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黑白路(一)
月出中宵,夜露霜寒。
哪怕虞沧澜自己有治癒的能力,怡夫人还是不放心地让张权看过才屏退所有下人,独留虞沧澜在房内,不许任何人打扰。
外头守在虞府想要趁机拉拢关系的各氏族车辆陆陆续续驶离。
夜深人静之时,窗户忽然被推开,一道黑影跃窗而入,他回身关掉身后的窗户,缓缓走过来。
虞沧澜正在熟睡,少年皮肤净白,眉眼清晰好看,睡熟时乖巧温和得不得了。玄光阴呼吸一沉,坐在他旁边,低头看着虞沧澜,不由慢慢低下头,靠近虞沧澜的双唇。
虞沧澜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亮得跟两颗黑葡萄似的,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干嘛?」
玄光阴眼睛一沉,虞沧澜看着那双骤然转深的金豹瞳,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登时要挣扎起身,却被玄光阴压住,覆了下去。
虞沧澜:「…………」
虞沧澜:「!!!」
这跟剧本不一样!我都醒了你还能吻下去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玄光阴亲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起来,金豹瞳湿漉漉地看着虞沧澜,嘴角勾起一丝更加危险的笑容。
虞沧澜一身汗毛竖起,活像是被黄鼠狼盯紧的鸡,他赶忙推开玄光阴,道:「你冷静!」
玄光阴轻笑起来:「你以前不也这么对我的么?」
话音刚落,虞沧澜脑海内便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他看到月光下的少年,矫健轻盈,一路跳到了塔楼顶端,从窗户翻了进去,低头亲吻了正在熟睡的少年,笑得张扬而得意。
他脸腾得红了起来,道:「那又不是我。」
玄光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什么。
虞沧澜岔开话题:「你来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我与阮清语壳子里那个傢伙以前认识么?更或者说,我跟他……是兄弟?」
「你还是缺少一部分记忆。」玄光阴嘆息一声。
「嗯。」虞沧澜道,「如果你不提起,一些事情我是想不起来的,只有你提及我才能恢复一些片段。」
「他的确是你兄弟,」玄光阴眼眸深处多了几分冷意,「你与他的父亲是三百多年前道魔大战之中的魔修老祖,你们是孪生兄弟。」
「我在玉瓯楼内间或看过这场大战,只说魔尊育有一子,从未说过是双子。」
「你与他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得并不清楚。我们相识是在道魔大战之后,你重伤被我父亲收养,养在不竭楼内。再后来,你因救我暴露身份,我也是那时候才听你说起过你的弟弟。」
「我跟他关系不好?」
玄光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不太爱提及这些往事,但你颇为照顾他。」
虞沧澜想了想,咬牙道:「肯定是养了只小白眼狼。现在他披着阮清语的皮,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前段时间的魔胎恐怕也是他,严洗练杀了个假魔胎,我就说 怎么会这么容易。如果我们去找严洗练,告诉他阮清语就是魔胎,府尊会信么?」
「严洗练生性严谨多疑,即便我用金豹眼起誓他是魔胎,严洗练也未必会全信。」玄光阴提醒道,「更何况,他亲自检查过阮清语的身体,毫无异像。」
「此次大比,阮清语算是出人头地了,听闻昨夜白鹭书院的邀请函被送到了阮氏门上,还是乘着三十二道飞鸽令来的,可真是无上荣耀。」
「人生来有双目,但未必人人都会开眼。」玄光阴蒙在烛光下的脸庞异常冷漠,「我早就认清了这一点。」
「他会想报当年的仇吗?」虞沧澜看着玄光阴,用两指比出了一个距离,「我只记得这么一点,但光是这么一点我也知道我当年应当死得很惨,他呢?他很恨我,是不是我死了,也害得他死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玄光阴握住虞沧澜的手,「你的仇我替你报了。」
「所以当年你屠杀的那些正道全都是害死我的氏族?」
「是,」玄光阴眼色一厉,「皆是人面兽心之辈。」
虞沧澜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怕有这些认知他依然觉着这件事情还是很缥缈,玄光阴说:「你不用担心,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如果沧州府出事了呢?如果我娘亲被牵连了呢?我爹……」虞沧澜轻声道,「我爹留下虞氏祖训,是希望我们持正守义,贯彻天下正义。我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若是他真的……」他忽然笑了笑,道,「许是近来梦魇,精神不太好 ,我想这些做什么?」
玄光阴看出他的不安,道:「你与他心有灵犀,预感未必有错。」
虞沧澜:「……」
你别安慰人了,太不适合了!
