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地上这堆破烂，我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睫，不知不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心虚，还是在委屈，亦或是羞愧。
不知过了多久，我嗡嗡作响的耳边，传来贺瑾言的声音，冷冽的嗓音，一如既往：“苏念沐，你真的很让我失望啊，我以为，至少你是一个自主设计师，没想到，你现在成为了一个抄板师，看来，你放弃我的合作是对的，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贺瑾言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想要张嘴反驳，可是，他说得又没错。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愣在原地。
贺瑾言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我，眉头微微一蹙，又继续说道：“苏念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在意的不是你的店，而是你的人生，确切地说，是你作为设计师的人生。”
作为设计师的人生……
“我……”
我咬住下唇许久，才终于找到替自己辩解的说法，“我觉得我的店毕竟是网店，我无法脱离潮流，我得去适应现在的趋势，得去接地气……”
“完美的款式、优良的版型、上好的料子，这些才是合格的服装，才是所谓的‘地气’，才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衣服。而你现在弄出来的这些东西，你觉得算是什么？”
他紧紧地盯着我，目光锐利，嘲讥地问，“万万千千的网店之中，泯然众人的衣服，然后不解世事的年轻女孩子冲着你修图过度的虚假照片和异常低廉的价格买了衣服，拿到手发现是一块当抹布都不吸水的破布，她的心里升起的，必然是对这件衣服的轻视与不屑，是对你这个设计师的鄙视与厌弃。就算凑合着穿出去，显肥胖的不走脑剪裁、显肤黑的鲜艳颜色、显俗气的廉价蕾丝……若不是对自己外貌毫不在意的人，谁会想再穿第二次？”
我的双唇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抬起头，以复杂的心情畏惧地望着面前这个人。
逆光中我有些看不清贺瑾言的表情，只依稀看见他深邃轮廓，目光锐利。
“当然了，这衣服她们就算想多穿几次基本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所有的劣质蕾丝一过水就会缩水变皱，太过薄透的料子与稀疏针脚的结合会导致缝合处抽丝绽线——你不要管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反正你想的是管它呢，你已经顺利卖出去了衣服，收货的人只会评价说‘没想到这么便宜也能买到这么好的衣服’，没有人会对一件二三十块的衣服寄予厚望，更没有人会记住这件衣服出自你苏念沐之手。幸好，要是记住了，那才真是你的耻辱，永远洗不掉的黑历史！”
冷酷又残忍，这么真实地切中要害，可却是不折不扣的真理。
他的话令我的身体都颤抖了起来，无法说出一个字来替自己辩护。
许久，我才深深吸气，轻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做……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贺瑾言眯起的眼中开始有动怒的迹象，他斥道：“你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苏念沐，是发誓要成功，要把苏珊珊都甩在身后的人！”
我想着自己对路微说过的话，眼中不由自主漫上了一层水雾。
我的声音轻微颤抖，小声地说：“我……也想自己的衣服受到很多很多人的欢迎，得到很多很多的赞誉……可现实是，我如今这样的处境，只能拿得出这样的东西……”
他看着我，一脸的无奈，叹了口气后，便顿了一顿，稍微放缓了口气：“店里没有客源有很多原因，比如你们是没有名气的新店，比如你们之前没有什么自主设计的衣服，大家都还在观望。但，这些绝不是你急功近利的理由。”
我的心中又闪过艾米的事情，嗫嚅着说：“还要……多谢贺先生帮我们一把，不然我们一件衣服也卖不掉……”
“艾米吗？”
贺瑾言随手拉一把椅子坐下，说，“苏念沐，之前我们谈过合作，虽然你单方面中断了我们的约定，但作为一个商人来说，我依然欣赏你，觉得你是可以培养好的——只需要我拉你一把。所以这次，我想了想，还是先不要放弃你吧。”
拉我一把......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拙劣解释道：“我，我觉得还是和朋友一起开店比较开心……”
贺瑾言冷冷地扯一下唇角，露出类似冷笑的弧度。
他沉默了许久，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一样放过我，却转过话题反问：“开心？据我所知，你们简直山穷水尽了。”
对于这个消息灵通神通广大的人，我也没法掩饰，只能局促地绞着手指：“还好，这回得您的帮助，赚了1000多块……”
“1000块？这投入产出比，可真是悬殊。”
贺瑾言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短裙上，口吻淡淡，“你知道艾米一条推荐多少钱？”
我忍不住又开始结巴：“不……不知道。”
我在心里泪流满面，不由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这副蠢样，惨不忍睹啊！
贺瑾言这种刻薄的混蛋，肯定已经在心里将她嘲笑死了。
“不知道最好，免得你承受不住。”
他却连嘲笑都懒得表现，直接将话题略了过去，问，“那你现在觉得呢？是你们三个人努力奋斗乐在其中比较好，还是我打乱你们的步伐逼着你们快速前进比较好？”他顿了顿，“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的......姑且称之为朋友，顾未生，因为疲劳手术，被医院警告了的事情吧。”
疲劳手术？
我猛的一抬头，却正好迎上了贺瑾言的目光，而他，依然面无表情，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又淡淡地别过头。
顾未生......
如果说，这个世上我最不想伤害和最想感谢的人，那就是顾未生了。
没有他，我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他总是双眼布满血丝，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陪着我开夜工，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他还是愿意帮我，支持我。
顿时，一股深深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我转过头看着堆积如山的纱裙，想到在他帮自己之前一个客人也没有的店铺，心中五味杂陈。
面前这个人，比我头脑清醒，目标明确，他是直指前方的指南针，毫不偏差，更不拖泥带水。
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是个行动派，而且还是个力量派……
然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不知不觉，我的后背忽然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苏念沐啊苏念沐，究竟是流汗比较好，还是流泪比较好呢？
无望地朝着遥不可及的未来奔跑，和踏上一条毒蛇遍布的捷径，到底哪个才是我应该选择的？
我犹豫半天还不说话，贺瑾言也不开口，两个人仿佛在比试耐心一般，谁也不说话。
终于，还是我先做了抉择。
我缓缓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贺先生，其实我当时去找你，真的只想借一万块钱，只是那么简单，而已。”
一片安静。
室内没有空调，天气炎热，贺瑾言解开自己的袖扣，慢悠悠地卷着袖子。
而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