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拒婚,首辅却一夜白头求原谅》 第1章 如果他敢抗旨就斩立决 【脑瓜子存放处!】 【本章末尾有避雷提示,如果不喜手下留情。】 【(?e?`)】 景文二十年,六月二十九。 宜:嫁娶,出行,乔迁,开业,动土,祈福,求子等。 忌:无。 钦天监的官员,哄声道:“吉时已到!” 裴家的下人,将聘礼依次抬进来,却没有见到裴玉岑的身影。 主位高座之上的帝后二人,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嘈杂的声音,让跪在前堂正中的林青瑶,一阵恍惚。 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摇晃了起来,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瑶儿,瑶儿?” “是不是跪久了不舒服?” 那轻柔而略带焦急的呼唤,唤醒了混沌之中的林青瑶。 是谁? 林青瑶的意识逐渐回归,感受到胳膊上,传来一阵轻柔的拍打。 仿佛要将她从梦魇之中解救出来。 然而,心口处那彻骨的疼痛却如影随形,提醒着她曾经的伤痛与绝望。 短簪齐根没入胸口的瞬间,仿佛将她的心也一并撕裂。 她有些害怕,不敢醒来。 “瑶儿,再不醒来,吉时就要到了哦。” 那声音温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如同腊月里时驱散寒冷的暖阳。 也驱散了林青瑶心中的阴霾。 她似乎记起了那是谁的声音。 双眸还未睁开,身子就已朝着那说话之人拥了上去。 随着柔软身躯的暖意传来,林青瑶猛地睁开双眸。 泪眼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母...母后!” 喉中仿佛干涸了许久,声音有些嘶哑。 母后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那么令人安心。 她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母后。 仿佛要将这份温暖永远镌刻在心间。 是什么时候,母后就再也不愿意见她了? 是她为了裴玉岑,放下骄傲,放下自尊。 还是她不惜放弃一切,只为扶裴玉岑上青云的时候? 或是她差点难产而死,裴玉岑却与他的青梅彻夜手谈。 母后知道后,要降下懿旨,赐死魏乐涵之时? 是她不顾弥月之时身乏体虚,亦不顾寒冬水冰地坼。 跪在皇宫外,求母后收回旨意,自那之后便再也不能生育之时? 林青瑶想起来了,就是从今日纳征礼成,然后她如愿自请废除皇室身份,下嫁给裴玉岑。 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皇与母后了。 连大婚之日,他们都没有再来。 今日纳征能来到这里,是他们给予林青瑶最后的疼爱! 林青瑶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紧紧依偎在母后怀中。 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母爱。 真好,她想。 如果知道死亡就能让她再次见到母后。 甚至再次回到母后的怀中。 或许她真的不需要等待这么多年。 能在死前被母后的温柔包围,纵有万般恨意,也再无遗憾了。 林青瑶如此想着,死死抱住母后的软腰,将脸贴在母后胸口。 文皇后的手僵硬了一瞬,才缓缓落下,如同儿时哄她入睡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因为痛苦而僵硬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好了,多大了还哭?” 母后的语气中带着无奈: “吉时要到了。” 林青瑶这个时候,才又缓缓抬起了头来。 仔细端详文皇后那端庄而温婉的样子,此刻的眉宇间藏着一份难以言表的失望。 “儿臣,儿臣...” 她一时之间有些呆住了! 为何她的母后——文皇后,仿若只是花蓓年华? 时间在她身上回溯了一般?! “陛下您瞧,这就是儿大不中留,女大不由娘。” 文皇后轻叹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如今瑶儿有心事,再也不会跟我这个做母后的说了。” 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她亲自娇养大的乖乖女儿。 如今竟然放弃招驸马,反而要下嫁给那个六年前的状元郎! 若是当年若不纵着瑶儿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也许就不会出现什么“榜下捉婿”。 更不会... 她暗自叹了口气,看着怀中如儿时一般,环抱着她的腰,仰着头的林青瑶。 一旁的大靖王朝的景文帝并没有接话,皱着眉,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落泪不止的林青瑶。 这位帝王的心中何尝没有浓浓失望。 “好了,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文皇后轻轻扶起林青瑶。 从怀中取出一张素色罗帕,轻柔按了按林青瑶脸颊上的水光。 将那些泪水一一拭去: “妆都哭花了。” 母后指腹的温暖,隔着罗帕,传到了林青瑶的脸上。 她依恋的蹭了蹭,才顾得上环顾四周。 瞳孔极快的收缩了一瞬,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重新活过来了? 而且回到了...十九岁与裴玉岑定亲结婚的那一年! 这里... 是许多年前,她的长公主府府邸!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 这是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让她有机会重新选择自己的命运? 按照母后所说,今日确实是她与裴玉岑纳征的日子。 自从十三岁那年,她榜下捉到了状元郎。 自此开始了多年痴缠。 裴玉岑曾经问她: “若是我不愿意入赘做驸马呢?” 她是怎么回的来着? 她满目欣喜说:“那我就不做这个长公主了!” 所以,她求父皇大婚之时,赐下圣旨,再也不做皇室人。 而她与裴玉岑的婚事,就一直按照民间嫁娶规矩行事。 此时此刻,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就如同普通的一对爹娘。 坐在长公主府前堂的大殿主位之上。 “多大了,还哭哭啼啼的。”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求来的姻缘?”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训斥之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与文皇后面上的无可奈何,如出一辙。 帝后二人结缘于当年太子府,后来相互陪伴,伉俪情深。 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奶白奶白的小姑娘。 他怎么会不喜爱呢? 小时候的林青瑶几乎是,坐在景文帝膝上长大的。 可是自从六年前... 还有摆在他龙案最底层的那道圣旨... 罢了,景文帝皱着眉,看了看外面的日头。 时间到了,怎么人还没来? 被训斥后的林青瑶,低着头。 她看着身上金线绣边的红色定亲服,衣摆之处一对鸳鸯,交颈相卧,好不喜庆。 手指无意识的蜷了蜷,她正要开口说什么。 一个尖细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打破了大殿内的安静。 “陛下,裴...裴...裴家...” 公公的声音略显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林青瑶没记错的话,这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福禄公公! 并没有等帝后开口询问,福禄公公咬了咬牙,继续道: “裴玉岑家中亲人病了,不能来亲自来纳征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福禄公公略显尖细的声音。 另一道,则是林青瑶的喃喃自语。 这一幕对林青瑶来说,太过熟悉。 而后父皇震怒,甚至要斩杀裴玉岑,而林青瑶在干嘛? 林青瑶长跪不起,为裴玉岑苦苦哀求。 这就是林青瑶与父皇母后的决裂之始! 不,已经重活一世的林青瑶,绝不允许决裂发生! 她更不会为了裴玉岑再去求情! 哪怕是极寒之地的寒冰,十几年也该化了。 如今既然郎心似铁,那她不嫁了! 一旁的皇帝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女儿的异色。 闻言已然震怒无比! “反了反了! “禁军统领何在!” “今日别说什么劳什子亲眷病了!” “就是他亲爹亲娘死了,也要给朕压过来!” “到如今这一步,这桩亲事,他裴玉岑可做不了主了!” “如果他胆敢抗旨!” “就给朕...” “斩!立!决!” ??..?? 避雷指南: 【是古代架空,不是女尊,长公主的肆意开怀是逐渐被修复,不会上来砍杀。】 【我个人认为,一个人重生只是回到了一个特定时间,而不是换了脑子。人还是那个人,脑子没变,被pua打压后的懦弱,胆怯,疑虑,包括对父母失望决绝态度的恐惧,不敢接近的情怯,都不会因为一夕重生就立刻翻天覆地改变。 所以女主是逐渐成长起来的,而不是上来就多么牛批。 但是完成破茧蜕变后,会是杀伐果断,为姐妹以身入局,为母亲身陷诡异朝局的昂扬姑娘。】 【所以想看爽文宝儿们可以移步。】 1.慢热,拉扯,剧情线,姐妹情,帝王论,狼崽子都会走,目前设定男二上位。 2.不太喜欢跟已经决定抛弃的男人纠缠,干净利索,所以不虐女主。(但不可避免会拉扯,但是绝不回头。) 3.“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为她缝缝补补” 4.“事事有回应,绝不背弃。” 5.中期渣男会觉醒记忆,但是不会和好,不会和好,不会和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6.绝不太监,姐妹们放心食用。 第2章 且慢。 皇帝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愤怒,与决绝。 也能从他的态度中,窥见对林青瑶的无奈与失望。 他知道,这个女儿为了裴玉岑已经付出了太多。 与帝后争吵,以死相逼,跪了三天三夜求得罢黜长公主圣旨,这一切... 如今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怎能不让他心痛? 禁军统领名叫贺晋煜,是贺大将军家的二少爷。 他低声领命,就要转身而去。 长公主林青瑶却忽然出声: “且慢。” 此时的贺晋煜面上不敢有任何动作。 长公主[1]林青瑶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从天之骄子,九天神女。 到如今,上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可是,尽管如此,只要她还身负当今帝后荣宠一日。 就一日由不得其他人,有何置喙。 何况几年前,若不是自己疏忽,她也不至于沦为上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到这里,贺晋煜站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就在他迟疑的这片刻间。 骤然感受到皇上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这些年来,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主子的错。 万错千错,都不可能是长公主的错。 这句话,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跪伏在地上,他已然收敛了情绪。 此刻的景文帝,面上已经一片铁青! 他当然不是怒贺统领的行为。 都这个时候了,他的瑶儿,还要为那个状元郎讨饶?! 就算那个状元郎,确实有些文采。 就算那个状元郎的治国之策,却有可取之处。 可是他裴玉岑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带着读书人自视甚高的骨气,羞辱他的掌上娇娇这么久! 何况,他身为皇帝,下这一道口谕是为了谁?! 难道是为了当一个昏君吗?!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瑶儿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 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自景文帝的内心涌起。 如同一团棉花,塞在了胸口,滞涩难明。 他下意识就站起了身,想拂袖而去。 可是林青瑶却挽上了他的手臂。 这位陛下的怒火与失望之情,并不会因为这一亲近的举动而消散。 可他亦无法狠心,将自己的女儿甩出去。 “哼。” “放开朕。” 景文帝已经不想在这里多逗留。 这一片喜庆的红色,还有林青瑶即将开口的求饶。 都如同巴掌,扇在这位帝王的脸上。 既是如以前一样的求饶,就不必再听了。 景文帝下定了决心,略微用劲儿,抽出了手臂。 “父皇。” “求父皇听儿臣一言。” 林青瑶当然察觉出了父皇的异常。 还有与上一世,如出一辙的失望。 她不敢再拖沓,立时屈膝跪地,左手空按住右手,头缓缓叩在了地面之上[2]。 这一叩,终于将帝王要离去的脚步缓了下来。 一旁的文皇后,已然带着丝绝望,悄然落下泪来。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父女,母女之间,何至于此。” 文皇后连叹三声,有些颤抖的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她走至林青瑶的身边,居高临下,面色灰败而无望。 “儿啊,你叫我们如何是好?” 景文帝看着摇晃快要跌倒的文皇后,快一步伸手,将人揽在了怀里。 文皇后顺势一靠,黯然神伤地闭上了双眸。 “好,朕就听你说!” “你今日好好说,说罢...” 狠绝的话就在嘴边,可是他却抿住了唇。 纵然帝后如今已是万般心灰意冷。 可却仍不愿意在这世间留下话柄。 让他骄纵着养大的乖乖,被他人诟病。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的瑶儿,何时才能明白? “父皇,母后。” “这个亲,我不成了!” 说完,她微微抬起来的头,又磕了下去。 “咚”的一声,将头磕在肉红色的花斑岩地面上。 更似磕在了众人心头。 “长...长公主您...” “您是说,成还是不成?” “咱家,老了,似有些耳背。” 福禄公公当然不敢当着帝后的面轻易发问。 可景文帝都悄悄给他使眼色了。 何况,福禄公公自己也觉得是不是近日身体越发不成了。 耳鸣又有些加重了? 成? 还是不成来着? “福禄公公,您没耳背。” “我不成亲了!” 这一次,林青瑶挺直了脊背,眉目之间一片平静。 眼中的痴迷之色,更是被决绝与释然替代。 老福禄混浊的双眼,霎时流出两行泪来。 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听到长公主如此亲昵的唤他了? 当年文皇后提前发动,边关加急景文帝又抽不开身。 是福禄公公一己之力镇住了场子。 可以说除了稳婆,他比文皇后还先一步抱过自己的小主子。 自小时候开始,小主子就软糯可爱,奶白粉嫩的一团。 远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欢喜。 她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自称‘本公主’。 是他从那么巴掌大的一团,看着一日日长大的。 从前私底下,她有时候还会唤他福禄叔。 就算被骂不成体统,也从不在意。 可是,自十三岁开始,有了那个状元郎之后。 他的长公主,就再也不似从前了。 “把你那点马尿憋回去!” 景文帝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看着福禄公公涕泪横流的模样,没好气的笑骂一声。 “咳。” “梓童[3],坐。” 景文帝揽着皇后,又回到了主位之上。 待他大马金刀的坐下,对着下首道: “你也起来说话。” “是。” “是!” 林青瑶与禁卫军的贺统领,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了起来。 “谁让你起来的?!” 他原本带了点笑意的眼眸,又凉了凉。 “哦哦。” 林青瑶撅了噘嘴,又跪了下去。 禁卫军的贺统领慢了一步,弯了弯膝盖,又直了起来。 “哼。” “说罢,你又要如何?” 虽然林青瑶说不成亲了,但是谁知道她是不是以退为进呢? 只要她现在说不成亲了,就能救下裴玉岑一家。 待日后,再缠着要一道旨意,岂不是更大的笑话? 也许是六年来,这孩子做的太伤他与文皇后的心了。 这种时候,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林青瑶是真的放弃裴玉岑了。 景文帝的目光,自女儿面上扫过。 林青瑶仍然跪的笔直,原本三四分像景文帝的锋利眉眼。 硬是为了裴玉岑,刮了重新描成了柳叶弯眉。 让整张脸都显得怪异而难堪。 林青瑶并不急着改变父皇与母后心中的态度。 亲情的裂隙,仍需要长足的时间去弥补。 只要处理好眼下之事,她就搬回皇宫,日夜陪着母后与父皇。 他们总会知道,他们的乖乖回来了的。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从怀中拿出一块花鸟纹青绿色玉璧。 微微扭转身子,递给了禁卫军的贺统领。 这统领朝着景文帝看了一眼,后者颔首。 他才从长公主手中接过了玉璧。 玉璧在他宽大粗粝的手掌中,显得有些小巧。 材质一般,带着一缕檀香。 但是入手温润,应该是长公主林青瑶身上的温度。 贺统领的耳尖,没由来的红了一丝。 林青瑶仍然跪在地上,膝盖朝着帝后的方向。 可是却神色认真的,转过头,轻轻仰视着他: “此物,乃是我与...那人的定情之物。” “烦请贺统领,将此物,连同这些聘礼。” “一同归还裴玉岑。” “并为我带一句话给他。” “可好?” ??..?? 注1:长公主,一般为皇帝嫡女或有功的皇女、皇姊妹。汉朝时,长公主的地位相当于诸侯王,地位非常尊贵。西汉时封的长公主,要么是皇帝的嫡长女,要么是皇帝的姊妹。直到东汉末期,封皇帝姐妹为长公主才定为常规。【本文设定长公主是皇帝的嫡长女。】 第3章 裴玉岑,我不要你了。 金乌西垂。 纳征的吉时,已然过去。 天边早已染上一抹橘红。 黄昏的余晖,从大殿敞开的大门中间,散落下来。 大殿内的墙壁,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那跪着的长公主,神色平静而执拗。 似乎不点头答应,她不会善罢甘休一般。 纤尘在光幕之中跳跃,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 她略显冷淡的脸庞,一半隐在对侧的阴影之中。 另一半被那光影笼罩,神秘而模糊。 此刻林青瑶的姿态,彷如坠入凡尘,陷足泥潭的神女。 贺晋煜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她的樱唇轻盈地翕动,这位禁军统领暗自记牢了她的话语。 朝着主位的帝后行了一礼,躬身后退。 而后转身,大步朝着裴玉岑的住处而去。 ??..?? 大靖朝四品以下官员,大多都居住于上京城的安和巷。 离皇宫及长公主府邸都不算近。 但是住宅风格却极其规整。 每户青石门槛,门口大多立有石兽作为守护。 其内摆设房屋及摆设也相当考究。 这些住宅,官员是没有租赁之权的。 若有官员落了大狱,地契就会户部被直接作废。 待新一任的官员提拔,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居住于此。 裴玉岑的官舍[1],非常显眼。 是安和巷中,占地最广阔的宅子。 青石门早已被拆去,用上好的整块楠木制成大门。 质地细腻,色泽温润而深沉。 门扇厚实稳重,线条流畅而有力。 大门两侧配着比旁的官舍更为贵气的石狮。 门环在黑夜之中,仍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贺统领轻叹一口气。 如此华丽又与众不同的官舍,自然还是青瑶长公主的手笔。 这怎么能称之为官舍? 就是几位尚书的府邸,也不一定有这气派。 户部尚书不知道压了多少道折子。 长公主不知道与陛下吵了多少次架。 才换来的。 可惜... 他朝身侧的亲兵的点了点头。 那人便上前一步,敲响了门环。 “哎哟,谁啊,大晚上的不消停。” 里面好一阵磨蹭,才打开了门扇。 “官爷您有何事?” 那小厮看到整齐划一的禁卫军,才收敛了脸上的不耐烦之色。 但也没有太多的谄媚与讨好。 毕竟,他家主子不日就将迎娶长公主。 而且是长公主下嫁。 单看这从四品官舍的恢宏,就能看出长公主对他家主子的珍爱了吧。 想着他撇了撇嘴,这会来人,估计是纳征不太顺。 长公主又闹脾气了罢? “裴玉岑何在。” 说话的仍是亲兵,贺统领只是背着手。 跨过门槛,朝着院内走去。 前堂之中,人影语声嘈杂。 看到禁卫统领进入,才安静了下来。 “贺小将军?” 一位白眉白须的老者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今日并未当值,但是裴玉岑的小厮,手持长公主令牌。 去他府上相请,他虽有不愉,但也不敢违抗。 可是他只是比其他几位太医,来的稍晚一些。 不需要动用禁卫军吧? 他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啊。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显得摇摇欲坠。 “张御医[2]为何在此?” “哼,还不是被裴大人请来的?” 回话的不是脸色又渐渐红润回来的张御医。 而是他身边年轻医士,张太医的嫡长孙,张长卿。 贺统领皱了皱眉,难道真有人重病了? 不然为何连张、李两位老御医都请过来了? “裴大人家中何人生病了?” “何人?” “嘿,裴大人府上的表姑娘。” “病了。” 张长卿年十七,说话阴阳怪气,‘病了’二字,咬的极重。 “何病?” 原本有些担心的贺统领,反而放松了下来。 只要不是裴大人的老父母病重。 就不怕听到长公主口谕后,昏死过去。 “落湖后感染伤寒了!” 张长卿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张老御医给自己大孙子后脑勺一巴掌。 得罪谁都行,可不能得罪长公主。 哎。 听到这里,贺统领哪里还不明白? 他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家中亲人?病倒了? 前堂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贺统领,我家大人请您稍等片刻。” “你家大人在何处?!” 强压着怒气,他回身问道。 “大人...大人在...” “在后厨。” 那小厮犹犹豫豫,但是在贺统领的威压之下,还是说了出来。 “好!” “好一个君子!” “好一个表哥!” “好一个后厨啊!” 贺统领说的咬牙切齿,也不顾阻拦,朝着后院厨房走去。 “走,爷爷咱们也去看看。” “看什么?看热闹?!” “嘿,看您说的,看看别到时候动手了,还需要咱们处理呢!” 张长卿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一众太医院的人,紧随着禁卫朝着后院而去。 后厨空间并不大,居中之处,有一个铜炉。 铜炉的炉膛内,炭火熊熊燃烧。 时不时发出噼啪作响的声响,火星偶尔跳跃而出。 炉口上,放置着一只陶制的药罐。 热气四溢,药香弥漫。 炉旁一位身着青灰色直裰的青年,静静坐着。 手中蒲扇,偶尔挥动,调整着火候。 他面容清隽,只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幅淡雅水墨画卷。 面容白皙,鼻梁高挺,唇色淡而薄,勾勒出一抹清冷与孤傲。 身姿挺拔而修长,挥扇的动作也充满了风骨与雅致。 眉眼之间,眼眸深邃而漆黑。 波澜不惊,却又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眼瞳中偶尔流转出一抹淡淡的忧郁。 眉宇轻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世界中,不受外界的任何纷扰。 裴玉岑的容姿,在如今上京年轻人中,确实首屈一指。 贺统领已经散去了火气: “裴大人,今日为何不去长公主府纳征?” 他真切的期望,长公主能从这泥潭之中挣脱。 也真切的期望,裴玉岑听到长公主口谕之时。 还能如此平静淡然。 “家中幼妹病了,已派管家与族叔一同前去。” “可是长公主不高兴了?” 他轻声细语,声音清冷如泉。 似乎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面容也未有任何表情。 裴玉岑继续说道: “贺统领稍等我一下罢,只差半刻钟。” “药好之后,我随您走一趟。”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笃定。 裴玉岑裴大人,还以为长公主只是如次从前一般,发了脾气。 只需要如从前,去费力哄一哄就可以了。 “裴大人,长公主有口谕,带给你。” “只你一人。” 贺统领咬了咬牙,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请说。” “哦?听长公主口谕,为何不跪?!” 话音落下,他便朝着亲兵使了个眼色。 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将裴玉岑胳膊架住。 另一随从一脚,踢向了裴玉岑的膝盖窝。 青竹一般的裴大人,就这样被按着脑袋跪了下来。 “你们就不怕!” “不怕长公主责罚吗?” 一边的小厮们叫喊着要冲上去,其中一人朝着舍外跑去。 大概是要去长公主府搬救兵吧。 “这句话,你得跪着听。” 看着面上仍没有任何表情的裴玉岑,贺统领瞬间失去了兴趣。 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裴玉岑。 “传长公主口谕。” “裴玉岑,长公主不要你了。” ??..?? 第4章 屎壳郎打哈欠,张嘴臭死个人 帝后二人,已经摆驾回宫。 回宫路上聊了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只是帝后二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姑娘。 应该还能再抢救抢救。 诺大的长公主府邸,于夜间犹如一头隐匿在暗处的巨兽。 府内灯火通明。 门窗上贴着喜庆的红色剪纸。 被来往的奴婢下人们撕的残破而凌乱。 林青瑶就靠在大殿的门框之上。 神色依恋的看着邓嬷嬷的指挥下人打扫。 “嬷嬷,我饿了。” 文皇后的一生,有两个孩子。 第二个孩子是她已二十二岁那年。 文皇后一直没有动静的肚子,忽然怀了。 可是那一年,边疆传来文将军通敌叛国血证。 刚坐上首辅之位的裴玉岑亲自上的折子。 文皇后听闻噩耗,怀中孩子没保住。 身体也一日日垮了下去。 想到这,林青瑶捏紧了拳头。 重活一世,她不会再让这件事情发生。 若是今后有机会,边疆战场,她是要走一趟的。 邓嬷嬷传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青瑶小时候刚出生,就极其能吃。 一个奶嬷嬷的奶水根本不够。 所以当时干脆将良人家的三个新产妇,都留了下来。 邓嬷嬷,李嬷嬷,还有冯嬷嬷。 小小的人儿似乎有些认人,一开始只认邓嬷嬷。 所以邓嬷嬷后来一直跟着林青瑶。 为她操持公主府,后来… 她记不清了,到底是为何。 婚后第五年,首辅大人的母亲赐死了邓嬷嬷。 不过,也不重要了。 林青瑶咬紧了牙关,她不会再嫁给裴玉岑了。 她会查清楚那些事,要保住已有人形的胞弟。 而她顶顶好的邓嬷嬷,也不会被活活打死。 “公主,用膳吧。” 邓嬷嬷眸光之中水光闪动。 从哪一年开始? 长公主说裴大人嫌弃她太过圆润。 自那之后,她再未用过一顿晚膳。 满福喜人的脸盘,也日渐消瘦。 邓嬷嬷匆忙用袖摆,胡乱在脸上擦了擦。 宠溺的喊她。 林青瑶上前两步,挽住邓嬷嬷有些枯瘦的胳膊。 她弯了弯眉眼: “嬷嬷陪我吃才香。” 话音刚落下,大门之处忽然传来呼喊之声: “长公主,长公主,快去救救我家大人!” “那禁卫统领是个什么东西!” “假传口谕!” “还逼着我家大人下跪!” 那人横冲直撞,遇到拦路的的奴才,竟然左右开弓,将人扇翻在地。 邓嬷嬷看了眼林青瑶弯到一半,渐渐转冷的眉眼。 心下了然。 “金宝,元宝。” “你们俩是来混饭的吗?” 邓嬷嬷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完。 金宝元宝同时动手,将那裴玉岑的随行小厮双臂扭到了身后。 “跪下。” 林青瑶声音森冷,皇室血脉又岂有草包之人? 曾经只是她被瞎了眼,迷了心而已。 如今,谁还敢骑在她头上,对她不敬? “亻…” 那小厮还没‘你’出声,就被金宝啪啪啪的扇肿了脸。 “你你奶奶个腿你,长公主殿下是你可以随意你来你去的吗?” 金宝边打边喷。 那小厮还要张口,可惜齿缺嘴肿,只能咕哝着什么。 眼神也从桀骜不驯渐渐转为惊恐。 “你真是屎壳郎打哈欠,张嘴臭死个人!” “你金宝爷爷今日不打的你满地找牙,就让元宝当你爹!” 金宝这些年性子被压了许久,今日他福禄爹临走前交代他。 长公主殿下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金宝就知道。 他这倭瓜大的巴掌,又要派上用场了。 邓嬷嬷已经和丫鬟们,簇拥着长公主去用膳了。 看样子暂时不用停,嘿嘿嘿。 使了个眼色,让元宝继续绞着这小厮的手。 金宝朝着一边的下人道: “去把银宝叫来,让他发发邪火!” 林青瑶已经坐在桌旁吃了起来,邓嬷嬷并没有真的入座。 她吃一小口,邓嬷嬷就接着布菜。 虽然知道长公主不太一样了,但嬷嬷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那裴玉岑几句话就骗了回去。 犹犹豫豫,小声道: “您别怪金宝他们,他们就是混不吝。” “从前跟着您无法无天惯了的,这几年…” 邓嬷嬷看林青瑶放下了玉筷,噤了声。 弯腰就想跪下去,却被林青瑶拖住。 “嬷嬷,从前是我错了。” “金宝他们很好,您也要好好的。” 看着邓嬷嬷眼中又漫出水光,林青瑶深吸了口气。 “行了,咱们去看看裴大人下跪,是何种光景罢。” 虽然银宝还没打够,但是也停下了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裴玉岑的官舍而去。 ??..?? 裴大人的后厨中,火花自铜炉之中炸开。 噼啪作响。 虽然只是官舍的后厨,依然被收拾的疏密有致。 后厨空间小,又熬着药。 人一多,裴玉岑就觉得有些烦闷。 他像是没有听清贺统领的话。 清冷的脸上只轻轻皱了皱眉。 贺统领的亲兵,在他说完后,就将人松了开来。 口谕传完,不能再按着人跪。 不然长公主追究起来… 裴玉岑缓缓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拍开褶皱的衣摆。 众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的看他整理。 直到那衣摆彻底平整,他抬起头来: “长公主在府邸吗?” 并没有人回他。 裴玉岑也不觉得有何尴尬。 “无妨,我就亲自走这一趟吧。”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齐整的方帕。 缓缓垫在药壶的手柄之上,将壶提起。 滚烫的药汤,倒入瓷碗之中。 “李琅,将药给表姑娘送过去。” 说罢,他走到了贺统领身边,甚至没有一丝恼怒: “辛苦贺统领,还为拙荆传如此难以启齿之言。” 他微微颔首,朝着前堂正门走去。 …… 他叫长公主什么?拙荆?! 不止贺统领,连吃瓜的张长卿都变了脸色。 这让长公主听到,估计也不会再闹什么不要了之类的话吧 因为就这俩字,就能让她高兴疯了。 贺统领紧随其后,来到前堂,拦住了裴玉岑。 看到去前堂门口,摆放乱七八糟的聘礼,裴玉岑眸色深深。 贺统领并没有察觉到后者神色的变化。 他还在后悔,自己的行为。 不管之前是皇令传话也好,还是他擅自让人跪下。 他当时,只是一时被长公主的模样所骗。 所以冲动了些,可现在看来...若这又是二人的闹剧。 他就算是禁军统领,也免不了一顿杖责! 冷汗自这位少年将军的背上流了下来。 要不… 咬咬牙,干脆想办法让他俩黄了? 想到这里,贺统领心下一横。 用长刀,拦下了裴玉岑。 裴玉岑眸中带了些疑惑,侧头看着他。 贺统领立刻将那枚玉壁,递了过去: “长公主说,此物归还,与君决绝。” 裴玉岑接了过去,并没有将贺统领的话放在心上。 瑶瑶这几年被他调教的很是温婉,已经很少这样闹脾气了。 “多谢。” 他颔首,就要朝着大门而去。 裴玉岑毫无反应的样子,让贺统领的心,彻底坠入深渊。 “表…表哥。” 几乎同一时间。 一道声音响起。 这带着脆弱的声音,犹如春后细雨,清脆又带着一丝颤抖。 裴玉岑朝外走去的脚步,这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起来了?” 魏乐涵穿着水粉色竖领衫,下身白色百迭裙。 行走时,身姿轻盈,步步生莲。 即便是病中,柔软与从容也不减半分。 前堂见到女眷,太医院的众人都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很快,禁军也退走。 “咳咳。” 长袖掩住毫无血色的唇,猛地咳嗽了两声。 而后她水灵灵的眼眸,直直看向自家表哥。 “今夜,能不能不出门了?” 裴玉岑站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转过身,背对着官舍的大门,冲着表妹点了点头。 也好。 这几天不见她也好,从前她闹脾气,只需要冷几天,自然就回来了。 说着,也不在乎男女之别。 虚扶着魏乐涵,往后院长廊走去。 他身量颇高,没有看到。 魏乐涵转身的刹那,朝着门口。 露出挑衅的笑,口唇轻动: 我赢了。 第5章 如有违背,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张长卿从官舍踏出。 就看到远处一辆雕梁画栋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长公主林青瑶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贺晋煜下意识以为,长公主是来为裴玉岑撑腰的。 所以并没有擅自离去,静候在一边。 金宝是三宝里做事最圆润,也最能明白长公主的。 所以早已提前传了信儿,让众人不用参拜,不必出声。 邓嬷嬷虚扶着林青瑶下了马车。 当林青瑶看到太医院的几个人时,她轻轻挑了挑眉。 侧头冲着两位老御医,笑着点了点头。 银宝机灵有些拳脚,眼疾手快的拦住了要行大礼的两位老人家。 林青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张长卿身上,却只是淡淡一扫,随即移开。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张长卿心头猛的一紧,拳头不自觉的捏紧。 长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就把他忘了?! 一股苦涩之感,混杂着不甘,涌上心头。 除了裴玉岑,任何人在她眼里,都不特殊,也都一文不值! 他有些咬牙切齿,亏了他之前给裴玉岑的表妹看病时,满心不忿。 众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并没有察觉到他心中的波澜。 金宝适时走到了林青瑶的另一侧。 恭敬的半弯着腰,林青瑶左手搭在了他高抬的手臂之上。 这一刻,林青瑶仿佛脱胎换骨,她眉宇之间的讨好与卑微,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皇室的矜贵之感。 脸上没有表情,却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 雍容华贵,端方高雅。 她缓缓走向那扇,由她亲自督制的楠木大门前。 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 正巧,裴玉岑与魏乐涵不算小声的对话,传入她的耳中。 正巧,看到了魏乐涵挑衅的模样。 正巧,看懂了她的意思。 看,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林青瑶,永远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旁人。 一旁随行的金宝,也看到了那刺眼的一幕。 狗男女! 硬了。 金宝倭瓜大的拳头,硬了。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 就感觉到手臂之上,传来一股带着热气的湿润。 无声却炽热。 他瑟缩了一下,觉得那一块手臂如同被灼烧了一般,疼了起来。 或是心疼他家长公主,也或是压抑许久的愤怒。 其他人都恭敬的站在林青瑶身后,都没有察觉。 林青瑶狠狠闭了闭眼。 六年的痴缠与爱意,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讽刺。 她曾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殿下。 如今却沦为了上京城,最大的笑柄。 成为了父皇与母后,最大的污点。 裴玉岑,让她倾尽所有的人。 你看,只需要那表姑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 便能毫不犹豫地弃她而去。 难道他不知道,她林青瑶已经是上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 难道他不明白,今日纳征都不到场,更是对她最大的轻慢与羞辱? 他知道的,只是他并不在乎。 心尖被刺穿的彻骨之痛,再次袭来。 如潮水般汹涌的巨大痛苦,将她紧紧包围。 让她每一寸灵魂都沉浸在无尽的苦楚与挣扎之中,无法自拔。 她微微弓起了背。 张长卿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想要靠近。 却被身旁自家爷爷紧紧拉住。 不过,仅仅是那一瞬间而已。 林青瑶又站直了身子。 眼中水光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六年了。 这漫长的六年,她到此刻终于明白,有些爱,注定是错付。 有些人,注定是过客。 他不是不屑情爱,只是不愿意施舍给她一点罢了。 她没有再向前走,转身之际,眼中情绪悄然淡去。 林青瑶有些疲惫的道: “都散了吧。” 所有人规矩的行礼之后,很快散去。 金宝将长公主交予邓嬷嬷。 银宝已经跪趴在马车前,充当脚踏。 “哎呀。” 林青瑶正要抬脚上马车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她放下了脚,脸上神情淡漠了下去。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上一世在暗无天日的私牢之中,她并不觉得绝望。 可裴玉岑亲妹妹,裴云珂日日夜夜。 在牢狱门口,如同魔鬼低语: “哥哥要娶表妹为平妻啦! 你母后流产啦,快死啦! 你舅舅一家满门抄斩啦! 皇上快要被逼宫让位啦!” 在这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她才选择了——自戕。 在裴云珂的眼中,裴玉岑是天上的神仙,是最好的兄长。 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内阁首辅。 能配上他风光霁月的,绝对不是娇惯跋扈长公主。 何况,她曾经那么高高在上,顶撞母亲,随意处置他家下人... “哎呀,我兄长不在,你怎么不装啦?” “骨子里的蛮横任性,果然是改不了的!” “兄长最讨厌你这副模样了。” 说着裴云珂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银宝。 又看了看淡漠望着她的林青瑶,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哼,纳征还敢闹脾气?” “我看果然是兄长给你太多脸面了!” 她身边跟着几个下人,也都高高在上的模样。 将双手抱于胸前,裴云珂似笑非笑的道: “我一会儿,就把你刚刚的做派...” “告诉我兄长,你就等着挨训吧。” 若是放在前几天,林青瑶一定会过来央求她不要说。 然后给她许多金银珠宝,甚至御赐之物。 她就能换了银子,交给表妹投到铺子里继续赚钱了。 这么想着,她带着期待,看向林青瑶。 后者皱了皱眉: “你要告诉你兄长?” “对呀,怕了吧。” 说着,裴云珂伸出了白嫩的手掌。 那意思不言而喻,一旁的金宝面色已经泛青。 “好啊。” 林青瑶的唇角,忽然漾开了一抹笑容。 “银宝。” 银宝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从地上暴起。 只一息之间,就将裴云珂按倒在了地上。 大手拽起她的头发,强迫她看着林青瑶。 “啪。” 脸颊之上,被林青瑶干净利索的扇了一耳光。 “你...你敢打我?!” 裴云珂睁大的双眼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打的就是你。” “娇蛮任性,目无皇室!” “去告诉他,告诉他我不但打了他的小厮。” “还打了他的妹妹。” “裴玉岑我都不要了。” “你还指望我对你客客气气呢?” 裴云珂愤怒的扭动身子: “你算哪门子皇室!” “你只是全上京城的笑话!” “是围着我兄长摇尾巴的狗!” “你最好是有骨气!” “别又像路边的野草,烧不尽赶不走,对我兄长纠缠不清!” “这么多年,多少次了!” “谁不知道你林青瑶的德行!” “你现在给我道歉,将这个死太监处死,我就原谅你!” 她越挣扎,背后的绞住她双手的人,越发用力。 尤其是听到‘死太监’三个字,银宝也少有的生起气了。 林青瑶低垂着双目,看着与裴玉岑没有一分相像的人儿。 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脸,似乎在思索她话语的可行性。 就在裴云珂眼中开始得意的时候,脸颊再次被狠狠扇向另一边。 金宝踩着小碎步上前,拿出一张锦帕,轻柔的为林青瑶的擦拭有些泛红的手掌。 林青瑶居高临下的左右看了看,很对称。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公主今日在此,以你全族性命起誓,与裴玉岑亲事就此作罢。” “这一世,不,生生世世,本公主都不会下嫁给他。” “如有违背...” “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再跟你哥哥有什么瓜葛。” “不然...” 谁不入轮回,当然不会是她了。 ??..?? 咱们奉行的是,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反正咱不入~ 第6章 国公府的少年世子。 自从裴玉岑被封为国子监祭酒[1],裴家就有个规矩。 入夜后,有任何事情,都不允许打扰裴大人。 所以发生的这些事,他并不知道。 第二日虽然仍是休沐,裴玉岑却起得很早。 他坐于书房宽大书桌之后,手中是一篇《太学》。 天光尚未大亮,李嬷嬷叩了叩书房的门。 “进来。” 往常也是如此,自从四年前,林青瑶杖杀了裴玉岑的乳母。 就将李嬷嬷派到了裴玉岑的府上,照顾他的起居。 “长公主那边,有没有消息?” 李嬷嬷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之上的热粥。 “说了许多次,吃食不准端进书房。” 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烦,将手中的书扣在了书桌上。 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李嬷嬷已经伺候四年之久。 她知道这种动作,是裴大人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会做的。 顾不得粥碗的滚烫,赶忙将其从书案上端在了手中。 片刻后,裴玉岑站了起来。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为他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从一侧拿出一张白色宣纸铺开。 缓缓抬手,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握住了笔杆。 但是直到墨汁滴落,形成一团黑点,他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罢了,喊李琅过来。” “今日去新府邸看看。” 他将毛笔随意放下,朝着门外走去。 林青瑶不会放弃与他成亲的,他笃定的想着。 “您不去长公主府看看吗?” 李嬷嬷还不知道裴云珂挨打的事情。 可禁军统领带的话,已经私下传遍了。 虽然裴家的下人,都嗤之以鼻。 但是她心中,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裴玉岑明白李嬷嬷的意思。 也只是勾了勾唇,如玉的郎君,眼中尽是漠然。 “不必。” 每五日就有一次休沐,距离下一次,恰好六天。 正好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她气消了,自然就回来了。 他看完新府邸,还要处理国子监的许多繁杂事务。 不像从前,能有余的时间哄她。 想到这,带着刚到书房门口的李琅,朝着府外走去。 ??..?? 长公主府邸。 恢弘的大门外,数架马车并驾齐驱。 金宝,银宝和元宝,在邓嬷嬷的指挥下。 有条不紊的将府内物品,朝着车上搬运。 林青瑶站在阳光之中,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昨日父皇母后回宫前,她就央求了同意。 要搬回皇宫,好陪伴母后。 得了同意,今日一早,马不停蹄的,开始安排搬东西。 一开始,邓嬷嬷只是带了些她用惯了的东西。 结果林青瑶很不认同。 她此次搬回皇宫后,暂时不会回长公主府的。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急切与期盼。 金宝手底下,率先加快了动作。 长公主的车驾,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些冷嘲热讽,或是好奇张望。 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刚刚驶入皇宫内,她就吩咐邓嬷嬷将东西放去玉华殿。 自己则带着元宝,朝着皇后寝宫凤仪殿跑去。 “您慢着点呀。” 元宝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后面。 生怕长公主跑太快,再摔着。 不过他看着长公主欢快的模样。 恍惚了一下,似乎... 上次一见到长公主如此欢快肆意,还是许多年前。 想到这,元宝圆盘一般的脸上,也带了一丝开心的可爱笑容。 等林青瑶脚步不停,到了凤仪殿。 就看到,许久未见的穆女官,笑着送了两人出来。 笑容端方的正是国公府韩夫人。 她身后跟着的,是许久没有见过,心事重重的国公府世子,韩之序。 林青瑶眼中一亮: “之序!” 这孩子比她要小三岁,当初出生之时。 她还亲过他呢。 那时候他还是个胖墩墩,软嫩的糯米团子。 那个时候他经常被人欺负,林青瑶帮过几次后。 他就经常跟在她与韩知岁的屁股后面含糊的喊:姐姐。 自从四年前,韩知岁远嫁。 而她一心扑在裴玉岑身上,就很少再见到这孩子了。 韩之序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的抬起了头。 脸上的凝重之色,转瞬就被惊诧与喜悦替代。 他闪耀如星辰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欢喜。 “阿...” 他惊喜开口,却立即收声。 抿了抿唇,他从前是叫长公主‘阿瑶姐姐’的。 可是几年前,就被林青瑶警告过,不许这么亲近的叫她。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这么喊。 也不敢再跟在她和自家姐姐身后了。 想到姐姐,他眼中的光芒,慢慢熄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 他垂下眼睫,朝前拱手,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林青瑶看着他疏离的模样,心口一窒。 但又笑了笑: “我回来啦。” 韩之序看着长公主笑靥如花的模样,愣了愣。 已然十六岁的少年郎,红了耳朵。 他低着头,对自己的母亲说: “母亲您先出宫,我与...长公主说几句话。” 韩夫人犹豫了一瞬,但是想起刚刚在皇后那里。 听说的昨日情景,也就没有阻拦。 “好,我在宫外马车上等你。” 说完,在穆女官的陪同下,朝着宫外走去。 元宝还稚嫩的脸上,带着滑稽的严肃。 走到了远处,为林青瑶放哨。 林青瑶笑吟吟的,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韩之序朝自己走来: “你长高了许多。” 韩之序却忽然跪倒在地: “求长公主,帮帮我。” 他跪在地上,额头轻触在冰冷的地面。 声音带着颤抖,还有无人诉说的委屈。 林青瑶皱紧了眉头,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快起来说话!” “到底是怎么了?” 韩之序顺势被她扶起。 他今日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面长公主殿下。 昨日深夜收到韩知岁贴身丫鬟送回来的信,这两年她在杭州府竟然受尽折磨! 原本打算直接杀去杭州府,又看到桌上另一密信,写着长公主疑似不愿嫁给裴玉岑。 所以才有了今日,皇后召见母亲,以及与林青瑶相遇的这一遭。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求长公主,救救我姐姐。” “她快死了!” 林青瑶心中骤然一痛,脸色发白,声音也不自觉的带着颤抖: “岁岁她怎么了!” 她闺中密友并不多。 地位符合的几家嫡女中,只有岁岁和户部尚书的女儿俞书兰与她最为投缘。 三人曾经是最好的姐妹,一起做过连景文帝都头疼不已的坏事。 后来,她只知道韩知岁远嫁浙西的一个三品都转运盐使[2]。 按理说,国公府嫡长女,在上京是人人想要求娶的。 奈何当年老国公爷病重,加上圣恩难测。 国公府一狠心,就将女儿远嫁了出去。 第三年,国公爷就盍然而逝。 如今孝期未过,韩之序还没有承爵。 “她日日被那运盐使磋磨。” “甚至强迫姐姐...” “还在孝期,如今…还在孝期,竟然...” 他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竟然已经滑胎两次!!” “他不但宠妾灭妻,还丝毫不将我国公府放在眼里。” “姐姐她,已经快要不行了。” ??..?? 注1:国子监祭酒的职级为从四品。国子监是政教一体、官儒合一的国家级最高学府,祭酒则是教职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一级。 注2:都转运盐使:掌管食盐产销,于两淮、两浙(浙东,浙西)各地分设,置都转运使一人,从三品。下辖各场盐课司、盐仓等诸机构,共受巡盐御史或盐法道之监督。 第7章 之序不怕,摸摸头。 林青瑶的眉宇之间,拧成了一团。 这件事如此棘手,心中的思绪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难以理清。 她终于明白了,刚刚国公府韩夫人的犹豫,是为何了。 尤其是这件事,乃是家事。 又牵扯到了,四品以上官员家眷。 绝不是林青瑶三言两语,或对景文帝撒个娇就能解决的。 这也是为何,皇后娘娘婉拒了魏夫人的原因。 上一世,她一心一意扑在裴玉岑身上。 并不知道她的永远温暖善良的岁岁,受了这么多苦。 自责如同钝刀,缓缓切割着她的心。 林青瑶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思考着可能的对策。 却没有留意到,一旁韩之序有些异样的目光。 “元宝。” 林青瑶似乎想到了什么,将站在远处的元宝喊了过来。 “你去御书房父皇那里...” 剩下的话语,就隐约不可闻了。 元宝很快领命而去。 “你不要着急,岁岁会没事的。” 韩之序的皮肤白皙,脸颊精致,像极了魏夫人。 脸上的婴儿肥已经不见,有些瘦削的下巴,让他整个人都带了一丝锋利之感。 林青瑶看他背着阳光,低垂着头,日头已经升起。 他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下意识的,林青瑶抬了抬脚尖。 像儿时一样,伸手摸了摸他梳理整齐的头发。 “之序不怕。” 一缕红色,自那少年的耳尖,蔓延到白皙的脸颊,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粉嫩。 他抬起头来,狐狸眼中水气弥漫。 如同一只求人怜爱的小动物。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元宝带着两人跑了过来。 “影风。” “影霜。” “拜见长公主殿下。” 元宝身后的二人,身材颀长,脚步轻盈。 动作干脆,单膝跪地。 二人朝着林青瑶抱了抱拳。 这两人是林青瑶十岁那年,走丢一次之后。 景文帝配给她的暗卫。 她骄扬跋扈那几年,就是这两人暗中保护。 还为她处理烂摊子的。 只是... 后来裴玉岑曾指责她,滥用长公主之权。 肆意妄为,而且不配拥有如此强大的影卫。 这些影卫,都应该去保护景文帝。 所以几年前,她将这二人送还给了父皇。 如今,既然都不打算要裴玉岑了。 她又何必在乎他口中的“肆意妄为”呢。 林青瑶垂下目光,遮挡住了眼中的讥讽之意: “影霜,你随国公府世子,走一趟浙西杭州府。” “拿着我的信物,去接韩知岁进京。” “记住,有人阻拦或者违背。” “该打打,该杀杀。” 说着,将长公主玉佩递给了影霜。 他双手接过:“定不辱长公主之命。” 影霜做事,向来狠辣绝情,所以林青瑶很放心。 她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韩之序。 “此去你就以,长公主不日大婚为由。” “接你姐姐回来参加婚宴。” “不论发生什么,都先将人接回来。” “只要接了回来,其他事情自然有办法解决。” 林青瑶脑海之中,还在想后续的办法。 吩咐完韩之序后,并没有看他。 所以没有察觉到,少年郎听到“大婚”二字。 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韩之序抿着淡色的唇,点了点头。 而后带着影霜,朝着宫外走去。 林青瑶看着少年远走的背影,笑了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影霜已经不见了踪影。 影风也消失在了原地。 林青瑶没有特意寻找,她知道,只需要一声令下。 他自然就会出现。 禁卫军作为明面的保护,而皇室最大的依仗其实是这些暗卫。 还有父皇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没有探究的理由,所以这思绪只是从脑海之中划过,转瞬消失。 林青瑶在外面耽搁了不少时间,穆女官已经遥遥从角门那里行来。 她并没有在原地等,而是转身继续朝着皇后寝宫走去。 她身后的元宝,看着自家长公主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的模样。 圆溜的眼中,险些落下泪来。 回来了,长公主真的回来了。 他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长公主以前最不喜欢他哭鼻子了。 看着走远了的身影,元宝赶忙抬脚紧紧跟随了上去。 ??..?? 自穆女官派人给皇后送信,说林青瑶进宫了。 她就时不时看向大殿的方向。 昨夜林青瑶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汇报给了她和景文帝。 文皇后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昨日听到那些回禀的消息之后。 她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期望。 可是这六年里,她期盼了太多次。 又失望了太多次。 堂堂大靖王朝的文皇后,竟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整宿都没有休息好。 早晨还是穆女官给扑了不少的粉,才勉强着盖住了眼下的青黑之色。 她盯着门有一会了,手中的帕子都被手指绞的皱皱巴巴。 门口有了动静,她又赶忙转过头假装不在意。 看不是女儿来了,又有一些失望。 反反复复,连冯嬷嬷向来严肃的脸上,都带了点无奈。 “娘娘别急,长公主得慢慢走过来嘛。” “何况,如今有了改变,总比没有好。” 文皇后叹了口气: “嬷嬷说的对,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这么些年,也快熬不下去了。” 话音落下,冯嬷嬷赶紧往前迈了一步: “哎哟,您快别乱说。” “这话不吉利,可不兴挂在嘴边。” “快呸呸呸。” 别看面上冯嬷嬷能规劝皇后娘娘。 可是内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三个奶嬷嬷里面,她是唯一一个,被林青瑶退还给宫中的。 她当时本想着,辞了回老家。 但是送回去的信儿,没有任何回音。 皇后娘娘仁慈,就让她留在了身边,待干不动了。 就送出宫,派人给她养老。 所以虽说面上最严肃,心里头却最是忠诚的。 哪怕只是言语上的,她也不希望皇后娘娘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知道了知道了,呸呸呸。” 皇后娘娘笑着刚呸了两下。 林青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母后‘呸’什么呢?” 第三声呸在舌尖打了个转,是呸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冯嬷嬷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朝着林青瑶走去。 就这空隙里,文皇后将最后一个‘呸’,悄声吐了出来。 正准备屈膝行礼的冯嬷嬷,被林青瑶抱了个满怀。 “嬷嬷,我好想你。” 冯嬷嬷呆愣在了原地,还没回神,林青瑶就松开了她。 撞了文皇后的一个满怀。 “母后,我也好想您。” 皇后娘娘,弯了弯好看的眉眼。 第8章 祝你当场被杖杀! 上京城,皇宫凤仪殿。 “冯嬷嬷,我想吃您做的芝麻酥饼了。” 林青瑶的脸还埋在文皇后的怀中,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三个嬷嬷里面,邓嬷嬷最是无条件的疼爱她。 冯嬷嬷则有些像管教嬷嬷,所以才会被她退回皇宫。 上一世她还小,本来裴玉岑就不亲近她。 又日日被冯嬷嬷念叨,她烦透了。 也从不会考虑,退回去后,冯嬷嬷该如何自处。 上一世,母后流产前,冯嬷嬷好像因为保护母后。 被人害死了。 能将手伸进后宫的,无非就是那些‘后宫佳丽’。 还有她为数不多的两个弟弟了。 至于李嬷嬷... 她脸上神色淡了淡。 “哎,老奴这就去给您做。” 冯嬷嬷呆愣了片刻,忙不迭的点头。 几乎小跑着,朝皇后寝宫的小厨房快步而去。 皇宫中,母女二人的温存暂且不提。 ??..?? 五日后。 裴玉岑官舍,书房内。 晨起读书的习惯,他已经保持了许多年。 今日亦不例外。 只是素来简洁干净的黄花梨书案之上,放有一个珍宝阁特制的首饰匣子。 还有一封‘林青瑶亲启’的信。 每一笔的起落,转折都显得精准而有力。 都说字如其人,可是裴玉岑的那五个字。 字迹之中,却透露出与他淡然的外表,截然不同的强烈掌控欲。 书房之中,寂静无声。 等手中的书,看到预计要读的书页。 裴玉岑才抬起了头,看向了一直站于下首的李琅。 后者低垂着眉眼,虽然自家大人还只是从四品。 但是如今身上的气质,今非昔比。 尤其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总给他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裴玉岑的视线,又落在了静静躺着的那封,被长公主府退回来的信件之上。 这种事情,放在以前。 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信是怎么回事?” 李琅的头垂的更低了: “说是长公主搬回皇宫了。” “搬回皇宫?” “那为何他们不送去皇宫?” “是谁回的话?” 长公主府的下人,以后都是要跟着去新府邸的。 所以,这些年在他刻意打磨和挑选之下。 剩余的都是乖顺,顶事儿的。 怎么会出现今日之事? “是...是那个小太监金宝。” 李琅回忆起,昨日一早,裴玉岑让他去送信。 那个叫金宝的小太监,以前甭管什么时候见面,都是笑眯眯讨好他。 昨日却将信,直接扔到地上! 李琅看着飘落在地的信,暗自咬了咬牙。 那太监怎么说的来着? “我家长公主殿下,回宫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不知道。” “有本事去宫里送信啊!” 而后“哐当”,猛地关上了大门。 李琅就这么吃了一鼻子灰。 但是这些话,他一句都不敢对裴玉岑说。 包括李利与大姑娘被打,裴大人都不知情。 裴玉岑皱了皱清雅的眉。 偏了偏头,看了眼那首饰匣子。 昨日他下值回府的路上,路过珍宝阁。 里面人满为患。 原来是珍娘子新出的红宝石头面。 全上京城,仅此一份。 他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想到了几日未见的林青瑶。 那透光的水润红色,就像是林青瑶永远用不完的热情与生命力一般。 那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 也是他...一直以来内心深处嫉妒的。 索性花了不少银子,将之买了下来。 就当纳征那日没去的赔罪好了。 不过,她这几日,竟然直接搬回了皇宫。 不回长公主府也就算了,连他们新的府邸都不去了? 这态度让他没由来的有些烦闷。 “嘭”的一声。 裴玉岑将首饰盖子合上,指腹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红。 他不动声色的将那只手,背于身后道: “李琅。” “你再去长公主府送一趟信。” “然后去新府邸寻我。” 李琅感受到了他家大人的低气压,低声回道: “是。” 马车刚到新府邸,李嬷嬷就迎了出来。 “长公主可来过?” 裴玉岑满意的看着未来二人的新居。 草木陈设,皆是林青瑶过问了他之后,仔细挑选的。 李嬷嬷担忧的摇了摇头: “长公主会不会...” 李嬷嬷的话还未说完。 裴玉岑从容的声音,打断了李嬷嬷的话。 “她不会。” 不论何时,林青瑶对他的感情,是永远不会改变。 他的这份笃定与自信,是林青瑶这么多年来给他的底气。 这次,他纳征未亲自去。 她大概是真的有些生气。 裴玉岑站在新府邸的前堂,叹了口气。 看着一旁花圃之中,种满了他最喜欢的海棠。 眉眼之中有了一丝放松。 连这些细节,都透露着她对裴玉岑的爱意。 他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也悄然散去。 “大人!” 李琅从大门疾步走来,手中还拿着那封信。 不知道是因为来回几次奔波,还是怎么回事。 信封已经显得皱皱巴巴。 “金宝...不收信!” 李琅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愤怒的神色更强烈了。 “哦?” “他怎么说?” 裴玉岑眼睛还看着那些树,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 如今已经入秋了,只能明年再欣赏海棠花了。 这么想着,却没听到李琅的回话。 “原话说。” 李琅嗫喏了一下,认命似得闭了闭眼: “送送送,送你奶娘个腿!” “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脑子蠢笨?” “昨儿个就跟你说了,有本事你送皇宫去啊!” “我看你是老毛驴听念经。” “爷爷的话,你是一句都听不懂?” “长公主府,今后不欢迎你来!” “快滚,再不滚我喊银宝揍你!” 李琅一口气说完,话音刚落。 就觉得周身冷了下来,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裴玉岑的表情。 裴玉岑的情绪,只有一刹那的波动。 随后无奈的笑了笑。 金宝敢这么说话。 肯定是林青瑶回宫前,特意交代了的。 “算了,你拿着长公主的玉牌,进宫一趟。” “将信亲自交给长公主,然后接她回来。” “我在这等她。” 啊?李琅愣在了当场。 还真去皇宫找长公主? 金宝那个恶毒的小太监! 他还说了一句话,琳琅刚刚没敢告诉裴玉岑。 当时金宝翻着白眼说:“你最好今天就去皇宫。” “金爷爷祝你,今日立马顶撞一两个贵人,当场被杖杀!” 看着裴玉岑已经朝着后堂走去的身影。 李琅认命的点了点头:“是。” 第9章 做买卖的都知道及时止损。 皇宫中的这几日。 景文帝与皇后,确实对林青瑶有了一丝改观。 她不像之前那么小心瑟缩。 反而全身都带着雨后初霁的清透之感。 她自己的玉华殿内,虽然许久没有人居住。 但是仍然种着她最爱的玉兰花。 “邓嬷嬷!” “我昨日收到之序的来信。” 也不知道韩之序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按照路途计算的话,八成还要最少一个月。 “他信中说浙西附近,有一种名为番椒[1]之物。” “吃了口舌火辣,滋味极不同。” “您让元宝给我腾一片地,到时候让他们给我带一些回来。” “就种在咱们玉华殿。” 邓嬷嬷点头,笑的脸像绽放的雏菊。 林青瑶从十三岁就全身心都放在了裴玉岑身上。 所以要说她真有什么爱好? 大概骑射算是其一,其二就是口腹之欲! 她曾经就想开一个全上京城最大的酒楼! 然后汇聚东西南北菜系的大厨。 这样她想吃什么就能吃到! 而且还要有一片自己的菜园子。 新府邸的后院就有很大一块地...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冷淡了下来。 “长公主,裴大人那边的李琅拿着您的玉牌进宫了。” “说有信要亲手交给您。” 元宝从远处跑来,浑圆的脑门之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还真是不死心啊?” 林青瑶站了起来,接过邓嬷嬷递来的帕子。 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朝着外面走去。 别看李琅在裴家尽忠职守,但是对她这个长公主,向来是漠然置之。 此刻也是这样。 见到她甚至没有跪拜。 脸上是与裴玉岑同出一辙的冷漠: “林姑娘,我家大人让我将信交给你。” 林青瑶有些恍惚。 林姑娘? 对了,这是许多年前,她榜下捉状元郎的时候,随口编的。 后来裴玉岑觉得她太过仗势欺人,蛮横无理。 所以在裴家的时候,从来没人尊称她‘长公主殿下’。 当然,这也确实是她点头默认了的。 哎,她有些俞书兰,或者金宝了。 他们在的话,她能省下不少口舌。 接过信,随手撕了个稀烂,丢在李琅脸上: “好了,滚吧。” 林青瑶随意的摆了摆手。 李琅漠然的神情龟裂开来,怒道: “林姑娘,您如今也是长进了,学会欲擒故纵之计了?” “但是听我一句劝,万事都讲究一个适可而止!” “这么任性,如何能为裴大人撑起门楣?” “纳征之日,都过过去许久了!” “没几日就是大婚了。” “你究竟还要闹多久脾气?” “何况,大人为了给你买一副头面,花了五百两银子!” 听到买头面这几个陌生的词语,林青瑶还愣了一下。 若是放在以前,别说五百两银子的头面。 就只是几钱银子的肉包子,她都能高兴的哭出来。 可是她堂堂大靖王朝,如今难道会缺一副破头面? 还是缺那五百两银子? “聒噪。” “影风。” 林青瑶的眉眼彻底冷了下来。 金宝和银宝被留在了长公主府。 所以今日杀鸡要用一下牛刀,委屈一下影风了。 影风不知从哪里出现,将李琅一脚踹的跪在地上。 然后对着后腰猛踹了两脚。 这个位置,既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又能让人痛苦的不能自已。 甚至严重的话,还会影响今后生儿育女… 下次应该叫银宝好好跟着学一学。 “呃啊!” 林青瑶半垂着眼睑,看着痛的满地打滚的李琅。 他面上的冷漠已经被痛苦所取代。 一枚长公主令牌,从他怀中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老远。 按理说,林青瑶是不能随意处置李琅的。 李琅有七品官职的职务在身。 可是这口气,她想出很久了。 上一世,已经与裴玉岑成亲六年后。 他已经娶了魏乐涵为平妻。 而林青瑶的身子,在一年前冬日难产久跪后,就败落了下来。 那是深秋,在他们的新府邸。 连着下了七八日的雨。 林青瑶淋了雨,染上风寒,起了高热。 那时候她身边的老人,卖的卖,死的死。 她几乎是孤立无援的。 当林青瑶昏昏沉沉,扶着墙走出屋子。 恰好看到李琅在不远处,于是想请他叫个大夫来。 李琅怎么说的? “哎哟,您还以为自己是长公主殿下呢?” “大家都忙着呢,魏夫人就要临盆了,首辅大人日日陪在产床旁。” “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整幺蛾子!” 说完,就将她锁在了空荡冰冷的房间里。 林青瑶的身子,本就不大好。 又经历了高热,便一日一日的虚弱了下去。 裴玉岑知道后,皱着眉,满脸失望的告诉她。 当时魏乐涵肚子提前发动,有早产的的迹象。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根本顾不上她。 而她没有被高热活活烧死,都是因为李琅冒着大雨出去,请来了大夫。 裴玉岑还质问林青瑶,为何就是学不会感恩,学不会理解他人。 已经虚弱无比的林青瑶,没有做任何反驳。 反驳也没有用,从他状元及第,到位极人臣。 裴玉岑不会信她的三言两语。 毕竟李琅是跟了他那么久的人。 林青瑶最开始就知道,李琅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嫁进裴家之时,她才知道。 李琅的祖上应该是被满门抄斩的,他是其母的遗腹子。 当年他出生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后,就以要饭为生。 魏乐涵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常年走南闯北。 恰好在李琅要被发卖为奴隶,再脸颊上拓印“奴”二字之时,无意之间救下了他。 从此李琅对魏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后来魏乐涵的父亲母亲,在一次做生意的途中横遭意外。 魏乐涵不得已,带着万贯家财,还有李琅一起投奔了裴玉岑家。 李琅也就顺理成章,也就成了裴玉岑的人。 不对,与其说李琅是裴玉岑的人,不如说他是... 裴府表姑娘,魏乐涵的人。 她写出去的许多信,都是李琅转交的。 后来一封封退回来,上面有许多李琅污言秽语的批注。 林青瑶根本不敢找裴玉岑,怕他又用失望与不耐的神色看着她。 那些信都被她收了起来,就像小心藏起她曾经的骄傲。 想到这些事情,林青瑶的心口传来阵阵窒息感。 两世为人,她好像根本不了解裴玉岑。 也没有将他那颗心捂热过。 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不信任她,也从来不在乎她。 但凡是她开口,不论何事,永远都是她任性的错。 林青瑶面色泛白,竖起了手掌。 影风会意,将惨嚎不止的李琅扶起来,正跪在林青瑶面前。 “魏家是做从商出生,想必你也耳濡目染。” “做买卖的,都听过一句话,叫及时止损。” “也就是,你刚说的适可而止。” “本公主已经适可而止了呀。” “贺统领难道没有把我的话带到吗?” “你家那个高悬如月的裴大人,我不要了。” “还要我说几遍?!” “你们怎么都好像...” 林青瑶偏头想了想金宝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 “脑袋里进了大运河的水。” “只会咣当却听不懂人话?” ??..?? 注1:据历史记载,辣椒在明朝万历年间,大约在16世纪中叶,从美洲大陆经由海上贸易路线传入中国。这一时间点得到了多数历史学者和文献的支持。辣椒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中,名字也经历了多次演变。最初被称为“番椒”或“秦椒”,后来才逐渐统一为“辣椒”。在不同的地区,辣椒还有“海椒”、“辣茄”等多种称呼。 第10章 权力是女人第二张脸 皇宫,玉华殿外。 林青瑶背着光,眼中尽是不耐之色: “再跟你说一遍。” “本公主不想跟他,还有你们这些狗东西,有任何牵扯。” “若是再让本公主,听到你狗嘴里,乱喷。” “就不是夜路挨揍,下值被套麻袋那么简单了。” “明白了吗?” 她不想计较能做到内阁首辅之位的裴玉岑。 为什么会看不透魏乐涵,李琅还有李嬷嬷的那些小把戏。 他好像被包裹在一座巨大的茧房之中。 唯独将她隔绝在外。 两人看似只隔了一层模糊的罩子。 却永远都被分隔在了两边。 她飞蛾扑火,他弃如敝履。 林青瑶看向虚处的目光,又回到了李琅的身上。 “记住,本公主的耐心也很有限。” “好了。” “本公主说完了。” “滚吧。” 李琅最大的倚仗是裴玉岑与魏乐涵不假。 但是他最大的弱点,却来自… 买来的户籍与身份。 户籍买卖,在大靖王朝属于灰色地带。 有不少官员以此赚取暴利。 也有不少极寒之地的奴籍,想借此翻身。 户籍买卖可以私下存在。 但是这种买来的户籍,是绝对不被允许做大靖朝官员的。 李琅的户籍,是魏家操作买来的。 李琅他自己知道,裴玉岑知道。 魏乐涵更是留着当时买卖户籍的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这件事本来极其隐秘。 林青瑶能知道,全是因为裴玉岑后来又娶了魏乐涵做平妻。 才能被她无意间所知。 林青瑶歪了歪脑袋,看向五官因为疼痛皱在一起的李琅。 又丑,又碍眼的东西。 再有下一次。 不如叫影风直接杀了吧。 她已经是上京城所有人口中的,软骨头长公主。 不介意再多一个滥杀无辜的名头。 另一边,已经痛的说不出话的李琅。 还陷在巨大愤怒与不堪的情绪之中。 所以忽略了来自长公主的杀意。 李琅自从跟了裴玉岑,身上也自然而然的,带着些文人的骄傲自衿。 加之林青瑶这几年的所作所为。 所以他的内心深处,根本不在意林青瑶说的这些狠绝的话。 他甚至能想得到。 林青瑶过几日就会将天南地北的宝物都搜罗过来,都送到裴家。 然后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没人要的狗一样。 摇尾乞怜。 再彻夜蹲守他家大人,整日送信,只为求得原谅。 “你等着!” 李琅放了声狠话。 一手扶着剧痛的侧腰,站了起来。 他每走一步,都有一股牵拉疼痛,从腰侧蔓延至腹沟隐秘之处。 李琅死命的咬着牙,转身就要去捡起掉落在远处的长公主令牌。 林青瑶皱了皱眉头。 没有再刻意刮掉的眉毛,长出了一片新的绒毛,茂密而可爱。 “影风,这还需要我喊你吗?” 她看到那块长公主令牌,心情瞬间变差。 语气也重了一些。 就在李琅手指,距离长公主令牌只有半寸的时候。 影风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颗小石子,朝着令牌激射而去。 将令牌连带着那一片地面,都砸的碎裂开来。 林青瑶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只要再慢上一息,不半息! 就能连李琅的那只狗爪子一起砸碎! 李琅身上,惊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骇然的收回手! 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一眼林青瑶。 不顾疼痛,迅速朝着皇宫外跑去。 之所以跑的速度加快。 就是因为他好巧不巧,回头的这一眼。 对上了林青瑶露出的恶劣笑容。 他额头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已经被冷汗打湿。 “慢着。” “本公主是叫你,‘滚’出去。” “看样子你确实是听不懂人话啊。” “那就让元宝帮帮你罢。” 林青瑶的话音落下,元宝双眼冒着星星。 带着几个小太监就冲了过去。 七手八脚,一会将李琅团成团,滚两圈。 一会又将他伸展盘几圈。 玩的不亦乐乎。 李琅就这样一边哀嚎,一边‘圆润’的消失在了林青瑶眼前。 “辛苦嬷嬷。” “喊人将这一片的地面都换新的吧。” 林青瑶看着这滚的一路,有不少汗水或是别的什么体液。 嫌弃的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这一刻长公主殿下忽然明白了,以前俞书兰告诉她的那句话。 “阿瑶,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脸。” 她有三四分像景文帝,所以其实不如文皇后美艳,反而带着一丝英气。 所以还以为俞书兰夸她容貌好看。 当时她脸色爆红。 俞书兰却摇了摇头,神神秘秘的说: “世界上最美的脸,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权。” “权力,是女人第二张脸!” 这也是裴玉岑这一辈子最痛恨,又不得不臣服的——皇权。 裴玉岑说不喜欢她蛮横,不喜欢她高高在上的手握权利。 最不喜欢她漠视他人生命,动辄打杀。 于是她去学女红,抄女戒。 她遣散冯嬷嬷,遣退影风影霜。 他说希望她心怀怜悯,感念苍生。 于是她放下骄傲,为魏乐涵求情。 为李琅仕途铺路。 他说希望她与过往告别。 于是她再也不与父皇,母后联系。 他说希望她淑秀懂事,她就再也不骑马看河山。 裴玉岑将林青瑶身上属于皇室的地方,一点点剜除。 她性格的骄傲与自信。 她外表的光鲜,耀眼,热烈。 她的独断,尖刺,金银,婢女,随从。 而裴玉岑做了什么? 让林青瑶想一想。 裴玉岑纵容自己的母亲,毒杀了邓嬷嬷。 不追查金宝元宝冬日意外溺水死亡。 派银宝远赴边关,‘为她’查探文将军通敌叛国一案,却惨死他乡。 而后不了了之。 更不必提,允许魏乐涵将她身边的婢女连翘,紫苏,白芷她们。 随意下嫁鳏夫酒鬼和赌徒。 裴玉岑亲手将这些统统毁灭之后。 好像他...就能配得上林青瑶。 可全部拔除之后,他大概又觉得索然无味。 所以上一世,成为首辅大人之后。 他很少再回府见林青瑶了。 只在朝堂之上,一心为寒门学子,重整科举,抨击奸佞。 打开了前所未有新局面。 发现无法动摇景文帝的统治地位之后。 就纵容逼宫,干脆换了个皇帝! 再后来林青瑶死了,不然她真的好想问一问裴玉岑: “你看,你最终...” “还是变成了,你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呀。” 林青瑶半仰起头,强烈的日光,异常刺眼。 她被晒的红了眼,想流眼泪,却又弯了弯唇。 感谢老天爷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这手中的权利,她深爱之。 只有站在权利的巅峰,才不会被迷了眼睛。 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 宝子们跟我念: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 今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 祝福所有的宝子们! 过往皆是风景, 未来皆是坦途。 明天就是2025年了! 都暴富暴富暴富! 暴富能填平一切! 第11章 他大概也不会来后宫找她 皇宫,御书房内。 玉华殿门口发生的滑稽一幕,早就被传到了景文帝耳中。 从堆积的折子中抬起头的皇帝陛下,难得的露出一丝赞赏。 不过他立刻在心中劝诫自己,别急。 再看看,不能高兴的太早了。 想着,揉了揉眉心,又开始批注新奏折。 倒是一旁的值守的福禄公公乐呵呵的,似乎非常高兴。 ??..?? 林青瑶并没有打算回长公主府去。 更没有打算去什么新府邸。 现下虽然已经入秋了,可后宫有专门的花房公公,花开的正漂亮呢。 她的玉华殿荒废了许多年。 如今正好,可以好好折腾妆点一番。 再说了,后宫还有些人,她要再多观察看看。 当年母后流产,恐怕另有原因。 只是如今这些还没有任何苗头,不过... 这些年景文帝为了平衡朝堂,是娶了不少后宫佳丽的。 其中二皇子林天胤。 是景文帝醉酒后,与丽嫔所生。 天生就是半个耳聋。 皇家是决不允许有五官或身体有残缺之人,继承皇位的。 所以一年前,景文帝将其封为庆王,化了封地在浙东宁波府[1]。 地域富饶,也算是景文帝对他的补偿。 而林青瑶的三弟,也就是三皇子林天珏,则是庄贵妃所生。 上一世就是他...逼宫然后继承了皇位。 庄贵妃,恐怕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易近人。 庄贵妃是如今唯一外姓王,镇南王的嫡女。 当初将心爱的女儿嫁进皇宫,其实只是为了交一个把柄给景文帝。 好在南边安生享受地头蛇的好日子。 没成想皇后的肚子,生了林青瑶后,就再无动静。 不论帝后如何恩爱,太子之位,没有嫡就立长。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这些年来,镇南王的野心,也就是这么日益壮大的。 至于四皇子林天峥,乃是敬妃所生,如今是一个才八岁的孩子。 敬妃的母家,是如今的户部俞尚书,也就是林青瑶的闺中好友俞书兰家。 这倒有些麻烦了,上一世她记得嫁给裴玉岑的第三年。 按如今时间计算,也就是三年后,俞家会因贪墨灾款,被抄家。 人赃俱获,上百万两白银之下。 是西北灾荒之地,无数百姓的生命。 景文帝震怒,俞尚书府中男子全部下了诏狱,秋后斩。 女子打入奴籍,发配苦寒之地。 俞书兰当时已经出嫁,才免除了奴籍之苦。 但是也因为这件事,被婆婆日日搓磨。 而后,敬妃打入冷宫,四皇子亲王之位被废除,被贬为庶民。 当时她已经被裴玉岑,慢慢圈禁在了裴府后院。 在上一世,户部尚书贪墨一案,后来被写入史书。 正是震惊朝野的“白银案”。 林青瑶怎么也想不通,俞尚书虽然不算是两袖清风的孤臣。 可他绝对没有胆子,去碰国库的白银。 之所以说他没胆子,无他... 俞尚书是出了名的怕老婆。 俞书兰最常与她念叨的就是,她的尚书父亲又被她母亲罚跪啦。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想到这里,林青瑶大致算了算时间,母后的孩子,她是一定要保下来的! “白银案”的始末,她也必须要调查清楚。 皱了皱眉,韩知岁还没有接回来,如今又有了这么多要做的事情。 可怜见的,老天让她重生,是来当牛做马的啊。 “长公主,该用午膳了。” 邓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 林青瑶回了一声,朝着殿内走去。 时间相当紧迫。 不过好在长公主令牌已经被影风毁了。 裴玉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摸不到后宫来烦她。 虽然...他大概也不会来后宫找她。 ??..?? 鼻青脸肿,腰疼腿瘸的李琅。 就这么狼狈的,走回了裴家新府邸。 一路上被不少上京城的百姓,指指点点的围观。 “这不是国子监裴家的李大人吗?” “嘿,您客气,七品算个什么大人?” “就是,上京城打个喷嚏,都能喷着一个七品官爷呢。” “可他是裴府的呀,是那位长公主家的。” “这不就是从皇宫方向回来的?咋被打成这样了?”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听说裴大人纳征那日没去,长公主啊...” 说话的那人故意拖长了口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驻足看着他。 “贺小将军传的话,长公主不嫁了。” “嘁~” “还以为啥新鲜事呢,耽误老娘抢豆腐。” “长公主以前都闹过多少回啦,这次也一样。” “就是,那几家大赌坊,尤其是如意赌坊,早都开了盘口。” “如今都不是赌长公主回不回头啦,是赌几日回头。” “走走,咱们也去压一点!” 人群轰然散去,拿银子去赌坊的,拿银子抢菜的,都没人将这件事当真。 如果说一开始,李琅是不屑的,他绝不认为林青瑶会突然有了骨气。 但是,当影风出手的那块石头,差点打碎他的手掌。 一股恐慌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站在裴府的新府邸大红色柏木门口,他深吸了几口气。 这件事,今晚一定要告知表姑娘。 在这之前,他要先给裴玉岑回话。 抬脚跨进了大门,在后院的花房,找到了裴玉岑。 “大人。” 裴玉岑看着李琅的模样,陷入了沉默。 “长公主她,不愿意回来。” “不但叫人将令牌毁了,还打了我一顿。” 他的声音,不知觉的带上了一丝哭腔。 他们真的狠,上来就踹他的腰子。 他的走一步,隐秘之处就抽痛一下! 明日一定会比现在更疼! “收走令牌,我可以理解。” 毕竟以前林青瑶耍小性子,也这样做过。 “可是,她为何要打你?” 裴玉岑清冷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 “她不是毫无理由,就动辄打骂的人。” 语气中带着十足的笃定。 林青瑶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就不是这种人,而且如今与他相处这么久。 任性蛮横的性子已经被他磨的干干净净。 “你说了什么,惹怒她了?” “不重要了。” “我不管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将她接回来,不然官你也不必做了。” 裴玉岑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按理说没有任何权利罢免七品官员。 可是李琅户籍... 念头及此,裴玉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抬起了眼皮,看了眼狼狈的李琅, “可...如今令牌已经被长公主毁了。” “看样子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李琅看着裴玉岑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裴大人身上,已经带了些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他不敢再看,更不敢用自己的官职去赌。 何况留在裴玉岑身边,他才能继续做表姑娘的眼线。 若是因为区区林青瑶而毁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他也没有脸再见表姑娘了! “是。” 他微微抱拳,转身一瘸一拐的朝外走去。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事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控制的?! ??..?? 注1:明朝时期,浙西与浙东以钱塘江为界进行划分。浙东地区在明朝时期则包括绍兴府、宁波府、台州府、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今建德)、温州府、处州府(今丽水)等八府。这些城市主要分布在钱塘江以东,是浙东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第12章 裴玉岑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直到上京城夜色已深,快要宵禁。 李琅才磨磨蹭蹭,回到了安和巷裴玉岑的官舍。 裴玉岑背着手站在书房中。 正对面是几列书架,书籍疏密有致的排列着。 他的目光,凝在一本《大靖地理志》的书上。 那本书林青瑶经常翻阅,她似乎特别喜欢里面形容的河山。 裴玉岑伸手将那本书取出。 瞬间,右侧的其他书朝,着这空缺的缝隙倒来。 他将分隔木迅速插了进去,两边的书维持住了原本的整齐。 裴玉岑才满意的点了点。 然后单手托着书籍,另一只手随意的翻开了一页,仔细的看了起来。 书页的侧面空白之处,有许多林青瑶做的批注。 她的字实在说不上好看。 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什么长进。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裴玉岑头都没有回。 他没有询问,而是肯定道: “没见到人。” 因为背后的那道脚步声,不是林青瑶的。 他能听得出来。 “是...” “我在皇宫外跪了许久。” “长公主没有见我。” 李琅的声音有些发涩,他确实怕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平静的生活,就已经是极大的满足了。 何况如今他能摆脱儿时的噩梦,入朝做了官呢。 但他不是怕长公主,他是怕一言不发的裴玉岑。 “喊李嬷嬷进来。” 信是递不进去,李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 应该可以... 李琅低头应了一声,松了口气。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寻李嬷嬷了。 很快,李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她穿着深绿色对襟坎肩,边缘绣着深色花边。 下身配着一条上窄下宽的灰色裙子,腰间用与坎肩同色的腰带扎着。 整个人显得干练又带着一丝贵气。 “大人。” 她福了福身。 “能联系到宫中吗?” “明日我要去后宫见长公主一面。” 裴玉岑说的是,他要去,而不是想去或者得去。 李嬷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老奴去准备。” 作为长公主林青瑶的三个奶嬷嬷,她们在宫中也是说的上话的。 何况要不是纳征耽误了,下月初就是裴大人与长公主的大婚之日。 百姓家都有句老话,夫妻两人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家长公主这次能忍这么久,看样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明日一早,就去找一下皇后身边的老姐妹。 这样也算是裴大人,给长公主递过去的台阶。 想必二人很快就能和好了。 她儿子可是在如意赌坊,押了下个月必和好成亲的。 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 上京城,皇宫后宫。 一般景文帝卯时就会上朝,没什么大事,辰初就会结束。 住回了皇宫的林青瑶,早就没了早起的自虐倾向。 若是不到辰时,是不会醒的。 今日玉华殿似乎格外寂静,所以过了辰正。 林青瑶才懒洋洋的掀开了眼皮。 连翘与白芷忙前忙后,伺候她洗漱。 “今日怎么听不到金宝大早上开嗓?” 林青瑶单手支着侧额,任由连翘一下一下梳理她墨黑的长发。 “金...金宝在外头呢。” 连翘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想到了什么,手下不小心加了力道。 瞬间就扯住了一缕林青瑶的头发,疼的她皱了皱眉头。 “奴婢该死!” 连翘立马跪了下来。 林青瑶叹了口气,随意拿起镜奁边的一根青玉簪子。 青葱的手指穿过发丝,随意绕了几圈,用青玉簪子固定好。 才看了眼跪着的连翘。 “起来吧。” 说完朝着殿外走去,她可惦记着今日母后那儿的吃食呢。 冯嬷嬷昨儿夜里来了信,说今日要做包儿饭。 林青瑶馋这一口很久了。 精米煮熟后,把精肉肥肉姜蒜等食材切成豆子大小拌进米饭里,再用大的莴苣叶子包裹起来。 光想一想就让她食指大动。 “长...长公主!” 她踏出殿门的瞬间,连翘还在身后颤声喊她。 看清楚殿门口不远处站着的人,林青瑶心中有了一丝恍然。 怪不得今日一早,这些下人都奇奇怪怪的样子。 原来是手眼通天的裴大人来了。 林青瑶自打那一日苏醒后,其实并没有见过裴玉岑。 在他官舍的时候,也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 现在,忽然看到活生生的裴玉岑,出现在了眼前。 她有些呆愣。 不知道为什么,林青瑶的眼眶有些泛酸。 这一年的裴玉岑,也才不到二十岁。 他还穿着国子监祭酒的赤罗色[1]朝服,领边是一圈青色的装饰。 官服上的云鹤,在阳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 连鬓角的碎发,都分毫不差的别进了梁冠之中。 他本就极高的身量,这样看着,又拔高了几分。 笏板被他修长的手掌握在身前。 本就清隽俊美的眉眼,又身着如此正式的一套官服。 生生衬托出一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的模样来。 裴玉岑漆黑如墨的眼眸,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就这么直直看着,踏出玉华殿半步的林青瑶。 “为何不回长公主府?” 林青瑶还带着一丝怔忪。 她有些难以将上一世,最后一面那个威风凛凛的首辅大人,与现在的裴玉岑融在一起。 但是心中难言的苦涩折磨着她。 真奇怪,人想要真的不爱一个人,似乎没有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林青瑶踏出半步的脚,收进了玉华殿的门槛内。 两人就这样隔着高大的殿门与朱红门槛。 一人站于阳光之下,一人隐于殿内的阴影之中。 “我要陪父皇和母后。” 她轻垂眼睫,将眸中的情绪掩盖住。 “跟我回去,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林青瑶听裴玉岑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嘴角突然就溢出一抹笑来。 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来贺晋煜没有把本公主的话带到?” “我们的亲事不成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青瑶好像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释然。 裴玉岑叹了口气,拾阶而上。 朝着玉华殿大门走了过来。 “就因为纳征那日我没有到场?” 他黑瞳之上,染上了一丝疑惑的意味: “大婚那日,我会弥补你的。” “你不是想要最盛大的婚礼?” “到时候我会三书六聘,十里红妆,来迎娶你。” 隔着那道红漆门槛,裴玉岑的双眸,似乎都带上了一抹深情。 如同乌黑的漩涡,林青瑶险些又要沉溺其中。 她用劲的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从那深情之中,醒过神来。 骤然睁大双眼,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被散漫固定的发丝,摇晃间垂落在她瓷白的脖颈间。 眼眶的酸意,不可抑制的再次扩散,连心头都酸涩无比。 你看,裴玉岑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所以他明知道,林青瑶爱他。 爱的卑微,爱的小心翼翼,爱的已经没有自我与尊严。 爱的不知道多少次,向他低头求饶。 爱到,连裴府的小厮下人,都能对她不敬。 他是知道的,可他却从不回应,亦不珍惜。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 可微微上调的眼中,却越发坚定: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裴玉岑,我说过了呀。” “我不嫁你了。” ??..?? 宝子们,今天是2025年1月1日。 新的一年祝福每一个宝子,暴富,暴富,暴富! 嘿嘿,也祝这本书爆火捏~ ??..?? 注1:国子监祭酒作为从四品官员,其朝服的颜色主要为红色。具体来说,朝服的上衣为赤罗色(即深红色或朱红色),下裳也为赤罗色,而领缘则使用青色作为装饰。这种颜色搭配既体现了官员的尊贵地位,又符合明朝服饰制度的规定。 第13章 我不会让表妹受委屈 裴玉岑将手中的笏板放在右手手心之中。 微弯背脊,左手穿过下身的官袍,轻轻将其托起。 修长的腿就要跨过门槛,去到林青瑶身边。 “站住!” 林青瑶却尖锐的叫喊出声,连身体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银宝,连翘等人,瞬间出现在了林青瑶的身后。 那尖锐的声音,让裴玉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从未见过林青瑶这样的眼眸。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对他的满溢的爱慕。 只剩下了惊慌与决绝。 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对。 林青瑶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目光应该是永远追随着他的。 而不是此刻的避如蛇蝎。 她的眸子,应该满的只能装得下他清隽的身影。 她的眼神,应该只有对他的毫无怨言的爱意。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的这双眼睛,这个人。 与他午夜梦回的娇娇儿,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眉棱骨传来。 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快的无法捕捉,转瞬即逝! 裴玉岑疼的有些恍惚。 许久没有再犯过的头痛病,又犯了。 在裴玉岑才六岁的时候,裴家并没有魏乐涵的资助。 也没有如今的辉煌。 那时候的裴家,还只是以种田为生。 所以过的异常拮据。 年中遭了大旱,裴玉岑又染上风寒,高热不退。 一度被裴母扔到了一口枯井旁等死。 虽然只过了一夜,他的高热奇迹般的好了。 但也落下了头痛的毛病。 到他状元及第的那一年,还时常会发作。 后来林青瑶日日缠着太医院的御医,亲自为他施针。 又将会些推拿之术的李嬷嬷,放到了他身边。 慢慢的这病,也就没再发作了。 也是因为给裴玉岑治疗头痛病,林青瑶发现了裴玉岑的乳母,总是暗中克扣他治疗头痛病的名贵药材。 一怒之下将人打了三十大板,他的乳母没有挺住,当场毙命。 可惜,不论林青瑶事后怎么解释,都在魏乐涵一句“她不是那种人”中,化为‘肆意妄为’。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裴玉岑的身体,不可抑制的摇晃了一下。 林青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心,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在他晃动的瞬间,李嬷嬷就察觉了不对。 几步上前,轻轻扶住了他: “大人!” 裴玉岑摆了摆空出来的那只手。 然后揉了揉发痛的眉棱骨: “瑶瑶,不要无理取闹了。” “你先随我回家。” 林青瑶冷笑。 无理取闹? 她如此决绝的话,在他裴玉岑眼里,就是无理取闹? 他把她林青瑶当做什么? 裴玉岑的头还一跳一跳的疼,连唇色都淡了下去。 林青瑶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分分虚弱下去的男人。 视线扫过虚扶着他的李嬷嬷。 “哼,那是国子监祭酒的家。” “不是本公主的家。” 看裴玉岑还想开口说什么,林青瑶立刻打断了他: “本公主劝裴大人,还是早点去找大夫吧。” “本公主可不会治头痛。” “可别痛死在了玉华殿门口!” “到时候上京城又是风言风语,本公主可承担不起了。” 说完就要挥手,让银宝二人将殿门关上。 看不着就不会心疼。 毕竟,心疼裴玉岑? 心疼他只会让林青瑶变得不幸! 可是李嬷嬷的话却打断了林青瑶的动作。 “长公主殿下!” “裴大人的头痛病,只有李老太医能看。” 林青瑶的手停在半空。 微上挑的眼眸,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李嬷嬷。 “与我何干。” 她一字一句道。 李嬷嬷呆愣了片刻: “您的令牌,被李琅弄丢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令牌丢了,请不到御医了。 您得再给一个,不然裴大人要疼死的。 “呵。” “丢了?你确定不是被毁了?” 林青瑶的唇角溢出一声冷笑。 “银宝,关门!” 她实在没有心力去应付着裴玉岑了。 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给那两人留任何开口的机会。 看着轰然合上的大门,李嬷嬷彻底呆住了。 怎么会? 三个嬷嬷里面,她李嬷嬷是最得长公主器重的。 她幼时就随家中长辈,学了些医术。 当年刚生产,恰逢长公主出生。 宫中挑选奶嬷嬷极其严格。 她家祖上出过御医,家世清白,奶水也足。 就被选中进了宫。 林青瑶小时候虽然胖乎又能吃,但是经常生病。 生病的时候,都是李嬷嬷照顾的。 后来林青瑶喜欢上了裴玉岑,知道他有头痛病。 就将李嬷嬷送到了裴家。 一来,替她照顾裴玉岑。 二来,替她时刻看着裴玉岑的青梅表姑娘,以防后者爬床! 所以此刻的李嬷嬷,根本想不明白! 为什么长公主会是这个态度?! 李嬷嬷的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她费尽心思,讨好裴家那个老太太。 又时刻操心裴大人的身体与起居。 哪一个,不是因为长公主的命令? 如今耍脾气,耍到她头上来了? 她这些年是为了谁啊? 李嬷嬷咬了咬后槽牙。 她松开扶着裴玉岑的手,还想上前拍一拍玉华殿的门,说些什么。 却被裴玉岑出手拦住。 “罢了,先回去吧。” 一滴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滑落。 因为痛楚而紧咬的下颌骨,异常隆起着。 李嬷嬷刚没注意,如今一看,裴玉岑已经如此痛苦! 不敢再耽误,扶着他朝宫外走去。 “上马车老奴就先为您揉按一番。” 李嬷嬷脚下的步子,匆忙慌乱了许多。 对比之下,就算是犯了头痛病的裴玉岑。 四方步,迈的还是极稳。 上了马车后,李嬷嬷跪立在裴玉岑的身后。 从小抽屉中,拿出林青瑶从太医院专门讨来的药膏。 有些粗糙的手指勾出一块,散发着薄荷清香的乳白膏体。 在揉搓开了膏药之后,双手拇指放在玉枕穴,带了些寸劲的揉按开了。 马车缓缓朝着官舍驶去。 这药膏起效极快,虽然闻着只有沁人心脾的薄荷味。 但是其中,还有许多名贵如檀香一类的行气止痛安神药。 心中烦闷嘈杂的情绪,随着头痛悄然散去。 再睁开眼,裴玉岑又是那副孤高清冷的模样。 他似乎犹豫了一瞬: “李嬷嬷,你有没有觉得...” “瑶瑶她,与以往有些不同?” 今日的林青瑶,让他觉得格外陌生。 李嬷嬷的手停顿了一瞬,复又继续揉着: “老奴没觉得。” “长公主她这次大概确实生气了。” “听说那日纳征,帝后等到了很晚。” “要老奴说,定是帝后又骂了长公主。” “她最不耐帝后二人的说教了。” “不过...有句话老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嬷嬷看裴玉岑的头痛劲儿已经过了,就放下了手,跪在一旁。 “说。” “您就算要抬了表姑娘做妾,也得等大婚之后。” “在此之前,千万不能再因为表姑娘,而落了长公主的面子啊。” 李嬷嬷说的情真意切,完全是设身处地的为林青瑶着想。 这个时候她倒是没有忘记,到裴府的作用。 裴玉岑愣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才意味不明的道: “我不会让表妹受委屈。” 第14章 梦境 夜幕低垂,安和巷沉浸在一片幽邃的宁静之中。 月光稀薄,如轻纱般拂过古老的石板路。 或许是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头痛扰乱了裴玉岑的心神。 又或许是因为,林青瑶的执拗冷漠的神情,潜意识中影响了他。 夜里裴玉岑,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世界。 梦中,林青瑶纤细的身影忽远忽近。 时而她眸中含情,温柔似水,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寒冰。 时而如今日一般克制着对他的爱意,眼神疏离冷漠。 时而又变得凄厉决绝,一支精致的簪子,无情地穿透了她的心口。 鲜血如瑰丽的花朵绽放,染红了他的梦,也刺痛了他的心。 寅初刚过。 突如其来的惊悸,将裴玉岑从满目血红的梦魇中,猛然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只觉眉心处隐隐作痛。 头痛病竟然又有发作的趋势。 缓缓坐起身,一条腿随意地支起,手肘抵在膝盖上。 他很少会摆出这样散漫的姿态。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揉压着太阳穴。 试图缓解那份脱离掌控的悸动感。 然而,奇怪的是。 随着裴玉岑意识的逐渐清醒。 那些梦中的片段,却如同雾气般消散。 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抓不住一丝一毫的线索。 只有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窒息感,提醒着他那一切并非虚幻。 夜色依旧浓郁,裴玉岑却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他望着窗外稀疏的星辰,心中五味杂陈。 这场梦,是预兆? 还是仅仅是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作祟? 裴玉岑讨厌这种失控感! 大约判断了一下时辰。 今日休沐,他不打算继续睡。 换上常服,穿戴整齐,朝着书房走去。 正好有了闲暇的时间,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与林青瑶之间的事。 ??..?? 裴玉岑官舍,后宅西厢房。 同样没有睡好,早早起床的。 还有裴家的表姑娘魏乐涵。 “表姑娘,裴大人去书房了。” 李嬷嬷的声音,在魏乐涵的门口响起。 后者轻嗯了一声,也穿戴整齐,朝着书房走去。 她睡前一直反复想着,李嬷嬷昨夜告诉她的话。 魏乐涵并不相信林青瑶会如此轻易就放弃裴表哥。 那日她用嘴型说出“你输了”的时候。 林青瑶眼中的痛苦与破碎都是千真万确存在的。 林青瑶现在很明显,不过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几年前将李嬷嬷派来裴家,不就是为了防着她这个表姑娘吗? 如今这样,不过是在大婚之前,摆足正房夫人的架子罢了。 想到这里,魏乐涵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步履之间,哪还有一丝脆弱之感?! 到了书房门口,站定了一会。 气息平稳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玉岑抬头看了眼衣着单薄的魏乐涵: “表妹怎么过来了,入秋天寒了,别再着凉。” 他的语气实在是稀疏平常,但魏乐涵面色却白了三分。 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知道我身子弱。” “我也不想连累表哥的。” “都怪我那日不小心坠湖,发了高热。” “表哥怪我是应该的...” “呜呜呜呜。” “若不是我病了,林姐姐也不会闹这么大的脾气。” “呜呜呜,实在不行,我去给林姐姐磕头,求她原谅我。” 那语气羞愧自责,又惹人怜爱,最后还不忘上眼药。 言下之意林青瑶就是看不惯她,任性不知变通,才摆谱到现在。 当然如果裴玉岑舍得的话,她魏乐涵可以去当众跪一跪。 好坐实林青瑶的任性! 裴玉岑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沉默了片刻。 “没有怪你的意思。” “可林姐姐就是因此生气的,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拖累表哥,咳咳咳...” 说着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体随着咳嗽,无法克制的颤动。 脸庞又苍白了几分,眉宇间蹙起担心,自责与不安。 那双杏眸之中,因为剧烈的咳嗽与哭泣,更加水润。 闪烁着脆弱的光芒,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带走。 让人生不起一点气来。 裴玉岑看着随时都要倒下的魏乐涵,心下一紧。 “好了,别哭了。” 他要尽快安顿好这个表妹。 然后还要再想办法去见见林青瑶。 她昨日的眼神,确实让裴玉岑有了紧迫感。 魏乐涵说对了一半,林青瑶确实闹脾气生气了。 但是,错的人是他裴玉岑。 是他不应该在如此重要的环节,缺席。 更不该一边享受她的追随与爱恋,一边吝啬的不愿多付出爱意。 他...其实是喜欢,或者说爱林青瑶的。 只不过她的热烈与炙热,让他有时候无所适从。 所以他只是对林青瑶,冷淡了一些。 只是对她,疏离了一些。 可只要到了成婚后,他自然会把一切都交给林青瑶的!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裴玉岑轻轻托住摇摇欲坠的魏乐涵。 两人朝着她的厢房走去。 眼看快要到了,还在低头抽抽噎噎的魏乐涵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膝盖一软,双眼一翻。 靠着裴玉岑的胳膊,原地晕了过去! 裴玉岑敏锐的感受到了胳膊传来的重量: “李嬷嬷,请御...速请大夫过来!” 张嘴说了一个字,就电光火石般记起林青瑶已经毁了那枚长公主令牌。 他一个从四品官员,是请不动御医的。 不动声色的改成请大夫,这边单手就将魏乐涵抱起,走进了西厢房。 很快,一个背着药箱年迈的大夫,脚步匆匆的被李嬷嬷领了进来。 “这位姑娘,应是最近思虑过重,郁结于胸。” “神思被困,所以昏了过去。” “老夫开几副药,大人按时给她煎煮即可。” “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 “还是要少思虑。” “五日后,老夫再来贵舍复诊。” 说完留下药方,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诊金,转身走了。 裴玉岑坐在一边的高凳上,垂眸看着面色惨白的魏乐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光大亮,他道: “李嬷嬷在家里照顾好她。” “李琅,将我桌上的信,送去户部俞尚书府中,交给俞姑娘。” 交代完,他神色坚定,转身也准备离开。 今日必须要见到林青瑶,不能再拖了。 身后的魏乐涵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幽幽’转醒。 “表哥~” 声音带着病后的嘶哑,和眷恋。 可是大概因为声音太小,裴玉岑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就这样,离开了。 魏乐涵猛地坐起身来,咬碎了一口银牙! “李嬷嬷!” 她没有刻意压制的时候,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一只手狠狠地锤了一下床榻,手掌鱼际之处传来的痛感,让她的神色阴狠了几分: “将你们那日在马车上的对话...” “原原本本的。” “传给你主子!” 