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知笑道：“怎么会是抛下呢？沐沐要随时去工作室，而网店则可以远程控制的，你们和她依然能每天交流的。”


    “是啊，现在她飞上枝头，远程控制我们了。”


    小蕊望着面前的我，慢慢地露出一个冷笑，“反正再怎么样一起走过来的，只要有机会，你肯定就会甩掉我们，自己一个人往最高的地方飞去，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


    “小蕊你说什么呀？沐沐进入国内最好最厉害的工作室了，我们身为家人，肯定是全力支持啦！”克瑞斯用手肘撞了她一下，说，“就算沐沐现在有了更好的发展，可就算隔了千山万水，我们依然还是好朋友啊！……”


    而现在，小蕊坐在她的面前，握着手中的柠檬水，冷笑了出来：“朋友？对啊，说好了我们结婚的时候，都要穿着你特别设计的礼服呢——虽然你已经把我的裙子，拿去作为甄选的垫脚石，进入梵蒂了。”


    她的言辞如此锋利，沈行知和克瑞斯当然都听出来了，克瑞斯瞪大眼睛就要发作，沈行知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只能硬生生忍下，只是胸口急剧起伏，几乎无法控制。


    而我张开双唇，想要笑一笑，却终究没能笑出来。


    “是啊，我也没想到，想给别人送一份礼物，结果却被收礼的人这么嫌弃，差点儿被诬陷成了小偷，这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


    小蕊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此时终于变得铁青。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盯着坐在她身边的我，声音颤抖：“你什么意思？”


    克瑞斯终于再也忍不住，手撑在桌上，呼的一下站起来，正要说什么，沈行知已经跟着他站起，抓住了他的手臂：“我点了羊肋排，用手抓着最好吃，克瑞斯和我一起洗手去。”


    他拖着克瑞斯，穿过小半个餐厅，走到洗手间外。


    克瑞斯愤然开大了水龙头，伸手在水流下。


    水哗哗地流着，他却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皮肤。


    沈行知叹了口气，帮他关上了水龙头，靠在洗手间外的窗边，转头看着外面。


    炎热的夏日，晴朗无云，蓝色的天空高得可怕。


    正是用餐时间，餐厅内有低细的喁喁话语传来。


    我与小蕊坐在餐桌的对面，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带颤抖，却努力继续着刚刚的话题：“我的意思是，小蕊，你明知道苏珊珊的计划，明知道苏珊珊要陷害我，苏珊珊会向我索赔巨款，我们店和我都会深陷泥沼无法脱身，甚至，苏珊珊会以自己的力量给我致命一击，从此我在设计界声名扫地，最后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小蕊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脸上涌起一阵羞愤的潮红，又涌过一阵恐惧的青灰，看起来显得格外可怕。


    “我知道，那件黄白色油画凹凸纹外套，是你卖掉的；最近店里被盗版的衣服，也都是你泄露出去的。可是小蕊，那都没关系，我知道你需要钱，也知道你压力特别大，知道你下决定的时候，很犹豫，很伤心……你做什么我都理解。”


    我手按在沙发扶手上，也慢慢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她说，“可是小蕊，你不能为了自己的未来，连自己的朋友都要下手。”


    水龙头前的克瑞斯，从镜子里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我和小蕊，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他狠狠一拍洗手台，就要冲出去。


    沈行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克瑞斯。”


    克瑞斯回头看他，通红的眼中，满是愤恨与失望的泪。


    “别忘了，沐沐就是怕你太冲动，所以才叫你避开的。”沈行知低声在她耳边说，“她能处理得很好，你放心。”


    而那边的小蕊，已经再也控制不住，嘶声叫了出来：“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你和克瑞斯一直都在监视我？你们、你们其实早已知道我在干什么了，却把我当个小丑一样，看我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你们……很开心是吗？”


    “克瑞斯是昨天才知道的，这件事情闹得太大，我已经没办法若无其事抹去。”我打断她的话，声音压得很低，却始终清楚而用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肺腑中压出来，“小蕊，我和克瑞斯都希望你能回头……只要你和苏珊珊断了联系，我们依然还是好朋友，我和克瑞斯都不会介意你做的一切，你的苦衷我们都知道……”


    “哼……不介意我做过什么，你当自己是什么，圣母吗？”小蕊忽然提高声音，恶狠狠地打断她的话，“苏念沐，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和苏珊珊合作，我就是不爽你们！没钱没权没资源，你也配和她斗！苏珊珊给我钱，替我前程铺路，帮我哥哥考研，你们呢？你们能给我什么？”


