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知又指着自己那整整两排的衬衫问：“你猜我最喜欢哪一件？”


    “压根儿数都数不清啊，哪知道你喜欢哪一件。”我随手扯出一件白衬衫。


    “不错，我就知道你最有眼光。这是我十分喜欢的一nvin定制。”沈行知取出展示在我面前，介绍说，“从剪裁上就可以看出他家的风格。这件衬衫采用的是与西装一式的剪裁，肩与袖的连接处是十分独特的卵形，显得肩线自然柔和。整件衬衫版型坚挺，但线条又流畅柔顺，是标准nvin经典款衬衫，也是法式衬衫的代表作。”


    “有时候，仅仅一个细节，就能让整件衣服气质大变。”我点头。


    沈行知站在自己的收藏品之前，望着这些奢侈的物品，轻轻地说：“沐沐，这是我的梦想。”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多年以前，我曾以为我能做一个设计师。我曾以为我设计的华服，能成为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能让我们在最美丽的时候穿在身上，用自己柔软的手指爱不释手地抚摸每一寸面料。”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摸过那些衣服，让所有的衣料在他的手上轻轻流过，“你知道吗？以前在中学的时候，我很多同学逃学去划赛艇，去踢足球。可我逃学却是去贺瑾言家里，缠着他的妈妈学习裁缝手艺。那时候我13岁，我最喜欢的设计师是gianniversace，我对未来还有无穷无尽的幻想……”


    我看着他悲伤幽微的侧面，默然无语，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后来，我终于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设计师。我此生的幻想，永远只是幻想，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实现。”他长出了一口气，就像把自己胸口中所有的气息连同梦想一起压榨出去一样，长得仿佛永无止境。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能呢？”


    沈行知低头看我，那双一向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充满了沉重而阴郁的悲哀，简直压得面前仰望他的我喘不过气来。


    他停了好久好久，似乎连呼吸都忘记。我等着他说下去，然而他终究只抬起手，轻轻地覆在我的头上。


    我听到他的声音，缓慢而艰涩，在我耳边说：“沐沐，我面前已经只剩下断崖，而你的前路无穷无尽。请你一定要带着我的梦想，走下去。”


    梦想，沈行知曾经的梦想。


    我想不出他的梦想为什么会变成断崖。在我看来，他有才华，不缺钱，人脉广阔，甚至年轻美貌。他在这一行，应该如鱼得水。可为什么，他会带着这样深重的悲哀，恳求另一个人代替自己完成梦想。


    他眼中深重的哀伤，让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我每一次面对困境的时候他所做的一样。


    沈行知的手微凉，甚至带着一点僵硬。我轻轻将自己的手指挤入他的指缝之间，与他五指相缠。


    我轻轻地说：“我会的。虽然，我更希望能与你一起前进。”


    沈行知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我，那双水汽莹润的双眼之中，蒙着一层烟雾朦胧。他凝视着我，缓缓拉起我与自己相握的手，俯下头轻吻在我的手背上，他低垂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在脸颊上投下玫瑰色阴影，极尽庄严，又极尽温柔。


    他的声音郑重又恳切：“你会成为我的梦想的，沐沐。”


    在幽微的暧昧气氛中，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我将咖啡杯放回桌上，说：“我该走了……帮你洗了碗再走吧。”


    “不，阿姨明天过来会洗的，再说了，我也是个热爱家务的男人。”他说着，看看外面的天色，也不再挽留，带我走到门口后将我的凉鞋拎出来，整齐摆放在门口，“来吧，我送你回家。什么也不要想地睡一觉，明天天气肯定会很好的。”


    “嗯。”我点点头，低头穿上鞋子。


    他带我下楼，在电梯里，一片安静中，我忽然不知被心中什么力量驱使着，不由自主地开了口，低声叫他：“沈行知……”


    “嗯？”电梯内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他回过目光看我时，就像一泓水波流动般，光华流转。


    “你……喜欢小蕊吗？”我艰难地，以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迟疑模糊地挤出这几个字。