第15章 扫径以待,专候芳驾 皇宫,玉华殿。 林青瑶前半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纷乱的梦境困扰不休。 所以起来后,歪在床上闭目养神了许久。 一直到快要午时,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刚起来没有一会儿,白芷就拿着两封信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长公主,是俞姑娘与李嬷嬷的来信。” 放在上面的那封信,是户部尚书俞大人家的信封样式。 俞家与长公主有来往的,自然只有俞书兰了。 听到俞书兰而字,林青瑶的双眼一亮! 原本是打算,等韩知岁接回来后,三人再聚一聚的。 最关键的是,她与裴玉岑的这六年来。 有争执或者吵架的时候,李琅是不会帮她传信的。 不但不会传,有时候信还会被他无言碎语评论一番,再送回她手中... 后来,大多时候林青瑶都是求着俞书兰,帮忙给裴玉岑递信的。 现在自己虽然做了决定,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害怕自己的好友,只觉得是闹脾气。 更害怕好友,不信她。 她接过了信,将李嬷嬷的信随意放在了一边。 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俞书兰的书信: 【青瑶贤姊台鉴: 久疏问候,别来无恙。 自上次一别,约已半年。 常思姊之雅韵。 时下秋光正好,正是品茗佳期。 近日得暇,拟于今日午正,于城北醉仙楼晨光居略备薄酌,邀姊共赴雅集。 届时,可把酒言欢,亦或品茗论诗,共赏秋光。 若蒙姊惠然肯来,将不胜荣幸之至。 扫径以待,专候芳驾。 专此函达,顺颂时祺。 妹俞书兰谨启】 看着规矩又熟悉的馆阁体,林青瑶眼中绽放出喜悦的光来。 俞书兰性格从小就跳脱。 那时候俞尚书也很是头疼,因此从女儿开始练字的时候,就要求她写馆阁体。 就是想通过练字,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可惜就算这字再好看,俞书兰的性格也从未改变。 而且这信的格式,一看就是她最讨厌样板! 从前俞书兰的口中,时常会蹦出一些林青瑶无法理解,却觉得直白有趣儿的词。 所以二人当年才会玩在一处。 “金宝,回个信...” 转头看了看日头: “算了,不必回信。” 将信妥善的收了起来。 目光扫过李嬷嬷的信,想来应该如同上一世一样。 信中没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 李嬷嬷上一世藏了许久,到了林青瑶快死的时候。 才知道李嬷嬷早就倒戈了魏乐涵。 所谓的‘耳目’,成了别人手中最尖锐的刀。 真可笑。 不想影响此刻的心情,所以没有在这个时候打开那封信。 林青瑶转过头: “连翘白芷,快快随便给我梳洗打扮一下!” 按俞书兰的话说,真正的好姐妹见面,是不会洗头打扮的! 一时之间玉华殿有些鸡飞狗跳起来。 ??..?? 城北的醉仙楼。 是从前林青瑶与俞书兰几人,经常摆宴厮混的地方。 只是后来有一些不愉快,加上她的心神都放在裴玉岑身上,慢慢也就不来了。 晨光居位于酒楼五楼,能遥看晨光熹微,所以因此得名。 不过酒楼的‘五楼’实际上在第四层。 在大靖朝,不论酒楼或客家。 都会墨守成规地跳过‘四’这个层数。 所以,林青瑶下了马车拾阶而上,并不费劲地来到四楼的东南角。 站在了晨光居的雅间门口。 她心情有些雀跃,许久没有再见过俞书兰了... 心中还带了些忐忑。 低头梳理了一下因为仓促上楼,有些凌乱的裙摆。 清澈透明的双眸带着欢喜,轻轻咬了咬下唇,双手推开了晨光居的门。 醉仙楼的窗户,均是由云贝制成的明瓦。 午正的阳光穿过透光性极好的明瓦,将裴玉岑笼罩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他端坐在圆桌的上首,手边放着那个珍宝阁的首饰匣子。 林青瑶眼中的喜悦化为冰冷,扯了扯嘴角,转身就要离开。 “瑶瑶!” 裴玉岑却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 林青瑶用了些劲,才甩开裴玉岑有些冰凉的手。 “坐。” 他的语气与声音,与从前没有差别。 裴玉岑一直都是这样,说话极其简短而充满指令感。 有时候她觉得裴玉岑并不是在跟她说话,而是在训宠物。 看着他又坐了下去,林青瑶倒不着急走了。 视线缓缓环顾四周。 林青瑶从进门就觉得晨光居,非常熟悉。 这会恍然发现,这个地方她确实应该熟悉。 她思绪有些飘忽,想了起来。 四年前,隆冬一月。 她生辰的前两日,与裴玉岑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也极简单,裴玉岑那年刚在上京城站稳脚跟。 林青瑶表明了情意,裴玉岑并没有拒绝。 快要生辰了,就央求裴玉岑陪她去慈光寺还愿。 可裴玉岑却告诉她,她生辰的那一日,要为魏乐涵办什么诗会。 两人不欢而散。 不过一天,林青瑶就后悔了。 他要为表妹办诗会,言下之意就是介绍给上京城有头脸的人认识。 不过是为了以后魏乐涵能找到如意夫家。 这么劝慰自己之后,林青瑶求饶的信,当天晚上就送了出去。 却被李琅拦下,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林青瑶暗暗咬牙,却毫无办法。 只能退而求其次,酉时入夜,就将醉仙楼包下。 让金宝去请裴玉岑。 当时魏乐涵却又受了风寒,起了高热。 裴玉岑让金宝去宫里请御医。 并且答应会亲自赴约。 但…… 他并没有来。 那是林青瑶第一次试探。 她与魏乐涵,谁在裴玉岑心中的份量更重。 结果可想而知。 林青瑶输的一塌糊涂。 寒风呼啸。 整座酒楼内却寂静无声。 林青瑶从喜悦期盼,一直等到打更人敲响了铜锣。 再也没有等到裴玉岑的身影。 店小二才战战兢兢地提醒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的她: “要…要宵禁了,我们得打烊了。” 林青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金宝不知所踪,酒楼又要打烊。 只能独自一人踉跄着,扶着墙壁走下了楼梯。 “您,慢点啊!” 宵禁了,店小二有些不太敢出门上街。 要是出去,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打板子的。 就这犹豫的瞬间,林青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寒风中。 天空逐渐飘起了雪花。 她喝了好些酒,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就那样摇摇晃晃的走着,没多久就被冻透了。 脚下踉跄,就要朝前栽倒。 那一日恰逢还不是禁军统领的贺晋煜当值。 远处看到人影本应该空弦示警。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一把将烂醉如泥的女人,捞了起来。 第16章 裴玉岑不同意?! “长公主?!” 贺晋煜看清女人被冻的通红的脸颊,惊呼出声。 一同当值的巡逻兵不认识她,可他认识! 周围士兵们,都围了过来,想一窥究竟。 贺晋煜才察觉不妥,用外袍将女人的脸遮住,大步朝着长公主府而去。 身后传来低声的讨论,他却也顾不上阻止。 第二日,长公主林青瑶,成了全上京城的话柄。 成了上京城夫人与姑娘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是她从来没有责怪过贺晋煜,若不是他,恐怕林青瑶都要冻死在路边。 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林青瑶有些恍惚的回过神来,裴玉岑有些不满她的走神。 她忽然好笑的勾了勾唇角: “这地儿真晦气。” “有屁快放。” 粗俗的话音落下,裴玉岑果然皱了皱眉头。 “坐罢。” “点了你爱吃的糟熘鱼片。” 他除开刚皱起的眉毛,神色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青瑶嗤笑一声,她最爱吃的? 她可不喜欢吃这个酒糟味极浓的玩意儿。 酒糟混合着鱼腥味,光听这菜名她都想呕。 裴玉岑这个人,习惯非常苛刻,尤其是在吃食这一块。 从没有他特别喜欢吃的,也没有绝对吃不下的。 当年不过是因为与裴玉岑吃饭时,他多吃了几口。 林青瑶就记在心上,来醉仙楼就会经常点。 但多是打荷带回去给他的。 “不爱吃。” “倒胃口。” “想吐。” 林青瑶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让裴玉岑有了几分正色。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林青瑶的话打断。 “第一,别再给我送信。” “第二,尽快将我的物品,送还长公主府。” “第三,我们去一趟户部,将婚事作废。” 在大靖朝,已经到了纳征这一步,都是过了户部那边的。 等大婚,户部就会变更户籍。 林青瑶当年大概脑子里进了不少大运河的水。 居然要下嫁给他,所以走的是民间的程序。 而且只有户部那边作废后,这婚事才算彻底作废。 作废后,最好还是在四个城门的公告栏了,公示几个月。 免得上京城的官员,百姓,都拿她开赌局。 哎对,去户部前,让金宝他们去押注,狠狠赚一笔! 裴玉岑淡雅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我不同意。” 他偏头端量着迎着光的林青瑶,放在膝上的双手,有一瞬的紧握。 “裴玉岑,你该不会以为...” “婚事作废,还需要你点头同意吧?!” “当年我能自己决定下嫁与你,如今就能自己决定做废!” 林青瑶的脸上已经一片冰冷,眼中隐隐透出让裴玉岑心惊的决绝。 他沉默了几息时间,非常难得的,解释起来: “表妹那日病的很重。” 几个字,已经算是他大发慈悲了。 “这是一幅珍娘子出品的红宝石头面,很衬你,算是送给你的赔礼。” 说完裴玉岑将手边的首饰匣子,拿起来递给了林青瑶。 “不必了。” 林青瑶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接。 可裴玉岑直接站了起来,将匣子往她怀中塞。 此刻他的神情好像也带了些执拗,似乎只要她接了,就会原谅它一般。 二人争执之间,不小心打翻了首饰匣子。 一时之间,鲜亮璀璨的红色宝石,坠落在地。 猛地回弹了一瞬,然后四散开来。 在透过明瓦后的阳光照射下,鲜艳夺目。 两人的动作瞬间停下,林青瑶抿了抿嘴。 她其实并不喜欢复杂的头饰,裴玉岑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她。 糟熘鱼片如是,红宝石头面亦如是。 难明的情绪,在林青瑶的胸腔之中翻涌。 裴玉岑原本面色难看,看着蹦的到处都是红宝石。 转头又瞧见林青瑶沉寂下来的面色,忽然就叹了口气,颇有耐心的继续道: “这几日我会告假。” “与你一同去慈光寺,再求一个好日子。” “我亲自去纳征。” 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青瑶咯咯笑了起来,发丝随着她肩膀的抖动,而上下轻动。 你看,裴玉岑永远都是这样。 你与他讲话,他要么沉默的像锯嘴葫芦,要么就惜字如金。 再要么就是你说东他说西,简直鸡同鸭讲! 她笑的快要断气,一开始话说的有些断断续续,慢慢连贯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家的那个…魏表妹。” “纸糊的...” “跟废物一样。” “还挺爱生病的。” “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生了不少次病了吧?” “不是落了水,就是染了寒的。” “怎么没有病死呢?” “我怎么第一次发现,你和你表妹这么相配呢?” 笑着笑着,她眼角溢出了些许水光。 “我与你解释过的,是表妹供养了我们裴家。” “我教过你的,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恩负义。” 裴玉岑向来清寂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无奈与宠溺…之色。 “何况,我并不...” “打住打住。” 林青瑶用染了紫色丹蔻的指甲,按了按眼尾,再次打断了裴玉岑的话。 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不想听‘何况’‘而况’‘况且’。 更不在乎‘何况’之后是什么。 因为他永远只有一句“表妹是不同的”,或者“表妹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对对对,他的青梅好表妹用爹留的万贯家财,供养了裴家全家。 上京赶考的时候,被打劫,他的好表妹又为他挡了一刀。 所以是魏乐涵不仅仅是他的青梅表妹,还是他天大的恩人。 这她都知道,什么时候都只是这几句解释。 她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是如今,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林青瑶有些好笑的看着裴玉岑。 这一瞬,她心中的爱意终于又被消磨掉了一些。 她看他的眼神,还有她屡次的打断,都让裴玉岑心中升起了一股陌生之感。 因为长公主的身份关系,她从小被娇养大。 被帝后纵容的,连宫中的规矩,都不怎么遵守。 后来,林青瑶满眼都是他,将他视为最重要之人。 裴玉岑才开始教她的规矩。 不管是食不言寝不语,还是做人要感恩,作为上位者要有怜悯之心。 这些她都会不打分毫折扣的执行。 像今日这样频繁打断他话语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裴玉岑还沉浸在巨大的陌生感之中。 林青瑶笑的讽刺,将手掌竖在胸前,作出推拒的手势继续道: “对的对的,我不做人。” “你做人。” “你裴大人高风亮节,清风霁月!” “你最应该知恩图报了。” “让我想想,被一个身娇病弱的姑娘救了命,还供养读书。” “应该怎么报恩来着?” 第17章 本公主现在脾气大不如从前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青瑶眼中闪过一丝略带兴奋的光芒。 “对了!这样的大恩大德,就应该以身相许!” 她右手成拳,敲在左手手掌中,做出一锤定音的动作。 “嗯。” “明日,不…今日我就派人找父皇,为裴大人你请一道旨意。” “你们表妹表哥的,实在是郎才女貌,相配极了!” “不如下个月,你们俩大婚就可以了呀。” “不过,新府邸属于我的东西。” “我是一定会,拿走的。” 说完林青瑶就只是双手环胸,看着裴玉岑多年来稳定情绪,被她几句话说的破碎开来。 此刻裴玉岑脸上表情,堪称精彩。 林青瑶忽然觉得,以前果然是白活了。 与其日日夜夜期盼他眼中露出爱她,怜惜她的表情。 还不如看他现在,一贯清冷孤傲面具碎裂开来,露出带着失控的惶恐与疑惑的愤怒。 “你舍得吗?” 他闭了闭眼,眼中情绪收敛殆尽。 再次恢复成了运筹帷幄模样。 这个时候的裴玉岑,终于与上一世的那个冷面首辅大人有了一丝的相似。 也彻底让林青瑶硬下心来。 她先是伸手推了推门,发现根本打不开。 人在无奈的时候,是会笑的。 所以林青瑶笑的有些无奈与凄惨: “为什么舍不得?” “因为你和你的表妹,差点冻死在路边?” “因为你,成为天下笑柄?” “因为你二选一的时候,永远会先抛弃我”? 还是因为他每一次同房后送来的避子药? 抬魏乐涵做平妻,让她生下孩子? 将她林青瑶关进阴暗私牢? 以往罄竹难书都用来形容有罪之人的罪行。 此刻的林青瑶却忽然觉得,这个词用在裴玉岑身上再恰当不过! 如果一段关系之中,要说有罪的话。 那么有罪之人,绝对不会是不被爱的那一方。 可是为什么? 不被爱的人,桩桩件件都像在被行刑! 裴玉岑只是用墨黑眸子看着她,里面情绪翻滚,林青瑶看不懂。 也不想懂。 就算她这样愤怒指责,裴玉岑仍然不愿意多解释一个字。 若是... 他此刻能解释一二呢? 告诉她都是误会,告诉她不爱魏乐涵,告诉她... 也对,他恐怕不是不解释,而是根本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林青瑶叹了口气,言尽于此,二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若是裴大人想清楚了,尽快联系我。” “早日一同去户部,取消亲事。” “本公主,随时奉陪。” 说完,她转过身,走到离门远一点的地方。 低声喊道: “影风。” 只听“嘭”的一声,雅间的门被人自外向内一刀斩开。 门扇四散开来,扬起不小的灰尘。 林青瑶在原地站了一小会,顺便摆了摆手将灰尘赶开了一些。 待看清楚门外之人的瞬间,裴玉岑眉头颦起,褶皱出骇人弧度。 “你竟然将影卫要回来了!” 是指责,而不是疑惑。 林青瑶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到他的质问。 转过头,露出一口白牙: “对,要回来了。” “所以除了刚跟你说的那件事。” “你不要再让你的人,来扰本公主的清闲。” “尤其是那个李琅!” “不然本公主现在脾气大不如从前了。” “再让本公主碰到他,就将他杀了解解闷!”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林青瑶并没有离开。 醉仙楼的顶楼,常年是三皇子预留了的。 金宝亮出令牌后,小二就将一行人,领到了顶楼的醉仙居。 “金宝,你拿着令牌,先去俞尚书府中。” “将俞书兰那个坏胚,给我弄过来!” 林青瑶说的咬牙切齿,不过金宝可是被俞书兰称为是林青瑶肚子中的‘蛔虫’的。 弄是不可能弄的,肯定是要恭恭敬敬的请过来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冲着已经转身下楼的金宝喊了一句: “对了,让银宝回长公主府邸,清点一下府上有多少现银。” “然后你去宫中找父皇,请一道赐婚圣旨,记得将成亲之人还有日期都给我空出来!” 金宝脚下一个趔趄! 不...不会吧?! 刚刚长公主那么硬气,不会又要清点银子,给裴家送过去吧?! 那旨意...该不会是要强迫裴大人成亲用的吧?! 啊?! 本来还笑嘻嘻的脸上,此刻也是嘻嘻不出来了。 哭丧着脸,驾着马车急速去往俞尚书府。 ??..?? 晨光居中。 桌上的饭菜,已经全部凉透了。 裴玉岑还没有离去,而是站起身,缓缓蹲了下来。 左手把首饰盒子托在掌心。 低垂着双眼,一颗一颗,将满地散落的红宝石捡了起来。 在帕子上擦干净,又珍而重之的放回首饰盒子之中。 神色认真,又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 失落。 用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他才将四散的红宝石,全部收起来。 看着再也没有之前精致繁华模样的头面,裴玉岑陷入了自己思绪之中。 当年遣散影卫,是因为裴玉岑的乳母,就是被影风三十大板打死的。 不论她有没有真的如林青瑶所说,克扣了他治疗头痛的药。 影风作为影卫出身,数一数二的暗卫。 不可能轻易就打死了人。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林青瑶暗中暗示将人打死。 她骨子里就带着些娇蛮,尤其是牵涉到他身体之事,是很有可能会暗中吩咐将人打死的。 不然为何将最器重的李嬷嬷派来给他? 另一种就是,影风这个暗卫有了自己的想法与行动。 这种超出掌控之事,他决不允许发生在身边,尤其是林青瑶身边。 他逼着林青瑶遣散影卫,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是为了林青瑶好! 他不希望自己夫人身边,有不忠下属。 更不希望世人再给林青瑶戴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凉薄帽子。 因为裴玉岑清楚的知道,林青瑶有多善良与柔软。 如今,林青瑶又将影卫要了回来,是什么意思? 他对林青瑶拳拳爱护之心,她当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裴玉岑脸庞之上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 可抓着首饰盒子的手,却隐隐发白。 ??..?? 这一切,懒散歪在楼上的林青瑶。 一无所知。 元宝如往常一样守在门外,影风也消失不见。 点好了爱吃的菜肴后。 林青瑶才有空闲的时间,打量着醉仙居的华丽格局。 就单单这一间酒楼的雅间,就能看出她的好三弟,是有些财力的。 可据她所知,俞书兰的爹,俞尚书并不是他的人。 那么他的钱从哪里来的? 不知怎的,林青瑶想到了韩知岁的那个夫君,三品运盐使。 矿石是大靖朝绝对捏在自己手中的产业。 而户籍买卖可操作的空间太小,虽然有暴利,但很难铺开。 那么,三皇子有没有插手盐业呢? 又或者,他还有别的财力来源? ??..?? 【宝子们,写到这里其实不知道是不是太隐晦,但是就是想告诉大家。在爱情里面很难说对错与付出的多少。但是人与人的相处,真的需要多沟通!而不是产生无可挽回的误会,导致一辈子的遗憾啊! 呜呜呜他根本没有想过第三种可能,大概内心深处,宁愿相信林青瑶跋扈,也不愿意相信表妹恶毒!】 第18章 算你善 醉仙酒楼顶楼,醉仙居。 林青瑶轻蹙着眉头。 窗外日头正盛,却吹不散她心中的迷雾。 如今景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时。 户部尚书又没有站在任何一方。 那么,她的好弟弟三皇子哪来的钱,能供养得起那十万铁骑呢? 只靠他母家镇南王的势力,怕是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 她的指节,缓慢而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恍惚间有一个信息,极快的闪过林青瑶的脑海。 但是那思绪太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就消失不见。 懊恼地捶了捶手底下深紫色油润细腻的紫檀圆桌,林青瑶忍不住哀嚎道: “哎,这算什么事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似乎永远都充满朝气: “算你善呀!” 随着声音落下,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林青瑶的眼帘!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俞书兰。 她望向林青瑶的眉眼间,满是笑意,双眸明亮如星辰。 鼻梁挺翘,唇色自然粉润,嘴角微微上扬,总带着一抹不经意的俏皮。 发髻高挽,一支精致的玉簪花钿,斜斜插在其间。 乌黑亮丽的发丝,随着走路的动作而飞扬,几缕轻纱拂过,更添几分飘逸与灵动。 “阿兰!” 林青瑶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两人对视的瞬间,都眼眶微湿,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中。 目光交汇,二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我的妈我的姥,我的心肝我的宝!” 中带着几分戏谑,却也掩不住重逢的喜悦。 俞书兰的奇怪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戏谑与毫不掩饰的重逢喜悦。 坐定在狐裘铺就的软榻之上,林青瑶给俞书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俞书兰听后,神色难得的认真而凝重了起来: “好阿瑶,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 “是我疏忽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这些事!” “否则我绝不会贸然替他约你出来的!” “对不起!” 言罢,俞书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林青瑶赶忙摇了摇头,握住了她柔嫩而温暖的手: “不怪你。” “这些年,我大概确实瞎了眼。” 说到此处,她不禁叹了口气吗,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落寞。 “哎,我的好阿瑶。” “你终于不再恋爱脑啦!” “脑子里终于不是泡泡了!” “真是可喜可贺!” “今日当饮一大白!” 她却有些兴奋的拍了拍林青瑶的肩膀,引得后者展颜笑了起来。 俞书兰就是这样,总能说出一些,根本没听过,又极其有趣儿的话来。 林青瑶的心情,瞬间明朗了许多。 “对了,自从那个户部员外郎死后,你的婚事就一直搁置下来了?” 聊完林青瑶的事,话题终于转到了俞书兰身上。 俞书兰小时候落过一次水,是被林青瑶救上来的。 按照她的话说,那真是死过一次的。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林青瑶为了救她,狼狈的模样。 所以那次之后,俞书兰就认定了林青瑶这个朋友。 就算在裴玉岑的事情上,林青瑶对她冷淡疏远,也丝毫不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俞书兰是有一门娃娃亲的,那人与俞家有些渊源。 景文十一年的探花郎,后来外放两年,回来就进了户部。 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在户部没两年,就做到了员外郎的职位。 原本俞书兰他们应该在三年前,就履行婚约的。 但是那个员外郎在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突遭意外,坠崖而死。 这个消息传回来不久之后。 上京城就悄然传出,俞尚书的女儿是克夫命的谣言。 从那之后,俞书兰的亲事就越发难苛了起来。 听林青瑶这么问,俞书兰倒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我现在日子多好呀。” “克夫就克夫呗,只要不克爹娘就行。” “我现在完全咸鱼躺平啦,又饿不着肚子。” “至于今后...”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穿来这里之后,别提有多高兴了。 爹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器重的户部尚书。 娘能将爹拿捏的死死的。 弟弟是个可爱的奶团子,两个姐妹都是最最贴心最好的姑娘。 除了被迫练字以外,日子别提多潇洒了。 但是... 不论克夫与否,她都逃不开嫁入别人后宅的命运。 如今有了克夫的头衔,她更没办法找到一个家世清白的良人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几年后嫁给别人做继室吧。 林青瑶也沉默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俞书兰并不想嫁人。 对别的女子来说,克夫这种不可承受之重的谣言,对俞书兰来说,却别提多高兴。 但是婚丧嫁娶,是公序良俗。 俞书兰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撼动。 林青瑶也不行。 看出了俞书兰低落的情绪,林青瑶转了个话题。 “对了,我让影霜与之序,去接岁岁了。” 一提到韩知岁,俞书兰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有些事情本想等她回来了,再跟你说的。” “既然今天都见面了,我也不想瞒你。” “我想帮岁岁和离!” 林青瑶说的斩钉截铁,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什么?!” 俞书兰惊呼出声。 林青瑶将韩之序当时告诉她的话,简单的告诉了俞书兰,就看见俞书兰肉眼可见的愤怒了起来! “变态!家暴男!” “不能就和离这么简单!” “弄死他!姐妹的词典里,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俞书兰眼中透露出凶狠的光芒,配着她圆嫩可爱的模样,毫无威慑力。 “别激动,这件事要等岁岁回来了,再从长计议。” “不过眼下有两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林青瑶摸了摸她圆润的发髻,将其弄的有些散乱。 “啊?” 俞书兰并没有挣脱开,她们都是一起睡过的关系了,弄乱头发什么的,没什么所谓啦。 “第一呢,我让银宝清点了家里的现银。” “打算分散到各个赌坊去。” “如今上京城都在赌,我几天会回到裴玉岑身边。” “那我就要押,绝对不会回去!” “那赔率...” 话说到这里,俞书兰哪里还不明白?! “好好好,这个好说,我私房钱全部拿出来!” “嗯我让静香她们也去!” 林青瑶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按照如今的赔率,她的那些钱是要翻翻的。 “第二件事。” 林青瑶停顿了一瞬,继续道: “我想开一家酒楼。” ??..?? 搞事业!搞钱!搞事! 第19章 食色性也 醉仙居。 俞书兰双眸之中迸发出渴望的光彩。 “我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从前她没有什么夺权篡位之心,所以没有真的想过搞些营生赚钱。 再者说,裴玉岑是文人出身,他更不希望林青瑶露脸去做生意。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对魏乐涵带来的家产表达过嫌弃。 可是现在林青瑶已经想清楚了未来要做的事。 每一桩每一件,都需要大量的银子。 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能沦为磨推鬼。 酒楼只是一个开始。 “但是这件事,我不合适出现在明面上。” 林青瑶轻声说道。 俞书兰脸上露出一抹兴奋之色,然后神神秘秘的与她脑袋对着脑袋。 “你是不是想登基做女皇?!” 这句话惊得林青瑶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她柔软的嘴唇还在上下嘟囔说些什么,看林青瑶的样子,圆溜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兴奋变成了了然。 “别胡说,我可没有那想法。” “如今大靖朝,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让我上去,还不知道整成什么千疮百孔民不聊生的样子呢!” 林青瑶斜睨了眼装怪样的俞书兰。 “我是想借酒楼,打探一些事情。” “所以这个酒楼,不能与普通酒楼相似。” “要更有吸引力,这件事我觉得你最行了。” 俞书兰向来鬼点子最多,所以初期的钱可以林青瑶出,但是弄成何种规模,内皮是何种装潢或菜系等等。 她都愿意让俞书兰做决定。 但是看到俞书兰亮的惊人的目光,她又隐隐有些有些后怕。 怕她又说出啥大逆不道的话... 果然,人越惦记什么,就越来什么! “哎我从前看小...咳咳,看话本子中说。” “要想建立情报机构,最好的就是开青楼!” 青楼?! 你看她说的多轻松! 就好像只是在说喝水这么简单的事情一般! 这哪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该说的话?! 林青瑶再也忍不住,给她头上来了个暴栗。 “哎哟!” 俞书兰双手捂住了脑门,两颗晶莹剔透葡萄似的大眼睛中,带上了一丝委屈。 “我将银宝留给你,他除了武艺不错,数术也很强。” “你在聚宝街与三岳街这几条主街,先看看地段。” “不过,也不着急,我大概算了一下,这几日之序就会写信回来。” “等岁岁那边情况确定了,再说酒楼的事情。” 俞书兰哦哦啊啊的在一边点头,光洁圆满的额头正中间,一片粉红。 两个姑娘就这样交头接耳,密谋了起来。 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酒楼的繁华景象。 到了申正,二人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 俞书兰眼中又闪着惊人的亮光。 “阿瑶,你要真的打算交给我,这事儿确实要听我的!” 她跃跃欲试道: “咱俩真就得去一次青楼!” “不但青楼要去,小倌馆也得去呢!” 看着林青瑶作势又要打她的脑袋,她赶忙做出一个后撤的动作。 “听我说听我说!” “佛家六欲之首,乃是色欲。” “食色性也!”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林青瑶面带疑惑: “这是一家的道理吗?!” “食色性也,不是佛教的吧?!” 俞书兰吐了吐舌头: “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这里!” “何况我们去看看,将那些苦难之中的女子,男子救出来!” “让他们不用再卖身为生!” “让他们干干净净在酒楼赚钱多好!” “再用身契与高酬劳双重诱惑,必然一个顶一个忠诚!” 看着俞书兰胸有成竹的样子,林青瑶有了一丝的动摇。 她的话,确实有几分...歪理,而且越想越觉得可行。 “可想赎那些青楼女子,得不少银子啊。” 搞酒楼是为了生财,可不是销金窟啊! “哎呀,先去看看呗!” 俞书兰兴味十足的样子,让林青瑶再次怀疑她到底是自己想去,还是用酒楼当借口了... “就这么说定了!” “明日恰巧是乞巧节,我们女扮男装,探一探青楼!” 她一锤定音后,望着林青瑶嘿嘿的笑了起来。 “今日你别回皇宫了罢,我去你府上住~” “好不好嘛阿瑶~” “明日我给你好好打扮一番,保管没人能认出你来!” 林青瑶头疼的看着拽着自己袖子,来回摇晃,嘟着嘴巴撒娇的俞书兰。 果然,还是那个无厘头的丫头,还是那个不找事做不罢休的架势。 林青瑶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脸上一片安详。 ??..?? 入夜。 金宝脚步匆匆进了酒楼雅间,看了一眼俞书兰,并没有立即开口。 “说吧,怎么了?” 看他难得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青瑶笑着开口。 “圣上说您胡闹,要圣旨回去亲自找圣上要。” 金宝哭丧着脸,想到下午御书房中景文帝阴沉的脸色,想死的心都有啦。 林青瑶点了点头,看来父皇还是误会她了,那请旨之事,等过几日回皇宫再说吧。 不过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她与俞书兰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这么想着,她招了招手,唤了影风去皇宫中传信儿。 二人坐上金宝驾的马车,回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府邸[1],是按照皇族品阶造的。 院落五重,殿堂三进。 进了门正中就是前庭广场,再往里经过雕花繁华的照壁,之后则是府门了。 一进院是仪门,平日里是不开的。 二进院中的静雅堂,是林青瑶平时处理事务以及接待贵客的地方。 殿内悬挂的,正是景文帝亲自题写的牌匾。 再朝后就是林青瑶的寝宫了,其中设有暖阁,耳房还有小佛堂。 寝宫后是后罩房,是侍卫,私兵居住的地方。 东侧六进的院子,为下人们起居生活用房。 西侧则琼楼玉宇,乃是长公主的书房,花房等。 东北在朝后有一片广阔的花园,院内花池,假山,楼宇林立。 因为这一趟是临时回的行程,邓嬷嬷连翘等人都还留在宫中。 除了留守顺便盘着库房的银宝,就剩下半夏和紫苏二人以及长公主府的侍卫了。 见到长公主突然回来,下人们瞬间忙成了一团。 俞书兰则乐呵呵的爬上了寝宫内软乎宽敞的大床,在上面打了好几个滚。 将半夏才晒过,带着日光清香的被子,抱在怀中,小脸餮足的蹭了蹭。 “还是你的床舒服呜呜呜。” 林青瑶无奈的摇了摇头,让紫苏准备沐浴。 然后,将俞书兰从已经凌乱不堪的床上拉了下来,推进了浴房中。 恰巧,银宝一脸严肃的出现在了门口。 “进来吧。” ??..?? 注1:查询了几个历史上能找到的额长公主府邸,一般在30-600亩地不等!位于北京东城区张自忠路7号的和敬公主府,该府邸占地面积为600亩。 注2:虽然是架空文,但是大概对标的明朝,明清时期随着海外银矿的发现,大量白银流入中国,导致白银的价值相对下降。此时,一两黄金能兑换的白银数量显着增加,大约在10-15两左右。 第20章 想早点回去见阿瑶姐姐。 入夜,长公主府邸。 银宝走到了林青瑶的身边。 先郑重的将一封信,并一个木匣子一同递给林青瑶。 自从长公主纳征之后,变了许多。 影霜被派去浙西杭州府许多天了,那边来的信,必须要第一时间交给林青瑶的。 林青瑶伸手接过了鼓鼓囊囊的信封,视线落在信封熟悉的字迹之上,那一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鼻尖好像嗅到了一丝,桂花清甜的香气。 没有着急拆开那封信,而是继续看着银宝。 后者了然,这是要问今日盘库的结果了。 他低头道:“府中现有黄金六千两[2],白银四万两。” 那就是有十万两白银咯? 这么多年林青瑶只要与裴玉岑吵架,就会花大价钱搜罗文墨孤本名画送给他。 在这样连年的糟蹋之下,她府上还能余下这么多现银。 可见帝后对其宠爱。 “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与你一起去库房。” “将一些没用的东西,都拿出当了。” 林青瑶神色认真看着银宝。 后者点了点头,犹豫道: “那,新府邸那边的东西?” “新府邸的东西,先不动。” “等不必等现银全部到位,明日开始你与金宝元宝将这些白银,打散。” “少量多次多日的,压到上京城所有大小赌坊之中。” “就赌我不会再与裴玉岑成昏。” “知道怎么做了吗?” 林青瑶看向银宝,后者向来稳重的眼中,闪过与俞书兰如出一辙的兴奋之色。 “你放出风,长公主府找到了宝贝所以才当东西的。” “就让上京城的人,以为我想求和好” “一明一暗进行。” “这些年,上京城的人拿本公主开了多少盘口。” “尤其是那些赌坊,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本公主需要银子了,他们就得好好出点血。” 说到这里,林青瑶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来。 银宝赶忙低头弯腰道:“小的知道了。” 说完拱手退了出去。 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库房中哪些可以最快变现。 若按照现在这些大小赌坊盘口的赔率,能赚多少。 只是粗劣一算,他都兴奋的睡不着了。 等寝宫内安静了下来,林青瑶才仔细端详起来手中的信。 将信封略拿高了一些,拆开信封,随之掉落的还有星星点点的嫩黄桂花叶。 桂花的香气瞬间浓郁了起来。 林青瑶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展开信纸,入眼的是少年一手漂亮的行楷,流畅不失细腻。 字里行间,充满灵气却不跳脱的飘逸之感。 【阿瑶贤姊台鉴: 久疏音问,不知姊近况如何,甚为挂念。 自六月三十日一别,已历数日,弟已辗转到达杭州府。 调查之中,尚未发现异常之处。 每念及姊之温婉贤淑,弟便心生挂念。 遥算信到之日,应是乞巧佳节前后。 上京城定是一片热闹景象。 杭州府并无入秋之萧瑟,途中偶遇桂花盛开。 弟犹记得,阿瑶姊最喜杭州府的花卉。 想来阿瑶姊亦会喜爱桂花之清甜雅韵,遂特意采摘了一些,随信寄回。 唯盼阿瑶姊,喜乐平安。 专此函达,顺颂时祺。 (乞巧节快乐。) (#########) ╥﹏╥】 最后是一个哭哭的委屈表情。 而上一句,被横竖划了几道乌黑的磨痕,字迹有些难以辨认。 但是林青瑶仔细看了看,还是认出了那行字。 “想早点回去见阿瑶姐姐。” 大概因为胡乱涂抹,最后都忘记了署名。 林青瑶失笑的摇摇头,这孩子比小时候更会撒娇了。 随手打开了那个木匣子。 在屋内柔和宫灯朦胧的映照下,木匣中的桂花,似乎每一瓣都在轻轻摇曳,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那金黄色的小花,宛如点点繁星,还有些翠绿的叶子,错落有致地点缀满匣桂花之间。 只一刹那。 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那香气清新而馥郁。 不知道哪里吹来了一阵微凉的清风,将桂花香吹得更加醉人。 香甜随风飘散,弥漫至整个宫殿。 屋外月明星稀。 长公主府邸前庭摆放的日晷,恰好跨越时间,来到了午正。 林青瑶的眼眶有些发涩。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韩之序说过,喜欢花卉。 但是这不重要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乞巧节收到花花?。 她很喜欢。 俞书兰沐浴完,随意的用干帕子绞着头发。 踏入殿中就被甜香的桂花味扑了个满面。 “哇,哪里来的桂花香?” 她倒是个十足的狗鼻子。 “哎,可惜李嬷嬷不在呀。” “想吃李嬷嬷做的桂花甜糕了。” 滚到宽敞的床榻之上,她裹紧了被子。 蛄蛹到了正在一旁写着什么的林青瑶边上。 费劲挣扎了一下,支起半截身子,就看到林青瑶写的几个字。 但是锦被裹的太紧,很快又摔落了回去。 只看着了‘桂花清甜’什么的。 “哦呜~” “乞巧节~” “哦呜~谁送的花呀~” 她将圆滚滚的脑袋,穿过林青瑶提笔悬腕的胳膊下的缝隙。 仰面躺在了后者盘坐着的大腿之上。 脑袋左右反复蹭了蹭,一边发出奇怪的哦呜声,一边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掀起眼皮带着探究的神色,看着垂眸带笑没有停笔的林青瑶。 “躺好就别乱动了!” 林青瑶原本写字就不怎么好看。 被俞书兰这么一乱动,字更有些不堪入目了。 她只能用左手,轻放在俞书兰的额头上,止住了后者乱动的脑袋。 “给谁写信嘛~” “谁送的花呀~” 俞书兰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还不安分的乱扭着。 她从来都是坚定支持林青瑶的,不论是她追逐裴玉岑,还是如今不再想嫁给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他们两人开始确定关系后,她的阿瑶就如同明珠蒙尘。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日渐变得死气沉沉。 后来渐渐也不再与她联系。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心中的阴霾并不比帝后二人少。 可此时此刻,又能像好几年前二人关系正亲近之时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看着林青瑶神色认真而喜悦的样子,她觉得不跟裴玉岑成婚也挺好的! 俞书兰心中的那一片阴霾与忧愁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轻松。 真好。 第21章 逛窑子 午夜时分,长公主府邸。 惬意的躺在林青瑶的腿上,俞书兰暗自挥了挥拳头。 不管她的阿瑶想干什么,她俞书兰都会鼎力支持! 所以酒楼之事,她必定全力以赴! 哪怕满含热泪,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不过... “到底是谁这么有心,送的花呀?” 熊熊的八卦之心,烧的她又开始蛄蛹。 林青瑶被闹得没办法,视线从手底下的信上,挪到了俞书兰粉嫩的小脸之上。 “是之序。”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线清澈又温柔。 俞书兰挑了挑眉头,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哦呜~” 林青瑶看了一眼已经被墨水染乱成一团的信纸。 又低头看了眼,古怪乱叫的俞书兰。 算了吧,明日一早再回信。 说完用带了点墨汁的右手,捂住了俞书兰嘟起的嘴唇。 一时之间,二人笑闹成一团。 殿外的半夏,听到久违的笑声,按了按眼角。 真好,长公主真的回来了。 ??..?? 乞巧节这日,上京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趁着俞书兰赖床的劲儿,林青瑶已经带着银宝,将长公主府邸诺达的库房,里里外外梳理了两遍。 看着记录物品的账册,银宝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罢。” 林青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现银倒还多,库存的东西反而不太够看了。 “裴家那个裴姑娘那里有咱们不少东西呢。” 听到银宝这么说,林青瑶的额角跳痛了一下。 “无妨。” “她眼光极高,挑的都是御赐之物。” “所有父皇赐下的物件儿,宫中都有账册。” “等风头过去,我自然要叫她原原本本给我还回来的。” 听到林青瑶这么说,银宝腼腆的笑了,左侧脸颊立马出现一个小酒窝,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从库房出来,看日头已经上来了,她带着银宝朝寝宫走去。 “对了,东南那一片荒废的马场...” “你喊金宝跟宫里报备一声,修葺一下。” 在大靖朝,长公主府府邸要动土,是需要钦天监测算吉日。 而后由工部给出方案,皇帝首肯后才可以动工的。 银宝紧跟其后,忙不迭的应下,酒窝又加深了一分。 踏进寝宫的门,俞书兰竟然没有扑到林青瑶身上。 随着脚步深入,就在雕花紫檀木大床的床架边,看到了静静伫立的‘男子’。 身穿一袭月牙白锦缎直裰,衣摆处绣着淡雅的黛紫色的兰花图案。 腰间系着一条银白色的丝带,丝带在侧腰被一枚羊脂玉绦环固定住。 显得腰身纤细而文弱,头戴一顶男式乌帽,帽顶一枚青玉帽正居于正中。 ‘他’宽大的袖口,随意翻折,显得颇为洒脱不羁,又不失文雅之风。 右手上擒着一柄岳州纸扇,其上印着繁杂优雅的图案。 见到林青瑶进来,‘他’唰一声,将折扇合拢。 扇子朝前一递,轻浮的勾在了林青瑶的下巴处。 “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 “噗嗤。” 林青瑶笑开了,伸手拨开那作怪的扇子,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嗯,端的是一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可惜,就是轻佻了一点。” 看林青瑶煞有其事评头论足了起来,俞书兰眼角斜着挑飞的表情也支撑不住了。 “快坐,让我为你打扮一番!” “早就想看看阿瑶男装的模样了!” “上京城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的。” “都定会被你迷死的!” 说着把林青瑶按在镜台前,宽大的袖袍,毫无形象的揣进腰间的丝带内。 随手拿起檀木梳忙活了起来。 毫无疑问,林青瑶是美的。 只是她因为眉眼很像景文帝,所以美中带着一丝攻击性。 所有在爱上裴玉岑之后,她对自己的样貌越发自卑,最后将自己的眉眼描的不伦不类。 如今在俞书兰的手中,她的骨相越发凸显。 早已长出原型的浓密眉毛,稍稍修理,眉峰更加凸显。 眼尾用极细的木棍沾着石黛略微上挑,眼型立刻锋利而狭长了起来。 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墨黑的瞳孔内,带着深邃而宠溺的情绪。 看的俞书兰啊啊乱叫起来。 再配上一袭墨黑锦袍,袍上绣着细腻的云水纹,腰间一条同色的玉带,显得身姿挺拔。 长发被巧妙地束起,以一顶玉冠固定,显得身量高了不少。 俞书兰只觉得,威严与贵气扑面而来! 若不是女子的肩背实在单薄,简直是话本子里威武将军现世! 林青瑶看着俞书兰呆愣的模样,未施口脂的淡色唇角勾了勾。 露出一抹妖冶之气。 “我要嫁给你!!” 俞书兰双目赤红! “姐姐我可以!” 她真的可以! 说着就依偎进了林青瑶的怀中。 “好了好了,办正事要紧。” 俞书兰只是点头,并不愿意撒手。 这样走出去,恐怕人人都以为她们是断袖吧。 “快些!” 无奈的拍了拍俞书兰的屁股,后者红着脸欲语含羞的抬头看向林青瑶。 林青瑶打了个冷颤,一阵恶寒。 也不再哄她,随手拿起桌上另外一柄泥金折扇,大步朝寝宫外走去。 一路看呆了不知道多少丫鬟,小厮。 ??..?? 马车很快到了上京城最大的青楼——绮梦阁。 只见这阁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咿咿呀呀的靡靡吟唱断断续续的从楼内传出。 怪不得道世间男子都好这一口,她们两个女子都听酥了耳朵。 两人下车后,门口小厮立刻分辨出她们价值不菲的衣服。 毕恭毕敬接过缰绳,那边挤眉弄眼的喊着接客。 俞书兰清了清嗓子,对着迎她们的龟公,低哑道: “定了你们玉竹雅间,带路。” 虽然得了门口小厮的信儿,龟公还是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 见两人虽年轻,但气质不凡,尤其是身穿黑色锦袍那一位,生的叫一个英武不凡,贵气逼人! 立马就堆上了了笑容,都无需验身份,引着她们进了楼内。 日头还没有落下,但绮梦阁的明瓦刻意做的有些模糊而昏暗。 所以进了楼内,一时间烛光摇曳,香气扑鼻,各色佳人穿梭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不少穿着露骨的姑娘,看见进门面生的两人,眼中都闪过惊人的亮光。 有一位容貌妖娆出挑,身姿丰满的胆子极大,甚至将手中的软帕,在胸前一蹭,朝着两人就丢了过来! 俞书兰手中的折扇斜着轻挑了一下,将马上就要掉进林青瑶怀中的挥开。 而后朝着那胸前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的姑娘,挑了挑眉。 后者气的跳脚,嘴中嘟囔:“死断袖!” 第22章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乞巧节,上京城,绮梦阁。 这座闻名遐迩的楼阁,设计得极其巧妙。 一踏入绮梦阁,便被那环绕四周的楼梯所吸引。 它们蜿蜒而上,如同一条条灵动的丝带,引领着客人四散开去。 玉竹雅间门轻轻推开,眼前豁然开朗,街道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而相对的宽阔窗子,更是别具一格 竟然可以重叠推动,开启之后,正对着一楼中央的圆形高台,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就连绮梦阁正门的一角也若隐若现。 中央高台之上,正有一位华服的女子,抱着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哼唱着什么。 那词句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模糊,听不太清。 林青瑶两人坐定在雅间窗前的矮桌上,点了几样小菜和两壶好酒。 老鸨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以为来了两位阔绰的公子哥,便亲自上前招呼,言语间满是奉承与谄媚。 她眼中闪过惊讶与好奇: “哟,两位公子真是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老鸨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俞书兰是女扮男装。 可黑袍之人,她不太确定。 ‘他’身姿挺拔,气质非凡,正是一副不容亵渎的天姿玉裕。 只是几息之间,老鸨的态度更加恭敬了起来。 林青瑶看见对面俞书兰使了个眼色。 心下了然,开始假装冷面郎君,并不接话。 俞书兰压着声音道:“不该知道的,别打探。” “久闻绮梦阁的大名,特来见识一番。” 老鸨闻言,立刻挂上得体的笑:“那咱们阁的美人美酒,可都在等着公子们呢!” “行了,先不必带美人过来。” 俞书兰勾着懒洋洋的笑。 说着还朝老鸨丰满之处,扔了一锭金子。 那老鸨立马笑开了花,应了一声,留下两支娇艳无比的红牡丹。 “两位公子,今日四大花魁,并两位还未开苞的姑娘,都会上台。” “有中意的,可以将这做有标记的红牡丹丢出去。” “价高者,可春宵一夜~” 说着挤了挤浓妆艳抹的眼睛,扭着身子高高兴兴退走了。 不管黑袍是男还是女,按理说都不需要留下竞客的红牡丹。 但是做了这么多年老鸨,她心里明镜儿似得。 虽然有些人,并不是冲着姑娘来的。 但是保不齐人家心软,或者有特殊爱好,看上哪个姑娘了呢?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两人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欣赏着楼下的表演。 高台上,姑娘们轮番上阵,身姿妖娆如水,顾盼皆是媚意。 要说这些姑娘美则美矣,没什么灵魂。 这种已经被调教过的女子,看得多了,就差了点意思。 并不适合出现在酒楼之中。 林青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静静地观看着表演。 就在林青瑶思绪飘飞之时。 她的目光,突然被窗边正门进来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人虽然已经换下了官服,换成一身藏蓝色常服。 但面容威严,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青瑶心中一动,那不是刑部尚书李锐吗? 上一世已经与裴玉岑成亲四年后,她才知道三皇子并不是突然起势的。 很久之前,掌管刑部的李锐,就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了。 这人别看面容威严,不怒自威。 私底下是个极其变态之人。 府上抬进去的妾室,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想到这里,林青瑶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李锐,一直看着他绕过楼梯,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才回过头,低声对俞书兰说道: “我看到刑部李尚书了。” 俞书兰顺着林青瑶的目光望去,却已看不到李锐的身影。 她低声说道:“按律法来说,官员是不得狎妓的。” “尤其还是掌管刑部,铁面无私的李尚书。” 林青瑶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看人不能看一面。” 俞书兰并不知道李锐府上那些腌臜事,连她也是上一世听说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先静观其变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林青瑶目光飘过窗外。 一袭熟悉的青袍一闪而过。 虽然连背影都没有看清,但只是青色袍角,就让林青瑶失去了镇定。 她死死盯着青袍消失木质楼梯拐角。 猛地站了起来,宽大的袖袍带倒了酒壶。 雅座内,刹那间酒气弥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林青瑶面上已经是一片苍白之色。 “怎么了?” 几乎是瞬间,俞书兰就发现了林青瑶的反常。 正要起身扶住她,却被林青瑶挥了挥手制止。 林青瑶迅速展开手中的折扇,挡在了脸上,并后退了一步。 一边的侍女手忙脚乱的将桌上酒水擦干净。 而林青瑶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那青袍之上。 英气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那缎面光泽的青袍,她太熟悉了! 那是今年初,裴玉岑生辰之日,林青瑶用苏州织造府新供的丝绸所制。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那批丝绸乃是缂丝工艺! 以往只能用在皇室,尤其是帝后二人的龙凤袍的制作之上。 早些年裴玉岑除了有头痛病,还苦夏。 每年到了夏季他便食欲下降,连带着身子也会消瘦不少。 缂丝工艺的丝绸,不但纤柔细腻,质地柔软,而且透气性极强。 林青瑶为了得到这批丝绸,求了帝后很久,才终于得到了这唯一的一匹青色丝绸。 她将这件衣服送到裴玉岑手上时,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让人收了起来。 他说:“君子六艺,首要讲礼。” “这材质与工艺,只有皇家有权使用。” “就算只是衣服,我也不可枉顾礼法!” 她当时还说:“无妨,等我们成亲后,你就可以拿出来穿了。” 裴玉岑当时只是神清冷地摇了摇头。 此刻,林青瑶一眼就认出了那件青袍! 她还站在那里,双眸看向对面的虚无之处,心中翻江倒海,心绪难平。 她没有办法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 裴玉岑穿这件衣服出来,是想表达什么?! 他心性淡薄,不会用这个衣服告诉世人,他跟自己关系还未闹僵。 也不会用这件衣服,来向自己表态,不同意撤销婚事。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青瑶只能下意识的,将他与那李尚书联系在一起。 这衣服,刑部尚书肯定能看出材质不凡。 裴玉岑想用这件衣服,表明他自己的地位,从而攀上刑部尚书这条线,然后效忠三皇子? 还是说... 他根本就是三皇子的人,此行不过是要拉刑部尚书入伙? 第23章 尽人事,听天命! 林青瑶的思绪如同一团如麻,越扯越紧,越理越乱。 那些日子,如同一幅幅细腻的画卷,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每一个细节都显得那么清晰,却又那么扑朔迷离。 上一世与裴玉岑相处的岁月中。 她发现,裴玉岑的每一个举动都似乎隐藏着难言的深意。 但他却从不主动解释。 更不会将心中的谋划算计透露给林青瑶半分。 他就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团。 让人捉摸不透,又让人无法抗拒地想要一探究竟。 林青瑶的绝望自戕,并非仅仅源于前世魏乐涵故意透露给她的那些令人心碎的消息。 更多的,是因为裴玉岑的沉默与隐瞒。 不论是爱意或者谋划,从来不会告诉林青瑶,总是将她置于局外。 而在每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刻。 哪怕另一个选项并非他的青梅表妹。 林青瑶也总是那个第一个被放弃的人。 这种被忽视、被遗弃的感觉。 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刺进了林青瑶的内心之中。 这才是上一世她痛不欲生的根源。 想到这里,林青瑶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她实在想不明白,裴玉岑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她不能就这样被情绪所左右。 裴玉岑与李尚书到底有没有联系,今天就必须要搞清楚! 林青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轻声唤道:“影风。” 话音刚落,影风的身影便悄然出现在房间相对阴暗的地方。 他低垂着眉眼,神情恭谨。 俞书兰已经挥退了侍女,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林青瑶沉声说道: “找到裴玉岑和李尚书所在的雅间。” “想办法探听一下两人的交谈内容。” 她的声音虽然低沉,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影风领命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青瑶再也没有心思看什么节目。 她歪倒在软榻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依然没有散去。 俞书兰看着林青瑶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她伸手将窗户轻轻推动合上。 绮梦阁嘈杂被隔绝在外,雅间内瞬间安静了两分。 然后,她安安静静坐到了林青瑶的身边。 伸手替她揉了揉两侧额角。 感受到头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林青瑶的心下缓缓平静下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俞书兰那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给俞书兰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又缓缓闭上了眼。 如果,她的猜测属实。 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必须离开裴玉岑的理由而已。 ... 只是如果... 裴玉岑真的站在了林青瑶的对立面之上。 那么事情就会比她之前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虽然上一世,在自己倾尽所有的情况下,将年纪轻轻的裴玉岑,扶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但林青瑶深知,裴玉岑并非池中之物,他的才智与能力远超常人。 她所做的,只是帮裴玉岑缩短了时间而已。 以裴玉岑的能力,那个位置他早晚能做到。 如今,林青瑶虽然决定不嫁给他,但她却并不一定能够斗得过他。 如果,做最坏的打算... 上一世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手笔。 那么就算她重生,抢占了先机,也根本无力反抗。 什么酒楼赚钱,什么提醒俞尚书提防,什么保住母后的孩子,还有边关之行。 这些在她看来费尽心机的谋划。 在裴玉岑面前,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儿戏。 林青瑶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的雾海中,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要想个办法,来应对眼前的困境。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难道说,继续与裴玉岑成亲,就能避免这些事情吗? 不,继续与他成亲,只会再次陷入上一世的绝望之中! 影风迟迟没有回来,这让林青瑶内心深处的不安,消散开来。 没回来,就意味着他找到地方了。 想要对付裴玉岑,以及这件事背后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好在... 第一,十九岁的林青瑶,还没有彻底失去帝后的宠爱。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一个月后的婚期之时,就是她不嫁的消息公布之日。 只有将这血肉模糊的纠缠,彻底斩断。 才能让帝后二人,对她重拾希望。 第二,没有了她的助力,裴玉岑想要登上上一世的内阁首辅之位,恐怕不是三五年能做到的。 这就是她的喘息之机。 第三,如果说裴玉岑的臂膀,或者破绽,那就只有他的表妹魏乐涵了。 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砍断这臂膀。 于公于私,魏乐涵都留不得! 只不过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又叹了口气,她手上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脑瓜子好像也不太够用。 现在找父皇要一些《帝王论》、《国策》来不来得及啊? 绮梦阁的中央,唱戏佳人似又换新颜。 那悠扬曲调,正是时下风靡的《挂枝儿》。 如缕如丝,缠绵悱恻。 那女子一人分饰两角,女声如黄鹂出谷,优美动人,婉转悠扬。 男声则情深意切,如诉如泣,扣人心弦。 林青瑶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俞书兰却坐不住,一把拉开了窗户。 舞台正中,恰好就是刚才想要扔帕子给林青瑶的那女子! 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阿瑶,这个女子我们一定要买下来!” “不是因为她身姿妖娆哦!” “她竟然能一人分饰双角,而且音色极其奇特!” “我们可以在酒楼也弄一个这样的戏台子。” “我有许多独一无二的话本子!” “可以只在咱们的酒楼之中,固定时间演剧。” “也可以将她培养成第一个女说书匠!” 林青瑶在她出声的时候,就睁开了眼。 看着她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唇边溢出一抹豁然开朗的笑来。 她并不需要担心,只需要按照自己所想一步一步前进。 她的好友都会陪在她的身边! 尽人事,听天命。 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 第24章 裴玉岑赢了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影风从雅间中出去之后,在二楼并没有看到裴玉岑二人的身影。 一开始他也认为是不是林青瑶太过多虑。 当他隐于暗处四处寻找许久,看到一个婢女的从暗门中出现。 就恍然明白,长公主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 等那满脸惊恐的婢女身影消失不见后,影风身形一闪来到了暗门前。 那道暗门显然需要机关才能开启。 影风在墙面上不断敲打按压,在右下角第二块木板处,用剑柄将之轻轻按压,暗门立刻自内而外打开。 这种暗门的设计极其精巧,若不是看到有人开启,影风根本不会发现这一面墙上,会有通往另外一个地方的门。 进入暗门之后,是一条蜿蜒而上的楼梯。 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琉璃灯盏。 其内应是上好的豆油,火焰明亮却没有什么异味。 循着楼梯再向上走,来到了天,地,玄,黄四个暗房。 似乎做了隔音的处理,所以站在不算阴暗的长廊中,四周寂静无声。 好在,影卫上房梁下湖水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所以,很快影风就找到了李锐与裴玉岑所在的暗房。 但是暗房极其私密,就算他常年练武,耳聪目明,侧身紧贴着墙壁。 也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 ??..?? 这几间暗房,应该是这绮梦阁为一些特殊爱好的富贵之人所准备的。 暗红色的床帏,粗糙的麻绳,刑部监中才能看到的固定人的木桩。 应有尽有。 房间内李锐面色淡然,很显然,这里他常来。 而他对面的裴玉岑,俊朗的面容之上,眉头紧皱,手中烹茶的动作都停顿调整了好几次。 似乎对这环境感到非常不适。 裴玉岑第一次显得没那么有耐心,直言道:“如今局势如此,不知道李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尽管是在暗房内,他也谨慎的没有直呼李尚书。 李锐也看出了裴玉岑的不适,但没有回答问题。 反而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裴玉岑身上的衣服,呵呵一笑: “裴大人还是要早点熟悉这些事情。” “毕竟下个月就要与长公主大婚了嘛。” “情情爱爱之中的门道,若是裴大人有什么不懂的,倒是可以来问本尚书。” 李锐似乎沉醉于那种戏谑他人的快感之中。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玩味与挑衅,如同猫捉老鼠般的肆意。 他漫不经心地瞥向正在烹茶的裴玉岑,那目光中仍带着几分不屑与轻浮。 裴玉岑清隽的脸庞上,眉头紧锁,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深知,此刻二人间的这场博弈,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可能影响未来的大局。 然而,当李锐竟肆无忌惮地谈论起他与林青瑶的亲事,甚至涉及到床笫之间的私密之事。 那份轻佻与往常的威严形象截然不同,让裴玉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 他修长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毕露,正忙着烹茶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直直地盯向李锐,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场无声的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火药味。 最终,裴玉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恼怒强行隐忍下来。 虽然从两人进入这间暗房到现在,不过寥寥几句交谈。 但他已经明白了李锐的言外之意。 李锐言谈如此亵慢,显然是没有将长公主,或者说没有把他裴玉岑放在眼里。 同时,不直接回答裴玉岑的问话,就是表明态度。 他回避裴玉岑的问话,态度也已经昭然若揭——他李锐,同样没有将裴玉岑背后之人放在眼中。 看着裴玉岑的神色从愤怒到隐忍,再到最后的了然。 李锐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赏之色。 与聪明的人讲话,总是能省下不少力气。 尤其是如今年轻的官员之中,裴玉岑无疑是佼佼者。 他不介意多给后者一些“教诲”: “如今圣上正当年富力强,若是皇后三年内能产下皇子。” “哪还有你背后之人上位的份儿?” “可若是皇后终身不会再有孩子,你身后的那位,也只需要静待光阴即可。” “何苦要搞结党营私那一套呢?” “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呀。” 听到李锐的话,裴玉岑心下了然。 看来他并不知道,裴玉岑只是受老师之托,他还以为在裴玉岑身后,站着的是三皇子? 虽然老师这个做法,让裴玉岑也很疑惑。 李锐见裴玉岑没有接话,便伸手拿起他已经沏好的玉质茶碗。 轻抿一口,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享受的神情: “今年贡上来的雨前龙井?” “味道真不错。” 李锐之所以会愿意“教”裴玉岑。 一方面是因为,后者算是近年来朝堂之上的后起之秀;二来,裴玉岑实在是很会做事。 从仅仅一次会面,就舍得拿出贡品煮一壶茶来招待他,就不难看出这一点。 “不过,你们将长公主养废这件事,做得倒是挺漂亮的。” 李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追忆之色: “当年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圣上硬是将长公主抱在怀中,上了近十年的早朝。” “你问问内阁那些大学士,哪个不害怕?” 说着,他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我记得有一次,江南水匪横行。” “圣上竟然询问长公主,该如何处理。” “那时候,长公主才八岁啊!” “那么小小的一个小姑娘,语出惊人。”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李锐看向还在发呆的裴玉岑,见对方没有反应,也不生气。 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她说要收集情报,然后任用将才,建立水军,还要做好安抚!” “思路清晰,有条不紊!” 李锐至今还记得,当时景文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水匪这件事后来正是按照长公主当时的建议,下达的旨意。 不到三年的时间,江南再无水匪!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这几个尚书,夜里入梦。 都会梦到林青瑶成为女帝,一朝登基。 李锐眼中闪烁着既欣赏又难言的复杂神色。 他们六部尚书,偶尔私下饮酒的时候。 也曾想过,若长公主是个男儿身多好? 不过好在没过两年。 长公主就开始跟在状元郎裴玉岑的屁股后面。 再也不缠着景文帝,要一起早朝了。 她一心只想痴缠着状元郎,甚至惹出不少笑话来。 想到这里,李锐看向裴玉岑的眼光,带上了明显的赏识之色。 以身入局,胜天半子啊。 裴玉岑在李锐的眼里,已经是非常可造之材了。 “裴大人考不考虑来刑部任职?” 第25章 业务五花八门的绮梦阁 暗房之中。 裴玉岑并没有回答李锐的话。 当他听到李锐‘你们养废长公主’这句荒谬绝伦的话之时,就陷入了失神。 等回过神来,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李锐这荒谬的想法。 就再次被李锐口中林青瑶的过去所震惊。 此刻哪还有旁的心思,应对李锐的刑部任职邀请?! 裴玉岑放在桌案上,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挛缩了一瞬。 心口涌上一丝奇异又酸涩之感。 在裴玉岑的记忆之中,林青瑶只是那个无时无刻,不追着他跑的小姑娘。 满目都是纯粹而干净的柔情与依赖。 他从来不知道,在外界看来,爱上他裴玉岑,或者与他成亲。 竟然是他们口中的“养废长公主”?! 裴玉岑的眼角因为愤怒和克制而隐隐泛红。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很快,他就收敛了神色,连同心中的不忍,愤怒与心疼也都压在心底。 裴玉岑再度恢复了那往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唇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但那笑意却像是浮在冰面上的薄雾,未曾触及眼底深处。 “我也只是个传话的小厮罢了。” 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不过那位有句话,叫我带给李大人。” 裴玉岑的话语不急不缓。 他对面的李锐只是挑了挑眉毛,没有开口,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裴玉岑见状,也不大在意,继续说道: “大靖朝寺庙众多,李大人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那位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此刻的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李锐的心上。 “是交出掌控权,成为自己人。” 裴玉岑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诱惑,却又暗藏杀机: “还是交出脑袋,让满门上下都陪着您一起被抄斩呢?” “您自己选。” 裴玉岑淡定地说完,就看到李锐神色剧变,如同乌云蔽日,阴沉得可怕! 他心中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 他想起李锐对林青瑶的侮辱与贬低,想起他对他们床笫之事的那些恶心“建议”,心中便升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厌恶。 但碍于身份,地位,以及此行的目的,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无法直接发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 裴玉岑也会心疼他的娇娇长公主! 李锐的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恐惧,目光如蛇蝎般死死盯着裴玉岑,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然而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攻守异位。 裴玉岑微微仰首,一口饮尽茶杯中已经不算温热的茶水。 然后,他扬了扬眉。 起身拂衣,转身离去。 留下李锐一人在暗房中怔怔发呆。 李锐在寺庙之中做了什么事? 裴玉岑还没有查清楚,他身后的老师,更对此一无所知。 老师只是告诉他,李锐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铺的太大,已经威胁到了大靖朝的江山社稷。 所以,必须想办法将刑部尚书拉成自己人。 当然,裴玉岑是故意语焉不详的说“那位知道”。 至于李锐猜测是三皇子的事,就与他裴玉岑没有关系了。 二人在这场博弈的过程中。 都已各自抛下诱饵,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但很显然。 这一局,裴玉岑赢了。 他从绮梦阁的暗道偏门中快步离去。 心中并没有感受到喜悦,他此刻只想快点回到他们的新府邸。 那天醉仙酒楼一别后,裴玉岑想了许多。 他是在意林青瑶的,他无法接受林青瑶的眼眸之中,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也绝对不可能接受她成为别人的妻子。 此刻的裴玉岑只想明日一早,就将费尽心思寻到的那匹马儿,送给林青瑶。 因为,他很想她。 ??..?? 夜色已深。 黑暗如墨般铺展天际,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 为绮梦阁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暧昧。 低语交谈,银铃嬉闹,还有阵阵鼓掌叫好声。 这些繁杂的声音,交织在黑夜中,绘出一幅歌舞升平的绚烂画卷。 舞台中央,粉色纱质的帷幔,伴随着洋洋洒洒的花瓣。 在人工的摆动之下,显得缥缈而美轮美奂。 仿佛能勾勒出世间最温柔的梦境。 浓烈的酒香味儿,混杂着美食的热气。 整座绮梦阁仿佛被一层朦胧的烟火气轻轻笼罩,让人沉醉其中。 台上的又一轮表演,已经结束。 俞书兰早已就将两人手中,娇艳欲滴的红牡丹,从窗中潇洒一掷。 宣示着将参与那位女子今夜的归属权之争。 热闹依旧。 此刻登场的,正是绮梦阁当红的花魁——月媚。 她身姿婀娜,眉眼如画,未等她开腔,那媚眼已勾走了众人的魂魄。 林青瑶却敏锐的观察到,刑部尚书李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嘈杂大堂之内。 他脸上除了威严,再无其他情绪泄露。 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却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那身材有些臃肿的老鸨,见状连忙躬身走上前,低声与李锐交谈了几句。 似乎是感受到了窥伺的目光,他深邃而锐利的眼眸,猛地看向林青瑶所在的雅间。 比李尚书反应更快的是俞书兰。 她身形一闪,先一步跨坐在了林青瑶的身上。 那姿势看似随意又放浪形骸。 实则却巧妙地挡住了后者的脸。 从大堂的仰视,只能看到两名‘男子’交颈纠缠。 那画面既暧昧又引人遐想。 李锐的目光从锐利,逐渐转为饶有兴趣。 他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道: “你们东家真会做生意,绮梦阁如今业务越发五花八门了。” “下一次来,也给在下叫几个小倌。”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那窗口之中,已经紧紧拥在一处的身影。 随意挥了挥手。 “行了,不必送了。” 说完,步伐沉稳,头也不回的,阔步走出了绮梦阁。 老鸨显然是认识李锐的,或者至少知道李锐身家不菲。 此刻却满脸疑惑:小倌? 绮梦阁可没有小倌啊! 她心中嘀咕,却也不敢多问。 楼上雅间之中,林青瑶狭长的眸子,从俞书兰抱着她的胳膊缝隙,望向李尚书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第26章 贺晋煜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绮梦阁,玉竹雅间内。 两人的姿势实在是有些羞耻,她只要微微抬头,就能感受到俞书兰那因紧张而不自觉挺起的柔软。 “咳咳,松开吧。” 林青瑶嘴角带着笑意,轻声说着,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氛围。 一时之间两人的脸颊,都红了起来。 “咳咳咳,好哦。” 俞书兰也低声咳嗽了两句。 白皙的手指“唰”的展开折扇,遮住了自己因为害羞而水润的眼睛,那扇面上的水墨画仿佛也随之一颤,增添了几分朦胧美。 反手乱摸一通,将窗户严丝合缝的合了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一丝喧嚣。 “呼~” “呼~” 两人同时叹出一口气,视线相触。 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俞书兰率先开口解释道: “事急从权,我是怕那李尚书看到你,会影响你要做的事。” “而且,我不希望你的名声,因为我而受影响。” 语气中之中不经意的带上了一丝愧疚。 毕竟是她一心喊着她来青楼逛逛的。 虽然长公主林青瑶如今在上京城之中,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可言了。 但她也不希望林青瑶再背上一个罔顾礼法的名头。 林青瑶摇了摇头,并没有责怪俞书兰的意思。 她心中明白,俞书兰虽然看似性格开朗,言语偶尔有些奇怪。 但实则心思细腻,考虑周全。 而且今日一看,她的应变能力也是一绝。 看来,将酒楼交给她和韩知岁,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没关系,我们之间还需要什么解释?” 二人谈话间,脸色都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既然李锐已经先一步走了。” “想必那边的谈话,也已经结束了。” “影风应该很快就就会回来了。” 林青瑶的手放在立起的膝盖之上,轻轻点了点,显得从容不迫。 俞书兰也点了点头,很快她们就能知道裴玉岑与李尚书之间的对话内容了。 果然,约莫半刻钟后。 影风悄然回到了雅间内。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神色凝重而复杂: “属下无能!” 影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自责。 林青瑶心中一紧,果然事情并不简单。 “快起来。” “喝口茶,慢慢说。” 林青瑶轻声吩咐道,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影风应诺,垂着脑袋低声说起来: “属下发现暗门之后,就找到了他们二人所在的暗房。” “但是那暗房设计巧妙,从外面没有办法窥探。” “我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处墙壁相对薄弱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神色更加忐忑起来,仿佛是在等待林青瑶的责备。 这次的长公主的任务,他完成的并不好,不知道会不会被再退回皇宫。 若是再退回一次,等待他的只有——死。 林青瑶等了半天,看影风没有继续,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漠无波,竟与景文帝如出一辙。 影风猛地“噗通”一声跪下,双膝着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声音也闷沉了几分。 “属下只隐约听到他们二人,似乎提起了长公主的亲事。” “最后结束的时候,说到寺庙之类。” 林青瑶听到这里,心中的迷雾更深了一层。 她合上双目,脑海之中不停闪过上一世有关寺庙的信息。 那些斑驳的墙壁,悠远的钟声,以及缭绕的香烟,可一切都如同被迷雾笼罩。 她的眉头紧锁,显得越发困惑。 那些寺庙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那会不会是李锐,甚至以后三皇子林天珏最大的倚仗? 她心中充满了疑惑,直到眉心隐隐发胀,她却仍毫无收获。 上一世,林青瑶到临死前,都没有怀疑过裴玉岑会对皇位有所觊觎。 在她的记忆里,裴玉岑是名副其实的孤臣。 是一辈子都在践行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千古完人。 可今天的这件事,却给她提了个醒。 不论上一世记忆中裴玉岑是何种模样,今后她都必须要警惕。 影风还跪趴在地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在这一片笼罩在嘈杂声响的寂静里,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但是影风并没有像几年前一样等来被送回去的命令。 “起来吧。” 林青瑶揉了揉眉心,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影风从地上起来后,一言不发地站回林青瑶的身后。 只是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带了浓浓的探究意味。 从当年因为裴玉岑乳母之事被抛弃,到如今办事不力却没有被惩罚。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长公主。 此时窗外掌声雷动,林青瑶收敛了神思,将窗户推开。 绮梦阁已经开始最后的“品花”环节。 整个青楼内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各路贵人,文人墨客纷纷争相出价,只为一睹那些花魁们的风采。 只见台上站着几位身姿婀娜、容貌绝美的女子,她们或弹琴、或唱歌、或跳舞,各展所长,引得台下众人纷纷喝彩。 林青瑶两人想要拍下的女子,正懒洋洋地站在稍后的位置。 察觉到了林青瑶的目光,那身姿丰满的女子,朝着二楼抛了个媚眼。 林青瑶好笑的伸手,将一旁还呆若木鸡的俞书兰推搡了一下。 后者跌倒在软榻之上,回过神来,樱唇微微张开,圆杏般的眸子,水嫩嫩的看着林青瑶。 “你想要的人,再不出价就被别人订走了哦。” 俞书兰立马清醒了过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出价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位绿衣姑娘,本公子要了。” “贺晋煜!” 俞书兰趴在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又很快缩了回来,咬牙切齿地喊道。 她万万没想到,贺晋煜竟然是个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家伙! 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还跟她抢人。 俞书兰还想出声喊价,却被林青瑶拦了下来。 “让他拍走。” 林青瑶勾起一抹坏笑,侧头在俞书兰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楼下贺晋煜似有所感,但是也只隐约看到林青瑶侧了头后,露出的一抹锋利下颌线。 雅间中的两人像偷了腥儿的猫,忽然笑成一团。 “行了,这次很有收获。” “有机会咱们再来呀!” 俞书兰高兴又轻佻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这就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朝着身后点了点头,影风了然跟上。 送俞书兰送回府的路上,两人又敲定了一些酒楼的事情,约定好各自行事,等韩知岁回上京后再见面。 时间就到了戌时,快宵禁了。 明日再回皇宫吧,这么想着,林青瑶隔着马车吩咐道: “银宝,回长公主府邸。” 银宝应了一句,马车缓缓朝着永乐馆驶去。 与此同时。 又一条关于长公主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第27章 姑母我活不成了呜呜 翌日一早。 上京城,安和巷,裴家后宅。 裴老夫人坐姿端正,等着旁边的丫鬟布菜早膳。 但是她的仪态却有些难以言明的别扭之感。 这也不奇怪,裴玉岑的娘是西北永寿县农夫家的女儿,行三,未出嫁前名叫李盼娣。 出嫁从夫,如今裴玉岑又年纪轻轻就官居从四品国子监祭酒。 所以如今宅子里的婆子,下人,都尊敬的唤她一声“裴老夫人。” 若是放在从前,听到长公主的名号,都是要惶恐下跪,然后磕头的。 可如今大不相同了。 唯一的儿子出息了考上功名,在朝堂之上,平步青云。 这些年,又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睐,动不动就为他要生要死的。 虽然裴玉岑小时候高热,被裴老夫人扔在枯井边上过。 但是他们毕竟是母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现在这上京城中,想巴结她的人多了去了。 因此也难为了这老妇,一把年纪开始立规矩。 晨昏定省自不必说,食不言寝不语更是落实到位。 但今日这顿饭吃的却不怎么安稳。 坐在裴老夫人右侧下首的裴云珂,屁股扭来扭去,仿佛长了钉子。 虽然裴云珂没有学过女子八雅,胸无点墨。 但她很聪明,她明白只有林青瑶还爱哥哥,下嫁给哥哥,她跋扈的生活才能继续。 那些什么永安侯,忠勇伯的姑娘们,才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可从哥哥纳征那天,被林青瑶扇了耳光之后,她老实了很多天。 裴云珂时常能想起当时林青瑶绝情发誓的模样,她很害怕。 害怕哥哥知道这件事,害怕林青瑶真的不愿意嫁到裴家。 但是这些担心与害怕,在今日一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终于早膳在裴老夫人阴沉的脸色中结束了。 裴云珂看着自己母亲这副模样,有些瑟缩,但是很快又鼓起了勇气。 “母亲!” 她先贴附在裴老夫人的身边,做出一副小女儿般的撒娇。 “母亲,您听说了吗?” 并不等裴老夫人询问,她就迫不及待邀功似得继续说: “上京城都传遍啦,林青瑶将长公主府中的东西都当了!” “应该是又要买什么孤本名画,求哥哥原谅呢!” “要我说,她算什么东西!” “根本没有能力,就是一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草包!” “若不是长公主那个身份,她给哥哥提鞋都不配呢!” 裴老夫人原本还因为她抢话头而生气,转瞬就被裴云珂说的典当东西吸引了过去。 这几日她过得也很忐忑。 放在半个月前,因快要成亲了,林青瑶也是要‘晨昏定省’,来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可纳征闹翻之后,林青瑶甚至一个眼风都没送来。 更别提从前隔三差五送来的稀罕玩意儿和吃食。 “哼,一点规矩都没有。” “没有成亲前她这样也就罢了。” “等日后嫁进来,我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裴云珂在一边迎合着点头。 “对呀,哪有魏姐姐闺秀有礼呀。” 说着她又讨好的朝着魏乐涵挤了挤眼睛。 且不说魏乐涵当年带着巨额财富投奔裴家后的大方,就说近两年她的田产铺子,进账日益增多,简直就是裴家的摇钱树。 要裴云珂说,榨干林青瑶的价值之后,她哥哥就可以将人休了。 然后将魏姐姐风风光光娶回家,才是正理呢。 不过魏乐涵却没有回应裴云珂,而是皱眉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姐姐你怎么啦?” “是身子不舒服吗?” 裴云珂松开了拥着自己母亲的手,快步走到了魏乐涵身边。 裴老夫人听到裴云珂这么说,心也提了起来。 如果说现在的风光有林青瑶的一分功劳,那么如今的好日子就有魏乐涵十分的功劳! 若不是魏乐涵,裴家早都饿死在西北之地了。 这摇钱树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裴老夫人面露担心道: “可要请太医?” 既然林青瑶已经当东西,求和好了,他们裴家当然又可以请太医了。 魏乐涵抬起了头,本就苍白的脸上,双眸含泪,贝齿轻咬下唇,仓惶的摇了摇头。 “姑母,呜呜呜呜呜呜。” 那尾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仿佛脆弱易碎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哎哟,快来姑母怀里,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伸出枯瘦的手,朝着裴云珂与魏乐涵招了招,脸上摆出一副心疼人的架势。 魏乐涵顺着裴云珂的搀扶,就柔柔的软倒在了裴老夫人怀中。 “表哥他...” “呜呜呜,我想要表哥养在新府邸的那匹马。” “表哥却不愿意给我。” “他说...”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瞬,眼泪扑簌而下,可怜楚楚。 “那个逆子!他说什么?!” 裴老夫人有些生气,再怎么都还不能让摇钱树伤心,不然她哪还能用到这么大排场的早膳?! “呜呜,他说那是给长公主的赔罪礼。” “呜呜呜,我这些为了家里日子能过的更好,总在外奔走...” “身子是越发不好了。” “怕是看不到表哥成亲了,咳咳咳。” 说着就猛地咳嗽了起来,因为轻微的缺氧,脖颈到脸部都被一层不自然的粉紫色覆盖。 裴老夫人看的心惊胆战,就要挥手,让身侧的赵嬷嬷去请太医。 却被魏乐涵紧紧握住了枯老的手掌,毫不嫌弃的贴在自己水嫩的脸颊之上。 “当年是裴家收留了我,不然我一个病弱的女儿家,早死在他乡了。” “姑母你是知道我的呀!” “什么时候有好东西,我不是先给裴家,先给表哥?” “如今...表哥要成亲了,裴家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吗?” 说着她豆大的泪珠,一串串滚落在裴老夫人粗糙的手心之中。 有点烫手。 “我只是想要那匹雪白漂亮的马儿。” “出去经营生意也方便一些。” 魏乐涵抬起了头,左侧脸颊因为老太太手掌太过粗粝,刮出一片痕迹,再配上她水汽弥漫的双眸,直直看着裴老夫人。 一旁的裴云珂也一个劲的嘟囔着“哥哥太过分了”之类的话。 裴老夫人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也只能按捺下来,继续柔声安慰。 魏乐涵看时间差不多了,再次扑进裴老夫人怀中,口中还哭着:“姑母,我活不成了,呜呜呜。” 眼睛却隐晦的朝站在门口的李琅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三步并做两步,高呼着跪在了门口: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第28章 他居然要放下身段求原谅? 裴老夫人耳畔回想着李琅急切的呼喊声,眉心猛地一跳,一股无名之火腾地燃起。 “成何体统!” 她厉声喝道,眉间沟壑更深了两分。 “大呼小叫干什么?!” “我还没死呢!” 她虽不愿意在魏乐涵这棵摇钱树面前失了作为姑母的风度,但难道还不能对着儿子的随从立立规矩吗? 就算他李琅身居七品官位,那又怎么样? 不过是仰人鼻息,靠裴家施舍饭碗的狗而已! 想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三分轻蔑,还有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愚昧。 “好好的家,都能让你给喊散架了!” “有什么事你不能慢慢说?” “什么不好了?” “玉岑身上的淡然,这些年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老夫人这一通怒骂,如狂风骤雨般砸向李琅,让他直接僵在了原地。 卡在喉咙眼的话,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而魏乐涵,那梨花带雨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嫌弃,却又迅速被她掩饰下去,再睁开眼时,又是惹人怜爱的样子。 “姑母不气,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她轻声细语地说完,裴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多好的摇钱树啊,自己都快哭断气了,还要来安慰她这个老婆子! 既然摇钱树都开口了,裴老夫人自然也就没有再多说,面色沉沉地看着李琅,似乎在等一个合理解释。 “姑母是最重规矩的,并不是有意斥责李大哥。” “李大哥,你继续说吧。” “是...是裴大人,将那匹白马牵去京郊庄子了!” “还让李嬷嬷约了长公主,说要送给长公主做赔礼,求长公主原谅他呢!” 这话一出,裴老夫人瞬间坐不住了! 刚才说完儿子淡然,就上赶着去求原谅?! 求什么求?! 还把摇...还把魏乐涵想要的马送给那个林青瑶? 这是要逼死魏乐涵,逼死她这个老母亲啊! 那个林青瑶都把长公主府邸的东西典当了,就为了与他求和呢。 就不能老老实实等着林青瑶上门认错吗? 一个大男人,居然放下身段求原谅? 难不成... “难不成哥哥真的喜欢上林青瑶了?!” 裴云珂在一旁喃喃出声。 那声音如同黑夜中突然劈下的闪电,让裴老夫人脑海中一片清明! 她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内下意识来回踱步,可怜她一个农夫之女,哪知道如何应对啊? 已经轻轻靠在桌边的魏乐涵,低垂着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几年前,裴老夫人是有意让她与裴玉岑成亲的。 但那个时候裴玉岑官职不高,初入上京还处处碰壁。 她就以自己身子不好为由,拖了一段时间。 没想到一拖,拖出个不要脸的小娘皮出来。 堂堂长公主殿下,没脸没皮的缠着裴玉岑。 魏乐涵早就发现了裴玉岑对林青瑶的不同。 可她没有得到的男人,别人凭什么能得到?! 这些年她暗里明里下过多少绊子,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前两天,裴玉岑离开她之时的果决,让她心中遮住了一块难以挥去的阴影。 既然你裴玉岑爱上了林青瑶,那这亲事就绝对不能成! 想到这里,她立刻摇摇欲坠了起来: “我这就走。” “姑母,我这就让下人收拾行李,整理马车,我回西北去罢。” “裴家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说着站了起来,就踉跄着朝着门外走去。 那背影萧瑟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 马车?! “对,马车!” “李琅,你去准备马车,我们这就去京郊的庄子...” 裴老夫人像是被点醒了一般,也不顾往日仪态典范,迈着大步朝外走去。 “娘,咱们不能去庄子上!” “咱们直接去长公主府邸,将林青瑶堵住!” 一边的裴云珂一把扶住就要软倒的魏乐涵,朝着已经走出老远的裴老夫人喊道。 于是,一行人就驾着不算豪华的马车,从安和巷出发,朝着长公主府邸而去。 虽然裴家的马车并不算豪华,但这几年因为长公主缘故,上京城的人对这辆马车极其熟悉。 看到马车风风火火朝着长公主府邸方向急行。 加上昨天长公主典当物品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 街上的好事者渐渐回过味来! “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已经和好了,要去商量如期成亲了呀?” “不会吧,要是和好了能这么气势汹汹嘛?” “肯定和好了,你没听说吗?” 那人一边远远追在马车后,朝着长公主府邸的方向走去,一边还扭头朝着那人挤眉弄眼。 “昨日有人亲眼看到,伺候长公主的太监又开始当东西了!” “对对,就差把那楠木大门扒下来一起当了呢!” “不知道这次又为裴大人收罗了什么好东西,要送过去求饶呢。” “何必呢,这边吵架那边还要费劲求和!”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不定就是裴大人他们床帏乐趣!” 汇聚在马车后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硬是将典当东西之事,传得神乎其神。 仿佛林青瑶马上要将府邸里里外外全部扒光换钱,好求和呢。 看着最初那个说不会和好的人脸色灰暗,有人嘿嘿笑了起来。 “嘿嘿,这位兄台,你该不会押了他们不和好吧?” “噗嗤,裴大人高中状元至今也有五六年啦,这种求和的事情两三个月就要来上一回!” “兄台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要我说呀,长公主下嫁过去也蛮好的,下嫁以后都入裴家坟,入不得皇陵了。” “不然怕是皇陵那些棺材板子都压不住呢。” 人群之中立马有人附和: “可不嘛,皇家的脸面,也是被丢尽了。” “嘘,想死死远点!上京城啥话能说,啥话不能不知道吗?” 就这样围观人群越来越庞大。 裴老夫人当然也听到了嘈杂的声音,但是一想到林青瑶一会像以前一样,跪下来求她。 她下意识坐的更端正了一些,可惜百年世家养出来矜贵之气,不是她端正坐姿就能一样的。 当然裴老夫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四不像,反而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一会到了长公主府邸门口,定要让林青瑶长长记性! 好叫她知道,嫁入裴家后如果还这么任性,是要被休弃的! 想到这里,学着曾经见过的世家大族老太太,面无表情故作严肃了起来。 第29章 官居正三品带头狎妓! 长公主府邸,静雅堂。 林青瑶高坐主位,左侧下首端坐着个男人。 正是禁卫军统领,贺晋煜贺小将军。 他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如流水般顺滑地贴合在挺拔身躯之上。 衣料细腻而富有质感,色泽深邃如夜空,直裰线条简洁而流畅,裁剪得恰到好处。 肩背宽厚,腰身劲瘦。 双手轻轻放在膝上,指节分明,极具力量感。 林青瑶右手撑着头下意识想,贺晋煜与几年前初见,大不相同了。 他只是端坐在那里,面容坚毅如同磐石,眼神深邃而锐利。 不过此刻威严的贺晋煜小将军,却眉头却微微蹙起看向高坐处的长公主。 “有什么事就说呀,小将军。” 贺晋煜抿了抿棱角分明的唇: “外界传言长公主您又开始典当府上的东西了?” 原本一早接到长公主要见他一面的信儿,心中还有一丝隐晦的喜悦。 可是来的路上,就听说了银宝将长公主府库房许多东西都拿去典当,就为了挽回裴玉岑的消息。 他心中就再没有一丝喜悦。 恐怕林青瑶传他来见面,就是为了撒气吧。 谁叫他当初擅自做主,又是传话又是按着裴玉岑下跪。 贺小将军哪还有功夫开心,只剩下悔青肠子的追悔莫及。 林青瑶还以为贺小将军要主动交代昨晚在绮梦阁买走那个花魁呢。 没想到一开口,是典当物品这件事。 上京城谣言四起,林青瑶并不在意。 传的越凶,赌坊的盘口越大。 到时候她的银子就不是翻几番那么简单。 这还是第一次用自己做赌注,又押上了长公主府邸能动用的全部银钱,林青瑶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输的。 在这之前,这些流言蜚语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毕竟,她的名声早就因为爱裴玉岑,变得一文不值。 名声不值钱,白银总值钱吧? 这些年她吃的亏,都要在这局扳回来一城才行! 不过这些话,却不能与贺晋煜解释。 这个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嗯,最近手头有些紧张,换些现银。” 林青瑶解释的相当敷衍,贺晋煜剑眉皱的更紧了。 “那...长公主殿下今日唤臣前来是有何事?” 贺晋煜问的有些忐忑,又有些认命。 谁叫当时脑子一糊涂... 一失足啊! 他心中还在感叹,就听林青瑶清脆的声音传来。 “多日前,本公主吩咐贺小将军传话之事。” “你可需要辩解?” 果然,这个女人果然是为裴玉岑出气来了。 本是挥刀弄枪蒲扇大的手掌,在膝盖上紧握成拳。 青筋一根根鼓起,宛若粗壮蚺蛇蜿蜒于肌肤之下。 贺晋煜心中有一些憋闷: “臣无可辩解。” 林青瑶狞笑一声: “没有辩解就好!” “贺小将军传话不利在先!” “昨夜又于绮梦阁狎妓!” “不惜花费重金,只为博取花魁娘子的欢心!” “哼,你可知罪?!” 林青瑶嗓音清脆柔和,虽然面上带着狞笑,但那一句‘你可知罪’实在没有什么威力。 贺晋煜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怎么就被问罪了。 下意识撩起直裰下摆,就要跪下去。 但是很快他反应了过来,绮梦阁?! 长公主如何知道他去了绮梦阁! “臣...” 臣了半天,也没有臣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现在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长公主说这两件事是为什么。 难道她想买那名叫秋水的青楼女子,然后送给裴玉岑以求原谅?!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了起来,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之上不存在的冷汗。 林青瑶看贺晋煜自行脑补的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如果你想保住禁卫军统领之职,倒也不是不行。” 贺晋煜:什么?这都上升到丢职位了? “你只要把那名女子,连带身契都交给我,我就不告发你狎妓!” 贺晋煜:果然,她就是要拿秋水去讨好裴玉岑! “回话!” 看贺晋煜脸上表情跟变脸似得,林青瑶脑壳都痛了。 这人不会脑补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实话告诉你,那女子我看上了。” “你是保不住的!” 嘿嘿,这就是昨日林青瑶拦住俞书兰的原因。 如今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哪里都需要银钱打点,能白嫖到万两花魁自然没有自掏腰包的道理。 贺晋煜他今日不但要折了银子,还要将貌美女娘送给她做事! 想到这,她心中又嘿嘿了一声。 “只要你将人给我,你这两次办事不力,本公主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勉为其难原谅你。” “如何,这个生意很划算吧?” 贺小将军坚毅的面容之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可那女子是韩...啊,是帮别人买的啊!” 他喃喃自语,却不愿意出卖好友,及时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 林青瑶只以为他有些紧张,勾了勾唇角,她才不管谁让他买的! 她和俞书兰看上的人,必须白...必须要过来! “看来贺小将军是选择丢官职了?” 她半抬眼睑,修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圈阴影。 当然不可能为了别人要的青楼女子而丢了官位,何况还是长公主开的口! “好!” “臣明日一早就将秋水与身契,一同送到长公主府邸来。” 林青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她两世以来还是第一次扮猪吃老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那...长公主,买下秋水的银子...?” 看林青瑶脸上露出笑意,贺晋煜宽大手掌合在一起互相搓了搓。 “你还想要银子?!” 林青瑶立马收敛了笑意,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官居正三品,统领上十二卫!” “带头狎妓,居然还...” 话还没说完,贺晋煜就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双手朝前一拜: “明日送人!” 然后逃命似得长公主府邸外走去,步履稳健,每一步都迈得极宽阔。 那鸦青色直裰被走路带起的风,刮得猎猎作响。 贺晋煜刚离开不到半个钟,金宝满面焦急,脚步匆匆从门外朝静雅堂跑来。 “长公主...” 只来得及喊出这三个字,一阵嘈杂的声音,一同从前庭广场处遥遥传来。 第30章 敬禀瑶瑶吾爱如面 林青瑶原本盛着笑意的眼眸,慢慢冷了下去。 “怎么回事?” 这次只是临时回长公主府邸小住,今日就要回皇宫的,所以林青瑶让府中护卫都休息一日。 没想到居然有人敢闹到她府邸内来! “是...是裴大人的母亲,裴老夫人带着一行人,闹来了!” 金宝看到林青瑶神色变化,立刻禀报。 裴老夫人?她算个什么劳什子裴老夫人! 林青瑶还没去找她的不痛快,她倒先带着人来找死了? “还有...” 金宝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 一上午她只顾着解决贺晋煜之事,也没顾上别的,此刻看金宝忐忑犹豫的样子,下意识以为他又闯祸了。 “一早李嬷嬷亲自送了封信来...” “但是我看殿下在和贺将军议事。” “加之,在宫里我看殿下将她的信丢到了一边,就没急着给您送过来。” 说完金宝规规矩矩跪下,膝行到林青瑶身边,有些白净细嫩的双手,将一封信托到了她眼前。 信封上‘瑶瑶亲启’几个字,端庄工整、结构严谨。 正是裴玉岑那熟悉的行楷。 她扯了扯嘴角,看来今日幺蛾子,跟裴玉岑这封信有些关系。 “影风,召集人手,将闯进公主府的人,都给本公主扔出去!” 话音落下,“嘶啦”一声,用劲的撕开了那封信。 果然,信中内容并不复杂。 【敬禀瑶瑶吾爱如面: 玉岑顿首拜上。 纳征之期,吾未能亲至,致使吾爱心生嫌隙,欲解婚约。 自此之后,吾心如焚,夜不能寐,深知吾之过矣。 吾思前想后,皆因吾之疏忽,令吾爱蒙羞受辱。 为表歉意,特寻照夜白[1]良驹一匹。 此马乃吾爱自《大靖地理志》中提及,昔日所盼,愿以此马为聘,再续前缘。 吾知言语难表吾之诚意,故诚邀吾爱京郊一晤。 届时,自当面陈心迹,乞求原谅。 万望吾爱能念及旧情,给吾改过自新之机会。 谨此奉邀,盼能应允。 吾将静候佳音,期盼早日得见吾爱芳容。 玉岑再拜。[2]】 看完信,林青瑶‘噗’地笑出了声。 若不是李嬷嬷亲自送信,又是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她都要以为是谁来诓骗她的! 言辞之间情意满满,悔恨昭昭! 