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艳才一走进右相府大厅,上官云便快步走来,扬手便狠狠给了她一掌,力气之大,打得她整个人跌坐在地。
“你说你究竟在干什么?我让你嫁进阎家堡可不是爲了享福的!你连自己的丈夫都没办法顾好,新婚不到三个月就让他上花楼夜宿花娘香闺,这像话吗?”上官云气呼呼地瞪着她。
冬艳整张脸又麻又痛,热辣辣地烧,她用手抚着脸颊,冷冰冰的盯着上官云瞧。
“爹,他不在,我的工作可以更顺手,这才是你要的不是吗?还有,阎家堡从里到外我全都找过无数次了,根本没见到你要的东西,你确定那张图是在阎家堡吗?如果那张图根本不在堡里,又或者根本没有那张图,那我要如何达成你交代的任务?”
“我当然确定有那张图。”
“那爲何阎家堡自家人从来没去寻找过?”
“那是因爲阎家堡的家规,非在生死存亡的必要时刻,绝不可以动用那笔富可敌国的宝藏。可是人都有贪念,因此那张藏宝图会变成只传给堡主,百年来,知道有这藏宝图之人可说是少之又少了,每个人都只听传言,也没人真正见过……前阵子,是你闯入禁区不小心触动了阎家堡的机关?”
冬艳愕然擡眸。
上官云冷笑。“是你吧?那个闯入禁区,啓动了阎家堡机关的人?”
冬艳抿唇。“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去过?”
“整个阎家堡乱成一团,怎么可能没传出来?”上官云冷哼一声,忍不住瞄了她一眼。“受伤了吗?你全身而退了?”
“是受了点伤,不过现在没事了。”知道上官云关心的绝不是她,而是是否会牵连到他,因此冬艳只是轻描淡写带过。
“禁区里头有什么?”
“一个洞穴,里头是祠堂,摆着很多的牌位。”冬艳如实禀告。
上官云的眸光闪了闪。“祠堂?有看见木雕娃娃吗?”
冬艳凝着眉,回想一下当时进入看到的情景。“应该没有。”
“仔细想清楚!”
“我印象中真的没有。”她摇摇头。
“应该有的,那人临死前曾经告诉我,东西就在一个木雕娃娃里,既然那个禁地里是祠堂,那么应该没错,祠堂里摆上一尊木娃娃也还说得过去,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怀疑……看来,你得先弄到机关图,想办法再潜进去。”
祠堂里摆上一尊娃娃也还说得过去?
这句话让冬艳的眸光一闪,莫名地想起了阎家堡内的佛堂。
冬艳看了上官云一眼,突然问:“爲什么严家堡要把藏宝图藏在一个每个人都知道是禁区的地方等着人夹抢呢?”
上官云一愕。“你想说什么?”
冬艳摇着头,之前的想法再次一闪而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也许,那尊木雕娃娃根本就在触目可及之处?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或许,她真的遗漏这个重点?
“女儿会找到它的,爹。”冬艳突然说。“可是,爹必须答应女儿的条件,这回,我要妹妹完完全全的脱离苦海,她的毒……爹要帮她根治,若不答应女儿,女儿会亲自向夫君坦承女儿的罪行,不惜和爹两败俱伤。”
这丫头,是在威胁他?
上官云抚着长须,一抹精光闪闪而动,呵呵呵的笑着。“可以,富可敌国的财富换你妹妹的自由,这笔交易很划算。”
冬艳闻言,终是松了一口气,起身,朝上官云福了福身。“那女儿先告辞了,夫君正在外头等女儿,女儿不宜久留。”
夫君?在外头?该死的!
“你爲何不早说?他又爲什么不进来拜见我这个岳父大人?还有,你的脸……”上官云看着她红肿成一片的左脸,莫名的感到些许不安,阎浩天会追问起她的伤吧?
