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至晌午,枫栋回到竹石寨。夏濂在堂前接住。只见枫栋眉心流血,神情委顿。夏濂道:“元帅,您没事吧?”枫栋淡笑道:“多年苦修诚不欺我,至少全身而退了。”夏濂道:“幸好您平安归来,军中已经人心惶惶。刚刚卓铭耐不住,吵着要去找您。我好歹给他劝回去了。”枫栋道:“怎么,沛衡没来告知吗?”夏濂道:“昨晚他来了,但是他说话莫名其妙的,我们也是半信半疑。”
枫栋笑道:“我留在那儿多陪他们玩玩。怕你们着急,尤其是卓铭,我不在时,自己没个主心骨。所以就提前令沛衡告知你们,不必担心我。”夏濂道:“没事就好,饭食已备好,我再叫军医给您熬些补药。”枫栋道:“不用了,一夜好觉胜却良药。”他胡乱用了些酒菜,倒在榻上去休息了。
望圣山洞内,一众头领在两旁落座,正中央王位上,陆术喜笑连连:“承蒙众位连日来奋力御敌,如今终于打退了敌兵。在此略备酒宴,聊做感激。以后的日子,还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携手并进。这里,再给诸位庆功。”
蒙瀚道:“公主呢?打败枫栋,也多凭公主出力。”
陆术笑道:“我早料到今日会得胜,特意叫我姐姐领着众厨丁,给众位准备酒宴。来,上菜吧。”
随即,门外依次走进一众侍者,手捧朱红漆盘,随着陆婷进入大堂。侍者们将盘羹馔肴分排下来,陆婷微笑道:“大家辛苦了。仓促之间,不及备得佳肴。还请大家见谅。”
众位道:“公主说哪里话来,您能亲自给我们备酒宴,我们已经十分荣幸了。”
这些菜肴虽然并不十分丰盛,由于连日征战,军中伙食将就,今日的宴席就颇觉可口。陆术笑道:“这仗总算打完了,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也没什么意思,我打算过两天就回山。”
陌林禀道:“主公,枫栋虽然暂去,却还留在竹石寨未曾退走,始终是我们的大患。”
陆术道:“那么依你看,该怎么办好?”
陌林未及回应,华龙起身拱手道:“主公,臣愿领兵在此,不驱净敌兵,绝不回山。”
陆术顾虑道:“你若在此,龙桓山有事怎么办?”
陌林道:“主公放心,当此之时,魔域各方皆无暇他顾。只有藤岩山与我们为敌。只要守好了东南一线,龙桓山就可保无虞。”
“唔,那好吧。”
当晚,陆术回到在洞中,心中无比畅快,躺在床上打滚:“父王,孩儿没辜负您,藤岩山数万大军来袭,在我们齐心合力之下,终于打跑了敌人。这也是我们龙桓山前所未有的胜利……”他闭上眼,用意念将脑中所想的事尽量上送,似乎这样就能让天界的父亲知道。忽听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陆术暗想,这么晚了,会是谁?不等他发问,门外传来清玹的声音:“少主,是我。”陆术起身去打开门,见清玹手中捧着茶盘,上托一盏水,溢着甜香的气息。
陆术笑道:“又是蜜水?好啊,正想再尝尝呢。”
陆术端起杯盏,饮了两口,抿抿嘴,瞧瞧杯中的蜜水:“香还挺香的,就是这味没有以前甜了,是不是蜜放少了?”
清玹语含深意:“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多少花,可以做蜜了。”
陆术不解,放下杯子:“这话什么意思?哦,你是说这里被烧了大半,花草稀少你不得施展手艺,那没关系,我们就回山再做吧。”
清玹望向陆术,坦然道:“主公,是因望圣山被烧得草尽林枯,我实在不忍,想留下来,带领弟兄们一起种花植树,早日恢復这里的繁盛。”
“什么,你想留在这儿?”
清玹微微颔首。
陆术不以为意:“兄弟,这些事自有手下去做,你何必呢?”