若是放在上一世,林青瑶恐怕更是会掏心掏肺的对裴玉岑好。 可惜,这迟来的乞求,迟来的情意,在林青瑶眼里,一文不值。 耳边嘈杂已经远去,影风做事她很放心。 寂静笼罩了整个静雅堂。 约莫晾了府邸外的人半个时辰,林青瑶才缓缓起身。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青瑶将信随手交给金宝: “先装起来,以后也许用得着。” 在雕梁画栋的府邸之中,长公主一身绛紫色云霞纹褙子,髻上簪了一支蝴蝶洒金步摇。 行走间,腰肢轻摆,步伐稳健而有力,既不显急促,亦无丝毫拖沓。 以她独有的仪态与步伐,缓缓穿行,每一步都踏出了皇家无上威严与矜贵。 衣襟随着脚步微微摆动,宛如云卷云舒,尽显其优雅端庄。 发间蝴蝶在明艳的阳光之下,展翅欲飞。 与她此刻越发清冷的眸光,交相辉映,更添几分不可侵犯的尊贵。 紧随其后的金宝,都不自觉竖直了背脊。 瞧瞧,他家主子气度与容貌,哪一个拿出来不是上京城顶好的?! 林青瑶就以这姿态出现在长公主府邸前庭广场。 府门大开着,嘈杂的人群在看到她的瞬间,都哑声不再说话。 在场每一个人,不论裴家来的,亦或者上京城百姓,都从没见过林青瑶这般模样。 走到府邸大门近前,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扫视之处,围观百姓皆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不过不敢直视的也只有百姓们。 裴老夫人左边站着面色惨白的魏乐涵,她盯着林青瑶一步一步走近,眼中闪过嫉妒与厌恶,低下头轻轻搀扶住裴老夫人。 裴云珂早已看呆。 而裴老夫人反而犹如好斗的公鸡,高高梗着脖子,斜眼看着林青瑶。 嘴角朝下不屑的撇了撇,也就敢跟她们裴家的女流之辈摆一摆谱罢了,做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 这么想着,她在魏乐涵与裴云珂的搀扶下,就要抬脚跨过那道一尺半[3]朱红门槛。 林青瑶眼神不怒自威,薄唇轻启。 “擅闯皇室府邸者,死。” 话音落下,“嗖嗖”声不断。 影风与数十名护卫整齐划一,拔出了腰间佩刀。 那些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竟然全都开过刃! 裴老夫人原本干瘪的双目,骤然圆睁! 抬起的脚落下也不是,跨过去也...不敢! 反了反了! 未来媳妇对着婆母动刀子了! 简直大逆不道,罪无可恕! “放肆!” 一声是裴云珂的怒吼。 “放肆!” 另一声是接收林青瑶的眼神,站直腰杆的金宝,指着门外老虔婆喊的。 周围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左手边低垂着眉眼的魏乐涵,风都能刮跑,右手边裴云珂被打过没多久,虽然谣言给了她一些自信,但是刺眼刀光让她又涌上惊恐。 谁都指望不上,裴老夫人恨恨咬了咬后槽牙,把腿放回了原地: “林青瑶你敢对婆母不敬?!” “你还想不想嫁进裴家了!” 现在除非林青瑶跪下来,给她磕三个...不,磕九个响头,不然别想进裴家大门! “对!林青瑶你让他们把刀收了!” “当初是你死乞白赖求着要嫁给我哥哥的,是不是我们裴家对你太好了,你竟然敢以下犯上?!” 裴云珂也终于回过神来,林青瑶只要还有一点想嫁给哥哥,就不会在今日撕破脸! 林青瑶并没有说话,金宝朝着身后使了个眼色,半夏立刻搬来一把紫檀木太师椅。 她施施然坐下,身姿慵懒中透露出一丝贵气。 “别闹太僵。” 她樱唇轻启,嗓音低缓而有力。 裴老夫人一听这话,头昂的更高,脖子都有些僵硬。 裴云珂更是露出一个嘲讽笑意,这个林青瑶自从缠上哥哥,就是一副软弱无能面团性格,从前还不是任她揉搓拿捏! 想到这她不屑道: “你现在才知道不能闹得太僵?!” “是不是太晚了点!” ??..?? 注1:阿哈尔捷金马是是经过3000多年培育而成的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之一,也叫“汗血宝马”“大宛马”等,毛色有枣红色、灰色、红棕色、黑色、银白色等。唐玄宗的“照夜白”为众多文人墨客所追捧。 注2:此书信模拟明朝背景,故用词及格式皆遵循明朝书信礼仪。其中,“顿首”为明朝书信中常见的敬语,表示恭敬;“吾妻如面”为对收信人的尊称;“敬禀”、“谨此奉邀”等词语均体现了明朝书信的正式与庄重。 注3:作者查了许多资料,历史上没有记载长公主府邸门槛高度。但是门槛越高说明屋主人身份越尊贵!故宫的门槛两尺,古代官员跨过门槛必须抬脚弯腰,被迫体现出了对皇帝的尊敬。所以本文设定长公主府邸门槛一尺半! 第31章 金宝嘴真有毒! “没错,你现在才想着别闹太僵,太晚了。” “老身告诉你,你今日若是不道歉,就休想嫁进裴家!” 周围围观人群传出了嘈杂声音。 “别啊老夫人,长公主一心爱慕裴大人,跟裴大人最相配,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 “没错,再说本来就不能擅闯长公主府邸,罪同无诏入宫之谋逆!” 林青瑶坐在那里,听着外面声音有些好笑,这些声音的主人,恐怕多多少少都在赌坊中押了注吧。 “哼,各位可以放心!” 裴老夫人斜着眼用鼻孔看人,一脸讥讽口无遮拦道: “翻过腊月,长公主殿下就要二十岁了,这么大年纪还未嫁人,在老身故里,都要被戳断脊梁骨!” “林青瑶,到了这把年纪,还不乖乖听话,这么闹脾气闹下去,再晚些还能嫁出去?!” 听到裴老妇人直呼其名,林青瑶终于抬起眼。 “银宝,掌嘴。” 她声音一如既往清脆,此刻却没有任何温度。 银宝得令毫不犹豫,朝着裴老太太就是啪啪两耳光,将人扇的眼冒金星,脸颊刹时高肿起来。 要不是裴云珂与魏乐涵站在其左右,人恐怕都要飞出去。 银宝做事从来都是如此耿直,只要长公主下令,都是全力以赴。 此时裴老太太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围观上京城百姓传出哗然之声! 这些年大概是长公主殿下脾气真的过于收敛,大家都忘记了她皇室身份。 人群之中竟然有人开始打抱不平。 当年长公主林青瑶及笄后没多久,就打算与裴玉岑议亲。 但当时裴玉岑外放,帝后不愿意长公主跟着去受苦,就将二人亲事按了下来,长公主还因此跟帝后大闹了一场呢。 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妇女率先开口道: “裴老太太说的又没错!女人啊,才不管你什么身份,又是何地位,年纪越大就越不值钱!” “再大一些,只能嫁给一些鳏夫赌徒,甚至连这些人家都看不上呢!” “到年纪了,还是要赶紧嫁人!” 她声音洪亮穿过不远的距离,落在长公主府邸内。 金宝原本听长公主嘱咐,不能闹太僵,这会再也忍不住: “银宝,给我将那死婆娘的嘴巴扇烂!” 话音落下,银宝再次如同脱缰野马,蹿起老高,越过高高门槛。 沙包大的巴掌,只一下就精准地把那女人扇飞出去。 全场寂静,只有银宝抓着头发提起人头,继续扇巴掌的声音回荡。 金宝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一手叉腰,一手歪了歪,点着门外银宝的方向,骂了起来: “金爷爷看你是吃冰拉冰没化了,是吧?!” “什么叫到年纪就要嫁人?” “我看你也是到了年纪,今日金爷爷就送你去死好不好?!” “还鳏夫赌徒,咋了?” “你是都跟他们成过亲啊,知道的这么清楚?” “金爷爷看你这满脸猪头肉样儿,怕是因为太丑才嫁不出去吧!” 金宝小时候,就能说会道,当年为了保护林青瑶与韩之序,还将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世家子弟骂哭过呢。 这太监在这指桑骂槐呢! 谁该死,围观人都是好事的上京城百姓,就她裴老夫人年纪最大! 魏乐涵从裴老夫人身后,伸手拽了拽惊呆的裴云珂,又颦眉摇了摇头。 后者看到后,反而回神怒骂起来: “你个死太监,是不是咒我母亲早死?!” 那动作不小,林青瑶看在眼里。 之前那句‘别闹太僵’当然不是跟裴家这些人说的。 金宝那张嘴,要是不拦着点,能把人活活骂死,今日可不能闹太大。 毕竟全上京城的赌坊,她都押了银子,天大地大银子最大,谁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呢? 裴云珂开口后,金宝立刻躬身小心点看了一眼林青瑶,见后者并没有不悦,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立马做出个后退的姿势,换了一只手叉腰,另一只在鼻尖前来回扇空气,目露嫌弃: “什么?你在刚跟我说话?” “你站远点,别靠近,你那嘴巴好臭,吃什么长大的你?” “也对,一般心里恶毒之人,那嘴都滂臭。” “我在教训那个不敬长公主的肥猪,关你屁事?!” “怎么你们裴家都喜欢对号入座?” “要不要让银宝也送你们一程?!” 金宝言语确实粗俗了一点,但是杀伤力却极强,就这一句,将裴云珂呛住。 “你...你...!” 裴云珂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颤抖手想指又不敢指金宝。 “你你你你什么你?” “我看你这个心毒嘴臭还结巴的丫头,才要快点嫁出去!” “跟爷爷在这你你我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金爷爷的后代呢!” “金爷爷六岁可就净了烦恼根,生不出你这么大个臭嘴孙女!” 火力全开的金宝,连自己都能骂进去,林青瑶无奈摇头,金宝是嘴真有毒啊。 再看一眼不远处的裴云珂,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金宝心中暗啐一声,废物。 裴老夫人左侧的魏乐涵,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也在心中默契的暗骂了一句废物。 金宝不再理会,远处银宝还在有节奏的扇人。 看那妇人已经被扇晕死过去,银宝还没停手,围观之人有人不忍: “哎,她说的也没大错,早日成亲生子,延续香火才是大事,长公主您也不想闹这么僵吧。” “快让这位大人停手吧,出了人命就...” 那人欲言又止。 “就什么?” 难得地,林青瑶掀起眼帘,漆黑如墨瞳孔直直看向那人。 “就...就名声更不好了呀!” 那人咬咬牙,说完怕挨扇,转身就扭进人群之中。 太久不发威,这些人越发不把他金宝当回事了啊这是。 “我在自家门口,打骂个不长眼的忤逆之人,关你尻[1]事啊?” “就你一张嘴不停叭叭叭的,怎么,你缺人骂,想金宝爷爷陪你也唠两句?!” “我...本公子说的都是实话!” “我哕(yue~)” “我看你就是家里住在盐堆上,吃盐喝盐嘴巴闲的!” “金爷爷劝你少吃点盐巴,书上可说了,爱吃盐口味重的人都肾虚!” “盐巴吃多了还会中风[2],到时候你就不是‘本公子’了!” 说到这金宝停下,喘了口气,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的问: “那是啥啊?” “嘿嘿嘿嘿,是啥?” “是六加七啊!” 金宝嘿嘿笑完,歪着嘴,双手停在胸前,左手扭出一个六,右手曲出一个七来。 “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哄堂大笑起来,不少人甚至开始鼓掌,连林青瑶都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牙尖嘴利,牙尖嘴利!” 裴老夫人已经气昏头了,裴云珂是不行了,现在还哭的一抽一抽的。 她转头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魏乐涵。 魏乐涵察觉到看过来的视线,不为所动,今天这种场合,她魏乐涵是万万不能开口的! 且不说那叫金宝的太监嘴巴有多毒,就说她一个表姑娘身份,这里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反倒是裴老夫人,就是个窝里横。 在裴府上下呵斥下人之时,多威风凛凛。 到了长公主府邸就一个太监,就能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魏乐涵的头都隐隐痛了起来,扶着裴老夫人的手暗自用劲,踮起脚尖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 注1:尻,kāo,脊椎骨的末端;臀部。 注2:《黄帝内经》之语“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此言人若过食咸味,血脉将受其累,变得凝涩不畅,乃至面色亦有所变。咸入肾,肾主水,水为血之液,过食咸则伤肾,肾伤则水液代谢失常,进而影响血脉流通,面色亦随之变化。 第32章 那您还嫁我哥吗? 长公主府邸朱红大门处。 日头正好,晒的裴老夫人摇摇晃晃起来。 林青瑶看着魏乐涵不知道在老虔婆耳边说了什么,肿如猪头的裴老太太,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哭嚎。 “反噜哇...呃,反噜哇,呜呜呜呜。” 因为脸颊高肿,说话有些大舌头起来。 “裴家怎么这么苦呜哇,我儿苦啊!” “当年缠着我儿要成亲的是你,几年来不停闹脾气折磨我儿的也是你!” “纳征之后甩脸子是你,典当东西求原谅也是你!” “如今还纵容手下殴打老身~” “老身呜呜呜,老身苦啊!” 越说越流利,一边喊叫一边开始捶地。 她是不想这么做的,可是魏乐涵刚刚悄声跟她说: “姑母,您哭,然后诉苦就行。” “我们此行就是堵住她,不让她去庄子上而已。” “再拖一会,我就装晕,然后您带着我们一起回府就可以了!” 对啊,她们此行也不是来质问林青瑶的。 林青瑶现在有多蛮横不讲理,一个月后嫁入裴家,就会受多少苦! 这么想着,裴老夫人哭的更大声了。 虽然此刻围着的大多是上京城百姓,但人群中也夹杂了不少官宦人家打探消息的下人。 看到裴玉岑裴大人的母亲,如此姿态,面上嫌弃是怎么也藏不住。 裴老夫人可不管这些,她挨了耳光已经丢了面子,再丢里子也不是不想。 但不论如何,绝不能让儿子低头求原谅! 再者说,她到上京也有几年光景了,上京城天大的流言蜚语,都会因新八卦出现,而被人忘记。 关系到家中掌权的问题,她一个不起眼的老妇人,还真没什么不能豁出去的! 金宝挑了挑眉,丝毫不把中气十足的裴母当什么老夫人。 “您苦?” “哎哟,您苦这上京城就没有苦的人家了!” “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长公主为您定格置办的?!” “您不会以为就您家表姑娘那点产业,能得到御赐的物件儿傍身吧?!” “就你们裴舍那上好楠木大门,那慈光寺开了光的石狮子,哪一样是银钱能换来的?!” “更别说您日日不断地血燕窝了!” 金宝缓了口气,那边银宝在老太太开口哭闹的瞬间,回到了林青瑶身后,粗粝的手掌还隐隐泛红。 裴老夫人哭的更凶了,想依靠哭嚎声,掩盖一下金宝可恶的话语。 可惜,金宝很小的时候就被净了身,所以比起练过武的银宝,声音更加尖锐,加上此刻怒火中烧,说话声音就更刺耳,老虔婆的哭声根本盖不住。 “哎哟喂,我想想都心疼啊!” “来来来,大家来评评理!” “裴家本是务农出身,在上京城没有任何依仗,也没有什么底蕴!” “就算裴大人是景文十二年的状元郎,可是这种家世背景,无根无基的,做官能做到五六品,就已经是顶天了,祖坟都要冒青烟!” “对不对啊诸位?!” 金宝这句话倒是没说错,入朝为官,不仅仅是看学识,更多还是比拼底蕴。 五品,就已经是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了。 并不打算等围观人群给什么反应,金宝继续说道 “多的就不说了,长公主的私库都掏光了,捧出你们裴家如今荣耀加身。” “你们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张嘴就要让我们长公主给你跪下磕头。” “这可真是,葱地里的青蒜——你算哪根葱呐?!” 金宝恐怖如斯的战力,硬是让老虔婆不敢再哭嚎,老太太一个劲给魏乐涵使眼色,后者却立根不放松,丝毫不见晕倒的意思。 “嘿,我们长公主哪怕下嫁,也不用跪你,你可别尿太高了!” “殿下她可跪天地,亦可跪父母。” “可长公主的父母,正是当今陛下与皇后!” “敢叫长公主下跪?!” “我们长公主跪了,你敢受吗?” “就不怕裴家上下被诛九族?!” 说到最后,金宝狞笑着朝前大跨一步,站在了檐枋的阴影之中,整个人都显得阴狠可怖。 连自命不凡的魏乐涵,心都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的开始紧张。 金宝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 按当朝礼法,长公主只需要跪拜景文帝与文皇后,后宫的一众贵妃娘娘,见到长公主都反而要行礼! 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母亲,怎么敢叫长公主下跪呢?! 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魏乐涵摇晃了一下身体,双眼一翻,软倒在了裴老夫人旁边。 裴云珂早在母亲哭嚎瞬间,就停止了抽噎。 看着魏乐涵的模样,眼疾手快,将人接在怀中: “娘,表姐晕过去了!” 表姐晕的真好,从前还觉得表姐身体柔弱,太过娇气! 今日她只觉得表姐晕的太好了。 被金宝骂哭就算了,母亲也如同乡野村泼妇般哭嚎,让她早就想离开了。 抱着魏乐涵的手臂紧了紧: “娘,我们快回去请御...请大夫给表姐看看吧!” “她身体一直都不好!” 裴云珂说的又快又急,裴老夫人也从地上不顾形象的爬了起来。 就在几人上了马车,车夫驾车就要离去的时候。 裴云珂掀起了马车帘子的一角,她想要扳回一局,咬了咬唇,冲着林青瑶的方向问道: “那你...” 远远看到金宝又要双手叉腰的样子,裴云珂赶忙改口: “那您还嫁我哥吗?” 裴云珂想的很简单,只要林青瑶今天说还会嫁给她哥哥,今日就不算输! 只要她当着这些围观百姓的面点点头,那今日之事,就算传的风言风语,漩涡的正中央也绝对不会是她和她母亲,只会是‘长公主痴缠裴大人’! 但大约车夫也想早点离开,所以马车行驶的很快,她没来得及等到林青瑶的答案,马车拐了弯就再也看不见巍峨的长公主府邸了。 一行人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来,又灰头土脸的走了。 这场闹剧,看到现在,围观百姓也都琢磨出味儿来了。 长公主林青瑶,看样子是突然硬气起来了?! 不然不会纵着那太监这么肆意说话。 这是为了嫁入裴家后立威呢? 还是不打算嫁了呀! 那要问清楚啊,不嫁了那可要出大事了! 但...她不是典当了好些东西,就为求裴大人原谅吗? 看着长公主府邸护卫收刀,人群中有不怕死的又问了一遍: “长公主,您还嫁裴大人吗?” 第33章 他们都不无辜 长公主府邸。 秋后天空,湛蓝如洗,艳阳高悬,洒下温暖明媚的光。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将林青瑶如上好蜀锦般顺滑的长发,拂得有些凌乱。 她早已优雅地站起身,身姿挺拔,宛如一株傲立风中的青莲。 听完那人问话,林青瑶并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神色间流露出一抹深思。 赌坊之事,她势在必行,参与这场豪赌的每一个人,不论家世富庶还是贫寒,都绝非无辜之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些年加注在她林青瑶身上的流言蜚语,正是上一世绝望之中选择自戕的缘由之一。 因此,当府邸外百姓们期待的目光汇聚于她时,林青瑶只是轻轻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来。 那笑容,摄人心魂,迷人心魄。 她整个人在阳光照耀之下,越发朦胧神圣了起来。 朱红色大门在这一刻轰然关闭,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声响,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开来。 有人长长出了口气,心中暗自思量:且不说典当一事如何,就刚刚长公主那灿烂笑容来看,嫁裴家,定是十拿九稳了! 人群之中也有谨小慎微之人,他们没有听到长公主林青瑶肯定的回复,心中顿时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之中,仿佛天都要塌了。 他们或低头沉思,或四处张望,试图从他人脸上找到答案,可惜,赌博赌的本就是人性。 赚钱之人不会告诉你如何赢,输家却希望人人都同他一样倾家荡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曾经对长公主林青瑶不屑之人,经此一事,对她有了不同看法,甚至可以说刮目相看,当然主要是对金宝刮目相看... 但无论如何,长公主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似乎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有一个不算高挑的身影,看着紧闭大门,深邃晦暗不明,仿佛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猛地转身,朝着皇宫方向飞奔而去。 ??..?? 林青瑶对此一无所知。 她回到书房后,专门赏赐了金宝两锭沉甸甸的金子,以示嘉奖。 她真切的希望,金宝在今后日子里,能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要说今日之事,实则是一场乌龙。 当时看到那老虔婆与魏乐涵你来我往的样子,再联想到一早收到的信,就明白她们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然而,看过裴玉岑的来信后,林青瑶根本就没有打算赴约。 原本,她对于是否回宫请求那道赐婚圣旨还有些犹豫不决,但这封信却让她下定了决心。 所以,她今日不但不会去京郊庄子,还打算去找父皇,请那道旨意! 裴玉岑能早日想明白,与她去户部将亲事取消最好。 若是他像今天一样,频繁来恶心她,那就别怪她点一点鸳鸯谱,早点成全他们表兄妹了。 哎,只是可惜了那匹照夜白。 从前在裴舍书房,陪他读书的时候,她确实在《大靖地理志》中看到过汗血宝马照夜白的传说。 还用不太规整的字,在旁边写道‘若得此马,必驰骋天涯’的豪言壮语。 字里行间,都是她对那神驹的无尽向往与渴望。 可后来裴玉岑就不允许她骑马了。 重活一世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骑马。 “金宝,半夏,咱们回皇宫用晚膳。” 林青瑶吩咐道。 “银宝留着看家,记得交代你的那件事!” “对了,咱们从角门走,免得碰上还没散的百姓!” 金宝美滋滋地应了下来,他昨夜就将在库房吃灰许久黄花梨车架擦拭干净,就等着回皇宫的时候用呢。 那黄花梨木精心雕刻而成的厌翟车,木质坚硬细腻,日光下泛着淡淡光泽,车窗以细密金丝楠木为框,镶嵌白色云母窗棂,透光又防风,车铃悬挂在车檐四角,随风摇动,发出清脆声响。 红褥铺满车厢底部,褥面绣着金线勾勒的祥云图案,柔软舒适。 林青瑶坐在其上,都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 中央小几上的铜制香炉内,燃烧着鹅梨帐中香,梨子甜美的香气,混合沉香木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左右回宫一路漫长,林青瑶开始放飞思绪,天马行空起来。 这次回皇宫,应该不会轻易出来。 等到亲事取消,赌场之事落地再回府邸。 到时,就是去裴舍还有新府邸,把属于她林青瑶的东西,全部照单收回的日子! 哎,也不知道工部那边设计如何了,东南的马场何时能修葺好啊,一个月应该可以吧? 除了要重新练习马术,连骑射也要重新拾起来。 想到练习骑射,林青瑶又来了兴趣,这辈子她要亲自做一把属于自己的弓! ??..?? 皇宫,御书房。 景文帝正坐在沉重的紫檀满雕龙纹御案后,批阅今日内阁呈上来的奏疏。 听到福禄来报,说长公主林青瑶回宫,就在御书房外候着,他挑了挑眉。 心中暗自嘀咕,这跟野孩子有什么区别? 当皇宫是她的呢? 想回来就回来,想走拍拍屁股就走?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面上却不见任何不满之色。 毕竟不久之前,影泽从长公主府邸外回宫,将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汇报给了景文帝。 “宣进来。” 他沉声说,不一会儿,林青瑶就被福禄公公领了进来。 但她站在龙案不远处,景文帝却没有理会她,只是专注地低着头,用手中红色朱笔在奏疏之上圈画批注。 龙案角落里,虎首三足香炉内正燃着龙涎香,白烟[1]袅袅升起,香气弥漫在整个御书房内。 林青瑶就静静地看着那缕白烟发呆,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向父皇请求那道赐婚圣旨。 直到站的膝盖都开始隐隐发僵,才听到景文帝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还知道回宫?!” 林青瑶闻言,立刻收敛心神,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扬声道: “儿臣参见父皇!” 景文帝抬起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站起来回话,别装可怜,让你母后知道了,又要心疼你。” “哦。” 林青瑶乖觉的站起身。 “还有何事?” 等了一会,见林青瑶不开口,景文帝将奏疏‘啪’合上,重重扔在了龙案上。 ??..?? 注1:龙涎香燃烧时冒的是白烟。又称灰琥珀,是一种珍贵的香料,其燃烧时不仅有香气四溢,还会冒出白色的烟雾。此外,龙涎香燃烧时还会发出蓝色的火焰,这也是其独特之处。 第34章 请旨 林青瑶神情有些恍惚,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从前每当她做了错事,或者有一些超乎常理的要求,景文帝就会做这样的动作。 若是朝中老谋深算的阁老与大臣们在场,定会小心翼翼,揣测帝王的耐心是否即将耗尽。 然而,唯有林青瑶知道,这个动作并不代表他不耐烦了,而是在等林青瑶给他一个解释与缘由。 就好比儿时夏夜,父女二人并肩坐在小椅上观星。 第二日,她也正是站在今日这个位置上,稚声稚气地道: “父皇,儿臣想要那天上的星星!” 她的父皇亦是如今日一样的动作,然后问她为何? 她说:“因为儿臣怕黑。” 后来,虽然父皇没能将星星摘下来给她,却搜罗了全天下最大最亮的夜明珠,尽数镶嵌在了她的玉华殿之中。 至午夜时分,还需要以特制布匹遮掩,否则殿内亮如白昼! 那些夜明珠如今在何处来着? 哦,记起来了,被她赠予了裴云珂。 很好,裴家的罪,又加一等。 景文帝用指节叩了叩龙案,林青瑶回过神来。 “儿臣想请父皇赐一道赐婚圣旨给儿臣,但...” “成婚之人和日期,儿臣斗胆,想请父皇留白。” 请旨一事,金宝数日前便已禀报过,当时被景文帝否决。 所以此刻,他并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静静审视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暗自忧虑。 万一,她仍然是为了嫁入裴家联姻而求旨呢? 就算今日她纵着金宝,羞辱了裴家一行人,可她确实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不嫁裴家。 何况,从前她说过太多次,再也不喜欢裴玉岑,转头又出尔反尔,低声下气去求裴家。 景文帝心中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只是这样想一想,浓浓的失望之情就从景文帝心底腾然而起! 敏锐察觉到景文帝情绪的变化,林青瑶咬了咬唇,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景文帝: “父皇,儿臣已不愿意嫁给裴玉岑了!” “但儿臣担心他并不愿意取消婚事,所以儿臣想求一道圣旨以防万一。” “若是到了婚期那日,他都不与儿臣去户部取消婚事,儿臣有圣旨在手,也能逼迫他同意。” 甚至... 她是打算,直接将他与在他心里与众不同的表妹,提前送入洞房。 人生喜事,莫过于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嘛。 景文帝闻言,心中已经信了三分,却仍未点头: “瑶儿,你又让下人典当府邸之物了吧。” “又如同这些年一般,要求原谅?” “你让朕该如何信你啊?” 林青瑶听到景文帝像儿时一般唤自己,心中骤然一紧,再次双膝跪地。 低垂的眼眸之中,却没有惶恐与害怕,反而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她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平稳无波: “父皇!典当之事,儿臣确有原因,但绝非求得什么原谅!” “儿臣是因为,上京城甚至周边城郡赌坊拿儿臣亲事开盘之事。” 林青瑶可以瞒过他人,却不敢瞒骗景文帝。 他们是父女,更是君臣。 当然,她今日此举,实则另有深意。 即便没有今日之事,她也准备找机会,把赌坊开盘的事情,透露给父皇。 她可不信自己的父皇,对赚银子这件事不感兴趣。 而且赔率如此之高,数额如此巨大! 唯有将景文帝拉入其中,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她赢得的银子万无一失! 待她缓缓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景文帝威严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异常神色。 沉默片刻,他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朕就再信瑶儿最后一次。” “莫要再让朕与你母后失望了!” “福禄,替长公主拟旨!” 不久之后,一道以云锦织就的红蓝绿三色[1]圣旨,静静地躺在了林青瑶手中,黑牛角制成的轴柄触手生凉。 林青瑶弯着眉眼,向着景文帝福了福: “儿臣谢过父皇!” “晚上母后宫中摆膳,父皇批完奏疏记得来哦!” 言罢,后退几步,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景文帝将刚刚扔在桌上的奏疏,又拾了起来,右手朱笔却迟迟不见批注。 良久,他忽然出声: “福禄!” 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急迫。 “奴才在。” 福禄有些不明所以,却只敢将腰身低低弯下,不敢多问。 “拿着朕的私印,去私库将现银都支取出来!” “你与影炎等人,四散到城中和四周城郡赌坊中去。” “记得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如此说完又加了一句: “之后每十日,不,每三日回报一次赔率给朕!” 福禄公公赶紧跪行上前,接过景文帝手中的小巧私印。 “你们二人便宜行事。” “咳,此事不可叫其他人知晓!” 福禄往外走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心下了然,他与影炎也可借此小赚一笔。 脚下的碎步,又加快了几分。 ??..?? 入秋后,天气逐渐转凉,长公主林青瑶送给裴家的京郊庄子,因靠近龙脊山,夜间已经寒生露凝。 更夫已经敲响了四更的铜锣。 裴玉岑始终未等到林青瑶。 他身着暮云灰净面杭绸直裰,衣服的下摆隐约被露水打湿,呈现出不规律的黑灰色。 恰如他此刻心中难以言说的失落与怅惘。 裴玉岑心中暗自叹息,那抹期待的身影终未出现。 他似乎也体会到了,林青瑶曾无数次经历过的失望。 原本满心欢喜,以为林青瑶见到信中内容后,会如约而至,共乘照夜白,赏月诉情。 月光下,他的眼眸不经意间浸上了一抹凉意。 林青瑶...真的不爱他了吗? 人的感情,竟能说不爱就不爱吗? 那过去这几年的痴缠,又算得了什么? 纷乱的思绪,扰得裴玉岑无法再冷静思考。 这是六年以来第一次,他的心中,对林青瑶爱恋他这件事,不确定了起来。 相较于裴玉岑心中的烦乱不堪。 不远处拴在桑树边的银白马驹,却安静站立,它的眼睑轻轻合拢,仿佛已然入睡, 只有尾巴许久才会轻轻甩动一下,周遭一切烦恼都与它无关。 ??..?? 注1:五品及以上官员,圣旨颜色较为丰富,可以是三色、五色甚至七色。最为常见的是红蓝绿三色圣旨。 第35章 裴玉岑甘心吗? 夜色深沉,秋风凉骨。 裴玉岑望着那在夜间清晰无比,优哉游哉的照夜白,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他并未离去,如今上京城城门已经宵禁落锁,今夜只能在庄子上过夜。 主家过来尚未就寝,下人们也不敢擅自先休息。 值夜的小厮看到裴玉岑出现在院中,低垂着眉眼,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裴玉岑偏开了手: “我来吧,它脾气很大。” 那小厮应了一声,很快茶水床铺都收拾妥当。 虽然一早就要回府更衣上朝,躺在柔软锦被之上的裴玉岑,却丝毫没有睡意,一贯冷淡的脸庞之上,带上了一丝难以纾解的阴郁。 六年来,裴玉岑自认了解林青瑶,今日没有赴约,恐怕这段时间就再难见面了。 似乎到了这个瞬间,他才第一次正视贺统领那日带来裴舍的话。 “裴玉岑,我不要你了。”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上眉间,他的眉头紧紧皱出一个川字,又有陌生而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闪过,快的根本无法捕捉。 在这难言痛苦之中,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终于熬到了回府更衣的时辰。 没有唤醒车夫,他跨上那匹照夜白,朝着上京城狂奔而去。 这匹汗血宝马的速度实在太快,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如同银白闪电。 带着狂风呼啸而过,将他一贯清透的皮肤,刮得生疼泛红。 四周树木或杂草,都变为模糊倒退的黑影。 可裴玉岑心中好像突然明白了,林青瑶为何向往天地广阔,骑马驰骋。 她是与众不同的,她与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 她是笑若灿阳的天之骄女,合该展翅于大好河山之中。 而不是... 而不是被他剔除羽毛,打断傲骨,困于后宅。 在清冷寒风之中,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与卑鄙,并不是林青瑶一直纠缠着他。 明明就是他裴玉岑,用隐晦权术一步步玩弄,掌控了林青瑶。 明明就是他先动心的,当年第一次见到从拍花子手下逃走,灰头土脸却眼若星辰的林青瑶,他死寂的心第一次如此剧烈的跳动起来。 然后蠢蠢欲动,步步为营。 他这一生追求唯二,一要走到文人权利之端,二要再见她一次。 其实状元及第那一日,并不是裴玉岑与林青瑶的初见。 早在三年前,当时家中已有了魏表妹的钱财供养,所以他提前来到了上京城不远处的临京县。 用自己积攒不多的银子,租赁了房子后,日夜苦读,日子过的清苦艰难,连上元节也只能啃冻硬的馒头,更别提屋内天寒地冻。 就在他快要熬不下去,陷入头痛与绝望的时候,随着晨曦一同而来的,是当年被拍花子拐走的林青瑶。 她难道一点也不知道,被拍花子拐进偏远的地方,她只会为奴为婢,长相上乘更是会沦为青楼妓女。 可是明明她自己都已经灰头土脸,差点丢了性命,还在心疼裴玉岑用家中为数不多的新米,招待她。 她不像与她一起出现的另外一孩子,她丝毫不嫌弃那米粥稀烂,不但喝的香甜,还鼓励裴玉岑一定要参加科举。 她稚言稚语说着连她自己大概都不懂的晦涩句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或许她让裴玉岑心中悸动,或许她的话激励了裴玉岑。 但是,最后让裴玉岑活下去的,是她对来接她的人说:“是这个哥哥救了我,要重赏!” 然后他才有了熬过那个寒冷冬天的银钱,才有了活下去的能力。 裴玉岑清清楚楚的记得,状元及第那日,他故意穿着三年前初见时的棉布衣袍,可林青瑶似乎不记得他了。 她不记得当初那个落魄学子! 却榜下捉‘婿’,认定了他。 这大概是他那些卑鄙心思的开始,这不怪他不是吗? 为何要忘记他?! 既然忘记他又为何再次冲进他的生活?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再轻易放她离去? 这些隐秘之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他将兵书中诱敌的每一条计策,都渗透在与林青瑶的相处之中。 渐渐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卑微渺小若尘埃之人,是他裴玉岑! 他自尊心作祟,毫不在意地消磨林青瑶的爱意。 他当着所有人面,对林青瑶冷淡至极,让她一点点化为全上京城,甚至全大靖朝的笑话。 他打碎她的礼仪,骄傲,一点点重新筑起囚禁她的牢笼。 让她误会,揣摩,怀疑,自卑。 然后又给她点不经意的关怀,将她日夜困于这缥缈而得不到的情爱之中。 真正的欲擒故纵之人,从来都不是林青瑶,而是他裴玉岑! 千般万般算计谋略,摆出若即若离的淡漠,能留住爱他的人。 可若是林青瑶不爱他了呢? 只要想到林青瑶也许会嫁给他人,与旁人共骑马儿,畅游天地间,他就觉得痛楚从额头蔓延至心间! 他甘心吗? 他曾经嫉妒又躲闪的炽热,却在这猎猎寒风中,变得迫切想要靠近。 一股近乎疯狂的想法,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淡自持摧毁。 不会甘心的,不甘心她嫁给别人,不甘心她不爱自己,更不甘心看不到她星眸灿烂唤他的名字。 总有机会见到她,到时... 只要得到林青瑶,入赘长公主府也可以! 他们的亲事会如期举行,他会向她坦白,会好好爱惜她! 既然见不到林青瑶,那就写信! 曾经她最喜欢信中诉说爱恋,分享日常琐事,车马虽慢,但字字句句都是爱他的证据。 可他总是嫌她字不够工整,将信件随意处置,也很少回信。 想到这,裴玉岑迎着风笃定地笑了笑,无妨,接下来的日子,就由他诉说自己的思念吧。 他清楚地知道,林青瑶想要的,是他明确的爱意,是他坚定站在她身边的表态。 那就给她,给了她想要的,她就会从龟缩的躯壳中,再次探出头来。 上京城门彻夜燃烧的火把,近在眼前。 裴玉岑放慢了马速,一只手捻动手中的马鞭。 是时候,给表妹寻一门亲事了。 不过,他不会让表妹受委屈就是了。 第36章 寸土寸金的铺子,不要啦?! 裴玉岑换了朝服,就乘马车朝皇宫驶去。 下朝的路上,李琅按照魏乐涵的吩咐,将昨日之事添油加醋告诉了裴玉岑。 在他的叙述之中,林青瑶完全就是一个目无尊长,欺负弱小,蛮横无理之人。 “你说最后云珂问她什么?” 裴玉岑斜眼看着他问道。 李琅转述昨日之事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裴玉岑的反应,结果说的口干舌燥,他就问了一句,裴大姑娘问了啥?! “她问‘你还嫁给我哥哥吗?’” 李琅觉得裴大人与以往不同了,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他咽了口口水,干涩的嗓子没有丝毫缓解。 “她怎么回的?” “她没回话,就笑了一下,我们就离开了。” 裴玉岑闭上双眸,他将脑袋轻轻靠在马车壁上,马车颠簸,他的头却没有丝毫摇晃。 他能想象到林青瑶耍小脾气的鲜活模样,还有李琅口中的笑。 既然没有当众说不嫁了,那一切就仍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里,他眉间阴郁散去了一些,嘴角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显得心情很好。 “过些日子准备个赏花宴,该为表妹相看人家了。” 李琅听到裴玉岑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低垂的脸上满是惊恐! 因为心情不错,所以回到裴舍后,他视线只在裴老太太高肿青紫脸颊一扫而过。 没有理会母亲的抱怨哭诉,也没责怪她们擅自行动。 还很贴心的又亲自为魏乐涵煎药,关心她还有没有眩晕之感。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裴玉岑日日写信,诉说着自己思念与爱恋,分享日常琐事甚至是朝堂趣事。 隔三差五信的末尾,都会提及为魏乐涵寻一门合适亲事。 信件裴玉岑不知是故意还是知道了什么,从不让李琅去送。 都是次日一早,让李嬷嬷递进皇宫。 可惜,每一封信都如同石沉大海,既没有退回,也没有回信。 裴玉岑并不生气,也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 毕竟天下皆知林青瑶爱惨了他,不会再有人能接受她了。 ??..?? 林青瑶乞巧节当日写给韩之序的信,是他在五日后收到了。 一同收到的还有一封密信。 韩之序眉眼弯弯打开林青瑶的信,仔仔细细阅读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妥帖折叠整齐。 珍而重之的贴身放进里衣口袋之中。 等回上京城后,他要去工部找吕大人打一个金丝珐琅盒,将之前那些信都一起保存起来。 等打开第二封密信的时候,只见信纸之上一片空白,他从袖子中取出一瓶透明液体,用锦帕沾湿轻轻按压,纸上渐渐出现两行小字。 【急!秋水被长公主劫走,未能送进李府! 另,长公主在打探聚宝街与三岳街店面!】 韩之序看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秋水是他原本要送入刑部尚书府的暗棋。 刑部尚书府上死婢妾之事,只是他李锐放在明面的饵料与遮掩,在这之下,还有极大谋划。 秋水是他几年前从下面亲自提拔培养的,既有身手傍身,容貌资质也都符合李锐口味。 但是怎么会被阿瑶姐姐劫走? 当时离京之前,他就安排好,如果李锐没有拍下秋水,就让贺晋煜,拍下秋水后,走贺家远房路子送进李府中。 贺家远房子侄,五月初将一位进京赶考学子于酒楼中活活打死,那贺家子侄被下了刑部监。 贺家远房老小求到镇国将军也就是贺家,贺家拒绝,并当场表明,希望刑部彻查此事,绝不求情! 这事还被上京城传诵了好几日! 所以韩之序当时安排的备用方案,就是走这条路子将秋水送给李锐那老狐狸。 合理又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过... 既然阿瑶姐姐想要,就让秋水跟着她吧,这样他也放心些。 不过李府那边就要重新找人了,有些麻烦不过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不知从哪摸出张纸与一只极细,没有蘸墨的笔,回了几句话。 【让秋水尽心服侍长公主。 另,将聚宝街那间成衣铺子地契找出来,低价透给长公主那边。】 很快,纸上字迹悄然淡去,再无踪迹。 韩之序口中发出轻微哨声,没过多久一只雪白信鸽飞到了敞开的窗沿边,枯瘦脚上绑着一节小竹管。 韩之序随手喂了些谷米,才将信卷好,眉眼带笑塞了进去。 至于给阿瑶姐姐的信,今早才走官道送走,他怕信太频繁,阿瑶姐姐会烦他。 也不是不愿意告诉林青瑶他如今的实力,只是…… 关于她的事情,韩之序知道只能徐徐图之。 ??..?? 韩之序说的简简单单,当国公府谋士唐棠唐大人收到信的时候,一脸懵圈! 聚宝街的成衣铺子,是他们最早的信息情报来源之一! 就不要啦? 底价...那边铺子寸土寸金! 多低算低价? 可牵扯到那位长公主,唐棠不敢擅自决定,又匆匆开始写信。 不过这是后话。 ??..?? 八月初一,皇宫玉华殿。 连翘正在为林青瑶梳理乌黑长发,金宝带着一脸嫌弃,躬身走了进来。 “长公主,李嬷嬷又送信来了。”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对曾经信任的李嬷嬷如此疏离,但是他金宝这辈子只信奉一句话‘长公主说的都对,长公主做的也都对’。 所以长公主对李嬷嬷的嫌弃,他早就看在眼里。 连带着每次接李嬷嬷送来的信,他面上不显,心中还是觉得晦气。 “放那吧。” 林青瑶还闭着眼缓神,金宝得令,将那封信塞进了一个普通木盒最下层。 那木盒中的信已经高高一沓,最上面的正是当初李嬷嬷送进来的第一封。 这些信都有一个共同点,信封上棕红色火漆,都没有被破坏。 “真是阴魂不散。” 快二十天了,日日送信。 当初长公主给他写信,他可一封不回,不但不回还… 哼,这姓裴的真下贱! 金宝嘴里嘟嘟囔囔,有些用劲合上了木盒盖子。 他声音极小,林青瑶并没听清,但也没有呵斥,就纵着他嘟囔。 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林青瑶睁开眼问: “之序有来信吗?” 金宝赶忙上前两步,走到了林青瑶身边,将温热茶盏递过去,然后回道: “奴才日日都会去驿站打探,确实没有韩世子来信。” 林青瑶皱着眉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自从进入了浙西杭州府的范围,也就是乞巧节之后,林青瑶就再也没有收到韩之序的信。 韩之序二人出发后,每隔三日至五日,他就会寄一封信回来。 每一封信会约定好下一次收信之处,或言明赶路途中没有固定地点不必回信。 上京城与浙西距离尚远,所以偶尔一次七八日没有来信也很正常。 加之裴府的人烦不胜烦,又有裴玉岑不停写信,还有赌坊,酒楼,新府邸的那些事情,搅得她脑子疼。 所以一开始林青瑶并未察觉出不对。 直到这十五天来,韩之序仍杳无音讯。 林青瑶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应该亲自走一趟的。 地方三品运盐使,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官职。 何况还在繁华的浙西。 运盐使,不但全面掌管着盐业的整体运作。 还同时根据盐业实际情况,参与当地一些相关政策的制定与讨论。 只要合理且对朝廷有利,都会得到特殊批复。 而且盐业,不仅仅是‘盐运’,同时管理盐的生产,运输,销售等各个环节的监管与协调,以确保盐业的稳定与繁荣。 这也就意味着,虽然按照朝廷律法,月俸并不高。 可是只要参与了运输与销售,能暗中牟利的地方太多了。 历朝历代,都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扼制这种暴利行为。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古以来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而对于一个地方,三品运盐使来说。 已经可以...只手遮天了。 要不是影卫之间可以确认彼此生死,林青瑶恐怕早就亲自追过去了。 第37章 要回来了 好在这些担心,并没有困扰林青瑶太久。 翌日一早,还赖在皇宫不想回长公主府的林青瑶。 就接到了韩之序的加紧信件。 上面只有七个字:“明日抵达上京城。” 林青瑶凝着眉头。 她如今的眉已经完全长出来了,连翘继续按照多日前,俞书兰画的眉型,刮去了旁边多余眉毛。 最大程度保留了林青瑶最原本的模样。 微微上挑,英气十足。 只是如今皱在一起,就又带上了一些极像景文帝的威严之感。 连翘在一边为她梳发。 一根素净暖玉簪子,斜斜插在乌黑如墨的发间。 林青瑶她啊,最讨厌繁杂头面了。 连翘见自家主子一直没有动: “长公主怎么了?” 林青瑶回过神来,将信纸朝着连翘的方向展开。 后者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是韩世子要带韩大姑娘回来了?” “那您为何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青瑶没有回话,她记起收到韩之序第一封信的时候。 还曾感叹,韩之序的字体已与儿时截然不同。 一手漂亮的行楷,流畅又不失细腻之感。 提笔轻,却运笔如丝。 收笔应该是微妙调整过,字体充满灵气却不跳脱飘逸。 当时她还与母后调侃,这孩子长大了。 可是今日... 信纸有一片被水渍沁润后,又干涸的褶皱。 字体因为持笔太过用力,桐油墨氲透了纸背。 虽然只有短短七个字,却再也没有少年钟灵毓秀的风骨。 扑面而来的是杂乱以及...恨意? 林青瑶心下一紧,恐怕出事了。 是没有将人带回来,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没有给连翘多解释。 韩知岁具体回来的时间,她还没来及告诉俞书兰。 就是怕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连带着她一起失望。 原本打算将人原原本本接回来了,再想办法留在上京城。 看来要彻底解决,会很棘手。 林青瑶猛地坐了起来。 “金宝,备车!” “得令~” 金宝小碎步跑出宫殿。 从上京城去浙西方向,官道只有一条,动作快的话,今夜就能于上京西南驿碰面。 想到上一世几人深厚的情义,被她一点点消磨光,她就心下发紧。 等不了了! “银宝和影风随我同去。” 沉默了一瞬,她似是想起来了什么: “连翘,你去太医院看看。” “今日当值的若是张长卿,立马将他请来。” “若不是,你就以最快速度回来。” 连翘点了点头立刻按照吩咐去办。 “邓嬷嬷你晚些跟我母后说一声,就说我约了人出城逛逛。” “若是明日申正,我未回皇宫,你就带人搬回长公主府等我。”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帝后二人对林青瑶的态度显然有了转变。 如今就等八日后原定婚期之日,去户部取消,再公示了。 而作为长公主的奶嬷嬷,与帝后二人不同,她是十足笃定长公主已经不再想嫁给那个裴大人了。 看着长公主如此郑重的模样,邓嬷嬷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 “长公主放心,这边老奴会打点妥当。” 林青瑶点了点头,脚步不停。 连翘带着张长卿小跑到了玉华殿外之时。 金宝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他做事向来稳妥,猜到林青瑶是急着要去接人。 准备的是那辆海外进贡的血桐车架。 这种材质非常轻,却极其结实。 用来赶路再合适不过。 林青瑶赞赏的看了一眼金宝。 金宝咧开嘴露出白牙。 那表情没维持多久,在听到不带他的时候,又哭丧了个脸。 “长公主是哪不舒服?” 张长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玉华殿的主仆互动。 当他是死的吗? 亏了他听说是长公主喊他,脚步匆匆赶来。 “先上车。” 林青瑶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单手撑着跳上了马车。 “影风先行探路,银宝驾车。” 说完掀开水云纹织锦帷裳,坐进了车厢之中。 张长卿暗自捏拳,咬了咬后槽牙。 “这可不算我擅离职守!” “若是扣了微臣月俸,长公主还是要赔我的!” 他话音刚落,从帷裳的缝隙,飞出一物。 “何人竟敢暗算我!!” 他伸手捏住,正是一枚五十两的银元宝。 张长卿立马笑嘻嘻的跳上马车。 “长公主仁义,大气!” 张长卿这人医术是没的说,可惜除了医术,简直一无是处! 为人别扭且抠门。 林青瑶看他上车,与自己正对而坐。 “舒服~” 车厢内铺满了柔软的织锦,还有不少绵软的靠垫。 张长卿没有坐相的瘫在那里,发出一声喟叹。 林青瑶踢了他的小腿骨: “往那边点,显着你腿长是吧?” 张长卿撇了撇嘴,将腿收回去,盘膝坐了起来: “长公主您竟然还记得微臣,微臣真是觉得无上荣光。” 对,林青瑶想起来了,张长卿还有个缺点就是,越在乎越嘴贱。 除了医术擅长外科,嘴巴还很擅长阴阳怪气。 林青瑶叹了口气。 从她重生苏醒回来到现在,只在那日裴玉岑官舍见过一面。 张长卿八成是别扭的等着她先开口。 可是她一直忙忙碌碌,应付裴家那些人,反而将张长卿给忘了。 “我错了,张大少爷。” 张长卿并没有接话,就用褐色瞳眸,直直看着林青瑶。 银宝的长鞭挥舞不断,马车慢慢驶出皇宫。 几乎在同一时间,裴玉岑收到了林青瑶离开京城的消息。 但是马车一出皇宫就陡然提速,他在城门附近扑了空。 ??..?? 感受到车速明显提升,林青瑶也就有了多余的心情对付张长卿这个幼稚鬼。 “跟你道过歉了啊,别得寸进尺。” 林青瑶又想踹他一脚,结果看到他盘正的腿,停下了脚底的动作。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精巧的茶案,案面由乳白色玉石雕刻而成,光滑如镜,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泽。 茶案的一侧,放置着一个小巧的碳炉。 炉上的清泉水,已经烧开,咕嘟嘟的冒着热气。 在两人之间,氤氲出一片温热雾气,隐约间挡住了张长卿的视线。 他半敛眉眼,看着自己绣了文竹的衣摆,也将眼中的情绪,一同敛去。 林青瑶没有察觉到他神色变化,熟练伸手,从茶案下抽屉之中,拿出一个湖蓝陶瓷罐。 “雨前龙井,来点?” ??..?? 新书求书架~ 求催更~ 求一切~ 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38章 你叫得还挺亲热的 见张长卿垂着眼面无表情,林青瑶也不生气。 手底下动作不停,煮茶每一步都流畅优雅。 张长卿抿了抿嘴,视线从衣摆挪到了桌几上,定定看着她的手。 车架飞奔之间,偶有秋日的凉风掀起窗幔。 阳光就会明暗交错,照在林青瑶的脸庞之上。 她变了许多,张长卿这么想着。 林青瑶发髻简单的挽在脑后,眉如远山含烟,眼若秋水盈盈。 她白皙的手,打开茶罐,取出茶叶。 这些茶叶色泽翠绿,形似雀舌,车厢内刹那间弥漫上了淡淡茶香。 “我记得你小时候,其实不爱喝茶。” “你说老学究才整这些玩意儿。” “不过我煮的你也许会喜欢?” 林青瑶自顾自的说着,手下动作却不停歇。 她用手指轻轻地将茶叶拨入茶壶中,量适中,不偏不倚。 然后,提起车厢内的小巧炭炉上,时不时冒出袅袅热气的泉水,那水清澈透明,仿佛能洗净世间一切尘埃。 将水缓缓地注入茶壶,水柱细而长,水流声清脆悦耳。 林青瑶眼神专注而认真,玉质茶杯上的青松图案,在热气熏蒸下显得更加生动逼真。 递了一杯茶过去,张长卿仍没有接。 林青瑶这会是有些生气了,正要抬头骂两句,却撞入他深褐瞳孔之中。 “您堂堂一国长公主殿下,这也算洗手作羹汤了罢。” “哼。” 他刺了一句,才伸手接过茶杯,扭过了头。 林青瑶不在意地笑了笑,是呀。 张长卿最知道她了,她竟然也有乖巧静坐玩弄茶艺的一天。 这都拜裴玉岑所赐,他最喜欢品茶,与三两好友相聚,话题总离不开茶。 所以她静下心去学了很久,一双手不知道被烫了多少次。 才慢慢学会这所谓的“品茗”。 不过林青瑶觉得她也只是学会而已,她自己尝过,并不觉得好喝。 总会有股苦涩的味道,留在舌尖。 但,她说张长卿也许会喜欢也没错。 毕竟上一世,裴玉岑对她的茶艺还是赞不绝口的。 “你不是不撞南墙不罢休吗?” “如今头破血流,知道回头了?” 张长卿看着眉眼之间,已经丝毫没有记忆中飞扬肆意的林青瑶。 再也忍不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言语之中也没了‘您您’的阴阳怪气。 林青瑶反而弯了弯唇,老神在在的点头: “嗯嗯,南墙非我良配。” “我不撞了。” “痛死了。” 说着还假模假样抬手,揉了揉白净额头。 张长卿这人,林青瑶觉得其实很好相处。 只要顺着他的毛,他就会给你几分薄面。 他说啥,你就顺着他的意,回几句,他那点别扭的气性,自然而然也就没了。 看着眼前女子做作的样子,张长卿不屑的撇了撇嘴。 ??..?? 要说二人是如何认识的,要从很久前说起。 景文十一年,上元节。 林青瑶刚刚十岁。 那一年帝后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 同意了私服出行,参加上京城一年一次的上元节灯会。 历朝历代,都避不开前朝余孽这四个字。 何况大靖朝到景文帝这里,也才三代百年而已。 当年前朝余孽早就想拼尽全力,杀了景文帝祸乱天下。 这一次出行,恰好就被抓到了机会。 景文帝遭到刺杀,禁军与影卫全力保护,才没有受伤。 但在混乱之中,林青瑶却被人趁乱抓走。 说了各位都不敢信,事情实在是极其巧合。 当年也才九岁的张长卿,也去上元节。 巧了,就在林青瑶一行人附近。 巧了,当时混乱之下,林青瑶被人群挤到了张长卿旁边。 更加巧合的是,拍花子趁机抓走林青瑶的时候。 林青瑶惊恐之下,胡乱抓着周围谁的衣服,想喊一句救命。 死死抓在手中的,正好是比林青瑶还小一岁的张长卿。 就这样,一个是被拍花子主动绑走的。 另外一个,是买一送一的... 两人的仇就这么结下了。 虽然比张长卿年长一岁,可是林青瑶当时真的被吓到了。 尤其是发现拍花子藏他们的那辆泔水车,已经出了上京城。 她几次都差点哭的背过气去。 张长卿除了一开始骂了几句,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渐渐冷静了下来。 后来,他叫林青瑶装晕,趁着前来查探的拍花子不注意,用袖中随身带着的银针,直直插入头顶百会,拍花子晕眩不止。 然后又是两根短针,从两侧太阳穴扎入,人立刻昏死,两人费劲将人藏好。 等另外一个女拍花子来后面查探,又一脚踹在她膝盖内上血海穴,那女拍花子只觉得双腿酸麻胀痛,接着一软跪了下去。 后来,张长卿记得,两人被附近暂时居住的书生,收留了半日,被景文帝派来的人寻到,接回了上京城。 就这样才九岁年纪,差点被景文帝赐下神医牌匾。 后来也是破格,在张长卿十岁的时候,被允许入了太医院。 那两三年,两人一见面就吵,不见面又会有些想念。 可惜,一切从长公主殿下十三岁那年,再次见到那个书生... 书生已摇身一变,成了风光无量状元郎。 从张榜,游街,林青瑶看到状元郎的时候开始。 一切。 就都变了。 ??..?? 张长卿看着对面安静坐着,垂眸不知道想什么的林青瑶。 这个女人,真的是有能力。 有能把人气笑,甚至气死的能力。 银宝不仅有些腿脚功夫,驾车也是一绝。 车架平稳飞速前进。 车顶四周,悬挂着小巧精致的铜铃。 不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一片寂静里,张长卿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开始蹭蹭上冒。 他最不喜欢林青瑶如今这副沉默的样子,两人这样的相处,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他曾经被抛弃,被遗忘。 所以他抿了一口茶: “不知道长公主今日带微臣去何处?” 话语间又恢复成无可挑剔的君臣关系。 “是又打算将微臣拐卖了?” 唇齿留香,可惜这茶开始还茶香甘甜,最后只留下满嘴苦涩。 “前段时间,我让之序去接岁岁了。” “但是昨日他寄来的信,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所以请你一起,以防万一。” 提起此行正事,林青瑶抬起头正了神色,露出微不可察的不安来。 “之序之序,你叫得还挺亲热的!” “哼!” “我记得韩知岁是远嫁浙西杭州府了,怎么又要接回来?” 张家世代行医,到近些年也有不少子弟入仕。 对朝中一些大局势,或者动向,都有所了解。 况且,经年累月的在宫中做事,不了解这些,那不成了金宝口中,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盲人骑瞎马,胡乱闯嘛。 “嗯,我也是听说。” “岁岁被日日折磨,那运盐使还宠妾灭妻,恶行罄竹难书。” 林青瑶声音有些轻,她有些想不到韩知岁如今是何等模样。 哪知她刚说完,张长卿猛地坐直了身子,瞳仁中满是怒气: “你想接就接?” “你这些年是只长身量,不长一点脑子啊?” “那是朝廷三品官员,还是运盐使!” “你一句宠妾灭妻,可动摇不了人家一点根基!” “这些年胡作非为,不爱惜皇室羽毛。” “这个时候,你倒把自己这个‘长公主’当回事了?” “你知不知道,擅自将人接回来,只会让韩知岁今后的日子更难过!” 第39章 还打算跟那姓裴的成亲? 张长卿说话是很刺耳又难听,可却如一柄利刃直指要害。 这大概也是他年纪轻轻,却医术高明的原因吧。 总能一击就找到病灶。 林青瑶下意识朝着车厢壁瑟缩的靠了靠,想离‘怒发冲冠’的张长卿远一些,可惜车厢实在不够大,她也躲不到哪儿去。 虽然她的心中不愿意承认,却也深知张长卿所言非虚。 所以,长公主殿下颓然又无力地举起右手。 掩耳盗铃似的,轻轻遮住了自己脸颊,仿佛这样就能遮掩一下心中的无奈。 张长卿望着她这副缩头乌龟的模样,差点又气个倒仰。 “你刚刚拉我上马车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架势哪去了?!” “这会开始当乌龟王八了?!” 他气的牙根痒痒。 林青瑶低声说道: “你也说了,这是朝廷三品官员。” “只要是朝堂的事,就不是我一个长公主能随意干预的。” 重生到现在,她比任何人清楚自己如今的定位。 “文家以后...” 文家以后会满门抄斩! 与张长卿在一处,林青瑶总会有些放松,她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文家以后如何?” 张长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异常,追问道。 林青瑶认命般的微微仰头,靠着车厢: “没什么。” “我母后迟迟未能诞下皇子。” “因此,上京城风云诡谲罢了。” “那你把人接回来,可想好怎么办了?” “若是真如你心中所想,那我还是劝你,早日放韩知岁回去。” 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严肃。 张长卿将已经凉了的茶杯,随意放在桌面上。 眉头却皱的紧紧地,看着遮住脸的长公主殿下。 “不着急,我还有时间。” “我以大婚为由,邀请我的闺中密友回来的。” “谁也不能说不。” 说到这里,林青瑶又坐直了身子。 目光中忽然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看着张长卿: “你有没有那种...” “人吃了后,十天半个月没有任何人气息。” “却不会真的死去的那种假死药?” 这是林青瑶如今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动不得三品官员家眷,却可以通过户部俞尚书,为韩知岁换一个身份活下去! “噗...” “我真是想撬开长公主殿下您的脑子看看。” “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是这几年情情爱爱将你的脑子腐蚀掉了?!” “还是大运河的水倒灌进去了?!” 张长卿只觉得,原本能活到九十九的自己。 就这一阵子,气的最少少了十年寿命。 “当年我就叫你少看些民间话本子!” “别说没气十天,就是没气几刻钟,人都必死无疑。” “我如今算是知道了。” “你林青瑶就是看那些话本子,把脑子看坏了的!” “呵呵呵呵呵。” 他冷笑了一声: “状元及第,榜下捉婿?!” “不是不打算嫁给姓裴的了?” “你又用长公主大婚的借口将人接回来。” “到时候没有大婚,我看你如何交代?!” “还是说...” 张长卿眼中闪过怒色。 带着些许老茧的食指,手痒的摸上了袖间银针: “还是说你还打算跟那姓裴的成亲?!” “你放出消息都是骗人的?!” 说完张长卿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 按理说,哪怕泥人也有还有三分火气... 可是长公主林青瑶自从二人被拍花子拐了之后。 对上张长卿,总是没有什么气势可言。 所以她只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 “呸。”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才嫁给他!” 一提到这件事,林青瑶自知理亏。 要是放在从前,不撕了他的嘴?! 再者说,晚些时候还需要张长卿出手,不然真想将他从马车上踹下去... 最好再摔个狗吃屎! 她只敢心里腹诽几句,撇了撇嘴。 看着她嘴角的动作,张长卿光猜就能猜到她心里一定在骂他: “呵呵呵,狗嘴只有犬牙,当然吐不出象牙。” “恼羞成怒了罢!” 张长卿应该还有个缺点,就是不依不饶。 更烦了,怎么办,好急! 若不是这人还有用。 真想送到福禄公公那里,一刀切了他红尘根! 切了再让他给自己做跟班,才能解心头之恨。 张长卿忽然觉得下身一凉,面上神色不定,终于不再说话。 马车还在前行。 虽然张长卿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但林青瑶大概因为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难得好眠。 等再睁开眼,一行人已经到了上京西南驿。 现在才酉时,天色还未黑。 “长公主,再往前就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 “就先在这里提前布置好,等他们吧。” 影风提前已经朝前又走了许久,但是并没有看到韩之序的车架。 看了看天色,只能提前过来复命。 林青瑶点了点头,在银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张长卿也随后下车。 “西南驿今日下榻之人可多?” 影风摇了摇头: “入秋这段时间,人流往来并不多。” “要到冬至前后,许多官员回京述职,这里人才会多起来。” 西南驿,作为离上京城最近的驿站,富丽堂皇自不必说。 驿站内的设施一应俱全,更有数十处独立的院落,形成一大片建筑群体。 银宝出示了长公主令牌后,立马有驿丞迎了上来。 “见过...” 那驿丞刚欲行礼,却被银宝打断: “不必跪拜,带路吧。” “遵命。” “各位随下官往这边走。” 一行人被领至一处幽静的独立院落中。 林青瑶满意的点了点头,让银宝将驿丞送了出去。 “今夜会有国公府世子前来,不要声张。” “将人领到长公主的院落来。” “顺便送点吃食来,长公主还未用午膳。” 银宝将驿丞送走前,特意交代一番。 一行人急着赶路,早已过了午膳的时间。 如今都早已饥肠辘辘,一时之间,都没有提出先去休息。 林青瑶是睡饱了,张长卿则是气的清醒。 一行人随便用了饭食,就坐在院落的前堂等待。 时间在这一刻,走的格外慢。 不知道什么时候,银宝已经掌了灯。 林青瑶单手撑着头,眼睛看向虚无之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长卿则闭目养神。 突然,韩之序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自院中传来,打破了夜间的寂静: “阿瑶姐姐!!” 林青瑶与张长卿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迎了出去。 但还没走几步,就见韩之序怀中抱着一人,已经走了进来。 才月余未见,韩之序本就不算圆润的脸,更加瘦削而惨白起来。 他看到林青瑶瞬间,仿佛找到了支撑的动力。 双目赤红,喉结滚动,豆大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林青瑶心疼的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才低头看到韩之序怀中抱着的人时。 刹那间,呆在了原地。 那曾经温柔可人,笑靥如花的韩知岁。 如今变得骨瘦如柴,脸色蜡黄! 她曾恬静而透着柔光的茶色双眸之中。 早已没有了光芒,只剩下深深的惊恐与惧怕。 林青瑶想要伸手抚摸一下她的脸庞。 却被瑟缩躲过。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林青瑶。 她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痛得无法呼吸。 她想张嘴说什么,却哽咽了一瞬,有些慌乱的朝身后喊道: “张...张长卿!” 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 不敢再看她的岁岁! 一股巨大愤怒,在林青瑶心中盘亘难去! 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我要杀了他! 杀了那个三品盐运使。 杀了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杀了他! ??..?? 今天是本书验证器第三天啦, 求求各位宝子们,加书架~求催更~ ??..?? 鞠躬感谢! 感谢菩提果旁的小果送来的一封情书~ 宝子陈沅钎镁送来的为爱发电~ 感谢再让我a两下阿送来的为爱发电~ 感谢用户名,喜欢瓜蒌子的蔡平,魂灵风息,用户送来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子们的厚爱!!! 第40章 今后都再难有孕 如果回顾林青瑶的一生,并没有太多的好友。 尤其是嫁给裴玉岑之后,仿佛被锁在了后院一方天地之中。 渐渐与这些一同长大的少年少女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但是林青瑶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 她是先无意之中救了俞书兰,而俞书兰的嘴中,时常会弹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 她觉得很有趣,一来二去二人成了密友。 那是景文十三年,那一年林青瑶十二岁。 她与俞书兰,在一次国公府赏花宴见到了韩知岁。 韩知岁有一双茶色又带些透明的茶色眸子。 里面总是盛满温柔细碎的光芒。 她站在阳光下,光晕染着她的面庞。 皮肤白皙透亮,嘴角总是微微翘起,即使不笑的时候,唇边也带着两只淡淡的梨涡。 当时俞书兰还惊呼: “苍天大老爷!这是月光仙子下凡了呀!” 说的绯红色漫上了韩知岁耳朵。 她说话声音总是温声细语,却让人如沐春风。 那个盛夏的赏花宴,都因为认识了韩知岁,而不再燥热。 三个性格迥异的少女,就这样时常笑在一团,闹在一团。 ??..?? “长公主,长公主!” “林青瑶!” 连喊了两声都没有回应,张长卿只能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韩之序还抿着唇,眼眶泛红,看着床上的姐姐。 张长卿却敏锐察觉到了林青瑶的杀意。 “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会劝林青瑶将人送回去了。 虽然他与国公府的这个大姑娘并不熟识。 可他知道,贺晋煜的哥哥,敌国闻风丧胆的宣武将军贺晋酌,似乎对这个姑娘很有好感。 何况... 这姑娘确实被折磨的毫无人样了,他张长卿是有一些自私,可他更是一名医者! “好。” 林青瑶收敛了心中的杀意。 缓缓坐在床边,看着头上已经布满了银针的脆弱姑娘。 险些要落下泪来。 紧紧握住她几乎没有一点肉的枯瘦手掌。 韩知岁露出的手臂之上,全是深浅不一的刀伤。 有的已经只剩下淡色痕迹。 还有一些才结痂不久! 林青瑶闭了闭眼,低声道: “情况如何?” 她其实有时候不明白,为何贫穷之人有伉俪情深。 富有之人却暴戾残忍。 韩知岁这样的姑娘,仿佛天塌了也会笑着跟你说:“别怕。” 可就是这样温暖可爱的姑娘,竟然会有人下得去手,将人折磨至此! “她长期处于惊吓之中,所以神思惊恐。” “这个需要定期施针,李老御医就擅长这方面治疗。” “回上京之后,可以请他帮忙医治。” “只是...她应该才小产过不久。” “而且是连续的小产,气血亏空,又没有精心调理。” “身子已经虚弱到了崩溃边缘。” “而且,今后都再难有孕。” “好在,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 “我那里有玉肌膏,按时涂擦慢慢就能淡化瘢痕。” “只是...” 张长卿犹豫了一瞬,对上了林青瑶看过来的疑惑目光。 他微微侧目,视线落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女人脸上,有些不忍心道: “她右侧骭骨[1],被外物击断过。” 说着,张长卿将韩知岁素色裙摆稍稍提起。 露出了她皮包骨头的小腿。 右侧的小腿中段,皮肤之下那一团骨头,诡异的隆起。 高低不平团状凸起,有一块甚至隐隐要突破皮肤! 极其骇人! 张长卿似乎是想转移林青瑶注意力,立刻继续说道: “而且这里面的断面,应该已经错位。” “如今骨头虽然乱七八糟,但已经长好。” “却落下了长短腿...的问题” 他感受到了林青瑶的颤抖,都不忍再让她看,伸手将裙摆放下。 盖住了隐秘伤痕,也盖住了自己心中那缕怒火。 一旁韩之序靠坐在床头之处,也双目悲伤的看着林青瑶。 就仿佛此刻林青瑶是他的全部。 这样一个才十六岁的阳光少年,一夕之间沉默了许多。 似乎是感受到了韩之序双眼之中的依赖。 又或许是感受到了韩知岁心中的悲哀。 林青瑶声音不自觉得带上了一丝尖锐: “长短腿?!” “什么是长短腿?!” 张长卿并没有在这种时候,与她争吵。 而是耐心的解释: “长短腿就是,她今后大概会是跛足了。” “你不是外科圣手吗?!” “不是最擅长治疗骨头吗?!” “不是什么断骨断肢,都能接上吗?!” “你治不好我的岁岁?!” 林青瑶赤红着双目,一瞬不瞬,倔强又无望地看着张长卿! 其实她怎么不明白呢? 如果张长卿说治不好,那全大靖朝又有谁敢说治得好? 她最好的岁岁,这辈子都只能是个跛脚了! 她那样漂亮美好又骄傲的人儿,怎么能接受自己是个跛脚! 韩之序还有没有承爵。 这就意味着,如今国公府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 就算她林青瑶,有天大的本事将人救了出来! 可是韩知岁的家人,还会要她吗? 一个已经嫁过人,受过非人待遇的女人。 一个神思混沌,不知道能不能清醒的女人。 一个再也无法生育,还是个跛脚残疾的女人! 最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送到偏远庄子,度过余生! 这叫韩知岁如何活下去?! “她心灵受了重创,所以神识混沌,其实是她对自己的保护。” “若是苏醒...” 后面的话,张长卿没有说出口。 可林青瑶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韩知岁神识清醒,又只能日日夜夜看着灰暗而绝望天空。 无法挣脱,无人救赎。 夜夜噩梦,日日折磨。 恐怕早就自我了断了罢。 张长卿避开了林青瑶太过清亮的目光,但下意识的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若是,她腿骨刚断之时。” “我可以用手法为她复原错位的腿骨。” “再用外物进行固定[2],百日即可痊愈。” “可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 “张长卿...” “张长卿,我不想听若是、曾经、可是。” “我只想知道,我的岁岁要怎么办?!” 张长卿看着失控边缘的林青瑶,咬了咬牙。 “如果她有活下去的欲望,也真的很想活下去。” “我还有一个办法。” 林青瑶的眼中,爆发出动人心魂的光芒。 “将这段腿骨打碎。” “然后拉至相同长度,再为其固定。” “碎骨重塑,能治外伤长短腿之症。” 张长卿说完,就看着林青瑶双眼之中的光芒,一寸寸的灰暗了下去。 韩之序眼中的希望,也一同熄灭,少年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眼。 林青瑶拉起韩知岁只能称之为‘手骨’的手掌。 丝毫不嫌弃的将脸庞埋在其间,轻轻蹭了蹭。 粗糙掌心,在她白嫩脸庞上,留下红痕: “不用了,跛脚就跛脚吧。” “就算他们国公府不要岁岁了。” “我养着就是。” “我长公主府难道养不活一张嘴吗?!” 话音落下,她俯身紧紧抱住了韩知岁。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青瑶头顶不远处,传来一道嘶哑而难辨男女的声音。 “我...” “我治!” ??..?? 注1:“骭骨”只指是小腿内侧的长骨,它比较粗壮,主要起支持体重的作用。 注2:据医书记载,汉代以前,人们对骨折大多采取包扎固定的方法。到了魏晋时期,对骨折的处理有了改进。《肘后救卒方》一书里,首次记载了用竹片固定骨折的疗法,开创了用夹板固定骨折的先例。唐代蔺道人的《理伤续断秘方》里记载:杉木皮用水浸泡,软了以后,削成手指大的薄片,每片之间,留一条小缝,用细绳子上、中、下三道捆扎好。哪里受伤,用药后就牢牢地捆缚在那里。关节处要留出,不能用杉木皮捆缚,否则,伤愈恐怕影响伸屈。关节部位,如手腕、手指关节、膝部、脚踝等处,只能用绢包。包好以后,还得时时轻缓地做弯曲和伸展的运动,这样对骨折的愈合有好处。动与静的结合,是小夹板固定骨折的优点和特点,比起石膏固定,只静不动胜一筹。 第41章 长公主的口谕又算什么东西 隐忍许久,林青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下。 片刻就浸湿了韩知岁的面颊。 后者抽出枯瘦的手,反而覆在林青瑶的手背之上。 带着颤抖,轻轻拍了拍林青瑶的手背。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只要岁岁这样轻拍诱哄,就能让林青瑶安心。 她深深喘了一口气,继续道:“瑶瑶,不哭,不气。” 她的声音,都不能称之为人声。 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嗓音嘶哑漏风,如同破锣乱敲一般。 但是林青瑶,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白了韩之岁明明自己已经深陷泥潭,还反过来安慰林青瑶的温柔心意。 亦明白了,她想要治好自己断腿的决心! 不,她不仅仅是想要治好跛脚断腿! 林青瑶温柔坚韧的岁岁,她更想要活下去! “好好好,都听岁岁你的。” 林青瑶还想说什么,怀中又没了声音。 她绷直了背脊,紧张的喊道: “张长卿!” “你快看看啊!” 张长卿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林青瑶僵硬的后背。 “别担心,她只是体力不济,又昏睡过去了。” 林青瑶才长呼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林青瑶才将心中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去前堂吧。” 她站起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衣摆却被人紧紧拽住。 林青瑶回过头,就看到韩之序如同陷入无助困境的小狗。 湿漉漆黑的瞳孔之中,满是自责,不安,与害怕。 “之序,不怕。” “姐姐在呢。” 她心中轻微抽痛了一瞬,回身轻轻抱住这个少年郎。 韩之序还坐在床上,比林青瑶矮了半个身子。 但是林青瑶靠近他的瞬间。 他的双臂,就紧紧环上了林青瑶腰肢。 “呜呜呜呜呜呜。” 将脸埋进她柔软的怀中,他发出绝望狼崽似的呜咽。 泪水渐渐氤氲透了林青瑶身前的衣服,触感温热。 “为什么是我姐姐。” “为什么我不是国公爷!” “为什么!” “呜呜呜呜呜。” 林青瑶抬起手,顺着韩之序因为赶路而凌乱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抚摸。 “别怕。” “之序把岁岁接回来了呀。” “之序已经很棒了。” 尽管她自己的心情也沉重不堪。 可她还是极尽温柔的,一下一下抚慰怀中无助的少年郎。 不远处。 张长卿看着二人亲密的举动,眼神晦涩了几分。 “哼。” “娘们唧唧!” 张长卿小声骂道,转身朝门外走去。 眼不见为净,不然他又手痒的想用银针扎人。 夜已经深了。 秋风将这座别院之中树木,吹的沙沙作响。 前堂火苗都随之摇摆不定。 照着张长卿俊秀的脸庞,忽明忽暗。 林青瑶牵着韩之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手中把玩着一根三寸银针。 “哼。” 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衣摆,张长卿指腹用劲的捻了捻银针针柄。 …怎么办,他手又痒了。 林青瑶没由来的感到脖间一凉。 “坐吧,之序。” 她松开了手,没有看到韩之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说说这次的情况吧。” 此刻她心中的杀意已经慢慢平息了下来。 就算林青瑶有滔天愤怒,她都不能替代韩知岁而做决定。 治好之后,要不要回去? 还是离开那个人? 是彻底离开,还是将人…杀了?! 这些都要韩知岁亲自做决定。 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哪怕林青瑶这个长公主也不行。 但只要她想要那人的命,林青瑶会不惜代价! “我们是一个月前抵达浙西的…” 韩之序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少年的嗓音如同清泉,柔润而清凉。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一处地面,陷入了回忆之中。 ??..?? 浙西杭州府气候湿润,已经秋还不减热气。 草木葱绿,秋风潮湿。 韩之序一行二人,越接近越觉得闷热。 但二人还没有抵达,就已经被‘手眼通天’的郑坚,郑运盐使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来,韩之序的手下无法渗透这里的原因。 强龙果然难压地头蛇。 郑坚其人很瘦,个子也不算高,自远处整体看,五官尚算周正。 而且居于高位,权势养人,所以这个运盐使身上还带了几分难言的贵气。 可若是将他五官分开来看,就会发现... 他眼睑外侧朝两边下撇,瞳孔小且圆,黑若漆,似乎时刻闪烁着精光算计着什么。 那赫然是一双鼠目[1]! 自从得知国公府世子来了杭州府,郑坚就将阵仗搞得极大。 还亲自带了不少人官员与当地乡绅,在城门外官道上亲自迎接。 一开始都很正常,毕竟韩之序是国公府世子,更是未来的国公爷。 郑坚在府邸内大摆宴席,宴请了浙西杭州府一众官员,热情招待韩之序与影霜,也合情合理。 那几天几乎是夜夜笙歌。 但是每当韩之序提出要拜见姐姐的时候,郑坚都会以各种理由推诿。 影霜私底下调查,那些百姓竟然全都说:“郑坚与夫人极其相爱。” 而且因为夫人守孝,所以很体谅,都不曾催促夫人为郑家延续香火。 隔三差五就会有大夫为郑夫人请平安脉。 逢年节里,他们还能看到郑大人带着夫人游玩。 一副恩爱两不疑的模样。 郑坚至今都没有纳一个妾室,可见其疼爱夫人之心。 但是,韩之序并不相信。 他收到的消息,是韩知岁贴身婢女传出来的。 可到了杭州府后,不但没见到姐姐,连婢女秋霜都不曾露面。 他几次深夜甩开影霜夜探郑坚府邸,都没有发现姐姐踪迹,甚至连秋霜都不见踪影。 起初,郑坚敷衍说是秋霜近日感染了风寒,还在养病,容易传染贵客。 直到到达杭州府七日后,韩之序失去去了耐心。 “我手中所持之物,乃是当今长公主令牌。” “长公主不日大婚,我姐姐是她闺中密友。” “长公主特地要求我前来接姐姐上京,这件事陛下是准了的。” 郑坚脸上虚伪笑容敛去,一脸正色的接过令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不日大婚不假。” “可...” “可这令牌是假的呀!” 说着郑坚手中暗自用劲,那令牌竟然自内部崩碎开来。 “小世子爷,你来杭州府,到底想干什么?” 那郑坚面上又带上十分和善的笑容。 只一句话,就打乱了韩之序的愤怒,将他引入自证的陷阱。 韩之序呆愣了片刻,扬声道: “我必须要接我姐姐进京!” 韩之序脸色铁青,双目赤红。 郑坚却摇了摇头: “知岁是我夫人,若是省亲,自然要与我一同去上京。” “可老国公爷孝期未到,亦不是年节。” “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呀。” “我一个地方官员,无诏是不得进京的。” 他言下之意在明显不过。 首先,嫁入他郑家,就算是死,也要跟他郑坚在一起。 其次,长公主口谕和令牌,又算什么东西? 除非哪一日长公主当了女皇,她的命令成了诏书。 他郑坚或许...还会听一听女皇大人的命令。 想到长公主,郑坚面上闪过一瞬的贪婪。 那长公主的长相,有几分像景文帝。 眉眼英俊,人又骄傲夺目。 郑坚整个身子都小幅度的动了动。 若是将她按在身下… ??..?? 注1:相学中讲:鼠目睛黄小更长,低头偷视意慌行运忙,更看作事多欺弊,为盗分明不可防。 第42章 韩之序有秘密了 浙西杭州府,运盐使郑府前堂。 郑坚还在思量着,反正什么破状元郎,从四品国子监祭酒都可以被她长公主看上。 没道理他这个三品运盐使不行吧? 只要长公主愿意,抬她做平妻,不,休了韩知岁,迎娶她也不是不行啊。 那么骄傲肆意的人,若是跪下来,哭着求自己... 想到这里,郑坚竟然完全不顾韩之序在场,就那样色眯眯的笑了起来。 他如此猥琐的模样,让韩之序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杀意。 影霜还在场,所以只一瞬间,他就平复了情绪。 “你!你竟然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 韩之序涨红了脸,指着郑坚的手都不住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郑坚轻咳了一声,看似收敛了一点脸上让人恶心的笑意,但是并不多。 他老神在在地伸出手,带着轻蔑与敷衍,拨开了韩之序指向他的手指。 “本官已经明言,那令牌是假的。” “没有追究小世子爷携假令牌,传皇家旨意的罪责。” “已经是给国公府面子了。” “小世子爷,怎么能反给本官,扣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呀?” “小世子爷,倒与知岁有几分相像。” “只是没有知岁的温柔懂事。” 说完他泛着精光的双眼,在韩之序身上来回打量。 藏在衣袍下的手,无意识地捻动。 似乎在比量,又似乎在回味一般。 “再说,就算令牌是真的。” “长公主也没有权利,随意带走我夫人啊。” “你放心回去复命,没有几个月,本官就要进京述职了。” “到时候…” “我自然会亲自问一问长公主,为何有假令牌。” “呵呵呵呵呵呵。” 郑坚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本来就不算大的鼠目,霎时眯成了一团。 韩之序眼角都泛着猩红,眼中闪过浓烈杀意。 他伸手摸向腰间,却被一旁同样神色难看的影霜伸手制止。 “世子,咱们先回客栈。” 说完眼神隐晦的看了一眼那郑坚的脖颈。 郑坚倒是非常满意小世子爷,还有这个仆从的反应。 显然,韩之序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他随随便便刺激刺激,就被愤怒冲昏了头了。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罢了。 郑坚从那日之后,就懒得再应付韩之序与影霜了。 他下意识觉得,只需要晾一晾这两人。 他们最后自然就会灰溜溜回上京。 可惜,郑坚不明白,他应该对长公主林青瑶千恩万谢。 因为如果没有林青瑶派来随行的影霜,恐怕不日郑坚的脑袋,就会被挂在杭州府城墙之上! 碍于影霜,他一忍再忍,如今只能软的不行来硬的。 至于哪来的底气来硬? 当然是阿瑶姐姐给的了! 夜色如墨的深夜。 运盐使府邸的后院,显得格外寂静。 只有偶尔传来夜鸟啼鸣,会打破杭州府夜晚的沉闷。 一袭夜行服的韩之序,身手矫健。 悄无声息,穿梭在阴影之中。 他此夜目标,正是被‘囚禁’在府中的韩知岁。 但是,在夜色之中,他几乎再次把运盐使府邸翻了个遍。 才在后院角门旁边的一间破旧柴房之中。 找到了韩知岁。 韩知岁如破布娃娃一般,被麻绳捆住双手,半吊在空中。 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她的里衣早已破烂不堪。 露出斑驳的肌肤。 那些新鲜鞭痕与刀伤,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所遭受的非人折磨。 血水混合着汗水,沿着她的身体,滴落在地面上,打湿了一个圈。 一股浓烈的腐臭之味,充斥在影霜鼻间。 饶是经历过暗网残酷考核的韩之序,也再难维持冷静。 瞳孔猛烈的紧缩。 他不再犹豫。 迅速抽出腰间匕首,一刀砍断了麻绳。 将不省人事的韩知岁抱起,动作之间是少有的轻柔,像是怕弄疼了奄奄一息的姐姐。 脚尖轻点,就带着韩知岁,瞬间消失在低矮围墙外。 只留下那间破败柴房和满地血迹。 在府邸外暗处等候的影霜,不敢有丝毫放松。 二人先是找了早已等候多时大夫救治,然后开始了彻夜不眠的赶路。 连车驾的马匹都被累死了好几条。 才堪堪在今日与林青瑶汇合。 ??..?? 林青瑶一瞬不瞬的看着韩之序,没有错过少年脸上的愤怒。 被连翘修的齐整染着蔻色指甲,狠狠掐着虎口,她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疼痛。 林青瑶并不怕那个劳什子运盐使,她反而非常开心,甚至兴奋。 他既然敢如此肖想,那么将计就计又如何?! 她之所以失神,只是因为听到影风补充当时的岁岁的状况,她觉得心疼罢了。 韩之序已经不再出声,影霜身影也消失不见。 前堂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只有灯花偶尔炸开,发出噼啪声响。 张长卿隐在黑暗中的双眸,看着林青瑶太过用力的手。 微微皱了皱眉。 韩之序见林青瑶许久不说话,只是神色不明的望着他。 一股巨大的恐慌与委屈,再次涌上心头。 “阿瑶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韩之序嗓音再度哽咽,双眸漫上水汽。 张长卿在暗中翻了个优雅白眼,心中暗骂了一句脏话。 韩之序肯定是因为有长公主做依仗,才敢干的直接抢人这件事。 可是他已经十六岁了,明年就会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明明白白的知道,将人带回来… 会让林青瑶陷入怎么两难的境地。 张长卿有些无语,但是脑海中闪过韩知岁破碎模样,又有些理解。 韩之序只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姐姐被那个畜生继续折磨而已! 在看到自己姐姐体无完肤的那一刻,根本无法再顾及那么多吧。 “之序乖,不哭。” 林青瑶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当初让你带影霜去,还以为能见见血呢。” “如今能兵不血刃,将岁岁带回来。” “你们做的都很好。” 说着她习惯性的歪了歪脑袋: “至于这畜生的死活…” “要等回京后,岁岁醒来再做决定。” “不过,那个运盐使叫真贱?还是郑贱?” “不管他回京述职,找不找本公主。” “本公主,都是要找他的...” 后面的话林青瑶没有再说下去。 张长卿微皱的眉头,加深了一点。 “我劝你不要乱来。” 他还是出声劝了一句。 “怎么,你这么关心我啊?” 林青瑶斜睨了他一眼。 “本少爷关心你?!” “简直是笑话,我怕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长卿气的跳脚。 林青瑶见他勃然变色,赶紧做了个收声的手势,怕声音太大吵着韩知岁。 “好了好了,我一个如今不怎么受宠的长公主。” “还能乱来什么呢?” 她没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我去岁岁那里睡,你们两个也早点休息。” “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人一旦心中拿定了主意,也就放松了下来。 她怕压着韩知岁,就在一旁的软榻上随意歪着。 影霜忽然出现在林青瑶的身侧,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怎么了?” 林青瑶不太想动弹。 人经历过太大的情绪起伏之后,是会陷入一阵空虚状态。 不想动,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此时林青瑶就是这个状态。 “这次浙西之行,属下发现...” “韩世子...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哦?” 林青瑶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趣。 “哪种不简单?” 影霜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 “他身手矫健,拳脚功夫更不在我之下。” 林青瑶扬了扬眉,看来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儿大不由...嗯,儿大不由姐姐了。 “无妨。” 想到这里,林青瑶挥了挥手,影霜身影骤然消失。 她又没什么形象的歪在了软榻之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43章 那贺大将军会娶我吗? 外面月光如水,清澈而明亮。 微光透过窗户海月贝明瓦。 如同稀碎的银沙,轻轻洒落在韩知岁脸上。 她的眉,因为许久未修。 自然生长出了,些许杂乱又生机勃勃的绒毛。 此刻,她的眉目舒展,嘴角挂着一抹笑容。 因为太过消瘦,小梨涡深深陷在脸颊之中。 韩知岁,应该是陷入了甜美的梦境之中。 ??..?? 曾经老国公爷与贺老将军两人,是过命的交情。 在西北那片蛮夷之地的战场上,他们无数次背靠背,将生死置之度外,共同抵御外敌。 是能互相交予后背的铁哥们。 金戈铁马,烽火连天之下,是铁汉之间,只可意会的异姓兄弟情。 那个时候,国公爷还没有娶妻。 贺老将军的嫡长子却已经呱呱坠地。 取名贺晋酌。 酌之一字,不是希望儿子以后多喝酒。 而是寓意希望以后自己的儿子,能多长些脑子,多思考琢磨。 千万别像自己一样,走上战场,饱受战火之苦,还要忍受思家折磨。 接到家书的那日,正值正月里。 贺老将军高兴得如同孩童一般,在冰雪荒地蹦了三尺高。 早些年,两人年轻时,就曾戏言要结为儿女亲家。 正好贺家的儿子有了,就差国公爷家的姑娘了。 命运似乎有意偏爱。 正巧,三年后,国公爷述职之时成了亲。 不久就传来国公府夫人怀孕的消息。 再过十月,顺利生产,诞下带着小酒窝的小奶团子。 西北战事未歇,但是两家结亲的心意却已悄然定下。 从此以后。 贺晋酌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笑意盈盈,眼神温柔,唇边带着梨涡的小姑娘——韩知岁。 春日里,贺晋酌上树抓鸟,韩知岁便红着脸,在树下为他放哨,那双盛满日光的茶色眸子里,会时刻带着一丝滑稽的警惕。 夏日炎炎,贺晋酌就会去下河摸鱼,韩知岁便颤着手,在河边为他生火。 到了冬日,贺晋酌就带着韩知岁,四处惹祸,一人一脚,将别家孩子堆好的雪人脑袋,踢得咕噜噜乱滚,然后笑闹着逃跑。 上京城中,有人说贺晋酌身上,没有继承一点贺老将军的威武与沉稳。 反而贺家老二,贺晋煜人高马大,颇有将军之姿。 贺晋酌面上一副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样子。 却牢牢将这些闲言碎语,记在了心里。 大概,只有韩知岁知道,贺晋酌每当听了这些话,就会不开心。 所以她小小一个人儿,就日日跟在贺晋酌身后柔声安慰,偶尔还会小声哼唧几句,没有什么威力的暗骂那些人多嘴。 她实在不擅长骂人,反而逗得贺晋酌仰头大笑。 于是,韩知岁就跟着一起弯着眉眼,笑的脸颊通红。 少年情谊,总会满是遗憾。 十四岁的贺晋酌,已经长成了眉目深邃,眼角轻挑的英俊少年。 有了自己主意,背着贺将军府的人,去应征入伍了。 那时的韩知岁刚刚十一岁,也已经是个美人胚子。 仔细些看,便能窥探到以后漂亮美好的模样。 她记得很清楚,贺晋酌要走的那个夏日。 蝉鸣不止,夏风燥热。 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丝苦涩。 上京城北门外,有一株茂盛的老榆树。 见证了无数离别。 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光影。 贺晋酌懒散的掀起眼皮,看着眼前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少女,神色倦倦。 “暂时别告诉我娘他们。” 他嗓音闲散,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他对面的少女,那双茶色的眼眸之中,却漫上了一层雾气。 “哥哥你…” 贺晋酌一副没骨头似的样子,靠在老榆树的树干上。 容色近妖。 听到少女喊他,他忽然站直了身体。 朝前走了一步,两人几乎脚尖相抵。 韩知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眼中雾气散了一些,露出羞涩与惊惶。 她似乎能闻到贺晋酌身上那清冽的皂角气息。 韩知岁的心,不可抑制地怦怦跳起来。 即便心中有一丝窘迫与害怕,她却咬着牙没有后退一步。 就那样执拗地看着贺晋酌,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烙印进心底。 “呵呵呵。” 贺晋酌弯了弯唇,笑声从他胸腔之中传出。 震的韩知岁脑袋发晕。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下意识舔了舔唇,嗓音带上了点低哑。 “快回去吧,哥要走了。” “还…还回来吗?” 韩知岁从小就爱笑,据说出声的时候,要不是产婆用力拍了几下屁股。 她都还是笑呵呵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有些想哭。 眼眸之中,本来要散去的雾气,凝结成了实质。 水光弥漫,眼尾泛红。 连带着耳尖都红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韩知岁总觉得这一别,两人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何况… 他们并没有真的定下婚约。 少女心事总怀春。 在离别面前,心底秘密更加悸动起来。 韩知岁很害怕,害怕会...永远失去贺晋酌。 “等本将军将那些西北蛮夷赶回老家,再也不敢进犯我朝边境。” “就凯旋回朝!” 韩知岁抿了抿嘴,唇边梨涡加深。 她深吸了一口气,树叶间漏下来的光,照进她的眸子,亮的惊人: “那贺大将军会娶我吗?” 她的声音极小,在蝉鸣之间,几不可闻。 这句话,就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紧张的拽着自己衣袖,不敢再抬头。 不知过了许久。 “好啊。” 贺晋酌嗓音依旧清透干脆,虽然听起来随意。 却吹散了韩知岁心中阴霾。 韩知岁觉得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藏青色织锦荷包。 “那…” “这是我…我求的,平…平…安符。” “岁…岁岁…会…等哥哥的。” 短短一句话,韩知岁却因为太过激动,说的磕磕绊绊。 拿着藏青色荷包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一抹粉红。 贺晋酌将那荷包接了过来,两人指尖相触即分。 他喉间微微滚动,攥紧了荷包。 与韩知岁触碰过的手指,隐在触感微凉的荷包之下,轻微捻动。 那上面,留下了一抹,独属于眼前少女的温暖和馨香。 夏风吹过。 将少年郎衣袍,吹的翻飞不止。 他又没骨头一般,靠回了大榆树树干上,漫不经心道: “行了,日头上来了,你最怕晒黑了,快回吧。” 那是贺晋酌留给韩知岁的最后一句话。 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看似幸福的人。 三年后,国公爷重伤濒死,回了上京城。 据说是具体原因,是贺老将军决策失误,国公爷率兵追击,中了埋伏。 贺老将军救援不及时,导致国公爷受了重伤。 回上京后,很快韩知岁就被悄然远嫁。 隔年,国公爷盍然而逝。 两家的婚事,再未被任何人提及。 只是慈光寺里,那棵用来祈福的菩提树上。 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织锦布缕,偶尔随着风来回飘荡。 上面有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盼君平安凯旋。” ??..?? 啦啦~十万字了! 为了宝子们的礼物与催更! 今日怒码三章!中午加更!! 感谢陈沅钎镁小宝贝送来的为爱发电,收到了,马力十足,咔咔码子! 感谢再让我a两下阿,用户名,魂灵风息的礼物,爱已收到,冲击! 第44章 千万不要放弃 美好总是如同绚烂烟火。 悄然间就会湮灭。 即便是在梦境之中,韩知岁也再未见过她的少年将军。 时间悄然流逝。 过了子时,夜色更深。 秋意渐浓,上京的夜空比浙西更加幽暗。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与寒冷。 仿佛连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日益加深的凉意。 韩知岁的柳叶弯眉,在月色之下,紧紧蹙起。 痛苦如同藤蔓,悄然爬上了她的眉梢,缠绕进了她的梦境。 ??..?? 她在梦中,回到了那个浙西杭州府的别院之中。 那是她命运急转直下的起点,亦是她绝望的开始。 韩知岁是被送到杭州府的一处别院中,然后再出嫁的。 当坐上迎亲的喜轿,韩知岁就知道过往皆如云烟。 所以,大红盖头之下,是韩知岁认命了的无奈。 亦是蒙上了尘埃的,少年心事。 外界的热闹而喧嚣,喜娘已经开始唱喜: “新娘移步出房中,叔伯兄弟贺新人,阿娘向前行一礼,恭祝众位身安康。” 周围的人接着唱道:“新人生来似观音,新人娶来做人人,来年定然生贵子,好像山兜林大钦。” 出了这陌生别院,就上了花轿。 花轿起行,韩知岁踏上了那条,再也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如初。 只是眼底雾霭,再难散去。 很快拜堂成亲,送入婚房,一切程序井然有序。 房屋内贴满囍字,喜娘一边撒红枣,花生,一边继续唱: “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钟;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撒帐中,管教新妇脚朝空……” 喜气洋洋的新家之中。 韩知岁,却没有迎来属于她的,充满希望的新生。 新婚的第一夜,郑坚除却不够温柔,也还算是有几分风度。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噩梦开始生根发芽。 郑坚露出了他真面目。 他不但对韩知岁拳脚相加,发泄在外所受的一切不满与愤恨。 更是在房中事上,将韩知岁视为玩物。 对她肆意凌虐,打骂。 很快,老国公爷去世的消息传来。 韩知岁要为父亲守孝,本应是她得以喘息的机会。 她也以为自己能缓一口气。 但是,郑坚的暴行却从未停止! 他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只要韩知岁有一句拒绝之言,就会遭受毒打。 她曾经以为,只要像曾经一样温柔与顺从,就能得到些许怜悯。 毕竟,从前每个人都说她漂亮温柔。 林青瑶与俞书兰也是因此,才与她做朋友的。 韩知岁单纯的以为,郑坚也会对她心软,哪怕一丝心软,就足够了。 可郑坚毫无感情的双眼,如同锋利匕首。 一次次毒打,谩骂,凌辱,折磨! 割裂了她心中的希望。 很快,她孝期有孕。 这本应该是生命奇迹,可对韩知岁来说,是更悲剧的开始。 郑坚神色与动作都温柔的不像话。 他摸着韩知岁的肚子,话语却十足恶毒: “知岁你看,我这么努力还不是为了你?” “听说过民间的说法吗?” “若是热孝期间怀孕。” “很有可能会怀上你那个国公爹呢。” “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哈。” “知岁你欣喜不欣喜?!” “爹爹变儿子啦,你开不开心?!” “为夫真为你高兴,你一定要护好你的肚子啊!” 听完郑坚的话,韩知岁心中再也没有愚蠢的期盼。 她放纵恨意如野草般疯长,然后不顾一切的,撞向了尖锐桌角。 孩子当然没有保住,她如自己所愿流产了,随之一同离去的,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幻想。 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了孩子后,郑坚的暴行愈发变本加厉。 只用手还不够,就用脚踹。 拳打脚踢都满足不了,就拿出马鞭毫不留情胡乱抽打。 在韩知岁身体没有丝毫恢复的时候,他竟再次强迫她同房! 甚至将她捆绑起来,如同野兽一般辱骂虐待。 丝毫不顾及她的痛苦与哀求。 很快,韩知岁又一次怀上了孩子。 郑坚很满意,看着残破不堪的女人,就像看一件亲自雕琢的伟大艺术品。 “知岁,这次只要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就再也不打你了。” 他的话语温柔,听在绝望的韩知岁耳中,却如同阴狠蛇蝎! 她不愿意成为,任由郑坚百步玩弄的布偶。 不愿意成为一个,承载着他变态欲望的容器! 她更不愿意,在孝期内,生下一个遭人唾弃的孽种! 可她没有力气再反抗了。 每一次反抗之后,得到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毒打。 在韩知岁一次躲避的过程中,郑坚用尽全力的一脚,狠狠踹在了她小腿之上。 “喀嚓。” 伴随着韩知岁凄厉惨叫声,她的右腿骨折错位。 郑坚却没有为她请人接骨。 看着瘫在床上,日夜被骨折痛所折磨的女人。 从拳打脚踢,变成了动辄按压那受伤的腿骨。 那处断骨逐渐异常隆起,变得畸形,变得丑陋。 郑坚却获得了奇异满足感。 他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多么完美!” “你的身上,有了再也无法抹除的,属于我的烙印!” 在无数次痛苦与哀求之中,在一次次凌辱之中。 韩知岁一点点坠入冰冷与绝望。 大概腹中孩子,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恨意。 没有多久,就因为气血虚弱而滑胎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被关在了那间如噩梦般的破旧柴房中。 作为韩知岁的贴身婢女,秋霜并没有比她好太多。 从韩知岁第一次怀孕开始,秋霜就被没名没分地抬上了郑坚的床。 也是那个时候,韩知岁知道。 郑坚与国公府并没有深仇大恨,与她韩知岁更没有仇怨。 他就单纯只是那样一个扭曲的畜生,恶魔! 他疯狂渴望完全掌控一个人,甚至操控那个人的一切。 郑坚把在韩知岁身上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在秋霜身上又做了一遍。 也是因为有了秋霜分散郑坚的注意力。 韩知岁还能苟活,没有惨死运盐使府邸。 万幸的是,秋霜从未忘记她自己要做什么。 她知道郑坚的扭曲与残暴,她更想为她家姑娘抵挡风雨! 很快,秋霜也怀了身孕。 她开始暗中谋划,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肚子。 那些日子,郑坚对每一个人都很仁慈。 日子一日日过去,秋霜顺利为郑坚生下一个儿子! 郑坚大赏全府,甚至大发慈悲,带秋霜出去游玩。 秋霜与韩知岁身量大抵相同,又戴了帏帽。 因此才有韩之序二人调查时,百姓口中,带着夫人出游的恩爱场景。 也正是那一次的外出,秋霜才将韩知岁在运盐使府邸受折磨的消息,送了出去。 没几日,秋霜的举动就被郑坚发现。 活活被打死在了韩知岁的眼前。 秋霜死之前,是笑着的。 因为她巧笑嫣兮陪着郑坚这个变态如此之久,就是为了送出消息! 而那天,他们游玩回来的当夜。 秋霜就亲手掐死了,与郑坚眉眼如出一辙的儿子。 在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明明已经濒死,明明甚至不能再看一眼她家姑娘。 但她满面笑容,嘴中一声声不停歇的喊着: “姑娘,不要放弃!” “千万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声音渐渐消散在了寂静黑夜之中,而秋霜再也没有醒来。 ??..?? 【今天十万字!加更一章!! 求书架,求催更,求书评!】 呜呜呜呜,写到这里的时候, 心中是有些想哭的。 姐妹们,家暴只有0次与无数次,如果身边或者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件事! 一定要勇敢站出来反抗! 最近某音太多了,看的我好心碎! girls help grils!! 再绝望也不要放弃!! 第45章 对他也用心一点,好不好 已过子时,上京西南官驿沉浸在一片深邃的宁静之中。 与韩知岁的南柯一梦相反,林青瑶睡得很沉,没有做任何梦。 而此时,韩之序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林青瑶的软榻旁边。 烛火早已熄灭,他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良久,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林青瑶面前稚嫩,胆怯与依赖的面具,在此刻似乎被彻底褪去。 他仅仅是站在黑暗之中,身上便散发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势。 韩之序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心绪犹如海浪翻涌不停。 上京城一别,才过去一个多月,却犹如隔世。 那日在皇宫遇到林青瑶,在所有人眼中,都只会以为是巧合,是意外。 但,对韩之序来而言,却是他蓄谋已久的重逢。 韩之序想起了小时候。 他从出生就是胖乎乎的白面团子,长到八九岁越发圆润,五官都被肉乎乎挤得几乎看不清,似乎喉咙也发育很晚,所以说话声音还是很细嫩。 定国公当年常年驻守边境,两三年才会回来一次,家中没有其他入朝为官的长辈支撑,韩之序就过得有些‘凄苦’。 忠勇侯与淮安侯家的孩子,更是对他百般欺凌。 日日追着他,骂他是‘死肥猪’,‘死胖子’,‘娘娘腔’。 是林青瑶从天而降,将欺负韩之序的那帮孩子一个个打的鼻青脸肿。 然后揉着脑袋,温柔地对他说说: “之序乖,你最可爱,才不胖呢!” 每次说完,还会眼睛弯弯,捏捏他脸颊的婴儿肥。 从那一刻起,无论走到哪里,林青瑶都会牵着他,如同他稚嫩岁月的保护神女。 她告诉每一位陪读的世家子弟,谁敢欺负韩之序,辱骂韩之序,就踢爆他们的屁股,然后丢进冷宫深井之中! 韩之序渐渐长大,可不论他被丢脏污之物,还是夏季满头大汗,林青瑶都不嫌弃他。 也从未松开过他的手。 直到六年前,景文十二年。 韩之序十岁,身量已经快与十三岁的林青瑶齐平。 这一年科考圆满结束,正是张榜之日。 林青瑶手牵着韩之序,踏上人山人海的状元桥,看到胸配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状元郎时,松开了他的手。 她奔向裴玉岑的背影,决绝而让人绝望。 从那个时候开始,韩之序便知道,阿瑶姐姐不要他了,也不会再保护他了。 后来国公府巨变,老国公爷濒死回京。 一夜之间,贺老将军自请死守边关,再不回上京。 而国公府也迅速为长姐定下远嫁亲事。 年幼的韩之序,只能以自己瘦弱肩膀,支撑起了整个国公府... 以及国公府阴暗处错杂的关系网。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韩之序近乎自虐地练武,读书,身体日渐消瘦下来。 这些年来,每当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脑海中就会浮现林青瑶温柔鼓励的模样,如同黑暗岁月中的灯塔,支撑他踽踽独行。 五年来日夜不停地血腥厮杀,步步泣血。 十五岁这一年,韩之序终于逐渐接过暗网权柄,成为那个在黑暗中掌控一切之人。 他开始告诫自己,不要再靠近林青瑶了,可他的心却总是不由自主,被有关她的一切牵引。 他下意识让唐棠秘密收集关于长公主林青瑶的一举一动。 她有没有按时用膳,生辰开不开心?有没有笑? 春日里有没有出去游玩?有没有被人欺负?最近又喜欢上什么新玩意儿了? 然而,呈上来的消息冬日寒冰,将他全部念想,一点点冻结了起来。 长公主如何钦慕状元郎,为状元郎落泪,为状元郎收敛性子,为状元郎成为笑柄,甚至为状元郎顶撞帝后。 