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上的我，有点紧张地转头看他。


    屏幕的光打在沈行知睫毛上，他浓长的睫毛微微上翘，每一丝颤动都让那些微光轻轻闪动。这些微弱的光芒也投在了我的心口，让我心脏的跳动都与它们保持了相同的频率。


    沈行知坐在我旁边，贺瑾言站在我身后，两人都不说话，只看着电脑上显示出的那件衣服。


    我局促不安，抬手去按鼠标，准备进下一张。


    沈行知按住了我的手，说：“沐沐，让我再看看。”


    他的掌心就覆在我的手背上，但他却仿佛未曾察觉，他只注意着屏幕上的内容，盯着端详许久，又放大局部细细审视。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听着身边沈行知的呼吸，我僵直地坐着，只有那只被他按过的手，手背上仿佛热热地烧起来，让我不自然地慢慢曲起手指，轻轻握成拳。


    沈行知将我这一整组的设计从整体看到细节再看到整体，然后才闭上自己有点酸痛的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头对贺瑾言说：“你看，我说吧，我没有沐沐这么好。”


    贺瑾言点点头，对我说：“和你以往的风格不太一样。你之前的设计，注重的是美丽、好穿以及可接受性，更强调实用功能，而不是传达一个设计者的意愿。也就是说，你是一个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设计师。”


    “但现在，沐沐，你已经不一样了，你不再是个做衣服的人，也不再是屈从于大众眼光、随波逐流的设计者。”沈行知亲昵而欣慰地轻抚我的头发，欢喜地说，“你是一个真正的独立的设计师了。”


    我默默地点头，又偷偷地转头去看贺瑾言。


    他肯定不知道，这一整组的设计，都是源于那电光火石之间惊心动魄的一个侧面，源于在那暴雨之夜，我仰望他的那一眼。


    是他改变了我，无论从何种意义上。


    ……


    回到工作室，鹿萌蹦到我身边问我：“沐沐，你今晚想好吃什么了吗？我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把头埋在面前的设计图中，觉得疲倦至极，一点胃口也没有。


    所以我摇了摇头，说：“不，我不想吃。”


    “你中午也匆匆忙忙出去了，什么也没吃呀！”鹿萌皱眉说。


    我闷声不响，说：“我真的不想吃。”


    “好吧，那我下次带你去吃哦！”鹿萌见大家都已经走了，也只好背起自己的双肩包离开了工作室。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沈行知正从车上下来。


    对于工作室风传的绯闻了如指掌的鹿萌立即扑上去，拉住他说：“沈行知，你得好好照顾沐沐啊！”


    沈行知有点诧异地看着他：“沐沐怎么了？”


    “我不知怎么了，今天一天都埋头工作，那强打精神的模样叫人看了好担心。而且我还中饭晚饭都不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是吗？那可不行……”沈行知皱起眉，鹿萌大力点头：“当然不行了！沐沐干吗对自己这么狠？总觉得我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沈行知透过窗户朝里面看了一眼，看见我还坐在桌前画设计图，便对鹿萌说：“多谢你了，我想沐沐应该是遇到了些难题，我会帮助我的。”


    “嗯，一定要啊，看见我这样，我心里都难受。”


    鹿萌走后，沈行知看了看我，想了想，转身又快步走出了小区，进了门口的小花店。


    我觉得眼睛酸涩，我揉揉眼，看到周围一片昏暗，才发觉工作室内已经只有自己一个人。


    北京即将入夜，暮色中一片安静。我呆呆坐了一会儿，艰难地站起来正要去开灯，结果窗外忽然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沐沐，沐沐。”


    我撑起身子一看，一只玩偶青蛙正从窗边探出头来，朝着我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点头。


    我不由得无力地坐下，说：“别闹了，沈行知。”


    “沐沐，你太聪明了……你怎么知道沈行知变成了青蛙王子？”青蛙在那边张着嘴问。


    我无可奈何地说：“因为我认识的人中你最无聊。”


    “对啊，我就是这么无聊，所以过来陪我聊聊嘛！”他在外边用萌萌的声音说。


    我情绪低落，真的不想动，可他一直挥着那个玩偶沐沐沐沐地叫，我只好走到窗边，靠在窗台上看着蹲在下面的沈行知：“聊什么？”


    “哇，朱丽叶终于出现在阳台上了！”他开心地蹲在下面仰望我，一边捧出一个小蛋糕给我，“来，讲童话的时候要配合一点甜食。”


    我想回绝说自己不想吃，可一整天没有吃饭，肚子真的饿极了。


    我的大脑明明是抗拒的，可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蛋糕接了过来，拿起上面的叉子一口一口地开始吃起来。