    沈行知望着我低垂的面容，我不敢看他，只靠在电梯的角落里，那件繁花点缀的纱裙被电梯中的镜子映照出无数影迹，就像迷雾花朵簇拥着我，却令我苍白的面容更显得迷离。


    这抹颜色令沈行知微微失神，有一种流动的气息在他们之间掠过，在每一寸肌肤与每一缕发丝上隐没，却让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喜欢啊。”沈行知转开头，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没有我的角落，轻声说：“所有女孩子都值得喜欢。”


    这个世上有哪个女孩子，能得到你不一样的喜欢？


    我在心里想着，却终究无法问出口。我只能垂下头，听着这些疑问在心里久久回荡着，却始终没有勇气，冲破喉咙发出声音。


    回到家的时候，意外发现顾未生来了，他在等我。


    他一见到我，就从沙发上起身，“你回来了，饿了吗？我去给你做吃的。”


    “我吃过了。”


    我一边脱鞋子一边说。


    顾未生给我拿拖鞋，看着我身上的衣服，诧异地问：“怎么穿着这件衣服回来了？这不是上次你做的吗？”


    “是啊……后来找到了。今天衣服被雨淋湿了，我就换了这件。”


    我说着，羞愧又心虚，不敢看我，只低头往里走。


    顾未生也没多问，我自己也是心事重重。


    沉默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喊他：“顾未生。”


    他愣了愣，然后看着我，“怎么了？”


    “我……我要去梵蒂了……”


    “我知道，”他点点头，“克瑞斯告诉我了。恭喜你，你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他依旧微笑着，眼里满是柔情。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终于，我还是开口了。


    在我的心里，顾未生就是我的家人，是亲人。


    我习惯了他在我的身边，也习惯了他的照顾。对我而言，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样。


    顾未生迟疑着，点点头：“医院这里有太多的事情了，这一次，我选择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胸口突然涌上了一股暖流，鼻子酸酸的。


    他是我的顾未生啊，永远是那个在背后支持我的顾未生啊。


    我知道，不管在哪里，他都是我的顾未生。


    “谢谢你。”


    “傻瓜，”他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头。


    他顿了顿问道：“对了，你那边房子租好了吗？”


    “周助理正在帮我找房子，没问题的。”


    “嗯，那就好，”他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问道：“你和贺瑾言，你们……”


    “他现在，只是我的老板，”我用力地抿了抿下嘴唇，然后抬起头，扬起脸，笑着看着他：“而且，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顾未生没有说话，眉头微微蹙了蹙。


    我知道他在担心。


    其实，我也不明白贺瑾言究竟为什么帮自己，可毕竟，他带着我走到了梵蒂。


    他对我说，你就当我是个天使好了。


    我不是不感激贺瑾言的，可心底里，我还是觉得沈行知才是天使。


    贺瑾言——好吧，也许叫他恶魔有点儿委屈他，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防备着点儿。


    毕竟，这可是一个劣迹斑斑的男人。


    我烦恼地叹了口气，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无所谓了，管他是怎么样的人呢。反正，早在一开始与他合作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自己是绝对不会对他敞开心扉的，绝对绝对不会。


    不然，我肯定也会和林菲菲以及苏珊珊一样，死得很难看。


    “总之……我会好好替你赚钱的，贺总。其他的，我们就别有交集了吧。”


    因为处理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去梵蒂报道时比其他人都要迟了几天。


    梵蒂是位于五环的一栋稍显老旧的四层楼，从大门进入，过道上悬挂着几幅设计图，在铜质相框之内，被灯光照亮。


    我被设计图吸引，不由自主站在前面看了一会儿。


    后面有人一拍我的肩：“沐沐，你过来啦？”


    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染得一头金发金眉毛的鹿萌正站在我身后，笑得嘴巴咧到耳后：“我们早几天就来了，就你回家处理了事情，现在才到。”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鹿萌看着我身后的那幅设计图，说：“很棒是不是？这几幅是顾老师在麦昆自杀身亡之后，作为mcq设计组成员而拿出的第一组衣服。沙漏轮廓的剪裁、紧身裤与戏剧性的图案、夸张的花朵，延续了mcq的风格，成功地稳定住了当时混乱的局面，使得这个品牌在设计师死后依然焕发出光彩，而没有像其他牌子一样荒芜废弃。”


    我又回头去看那几幅设计图，点头说：“真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