这些消息如同锋利刀刃,将他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一日,也就是林青瑶纳征当日。 韩之序在国公府书房处理事务,眼睛却总看向那封来自长公主府的消息。 原本他已经让唐棠停止收集关于裴舍和长公主消息。 不知为何这信还是出现在了书案之上。 犹豫了许久,他认命的把手中要处理之事放置一边,打开了密信。 之后他沉默了一整夜。 所以,第二日皇宫的相遇,求救,都不是意外。 而是他的...蓄谋已久。 韩之序才收到秋霜舍命传出的消息不久。 那几日便准备动身,亲自救韩知岁回来。 但,桌上的信里说,长公主亲口发了毒誓,再也不会与裴玉岑有任何关系。 巨大的喜悦,冲破了他冰封的心牢。 皇宫中相见那日,他的委屈,并非因为皇后拒绝了下旨救人的请求。 而是因为林青瑶近六年对他的冷漠。 他的颤抖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 他根本无法抑制,想要靠近林青瑶的冲动。 窗外夜风吹散了韩之序额角碎发,也将他从回忆之中拉回现实。 他弯了弯膝盖,盘坐了下来。 轻柔地将手中软被,盖在林青瑶身上。 而后少年朝前俯了俯身子。 修长如竹节般的手,悬停在了林青瑶脸颊之上。 距韩之序魂牵梦绕的脸,只有半寸之遥。 林青瑶轻微绵长的呼吸,打在他掌心。 手掌下意识微微蜷缩,指尖在她脸上一触即分。 韩之序并没有收回手。 就那样隔着半寸距离,细细描绘着林青瑶的眉眼。 每隔空抚过一寸,他脸上就多一分渴望与爱恋。 眸中翻涌着骇人的炽热。 最终,不知道描绘了多少遍,他收回手掌,颓然垂在身侧。 从十岁那年,林青瑶放开了他的手,奔向裴玉岑的那一刻起。 他的心事,便只能如同暗渠中的污泥。 见不得光,又泥泞不堪。 这些年,每当听说裴玉岑对她不好,或者她受了委屈。 他都无法克制心中杀意,但是现在他又有些感谢裴玉岑,是他的假清高与自私,将林青瑶再一次推到了自己面前。 这一次,韩之序想主动握住她的手。 装乖卖惨也好,乞巧节送花也罢。 她想练箭,他就亲手为她做弓! 她想杀人,他将亲自挥刀! 只要能握住她的手! 她就应该是九天翱翔的凤凰,而不是被裴玉岑拔了羽毛囚禁起来的金丝雀。 她被人折断双翼,韩之序将为她亲自缝补。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 韩之序眼神中的情绪,已悄然收敛。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林青瑶朝上的右手拇指,尽数握在掌中。 脸庞贴在交握之处。 以一种全身心依赖的状态,蜷缩在了林青瑶身旁。 “对我也用心一点,好不好。” 他低声呢喃: “阿瑶...姐姐。” 第46章 杀意 林青瑶是感受到右手异常,醒过来的。 清晨阳光穿过窗棂,柔和光线洒在毫不设防的韩之序身上,他微阖着双目,长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显得有些憔悴。 大概做着美梦,淡色的唇隐约含着笑意。 林青瑶没有抽回食指,她记得小时候,韩之序总是这样牵着她,跟在她身后。 那个时候他还是漂漂亮亮的雪白团子,现下已经长成面色皎然,容貌昳丽而风流的少年郎了。 她盯着韩之序纤长羽睫,侧了侧身嘟囔: “真长啊。” 声音细碎,因为侧身换了个角度,她没有看到少年勾起又迅速放下的唇角。 “阿瑶...姐姐?” 韩之序睁开水雾弥漫的眸子,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懵懂。 看见他醒了,林青瑶抽回了因为太久没有动而有些僵硬的手指。 “嗯,起来吧,一会我们带岁岁回上京。” 她坐了起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韩之序头上狠狠揉了揉。 “怎么长了一副很容易被骗的样子?” 林青瑶的话,换来韩之序有些委屈的撇嘴。 “好啦好啦,快起吧。” 虽然她觉得那毛茸茸的可爱脑袋,手感很好,但今日必须赶回上京,所以坐直身子,就要起身穿鞋。 韩之序却先一步按在了林青瑶膝盖之上,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紧接着他整个人单膝跪于地面之上,一手托起修鞋,嫩绿色缎面修鞋在他宽大手掌之中,显得异常小巧。 另一只手,小心地托起林青瑶的小腿。 “我...我伺候阿瑶姐姐。” 他头垂的很低,双耳绯红,说话间手上动作却不停歇。 放在小腿处的手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手心温柔。 林青瑶没有拒绝,等少年手忙脚乱忙活完,又手痒的揉了揉他手感软乎的头。 “之序懂事啦。” “走吧,回京。” 长公主一声令下,银宝最是忙活,这次出上京轻车简从,随侍只带了他一个人,难免磕磕碰碰。 还好有张长卿这个大夫在,这个时候他都要在心中暗叹一声长公主真有先见之明! 韩知岁还在昏睡,张长卿又要随时照看,车厢内空间有限。 所以林青瑶准备与韩之序一同骑马回去,不是共骑一匹哦。 驿站牵出一匹还算健壮的枣红色高头大马,韩之序却没让林青瑶接过缰绳。 “阿瑶姐姐骑我的闪电。” 林青瑶立刻明白过来,韩之序是怕她太久没骑过马,陌生的马驹不好驾驭,心中微微一暖。 那边已让从马厩中牵出一匹,比馆驿骏马还要高大几分的黑马。 这匹马体型流畅,身躯结实,肌肉线条分明,四肢修长有力,步伐稳健。 毛色乌黑光滑如绸,触感细腻,让人不禁想要伸手轻抚。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它四蹄如雪! “白蹄乌!” 林青瑶惊呼一声,朝着马儿靠近了两步,又不敢靠近。 白蹄乌历史上属于昭陵六骏,此马四蹄雪白,不但耐力惊人,马儿还极通灵性。 “没关系的,它很乖。” 韩之序看出了林青瑶的犹豫,弯着眉眼解释一句,大手摸了摸马侧脸,马儿立刻做出跪伏等主人上鞍的动作。 听到他这么说,林青瑶也就不再犹豫,她走到韩之序身侧,翻身上马,韩之序伸手虚环在她腰侧,才再次摸了摸马儿。 马儿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缓缓站了起来。 林青瑶眉眼之间,也染上了笑意。 “好马!” 说完她接过缰绳,轻夹马腹,绝尘而去。 “我在十里外茶棚等你们!” 她骑马飞出的瞬间,影风也挥鞭跟上。 韩之序则脚尖轻点跨上枣红马,跟随马车朝上京城而去。 大概因为太久没有如此放纵肆意地骑过马,见猎心喜。 也因为林青瑶对韩之序的完全信任,他说马儿很乖,可以任她骑乘,那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官道并不算平坦,闪电飞驰犹如离弦之箭,林青瑶只能紧紧贴在马背上,感受马儿惊人的速度! 雪白马蹄此刻真的就像闪电,在没有人烟的路上,一路划出耀眼轨迹。 这一刻里,她仿佛与马儿合为一体,感受着凌冽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的畅快与自由! 在马背之上,林青瑶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心中所有阴霾与压抑,在此刻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她慢慢坐起身子,尽情大声欢笑,呼喊。 甚至闭上眼睛,让心随着马儿奔跑而飞翔。 这种感觉,就像是挣脱了牢笼的鸟儿,终于翱翔天空。 可惜,时光短暂。 只一刻钟,林青瑶就遥遥看到了相约的茶棚。 她收紧缰绳,马速渐渐慢了下来,她先行一步只是一时兴起,回上京要紧,还是要谨慎行事。 很快一行人又重新汇合,只跑了这一路,韩之序就知道他的阿瑶姐姐心情又好了几分。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将闪电送给林青瑶的可行性。 并列而行的马儿,打了个响鼻,不满的踢了踢后腿。 看着外面骑着马,有说有笑的两人,张长卿的手又抚上了银针: “马屁精,呸!” 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上京城已经快要酉时,到了城内,车速马速都慢了下来。 眼看府邸朱红大门就在不远处,林青瑶吩咐道: “影风,持令牌去一趟李老御医家中。” 影风领命而去,银宝驾驶着马车先行进入府邸,韩之序随后下马,将马儿交给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金宝。 朝着闪电大跨两步,稳稳托举住了翻身下马的林青瑶。 大手微微收紧,将人平稳放在地上。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韩之序想,有些不舍得放手了怎么办。 “你们!” “在干什么?!” 一声喝问,炸开在二人耳边。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裴玉岑。 只不过他的声音之中,带上了少有的怒喝,让林青瑶觉得有些陌生。 她脸庞之上,一整日的盈盈笑意,在此刻收敛殆尽。 转身之际,轻轻拂开了韩之序的手。 时刻关注她情绪的韩之序,眼神也冰冷了下来,闪过一丝杀意。 第47章 废物 夕阳低垂,长公主府邸沐浴在余晖之中,宛如辉煌画卷。 离二人大婚不足十日,昨日林青瑶忽然离开上京城的信,如同石子投入裴玉岑平静心湖,让他一整日都心绪如麻,难以平静。 下值之后,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长公主府邸,希望能等到她,顺便邀约她参加三日后在新府邸举办的赏花宴。 金宝却将他挡在了府门之外。 时间犹如沙漏般流逝,眼看宵禁时辰将至了,裴玉岑耐心耗尽。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之时,一抹熟悉身影,高坐于骏马之上,映入眼帘。 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即转为阴沉。 林青瑶此刻眉眼飞扬,笑意盈盈,完全不畏惧马儿行走间的颠簸,侧倾着身子,与另外一个男子言谈甚欢,温柔小意溢于言表! 裴玉岑还没来及得走近,就又看到那人双手环住林青瑶纤细腰肢,将人从马上托下来的亲密动作。 他一贯的清冷孤傲,在这一刻有了土崩瓦解的趋势。 怒火如同狂澜般将他生吞而下! 他发出了这辈子都从未有过的怒喝: “你!们!” “在干什么?!” 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愤怒。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口气,上前两步伸手拽住林青瑶的胳膊,神色阴沉,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快: “你去哪里了?!” “你们去哪里了?!” 她并不打算回答,还有几日就是婚期了,在此之前她不想与裴玉岑有过多纠缠。 除非他能想通,与她去户部取消亲事。 可惜看他如今这副模样,并不像想通了的样子。 林青瑶的沉默,让裴玉岑手上力气又增加了两分。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林青瑶不禁皱了皱眉。 这细微的动作却被韩之序敏锐地察觉,面色陡然冷了下来,一言不发伸出修长大手,捏在了裴玉岑抓她的腕骨之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放手。” “我只说一次。” 夕阳的橙黄光芒从韩之序身后照过来,将他表情隐在了一片阴暗之中,在林青瑶看不见的角度,一双冷峻双眼闪烁着骇人寒光。 三人就这样在长公主府邸门口,对峙起来,气氛紧张得仿佛空气都要凝固。 见裴玉岑根本不看他,也不松手,韩之序手上力气渐渐增加。 裴玉岑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但他却倔强地不肯松手。 直到林青瑶看到他脸上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连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才感觉到自己手臂恢复了自由。 手腕还传来彻骨疼痛,裴玉岑毫不怀疑,再不放手,手腕骨都会被韩之序捏碎! 他又恢复了往日孤傲模样,脸色冷淡,对着这个国公府没有什么用的小世子说道: “国公世子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呵,国子监祭酒都能算官儿了?” 林青瑶斜跨一步站在韩之序身前,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 她轻轻抬起一只手,将人隔在身后,保护意味明显。 她看向裴玉岑的眼神,充满冷漠,仿佛那个外人不是韩之序,而是他裴玉岑! “你......” 裴玉岑一脸陌生的看着林青瑶,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此难听的讽刺之言,能从她的口中说出。 他觉得心口忽然像被撕裂,空出了一块。 看着林青瑶与韩之序站在一起,有些重叠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失落涌上心头! 他怕了,他怕失去林青瑶,怕她如此疏远冰冷的眼神,更怕她永远离他而去, 裴玉岑怔怔地看着林青瑶,落寞表情让她有一丝不忍。 但很快,她就从那情绪之中挣脱出来, “本公主去哪,轮得到你管吗?” “为什么我不能管?” “难道长公主忘了,我们二人婚约并未取消!” 裴玉岑声音带着颤抖,他以往只要摆出落寞神情,林青瑶总会小心翼翼安慰他,开解他。 可现在,他试图从她的眼中,寻找到哪怕一丝曾经的温柔与眷恋。 但他看到的只有冷漠与决绝。 林青瑶笑了一声,神色有些无奈: “我从来不喜欢话说两遍,可从前我为你破过很多例。” “如今可以再为裴大人你破例一次。” 听到这句话,裴玉岑眼中升起几分期待,接着林青瑶的声音,将他打入冰谷。 “我不要你了。” “我们回不去了。” “八日后,我们户部取消婚约。” “希望你懂事一些,不要逼我。” 林青瑶手中有圣旨,可到底要不要用,她还有一丝犹豫。 无他,如果宣旨意,这两人成亲,要杀魏乐涵就更费劲了。 裴玉岑如遭雷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懂事...一些?” 这些过去用来规劝林青瑶的话语,终于又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裴玉岑眼眶逐渐赤红,对于经年累月来控制林青瑶的他来说,失控感与心口的空虚,都让他无法冷静: “我也说过了,我不同意!”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带着令林青瑶费解的执拗。 不等林青瑶说话,韩之序却率先开口。 “阿瑶姐姐最讨厌纠缠,裴大人这样做...” “只会让她更加讨厌你。” 他声音略低,因为靠得很近,声音中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与软糯。 裴玉岑愣住,看向被林青瑶保护着的韩之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嫉妒。 后者也丝毫不惧地看向他,明明刚假装为林青瑶与裴玉岑考虑开口劝慰。 当两人目光相触碰的瞬间,韩之序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来。 而后,他口唇无声的上下翕动,似乎是怕他看不懂,动作慢极了: “废物。” 只一瞬间,裴玉岑就看懂了那无声的两个字! 怒火再次攀上他的眼眸,可他只能忍耐,如今看来,他倒是小瞧了这个国公府小世子。 他明白,此刻自己任何异常情绪都会掉入这小世子的陷阱之中。 可韩之序可不打算放过他,单侧的唇角轻轻勾起,勾勒出一抹玩味的弧度,眉毛高高挑起,眼中闪过讥讽光芒,声音却软糯让人心疼: “姐姐,天要黑了。” 说完慢慢伸出手,牵起了林青瑶的手,衣袖瞬间交叠,将二人交握的手遮盖起来,引人遐想。 林青瑶神色柔和了一瞬,没有甩开。 裴玉岑引以为傲的清冷与克制,轰然崩塌! 第48章 闹够了没有! 夕阳余晖渐渐消失,黑暗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 在这昏暗之中,裴玉岑双眼却亮的吓人,仿佛燃烧着两簇怒火。 他猛然大步流星朝林青瑶和韩之序二人走来,脸色阴沉。 骤然间,伸手拍打向两人交握之处,动作很快,竟然带着劲风! 衣袖飘荡,扑了个空。 身体因为太过用力,就要朝前栽倒。 韩之序立刻将林青瑶扶到身侧,自己也闪身让开。 裴玉岑踉跄了一下,再站稳就看到这两人位置互换,韩之序将一脸不耐烦的林青瑶护在了身后。 他中计了! 韩之序根本不敢握那么久,袖袍之下的双手,虽然不舍得,但还是很守规矩的一触即分。 可此事尽管已经弄清楚,但是之前那交叠的袖袍,就已经够刺激他了。 裴玉岑还想张嘴为自己辩白一句,可是微微张开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说什么?说看到他们当着面亲热,太过嫉妒? 说他们肌肤相亲不要脸?! 看着一言不发的裴玉岑,林青瑶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最后一丝耐心也在黑暗来临的瞬间,消失殆尽: “裴玉岑,闹够了没有!” 她咬着牙: “不要在长公主府邸无理取闹!” 裴玉岑唇上血色淡去,脸色也一分一分苍白下去。 他心中有强烈的预感,今日不开口说清楚的话,就会永远失去她。 打定主意,就要开口的瞬间,被韩之序打断。 “阿瑶姐姐,李御医来了!” 林青瑶立刻想起银宝先带进去的韩知岁,循声望去,正是影风驾着李御医府上马车! 朝马车方向迎接了两步,又看到马车后,快步跑来的李嬷嬷。 林青瑶止住脚步,神色莫测,站在原地没有再动弹。 影风率先停下马车,转身将人扶了下来,李御医看到不远处的长公主,就准备行礼,被她先一步托住双臂: “辛苦您老了。” 韩知岁的伤势,今后需要麻烦李御医的地方还很多,何况老御医年纪已高,还不当值,能来长公主府邸,已经算给她两分薄面了。 她唤来金宝,长公主府侍从抬着软轿,就要将李御医迎进府中。 “且慢!” 李嬷嬷声音在黑夜之中,显得尖锐而傲慢。 她早已气喘吁吁跑到裴玉岑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缓了口气抬眼就看到李御医要被金宝带进府里。 她对林青瑶与裴玉岑之间的对峙毫无所知,所以立刻制止了众人行动。 何况,曾经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时候,这些下人都是听她使唤的。 果然,众人都停下了动作,连林青瑶都转头看向了她。 “咳咳...” “长公主。” 李嬷嬷向林青瑶走了两步,福了福身子。 她今日穿着锌灰色素缎对襟坎肩,下身深绿色锦缎长裤,显得稳重大气。 “你最好有合理解释。” 李嬷嬷虽然离林青瑶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但长公主府邸的灯笼在她背后,所以没有看清她说话间,脸上冰冷的神色。 “老奴的意思是,表姑娘今日犯了胸痹。” 言下之意明显,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 “与本公主何干?” 林青瑶目光疑惑间歪了歪头。 李嬷嬷还以为她就要让李御医跟去裴舍,没想到她这么问,胸口一窒,皱着眉继续道: “请的大夫说,表姑娘胸痹很是凶险,只有针药配合才能安稳渡过。” “全上京城最擅长针灸之术的就是李御医了,所以您看...” 寂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扶着李御医站在远处的金宝,看李嬷嬷的眼神,像在看一头要死的猪。 李嬷嬷有些生气,长公主这一次脾气闹得够久的,不抓紧机会讨好裴家的恩人表姑娘,今后嫁进裴家,可还有的受呢! 想到这里,她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 “您看,让李御医先跟老奴去医治裴家表姑娘吧。” ‘裴家’二字,被她咬的很重。 林青瑶没有接话,目光穿过李嬷嬷,看向有些距离的裴玉岑。 “裴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她声音极轻,因为裴玉岑迎着朱红大门上的灯笼,所以神色间的忧虑与担心,尽显无余。 “胸痹之症凶险,容不得半分差池。” “否则...” “表妹确实需要李御医,还请...请长公主将李御医借臣一用。” 裴玉岑闭了闭眼,躬身行礼,神色一片悲怆与落寞。 他以前这样的表情,确实会让林青瑶动摇。 可此刻他的态度,却让林青瑶心中已经微薄不堪的感情,又耗尽了一分。 就算到了几乎要撕破脸的程度,他还是如此笃定林青瑶会回头,所以毅然选择了为‘胸痹之症’的表妹,低头弯腰。 真好,他一次次这样的抛弃,就像磨刀石,将她的心磨得锋利,也将二人之间感情,快要消磨殆尽。 为什么要抱有希望一问呢? 林青瑶有些无奈,左手竖起为掌,金宝得令,将还在看热闹的李御医扶上软轿,一行人摇摇晃晃而去。 虽然他很想留下,舌战那个姓裴的! 可是府中韩姑娘更需要李御医,孰轻孰重金宝还分得清。 “长公主!” 李嬷嬷又向前一步,声音突然拔高。 “老奴问过了,擅长针灸的张医士就在府上,您为何不肯将李御医派去裴府啊!” 她尖锐声音之中有责怪,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放肆!” “人无仪,不死何为?” 林青瑶面色沉肃,她本不欲这么早就拔除李嬷嬷这枚棋子,可这老嬷嬷实在自视甚高,居然在她面前如此摆谱。 话音落下,影风突然出手,两枚石子以极快速度打在李嬷嬷膝盖骨之上。 ‘喀嚓’,骨头碎裂之声传来,李嬷嬷着软倒在地,抱着双膝痛苦哀嚎不止。 裴玉岑看着林青瑶的举动,就知道自己又走错一步。 林青瑶脸庞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疑惑在他心间萦绕不止。 “裴大人还是快将贵府老奴抬走,太吵了。” “再有下一次...” 第49章 阿瑶姐姐更需要我 林青瑶就站在黑暗之中,韩之序则乖巧立于她身后不远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仍躺在地上翻滚嚎叫的李嬷嬷,声音在深秋夜晚显得格外冷: “若再有下一次,本公主不介意将人杀了。” “毕竟只有死人,不聒噪。” 李嬷嬷双膝疼痛难忍,可还没有到神思混乱的地步,闻听长公主此言,她立刻闭上了嘴,额头之上冷汗涔涔,如细雨般密布。 “对了,我希望能听到你想通取消亲事的消息,在此之前不要再来烦我!” 言罢,林青瑶根本不理裴玉岑,转身离去,韩之序紧随其后,二人就这样消失在了长公主府邸之中。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微不可闻,李嬷嬷才敢大口喘息,她强忍着痛苦,跪坐起来,扭头望向裴玉岑,颤声道: “表姑娘怎么办,她的胸痹[1]...” 裴玉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李嬷嬷,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他又恢复成了国子监冷面祭酒的样子,声音冰冷。 李嬷嬷呆愣在原地,恐惧如洪水汹涌而至般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他......他知道?! 裴玉岑一直都知道,李嬷嬷已经是魏乐涵的人了! “老奴...老奴...” 她嗫喏着,对襟坎肩之上满是冷汗与尘土混合而成的泥斑。 这位以往以规矩着称,不论何时都体面无比的嬷嬷,此刻狼狈不堪,早已失去了往日风采。 “她根本没有胸痹之症。” 留下这句几乎震碎李嬷嬷心神的话,裴玉岑转过身。 他脸色苍白,眼底闪过绝望,于黑夜之中,一步一步朝着安和巷走去。 黑暗更有利于他思考,他的世界并未崩塌。 他不打算放弃,更不会轻易就罢休。 这次是他栽了跟头,昏了头! 那劳什子世子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也配横亘在他与林青瑶之间? 他看的清清楚楚,韩之序眼中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所以自己才会失态。 可是,韩之序就算把心掏出来给林青瑶,林青瑶看得上吗? 当年林青瑶能为了他放开韩之序,之后就更不会选择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废物世子! 在黑暗之中,他叹了口气,敛去了脸上神色。 既然...林青瑶如此决绝,那三日后的赏花宴,他势在必行。 届时... 安和巷的拐角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不见踪影。 ??..?? 长公主府邸,府内灯火通明。 林青瑶与韩之序并肩走在雕花长廊之中,她偏头看了眼眉眼柔和跟在身旁的少年。 “银宝将你姐姐带进去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先一步去照顾?”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在烛火明暗交错的长廊内,她就是想这么问问韩之序。 “啊?” 韩之序看向她的神情,有些呆愣,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 “没什...” 林青瑶急忙摆了摆手,就想说没什么,就听到韩之序郑重的声音,响在耳边。 “因为我觉得,阿瑶姐姐更需要我。” 可疑的红晕侵染上少年的脸庞,他手掌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继续道: “何况,我也不是大夫。” “去了阿姐那里,也没什么用。” 一丝雀跃极快地闪过林青瑶心头,转瞬消失不见。 她今日的好心情又回来了,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朝着寝宫边惜花阁走去。 跟在其后的韩之序,笑容‘腼腆’又‘天真’。 ??..?? 林青瑶二人踏入惜花阁时,李御医已经施好最后一针。 “呼~” 老人家呼出一口气,将剩余未使用的银针,交给一旁候着的张长卿手中,用袖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老夫已用鬼门十三针[2],为韩...” 他记起金宝太监的祝福,立刻改了改说法。 “为这位姑娘固定魂魄。” “之后一连七日,每日午时,老夫都会来为她施针。” 李御医背脊微微弯曲,整个人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您不必行礼!” 林青瑶快步上前,扶住了又要行礼的老御医。 “金宝,你亲自送李御医回府!” 金宝在门外应声,小心翼翼扶着李御医离去。 一时之间,惜花阁陷入了寂静。 大约过了两刻钟,张长卿沉默间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捻动银针针柄,随后轻轻拔出。 韩知岁紧皱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渐渐舒展开来。 张长卿妥善收好银针,准备回去后用烈酒浸泡再用火灼烧,方能二次使用。 慢条斯理做完这些,张长卿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一处的林青瑶与韩之序,只觉得刺眼无比。 “哼。” “我也回去了。” 说完甩着衣摆,越过二人就朝外走去。 林青瑶转头对韩之序嘱咐道: “你照顾岁岁。” 少年点了点头,眼神专注的看着她,轮廓在屋内烛火下显得更加柔和。 “阿瑶姐姐也早点回来,你今日都没用膳呢。” 林青瑶点了点头,转身追了出去。 在张长卿心中数了四五个数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独属于姑娘的轻盈脚步声,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几乎不可见的笑意。 “还有何事?” 张长卿没有回头,声音中似乎带着些不耐烦。然而林青瑶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说道: “这两日麻烦你了,等安顿好了岁岁,我在醉仙楼宴请你。” “另外,这是答应你的银子。” 她从袖中拿出一锭金,托在手上伸向张长卿。 “过几日得空,我让银宝将书房那本《外台秘医》孤本,也送到你府上。” 她跟在张长卿的侧后方,因此并没有看到,她每多说一句,张长卿脸色就沉一分。 那阴郁之色,直接转化为不可抑制的愤怒。 “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 那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后槽牙紧咬,让他的下颌骨突出了一个明显弧度。 “啊?” 林青瑶呆在了原地,心中满是疑惑,不是他要赔的吗? 自己还搭上了一本孤本医书,怎么他反而很生气的样子。 张长卿不想再跟这个只会惹他生气的女人说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青瑶见状,急忙开口问道: “那...你明日还来吗?” 韩知岁身体还不稳定,李御医今日施针并没有避开张长卿,看样子也有传他医术的意思。 可看他这会儿的态度,让她有些不太确定。 张长卿已经走了很远,身影在夜间都有些模糊了。 就在这时,才又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但是,林青瑶实在不确定,他说的究竟是“哼”还是“嗯”。 ??..?? 注1:胸痹也就是现代医学中的冠心病,心绞痛,其中胸痹真心痛就是现在的心肌梗死(猝死最大原因之一),最早出现在《黄帝内经》其中指出“邪在心,则病心痛”,《素问·厥论》中也提到了“真心痛”,描述了心痛严重并迅速导致死亡的情况。 注2:“鬼门十三针”是针灸学中的一种特殊治疗方法,专治百邪癫狂,神魂丢失等。从现代医学讲就是抑郁症、强迫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ps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真正的鬼门十三针传人了。) 第50章 最高优先级 夜色如墨,定国公府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只有前院书房传出隐约光亮。 韩之序赶在宵禁铜锣敲响之前,脚步匆匆踏入了国公府大门,一身风尘仆仆,眉宇之间却英气逼人。 虽然他很想以阿姐为借口,赖在长公主府邸。 可他毕竟是外男,而且这事儿得徐徐图之,今日阿瑶姐姐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举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并不着急。 前院书房内,唐棠早已等候多时,他一身黑色锦袍,眉清目秀,面目有些难辨男女。 面上带着几分疲惫,斜倚在宽大官帽椅上。 三日前唐棠就已经收到了韩之序今日抵达上京城的消息,所以到了点干脆没有回去。 韩之序推开书房门,看到没什么坐相的唐棠,习以为常。 在宽大书案后坐下,目光便落在了书案正中摆放的几样东西上。 目光便落在了书案正中摆放的几样东西上。 最为显眼的便是聚宝街成衣铺子的地契,他指节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模样与林青瑶如出一辙。 唐棠听到声音,立刻坐直了身体,面带无奈,抢先开口道: “主子,你先听我狡辩!” “不!先听我解释!” 说着,他轻轻用手给了自己一个不痛不痒的耳光,挤眉弄眼道: “您只说低价,可到底多少算低价?” “聚宝街寸土寸金,我拿捏不好尺度。” “等再给您送信儿,就没有收到回音,这件事就搁置下来了。” “而且,且不说成衣铺子每月盈利,那个地方是我们消息情报重要来源之一,就这么给出去了?” 韩之序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唐棠的性子,这家伙虽然向来油嘴滑舌,但办事能力却无需怀疑。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静静地看着唐棠辩解。 老国公爷死后,明面上韩之序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废物世子,实际是只是方便暗地里隐姓埋名加入暗网。 与唐棠也是那时结识的,两人与其说是上下从属,不如说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暗网结构很像景文帝背后的影卫组织,而且根据这两年彻底掌握后,得到信息来看,暗网甚至比影卫出现的时间更早。 势力庞大,关系网错综复杂,涉及产业从兵营到普通衣食铺子,而爪牙更是遍布上京城。 要不是如今,实际掌控暗网的人就是韩之序自己,他甚至都怀疑,当年父亲是不是打算谋逆?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他父亲戎马一生,忠君爱国,怎么会悖逆之举? 就在韩之序这样一动不动的注视下,唐棠脸上神色慢慢收敛,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低头对着手指,不再说话 “你也是废物。” 韩之序薄唇轻掀,吐出几个字。 唐棠当场炸毛,从暗红椅子之上弹起,冲到书案前,声音颇为委屈的怒道: “你一走近两个月就算了,使唤人的消息一条又一条!” “秋水那边没成事,你说送人就送人了!” “铺子多少钱也不说清楚!” “人家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打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你这一次出去,递消息比登天还难,你还好意思骂我废物?!” 唐棠猛地朝前倾了倾身子,皱着秀气的眉头: “不对不对,什么叫我也是废物?!” “你还有别的废物?!” 他言辞笃定,一点也不觉得被废物二字侮辱,反而揪住韩之序口中的‘也’不放。 这下轮到韩之序头疼了,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唐棠这个胡搅蛮缠的劲儿太吓人。 “打住打住。” “李锐本就生性谨慎,贺家当众拒绝了远房,私下又送人,确实有些不妥。” “南天不是已经混进去了吗,让他先低调打探。” “何况,你动动脑子。” “长公主又是要人,又找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肯定是要谋些生意的,最后说不定那铺子还要让秋水管。” “成衣铺子当初也跟你说了,人流往来并不广泛。” “树挪死,人挪活。” “铺子送到阿...长公主那里,说不能才能盘活。” 唐棠闻言,夸张的哦了一声: “主子您真是神机妙算。” 韩之序轻轻哼了一声:“不过这是唯一一次,你没有按照我要求的做。” “绝不例外。”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虽然韩之序会耐心听唐棠解释,但是这不代表他允许自己所做的决定,被质疑! 尤其是与阿瑶姐姐有关的一切决定! “明日一早,传令下去。” 韩之序此刻声音沉稳而有力,与白天和林青瑶在一起的时候,截然不同。 “从今以后,有关长公主殿下的一切命令,都视为最高优先级处理。” 唐棠愣了一瞬间,但看到韩之序脸上认真的神情,脸上也是严肃起来,微微抱拳: “是,属下领命。” “秋水明日就会被送去长公主府邸,让她找机会将铺子的事情透露出去。” “给边关贺晋酌将军去一封信,将阿姐的事情...告诉他。” 这件事情是韩之序想了很久才决定的。 不管阿瑶姐姐会为自家阿姐做到什么地步,他是不会让阿姐再回去的。 大不了换个身份,继续活下去! 至于为何要通知贺晋酌... 掌控暗网的这一年来,韩之序动用了许多手段调查当年贺将军与自己父亲重伤之事,可却没有任何结果。 这太诡异了,没有任何结果就意味着,这件扑朔迷离的往事背后,隐藏着惊天密谋! 告诉贺晋酌有两方面考虑,一来如果贺大哥会为姐姐回来,就意味着二人还有感情,他想再帮姐姐一次。 二来,如果他不顾及两家这些年来的‘仇恨’回了上京城,那么就意味着...他知道内情! “是。” 唐棠正色应声。 韩之序放在书案上的手指在暗色桌面上点了点,热气在指下氤氲出一圈热气。 “运盐使那边先不急动手。” 阿瑶姐姐想亲自报仇雪恨,就留给她动手,左右他都护得住就是了。 “另外,裴家那边的暗棋启动吧。” 阿瑶姐姐的婚期...没几日就要到了,今日看姓裴的反应,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必须早做打算。 而且,裴玉岑与李锐接触一事,也要早日弄清楚。 裴玉岑身后,到底是谁? 韩之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 “给我盯死裴玉岑。” “是。” 唐棠应声答道。 他心中明白,以后关于长公主的事,都要第一时间汇报给主子。 犹豫了一瞬,唐棠继续说道: “长公主府邸要修缮跑马场,已经开始动工了。” 韩之序点了点头,脑海里回想起今日他的阿瑶姐姐骑着闪电时,肆意开怀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 “嗯,让西北那边再给我寻一匹坐骑吧。” 唐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琢磨闪电该不会送给...长公主了吧。 心中这么想,面上可一点不敢显露。 韩之序又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定国公府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 翌日,安和巷,裴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 今日裴家的早膳,摆在了裴老夫人的慈恩堂中。 裴玉岑与裴云珂分坐在裴老夫人左右,魏乐涵则坐在裴云珂身边。 她今日似乎略施粉黛,一改往日柔弱无力模样,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儿,看的裴老夫人心中的担心一扫而光。 “好孩子,今日打扮的真好看。” “胸口可还痛?” 第51章 将魏乐涵抬成儿子的妾室 魏乐涵听老太太这么问,心下有些紧张。 昨日李嬷嬷狼狈回府,任凭她怎么追问,什么都不肯也不吐露。 最后她拿出李嬷嬷的把柄,几次三番追问之下,李嬷嬷才告诉了她三个字:“他知道。” 之后就死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她一夜未眠,实在不知道这三个究竟是何意思。 他?裴表哥?他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她暗中给林青瑶使绊子?还是知道了她身体其实没什么大毛病?还是知道当年他奶嬷嬷那件事... 早上起来脸色实在难看,所以才用了脂粉遮掩一二。 耳边又响裴老夫人自觉慈祥,却有些尖细的声音: “听昨儿那大夫说,胸痹最难治了,你可要多注意。” 她脸上笑出褶皱,沟壑纵横。 “胸口不痛了,姑母。” 魏乐涵抿嘴笑了笑,半垂着头,露出一节纤细白嫩的脖颈。 裴老夫人点了点头: “摆膳吧。” 说完抬眼又看见魏乐涵偷瞄自己的好大儿,心下有些嫌弃。 心中不禁开始盘算,看这孩子一副芳心暗许的样子,等林青瑶嫁入裴家怀上孩子。 就看着这些年魏乐涵带来的银钱份上,将魏乐涵抬成裴玉岑的妾室好了。 至于平妻,甚至妻子。 来日方长,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想到这里,老妇人心里嫌弃又转为高兴。 等吃完饭,丫鬟依照老夫人的要求,奉茶漱口,才算是结束了早膳。 裴老夫人用素色锦帕按了按嘴角,看向裴玉岑问道:“今日可是休沐?” 虽然裴玉岑在家中也是一脸冷漠,但是做娘的该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裴玉岑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他喊了小厮进来,递给裴老夫人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之上,是如今上京城尚未娶妻公子哥的小像。” “我粗略看过一遍,家世不错,文采模样也都好。” “嫡出庶出,也都有。” “娘今日多费心,为表妹选一选。” 裴老夫人心中一咯噔,这是何意? 要给魏乐涵相看亲事? 那怎么成?! 且不说她如今那几十间铺子,就她交给自己保管的‘嫁妆’银子,都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裴老夫人正要开口拒绝,就听裴玉岑清冷的声音继续说: “三日后举办赏花宴,用长公主名义发请帖。” “表妹年纪不小了,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他这一席话说完,魏乐涵豆大泪珠就从眼角滚落。 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看向斜对面的裴玉岑。 “表哥...?!”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若是我做的不好,您告诉我,我可以改呀!” “您为何要将我赶出家门?!” 裴玉岑闻言,看向魏乐涵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愧疚之情,他自己明明说过不会委屈表妹。 这些年来,她的一些小动作,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说裴母有生恩,魏乐涵就有养恩。 所以他不想在小事上苛责表妹,小姑娘多纵容一些又怎么样呢? 可今日他却再也不能心软了。 只要一想到林青瑶决绝的神情,还有她与韩世子的亲密相处。 一切都将失控的感觉,就扰的他头痛欲裂。 他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想给你找个好归宿,你毕竟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魏乐涵闻言,哭的更加伤心欲绝。 她知道当年是她有私心,错过了嫁给裴玉岑的机会。 随着他与林青瑶婚事的接近,她在裴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在纳征前一日,她不惜浸泡冷水澡,才留住了裴玉岑。 本以为二人婚事就此作罢,可没想到如今却演变成要将自己随意嫁人?! 裴家这些年吃她的,喝她的,裴老夫人就像吸血蛊虫一般,寄生在她身上。 如今有了更大的靠山,裴家就想将她随意嫁掉?! 不可能! 就算不能嫁给裴玉岑,她也绝对不会离开裴家! 她这些天早就想通了,那林青瑶就是一个什么手段都没有的白痴。 放弃当朝长公主的尊贵身份,下嫁给裴家? 只要嫁进来,她自有上百种方法,磋磨她,弄死她。 魏乐涵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开裴家! “表哥我不嫁人!” “您若想要赶我走,我这就收拾行囊,回西北苦寒之地去,绝不拖累您与长公主婚事!” “再不济,我就去京郊尼姑庵,当姑子去,呜呜呜呜呜。” 说完软倒在身边裴云珂怀中。 这些年她早就摸清楚了裴玉岑的性子,吃软不吃硬。 她这么说,不过是以退为进。 谁知道裴玉岑还没反应,裴老夫人看着魏乐涵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动容。 她轻叹一口气,看向裴玉岑:“玉岑啊,这些年涵娘对我们裴府的付出,还有对你的心意,你应该都看在眼里。”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魏乐涵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裴玉岑心中不忍。 “不行,赏花宴必须要办。” “呜呜呜呜,表哥是要逼死我吗?” “如果是我太碍事,也不必劳命伤财办什么赏花宴…” “就将我送去庵子里吧,呜呜呜呜。” “是我,呜呜呜是我阻了表哥亲事,是我碍了表哥官途,都是我的错。” “当年我不如就死在苦寒之地,我就不该投奔姑母,成为裴家的拖累。” “呜呜呜,如今家破人亡,再也没有栖身之处,呜呜呜呜,让我怎么活。” 她哭的娇弱,连裴老夫人都忍不住上前一步,把人揽在怀里,抚着后背道: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快别哭了,身体要紧。” 下人们也都别过头去不忍继续看。 裴玉岑叹了口气,到底没能强硬下心: “只是暂时相看,婚期不一定近期就要定。” 原本在裴老妇人怀中,被那浓郁老人味儿熏得都哭不下去,听到裴玉岑这么说,魏乐涵猛地抬起头来,脸颊还一片水光,眼中却带着希冀。 “表哥...” “可是为了安抚长公主殿下?” 她低声问,因为哭的久嗓音有些嘶哑。 “按时发请帖吧,其他的事无需过问,我自有安排。” 说完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转身离开。 留下慈恩堂一片安慰之声。 到了书房之中,裴玉岑端坐书案之后,揉了揉眉心。 赏花宴不止是摆明他不喜欢表妹这件事,也是为了让林青瑶能一同前来,到时候他会想办法… 想到这里,他唤来李琅,低声交代几句后,后者躬身领命,脚步匆匆出了裴舍。 第52章 玉佩 出了安和巷,李琅的脚步中都带上了几分忐忑。 昨日,表姑娘身边的丫鬟玉香,趁无人之际,悄悄拉了他到一旁,低声告诫他近日莫要走的太近。 可是裴大人让他私下想办法弄些蒙汗药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 上京城能弄到蒙汗药的地方屈指可数,无非就赌坊或一些做暗娼生意的地方了。 在这些地方只要有钱,就没有你弄不到的东西。 李琅心中明白,这蒙汗药是非买不可,但是表姑娘那边也得通个气。 打定主意后,他步伐沉稳了许多,身影很快消失在东之巷隐秘拐角。 东之巷离安和巷大约隔着七八条巷子,在这条人烟稀少的巷子深处,有一家油磨坊,那是当年魏乐涵没来上京城时,便暗中派人买下来专门商量事情的地方。 李琅进去没有多久,就有一个仆人挑着磨好的豆油,送到裴舍后角门,魏乐涵就会找机会前来。 裴舍之中,此刻魏乐涵已经回到了自己西厢房。 西厢房伺候的下人,不论是丫鬟,还是洒扫婢女,卖身契皆在她手中紧握,所以都算是魏乐涵的心腹。 没有了外人,魏乐涵的柔弱再也装不下去,猛然间就将桌上茶杯瓷器砸了一地,摔了个粉碎,瓷片四溅。 以往也会这样拿物件儿撒气,所以每日魏乐涵若是外出,玉梅与玉香都会提前将贵重摆件妥善收好。 这样既能让魏乐涵发泄心中的怒火与不满,又不至于让她事后心疼,丫鬟们也不会因此而受惩罚。 更何况,这也是为了防着魏乐涵不在,裴老夫人那个小眼睛的老太太,免得她看到好东西就想拿回慈恩阁。 待魏乐涵心绪渐渐平静,胸口起伏也缓和下来,丫鬟玉梅很有眼色的出门,去喊洒扫丫鬟来收拾满地狼藉。 一时之间,西厢房只剩下魏乐涵与玉香主仆二人。 玉香轻手轻脚地走近魏乐涵,低眉顺目,声音轻柔道: “姑娘,今日老磨坊送了新磨好的豆油过来。” 魏乐涵皱了皱眉,她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平,显得有些许凶相。 “不是说了最近少来往?” 她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不悦。 “那位大人是有分寸的,这么急...” 玉香低声解释了一句,犹豫片刻又道: “奴婢估摸着,是急事。” 去,还是不去? 魏乐涵心中犹豫不决。 李嬷嬷从昨日归来后,便如同惊弓之鸟,一副再也不想与她这边有任何瓜葛的样子。 如今婚期将近,裴玉岑甚至拿出了要给她定亲这种事,来安抚林青瑶的心。 魏乐涵不是傻子,相反她很聪明。 裴玉岑对林青瑶的爱护之心已经如此明显,在他们成亲之前,自己不能再有任何异动,不然反而会弄巧成拙。 至于裴玉岑到底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魏乐涵看了眼,随洒扫丫鬟一同出去倒茶盏碎片的玉梅,低声道: “玉香,你去打开私库,看看那枚玉佩是不是还在?!” 玉香应了一声,从妆奁最底层拿出私库钥匙,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就迎面碰上了返回来的玉梅。 玉梅瞟了一眼她手中私库钥匙,看看似随意问道: “玉香姐姐需要我帮忙吗?” 玉香摇了摇头,转身就进了私库的房间。 玉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玉香动作很快,不出半刻就回到了魏乐涵身边,看了眼在不远处伺候的玉梅,就没有出声,只是给了魏乐涵一个一切妥当的眼神。 魏乐涵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只要那枚玉佩没事,裴玉岑知道别的,也不会苛责她。 她的这个表哥啊,哪里都好,就是为人自尊心太强,又太敏感。 一贯清冷只是他保护自己的躯壳,当年他进京赶考,不愿意接受她赠予的一分一毫,便是最明显的表现。 只是后来大概吃够了苦,所以转了性,开始接受她拿回府中的银钱。 所以,玉佩之事没有泄露,她又没有触犯朝廷律法,裴表哥会一直纵容她的。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错过了嫁给裴玉岑的时机,她却丝毫不慌张的原因。 望了眼窗外还算明媚的日光,魏乐涵开口道: “嗯,玉梅去裴老夫人那一趟。” “既然要给我相看夫家,那我今日要去一趟慈光寺,为我父母做一场法事。” “传完话你留下看家。” “玉香,玉芳与我同去。” 玉梅这边刚跨出西厢房,魏乐涵就带着两个丫鬟,从角门出去,上了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 马车驶向慈光寺,需要从上京东门出城,一路就会路过东之巷,眼看快要到巷子口了,玉香忽然出声: “哎哟,哎哟~” “姑娘,奴婢肚子好痛,想...想如厕!” 魏乐涵心下了然,故作严肃的骂了两句,让马车原地停下。 玉香一溜烟儿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魏乐涵的四个贴身丫鬟里,就属玉香办事最圆滑可靠,加上玉香卖身契和家里人,都在她手中,所以近两年,越发被重用。 坐在马车之中,没有等多久,玉香就带着一张纸条回来,马车继续朝着东门缓缓驶去。 魏乐涵看完纸条后,双眼圆睁,随后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充满玩味的浅笑。 ??..?? 长公主府邸。 韩之序一早就赶到了府中,左右他不过是个废物世子,时间相当清闲。 韩知岁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母亲。 当初去见皇后,是他动用了宫中关系,传定国公夫人入宫的。 实际上,韩知岁如今的惨状,就算他说了,贵为国公夫人的母亲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自从韩之序父亲死后,她就搬入了定国公府偏远的小佛堂之中。 遣散了伺候的丫鬟婢女,身边只留了一个孤寡老嬷嬷,青灯古佛常伴,世俗之事再也难惹她一分关注。 别说韩知岁遭受非人虐待,就是他们姐弟二人死了,身后事母亲都不会露面。 坐在床边小榻上的韩之序,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来。 当年,正是因此,他无所依靠,才独自扛起国公府的重担。 不欲继续多想,他乖巧地坐在韩知岁身边,手中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第53章 彼此彼此 此刻,长公主府邸寝宫之内。 日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光影之中跪着一名女子。 林青瑶正与那女子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微妙。 今日一早,林青瑶就被半夏喊了起来,小贺将军果然言而有信,已将貌若芙蕖,身材珠圆玉润的秋水,连人带卖身契一并送进了府中。 秋水只能在殿内,心中只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喃喃了两声: “您...您...” 她哪能认不出,这高椅上坐着的长公主,竟是那日在绮梦阁中偶遇的贵气逼人公子哥儿! 她当时冲动之下,还扔了帕子,只不过被人挑飞了。 “哎哟,可见奴家早晚都应是长公主您的人呢!” “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奴家跟您是缘分天注定呢。” 单看长公主那狭长双眸,一眼就能勾了她的魂去,这跟传闻中的长公主完全不一样嘛! 秋水双膝跪在地上,言辞之间却毫无惧意,反而不停地向上方俯视着她的林青瑶抛着媚眼。 她眼神中带着几分俏皮,几分大胆,仿佛天生就不怕生人。 这性格倒是让林青瑶心中暗自点头,酒楼若真能如愿开张,秋水这样的性子倒是极为合适。 她看着秋水还在挤眉弄眼,心中不觉有些好笑,这性子怎么跟人的身材一样? 也太...跳脱了吧。 她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 “起来回话。” “哦。” 秋水应了一声,身姿婀娜地站了起来,眨巴着眼睛,带着好奇与期待,问道: “不知长公主殿下您将奴家要来,是打算让奴家做什么呀?” 林青瑶手边还放着秋水的卖身契,可她似乎并不害怕,这让林青瑶心中对秋水有了几分好感。 “本公主自然有本公主的打算,你只需要跟着本公主,做好本分之事便可。” 林青瑶故意板着脸,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秋水闻言,立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奴家明白,奴家一定尽心尽力伺候长公主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林青瑶的错觉,她总觉得‘伺候’那两个字,秋水好像咬的格外重。 对于秋水来说,虽然不能亲手为妹妹报仇,杀了畜生不如的李锐。 但跟着主子的心上人,保护她的安全,也很重要。 至少今后的日子,不用再打打杀杀,颠沛流离了。 “奴家不但擅长...青楼那些玩意儿。” “还会些拳脚功夫。” 秋水言辞之间,透露着自信,言下之意就是样样都行,今后想贴身伺候长公主。 远处站着的金宝和才回府的连翘几人,心中都一惊! 不好!这个妖精分明是来争宠的!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金宝眸中更是闪着精光,能打是吧?回头让银宝跟着小娘皮好好‘切磋切磋’! 林青瑶听到秋水的话,倒是有些惊讶,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她挥了挥手,示意秋水退下: “嗯,你先跟着金宝他们学学规矩。” 秋水应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恰好此时,金宝弓腰禀报了一声:“国公府世子求见。” 秋水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迈得更慢了,远远朝着门口瞥。 韩之序踏入寝宫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二人目光一触即分。 韩之序脸庞上带着一丝柔和笑意,眼眸也与往日见面的修罗模样完全不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秋水暗自撇了撇嘴,这要叫兄弟们知道,肯定会乐很久。 “这么早就过来了?” 见到韩之序,林青瑶脸上露出了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 “嗯,一早就来了呢。” 韩之序撅了噘嘴,有些委屈地道:“来了好一会了也不见有人召他。” 这不,山不来见他,他自来见山了。 “反正我在府中也没什么事可做,一早就过来了。” 听韩之序这么说,她细想之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们二人,一个是上京城传遍了的笑话——废物长公主。 另一个是让定国公府昔日荣光,渐渐落寞的废物世子。 倒真是有些惺惺相惜。 “阿瑶姐姐?” 韩之序悄然靠近,林青瑶回神,只见秋日艳阳如同温柔的画师,为他脸上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辉,俊美非常。 “咳咳,啊你说什么?” 林青瑶身子下意识朝后仰了仰,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太近了,刚刚靠的太近了,她都能闻到韩之序身上传来的薄荷清香。 很好闻。 韩之序见状,神色黯淡,很快又扬起笑容: “今日午时李御医施针后,我想邀您陪我去一趟慈光寺。” “为我阿姐做一场法事。” “她至今没有苏醒过来,我心中有些担忧。” 做法事是真,裴家递出消息也很重要,不过这就没必要让阿瑶姐姐知道了,免得她心烦。 因为离得很近,林青瑶看到了韩之序神色的变化,心中一软。 何况是为了韩知岁的身体,略一思索,她就点了点头。 “也好,说不定就有用呢。” 韩之序听到这话,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抹明媚笑容,嘴角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金宝无意间回头,就看到秋水翻了个大白眼,嘴巴上下翕动个不停。 嗯,骂的一定很脏! ??..?? 张长卿是随李老御医一起来到长公主府邸的。 今日两位都当值,所以没有繁杂的见礼。 李老御医为韩知岁施针后,又开了副方子,交代了注意事项,便打算回皇宫去了。 “之序,替我送一送李御医。” 林青瑶还扶着韩知岁,所以没有起身。 她看向韩之序的眼神之中,是下意识的信任。 张长卿一直沉默不语,跟着韩之序一起朝着门外走。 直到来到府邸朱红大门口,与韩之序擦肩而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世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韩之序无所谓笑了笑,回了句:“彼此彼此,我还有阿姐做借口。” “倒是张医士你对阿瑶姐姐才是紧追不舍吧?” 实在是张长卿的敌意太过明显,韩之序才忍不住回了一句。 不然,他还是很感念对方医治自己姐姐的这份恩情。 这边将人送走,金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林青瑶交代了几句,让邓嬷嬷随行,半夏照顾好韩知岁,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朝着慈恩寺方向而去。 第54章 福宝 马车出了东城门后,朝着慈光寺所在的无极山驶去。 按理来说,长公主府邸的马车,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所制,宽敞而华丽,可此刻马车内,却显得有些拥挤。 三宝只带了金宝,他负责驾车,邓嬷嬷此刻紧邻林青瑶而坐,方便伺候。 秋水以学规矩为由,也跟了上来,坐在林青瑶另一侧。 而她们对面,坐着韩之序。 想起来刚刚到马车边上,长公主先一步就要跨上马车,她家主子...现在是旧主子,竟然像孩童一般,扯着长公主的袖子不撒手。 没脸看,秋水实在是没脸看。 关键长公主是真宠他啊,真宠! 他不撒手,长公主还摸摸头,让他一起进了马车车厢! 秋水总觉得,长公主殿下,早晚会被旧主子一点一点拐走,还帮他数钱。 看看,快来人看看,她旧主子那副人畜无害,巧笑嫣然的魅惑样儿! 长公主殿下,快清醒过来啊,他可是暗网中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 秋水不语,只是一味的在心中疯狂腹诽。 “阿瑶姐姐可要喝些茶水?” 很明显,韩之序想要给秋水找点事做,免得她闲得慌。 可惜林青瑶没懂他的意思,也不怎么想喝水。 “对了,阿瑶姐姐,我刚回上京,我就听说聚宝街那边有个成衣铺子,主家要回江南奔丧,衣服正在低价售卖呢。” “等回去了,我陪您去看看呗?” 说完,韩之序目光从秋水身上一扫而过。 后者立马作证道: “奴婢在绮梦阁也听说了,往日二三十两的成衣,如今只需要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呢。” “阁中好些姊妹都去逛了。” 林青瑶闻言眸中一亮,衣服不衣服倒不重要,她的衣物均是由宫中织造局按照规矩制作的,母后每月都会派人为她测量,制作。 只是大靖朝,回家奔丧意味着三年都不会再回上京,那这么久没有铺子消息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可打听过,那铺子是出售还是租赁?”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没听说呢,阿瑶姐姐想租铺子?” 韩之序状似无意问。 林青瑶点了点头,左右车厢内都是自己人,也没瞒着: “嗯,我打算开一间酒楼。” “最近一直在打听聚宝街与三岳街的铺子,可惜要么价格太贵,要么干脆没人愿意出租。” 这件事她与俞书兰每隔两日,就会书信往来,据俞书兰心中说,她急的嘴角都撩了个大泡。 再看向韩之序的时候,林青瑶心中更欢喜了,之序这孩子真是她的福星。 细细想来,两人从再次相遇到现在,要做的事情无一不顺利。 “之序真是我的福宝呢。” 林青瑶说完,伸手越过二人中间的小桌几,揉了揉韩之序的头,后者弯着眼笑的可爱。 ??..?? 慈光寺,作为全上京城最大的寺庙,坐落于天机山之上。 寺庙依山而建,院落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在一片黄色枫叶之中,宛如精致画卷铺开在众人眼前。 寺门外古木参天,枯黄的叶子掉落在地,有小沙弥正拿着用细竹枝掺杂高粱穗轧制的笤帚,细致的清扫。 清风徐来,将小沙弥拢好的落叶,又调皮的吹散开来。 四处都弥漫着淡淡檀香,让人心旷神怡。 一踏入山门中,便能看到那宽阔的广场之上,香客们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他们或虔诚跪拜祈福,或漫步游走,一派盛况空前的景象。 广场正中央,一座高大的香炉巍然屹立,香烟缭绕,直冲云霄,在这山巅之处,仿佛与天空遥遥相连。 广场后有漫长而蜿蜒的台阶,沿着石阶而上,便是寺庙的正殿——大雄宝殿。 宝殿金碧恢弘,气势恢弘,殿内佛像庄严,慈悲肃穆,让人不敢直视心生敬畏。 殿前有不少僧人们,手持法器,正在为香客们诵经祈福,钟声悠扬,回荡在整座天机山山间,似乎能净化心灵。 林青瑶并没有故意隐藏行踪,所以当一行人到达慈光寺时,寺庙的方丈大师,早已率领一众僧人,在山门口恭候多时。 一见到长公主驾到,寺庙的大方丈慈渡立即上前施礼,口诵“阿弥陀佛”佛号,他身穿一身黄色宽袍大袖海青,衣服洗的有些泛白。 抛开一脸苦相,态度还算恭敬。 小方丈慈念,身着一袭华美而庄重的袈裟,静静站在慈渡身后。 那身朱红色袈裟,用上等丝绸织就而成,边缘用细密金线勾勒出繁杂莲花图案,在秋日阳光之下,金光闪闪,尊贵非凡。 慈念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面容白嫩姣好,他双手轻轻搭在胸腹间,合十而礼,眉眼弯弯,倒是有几分慈悲之相。 “恭迎长公主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林青瑶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轻佻? 韩之序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林青瑶回神。 “本宫此次前来,是想请贵寺为朋友做一场法事。” 这句说完,林青瑶就不再开口。 韩之序在一旁补充了些具体要求,两位方丈心下了然,他的视线从慈念方丈脸上划过,他总觉得这人有些莫名熟悉。 缓缓漫步在寺庙内青石路上,一行人被不少香客围观。 “不知为何今日寺中香客似乎很多?” 韩之序状似无意问道。 既非佛诞日,也未逢十五,满寺庙竟然都是年轻姑娘,这不太符合常理。 这也是林青瑶想问的。 “今日乃是慈光寺每半年一度的姻缘日。” 慈渡方丈向来沉默寡言,开口解释的是慈念。 “哦?” 姻缘日?两世以来,林青瑶还是第一次听说。 似乎看出来林青瑶有些兴趣,慈念扬了扬眉,继续解释: “长公主应是第一次来慈光寺,所以有所不知。” “慈光寺实际上分为南北两寺,南边有一棵百年菩提树,所以南寺多以祈祷平安,举办法事为主。” “类似长公主此行的要求,就在会在南寺举办。” “南寺主要由师兄慈渡负责。” “而北寺,有一株近千年的梓树,许多姑娘在此祈求姻缘,或者成亲后求子,竟然十分灵验。” “久而久之,北寺就主要接待一些,合算八字,祈求姻缘,以及求子这些香客。” “北寺,由贫僧负责。” 说完,他露出一个自觉高深的笑意。 “贫僧观长公主姻缘杂乱,真正红线或就在本寺之中。” “不如长公主北寺一游,晚上可夜宿北寺。” 慈念邀请之意太过明显,看林青瑶想要拒绝,又继续说道: “再者说,祈福法事需师兄准备,明日选吉时进行,想必长公主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说话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似乎吃定了林青瑶会因‘姻缘杂乱’之说,而去北寺。 可更加引起林青瑶注意的,是他不着痕迹拦住了几次欲言又止的苦面慈渡。 第55章 慈光寺疑云 听到这里,林青瑶缓缓停下了脚步,随行的众人也随之驻足。 她面上还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心中却暗自思量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这慈光寺之行,似乎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虽说,她这长公主乃是初次来到慈光寺,但是已经表明了来意,可这慈念方丈却一再邀请,甚至堂而皇之的点出林青瑶面相上姻缘有碍。 此等举动,这就值得深思了。 皇室血脉的八字,自古以来就属天机,严禁泄露。 而皇室面相,手相更是严禁钦天监之外的人,随意测算点评。 作为上京城最大寺庙小方丈,难道不知道这其中忌讳? 还是说,这花孔雀一样的慈念,本就是有意为之? 更让她费解的事,为何一个寺庙,竟然有大小两位方丈? 这紧邻上京城的慈光寺,还真是迷雾重重,令人捉摸不透啊。 电光火石之间,林青瑶脑海之中闪过当日在绮梦阁,影风听到的“寺庙”隐秘。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想到这里,林青瑶勾了勾唇,眼中闪过期待与好奇道: “好,那就劳烦慈念方丈了。” 慈念双手合十,又诵了一声佛号,便领着长公主一行人,朝着北寺方向而去。 而慈渡方丈,看着远去的长公主等人,并没有离开。 他身后跟着两位同样面带苦相的僧人,站在原地,神色凝重。 “方丈,那可是长公主殿下!” 慈渡左后方骨瘦如柴的僧人焦急地说道: “若是她在慈光寺有什么闪失,我们就真的毁了!” 慈渡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慧恩,你跟上去,好生照看吧。” 他右手边壮硕的僧人沉默地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忧虑。 慈渡方丈叹了口气: “哎。” “慈光寺,早就毁了。” 话音落下,他逆着日光离开,身影显得愈发苍老。 ??..?? 长公主一行人,被慈念亲自安排在北寺最为精致院落之中。 这院落一侧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宜人,院内花木扶疏,石径通幽,丝毫不见秋末萧瑟之气。 申正刚过,但因靠近山脉,所以让几人觉得有些冷,尤其是上一世落下寒痹的林青瑶,只觉得冷风从骨缝吹进身体之中。 好在那慈念安排的十分妥帖,主屋之内已经燃起了地龙,温暖如春。 主屋内陈设极为讲究,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正中桌案上,一鼎双龙耳铜制香炉,袅袅升起青烟。 “这香炉有些奇怪。” 邓嬷嬷是林青瑶出生后才选入宫中的奶嬷嬷,但是陪伴林青瑶的数十载,宫中争斗也见过不少。 这香炉不论样式,还是烟气儿,都觉得有些古怪,说不出的别扭。 “哦?” 林青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难道是那种秘香?上来就这么直接吗? 她脸上神色极其精彩,如此生动的长公主殿下,几人是许久没见过的。 看的金宝抿唇直笑,而林青瑶等了半天,邓嬷嬷也没说出个一二三。 要非要说,那就是她作为宫中老嬷嬷的直觉! 韩之序开口解释道: “这香炉确实有问题,双龙耳香炉乃是宫中专用,或由皇帝陛下赐给皇室成员家中使用,这是其一。” “其二,这香炉之中所燃香料,确实掺杂了非常少量的合欢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此花单独加入香料,可以解郁安神,是许多安神香的主要材料。” “不过...” 韩之序眉头轻皱,神色认真,引得林青瑶也不再胡思乱想,正色了起来。 “不过什么?” 她见韩之序停了下来,有些犹豫,脸色也泛着粉红,忍不住催问道。 另一边候着的秋水,早就想好好表现一番了,见此机会,立刻邀功似得开口: “奴家来说吧。” “这香单独用并没有什么害处,但是若与石钟乳,红铅,紫石英这些矿材所制作的器具一同使用,就会使人情绪亢奋,周身发热...” “也就是常说的‘媚药’!” 她话音刚刚落下,便被金宝从背后猛拍了一下。 秋水身子却岿然不动,只是皱眉不解的看向金宝,似乎在问:“你碰我作甚?!” “污言秽语!” “怎么敢在长公主面前说荤话!” 金宝语速极快的碎碎念着,林青瑶有些好笑。 “快别念叨了,念得头疼!” 金宝才听话地合上了嘴巴,不过眼带着指责,瞪着秋水。 秋水却不以为意,长公主殿下连青楼都去过了,难道还不知道这些吗? 此时,林青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 这香炉所燃之香,是单纯安神香,还是针对她林青瑶一个人的恶毒计划? 这慈光寺看似清净之地,实际上暗处可谓是阴谋重重。 而这么多年香火竟然越发鼎盛,似乎在昭告世人,这里有秘密,还是无人能动的秘密。 这里一定与李锐脱不开关系! 那么,她的好弟弟三皇子,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必须要揭开这层层迷雾,她倒要看看这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神不经意间略过似乎在沉思的韩之序。 “你怎么看?” “哦哦。” 他回过神来,连忙道: “虽然熏香有问题,也许只是我们多虑了呢?” “我们只需要稍加注意,其他的就按照此行目的进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青瑶赞赏的点了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那邓嬷嬷与秋水收拾一下东西,影霜回府报个信儿,明日法事做完我们再回去。” “一会若是外出,影风留下盯紧院子。” 这边刚安排妥当,就有僧人到了院中,求见长公主殿下。 那小僧肤色很白,眉心点着朱砂点,显得格外清秀。 他恭敬行了一礼,诵了声佛号后,说道: “方丈说寺中香客都已散去,但姻缘日活动尚未结束,让小僧请长公主殿下前去观赏一番。” 林青瑶与韩之序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心中同时暗道:来了! 她点了点头,缓缓起身: “嗯,正好逛一逛这闻名已久的百年古刹。” “走吧,都一起去看看。” 第56章 姻缘红线 慈光寺,北寺。 高大的青砖院墙,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院墙之后,将阳光遮蔽大半的,正是千年梓树,树干需要十多人合抱才能环住,就连主干上延伸处的低矮树杈,都非常粗壮! 其上枝繁叶茂,宛若苍穹之下一片翠绿蕴含。 树枝数不胜数,错落有致伸展向天际,寺庙的僧人们似乎没有刻意修剪,所以那些枝条形状各异,树叶有些泛黄,却仍然带着翠绿的生命之色。 叶片边缘带着细腻锯齿,柔韧而充满生机。 无数条红线缠绕其间,自高处遥遥垂下,延伸向四面八方看不到的地方,仿佛月老手中牵系的情缘。 “千年古树,能寄相思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身边的慈念说道。 “嗯,确实壮观。” 林青瑶评价了一句,并不上钩。 慈念也不在意,面上带着有几分慈悲的笑,很能糊弄人。 “各位可要一测姻缘?” “男施主从左侧角门进入,女施主从右侧角门进入。” “每一人可随机拾取地上红线,顺着红线不停朝前。” “若有缘之人,解开红线缠绕之后,即可出现在对面。” “若红线另一端空缺,则说明良缘未到。” 慈念很有耐心解释道。 “噗。” 秋水率先嗤笑一声,端的是一副妖娆妩媚。 “小方丈说笑呢,这如何测得出?” “我们一行人只有主...韩世子一位男施主,可女施主却有好几位呢。” 她毫不遮掩的释放自己魅力,慈念却只笑而不语。 “这只是北寺姻缘日的小游戏。” “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若无缘,自然各位都会空手而归。” “现下香客虽然散了不少,但也还有一部分没有离去,说不定就有各位姻缘呢。” “而且这样的角门,环绕梓树还有十二处,就看长公主殿下想不想参与一番了。” 那简直就差直说“敢不敢吧你们”。 略一沉吟,林青瑶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那就玩玩。” 说完从右侧角门率先进入。 这有什么不敢的,就算有什么针对她林青瑶的诡计,也只敢暗中进行,如此光天化日,他们慈光寺还没有这个胆子。 韩之序看着林青瑶有些自信的模样,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笑意,阿瑶姐姐有点从前的模样了。 有他在,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 他抬脚也从左侧进到了角门之内。 微凉的秋风轻拂,一缕绯红丝线,悄然落于林青瑶乌黑发间。 她伸出右手,宛若拈花,手指轻柔勾起那抹艳红之色,肌肤白皙如雪,透着温润光泽,那红线缠绕指尖,愈发显得鲜艳夺目。 林青瑶有些失笑,想起刚刚秋水不屑一顾的模样,竟然开始好奇最后她手中的红线会不会有人? 这么想着,她也开始将手中的丝线慢慢缠绕,离日落还早,确实可以消磨消磨时间。 不过她可不信这种东西,孽缘都还没斩断,说什么姻缘。 手中丝线逐渐绕成不太规律的线团,她身影忽而穿过左侧门洞,忽然又拐向右侧。 就这样大约走了一刻钟,在穿过一道门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终于走到了梓树附近。 林青瑶漫不经心地继续在手心缠绕红线,抬眸之间,手下动作倏然一顿,细线呈一条绷紧的直线。 另一边有人,只是被梓树树干遮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另一边的人。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林青瑶心中一动,有些好奇起来,没有犹豫,她缓缓绕过了树干。 韩之序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林青瑶视线之中。 他静静靠在梓树上,嘴里叼着一片不知道哪里捡的叶子,左腿直立,右腿却抬起踩在树干上。 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身体微微倾斜,目光集中在宽大手掌中的一团红色之上。 嘴中的树叶上下翻动,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只一眼,林青瑶就笑出了声。 听到她的笑声,韩之序才转过头来,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真有些唬人,林青瑶这么暗想。 不过几乎就在看到她的瞬间,韩之序咧开嘴露出小虎牙,带上了明媚笑容。 而后他似乎有些诧异,微微用力,也拉紧了手中红线。 两人被红线牵着,风将林青瑶黑发与衣裙,吹得飘飘欲飞。 这抹身影,在韩之序心中荡起一圈温柔涟漪,指尖也勾出无尽悸动。 “阿瑶姐姐。” 少年偏了偏头,面庞温润如玉,身后是西垂的落日,将他的影子拉到林青瑶的脚边。 他抬起了手,撒娇似的摇了摇手中的红线。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感觉,还有他缱绻的‘姐姐’,林青瑶这一刻,心软的不像话。 “哎,看来这慈光寺的姻缘树,也没多准。” 林青瑶叹了口气,解开了手中繁杂缠绕的红线。 果然在场的估计只有韩之序一个人,所以这红线另一边才会是他。 她还以为会是什么阴谋诡计或者意料之外的人呢。 韩之序有些固执低声说道: “准的!” “什么?” 林青瑶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听清。 韩之序没有再说话,小心翼翼将红线团好,直到林青瑶手里那一段也被绕进线团之中,才抬起头。 “我们回去吧,阿瑶姐姐?” “好啊。” 他不想吓到她,来慈光寺也不是为了求所谓的姻缘。 在他韩之序的前半生里,就是因为太过相信缘分,才错过了这么多年。 如今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单手背在身后,紧握着那团红色,另一只手牵着林青瑶的袖摆,就准备与林青瑶一起返回住处。 但自从习武之后,他就听力惊人,从一侧门洞之处竟然传来微弱的娇喘之声! 竟然有人在佛家重地酱酱酿酿了起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要越过门洞,朝着这梓树而来! 二人已来不及离开,韩之序抓衣摆的手,向前一伸,就揽住林青瑶腰肢。 “有人来了!” “得罪了,阿瑶姐姐。” 足尖轻点,向最低处粗壮的树杈跃去。 林青瑶还没惊呼出声,就被平稳带到了离地面约九尺高的地方。 正要出声询问,就被韩之序温热的手心,捂住了嘴巴。 他朝下使了个眼色,林青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呆愣在原地! 只见锦衣华袍男子,猴急的将一女子压在树干上,几息之间就衣衫凌乱,香肩外露。 而那女子,正是魏乐涵! ??..?? 有奖竞猜,锦衣华袍男子是谁捏~是谁在佛门重地开车呢? 绿帽子终于要带了~ ps:韩之序:“本世子必须要重申一下,千年梓树,可寄相思!姻缘树下姻缘线,牢牢牵住好姐姐!绝对准!包准的!” ??..?? 【三章送上】 下一章有点擦边卡审核了,要大修qaq, 只能看缘分了! 第57章 别看,脏 前文说过,因慈光寺依山而建,梓树即便入了秋,也鲜有落叶,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林青瑶顺着韩之序的目光朝下望去,视线穿过斑驳的树叶之间。 只见那个衣衫凌乱的姑娘,被死死压在树干上。 不是别人,赫然就是魏乐涵! 她满面娇红,神色中带着抗拒,双手却紧紧抱着在身前肆意妄为的男人。 那个男人仅露出青玉冠发的头顶,整个人还埋在水粉色喜鹊登梅肚兜之下,口中发出啧啧水声,似乎吃的香甜,魏乐涵唇间溢出难耐的嘤咛。 她的衣衫半敞,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那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乐涵怀中那男人低低喟叹了一声: “真香~” 随即抬起头来,又擒着魏乐涵粉嫩的唇瓣,研磨了起来。 林青瑶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林!天!珏! 尽管被繁茂枝叶遮挡,那人的面孔,她看得并不算太真切。 可她下意识认为那人一定是三皇子,她不会认错将在未来登基的好弟弟! 等她还要再仔细确定一下的时候,又一只略带粗粝的手移到了她双眼之上。 韩之序就这样双手环在她肩膀之上,将林青瑶整个人,虚虚圈在了怀中。 她的视线与口唇都被遮掩,大约是来自心底深处的信任,林青瑶并不害怕。 然而,失去视线之后,她的感官反而被无限放大。 “别看,脏。” 更要命的是,韩之序贴近她圆润耳垂,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有些灼热的气息,打在她耳边与侧颈,将那一片皮肤熏成粉红色。 林青瑶下意识偏头,又缩了缩脖子。 耳朵好痒,但树下战况正激烈,她只能忍住了想挠一下的冲动,眨了眨眼睛。 咳,说什么呢,她才不是要看审核不让看的画面。 上一世虽然裴玉岑冷静自持,二人房事体验也并不算美好,但她也是看过嫁妆图的,还生过孩子呢。 树下的动静,对她来说,嗯,才哪到哪! 可不眨眼还不要紧,一眨眼睛,纤长睫毛扫过韩之序的手心,加上另一只手的掌心传来湿糯温热触感,再加上鼻尖传出有规律的呼吸。 韩之序引以为傲的气息都错乱了起来,一股痒意从心间蔓延而出,与双手之间的触感汇合后,汹涌奔腾至全身。 林青瑶耳边清晰传来少年一声比一声快的心跳声,震的她心跳也不自觉加快。 好家伙,自己上一世已做人妇,所以看到这些虽然有些脸红,但经历过不觉得有什么。 可她家之序还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郎! 这么一想,她也顾不上再确认一遍是不是三皇子。 用手掐了掐韩之序环在肩膀之上的胳膊,想让他想想办法,再拖下去,下面那不要脸的两人开胃菜都吃完,可要进入正餐了! 哪知道这一掐,韩之序呼吸更粗重了一分。 林青瑶身体瞬间僵住! 其实韩之序不想松开,只要靠近林青瑶,他总会有这种失控感。 她的一切,都让他着迷,让他难以自持,让他想要再靠近,再靠近一点! 但是,感受到怀中僵硬了的身体,韩之序又有些难过,这几年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真是狗屁不如! 有些负气的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之中肆溢,他堪堪找回了理智。 视线看向林青瑶发间的青玉簪子。 “阿瑶姐姐别动。” 话音落下,他松开蒙林青瑶眼睛的手,将发间簪子拔出。 乌黑发丝在少年脖颈间无声飞扬,那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触感,让他刚回笼的神识,又有些飘飞,他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手中下意识用力,簪子断成两半。 韩之喜干脆扬手,将其中之一,激射而出。 “叮当。” 玉簪撞击在远处围墙之上,传来碎裂的声音,终于将树下快要交叠在一起的二人唤醒。 “什么声音!” 三皇子面色不虞,他最近品尝过不少女人的滋味,如眼前这个比花娇弱的,还是第一次,他根本等不到入夜,只想在这狂野之地,将人狠狠夺取,让她花叶含泪!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来了? 都快入夜了,不是让慈念将香客都请出去了吗? “有人来了!” “您松开我!” 魏乐涵带上了哭腔,伸手想要推开身上有些愣神的男人。 可那柔弱哭腔,引得三皇子原本清醒的双眼又染上赤红,根本不打算理会什么突然的声音,反正这北寺今后都会听他的,那些荤和尚什么没见过? 想到这里,他不管不顾,就要继续提枪上阵。 魏乐涵却猛烈挣扎起来,哭的绝望凄美,三皇子的动作硬生生停下。 二人还在推搡,韩之序抬手将手中另一半玉簪,换了个方向再次丢出。 碎裂之声再次传来,紧接着远处隐约还能听到秋水与金宝呼喊的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三皇子手下动作才作罢,看着魏乐涵如同雨打芭蕉般破碎,他心中鼓荡着奇异的满足感。 还算温柔的把人搂在怀里: “是爷太喜欢你了。” 伸手想为魏乐涵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可她的眼泪好像无穷无尽,将他手指尽数打湿。 “呜呜呜呜,人家清白没了,呜呜呜呜。” 后者柔若无骨的瘫在他怀中,嘤嘤哭泣。 三皇子竟然不觉得厌烦,更耐心的哄骗: “三爷会为你负责的,荣华富贵,娇儿想要什么,爷就给你什么!” “走,去三爷院中!” 说完,不容拒绝,抱起衣冠不整,香肩外露的魏乐涵,大步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吹过,却没有吹散韩之序心头的燥热。 “咳,人应该走了,快松开!” 林青瑶轻咳一声,摇了摇身前结实的手臂。 还有心思想,这孩子怎么长得,明明看起来消瘦,臂膀之上倒坚硬如铁,还有这轻易就能带着自己上树的身法,果然有秘密了啊。 “哦。” 韩之序虽然听到了林青瑶的话,但是手上动作却极慢,声音中也带着明显的失落。 林青瑶视线恢复,立刻偏了偏头,两人靠的太近,她没有看到韩之序眸中暗沉不明的意味,只看到了他红透了的耳朵。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宣布旨意!!! 送裴玉岑这个绿色大礼!!! ??..?? 有书宝反馈,觉得注释多余或者占空间字数,所有章节2000字,注释不占用。不过以后不会放文章里,在那些地方我会评论写进去。 第58章 今日颇有收获 林青瑶感受到韩之序手中动作的迟缓,心中莫名一跳。 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人真走远了。” 韩之序的手臂顺着林青瑶的力道松开,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动。 只是金宝的呼唤声,越来越近。 “我们快下去吧。” 韩之序应声,也不说‘得罪’了,揽住林青瑶的腰肢,轻轻一跃,从梓树宽大枝杈上跳下。 不过几息时间,二人才站稳,金宝与秋水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一处门洞。 回寺庙小院的路上,一行人格外沉默。 秋水进入角门后,压根没有捡红线,所以七拐八绕就迷了路,而金宝这个净了身的小太监,倒是捡了一根,可惜走到半路就断了。 这两人像无头苍蝇碰到了一块,好不容易摸到刚刚进入的地方,找到了在那等着的邓嬷嬷与慈念方丈,却迟迟等不到长公主。 眼看日头西垂,邓嬷嬷就让两人又进去找,这才有了打断三皇子‘好事’的呼唤声。 到了幽静小院门口,慈念停下脚步,笑眯眯站在原地。 略一思考,林青瑶让邓嬷嬷带着金宝和秋水,先回去,自己则与韩之序一同停了下来。 慈念面上笑意更深,垂眸念了句佛号,语气从容开口道: “看来长公主殿下,今日颇有收获。” 林青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姻缘线? 树下那对野鸳鸯? 还是那静待下文的熏香? 她没有开口,静静等待慈念的下文。 可谁知,慈念没有再透露任何消息,反而说起了明日的祈福法事。 “慈渡师兄刚派人过来殿下不在。” “明日法事已经准备妥当,六时吉祥,长公主准备在哪一时祈福?” 林青瑶上一世就不怎么信佛,前十三年是人生顺遂,没有所求,后十五年有求却无门。 对这些六时吉祥什么的,不太了解,正准备转头问问韩之序,他就一步走到了林青瑶身边。 “晨朝吧。” 韩之序说完,低头对林青瑶解释:“卯正至辰正,就是晨朝。” 林青瑶点了点头:“嗯,我们祈福完就动身回去,还能赶上岁岁施针。” 慈念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两人互动的差不多后,微微颔首。 继续问道:“长公主殿下可要用晚膳?” 林青瑶点了点头,与慈念方丈定下了一刻钟后摆膳。 夜幕已经降临,院落中已经掌灯,慈念也不再逗留:“阿弥陀佛,明日会有小僧带长公主殿下前去祈福法事,贫僧就先告退了。” 说完等林青瑶点头之后,才缓缓离去。 他过于华丽的袈裟,在夜色装点之下,反而带上了几分庄重之色。 直到慈念方丈身影消失,林青瑶与韩之序才回到小院。 慈光寺的素斋闻名遐迩,寺庙中僧侣众多,时不时也有类似林青瑶这样贵人举行祈福法事,所以许多年前,慈光寺就培养了一批精通各种素食烹饪技艺的僧人。 按理说大道至简,佛门亦是如此,可慈光寺的典座却将简单的食材,变幻出繁杂而美味的佳肴。 一桌丰盛的素斋被几个小沙弥端上膳厅,清香四溢的素菜汤,还有色泽细腻的豆腐羹,无极山特有的素炒时蔬。 膳厅内,只有邓嬷嬷时不时给林青瑶布菜发出的声音,连咀嚼食物都微不可闻。 老嬷嬷心中暗叹,虽说如今长公主仪态越发像大家闺秀,可她犹记得当年景文帝与文皇后,从来不要求她这些。 就连帝后二人与长公主一同用膳的时候,也不从不拘林青瑶遵守什么规矩,就是希望她无忧无虑,肆意快活。 如今这无可挑剔的仪态,反而让邓嬷嬷有些心酸。 似乎是有所感应,或是吃的太过压抑,韩之序忽然开口: “我来吧,嬷嬷也奔波一天了,去与秋水他们一同用膳吧。” 说完接过了邓嬷嬷专门布菜用的银筷,他心神都放在林青瑶身上,这所有素斋里,素炒时蔬她多吃了一口,所以就又给她夹了满满一筷子。 林青瑶有些诧异抬头,就看到韩之序可爱的虎牙。 “别笑了,牙上有菜叶哦。” 她神色揶揄,韩之序骤然变色,邓嬷嬷还没走,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样才对。 看到韩之序满脸惊慌的模样,邓嬷嬷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朝着金宝那边走去。 韩之序瞧着邓嬷嬷的神色,立马明白了过来,林青瑶这是逗他呢! 他呲了呲虎牙,假装凶狠,又逗得林青瑶哈哈笑了起来。 一顿饭在两人逐渐轻松的氛围之中用完了。 金宝与秋水对素斋赞不绝口,极力要求将元宝送来学学,好让长公主在家就能吃的上。 用完膳影风没有离开,几人移步主屋,坐定后金宝呈上茶水。 林青瑶先是问影风:“我们离开后,可有什么异常?” 影风摇了摇头:“长公主殿下离开后,只有一位我们来时跟着慈渡方丈的僧人,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就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里了。” 林青瑶了然,看向韩之序:“我们用膳的碟碗,似乎也没有特殊之处。” 韩之序点了点头,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想不通不过并不打算自己胡思乱想,所以分析道: “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掉入了一个自证陷阱之中。” “从慈光寺两位方丈衣着打扮,甚至样貌开始,我们就对北寺小方丈有些偏见。” “所以下意识认为,他会对我们不利。” 林青瑶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那应该只是加了合欢花的普通熏香。” “而双龙耳铜制香炉,有可能是那位殿下带进来的。” “可以肯定是一点是,那位殿下与慈光寺关系极为暧昧。” 二人默契对视,林青瑶想起了梓树下的香艳场景。 韩之序却微微捏紧了拳,他总觉得掌心有些灼热。 见他视线直直看向自己,半晌都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她试着继续分析: “那么按你说说,一开始以姻缘日极力邀请,并不是要暗害我。” “在梓树看到的那两个人...” “一定是慈念有意为之,绝不是巧合。” “那么他在暗示什么?” “又为什么这么做?” 第59章 可以保护你 夜色如墨,缓缓铺陈在慈光寺的清幽小院中。 月光透过洗漱云层,下撒斑驳陆离的光影,为这份静谧添加了几分神秘。 林青瑶刚问出的话,也正是她最不解的地方,慈念方丈做的一切,指向都非常明显,就是让两拨人在梓树相遇。 那他到底想暗示什么? 这么做,他又能得到什么? “他不是在暗示。” 韩之序的话,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少年如玉般指节敲击在手边桌面之上,发出“笃笃”声响。 这动作与林青瑶思考时候的动作,如出一辙。 这是她儿时从景文帝那里学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韩之序又学了过去,这可谓是一脉相承了,她思绪有些飘飞。 “他在求救。” 韩之序声音低沉,缓慢而笃定,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求救?” 林青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金银财宝名利权势,她都考虑一遍,唯独没想到求救这两个字。 “对!” “如今看,慈光寺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他模样认真,眼神中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睿智。 颇有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高人风范。 “今日梓树那位殿下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 “这些腌臜阴私之事,在北寺恐怕早已是习以为常!” “那么他今日所图,恐怕就是求救。” “慈念方丈想利用外力,打破如今慈光寺的僵局。” 林青瑶闻言,心中不禁对韩之序刮目相看。 她从未想过,这个从前跟在她身后,需要她保护的稚嫩孩子,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也对,上京城勋爵众多,那些人家的嫡长子,到了十六岁恐怕早已娶妻生子。 她家之序是因为老国公爷的孝期,才耽误了下来。 翻年孝期也就过去了,等得空,她去父皇那里,为这孩子请一道继承爵位的圣旨吧。 “阿瑶姐姐?” 韩之序总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 一晚上林青瑶都有些走神,不过她大概死也不会往今日姻缘红线与梓树之上的暧昧氛围想。 嗯...大概这几日连续忙碌,身体吃不消有些累,她的神思才有些难以集中吧。 正了神色说道“嗯,你继续说。” “哦...” “我总觉得慈念方丈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林青瑶的兴趣,她细细回想慈念的模样,却没有韩之序所说的熟悉感。 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你可以试着查查他的来历,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知道了,阿瑶姐姐。” “这件事交给我吧,先不急着与慈念接触。” “慈念身份要查清楚。” “慈光寺背后到底是谁掌控,也要查清楚。” “毕竟,他既然向我们求救,就说明他已经走投无路。” 韩之序总觉得慈光寺的事不简单,恐怕今日慈念故意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用这里做杠杆,也许可以撬动百年来上京城功勋世家的格局。 任何一个王朝,都无法避免贪腐,而重灾区正是皇权最集中的地方,其次才是偏远如杭州府郑坚那些蛀虫。 林青瑶点头,随口一说说道: “好,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她并不觉得韩之序真的会有什么消息,都随时告诉她。 她却没想到,就这一句话,让韩之序犹如牛皮糖,硬生生黏在了长公主府邸,不过这是后话。 “嗯,天色也晚了,早点歇了吧,明日一早还要祈福。” 林青瑶用袖摆掩着脸,打了个轻轻的哈欠,生理性水光漫上眼尾,显得眉目柔和了许多。 “属下,奴才,奴家告退。” 在一旁的影风,金宝和秋水一同告退,邓嬷嬷亲自值夜,转身进了内室为长公主收拾床铺去了。 韩之序有些欲言又止,看林青瑶支着脑袋犯困,还是没忍住: “阿瑶姐姐不问我会拳脚功夫的事吗?” 他有些委屈的想,阿瑶姐姐一点也不在乎他! “啊?” 林青瑶并不是不问不在乎,她很意外韩之序会主动告诉她。 从浙西杭州府回来后,影霜就禀告过她韩之序会拳脚功夫这件事。 她只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回来后他也没有主动提起,林青瑶也就没有在意。 何况,在裴玉岑身边的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不问,也不敢问。 她记起来大概三四年前,她发现裴玉岑有一块贴身玉佩,却从来不让她看,她只是追问了两次,就被他冷了整整三个月。 送的东西被退回,写的信还被裴舍下人传阅笑话,连带着她故意留在他身边的小物件,都被打包送了回去。 后来好不容易和好了,他却再也不带那枚玉佩。 三个月,她惶惶不可终日的三个月,之后她就学会了不问,学会闭嘴。 如果裴玉岑想让她知道,就会告诉她的。 这句话安慰了自己十几年,这种观念大概如同食不言寝不语这些规矩一样,深入了她的骨血之中。 所以这会被韩之序这么一反问,她倒有些不知所措,斟酌了一会儿说道: “会拳脚功夫是好事,能自保。” 眼眸之中还带着犯困后的迷糊与懵懂。 韩之序抿了抿唇,他看出来她似乎并不打算仔细问,可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他从来没想瞒着林青瑶什么事,可她不主动问的态度又有些刺痛了他。 于是固执开口:“是十岁那年就开始学了。” “后来过了两年父亲死了,为了将来能撑起国公府门楣...” 更为了能站在你身前,保护你,为你遮风挡雨。 可这句话,他没有说。 “练武虽然苦,但是咬咬牙就坚持到了现在。” 林青瑶以为她那句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想到韩之序会不问自答,有一丝异常情绪滑过心头。 然后抬头就看见韩之序将有些老茧的手掌伸到了她眼前。 “阿瑶姐姐,我如今很厉害,可以保护你!” 他话语坚定。 不论阿瑶姐姐想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事,他都想一点点把自己羽毛与爪牙,弱点,暴露在她目光之下。 然后将她拢在羽翼之下,甚至可以把这翱翔的翅膀送予她。 顺便告诉她,万万人将她当做笑柄,可她却是他唯一的光与救赎。 鬼使神差的,林青瑶握住了白皙手掌,轻轻摩挲丑陋粗厚的茧。 “之序辛苦了呀。” 尾音上扬,像小时候哄他时候一样。 手心有些痒,他手指蜷缩一瞬,又乖巧的展开。 在这个瞬间,韩之序似乎从前受的苦,都值得了。 “所以阿瑶姐姐,你可以依靠我。” 他希望阿瑶姐姐有任何困难,都可以依靠他。 “唔,好。” 林青瑶被他清亮又期待的目光晃了神,急忙收回了手。 “不早了,快去歇着吧。” 说完起身,有些落荒而逃朝内室走去。 第60章 看一场好戏。 夜深人静,韩之序躺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手心紧紧攥着那团柔软红线,一会想到梓树下的对视,笑的甜蜜。 一会又怕自己冲动,吓到他的阿瑶姐姐。 只要在她身边,他总会忍不住再靠近一点。 这这才短短几天,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贪心,想要的不止一点,而是...全部。 被下属称之为冷面修罗的韩之序,在这一刻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被陌生又割裂的情绪,折磨了一整晚。 第二日清晨,膳房中,林青瑶看到的就是眼下一片青色的韩之序。 “可是又认床了?” 小时候忠勇侯那几个坏胚,知道在皇宫中林青瑶会保护韩之序,就会在他回家路上堵他。 被欺负的狠了,他就不敢回家。 在皇宫留宿的时候,就有些认床,都要她哄着入睡,后来待的次数多了,才慢慢好起来。 韩之序听了脸色一红,辩解道:“我不是孩童,早就不认床了。” “哦~” 林青瑶思绪转了一圈,笑的十分肯定,那这孩子定是第一次见昨日那种画面,所以彻夜难眠。 她有些揶揄开口:“那就是昨日那两人的事,乱你心绪啦?” 果然,越描越黑,韩之序认命的端起眼前散发热气的粥,也不嫌烫嘴,呼噜噜喝了起来。 那倔强的模样可爱极了。 坐在一旁的林青瑶,嘴角笑意更深。 “您也快用膳吧。” 一口气喝完,瞧见林青瑶笑意温柔,韩之序脸色有些红。 一行人用完膳后,缓缓步入院中。 天边泛起鱼肚白,秋日的清晨带着丝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露水气息。 这个时辰,寺庙之中只有做早课的僧人,所以慈光寺在晨光照耀下,显得宁静而庄严。 慈念方丈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他今日倒是换上了棕黄海青,脸庞上依旧挂着那百年如一日的微笑。 仿佛昨日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也从未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贫僧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慈念方丈轻声说完,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几位随我来,祈福法事已经准备妥当。” “那就有劳慈念方丈了。” 林青瑶温婉回应,所有阴谋诡计都之后再说。 眼下更重要的是祈福之事。 虽然林青瑶并不信佛,可既然决定来做这场法事,那就没道理半途而废。 慈念带着一行人朝前走去,林青瑶视线,总会状似无意飘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她竟然也觉得这位方丈面容越发熟悉起来。 一路上,他们沿着前往南寺的蜿蜒山路前行。 山间雾气缭绕,如同仙境。 偶尔有鸟儿掠过头顶,留下清脆鸣叫。 越靠近南寺,清冽空气中带上了浓郁佛香。 慈光寺南寺的正殿之前,香火早已鼎盛。 大殿正中央,泛着锈色的高大祭坛安静屹立,祭坛前方的桌案上,摆放着法器与供品。 香炉中佛香燃烧升起袅袅青烟,明暗的火星,让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熠熠生辉。 殿外山风轻拂,将青烟吹散,慈念将长公主一行人带领到固定位置之上,便去到慈渡方丈身边。 此时做法事的僧侣们,手持法器,神情肃穆而专注。 随着梵钟敲响,在慈渡带领之下,他们开始诵经,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南寺每一个角落。 僧侣们围绕着祭坛,口中念念有词,或低声默念,或高声诵唱。 林青瑶也低头,手中握着香烛,轻轻闭上了眼睛。 “期盼岁岁早日苏醒,余生平安喜乐。” 她在心底默念。 烛火摇曳,照亮了庄严佛像。 金身闪耀,半垂眼眸。 佛陀视线似乎落在林青瑶身上,神情满是悲悯。 整整两个时辰的法事,在慈渡方丈庄严佛号中结束。 祈福仪式结束后,林青瑶没有多逗留,辞别两位方丈。 金宝驾着马车朝上京城而去。 ??..?? 李老御医每日雷打不动,正午前来施针。 可是从慈光寺回来已过两日了,韩知岁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位姑娘魂魄在位,按理说这几日就会苏醒。” “但是身体亏空太厉害,髓海失养,还需要继续服用汤药一段时间。” “这是好事,长公主殿下不要太过担心。” 看出了林青瑶的担忧,今日李老御医离开前,特意解释了一番,才离开。 有了李老御医的话,加上张长卿每日也会为韩知岁摸脉,她才算彻底放心。 “长公主殿下,李嬷嬷又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金宝送走李御医折返回来,在前厅广场碰到了脸色灰败的李嬷嬷,让秋水将人带去静雅堂,他赶忙来到了惜花阁。 算算时间,还有五日就是她与裴玉岑的婚期,是时候提醒他,到时候一同取消婚事。 不过...想到慈光寺树下那一幕,林青瑶勾了勾唇。 “嗯,对了今日之序没来?” 安顿好半夏照顾韩知岁,她朝着静雅堂缓步走去,金宝紧随其后。 自从岁岁住进了长公主府邸,韩之序这个清闲世子每日都要准时来点卯,今天都施完针送走李御医了,也没见到人。 听到林青瑶问话,金宝忙回道: “奴才前脚送走李御医,世子后脚进的门,一同碰到李嬷嬷,他就直接去静雅堂等您了。” 林青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韩之序说是去了静雅堂,但并没有进去,在门口倚着门廊不知道在想什么,远远看到林青瑶走过来,他迎了上去。 “阿瑶姐姐!” 清脆的声音带着雀跃与欢喜。 “嗯,怎么没进去,深秋日头也晒人。” 林青瑶任由他牵住袖袍,想要继续走进静雅堂,却感受到袖袍紧了紧。 “怎么啦?” 转头看向韩之序,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有话要说。 金宝弓着腰退到了门廊远处静静站定。 “一会儿,若是李嬷嬷邀请阿瑶姐姐明日去赏花宴...” “阿瑶姐姐可以不可以答应她?” “为什么?” 林青瑶可不想在最后五日闹出什么幺蛾子,昨日福禄公公偷偷传了信儿,他也押了养老本进来,也就是说父皇肯定也开了私库的。 “想带阿瑶姐姐,看一场好戏。” ??..?? 【为感谢大家打赏,今日继续四更!】 【日子不过啦!(ー`′ー)】 第61章 赏花宴 长公主府邸,静雅堂内。 林青瑶坐于高座之上,手中拿着一封棕红火漆密封的信。 信上是熟悉的字体,只不过曾经的【瑶瑶亲启】,变为更加恭敬的【长公主殿下亲启】。 她并没有拆开,而是看向跪于地上的李嬷嬷。 才短短几日没见,李嬷嬷穿着倒还算得体,可面色憔悴,眉间隆起川字,说话也小心翼翼: “裴家明日的赏花宴,是裴大人亲自定下的。” “是要为裴家那个表姑娘相看一门亲事。” “有合适的应该明日就会初步定下。” “所以是以您的名头,请的各家公子哥儿。” 说完李嬷嬷小心翼翼抬起了头,但视线刚到长公主的下巴颏,就被韩之序“哼”的一声,吓得又低下了头。 韩之序咧嘴,邀功似的看向林青瑶,后者无奈摇头。 左右韩知岁尚未苏醒,对付那三品运盐使之事,需要等她醒后再做决定。 赌坊明日就会停盘,如今正好空闲。 既然韩之序都发出邀请了,怎么能扫孩子的兴呢? 她可不愿意做坏长辈。 若是明日裴家人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看在如今高赔率的份上,她勉为其难忍一忍罢。 想到这,手下动作利落,撕开了信封。 果然内容极其简单,邀林青瑶明日回新府邸,为魏乐涵相看人家。 信的最末尾,还附上了一份邀请名单。 林青瑶粗略一看,裴玉岑这封名单也算是精挑细选了。 以他一个从四品官职,没有打肿脸请功勋世家嫡子,最顶格的就是淮安侯家的庶三公子。 更多的都是一些朝中从三品,或正三品官员嫡子嫡女,一个比他官职低的家眷都没有。 单从这份名单之中,林青瑶就能看出裴玉岑的用心,以及他的自信。 看来裴玉岑对自己未来官场之路,还挺有信心。 静雅堂寂静无声,秋后本亮爽,可跪在地上的李嬷嬷,在等待中出了一身冷汗。 沉默片刻,林青瑶随意把信放在桌上说道: “作为准嫂子,为魏表妹相看,本宫倒不好推辞。” “你回去告诉裴玉岑,我明日一早过去。” “明日邓嬷嬷告假了,李嬷嬷明日就由李嬷嬷你跟在本宫身边伺候。” 听林青瑶这么说,李嬷嬷反而松了口气,一边应着一边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郁色也消退了许多。 自那日在长公主府邸门口,被当众落了面子,又被裴玉岑语焉不详的话语吓到后,她彻夜不敢入睡。 只要闭上眼,要么是被裴家赶出家门,要么就是被魏乐涵拿捏把柄威胁,昨夜甚至梦到被那该死的影风一剑砍了脑袋! 如今听长公主以魏表小姐的嫂子自居,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行了,去新府邸帮忙吧。” “这还是...那边第一次举办赏花宴呢。”也是最后一次了。 李嬷嬷走后,静雅堂只剩下了韩之序。 “阿瑶姐姐你不问我看什么戏吗?” 阿瑶姐姐这么纵着他,让他既开心,又有些心酸。 开心的是她愿意像小时候一样纵容他,心酸的是,她似乎还把他当小孩子! “知道了戏的内容,不就少了期待感吗?” 何况,林青瑶对所谓的‘看戏’很感兴趣呢。 ??..?? 翌日。 金宝与银宝已将长公主府中最华丽的雕花马车准备妥当,就连马车帷裳都绣着金边,在晨光中显得华贵闪耀。 韩之序也一早骑着一匹通体漆黑高头大马,等在马车边。 过了巳时,林青瑶才缓缓起身,她自己觉得不需要刻意打扮,毕竟如今裴家...已经不知道她费此心力。 然而,秋水与连翘两人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尤其是见过长公主女扮男装后的秋水,更是摩拳擦掌。 所以一大早,她与连翘就忙活了起来。 连翘手法娴熟,将林青瑶乌黑长发绾成朝云近香髻,耳边鬓角微垂,赤金点翠如意步摇随意插在发髻之间,整张脸更加白皙。 秋水选了件梧枝绿缎面绣白色玉兰花对襟褙子,与头上点翠颜色呼应。 领边袖口用初荷红镶边,将林青瑶整个人衬得端庄又不失娇艳。 没有用青黛描眉,眉尾自然微挑,更显昳丽锋锐。 只看上半张脸,端的是玉面乌发,几乎雌雄莫辨,怎么办啊,秋水真是爱惨了自家长公主这双眼睛了! “佛祖保佑,保佑长公主内心清明,不坠爱河!” 林青瑶已经朝着马车走去,连翘看秋水还蹲在门边嘴里碎碎念,不禁问出声: “秋水,你在那角落里念叨什么呢?” “你怎么和金宝越来越像了。” 虽然参加的是裴府为魏乐涵相看夫家的赏花宴,但也是男女分席,所以今日秋水与连翘随行伺候。 “啊,哦来了。” “我给长公主祈福呢!” 秋水说的煞有其事,连翘也不疑有他,就是不知道门边角落拜的是哪一方神仙。 韩之序早已等候多时,见林青瑶出来,眼中闪过毫不掩惊艳之色,眉宇间见笑: “阿瑶姐姐今日真美!” “嗯,裴家‘花儿’都配不上阿瑶姐姐。” 林青瑶没明白他口中的话其实意有所指,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就你嘴甜,走吧,时辰不早了。” 马车缓缓驶向裴家新府邸,车内她闭目养神。 林青瑶大抵能猜到,魏乐涵不会这么甘心就嫁出去,就像上一世一样,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毁掉每一次赏花宴与试探。 甚至一遍遍将脏水泼在林青瑶身上,拉她做挡箭牌,直到最后嫁给裴玉岑,做了平妻,成了首辅大人的小夫人。 这一世魏乐涵在慈光寺,又碰到了三皇子林天珏,更不可能安安分分嫁给那些世家庶子。 只是这么一想,林青瑶都开始期待今日魏乐涵的戏码了。 裴家新府邸是林青瑶亲自选的,位于上京城繁华地段,离皇宫只隔着两条街,非常方便裴玉岑上下朝。 府邸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后院花房中培育的牡丹,金莲都被摆在了花园之中,香气扑鼻。 赏花宴就设在花园正中央的赏花亭内,其间布置得富丽堂皇。 正中用八扇黄花梨福禄寿屏风将宴席分割开来,女眷在右,另一边则坐着公子哥们。 桌上摆着松子、龙眼等乾鲜果品各十六碟,算是赏花宴中规格最高的了。 赏花宴并没有等待林青瑶,她抵达的时候,已经开始。 李嬷嬷今日也是打扮沉稳,见到长公主下马车,扬声就要通禀,被金宝先一步拦住。 金宝心中虽然对李嬷嬷不满,但是在外面千万不能落了长公主落面子。 因此面上平静无波解释道: “不必通传,这本就是长公主的宅子,哪有主子回家,还给别人通传的?” 