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陆术在山中百无聊赖,经由上次之事,也不好再下山。清玹也不在,无人和他吟诗作画。只有济越在身边,陆术问他道:“最近山中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少主,今年山果已熟,全山忙于采摘,好不热闹!”
陆术略得兴致,命手下摆上果宴。侍卫们挑拣些好的,经溪水洗净,在洞中摆满一桌,尽是些桃子,李子,杏子,枣子、柿子、葡萄等。满屋清香四溢,陆术很是欢喜,叫陆婷与洛忆同来享用。
陆婷进入房中,看到鲜果满桌,欣然道:“这么多啊。”
“姐啊,今年这些果子可比往年结得又多又好,我看着就高兴。哎,洛忆呢?”
“她出去摘花了,说想做个花篮。”
陆术一笑:“不管她,我们先吃。”抓起一个桃子,送入口中。
不多时,洛忆走进来,望见陆术满面快意,再看看桌上,惊喜不已:“哎呀,好多的果子啊,难得少主高兴,今天吃个痛快。”
洛忆坐下,一齐品尝起来。陆术吃得痛快,不觉倦意涌上,瞧着洛忆妆容娇丽,饧着眼笑道:“洛忆啊,你看你这些年受累不少。如你这般人才不可埋没,我龙桓山多有才俊之辈,如果有中意的,我愿倒赔妆奁,任你去选。”
洛忆惊讶道:“少主,怎么提起此话来?”
“我看你独身久了,也到了一定年龄,需要有人陪伴。”
洛忆红着脸支吾:“我,我没觉得啊。”
陆术问:“怎么,你不想出阁吗?我闻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之前咱们洞里许多侍女,听说有机会出嫁,个个都乐开了花。”
洛忆嘟嘟嘴:“我想陪着公主,公主不嫁,我也不嫁。”
陆婷微笑道:“我是长公主,还有责任在肩,须以家事为上。你若愿陪我自是好,只是不好误了你的青春。”
陆术晃着头道:“洛忆,这对你来说可是个好机会啊,若你愿出嫁,西山那些金珠宝贝任你挑选……”
“好了,不管怎样,我是不愿离开你们的,这事就休提了。我吃好了,先回去了。”起身走了出去。
陆术笑呵呵道:“这还生气了呢。”
陆婷沉吟道:“我们的话是不是欠妥,这么说似是要赶她走。”
陆术拍拍脑袋,好似清醒些了:“哎,你没发现吗。近日来,她常常打扮得精致俏丽,一出去就是小半天。之前她可是一直素面朝天,也鲜少出门。她这样的变化,你说是因为什么。”
陆婷道:“你说的不错,此事我也大概问过她,她支吾着不愿回答,拿话岔过去了。”
“是啊,”陆术来了精神:“这种情况就算不是心有所属,也是春心荡漾。为什么我替她将心事说出来,她却不愿意了呢。”
陆婷思量道:“洛忆这孩子,平素行事并不果断,但她有她的心思,每当有意图去做一件事,往往需要准备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山中相熟之人不多,要找到一位如意情郎并非易事。这次她纵有心意,可能只是萌芽。我们过早将事情点破,反为不美。”
陆术道:“好好好,我不拔苗助长。但苗头既已有了,早晚也会开花结果。姐姐,你说若有一日洛忆真要走了,你舍得吗?”
陆婷微笑道:“说实话,还真有点舍不得。咱们身边人愈发少了,她若再走了,洞里不更冷清吗?”
陆术咧咧嘴:“那怕什么。哪天等我娶了亲,生一群孩子,都管你叫姑姑,成天围着你转,那时你想清净都不行呐。”
陆婷莞尔道:“好啊,祝你早日成功。”
夏末秋初,正是虫儿盛行之时。藤岩山军师付逸素喜蟋蟀,家里养着数十只能征惯战的勐将。手下知他有此嗜好,特意寻了一只讨他欢心。这虫儿多少得了些灵气,唤作金头神将,勇勐无比,军师命人从各处寻些蟋蟀与之相斗,神将接连数日大获全胜。今日又叫手下捉一只来,看二虫争斗,好不有趣。
正斗到激烈处,洞门忽然敞开,一人大剌剌地闯进来。军师顿觉被搅了兴致,一时心头火起,扬手将空罐掷了过去。
来者向旁闪身一避,蟋蟀罐啪地砸在地上。
“进来也不敲门,你找死啊!”军师一句骂出口,抬起头霎时愕然——来者竟然是瑜王。唬得他魂消魄丧,惶然跌下座行礼:“属下该死。未知主公驾到,有失……”
“够了!如今大祸临头,你犹然不知!还有心在这儿取乐,真是无可救药!”