清玹道:“如果不亲自做点什么,我总觉得不安。”
陆术一笑:“这是枫栋他们烧的,你有什么不安啊?”
“一者是我判断有差,未料到敌兵会一举攻山,且率兵归来得迟,未能赶得及助战。我想少主曾经说过,我们打退了敌人,再看繁花盛草。可不曾想战火蔓延,直至生灵大损。我在龙桓山也常打理山林草木,植树种草也算是分内之事。我看到这一片剩水残山,总有一种使命感。主公,清玹无能,没能在战场上建多少功勋,就让我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为整顿山林而出一份力,美化环境,也净化自己的内心。”
陆术目光一黯,自嘲般地说:“你也不用跟我讲这些,你的内心还需净化,那我不得回炉再造啊。你要留下,就依了你。早点儿回来就是。”
竹石寨处,枫栋酣眠一夜,次日精神饱满。唤夏濂来道:“昨日还没来及问你,军士们怎么样了?回军途中可有人数短缺?”夏濂道:“元帅放心,军士们一切正常。除十数人重伤不治外,余者并无短缺。”
枫栋道:“那便好,我们在此地歇息歇息。若主公援兵到,我们就继续攻打寞子山。”
夏濂思量着道:“元帅,我想起前日卓铭有句话,说得不无道理。我军元气消耗甚多,此一番丢弃了寞子山,短时间内,恐难以得回。我看将士们也都思归心切,我们还何苦在这里驻扎下去呢?苦苦保有这一座关寨有何用?”
枫栋饶有兴味道:“你看到主公给我们的那些军粮了吗?那就是坚守不退的命令,况且我们还有事情没办完。目前我军虽然退了,但是战斗并没有停止。”
望着夏濂疑惑的样子,枫栋微笑道:“你去叫席灵和芊彤来,该他们二位上阵了。”
夏濂应声而去,不多时,席灵和芊彤二人来至大堂,一齐俯身行礼。
枫栋道:“最近我们一直在忙于和龙桓山交的战,你们并非参战人员,虽然头脑灵活,能力出众,却未得机会建功。本帅都替你们感到可惜。”席灵目光一亮:“怎么,元帅要给我们机会吗?”枫栋正色道:“不错,你们还记得黄峦山金珠儿吗?现在它已经到了陆术的手中,如果能将它拿来,我们就可借此号令群魔,名正言顺,岂是一座龙桓山所能相比?”
席灵心下狂喜,当下自告奋勇:“元帅放心,我保证不负元帅所托,竭尽全力,舍死忘生,定将其取来……”
“行了行了,”枫栋打断了他,“此事你只宜从旁协助,主要还得由芊彤完成。”
席灵瞪大了眼睛:“元帅,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不如她?”
枫栋笑道:“席灵啊,你是有些能为,论穿房越嵴,探山觅洞,比芊彤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今番此事特殊,龙桓山防备严密,外人很难得手,上次连飞鸢都吃了亏。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人,光明正大地接近陆术,取得他的信任。伺机而动,不仅是为盗宝,更是为今后战事着想。”
席灵听得一头雾水,一旁的芊彤问道:“光明正大?元帅你是说?”
枫栋悠然道:“你还记得上次你在黄峦洞中所救二人吗?那个公子哥儿,就是陆术。”
芊彤愕然:“什么?龙桓山之主陆术?”