第62章 信件 金宝这话倒是没错,可李嬷嬷心头猛地一颤,这宅子地契,当初不是由长公主亲手送给了裴老太太吗? 这件事儿还是她受魏乐涵授意后,撺掇着林青瑶送出去的。 今天金宝这番话,又是何意? 没有给李嬷嬷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林青瑶已经迈步朝着新府邸内走去。 这里一草一木,对她而言都无比熟悉,院中的砖瓦仿佛都承载着往昔回忆。 后院赏花亭中,男女混杂的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裴大人上朝后还未归来。” 李嬷嬷轻声说道。 她快步跟上林青瑶,却发现左右有秋水与连翘两位贴身婢女相伴,她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方,无法窥见林青瑶脸上表情。 沿着通往花园的抄手游廊上往里走,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话声。 突然。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啊呀,这是谁的情书呀!” “哎呀,怎么还不会自己作诗呢?” “还是抄的古诗,字可真丑...” “让本姑娘瞧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哦,下面还有认错道歉,‘前日是我错了,求裴大人大人大量,原谅一会吧。’” 紧接着,一道男声兴奋地响起: “快传来我们也看看!” 有人猜测道:“不会是长公主殿下给裴大人写的信吧?” 另一个人犹豫道:“这种私密信件,我们不能传阅吧。” “那有什么,长公主都不在乎,不然这信能出现在这吗?” 尖锐女声不屑地反驳:“说不定长公主就是想借机显摆一下她对裴大人的‘爱恋’呢!” “对对,杨姑娘快看看署名是不是长公主?”众人纷纷附和。 见大家这么问,那尖锐女声似乎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刺耳哄笑: “唔,署名是‘爱你的瑶瑶’哈哈哈哈哈。” 一时之间,花园内讥讽笑声朝着游廊中的几人扑面而来。 一时间,花园内讥讽笑声如潮水般涌向游廊中几人。 林青瑶身侧一凉,感受到一股骇人杀气。 韩之序双拳紧握,眉宇间带着少有的怒气。 他邀阿瑶姐姐来看戏,可不是为了让她堂堂长公主在这里受辱的! 愤怒几乎将他淹没,不论用什么手段,他只想让那聒噪女人立即闭嘴。 不,不对。 那些看过信的劳什子公子哥儿,姑娘们,每一个都该死。 他身后的秋水,也摸上了腰间软剑。 此刻只等韩之序一声令下,她秋水定一马当先,将那贱嘴女捅个对穿! 赤色染上韩之序的眼角,可他的手却被林青瑶轻轻握住。 林青瑶习以为常的笑了笑: “傻孩子,这才哪到哪?” 她心中明白,这府邸虽她买下作为新房的,但裴家这些年上至管事嬷嬷,下到婢女仆从,无一不唯魏乐涵是从。 恐怕她马车还没到府邸门口,魏乐涵就已经知道了。 这不过是今日的开胃菜而已。 “嗯,这信背面还有批注呢。” 尖锐女声再次响起。 “让本姑娘仔细瞧瞧‘近日表姑娘生辰,裴大人要亲自陪伴,大人叫你多多反省自身,没有想清楚,就不要来打扰他们’,哎呀,这...” 花园内笑声渐渐止住,很快又传来了魏乐涵柔弱声音: “大家不要误会,只是表哥疼我罢了。” “玉梅,快把这些纸张拿走,怎么会混进表哥与长公主殿下的信件,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大家还是继续题词作画吧。” 她巧妙地转了话题,但屏风另一边的公子哥们心中却难免不忿。 既然裴大人对这表妹如此与众不同,又何必请他们? 不过也对,长公主虽然是下嫁,但裴大人定然不敢轻易纳妾,这才没办法要早日给魏姑娘定亲吧。 一时之间,在座众人心思各异。 “别急呀,乐涵,反正长公主应该不在意,这还有好多封信呢,让我再看看!” 伴随着纸张被传递,发出一阵窸窣声。 韩之序都能想到那些所谓世家姑娘,公子哥窥见他人秘密后,露出的讥讽嘴脸。 他再忍不住,他先轻轻托起林青瑶的手,有些不舍地放开,然后眼神坚定道: “交给我吧。” 林青瑶倒是没所谓,这些寄出去的信件,她并没有收到回复,所谓批注也就没有亲眼看到。 若是当时就收到带着折辱批注的回信,她或许会伤心几日。 但如今她反而有些释然。 “别闹出人命。” 她轻声叮嘱。 自慈光寺一事后,她知道韩之序身手不凡,可里面这些人的父兄都是朝廷命官,闹出人命总归对韩之序今后承爵有所影响。 她话音刚落下,韩之序就大步迈过最后一段游廊,身影出现在花园之中。 所有人都朝韩他看了过来。 “将信都交出来。” 韩之序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寻常聊聊,只是眉眼间再不见柔和与软糯。 “噗嗤。” 不屑出声的是淮安侯庶三公子计浩然。 “我当时谁在这颐指气使呢,原来是定国公世子呀。” 就是那个只敢跟在长公主屁股后面的肥猪,没爹教养的贱货啊。 他故意在‘世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其实,这个计浩然是个蠢货,是淮安侯妾室所生,与淮安侯嫡长子只隔了一个月。 儿时经常被他嫡兄当枪使,欺负韩之序的人当中,就属他冲的最快,下手最重。 当年,林青瑶让宫中太监按住他,狠狠打了十大板,在家躺了月余才能下地,后来才长了点记性。 按理说,他是最不敢讽刺顶撞长公主殿下的。 但这些年,长公主名声日销月铄,帝后的宠爱也一落千丈。 计浩然胆子又大了起来。 当年因为韩之序被打的仇还没报呢,如今定国公府又只剩下孤儿寡母,承爵诏书一日没有降下,他韩之序就人人可欺! 长公主也保护不了他! 想到这,他站起身,走到赏花亭台阶最高处,居高临下看着花园入口的韩之序,手中拿着一封有些褶皱的信。 “你想要长公主信?” 他挑衅地问道。 “你算什么东西?” “哦,本公子知道了,你也想看看信上内容?” 第63章 你们应该感谢长公主仁慈 长公主新婚府邸,后花园中。 计浩然站在亭台高处,斜昵着韩之序: “待本公子念给你听。”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夹的极细又扭捏: “盼君无两意,不愿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嗯,虽然稍有改动,可也算对仗工整,是不是啊各位?” 他评点一番,环顾四周寻求同伴们的附和。 他只顾着低头念信,却没有看到韩之序勾起的唇角和那双冷若冰霜的目光。 “这封信的批注是什么?” 有个姑娘好奇问道。 计浩然立刻将信翻了个面: “裴大人说不用理会,长公主殿下自己先冷静几日再说。” 赏花亭内人们哄然大笑,原来这就是裴大人的驭妇之术啊,怪道这些年长公主越来越听话呢。 “我说,把信都交出来。” 韩之序声音再次响起。 人在极怒之下,是会笑的。 韩之序现在就笑的灿烂,眼神却冷得让人心颤。 “怎么,小世子长大了,想保护长公主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再怎么贴着长公主,她也满心满眼只有裴大人。” “长公主殿下是死心塌地爱裴大人的,你最多是只在她身后点头哈腰的狗罢了。” 计浩然不屑地嘲讽,这落魄世子又能干什么? 如今他父亲可是圣上眼前红人,今日韩之序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他就让这定国世子的爵位化为乌有! “我不但不给,我还要多抄印几份,我们都要好好学学,这驭下之术呀,何愁家宅不宁?!”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丝毫不在意韩之序眼中越发汹涌神色。 “计公子,韩世子,两位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在裴家新府邸,就不要争吵了。” 魏乐涵站了起来,神色温润,气质婉约柔美。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韩之序回道:“好。” 计浩然神色更加得意,看吧,狗就是狗,还是条很听话的狗。 就在他想继续开口时,韩之序突然动了。 他身形一闪,几乎几息就出现在了计浩然面前。 他宽大手掌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耀的匕首,直接抵在了计浩然喉咙上。 “你......你敢!” 计浩然吓得面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韩之序竟然敢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女眷们惊叫着抱作一团。 屏风左侧公子哥们也都惊得站了起来,胡乱喊着“刀下留情”,“不至于不至于”。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阻止,因为韩之序眼神之中透露的杀意,让这些经年累月泡在温柔乡的公子哥们,感到恐惧。 “你以为我不敢?” 韩之序冷笑一声,手中匕首微微用力,计浩然脖颈间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我...我警告你,你今日敢动我,我定要叫你承爵无望!” 你说计浩然蠢,他也不蠢,直到用对定国公府最重要的爵位来威胁他。 可说他不蠢,他又笨如猪狗,韩之序都敢用刀抵着他脖颈了,还在这里叫嚣。 “你不就是要信吗?” “本公子给你就是了!” “你将刀放下,再...再给本公子磕头道歉,本公子就不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你想想定国公府上下老小,还有百年名声!” 计浩然还能冷静地扯上定国公府名声。 可惜,韩之序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爵位?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他是要继承的。 可现在,他已经决定不再放开阿瑶姐姐的手,那爵位他就丝毫不在意了。 毕竟成了定国公,就不能入赘做阿瑶姐姐的驸马。 他手下继续用力,不知是因为加力还是极力克制,指间泛白。 耳边又回响起刚刚阿瑶姐姐认真叮嘱他,不要闹出人命的话。 眼中闪过让人背脊发凉的杀意,很快又被理智压制。 随后,他手中匕首缓缓离开计浩然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空气中弥漫的压抑,瞬间消散。 在座人见状,都暗暗松了口气,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计浩然,而是在场所有人。 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将手中信件,乖巧地放在了离韩之序最近的桌角。 “还有吗?” 韩之序冷冷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魏乐涵道。 魏乐涵被吓得瑟缩不止,自出生至今,她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父母骤然离世。 后来到了裴家,因有银钱傍身,后来又夺了...别人送来的宝物,日子过的越发安稳。 她何曾见过如此骇人场面? 此刻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她慌张摇了摇头,表示再也没有了。 韩之序伸手将那一沓信拿在手中,转身之际,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 持着匕首的手,猛然一挥,动作快如闪电,狠辣决绝。 只见计浩然拿着最后一封信的手,被齐根斩断! 鲜血如泉涌喷溅而出,将桌案上果盘染上猩红。 计浩然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他抱着被齐根斩断的右手,胡乱回复。 断腕处的鲜血,有两滴甚至飞溅在了韩之序脸上,他恍若未觉,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嘴角勾着笑意。 他扬了扬手中信件道: “你们应该感谢长公主仁慈。” “不然,违逆侮辱长公主者,都得死。” 先拿计浩然开刀,可不代表他放过了其他人。 他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些拿过信的都被他一一记下。 其他人...事后慢慢处置。 在场的其他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尤其是当韩之序眼神看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计浩然的哀嚎声,还在房间里回荡: “你...呃啊,你等着...啊啊啊啊!” 断肢还跌落在地上血泊之中,而他的话语已经断续不清,衣袍都被冷汗浸湿。 带着冷意的秋风,吹着花园中鲜艳牡丹,却吹不散弥漫在整座赏花亭中的血腥味。 魏乐涵吓得面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指尖几乎要嵌入唇间,生怕自己不小心泄露出哪怕一丝微弱声响,从而引来韩之序的注意。 这一刻,人们心中定国公府废物世子,如同地狱走出的修罗,每一个眼神都像能夺人性命的利刃。 ??..?? 【感谢宝儿们打赏,吐血三更!】 【听我狡辩淮安侯是个重要反派!】 【你们的支持,是我码子最大动力!拜谢~】 第64章 狼崽子 “李嬷嬷,请御医。” 身后传来林青瑶淡淡的声音,韩之序身体僵硬在原地,不敢转身。 脸上残忍冰冷的笑意,也瞬间收敛起来。 拿着信的手,因为太过紧张而下意识握紧,那些信都被捏的皱巴了起来。 刚刚还是一副地狱修罗模样,现在又恢复乖巧,如同做错事见到主人,有些无措又有些害怕的狗儿。 不,一定要说的话,恐怕是只狼崽子。 林青瑶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韩之序心上。 恶狼低下了头,露出颀长而稚嫩脖颈,像在展示弱点,示意自己无害。 “哎。” 林青瑶叹了口气,她没有责怪韩之序的意思,只是淮安侯虽然儿子们都教的不怎么样,可却与御史台那帮老不修关系极好。 这下恐怕他的爵位更难了。 “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她温柔的握住韩之序手肘,用力将人搬过身来。 赏花亭内众人像听见了鬼话一般,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 明明被砍断手掌的是淮安侯家三公子! 满地鲜血长公主看不到吗?! 不应该质问他为何如此放肆,不把人命当回事?! 怎么看样子还心疼上了?! 可惜这些话,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声,生怕韩之序再疯癫乱砍。 他们视线有意无意穿过屏风看向另一边的魏乐涵。 后者嗫喏了半天,也没敢出声。 之前林青瑶就觉得韩之序睫毛太长了,加上湿濡的双眼,颇有些无辜的样子。 此刻他就撇着嘴,眼角微微耷拢,委屈的不得了,直愣愣看着她。 林青瑶上下打量了韩之序一番,确认他身上那些斑驳血迹都是旁人的,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随即,她接过秋水适时递来的金丝攒牡丹绫帕,动作轻柔,细细擦去他脸颊上刺目的血红。 血液被慢慢擦去,却在他白皙脸颊上留下一片淡淡红痕,配上韩之序现在人畜无害的样子,竟然有些凄美感。 “你...长公主殿下,难道就不管管韩世子吗?” 魏乐涵声音微微颤抖,瞪大双眼,看着林青瑶,带着丝指责之意: “他这与杀人有何区别!” 她很擅长察言观色,此刻看韩之序已经收敛,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开口。 那语气,简直就是明着告诉所有人,韩之序是长公主的人,他的举动都是长公主授意,是长公主纵容他肆意妄为! 林青瑶安抚似地拍了拍想说话的韩之序,示意他别动,手下慢条斯理将锦帕折叠好。 才半抬眼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本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 魏乐涵一听,顿时呛住,心中涌起一股诡异的感觉,不对劲! 若是放在从前,林青瑶定会一边卑微道歉,一边提出赔偿好封了淮安侯的嘴,最后再想办法求她不要告诉裴玉岑。 可如今,林青瑶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还不等她继续出声,只见李嬷嬷脚步匆匆,带着今日值守的张老御医请了过来。 一眼就看到地上惨白的断掌,断肢已经不再出血。 张老御医一脸严肃,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严重性。 叶浩然已经脱力,瘫在椅子上同样面色泛白,手掌断处被胡乱包扎,因失血过多而神色恍惚起来。 “这...” 张老御医一时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无妨,张御医尽力救治即可。” 说话的是韩之序,小小淮安侯他可不放在眼中,别说是庶子,就是叶侯嫡长子不长眼,他也照样砍。 张老御医又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长公主,点了点头,唤了几个仆从,将叶浩然和那断掌一同带走了。 看着这一切,魏乐涵轻咬下唇暗自责怪起来,裴表哥知道今日赏花宴,他还想暗中给长公主下蒙汗药,可却不肯告假,非要下朝才回来,如今这事她该如何是好? 宾客在裴家新府邸断了手掌,还是为她魏乐涵举办的赏花宴之上,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魏乐涵纵容所有人传阅点评长公主私人信件,本就是对皇室的蔑视,是要被治大不敬之罪的! 一旦传扬出去,她名声前途...还有与慈光寺那位殿下的姻缘,都会被毁于一旦! 往小了说,宾客在裴家受伤,淮安侯官职品阶都在裴玉岑之上,对他未来官路也会有不小影响。 毕竟,今日来的都是上京城中,官阶在裴表哥之上的人,不论如何,裴家都脱不了干系! 魏乐涵越想越心惊,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怎么会不按照她原本设想的进行? 她的目光不自觉看向了林青瑶。 刚刚林青瑶淡漠的态度,确实吓到了她。 她低下了头,手指掐入掌心之中,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 宴会必须继续举行,只要林青瑶喝了她安排好的那杯酒水。 与裴表哥发生关系,再被所有人捉奸在床,她就只能继续与裴表哥成亲! 只要将林青瑶拉上裴家这条船,今日之事,不会对她,亦不会对裴表哥官途有任何影响。 毕竟,长公主肆意妄为不是第一次了,再多一笔账,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惶恐,渐渐平息。 此时,赏花宴上气氛异常尴尬与紧张,宾客们敢怒不敢言。 婢女仆从跪了一地,呆若木鸡。 深吸一口气,魏乐涵脸庞上又挂着盈盈笑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各位移步正厅用膳吧。” “有需要更衣的贵客,可唤丫鬟带领前去准备好的厢房更衣。” “玉梅将这里收拾一下。” “长公主殿下这边请。” 说完,率先朝着抄手游廊走去,端的是一副女主人姿态。 林青瑶都忍不住要为魏乐涵拍手叫好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能如此镇定,真不知道她是无知所以无所畏惧,还是早有对策。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林青瑶都开始好奇,等裴玉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又会怎么处理? 拉起乖巧站在原地的韩之序,随着小心翼翼的众人,一起走向正厅。 第65章 桃花酿 正厅内。 十二折屏风,将男女分席而坐。 裴玉岑刚下朝回来,被仆从直接带来了正厅中。 几日没见,他又恢复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模样。 先是为自己来晚自罚三杯,紧接着感谢各位宾客到来,最后委婉表示,此次秋末赏花宴目的——为魏乐涵相看夫家。 裴玉岑视线从林青瑶特意打扮过的面上扫过,眼中带上了笑意,冷淡脸上,棱角都柔和了下来。 要说榜下捉婿只是个笑传,裴玉岑确实长在林青瑶审美点上。 今日这风光霁月的美人脸,与当初状元榜下如出一辙。 裴玉岑也是煞费苦心了。 可惜,林青瑶面无表情转开了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这一举动在裴玉岑眼中,就成了害羞。 可惜他回来太急,还没人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不然恐怕是一点也笑不出来的。 宴会开始。 特意请来清乐府请来的舞姬,身着彩衣,翩翩起舞,如蝴蝶般来回穿梭。 乐师们吹奏着悠扬乐曲,让人心旷神怡。 林青瑶坐于女眷最上首,她牢记韩之序吩咐。 “第三支舞曲结束后,假装犯困昏迷。” 魏乐涵与那姓杨的姑娘,似乎很是亲近。 其他人脸上都挂着要笑不笑的僵硬表情,只有她们二人,低低说着什么,笑成一团。 “杨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一曲舞罢,气氛才热烈了一些,林青瑶百无聊赖撑着头,看向魏乐涵的出头鸟。 杨姓姑娘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从笑意盈盈变为屈辱,好似林青瑶这么问,侮辱到了她。 这可冤枉长公主殿下啦,上京城杨姓官员不少,可大官却不多。 “长公主殿下何必如此折辱臣女!” 她只要大声说话,声音就异常尖细,正厅刹那间陷入寂静。 裴玉岑轻轻皱了皱眉,但碍于男女分席,没有上前询问。 很快第二支舞已经开跳,乐曲声盖住了这边的问话。 “哦?那本宫该如何问你?” 林青瑶有些无奈,怎么问问是哪家姑娘,就算折辱人了? 她的形象什么时候变成骄横跋扈长公主了?! “念念是圣上新封,正四品明威将军杨瑞丰,杨将军的嫡女,名叫杨安念。” 魏乐涵出声解释道。 “本宫,问你了吗?” “怎么,杨姑娘对自己父亲难以启齿?” “还是害怕告诉本宫?” 林青瑶神色淡淡,刚刚念着信,笑的张狂肆意,现在怎么不敢说话了。 杨安念泫然欲泣,那凄惨样子倒是和魏乐涵如出一辙。 哦,是了,她大概是怕之序记恨呢。 林青瑶开始反思,自己已经声名狼藉,之前还在想办法修补千疮百孔的名声。 现在想来,是她钻牛角尖了。 做一百件善事,也会因微不足道的中立而被指责。 还真不如之序今日做的这一件事呢,让他们心生敬畏呢。 这些外人,百姓看法又如何呢? 她只需要得到父皇母后一如既往的宠爱,保证这一世,皇权稳固。 她就是父皇母后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存在。 宴席的金银豆腐汤很是鲜美,素炒鲜笋也极美味。 林青瑶吃的慢条斯理,完全不理会魏乐涵探究的目光。 酒过三巡,舞过三曲。 魏乐涵的婢女玉梅因为收拾残局,被留在了花园之中,现在在身边伺候的是玉香。 “没眼力见儿,还不给长公主殿下斟酒。” 玉香被训斥的低下了头,紧走两步就要给林青瑶倒酒,却被秋水拦住。 “无妨。” 想到韩之序的话,她挥了挥手,秋水让出接近林青瑶的路。 酒水如杯,清淡桃花香夹杂着凌冽酒香,林青瑶若有所思看着手中装满桃花酿的青玉酒杯。 “不如,表妹与我同饮此杯?” 她朝魏乐涵举了举杯。 后者温婉一笑,玉香用同一个酒壶为她倒了杯酒,随后缓缓站起身道: “敬长公主殿下。” 说完,魏乐涵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目露挑衅,看着林青瑶。 两人相隔并不远,她的神色一览无余。 林青瑶饶有兴趣勾起唇角,似乎并不愿意认输,也一口饮尽杯中酒水。 几乎在同一时间。 裴玉岑目光似乎透过屏风,望向了林青瑶。 桃花酿这酒,后劲极大,林青瑶又喝猛了些,片刻脸颊渐渐泛起酡红,双眸因微醺而更显水波潋滟,唇角勾着温柔笑意,又略带一丝迷离,让人不禁遐想联翩。 林青瑶单手撑着头,轻轻闭上了眼。 魏乐涵也觉得身体有些微微发热,只以为是饮了酒所致,只要发发汗休息片刻就会缓解。 不过她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玉香,看看长公主是不是困了?” “带去厢房歇息吧。” 在场女眷看着长公主闭目养神模样,也不敢多过问,只自顾自看着厅前舞姬起舞。 “奴婢扶长公主吧。” “不用,这位妹妹前头带路即可。” 秋水有些功夫在身,轻轻一揽,就将长公主揽在怀中,真香啊,她暗叹一声。 连翘扶在另一边,几人随着玉香走向后院东侧第二间厢房。 厢房桌案之上,青香袅袅,秋水扫过后不动声色。 为林青瑶褪去鞋袜,盖上轻薄锦被。 “长公主,奴婢在门外候着。” 连翘还有些不放心,听到林青瑶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才与秋水结伴离开。 关门声响起,林青瑶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刚刚的迷蒙之色! 门外玉香看着守在房门左右的连翘与秋水,咬了咬牙道: “两位姐姐,秋日天凉,长公主殿下才睡下,估计要一阵才会醒呢。” “不如,随我到旁边耳房喝杯茶歇一歇吧。” “有什么动静,耳房也能听得清楚。” 一阵凉风吹过,秋水适时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连翘胳膊,撒娇: “在耳房喝杯热茶咱们就出来,好连翘,走吧。” 连翘有些犹豫,偏头听了听屋内没有任何动静,才点了点头,几人转身进了旁边耳房。 正厅之中,魏乐涵觉得身上热气越来越重,呼吸都不自觉加重,只觉得浑身酥痒,燥热熏上脑袋,头也昏沉起来。 这感觉奇怪,但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脑海之中不自觉开始回想慈光寺树下的一幕幕,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 离她最近的杨安念发现了异常,正准备喊人,一双不算细腻的手扶住了魏乐涵。 “奴婢来吧。” 第66章 裴玉岑如丧考妣 魏乐涵歪在赶来的玉梅身上,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只觉得浑身有无数蚂蚁在爬,周身的痒意让她差点低吟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双颊连带脖颈都镀上一层红色。 “我家姑娘应该是喝多了,奴婢扶着去歇一会就好。” “对了,杨姑娘,我家姑娘拜托您的事情,您千万别忘了。” 玉梅语焉不详,但是杨安念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魏乐涵一早就跟她说了,这会她醉成这样,正是杨安念表现的时候,谁叫魏乐涵带着她赚了不少私房钱呢。 “我知晓,你快带她去休息吧,记得喝一杯解酒汤。” 玉梅扶着魏乐涵也朝东厢房走去,与在门口等候的李琅打了个照面。 他心下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只在原地时不时看一眼长廊上的灯笼。 而另一边,与东二厢房相连的耳房之中,连翘与秋水已经昏睡过去。 玉香推了推两人,见都没有反应,立刻转身出朝正厅方向走去。 恰好与玉梅迎面撞上,魏乐涵满脸潮红闭着双眼,柔若无骨倒在玉梅怀中。 这么长一段路程,玉梅竟然没有不堪重负之色。 “姑娘喝多了,我带她去休息片刻。” 玉梅紧紧盯着玉香解释道,如果玉香有异常,她只能贸然出手,将人拍晕。 谁知玉香只是神色漠然点了点头,就脚步匆匆离开。 大约过了一刻钟,李琅看见长廊处挂着的红灯笼亮了起来,就知道时间到了。 他进入正厅,走到裴玉岑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裴玉岑起身,整理衣袍,略带歉意拱手: “实在抱歉,有些要事处理。” “各位继续。” 他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低头把玩酒杯的韩之序,转身离开了正厅。 好戏要开场了。 ??..?? 距离东厢房还有一段路程,李琅领着裴玉岑脚步不停,厢房四周寂静无声。 裴玉岑推开门之际,李琅低声说了句:“长公主喝了桃花酿,似乎醉了。” 意味不明,但暗示意味有些明显。 裴玉岑进门动作不停,门很快就被他反手合上。 室内熏香袅袅,粉色帷幔之后,锦被隆起,墨黑长发披散,看不清人影。 裴玉岑缓缓坐在床沿边上。 他不想这么做的,可是逐渐的失控感,让他恐慌。 后日就是二人婚期,他察觉到了林青瑶决绝不回头。 他想过太多为什么,根本想不到原因。 在编织好的花房中,破蛹存活的蝴蝶,不会期盼外面世界。 如同坐在井底蛙,一方世界就是全部。 他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但是都不重要了。 今日之后,全上京城都知道林青瑶是他的女人了,所有阻碍与决绝都会一扫而光。 目光隔着看向披散长发纤柔背影,不知为何裴玉岑竟觉得心头隐隐发热。 修长的左手穿过帷幔,轻轻握住锦被外,连指尖都粉嫩的手。 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可怕念头,要了她! 只是用蒙汗药,制造出二人圆房的假象,他日洞房花烛夜,还要生出无谓吵闹。 要了她,就现在,只要得到她,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手掌之间传来的灼热,沿着手臂一寸寸烧上心头。 握着柔荑的手,不自觉摩挲,用力。 “嗯~” 床上女人发出模糊不堪的嘤咛,裴玉岑再也忍不住,欺身而上。 眼中哪里还有一丝冷傲,只剩赤红欲望,仿佛从深渊被释放的恶魔,狰狞又夺人心智。 视线渐渐朦胧模糊,身下人儿同样炽热,发丝遮挡住了容颜,但是裴玉岑已经来不及去看,只低着头胡乱亲吻了上去。 嘤咛声逐渐放大,她也死死抱住了脖颈间的男人。 瑶瑶还是喜欢他的,不然怎么会将他抱的如此紧? 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何只是肌肤相贴,她就如此渴望自己? 裴玉岑仅剩一丝的理智,这么坚定地告诉自己。 鼻息粗重,双眸赤红,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欲望已经冲昏了头。 他口中急切念叨着‘瑶瑶’,‘瑶瑶’,随后伴随着短暂屏息,赤条条的两个人儿,完全重叠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得偿所愿的异样满足,充斥在裴玉岑心中,很快又被强烈欲望遮盖。 香炉中的青烟,渐渐熄灭,奇诡甜香缓缓散去。 只剩床笫间传出摇晃的吱呀声。 “不好啦,走水啦!” “东厢房一间耳房走水啦!” 秋燥本就极易起火,火势腾起青烟直冲云霄,尖锐呼喊声传遍了府邸每一个角落。 这与商量好的并不一样,但是李琅顾不了太多,快步跑着就要去救火。 慌乱之中,哪里还有顾得上屏风遮挡,宾客之间杂乱起来。 杨安念眼珠一转,虽然没有收到约定好的信号,但是这也是个好机会! “咱们也去帮忙吧,看起来火势不小呢!” 说完不少人应声,都朝着东厢房冲去。 韩之序起身,走在众人最末尾。 一片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推开了东二厢房的门,随后尖叫声惊起一片飞鸟。 “啊!!” “何人胆敢在长公主新婚府邸行淫乱之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好像是裴大人?” “啊真的,难道是和...长公主?!” 人群毫不遮掩的声音,终于唤回了裴玉岑的理智。 另一边仆人们还在救火,而这些口中念叨非礼勿视的公子哥们,却站在厢房门口不愿离去。 裴玉岑看向门外,下意识反手扯过锦被,想要将‘林青瑶’的脸遮盖起来,又想起此行目的,手下动作慢了下来,只遮住了二人合在一处的身体。 甚至微微侧身,将身旁女人露了出来,脸色冷淡看着门口,语气摄人: “诸位还不离去?!” “离去?去哪?” “给本宫泼了脏水,离去好肆意传播吗?” 林青瑶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转身行礼,脸上表情都堪称精彩绝伦。 可她更期待裴玉岑经年孤傲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事后餍足?惊恐?喜悦?淡然? 屋内裴玉岑如遭雷击,穿衣的动作僵在原地! 这个时候他欲望似乎才彻底褪去,视线逐渐清晰,思绪也回笼。 外面是...瑶瑶?! 那他身后是谁!!! 一道柔媚夹杂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裴玉岑与逐渐靠近的林青瑶耳中。 “表...表哥~” 裴玉岑脸上潮红早已褪去,只剩一片惨白。 你看,他明明是她占了自家表妹便宜,却表现的受了天大委屈。 如丧考妣。 ??..?? 【感谢宝儿们的礼物,催更,书架!】 【继续吐血三更.(-.- ?)? (? ??~??)】 【后续更精彩!】 第67章 听他解释? 林青瑶早已走到了床前,与内里两人隔着几乎没有什么遮挡作用的帷幔。 面上带着讥讽的笑意,轻轻掀起那一层粉色。 魏乐涵下意识朝后瑟缩了一下,可裸露在外脖颈上的痕迹,告诉了所有人,之前情事多么激烈。 目光扫过凌乱床单,并没有任何血色,她脑海中闪过慈光寺树下那一幕,脸上笑意更深了。 扑面而来的味道并不好闻,林青瑶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只要众人看清楚床上之人就可以了。 这场戏真是太精彩了,林青瑶真的要拍手叫好。 到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不明白,这场局根本就是设给她林青瑶的! 只是不知道韩之序用了什么手段,将这‘青梅竹马’的两人,送到了一起。 林青瑶转过身,面色冷沉看着门外: “诸位,今日赏花宴到此结束,秋水连翘送客。” “诸位在外勿要多嘴。” 在场众人忙不迭点头匆匆告退。 你说这人啊,你越不让他说一个秘密,那秘密反而传播越快。 反正今日已晚,明日午时赌坊就停盘了,这点风言风语对高赔率的盘口,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长公主殿下,火已经扑灭了。” 金宝不知道从哪蹭了一身灰,一副灰头土脸模样。 林青瑶点了点头,朝外走去: “回府。” 回的是哪个府,不言而喻。 “瑶瑶!” “你听我解释!” 裴玉岑已经镇定下来,胡乱穿上了衣服。 这其中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他被算计了! 对,进厢房后那熏香,一定有问题! 茶水,茶水也要彻查! 走到屋外,她深吸着凉爽空气,脸上带着厌恶之色,回过头来。 那神色,让裴玉岑想要靠近的脚步,停了下来。 厢房内还传来魏乐涵嘤嘤哭泣声,两人隔门而立,这景象似曾相识。 一如当时在皇宫之中,隔门对峙的二人,只是那时候他还带着一切尽在掌控的笃定。 而此刻,只剩下茫然。 “别这么叫本宫,真让人恶心。” “是那熏香!定是那熏香有问题!” 裴玉岑的心猛地一沉,彻底乱了分寸。 不该是这样的,他往日的运筹帷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惶恐与不安。 “后日午时,你也不必去户部了。” 已经没有必要去了。 “本宫到时候会亲自过来,届时送裴大人...和你的小表妹一份大礼。” “哦对了。” 林青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看来你的好表妹,并非完璧之身呢。” 她神色讽刺而玩味,目光朝厢房门口一扫,又收回视线。 魏乐涵,想攀上林天珏的高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裴玉岑心中一急,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 却被韩之序伸手拦了下来,这十六岁的少年,手掌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死死固定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裴大人还是先处理好你的内宅事吧。” “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好表妹擅自传阅长公主私密信件,对长公主殿下大不敬!” “还惹出了好事呢。” “裴大人,你可真有福气,有这样的表妹为你长脸。” 韩之序轻蔑的看着眼前男人,如那夜一般,似乎下一瞬就会吐出‘废物’二字。 裴玉岑身体不受控制僵滞在原地,脑海中全是轰鸣声。 “是你,是不是你?” “是你干的?!” 他面色惨白,挥着双手想要抓住韩之序,却被闪身躲过。 此时此刻,只想找到个理由或人,好让林青瑶明白,他才是被设计的受害者。 不过大概裴玉岑自己也没想到,脑海混乱之中胡乱攀咬的人,还真是这件事始作俑者。 不过韩之序当然不会承认。 不再逗弄这讨人厌的男人,韩之序追着林青瑶而去。 裴玉岑呆愣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追随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从前林青瑶也是这样追在自己身后。 今后再也不会了。 这一刻,他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看门小厮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 “裴大人,不好了!” “淮安侯抬着他家庶三公子找上门来了!” “还...还...” “还有,李嬷嬷被长公主殿下带走了!” 裴玉岑脑海还一片混沌,听到长公主几个字才回过神来。 小厮又重复一遍,话音落下,裴玉岑身体猛地一晃,险些跌落在地。 匆忙整理衣衫,朝着前门迎去。 ??..?? 府邸外,长公主马车旁。 银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长绳,将李嬷嬷捆得结实,露出一头牵在手中。 老嬷嬷头发凌乱,眼神惊恐,口中塞着一块灰不溜秋的棉布,发不出丝毫声音。 “回去先关起来,过几日再处理。” 林青瑶说完,银宝急忙点了点头,李嬷嬷还要挣扎,被银宝蒲团大的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而金宝脸上灰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擦拭干净。 他身边除了连翘与秋水,还站着...魏乐涵贴身婢女,玉香玉梅二人。 只是这两人都目露警惕看着对方。 林青瑶扬了扬眉,心中大概有了猜测,但是细节还需要安排这场戏的韩之序来解答。 上马车后,没等多久,韩之序也来到了马车旁。 “阿瑶姐姐,借秋水一用。” 林青瑶有些懒散的趴在马车窗边,看着窗外的韩之序点了点头。 后者咧嘴憨憨一笑,转头就收敛了笑容。 秋水在心里嘀咕,这速度,变脸师傅来了都甘拜下风。 “秋水先带她们二人回去,过几日就有安排。” 虽然心里对旧主子颇有微词,但是做事秋水是绝不马虎的性子。 当下朝着马车行了一礼,带着玉香玉梅二人先行一步。 韩之序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以后只认长公主不认他了? 手掌轻撑,翻上马车。 金宝扬起手中马鞭,低喝一声,马车缓缓离去。 车厢内有片刻寂静。 “阿瑶姐姐不问我什么吗?” 韩之序有些小心翼翼,本来想带阿瑶姐姐看戏,结果没忍住砍了人一只手,刚离开的时候可跟淮安侯打了个照面。 “玉香和玉梅都是你的人?” 这是林青瑶唯一好奇的地方,可是似乎又有些解释不通。 原本她才是那个被下药的人,结果错综复杂之中,竟然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这些日子心中压抑的情绪,都有了松动。 第68章 破茧 “阿瑶姐姐觉得想不通?” “其实很简单,玉梅玉香两人是明暗双棋。” “明棋会在伺候过程中,露出一些缺陷,诸如爱财好色等。” “暗棋没有收到启动信号之前,不会做任何违背现主子之事。” “哪怕死?” 韩之序点了点头: “对,哪怕是死。” “死了无非就是暗棋转死棋。” “那她们的身契?” 林青瑶还是不明白,这些人难道不会暗中倒戈,就像...她曾经最器重的李嬷嬷。 “她们身契是假的,而且基本上都孤家寡人。” 林青瑶有些惊讶,韩之序竟然公然将卖身契造假这种把柄交给她? “上京城最大牙行,如今已被我掌握。” “阿瑶姐姐没有发现,如今拍花子已越来越少了吗?” 少年话语中有些骄傲。 景文十一年,才十岁的林青瑶走丢,当时已经是她跟屁虫的韩之序才七岁。 可是对于七岁孩子来说,差点失去唯一庇护足以留下深刻印象。 何况,当年在阿瑶姐姐身边,救了她的人,先有张长卿后有那裴玉岑,唯独没有他。 所以这些年,一接手暗网,他就开始布局牙行。 有需求,就有拐卖。 人口买卖在王朝之中是无法根除的。 韩之序只能通过掌握牙行,然后通过那些卖孩子之人,顺藤摸瓜,通过雷霆手段,硬是将拍花子打压了下去。 林青瑶有些感慨,从前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需要她保护的孩子,真的成长为参天巨树了。 也感慨他如此毫无保留,将自己爪牙,把柄都递到了她手中。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已经不眼瞎心盲了。 “你做的很好,可以说非常好。” 这么棒的孩子,怎么能不夸奖呢? 从那样一个自卑懦弱的跟屁虫,蜕变成如今行事果决的少年,他吃了多少苦? 林青瑶有些不敢继续想,转移了话题。 马车远去,驶进一片金黄色黄昏之中。 ??..?? 景文十八年,深秋。 九月初八,夜幕已深,赌坊仍格外热闹。 明日就是长公主与裴大人婚期,今日是下注最后一日。 赌盘早已封盘,有揣摩长公主态度,想要提前出局,已经来不及。 “明儿一早就去那新婚府邸,看看不就知道了!” “反正我是不信,长公主殿下会不嫁。” 时间流逝,万家灯火渐渐熄灭。 长公主府邸寝宫,亦是一片寂静。 月光毫不吝啬,透过精致窗棂,窗边书案洒下斑驳光影。 烛火摇曳,林青瑶长发披散,身着菊蕾白里衣,手持狼嚎,悬腕认真写着什么。 神色极其认真,手下也是一笔一划,很快她放下了笔,仔细端详片刻,满意点了点头。 “金宝。” “明儿一早,你去宫中将福禄公公接过来~” 林青瑶早就让邓嬷嬷与福禄公公约好,既然是圣旨,当然要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宣布了。 “哎,奴才明白!” 金宝想伸头看一眼桌上圣旨内容,可惜烛台火光有些晃动,看不真切。 不过,一想到明日宣布圣旨的场面,金宝就已经兴奋的气血上涌,今夜难眠! “行了,歇了吧。” 林青瑶倒没觉得兴奋,从重生到此刻,不嫁给裴玉岑的决心从来未变。 可一想到上一世,被关押在暗无天日地牢之中的绝望,日夜自责,父皇与母后彻底失望,桩桩件件并没有因为她重新活过来,就不再折磨她。 每当想起上一世父皇母后眼神,还有传来的死讯,她都不敢靠近他们。 怕上一世重演,怕是因为自己才在最后害死了他们。 她只敢跟自己较劲,想靠自己解决这些事。 她当然想依靠父皇与母后,可是上一世太多次让他们失望,她怕了。 经历过绝望,在万念俱灰中死过一次,她更加害怕曾经失去的人,再一次用那冰冷目光看着她了。 这样矛盾难言的别扭情绪,在她心底日夜徘徊。 她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韩之序的毫无保留忽然触动了她。 上一世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她的改变,已经救下了岁岁。 因噎废食才会让自己陷入过去痛苦之中,再次成为龃龉独行的怪物。 为什么要日夜担忧并没有发生的事情! 她连死都不怕,难道害怕活下去吗?! 如今早就明白,两姓之好,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她为了保护裴玉岑自尊,小心翼翼放低姿态。 反而被他拉入深渊泥潭。 现在,她可要帮上一世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苦命鸳鸯,早日终成眷属! 目光再次从圣旨之上扫过,这一道已经不再空白的圣旨,不就是父皇对她爱护之心吗? 纠结,犹豫,彷徨,胆怯,迟疑。 这上一世被裴玉岑浇灌的腐烂花朵,在明日。 不,在此刻,就已经被她连根拔起! 直到现在,她才像获得了新生,将身上脏污淤泥彻底甩去。 彻底摆脱从前枷锁! 烛火已经熄灭,寝宫陷入黑暗,只有月光散漫铺开。 半倚着雕花床柱,林青瑶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蝴蝶需要倾尽全力,才能突破封闭茧房,展翅高飞。 而她,也终于做好准备,无畏而坚定地去弥补所有遗憾,重新书写属于自己人生! ??..?? 晨曦破晓,天际渐渐织就出一幅湛蓝绸缎,星辰已然隐退,日光觉醒。 一大早,长公主府邸内,丫鬟仆从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们的脚步声轻快而有序,穿梭于雕梁画栋之间,清理空闲房屋,擦拭私库货架,总之忙忙碌碌。 寝宫之内,长公主殿下容光焕发,眉头彻底舒展,眼中尽是坚定与淡然。 只是稍稍打扮,就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矜贵来。 秋水看的心花怒放,金宝和连翘却湿了眼眶。 用完早膳,福禄公公也赶到了,他身后随行的小太监,怀中抱着龙凤呈祥旨匣,是宫中专门赐婚时用的匣子。 “呵呵呵,老奴专门挑选的,长公主可喜欢?” 福禄公公总是笑呵呵的模样,此时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揶揄与打趣。 林青瑶笑了笑,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嗯,做戏做全套,蛮好。” 说不定,这是裴家能得到唯一圣旨,以后都是要供奉在祠堂之中的。 “金宝,走吧。” “起驾!” 长公主仪仗之后,跟着福禄公公带来的禁卫军,手持长枪,步伐整齐划一。 而他们之后,还有数十架空旷宽敞的马车,缓缓随行。 第69章 圣旨到 日头高升,长公主新婚府邸前,早已人声鼎沸。 红墙绿瓦之下,人群熙熙攘攘,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夹杂着不耐,焦躁与不易察觉的害怕。 “这长公主到底嫁不嫁了,这都什么时辰了,都见不到人影?”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汉子,抹了一把额头上被晒出的汗水,言辞之间有些不满。 “可不,一早我就来了!” “不会...真的是不嫁了吧。” 有人小心翼翼嘟囔,却被周围人推搡出去老远。 “哼,要我说,长公主对裴大人情根深种,这都六年了,肯定要嫁的。” “对对,这婶子说的没错。” “可是...我听说裴大人前几日与他表妹...” “我也听说了,不过要我说男人嘛,哪没个三妻四妾的?何况,长公主当年是选择下嫁,婚事一成,皇家玉蝶除名,死了都只能埋进裴家祖坟呢,等与裴大人成婚后,将那表妹抬了妾室,左拥右抱正是齐人之福!” 一个尖嘴猴腮年轻人煞有其事分析。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你!前段时间长公主府邸前的事儿你忘了?!脑袋不想要了也别连累我们!” 上京城好事百姓不少,你一言我一语,揣测和议论此事。 毕竟这些年,长公主为了裴玉岑,确实做了太多辱没名声的事,甚至不惜与皇帝陛下吵闹。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人群如涟漪迅速散开。 有孩童兴奋的喊声,手指人群让出的道路: “来啦来啦!长公主仪仗来啦!” 长街尽头,一支浩浩荡荡队伍缓缓驶来,禁卫军率先开道,气势肃穆。 数十辆马车紧随其后,领头马车所用正是白蹄乌闪电。 阳光洒在它乌黑身体之上,闪耀着光芒,马蹄闲适优雅,在青石路上踏出异常规律的“哒哒”声,敲击在每一个人心间。 恢弘气势太过吓人,人群一片寂静,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面如死灰。 裴玉岑在府邸之中等候多时,面色淡然,可他不停来回踱步,脚步也沉重而凌乱,都昭示他心中不安。 这两日他已经弄明白赏花宴前前后后所有事。 这一切都是人为! 就算熏香查不出问题,那魏乐涵的婢女人间蒸发是为什么? 何况,他自诩定力过人,不可能做出发情畜生那般事情,更不可能连身下女人是谁都辨认不出! 每每想到那日林青瑶决绝背影,他心中都一阵刺痛。 今日裴玉岑就要等林青瑶来,然后将这些都解释清楚! 魏乐涵在一旁,一边不停用帕子擦拭眼角泪水,一边观察着自己表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裴玉岑惊慌失措,心中更加下定决心,不能嫁给表哥! 玉香玉梅忽然失踪,定人是受人指使,她也是受害人! 她还要嫁给慈光寺那位大人,决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跟了裴表哥! 今日究竟是让她下跪求林...长公主,她也绝无二话! 想到这里,她不禁哽咽出声: “表哥...呜呜呜,我真不知那两个婢女身契是假的,呜呜呜。” “都是乐涵不好,连累了表哥...” 声音楚楚可怜,犹如一只受伤小兽,未施粉黛脸上,也是惨白一片。 如今只能以退为进,她至今也不相信林青瑶会放弃追逐了这么多年的裴玉岑,心中盘算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几乎同一时间,林青瑶在金宝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她今日盛装打扮,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威仪,面带淡然,与几日前已然判若两人。 破茧成蝶,雏鸟成鹰。 林青瑶身上又带上了曾经那股,向上无畏的生命力,这种是一种感觉,而绝非神态或面容的改变。 迎出来的裴玉岑,一时之间看呆了。 林青瑶的身影,与曾经冬日破旧房屋中的喝粥小姑娘,渐渐重叠,合二为一! 他心中带了一丝雀跃,他的瑶瑶这不是回来了吗? 心中这么想着,脚步不停,就要上前说话。 福禄公公点了点扶着他的银宝,后者了然,率先一步拦住了裴玉岑。 “裴大人,好久不见。” 裴玉岑这才看到一同前来的福禄公公,连忙行了一礼。 “不必不必,杂家今日来,是有喜事。” 福禄笑容依旧,只有金宝银宝能看出自家干爹眼底深处的冷意与嘲讽。 听到福禄公公说有喜事,裴玉岑难免生出一股希望! “裴大人,恭迎圣谕。” 福禄公公是十八岁进的宫,声音并不像金宝他们尖细,此刻收敛了笑容,更显得低沉庄重。 小太监,紧走两步,将装着赐婚圣旨的旨匣,托举到了福禄公公身前。 裴玉岑暗自压抑心中欢喜,缓缓跪下。 身后赶来的魏乐涵,还有裴府中下人哗啦啦全部跪伏了下来。 福禄公公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裴玉岑与魏乐涵,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日特赐婚于二人,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不!我不信!” 出声的是魏乐涵,她已经顾不得礼数,不知死活得要冲上前去翻动圣旨! “放肆!” 福禄公公低喝,银宝一脚踹出,将魏乐涵生生踹出五六丈远,呕出一口血来,脸色才真一分分惨白下来。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之声。 裴玉岑还如遭雷击,呆在原地。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林青瑶,嘴唇颤抖想要解释。 可,解释什么呢? 他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眼中只剩下震惊,不解与痛苦,似乎有一把无形刀刃,将心脏捅了个对穿。 心口传来窒息般痛苦,哪里出了问题?! “瑶...长公主殿下,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嘶哑着声音,并没有去接福禄公公手上的圣旨。 身体摇晃着,想站起来好离林青瑶近一些。 “我...微臣对殿下之心,天地可鉴!” “赏花宴那日是有人...” “够了!” 福禄公公有些不满,裴玉岑高中状元郎的时候,是接过圣旨的,怎么今日就这么没规矩了? “裴大人,您还没接旨呢。” 几乎在福禄公公说话瞬间,两侧禁军拔出腰刀,架在了裴玉岑双肩之上! 硬生生将人又按回了地上! “裴大人,是想抗旨不成?!” ??..?? 【感谢宝儿们送的礼物!】 【今日继续三更!】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呜呜呜,年底工作有点忙!】 第70章 抗旨?抄家! 裴玉岑肩膀微微上耸,似乎在与肩上锋利腰刀对抗。 是的,他不愿意,也不想妥协。 圣旨只是林青瑶拿来表示不满的,一定是! 那他就跪下,求她原谅! 他抿着唇角,眼神坚定而倔强地看着林青瑶。 林青瑶带着笑意,眼中却全是冷漠: “是啊,难道裴大人是想抗旨不成?” 裴玉岑想要说出口的话,梗在喉间。 看样子这里还要一段时间,林青瑶唤来了金宝。 “你先带人去安和巷,按照单子将属于长公主府邸的物品,地契,木门,全部给我带回来。” “尤其是御赐之物,不够的就用银钱抵。” 金宝领命,带着五辆马车,和数十名府邸侍从,浩浩荡荡朝着裴家官舍而去。 林青瑶回头,看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裴玉岑。 摆出这副姿态是给谁看呢? 误会?且不论上一世的事情,就赏花宴,难道他裴玉岑敢说与自己完全无关吗?! 韩之序早已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蒙汗药难道不是准备给她的? 那合欢香与矿质铜炉,不是魏乐涵的手笔? 二人一环套一环,就等着她毫无察觉钻进其中。 如果没有韩之序,她真是不敢想。 就算这一场赏花宴林青瑶没有去,今后上京城那么多赏菊宴,赏月宴,春狩,曲水流觞,她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如果哪一日她不慎中计,迎接她的,就是与上一世无二的地狱! 仿佛知道林青瑶在想什么,魏乐涵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咬了咬牙,唇边带血,跪趴上前。 “呜呜呜长公主殿下,我与表哥都是受害者!” “我的婢女忽然消失了,不信您可以派人一查便知!” “他们是受人指使才有赏花宴那日之事的!” “呜呜呜,您对表哥之心,谁人不知?” “这都是误会,呜呜呜求您收回旨意,我...我可以自请离开裴家,回西北蛮荒之地,呜呜呜。” “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对您也不会有任何威胁!” 这个时候,魏乐涵倒是一口一个殿下,您。 十分规矩守礼了起来。 她千算万算,绝没有算到这道圣旨是赐给她与裴玉岑的。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那位殿下,早就应允她,会给她想要的权势与地位。 不然她也不会轻易将身子交出去! 她才不会跟着还在朝堂摸爬滚打,艰难前行的裴玉岑! 何况,若是长公主再也不愿意嫁给他,他的仕途,也就从此彻底断了! 想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开始不停磕头,力气之大,只几下额头就一片血红。 唇角带血,脸色苍白,面色凄苦,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举动若是放在往常,这么多百姓围观,定然惹来众多恋爱,为她说话,为她辩白。 可惜,围观百姓哪里还顾得上磕头的魏乐涵?! 人群已经炸开了锅,纷纷议论。 “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裴大人与表妹?那与长公主的婚事呢?!” “看来长公主真的要离开裴大人了!” “嘿,这些可有好戏看了!我可是压了长公主押了长公主取消婚约!” 人群中,参与赌博之人,有暴富的欢喜,就有即将家破人亡的绝望。 那些人中,大半都私下诋毁过长公主殿下,可要折磨一个人的方法,远不是一刀斩杀,而是让他陷入,世世代代都无法翻身的无望中。 人群已经隐隐有离去之势。 谁还管快要磕死的魏乐涵? 裴玉岑面无人色,仍然固执的不肯接过那道圣旨,只是绝望看着她。 林青瑶神色淡漠,提醒裴玉岑: “裴大人,抗旨不遵可是死罪。” “想一想裴家上下老小?” “哦对了,若是抗旨抄家,你表妹也逃脱不了。” 快点了结了这桩事,还要赶天黑前‘抄家’呢。 听到这话魏乐涵猛地僵住,婚事,三殿下都可以时机谋定,可命万万不能丢! 这六年里,她处处配合裴玉岑,将林青瑶从高处拉入沼泽泥潭,一点点看着林青瑶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林青瑶居然能幡然醒悟,用圣旨相逼,绝情至此! 可眼下,抗旨抄家的危机就在眼前,那阳光下刺目刀剑,都在提醒所有人,林青瑶...不,看那公公冰冷眼神,还有这些面无表情的禁卫军,她都能想到裴表哥人头落地的样子! “表哥!!” 魏乐涵眼泪汪汪地看着裴玉岑,心中恨极了林青瑶的绝情,却只能打起精神,忍受痛苦,强颜欢笑。 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有翻身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心绪,跪在裴玉岑身边,柔声道:“表哥,你别这样。” “圣旨已下,你若抗旨,长公主殿下只会更加生气,更难回头!”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表哥你心中难受,可事已至此,只能顺着长公主的心意,不能再惹恼她了!”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拉了拉裴玉岑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固执下去。 “而且,表哥你忘了自己想做一番事业的决心吗?” 她声音越发温柔,可裴玉岑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盯着满眼兴味的林青瑶。 魏乐涵心中暗暗发狠,裴玉岑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极其自卑又倔强,一旦他认定了,十头牛也拉不回。 今日真有可能抗旨! 她只能使出杀手锏,这本是她留作日后,拉拢裴玉岑为三殿下效力留下的筹码。 “表哥,你忘了那年,我为救你差点死在匪徒刀下,当时你答应我的事吗?” 果然,听到这话,裴玉岑身体微微一颤。 他偏头看了眼魏乐涵狼狈却强忍痛楚,劝慰他的样子,心下一片酸楚。 “我...” 裴玉岑声音哽咽,想说什么,却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魏乐涵轻轻拍了拍裴玉岑手臂。 果然是落难鸳鸯,天生一对。 林青瑶冷眼看着他们,心中毫无波澜。 “裴大人,请吧。” 福禄公公将圣旨又朝前递了递,差点怼在裴玉岑脸上。 他早就看厌了拉拉扯扯的二人,看似情深意切,实则各有心思。 裴玉岑终于松口,狠狠闭了闭眼,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 第一次觉得,轻飘飘的布料,重若千钧,将他他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臣,谢主隆恩......” 他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不复往日清冷。 林青瑶将裴玉岑狼狈与后悔,没有快意,只剩释然。 正要伸手,银宝进去‘抄家’,远处飞扬马蹄声渐近。 “长公主殿下!” “您看这是什么!” 金宝从马背匆匆翻落,差点跌了个跟头,也没停下脚步。 还没到林青瑶身前,就伸出细嫩手掌,其中静静躺着一枚乳白色瑞兽游鱼纹玉佩! 第71章 十年 “长公主殿下,这是奴才抄...搬咱们府邸东西,在裴家魏姑娘私库中找到的!” 金宝因为急行,还有些喘息。 林青瑶看着那枚再熟悉不过的玉佩,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这...这是...” 福禄公公瞪大双眼,声音带了些颤抖。 瑞兽游鱼纹路,乳白油润,正是当年他亲自捧着,递到皇帝陛下手中的。 “这不是长公主殿下您出生时,陛下赐下的那枚玉佩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 先是看了一眼林青瑶,发现后者也是神色冷沉面露思索。 立刻转头看向裴玉岑,眼中带着怒意,为何这枚玉佩会出现在裴家?! 尚未离去的人们,也发出一阵哗然。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文皇后第一次有孕,景文帝非常高兴,亲手雕刻下了这枚玉佩。 十几年前,陛下曾明言,见玉佩如见陛下,玉佩也被幼小的长公主挂在脖颈间。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公主不再佩戴这枚玉佩,之后长公主殿下爱上状元郎,为人越发偏执,帝后对长公主的宠爱,也日渐消退。 裴玉岑眼神还有一些空洞,机械地看向那枚玉佩。 他是认得这枚玉佩的。 当年高中状元郎不久,他还在翰林院任职。 有一日内阁首辅陈阁为他们讲习,看到了他戴着这个玉佩,那天他被专门留下,陈阁老破例将他收他为关门弟子。 他回府后,对表妹更加尊敬爱护。 因为,这枚玉佩明明是... “表哥!” “这枚玉佩是我爹爹...” 魏乐涵慌忙开口,但话并没有说完。 一方面,她如果全盘否定,玉佩事情一旦抖漏,对她魏乐涵来说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另一方面,裴玉岑听到她提起父亲,自然会想起过去她对裴家付出的种种,不会追问。 魏乐涵眼角泛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青瑶冷冷打断。 “翻过年,就十年了啊...” “本宫十岁那年的上元节,被拍花子拐走。” 她缓缓开口,目光扫过裴玉岑从空洞转为疑惑的脸庞。 “我与张长卿逃走后,曾在一名临京县准备赶考学子家中,寄居半日。” “那名学子,虽家中贫困,却从未放弃科考。” “寒冬腊月,不曾燃烧炉火取暖,也不点油灯,就借着雪地微弱光忙读书。” 林青瑶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之色。 “用家中仅剩不多的稻米,为我们煮了一锅稠粥。” “那日我说了什么?” 她看向裴玉岑,后者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身姿再也不如从前笔直。 听到林青瑶突然问话,浑身一震,喃喃出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二人声音重合,这正是《周易》开篇之言。 林青瑶恍然大悟: “你记得啊。” “原来是你啊。” 她连连感叹,总觉得这一定是命运故意捉弄。 “你认出我来了?” 裴玉岑颤抖着嘴唇: “我...认出了!” “但我不知道这玉佩...” 他猛地抬头看向魏乐涵道: “这玉佩...你不是说是你父亲死前,贵人相赠?!” 魏乐涵已经瘫软在地,既不敢哭泣,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呵,贵人相赠。” 没有言语能形容林青瑶的心情。 “我们喝饱热粥,被父皇寻回,当时本宫只能让前来的禁军将碎银留下。” “但本宫觉得,这书生自有气节,只是碎银随意打发,并不妥。” “那时候我还小,回上京后,用了十日时间,将本宫当时府邸半数财产,连带这玉佩和一封信,送到了临京县。” 可笑她这些年,从未再改变字体,总觉得那书生若是丢了玉佩,但总能记得她不怎么好看的字。 裴玉岑面色铁青,死死攥着手中圣旨。 当年他只能在白雪之上用枝杈练字,得了那些碎银,第二日他就去上京城买纸墨。 等再回临京县租赁小屋中,魏乐涵已经带着裴老太太住下。 魏乐涵用了不少银子,请周围百姓帮忙修缮了屋子,还带了许多孤本,宝贝。 原来... 他想起来,当年陈阁老看到他戴着玉佩时的惊讶神情,和自己自以为是的孤傲。 原来... 这一切都是谎言! 林青瑶走后,并没有忘记他。 是他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时候。 然后再次相遇,任由自己古怪的自卑与占有欲作祟,将她慢慢抓在手中,而后用链子紧紧拴住。 “魏!乐!涵!” “表...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魏乐涵扑上前抱住裴玉岑的腿。 “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东西,可既然无主为何我不能代为收下?” “当年我们在那狭小屋子之中,你也从未过问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啊!” “若是你问,我定...” “住口!” 裴玉岑一把甩开魏乐涵,眼中只剩陌生与厌恶。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一切!” 林青瑶轻笑一声:“裴大人这真是怪错人了。” 她缓缓伸出手,拿起金宝手中玉佩,在阳光下,轻轻磨挲着不算精致的纹路。 “若不是裴大人心中有鬼,又怎么会被她蒙蔽至此呢?” “何况,就算没有玉佩和信,你恐怕也早已认出我了。” “可这六年来,你却从未告诉我。” 不,不止六年,这样算来,上一世他也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当年我想看一看这玉佩,你怎么也不愿意,还因为这件事说我不懂事。” “信?” “什么信?” 裴玉岑嘶哑问道。 “不重要了。” 年幼的林青瑶,总是被景文帝抱着上朝,日日听帝王惜才话语,所以才觉得那书生定有一日能青云直上。 信中也不过是鼓励之语。 可笑的是,三年后,她竟然又在榜下捉到了他。 “瑶瑶...” 裴玉岑此刻就像失去了全部保护的刺猬,只剩一身破碎的柔软。 “可惜裴大人永远看不到了,不如好好问问你的表妹呀?” “金宝,银宝。” “奴才在。” “抄,家。” 话音落下,剩余长公主府邸侍从们鱼贯而入! 也不知有意无意,有一些身材庞大的,从裴玉岑身边过,总要撞一撞他。 他也不挣扎,如同没有什么支撑的破布麻袋。 “这...这是要干什么啊!” 裴舍被抄家应该已经有一会儿了,裴老太太在婢女搀扶下,终于到了这一处新府邸。 可入眼却是那些人将朱红大门都拆了下来! “挨千刀的啊!” “这是在干什么啊!” 哭嚎完就看见银宝从远处冲了过来,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 【为了保证过年不断更,宝子们我恢复日二更了!】 【礼轻情意重,更重要的是我码字动力,拜谢!】 【女主站起来了!】 第72章 墙皮也扒了 “嗯对咯,小叶子做得好,把那墙皮也给咱扒回去!” “那花房中的花卉,都搬回长公主府邸去,那可都是咱长公主喜欢的宝贝。” “嗯嗯,对那花岗石地板,扣了回去铺新马场的行廊!” “对,围墙给我砸咯,砖瓦也要搬回去!” “啊?床上被褥要不要?” “不要不要,脏东西用过的晦气!” “啥?房梁上有一窝雀儿?” “还用问我吗?!当然一起端回长公主府邸了!” “在咱花钱买的房梁上筑窝,当然就是咱家的畜生了。” “别说雀儿了,就是蚊子都给我带回长公主府邸再杀咯!” “哦,我只是说畜生,有些畜生不如的可别来沾边啊。” “这地也晦气,改明儿我的跟长公主殿下说说,早点挂卖了好。” 抄家进行的井井有条。 金宝带的人如同蝗虫过境,路过连门廊砖瓦墙皮都要抠两下。 很快几辆马车都装满,有条不紊朝着长公主府邸方向驶去。 忙完金宝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嘻嘻站在了林青瑶身边。 他刚刚那些话,可一点没收声,谁是那个畜生不如的,谁难受! 而银宝还虎视眈眈看着晕倒在地的裴老太太。 还有许多东西堆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府邸的门口, “殿下别急,裴家那边马车先回去了,卸完货就来。” 林青瑶点了点头,原本金宝是要接福禄公公班儿的,所以做事确实周全,当然嘴碎是他的优点。 “对了殿下,这些东西您看?” 说着金宝从连翘手中接过一个有些陌生的木匣子。 “奴才想着,今儿这事要了断,这些信就给您一起带来了。” 林青瑶才记起,这是随意找来装裴玉岑送进宫来信件的那个啊。 金宝还举着匣子等在一边,林青瑶若有所思。 “嗯,物归原主吧。” 金宝脸上喜色更盛,打开木匣子将裴玉岑写的那些信洋洋洒洒摔在了他身上。 “哼,这木匣子可值几钱银子呢。” 裴玉岑看着那些火漆都未曾破坏的信件,心中更添窒息,躬身狼狈去捡。 有冷风吹过,将不少信,打着旋儿,被吹的远远飞走。 被他紧紧捏在手中信件里,隐隐约约夹着当初李嬷嬷一起送进宫的信。 林青瑶收回目光,看着虎目圆睁的银宝: “将福禄公公送回宫。” 而后,她转身,将玉佩收入怀中。 “诸位,若有亲邻朋友,可将今日之事奔走相告。” “从今日起,本宫与裴玉岑,以及裴家任何人,都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抬步缓缓走向马车。 “等等!” 裴玉岑脚下踉跄,还想追上前拦一拦林青瑶,却被她身边一直安静守候的秋水拦住,虽是女儿身,可秋水手劲比银宝也不弱几分。 裴玉岑竟然再不能靠近林青瑶半分,她背影太过决绝。 紧接着,就听到她头也不回:“裴大人,还是好好准备,早日成婚吧。” 马车缓缓驶离,只留下满地狼藉。 裴玉岑还在门口,回头看去,是一片废墟。 这里曾经是林青瑶一砖一瓦累积起来今后的家,是他与林青瑶共同憧憬的将来,现在只剩下一片荒芜。 头痛如期而至,可他思绪非但没有因为疼痛停下,反而越来越多画面不停闪烁,心中只剩下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悔恨。 裴玉岑想起自己曾对林青瑶的冷漠与疏离,想起自己为了所谓的自尊与骄傲,一次次伤害她,也想起为了魏乐涵,一次次将她抛下。 可当时,他以为林青瑶的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没想到... 最后失去一切的,是他自己。 如果,六年前的状元桥边,他坦言过往,两个人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他知道的。 他从来不信命,更不信如果。 所以,是他自己亲手将林青瑶推开,是他亲手毁掉了两人间所有可能。 裴玉岑知道,从今往后,他将永远活在失去林青瑶的痛苦中。 而这,以及手上的赐婚圣旨,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尽深渊,再也看不到一点出路。 裴玉岑有些嘲讽的想,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之事。 就是把林青瑶的爱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人影萧瑟,背后是一片残垣断壁,身旁是装晕老母,恶毒表妹。 抬头,长街尽头,空空如也。 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人生,终于又跌回了泥潭。 不,没有了林青瑶,他应该再也挣扎不出这脏污地了。 ??..?? 银宝已经送福禄公公回皇宫,事情办完他也是要回去跟景文帝汇报的。 秋水在一旁骑着枣红大马,连翘则坐于金宝身旁,独留林青瑶一人在车厢。 这种时候,下人们都贴心的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 秋水一手懒洋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轻挥下鞭子,歪头看向驾车的金宝。 “金宝,你说,刚我们走的时候,那姓裴的站在原地死了娘一样,在想什么呢?” 虽然她旧主子又绿茶又心黑,可比那个人面兽心货好千万倍! 关键她家旧主子,对长公主殿下是唯命是从! 交不出天上星星,就交自己命那种。 就这一点,比姓裴的好千倍万倍! “还能想什么?” “后悔呗。” “当初对咱殿下爱搭不理。” “现在知道高攀不起了。” “不搭理他,又眼巴巴贴上来,真是贱骨头!” “殿下说了多少次不要他了,为了赌场银子一再忍让,却被他当玩笑!” “哼,别提那晦气的人。” 金宝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些话,车厢内闭目养神的林青瑶听的一清二楚。 怎么不对呢? 人真是贱骨头,你越追,他越逃。 你不干了,他还要回头恶心恶心你。 不过...她用手隔着宫装摸着玉佩。 这玉佩,将这些年来的疑惑都解开了。 林青瑶没有觉得任何遗憾,心中亦没有任何苦痛,取而代之是无比轻松与畅快。 这些负累解开,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73章 未来可期 就在福禄公公宣布圣旨的同一时间。 淮安侯府,书房。 韩之序大马金刀般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面上不带什么笑意,手中拿着一柄未展开的洒金折扇,轻置另一手心,端的一副冷面郎君模样。 淮安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书房内似乎能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 角落里站着叶浩然,见到韩之序后已经抖如糠筛。 他右手缺失,用一根三指宽棉布坠在胸前。 断端裹着厚厚白布,幸好是秋日,不然恐怕会捂烂发臭。 “按国公世子你所说,我儿的手,废就废了?”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淮安侯率先失去耐心质问出声。 折扇轻轻抬起,又落下。 韩之序讥讽的笑了笑: “景文十五年,淮安侯奉圣命护送军队粮草。” “隔年,定国公因贺老将军指挥失利,身负重伤。” 他咬字清晰,语缓人贵。 淮安侯面色却已大变,他死死盯着韩之序怒喝: “这与本侯有何关系?!” “你拿这来搪塞本侯?” 韩之序摇了摇头,淮安侯定力确实差极了,也难怪当年做事不干净,留下马脚被他发现。 “我劝淮安侯别不见棺材不掉泪。” “当日是叶浩然这蠢货亵渎长公主殿下在前,砍他一只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一个从小到大,蠢到被你嫡长子利用的蠢货,重要吗?” “你打算用满门抄斩来换?” 韩之序墨黑眸子中冰冷如霜。 他在试探?还是确有证据?不可能,当年之事做的极其干净! 淮安侯没有继续想下去: “尚未承爵,亦无功名,就在本侯府中大放厥词?!” 可韩之序歪头看了眼书房外的日光,想来...阿瑶姐姐那边差不多要结束了吧。 失去了逗弄小兽的耐心。 他站起身骤然靠近,薄唇上下翕动,紧紧两个字,犹如索命绳索彻底勒住淮安侯命脉。 他瞳孔放大,口中呵呵喘息,与他那断手儿子抖的如出一辙。 “本世子本不欲与淮安侯为敌,奈何你这不长眼的儿子,自己要撞上来。” “对了,别想私底下耍花招。” “敢动我,或者我身边人一下,我就杀一个你的儿子,杀完儿子杀你老父老母。” 明明是翩翩少年郎,杀人说的像喝水。 韩之序不再停留,朝着淮安侯府外走去。 这老狗性命还要留一留,他刚刚的话真假参半,但也诈到了他。 看样子当年父亲的死,确实与他脱不开干系。 这团烦杂多年的毛线团,终于要露出一丝线头了。 畅通无阻走到了淮安侯府外,唐棠牵着通体漆黑高头骏马发呆。 从他手中接过缰绳,韩之序翻身上马,看了看耀眼阳光。 他有点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见到阿瑶姐姐。 ??..?? 长公主府马车还在缓慢行驶。 不知什么时候,今日一直没出现的韩之序,摸到了马车边上。 虽然隔着马车,林青瑶看不到,但他恭敬在马背上行了一礼。 “阿瑶姐姐,我可以上马车吗?” 韩之序很是乖觉的模样,看的秋水咬了咬牙,问什么问,你暗网小霸王的狂妄呢?! 直接冲进去啊,给我新主子柔情安慰,似水关怀! 就他这小心翼翼,徐徐图之的样子,看的秋水都想跺脚。 车厢内传出不辨情绪的声音:“进来吧。” 金宝听到声音率先放慢了马车速度,连翘也错了错身子,让出宽敞位置,方便上马车。 韩之序也不隐藏,脚尖轻点闪身就稳稳踩在了马车上,伸手掀开帘子就钻了进去。 帷裳垂落前,传来韩之序清脆声音: “劳烦秋水为我牵马。” “呵呵。” 这是报复! 这个腹黑旧主子! 秋水呵呵冷笑起来,很快她就苦着脸翻身下马。 就算是旧主子,她也不怎么敢忤逆。 万一以后给他上位了,成了新主子身边人,吹枕边风怎么办? 手下行动迅速,左右各牵起一匹马儿缰绳,缓缓步行跟在马车后面。 要问她为啥不骑马? 呵呵呵,韩之序的马儿都烈,她可不敢随便骑。 “阿瑶姐姐,心情可还好?” 韩之序进了马车,就看出了林青瑶与过去不同,或者说是与这六年来的日渐卑微与瑟缩不同。 她身上又升腾起了一股破茧成蝶后的鲜活。 韩之序笑的更开心了,眉眼弯弯,虎牙呲着,乖巧可爱。 他从暗网暗无天日的选拔之中,活着出来之时,也经历过这种蜕变。 不过他更心狠手辣而已。 这些不需要让阿瑶姐姐知道,虽然知道了也不一定会心疼他。 韩之序想要的,可不是姐姐心疼弟弟,他很贪心... “嗯,没什么不好的呀。” 林青瑶似乎被韩之序的笑容感染了,眉眼渐渐带上笑意,看着还蹲着的韩之序。 心中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身边的软垫。 韩之序顺从坐下,垂着头,将高大身躯蜷了蜷,等着她发问。 “今日事情都处理完,我才腾出空来。” “淮安侯可有为难你?” 她在朝堂之上并无眼目,思来想去还不如直接问。 若是棘手不好解决,她回皇宫一趟,趁着父皇也在赌坊大赚高兴,为韩之序求求情。 “您...可是在关心我?” 好像害怕她说什么否定的话,韩之序接着说道: “淮安侯贪墨军饷,祸国殃民,整个侯府都应该被满门抄斩。” 言下之意,只是砍残一个不得宠的庶子,没什么大不了。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林青瑶心中一惊! “什么时候?” “可有确凿证据?!” 韩之序点了点头,这两年虽然父亲之死一直没有进展,可却扒出不少人把柄。 这些人如今要么致仕告老,要么人在高位。 他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动的,可那日赏花宴,他实在太生气了。 “景文十五年前后的事。” “证据确凿。” 林青瑶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乖巧回答,毫无隐瞒。 “对了,阿瑶姐姐。” 韩之序直视着林青瑶的双眼,认真说道: “恭贺您脱离过去,未来可期!” 话音落下,耳尖翻红,错开眼从怀中摸出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契,献宝似的双手奉上。 ??..?? 警告!警告! 高端猎手,都以脆弱猎物方式出现! 猎物已经放松警惕! 狼崽子追妻警告! 【明天就是除夕了,蛇年就要到了,祝宝儿们巳蛇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第74章 礼物 长公主府邸遥遥在望。 “这是送您的礼物。” 韩之序个头越发高了,坐在她身边微蜷背脊,声音就像贴着她耳边传来,熟悉的痒意让她拿着地契的手,下意识缩了缩。 她细细端详着手中泛黄纸张,陷入沉思。 今天的事,需要送礼庆祝吗? 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想法,韩之序声音带着撒娇的软糯,柔软可欺: “关于阿瑶姐姐一切好事,都值得庆祝。” 哪怕只是今日笑得开怀,只要他在,也想送她些什么。 好让这日子更特别,让阿瑶姐姐能记得...身边还有他。 如今已经与裴玉岑彻底割裂。 韩之序就不想再等了。 林青瑶有些躲闪的拿起地契隔在两人中间,阻断了少年炙热的视线。 “这是上次说的那个成衣铺子?” “不是租赁吗?” “怎么直接买来了。” 声音有些瓮声瓮气,韩之序扬了扬眉,但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又恢复乖巧。 “嗯,都说是送阿瑶姐姐的贺礼,总不能送个租契吧。” 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林青瑶被带进了坑里还没发现。 连林青瑶自己都没发现,在韩之序身边,被他循循善诱,好像慢慢的不需要她做什么考虑或决定了。 这种悄无声息的依赖与改变,只有放下捕兽夹的猎手知道。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就送阿瑶姐姐的。” 他伸出竹节般修长手指,将地契朝下轻按,露出林青瑶光洁额头,还有带着疑惑的双眼。 “玉梅玉香,应该叫秋梅秋香。” “阿瑶姐姐若是用这个铺子做生意,我想将这二人送给阿瑶姐姐。” “不是监视的意思!” “她们二人也会些拳脚,您用着也放心。” 林青瑶了然,点了点头,那两个婢女容貌也不错,这下俞书兰该高兴了。 两人还要说些什么,车厢外传来金宝恭敬声音。 “殿下,到家了。” 长公主府邸,到了。 韩之序先一步下车,学了金宝的样子弓腰抬手,等林青瑶下车。 但是他实在有些高大,这动作做起来,说不出的别扭。 林青瑶笑着给了他胳膊一巴掌,并没有扶他胳膊,下了马车。 “殿下,殿下!” 元宝从远处脚步匆匆跑了过来,三宝里面他年纪最小,行事难免有些莽撞。 “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金宝远远训斥了一声,元宝气都不敢喘,憋红了脸。 “快松口,别憋死了。” 后面牵着马走了一路的秋水,看人脸都紫了,连忙提醒。 林青瑶神色更柔和了些,如金宝所说,这才是家。 看大家都维护元宝,他也不吃醋,像老大哥似得问道: “说罢,慌慌张张做什么?” “那个,长公主殿下,姑娘醒了!” 韩知岁醒了?! 林青瑶眼中闪过惊喜之色,这么久终于醒了! “快,快去看看。” 她眼里因为开心,带上了水光,捉起韩之序的袖子,朝着惜花阁大步跑去。 林青瑶步子迈的大,韩之序也要小跑才能跟的上。 很快,在惜花阁门口站定,林青瑶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转头又正了正韩之序的衣袍,才迈进门槛之中。 张长卿坐在床边不远处,林青瑶看到他点了点头。 来不及打招呼,快步来到床边,就见韩知岁面色苍白,半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岁岁,你怎么样!” 林青瑶坐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 韩知岁抬了抬眉,才睁开眼睛: “长...阿瑶!” 若是喊长公主殿下,如何对得起她与之序千辛万苦救自己回来。 韩知岁是一个典型大家闺秀,知礼守礼,温柔婉约。 可正是因为这个性子,小时候并没有保护好韩之序,让他吃了不少苦。 后来林青瑶保护了他,他们两个反而更像姐弟。 可她很高兴,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林青瑶能做到。 “没事就好,醒了就好。” 她握住韩知岁的枯瘦的手,感受着她微弱脉搏。 “不用为我担心,也不要难过。” “我不是还活着吗?” 韩知岁还是这个样子,自己怎么样都受着,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你再睡一会。” 韩知岁点了点头,她太虚弱了,精力也确实不如从前好。 被林青瑶轻抱着放平,闭上了眼。 “连翘,你让半夏煮点粥糜,千万要少量多次的喂岁岁。” 连翘点点头退了出去。 “我们也走吧,让她好好睡一觉。” 韩之序抿唇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在长公主府邸连廊之中,快要入冬了,院中草木都有些萧瑟。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 若是心情上佳,看萧条景象也觉得心旷神怡。 “岁岁醒来有说什么吗?” 林青瑶并排站着的张长卿。 沉默了一瞬,张长卿才开口: “嗯,问我什么时候能续骨。” “她身子太弱了,还需要精心调理。” “快的话也要三个月后。” 张长卿不太明白,林青瑶也说了会养着韩知岁。 如今林青瑶已经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与帝后的关系只要假以时日就可弥补。 韩知岁只需要养好身子,跟着林青瑶,为何要受断腿再续之苦。 到底是什么,让明明看起来脆弱,不堪一击的姑娘,有这种勇气? 她断过骨,应该知道到底什么是‘彻骨疼痛’,有的人一辈子都会陷入那种痛苦幻觉中! “我相信她。” “岁岁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理由。” “不管怎么做,我都支持她。” 与张长卿繁多考虑不同,她更希望韩知岁能真正站起来。 韩知岁真正想续接的,是活下去的铮骨! “我也支持阿姐。” 韩之序适时开口,表示存在感。 张长卿咬了咬牙:“哪都有你。” 后者不在意笑了笑。 “这三个月还要多拜托你,我可能要忙酒楼的事。” “还有...” 今年运盐使郑坚大人,就快要动身回京述职了。 韩知岁已醒,也该好好准备准备。 必须一击中的,迅速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这话还是别跟张长卿说了,免得他又要毒蛇她异想天开。 林青瑶是不会听劝的,她如今更相信事在人为。 张长卿等了一会,见她不再说话,甩了甩袖子,鼻息粗重‘哼’了声,走了。 第75章 我也活不下去了 安和巷,裴舍。 与长公主府邸的喜气洋洋完全不同。 残阳如血,将裴舍残垣断壁镀上一层猩红,更添几分凄凉。 朱红大门已经不知去向,只余门框孤零零地伫立。 像张着巨口的怪兽,嘲笑着他落魄。 府中婢女仆从也都无所适从站在残垣断壁之间,裴老太太一路哭嚎不止。 “怎么办啊,裴家完了!” “涵娘!你那里不是还有银子,还有庄子!” “玉岑啊!别愣着了呀!” 裴老太太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将魏乐涵从身后扯了出来。 她抬眼就看到昔日精心布置的院落,此刻空空荡荡。 花草树木被连根拔起,只留下一个个丑陋的土坑。 魏乐涵看着这景象,已经摆不出什么柔弱表情来,只扯了扯嘴角。 这一番‘抄家’之后,这个家哪里还能剩下银子。 她一个孤女投奔表哥家,带的那些银钱,在西北苦寒之地还能看得过去,后来到上京城后,用的都是当年长公主送到裴家的银钱! 京郊的庄子,旺街铺子,那都是当年...长公主的! 何况,这些年来裴家花钱越发大手大脚,夏日不断冰,冬日不断银丝碳。 哪会剩下多少银钱! 她藏在磨油坊的银子,是她最后傍身手段,是不可能拿出来给这老虔婆挥霍的! 官舍大不了让裴表哥报上去,重新简单修葺就可以。 而且现下越是混乱,越要稳住。 魏乐涵看着丢了魂似的裴玉岑,暗暗咬牙。 裴家还没完! 裴表哥是个有脑子的,不然当年也不会高中状元,而且他还是陈阁老得意门生。 哪怕一开始收他为弟子,是因为长公主殿下的玉佩,可几年来的师徒情可做不了假。 当年就是怕影响裴表哥和他老师之间关系,才没毁了那玉佩,现在魏乐涵只能暗暗咬牙。 不要紧的,当今皇后没有所出,三殿下...早晚会荣登皇位! 所以,只要渡过了今日的难关,她找机会将裴表哥引荐给三皇子殿下,许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何况,圣旨又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成婚! 熬上三五年,说不定天下早已... 魏乐涵止住思绪: “表哥......” 带着颤音,小心翼翼扯了扯裴玉岑衣袖,却被他猛地甩开。 单薄的身子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魏乐涵强忍着膝盖传来疼痛,再次爬起身: “表哥,别气坏了身子。” “身子?” 裴玉岑闻言,似乎猛然回过神来。 之前他笃定与林青瑶婚事不会作废,所以那日林青瑶‘并非完璧’的话,他丝毫不在意。 可是如今,魏乐涵冒名拿林青瑶送来的东西,转过头施舍给裴家,让他这些年来,不论什么事,都先顾及魏乐涵。 就算她有一些小手段,还常常装病博得他的关注,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如今... 裴玉岑一把抓住魏乐涵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居然敢提身子?!” 魏乐涵被他骇人的神情吓得浑身一颤,眼中泪光闪烁,神情倔强不让眼泪落下: “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可问姑母,或找了医女,甚至青楼老鸨来问。” “有许多女子,行房是天生不会落红的!” 说着她眼神绝望直视裴玉岑,必须要抓紧他回过神的机会,将他敲打醒。 “我日日都在府中,又如何与外男...发...发生....呜呜呜。” “那日发生那种事情,我才是受害者!” “为何表哥会这么想我!” “我是想等表哥娶了长公主后,再谈论我的事情,可若表哥是这么想我的。” “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完,她用袖袍擦了擦眼泪,朝着目瞪口呆的裴老太太规矩跪拜,行了一礼。 站起身后,朝着残留的门框猛地撞去。 魏乐涵是闭着眼睛,下了十分狠心,真心实意想要撞死的。 她就是在赌,只有这样来一遭,她才能继续笼络裴玉岑的心。 不然若他一心觉得她是‘恶毒’表妹,才是难以翻身! 当然,如果哦裴玉岑不出手救她,也就等同于就,今后也不会听进去她的劝告! 那...死也就死了,希望自己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这么想着,魏乐涵脚下速度更快。 “哎哟!” 裴老太太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嚎。 看着魏乐涵决然身影,裴玉岑果然三两步冲上前。 虽然魏乐涵身体娇柔,可是毫不卸力撞在裴玉岑身上,将后者撞得发出闷声,两人一同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下来。 “我...” “是我错了。” “表妹勿怪。” 裴玉岑也不知是被撞的,还是今日婚约作废之事影响的,胸口沉闷发疼。 但是,确实如魏乐涵所愿,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裴家老小,还需要他。 就这样消沉也不是他性格! “我会正做起来,待我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再谈圣旨。” 裴玉岑除了看上去有些佝偻,神色已与往常别无二致。 魏乐涵彻底放下心来,眼中还挂着撞击后,溢出的生理泪水,脸颊绯红,低低‘嗯’了一声。 “我们将婢女与仆从遣散了吧。” “我还有些银子,应该够用。” 魏乐涵从袖中拿出几张百两银票,眼中洋溢着对未来的期望,看的裴玉岑都有些自惭形秽。 “都听表妹的。” “委屈你了。” ??..?? 月上枝头,皇后寝宫凤仪殿。 帝后二人已经就寝。 昏暗之中景文帝揽着文皇后的肩膀,还在说白日里福禄回来说的事。 “这下,你的心也可以放在肚子里了。” 大掌安慰似得轻拍文皇后细嫩肩膀。 “嗯,这孩子好像忽然开了窍一般。” “若还像之前那样,臣妾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文皇后也顺势搂紧了景文帝的腰身。 “哼,她敢!” 不过...这个逆子似乎没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要是顺利成婚,就是她从皇室玉牒除名的日子。 帝后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 如今没有成婚,御书房被景文帝压在最角落的除名圣旨,就可以让福禄烧了! “陛下也别操心了,左右怪臣妾没有教好。” “怎么能怪你呢,没关系!” “老大不行,再给朕生个小的!” 景文帝说完,俯身而上。 林青瑶自己大概都没想到,正因为她执意嫁给裴玉岑,任性多年,使得文皇后郁结在心,才会多年无子。 不过今日夜色正好,文皇后眉间隐藏极深的郁气,真正消失干净。 凤仪殿春色无边,月儿羞得藏进了云间。 ??..?? 【今天是除夕要吃团圆饭了,希望宝子们吃好喝好玩好!祝大家巳巳顺心,万事顺意!】 【明天是大年初一,为了新的一年不做牛马,初一请假一天!】 第76章 要赌债 翌日。 林青瑶一早起来,就叫府中上下都准备停当。 韩知岁还需要休养,酒楼的事就不急于一时。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要,赌,债! 等金银元宝还有秋水连翘一众准备妥当,林青瑶率先进了皇宫。 轻车熟路,直奔御书房而去。 一路上宫女,太监纷纷跪拜行礼,大家都觉的长公主殿下似乎与往日不同,却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林青瑶今日身着一袭干净利索绯色骑装,外披着一件银狐镶边蜀锦斗篷,斗篷之上金线绣制的凤凰,随着她的步伐展翅欲飞。 衬得她本就面容威严,脚步沉稳有力。 御书房内,景文帝还在批阅奏折,见她前来,只淡淡抬了抬眼。 “何事?”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可林青瑶还是敏锐从他脸上察觉了到了放松。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青瑶规规矩矩一拜,声音清脆。 景文帝挑眉,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如炬,并没有说话。 “儿臣想请父皇借禁军一用。” 景文帝手中朱笔顿了顿,抬眸看向她,似笑非笑。 “哦?禁卫军?” “想造反?!” 这语气,这话,要是放在几日前,林青瑶会诚惶诚恐,拼命解释。 现在却再也没有一丝害怕了。 她也不等父皇说平身,自自顾自起来,走到龙案边,揪着景文帝的袖袍,又乖巧跪了下来,娇声道: “父皇~” “儿臣哪有那胆儿啊!” “儿臣保证,只用一日,绝不给父皇添乱!” 景文帝有些嫌弃拍开她的手,低头端详一番,这两日影卫密报不停传来,那圣旨用的极好。 他想起昨夜在皇后寝宫中,二人都将悬着这么些年的心,放了下来。 如今看,瑶儿眉宇间确实多了几分英气与决绝。 那双与自己极像的双眼,也越发清亮。 林青瑶没有躲闪,抬头直视自己的父皇,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瑟缩。 “说吧,你想要禁军令牌做什么?” 景文帝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纵容。 林青瑶心中一喜,知道父皇这是答应了。 她将头朝前凑了凑,低声道: “儿臣今日就去要赌债。” “以免夜长梦多嘛。” 这个时候无需隐瞒,何况...她父皇也在这条船上。 景文帝并没有答应,反而沉默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御书房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落针可闻。 良久,景文帝开口了。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儿臣当然知道。” 能在上京城开赌坊,钱庄,丝绸,茶叶的,哪一家背后没有高官影子? 可帝王之策,讲究制衡。 水至清而无鱼。 他最后一次听到赌坊赔率已经接近百倍。 一两银子,能换回百两。 这近乎不可能的赔率,她来要禁卫军也可以理解。 可赌坊背后之人,她知道吗? 这么想着,似乎有意考教,景文帝开口说道: “哦?说说看。” 林青瑶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赌坊,拿儿臣的婚事开盘,大赚特赚。” “儿臣自然要去讨个公道。” “顺便,也为父皇您,收回一些民脂民膏。” “若是拿不出银子,他们大可以就用赌坊来抵。” “赌坊是谁的地方,儿臣知道,甚至皇家有些关系。” “可越是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就越要拿在自己手中。” 林青瑶没有说出赌坊到底是谁的,但景文帝已经了然。 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怎么赌他们会将赌坊抵押给你?” “儿臣就赌,赌人心,赌人性。” “赌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林青瑶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景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好!” “那你可知,你这一去,可能会得罪很多人。” “儿臣知道。” 林青瑶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儿臣不怕,儿臣愿做父皇马前卒!” 景文帝深深地看了林青瑶一眼,这个女儿,经历这一次婚事之后,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福禄。” “老奴在。” 福禄公公微佝偻着身子,从阴影中走出。 “去,把令牌拿来。” “是。” 福禄公公领命而去,很快便捧着一个锦盒回来。 景文帝接过锦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龙形令牌,正是禁军令牌。 “拿去吧。” 景文帝将令牌递给林青瑶。 林青瑶双手接过令牌,只觉得这小小令牌重若千钧。 “谢父皇。” “记住,只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后,不论赌坊之事也没有结果,令牌都要归还。” 景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儿臣明白。” 林青瑶将令牌收好,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出了大殿,林青瑶深吸一口气,外面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而禁卫军统领贺晋煜早已等候在宫门外。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林青瑶微颔首,示意他起身。 看到贺晋煜,林青瑶哪还能不明白,父皇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 御书房中的对话,只是对她的考教。 林青瑶取出禁卫军令牌,声音压低一份,庄重道: “传皇帝陛下口谕,禁卫军三日内,听长公主林青瑶令。” “贺统领,今日要借你禁卫军一用。” “随本宫去一趟赌坊。” 贺晋煜闻言一愣,站起身后,挺直了腰杆,朗声道:“臣,遵命!” 禁卫军开路,长公主仪仗浩浩荡荡,直奔上京城最大的赌坊——如意赌坊而去。 如意赌坊,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哭喊声,叫骂声,诅咒声,响彻整条三岳街。 自从长公主与裴大人婚事生变,如意赌坊就借势开了盘口。 有赌长公主何时回心转意,也有赌长公主与裴大人婚事能否如期举行。 甚至还有人赌,长公主会不会为了裴大人寻死觅活。 各种离谱盘口,吸引了无数好事者前来下注。 能有百倍赔率,可见千人之中,赢家不足一。 而这样绝望哭喊,并不止如意赌坊一家,上京城四家赌坊都有类似事情发生。 如意赌坊何大掌柜,也是面如死灰。 忽然,一阵喧哗声自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好心情。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掌柜本就心情极差,立刻皱着眉头呵斥道。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一群身着禁卫军铠甲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而为首随意勾着马鞭之人,不是长公主林青瑶,又是何人?! 第77章 舌头不听使唤就割了 上京城,三岳街,如意赌坊。 “长…长公主殿下?!” 掌柜吓得魂飞魄散,算盘珠子散落一地也顾不得捡,连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赌坊内外哭嚎声,一时间也陷入寂静。 “不知长公主殿下驾到,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林青瑶狭长眼眸微眯,扫视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掌柜,又看了看周围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赌客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本宫今日前来,是来替人要债的。” 说完扬了扬手上厚厚一沓赌资凭证。 她当然不能说是替自己要债的,她与景文帝的银钱,都是打散后分批买入的。 但是作为这件事主角之一,有赌赢却拿不回银钱的穷苦‘百姓’,找她评理,帮忙。 她作为堂堂长公主殿下,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替人要债?!” 掌柜一脸茫然,不明所以,从昨日未时到今日,确实有不少拿着凭证来兑银子的。 可作为上京城四大赌坊就已经对了口风,此次盘口赔率过大,只按照一赔十,那些人都愤愤不平走了呀? 怎么...什么时候长公主殿下开始管这些闲事了?! “这几年里,你们如意赌坊拿本宫的婚事开盘,赚的盆满钵满。” “这笔账,本宫先不与算一算了?” “可你们如意赌坊不是奉行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如今用本宫作筏子,赔了钱却不认,置我大靖朝王法于何地?!” 林青瑶语气清冷,带着这些百姓从未见过的威严。 她话音落下,贺晋煜轻挥手掌,所有禁卫军“锵”的一声,全部拔刀,动作整齐划一! 掌柜看到后,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如筛糠。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长公主点殿下不是一向好说话,也不在意这些事情,怎么忽然变了?! 他跪行到林青瑶脚边,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想接过那些凭条,但林青瑶却没有撒手。 “放肆。” 金宝先一步上前,双手捧过,怼在何掌柜脸上翻动起来。 那何掌柜本想着,长公主这些条子不多,就给她兑了,了结了长公主这边,还有无数债要去挨家讨呢。 结果纸张翻动一页,他面色惨白一分。 到最后,简直毫无人色。 “太多了...太多了...” 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多?! “小的...小的确实做不了主啊!” “此次赔率乃百年罕见啊!这些倒欠本赌坊的,都在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我们赌坊根本没这么多银子啊!” 这何掌柜八尺男儿,竟然就这样子哭了出来。 “你做不了主,就让做得了主的来。” “禁卫军听令!” “封锁如意赌坊,任何人不得进出!” “将赌坊所有账本,全部给本宫搬出来!” “今日,本宫要亲自替城中百姓,讨回这笔账!” “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臣等遵命!” 禁卫军齐声应诺,声震如雷,响彻整个如意赌坊。 她这话说的极妙,替百姓们讨债,名正言顺,又得民心,在场这么多人,参与赌博的多少,他们家眷又有多少? 何掌柜匆匆磕头,而后朝着赌坊后门冲去。 赌坊内刹那间一片哀嚎,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林青瑶却充耳不闻,顺势坐在秋水搬来的太师椅上。 眼眸微抬,扫视全场,威严霸气,尽显皇室尊贵。 “银宝带金宝,元宝。” “将赌坊所有银钱,全部清点造册,登记入库。” “时候逐一为这些有凭据百姓兑换银两。” “秋水,连翘。” “清点赌坊所有固定财产,将所有小掌柜,婢女,小厮,都带到前堂。” “本宫今日,要好好‘清算’一番!” “奴婢,奴才遵命!” 几人齐声应诺,各自领命而去。 如意赌坊内,鸡飞狗跳,哀鸿遍野。 只要一家赌坊开始‘清算’,其他三家,乃至那些小赌坊,自然会做好准备。 这就是为何拿最大的如意赌坊开刀。 杀一儆百,杀鸡儆猴罢了。 而且,如意赌坊背后可是庄贵妃母家的远房侄子所开。 三弟,重生回来这么久都没见过你呢。 今日能不能让皇姐见一见你呀? 这些年赌坊在她身上赚的黑心钱,她可是要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的! 正如林青瑶所想,何掌柜身影消失在三岳街尽头的瞬间,其他赌坊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一边咬牙筹措银钱,一边等着如意赌坊下一步消息。 长公主林青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的禁卫军! 但...皇帝陛下总不会任由她胡闹吧,禁卫军总会回宫吧。 只要拖过今日... 如意赌坊内,那些赌输的赌徒,看到这一幕,哪里不明白! 有了禁卫军,他们是有钱用钱还赌债,没钱怕是要用命了! 可想到这些年来,长公主的软蛋作风,有些胆大赌徒开始找事。 “为何抓我等!” “我等赌博,关长公主殿下屁事!” “老子可是淮安侯府的人!” “今日谁敢抓我!” 说罢那壮汉就要朝外冲去。 “别说你是淮安侯的人,就算是淮安侯本人来了,本宫也照抓不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怎么赌坊剁你手指头,就理所应当。” “本宫叫你还债,就污言秽语?” “这舌头这么不听话,割了吧。” 林青瑶冷笑一声,贺晋煜没动,远处还在对账本的银宝,率先窜了出来。 秋水紧跟其后。 “别脏了咱殿下的眼。” 秋水拦住当场就要动手的银宝,而后腼腆一笑: “咱们去后堂动手。” 眼中闪烁着一丝嗜血光芒,林青瑶并没有阻拦。 那赌徒就被银宝秋水压走了,很快后堂传来惊心嘶吼。 赌坊只寂静了一瞬,再次混乱起来,哭喊声、求饶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林青瑶冷眼旁观,心中没有一丝的怜悯。 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贺晋煜犹豫了一瞬,还是抱拳开口: “殿下,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那些人中,能有淮安侯的人,就能有更高官位人的家眷,下属。 甚至后宫妃子,和几位殿下的人,可能都在其中。 这么闹下去,对她一个后宫女,没什么实权的长公主,真的好吗? 【宝子们,新年快乐!】 【今天单更,明天恢复双更!】 第78章 好久不见啊三皇弟 林青瑶偏头看向贺晋煜,眼尾斜飞,眼中冰冷: “你觉得他们无辜吗?” “这些人,有几个是真正清白的?” “且不说他们常年赌博,回家暴打妻儿,造成妻离子散,父母厥亡。” “就用皇家颜面盘这一件事,就能抄他们背后之人家里满门!” “从前没有追究,是本宫的问题,不代表他们就能在本宫头上作威作福!” “他们输掉的,早就不仅仅是钱财了。” 贺晋煜想为自己辩白一句,他不是这个意思,是怕闹下去对林青瑶有麻烦。 可赌坊还乱糟糟的,他只能按下,回头再解释一句。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很快,赌坊里的人都被带走关押,他们只需要按照赌约,将银钱赔付就可以回家。 没钱? 不要紧,没钱就送去西北矿场,盐场卖命吧。 “半刻钟之后还不来,就查封这里,通知户部将这里地契作废,重新拟定,就归...皇家所有。” 林青瑶可没那么多耐心等她的好三弟。 “皇姐这话说的倒也有趣。” 一道略显轻佻的声音自赌坊门口传来。 林青瑶还坐在太师椅中没有起身,但是听到声音的时候,有一些回忆之色。 上一世,似乎也是从要嫁给裴玉岑之后,就在没有见过她的好弟弟了。 这一世,也就在慈光寺匆匆瞥了一眼而已。 想到母后后来流产的成型男胎,和日渐衰落的身子,林青瑶的唇角,反而勾出一抹笑意来。 脚步声渐近,却被银宝率先靠近将人拦住。 猛虎哪有将后背露给敌人的道理。 “银宝越发魁梧了,一点也不像太监呢。” “当年本皇子问福禄公公要你,他不愿意,没多久就给了皇姐。” “哎。” 他声音从身后不远处,渐渐移动位置。 “父皇与母后呀,当真是疼爱皇姐。” 林青瑶眉梢微挑,掀起眼皮,入目的是身着青金翠纹长袍年轻男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正不善地盯着禁卫军。 “好久不见啊,三,皇,弟。” 林青瑶一字一句念着他的名字。 “看样子,你能做这赌场的主了?” 林天珏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上前,目光扫过那些被禁卫军控制起来的赌坊伙计,以及堆积如山的账本。 故作惊讶道: “做主?做什么主?” “皇姐摆了好大阵仗,这是在做什么?” “本宫在做什么,三皇弟看不出来吗?” 林青瑶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渐渐锐利,那模样与景文帝真真如出一辙。 看的林天珏怒从心中起,却还是生生压制住。 “还是说,三皇弟觉得本宫不该出现在这里?” “皇姐说笑了。” 林天珏笑容不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这如意赌坊,在京中也算有些名气,平日里迎来送往,各色人等都有,皇姐带着禁卫军如此兴师动众,怕是会吓到一些不该吓到的人吧?”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 无非还是刚刚拔了舌头的那个赌徒言论。 怕?她带来的可不是长公主府邸私兵,而是禁卫军。 林青瑶轻笑一声: “吓到不该吓到的人?” “三皇弟指的是谁?是那些在赌坊里输得倾家荡产的百姓,还是那些躲在背后,靠着这些赌坊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 林青瑶的话,竟然一分情面都不留。 “皇姐!” 林天珏脸色微沉,笑容也淡了几分: “说话可要讲证据,莫要随意攀咬,坏了皇家颜面。” “证据?” 林青瑶挑眉,指了指地上堆积如山的账本。 还有被贺晋煜发现的暗门。 因为她来的太过突然,赌坊根本来不及转移这些账本,和暗门后的金银。 “这些账本,就是证据。” “本宫不想跟你绕圈子,如意赌坊背后的东家,三皇弟比本宫更清楚。” “本宫是为了这些百姓讨要银钱,你足额给本宫,本宫立马走人。” “你给不出来,那不好意思,拿赌坊来抵押。” 林天珏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 他的好皇姐,这些年被视为窝囊废,皇家耻辱的长公主。 是想拿他开刀,立威呢! 林天珏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林青瑶。 “皇姐今日,是非要与皇弟作对了?” “作对?!” 林青瑶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嗤笑一声: “三皇弟,难道要本宫提醒你?” “皇子见到长公主也是要行礼的。” 有时候,你直言‘配吗’,不如告诉他最基础的礼数。 这好三弟不就脸色巨变了吗? “对了,我也想顺便看看,这如意赌坊,到底有多大胆子,敢拿皇家颜面来开盘设赌!” “从前是本宫大度不计较,如今百姓找到本宫这里,就没有不管的道理了。” 林青瑶当然不会说,以前是自己窝囊软蛋眼瞎,这种时候不论禁卫军还是赌坊这些大小管事都在,她形象想要扳正,就看这次赌坊事件呢。 “贺晋煜。” 林青瑶声音清冷。 “臣在!” 贺晋煜立刻上前一步,抱拳应道。 “等银宝清点完暗门之中金银,全部封箱带走。” “账本,这些阻挠人员,也一并抓了。” 林青瑶眼神示意了一下林天珏的方向,语气冰冷。 “包括…三皇子殿下。” “你敢!” 林天珏脸色大变。 金银外物也就算了,他如今与刑部那位有了联系,何况还有几处运盐使,他从来不缺这些。 可那些账本绝对不能留给林青瑶! 林青瑶却丝毫不以为意,甩了甩手中禁军令牌。 “三皇弟,本宫是奉旨办事。” 她故意加重了“皇弟”二字, 林天珏原本就不怎么沉得住气,不然能在慈光寺属下就与魏乐涵发生那种事? 此刻他被气得有些发抖,林天珏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才取消婚事一天?! 自己这位平日里软弱可欺的长公主姐姐,今日竟然能如此强硬! 林青瑶也不理会他,转头对银宝道: “银宝,清点银两可有结果了?” 第79章 这笔买卖很划算 如意赌坊,京城里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说是赌坊,更像是个金山银山,明里暗里,淌金流银。 而真正在背后撑腰的又是谁? 三皇子所谓的母家远房亲戚? 呵,实际上就是宫中那位庄贵妃,三皇子他亲娘! 以及...大靖朝唯一异姓王镇南王,远离上京城根深叶茂的大家族,谁敢轻易招惹? 这地界,明面上是寻常赌坊,实则是三皇子的钱袋子,聚宝盆。 要不然,今儿长公主殿下也不必亲自来这儿坐镇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上一世林青瑶就隐约听过这如意赌坊的名头,只那时心思都在裴玉岑身上,哪有闲心管这些? 如今想来,看到林天珏亲自浅爱,她心中了然,看来这赌坊怕是藏着林天珏不少秘密。 “银宝。” 林青瑶抬声唤道:“账理清楚了?” 银宝抱着厚厚一摞账本,快步走到林青瑶跟前,那脸皱得像个包子,声音也闷闷的:“殿下……” 这声“殿下”拖得老长,林青瑶就知道,怕是情况不妙。 “说。” 林青瑶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如意赌坊账面上,现银拢共抄出来二十万两,加上地契房契,勉强能凑够三十万两。” 银宝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 “才三十万两?” 林青瑶挑了挑眉,语气里不经意间就带上了几分耐人寻味: “如意赌坊,就这点家底?” 她指了指从银宝抱着的账本上划过,又指了指这偌大的赌坊: “就这点进项,能撑得起这门面?糊弄鬼呢?” 林青瑶这话,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听得林天珏脸上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皇姐这话,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林天珏终于沉不住气,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禁卫军是突然查封的,账目上的东西,谁能来得及做假?” 林青瑶却不认同他的话,她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从前府中铺子营收,银宝每个月汇报,都会与她说上一二。 有许多做阴私买卖的店家,都有阴阳账目。 “假不假,三皇弟心里最清楚不过。” 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些被禁卫军控制的赌坊伙计,目光扫过林天珏面庞: “如意赌坊的账册,本宫也懒得细看,粗略一算便知,单单是这一次以本宫颜面为主的赌局……” 她故意停顿,勾起抹了红唇: “进账怕是不止几百万两吧?” “就算还有些烂账没收回来,单看每日流水,少说也有七八万两银子。” “怎么,如今就剩下这么点?”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 “还是说,三皇弟觉得,本宫好糊弄?” 林天珏被林青瑶这几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舔了舔后槽牙,眼神阴沉得可怕。 他万万没想到,林青瑶竟如此直白,这是打算明抢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皇姐说笑了,不过是些虚头巴脑的赌注罢了,哪里来的几百万两?” 林青瑶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是虚头巴脑,还是现银不多?” 她指尖轻点着银宝抱着的账本,又环顾这金碧辉煌,占地极广的如意赌坊: “就这点进项,能撑得起这般奢靡的门面?” “三皇弟莫不是当本宫是三岁孩童,随意糊弄?” 她的话语带着浓浓不屑,配上那双像极了景文帝的双眸,毫不意外地刺穿了林天珏精心伪装的平静。 林天珏只觉一股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浑身血液都要沸腾。 他死死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失态。 “皇姐府中似乎不算富裕,也没有什么生意铺子,大概不知道吧。” “赌坊银子进进出出,流水极大,账面上本就不会有多少现银。” 他还将林青瑶当成那个满脑子都是裴玉岑的窝囊废,企图用同样讽刺激的林青瑶失态。 可惜,这一招放在两个月前应该会好用。 “呵,不多?” 林青瑶冷笑一声: “是不多,还是如意赌坊早已成为某些人予取予求的钱袋子?” 她语气森冷,又带着嘲讽,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陌生与寒意。 哪怕林天珏刚刚已经在心中做了充足准备,听到林青瑶这话,也是再也维持不住镇定脸色铁青起来。 他今日本就不该来这里! 他知道林青瑶这是在明着点他,将他与如意赌坊之间只可意会的勾当,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整个上京城权贵官宦中,谁家不沾点生意? 拿绮梦阁来说,背后也是有靠山的,只不过林天珏还没找到正主。 就连父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拿了个禁卫军令牌,林青瑶就想上桌吃饭吗? 他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撕烂林青瑶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但理智尚存,他知道此刻绝不能硬碰硬。 如意赌坊他今日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林天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皇姐今日大张旗鼓,想必心中早有定论,不如直言,究竟想要如何?” 他知道,今日怕是难以善了,与其继续虚与委蛇,不如直接探探林青瑶的底线。 银子他有,他也不是舍不得银子。 他今日必须要亲自来,是因为赌坊暗门之中,还有昨日那几个运盐使送上来的季度账册,银票和密信。 赌坊鱼龙混杂,最适合掩人耳目。 这些账册与银两送到之后,他会先看完,然后择机送到他府邸之中。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皇姐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行事作风鲁莽且不管不顾。 林青瑶看着他转瞬镇定下来的模样,心中暗叹,不愧是上一世提前登上皇位的三弟啊,性格有缺陷,但身后的人会为他弥补。 单看这迅速冷静下来的心境,确实并非她前世以为的草包。 “本宫想要如何?三皇弟还听不明白吗?” 她指了指堆积如山的账本,又指了指那些被禁卫军押解的赌徒。 “本宫是奉旨前来,为那些被如意赌坊坑害的百姓,讨回公道!” 她冠冕堂皇的话,差点将林天珏冷静下来的愤怒又挑拨起来。 “今日内,按照一赔十的赔率照单赔偿。” “本皇子哪里去找这么多现银!!” “别急,本宫说了,你可以用如意赌坊抵呀,如意赌坊抵消一半。” “你只需要按照一赔五赔率,给我结钱。” “比起被抓起来,查封赌场。” “三皇弟家大业大,可以算算这笔买卖很划算,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林青瑶‘查封’二字咬得有些重。 面色几经变幻,林天珏露出个不太有风度的笑。 ??..?? 【鞠躬感谢大家的打赏!!】 第80章 他认栽 林天珏面色数变,如果来之前,他还只是抱着侥幸从软蛋林青瑶手上拿回东西,如今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林青瑶今日是摆明了要拿如意赌坊开刀,借此立威朝野。 多年来他们精心布局的如意赌坊,恐怕今日就要栽在她手里了。 “好,很好!”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只能舔着后槽牙道: “就依皇姐所言,剩余银两你让这些奴才清算清楚,本皇子认栽拿钱,你交出赌局的凭证。” “不过...” 话锋一转,林天珏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狠厉,他想浙西运盐使郑坚送来的那一箱箱银票。 还有那封意味深长的密信。 郑坚这个人,向来精于算计,他之前在韩之序面前,故意表现出对长公主的“兴趣”,绝非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不论他夫人最后究竟是被谁掳走的,郑坚都将这笔账算在了林青瑶头上。 甚至,他还颇有心机地在当地报了官府,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为的不就是来上京城后,威逼林青瑶吗? 郑坚玩弄女人的手段,林天珏也是有所耳闻,他自诩风流,当然不赞同这种非人折磨,可...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他的好皇姐。 郑坚密信之中明里暗里都在暗示,韩知岁的失踪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信的末尾,更是试探性地询问林天珏,这长公主,究竟能不能动,能动到什么程度。 林天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若是林青瑶还像从前一样,是个只知道情情爱爱的草包长公主,他或许还能顾及几分所谓的“姐弟之情”。 可今日之后,他们二人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赌坊? 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不能吃得下这块肥肉,别到时候噎死自己。 看来郑坚那边,可以尽快回信了。 也好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再过两个月,郑坚就要启程进京述职。 若是能借郑坚之手……林天珏心中下定了决心,今心中的怒火也一扫而光。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我府上近日新养了一只猫儿。” “它从前温顺乖巧,吃食也格外挑剔,胃口向来不好。”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青瑶一眼: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性情大变,不仅开始咬人,还偏偏喜欢啃硬骨头。” “唉,真叫人担心,吃太多太硬太烫的食物,总归是会伤了肠胃的呀。” “搞不好小命都会丢了。” 林天珏说完,似是心疼的笑了两声,可话里威胁的意味,几乎是昭然若揭。 而后他敷衍行了一礼,拂袖而去。 林青瑶却不以为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张良计,她就不能有过墙梯? “三皇弟慢走,记得准备好银两,顺便去户部更改地契哦。” 林青瑶望着林天珏离去的背影,神色平静,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对了,记得让户部的人动作快些,将如意赌坊的地契房契都改到本宫名下,也好让本宫早日开张收钱呀。” 听到林青瑶不以为意的语气,林天珏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出了如意赌坊大门,他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阴沉下来。 对付从前的林青瑶,他向来觉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那个只知道追逐裴玉岑长姐,往常只会顶撞父皇,不停哭闹,十多岁就将半数身家送给了什么书生,后来遇到裴玉岑,就将身下不多的银钱都献给了状元郎。 想到裴玉岑,脑海中闪过那个表妹在他身下梨花带雨的模样,林天珏心下有些火热。 至于林青瑶,她这样一个人,就算借了禁卫军的势,也不足为惧。 何况,就算她有所改变又如何? 朝廷之事,不是她一个女人能干预的。 他林天珏真正忌惮的,并不是林青瑶,而是赌坊暗门里藏着的那些东西……那些见不得光,却又至关重要的账本,名册和密函。 “来人!” 林天珏压低声音,唤来了不远处等候多时的心腹。 “如意赌坊,三更天,一把火烧个干净!” 心腹闻言,眼神一凛,立刻会意,躬身退下。 林天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大步流星地离去。 赌坊内,林青瑶对林天珏临走时那阴阳怪气的威胁,根本没放在心上。 什么猫儿狗儿? 她的牙口有多硬,胃口好不好,要啃过才知道。 一直守在林青瑶不远处的贺晋煜,看着长公主殿下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却依旧有些担忧,忍不住开口道: “殿下,您当真要与三皇子殿下彻底闹翻吗?” “闹翻?” 林青瑶挑眉: “本宫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闹翻之说?”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被禁卫军控制住的赌坊伙计和赌客,声音清冷而威严: “贺统领,将这些人,全部押走,细细审问。”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该用刑就用。” “另外,”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继续吩咐道: “今晚,留两队禁卫军在此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不过...” 林青瑶稍靠近了贺晋煜一些,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悄然说了什么。 “是,臣领命。” 贺晋煜面色颜色拱手应下。 林青瑶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金宝: “金宝拟一份告示,所有参与此次赌局之人,凭着手中凭证,三日之内,到长公主府邸门口兑换银钱,过期不候!” 金宝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兴奋地搓着手,仿佛自己要拟的不是告示,而是圣旨。 “奴才领命!保证写得字字珠玑,让那些赌徒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青瑶看着金宝那活泼的样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兑换赢钱还不够,还得有威慑。 于是,她补充道: “还有,赌输了钱的那些人,本宫格外开恩,赔率可以下调一半,但同样是三日之内,将欠款送到长公主府,若是胆敢拖欠不还……” “禁卫军将踏平欠债之人家宅!” 第81章 动中才好求变 恩威并施,方能立竿见影,才能在上京城这潭深水里,迅速树立起她长公主的威信。 “得令!” 金宝声音洪亮,应得格外起劲。 一想到今后库房中白晃晃雪花银,还有那些赌徒们哭爹喊娘来还钱的场景,脸上乐开了花。 待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赌坊里只剩下自己人时,林青瑶才朝秋水和银宝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 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秋水,银宝,你们两个,仔细地搜查这赌坊,一寸一寸都不要放过,这里还有暗门。” 找暗门这种事,影风是最擅长的。 不过明面上,已经有银宝和秋水跟随保护,暗地里,影风就被林青瑶派出去做别的事了。 而影双则依旧潜伏在暗处,不到必要时刻不会出手。 因此,寻找暗门和密道‘重任’,自然就落在了身手敏捷,又心思细腻的秋水和银宝身上。 秋水听到这话,眼中瞬间闪过兴奋的光芒,这种寻宝探秘的活计,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她最是喜欢。 还没等林青瑶说完,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起来,纤细的手指在赌桌下,墙壁上,甚至地板上,东摸西摸,仔细地探查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 与三岳街如意赌坊人去楼空的萧条景象截然不同。 上京城一处隐秘的宅院暗房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与压抑的哭泣声。 韩之序身着绣金锦袍,长腿随意交叠,姿态慵懒而优雅,仿佛置身于自家后花园,而非这充满狼狈与恐慌的密室。 他目光扫过眼前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娇艳身影,那些往日里在上京城中光鲜亮丽,备受追捧的贵女与公子们,脸上被黑色布条蒙着。 此刻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般,毫无尊严地瘫倒在地。 “一,二,三……” 韩之序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错,八个人,有男有女,整整齐齐。” 赏花宴上,他看似轻描淡写地放出了狠话,许多人事后早已忘记。 毕竟,当日的场面虽有些见血,但终究被大事化小。 然而,对于韩之序而言,林青瑶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侮辱,是那些人肆无忌惮的恶意倾轧。 这笔账,他从未忘记,也绝不会轻易翻篇。 确认完人数,韩之序满意地微微颔首,唇角的笑意更深,却也更显邪肆,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狼,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来人。” 他轻唤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唐棠应声而入,恭敬地垂首听命。 “主子。” “将她们的外衣,扒光。” 韩之序语气平静,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唐棠闻言,不由得一愣,扒外衣? 虽然这些贵女的家世官职最高不过三四品,但公然扒去她们的外衣…… 这与当街裸奔又有何异? 她们的名声,岂不是要彻底毁于一旦? 韩之序似是看穿了唐棠的疑虑,但他可不打算解释。 眼眸微抬,波澜不惊地补充道: “嗯,扒了之后,酉时,丢到绮梦阁,宜春楼门口。” 他略微停顿,加重了语气:“记住,是大门口。” 只是短短一瞬的思忖,韩之序就敲定了下来。 在那日赏花宴上,这群人不是最喜欢附庸风雅,吟诗作对,品评他人? 不是热衷搬弄是非,造谣生事,以嚼人舌根,毁人名誉为乐? 既然她们的爹娘忙于公务,无暇教导。 那就让上京城的百姓们,来好好“教导”她们,何为祸从口出,何为言行有度。 “属下明白。” 唐棠心领神会,立刻唤来几名孔武有力的婢女,准备执行命令。 韩之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不知何时又从袖中摸出一柄绘着山水墨竹的折扇,轻轻摇曳着,踱步走到门外。 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每一步都带着掌控全局自信。 他抬首望了望天色,问道: “对了,那边盯着如意赌坊的人怎么说?” “万通去了吗?” 唐棠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汇报: “嗯,三皇子已经同意让出如意赌坊。” 韩之序闻言,露出笑意,看来阿瑶姐姐今日很顺利。 扇柄轻敲掌心,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嗯,他林天珏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明面上让出来,暗地里肯定还有后手。” “让那边暗中保护好长公主殿下。” “属下领命,万通掌柜那边等如意差不多,就动身了。” 韩之序今日挑选这些上京贵女与公子哥们下手,不仅仅是为了替林青瑶出口恶气,报赏花宴上受辱之仇。 更深一层,他亦有为林青瑶分担火力的考量。 长公主殿下此番查封赌坊,明面上有‘为百姓讨回公道’,还有景文帝赐予的禁卫军做背书,行事雷厉风行。 可实际上,这一番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太多人利益。 而这些被扒了外衣的贵女与公子哥们,家中官职不高不低,恰恰是朝堂上数量庞大的“中流砥柱”。 上司头顶因赌坊事件冒烟,下面这些“中流砥柱”们,自然也要跳出来发难。 只有分散这一部分人的精力,转移一部分视线,才能让当今陛下省点心,关键是不要对阿瑶姐姐有不满。 何况,水,浑了才好摸鱼。 “主子……” 唐棠欲言又止,神色略有迟疑。 “有屁就放。” 韩之序手中折扇轻摇,眼皮都未抬一下。 唐棠被呛了一瞬,立刻道: “长公主殿下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对我们之前的布局……造成一些影响?” “万通您也打算送给...” “无妨。” 韩之序懒散掀了掀眼眸: “无妨,动中才好求变。” “浙西那边,记得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韩之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杭州府被郑坚打理的如同铁桶一般,堪称滴水不漏。 但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百密,总有一疏。 原本,他计划的是等郑坚踏出浙西地界,便秘密安排人手,送他去地府报到。 ??..?? 【今天初五,迎财神咯~】 【祝大家新的一年,来财~来财~来财~】 第82章 您就宠吧 不过…… 阿瑶姐姐既然想亲自练练手,用自己手段,报仇雪恨,他自然乐见其成,放手让她去施展一番。 唐棠暗自撇了撇嘴,在心中默默腹诽:您就宠长公主殿下吧。 ??..?? 如意赌坊内,后院库房,气氛紧张而兴奋。 “找到了!” 秋水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在一个隐蔽的隔间角落,她指着地面上一处不起眼的缝隙: “这里,有暗门!” 林青瑶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她朝着银宝微微颔首,眼神示意。 银宝得令,魁梧的身躯上前一步,根本不等秋水细细探查机关所在,对着地面就是狠狠几脚。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厚实的木质地板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呻吟,瞬间四分五裂,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金宝唯恐落后,也兴奋地冲上前,抬脚对着摇摇欲坠的入口又是一阵猛踹,彻底将入口扩大。 “咔嚓!咔嚓!” 陈旧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碎屑四溅。 金宝脚下力气本就比银宝弱了不少,看仅剩几块摇摇欲坠的板子,都要被银宝踹光了,赶忙阻止: “哎呦,轻点,银宝轻点。” 金宝一边踹一边咋呼: “仔细点儿,别把宝贝给震坏了!” 秋水站在林青瑶身侧,一边用袖袍挥舞着沸腾的灰尘。 一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话虽如此,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显然心情极佳。 林青瑶看着被暴力破开的暗门入口,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若非秋水心思细腻,连地板的细微之处都不放过,他们恐怕真的要与这处暗室失之交臂了! “金宝银宝,下去探路,小心戒备。” 林青瑶沉声吩咐,自己却稳稳地坐在原地,并未起身,秋水也站在她身后保护安全。 很快,银宝带着一丝雀跃从暗门后爬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箱子。 箱子上的铜锁已经被他粗暴地拽脱,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银票,几本账册,以及一封被已经破坏了封口的密函。 “殿下,暗门后面藏着银票五十万两,现银二十万两!” 银宝向来如此,看到雪花白银就忍不住兴奋。 他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托举到林青瑶面前,又指了指另一边秋水手中的东西: “还搜出一封密函,账册六本。” 秋水将密函地递到林青瑶面前,林青瑶接过信件,指尖触碰到已经撕开的火漆,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这信恰就是郑坚送回上京,林天珏还没来及转移的密函。 林青瑶一目十行看完,恍然笑出声。 原来如此,逼她那位好三弟沉不住气跳出来的,并非仅仅是如意赌坊的归属权。 而是藏在这暗门后见不得光的密函账册啊。 林青瑶心中了然,她青葱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粗糙的表面。 目光落在信件末尾那几行带着试探与野心的字迹上,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也添了一丝冷冽。 别说这郑坚,真是好大的胆子。 信中言辞暧昧,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地提起她这位长公主,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肖想和试探,简直令人作呕。 既然他有这份胆量,如果不给他一个“机会”,岂不是太对不起他在信中几次三番提起她的? 想到这里,林青瑶抬眼环顾四周,吩咐道: “金宝。” “现银就放在原地不要动,银票可以封存好。” 林青瑶手指轻点桌面,快速思索着: “你去找一位信得过的摹书人,要手脚麻利,速度要快。” “这些账册临摹眷抄一份,务必做到分毫不差,然后也放回原处。” 林青瑶顿了顿,目光落在箱子里的银票上,略微有些不舍。 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谁会嫌多呢? 可惜,现银是不能轻易搬动的,容易打草惊蛇。 转念间,林青瑶突然想起了韩之序那神乎其技的手段,他连以假乱真的身契都能做出来,想必伪造几张银票,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事很刑... 下定决心,林青瑶下了最终命令:“你直接去找韩世子。” 金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但殿下吩咐,他照做就是,领命便匆匆而去。 金宝前脚刚走,还没将人找来。 赌坊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哭喊声,由远及近,声嘶力竭,仿佛遭遇了什么天大的冤屈。 上京城,喧嚣鼎沸的如意赌坊,此刻笼罩在鬼哭狼嚎之中。 连翘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她一路小跑着进了正厅,顾不得喘匀气息: “殿下,万通赌坊的掌柜,就跪在外头哭嚎呢。” 连翘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肩,显然是被门外那阵仗吓得不轻。 她可没见过那场面,一个巨大肉团哭的泪流满面。 “那万通掌柜,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活像满是褶的肉包子。” “万通掌柜?” 林青瑶黛眉轻挑,有些意外。 万通赌坊规模中规中矩,也不是她主要押注的地方。 她查封如意赌坊,主要目的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并非真的要对这些小赌坊赶尽杀绝。 万通掌柜这是做什么? 连翘连忙继续道: “奴婢听着,他好像是说……说愿意按照您给三皇子殿下开出的条件,献上白银和地契,并且效忠殿下。” “效忠?” 林青瑶这下是真的诧异了,万通赌坊背后,似乎并无什么显赫的背景,更与皇室扯不上关系。 她原本以为,万通掌柜会选择观望,或者暗中求饶,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选择“投降”? “让他进来。” 林青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心中已然升起了几分好奇。 几步来到如意赌坊正厅,她倒要看看,这位万通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着连翘一声应是,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局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身穿锦缎,身形圆润的胖掌柜被领了进来。 那掌柜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进门就麻利地跪倒在地,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第83章 万通来意 “长公主殿下明鉴!” 万通掌柜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颤抖。 “小的万通掌柜,愿意为长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 “万通赌坊上下,愿听殿下差遣!” “小的愿意献上万通赌坊八成红利,还有赌坊的地契房契,以及这次赌约的一半银钱!” 这番话语如连珠炮般从万通掌柜口中吐出,带着一股急切和讨好的意味,倒是让原本心中有所猜测的林青瑶也愣住了。 这胖掌柜如此急切地表忠心,甚至不惜割让如此大的利益,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上赶着不是买卖,” 林青瑶心中暗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万通掌柜如此反常的举动,背后定有蹊跷。 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叩着太师椅的扶手,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她视线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甚至还敢偷偷抬眼观察她的万通掌柜。 这掌柜虽极力表现出谄媚和惶恐,但林青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隐藏的一丝镇定。 甚至可以说是……一丝期待? 这让林青瑶更加确定,这万通掌柜绝对不简单。 “殿下,韩世子来了!” 就在林青瑶心中思忖之际,金宝略带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这略显凝滞气氛。 话音未落,韩之序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依旧是那副温软模样,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仿佛误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场合。 韩之序看到林青瑶瞬间,眼中迸发出闪亮光芒,朝着林青瑶轻声唤道: “阿瑶姐姐。” 然而,就在韩之序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原本还算镇定的万通掌柜,身体却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般,猛地瑟缩了一下。 原本堆在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来的晚了一些,超过了与主子约定的时间... 心下有些慌张起来。 林青瑶敏锐的将这细微变化收入眼底,心中有些好笑。 这万通掌柜的异常举动,果然和韩之序有关。 秋水在一旁迅速而简洁地将万通掌柜刚才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林青瑶饶有兴致地看向身侧的韩之序,笑容和颜悦色: “之序,这万通掌柜如此盛情,你觉得,这万通赌坊,本宫是要,还是不要呢?” 韩之序微微侧身,半蹲在林青瑶身旁,以便她不必仰视自己。 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林青瑶略带探究的目光,语气依旧温和而真诚,仿佛只是在认真地为她分析利弊: “既然万通掌柜如此诚心诚意地想要向阿瑶姐姐表忠心,白花花的银子都送到嘴边了,哪有不要的道理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更何况,阿瑶姐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今后几家赌坊都归了阿瑶姐姐,多一个真心实意愿意效忠的人,总是好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林青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转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万通掌柜,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万通掌柜,你这份心意,本宫就收下了。” 万通掌柜闻言,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立马又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都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小的万通,日后定当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他抬起头,谄媚地笑着,圆胖脸盘的额头上,一片红。 万通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若是如意赌坊日后重新开张,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万通赌坊虽小,但也有一些经营之道,若是殿下不嫌弃,也可以派人去万通学习学习。” 林青瑶挑了挑眉,韩之序送的这个万通,倒是个妙人。 “那倒是不错,行,等此间事了,本宫会让银宝过去看看。”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威严: “至于万通赌坊,就按照往常的规矩,索要赌债,兑换赌资吧。” 就算万通效忠了她,该拿的钱也要拿到口袋中来。 这可是她用名声,凭本事,从三皇子手中硬生生抢来的呀! “小的明白!殿下放心!” 万通掌柜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笑容,仿佛真的对林青瑶感激不尽。 说完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等万通走后,林青瑶就转头看见韩之序正襟危坐于桌案之后,手中狼毫笔走龙蛇,笔尖在崭新账本上飞速游走。 他抄录账本的速度极快,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考试。 手下字体与账本原有的字迹竟有九分相似,细看之下,才可分辨出那一分独属于少年清隽风骨。 不过,这细微的差别也无关紧要。 今夜过后,这里将化为一片灰烬。 灰烬之中,又能留下什么痕迹呢? 林青瑶走到韩之序身边,看着他乖巧又一丝不苟地抄录,又想到刚走的万通。 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随手拿起一本抄好的账册,翻看了几页,字迹工整清晰,内容详尽无遗。 “之序,辛苦啦。” 林青瑶轻声道,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之中的不同。 韩之序笔尖微顿,抬起头,眼眸弯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为阿瑶姐姐做事,不辛苦。” 他的声音依旧清脆坚定。 待一切抄录妥当,已是夜幕降临,月色朦胧。 今日林天珏亲自前来如意赌坊的效果出奇的好。 如同狂风扫落叶,其他大大小小的赌坊,要么乖乖送上白银,要么献出地契房契抵债,没有半分犹豫和讨价还价。 如今,林青瑶手中已握有如意、万通两大赌坊,外加三四家规模稍小的赌坊,一夜之间,竟也构建起了一个初具规模的赌坊产业。 金宝与秋水两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喳喳聊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扫过后院方向。 林青瑶看向韩之序,少年正安静地收拾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动作轻柔而细致。 “之序,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些赌坊?” ??..?? 说一些题外话:今天刷到大s去世的消息,有点感慨,好像忽然时间都被按下了加速键,比如年很快就到了初六,假期就要结束了。 又比如这些耳熟能详的明星忽然离世了。 大家的兴趣爱好日益减少,每天都脚步匆匆,时光就飞逝了。 不管怎么样,希望宝儿们新年都身体健康。 至于作者...已经在反思了,这本书慢慢进入权谋线以及后期渣男记起前世,但是不会和好,这本想写的一些社会现象还有男性pua实录,和女性成长,有些太沉重,笔力也有限,总的来说还是想写的太多了。 下一本想好了,打算写个掀桌爽文!怎么爽怎么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关于流感我想说,如果有不舒服,胸闷气喘气憋,高热心率加快一定要医院就诊!!! 第84章 大火 林青瑶问道,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闲聊。 韩之序闻言,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阿瑶姐姐既然已经接手了这些赌坊,自然是要好好经营,将它们变成自己的摇钱树。”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既然他们愿意投靠,说明他们识时务。” “好歹也算是有皇家做靠山,日后也好行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何况这一次长公主殿下的做法,确实让不少人开始对您刮目相看。” 林青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明白韩之序的意思。 今日她展现了强硬手腕,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接下来其实并不是继续出现在这些场合,将赌坊打上她长公主林青瑶的名字。 而是要...急流勇退隐于幕后。 林青瑶朝着秋水招手,后者脸色羞红凑到了林青瑶耳边。 “你准备一下,二更天将这里一把火烧干净。” “记住火势要大,地下那些东西必须烧干净。” “但是,不能伤及无辜。” 秋水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抱拳应道: “奴婢遵命!” 夜色愈发浓重,林青瑶已经回到了长公主府邸。 韩之序看过自家阿姐后也守礼的回了国公府。 临近冬日,三岳街干燥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弥漫极淡火药味。 突然,一道冲天火光划破了三岳街顶上的黑暗苍穹,瞬间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通红。 火焰如同咆哮巨龙,贪婪地吞噬着如意赌坊每一寸角落,烧的噼啪作响。 林青瑶斜靠在雕花大床上,才神情平静看着一本杂记。 等秋水一身夜行服,带着浓烈烟火味回禀后,才安然入睡。 ??..?? 九月初十五,上京城。 已是临近立冬的时节,空气里都带着一丝寒意,干燥而冷冽。 上京城昨夜发生几件大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相熟百姓们一见面,就要互相拉着在角落说上一二。 头一件事,便是如今一改往日形象,被不少人开始称颂的长公主殿下,真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不计较那些赌坊拿她的婚事开盘口,反倒还为百姓追回了血汗钱,还免了欠债之人一半债款呢! 第二件就让人恨得牙痒痒了,那如意赌坊,明面上答应将赌坊抵给长公主殿下,背地里却放了两把火! 对你没看错,据距离如意赌坊近的百姓说,二更那会就烧起了大火,好不容易被扑灭了,剩了些残垣断壁,结果三更又来了一把火,彻底将那吞金兽烧了个精光! 连续两次,那大火烧了一整夜,听说连地基都烧塌了,不过也有传言说,地基下面埋着几十万两银子,如意赌坊背后东家真是黑心烂肺! 至于第三件事,啧啧啧,那就更精彩了。 传来传去,直接成了上京城里十几位三四品官员家姑娘,公子哥,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跑到青楼小倌馆里去了,大概是玩得太高兴,衣衫不整,只穿着里衣就跑了出来,真是丢尽了脸面! 林青瑶倒是没那个闲工夫去细听这些家长里短,可耐不住金宝这小太监,一大早就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硬是将这些大事小情,桩桩件件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还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尤其是那几位贵女只穿里衣跑出来的事,简直被金宝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哎哟,长公主殿下您是没瞧见。” 金宝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尤其是那个杨安念,听说她爹,正四品明威将军杨瑞丰,去接人的时候,气得脸都绿了,当场就抽了那不争气的女儿好几鞭子!” “啪!啪!啪!” 金宝还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鞭子抽打的声音。 “那叫一个狠!直接将那个丢人现眼的长舌妇抽得皮开肉绽!哎哟喂,真是大快人心!解气!解气!” 林青瑶只是听着金宝夸张语气,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偏过头,一边听着金宝说故事,一边看着不远处的银宝,正有条不紊地给前来兑换银钱的百姓发放银子。 那些领到银钱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感激的笑容,远远地朝着林青瑶的方向跪下磕头,嘴里不停地念着“多谢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仁慈”。 其实真正赢钱了的赌徒或百姓并不多。 哪怕给赌坊免了一半赔率,林青瑶还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然金宝哪能有闲心窜来窜去聊八卦呢。 人群之中,也有一些人是来偿还欠款的,但数量不多,零零星星。 人心总是贪婪的,得了便宜还想要更多,他们会觉得,既然长公主殿下已经仁慈地免除了一半的赌债,为何不能再发发善心,将剩下的也一并免了呢? 林青瑶也不生气,不要紧的。 等银宝将手头的兑换事宜理顺之后,就会带着禁卫军,挨家挨户地清算那些欠款,到时候,可就不会再有是减半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些妄想赖账的赌徒,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殿下?殿下?” 金宝噘了噘嘴,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几分委屈的腔调,他口沫横飞地讲了半天热闹,结果长公主殿下竟然神游天外了。 林青瑶回过神,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嗯嗯,你继续说。” “本宫听着呢。” 金宝脸上委屈神情瞬间一收,还想说什么,但是好像今天打听的都已经说完了。 秋水在一边‘噗嗤’笑出声。 “殿下,金宝已经说完了呀,等您夸呢。” “哦?” 林青瑶也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逗弄的意味。 “说完了?那…看赏!” 一听到“赏”字,金宝立刻喜笑颜开,刚才那点小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小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殿下英明!” 林青瑶轻笑一声,指尖轻点着桌面,状似随意地问道: “不过,金宝,你说的那些青楼贵女,本宫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金宝眨巴着眼睛,一副“殿下您终于发现了”的表情。 语气夸张地说道: “哎哟,殿下,您大度。” “奴才一提您肯定能想起来。” 第85章 造‘势\\\’ 长公主府邸,前庭广场远处暖阁中。 金宝深色得意继续说道: “她们啊,就是那日赏花宴上,拿着信件,对着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那些个!” 经金宝这么一提醒,林青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几张脂粉气浓重的脸庞,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 她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韩之序的身影也随之浮现在眼前,眼中笑意更盛。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事儿,林青瑶八成能肯定,定是韩之序的手笔。 一时之间,林青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愉悦更多一些。 无奈于韩之序这看似胡闹手段,愉悦的却是他这份维护自己心意。 不过,她林青瑶如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烂好人。 那些人既然敢口出恶言,诋毁她清誉,就该付出代价,让她们也尝尝这滋味,甚好。 “知道了,别贫嘴了。” 林青瑶轻斥一声,语气却丝毫没有严厉之感,反而显得心情很不错。 “快去帮银宝,今后咱们这几家赌坊,可都要交给银宝打理了,你和元宝早些帮他把账目理清楚。” 话音刚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已经迈开步子的金宝叫了回来。 “对了,你还是先去福禄公公那边,把之前拿来的凭证,按照赔率再翻三番。” “清点好银子,加上那些收来的孤本古画,悄悄地送过去,别让旁人知晓。” 金宝见长公主神神秘秘的,也鬼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 “奴才明白!” 说完,便猫着腰,一溜烟儿地跑去了库房,准备点银子去了。 按照赔率再翻三番可不少,但是那是送进宫的银子,金宝再怎么财迷也不会有意见。 抛开长公主府邸热闹景象不谈。 朝中,正如韩之序所想的那样。 那些“青楼贵女公子”事件,的确分散了朝堂之上不少官员注意力,为林青瑶减轻了不少压力。 原本有些官员还打算上折子,参奏长公主查抄赌坊一事。 结果自家后院突然起火,自家姑娘或儿子闹出如此丑闻,他们自顾不暇。 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能保住头顶乌纱帽,不被御史台弹劾,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祖坟冒青烟了。 ??..?? 原本景文帝也以为弹劾长公主的折子会像雪片一样飞来,堆满御案。 毕竟,查抄赌坊,牵动了不止一家利益,尤其是如意赌坊,背后还有姓庄的那老东西身影。 单这一件事,就足够让朝堂震动。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如何安抚那些跳脚的官员,又要如何维护自己女儿的名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御案上的折子寥寥无几,与他预想的“如山”景象大相径庭。 景文帝有些意外,拿起几本翻看,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试探,真正敢直言弹劾长公主的,几乎没有。 他不禁陷入沉思,目光深邃,心思难测。 难道是那些老狐狸们嗅到了什么风向? 还是说,他们也被近日京城里层出不穷的热闹事儿,给弄得晕头转向了? 不过这些事没让他困扰多久,福禄公公喜笑颜开地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赫然是一摞厚厚的银票。 “皇上,您瞧瞧,这是殿下那边送来的。” 福禄公公的声音里都带着喜气,将托盘轻轻放在御案上,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殿下还送来不少孤本古画,说是都给您,给内务府添置些物件儿。” 那神秘模样,与金宝如出一辙,若是秋水看到了,都要感叹一句不愧是干爹与干儿! 景文帝挑了挑眉,拿起最上面一张银票看了看,面额巨大,竟是万两一张的。 他粗略扫了一眼,托盘里少说也有四五十张,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而且比他投的那些,多了几倍不止。 “哼。” 景文帝意味不明哼了一声。 这些钱,都快要赶上国库存银了! 年年景文帝想要减少苛捐杂税,这些内阁大臣,六部尚书怎么说的? 国库没有银子,不能减。 如今看来,他们不但有银子,还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有钱的多嘛! 目光再看向那些银票,景文帝眼中闪过赞赏,脸庞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原本的些许疑虑也烟消云散。 “阿瑶这次做的很好。” 贺晋煜每日来汇报情况,他知道,林青瑶查抄赌坊并没有如愿得到太多银子。 但将大多数银票送进宫来,确实恰到好处,让他龙心大悦。 “是说呢,长公主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福禄公公还是笑眯眯的,眼中却闪着泪光。 不但给景文帝的比实际要多,给他这个老奴才的,也一样。 别说是养老,就是养一大家子也够了。 福禄心中实在是酸涩又开心。 ??..?? 朝堂之上,那些官员们要么忙的晕头转向,要么小心翼翼揣测圣意,试探风向。 而民间,关于长公主林青瑶的议论,早已沸反盈天,一浪高过一浪。 先是皇榜昭告天下,长公主与裴玉岑婚约解除,并且措辞强硬,不留一丝情面,直接将裴家钉在了耻辱柱上。 紧接着,金宝带着人,声势浩大地“抄家”裴府,鸡飞狗跳,寸草不留的架势,更是被上京百姓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仿佛长公主差点就掘地三尺,将裴家祖坟都刨出来。 再后来,就是长公主雷霆手段,查封如意赌坊,为“民”做主,替那些百姓们“讨回公道”,免了一半债务! 短短几日,长公主林青瑶的名字,就像一阵旋风,席卷了整个上京城。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韩之序手下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手笔。 但是人行万事,总讲究一个顺势而为。 没有‘势’,他韩之序就来造势。 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对长公主的评价,也有些变幻莫测的架势,一日三变。 有人说她心狠手辣,不给裴家留活路。 有人说她胆大妄为,竟敢查抄如意赌坊,被大火烧了真活该。 但更多的人,却开始称赞她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甚至将她比作是江湖中或话本里替天行道女侠。 毕竟,在百姓眼中,那些高门贵胄,向来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 而长公主此番举动,又是退婚,又是抄家,又是查赌坊,桩桩件件,都打破了他们对这位皇室长公主固有印象。 让他们觉得,这位长公主,似乎与以往确实大有不同了! 一时间,上京城内,竟然有了一股风云变幻,暗流涌动的意味。 第86章 充盈国库! 正处上京城风暴中心的长公主林青瑶,却仿佛置身事外,依旧在长公主府里陪着岁岁做锻炼。 端的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 上京城,三皇子府邸。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地龙已经烧起,桌案上铜炉内檀香袅袅,驱散了夜的寒意。 却驱不散黑袍谋士眉宇间的凝重。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端坐在书案后三皇子林天珏,再次抛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问题: “殿下以为,如意赌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真的没有被发现?” 他态度太过强硬,林天珏心下有些不悦。 可作为一个谋士,他必须要将心中疑虑问清楚。 他总觉得此事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仿佛有一层迷雾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那些被烧成灰烬的密信银票暂且不提,最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那些运盐使秘密呈上的账册。 那些账册,可是牵连甚广,不仅与宫中的庄贵妃,更是与远在西南的镇南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靖朝廷,纵然默许皇室宗亲私下经营一些买卖,充盈府库。 但也绝不会容忍任何人染指“盐”这个暴利却又极其敏感的行业!私盐,那可是动摇国本的重罪! 林天珏把玩着手中一枚青玉扳指,神情却显得漫不经心,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哼,本皇子断定,绝无可能被发现。” 他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笃定道: “若是真被发现了,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如此安稳地坐在这里,谋划大事?”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似乎对这位外公镇南王精心挑选送来的谋士,颇为不满。 这人总是这般小心谨慎,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简直是坏他大事! 就说之前,他看中了刑部尚书李锐府上,与寺庙有关的那桩隐秘勾当,想要插手分一杯羹,结果这位谋士也是百般阻挠,说什么风险太大,收益不明。 真是鼠目寸光! “那些账册一旦暴露,我等早就锒铛入狱了。” 林天珏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倨傲: “何况,郑坚那封信里,对我那位皇姐,啧啧,言语轻佻至极!”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以本皇子对那位皇姐的了解,那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子,看了那些话,能忍气吞声才怪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青瑶气急败坏,跳脚如雷的模样。 “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听说,她那个长公主府,早就穷得叮当响,快揭不开锅了。” “见到如山一般的真金白银摆在眼前,她能忍住不拿?!” 他反问道,语气笃定,仿佛已经看穿了林青瑶的本性。 “再说了,你不是也亲自去赌坊后院查探过了吗?” “还辨认出火堆里,有不少被烧毁的银票灰烬,不是吗?” 他再次强调,试图打消谋士的疑虑: “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她查抄了全上京城和周边县城的赌坊,又不知是如意赌坊一家!” “本皇子当时知道拿不回东西,就让贾谊将赌坊烧了。” “说到这,还没赏他,竟然知道添把火。” 那黑袍谋士看着林天珏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他受镇南王所托,来上京城做这位三殿下谋士。 三殿下有脑子,可终究还是太过年轻气盛。 又太过笃定他就算不谋划,也会继承皇位,反而看不到潜藏在暗处的危机。 直到不能硬来,黑袍谋士微微点了点头,掩饰住眼底的忧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后一步,隐入书房的阴影之中。 静静地听着林天珏与另外几位谋士,密谋着下一步的计划。 可他总觉得,事情绝不会像三皇子殿下想的这般简单…… ??..?? 等银宝将赌坊里里外外的事情摸透,细致到每一笔烂账,每一颗遗落的金豆子都清点完毕,禁卫军借调的三日期限早就过了。 景文帝那边像是忘了这事,并未派人来催。 林青瑶也就继续不动声色地用着。 直到将那些抵押来的稀罕玩意儿估价变卖,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这才施施然去了皇宫,归还了令牌。 御书房内,景文帝依旧端坐龙案之后,见她来了,抬眼,面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仿佛全然不知她“逾期”未还令牌之事。 “赌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景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语气随意地问着,像拉家常一般。 “回父皇。” 林青瑶上前几步,将令牌恭敬地放回案上: “幸不辱命,总算没给皇家丢脸。” 景文帝拿起令牌,在手中摩挲着,目光落在林青瑶脸上: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林青瑶早有腹稿,不慌不忙道: “儿臣打算将赌坊交给银宝打理,已经送他去跟着有经验的掌柜学习了。” “如意赌坊被烧之后,正在重建,儿臣想聘请一些这次赌局中赢了钱的老赌徒来做小掌柜。” 景文帝闻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重复道: “赌徒?” “正是。” 林青瑶肯定地点头。 “能在这场豪赌中全身而退,甚至大赚一笔的赌徒,个个都是人精,有常人不及的敏锐洞察力,更懂得及时抽身,见好就收。” “让他们来经营赌坊,定能更精准地拿捏赌徒的心思,稍加引导,便可将赌坊盘活。” 她语气笃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自信飞扬: “父皇儿时教导儿臣,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只要用对了地方,哪怕是赌徒,也能发挥他们的作用,为皇家所用。” 话锋一转,林青瑶又道: “日后赌坊若有盈利,儿臣愿将其中一半献给父皇,充盈国库。” 景文帝听完,龙颜大悦,目光中很是满意,他可不是贪那一半银两,而是觉得这孩子,心思倒是通透,做事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一句“充盈国库”,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表明心迹,撇清自己贪财之嫌。 “嗯,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 第87章 醉一场 景文帝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帝王的威严与告诫: “不过,皇家直接经营赌场,终究名声不好听。” “你需得早日隐于幕后,做个甩手掌柜,明白吗?” 他意有所指,皇家不宜抛头露面,暗中操控才是王道。 就像他的好儿子,三皇子林天珏,不也一直藏在幕后,暗中操控着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吗? 景文帝相信,如今的林青瑶,有些话,无需明说,一点即透。 林青瑶自然明白景文帝的深意,乖巧地点头应是。 “儿臣明白。” 景文帝见她领悟,满意地笑了笑,挥手示意她起身: “好了,此事就依你所言。” “时候不早了,留在宫中陪朕和你母后后用膳吧。” 林青瑶心中一暖,谢恩起身。 等林青瑶起身出去之后,景文帝看向了龙案高高奏折最下方,刑部尚书李锐送上来的折子。 其中言明,想国子监祭酒裴玉岑调任刑部郎中一职。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刑部郎中乃是正五品。 这件事,景文帝还在考虑。 如今林青瑶已经与裴玉岑取消婚事,继续待在国子监祭酒位置上确实不合适。 毕竟再往上一步,就要入内阁了,裴玉岑又是陈平那老东西的关门弟子,官运亨通可就别想了。 若是调往刑部... 景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就怕是以退为进啊。 ??..?? 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之中,悄然滑过。 两个月后,冬二月。 上京城已经下了三场大雪。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为上京城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连着三场大雪,天地间一片素白,却丝毫不减百姓们迎接年关的热情。 家家户户屋顶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反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暖融融的烟火气。 长公主府内,因林青瑶畏寒,早就烧起了地龙,亦是暖意融融,一派喜乐景象。 韩知岁这两个月在长公主府邸内,被林青瑶精心照料,不但脸蛋圆润了许多,连气色也好了不少。 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也淡得几乎瞧不见了。 今儿阳光格外明媚,驱散了冬日的阴冷。 韩知岁身着一身樱粉缎面夹袄,拄着拐杖,在仆人扫干净的长廊下,练习走路。 她小心翼翼地拄着拐杖在庭院中缓步而行。 那拐杖瞧着便十分用心,手柄处细致地裹着厚厚的棉布,生怕硌疼了她柔嫩的手。 “嗯,这几步岁岁走得真好!” “再过些时日,就能抛开拐杖了。” 林青瑶一身绯色苏绣缎面袄裙,手中捧着个小巧暖炉陪在一旁。 她的目光温柔,语气中带着鼓励与欣慰。 话音刚刚落下,话音未落,便见俞书兰一阵风似的从远处跑来。 轻快的脚步声踏碎了地上的积雪,带起一阵细微的‘咯吱’声。 她跑得有些急,白皙面颊泛起红晕,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一路飘散。 “阿瑶!岁岁!” 俞书兰跑到近前,气息微喘,脸上带着笑意。 “酒楼,酒楼都装好啦!” 声音中全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喜悦。 自从两个月前林青瑶将酒楼的地契交给她,俞书兰便如同上了发条一般,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来用,忙得脚不沾地。 幸好林青瑶贴心地安排了秋香和秋梅两个得力婢女给她打下手,这才勉强应付过来。 想到这两个月没日没夜的操劳,俞书兰原本兴奋的表情又添了一丝幽怨,眼巴巴地望着林青瑶,仿佛在控诉她的“压榨”。 看得林青瑶打了个哆嗦。 “兰兰辛苦了。” 韩知岁柔弱一笑,在一旁赶紧开解。 她声音温柔如水,仿佛能抚平一切疲惫与不快。 林青瑶瞧着她这副又喜又怨的模样,也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 “对,兰兰辛苦了。” “这两个月真是劳苦功高。” 俞书兰听了这话,幽怨之色顿时消散了大半。 看了一眼气色与正常人基本无异的韩知岁,又来回瞄着林青瑶。 几人就见俞书兰葡萄似的乌溜眼珠一转,坏笑道: “我看岁岁身体恢复相当不错...” “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喝两杯!” 她特意加重了“喝两杯”的语气,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俏皮和期待。 而后也不理二人反应,煞有其事将右手握拳,敲击在左掌之上,做了决定。 “就在咱们岁安新酒楼!” 她这个提议让林青瑶眼前一亮,侧过头,仔细观察韩知岁的神色。 她虽然身体日渐恢复,可那些深埋心底的伤痕,又岂是短短两个月就能轻易抚平的? 这些日子,林青瑶但凡得空,便会拉着韩知岁闲话家常,天南海北地闲聊,试图让她开怀。 然而,韩知岁的笑容,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笑意极少能抵达眼底深处。 一个人真正的情绪,无论是细微别扭,发自内心喜悦,还是难以言说的伤感。 对于亲近之人而言,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 林青瑶与俞书兰,都能察觉到韩知岁笑容背后,掩藏着的黯淡。 醉一场吧,或许醉一场能让岁岁真正放松下来。 “行,我让金宝备车。” 林青瑶当即拍板,行动力十足。 转念又想到张长卿那张仿佛永远欠了他银子的脸。 以及他那能把人噎死的毒舌,林青瑶嘴角抽了抽。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没经过他允许,就擅自带“病号”去酒楼,指不定又要被他念叨多久。 与其秋后算账,不如一起拉他下水! 把他拉来一起喝,他总不能连自己也骂吧。 “元宝!” 林青瑶提高了声音,吩咐道: “你去喊车夫备车,先去知会之序一声,就说我们去岁安酒楼。” “然后,再快马加鞭,去张太医府上,务必将他给我‘请’到岁安酒楼来!” 对上张长卿,林青瑶语气中下意识就带了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就说,长公主殿下在岁安酒楼设宴,恭候张太医大驾光临!” 林青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已经看到了张长卿无奈的表情。 她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 金宝很快就准备好了马车,林青瑶、韩知岁三人一同上了车。 车厢内小铜炉中银丝碳温度刚好,三人依偎在一起,气氛轻松愉快。 “岁岁,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你不知道酒楼的事,太繁琐了。” “等你好起来,我们俩一起,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俞书兰殷切的挽着韩知岁的胳膊。 林青瑶与她早就商量好了的,这个酒楼明面上不能与林青瑶有任何关系。 前有赌坊风波,长公主确实再有这么大营生出现。 韩知岁轻轻点头,柔声道: “那可还要再辛苦兰兰一段时间啦。” “等一个月后,张太医为我碎骨重塑,再恢复好,要明年春季了。” ??..?? 感谢宝儿漆黑如渊的凤眸公主送的花花~ 感谢宝儿用户的啵啵奶茶~ 感谢宝儿敷面膜的书包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爱吃瘦肉羹的青云子的为爱发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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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影风办事向来稳妥,林青瑶早就将他放出府去,盯紧了杭州方向。 只要今日韩知岁下定决心,便可在一个月后,借着地方官员进京述职的机会,提前布局! “哎呀,殿下,今儿个是该高兴的日子,怎么又提起那些糟心事了?” 俞书兰眼瞧着韩知岁听到“杭州府”三个字,脸色便白了几分,那茶色的眸子里也瞬间盈满了稀碎的痛苦,连忙打断,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林青瑶并未理会俞书兰的岔开话题,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韩知岁,仿佛要看进她心底最深处。 俞书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韩知岁轻轻拉住了衣袖。 她只能眼含担忧地看着二人,欲言又止。 俞书兰忽然就体会到了三个人感情,她有点多余?! 韩知岁拿起桌上酒杯,杯中桃花酿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着一丝辛辣,却也让她原本有些飘忽的思绪沉淀下来。 她放下酒杯,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不回去。” 就四个字,说得缓慢却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 林青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继续追问道: “那你想复仇吗?” “复仇……” 韩知岁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再次黯淡下来,陷入了犹豫。 她比谁都清楚,经历了这些,国公府这条路,她是断然回不去了。 母亲常年礼佛,不问世事,指望不上。 弟弟之序,虽说将来会继承爵位,但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娶妻生子,自己这个残破姐姐,回到国公府去,徒增麻烦罢了。 这些时日,她早已将前路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与其后半生孤苦伶仃地在偏远庄子上苟延残喘,倒不如留在长公主身边,或许还能寻得一丝安稳。 她也不是全然无用,在这酒楼里,帮衬着做些事情,总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麻烦青瑶了,还要谈什么复仇呢? “岁岁,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 林青瑶语气放缓声音温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 “郑坚这个人有些本事。” “我已经让人查探过了,在杭州府也算得上是只手遮天。” “这样的人,心狠手辣,这也代表着他不会轻易就放过你。” “更何况……” 林青瑶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恐怕更没有把我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想起两个月前如意赌坊中找到的密函,郑坚那些轻佻言语,林青瑶眼底的寒意更深了几分。 于公,郑坚作为运盐使,统管浙西是三皇兄林天珏的钱袋子之一,动他,无异于断三皇兄一臂,必须除掉。 于私,他胆敢折辱岁岁,甚至密函中言语轻佻,冒犯林青瑶,更是罪无可恕。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郑坚都已是死路一条。 “我……” “我...我想!” “我想他死!” 不知是因为喝酒猛了些,还是心中愤怒翻涌,韩知岁眼角泛红,让人心疼。 “好,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林青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之所以选择韩之序与张长卿两人,还没来的时候商量这件事。 是因为林青瑶有自己的考虑。 她只是想试试,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仅凭她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我打算,以身入局。” 林青瑶此话一出,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韩知岁和俞书兰都愣住了,一时没能明白她话中深意。 第89章 老学究 “郑坚想‘找事’,我就给他递个局,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局。” 林青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底寒意更甚。 她不仅要为韩知岁报仇,更想借此机会试探。 试探郑坚背后,三皇兄林天珏的势力究竟有多深,试探一个胆敢冒犯长公主的人,在这上京城,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若郑坚能逃脱,便说明三皇兄的势力远比表面看到的更加盘根错节,今后行事更要谨慎。 若他因此覆灭,也算是替岁岁报仇的同时,剪除了三皇兄的一大羽翼。 俞书兰最先反应过来,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深知这时代女子的不易。 更明白‘长公主’这个头衔,虽然看起来尊贵无比,可说到底只是‘后宫女人’。 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能自主择婿,不被当作政治联姻的工具,已是皇室对公主最大的恩赐。 “我支持你!” 俞书兰握住林青瑶的手,语气坚定。 “不过,美人计虽好,却也是险招,需得从长计议。” 她眼珠一转,兴奋道: “不如就摆在咱们的岁安酒楼!” “暂缓开业,我叫人将楼下雅间重新布置一番,务必奢华精致,又暗藏杀机,保管这‘鸿门宴’,他郑坚吃了,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俞书兰越说越激动,双手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郑坚落入陷阱的场景。 她咬牙切齿地补充道: “我要让他知道,长公主的‘美’,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韩知岁听着林青瑶决绝的话语,几次欲言又止,想要劝阻。 复仇的念头在她心中翻涌,可骨子里的温顺又让她本能地畏惧。 她害怕,害怕再次陷入泥沼,害怕长公主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然而,当她看到林青瑶眼底的寒意,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所受的苦难,以及郑坚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所有的犹豫都化为了咬紧牙关的隐忍。 这个人不死,她就永远无法摆脱噩梦! 最终,韩知岁将那些劝阻的话语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都驱逐出去,只留下破釜沉舟的决心。 林青瑶满意地看着韩知岁的转变,她要的,就是韩知岁的这份决绝。 对郑坚这种人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主意既定,林青瑶便唤来影霜,吩咐他给远去的影风送信。 影霜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边影霜刚走,那边元宝便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脸颊红扑扑的: “长公主殿下,奴才把张太医接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林青瑶闻言,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带着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快请进来,岁安酒楼今日可是蓬荜生辉了。” 张长卿带着一丝不情愿踏入雅间,入目便是三个女人围坐一桌,推杯换盏,脸上都带着几分酒意,气氛热烈得仿佛要将屋顶掀翻。 他立刻停住了脚步,有一种自投罗网的错觉。 “呦,张太医来啦,快快入座!” 俞书兰眼尖地发现了门口的张长卿,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微醺的兴奋。 林青瑶也笑着朝他招手,眉眼间带着一丝狡黠: “来啦,怎么站在门口不动?莫不是嫌弃我们这群酒鬼?”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揶揄: “岁安酒楼快要开业了,我们姐妹提前庆祝一下,张太医赏个脸,一起喝一杯?” 她说着还朝张长卿挤了挤眼睛,那眼神分明在说:姐妹们都在这儿,你敢不给面子试试? 张长卿被她这副模样气笑了,又有些无奈。 拉着他的病人出来喝酒,现在还想要面子,真是…… 他心里腹诽,面上却依旧绷着: “臣就不进去了,韩姑娘偶尔饮酒,对疏解心中郁结或许有些益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长公主殿下若是体恤微臣,就让人在隔壁单开一桌吧。” 他当然不是真不给林青瑶面子,只是不想和她们同席罢了。 尤其是俞书兰也在,这几个姑娘都喝了酒,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再说了,他一进门就没看到那个碍眼的韩之序,不用猜也知道,那家伙肯定一会儿就到。 想到这里,张长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哼,他不跟林青瑶坐一起,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韩世子,也休想如愿! 林青瑶看着张长卿离开身影,撇了撇嘴,这人小时候就是个老学究模样。 这些年是一点也没变。 很快俞书兰带着几分邀功似的声音传来: “阿瑶,你看这里如何?” 她指着雅间内的布置,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为了这儿,我可是绞尽脑汁,务必做到既奢华精致,又不落俗套。” 她转了个圈,展示着房间的细节,从墙上挂着的苏绣山水,到桌上摆放茶具酒盏,无一不精心挑选。 林青瑶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处,眼中流露出赞赏: “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真心实意地夸赞,这两个月俞书兰为了酒楼的筹备几乎是日夜操劳,连俞尚书都颇有微词。 俞书兰听到林青瑶夸奖,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之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手!保管让那些个见惯了好东西的,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林青瑶笑着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韩知岁。 韩知岁正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眼神有些飘忽,月光穿过精致雕花窗棂,光晕映在她清瘦的脸颊上,更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岁岁,” 林青瑶放柔了声音,握住韩知岁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不由得更加心疼: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不必有任何顾虑,一切有我。” “等到这件事了了,不管你想回国公府,还是就待在长公主府邸。” “我都支持你。” 韩知岁抬起头,眸子中弥漫上了一层雾气,她咬了咬唇,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她咧了咧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不想回去,我…国公府…我不想再回去了。” ??..?? 感谢宝儿爱吃瘦肉羹的青云子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敷面膜的书包的花花~ 感谢宝儿木寨的东岳十太保的为爱发电与催更符~ 感谢宝儿喜欢苦豆根的休山月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再让我a两下阿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用户名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魂灵风息的为爱发电~ 第90章 喝一杯?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这是她压在心底,只属于自己的悲观。 她真的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也不想再被指指点点。 对她而言,国公府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回忆,父亲的惨死,母亲沉溺礼佛,弟弟艰难撑起门楣... 以及当年,母亲非要奖惩她被送去杭州,开始悲惨的命运。 还有对郑坚那人的恐惧,这一切,都压在她心底。 她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能暂时麻痹心中的疼痛。 她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想呆在阿瑶身边,或者…或者我就呆在这酒楼之中。” 与其回到冰冷国公府,让弟弟难堪,或被送到偏远庄子。 她宁愿留在长公主府,或者在这间充满希望的新酒楼里,至少这里有温暖,有让她感到安心的人。 林青瑶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抚摸着她还有些枯燥的头发,柔声说道: “那就呆在我这!长公主府永远是你的家。”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俏皮: “正巧,这酒楼我不能明面上出面,兰兰这两个月为了酒楼奔波,俞尚书都不高兴了呢。” 她故意用轻松语气说道,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以后啊,这岁安酒楼,还是要交给你帮我打理呀。” “你心思细腻,又学过打理府中中馈经营,再合适不过了。” 韩知岁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林青瑶。 她没有想到,林青瑶竟然会如此信任她,将如此重要的酒楼交给她打理。 一丝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阴霾,她眼眶微红,低声应道: “阿瑶,谢谢你。” 韩知岁这一声谢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感激,信任,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恋。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喝多了,眼中热气弥漫,只能慌乱低下头,眼中雾气在酒气熏蒸之下,终是化为实质,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而下。 “啪嗒”打在身前桌面上。 或许是林青瑶逼她做了决定,又有了容身之处,她心中彻底放松下来。 也或许是这新桃花酿后劲太大,酒气将她郁结在胸的痛苦都逼散开。 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身旁的人儿,就哭了起来。 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破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委屈,无助,对未来的茫然,对过往的恐惧,以及不想再成为任何人负担的卑微心愿,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她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国公府,不想看到母亲日渐消沉的背影,不想让弟弟为了她左右为难,更不想再被送去任何地方,重蹈覆辙。 林青瑶看着她这般模样,心疼得厉害,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韩知岁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头埋在林青瑶肩窝,无声地哭泣着。 她极力克制着,只是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抽噎,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寻求最后的庇护。 俞书兰也绕过来,坐在韩知岁另一侧,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柔而坚定。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只有韩知岁隐忍哭声,和窗外夜风吹动风雪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韩知岁的哭声渐渐平息,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 俞书兰这才松开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三人各自斟满一杯,打破了沉寂。 她笑容明媚,仿佛刚才的低落气氛从未存在过。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俞书兰举起酒杯,俏皮地眨了眨眼: “今天可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来,让我们举起杯。” “第一杯,敬阿瑶,恭喜她终于脱离苦海,摆脱了那个裴玉岑!” “第二杯,敬岁岁,祝你身体康健,往后都顺遂无忧!” “最后一杯,也是最重要的一杯!” 俞书兰顿了顿,目光在林青瑶和韩知岁脸上扫过,笑容更加灿烂: “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光明的未来!干杯!” 三只青瓷酒杯在空中交汇,发出悦耳的声响,如同她们此刻的心情,拨云见日,充满了对未来期许。 笑声,嬉闹声,重新充满了房间,驱散了之前的伤感和阴霾。 ??..?? 这几日韩之序为了慈光寺的事情奔波,耽搁了些时辰,所以来岁安酒楼赴宴便迟了些。 凛冽寒风似刀割面颊,他恨不得肋生双翅,快马加鞭赶到岁安酒楼。 踏入酒楼,一股暖意驱散了周身寒气,酒香菜香交织,韩之序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他掸了掸衣袍上的雪花,径直朝着林青瑶所在的雅间走去。 刚到雅间门口,一条手臂横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们都是姑娘家,还喝了些酒。” 张长卿语气带着一丝不悦,紧紧挡住韩之序的路: “韩世子不会如此不知礼数吧?” 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直白又尖锐。 韩之序脚步一顿,是没料到会被张长卿当面拦下。 他知道今日这宴席是为了开解韩知岁,也明白张长卿话里有话。 平日里他与阿瑶姐姐相处,确实有些逾矩,不顾男女大防。 但这是他步步为营,精心策划的靠近。 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如今让阿瑶姐姐习惯他的陪伴,每一步都带着他深藏的野心。 此刻,被张长卿这个同样对阿瑶姐姐“图谋不轨”的家伙,以“礼数”二字公然指责,韩之序心底竟无端生出一股紧迫感和不悦。 “哦?” 韩之序的语调瞬间变了,不再是面对林青瑶时的温顺和软糯,而是变得低沉,尾音微微下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张小太医这是想与我喝一杯?” 一句“韩世子”,一句“张小太医”,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火药味。 张长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带着针锋相对的意味: “那就要看小韩世子,赏不赏脸了。” “请。” 韩之序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请!” 张长卿也毫不示弱,抬手示意。 第91章 较劲 两人心照不宣地转身,竟一同走进了隔壁的雅间。 隔绝了这边的剑拔弩张,隐约间还能听到另一间雅间里传来的女子欢声笑语,气氛轻松而愉悦,与这边的暗流涌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韩之序和张长卿在隔壁雅间对峙而坐,眼神交锋,无声地较量着。 韩之序心底暗忖,这个张长卿,平日里别扭又抠门,没想到心思倒是不少。 而张长卿看着韩之序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心中冷笑,这个小白脸,果然不安好心。 “噗嗤。” 韩之序率先笑出声,打破了二人诡异局面。 他拿起桌上盛饭的青瓷大碗,指尖一挑,酒壶盖便飞了出去,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哐当”一声,壶盖精准落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仿佛带着一丝挑衅意味。 随着他手上动作,顷刻间,那青瓷大碗便被斟满了色泽清冽的秋露白,酒香霸道浓烈,瞬间弥漫了整个雅间。 韩之序嘴角仍然噙着笑,看向对面如临大敌的张长卿。 桌上摆满了金宝精心准备的下酒菜,色香味俱全,此刻却无人问津。 张长卿紧锁眉头,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那满满一碗酒,仿佛那不是酒,而是毒药。 他喉结滚动,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被韩之序这狂野的喝法震慑住了。 “张小太医,请吧。” 韩之序端起酒碗,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动作潇洒利落,喉结滚动间,酒液倾泻而下,几口便见了底。 他放下空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灼灼地落在张长卿身上。 手底下动作也不停,给空碗继续斟酒,显得他神色自若,游刃有余。 张长卿心中,是真有些后悔了。 别说这烈如刀割的秋露白,就是平日里他常喝的桃花酿,也是三杯就倒的量。 谁能想到,这韩之序外表看着人畜无害,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活阎王,一点就炸的炮仗! 他紧紧抿着唇,眉心拧成疙瘩,盯着那碗酒,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最终,骨子里的那股倔劲儿和不服输的傲气涌了上来。 凝眉,咬牙,闭眼,端起酒碗,视死如归地往嘴里灌! “咳…咳咳……” 仅仅两口,辛辣酒液便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喉咙,张长卿被呛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鼻尖也泛起了红色。 但他硬是咬着牙,不肯放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剩下的酒液悉数咽下。 “哈…哈…” 他放下碗,重重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手里的空碗,猛地倒扣过来,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舌头都有些打结,带着浓重的酒气,含糊不清地嚷道: “嗝…不就…似喝酒吗…来…来啊!谁怕谁!” 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开始摇晃,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韩之序盯着眼前已经面色涨红,眼神涣散的张长卿,缓缓问道: “你…喜欢长公主殿下?” 啊?谁…谁稀饭她了!” 张长卿舌头已经大了,说话含糊不清,却还在极力辩解: “窝…窝才不…稀罕呢!” “谁…谁稀罕她,谁…谁就是小狗!” “汪汪~” 韩之序一时有些语塞,看着眼前醉态百出的张长卿,哭笑不得。 都喝成这样了,还能强撑着自圆其说,倒也真是难为他了。 他原本还想再套问些什么,却见张长卿身子一歪,“咚”的一声,脑袋重重磕在桌面上,彻底失去了意识,晕死了过去。 雅间内,只剩下酒气弥漫,以及韩之序带着一丝得逞的轻笑。 他单手撑着头,静坐片刻,耳畔依旧是隔壁雅间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 隐约听到俞书兰有些清脆的女声,说道若不是状元郎的话,韩之序撑着头的手掌,暗握成拳。 眸色几经变幻,又归于平静。 又坐了会儿,看烂泥一般趴在桌上的张长卿,都开始打鼾。 韩之序慢条斯理站起身,打开雅间的门,走到门外,此刻面庞上只剩一片温和神色。 “张太医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他压低声音,对着不远处候着的金宝念叨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嫌弃。 韩之序略微弯腰,伸出长臂,一把捞起瘫软如泥的张长卿,不怎么费力地将人架了起来。 金宝连忙应声,这怎么的呢?半刻钟前张太医不还好好站着的吗?现在咋躺下啦?! 他也没敢问,紧走两步想要上前帮忙。 “好好伺候你家殿下就行了。” 韩之序摆了摆另一只空闲的手,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秋水,转过身几乎是拖着张长卿朝楼下走去。 平日身姿挺拔的张长卿,此刻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任由韩之序摆布。 毫不怜惜的将人甩到追风背上,韩之序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马。 “驾!”一声轻喝,追风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朝着张太医府邸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背颠簸,醉意上涌,张长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要呕吐,却又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难受至极。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又被颠得头朝下,脑子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间,似乎又浮现出林青瑶的身影。 “阿…阿瑶…” 他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声音低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酒气,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意识渐渐沉沦,最终,他彻底失去了知觉,倒在一片柔软之中,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张府下人将张长卿接过送了回去,韩之序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毫不留恋地离去。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韩之序脸色冷淡了下来,他紧抿着唇,周身的气息也骤然变得冷冽起来,与方才在酒楼时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 骑着高头大马,他一路疾驰,朝着长公主府邸的方向飞奔而去。 虽然张长卿醉得厉害,说话也含糊不清,几乎是大舌头,可他最后那一声声低喃的“阿瑶”,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韩之序的耳中。 韩之序眼神愈发幽深,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泛白,胸腔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名为嫉妒的怪物,是难言的占有欲,更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的意味。 第92章 不想再遮掩了 “兰宝,天色晚了,你先走。” “不然你那个碎嘴爹爹,又该念叨你了。” “我让金宝送你,顺便先带岁岁回去吧。” 看着喝了些酒,从抽噎哭泣到展眉熟睡的韩知岁,林青瑶彻底放下心来。 哭出来也好。只有彻底将情绪发泄出来,才能迎接真正的新生。 而不是一直被过去的苦痛回忆困在原地,画地为牢。 俞书兰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伸手从软榻之上扶起了韩知岁。 连翘赶紧进来帮忙,与秋水一左一右,接过了韩知岁。 临出门前,俞书兰回头看了眼在原地没动弹的林青瑶: “行,那我先送回去,就让金宝来接你啊。” “我不在,不许偷偷喝酒!” “兰宝,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青瑶轻声说道,目光温柔地落在软榻上已然沉睡的韩知岁身上。 “再晚些,你家那位碎嘴的老爹,又要开始絮叨了。” 她轻喊了声金宝,后者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就听长公主殿下吩咐他: “送送俞姑娘,顺道先护送岁岁回府。” 看着韩知岁终于卸下心防,从低声抽泣到眉眼舒展地安然入睡,林青瑶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哭出来就好,将郁结情绪痛快宣泄,才能真正迎来新生。 总比一直困在过去的痛苦泥沼中,画地为牢要好上太多。 俞书兰没有推辞,爽快地点头应允,小心翼翼地扶起软榻上的韩知岁。 连翘眼疾手快地凑上前,与秋水一左一右,稳稳地搀扶住韩知岁。 临行前,俞书兰走到林青瑶面前,俏皮地眨了眨眼,佯装严肃地嘱咐道: “我先送岁岁回去啦,很快让金宝来接你。” “警告你啊,不许趁我不在偷偷饮酒!” 她故意呲了呲牙,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 韩知岁是发泄完一身轻松睡着了,可... 俞书兰总觉得,林青瑶没有尽兴,虽然离开了那个姓裴的,可她身上好像有了更多的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 不过没关系,给她留一些单独的空间吧,女孩子之间,有时候只需要坚定在彼此身边就好。 想到这里,俞书兰又挥了挥拳头,示意林青瑶要记得她的嘱咐。 林青瑶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锋芒也柔和了几分。 她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带着纵容: “知道啦,知道啦,俞大小姐。” 她抬手轻轻朝外挥了挥,催促道: “快回去吧,府里邓嬷嬷在呢,金宝来接我,我就回去。” “不用担心我。” 见林青瑶神色清明,确实不像醉酒样子,俞书兰这才放下心来,不再耽搁,带着金宝和连翘,扶着醉意朦胧的韩知岁,一同上了停在酒楼外的马车。 夜幕已深,上京城已隐隐有了宵禁的肃静气息。 俞书兰一路将韩知岁送至长公主府邸正门,却意外地瞧见韩之序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身姿挺拔,却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脚尖前的青石地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小韩小韩,快来接住你阿姐!” 俞书兰扬声喊道,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宁静。 韩之序闻声抬起头,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 韩知岁依旧紧闭双眼,睡得沉稳香甜。 方才在酒楼的一场痛哭,仿佛卸下了她心中千斤重的枷锁,让她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久违的平静。 韩之序小心翼翼地从连翘手中接过姐姐,动作如同当初接到阿姐时一样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将韩知岁安顿妥当后,韩之序目送着俞书兰准备离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阿瑶姐姐……还没回来吗?” 他语气轻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嗯,这不是快要宵禁了,我就先回来了。” 俞书兰不在意地摆摆手,一边朝着门外马车走去,一边随口道: “金宝已经去接阿瑶了,应该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她顿了顿,又带着几分揶揄: “小韩!别太想你阿瑶姐姐啊...” 语调诡异,令人寻味,而后俞书兰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这才利落地跨上停在酒楼外的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轱辘辘地转动起来,朝着户部尚书府邸的方向缓缓驶去,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韩之序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冬夜寒冷的风声。 他仿佛这才卸下伪装,原本挂在嘴角那抹略显腼腆的笑意也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甚至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解开拴在一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追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夜色寂静,他不再掩饰什么,双腿一夹马腹,口中轻喝一声“驾!” 追风仿佛通晓他心意一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溅起不少雪花,朝着岁安酒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凛冽寒风将少年脸庞刮的通红,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那股隐隐升腾的热意。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阿瑶姐姐身边。 当他裹挟着一身寒气,地赶到岁安酒楼,金宝也才到不久,与秋水一同守在雅间门外。 见到来人是国公府的小世子,金宝行了一礼,没有阻拦。 谁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看着这位小世子长大的? 在长公主府里,小世子的地位可是非同一般。 更何况,长公主是最宠这个小世子的。 韩之序在房门外站定,抖落了衣袍上沾染的寒气,微微平复急促的呼吸,这才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才迈步进去,就看见林青瑶正斜倚在软榻之上,眼眸迷离,面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双手之中还抱着一个斗彩手绘龙纹酒壶。 酒壶的盖子半开着,丝丝缕缕桃花酿特有的清甜气息,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此刻的林青瑶,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妩媚,又带着几分少女般娇憨。 在韩之序眼中,面颊透粉林青瑶,在烛火的映照下,宛如桃花林中走出的桃花妖,美得让他心惊。 