军师慌忙起身,将瑜王扶到上座,奉上香茶。看瑜王神色缓和些了,赔笑道:“主公,是什么事啊?”
瑜王道:“你可听说龙桓山要派兵援助狮驼岭,攻打虎啸山?”
军师松了口气:“这事啊,他们攻虎啸山,怎说我们有祸事?”
瑜王嗔道:“亏你还是军师呢,这都想不明白。你知不知道,他们要东行远征,只有南面一条大路可以抵达,此路与我们藤岩山相近。孤恐他们是借攻打虎啸山的名义,实则找藤岩寻仇。”
军师笑道:“主公原来是为此烦恼。龙桓山怎么想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的枫栋元帅不是还领兵在外吗,他手中的兵力虽不足以再攻城掠地,但若依靠险隘,扎住阵脚,挡住敌方万余兵马还是不成问题。主公若是担心龙桓山另有所图,可教枫栋他们前去阻截。不让他们向南靠近,就可保我山安全。”
瑜王用手背揉了揉额头,犹疑道:“只是如此一来,白白出兵帮了虎啸山,本王总有些不情愿。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证我们安全,也不帮外人?”
军师微笑道:“主公,帮助虎啸山也并非坏事。他们虽与我们有过节,但如果他们被龙狮合兵灭掉,对于我们也绝非好事。说不好二者成功后便会南顾,藤岩山恐怕难以抵挡。还不如留着虎啸山为我们遮风挡雨。”
瑜王道:“倒也有理,那你看具体怎么办呢?”
“在龙桓山至虎啸山的行军途中,有座宫鼎山,山势挺拔如同楼阁宫殿,相邻群山万壑,都可布置伏兵。龙桓山妖兵羸弱,在自己的地盘上,据险而守尚且困难。何况叫他们远路进攻。而狮驼岭与虎啸山数百年仇怨,必有一场惨烈的大战。那时候三山受损,我一家独全,岂不妙哉?”
瑜王将手一拍桌子:“好吧,就这么办。”
这日午后,日暖风清,陆术走出洞门闲逛。忽见陌林向他走来,陆术心里一突,躲已不及,只好近前问道:“丞相,有何事?”
“主公可听闻,月初虎啸山曾发兵藤岩?”
“哦,那个事啊,也听说了些。他们现在好像退兵了。”
陌林道:“是,虎啸军一路攻至迩城下,被藤岩山派出重兵相拒。一番交战之后,虎啸军被打得落花流水,主帅永豪陷入重围。而后派出二路兵马也难以挽回颓势,最后不得已,以赔付万金,割让三关为代价求得全身而退。”
陆术呵笑道:“这虎啸山真够有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扩张。你说你打赢了也行啊,我还指着他能给咱出口气呢。我看他们啊,也折腾不了几天了。”
陌林道:“主公所言极是,虎啸山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而今狮驼岭已经出兵,他们曾邀请我们出兵援助,近日又有书信前来,希望主公能派兵前去,料想其利不小。”
陆术略感诧异:“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保全自身尤为重要,出兵援助之事,不是你所提倡的吧?”
陌林道:“不错,稳固我山的防御确是第一要务。但我们也一向发展缓慢,几乎与外界隔绝。以至于许多妖族同辈都认为我们胆小怕事,软弱可欺。使善者退却,恶者进犯。此次援助,既能与狮驼岭加强盟约,同时也向天下表明,我等绝非偏安一隅,只顾自身之辈,也愿为魔域尽一份责任。这样既可威慑那些图谋不轨之辈,也能让更多摇摆不定之人自愿与我们结盟。”
陆术咬咬嘴唇:“其实我们大可以以春夏征战消耗过大为由,拒不出兵。为什么非要卷入他们的纷争呢?”
陌林仍旧坚持:“闻言虎啸山已与藤岩山暗缔盟约,灭了他对我们有益无害。此时慕杰已经领兵出发,从大路进攻虎踞关。我们只须从旁协助,出力不多却获益不少,何乐而不为?”
陆术不耐烦道:“远路征战,不知多少劳苦。又要削弱我山的防守兵力。什么便宜,不佔也罢。我会派人为使,向狮驼岭回绝此事。”陌林见他话已至此,再无商量余地,无奈只得告退。
陆术回到洞中,见左右无人,便命洪芜为使,前往狮驼岭去送信。几日后洪芜归来,至大堂见陆术,陆术问道:“那边都说什么了?”