“夫君因爲有事要马上赶回合家堡,所以忙着去餵马备粮,他刚刚有交代,要女儿代他向爹问安,说他改日再访。”
听也知道是客套话。
明知他这个岳父大人人就在都城,他却在都城花楼一待十几天,连门也没上一次,摆明着不把他这个右相放在眼里。
上官云撇唇冷笑。幸好,他从来就不是爲了沾亲带故才跟阎家堡结亲家的,既然对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也不要怪他之后对他冷血无情。
“你走吧,我会把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等你消息,不要让我等太久,让我失了耐性。”
“是,女儿告退。”冬艳转身,离开了右相府。
阎浩天就在门口等她,站在石狮子前面,他看起来甚至比那两只石狮还要有气势与威严。
冬艳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让她连处理一下脸的时间都没有,下意识地伸手捂住红肿的半边脸。
“你的脸怎么了?”阎浩天皱眉,上前抓开她挡住脸的手,那雪白容顔上的一大片红,让他狠狠地拧起了眉心。“该死的!上官云打你?爲什么?”
“是艳娘不小心撞伤的。”她心虚的不敢瞧他的眼。
“你说谎!是你爹打的,对不?告诉我理由,不然我现在就进屋去找他算帐,或者直接把右相府给拆了!”他边威胁边掏出袖袋里的紫玉膏药,薄薄的一层,经由他的指抹上她那红肿的脸。
她轻轻抽气又淡淡凝眉,他每看一回就在心里头低咒一次,偏偏打她的人是她的爹,也算是他的岳父大人,他能怎么着?
冬艳伸出手,忍不住哀上他眉心问的皱折,淡言:“爹说,定是我不守妇道,才会让新婚丈夫往花楼里跑,乐不思蜀。”
他擡眼瞧着她,所以,她是因爲他被打?
阎浩天气闷的咬牙,伸手拉住她就要往回走。“我去跟那老头子说,真是岂有此理,我阎浩天的妻子,还得让别人教训吗?”
他那急着护她的模样,让她的心暖了起来。
冬艳拉住他。“你真的不怪我、不怨我了吗?”
她做错事,他还老护着她?
阎浩天睨了她一眼,俊顔上竟有一股不自在的红。“就算我再怪你、再怨你,也容不得别人打你骂你。”
“他是我爹,打我骂我都是天经地义,何况,爹说的也没错,是我的错,才让大君流连在外。”
严浩天端详着她的脸。“吃醋了吗?”
冬艳摇头。“没。”
“你说谎!”
“真的没有。”她不想承认,自己对这男人的莫大在乎,比她所以爲的还要多更多。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你别胡思乱想。”
他的意思是,他跟朗明月没有做那些亲密事?
冬艳愣愣地看着他,想确定些什么,可是他并没有再说下去,翻身跨上了停在门口的那匹骏马,他弯下身伸手拉她上马,她一坐上去便被他扯入怀,紧紧地护在胸怀里。
她不得不想起了昨夜,容顔闪现一抹羞涩。
他扬手一挥手上的缰绳,两人很快地驰离右相府,一路上经过都城的市集,有卖馅饼、蒸糕和糖葫芦的,也有卖些姑娘家和小孩子的小玩意儿,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味,夹杂着人声与吆喝声,是一种热闹又幸福的感觉。
“我们要一路骑马回阎家堡吗?”
“你不喜欢?”
她想说喜欢,却又觉得这样回答太令人难爲情,因爲怕他乱想,也就不说了。
他低眸,用下巴轻搓了一下她的发梢。“怎么不说话?”