韩之序衣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掌心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胸腔中那颗少年悸动心,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春日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繁茂的生命力,悄无声息地冲破禁锢,肆意生长。 他没有办法了,这爱意太过蓬勃,他再也没办法遮掩了。 第93章 甘之如饴 “哎呀,是小之序来啦!” “快来,陪姐姐再喝一点!” 林青瑶是真醉了,反应都迟钝了许多,原本锋利潋滟的眸子也氤氲着一层水雾。 她努力睁大,定定望着门口方向,似乎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来人,嘴角一咧,傻气又明媚的笑了开来。 她伸出手,指尖泛着被酒意浸染诱人粉红,白皙手腕随意晃动着,右手直直探出,掌心向下,手指轻轻勾动,轻佻又随意做了个‘来’的手势。 那姿势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原本就松松挽在脑后的乌黑发髻,此刻早已凌乱不堪,几缕青丝滑落,如同夜色中盛放的黑色花朵。 慵懒铺散在雪白的织锦软榻之上,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林青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个手势是逗弄小狗的动作。 另一只手中还把玩着那只斗彩手绘龙纹酒壶,随着她的动作,壶中残余的桃花酿倾洒出来。 晶莹剔透的酒液四溅,将她胸前绯色衣衫浸湿,浸出一片荼靡色泽。 韩之序的眼眸瞬间暗沉了几分,大步流星走到林青瑶身侧。 却在到了她身边后,反而手脚规矩的跪坐了下来。 此刻沉浸在醉意中的长公主殿下,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韩之序略显异常的神情。 她只是有些摇晃的伸出手,携住了韩之序的手腕。 带着几分醉意朦胧力道,将人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了几分。 而后,借着少年的身体,稳住了自己略微摇晃的身形。 另一只手中还紧紧攥着的酒壶,转了个弯将酒壶递了过来。 “我们之序,好像又长高了呢。” 她含糊不清的低声嘟哝了一句,松开了紧抓的手腕。 手掌却没有离去,指尖顺着少年劲瘦有力的手臂,一路向上攀升,最终停留在韩之序脖颈之间。 感受到手腕上温热触感骤然消失,韩之序心中还没来得及空虚。 就复又感受到了,那灼人的手,沿着身体,来到了颈前。 带着淡淡酒香手指,所过之处,都引得胳膊与身体,都无法抑制微微颤抖。 从手臂,到颈侧,那一路点燃的,不仅是肌肤表面温度,更是他压抑在心底,汹涌澎湃的情愫。 他的身体,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僵硬的跪坐在原地。 胸腔中那颗少年悸动的心脏,再也无法抑制住疯狂跳动。 林青瑶对韩之序的反应,毫无察觉。 反而带着醉意,指尖用力勾了勾,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领。 突然将人拉低了一些。 “嗯?” 她微微仰起头,绯红面颊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似揉碎了星光,皱着眉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 “怎么,不肯喝?” 她又往前拉近了些许距离,吐气如兰,带着桃花酿甜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儿家馨香,直往韩之序鼻尖乱窜。 “喝!” “不醉……不归!” 说完,将手中那只斗彩手绘龙纹酒壶,猛地往前一送。 细长而微微上扬的壶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凑到了韩之序唇边。 他可以挣开的,这点距离,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应该挣开的。 可是,当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泛着温润水光的瓷质壶口,上面还晕染着一抹极浅嫩红色泽。 那是林青瑶唇脂留下的痕迹。 韩之序的心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震耳欲聋,将所有理智都轰成了齑粉。 一个疯狂的声音,如同魔音般,在他脑海中回荡,不断蛊惑。 “你要听长公主姐姐的话,不是吗?” “是她喊你喝的!” “快尝尝,她的滋味!” “一定比你魂牵梦绕的还要香甜!” “喝个酒而已,怕什么!” “她醉成这样,明日都会忘了!” “没关系的,你的阿瑶姐姐明日都会忘了的!” 那繁杂声音,震得他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叫嚣着渴望。 韩之序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干涩唇瓣微微颤抖。 他唇边抹开一丝苦笑,眼底却燃烧着疯狂的火苗,认命般缓缓闭上了眼。 微微张开唇,对着那一团嫩红迎了上去。 被迫撑在身后的双手,手背之上青筋暴起,根根分明。 手指蜷缩,死死攥紧,将身下纯白色的织锦抓出了凌乱不堪的褶皱。 清冽的酒液,带着桃花甜腻,顺着喉咙滑落,一路灼烧。 韩之序的脑海之中,瞬间炸开一片星光。 他觉得自己也醉了,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回荡不休。 “好甜。” 紧绷的下颌线,因喉间吞咽的动作,愈发锋利。 殷红之色,如藤蔓从韩之序的脖颈攀上脸颊,而后迅速红透了耳尖。 一大碗秋露白,韩之序面不改色。 可现在,只这一口酒,他似乎就彻底醉了。 舌尖狠狠抵在上颚,他微微抬眸,小心翼翼看着几乎靠在他怀中的林青瑶。 她心满意足的笑,眉眼弯弯道: “嘿嘿嘿,我们之序最乖了。” 语气软乎,像是羽毛般,轻轻挠着韩之序的心尖。 后者又晃了晃酒壶,听到酒水撞击壶壁发出细微声响,迷离的双眸更亮了几分。 她一只手还抓着韩之序衣领,身体也几乎失去了支撑,半倚靠在他身上。 林青瑶执拗地扬起头,将酒壶再次凑到唇边。 乌黑柔顺的发丝,随着她略显笨拙的动作散落。 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扫过韩之序的手背,那温软的触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香气。 他指尖微动,隐晦地捉住一缕,近乎痴迷地缠绕在指间。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林青瑶已经再次含住了细长的壶嘴。 或许是因为仰头的姿势太过吃力,又或许是醉意已经彻底上涌,她来不及吞咽,晶莹剔透的酒水便混合着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一同从唇边滑落。 近似透明的水光,顺着她瓷白下巴缓缓滚动,眼看就要隐没在她修长脖颈,与衣领交叠之处。 “还在等什么!” “再也没有机会品尝了!” 脑海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低语,带着致命诱惑。 韩之序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 他甘之如饴地沉沦。 流畅有力手臂,终于不再克制,而是带着几分颤抖,圈住了林青瑶! 朝着她颈间那抹晶莹水光,微微俯身,亲了上去! 带着无法抑制的渴望,他近乎虔诚地舔舐着那滴酒液,想要将她所有的滋味,都尽数吞吃入腹。 “有些苦涩。” 就像少年这些年深藏心底,无人知晓的苦涩心事。 “还不够!” “这怎么够呢?!” “反正明日酒醒,她就全都忘记啦。” “不要紧的,会被忘记的。” 那声音一遍遍,回荡不休。 是啊,就放纵这一次,仅仅这一次就好! 但是... 他不想阿瑶姐姐明日就忘记!!韩之序猛然闭上了黑雾翻涌的双眼,另一只手终于不舍地松开了那缕发丝。 转而扣在了想要略微挣脱的林青瑶脑后。 指尖收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再次压向自己。 那只奶白无害的小狗,早已不见。 只剩下露出犬牙,啃噬林青瑶脖颈的狼! 细嫩脖颈留下一片红痕。 他唇齿之间溢出满足的喟叹,以及几不可闻的呢喃。 仔细听的话,正是“阿瑶”。 在他的声声呼唤之中,夹杂的是林青瑶难耐的低吟。 那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胆小,怯懦,与不甘心。 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第94章 酒醒 “唔……” 宿醉后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细针,一下一下扎着林青瑶的眉心与太阳穴。 血管臌胀,突突地跳动,连带着眼眶都有些酸涩。 她细细地蹙着眉,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这才缓缓睁开惺忪睡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寝殿鲛绡帐顶,轻薄的纱帐如一缕缥缈的烟雾,在冬日清晨曦光中,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宿醉带来的烦躁。 冬日阳光透过层层纱帐,温柔地洒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并不刺眼。 寝宫内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寒意,空气中弥漫着融融暖意,舒适得让她不想动弹。 她有些迟钝地抬起手,指腹按压着突突跳动眉心,试图驱散传来的钝痛。 “殿下,让奴家为您揉捏一下吧。” 秋水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瞬,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缓地揉上了林青瑶胀痛太阳穴。 指尖温热,力道恰到好处,一下一下按揉着,带着令人沉溺的舒适感,林青瑶舒服地再次阖上眼眸。 头没有那么痛了,昨夜断断续续记忆就蜂拥而来。 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在脑海中闪烁着绚烂却模糊的光芒,不太真切。 林青瑶微微蹙眉,努力地拼凑那些碎片。 昨晚她……喝醉了吗? 似乎是喝醉了,桃花酿那甜腻的香气,仿佛此刻还在鼻尖萦绕不去。 俞书兰似乎是先送韩知岁回府的,之后她一个人在岁安酒楼。 又独自一人对着那桃花酿喝了多久? 再然后…… 好像,韩之序来了。 还有…… 林青瑶猛地睁开眼,倏地坐起身,幅度过大,牵扯到太阳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也打断了秋水正要继续的动作。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碰到细腻肌肤,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她下意识地抬手,略微粗鲁地摸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碰到一片细腻肌肤,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林青瑶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片段。 似乎有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颈间,带着一丝灼热的触感。 又似乎有谁在她耳边低沉又动情地呢喃,温柔缱绻,一声声唤着“阿瑶”,缠绵悱恻,让她心尖都跟着微微颤栗。 指尖下触摸到的那一片敏感之处,隐约像被什么轻柔地碰触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让她心底也跟着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顾不得穿鞋,林青瑶起身,赤足踩在温暖地毯上,快步走到妆奁旁边,微微侧过头,对着菱花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白皙修长的脖颈。 镜中映出的,是一截线条优美颈项,肌肤白皙细腻,其上有一丝极淡的粉色,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这...林青瑶想,这更像是她平日里睡姿不雅,压出来的痕迹啊。 她又偏过头,看向另一边,光滑如初,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 这就不能怪林青瑶迟钝了。 上一世她与裴玉岑成婚后,房事就如同例行公事一般,毫无情趣可言。 闺房之乐,她一点也没有体会到,更不知晓情动之时会留下何种痕迹。 而此刻,脖颈的处痕迹又实在太淡,淡到她根本没往那方面联想。 这会只觉得,或许真如自己所想,都是宿醉后的错觉! 再后面的记忆,就彻底断片了,如同被浓雾笼罩,任凭林青瑶如何努力,也只剩徒劳。 她烦躁地轻啧一声,干脆放弃这无谓的挣扎。 真是失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酒量这么差,几杯桃花酿就醉成这样? “殿下,地上凉。” 秋水轻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手中还托着一双红色缎面的软底睡鞋,鞋面上用金线细致地绣着缠枝莲纹。 林青瑶这才注意到自己光着脚站在地毯上,地龙都集中在寝宫中央,妆奁这里一丝凉意从脚底窜上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顺着秋水的动作穿上了鞋,驱散了脚底的寒意。 连翘也走到近前,手中捧着一套轻便的藕色袄裙,关切地问道: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昨夜回来得晚,您又有些醉了,奴婢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想必殿下现在身上也不舒服。” 被连翘这么一提醒,林青瑶才感觉到身上黏腻腻的,确实不太舒服。 “也好。”林青瑶点点头。 很快浴房就准备妥当,热气腾腾的水雾弥漫开来。 林青瑶褪去衣衫,缓缓步入浴池之中。 温热水流包裹着她的身体,带着淡淡草药香气,舒服得让她忍不住轻叹。 热水浸泡,疲惫和宿醉带来的不适感都消散了不少,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再出来时,连翘开始轻柔地为她绞着湿漉漉长发。 秋水则在另一边,手法娴熟地为她按摩着肩颈。 “昨儿是谁送本宫回来的?” 林青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秋水的表情。 秋水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笑着回道: “回殿下,韩世子来了一趟,您那会已经醉了。” “后来他将您送上马车,同奴家和金宝一起将您送回来的。” 听秋水这么说,林青瑶瞪大了眼睛! 韩之序真的来了! 那昨晚...她单手又抚上脖颈,神色有些怔忪。 “他……昨晚可有说什么?” 秋水暗自咬牙,心中腹诽,旧主子真是没用,昨儿那么好的机会,就那一点痕迹,还不如蚊子咬的呢! 面上,她却依旧维持着恭敬的笑容,假装茫然地摇了摇头: 到了长公主府邸,奴婢和金宝扶您下车,韩世子将您交给奴婢们后,都没进门就走了。” 走的可急切了呢,简直是落荒而逃! 秋水在心中暗暗补充。 林青瑶微微蹙眉,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总不能是年纪大了,做了一场春梦吧? 等连翘慢条斯理为她绞干头发,换上袄裙,金宝脚步匆匆站在了寝宫门外。 “殿下,韩世子来了。” 说事有事禀告。” “嗯,现在静雅堂等一会。” 还没到静雅堂,就远远看见韩之序等在那里。 晨光熹微,他逆着光,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愈发衬得气质清朗。 林青瑶第一次发现,韩之序长得...有些好看。 只是…… 她总觉得,今日的韩之序,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要问她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第95章 慈光寺线索 “阿瑶姐姐。” 韩之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与以往一样的乖顺笑容。 “阿瑶姐姐昨日喝多了,今儿头可痛?” 他声音清朗温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 与林青瑶模糊记忆里的呢喃截然不同,可她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更强烈了。 仔细盯了韩之序一会,少年耳尖都开始微微泛红,脸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林青瑶放弃了,朝着静雅堂走去。 等她在高座上坐下,语气平静地问道: “之序今日怎么过来了?” 韩之序紧随其后,也没有坐下,站在林青瑶不远处笑着回道: “昨儿阿瑶姐姐与我阿姐都喝醉了,我有些担心,所以一早就来给您请安。” “对了,昨儿张太医喝了一碗,就醉倒了,我送他的。” “噗嗤。” “张长卿啊,他酒量还是这么差。” 听韩之序这么说,林青瑶都能想到张长卿烂醉如泥的样子。 韩之序特意等林青瑶笑了一阵,才继续开口: “另外,这段时间查探下来,慈光寺之事,有了些线索,所以来禀告给阿瑶姐姐。” 慈光寺? 林青瑶心中一动,慈光寺的事情到现在快过去三个月了,一直没什么进展。 看韩之序的样子,是有了不少线索。 她也不再分神想昨晚的事,指了指身边椅子,示意韩之序坐下。 “慈光寺的事,查的如何了?” 看林青瑶一脸正色,韩之序也板着脸,神色认真起来。 “入冬以来,我一直派人盯着慈光寺。” “慈光寺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牵扯势力甚广。” “尤其是那位慈念方丈,他身世来历扑朔迷离。” 林青瑶闻言,神色也认真起来。 “我记得当日你说,觉得慈念很眼熟,是否就跟他身世有关?” 韩之序点了点头,缓缓道出他调查到的信息。 “这位慈念方丈,最早并非是慈光寺僧人。” “他大约是在五年前,突然来到慈光寺。” “而后,慈光寺迅速被分割为南北两寺庙。” “北寺姻缘求子灵验,也是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很快,慈念就成为了北寺的负责人。” “而在此之前,慈光寺并没有这个人,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录。” “他的过往与身世来历,一片空白,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听完这话,林青瑶心中疑虑更深。 慈光寺香火鼎盛,又接近上京城,如此规模寺庙,一个半路和尚,如何能当上主持? 韩之序口中求子,求姻缘的灵验,也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你可查到他的来历?” 韩之序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慈念来历十分神秘,仿佛被人抹去了一般。” “这三个多月,我们的人查了许久,才算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林青瑶丝毫没有在意韩之序口中的‘我们的人’,只是追问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我们的人,查到一桩旧案,似乎与慈念方丈有关。” 韩之序顿了顿,眼神微微眯起,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 “旧案?” “阿瑶姐姐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晋康帝在位之时的科举舞弊案。” 韩之序缓缓吐出几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科举舞弊案! 林青瑶瞳孔骤然一缩。 二十年前父皇还未继位,当时确实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牵连甚广,无数官员因此落马。 朝堂震动不安,后来不久,先皇驾崩,景文帝继位整顿了好些年,朝局才平稳下来。 当时内阁之首的赵首辅,首当其冲被满门抄斩。 这个慈念方丈,竟然与当年的科举舞弊案有关? 林青瑶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继续说。” “据我们查到的消息,慈念方丈,似乎是当年科举舞弊案的...参与者之一。” “慈念原名赵亦安!” “姓赵?” “对,他正是赵首辅嫡子,当年堪称上京城三大才子之首。” “而且科举作弊后,他应该是身败名裂,被问斩了才对。” “当年不知为何,他似乎被人救了下来。” “而五年前,刚刚当上刑部尚书的李锐,将他塞进了慈光寺!” 林青瑶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李锐…慈念…科举舞弊案…慈光寺… 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此刻却如同丝线一般,逐渐在她脑海中交织成混乱蛛网,难以理清。 “等等,既然你说他是当年上京城三大才子之首,那么他为何又要科举舞弊?” 这件事从根本上就是相矛盾的。 当爹的是当朝首辅,而儿子又是远近闻名大才子,就算不下场参加科考,也能保门楣光耀,几代无忧。 韩之序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查到后觉得异常的地方。” “但是,如果按照现有线索推断,那么慈念肯定是李锐的人。” “或者说,当年科举舞弊案,其实另有隐情。” “而慈念与李锐之间,做了某种交易,或者...” “慈念被李锐钳制!” 韩之序停顿了一瞬,继续道: “不止慈光寺,李锐似乎还控制着大靖朝不少寺庙,这些寺庙为他做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韩之序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上了丝厌恶。 “这话什么意思?” 但是很快,林青瑶记起当初在绮梦阁,李锐与裴玉岑隐约的对话。 “具体还要继续查,李锐这个人明面上大公无私,实际上阴险狡诈做事不露首尾。” “我在李府布置的暗棋,不出十日都会被拔出。” 说到这,韩之序目光极快扫过在不远处静静站着的秋水。 当时如果阿瑶姐姐没有要秋水,那她...大概早就死在李府后院了。 他收回思绪,继续道: “我目前只是怀疑,慈光寺北寺,求子求姻缘十分灵验这件事,应该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林青瑶眉心紧蹙,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嗯,这件事继续查,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告诉我。” 她修长手指点在桌面上,脑海中闪过慈念的身影: “至于慈念,可以试着接触了,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或许能打开现在僵局。” 韩之序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韩之序毫不怀疑,最后能查到慈念身世,也与他本人离不开干系。 “还有,三皇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锐本就是他的人,还是最近才成为了三皇子的人!” “这件事也很重要,裴玉岑他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当初是她猜对了,裴玉岑就是三皇子的人,所以魏乐涵才与三皇子有苟且之事。 还是说,裴玉岑背后另有其人?! 【宝子们可以存稿,因为现在过渡章节,但是不要放弃我呜呜呜!(┳◇┳)】 第96章 魏乐涵壮士断腕 虽然前世被困后宅,林青瑶对朝堂风云的记忆已然模糊。 但有一点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裴玉岑后期依附了三皇子林天珏。 那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这也是我要禀告阿瑶姐姐的第二件事。” 韩之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据我所查,刑部尚书李锐上了一道奏折,欲调裴玉岑入刑部,任刑部郎中一职。” 韩之序话音刚落,林青瑶霍然起身,高椅被带得向后一退,发出轻微声响。 刑部?! 前世,裴玉岑与她成婚后,便平步青云,入内阁,又得首辅陈阁老极力提拔,一路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成为五朝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 可如今,怎么会冒出个刑部? 这走向,竟与前世截然不同!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后的所作所为,已经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以至于未来轨迹都发生了偏移? 那么,前世的记忆,还能作数吗? 这个认知让林青瑶心中升起一丝隐约的不安,如同脚下踩空的虚浮感。 “他什么时候赴任?!” 林青瑶语速加快,略有些急切地追问。 裴玉岑自身并无这般能耐,又遭退婚打击,不该如此快便…… “奏折尚未批复,但裴玉岑已与李锐私下会面。” 韩之序继续道: “不过,裴玉岑此前并非三皇子一党。” “他能入李锐眼,一方面是李锐确有赏识之意,另一方面,恐怕是魏乐涵从中牵线搭桥。” “魏乐涵?” 林青瑶恍然,心下倒安定了一瞬,如果是她,这就不奇怪了。 这些日子,金宝一直派人盯着安和巷裴府的动静。 魏乐涵竟能以失贞之身,瞒天过海,不仅稳住了裴玉岑,还牢牢掌控了裴家,这份心机与手段,倒真让她刮目相看。 更何况,她还能游走于裴玉岑与林天珏之间,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极有可能问鼎储君之位,另一边是前途不可限量未来清冷权臣。 在被她退婚后,魏乐涵竟能当机立断,迅速联络林天珏,将裴玉岑调入刑部,可谓步步为营,心思缜密。 壮士断腕,一箭双雕! 其一,彻底断绝了林青瑶阻碍裴玉岑官途的可能性。 毕竟,长公主府势力再大,也难以直接干预刑部的人事调动。 其二,陈阁老当年因那块玉佩收裴玉岑为徒,如今玉佩真相大白。 裴玉岑被调离国子监,看似放弃了入内阁的坦途,实则是以退为进,反而更能博得陈阁老的另眼相看,认为其不恋权位,品行高洁。 好一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 魏乐涵,当真不可小觑。 上一世自己输的不亏。 林青瑶指尖轻叩桌面,一下一下,似在丈量着什么,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这件事,我知道了。” 她抬眼看向韩之序: “你想办法,将裴玉岑即将调任刑部的消息,散布出去。” “两日后,我会入宫,面见父皇,促成这道任命。” 林青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就让她得偿所愿!” 当然要让父皇同意这件事。 能彻底断绝裴玉岑入阁拜相之路,将他牢牢钉死在刑部,岂不是再好不过? 更何况,魏乐涵如今已然成为裴玉岑与三皇子之间的一条牵绊之线,将他们三人紧紧捆绑在一起。既然裴玉岑执意要站在她的对立面,那么就让他与刑部这潭浑水搅和得更深,届时清算起来,也更加方便彻底。 韩之序嘴角也弯起嘴角,点头应下: “姐姐放心,此事包在之序身上。” 他略微沉吟片刻,又带着几分憨态可掬的笑容提醒道: “阿瑶姐姐姐姐,其实要说这上京城里消息传播最快,最广的地方,不就在您手中吗?” 林青瑶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不禁轻笑出声。 经韩之序这么一提,她才猛然想起,如今新如意赌坊已然重新开张,且生意兴隆,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起初,三皇子林天珏确实从中作梗,暗中使绊子,但景文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略施警告,三皇子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如意赌坊的麻烦。 如今,赌坊的事务基本都交由银宝打理,那小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只能勉强抽出时间,每月十五向她汇报一次账目。 “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也好,这群羊养了这么久,也该拉出来遛一遛了。” 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语气也随之变得轻快起来: “嗯,我们两边同时出手,赌坊那边放出消息,宫里这边,我亲自去求见父皇。” 她红唇微启,吐出带着寒意的字句: “务必让裴玉岑,不想去,也得给我乖乖地去刑部赴任!” 林青瑶沉浸在思绪之中,并未注意到,当她语气轻快地说出“我们”二字时,韩之序原本温顺的眉眼间,瞬间绽放出一种近乎雀跃光芒,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就在这时,静雅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金宝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 林青瑶止住了话头,抬手示意金宝进来。 得了长公主的召唤,他立刻喜滋滋地走了进来,躬着身子禀报道: “殿下,刚收到的宫里消息,说是贺将军,不日就要返回上京了!”林青瑶闻言,微微一怔。 贺将军? “哪位贺将军?” 林青瑶视线从韩之序脸上扫过,自从定国公死后,老贺将军不是自请誓死守卫边关,不再回上京了吗? “瞧奴才糊涂,没跟殿下说清楚。” “是贺晋酌,贺将军。” 他不是一直在西北边关吗? 怎么突然要回京了? “贺晋酌要回京?消息可靠吗?” 林青瑶问道。 金宝笃定点了点头,消息是文皇后叫人传回来的,不会有假。 “知道了,下去吧。” 第97章 贺晋酌要回京了 林青瑶挥了下手,示意金宝可以退下了。 金宝得了令,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同样听到金宝传话的韩之序,韩之序挑了挑眉,当初是他给贺晋酌传的信。 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贺晋酌对阿姐的心意,没想到他竟然真不顾一切地申请回京了,倒是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在意阿姐。 也好,等贺晋酌回京,有些旧账,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尤其是当年父亲定国公的死因,贺晋酌肯定知道一二,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件事,之序怎么看?” 林青瑶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打破了静谧。 听到林青瑶主动问询自己的意见,韩之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放在以前,阿瑶姐姐可是极少会主动征询他的看法,更别提用这种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了。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 “贺将军回京,自然是好事。” 韩之序语气温和,语速不疾不徐。 “他如今是贺家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这几年在西北边关屡立奇功,威名赫赫。” “更何况,贺将军与殿下也算是旧相识,交情匪浅。” “不论是在边关,还是在朝堂之上,贺将军都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他的归来,对殿下而言,都利大于弊。” 林青瑶微微颔首,认同了韩之序的分析。 贺晋酌这个人,的确极具迷惑性。 初见他的人,总会被他那副慵懒散漫的外表所欺骗,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双狐狸眼也总是半睁半阖,懒得完全睁开似的。 可若是因此小觑了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就拿这几年从西北边关传回的捷报来说,早已彻底洗刷了当年上京城里那些嘲讽他不如其父的流言蜚语。 她想起贺晋酌刚去西北之时的传言,说西北蛮夷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将领,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出言侮辱贺晋酌长相“狐媚”,结果惹怒了这位看似温和的修罗将军。 贺晋酌当即怒火中烧,连战三场,不仅亲自斩杀了那几个口出狂言的蛮夷将领,更是率军深入敌营,直取敌军首领的首级,杀得蛮夷胆寒,从此再不敢轻视这位大靖的年轻将领。 仅凭这些事迹,便足以证明贺晋酌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玩世不恭纨绔子弟。 “哎,我只是觉得,他回来应该是为了岁岁。” 林青瑶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这件事,先别告诉岁岁了。” “再有一个月她就要断骨重续了,免得她知道这个消息又患得患失,万一最后期望落空,岂不是又要失望一场?” 韩之序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应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如果当年两家中间没有出现这些事,他阿姐韩知岁恐怕早就嫁给贺晋酌了,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如果……” 林青瑶也想到了,如果没有这些事,韩知岁或许真的会嫁给贺晋酌,一生顺遂,不必遭受这些苦难。 命运弄人,五年边关征战,贺晋酌的归来,终究是迟了些。 不过,贺晋酌既要回来,也好。 林青瑶思忖,正好可以向他打听文家三位舅舅的近况,文家军通敌叛国的真相,也该提前仔细探查了。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林青瑶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韩之序,他神色温顺,一如既往的听话。 林青瑶脑海中忽然闪过昨夜那异样的感觉,心头微动,想要从韩之序脸上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她仔细端详着他,韩之序眉眼低垂,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神情自然,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是她想多了吗? 林青瑶心中泛起一丝茫然,又有些懊恼。 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喝了几杯酒,就做了春梦? 荒谬。 如果林青瑶看到韩之序宽大衣袍下,紧握的拳头。 或者看到交叠衣领处,极淡的模糊手印。 又或者藏在韩之序那看似温顺的眉眼之下,压抑的汹涌情情意。 如果她看到了哪怕一个,就会那一切不是脑海中破碎的片段,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惜,等她再想起这件事质问韩之序的时候。 等待她的是坦诚解释,以及“阿瑶姐姐,不如我为您重新回忆一遍”。 然后只能被韩之序囚于怀中,将那一夜妖艳场景,再现一遍,最终被真的吞吃入腹。 不过这是后话。 ??..?? 安和巷。 曾经门庭若市,曾经朱门显贵裴舍,如今已彻底褪去了往日的光鲜。 两个月前,工部的人来来往往,将裴玉岑的官舍内外彻底修缮了一番,抹去了所有属有关“长公主”的印记,换上了官府统一的灰瓦青砖,就连那扇曾经气派非凡的朱红色大门,也被换成了沉闷的黑色,与周围其他的官舍别无二致。 工部那些常年与木石瓦砾打交道的老工匠们,早就看裴家那张扬的朱红大门不顺眼了,恨不得立刻拆下来烧火。 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将这碍眼颜色彻底铲除,换上了他们眼中“规整无比”官舍制式。 官舍之内,曾经是裴玉岑书房的地方,如今依旧是书房。 只是推开门,便能感受到,这里与林青瑶在时截然不同,书房再也没有一丝不苟的样子。 充满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颓败之色。 书房内窗棂紧闭,为了抵御冬日寒风,窗外挂上了厚厚棉布,原本就采光不佳的书房,更是显得昏暗压抑,白日也如同夜间。 为了照明,只能点油灯。 劣质豆油在灯盏中噼啪作响,火苗微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败气味。 书架上书籍东倒西歪,胡乱地堆砌着,落满了灰尘,再也不见往日一丝不苟整洁模样。 整个书房,就像是裴玉岑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境。 混乱,颓败,死气沉沉,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风光霁月。 曾经,这里是裴玉岑最看重的书房,林青瑶全部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清雅宜人。 这里也曾是林青瑶陪伴他读书,处理事务的地方。 而现在,就连书架上曾经上好檀木做的分割木,都被金宝‘抄家’带走了。 如今,物是人非,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裴玉岑的过去,以及他如今落魄与不堪。 第98章 裴家 就连魏乐涵都觉得可笑,裴玉岑剩下不多的骨气,用在了她身上一般。 如今裴家没有用魏乐涵的私房钱,而是靠着裴玉岑微薄的俸禄勉强维持生计,为了贴补家用,他甚至开始私下接一些抄书的活计。 曾经那个清隽意气的裴玉岑,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苦练多年的书法,有一天会沦落到这般“用武之地”。 他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微微佝偻,手中紧握着毛笔,一丝不苟地抄写着新接的抄书单子。 即使手指已被寒意冻得有些僵硬,笔下的字迹却依旧工整有力,仿佛是他最后的倔强。 “咣当——” 房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粗暴的撞击声震得门框都微微颤动。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房檐上簌簌落下的雪花,一并涌入屋内,瞬间驱散了书房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独有气息。 “表哥!” 看着裴玉岑八风不动继续抄书的模样,魏乐涵声音都尖锐了许多,打破了书房内的沉寂。 她快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依旧端坐在书桌前,仿佛对外界一切都充耳不闻的裴玉岑身上: “您到底为何不同意去刑部任职!” 两个月前,赐婚圣旨降临裴府,魏乐涵几乎是赌上性命,才勉强将崩溃边缘的裴玉岑安抚下来。 然而,自那之后,裴玉岑就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木偶,整个人都变得死气沉沉,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更糟的是,自从那件事后,陈阁老竟然再也没有主动联络过裴玉岑一次! 魏乐涵心中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裴玉岑就彻底完了,她也就彻底完了。 她魏乐涵费尽心思,可不是为了陪裴家一起沉沦。 她一心想要攀附三皇子这棵大树,虽然正妃之位她想都不敢想,但若是能成为侧妃,甚至只是一个受宠的妾室,也足以让她摆脱如今这寄人篱下的困境。 但魏乐涵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她绝不甘心只做一个妾室。 只有裴玉岑能够重新振作,重振裴家门楣,她才能拥有更稳固的靠山,才能在日后三皇子登基后,争取到更高的地位和权势! 魏乐涵心底如同明镜,她太清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王朝,一个无依无靠女子想要生存下去,想要活得风光,就必须牢牢抓住权势。 裴玉岑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好的一颗棋子,他必须重新站起来,而她,则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裴玉岑牢牢地绑在三皇子这艘巨船上。 这两个月来,魏乐涵小心翼翼地周旋,费尽唇舌,甚至不惜多次委身于三皇子,才终于为裴玉岑牵上了刑部尚书李锐这条线。 刑部,那可是朝廷重地,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往里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裴玉岑进了刑部,重新得到重用,裴家就有希望东山再起。 而且……三殿下明明说李尚书已经呈了折子,可裴玉岑的官职还不见调动。 今天她才从裴老太太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原来竟是裴玉岑自己根本不愿意去刑部! “我,志不在此。” 裴玉岑笔下不停,甚至没有抬眼看向魏乐涵。 他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 林青瑶是了解他的,他之所以外放回来,没有去实权职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入内阁。 那是他的目标,是他为之奋斗的方向。 他想为那些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争取一片晴朗的天空,想改变如今这世道,改变功勋官宦子弟把持朝政的现状。 林青瑶已经决绝地离开了他,那么他余生,便只会将全部精力都倾注于此。 所以刑部,他不会去。 “表哥,呜呜呜……” 魏乐涵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也哽咽起来: “您不愿意去,可外面……外面都传遍了啊!” 她上前几步: “如今这局面,您还看不明白吗?” “陈阁老……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情面,可心里大概早就恼了您,再也不会给您任何助力了啊!” 她语气焦急,带着哭腔,伸手去拉裴玉岑冰凉的手腕。 裴玉岑皱眉,本能地想要避开她的触碰,却还是被她牢牢抓住。 “我记忆中的表哥,是风光霁月,才华横溢的表哥。” 魏乐涵的声音带着哭腔: “而不是现在这样,岁月蹉跎,只能靠抄书勉强糊口的书生!” 她看着裴玉岑,眼泪簌簌落下: “我知道表哥心中有抱负,有理想,可是……” “可是您现在身处这低洼之地,只会一点点被泥泞吞噬,又谈何实现抱负?!” 软的不行,她就只能来硬的了! 无论如何,裴玉岑都必须去刑部。 三皇子殿下已经许诺过了,刑部尚书李锐,不过是表面顺从,等他们拿到李锐手里的东西,就会想办法让他告老还乡。 到时候,刑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裴玉岑机会就来了! 哪怕...这是三皇子画的饼,但也足够魏乐涵视为救命稻草。 “朝堂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裴玉岑语气有些不耐,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魏乐涵紧紧抓住。 他不愿意去刑部,更深层的原因,他无法对魏乐涵言说。 当初他奉老师之命,暗中调查过李锐,查到了一些李锐私下做的勾当,那些事情肮脏龌龊,简直令人发指,他实在难以启齿。 低洼之地或许只是泥泞,但李锐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事,简直就是地狱! 他裴玉岑,不愿与那样的人为伍。 “呜呜呜呜,朝堂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家里揭不开锅了。” 魏乐涵哭得梨花带雨: “表哥是读书人,与光同尘的道理,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 “难道您不知道吗?” “在哪里不能实现抱负?” 裴玉岑紧抿着唇,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结。 软语哀求不成,魏乐涵的话开始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逼迫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她太了解裴玉岑的骄傲,也清楚如何拿捏他的软肋。 裴玉岑皱紧眉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因为魏乐涵的拉扯,他手中笔尖凝结了一团浓墨,毫无预兆地滑落,在尚未抄完的书页上。 晕染开一滩刺眼墨渍。 这还没有抄完的一本书,废了。 “你莫哭了。” 裴玉岑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妥协。 他缓缓掰开魏乐涵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指。 “陛下还没有下旨。” 他声音低沉,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魏乐涵说: “我会考虑好。” 魏乐涵这才稍稍收敛了哭声,柔弱地抬起衣袖按了按眼角的水光。 “表哥,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都只能靠你了。” 她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浓浓依赖:“您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心疼是不可能心疼的。 乐涵心里清楚得很,裴玉岑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为了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他必须保持健康,还要迅速重新爬起来才行。 “嗯。” 裴玉岑应了一声,将废了的书页,在手心揉成团,丢在了一旁。 魏乐涵前脚刚走,李琅后脚便到了书房门口。 第99章 沦为棋子 “大人,” 李琅躬身禀报道,语气恭敬: “陈阁老递了口信,约您在文津阁见面。” 文津阁,正是裴玉岑为了维持生计,接抄书活计的书馆。 这么久以来,陈阁老从未主动联系过他,如今突然相约,还选在文津阁这种地方…… 裴玉岑想起方才魏乐涵所说的,上京城已经传遍了他即将被贬去刑部任职的消息。 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多日不曾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备车。”裴玉岑沉声吩咐道。 李琅站在原地,却并没有立刻行动,面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 裴玉岑察觉到李琅的异样,抬眼问道。 “大人,” 李琅略显尴尬,低声道: “您看……您是不是先沐浴更衣一下?” 李琅没有明说,但裴玉岑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袍,一股劣质豆油的酸败味扑鼻而来,混杂着书房里久未通风的沉闷气息,实在算不上好闻。 是啊,如今的他,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清隽公子的模样? 裴玉岑苦笑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自嘲。 “知道了,你先备车。” 他挥了挥手,疲惫地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脸上神色晦涩难明。 很快,裴玉岑沐浴更衣完毕,换了一身干净些的衣裳,坐上了马车。 马车破旧,车厢内异常寒冷,还好速度很快。 片刻后,裴玉岑就出现在了文津阁。 他踩着文津阁前青石板,有些雪沫粘在脚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老板原本哈着气清扫书架灰尘,听到脚步声,拿着鸡毛掸子不耐烦转过身。 看到裴玉岑,又想起后院雅阁中那位大人,脸上堆了谄媚的笑容迎上来。 “哎哟,裴大人里面请。” 裴玉岑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那里藏着他唯一一方松烟墨,抄的书没有按日交上来,是要罚钱的。 离这个月发放俸禄还早,他本想与这老板商量,用砚抵押,等他抄完再来取。 毕竟...这老板从前对他不假辞色。 可这会儿,老板又跟换了个人似得,对裴玉岑点头哈腰了起来。 “裴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老板殷勤地引着他往后院走,皂靴踏过干冷地面,寒风呼啸,将裴玉岑心吹得冷了下来。 朝堂之上见风使舵见得多了,没想到这些开书馆的老板,自觉风雅,却也和那些有奶就是娘的人没有差别。 后院雅阁一片静谧。 地龙烧的很旺,陈泽文陈阁老正一丝不苟地用银剪修剪着案头那盆苍劲的罗汉松。 青瓷花盆里精心铺设着翠绿欲滴的苔藓,据说那是景文帝赏的,他前不久从御花园移植而来,带着皇家贵气。 裴玉岑目光落在老师后颈衣领上新裁的云锦暗纹,那精致光泽与他身上这件洗得褪色的旧袍形成了刺眼对比。 “刑部那个位置,你应了?” 银剪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断一根突兀斜枝,陈阁老背对着裴玉岑开口。 裴玉岑喉结滚动,干涩地开口: “学生……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装什么糊涂?” 陈阁老停下手中动作,将银剪重重地拍在紫檀木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几根松针簌簌而落,落在光可鉴人的桌面,更显零落。 陈阁老转过身来,脸颊蓄着胡须,年龄刚过四旬。 这位首辅大人,眼睛乌黑而深邃,眉宇间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儒雅之气。 如今大概久居高位,已经被威严所取代。 “上京城都传遍了,说你私下见了李锐,还要去刑部,当李锐的狗呢!” 陈阁老脸上并无怒色,但却让裴玉岑心惊。 窗外寒风呼啸声,在他耳中骤然变得尖锐刺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裴玉岑目光僵硬地停留在紫檀案几上那方鎏金暖砚上,那砚台被擦拭得锃亮,映出他此刻略显扭曲的脸庞。 “学生是见了李尚书,但是并未同意去刑部。” “老师...您知道的,学生志不在刑部啊!” 就算,半日前他在魏乐涵面前动摇了。 可老师还愿意见他,不就说明了他们师徒之情没有结束,他说不定可以不用离开.... “不,你要去刑部。” 陈阁老的话彻底打碎了裴玉岑的希望。 “你不但要去刑部,你还要彻底成为三皇子的人。” “三皇子?” “李锐成了三皇子的人?!” 裴玉岑不可置信,前几日他确实与李锐私下见过面,李锐也确实言明上了奏折,让裴玉岑年后刑部述职。 旖梦阁之后,李锐跳过了他直接联系了三皇子?! 裴玉岑有些想笑,当日他语焉不详糊弄李锐,甚至自以为成为那次博弈的赢家。 结果只是将李锐真的推向了三皇子,而自己也将成为这场权谋的棋子!! “老师是想让学生……做双面刃?” 裴玉岑声音有些发颤。 “双面刃?” 陈阁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然向前一步,枯瘦手指猛地戳在他胸前,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戳得后退。 “你当自己还是那个金殿之上意气风发,清隽孤傲的状元郎吗?” “啊?” “裴玉岑,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现在这副腌臜模样!” “当初老夫劝你早日成婚,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你有把握,你说女人而已。”“结果呢?就是这样一个金丝雀儿,将你折磨成这样?!” 陈阁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其不争! “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样子?” “我堂堂内阁首辅的弟子,竟然沦落到抄书度日!” 这些日子,陈泽文也很矛盾,裴玉岑是他最欣赏的学生,可他与长公主的婚事,闹成这样,已经彻底得罪死了景文帝。 作为如今内阁首辅大人,陈泽文也没办法将他在笼在羽翼之下。 他是文臣,更是直臣,至少在景文帝眼中,他必须是这样。 所以,裴玉岑在陈阁老这里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弃子,离开国子监祭酒,早日贬去苦寒之地任职。 要么,成为棋子。 只要还在棋盘之上,谁能保证棋子不能翻身成为棋手呢?! 第100章 成为三皇子的人 陈阁老的食指,还一下又一下,极用力地点在裴玉岑胸口。 “你看看你这里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身上哪里还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可言了?” “既然如此,除了去给三皇子那里,暗中当一颗见不得光的棋子,当一个暗桩,还能有什么用处?!” 陈阁老声如洪钟的声音,让裴玉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他后背重重地撞上身后的博古架。 架子微微晃动,一只前朝青玉笔洗发出清脆碰撞声,眼看就要跌落,陈泽文眼疾手快地扶住,才避免了摔碎的命运。 裴玉岑怔怔地望着陈阁老苍老枯瘦的手掌。 他忽然想起当年高中状元郎不久,在翰林院任职,第一次见到陈阁老的时候,那时的老师,是何等的温润儒雅,对自己又是何等的期许? 而如今…… 似乎有些不忍,陈阁老沉声道: “你要知道,谣言四起的时候,你不去也得去了。” “老夫知道你想改变一些事情,可是人只有在手中握了权利,才能去坦言什么改变。” “从今往后,见了面我不要行礼,也不要叫我老师。” “你不是在抄书吗?” “今后就通过文津阁抄书联系,务必小心。” 陈阁老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一卷文书,其内应该写着裴玉岑需要做的事情,或打探的消息。 “回去看完后烧了,不要留下把柄。” “记住,你今后,要成为三皇子的人,而不是不是李锐。” 最后一句,陈阁老说得意味深长。 裴玉岑双手接过轻薄文书,弯下了腰。 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裂了口的靴尖,鞋面上已经磨出了白色的痕迹,与周围华贵的景致显得格格不入。 是啊,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人,与长公主有嫌隙甚至可以说仇恨的人,曾经风光一时状元郎,陈阁老关门弟子。 集这样为一身的人,正是这些结党营私党羽最喜欢的。 陈阁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裴玉岑回过神来,忽然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发干又苦涩。 推开门朝外走去,那动作惊飞了屋檐下几只正歇脚麻雀。 雀儿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天空,转眼便消失不见。 要...下雪了啊。 ??..?? 浙西杭州府。 运盐使郑坚那张很有些糊弄人的‘贵气’脸上,老目此刻滴溜溜转动着。 他不算长的腿,交叠在一起,隔段时间就抖动一下,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大厅边上站着八个面无表情侍卫,而正中间郑坚面前,正有一位女子赤裸身体,被五花大绑。 “抬起头来!” 郑坚在这些事情上,向来不是很有耐心。 见那女子只是垂眸哭泣,郑坚忍耐不住,抄起手边青瓷茶盏,狠狠砸向女子头部。 “啪!” 瓷器碎裂发出尖锐声响,滚烫茶水四溅,几片带着血丝碎瓷甚至嵌入那姑娘额角,瞬间就渗出血珠。 郑坚却像毫无所觉,他的身躯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没有任何遮蔽的女人面前。 指腹猛然按向那些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然后反复摩挲着,直到新鲜血液再次染红那一片,他才满足的笑了。 用带着血色的食指,轻轻勾起女人的脸。 赫然与长公主殿下有八分相像! “可惜,眼神一点也不像。” 郑坚看着那双充满恐惧与害怕的眼睛,失去了兴趣。 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 “拖出去。” 几个仆人鱼贯而入,神色冷漠将那女子抬走。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郑坚视线缓缓扫过堂下沉默而立的八名死士,嘴角咧开,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本官这次奉旨回京述职,三殿下可是允诺了一件顶有趣的差事。” 他忽然压低声音,发出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低笑,眼尾层层叠叠褶皱里,仿佛都挤满了癫狂恶意。 “听说长公主殿下,生了一双像极了皇帝陛下,又能剜人心的丹凤眼。” “平日里瞧人,那眼神儿,冷得像淬了冰刀子。” “本官倒是很想亲眼看看,那双眼睛,若是盛满了……别样的滋味,又会是何等光景?” 死侍们没有任何回应,郑坚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话音刚落下,院外便传来那女子撕心裂肺惨叫,瞬间让室内空气都凝固了。 郑坚眉头一皱,随手抓起镇纸,狠狠砸向雕花窗棂。 “砰”一声闷响,窗棂被砸出一个窟窿,木屑四溅。 自从韩知岁被劫走,他在自家后院,就很难压抑怒火。 此刻他暴怒呵斥声,裹挟着令人作呕血腥气,从破碎窗棂中泄露出来: “没用的东西,叫什么叫!拖下去,后巷狗不是还没喂饱吗?!”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改口道:“算了,别弄死了。” “去上京路上,还能解个闷。” 转过脸,他又瞬间换上一副和煦笑容,仿佛刚才的暴戾只是错觉。 “明日启程回上京时,要记得带本官在府衙状告夫人丢失的状纸。” “对了,还要把本官新得的那对孔雀绿釉梅瓶仔细装上,那可是本官精心挑选。” “只要长公主殿下懂事,那瓶子就当献给长公主殿下的……见面礼。” “她若是不懂事...” 想到三殿下信中不屑的语气,郑坚鼠目眯了起来。 “我可以教她懂事。” 郑府管家应下,脚步匆匆出去准备。 “死一,到了上京城后你们就隐匿起来。” “如果成功,我迎娶长公主殿下,这辈子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若是...” “本官出了事,你们也无需救我。” 三皇子殿下早就告诉他,李尚书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了,要是出什么事关进了刑部监狱,那不就是住进自家后花园吗?当然不需要死侍出手救人了。 但如果,他丢了命呢? 这些年来郑坚仇家可不少。 “若是本官死了,不论仇家是谁,你们都择机杀了长公主!” “活着的时候得不到,本官就是在黄泉路上也要玩一玩!” 离郑坚最近的死侍抱拳跪地领命。 “放心,本官已经交代官家了。” “连身份,户籍,本官都为你们办理妥当。” “这次述职回来后,你们的死契统统归还,明年再见你们就都是自由身了。” 听到这里,这些死侍面上才有了一丝表情,齐刷刷跪在地上行礼。 郑坚满意的点了点头: “行了,明日动身,前往上京城!” 第101章 凭我的脑瓜子 半个月后,上京城。 接连多日,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 不过聚宝街的繁华,丝毫没有受到阴霾天气的影响。 冷风拂过街头巷尾,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诱人焦香。 岁安酒楼门前,两株盆栽的西府海棠开得如云似霞,粉白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如同少女含羞的笑靥。 这是林青瑶这几个月在长公主府邸暖房中,育出的海棠花。 金宝前日就专门让人搬过来的。 岁安酒楼开业已经三天了,花盆最底下做了保暖处理,傲立寒风也不会冻坏。 韩知岁扶着雕花栏杆,缓步走下酒楼前汉白玉台阶,她的脚步有些不协调,身体下意识朝另一侧倾斜一些。 月白色裙裾轻柔扫过青砖地面上鎏金的“岁岁平安”刻纹,阳光洒在她清丽侧脸上,映衬着她眉眼间淡淡的温柔。 只看走路模样就知道她跛脚,可这步态虽不完美,却透着一种坚韧。 她神色温柔,接过跑堂递来的朱漆算盘,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动,清脆的珠玉撞击声在春风中格外悦耳。 “三楼雅间,记得要备上今年的新茶青州雪芽,户部刘侍郎家的夫人,最是钟爱这口茶的回甘,可别怠慢了贵客。” 她温声吩咐着,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几分掌柜的干练和沉稳。 当然,为何岁安酒楼刚开张三日,就有官家夫人愿意来这品茶赏戏? 这就离不开俞书兰的‘宣传’与‘广而告之’了。 不过最后酒楼几人敲定,三楼以及四楼只接待女客,而二楼与一楼则为男客。 秋水这两个月也没闲着,作为长公主殿下如今贴身女婢,还肩负长公主安全,她自然不能再去酒楼当说书客。 不过俞书兰早就找到了解决办法,寻来了三四个少年郎,经过秋水这两个月来的培养,已经能一人分饰,甚至配合起来了。 如今岁安楼进门高台上,正站着一俊俏郎君,手握折扇,最终变幻声音道: “且休走!吃俺老孙这一棒!” 这说的正是俞书兰编排的《西游记》,正说到第六回,观音赴会问原因小圣施威降大圣。 “哎呦呦,我们韩掌柜好生威风,这算盘珠子拨得,都快赶上银宝啦。” 俞书兰倚在酒楼门边,指尖灵活地抛着几颗金瓜子,石榴红袄裙似火,扫过新漆的朱红门槛,与海棠粉白交相辉映,明艳动人。 “方才礼部侍郎夫人还拉着我偷偷打听,说是咱们酒楼掌柜真是个灵秀人儿,问我愿意上她府中,教一教手下掌柜们生意经呢。” 俞书兰脑子中是有许多奇思妙想,可最后落到实处,又是清算损耗,又是盘点银两,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没想到教会了韩知岁算数后,简直是激活了韩知岁任督二脉一般,酒楼如此琐碎的进账,她管的井井有条。 短短三日,只要是她们三人私下整理名单中的官员家眷,韩知岁都牢记在心,她们的饮食喜好,服饰风格都烂熟于心。 如今的俞书兰只需要把后续戏份都排好。 这不,才三日,酒楼已经爆满,连三四楼都来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夫人女眷。 每隔一段时间,不是掌声就是悦耳笑声。 如果一开始,为林青瑶管理酒楼,是为了不成为她的拖累,那么如今,如今韩知岁好像在这里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她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也喜欢人们真心实意的欢笑。 自从半月前宿醉之后,她才终于是放下了前尘过往。 如今她心中只有三件事。 一是要亲眼看着郑坚被斩首! 二是...有生之年远远再看一眼那位少年将军就好。 三是想要为林青瑶守好这酒楼,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试试再开几家。 听到俞书兰这么打趣,韩知岁也不生气,笑的柔和似水。“阿瑶今日不是说,要试一试你新折腾的酒酿圆子?” 谁说韩知岁温婉可人不会挖苦别人了,她挖苦起俞书兰来,就能一步到位。果然,听到韩知岁柔柔说到‘折腾’这两个字的时候,俞书兰蹦了三尺高!“怎么能叫折腾!” “这叫研发,研究发现美食!” “等夏天到了,咱们再开一家甜水铺子,哼哼!” 她点了点自己眉心,神神秘秘凑到韩知岁耳边道: “阿瑶宫里有番椒,等开春了,我引到庄子上,来年冬日,咱们再开个锅子店。” “我脑瓜子里的好东西,能撑起商业帝国!” 韩知岁赶忙捂住了俞书兰的嘴,这姑娘三天两头就给你提一句骇人听闻的话,别哪天被有心之人听到,祸从口出。 俞书兰扯下韩知岁还有些纤瘦的手: “怕什么,我早晚要阿瑶当上皇帝,哼哼,到时候我就能在大靖朝横着走!” 说完俞书兰就手舞足蹈,左右脚横着来回移动起来。 还好这会酒楼客人们早都入座,听说书听的入迷,没人看到她滑稽模样。 “噗嗤。” 韩知岁迅速用袖摆掩住半张脸,眉眼弯着: “那我看你也不用等到那日,你现在可不就已经能横着走了吗?” 韩知岁快速说完,不等俞书兰又要跳脚,莲步轻移,朝着后厨走去。 “我的去看看好了没,还等着用膳呢。” 独留俞书兰一人在原地不满挥拳,朝着二楼大跨步而去。 二楼临街的雅间,珠帘后隐约可见玄色织金衣袍的一角,正是女扮男装的林青瑶。 后厨准备差不多,韩知岁也来到了二楼,抬眼就看到俞书兰红着脸,贴在神色无奈的林青瑶身边。 “准备用膳吧?” 俞书兰那黏糊劲儿,韩知岁看了都直摇头。 “好呀好呀,吃饭吃饭,我亲自喂‘林哥哥’!”终于撒开了林青瑶快麻了的胳膊,俞书兰娇羞站起来,走到了雕花圆桌旁。 “秋水。” 林青瑶刚准备按下俞书兰,让秋水在边上伺候。 结果话音未落,原本还热闹的街市,忽然一阵喧哗骚动。 紧接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二十多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高头大马,如同黑色潮水般,从街头汹涌而来。 马蹄扬起雪沫,惊得路边行人纷纷避让。 第102章 他的姑娘 岁安酒楼二楼临街雅间,刚准备用膳的林青瑶几人,被突然的马蹄声吸引。 腊月将至,又是一年述职时。 各地官员,都跟开了锅饺子似的,一股脑儿往上京城里扎。 可动静阵势如此庞大的,今天这还是头一个。 就当林青瑶与韩知岁走到窗边遥遥望去的时候,连着阴霾了半个多月的上京城,终于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 鹅毛般雪花簌簌落下,很快便遮挡了两人探究的视线。 不过,这马蹄声整齐划一,林青瑶想不到会有第二个人。 她的眼神,从韩知岁温柔恬静的脸庞上滑过,稍稍退后了一步,揽住了也想凑上来的俞书兰,朝后者暗暗摇了摇头。 一阵比一阵更加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踏踏踏——” 岁安酒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书小郎君也暂停了话头,不少客人也都凑到了能看到街上场景的地方。 在齐整的马蹄声中,有一匹马的脚步节奏有些不同。 韩知岁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穿过漫天风雪,为首之人面目被飞舞雪花遮挡,时而模糊,时而能看到轮廓。 为首的将军,身披玄色铠甲,银色护肩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他骑姿英挺,仅仅是远远看上一眼,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杀与铁血。 那张还有些模糊的脸庞,比少年时的他,更加轮廓分明,眉宇间带上了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 只是原本总是带着散漫与漫不经心的嘴角,此刻却紧紧抿着,显得略显冷峻。 少了些许往日的……懒散? 韩知岁心神俱震,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街道上百姓嘈杂的谈论声,‘哒哒’的马蹄声,俞书兰在身后低声与她说话声,都寂静了下来。 耳边只剩下扬扬洒洒的鹅毛大雪,和风吹落雪花的簌簌声。 时间好像静止了下来。 记忆中那个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少年,和眼前这个锐利无边,气场全开的大将军,在韩知岁的脑海中重合在了一起,却又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这支队伍为首之人,正是贺晋酌,贺将军! 铁蹄靠近后,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位早已名声鹊起的大将军,开始欢呼迎接,呼啸而来的掌声。 热闹的叫好声,将韩知岁拉回了现实。 他不是应该还在边关吗?怎么会突然回上京? 难道……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韩知岁自己给否决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呢? 她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怎么配得上这样惊若天人的大将军? 她现在只想躲在林青瑶身后,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就得了。 就在韩知岁愣神之际,那队铁骑已经到了岁安酒楼的楼下。 为首贺晋酌,似乎感受到了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猛地勒住了缰绳。 “吁——” 黢黑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在雪中留下清晰蹄印,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岁安酒楼门前。 骏马喷出的白色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他高坐马上,抬头看向二楼临街窗边,风似乎小了。 在漫天雪花中,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隔着五载光阴,与故人脆弱茫然目光撞了个正着。 韩知岁到了此刻,才真切看清了神勇将军的面庞。 贺晋酌眉骨处有一道寸长刀疤没入鬓角,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风雪,一眼就撞进了韩知岁心间。 风雪的簌簌声,渐渐被记忆中长夏蝉鸣取代。 她好像又看到茂盛的老榆树下,少年意气风发: “等本将军将那些西北蛮夷赶回老家,就凯旋回朝!” 然后听到自己微不可查的声音: “贺大将军会娶我吗?” 原本渐小的风雪,骤然变大,寒风凌冽,吹动岁安酒楼酒幌,发出哗哗声,将韩知岁记忆中最后少年随意的“好”字牢牢掩盖。 下一瞬,韩知岁扶着窗框踉跄后退,月白裙裾下不能用力的畸形右腿,不住发抖。 “啪嗒——” 特意为韩知岁造的手掌大小金漆算盘坠地,惊动了不远处的俞书兰和身边的林青瑶。 韩知岁指尖死死握住林青瑶的胳膊,她...她不想见他! 那一眼太过陌生,那个大将军,与记忆中双手抱头,狗尾巴草懒散漫步的少年,已经判若两人。 记忆里的阳光明媚被窗外寒风吹散,韩知岁想要逃走。 她仓惶转身时,撞翻案几上餐碟,冒着热气的餐食洒落一地,混乱不堪,正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韩知岁木然蹲下身,竟用手就去捡那些残渣碎片,却被林青瑶反手一把攥住手腕。 “岁岁,别怕。” “你如果不想见,那就不见。” 林青瑶男装打扮,眉眼毫无点缀,带着令人信服的神色,感受着冰冷手腕传来的温热韩知岁眼中泪水大颗滑落。 她想过许多次,只要偷偷看一眼就心满意足。 可唯独没想到会这样再见面。 她...是一个跛脚残废,是一个被折磨没人样的弃妇,是一个再也不能生孩子的罪人。 记忆中的少年就弥足珍贵,而风雪中这一眼的威武将军,更是高不可攀。 “阿瑶,我不想...” “我不想见他!” “好,那就不见他。” 林青瑶看了一眼秋水,后者颔首,一步上前半抱着掩耳盗铃般闭上眼的韩知岁。 酒楼门口停马的贺晋酌,当然也看到了窗边的姑娘,他眉头紧皱,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玄色铠甲在风雪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常年行军打仗,他目力极佳。 只一眼,就认出一身月白色素雅衣裙的少女,就是他心底万万不敢忘记的人儿。 她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纤弱,仿佛酒楼门口没有及时收走,在狂风暴雪中摇摇欲坠的海棠花。 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忧郁,以及...看到他那一瞬,眼底深处的自卑和躲闪。 和记忆中那个温婉动人,自信明媚的姑娘,判若两人。 贺晋酌的心,猛地一抽,彷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这痛楚,竟然比他在战场上被人砍伤后还要疼数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不休的情绪。 他的小姑娘,被伤成了什么样子了? 第103章 夜谈 贺晋酌只要想到韩知岁脆弱模样,身上气势就难以收敛。 大步踏入岁安酒楼之中。 褪去了一身纨绔子弟的懒散和随意,眼神锐利如刀。 再也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而是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修罗将军! 与韩知岁的躲避不同,他只想立刻见到她。 告诉她是他错了,少年负气远走,没能保护好她。 还想告诉她的姑娘,不要担心,他再也不走了。 不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放弃她。 前半辈子交给祖国边疆,以后他贺晋酌只想保护好这个姑娘! 楼梯口却传来走路时铁甲碰撞声,贺晋酌与林青瑶碰了个正着。 贺晋酌的目光穿过林青瑶身侧,看到了她身后只露出一缕白色裙摆。 因为沾了残汤油渍,裙摆有些污浊不堪。 “贺大将军,既然提前回了上京城,就应该先去宫中拜见陛下,还是不要再这里耽误的好。” 林青瑶有些冰冷的话语,让贺晋酌眉头皱的更紧了,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林青瑶秀气的手在身前胡乱摆着。 贺晋酌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昼夜不停赶路,眼底一片青黑。 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贺晋酌拱了拱手: “兄台所言极是,等进宫后,本将再前去拜见。” 他极力抑制胸中翻腾的想念与痛苦,一步一步退下了楼梯。 退后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韩知岁心尖上,震得她心神俱颤,她只能死死闭着眼,将脸埋进秋水怀中。 再次与林青瑶目光触碰一瞬后,不再犹豫,大步离去。 酒楼高台之上,说书小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继续没有说完的故事。 只听醒目“啪”一声,拍在梨木桌上,他高深莫测说道: “毕竟不知那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顶着风雪来,顶着风雪走。 贺晋酌出了酒楼,压下喉间铁锈味,翻身上马。 大靖朝有规定,边关凯旋将领,应先更衣后,入宫拜见陛下。 所以此刻,贺晋酌骑着高头大马,朝着贺府而去。 贺家牌匾早已失去往日光泽,就算有贺晋煜在禁卫军当统领,但也不复荣光。 仆从大概偷懒,想等暴雪停了再清扫,所以紧闭的大门外,是厚厚积雪。 贺晋酌自从给景文帝递了折子后,就在等批复。 收到允许回上京后,就日夜兼程,片刻不敢停歇。 如今到了家门口,他“哐啷”一声卸了佩刀,精铁刀鞘砸在亲兵怀里,震得那亲兵一个趔趄。 贺晋酌利落地翻身下马,沉重甲胄碰撞发出沉闷声响,正要上前敲门,多年未见的老管家,红着眼打开了门栓。 大门发出‘嘎吱’声,看清贺晋酌的瞬间,老管家老泪纵横。 “大公子,您...” “您受苦了啊。” 不论是与过去幡然不同的气势,还是眉棱边的疤痕,或是频频传来的捷报,无一不提示着众人,贺晋酌在边关的五年,吃了多少苦。 贺晋酌看到已经眉眼花白的老管家,也有些恍惚。 离家五年...一切的起因,只是当年上京城百姓的闲言碎语。 风流少年到修罗将军,温婉少女到残疾妇人。 .... 贺晋酌不敢继续想下去,老管家的话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公子,临风居早都给您打扫出来了,热水也已经备下了。” 老管家一边抹眼泪,一边小跑起来,带着贺晋酌朝临风居走去。 “夫人说您更衣后,先进宫拜见陛下。” “回来后再去拜见她就可以了。” 大公子长大了,身量也高了许多,一言不发的时候,气势骇人,比当年老贺将军都不遑多让。 “宁叔,别忙了,我自己来就好。” 踏入临风居寝室,没有了凛冽寒风,宁叔这才闻到一股浓烈血腥气,被呛得倒退了半步。 贺晋酌扯下护腕,随手往地上一扔,踏入浴房,木桶中热水氤氲出一片雾气,将他视线模糊。 “都撤了吧,一会我独自进宫。” 亲卫周甲应声,宁叔赶忙唤来小厮,带着一众卫兵去别的厢房歇息。 褪去所有衣物的贺晋酌,大腿内侧竟已经血肉模糊! 而宁叔刚刚闻到的血腥味,就是从贺晋酌身上传来。 为了赶路,常年骑马的他,竟然磨碎了老茧,磨烂了血肉。 精壮的上半身,肌肉沟壑明显,纤长流畅的线条,没入里衣不见。 一道长约二十寸的疤痕,自线条消失处,斜着贯穿整个胸膛,直到肩膀才消失不见。 贺晋酌长腿迈进浴桶中,腿部皮肤接触到温水瞬间,激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身形却分毫不动,甚至憋了口气把自己全部浸了进去。 浴桶中原本清澈的水,染上淡红色。 沉浸在水中,贺晋酌忽然想起韩知岁白色裙摆上,碍眼的油渍。 脆弱又狼狈。 他烦躁地抓起漂在水面的皂角,一下一下狠命搓洗自己的脸。 如果...他的小姑娘怕他,再也不愿意见他怎么办? 直到脸颊被搓得泛起不正常青白色,他才停下来,喘着粗气靠在浴桶边沿。 不,他贺晋酌从来不信如果。 行军打仗也从来没有如果二字。 他会让那个畜生受到应有的惩罚... ??..?? 夕阳将皇宫高耸屋檐,拉的老长。 屋檐下悬挂的铜铃,被凛冽寒风吹得“叮当”作响,一声声,像是催促着什么。 福禄公公轻手轻脚走到闭目养神的景文帝身边,轻声道: “陛下,贺将军到了。” 他声音并不大,但景文帝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嗯,传进来吧。” 景文帝坐正了身子,随手拿起宽大龙案正中的折子。 翻开中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奏,景文二十年,浙西盐运收成。 之后不用看,景文帝都知道,跟着与往年无二的银两数目,而这道已经看了几遍的折子,落款正是浙西运盐使——郑坚。 景文帝合上了手中奏折,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跪在玉阶下的青年身上。 贺晋酌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与这满室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景文帝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贺晋酌才最像老贺,不是容貌,而是这份沉稳与血腥中磨砺出的气魄。 “西北的雪,可厚?” 景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回陛下,厚。” “厚的能埋了西北蛮夷的战马。” 贺晋酌低垂着头,声音暗哑,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肯定。 “你倒是会说话。” 景文帝放下奏折,语气才算缓和了些。 “如今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末将请调两浙驻防。” 贺晋酌听景文帝这么问,立刻回道,语速很快带着急切。 景文帝没有回答,端起手边茶盏,目光看着茶汤里沉沉浮浮的君山银针。 热气氤氲了他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急。” 似乎察觉到这少年将军的心情,景文帝又重复了一句: “不急。” “当年定国公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第104章 要杀他不能是贺晋酌动手 宫门早已经落了锁。 御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君臣二人一直聊到宵禁,至于谈话的内容,就连福禄都毫不知情。 贺晋酌走出宫门后,从脸颊冻通红的小太监手中,接过缰绳。 轻呼一口气,在黑暗中辨认方向后,翻身上马,踏着风雪就往长公主府邸而去。 临近年关了,长公主府门前挂着红色灯笼,在寒风中剧烈摇晃。 红光忽明忽暗,映照着紧闭朱漆大门,更显得寂静。 贺晋酌仰头看着门环上鎏金的狻猊兽纹饰,冰冷金属光泽,像极了韩知岁仓皇又拒他千里之外的眼神。 但是没有任何犹豫,他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就要敲响门环。 几乎同一时间,角门钻出来个红色圆球。 穿着厚重暗红福禄寿夹袄,手中捧着小巧暖炉,笑眯眯看着他说到: “哟,我们长公主殿下等您多时了。” 这‘圆球’不是别人,正是奉命在这里等候多时的金宝。 “贺将军不认识奴才了?” 听到这声音,他才记起当年福禄公公那个能说会道的干儿子。 贺晋酌点了点头: “我要见殿下。” 金宝跺了跺有些冷的腿: “您随我来。” 带着贺晋酌进门后,金宝朝着门房小厮使了个眼色,后者接过马匹,将大门落了锁。 一行两人,穿过雕花游廊,还没到静雅堂,就远远看到林青瑶披着一件银狐氅,静静地站在影壁前。 寒风吹动她的衣摆,猎猎作响。 她听到动静,抬眼看向贺晋酌,嘴角带着与老友久别重逢的笑意。 “好久不见,贺大将军。” 连拜见景文帝,都一副冰山脸的贺晋酌,这个时候才露出苦涩。 “好久不见了,殿下。” 贺晋酌从前最爱招猫逗狗,到处惹祸这种事,怎么可能少了林青瑶? 要说与张长卿是青梅竹马,那与贺晋酌就是‘沆瀣一气’。 两个人互相背了不少黑锅,再加上有韩知岁这层关系,又带着跟屁虫韩之序,这个小团体真算是‘权势滔天’。 当年贺晋酌要走,都没告诉林青瑶,生怕她跟着一起去西北。 “她腿上的伤……” 坐在静雅堂高椅后,贺晋酌急切地开口。 他何等敏锐,白日韩知岁踉跄后退的时候,步态呈现诡异倾斜。 “断了。” “断了后没有人医治,还被人不断挤压,畸形了。” 林青瑶低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腕上缠枝金手镯,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 可响在贺晋酌耳边,却重如鼓槌。 “流产三次,踹断右腿...” 林青瑶拿起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贺晋酌面前: “阴雨天会疼得整夜难眠。” 贺晋酌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一拳狠狠砸在手下实木桌案上。 “咔嚓”一声脆响。 贺晋酌手中青瓷杯盖被他生生捏碎,碎片连同茶水四溅开来,鲜红血珠顺着他指缝滴落,浑然不觉疼痛。 “我要亲手……杀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人在愤怒的时候,血液朝着头部翻涌,眼眶连带着脸色,都是赤红的。 贺晋酌此刻就是如此,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杀了郑坚,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 只有杀了郑坚,他的姑娘才能彻底走出噩梦! 别人没有察觉,可他清清楚楚,韩知岁那样骄傲温柔的姑娘,如今只剩卑微活下去的念头。 为谁活下去?大概不是为了她自己。 韩知岁啊,到了这种时候,也会为了朋友,为了亲人咬牙装作没事,装作想要继续活下去! “然后呢?” 林青瑶看着已经满身杀气的贺晋酌,声音清冷。 “杀了他又能怎么样?” 她知道贺晋酌的心情,当时刚刚接回韩知岁的时候,林青瑶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可是若杀一个朝廷三品官员这么简单,若如此重要官职的官员,能随便杀害。 全大靖的文人才子,又有谁还愿意入朝为官? 何况...贺家已经经历不起任何风雨。 “就算要杀他,也要有合理的理由。” “就算要杀他,也不能是你贺晋酌动手!” 贺晋酌赤红着双眼: “不,这件事谁都不能阻止我!”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你是打算,让贺老将军再跪一次太庙?” “让贺晋煜丢了禁军统领职位?” “还是赔上整个贺家?” 贺晋酌那双狐狸眼中,还是一片倔强。 在战场上谋定后动,让西北满意闻风丧胆的贺将军,现在才像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服的少年。 “我有我的计划。” “我们不是不能对三品官员动手,但是必须在合理理由之后。” “也必须...让父皇首肯。” 影风去杭州府这么久,都没能混进郑坚府中,可见这个人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 让他锒铛入狱最快的办法,就是她林青瑶! “我已经有对策,你和之序都不许私自出手。” “何况,死太便宜他了。” 影风没找到证据不重要,只要郑坚入狱! 林青瑶就会拿着赌坊发现的账册,找到林天珏! 只要林天珏那边不想尽办法救人,她就能让郑坚再无活路! 当时赌坊让韩之序照抄的账册,还有一份郑坚等人私下送给庄贵妃的清单,真金白银恐怕快万万两! 只不过...如果提前用了这账册,那么就失去了拉庄贵妃下马的把柄。 但林青瑶并不觉得后悔或不舍得用,岁岁的仇必须要报,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破郑坚必死之局! 庄贵妃也要下马,不过换个方式而已。 更夫敲着铜锣“梆梆梆”三声长街尽头传来,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更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阎王叫他三更死,绝不留他到五更!” 她眼神冰冷,唇角却带着笑,明灭灯火映在她脸上,更显得诡谲莫测。 贺晋酌看着这样的林青瑶,心底怒火似乎吹散了一些。 长公主殿下...阿瑶妹妹,与以往不同了。 他心中有些怅然的想,五年,太久了,久到足够改变他们每一个人。 贺晋酌深吸一口气,林青瑶说的对,这件事不能冲动。 想起白日里,无人打扫的积雪,还有褪色的匾额...也不能让贺家再陷入泥潭。 他贺晋酌也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 韩知岁的仇当然要报,但他更愿……相信林青瑶。 “你有什么计划?” 平复了胸腔中的怒火,贺晋酌声音又恢复沉稳。 第105章 宫宴,开始! 林青瑶沉默片刻,启唇,声线沉稳而清晰: “郑坚五日后抵京述职,随行的,还有二十车浙盐。” 这是韩之序带来的最新消息。她指尖轻叩桌面,继续剖析道: “郑坚背后,绝非孤身一人。”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 “他的背后牵扯甚广,三皇子,庄贵妃,甚至可能包括镇南王。” “现在李锐也很可能成了老三的人。” 贺晋酌眉宇紧锁,沉声复述: “镇南王?刑部?李锐也牵涉其中?” “嗯。” 林青瑶轻轻应了一声。 “若郑坚只是个不偏不倚的直臣,我们反倒棘手。” 林青瑶继续分析: “动他,朝堂之上阻力重重,父皇也未必轻易应允。” “可惜,他早已选边站队,而我手中,恰好握有足以掣肘他的利器。 “如今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东风不是与林天珏交易的账册... 而是郑坚本人! 对了,” 林青瑶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贺晋酌: “还有两件事,我需向你求证。” 她语气郑重: “当年之序父亲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这件事关乎朝局,更牵动韩知岁的心绪。 “还有,我舅舅们在西北可还好?” 文家满门忠烈,皆为将才。 当年因文皇后盛宠,为避嫌,三位舅舅皆未留京,如今音讯甚少,她心中始终挂念。 贺晋酌闻言,陷入沉默,目光深邃,似在斟酌。 他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御书房内,景文帝与他的那番密谈,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我只能说,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文家几位将军一切安好,虽不在同一军中,但彼此间常有书信往来,不必挂怀。” 林青瑶皱眉看着贺晋酌,头随着目光左右移动,似乎很是疑惑。 她确信眼前之人,纵然眉眼间多了几分风霜,性格也愈发沉稳内敛,但他依旧是那个贺晋酌。 那么... 为什么他对定国公之死,如此不语焉不详? 他回上京后见了岁岁,然后只...进了宫。 有什么信息极快闪过林青瑶脑海,难道父皇也在怀疑这件事!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审视,静默无声。 待心绪稍平,林青瑶率先打破沉默,转移了话题: “一路风尘仆仆,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她心中暗忖,要是让贺晋酌和韩之序知道林青瑶的美人计,二人绝对不会同意... 所以还是给他俩都找点事做吧。 “你多陪一陪岁岁。” 似乎看穿了贺晋酌狐狸眼中的落寞,林青瑶继续道: “她并不是怕你。” “她怎么会怕你呢?” “只不过...被打断的除了腿骨,还有她曾经的傲骨。” “再有十日,张长卿就要为她断骨重塑了。” “右腿头可以重塑,那‘脊骨’也可以!” 林青瑶笑了笑: “这件事可要交给你了。” “当然,如果你嫌弃她,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贺晋酌原本雀跃的心情,却不经意带上了失望。 “我在你眼中是这种...” 话还没说完,秋水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静雅堂门口。 “殿下,岁岁姑娘已经睡了。” 林青瑶点了点头: “我们姑娘做事,你少管。” “去看看岁岁吧。” ??..?? 景文二十一年,正月初一。 新元这一日,宫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林青瑶坐在玉华殿寝宫妆奁镜子前。 俞书兰正拿着青黛为林青瑶仔细地描眉。 一边描还一边念叨: “眉毛画得好,颜值升不少!” 今天这事儿对于林青瑶来说,还真是头一遭。 林青瑶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但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殿下,奴才瞧着,您今日这身儿真真是绝色。” 金宝在一旁,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贵气不凡,保管那些个大臣,都得对您刮目相看呢。” 林青瑶轻笑一声,扫了金宝一眼: “金宝说得好,有赏。” 不过,长公主今日这身装扮,的确是下了功夫的。 不仅是因为新元宫宴庄重打扮,更是为...郑坚。 这几日姐妹几人,彻底了解韩知岁的事情。 俞书兰是做足了准备,才为林青瑶梳妆打扮。 林青瑶是今日的鱼饵,就看那郑坚咬不咬钩。 等俞书兰描画差不多,林青瑶缓缓起身,问了一句: “岁岁那边都安排好了?” “您就应付好这边,放心吧。” “秋水一直陪着呢,不用怕姓郑的声东击西。” 林青瑶点点头,秋水的武艺她确实放心。 等林青瑶落座,宫宴已经开始了,乐声悠扬,觥筹交错。 景文帝坐在高位上,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文皇后则端庄娴静地坐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 “瑶儿来了,快到母后这儿来。” 文皇后一眼就瞧见了盛装而来的林青瑶。 她一身绛紫色金绣云纹宫妆,衬托皮肤白嫩,神色淡然,皇家矜贵一览无余! 文皇后满意的点头,朝着林青瑶招手。 林青瑶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在文皇后身边空桌落座。 景文帝也笑着打量她,眼神里满是赞赏: “瑶儿,今日格外俊俏。” “父皇谬赞了。” 林青瑶眉眼没有刻意弱化,狭长眸子含着盈盈笑意,动作间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采。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最近这段时日,林青瑶的表现,着实让他们刮目相看,之前对于那件婚事的种种担忧,也逐渐烟消云散了。 景文帝心情不错,端起金樽,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朗声道: “诸位爱卿,今日乃新元佳节,普天同庆!” “朕设下这宫宴,一来是与诸位同乐,共贺新岁,二来嘛,” 皇帝的目光转向殿内武将方向,贺晋酌为首,举着酒杯跪在桌案旁。 景文帝声音洪亮了几分: “也是为我大靖的戍边将士们接风洗尘!” “这一年,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功不可没!” “当然,诸位朝中大臣也是勤勉辛劳。” 景文帝语气慷慨: “朕,敬诸位一杯!” 说罢一口饮尽金樽中酒水,而文武百官齐齐跪拜后起身,举杯遥敬。 “臣等,谢陛下隆恩!” 众位大臣也是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景文帝坐下后,身旁的文皇后也起身,说了些吉祥话,场面一片祥和。 林青瑶端着酒杯,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人群。 如此大的宫宴,贺晋煜必须亲自值守,是无法参加的。 韩之序站在不远处,似乎察觉到林青瑶的目光,弯了弯唇角,对视一瞬。 他知道今日林青瑶就要对上那个郑坚,所以虽然不打算继承爵位,但也参加了这场宫宴。 因此他早就找来了秘药,通过秋水拿给了林青瑶。 那秘药...出自绮梦阁,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陷入自己幻想的梦境之中。 想到这里,韩之序脸上神色还是冷了两分。 第106章 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就算只是梦境,韩之序也不想让郑坚...不,任何人都不可以肖想他的阿瑶姐姐。 只要一想到郑坚这事儿,他都无法按捺心中杀意。 没关系,没关系的,等阿瑶姐姐得偿所愿,将郑坚这畜生下了大狱,剩下的就好办了。 努力扬起一个更软糯的笑,再抬头林青瑶的目光却已经落向别处。 很好,浓浓失落将韩之序包围,只能恨恨饮下手中的酒,顺便评论道,真难喝,还是阿瑶姐姐...好喝。 林青瑶才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郑坚身上,就感受到了来自韩之序有些灼热目光。 只能颦眉忍住回头的冲动。 其实对于郑坚来说,林青瑶就算不施粉黛,单那一双斜飞又凌厉的眼神,就足够吸引他了。 所以,从她刚刚一出现,郑坚目光就早已黏了过来,像是苍蝇见了蛋缝,怎么都移不开。 林青瑶面上不动声色,看向郑坚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冷淡和厌恶。 她甚至直接皱着眉头,转开了视线。 连一个正眼都没给郑坚,仿佛那只是一团让她恶心的空气。 可这种态度,反而更加激起了郑坚的兴趣。 越是这样,那轻轻扫过的视线,如同拂上心头的羽毛,搔动着他的心! 他原本还端着架子,想等林青瑶主动示好,见林青瑶如此冷淡,反倒有些按捺不住了。 整个宴席上,郑坚虽然面上还在和其他官员谈笑风生,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林青瑶这边瞟,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猥琐。 韩之序一直关注着林青瑶,坐在不远处,将郑坚举动尽收眼底,心中杀意更加沸腾。 他有些后悔,阿瑶姐姐想练手,他可以想别的办法,万万不应该同意这件事! 韩之序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将这个恶心的东西碎尸万段! 另一边贺晋酌没有留意林青瑶,却时刻盯着郑坚,那目光也是恨不得吃肉刮骨。 所以也注意到了郑坚对林青瑶‘不善’目光,眉头微微皱起。 贺晋酌还不知道,林青瑶今日打扮,是为了引郑坚上钩,但看着郑坚那副色眯眯样子,还是替林青瑶恶心不已。 贺晋酌心中有一些隐秘的庆幸,如果不是那夜与林青瑶夜谈,他现在恐怕根本忍不住,会不管不顾上去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砍杀了去! 宴席还在继续,有些多年未见的同窗,今日相见,正是筹光交错,叙旧好时候。 不少相约过几日一起如何如何。 坐在景文帝下首的三皇子林天珏,一直在暗中观察,眼神戏谑看着郑坚与林青瑶的互动,不知道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宫宴还在继续,乐声喧嚣。 舞姬们身姿摇曳,裙裾翻飞。 林青瑶执着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角的余光,早已锁定了郑坚身影。 时机,到了。 她微微倾身,似是欣赏歌舞,实则手腕轻转,手中青玉酒杯悄然滑落。 “啪!” 清脆碎裂声,在丝竹管弦中并不突兀,却也足以引起近旁之人注意。 杯中酒液飞溅,打湿了她紫色宫服,在上面留下凌乱的暗色。 在一边伺候的宫女立刻上前,慌忙收拾。 “殿下,奴婢该死。” 宫女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无妨,小心些便是。” 林青瑶语气温和,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她缓缓起身,凑在自己母后身边说了句什么,转头开口: “本宫去更衣。” 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在前引路。 林青瑶步履缓慢而从容,看似是意外离席,实则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 果然,她才转过回廊,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郑坚正站在那里,脸上堆着虚假笑容,眼神却阴湿泥沼死死黏在林青瑶盈盈一握的腰肢间。 “长公主殿下,好巧。” 郑坚皮似乎感受到了林青瑶直白的眼目,语气竟然收敛了一些。 林青瑶紧皱眉头,眉梢飞入发间,神色更显凌厉,质问道: “放肆!” “你是何人?!” “为何拦住本宫去路!” 郑坚脸上笑容一僵: “呵呵呵,臣,浙西运盐使郑坚。” “郑大人?” 她语气疑惑,仿佛不明白郑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长公主殿下不认识臣,是理所当然。” “可是...” “殿下,郑某的夫人,殿下应该不会不知道。” “国公府大姑娘,韩知岁,可是被殿下藏起来了?” 他鼠目微微眯起,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林青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慌乱。 “郑大人在说什么?” “本宫听不懂。” 可林青瑶原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已经转为心绪。 眼神躲闪,不敢与郑坚对视,甚至转头偏向一侧,露出纤长脖颈。 郑坚见状,却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他猛然向前一步,逼近林青瑶,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长公主殿下,郑某敬你是公主,才好言相劝。” “但殿下莫要以为,郑某是好欺负的!” “郑某乃是朝廷三品命官,后宅家眷被殿下随意掳走,这件事传出去...” “试问,大靖朝还有谁敢为皇室卖命?!” 若不是强忍着,林青瑶都要笑出声,果然她早就猜到郑坚会是这套说辞。 “殿下若是不肯交出夫人,休怪郑某不客气!”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阴狠之气,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面上是威胁阴狠可这一步离林青瑶更近了些,连她姣好脸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林青瑶却像是被他忽然靠近的动作吓到一般,朝后瑟缩了一瞬。 眼波流转,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方向,见暂时没有人出来。 而她身后的宫女也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林青瑶这才再次看向郑,幽暗宫灯下,她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蕴含太多情绪。 带着一丝惶恐,畏惧,强装镇定,还有一丝……委屈。 看的郑坚睁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这惶恐他能理解,委屈是为什么? 长公主林青瑶,也不像昨夜三皇子所说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啊? 第107章 殿下的演技 在暗中保护林青瑶的金宝紧张的嘬着牙花子,心中暗道: 好家伙,殿下这演技也太好了吧?! 这边林青瑶眼中情绪渐渐褪去,只剩下了故作强硬与做错事后的自责: “郑大人……你……你不要吓唬本宫。”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仿佛真的被郑坚吓坏了。 “本宫……本宫不知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 她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像是一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姑娘。 郑坚心中暗暗得意,长公主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被宠坏娇小姐,没一点胆色。 而且又是她做错事在先,被郑坚抓住了把柄,正应该是这副表情! 关键是什么,关键是林青瑶堪称英俊的脸上,带着这样表情,郑坚只觉得小腹一热! 他语气都不自觉缓和了几分,但威胁之意,却丝毫未减: “殿下,郑某知道,您是长公主,身份尊贵。” “但这上京城,也不是长公主殿下一人说了算的。” “郑某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交出我夫人,此事就此作罢。” “否则……”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低沉,面目笼在阴暗之中,也阴森起来: “否则,郑某定要让殿下,再无宁日!” “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句‘长公主殿下’,就能解决的了!” “您当初既然敢叫人从郑家后宅,掳走我夫人,应该就想到会有今日了!” 林青瑶眼眶微红,泪光盈盈,仿佛真的要被吓哭了,声音柔媚辩解: “不是掳...不是掳走呀!” 这话说完,林青瑶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快点结束这场对话,不然一会有人出来看到就糟了。 想到这,林青瑶贝齿轻咬下唇,面露犹豫,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 “郑大人……你……你不要说了……” “本宫……本宫答应你……” “哎呀有人要来了!” “明日……明日酉正,岁安酒楼……本宫……本宫再与你详谈此事……” 说完,她捂着脸,转身朝着更衣的偏殿跑去。 裙摆飞扬,绣金腰封将她腰肢衬的不堪一握。 郑坚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手又开始痒了,嘴角满意的笑。 此次上京述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 长公主,也不过如此。 还不是要乖乖听他的话? 在郑坚心中,少了一个残缺的韩知岁根本不算什么,若是后续顺利,将长公主殿下纳入后宅... 那这辈子才算是圆满了。 ??..?? 夜色渐深,宫宴终于散去。 林青瑶向父皇与母后请安后,被韩之序亲自送回府邸。 马车内,朦胧灯盏随着车厢有规律的摇曳,映照着韩之序略显委屈的脸庞。 “阿瑶姐姐...我后悔了。” 韩之序的语气,相当低落,鼻头和下巴都皱成一团。 “嗯?后悔什么?” 林青瑶已经换了一身便装,那套紫色宫服她是不打算再要了... “后悔让您以身犯险了...” “那个狗东西,竟然敢用那种眼神看您!” “真想立刻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韩之序暗自发狠,连眼尾都泛着红色,在火光之下颜色绮丽。 林青瑶失笑摇了摇头,这是用最可爱的表情,说最狠的话呢。 不过她相信,一旦这个郑坚被抓起来,没有了三品官职的保护,韩之序绝对会动手。 但是不管如何,韩之序都是时刻在为她着想。 这么想着,林青瑶心下一暖,语气不自觉间就温柔了下来: “之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可是,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 韩之序闻言,却神色凝重,皱着眉,第一次表现出不赞同来: “可是...” “阿瑶姐姐,那个郑坚,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太危险了!” “之序,这件事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没有退缩的理由。” “临阵脱逃,亦不是我的性格。” 林青瑶平静的语气,让韩之序有一丝恍然。 是啊,他模糊的儿时记忆之中,唯有阿瑶姐姐平静而坚定保护他的画面。 那些对他弥足珍贵,支撑他从暗网中活下来的画面里,林青瑶就是如今的样子。 韩之序此刻的心情复杂极了,既觉得开心又实在不放心。 可小时候作为合格跟班的韩之序知道,林青瑶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他沉默片刻道: “阿瑶姐姐...我真的...不想您去...” 语气带着撒娇,委屈和软乎。 