洪芜道:“反正他们那意思,还是希望您能出兵。还有封信送给少主。”双手捧着一封书信,呈到陆术面前。陆术低头一瞧,勐见信封上印着一朵兰花,会心一笑。对洪芜道:“你辛苦了,下去吧,把公主叫过来。”
不多时,陆婷来到堂中,陆术将信给她,陆婷看见兰花印记,双眸一亮:“这是萍儿的?”二人即拆开信,一齐来看:
“四弟,征讨虎啸山是两山大事。狮驼这里已然出兵,姐姐心感不安,恐慕杰兵势不利,反遭其害。望你念同胞之情,早些派兵来到。两方协同,其事必成。有姐姐在,绝不会让我方吃亏。
陆萍拜上”
陆术扑哧一笑:“哎呀,人言女生外向,真是话不虚传。她刚出嫁几年啊,就这么帮着夫家了。你看,得亏我们老大还没嫁出去,这要嫁出去那不也得这样。”一边说,用手拍了拍陆婷的背。
陆婷娇斥道:“哎你别乱说哈,小心我打你。”
陆术笑道:“你打,哎,看你舍不舍得。”
陆婷轻哼一声,又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陆术挠挠头:“大不了让华龙从寞子山领兵出发,应付一下。好在枫栋已经收兵回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陆婷笑道:“你倒是变聪明了。”
二人商议已定,陆术吩咐下去,命令小妖报与华龙。陆婷觉得乏了,先回洞休息去了。陆术独自坐了片刻,堂内悄无声息,忽又想起了芊彤……不知她现在何处,是苦是乐,亦不得而知。陆术默念道:“姑娘啊,你在我山里住着,有吃有喝多好,为什么非要离去呢?外面的世界多少凶险,却不叫人担心吗。”陆术心绪翻涌,视线朦胧,隐约见济越揪着一人回到洞中:“少主,您看这是谁?”
陆术站起身,看清来人,睁大了眼睛:“席灵!别来,无恙啊?”
席灵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颤声道:“大王,大王您好。”
陆术问济越:“这怎么回事?”
济越道:“我率人在外面巡逻,他在山脚附近鬼鬼祟祟,正好被我撞见,就拿来见你。”
陆术俯下身,看着席灵冷笑道:“那日你这么对我,可曾想过今日会落到我的手上?”
席灵连连揺首:“不不不,那日,那,都是误会,误会。我要知道是您,那……”
陆术喝道:“不看你妹妹面子,今日打熟了你。且说,你妹妹到哪儿去了?”
“芊彤…嗨,别提啦。上次我不是和她走散了吗。听说她被你们所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她为了找我,就不告而别。好在我们血脉相连,毕竟有些心灵感应,终于再次相会。我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下来,没想到路上却遇上枫栋大军回山,这该天杀的又要拿我们算帐。当时情况紧急,我让妹妹快往东边跑,尽快逃离魔掌。而我却被枫栋捉了,后来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又被您的手下给捉了回来。”
陆术双眉紧锁:“也就是说她现在下落不明。东边……东边可是虎啸山的势力范围啊。她去那里不是离狼窝入虎口吗?”
席灵也颇为着急:“当时三面都是枫栋大军,只有东面可走,她也是没办法啊。”
陆术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若大王放我一马,我留得一命,便去寻找芊彤。只要找到她,您若愿意,我也可以带她来这里。”
陆术问道:“你真能找到她吗?”
席灵恳切道:“我们兄妹情深,寻不到她,我还算什么哥哥?”
陆术沉吟片刻,挥手道:“去罢。”示意济越放他走。济越道:“少主,就这么便宜了他?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陆术目光坚定,“你放了他,然后去把传令小校叫回来,明日我要去寞子山,会和华龙,共去虎啸山。”
晚间,陆术正在洞中收拾衣物,忽见陆婷进来,问他道:“听说你要亲自去虎啸山?”
陆术一笑:“玩一玩嘛,权当出游了。怎么姐姐,你还担心吗?”
陆婷道:“倒不是担心,只是这次我军不过是前去帮忙,不值得你亲自前往。”
陆术笑道:“我知道你又要跟我说,外面危险,身为主公不可妄动这些话。但我有心事,不去终究难安。放心吧,有华龙他们在,相信也不会出什么事。我已经决定了,这次姐姐就不必跟着我了。”
陆婷沉吟半晌:“既然决定了,那把济越带上,路上小心。”
“好了,你好好看着家,年底我就回来啦。”
“等等。”
陆术问:“还有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父王的灵夕裳?”
