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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钱阁老自尽。

    天色渐明,方清合上一封奏折,刚欲取新的,然钱阁老之言却如影随形,萦绕在他脑海,令他无心再理公文。


    随即,那伸出去的手又缓缓收回,他以臂抵案,托住下巴,陷入沉思:


    依钱阁老所言,柳公之意似不在柳一身上。


    可那为柳一铺路之举,究竟所为何故?


    难道并非意在推翻大梁……


    那又会是为何?


    “咚咚。”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方清收回思绪,从一摞奏折上取下一本,摊开:


    “进来吧。”


    伴着门缝交错发出的 “吱呀” 声,伍季面带笑意,踏入屋内,恭敬问候:“丞相。”


    方清 “嗯” 了一声,并未抬头:“何事?”


    “京都府尹遣人来传话。”


    方清眉头微蹙,一边研墨,一边不耐问道:“京都府尹素日里清闲自在,此番又有何事?”


    伍季脸上虽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探究,似乎在观察方清对这一消息的反应,咯咯笑了两声后道:“钱阁老自裁在家中了。”


    “吧嗒...”


    方清手中墨条陡然断成两截,他瞳孔微微收缩,身躯亦如遭地震般颤抖起来。


    良久,他才缓缓抬头,望向伍季那似笑非笑的脸,颤声道:“自... 自裁?!钱阁老自尽了?!”


    “正是如此。” 伍季重重点头,“来使言,京都府尹所传之话,一字未改。”


    方清只觉脑海中 “轰” 的一声,仿若天崩地裂。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二人还相谈甚欢,怎奈转瞬之间,竟已阴阳两隔?


    他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望向伍季那始终如一的笑脸,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不适。


    钱阁老乃大梁栋梁,其离世乃大梁之重大损失。


    此时此刻,整个大梁恐唯有眼前的伍季,仍能这般笑意盈盈。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们四兄弟天生在表情操控上存有缺陷,始终都是这副面孔。


    方清对此并未过多在意,连忙追问道:“如何自尽的?可是悬梁,还是坠井?!”


    伍季表情依旧未变,缓缓道:“背后中了七刀。”


    方清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怒喝道:“荒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背后中七刀的自尽?真亏他想得出来!”


    言罢,猛地将书案掀翻在地,奏折如雪花般散落一地。


    “传我令,让京都府尹即刻卸任,归乡务农去吧!”


    随后,他伸出气得微微发抖的手指,“去锦衣卫衙门,叫那个……”


    “谁?” 伍季面带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静静问道。


    刚要喊出名字的时候,方清忽然语塞,到嘴边的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并非他忘却了那人的名字,而是他心中陡生恐惧,不敢继续说下去。


    他突然意识到,这背后或许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紧接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整个人猛地一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急忙收回手指,心惊胆战地将书案重新扶起。


    想到这里,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原本愤怒的话语也卡在了喉咙里。


    随后,他缓缓坐在榻上,陷入了沉默。


    方清只觉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将他紧紧裹挟,他双手下意识地紧握,仿佛这样便能抓住一丝安全感。


    可那颤抖的双手,却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伍季嘴角那抹不变的笑容此刻似乎多了几分深意,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谨慎与期待,静静地看着方清的反应。


    “丞相可是想到了什么?” 伍季轻声问道。


    “没!” 方清惊恐地抬头,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否定了伍季的猜测。


    随后,他像是在回应伍季,又似在警告自身般,轻吟道:“我什么也没想到……”


    过了许久,方清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告诉京都府尹,阁老是寿终正寝并非自尽而亡,此事务必妥善处理,让太奉常的人来着手钱阁老丧葬事宜,按王公的规格办,举国哀悼!”


    伍季嘴角微微上扬,咯咯一笑,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趁方清低头沉思之际,伍季上前两步,靠近方清,小声问道:“丞相,可需要我等提前收拾行囊细软?”


    方清眨了眨眼,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所为何故?”


