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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鸿鹄志(一)


    玄光阴的剑是把浑似美玉的长剑,长约三尺,通体呈白玉色,剑身窄绘有白莲纹,剑锋极薄,和他主人一样散发着寒月般的冷意。


    这柄剑名唤「斩岁」,随玄光阴出世,也随玄光阴名声大噪,饮血无数,却如玉光洁,彷彿比初生婴儿还要纯净。


    此刻斩岁正插在白莲图上,剑身莲纹与图案融为一体,彷彿入了画中景。


    被插在剑尖的魔气终于快要承受不住剑上的真气,一点点地崩裂,但不知道为何,魔气现出形迹来,化作一滩滩鲜红的血顺着剑尖流淌下来,将整幅白莲图染成一片血红。


    就在众人为这奇异的景象感到讶异的时候,只见剑尖上的鲜血倒灌,如同密密麻麻的蝗虫般卷上斩岁,须臾间便将玉似的灵剑周身包裹,剑锋、剑嵴、剑柄尽数被血色吞没。


    就连玄光阴也好像被这股力量缠住了,他黑色的斗篷外围像是溅上了谁的血,从下摆开始一路蔓延上去,蜿蜒出了深色的痕迹。


    可玄光阴一动不动,如佛坐莲,任由血迹盘满全身。


    从背后看去,他像是被血雾包裹着,透着一股极为邪门的诡异。


    就在血痕一路攀爬到他肩膀,活物似的扭动着要向他衣服里面钻的时候,玄光阴忽然动了,眨眼间,他来到斩岁面前,从宽大的斗篷下伸出了略显苍白瘦削的手,握住了斩岁的剑柄。


    剎那间,周身黑雾尽数被真气弹开,寒玉似的剑身上一尘不染,剑尖突然现出一点白芒,下一秒,所有的红雾与血迹全都在巨大的吸力之下向白芒靠拢,最终凝成了一块黑色的玉石。


    玄光阴将斩岁拢入斗篷内,伸手将坠下来的黑色玉石接住,仍是背对众人,垂首看着玉石,好似在琢磨什么。


    虞沧澜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名堂,看得一愣一愣的,一会一会儿跟变戏法似的,但直觉告诉他,玄光阴正在做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表弟,」紫金霄这时候幽幽开了口,有几分凝重,却也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玄光阴老前辈方才是在炼化魔气。」


    「炼化魔气?」虞沧澜不解,「魔气还可以炼化吗?他炼化出了什么?」


    紫金霄悠悠摇晃着扇子,慢条斯理解释道:「世间万物抱阴负阳,日中则昃,月盈则食,魔气自然可以转化。只是……转化魔气之人须得承受魔气反噬,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光是走火入魔还算是小事,可若是真的入了魔道,那怕是一生一世都回不了头了。」


    紫金霄说话间有意观察玄光阴的反应。


    紫金霄席上一直沉默,除非有人提到他轻易不会开口,一方面是自知身为客人不好喧宾夺主,另一方面,不知为何,玄光阴在他心里就像是一道刺,从他出现的剎那就扎入了他的心里,让他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不舒服,心里还压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恶与恐惧。


    这位老前辈身上,有一种让他很不舒服的气息。


    想到这里,紫金霄眉头微微蹙紧,不由又想起了现今流传的那些传说。


    这人,亦正亦邪,诛魔道却也能对正道人士痛下杀手,没人清楚他所求之道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传闻中的无上剑道,不分是非,只有彼此。


    虞沧澜听得一知半解,又问道:「你还没说,炼化成了什么?」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没人说得清,看着像是普普通通的玉石,也就是枚普普通通的玉石,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因此被称为黑凡石。转化后的大小与魔气强弱有关,这块……可是相当大了。我先前随我爹见过一回,那修者耗尽毕生修为,与魔气拼得同归于尽,才将那些难以消弭的魔气炼化成了一块红豆大小的,老前辈手中这块,足有铜板大了。」


    「那魔气……」虞沧澜仔细回忆方才细节,清楚记得魔气是挑开阮清语经脉后逸散出来的,不由将目光落在昏死过去的阮清语身上。


    紫金霄看得更是分明,点头道:「是阮清语,若是按照我上次接触黑凡石的经验来看,那魔气至少在阮清语体内盘亘……十年之久,才会凝出这样大一颗。」


    「是十一年,」玄光阴纠正紫金霄的判断,「第一年游荡体外。」


    「原来如此,」紫金霄压下心里头的别扭劲儿,微笑着问,「那不知道黑凡石究竟有什么用处,让玄老前辈一直盯着看了这许久?我只听说,有些女修会买黑凡石来点缀发簪,胆子大得很。」语气里尽是戏嚯。


    话音方落,众人只见玄光阴抬了抬手,随即响起一声轻轻的吞嚥声。


    虞沧澜:「……」


    众人:「……」


    玄光阴淡淡道:「可吞服。」


    虞沧澜感觉他简直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么大一颗你就不怕卡了喉咙,那玩意不是魔气化作的吗?你就不怕吃了拉肚子?你不是刚才没吃饱吧?」


    「不会,」玄光阴这才转过身,道,「此物大补。」


    虞沧澜越发觉着他在糊弄自己,嘴角一抽:「……你也弄点给我补补?」


    玄光阴一愣,像是没想到这一点,随即冷静地摇了摇头:「你虚不受补。」顿了顿,他似是怕虞沧澜误会,冰冷的视线一扫众人,补了一句,「他们亦然。」


    行吧……他还能说什么?


