而顾廷宇站起来，走向姜冬，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复印内容看着。


    唯有贺瑾言冷眼旁观，看都不看那张纸一眼，甚至对苏珊珊看向他的目光都视而不见。


    顾廷宇看过那几张知识产权备案的回执和内容复印件之后，抬头看向我，问：“苏念沐，你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吗？”


    我咬紧下唇，许久，低声说：“我……现在手上没有证据。”


    我赌输了，一败涂地无可收拾。


    这是我应得的下场——在亲眼看到苏珊珊授意小蕊盗取设计、陷害自己时，我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挽回想要挽回的人、可以争取想要争取的感情。


    现在想来，其实我一意孤行的想法是如此荒谬，连自己都想嘲笑挖苦讥讽一番。


    凭什么呢？凭什么要小蕊为了友情而放弃亲情呢？选择家人还是选择朋友、选择多年友情还是选择未来的坦途……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做出的选择吗？


    “所以，姜冬的设计在前，而你的在后，对吗？”顾廷宇又问，目光定在我的身上，若有所思地又转到我身旁沈知行的脸上。


    “我在前。”


    我抬起头倔强地说，“我没有抄袭，是我的设计被别人偷走了。”


    顾廷宇那张清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转头向众人摊开双手，笑道：“没有任何证据，一下就被别人的决定性证明给击倒了，这位可敬的女孩子——苏念沐，却还倔强地说着空口白话，说这设计是她的！”


    在场大部分人都随着他的笑容，哈哈大笑起来，看向我的目光有嘲弄，有不屑，更有唾弃。


    苏珊珊在人群之前，目光中显露出得意与讥讽，一丝冰冷的弧度出现在唇角。


    唯有沈知行皱起眉头，看向贺瑾言。


    而贺瑾言已经坐回评审的位置上，安之若素地看着面前所有人的笑，神情平淡。


    与沈知行交好的几个女孩子，看见沈知行此时的沉默表情，都想起我是他的老板，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渐渐地，现场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看着依然站在那里仰着头挺直背的我，嘲讥的笑声也变得无趣，稀稀落落直到最后停止。


    顾廷宇在安静下来的人群中，环视众人，问：“那么，在你们的心目中，是否都已经确定了，设计这件作品的人肯定是姜冬，而苏念沐肯定是抄袭者？”


    在一片寂静中，有人怯怯地发表了第一个意见：“是啊，肯定是苏念沐抄袭……”


    然后有人的声音高了一点儿：“除了她还能有谁？姜冬都已经将设计备案了！”


    渐渐地，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新人就敢这样大肆抄袭，而且还抄到了同一个评审组的选手头上，就应该被赶出设计界，永远不被这个行业接纳！”


    在议论纷纷之中，顾廷宇的唇边却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伸手向贺瑾言，示意他。


    贺瑾言从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他。


    那张平静到了平淡程度的面容上，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目光也看向我，唇角一线难以捉摸的弧度。


    心乱如麻的我看着他的笑意，依然茫然。


    “然而，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件遗憾的事情，姜冬8月13日送审的备案，是不可能通过的。因为……”顾廷宇将纸拿在手中，举起来展示给众人看，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内容，“8月7日，苏念沐的备案已经送交到版权局，就在今天，她的备案刚好通过，拿到了登记书。”


    他手中的纸张，正是作品登记证书。


    作品名称：白色鸵鸟羽燕尾裙。


    作品类型：服装设计。


    作者：苏念沐。


    证书的后附录，是足有20页图纸，从整体到局部，从工艺到细节，巨细靡遗，清楚明晰。


    “哗……”众人没想到我不但有提前备案，而且还已经赶在别人之前拿到，顿时个个都被震得低声惊呼。


    就连我也是呆滞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了，无法动弹。


    沈知行在我耳边轻声笑道：“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今天刚刚下来，我们正好赶得上给对方致命一击。”


    我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冬毕竟年轻，他惊慌失措地看了苏珊珊一眼，见她也是脸色大变，手足无措，只能咬咬牙，横下一条心抵死不认：“是我在先！她抄袭了我的作品之后，又抢在我之前赶去备案了！”


    “真是你设计的吗？那么请你来说一说，你的设计过程。”顾廷宇说着，示意台上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白色燕尾裙的模特下来，抬手在裙上的羽毛与缎带、珠串上滑过，“仔细地讲讲，你这上面每一处细节的用意？”