“我肚子饿了。”她小小声地说,目的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却惹来身后的男人一阵大笑。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了?艳娘。”
“我没有。”
“可是我有。”他笑着,像昨夜那样,吻上她的后颈,亲密地在她耳边说话。
“你……你怎么可以?”她整个人几乎弹跳起来,要不是他抱她抱得紧,她真的可能会从马上直接摔下来。
“爲何不行?你是我的妻。”
“现在是白天。”她僵着身了,羞到连头都不敢再擡起来。
“是吗?”阎浩天陡地仰首望天,俊脸上露出一抹惋惜。“真希望天天都是黑夜。”
冬艳闻言怔住,之后偷偷抿唇一笑,那笑花有多美,坐在身后的男人没福气看见,倒是几名路人看傻了,连手上的包子馒头都掉在地上。
打从堡主夫人亲自跑一趟都城,然后跟着堡主阎浩天一起骑马回堡后,大家都发现,堡主夫妇的感情似乎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更加的如胶似漆,除了很重要的公事外,堡主大多时间都带着夫人,对奕品茗,或赏荷吹风。
荷畔的那座凉亭是他们最常待的地方。
虽然堡内人数衆多,他们也知道常常有很多双眼睛正在偷瞧着他们,阎浩天却一点都不避讳的宠爱她。
有时,他会躺在冬艳的腿上休憇,冬艳总会微笑的用指尖梳着他的发,然后,他会把她的手搁在脸上,闻她掌心里的香气。
有时,他会一口一口餵上他要膳房替她准备的糕点,有点心机的想偷偷把她给餵胖。
有时,冬艳在画画,他则在一旁吹箫助兴,曲曲优美动听却也带着淡淡的伤感,让冬艳常常画着画着就停下笔,望着他出了神。
“怎么,不好听?”她的眼,有时候太过哀伤,让他有一种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感觉,他一点都不喜欢。
“不,是太好听了,我喜欢听你吹箫。”她笑笑,低头继续画,泪却不经意地掉了一颗在画布上,晕了一块。
最近,她常常这样,动不动就想哭。
她以前不会这样的……
是因爲太幸福了,一点都不像真的;也是因爲她知道,这样的幸福以后都只能成回忆……
除非,她选择弃妹妹于不顾,自私的选择留在他身边。
这样的念头,以前从来不曾有过,可近日,这样可怕的念头却一再地冒出来,让她害怕不已。
“艳娘,你在想什么?”阎浩天走近她,由身后圈住她。“最近怎么常常在发呆?有心事?”
她摇头再摇头,下意识地抓紧他搂在她胸前的手,指间的冰冷却传到了他手上。
“你的手好冰,会冷吗?”明明,艳阳高照啊,就算快入秋,空气却还是暖,她的手怎么会这么冰?
“不会冷。”冬艳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我听珍丫头说,过几日你要到另一个城去?”
“嗯,上回钱庄挤兑的那个大案,蔚城的掌柜用五鬼搬运法弄出去的银两已经找到了,我要亲自去处理这件事和这个人。”
“怎么没告诉我?要去很久吗?”
阎浩天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俯身亲吻了她一记。“我是怕你太早开始思念我,想晚点再告诉你,东西已经找到了,再加上先前的帐本,罪证确凿,应该不必花太多时间,只是这个人串通外鬼,加上那个外鬼的武功不弱,又会下毒,我才得亲自跑一趟。”
他没告诉她的是,上回在都城的牡丹楼里,他就是着了那个人的道,爲免风声外露,他才索性待在牡丹楼里养伤,一待便十来天过去,这都是那人害的!这回去蔚城,非得把那人狠狠揍一顿再抓去蹲牢房。
冬艳皱了眉。“听起来很可怕,让艳娘跟你去吧?”
“你跟我去?”阎浩天笑了出来,看着柔柔弱弱的她一眼。“你要帮我打坏人吗?”
