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把打仗当游戏了……”李卫国看着不远处一群穿着迷彩服、拿着仿真枪互相“射击”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斑驳的阳光透过头顶茂密的树叶，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身边长椅上，一个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年轻人，似乎被他这句带着浓重感慨的自言自语吸引，好奇地摘下了耳机，扭头看了过来。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和探究。


    “想当年啊……”李卫国仿佛没有注意到年轻人的目光，眼神飘向远方那片被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深深地陷入了回忆，“那会儿，可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只有真枪实弹，只有……你死我活。”


    “那年春节……本该是万家团圆、喜气洋洋的日子，我们却在异国他乡，打了一场……一场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硬仗，一场……用鲜血染红了整个春节的仗。”


    李卫国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1979年的春节期间，那片位于越南谅山省同登镇附近的、炮火连天、尸横遍野的战场。


    同登，那是谅山的北大门，地势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越军在这里经营多年，把整个同登镇和周边的石灰岩山峰，都挖成了铜墙铁壁般的坚固堡垒，是我军东线进攻部队必须拔掉的一颗毒牙！


    “那时候，我所在的部队——是广州军区下属的第55军（这是一个真实参战的军级单位，我们可以将李卫国设定在该军下属的某个英雄团，比如就叫**‘猛虎团’**），奉命参加攻打同登外围最重要的支撑点——探某高地群！”


    “探某那地方，邪乎得很！全是喀斯特地貌，石灰岩山峰一座连着一座，山高坡陡，到处是天然形成的溶洞和裂缝。越南猴子就利用这些地形，构筑了大量的永备和半永备工事，明碉暗堡，纵横交错的堑壕，还有数不清的地雷和陷阱！他们甚至把一些巨大的溶洞都改造成了坚固的指挥所和弹药库，火力点藏得极其隐蔽，打起来是真他妈的难啃！”


    “我们团的任务，是配合兄弟部队，从同登镇的西北方向，对探某高地群发起主攻！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拿下这个战略要点，为后续部队进攻同登镇区和谅山市区打开通路！”


    “战斗打响前，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了。”李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国内家家户户都在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而我们，却潜伏在冰冷潮湿的猫耳洞里，啃着冰冷的压缩饼干，喝着冰冷的溪水，听着远处敌人阵地上隐约传来的……他们庆祝春节的歌声和枪声（越军也过春节，而且喜欢朝天放枪庆祝）。”


    “那种滋味……真他妈的不是人受的！心里头憋着一股火！一股对远方亲人的无尽思念！一股……对这场该死战争的深深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投入血战的决绝和……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火山爆发前的亢奋！”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我们阵地上就响起了震天的轰鸣！”


    “那炮火……啧啧，比我之前在老街那边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122毫米榴弹炮、130毫米加农炮、还有那令敌人闻风丧胆的130毫米火箭炮‘冰雹’！ 各种口径的炮弹如同不要钱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铺天盖地地朝着探某高地群倾泻而下！整个天空都被炮弹爆炸的火光映成了一片血红色！大地如同发生了十级地震般剧烈地颤抖！爆炸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都撕裂！感觉整个探某高地群都在我们猛烈的炮火下呻吟、燃烧、化为焦土！”


    “炮火准备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感觉整个探某高地都被我们来回犁了好几遍！”


    “当嘹亮的冲锋号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在山谷间回荡的时候——”


    “我们如同出闸的猛虎，嗷嗷叫着，从潜伏的阵地里一跃而起！端着枪！朝着那片还在冒着浓烟和火光的敌人阵地猛扑过去！”


    “我当时在连队的尖刀排，担任一个战斗小组的组长。”李卫国眼中闪过一丝自豪，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我们排长，叫林峰，是个二十出头的福建小伙子，平时看起来有些腼腆，话不多，但打起仗来，那股子狠劲儿和不要命的劲头，比谁都足！他第一个端着56式冲锋枪，嘶吼着冲了出去，身影在硝烟和晨雾中若隐若现！”


    “敌人虽然被我们的炮火炸得七荤八素，死伤惨重，但他们的防御工事确实坚固！那些隐藏在岩石缝隙、溶洞入口和残破工事里的残存火力点，依然在疯狂地吐着火舌！”


    “子弹如同雨点般在我们身边呼啸！手榴弹在我们脚下爆炸！不断有弟兄中弹倒下！发出痛苦的惨叫！”


    “但我们没有一个人退缩！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身后，就是我们的炮兵阵地！就是我们的指挥所！就是……通往胜利的唯一道路！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的攻势，撕开敌人的防线！为后续部队打开通路！”


    “我们硬是顶着敌人的火力，用刺刀、用枪托、用手榴弹，一个工事一个工事地往前拱！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往上爬！”


    “战斗异常惨烈！很多时候，都是在极其狭窄的堑壕或者黑漆漆的溶洞里，和敌人进行面对面的白刃战！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因为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的脸！可以闻到对方身上那股难闻的汗臭和血腥味！”


    “我亲眼看到，我们排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小战士，叫刘洋，刚从农村入伍没多久，脸上还带着稚气。在冲进一个敌人暗堡时，被里面的机枪打断了双腿！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但他没有哭喊！没有退缩！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两颗手榴弹，拉开弦，死死地抱在胸前！然后……朝着那个还在疯狂扫射的机枪口，猛地滚了过去！！”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那个罪恶的机枪暗堡，连同里面的敌人，瞬间被炸上了天！而刘洋……那个年轻的生命，也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李卫国讲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他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将涌上来的泪水逼回去。


    旁边那个听故事的年轻人，也早已放下了耳机，神情凝重，被这残酷而又悲壮的战斗场面深深震撼。


    “……还有我们排长林峰！”李卫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声音沙哑，“他为了掩护我们爆破组炸掉敌人一个隐藏在悬崖峭壁上的、对我们威胁极大的重机枪火力点，自己端着冲锋枪，主动吸引了敌人的全部火力！他身上中了好几枪！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岩石！但他硬是挺着！直到我们成功炸毁了那个火力点！才……才缓缓地倒了下去……临死前，他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山顶的方向，对我们说：‘冲……冲上去……拿下……拿下它……’”


    “那一天，”李卫国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战场，“我们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整个探某高地群，都被鲜血染红了……我们排……我们连……我们营……牺牲了太多的弟兄……多到……多到我都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


    “但是……我们最终……还是把那面布满了弹孔、沾染着烈士鲜血的五星红旗，插上了探某的最高峰！”


    “那一刻，当看到五星红旗在硝烟中迎风飘扬的时候，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兵，再也抑制不住，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那哭声里，有胜利的喜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对牺牲战友无尽的哀思和……对这场该死的战争，最深沉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