    姜冬恐慌不已，用力地呼吸着，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设计这件作品的初衷，是因为喜欢白色孔雀……”


    顾廷宇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先说一下，腰间刺绣上钉的小珠串的用意。”


    姜冬不解其意，顿时懵了，他的目光下滑到模特腰间，竭力组织语言：“这个是为了……增添整件衣服的质感与华丽……”


    顾廷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看来，这个小珠串的想法，也是抄袭你的？”


    “是……是的。”姜冬额头冒出细细的汗，勉强说。


    “是吗？”顾廷宇说着，忽然抬起手，一下抓住一个模特身上的珠串，用力往下一扯。


    用几百颗哑光米粒珠编织缠绕而成的珠串，在他用力一扯之下，顿时全部散落于地，无数细碎的珠子就像星光流泻于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蹦跳着，散逸于所有人的脚底下。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鸦雀无声之中，姜冬正是吓得面无人色。因为顾廷宇正盯着他，缓缓地，一字一顿说道：“这是我提出的设计。难道你觉得，我会抄袭你？”


    姜冬在他的瞪视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撞在苏珊珊的身上。


    苏珊珊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自己的身体，任由他趔趄地退步。姜冬脚步不稳，鞋子又在地面上刚好踩到了一颗小珠子，顿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坐倒在地。


    顾廷宇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狼狈，只指着两个模特说道：“所有人在设计图出来之后，我都会出具修改意见。我虽然不在北京，但她的设计图，贺瑾言传给我看过，所以，我也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她这件礼服，是为一个身材娇小的朋友设计的，对于身材不高的人来说，是一件完美的衣服。但现在我们的评审展示会上，却是身材高大的模特，腰间简洁的设计会拉长腰线。于是我帮她提出了在腰间加上可拆卸的缠绕状珠串的想法，让她修改了设计。”


    姜冬面如死灰，而顾廷宇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走到他的面前，俯下头盯着他，问：“而你，拿着别人的创意，不敢事先与我商谈，所以并没有经过我的眼，更不知道我曾改过这个设计！你说这是抄袭了你的创意？我居然会抄袭你？”


    姜冬终于彻底吓傻了，他胡乱地抬手，想要抓向身旁的酒红色裙摆，苏珊珊却一扯自己的裙角，冷冷地对他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姜冬呆滞地盯着她许久，终于勉强撑起身子，趔趄地扶墙逃出了现场。


    我紧紧咬住下唇，知道今晚若有万一，落得这样狼狈下场的人，只可能是自己。


    一个声音在轻唤我的名字，我茫然回头，看见身后的沈知行温柔的笑容：“这下知道了吧？就算你想赌一把，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你输的。”


    我用力地呼吸着，仰头看看沈知行，又回头去看贺瑾言。


    他已经安然落座，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仿佛那决定性的证据并不是他拿出来的，仿佛被驱赶的抄袭者并未曾在他面前出现过，仿佛我的人生，也并没有在一瞬间翻转。


    我收回目光，茫然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裙角。


    我知道自己获得了清白，摧毁了苏珊珊与小蕊联手设下的陷阱，更得到了在场所有业界人士的关注。可不知为什么，心口中只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酸涩，和仿佛被人剥夺走了心脏一部分的空荡。


    我低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输了，还是赢了。”


    “欢迎沐沐凯旋！”


    克瑞斯和小蕊到机场迎接我，人群之中一看到我，克瑞斯先扑过去，狠狠地拥抱我。


    小蕊在他身后，不自然地露出一丝艰难的笑。


    我抱着克瑞斯，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着小蕊，露出一个比她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陪我回来的沈行知，在我身后微笑道：“好啦，我们先去吃饭，也当做是庆祝沐沐成功进入梵蒂实习。”


    “好啊！”克瑞斯兴奋地又问我，“实习期多久？你应该是里面实力最强的吧？结束后可能就能留在那里了吧？”


    我摇头，说：“还不知道呢，不过我会努力的。”


    4个人在酒店里落座，一直沉默的小蕊终于开口，问：“那……沐沐姐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收拾好东西就要去了。”我低头玩着筷子，轻声说，“要先安顿好店里的事情。”


    “沈行知……和你一起走？”小蕊缓缓地问，“把我们都抛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