“我……”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懂武的。“我怕你会受伤……就算,艳娘不能帮你打坏人,总可以在身边照顾你。”
闻言,阎浩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勾着笑,那笑意一直荡进心坎里。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爱我了?嗯?”他又亲了她一下,又一下,想把她融进他嘴里,每次一想起她就可以想起这滋味。
冬艳幽幽地望着他,突然,她主动踮起脚尖圈住他的脖子,深深深深地吻了他,不舍又眷恋。
阎浩天当真受宠若惊呵。
娶她进门已数月,她是第一次主动吻他,第一次像这样怕他离去似的,紧紧地攀住他,热情的与他纠缠……
“傻艳娘……”他轻唤着。“我过几天才要出门呢,你这样,好像我马上就要走似的。”
冬艳痴痴缠缠的眸子,带着泪雾。
现在的她,竟如此舍不得与他分别,现在的他,这么宠她爱她,当他知道她之所以嫁给他的目的,会比他听到她不愿意替他生孩子还要更愤怒且痛苦吧?到时,他不会原谅她的,她,也一样无法原谅自己。
可怎么办呢?她没有选择。
山间的一处,香火鼎盛,人潮聚集,天有点凉。
趁着今儿个白天阎浩天在堡里与前来堡内集合的衆家掌柜们议事的空档,冬艳领着珍丫头,带着几名堡内的护卫前来这座在千邺国非常知名的千手观音庙。
她一步一跪,一跪一起,就这样往上走了三百级石阶,膝磨破了皮不说,到最后连脚都酸疼得快要站不起来,靠珍丫头扶着,硬是要把那三百级石阶给跪完,又长跪在庙内祈求到她要的平安符,这才让珍丫头扶着她下那长长的三百级阶梯。
好几次她差点软脚跌倒,惹来珍丫头大叫,她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揣着怀里的那个平安符,她几乎是心满意足的。
珍丫头看着她,这段时间对她的不满全散了去,忍不住嘀咕。“夫人,堡主要是知道你爲他受了那么大的罪,他不会开心反而会生你气的,你爲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哪座庙不好挑,偏挑这一座……”
珍丫头的嘴倏地被冬艳给捂住。“别乱说话!对神人不敬,那我之前的辛苦不就要因爲你这个丫头而白费了?”
珍丫头啊啊叫的点点头,冬艳才放开了她。
“我之所以要来这里跪拜求符,就是因爲这庙灵验出了名,只要你按照这礼俗真诚的跪拜,神就会看到你的用心,尽可能的允了你的心事。”冬艳也是那天坐在牡丹楼里听人家说的,便一直心心念念着要来一趟。
她,总是不安着,怕那男人有个万一……
最近,她都是这样心神不甯着,眼皮一直跳。
“夫人明明深爱着堡主大人,爲什么当初偏说不要生下堡主的孩子?”珍丫头她啊,实在不明白得很。
冬艳看着她。“你一直在怨我吧?”
珍丫头红了脸,小声道:“又不只我……整个阎家堡的人都怨着夫人呢。”说完,她赶紧用手封住嘴巴。“对不起,夫人。”
冬艳摇摇头,继续往下走。“这事儿,我不会怪任何人。”
“我想赶回去陪堡主用晚膳。”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赶回堡时,阎浩天已有事早一步离开,只交代霍爷要好好照顾她。冬艳蓦地跪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她替他求来的平安符。
“夫人,你没事吧?”珍丫头急坏了,忙要把她扶起。
“不行!我一定要把平安符交给他!”冬艳想起身追去,一阵晕眩袭来,她脚步微晃,一只手很快地伸过来搀住她。
是霍桑,他一直都注意着她。
她像在大海里抓到了一块浮木般紧紧扯住了他的手……
“帮我把它交给他好吗?你快马追上去应该追得到的,对吗?”
她是如此的不安,任谁都看得出来。
霍桑接过了她递来的平安符,那符用一个紫色香囊装着,上头绣的是一朵高傲又美丽的粉荷。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它交给堡主的。”说着,他转而向珍丫头道:“快带夫人回房休息,照顾好夫人。”
说完,他又转向他爹……
没听他开口,霍爷已了解似的点点头。“我会马上请大夫过来看看夫人的,你快去吧,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