虞沧澜越想越觉着好笑,玄光阴一贯如此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也是这么严肃认真,又想起他之前蹲在田圃旁种地的样子,虞沧澜不由开怀笑出了声。
「真傻,」虞沧澜道,「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那傢伙被我抢了大比魁首,正气着呢!娘亲也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随机应变就是。我向来不惧任何挑战。」
玄光阴轻轻一笑:「你向来如此积极,哪怕当年也比其余人乐观。可今非昔比,当年我困守一隅,现在,我却能独当一面。我付出那么多才能活到现在,并非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虞沧澜一怔,不由问道:「先前隐约听你提起,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玄光阴露出温暖的神色:「无妨,一切都值得。」
外头忽然响起鸡啼,天竟是濛濛亮了,虞沧澜还有些睏意,便道:「我再睡一会儿,早些起来去趟玉瓯楼,不知道能不能让般叔给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第二日清晨,虞沧澜睡得日上三竿才醒,大比耗损了他太多体力,直到现在才感觉经脉内渐渐重影了真气,再一看剑三的蓝条,恢复了大半。
春桃来伺候他洗漱,虞沧澜吃过早饭便往玉瓯楼走去。
昨日细雪没能积得住,地上一股潮意,倒是催发了左右林木生芽,今日颇有些碧空如洗的清丽感。
早春冷风还是微凉,吹在脸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虞沧澜搓了搓脸,道:「走,去玉瓯楼。」
路过拱桥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侧假山内有什么声音,他脚步停下来,竟是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还在低声抽泣。
「雅儿姐!你快别哭啦!」
「我怎么能不哭?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
「哎呀,雅儿姐……」那丫鬟手足无措。
「要是知道出了这事,我便不让那秦氏少主占了便宜,谁不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思,怎么就我这么命苦呀!」
虞沧澜:「……」
都说氏族里的丫鬟十之八九会存这个心思,以前没见过,现在看来却是真的。
春桃脸色一沉,刚要上前呵斥,却听另一个丫鬟嘆道:「雅儿姐你也料不到秦氏少主会暴毙,旦夕祸福,这也是没办法的。」
虞沧澜压住春桃说话的意思,向前继续走去。
他仰头看了一眼玉瓯楼,顶扣硃砂,灼光奕奕。
虞沧澜推开玉瓯楼的门,忽见楼下铜灯竟是亮了足足十二盏,照得原本昏暗的一层犹如白昼灯暄。
「怎么突然亮了这么多盏灯?」虞沧澜说完,却不见有人回应,往日他还未踏入玉瓯楼,虞般就已经守在门口等候,可今日,他已经在楼内待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虞般的人。
他安静等着,只听见空气里浮游着细细的呻吟声。
「般叔?」他不放心地轻呼一声,仍是没人回应。
虞沧澜犹豫片刻,顺着台阶走上去,他内心惴惴不安,回忆着虞般教他的阵法变化,若在之前他可以自信满满地走过一二层的机关,但此刻一层的龟背洛书图上,十二盏铜灯齐明,阵法亦会随之改变,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还差两格便到二层,虞沧澜眼前忽然被强光刺到,这才发现,不远处一面铜镜折射了一层的灯光,射入他的眼中。
虞沧澜下意识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幅幅走马灯似的画面。
三四岁大的孩童被送到虞般手中,虞般抱着他,拉开他单薄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点印记。
虞般的声音被糅杂得含糊不清:「他……封印……活命……放心……」
男孩坐在玉瓯楼的栏杆上,低头看着一楼的铜灯,虞般叫他吃饭,他便「啊」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奔跑过去。
男孩逐渐长大,长成少年,却一如儿时那样行销骨瘦。
刺痛感渐渐消失,虞沧澜睁开眼睛,天井光芒倾泻下来。
虞沧澜继续往上走去。
越往上走,轻微的呻吟声便越是清晰,他忽然停住脚步,往声源处走去。
虞沧澜隐约闻到了血腥味。
他打开门,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虞牙被锁在栏杆上,浑身通红地看着虞沧澜,口中却散出难受的呻吟声,他的手腕上红色的封印颜色热得烫人,血液甚至从皮表渗透了出来,黑色的魔气飘散了出去。
一旁的虞般讶道:「少主,别过来!」
虞沧澜再看他,虞般的上半身上被刺入了一根根细长的竹籤,鲜血透出外裳,地上也散落了不少,不需要仔细辨认,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给虞牙的糖葫芦上串的竹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