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完毕，克瑞斯一件一件看过，欣喜地说：“很好呀，内衬用40d弹力荧光色雪纺，1米只要3块多不到4块，外面用100d糖果色雪纺，1米大概6块，胸口的花用裁下的雪纺边角料制作，加上蕾丝、撬边线等配料和人力成本，一件衣服的成本我们能控制在12块以内！就算卖19块9包邮我们都是赚的，毕竟我们与快递的协议是包邮区5块一件，全国8块呢。”


    他顿了顿，“不过19块9有点太便宜了，这么好看的衣服，我觉得，怎么也得39块9！”


    “真的吗？真的好看吗？”


    我有些不敢看那些衣服，只是不停地低头嗫嚅：“真的好看吗？”


    好看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再清楚不过。


    在我手下诞生的这几套衣服，毫无个性，毫无特色，与成千上万小加工厂中出来的流水线东西一样，料子垃圾、版型垃圾、品位垃圾，在上面可以看到所有爆款的影迹，却又因为太熟悉以至于根本想不起来抄袭了哪件衣服……


    我突然觉得，我和那些工厂里所谓的打版师没有什么不同。


    好像一切都离我的初衷，越来越远......


    克瑞斯一脸激动地说：“我连店里的宣传都已经想好了——每个温婉小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仙女裙！广告词就这样写——柔软如的布料将娇嫩如花朵的肌肤轻轻拥抱，重磅蕾丝特有的华丽浪漫，随着每一个公主的舞步翩翩起舞……”


    虽然所谓的重磅蕾丝其实只要3毛钱1尺，虽然人人都知道一件39块9的裙子就帮自己成为公主是绝对的妄想——这是只存在于ps中的情景——但这并不能阻碍无数少女的梦想。


    “接下来就是把衣服p得美美的往页面上一放，又便宜又好看，再吹一吹版型和料子、做工，还不打动千万少女的心？”


    克瑞斯一边说着，一边兴奋蹦跳着下楼去了，“我去联系代工厂，然后我打电话给顾未生让他去买面料。su，你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做样衣你太累了。”


    确实，疲惫至极。


    于是，我便回到房间里想要小憩一下。


    可是大脑中的意象纷繁复杂，耳朵嗡嗡作响，竟怎么都无法安睡。


    忍不住叹了口气，爬起来又走到客厅中，将沙发上的样衣拿起，拿在手里仔细看着自己设计的这几款衣服，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也还是有优点的。


    至少，娇嫩的颜色很少女，雪纺的料子很仙，束腰的松紧带能轻松勾勒出小蛮腰……


    我还在自我安慰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以为是克瑞斯，于是，赶紧把衣服放到沙发上，跑去打开门：“这么快就回……”


    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骤停了。


    贺瑾言。


    穿着比平时稍显温和的蓝色细条纹衬衫，挺拔颀长地站在外面灰暗的楼道之中。


    他的目光落在蓬头垢面的我身上，波澜不惊：“苏念沐，开网店这么悠闲？”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知道这里......


    一万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辗转反侧。


    我讷讷地站在门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


    “艾米和你有关系吗？”


    这句曾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的话，这一刻忽然全都消失了，我甚至压根儿理不出自己想要询问的话，只能呆呆站在那里。


    直到上下楼的人诧异地看向我们，我才回过神来，赶紧侧了侧身，让他先进来，然后跑进屋去把自己身上的睡衣换下来。


    出来一看，本来就狭小的室内，散落一地的网纱短裙更显凌乱不堪。


    贺瑾言站在这样乱七八糟的背景之中，居然还是一身清贵气质，简直让我在这一刻深刻理解了什么是“出淤泥而不染”。


    他弯腰捡起沙发上丢着的样衣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我们店里的……新衣服。”


    并非出于本意的设计，让我顿时心虚羞愧。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


    他走到沙发前，将5件衣服铺在沙发上看了一遍，神情还是那么平淡，只问：“刚做出来的样衣？”


    “是……大概这几天就能下工厂开始制作了……”


    我忙着在脑中搜刮词汇来对付他，“毕竟我们刚刚起步嘛，想要先做几件适合网店卖的爆款。而且这种衣服成本能压得很低，利润也比较可观，我们就不用压力这么大……”


    说到这里，我才醒悟地回过神来——贺瑾言和我们店又没有关系，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么多？这样心虚，有必要吗？


    然后，我立刻住了嘴，不再说话了。


    而贺瑾言目光又在这几套衣服上扫了一遍，问：“是你设计的？”


    “是的……”


    我硬着头皮说。


    他伸手拎起第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然后抬手抓住领口左右一扯，刺耳的声音响起，薄薄的雪纺裙顿时被撕成了两半。


    我呆站在那里，一时还没回过神，只愕然睁大双眼。


    而他的手一松，任由手中轻飘的破布落地，又拿起第二件欧根纱的上衣，看也不看就抓住下摆同样将它撕破，丢在地上。


    撕到第三件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不由自主地扑到他的身边，抓住他手中那件果冻绿的裙子，扬起头毫不客气地说：“贺先生，这是我设计的衣服，跟您没有什么关系吧......”


    “这不是你‘设计’的衣服。”


    他冷冷地开口，又瞥了我一眼，直接将那件裙子又撕出一个大裂口，“这是你‘抄袭’了各种烂大街的元素，‘拼凑’出来的垃圾’。”


    第四件淡紫色的百褶长裙，在他的手下发出惨烈的撕裂声，轻飘飘委地。


    眼看着他又抓起第5件印花蛋糕裙，我再也忍耐不住，脱口而出：“贺先生，您和我们店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现在和您也一点关系都没有，您这样不由分说把我们店里的东西毁掉，我会报警的！”


    贺瑾言的手顿了一顿，但也只是稍微一顿而已，哧的一声脆响，这件层层网纱加层层蕾丝的裙子终于还是没能逃脱毁灭的命运，变成一地斑驳的垃圾。


    他将这一组5件的衣服全部毁掉，然后拍了拍手，仿佛还在嫌弃那些衣服脏了他的手似的，缓缓说道：“对，我和你们的网店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见他目光直视自己，那双深渺幽黯的眼睛盯着自己时，连一瞬间的闪动都没有，如此毫无犹疑、理直气壮。


    心虚的人，反倒成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