枫栋道:“不错,那日我在望圣山,亲眼见到陆术和他的贴身侍卫,与你们所描述的,分毫不差。”
芊彤略低下头,心念萌动,早听说龙桓山少主陆术是个俊秀青年,想不到就是自己日前相见的公子。她既兴奋又紧张,也担心会因此受到责罚。
正出神间,却听枫栋言道:“此次他来望圣山,我数次寻机拿他,可惜未能得手。若能捉他来,与你做个伴儿也好。”
芊彤哑然失笑:“元帅,人家也不愿意来啊。”
枫栋笑道:“那可未必。你救过他,他对你可有情意。席灵你现在明白了吧,芊彤就比你合适。她与陆术有恩,你与陆术有仇。她若前去,若有疏漏,陆术也不生疑;你若前去,纵无差池,他还徒生一百个防备之心,金珠断是不能得的。你这样,就在我和芊彤之间传信吧。”
席灵无可奈何,只得低头领命。而身旁的芊彤则更是心乱如麻,看来枫栋是想利用她和陆术的关系,让她接近陆术,取得他的信任,暗中做为。不知何故,也许是惧怕危险,也许是不忍欺骗人家,她很怕接下这个任务。
枫栋道:“如此,你们这便去准备吧。”芊彤情急智生,言道:“元帅,在下以为,金珠儿再有声威,不过只是虚名,元帅英明睿智,向来以务实为本,何必在乎这一无用之物?”
枫栋笑呵呵道:“你什么时候长得这些见识?挺不错啊。不过你要知道,许多时候,事物是否有真实用处并不重要,大家都为它争来抢去,它自然就有价值了。你我是否看重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公看重它。得到它,就能给我带来荣誉,给你带来奖赏,何乐而不为呢?”
芊彤支吾道:“那个,我和陆术曾见过一次,他身边的护卫很是聪明机警。听说他还有个姐姐叫陆婷,法力之强不在元帅之下,我若去了,万一不小心,怕就回不来了。”
“你的担心也有道理,龙桓山有些人确不是善与之辈。这样吧,我给你些宝物,助你防身。”
芊彤一愣,只见枫栋伸出右手,掌心光芒闪动,现出一颗珠子。观之乌黑灵动,仿佛里面有墨汁滚动:“这叫乌灵珠,内含湿浊雾气,若遇危险,施法将其祭起,可助你逃生。接住!”
枫栋将乌灵珠丢过来,一路幽光闪过,芊彤欲待不要,奈何珠已滚在空中,又不好任它落地,只得伸手接了。
枫栋又从旁提起一个包裹,解开捧出一物,是个玲珑闪亮的小匣:“还有这个宝贝——紫烟匣。可不能轻易打开,这里面内藏一团煞气,若打开来,即刻放出一道紫烟,裹定其身,瞬间侵肌蚀骨,任他千年道行,须臾便成一具干尸。这可是我的师门法宝,本想用来战场对敌的,既然未曾用上,就给你防身吧。”
枫栋走近前,将紫烟匣递给她。芊彤咽了口唾沫,颤悠悠地接了过去。
枫栋伸出双手,拍着芊彤的肩膀:“去吧,任重道远,愿你多多珍重!”
芊彤随席灵走了出去,席灵阴阳怪气地说:“元帅真是莫名其妙,龙桓山是什么地方,要你自己去,这不是把你往龙潭虎穴里推吗。依着我,咱甭去了。回来只对他说,尽力未能拿到,不就结了?”