    “跑啊,有我兄弟四人在您身边,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伍季面带笑容,神色间增添了几分自信。


    四兄弟皆为炼虚期的大能,四人合力可敌大乘,他说这话倒也并非吹嘘。


    但方清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神色镇定:“无须多想,本相不会有事的。


    遣走了伍季之后,方清再次陷入沉默。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


    钱阁老之死,定然不会是所谓的自尽,而是他杀。


    能做到悄无声息,且让京都府尹认定为自杀,唯有一种情况…… 那便是杀他之人,无人敢惹!


    这个人,自不用多言,除了柳云天还能是谁?


    想到这里,方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着门外的方向高声喊道:“来人!”


    下一刻,伍叔推门而入,躬身行礼:“丞相。”


    “伍季呢?”


    “四弟去办您吩咐的事去了。”


    “哦对!” 方清一拍额头,喃喃自语:“怎的自己竟忘却了。”


    随后,他神色焦急地朝着伍叔招了招手,待对方靠近后,继续问道:“除了阁老,钱府可还有其余人…… 自尽了?”


    “没有,只有钱阁老一人自尽了。”


    方清长舒一口气,摩挲着手指,沉思片刻后道:“阁老去世,钱学士理当守孝,让他回家去吧,待时机成熟…… 再行复辟。”


    说完之后,方清不再理会伍叔,而是一边整理凌乱的书案,一边暗自忖度:


    柳公为何要对阁老痛下杀手?


    这疑问如同阴霾,沉甸甸地压在方清心头。


    难道是阁老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举?


    可若真是如此,以柳公雷厉风行的性格,一旦动了杀心,定会如狂风扫落叶般,不留任何后患。


    最后的结果,绝不可能只是钱阁老一人身死这么简单。


    钱阁老绝非叛逆之人,他是个绝顶聪明且老辣的人,心思深沉如渊,洞察世事。


    他心系天下黎民,心怀苍生,正直且具大智慧,断不会做出背叛之举。


    而且以柳公对钱阁老的倚重,怎会轻易……


    “不……” 方清眼中闪过一道锐芒,“他定是某种行为与柳公的利益产生了冲突!” 他竟未意识到,心里话已脱口而出。


    反应过来后,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时,方清忽然忆起钱阁老生前与他说的最后一番话:


    “你的确是辅国能臣,深谙治国之道…… 但须知,国与人并无不同,亦是有着七情六欲。”


    “丞相对于人性之变还是缺了认知。”


    “若是柳公真的偏袒那孩子…… 何不直接让你消失在这世间?”


    “如此岂不是一劳永逸?!”


    方清脑海中不断回味着这几句话。


    国与人皆有七情六欲…… 柳公为柳一铺路,似乎并非意在推翻大梁。


    若不然,自己恐怕早就消逝于世间了。


    不对...... 也有可能是柳公想让自己成为柳一的砺刀石!


    不想让柳一的路走得太过顺遂!


    然而,此想法亦不符合柳公的行事逻辑。


    柳公向来不做无用之功,若目的是推翻大梁,磨砺柳一又有何用?


    此举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方清满心郁闷,抬手轻轻扶住额头,似要借此舒缓那千头万绪的思绪。


    他实在有些难以参透柳公的行为举止,只隐隐觉得,柳公正在谋划一盘深不可测的大棋,大到以他的智慧竟也难以窥其全貌。


    钱阁老的惨死,想必是因他洞悉了这棋局的奥秘。


    但为了家人的安危,钱阁老只能在柳公的底线边缘徘徊,以隐晦的方式来提示自己。


    可他究竟要提醒自己什么呢?


    方清痛苦地揪着头发,迫使自己的大脑如飞速运转的齿轮,竭力思索着。


    陡然间,“苍生” 二字如电光火石般在他眼前闪现!


    钱阁老一生最在意的便是天下苍生,难道柳公竟有屠灭苍生的图谋?


    钱阁老此举,是想让自己做些什么来阻止吗?