    我听着她尖锐的声音，那里面满是歇斯底里的绝望。


    我摇摇头，低声说：“小蕊，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这个店，无论离开了谁，它都不再是muse了……”


    小蕊再也忍不住，她强忍住自己眼眶中即将落下的眼泪，抓起自己的包，扭头就往外走：“我凭什么要和你们一起，开个网店累得要死要活？我会去云杉，做我的设计总监，人生稳定又舒适，而你们，就等着被挤垮吧！”


    “小蕊……”


    我还想说什么，小蕊已经向外大步走去。


    看见她要离开，克瑞斯终于一把甩开沈行知，跑到门口堵着小蕊大骂：“滚！你给我滚！我们永远、永远，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卑鄙小人！”


    小蕊冷笑着，看都不看地绕过他，向着门口大步走去。


    她一手抓着包，一手去开门，玻璃门并不算太沉重，她却怎么都拉不开门把，手颤抖得厉害。


    沈行知叹了口气，走过来将门拉开。


    小蕊死死咬住下唇，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噔噔噔地出了门，踩着自己的高跟鞋下了台阶，大步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绿化带边时，有人从后面的店里奔出来，跑到她的身后：“小蕊，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们在一起了？”


    小蕊听出是我的声音，她埋头向前疾走，没有理她。


    我抓住她的胳膊，说：“那好吧，我也知道你心高气傲，肯定不会愿意再继续留下来的。”


    小蕊个子娇小，又在沮丧狂乱之中，被她拉住后用力挣扎也没能挣脱，只能狠狠地瞪着她：“干吗？”


    “昨晚，我和克瑞斯商量你的事情时，我们已经决定了……要是你真的要走，我们不拦你。但是这个给你。”我将一张卡举到她面前，说，“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店。现在，我和克瑞斯把你应得的那一份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


    小蕊将自己的头扭向一边，没有回答，只是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她捏着那张卡，在夏日的艳阳下，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视线。


    小蕊离开后，我、克瑞斯、沈行知三人食不下咽地吃完饭，发现外面闷热了一天的空中，布满了乌云。


    我有些烦躁，便出门了。


    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以前摆地摊的地方，那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第一次遇见小蕊的地方。


    往日的时光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我只觉胸口突突突地猛跳。


    突然间，暴雨欲来，天色阴暗。


    我一路上想着小蕊，想着在夜市的路灯下，我第一次抬眼看见在街对面的小蕊，瘦瘦的，小小的，黑黑的头发掩盖着巴掌大的脸，只露出倔强的尖下巴，在始终低着的面容上，令我无法忘却。


    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我抬起手，把眼泪慢慢抹去。手背上却落上了更冷的水珠。


    我放下手才发现，雨已经下起来了。


    夏日阵雨，来得飞快，我站在高大校门的一点遮蔽下，躲在小小一块地方。


    然而疾风卷起水珠，转眼就扑头盖脸横飞过来，将我半身都打湿了。


    身体冰凉，让人发抖。


    就在我准备抱头冲向街边的店铺屋檐时，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上。


    我愕然，抬头却看见沈行知的面容。


    他帮我撑着伞，脸上满是歉意：“我把克瑞斯送走之后，看天色阴下来了，怕你被雨淋到，所以过来接你。结果，好像还是晚了一点。”


    “不，没有晚……刚刚好。”我凝视着他低垂的面容，不由自主地说。


    沈行知将雨伞倾向我，打伞的手碰触到我的肩头，感觉我的身体冰冷，被打湿的衣服贴在我的身上，让我轻微地颤抖。


    在这样的暴雨之中，他温柔的声音在哗哗的响声之前，带着春日的暖阳气息，仿佛在隐隐回响：“沐沐，你冷吗？”


    我抬头看见沈行知关切的面容，他望着自己的神情这么认真，仿佛整个世界任何东西都不如我重要。


    心里有些东西，剧烈地涌动出来，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睫毛微微颤动，眼泪涌了满眶。


    沈行知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我粘在脸颊上的半湿头发撩到耳后去，轻轻地说：“沐沐，不要不开心，应该后悔的人是小蕊，我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这么体贴的抚慰，这么温柔的气息，却让我心中大恸。


    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将自己的脸靠在沈行知的胸前，无声地啜泣着。


    那些刚刚流出来的泪水，深埋在他微温的柔软衣料上，那些湿淋淋的水汽被迅速吸走，除了他的胸口与我的面容之外，无人知晓。


    等到我歇斯底里的失控稍微缓和，沈行知才轻轻抱一抱我的肩头，说：“你这样可不行，会生病的。我家就在附近，先去我家避避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