芊彤低叹道:“我也不想去,只是元帅一向信任我,我不想辜负他。”
席灵又道:“我告诉你,那里可有危险,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你可别胡来。”
芊彤目光一沉,神色坚定:“是有些危险,但没什么好怕的。”
席灵冷讽道:“那就随你的便了,到时候出了麻烦,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几日,陆术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便要收拾回山。临行前,陆术对清玹道:“你在此植树种草不必过劳,每日饮食不要亏了自己。另外,你可去将关押的寞子山土地都放了,好言安抚。并派人去继续寻找那两个失踪土地的下落,生则善待,死则厚葬。”清玹一一应下。
陆术又嘱咐道:“记得好生打理娘娘圣宫,不可少了香火。年下我还要来拜谒。”
清玹道:“既然主公有此敬意,何不将娘娘圣像迁往龙桓山,每日晨昏礼拜,也可沐浴恩泽。”
陆术道:“我是有这想法,只是龙桓山群妖聚集,恐坏了娘娘清净。你可仔细看管行宫,侍奉香火,对自己也有无限好处。”
陆术吩咐已毕,留华龙与万兵在此守备。次日便整军回山。正是六月时节,遍地芳草繁密,野花怒放,蜂蝶飞舞。然而暑气极盛,湿热难耐。由望圣山到龙桓山的路上,虽无山峦相阻,却多乱石丘陵。陆术骑马不便,又不惯坐轿,索性与众军步行。四外林木稀少,大军行进半日,已然干渴难耐。陆术全身湿漉漉的,双腿又酸又痒,揩汗徐徐而进。行过了一片小山包,陆术指着前方说道:“大家紧走几步,前面有几棵绿树,我们到那里歇歇脚。”
日落之际斜阳余晖反照,地上树影斑驳,陆术站在树荫里,忆起过往:“这几棵树是当初父王命人栽在这里的,一直也很少给它们浇水。如今却长得这样枝繁叶茂,虽然参差不齐,却也各有姿态。”
言讫,忽见前面的那棵树下,倒卧着一个人,青绫翠衫,身材娇小,显然是个女子。陆术望见了,笑道:“谁家的女孩儿睡在这里,不怕被野兽叼了去。”
济越问:“少主,要不要叫醒她?”陆术道:“算啦,也许是累了,让她睡吧。我们走时再叫她。”就叫姐姐拿过水囊来。
“少主,这不是!”济越走近前,见了姑娘侧脸,不觉惊唿。
陆术手握水囊,狂灌了几口,喊道:“什么是不是,快来喝些水吧。”
济越忙招手:“你们快过来看,这不是芊彤姑娘吗!”
“你说什么?”陆术撇了水囊,跃将过来,这时女子悠悠转醒。陆术眼望着她,一直以来萦绕脑海中的面影,终于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陆术欣喜若狂:“你怎么又会在这里呢?”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呢?”她呆呆地看看四周,茫然无助。这时陆婷拿着水囊走过来:“这姑娘应该是渴了,给她饮些水吧。”
陆术扶着水囊,让姑娘喝了几口,姑娘缓了缓,说道:“我想起些了。”
陆术道:“不要着急。你先告诉我,你哥哥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姑娘道:“这得慢慢说起。我和哥哥自小行走江湖,拿钱替人办事,上次哥哥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自称什么元帅,给了我们许多银两,让我们去黄峦洞中寻找一个绿色的葫芦,在洞中迷失了路途,就遇到了你们。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我们从洞里出去后,向那个人诉说的事情的经过,想着既然没能办成事情,将钱还给他就是了。没想到,他竟然派来几十个妖兵,要杀害我们。在逃跑过程中,我和哥哥走散了,我慌不择路,不知怎么,倒在了这里……”
陆术红了眼眶,爱怜之意澎湃如潮。济越在旁瞧着,暗暗奇怪。这姑娘如果真的是逃难而来,怎么就偏巧昏在我们回军途中呢?他悄悄观察姑娘的神色,只见她面容憔悴,言语无力,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只听陆术道:“那你就跟我们回龙桓山吧,我们刚刚大战得胜,正要回山呢。”
“我和你去了,那我哥哥怎么办,我还要找他呢。他是曾经得罪过你,但我却不能不管他。”
“没关系,我会派人去找的。你尽管放心。我来背你吧。”说着便扶起姑娘,俯下身,要将她背起。
陆婷忙道:“弟弟,你的伤刚好,背不得人,姐姐来吧。”陆术笑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济越也劝道:“这里道路崎岖,很不好走。谁背都是不便。要不这样,让两个护卫扶着她走,这样安全又省事。”
陆术连连摇头:“不可,这样不妥。”
陆婷道:“也是,寻常侍卫恐不周到。我和济越稍仔细些,就让我们扶着她走吧。”
陆术见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应允,嘱咐道:“姐姐千万当心,莫要她再有闪失了。”
陆婷笑道:“你就放心吧,我怎好坏了你的心上人?”陆术害羞笑笑。
陆婷与济越一左一右,搀扶着芊彤向前徐行。一路上芊彤战战兢兢,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