    若是大梁与宗门及散修们组成的联军爆发大战,那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劫难,即便以自己之力,恐也难以阻挡这滚滚而来的局势。


    即便大战惨烈非常,却也绝无灭世之虞,总会有众多生灵得以幸存。


    且说柳公此般行径,如今天下一分为二,其一为大梁,其二则是宗门与散修之势力。


    一方在自己掌控之下,另一方则由柳一执掌。


    自己与柳一恰似黑白二棋,而柳公无疑是这场棋局唯一的执棋之人!


    柳公看似并无对手,如此,纵将大势营造至极致,又有何益?


    无论黑白谁胜,终究不过是他一人的博弈罢了。


    没有对手的棋局么……


    “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方清猛地站起身,如疾风般快步来到窗边,凝望着那高耸入云的聚贤塔,喉头微动,猛地咽下一口唾沫。


    “你并非没有对手!而是你的对手尚未现身!”


    “你欲在对手来临之前,先将自己的棋面布置得胜率至大,而后端着棋盘至其面前,再行将军!”


    “绝不给彼方留有分毫转圜之机!”


    “能让你都不敢赌的对手,唯有一个!”


    “是天道!”


    方清恍然大悟,话音刚落,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映照在他震惊的面庞上。


    他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地倒退了几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可怕的念头:“天倾之后…… 恐怕真的要灭世了。”


    “以此方世界生灵的性命,举你一人飞升么……”


    此时,方清突然忆起钱阁老生前曾隐晦提及的一些话语,似是暗示着某种关乎天地的宏大危机,结合此刻的推断,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只是这答案,太过沉重。


    ……


    与此同时,聚贤塔顶。


    寒风凛冽,柳云天负手站在窗口,衣袂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鹰,俯视着丞相府的方向,那深邃的眼眸中,似藏着无尽的思量。


    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方清的书房,二人仿若隔空对视。


    只是柳云天能看到方清,但以方清的目力却看不到柳云天。


    柳云天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天倾灭世?呵呵呵。亏你想的出来!”


    “本公虽非善类,岂如你所臆想之那般邪恶?”


    柳云天无奈摇头,神色间透着几分傲然,“他人死活,本公的确甚少挂怀…… 但本公亦不会行那损人不利己之事!”


    “唯有利益…… 才配驱使本公行动!” 说着,柳云天缓缓回头,看向屋子里静坐的身影,“无极,在你眼中,本公很像一只无恶不作的恶魔吗?”


    “谁知道呢。” 无极侧目瞥了一眼,眼中满是不屑,“十万将士性命,说送就送,那可是整整十万条生灵,他们的背后,亦有阖家老小!”


    柳云天轻捋白须,无极话中的讥讽之意,他岂会不知。


    但他并未以此为耻,只是神色平静地轻吟道:“舍得,舍得……”


    “有舍,方有得!”


    “哦?” 无极嘴角上扬,语带调侃,“如此说来,你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十万生灵,于本公而言,何足道哉?” 柳云天转身进屋,坐在了无极对面,目光深邃,神色坦然,“若不是本公力挽狂澜,这天下不知会乱成何等模样。”


    “一场场征伐之战,一次次天灾肆虐……”


    “岂区区十万生灵之力可弭乎?”


    柳云天说话间,手中不自觉地把玩着一枚象征权力的玉佩,那玉佩在烛火下闪烁着幽光。


    正说着,突然有侍从匆匆进来,在柳云天耳边低语几句,柳云天眉毛舒展,神色变得更加轻松。


    聚贤塔内,烛火摇曳,墙壁上挂着的古画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柳云天与无极相对而坐,中间的檀木桌上摆放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棋子凌乱,恰似这天下局势。


    “柳一杀到了中州郡守府,梅灾死了。”


    柳云天眉眼含笑,顺手捏起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细细打量,随后两指一撮,棋子华为粉尘从指尖滑落。


    “终局……就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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