    虞沧澜木着脸,对玄光阴所言半信半疑,一抬眼看见墙上那幅破了个小洞的白莲图就想到方才诡异的一幕,感觉扎眼得很,忙对下人道:「把那幅画摘了,先撒上黑狗血和半斤盐,丢火里烧了。等等——打住。」他叫住正摘画的下人,指挥道,「不烧了,直接把那画送给阮少主,上面还存有一点魔气。」


    阮清渠:「……」


    阮清渠内心难以平静,这几日来风浪频起,已经远超了他的接受程度,现如今觉着虞沧澜一举一动全都是在羞辱他,不由反问:「虞少主这是何意?」


    虞沧澜见阮清渠一脸受辱的样子,笑出了声音,他本意是要让阮清渠拿画回去好好查查魔气的来源,结果在阮清渠那儿变成了他在羞辱他。


    阮清渠这人,心高气傲,却没有心高气傲的本钱。


    他竟是在与这样的人纠缠不清。


    虞沧澜笑了两声,不想再和他过多纠缠,今日魔气一事一出,就不单单是两氏恩怨的问题:「你弟弟入了魔,玄老前辈说魔气潜伏已有十一年之久,他才十二岁吧?好好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沧州府是修真名府,不容邪魔放肆。」


    阮清渠闻言怔住,随即一脸惭愧,眼神复杂地接过白莲壁画,点了点头。


    虞沧澜回头沖他母亲道:「娘亲,解药也一併给他吧。今日闹出太多的事情,我有些累了,不想再折腾下去了。」


    怡夫人见不得虞沧澜受苦,当即命人把解药拿来,送到阮清渠面前。


    虞沧澜坐回椅子上,仪容有度,分寸不失,道:「今日事情到此为止,劳烦诸位在宵禁夜里来此。有关魔气一事,还请阮少主多加留心,此乃大事,不可儿戏。」


    虞沧澜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子不想亲近他们的疏离,那决然的样子让阮清渠有了一瞬失神,情不自禁地又点了点头。


    虞沧澜转而对沈枫说:「今日我最愧对的就是沈世伯,我与阮氏少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沈世伯多有操劳。都是我们二人年轻不懂事,我的确有迷恋他的时候,但庄周梦蝶,终有一醒,我自知不是阮少主的良人,阮少主亦心有所属。劳烦沈世伯代替阮氏与我娘在此做个见证,此事到此告一段落,往后两家都不会再提起此事,沈世伯可愿意?」


    沈枫面有惭愧,点了点头:「劳烦不敢当。」


    虞沧澜微微一笑:「那便麻烦沈世伯了。」


    「诸位,夜也深了,未免触犯宵禁,不如今夜就先在虞府暂住。」虞沧澜客气道。


    他们都摇了摇头,闹出这么多事情,他们怎么可能厚着脸皮在这里过夜,虞沧澜礼数周到,却也不是他们无耻的理由。


    沈枫带头离开,沈昭紧随其后,林梦生身为最大赢家自然也抱着那坛「春罗衫」满意离开。


    沈枫拂开车帘坐了进去,沈昭礼道:「父亲,孩儿去与梦生道别。」


    林梦生正站在不远处等他,怀抱酒瓶的样子就像是在醉生梦死,看得沈昭一阵来气,却又无可奈何。


    沈昭板着脸道:「你看看你今日,让人家看了多少笑话?」


    「我看让人看尽了笑话的该是阮清渠那呆子。我现在越发想不明白,虞沧澜哪里不好,他要退婚。比他看中的那女子好太多了,样貌好,家世好,性格好,气度也好。」


    沈昭冷冷一笑:「一坛酒就这么把你收买了?」


    林梦生抱着酒瓶,不住在脸上摩挲,就跟亲媳妇似的:「这倒不会。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虞沧澜今日是真叫我刮目相看。对世家公子来说,什么礼仪、修养之类都是虚的,只有虞沧澜那种袖手定干坤的气魄才是真的。」他顿了顿,忽然嬉笑着挑眉看沈昭,「你说,我要是找我爹去提亲,他会不会答应?」


    沈昭脸色一黑,忽然噼手从他怀抱中抢过酒壶,转身就走。


    林梦生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酒壶被夺走了,嚷嚷着追了上去,可沈昭已经一头钻进了马车里,碍于沈枫这个素来与他爹交好的大长辈也在车内,林梦生只得在车外意味不明地喊道:「沈昭,你太过分了!朋友妻不可欺你知道吗你!」


    沈昭将酒壶随手丢在一旁,颇为气愤地盯着,过了片刻,又担心不小心把酒弄洒,便拎起来放在软垫之上,一抬眼,对上沈枫审视的目光。


    沈昭心里咯噔了一下,硬着头皮道:「父亲既然有话,那便直说吧。」


    沈枫沉默片刻,问他:「你也有心要娶虞沧澜?」


    沈昭:「………… ……」


    沈昭吓得在车里站了起来,什么气度涵养全顾不上了:「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沈枫见他反应便知道自己误会了,解释道:「昭儿莫急,父亲方才听梦生劝你朋友妻不可欺,才有此误会。」


    误会太大了……


    沈昭被吓得不轻,将林梦生说的那番话转述给了沈枫,见沈枫沉思,他想起他爹问他「也有心要娶虞沧澜」,难道他爹本就存了这个心思?


    想到这个可能,沈昭立马道:「孩儿对虞少主并没有那个想法,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沈枫点了点头,又似有些遗憾地嘆息一声:「梦生所言极是,此次是阮清渠目盲了,也是,虞氏出来的孩子,哪个不是如玉般剔透聪慧的呢?当年虞隐……」话到此处,沈枫不愿多说,长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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