    “就要这么乖嘛，等你吃完了，我还有奖励给你。”他站起来，微笑靠在窗台的外面看着我。


    “什么奖励？”我含着叉子问。


    他带着神秘的微笑，俯身从草地上捧起一个东西，越过窗台递给我。


    是一小丛开得非常灿烂的花朵，小小的三角形叶子，十几根细细的茎上开出指甲大的蓝色花朵。它被种在一个小小的白色花盆中，而花盆在沈行知的掌心，金紫色的夕阳斜照在上面，替小花、也替沈行知蒙上一层温柔的光。


    我呆了片刻，然后慢慢伸手捧过这株小花，眼中终于有了点神采：“真漂亮。”


    “嗯，我也很喜欢，觉得长得很像你，所以买下来送给你。要不我们就给它取名叫沐沐花怎么样？”


    我无语地笑了出来：“沈行知你正经点好不好？这明明就是一盆角堇。”


    见我笑了，沈行知的脸上也露出轻快的笑容来。


    他单手撑在窗台上，翻身坐了上来，逗弄着那盆小花：“不应该啊，你看，你笑起来更像它了，不叫沐沐花简直说不过去。”


    我简直被他正经的胡说八道给打败了，我将花朵放在自己的案头，说：“谢谢你，我会好好养它的。”


    “也要经常对它笑哦，这样你们才会越来越像。”


    他坐在窗台上凝视着我，用手指在含笑的唇角比了一个向上的手势。


    他温柔的笑意，让我不由得胸口热热地暖起来。不由自主地，我朝他绽放出笑容，轻轻说：“好。”


    沈行知的理论是，吃了开胃甜点的人，不去好好吃一顿饭简直是说不过去。


    于是我跟着他又去大吃了一顿。


    最终的结果是，我直接呕吐晕倒进了医院，挂起了吊瓶。


    “不可能的，她和我吃一样的东西，我都没事。”


    沈行知担心又委屈地守着输液的我，对医生说。


    “本来应该是没事，可问题是，她一看就累得虚脱的样子，再加上一天没吃饭了，你先给她吃了油腻的蛋糕，又带她去吃大餐——这虚弱的体格和空虚的肠胃受得了吗？有没有常识？”医生丢给他一个白眼，“肠胃炎，重度的，记得明后天再来挂两次水。”


    “对不起……”医生走后，沈行知对着我忏悔。


    我吐了之后倒是感觉舒服多了，不过急性肠胃炎使得体温升高，我整个人烧得晕乎乎的，脸颊也红红的，头脑混沌不清。


    我半躺在椅子上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沈行知内疚地给我喂刚买的粥，说：“这个应该没问题的，我喂你喝点吧。”


    我气息急促，右手打着针，左手也抬不起来，只能靠在椅背上，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粥。


    “真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后击倒你的人是我。”沈行知说着，又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觉得粥有点冷了，便站起身说，“我帮你去外面热一热。”


    “不用啦，我不想吃了。”我虚弱地说。


    我听到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觉得自己说话的音调也怪怪的。


    沈行知也有点担心，便将粥先放下，坐在前面俯身看着我，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回家睡一会儿就好了。”我看着即将挂完的点滴，虚软地说。


    沈行知坐在那里注意着点滴，一脸担忧。输液室内各种嘈杂，小孩子的哭声与大人的说话声响成一片，交织得铺天盖地。


    我想了想，说：“幸好今天周五，明后天不上班，不然我又要请假了……”


    沈行知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都生病了，居然还担心这个。”


    我缩在椅子上，问：“对了，沈行知……你平时都在干吗呀？我怎么感觉你不上班似的。”


    沈行知点点头，说：“是啊，游游荡荡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这么厉害，需要你的人很多的。”


    “有啊，我不是还在你的店里挂着名吗？这么快就不想要我啦，老板？”他笑问。


    我也笑了，软绵绵使不上力地笑。


    药水已经挂完，沈行知请护士来拔掉了针头，半扶半抱地带我出了医院。


    沈行知扶着我躺在后座，开车送我回家。


    晚上10点多的道路，依然是霓虹灯满路，街上的车子也是满满塞塞。他走走停停，开得平稳。


    后座的我虚弱地半闭着眼睛，看着沈行知的背影，看着他的半侧面，听着他车上的歌。


    caradillon的《craigiehill》，和沈行知一样温柔的旋律与嗓音，我觉得自己也很喜欢它。


    我真的太累了，居然在车上就这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