陆术想想:“你是说父王留下的那件仙衣?早不知道扔那去了。”
陆婷道:“我知道,你等下。”随即去到闺房中,捧来一条衣裙,交给陆术。只见万缕金丝纵横交错,细密精致。前后还有彩丝绘成的花纹,颇显亮丽耀眼。此物乃天仙所制,刀剑无畏,邪祟不侵,火触则息,水逢则止。
陆术道:“这裙子是给你穿的,我穿着不便啊。”
“没关系,这仙衣可随心变化,你穿上无妨。”
陆婷抚手一展,那裙随即变成单衣模样。陆术咂咂嘴:“哎呀姐啊,你看这衣服颜色,一看就是女孩子穿的,你让我穿出去怎么见人啊?”
“鲜艳怎么了?难道男儿便须一概朴素,非墨即蓝吗?父王当年从仙界取得这件仙衣,正是留给你的。你如不喜艳色,可将它穿在袍内,天气凉了,权当添件中衣吧。”
陆术使起性子,连声叫道:“不穿,就不穿。”
陆婷也来了脾气:“你穿不穿?你穿上就去,不穿你就别去。”
陆术见她执拗,自己又不肯就此服软。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个主意。他左瞧右看,从旁侧书柜侧搬出一个废旧的小木桌,将仙衣铺在上面,指着道:“来,你拿七节棒,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照这桌子抡一下。若桌子完好无损,证明这仙衣有效,我就穿上,否则免谈。”
陆婷看看陆术这副认真的样子,不禁莞尔,取出虹明七节棒。陆术还不忘嘱咐:“你可得实打实啊,别收着劲。”
陆婷道:“你先后退。”陆术稍稍后挪了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陆婷。只见陆婷双脚分立,单手握住七节棒的一端,担在肩膀上,勐然斜下转身,肩膀携棒砸将下来,直砸得洞府轰然剧震,陆术急抽身躲到了柜子后面。
待震动停息,陆术从柜子后面走出,拿下灵夕裳一瞧,木桌完好无损,四条腿却嵌入了地面里。陆术惊道:“完了,桌子没坏,地砖坏了。”
陆婷微笑道:“怎么样,仙衣有效吧?还不快穿上?”
次日天明,陆术召集众将,都在山前聚集。陆术正声道:“此次出兵不需大动,就留陌林在山中,一应事宜由他裁夺。文郢随我去寞子山,咱们会和华龙,往虎啸山走一遭。”
玉璋近前道:“主公,臣也愿随行。”
陆术道:“好,你跟着一起来吧。”
大军即日开拔,其时暑气欲消,炎威渐退。金风斜柳暮色柔,玉露沉莲星光静。众兵一路行来,清爽无比。不数日,来至寞子山。
华龙闻听陆术前来,颇感意外,忙率兵出迎,大军进入山中驻扎。陆术进入军帐,对华龙道:“如今战事已缓,狮驼岭要出兵攻打虎啸山,连我二姐也写信相劝,你可愿率本部兵马相援?”
华龙道:“此事臣也有所耳闻,但我们若出兵了,若是枫栋再引兵来犯怎么办?”
陆术道:“闻报枫栋已然东退, 短期内不会再来。再说我们只带半数兵马,前去做做样子而已。”
华龙略加思索,答道:“既主公有令,在下便去。”
陆术安抚道:“你在此呆了三月,现在又要你出战,是辛苦你啦。”
华龙道:“主公客气了。在此几月,我不觉得辛苦,只是觉得有些无聊。那枫栋迟迟也不来,我每日整兵待战,最终等来的却是他们退走的消息。这口闷气实在难消,且好有了这个机会,也好出战解解闷。”
“好,那你就带领一万五千兵马,随我去虎啸山凑个热闹吧。”
“等等,您也要去吗?”
陆术笑问:“怎么啦,春天我还能亲征呢,现在难道不可以吗?”
华龙道:“前者枫栋来袭,是关乎我山存亡大事,主公亲征望圣山,那是捍卫我方领地,于情于理皆为正事。但这次我们只是出兵援助他人,何劳主公亲自出马?”
陆术微笑道:“刚刚你说是在此呆得久了,烦闷所致。正好,我也是在山里呆闷了,想出去看看。”
华龙劝道:“您可知,狮驼岭那边,只是派慕杰领兵前去,他们两个大王也只是在山中静候消息。主公若亲去,实乃纡尊降贵,属下认为不妥。”
陆术淡淡道:我当了几百年的主公,大小的战事虽经歷了数场,但都是在龙桓山附近转悠。借此机会远征,长长见识,未尝不是件好事。”
华龙见他心意已决,不好再劝,问道:“不知主公打算何日启行?”
“今明两天收拾军马,后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