声音被他自己故意压低,再抬眸,眸光闪亮,像是一只受伤小狗,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 林青瑶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他头顶柔软黑发。 “好啦,别担心了。” 林青瑶心思微动,轻声哄劝: “这样吧,等这件事尘埃落定。” “我答应你,以后满足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如果放在往常,听到林青瑶这样许诺,对韩之序来说简直是羊入虎口! 他绝对会高兴的蹦三尺高。 可是... 如果这要是林青瑶被冒犯,甚至是被那个畜生冒犯... 韩之序只要想到这件事,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好了好了,到地方了。”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天才是真正的战场。” 林青瑶当然能察觉到韩之序情绪的异常,但是就像她自己说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件事只有她来做,最合适。 而如今看来,她甚至不需要考虑郑坚入狱后,如何彻底将他按死。 韩之序和贺晋酌都会想办法。 说不定她手中的账册... 还能留到几年后母后有孕的关键时刻呢。 这么想着她假装没有看到韩之序哀怨的眼神,跳下马车,裙摆翻飞间,身影消失在了朱红大门内。 林青瑶走了,车厢内的韩之序也就卸下了伪装。 “世...” 金宝就是想问问韩之序,需不需要他驾车送他回府。 结果撩起马车帷幔的时候,就看到一双漆黑如墨,满是杀意翻涌的眼眸。 明明小铜炉将车厢内烧的很暖和,和金宝还是觉得寒冷扑面而来! “唰。” 金宝利索的放下了帷幔,顺便缩了缩脖子... 好可怕... 韩世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可怕! 第108章 三方谋划 翌日一早。 晨曦微露,为长公主府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流涌动。 略显肃杀之气在静雅堂内悄然弥漫。 俞书兰,秋水,金宝以及一早就赶来的韩之序都如临大敌! 为了今日计划能够‘掩人耳目’,也为了让那郑坚彻底放松警惕,林青瑶久违的再次换上了束胸男装。 一袭石青色的宝相花暗纹直裰,裁剪得体,衬的她身姿颀长挺拔。 墨黑长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角,平添了几分洒脱。 眉眼斜飞,不笑时,眉宇间便自然流露出一股深情与凌厉交织的复杂韵味,雌雄莫辨。 “哎,奴家伺候您!” 秋水声音娇媚的能滴出水来,双眼放着光,扭着水蛇腰就要往林青瑶身上贴 结果不出意外,一边的韩之序微微蹙眉。 漫不经心地抓住秋水衣领,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抗拒地往后一带,便将人拉离了林青瑶几步之远。 而他自己则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秋水和林青瑶之间。 看似随意地整理着衣袖,却宛如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秋水隔绝在外。 秋水暗暗呲了呲牙,旧主子越来越碍眼了怎么办? 俞书兰瞥了一眼韩之序的小动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的笑意。 姐弟恋好啊,姐弟恋最好磕了,俞书兰是双手双脚赞同的。 “咳咳。” 她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嘿,要我说阿瑶还是这样好看。” “当初去绮梦阁,就把秋水迷得五迷三道的~” “绮梦阁?” “阿瑶姐姐还去过绮梦阁?!” 韩之序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那双丝毫不输林青瑶凌厉的眼眸瞬间眯起,带着危险气息。 “阿瑶姐姐还去过绮梦阁?” 林青瑶是后来问贺晋煜要的秋水,所以韩之序并不知道这两人当初‘勇闯’青楼,还差点与李锐对上。 “咳咳咳,哎什么绮梦阁,绮春阁,你听错了。” 林青瑶心中暗叫糟糕,一时不慎,竟被俞书兰口无遮拦给抖了出来。 她略显尴尬地掩唇轻咳两声,姑娘家去逛青楼,还让人知道了总归不好。 所以林青瑶连忙转移话题,正色道: “言归正传...” 随着她话音落下,除了秋水亮的吓人的眼睛...所有人都正了神色。 “今天动身前往岁安酒楼,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林青瑶的声音清冷而沉稳: “秋水和影霜会在暗中保护我。” “之序留下安抚并保护你姐姐。” “秋水带来的药,酒壶中已备好一份,袖中也藏了一份,届时我会伺机行事,让郑坚放松警惕。” 每一个环节都在林青瑶脑海中演练过很多遍,务求万无一失。 韩之序的眉头依旧紧锁,他抿了抿唇,语气中带着不甘心们再次开口: “我不太放心秋水办事,我想亲自去。” 姐姐如今身子已经大有好转,只要今日一切顺利,尘埃落定,便可安心等待三日后的断骨重塑。 他并不觉得郑坚敢到这守卫严密的长公主府邸抢人。 岁安酒楼那边,虽然他也派了人,但只要想起那个郑坚的眼神,韩之序就不愿意放任林青瑶一个人去。 原本双手捧脸痴痴欣赏林青瑶‘俊颜’的秋水,莫名被嫌弃,皱了皱鼻子。 韩之序对面的林青瑶坚定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的注视着韩之序。 有些事情,该由谁来做,如何去做,她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在这个精心设计的局中,她不希望出现任何计划外的变数,哪怕... 哪怕是韩之序。 与林青瑶目光交汇,韩之序只坚持了短短一瞬,便败下阵来。 面对任何人,他都可以强硬到底,唯独面对眼前阿瑶姐姐,他所有的坚持和原则,都只能像是冰雪般消融瓦解。 他颓然地避开林青瑶的视线,眼帘低垂,眉眼间带着失落。 “记住兰兰,上酒后半刻钟,便让贺晋煜带着禁卫军赶到岁安酒楼。” “郑坚,必须直接押入诏狱!” “绝不能……绝不能落入刑部之手!” 李锐早已是三皇子林天珏的人,若是让郑坚落入刑部监牢,那他们精心筹划的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俞书兰神色一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应道: “放心吧,我省得。” 林青瑶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银宝原本也要跟来,但是这件事必须极小心的控制在小范围内。 何况,赌坊生意日渐火爆,根本离不开他这个大掌柜。 金宝虽然没有什么武功,但毕竟心思机敏,最擅长临机应变,有他随侍左右,林青瑶也十分放心。 林青瑶指尖轻捻,将手中那柄洒金折扇漫不经心地敲击在另一只手掌之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响。 眉眼间全是志在必得的自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那么……” 林青瑶嘴角微微勾起: “就等着,好戏开场。” ??..?? 同一时间,三皇子府邸。 郑坚毫不避讳的出现在三皇子书房内。 运盐使中,有四位都是林天珏的人。 因为浙西富饶,所以这几人隐隐形成以郑坚为首的形式。 他现在正老神在在的端着青瓷茶杯,眯着鼠目。 而他对面随意坐着的林天珏则皱着眉头: “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吗?” 虽然前不久他对郑坚说过,林青瑶狡诈狠厉。 但刚刚郑坚的提议,让林天珏觉得有些太夸张。 听到这位三殿下的话,郑坚将手中茶杯轻置于书案上,收敛了笑容: “这件事,务必请殿下您允许。”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何况这么做还有别的好处。” “抛开能保下我不提,那位迟迟不肯分割众多寺庙利益给您,您就不想借机试一试他的忠臣?” “其二,这件事成了对您最好,不成也有这位大人为您顶着。” “到时候,您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不引起任何怀疑。” 林天珏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谋士们,他们只是沉默听着,没有人出来反驳,就明白了,郑坚说得对。 不得不承认,郑坚能爬到如今位置上,并不只是运气。 郑坚看林天珏眉头舒展开,继续道: “而这件事的代价,不过是事后多花些银两犒赏那些刑部兄弟们而已。” “何乐而不为呢?” 第109章 旋涡 三皇子书房。 林天珏不是傻子,郑坚已然将计划与利弊说的清清楚楚,但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郑坚提到关于那位的事。 只不过在今日之前,他更倾向于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毕竟贸然试探,极有可能得不偿失。 任何人的投诚,都不是一蹴而就,更非全然赤诚。 你要从他人碗中淘过半的米过来,总要留给对方一丝喘息空间,给予些许甜头,方能稳固这份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 郑坚今日的提议,放在那边必然觉得是个大麻烦。 “赵先生,你怎么看?” 林天珏最终打破了书房静谧,目光转向立于一侧的黑衣谋士。 那人正是赌坊事发之日,提出疑虑之人。 赵先生闻言,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殿下,下官认为,此事可行。” “正如郑大人所言,我们付出的不过是一些银钱罢了。” 赵先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珠玑: “与可能获得的利益相比,这点代价,微不足道。” “更何况,此举于殿下而言,乃是全身而退的最佳之策。” “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先生的话,像是定音锤,敲定了林天珏心中的犹豫。 林天珏正准备展露笑容同意下来,又记起远在南方的外祖父曾教他的,人贵语缓。 他低下头,装作思考的模样,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才点了点头。 郑坚见状,紧绷的面容也随之舒展开来,鼠目中精光闪烁。 他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郑重地朝着林天珏抱拳施礼: “既如此,下官便在此谢过殿下成全!” 林天珏稳坐高椅之上,手虚抬一下,示意郑坚不必多礼。 而后他拿起案上的狼毫,蘸饱浓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将郑坚的计划跃然纸上,唤来了近侍送了出去。 书房门重新关拢,室内传出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唯有窗外寒风呼啸,似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风暴。 ??..?? 安和巷,裴舍。 自从与林青瑶解除婚约,也就是裴玉岑得到赐婚圣旨那日后,裴家就遣散了府中仆从。 昔日门庭若市盛景早已不复存在,徒留一片萧条冷清。 如今的裴府,除了魏乐涵身边那个来历不明丫鬟,便只剩下老夫人身旁一个老嬷嬷勉强支撑着。 往日精致的宅邸,也失去了生气,处处透着一股破败之气。 裴玉岑今日休沐,说是休沐,实则是卸下了国子监祭酒的重担。 曾经意气风发青年才俊,彻底告别了仕途坦途,内阁之路,首辅之位,再也不可触碰。 但是他根本来不及自怨自艾。 因为就在方才,刑部侍郎李锐派人送来一封信函。 信中提到刑部左右侍郎还有几位清吏司,盛情邀请他酉时前往上京城新开的岁安酒楼一聚,为他接风洗尘,庆贺他即将履新刑部。 刑部? 裴玉岑心中苦笑,就算是明降暗升,对他来说,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他心知肚明,如今的他,已没有拒绝的资本。 想要成为三皇子心腹,就必须先取得李锐的信任。 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三皇子恐怕一个眼风都不会上给他。 那日离开老师之后,裴玉岑才想明白,他要在李锐手下成为三皇子心腹,要做的何止是两面刀,很有可能是三面。 他收敛神色,缓缓起身,打开厢房内那简陋的木柜,从中取出一件簇新的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 这件衣袍,是前些时日,魏乐涵得知他即将入职刑部,特意为他置办的。 裴玉岑动作略显迟缓地换上新袍。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眉宇间少了往日清隽疏朗,多了几分紧蹙愁绪。 过反而显得这位年轻官员沉稳可靠了许多。 “笃笃笃。”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在这寂静的裴舍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裴玉岑背对着房门,眉头微蹙,并未应声。 虽然主人没有应声,但门还是‘吱呀’一声被推开。 魏乐涵娇柔的声音随之传来: “表哥,这一身衣袍,真真是英俊非凡。” 这些年,魏乐涵借着昔日林青瑶赠予的铺子,在外行走,也算是见过些许世面,眼界自然也开阔了不少。 在衣着打扮上,尤其不凡。 这件衣服确实将裴玉岑衬托出了一分清贵沉稳。 “嗯。” 裴玉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垂眸整理着衣袖,神情疏离。 魏乐涵丝毫不在意裴玉岑的冷淡,反而轻笑一声: “我为表哥炖了燕窝粥,可要用一些?” “不必了。” ““今日有应酬,要晚些回来,晚膳不必等我。” “是与从前的同窗好友相聚吗?” 魏乐涵的语气带着一丝试探,也不是她掌控欲多强,但是裴家如今正站在关键路口,裴玉岑最好不要有什么举动。 若真是去与国子监的那些小官,或者学子吃酒,那大可不必。 她似乎,好久没有生病了。 魏乐涵正盘算着,就见裴玉岑已然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是与刑部几位大人。” 他如今这副受过情伤的模样,反而比从前高高在上让人觉得好看许多,魏乐涵心中暗自评价着。 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她上前几步,为裴玉岑细心地抚平衣袍下摆的褶皱,柔声道: “那让李琅送表哥去吧。” “若是席间需要饮酒,还是要少饮一些为好,莫要伤了身子。” 免得酒后失言,哭哭啼啼。 裴玉岑微微颔首,避开了魏乐涵的手,径直朝门外走去。 时辰其实尚早,但他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 金乌西垂。 聚宝街灯火辉煌,却似乎怎么也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 这里接下来将有一场蓄谋已久的鸿门宴。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宴...忽然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旋涡。 各方势力,或主动或被动的,都卷入其内。 酉正将近。 上京城不少人忽然动了起来,而他们的目的地... 正是如今上京城中如日中天的——岁安酒楼。 ??..?? 有没有! 有没有权谋那味儿了! 我老天,写的头秃呜呜呜~ 第110章 好戏开场 上京城,聚宝街,岁安酒楼。 一辆不起眼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旁。 车帘微动,率先探出一只线条流畅的黑色皂靴,随后林青瑶一身男装,披着一件织金猞猁狲大氅,缓步而下。 秋香如今已经在岁安酒楼做了一段时间婢女,早已等候在此,见到林青瑶,盈盈一福身,压低声音道: “主子已经吩咐过了,您放心。” 林青瑶颔首,跟在秋香身后,步入岁安酒楼。 秋香领着林青瑶轻车熟路地穿过曲折回廊,拾阶而上,最终停在三楼一间名为“听雨”雅间门前。 她伸手为林青瑶推开了房门。 林青瑶先一步踏进去: “金宝就在外面等着吧,饿了就去找点吃的。” 郑坚早已等候多时。 他今日穿了一身不起眼的斑鸠灰常服,配上那一双圆又小的鼠目,越发像只灰毛耗子。 郑坚一来就端坐在红木圆桌后,正对大门,身前茶杯已经空了,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郑坚就满怀期待盯着格子门。 所以,他几乎在门开的第一时间,就见到林青瑶。 男装的林青瑶,少了几分女儿家柔媚,却更添了几分雌雄莫辨俊美。 眉如远山黛,眼似秋水横波,偏偏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勾魂摄魄。 郑坚只觉眼前一亮,心中那股子邪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眯起眼开始肆无忌惮在林青瑶身上扫视。 既然长公主殿下敢邀请他来酒楼雅间密谈,就说明有求的人是她林青瑶。 早已想通这一点的郑坚,心中那最后一丝顾忌也消失殆尽。 他眼神更加炽热,丝毫不隐藏他的贪婪和欲望。 只要想到林青瑶现在高高在上神情,要在他手下调教成摇尾乞怜模样,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郑坚觉得尾骨那处有一道极细微的电流,随着他脊柱一路向上攀爬,最终直击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兴奋得微微颤栗起来。 他向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对于长公主林青瑶... 并不是肖想? 而是...他势在必得! 林青瑶背对着房门而立,再加上秋香已悄然将格子门重新合上,她并未注意到,裴玉岑正被秋梅引至隔壁的厢房。 郑坚看着林青瑶款款落座于对面,露出笑容,开口道: “长公主殿下,果真是守时之人。” 两人落座后,酒菜很快便被端了上来。 “殿下今日约某前来,想必已深思熟虑,想好如何答复了吧。” 郑坚语气随意,甚至连“臣”或“微臣”的自称都省去了,言语间流露出对这位长公主殿下毫不掩饰的轻视。 林青瑶略作迟疑,启唇道: “本宫……” 听到林青瑶以“本宫”自称,郑坚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不笑的时候,他那张脸倒是的确有几分官威。 林青瑶心中了然,却并未改口,只是神情略带惶恐,继续道: “本宫……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大人想要回夫人...可是当时接回岁岁的时候,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和折磨...” 林青瑶的声音放缓,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她……并不愿再回到郑大人身边。” 本宫今日请郑大人前来,实则是想为岁岁求一个公道。” 似是察觉到郑坚眼中的怒意,林青瑶连忙补充道: “当然,条件任凭郑大人开!” 郑坚扯着嘴角嘲弄反问道: “任凭我开?” 他缓缓起身,朝林青瑶的方向踱步而来: “殿下能给某什么呢?” “殿下莫不是以为,我郑某缺钱?” “还是说,殿下能让我官位再升一升?” 他步步逼近,林青瑶佯装不自在地向后躲闪了一下,贝齿轻咬下唇,似是有些慌乱地说道: “官位……本宫可以向父皇求情。” “呵,可若是郑某偏偏,不想要官位呢。” 郑坚的这句话,已然带着威胁。 不过他并未继续紧逼,而是在紧挨着林青瑶的位置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袍。 “从前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人来迟了,或是做错了事,都得自罚三杯。” 郑坚伸手拿起桌上唯一酒壶,琥珀色酒液倾泻而下,注满了林青瑶面前的青花压手杯: “殿下若是能满饮三杯,郑某可以考虑,给韩知岁写一纸和离书。” “怎么样?” 林青瑶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却没有立刻应答。 这份迟疑落在郑坚眼中,更是印证了他的判断,这位长公主殿下先前那些强硬姿态,果然是虚张声势。 不过他可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郑坚落寞的叹息一声: “长公主殿下,您也看到了,郑某为了朝廷,为了陛下,那真是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呢?” “结果呢?” 他话锋一转,声音也大了起来,开始指责林青瑶,指责皇室: “长公主殿下和皇室,竟如此对待郑某。” “浙西那地方,山高水远,运盐的事儿,难管得很,郑某承认,有时候难免会将一些情绪,带给内宅妇人。” “可是殿下您也该派人打听打听,整个杭州府,有谁会说我郑坚,不疼爱自己的夫人?” “您若是觉着这样不成,那样也不行,那今日这事儿,恐怕是谈不拢了。” 郑坚语气渐渐冷了下来。 “明日……不,就今日,郑某便去写折子,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去御前,状告长公主殿下!” 他向前逼近一步: “我听说,殿下您为了一个国子监祭酒,已经失了帝后宠爱。” “若是再加上我夫人这件事,闹到御前...” “陛下震怒之下,殿下只怕……会彻底失去长公主之位!” 郑坚语气阴狠,威胁之意,已经毫不掩饰。 林青瑶心中冷笑,回想起上一世与父皇母后彻底离诀的景象,面上闪过绝望。 “郑大人……你……你不要说了……” “本宫...本宫喝就是了!” 她声音颤抖,仿佛真的被郑坚吓住了。 在暗中蹲的脚都麻了的秋水,看到自家长公主殿下模样,呆若木鸡。 金宝说的竟然是真的!! 心中发出一声,与昨夜金宝同样的惊叹。 好家伙,殿下这演技也太好了吧?! 秋水还加了一句,裴狗真该死。 第111章 喝! 林青瑶对此毫无所知。 手中捏紧杯子,猛地仰起头一口喝下。 辛辣酒液顺着喉咙涌入,灼烧感瞬间蔓延开来,她却丝毫不停顿。 夺过郑坚手中酒壶,像赌气一般,给自己又连斟满了两杯,再次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最后两口酒,因为喝得太急,呛得林青瑶剧烈咳嗽起来。 眼角泛起一片红晕,眸中也氤氲着一层淡淡水光。 郑坚看着这一幕,暗中捻动手指,满意点了点头。 这烈酒入喉,滋味自然不好受,更何况是连饮三杯,但让他真正感到满意的,是林青瑶终于在他面前,开始屈服了。 他话音放缓,继续抛出了诱饵: “殿下,郑某绝非不通情理之人。” 他凑近林青瑶,近的能闻到林青瑶身上馨香。 两人距离太近,郑坚这个姿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暧昧,林青瑶鸡皮疙瘩炸起,差点没忍住哕了出来。 郑坚毫无所觉,压低声音道: “夫人……可以还,也可以不还。” “郑某的意思是,殿下若是……若是愿意。” “殿下所求和离书我可以给,而郑夫人……可以是殿下您啊……” 那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林青瑶微醺泛红脸颊上逡巡,最终落在她迷离眼眸中。 其间淫邪之色,再也不加掩饰,赤裸裸地倾泻而出。 林青瑶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放在桌下的左手,狠狠掐起一块大腿内侧的肉。 剧烈的疼痛感让林青瑶回过神来。 必须继续演下去,要让这头色欲熏心东西彻底放松警惕。 她佯装被郑坚这大胆露骨话,吓得魂不守舍,眼底正好因为疼痛蓄满着水光。 似乎不想让郑坚看出她的脆弱,慌乱间林青瑶抬起宽大衣袖,胡乱地按了按眼角,遮掩住眸底一闪而过杀意。 袖间藏着番椒籽,被她悄然捏碎,细微辛辣之感,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她的眼眸,生理性泪水夺眶而出: “呜呜呜……” 林青瑶小心翼翼地拽住郑坚的一角衣袍,开始哭诉,声音断断续续,哽咽又委屈。 “郑大人……你……你不要再逼我了……” 此刻,她绝不能再以“本宫”自称,毕竟,在郑坚眼中,她现在只是一个被酒意侵蚀,半醉半醒的柔弱女子。 “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她抽泣着,肩膀微微颤抖, “我好苦哇,呜呜呜……” “我……我当年,确实是任性妄为,都怪我,看多了那些蛊惑人心的话本子,就……就一心想着,要找个状元郎当驸马……”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豆大泪珠顺着绯红脸颊滑落,晕开一道狼狈水痕。 “裴玉岑……” 这名字,许久没有听到或提到,再从林青瑶口中吐出,竟带了些生涩陌生。 “他那人,骨子里就带着读书人的清高劲儿...” “不肯委屈自己入赘皇家,我就……” 林青瑶哽咽一声: “我就任性了一回,跑到父皇面前闹,非要一道下嫁圣旨不可。” “为了他,自请除名,我甚至,甚至连...长公主身份都……都舍弃了……” 林青瑶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我……我让父皇母后伤心,让他们为我颜面扫地……” “我,我后来,被那眼瞎心盲黑心肝的状元郎裴玉岑彻底辜负,磋磨得不成样子,还被他那居心叵测的表妹欺辱……” 番椒籽的作用固然重要,眼眶火辣生疼,生理性酸涩止不住往外冒。 可林青瑶说着说着,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被裴玉岑辜负,被魏乐涵算计,还有重生之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辛酸…… 百般滋味杂糅在一起,竟让林青瑶生出真情实感来。 七分真,三分假,最能哄骗人。 郑坚越听,眼睛深处的轻视也就越浓重。 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未这般放声痛哭过。 就连上次在岁安酒楼,陪着岁岁喝酒,酩酊大醉之后,也不曾这般失态。 “我……呜呜呜……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 “一心想着,要和裴玉岑那个负心人成婚。” “可我又害怕,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去应对裴家那个处处算计的表妹,所以……所以才想着,要接回好姐妹,给我撑腰壮胆……” “没成想……” “你不知道,呜呜呜呜,裴玉岑他,他竟然,竟然在我们即将成婚的新府邸里,就,就迫不及待地和那个表妹,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似是难以启齿,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哭声,似乎喘了一大口气,掐尖了声音: “无媒苟合!” “我亲眼所见...” “我亲眼瞧见,他们两个,衣衫不整地,从,从床榻之上滚落下来!” “裴玉岑那个畜生,竟然,竟然在大婚前三日,做出这等龌龊腌臜之事,简直是...简直是禽兽不如!” “我……呜呜呜……我哪里还有脸面,再做这长公主殿下……” “所以……” 她吸了吸鼻子: “和裴玉岑的婚事,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作罢了。” “还不等我治好岁岁送回去,郑大人……你,你就将此事捅到了官府……” 她哭得眼角泛红,鼻尖也红彤彤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抬眸看向郑坚的时候,那双原本清冷锐利眸子,此刻也染上了几分迷离醉意。 波光潋滟,盛着一汪春水,直直望进了郑坚心底! 郑坚只觉得心头一荡,魂魄都酥了半边。 他只来得及在心底暗叹一句:妖精,就要按耐不住伸手抱住林青瑶,好好‘安慰’一番。 可手刚伸到半空,林青瑶却抱着酒壶,猛地站了起来。 她身形踉跄,脚步虚浮,绕着桌子走了起来,像是喝醉了酒,站都站不稳。 似乎是哭得口干舌燥,又像是借酒壮胆,竟直接对着细长的壶嘴,仰头猛灌了一大口烈酒。 不少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胸前衣襟,靡丽不堪。 好不容易喘息片刻,林青瑶才断断续续地继续道: “我……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将知岁送回杭州,才,才……才造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她说着,又举起酒壶,想要再喝一口,却被郑坚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这种状态最好,这种时候最容易得手。 “殿下醉了,莫要再喝了。” 谁知道林青瑶垂着头朝前走了一大步,然后将酒壶口对准了郑坚: “喝!” “郑大人也喝!” 第112章 断子绝孙脚 郑坚笑的好不得意。 不是说长公主殿下这几个月变了很多? 连帝后都刮目相看了? 今日一看,跟传言中围着那国子监祭酒转圈圈的时候,根本没有区别。 唯一区别大概是,被那姓裴的磋磨狠了些。 虽然失去了一点点征服林青瑶低头的快感,但是... 只要想到这是当朝长公主殿下,郑坚还是格外兴奋。 他视线扫过酒壶,很好,有些事在微醺时做起来才更有情趣。 他仰着头,目光贪婪地锁在林青瑶泛红脸颊上,没有错过她任何表情。 酒壶还悬在他面前三寸之处,看着郑坚闪烁眼神,她差点以为要露馅的时候。 郑坚张开了嘴。 林青瑶心中一松,隐蔽地按动了一下壶柄。 同样琥珀色酒液倾倒,郑坚毫不设防地张口接纳。 才喝几口,不等他细品,林青瑶似乎就拿不住酒壶,咣当一声摔落在地,酒液四溅。 郑坚心头闪过一丝扫兴,但转瞬就被更强烈的渴望取代。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粗糙手掌抚上林青瑶白皙脖颈。 在郑坚自己视线之中,林青瑶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带着几分娇羞,顺势倚进了他怀里。 而真正的林青瑶,早已退至郑坚三步开外,眼底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之前迷蒙和水光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片冰冷清明。 不过……这喂酒的场景,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青瑶没有多余时间细想。 看着郑坚正沉浸在秘药带来幻觉中,抱着桌子,手掌胡乱地抚摸起来,喉咙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含糊呻吟。 林青瑶眼底寒意更甚。 为了确保药效发作,林青瑶耐着性子,又默数了十息。 见郑坚沦陷彻底丧失了防备,这才终于开口: “影霜,秋水。” 声音清冷,与刚才娇柔判若两人。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瞬间,影霜如同鬼魅般从窗口闪入,带起一阵凛冽寒风。 与此同时,秋水也推开了雅间隐蔽暗门,她收敛了平日里妩媚姿态,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林青瑶身前,将她和正对着空气不停耸动腰肢的郑坚隔开。 “哕!” 秋水唾弃一声。 林青瑶配合秋水动作侧过身,避开那不堪入目的景象。 “影霜,将他……” 她原本想说将郑坚扒个精光,让他彻底颜面扫地。 不过这只是一时发泄,不但不会影响到他的官职,还可能... 给林天珏一党留下把柄,反过来以此要挟,逼迫自己下嫁,那就得不偿失了。 连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都忍了,现在还是暂且放过他。 只要郑坚进了诏狱,有的是手段慢慢炮制,曾经岁岁受到的折磨,她要双倍还在郑坚身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他上衣扒乱,双手反绑起来。” 影霜:脏活累活都我干啊? 也不是不听殿下的话,只是秋水怎么就什么都不需要干?! 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妩媚? 虽然暗中腹诽,但影霜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干净利落地将郑坚外袍撕扯开来,又迅速抽出绳索,将他双手牢牢捆缚在身后。 看着影霜手底下迅速动作,秋水护着林青瑶到了门附近,低声询问。 “殿下,那我们也准备?” 林青瑶颔首后。 得到林青瑶首肯,秋水也不含糊,伸手略显粗鲁将林青瑶发丝,鬓角都揉的凌乱。 而后又将林青瑶身上直裰侧领扯得松垮,露出一截白皙颈项肌肤。 皱了皱眉,她又遮住了一些,才满意拍了拍手。 “成了,殿下。” 再转眼看向瘫软如泥,嘴角涎水横流,兀自沉浸在旖旎梦中的郑坚,秋水又啐了一口,满脸嫌恶。 “时候差不多了。” “禁卫军到了吗?” 林青瑶语气平静,再次确认,这关系到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容不得半分差池。 影霜立刻回禀道: “回殿下,方才属下进来时,已远远望见贺统领率领禁卫军正朝这边赶来,想必片刻即至。” 林青瑶闻言,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这赶来时间,与她预想中分毫不差。 “那就,开始吧。” 林青瑶低声说完,影霜翻窗身影消失。 秋水也正欲隐入暗门之后,目光却落在地上那滩烂泥般的郑坚身上。 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以她练武之躯,凝聚全身力道于足尖,一脚踹向郑坚小而没用的双腿之间。 “呃啊——!” “啊——!” 林青瑶来不及阻拦,只能按计划尖叫起来。 两声惨叫,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响起。 一声自然是郑坚鸡飞蛋打后的剧痛哀嚎。 另一声,则是林青瑶猝然拔高惊呼。 同时,林青瑶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了雅间的房门。 “来人啊——” “快来人!有人要对本宫图谋不轨——!” 原本还算喧闹的酒楼,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嘈杂声音,都在听到林青瑶呼救声中,戛然而止。 林青瑶身形踉跄,故作惊慌失措扶住雕花实木栏杆。 而雅间之内,在剧痛折磨下的郑坚,药效彻底散去,他也终于从迷乱梦境中挣脱出来,恢复意识。 然而,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秋水这断子绝孙脚带来的痛苦,一击中的,带来的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只觉下身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有什么重要东西,已经被彻底摧毁。 郑坚痛得浑身痉挛,蜷缩成一团,弓着身子,高高撅起屁股,试图缓解痛苦。 几乎就在同时,隔壁雅间房门被人猛然推开,裴玉岑冲了出来,看着不远处的林青瑶,神色复杂而悲凉。 活像一个遭人蹂躏又被抛弃的...女人。 他今日按照李锐信中约定,来到岁安酒楼。 却不知为何会被安排在如此僻静的隔壁雅间。 房中空无一人,正当裴玉岑心生疑虑,准备离去之际,却清晰地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女子“哭诉”之声。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林青瑶! 他鬼使神差停下了脚步,屏息凝神,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结果,便听到了方才林青瑶那一番“控诉”。 句句诛心,字字泣血,声声悲切,直击裴玉岑内心。 原来,在林青瑶眼中,他...是这样的人!! 第113章 裴大人做得很好 一直在紧邻雅间中关注林青瑶,裴玉岑在听到林青瑶那声尖叫瞬间,几乎本能的冲了出来,正要上前保护她。 然而,裴玉岑才迈出一步,就看到一道金宝身影更快地窜到林青瑶身侧,手中还拿着一件厚重大氅,小心翼翼披在了林青瑶单薄身上,只留下有些凌乱的发丝。 紧接着,俞书兰从楼下赶来,神色焦急,一把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林青瑶。 周围人越聚越多,可谁也不敢真的靠近,只能伸长脖子,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林青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闹得越大越好,越多人看见,这出戏才能唱得更真。 “禁军呢?” 林青瑶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问俞书兰。 可俞书兰却摇了摇头,语速飞快地解释: “我亲自去传的信,看着贺晋煜点了兵,他还让我先回来照应,说随后就到。” “可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今日诸多计划,最害怕出现偏差与意外! 每一步都经过她仔细推演,她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影霜在寒风中等候许久,也提前知会了贺晋煜。 甚至让影霜在外面冻了这么久,明明都看到贺晋煜身影了,为什么这么几步路,就是等不到人?! “坏了!” 一道模糊念头闪过林青瑶脑海,强烈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乎就在她脱口而出的同时,岁安酒楼二楼楼梯口,忽然涌上来一大批人。 为首之人,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竟是刑部左侍郎,南卫风! 他手中高举一块令牌,正是刑部特有制式,在酒楼灯火之中,令牌上“刑部”二字依旧清晰可见。 南卫风神色肃穆,目光锐利,沉声下令: “刑部办案,无关人员回避。” “保护长公主殿下!” “速速捉拿图谋不轨之人!” 南卫风话音都未落下,他身后那些刑部清吏司主事们,便如狼似虎一拥而上。 几乎大半都冲进了雅间之中,不过他们看到郑坚的样子,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觉得身下一凉... 不过他们很快回过神来,将面目扭曲的郑坚架了起来。 还有三五人,看似握刀保护林青瑶,实则是变相将她隔绝开。 这些人个个神情戒备,腰间佩刀在灯光下反射冰冷光芒,显然是早有准备,绝非临时起意。 林青瑶怒不可遏! 她正欲开口呵斥,企图拖延时间,等待贺晋煜禁军赶到,却看到南卫风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林青瑶视线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人群之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身影映入眼帘,赫然就是裴玉岑! 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难辨,目光与林青瑶相触。 两个多月了,这是裴玉岑第一次见到午夜梦回的人,此刻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 “裴大人及时发现异常,差人通报刑部,这才使得我等能够及时赶到,救下长公主殿下于危难之中。” “裴大人做得很好。” “此事,本官定会上报刑部尚书,而后禀明圣上,为裴大人请功!” 裴玉岑如遭雷劈。 众人相距都不远,南卫风的话掷地有声,清晰无比传入了林青瑶耳中。 她眼底骤然间弥漫上了一层猩红血色。 好好好,裴玉岑,你真该死啊! 为什么不好好地缩在安和巷破旧官舍里,和他那心爱表妹活? 不去找他麻烦,他竟然敢主动掺和进这些事中?! 去了刑部,有了三皇子做靠山,就又硬气起来了?! 裴玉岑完全懵了,根本不明白南卫风在说什么。 可是,当他感受到林青瑶那淬了毒般冰冷目光... 那目光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在这个瞬间,他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接风洗尘宴!!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这是李锐,甚至是李锐背后三皇子林天珏,要彻底斩断他裴玉岑可能倒戈林青瑶的可能!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他,只因为他和林青瑶之间有纠缠六年之久婚约。 这简直是一石二鸟,不,甚至是一石三鸟的算计! 裴玉岑踉跄着,本能地想要朝林青瑶方向靠近两步。 他伸出手,手指却痉挛般地蜷曲着,嘴唇翕动,想要发出声音,想要解释... 解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是被蒙在鼓里。 可是,林青瑶已经移开了视线,或者说,林青瑶根本不在乎他裴玉岑的任何解释。 在林青瑶看来,裴玉岑究竟是无辜被利用,还是早已暗中投靠,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所有的账,都只能等到事后再慢慢清算! 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林青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深吸几口气,思绪在脑海中急速翻涌,想要挽回现在局面。 林青瑶飞快地扫视四周,目光掠过身边神色紧张的金宝、秋水、影霜几人。 不能让她们以身犯险,而韩之序暗中安排的人根本不能动用。 林青瑶狠狠闭了闭眼,是她大意了,她以为自己在演戏,引诱郑坚入瓮,可郑坚又何尝不是在演戏。 这个南卫风,行事滴水不漏,老练至极,一看就是刑部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 一上来就先亮出刑部令牌,震慑全场。 普天之下,谁能,又有谁敢,公然从刑部手中抢人?! 话虽如此…… 但是能拖一会是一会,只要能拖到禁卫军赶到,事情就还有转机。 意图对皇室公主图谋不轨,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必须要经过父皇景文帝亲自裁决。 到时候,郑坚究竟是生是死,鹿死谁手,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放肆!” 林青瑶猛然厉喝一声,声色俱厉: “刑部左侍郎,这件事牵扯皇室颜面,事关重大,绝非你刑部区区一个衙门可以随意插手的!” 威胁之意毫不隐藏,可林青瑶自己心里却清楚,这话说出口,多少有些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果然,南卫风只是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朝着林青瑶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还有一句话,想必殿下比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该更加明白,也更加清楚。”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林青瑶皱着眉等着他下文。 “今日之事,到底是长公主殿下您酒后失态,一时激愤殴打朝廷三品官员。” “还是...真如殿下所言,是郑大人图谋不轨,意欲对殿下不敬……” “我们刑部,自会秉公办理,彻查清楚。” “给陛下,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第114章 韩之序失控 这一套话术堪称滴水不漏,任谁来了都会哑口无言。 南卫风倒是老道的很,他似乎看出了林青瑶的刻意拖延,但他并没有在意。 南卫风来此之前,刑部尚书李锐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 务必将郑坚带回刑部。 至于这位长公主殿下,就算她今夜不让任何人离开,也不必着急。 禁卫军已经被调开,正忙的不可开交。 只要保下郑坚,天亮前押入刑部监狱,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长公主林青瑶,她每多拖延一刻钟,对刑部而言,就多了一分可利用的资本。 时间越长,之后递到御前的奏折,便越好写了。 若不是长公主殿下酒后失态,激愤之下殴打朝廷三品官员,还要给三品官员扣上一顶图谋不轨,意欲奸污的帽子? 为什么心虚不敢让刑部将人抓走关起来呢? 林青瑶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抬手,阻止了怒火中烧,想要上前与南卫风理论的金宝。 虽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事先约定好,甚至影霜都看到了禁军。 只有一种可能。 皇宫,或者说,皇室府邸,定然是突发了什么紧急情况。 以至于,贺晋煜被临时调走,禁卫军也被另行安排。 想通这一点,林青瑶反而冷静了下来。 既然禁卫军指望不上。 那么,在这里明目张胆地阻拦,不是明智之举。 刑部监狱,也是监狱。 虽然,不能提前折磨郑坚,让他生不如死,以泄心头之恨。 但是,秋水那断子绝孙的一脚,也算是为岁岁,稍稍讨回了一点利息。 林青瑶缓缓抬起头。 眼眸狭长,再次看向几步之遥的南卫风,而目光的焦点,落在了南卫风眉心。 这还是韩之序教她的办法,当你想从气势上先夺人一步,就这么做,会有奇效。 林青瑶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也好,那就请南侍郎秉公处理。” “本宫就静待一个真相...” “与清白。” 她一字一句,说的极慢。 而锐利眼光始终凝在南卫风印堂那处,寸寸不移。 做了十多年官的南卫风,在官场上也算是‘身经百战’,见惯了各种场面。 可此时此刻,面对着林青瑶的目光。 他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后背,都隐隐渗出了冷汗。 他竟然,第一次从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大压迫感。 “回府。” 林青瑶说完,不再看任何人。 转身的动作也干净利落。 金宝立刻上前,秋水也紧随其后,一左一右簇拥着林青瑶,朝着岁安酒楼外走去。 就在林青瑶视线移开一瞬间,压迫感骤然消散。 这竟然不是他的错觉,南卫风皱着眉。 不知为何,他心头竟升起一丝疑虑,开始怀疑起顶头上司今日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南卫风迅速回神。 此刻,被侍从搀扶着的郑坚,也从雅间内走了出来。 他半弓着腰,右手捂着下腹,脸色铁青,五官扭曲成一团,眼神阴鸷,死死盯着林青瑶离去方向。 “贱...” “郑大人慎言!” 南卫风反应极快,喝止住了郑坚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他泄愤的辱骂,很有可能成为无法翻身的把柄。 南卫风使了个眼色,郑坚左侧的下属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几人迅速架着郑坚,快步下了楼。 刑部这一行人,带着抓捕的“要犯”,浩浩荡荡地朝刑部监狱方向走去。 ??..?? 岁安酒楼外,寒风凛冽。 林青瑶一踏出酒楼大门,立刻沉下了脸。 聚宝街,依旧灯火通明,喧嚣热闹。 可一眼望去,街道尽头清晰可见,却丝毫不见禁卫军的影子。 聚宝街一眼就能望到头,依旧热闹非凡,可却丝毫不见禁卫军影子。 什么事能调走禁卫军。 “影霜,去查一查,贺晋煜到底去哪了!” 影霜领命,身形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林青瑶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金宝早已等候在那里,林青瑶跨上马车,秋水紧随其后。 他立刻放下车帘,亲自驾车。 挥动马鞭,马车疾驰而出,速度极快,凛冽寒风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疼,却丝毫不减速。 金宝在三宝之中,或许不是最聪明的,也并非武力最高强。 但是他很会察言观色。 只消一眼,他便能感受到长公主殿下此刻内心焦灼。 而长公主府邸中有谁? 凛冽的寒风,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却让金宝的头脑更加清醒。 韩世子! 韩之序,此刻正在府邸之中! 是了,今日计划根本算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失败。 禁卫军没有出现,郑坚被刑部带走。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或许,赶回府邸,与韩世子商议,还能找到补救之法。 金宝紧咬牙关,手中马鞭再次狠狠抽向飞奔的马儿。 马蹄声急促,车轮飞转。 很快,林青瑶裹挟着一身寒风,走进静雅堂。 堂内光线昏暗。 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韩之序。 他独自一人,垂首而坐,身影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周身散发着一股压抑而危险的气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静雅堂内凝滞气氛。 韩之序猛地抬起头。 昏暗之中,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着两簇幽暗火焰。 当视线捕捉到林青瑶身影,他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释放出一股强烈力量。 韩之序几乎是转瞬就冲到了林青瑶面前。 他一把攥住林青瑶双臂,双眸此刻更是猩红一片,布满了血丝 “有没有伤着哪里?” 一出声林青瑶就听出来他声音干涩,还有些颤抖。 “那个畜生……碰到您哪里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颤栗与后悔。 韩之序目光寸寸扫过林青瑶,乌发凌乱,大氅下,直裰侧领也被扯散。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狠狠拍打,随时都要摧毁他的神智。 那个畜生,郑坚! 他竟然敢…… 韩之序胸廓剧烈起伏,怒火像火山般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阿瑶姐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好了。 那个畜生杀了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呢? 他不应该同意这件事。 他不应该让阿瑶姐姐,身处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现在就要去把那个畜生杀了! “杀了他。” “之序...之序!” 韩之序有些失控,下手力气不小,林青瑶只觉得双臂疼痛,还伴随着血液受阻的麻木感, “啊,我...我去杀了那个畜生。” 第115章 之序,没事的 放在平日里,韩之序一定会察觉到林青瑶眉宇之间的沉重。 只是此刻,他已经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 尤其当连翘恭敬地接过林青瑶身上那件厚重大氅,露出了内里被撕扯凌乱的直裰。 韩之序血液,被瞬间点燃,直冲头顶。 他双颊不受控制泛起病态潮红,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胸腔中心脏,一声比一声急促,如擂鼓般重重撞击他的胸膛。 眼中压抑已久汹涌杀意,再也无法遏制,翻腾不休。 那个潜藏在温顺外表之下,在暗网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杀神。 终于在林青瑶面前,露出了他的全貌。 秋水悚然一惊,面上刹那间褪尽血色,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本能地想要远离此刻的韩之序。 那是源自本能的恐惧,韩之序失控了! 失控! 完全失控! 秋水隐约记起曾经唐棠提起过。 韩之序还在暗网之时,曾有人不长眼,将他珍藏在贴身处的女子画像拿了出来,公然传阅嘲笑,甚至不小心损坏了边角。 那些曾经触碰过画像,并且评论的人,如今坟头上荒草,恐怕早已长到三尺之高了。 关于韩之序的传闻,如同电光火石般,在秋水脑海中迅速闪过。 她强迫自己稳住几欲颤抖脚步,竭力镇定心神,朝着林青瑶方向快速走去。 “殿下,危险!” 林青瑶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秋水不必靠近,退远一些。 她白皙如玉指尖,从宽大直裰袖袍下缓缓探出。 反手,准确地握住了韩之序滚烫如烙铁的手掌。 “之序,没事的。” 林青瑶放缓语调,轻声安抚,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韩之序的后颈,温柔地抚摸着韩之序紧绷的后颈,如同幼时轻哄他入睡一般,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 韩之序的失控,并不是后来才出现的,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过。 一个那么小的白团子,日日夜夜被人追逐谩骂,无休无止地承受“有娘生没爹养”恶意诅咒。 弱小身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打的全身青紫。 林青瑶第一次见到韩之序的时候,他就双目空洞无神,漆黑瞳孔,涣散而空茫,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反应。 对一切靠近他的人,拳打脚踢,甚至野兽般撕咬。 后来有了林青瑶撑腰,慢慢的他再也没有这样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已深沉如墨。 静雅阁内,光线愈发昏暗,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林青瑶略显疲惫的容颜。 她的嗓音,因为说了太久的话,变得有些沙哑。 韩之序双眸血色渐渐褪去,逐渐从暴怒边缘拉回神智,视线重新聚焦。 映入眼帘是林青瑶白皙手腕,被他紧紧攥住,已然泛起不正常红色。 “我……对不起,阿瑶姐姐……” 悔恨,懊恼,自责,这些情绪交织出现,韩之序呼吸都轻了几分。 自从回到林青瑶身边后,韩之序确实从没有失控过。 可笑他自诩强大,以往可以驾驭过去。 低垂眼眸,肩膀微耸,韩之序露出抹苦笑。 今日这些事,忽然让他意识到,内心深处的占有欲,早已如野草般疯长,蓬勃成为了如此可怖的怪物。 “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林青瑶声音,轻柔平静,带着安抚的力量。 说完她缓缓地站直身体,还在原地轻轻转了一个圈,示意自己毫发无损。 韩之序垂眸定定看着林青瑶,确认她确实没有受伤,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嗯,是不是事情不顺利?” 既然阿瑶姐姐脚步匆匆,甚至都没有更衣就回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超出计划之事。 就在韩之序问出声的同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静雅阁门口。 “如何?” 没有回答韩之序的话,林青瑶转头神色肃穆看向影霜。 影霜行礼后,声音低沉: “殿下,三皇子府邸走水了!” “而且,损失……还不小。” 韩之序皱着眉,林天珏府邸走水?! 禁卫军被调走了?! 禁卫军从成立至今,职责就是保护皇室安全。 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皇女,都在禁卫军的保护范围之内。 “好,好,好。” “林天珏为了这个郑坚,真是豁出去了?!” 林青瑶闻言,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怒火。 她狠狠咬着后槽牙,下颌处都高高隆起。 “我一把烧了他的如意赌坊,他就一把烧了自己府邸。” “难道是报应不爽?!” “他死了吗?!” 虽然知道林天珏不可能轻易丧命,但林青瑶就是有一口气堵在胸中,似乎这么恶毒问出来,就能将他诅咒死。 回应她的,是影霜摇头的动作。 林青瑶背脊骤然卸了力气,颓然地坐回高椅之上,自嘲的笑了笑。 真像一个笑话。 不愿意依靠任何人,以身为诱饵,精心谋划,步步为营。 自以为天衣无缝布局,却在最后关头,被人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这种强烈挫败感,让林青瑶有些无力。 “最后,我连一个郑坚,都算计不到。” 她自信满满,所有人惯着她,顺从她,结果... 韩之序从没见过阿瑶姐姐如此无助的模样,也听出了她语气中自责。 “阿瑶姐姐,您别这么说。” “不是您算计不到,是那些人,比我们预想的更加狠毒,更加不择手段。” 对于韩之序来说,一直是后怕的,他真怕死了,怕林青瑶真在岁安酒楼出什么意外。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继续说道: “您的计划,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 “是我们低估了对手。” “郑坚,是不是被刑部劫走了?” 其实韩之序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林青瑶疲惫地抬了抬眼眸,看了韩之序一眼,轻轻点头,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刑部左侍郎南卫风突然出现,当众亮出刑部令牌,强行将郑坚带走,简单告诉了韩之序。 林青瑶很快调整好情绪: “没关系,明日父皇会过问此事。” “等父皇过问之后,我就用如意赌坊搜出来的账册,去和他们交换郑坚。” “只要拖到影风赶回来,一切就都有转机。” 第116章 身有残缺,不得为官。 如意赌坊的账册,目前是她手中最大筹码。 也是她反击三皇子和刑部的底气。 虽然不想动用这个后手,但看目前局势,必须要舍弃日后的打算了。 韩之序垂下眼眸,长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情绪。 他沉默片刻,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杀意已经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 “阿瑶姐姐。” “那本账册,记录了庄贵妃插手运盐一事。” 他提醒林青瑶: “关乎甚大,或许应该留到更关键的时刻。” 林青瑶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按照前世发展,母后今后还会有身孕。 到时候后宫最大威胁就是庄贵妃,以及庄贵妃身后的镇南王。 要对付这一家,账册就是一张王牌! 而且,林天珏至今都以往如意赌坊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可是...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 “阿瑶姐姐,这件事想要破局,其实并不复杂。” 就在林青瑶陷入沉思时,韩之序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笃定又令人信服。 韩之序说完有些小心翼翼,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柔托住林青瑶右手。 他微微俯身,温热气息拂过她手背,带着心疼地轻吹着。 指腹摩挲过她手背上那抹淡红痕迹,那是方才失控他无意识用力捏出来的,此刻还没消散,在她白皙肌肤上,显得格外惹眼。 “哦?” 林青瑶的思绪果然被他接下来的话吸引了过去。 而且似乎也习惯了两人相处方式,反而没有在意手上的触感。 韩之序见她没有排斥,弯了弯眼眸,语气也轻快了几分 “您没有在酒楼阻拦,做得很好。” “郑坚是刑部左侍郎南卫风带走的,这人是李锐的心腹。” “若是郑坚在刑部大牢里出了事……” “那么,刑部上到尚书李锐,下到南卫风,谁都逃不开干系。” 听他如此说,林青瑶紧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反而皱得更深了。 “不能杀,也没办法杀了。” “在刑部大牢里杀人,无异于直接掴皇室颜面!” “不但朝野动荡,还会留下把柄!” “阿瑶姐姐,不需要杀人。” 韩之序那笑容狡黠,像只狐狸: “大靖朝律法:身有残缺,不得为官。” 韩之序的话有道理,但是只要做了就会留下把柄,到时候只会让他自己陷入险境。 “阿瑶姐姐可是担心我?” 韩之序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已经退至门外,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的影霜和秋水。 故作神秘凑近林青瑶耳畔,压低了声音: “阿瑶姐姐放心,刑部右侍郎薛德昌,是我的人。” “将李锐或者南卫风拉下马,对我的人来说,只有好处。” “就算有什么把柄,这黑锅他们都背定了!” 林青瑶的顾虑不无道理。 薛德昌这枚暗棋,确实有一定的作用,但远不足以成为彻底扳倒郑坚的决定性筹码。 世间万事,皆有迹可循,想要不留痕迹,几乎不可能。 但是...韩之序哼笑一声。 做事讲究方法,善后要有技巧,便能做到乾坤倒转,祸水东引。 “阿瑶姐姐,此事交给我。” “您无需为此费神,今晚早些歇息。” “明日,皇宫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语调放缓,哄劝道: “明早,煲粥给您好不好?” 这时候两人似乎角色互换,韩之序开始安抚起林青瑶来。 听韩之序这么亲昵的语气,她老脸一红。 不动声色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眼下局势,确实需要你从中斡旋。”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林青瑶抽出手,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v’。 韩之序眼神暗了一瞬,空了的手掌紧握成拳,都没法抵抗内心骤然生出的空虚感。 林青瑶并未注意到他的细微情绪变化,继续说着: “第一,无论如何,务必确保自身安全,绝不能受伤。” “第二,” 她语气加重: “一旦事态超出掌控,或有不可为之之势,必须立刻停止行动,以保全自身为先。” “不然...” 林青瑶故意拖长尾音。 这小子如今翅膀硬了,好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了。 “不然,您以后就再也不要理我了!” 韩之序立刻接话。 他这副模样,林青瑶一点也不怀疑,要是她说要捅他两下,他都会乖乖递刀。 “好,若是不听话,便再也不理你了。” 怎么这么小孩子气了,刚才还杀气凛然,要将天地都颠覆。 转眼间,又变成这副小孩模样。 ??..?? 安抚好林青瑶,韩之序步出静雅堂。 夜色已深,长公主府邸外,寂静无声。 上京已然宵禁。 但是韩之序并不在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竹哨,置于唇边,轻微吹动。 哨声细弱,几不可闻,却似乎带着某种特殊韵律。 他骑着马儿调转了方向。 追风先是懒洋洋打了个响鼻,腾出一片温热鼻息,在寒冷夜空中化为白雾。 而后,它撒开四蹄,朝着西方疾驰而去。 马蹄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穿过空旷长街,踏过青石板路。 夜风凛冽,如刀割般刮过脸颊。 韩之序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斗篷,将寒意隔绝在外。 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林青瑶手心的温度,让他心头滚烫。 不过眼下要先解决郑坚这个狗东西。 一想到这人,他神色冰冷肃杀。 约莫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定国公府。 韩之序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门房,径直走向前院书房。 他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昏暗。 只有桌案上,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室内。 书房内有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 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焦虑的,正是贺晋酌。 而他对面懒洋洋靠着椅背,还一脚踩在椅子上,打岔着腿的,则是唐棠。 “长公主那边似乎不顺利?” 今天已经快二更了,贺晋煜还没回府,贺晋酌就知道不好。 “我听到哨声就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战场上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贺晋酌,此刻却像个愣头青小伙子。 韩之序却没有立刻回答: “你果然还留着竹哨。” 第117章 你哪只手碰她了 贺晋酌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韩之序小时候,不是只有林青瑶守护的。 他吹响的主哨,就是贺晋酌看了许多兵书后,亲自做的。 两人一人一枚,当一个人哨声吹响,另一个的竹哨就会震动。 不过韩之序几乎没有吹过,后来贺晋酌又远赴边关。 两家出了事之后,可算是杀父之仇。 但是贺晋酌却没有丢掉那枚竹哨。 韩之序越发肯定,父亲之死另有隐情。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他迈着长腿,几步就走到书桌后,也不脱掉外袍,直接开口: “我长话短说。” “贺大...” “贺晋酌连夜联系与贺家交好官员,书写奏折...” 书房内,静谧无声。 只有油灯火苗偶尔爆裂的轻微声响。 三人身影,在墙壁上投下长长影子,随着烛火的跳动而微微摇曳。 寒冷,笼罩着整个房间。 三人的谈话渐渐细不可闻。 ??..?? 景文二十一年,正月初二。 子时刚过,刑部监牢。 夜幕沉沉,寒意如冰。 刑部监牢内,一片阴森肃杀。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气味,像能渗入骨髓。 韩之序身上换了一件崭新的雪狐镶边大氅,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冷光泽。 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脚步从容,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 这里静得可怕。 只有他脚下发出的‘哒哒’声音。 平日里狱卒呵斥声,犯人哀嚎声,此刻统统消失不见。 只余下令人窒息寂静。 穿过监狱过厅之后,便是关押郑坚的普监。 东西两侧,相对排列着十二间牢房。 形成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南北通道。 牢房檐口外,密布着铁丝天网,网上,悬挂着许多细小的铜铃。 只要牢内之人稍有异动,铃声便会大作,惊动四方。 但是此刻,这些防范措施,如同虚设。 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拦韩之序。 没过多久,脚步声消失,他站在郑坚那座牢房门口。 韩之序长身而立,沉默不言。 只有眼底猩红,与翻滚着的浓郁难明黑雾,泄露了他此刻心情。 嗜血,愤怒,还有.......杀意。 橡木制成的牢房门,将他和牢房内的人隔开。 郑坚并没有任何恐惧与害怕。 与牢房外的阴冷肃杀不同,牢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想象中的狼狈,郑坚反而显得十分惬意。 他懒散地靠在蜀锦软垫上。 身下铺着厚厚绒毯,隔绝了地面寒气。 身前,一个小巧铜炉,炭火正旺盛,其上温着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桌案之上,更是摆满了岁安酒楼特色菜。 这哪里像是身陷囹圄的囚犯? 简直比在自家府邸,还要享受! 郑坚带着不屑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牢房外的少年。 “哟,小世子,这是看我落难,来下石子的?” “还是...来找我说和的?” 他声音里夹杂着淡淡鄙夷与阴狠。 他也不佝偻了,挺直了身躯,动了动腿。 胯下的疼痛,似乎已经缓解了不少。 郑坚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踏入刑部监狱的瞬间,他就自认为,在与林青瑶的这场博弈中,他已经领先一步,全盘皆赢。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等天一亮,三皇子殿下就会出手,彻底扳倒长公主。 到时候,林青瑶还不是要乖乖地臣服于他? 成为他的玩物? 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婢女! 等他出去了,一定要让这两个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到郑坚的话,韩之序才缓缓抬起眼眸。 他声音低沉,再也没有往日清朗飞扬的声线。 “你哪只手碰她了?” 噼啪! 四周墙壁上,固定着桐油火把,骤然炸开一簇细碎火花。 火星四溅,在阴暗牢狱中,爆发出短暂明亮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 火光下韩之序神情森冷骇人,可惜有木门阻隔,郑坚没有看到。 韩之序低沉的声音,似乎被‘噼啪’声掩盖。 又或许,在郑坚眼中,根本没有把一个定国公府废物世子放在心上。 所以,韩之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值得这位郑大人仔细倾听。 郑坚那张贼眉鼠眼的脸上,堆起个轻蔑笑容,露出一嘴有些发黄牙齿: “小世子说什么?” ‘小’字咬的格外重。 说完,郑坚便不再理会牢门外韩之序,而是极为惬意端起手边茶杯。 老神在在的嘬了一口。 韩之序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 牢房门上,那把看起来有些生锈铁锁,应声而开。 这间牢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熏香味道,掩盖了牢狱中 这间牢房,显然是提前被人收拾过的。 并没有想象中常年不散的发霉潮湿和血腥气息。 反而干燥温暖,散发着一缕茶香。 对于韩之序动作,郑坚并不意外,也丝毫惊慌失措。 他发现韩知岁不见了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废物小世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报复他。 只不过现在刑部监牢乃是李锐,也就是三皇子林天珏手下的地盘。 他郑坚,可是对于三皇子殿下很重要的人! 区区一个定国公府废物世子,就算手眼通天,又能把他郑坚怎么样? 最多,也就是吃一些皮肉之苦罢了。 可比起今日在岁安酒楼受中,被那个贱婢踹中要害所受痛苦与屈辱,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等这件事风波过去之后,他郑坚自然有的是手段,将今日所受痛苦,翻倍地讨回来。 就在郑坚脑海之中,闪过种种阴狠念头时候。 韩之序已经迈开修长的腿,不紧不慢走到了桌案之前。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阴影笼罩下来,将郑坚笼罩其中,带着压迫感。 韩之序视线缓缓落在了桌案一旁,炉火正旺的铜炉之上。 “你哪只手,碰到她了?” 火星映照在他低垂眼眸中,明明灭灭。 这次郑坚终于听清楚了韩之序在问什么。 “你说你姐姐?” 郑坚若有所思的看向韩之序,见他神色未变。 小而圆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色眯眯的笑了起来: “哦~” “你说长公主啊。” 没有端着茶杯的右手,抬了起来,在空中轻轻捻动了一下,动作轻佻而下流。 似乎还在回忆,品味长公主身体的滋味。 第1章 如果他敢抗旨就斩立决 【脑瓜子存放处!】 【本章末尾有避雷提示,如果不喜手下留情。】 【(?e?`)】 景文二十年,六月二十九。 宜:嫁娶,出行,乔迁,开业,动土,祈福,求子等。 忌:无。 钦天监的官员,哄声道:“吉时已到!” 裴家的下人,将聘礼依次抬进来,却没有见到裴玉岑的身影。 主位高座之上的帝后二人,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嘈杂的声音,让跪在前堂正中的林青瑶,一阵恍惚。 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摇晃了起来,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瑶儿,瑶儿?” “是不是跪久了不舒服?” 那轻柔而略带焦急的呼唤,唤醒了混沌之中的林青瑶。 是谁? 林青瑶的意识逐渐回归,感受到胳膊上,传来一阵轻柔的拍打。 仿佛要将她从梦魇之中解救出来。 然而,心口处那彻骨的疼痛却如影随形,提醒着她曾经的伤痛与绝望。 短簪齐根没入胸口的瞬间,仿佛将她的心也一并撕裂。 她有些害怕,不敢醒来。 “瑶儿,再不醒来,吉时就要到了哦。” 那声音温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如同腊月里时驱散寒冷的暖阳。 也驱散了林青瑶心中的阴霾。 她似乎记起了那是谁的声音。 双眸还未睁开,身子就已朝着那说话之人拥了上去。 随着柔软身躯的暖意传来,林青瑶猛地睁开双眸。 泪眼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母...母后!” 喉中仿佛干涸了许久,声音有些嘶哑。 母后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那么令人安心。 她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母后。 仿佛要将这份温暖永远镌刻在心间。 是什么时候,母后就再也不愿意见她了? 是她为了裴玉岑,放下骄傲,放下自尊。 还是她不惜放弃一切,只为扶裴玉岑上青云的时候? 或是她差点难产而死,裴玉岑却与他的青梅彻夜手谈。 母后知道后,要降下懿旨,赐死魏乐涵之时? 是她不顾弥月之时身乏体虚,亦不顾寒冬水冰地坼。 跪在皇宫外,求母后收回旨意,自那之后便再也不能生育之时? 林青瑶想起来了,就是从今日纳征礼成,然后她如愿自请废除皇室身份,下嫁给裴玉岑。 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皇与母后了。 连大婚之日,他们都没有再来。 今日纳征能来到这里,是他们给予林青瑶最后的疼爱! 林青瑶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紧紧依偎在母后怀中。 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母爱。 真好,她想。 如果知道死亡就能让她再次见到母后。 甚至再次回到母后的怀中。 或许她真的不需要等待这么多年。 能在死前被母后的温柔包围,纵有万般恨意,也再无遗憾了。 林青瑶如此想着,死死抱住母后的软腰,将脸贴在母后胸口。 文皇后的手僵硬了一瞬,才缓缓落下,如同儿时哄她入睡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因为痛苦而僵硬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好了,多大了还哭?” 母后的语气中带着无奈: “吉时要到了。” 林青瑶这个时候,才又缓缓抬起了头来。 仔细端详文皇后那端庄而温婉的样子,此刻的眉宇间藏着一份难以言表的失望。 “儿臣,儿臣...” 她一时之间有些呆住了! 为何她的母后——文皇后,仿若只是花蓓年华? 时间在她身上回溯了一般?! “陛下您瞧,这就是儿大不中留,女大不由娘。” 文皇后轻叹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如今瑶儿有心事,再也不会跟我这个做母后的说了。” 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她亲自娇养大的乖乖女儿。 如今竟然放弃招驸马,反而要下嫁给那个六年前的状元郎! 若是当年若不纵着瑶儿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也许就不会出现什么“榜下捉婿”。 更不会... 她暗自叹了口气,看着怀中如儿时一般,环抱着她的腰,仰着头的林青瑶。 一旁的大靖王朝的景文帝并没有接话,皱着眉,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落泪不止的林青瑶。 这位帝王的心中何尝没有浓浓失望。 “好了,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文皇后轻轻扶起林青瑶。 从怀中取出一张素色罗帕,轻柔按了按林青瑶脸颊上的水光。 将那些泪水一一拭去: “妆都哭花了。” 母后指腹的温暖,隔着罗帕,传到了林青瑶的脸上。 她依恋的蹭了蹭,才顾得上环顾四周。 瞳孔极快的收缩了一瞬,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重新活过来了? 而且回到了...十九岁与裴玉岑定亲结婚的那一年! 这里... 是许多年前,她的长公主府府邸!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 这是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让她有机会重新选择自己的命运? 按照母后所说,今日确实是她与裴玉岑纳征的日子。 自从十三岁那年,她榜下捉到了状元郎。 自此开始了多年痴缠。 裴玉岑曾经问她: “若是我不愿意入赘做驸马呢?” 她是怎么回的来着? 她满目欣喜说:“那我就不做这个长公主了!” 所以,她求父皇大婚之时,赐下圣旨,再也不做皇室人。 而她与裴玉岑的婚事,就一直按照民间嫁娶规矩行事。 此时此刻,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就如同普通的一对爹娘。 坐在长公主府前堂的大殿主位之上。 “多大了,还哭哭啼啼的。”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求来的姻缘?”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训斥之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与文皇后面上的无可奈何,如出一辙。 帝后二人结缘于当年太子府,后来相互陪伴,伉俪情深。 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奶白奶白的小姑娘。 他怎么会不喜爱呢? 小时候的林青瑶几乎是,坐在景文帝膝上长大的。 可是自从六年前... 还有摆在他龙案最底层的那道圣旨... 罢了,景文帝皱着眉,看了看外面的日头。 时间到了,怎么人还没来? 被训斥后的林青瑶,低着头。 她看着身上金线绣边的红色定亲服,衣摆之处一对鸳鸯,交颈相卧,好不喜庆。 手指无意识的蜷了蜷,她正要开口说什么。 一个尖细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打破了大殿内的安静。 “陛下,裴...裴...裴家...” 公公的声音略显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林青瑶没记错的话,这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福禄公公! 并没有等帝后开口询问,福禄公公咬了咬牙,继续道: “裴玉岑家中亲人病了,不能来亲自来纳征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福禄公公略显尖细的声音。 另一道,则是林青瑶的喃喃自语。 这一幕对林青瑶来说,太过熟悉。 而后父皇震怒,甚至要斩杀裴玉岑,而林青瑶在干嘛? 林青瑶长跪不起,为裴玉岑苦苦哀求。 这就是林青瑶与父皇母后的决裂之始! 不,已经重活一世的林青瑶,绝不允许决裂发生! 她更不会为了裴玉岑再去求情! 哪怕是极寒之地的寒冰,十几年也该化了。 如今既然郎心似铁,那她不嫁了! 一旁的皇帝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女儿的异色。 闻言已然震怒无比! “反了反了! “禁军统领何在!” “今日别说什么劳什子亲眷病了!” “就是他亲爹亲娘死了,也要给朕压过来!” “到如今这一步,这桩亲事,他裴玉岑可做不了主了!” “如果他胆敢抗旨!” “就给朕...” “斩!立!决!” ??..?? 避雷指南: 【是古代架空,不是女尊,长公主的肆意开怀是逐渐被修复,不会上来砍杀。】 【我个人认为,一个人重生只是回到了一个特定时间,而不是换了脑子。人还是那个人,脑子没变,被pua打压后的懦弱,胆怯,疑虑,包括对父母失望决绝态度的恐惧,不敢接近的情怯,都不会因为一夕重生就立刻翻天覆地改变。 所以女主是逐渐成长起来的,而不是上来就多么牛批。 但是完成破茧蜕变后,会是杀伐果断,为姐妹以身入局,为母亲身陷诡异朝局的昂扬姑娘。】 【所以想看爽文宝儿们可以移步。】 1.慢热,拉扯,剧情线,姐妹情,帝王论,狼崽子都会走,目前设定男二上位。 2.不太喜欢跟已经决定抛弃的男人纠缠,干净利索,所以不虐女主。(但不可避免会拉扯,但是绝不回头。) 3.“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为她缝缝补补” 4.“事事有回应,绝不背弃。” 5.中期渣男会觉醒记忆,但是不会和好,不会和好,不会和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6.绝不太监,姐妹们放心食用。 第2章 且慢。 皇帝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愤怒,与决绝。 也能从他的态度中,窥见对林青瑶的无奈与失望。 他知道,这个女儿为了裴玉岑已经付出了太多。 与帝后争吵,以死相逼,跪了三天三夜求得罢黜长公主圣旨,这一切... 如今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怎能不让他心痛? 禁军统领名叫贺晋煜,是贺大将军家的二少爷。 他低声领命,就要转身而去。 长公主林青瑶却忽然出声: “且慢。” 此时的贺晋煜面上不敢有任何动作。 长公主[1]林青瑶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从天之骄子,九天神女。 到如今,上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可是,尽管如此,只要她还身负当今帝后荣宠一日。 就一日由不得其他人,有何置喙。 何况几年前,若不是自己疏忽,她也不至于沦为上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到这里,贺晋煜站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就在他迟疑的这片刻间。 骤然感受到皇上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这些年来,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主子的错。 万错千错,都不可能是长公主的错。 这句话,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跪伏在地上,他已然收敛了情绪。 此刻的景文帝,面上已经一片铁青! 他当然不是怒贺统领的行为。 都这个时候了,他的瑶儿,还要为那个状元郎讨饶?! 就算那个状元郎,确实有些文采。 就算那个状元郎的治国之策,却有可取之处。 可是他裴玉岑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带着读书人自视甚高的骨气,羞辱他的掌上娇娇这么久! 何况,他身为皇帝,下这一道口谕是为了谁?! 难道是为了当一个昏君吗?!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瑶儿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 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自景文帝的内心涌起。 如同一团棉花,塞在了胸口,滞涩难明。 他下意识就站起了身,想拂袖而去。 可是林青瑶却挽上了他的手臂。 这位陛下的怒火与失望之情,并不会因为这一亲近的举动而消散。 可他亦无法狠心,将自己的女儿甩出去。 “哼。” “放开朕。” 景文帝已经不想在这里多逗留。 这一片喜庆的红色,还有林青瑶即将开口的求饶。 都如同巴掌,扇在这位帝王的脸上。 既是如以前一样的求饶,就不必再听了。 景文帝下定了决心,略微用劲儿,抽出了手臂。 “父皇。” “求父皇听儿臣一言。” 林青瑶当然察觉出了父皇的异常。 还有与上一世,如出一辙的失望。 她不敢再拖沓,立时屈膝跪地,左手空按住右手,头缓缓叩在了地面之上[2]。 这一叩,终于将帝王要离去的脚步缓了下来。 一旁的文皇后,已然带着丝绝望,悄然落下泪来。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父女,母女之间,何至于此。” 文皇后连叹三声,有些颤抖的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她走至林青瑶的身边,居高临下,面色灰败而无望。 “儿啊,你叫我们如何是好?” 景文帝看着摇晃快要跌倒的文皇后,快一步伸手,将人揽在了怀里。 文皇后顺势一靠,黯然神伤地闭上了双眸。 “好,朕就听你说!” “你今日好好说,说罢...” 狠绝的话就在嘴边,可是他却抿住了唇。 纵然帝后如今已是万般心灰意冷。 可却仍不愿意在这世间留下话柄。 让他骄纵着养大的乖乖,被他人诟病。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的瑶儿,何时才能明白? “父皇,母后。” “这个亲,我不成了!” 说完,她微微抬起来的头,又磕了下去。 “咚”的一声,将头磕在肉红色的花斑岩地面上。 更似磕在了众人心头。 “长...长公主您...” “您是说,成还是不成?” “咱家,老了,似有些耳背。” 福禄公公当然不敢当着帝后的面轻易发问。 可景文帝都悄悄给他使眼色了。 何况,福禄公公自己也觉得是不是近日身体越发不成了。 耳鸣又有些加重了? 成? 还是不成来着? “福禄公公,您没耳背。” “我不成亲了!” 这一次,林青瑶挺直了脊背,眉目之间一片平静。 眼中的痴迷之色,更是被决绝与释然替代。 老福禄混浊的双眼,霎时流出两行泪来。 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听到长公主如此亲昵的唤他了? 当年文皇后提前发动,边关加急景文帝又抽不开身。 是福禄公公一己之力镇住了场子。 可以说除了稳婆,他比文皇后还先一步抱过自己的小主子。 自小时候开始,小主子就软糯可爱,奶白粉嫩的一团。 远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欢喜。 她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自称‘本公主’。 是他从那么巴掌大的一团,看着一日日长大的。 从前私底下,她有时候还会唤他福禄叔。 就算被骂不成体统,也从不在意。 可是,自十三岁开始,有了那个状元郎之后。 他的长公主,就再也不似从前了。 “把你那点马尿憋回去!” 景文帝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看着福禄公公涕泪横流的模样,没好气的笑骂一声。 “咳。” “梓童[3],坐。” 景文帝揽着皇后,又回到了主位之上。 待他大马金刀的坐下,对着下首道: “你也起来说话。” “是。” “是!” 林青瑶与禁卫军的贺统领,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了起来。 “谁让你起来的?!” 他原本带了点笑意的眼眸,又凉了凉。 “哦哦。” 林青瑶撅了噘嘴,又跪了下去。 禁卫军的贺统领慢了一步,弯了弯膝盖,又直了起来。 “哼。” “说罢,你又要如何?” 虽然林青瑶说不成亲了,但是谁知道她是不是以退为进呢? 只要她现在说不成亲了,就能救下裴玉岑一家。 待日后,再缠着要一道旨意,岂不是更大的笑话? 也许是六年来,这孩子做的太伤他与文皇后的心了。 这种时候,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林青瑶是真的放弃裴玉岑了。 景文帝的目光,自女儿面上扫过。 林青瑶仍然跪的笔直,原本三四分像景文帝的锋利眉眼。 硬是为了裴玉岑,刮了重新描成了柳叶弯眉。 让整张脸都显得怪异而难堪。 林青瑶并不急着改变父皇与母后心中的态度。 亲情的裂隙,仍需要长足的时间去弥补。 只要处理好眼下之事,她就搬回皇宫,日夜陪着母后与父皇。 他们总会知道,他们的乖乖回来了的。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从怀中拿出一块花鸟纹青绿色玉璧。 微微扭转身子,递给了禁卫军的贺统领。 这统领朝着景文帝看了一眼,后者颔首。 他才从长公主手中接过了玉璧。 玉璧在他宽大粗粝的手掌中,显得有些小巧。 材质一般,带着一缕檀香。 但是入手温润,应该是长公主林青瑶身上的温度。 贺统领的耳尖,没由来的红了一丝。 林青瑶仍然跪在地上,膝盖朝着帝后的方向。 可是却神色认真的,转过头,轻轻仰视着他: “此物,乃是我与...那人的定情之物。” “烦请贺统领,将此物,连同这些聘礼。” “一同归还裴玉岑。” “并为我带一句话给他。” “可好?” ??..?? 注1:长公主,一般为皇帝嫡女或有功的皇女、皇姊妹。汉朝时,长公主的地位相当于诸侯王,地位非常尊贵。西汉时封的长公主,要么是皇帝的嫡长女,要么是皇帝的姊妹。直到东汉末期,封皇帝姐妹为长公主才定为常规。【本文设定长公主是皇帝的嫡长女。】 第3章 裴玉岑,我不要你了。 金乌西垂。 纳征的吉时,已然过去。 天边早已染上一抹橘红。 黄昏的余晖,从大殿敞开的大门中间,散落下来。 大殿内的墙壁,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那跪着的长公主,神色平静而执拗。 似乎不点头答应,她不会善罢甘休一般。 纤尘在光幕之中跳跃,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 她略显冷淡的脸庞,一半隐在对侧的阴影之中。 另一半被那光影笼罩,神秘而模糊。 此刻林青瑶的姿态,彷如坠入凡尘,陷足泥潭的神女。 贺晋煜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她的樱唇轻盈地翕动,这位禁军统领暗自记牢了她的话语。 朝着主位的帝后行了一礼,躬身后退。 而后转身,大步朝着裴玉岑的住处而去。 ??..?? 大靖朝四品以下官员,大多都居住于上京城的安和巷。 离皇宫及长公主府邸都不算近。 但是住宅风格却极其规整。 每户青石门槛,门口大多立有石兽作为守护。 其内摆设房屋及摆设也相当考究。 这些住宅,官员是没有租赁之权的。 若有官员落了大狱,地契就会户部被直接作废。 待新一任的官员提拔,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居住于此。 裴玉岑的官舍[1],非常显眼。 是安和巷中,占地最广阔的宅子。 青石门早已被拆去,用上好的整块楠木制成大门。 质地细腻,色泽温润而深沉。 门扇厚实稳重,线条流畅而有力。 大门两侧配着比旁的官舍更为贵气的石狮。 门环在黑夜之中,仍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贺统领轻叹一口气。 如此华丽又与众不同的官舍,自然还是青瑶长公主的手笔。 这怎么能称之为官舍? 就是几位尚书的府邸,也不一定有这气派。 户部尚书不知道压了多少道折子。 长公主不知道与陛下吵了多少次架。 才换来的。 可惜... 他朝身侧的亲兵的点了点头。 那人便上前一步,敲响了门环。 “哎哟,谁啊,大晚上的不消停。” 里面好一阵磨蹭,才打开了门扇。 “官爷您有何事?” 那小厮看到整齐划一的禁卫军,才收敛了脸上的不耐烦之色。 但也没有太多的谄媚与讨好。 毕竟,他家主子不日就将迎娶长公主。 而且是长公主下嫁。 单看这从四品官舍的恢宏,就能看出长公主对他家主子的珍爱了吧。 想着他撇了撇嘴,这会来人,估计是纳征不太顺。 长公主又闹脾气了罢? “裴玉岑何在。” 说话的仍是亲兵,贺统领只是背着手。 跨过门槛,朝着院内走去。 前堂之中,人影语声嘈杂。 看到禁卫统领进入,才安静了下来。 “贺小将军?” 一位白眉白须的老者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今日并未当值,但是裴玉岑的小厮,手持长公主令牌。 去他府上相请,他虽有不愉,但也不敢违抗。 可是他只是比其他几位太医,来的稍晚一些。 不需要动用禁卫军吧? 他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啊。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显得摇摇欲坠。 “张御医[2]为何在此?” “哼,还不是被裴大人请来的?” 回话的不是脸色又渐渐红润回来的张御医。 而是他身边年轻医士,张太医的嫡长孙,张长卿。 贺统领皱了皱眉,难道真有人重病了? 不然为何连张、李两位老御医都请过来了? “裴大人家中何人生病了?” “何人?” “嘿,裴大人府上的表姑娘。” “病了。” 张长卿年十七,说话阴阳怪气,‘病了’二字,咬的极重。 “何病?” 原本有些担心的贺统领,反而放松了下来。 只要不是裴大人的老父母病重。 就不怕听到长公主口谕后,昏死过去。 “落湖后感染伤寒了!” 张长卿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张老御医给自己大孙子后脑勺一巴掌。 得罪谁都行,可不能得罪长公主。 哎。 听到这里,贺统领哪里还不明白? 他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家中亲人?病倒了? 前堂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贺统领,我家大人请您稍等片刻。” “你家大人在何处?!” 强压着怒气,他回身问道。 “大人...大人在...” “在后厨。” 那小厮犹犹豫豫,但是在贺统领的威压之下,还是说了出来。 “好!” “好一个君子!” “好一个表哥!” “好一个后厨啊!” 贺统领说的咬牙切齿,也不顾阻拦,朝着后院厨房走去。 “走,爷爷咱们也去看看。” “看什么?看热闹?!” “嘿,看您说的,看看别到时候动手了,还需要咱们处理呢!” 张长卿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一众太医院的人,紧随着禁卫朝着后院而去。 后厨空间并不大,居中之处,有一个铜炉。 铜炉的炉膛内,炭火熊熊燃烧。 时不时发出噼啪作响的声响,火星偶尔跳跃而出。 炉口上,放置着一只陶制的药罐。 热气四溢,药香弥漫。 炉旁一位身着青灰色直裰的青年,静静坐着。 手中蒲扇,偶尔挥动,调整着火候。 他面容清隽,只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幅淡雅水墨画卷。 面容白皙,鼻梁高挺,唇色淡而薄,勾勒出一抹清冷与孤傲。 身姿挺拔而修长,挥扇的动作也充满了风骨与雅致。 眉眼之间,眼眸深邃而漆黑。 波澜不惊,却又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眼瞳中偶尔流转出一抹淡淡的忧郁。 眉宇轻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世界中,不受外界的任何纷扰。 裴玉岑的容姿,在如今上京年轻人中,确实首屈一指。 贺统领已经散去了火气: “裴大人,今日为何不去长公主府纳征?” 他真切的期望,长公主能从这泥潭之中挣脱。 也真切的期望,裴玉岑听到长公主口谕之时。 还能如此平静淡然。 “家中幼妹病了,已派管家与族叔一同前去。” “可是长公主不高兴了?” 他轻声细语,声音清冷如泉。 似乎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面容也未有任何表情。 裴玉岑继续说道: “贺统领稍等我一下罢,只差半刻钟。” “药好之后,我随您走一趟。”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笃定。 裴玉岑裴大人,还以为长公主只是如次从前一般,发了脾气。 只需要如从前,去费力哄一哄就可以了。 “裴大人,长公主有口谕,带给你。” “只你一人。” 贺统领咬了咬牙,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请说。” “哦?听长公主口谕,为何不跪?!” 话音落下,他便朝着亲兵使了个眼色。 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将裴玉岑胳膊架住。 另一随从一脚,踢向了裴玉岑的膝盖窝。 青竹一般的裴大人,就这样被按着脑袋跪了下来。 “你们就不怕!” “不怕长公主责罚吗?” 一边的小厮们叫喊着要冲上去,其中一人朝着舍外跑去。 大概是要去长公主府搬救兵吧。 “这句话,你得跪着听。” 看着面上仍没有任何表情的裴玉岑,贺统领瞬间失去了兴趣。 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裴玉岑。 “传长公主口谕。” “裴玉岑,长公主不要你了。” ??..?? 第4章 屎壳郎打哈欠,张嘴臭死个人 帝后二人,已经摆驾回宫。 回宫路上聊了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只是帝后二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姑娘。 应该还能再抢救抢救。 诺大的长公主府邸,于夜间犹如一头隐匿在暗处的巨兽。 府内灯火通明。 门窗上贴着喜庆的红色剪纸。 被来往的奴婢下人们撕的残破而凌乱。 林青瑶就靠在大殿的门框之上。 神色依恋的看着邓嬷嬷的指挥下人打扫。 “嬷嬷,我饿了。” 文皇后的一生,有两个孩子。 第二个孩子是她已二十二岁那年。 文皇后一直没有动静的肚子,忽然怀了。 可是那一年,边疆传来文将军通敌叛国血证。 刚坐上首辅之位的裴玉岑亲自上的折子。 文皇后听闻噩耗,怀中孩子没保住。 身体也一日日垮了下去。 想到这,林青瑶捏紧了拳头。 重活一世,她不会再让这件事情发生。 若是今后有机会,边疆战场,她是要走一趟的。 邓嬷嬷传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青瑶小时候刚出生,就极其能吃。 一个奶嬷嬷的奶水根本不够。 所以当时干脆将良人家的三个新产妇,都留了下来。 邓嬷嬷,李嬷嬷,还有冯嬷嬷。 小小的人儿似乎有些认人,一开始只认邓嬷嬷。 所以邓嬷嬷后来一直跟着林青瑶。 为她操持公主府,后来… 她记不清了,到底是为何。 婚后第五年,首辅大人的母亲赐死了邓嬷嬷。 不过,也不重要了。 林青瑶咬紧了牙关,她不会再嫁给裴玉岑了。 她会查清楚那些事,要保住已有人形的胞弟。 而她顶顶好的邓嬷嬷,也不会被活活打死。 “公主,用膳吧。” 邓嬷嬷眸光之中水光闪动。 从哪一年开始? 长公主说裴大人嫌弃她太过圆润。 自那之后,她再未用过一顿晚膳。 满福喜人的脸盘,也日渐消瘦。 邓嬷嬷匆忙用袖摆,胡乱在脸上擦了擦。 宠溺的喊她。 林青瑶上前两步,挽住邓嬷嬷有些枯瘦的胳膊。 她弯了弯眉眼: “嬷嬷陪我吃才香。” 话音刚落下,大门之处忽然传来呼喊之声: “长公主,长公主,快去救救我家大人!” “那禁卫统领是个什么东西!” “假传口谕!” “还逼着我家大人下跪!” 那人横冲直撞,遇到拦路的的奴才,竟然左右开弓,将人扇翻在地。 邓嬷嬷看了眼林青瑶弯到一半,渐渐转冷的眉眼。 心下了然。 “金宝,元宝。” “你们俩是来混饭的吗?” 邓嬷嬷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完。 金宝元宝同时动手,将那裴玉岑的随行小厮双臂扭到了身后。 “跪下。” 林青瑶声音森冷,皇室血脉又岂有草包之人? 曾经只是她被瞎了眼,迷了心而已。 如今,谁还敢骑在她头上,对她不敬? “亻…” 那小厮还没‘你’出声,就被金宝啪啪啪的扇肿了脸。 “你你奶奶个腿你,长公主殿下是你可以随意你来你去的吗?” 金宝边打边喷。 那小厮还要张口,可惜齿缺嘴肿,只能咕哝着什么。 眼神也从桀骜不驯渐渐转为惊恐。 “你真是屎壳郎打哈欠,张嘴臭死个人!” “你金宝爷爷今日不打的你满地找牙,就让元宝当你爹!” 金宝这些年性子被压了许久,今日他福禄爹临走前交代他。 长公主殿下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金宝就知道。 他这倭瓜大的巴掌,又要派上用场了。 邓嬷嬷已经和丫鬟们,簇拥着长公主去用膳了。 看样子暂时不用停,嘿嘿嘿。 使了个眼色,让元宝继续绞着这小厮的手。 金宝朝着一边的下人道: “去把银宝叫来,让他发发邪火!” 林青瑶已经坐在桌旁吃了起来,邓嬷嬷并没有真的入座。 她吃一小口,邓嬷嬷就接着布菜。 虽然知道长公主不太一样了,但嬷嬷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那裴玉岑几句话就骗了回去。 犹犹豫豫,小声道: “您别怪金宝他们,他们就是混不吝。” “从前跟着您无法无天惯了的,这几年…” 邓嬷嬷看林青瑶放下了玉筷,噤了声。 弯腰就想跪下去,却被林青瑶拖住。 “嬷嬷,从前是我错了。” “金宝他们很好,您也要好好的。” 看着邓嬷嬷眼中又漫出水光,林青瑶深吸了口气。 “行了,咱们去看看裴大人下跪,是何种光景罢。” 虽然银宝还没打够,但是也停下了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裴玉岑的官舍而去。 ??..?? 裴大人的后厨中,火花自铜炉之中炸开。 噼啪作响。 虽然只是官舍的后厨,依然被收拾的疏密有致。 后厨空间小,又熬着药。 人一多,裴玉岑就觉得有些烦闷。 他像是没有听清贺统领的话。 清冷的脸上只轻轻皱了皱眉。 贺统领的亲兵,在他说完后,就将人松了开来。 口谕传完,不能再按着人跪。 不然长公主追究起来… 裴玉岑缓缓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拍开褶皱的衣摆。 众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的看他整理。 直到那衣摆彻底平整,他抬起头来: “长公主在府邸吗?” 并没有人回他。 裴玉岑也不觉得有何尴尬。 “无妨,我就亲自走这一趟吧。”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齐整的方帕。 缓缓垫在药壶的手柄之上,将壶提起。 滚烫的药汤,倒入瓷碗之中。 “李琅,将药给表姑娘送过去。” 说罢,他走到了贺统领身边,甚至没有一丝恼怒: “辛苦贺统领,还为拙荆传如此难以启齿之言。” 他微微颔首,朝着前堂正门走去。 …… 他叫长公主什么?拙荆?! 不止贺统领,连吃瓜的张长卿都变了脸色。 这让长公主听到,估计也不会再闹什么不要了之类的话吧 因为就这俩字,就能让她高兴疯了。 贺统领紧随其后,来到前堂,拦住了裴玉岑。 看到去前堂门口,摆放乱七八糟的聘礼,裴玉岑眸色深深。 贺统领并没有察觉到后者神色的变化。 他还在后悔,自己的行为。 不管之前是皇令传话也好,还是他擅自让人跪下。 他当时,只是一时被长公主的模样所骗。 所以冲动了些,可现在看来...若这又是二人的闹剧。 他就算是禁军统领,也免不了一顿杖责! 冷汗自这位少年将军的背上流了下来。 要不… 咬咬牙,干脆想办法让他俩黄了? 想到这里,贺统领心下一横。 用长刀,拦下了裴玉岑。 裴玉岑眸中带了些疑惑,侧头看着他。 贺统领立刻将那枚玉壁,递了过去: “长公主说,此物归还,与君决绝。” 裴玉岑接了过去,并没有将贺统领的话放在心上。 瑶瑶这几年被他调教的很是温婉,已经很少这样闹脾气了。 “多谢。” 他颔首,就要朝着大门而去。 裴玉岑毫无反应的样子,让贺统领的心,彻底坠入深渊。 “表…表哥。” 几乎同一时间。 一道声音响起。 这带着脆弱的声音,犹如春后细雨,清脆又带着一丝颤抖。 裴玉岑朝外走去的脚步,这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起来了?” 魏乐涵穿着水粉色竖领衫,下身白色百迭裙。 行走时,身姿轻盈,步步生莲。 即便是病中,柔软与从容也不减半分。 前堂见到女眷,太医院的众人都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很快,禁军也退走。 “咳咳。” 长袖掩住毫无血色的唇,猛地咳嗽了两声。 而后她水灵灵的眼眸,直直看向自家表哥。 “今夜,能不能不出门了?” 裴玉岑站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转过身,背对着官舍的大门,冲着表妹点了点头。 也好。 这几天不见她也好,从前她闹脾气,只需要冷几天,自然就回来了。 说着,也不在乎男女之别。 虚扶着魏乐涵,往后院长廊走去。 他身量颇高,没有看到。 魏乐涵转身的刹那,朝着门口。 露出挑衅的笑,口唇轻动: 我赢了。 第5章 如有违背,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张长卿从官舍踏出。 就看到远处一辆雕梁画栋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长公主林青瑶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贺晋煜下意识以为,长公主是来为裴玉岑撑腰的。 所以并没有擅自离去,静候在一边。 金宝是三宝里做事最圆润,也最能明白长公主的。 所以早已提前传了信儿,让众人不用参拜,不必出声。 邓嬷嬷虚扶着林青瑶下了马车。 当林青瑶看到太医院的几个人时,她轻轻挑了挑眉。 侧头冲着两位老御医,笑着点了点头。 银宝机灵有些拳脚,眼疾手快的拦住了要行大礼的两位老人家。 林青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张长卿身上,却只是淡淡一扫,随即移开。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张长卿心头猛的一紧,拳头不自觉的捏紧。 长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就把他忘了?! 一股苦涩之感,混杂着不甘,涌上心头。 除了裴玉岑,任何人在她眼里,都不特殊,也都一文不值! 他有些咬牙切齿,亏了他之前给裴玉岑的表妹看病时,满心不忿。 众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并没有察觉到他心中的波澜。 金宝适时走到了林青瑶的另一侧。 恭敬的半弯着腰,林青瑶左手搭在了他高抬的手臂之上。 这一刻,林青瑶仿佛脱胎换骨,她眉宇之间的讨好与卑微,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皇室的矜贵之感。 脸上没有表情,却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 雍容华贵,端方高雅。 她缓缓走向那扇,由她亲自督制的楠木大门前。 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 正巧,裴玉岑与魏乐涵不算小声的对话,传入她的耳中。 正巧,看到了魏乐涵挑衅的模样。 正巧,看懂了她的意思。 看,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林青瑶,永远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旁人。 一旁随行的金宝,也看到了那刺眼的一幕。 狗男女! 硬了。 金宝倭瓜大的拳头,硬了。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 就感觉到手臂之上,传来一股带着热气的湿润。 无声却炽热。 他瑟缩了一下,觉得那一块手臂如同被灼烧了一般,疼了起来。 或是心疼他家长公主,也或是压抑许久的愤怒。 其他人都恭敬的站在林青瑶身后,都没有察觉。 林青瑶狠狠闭了闭眼。 六年的痴缠与爱意,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讽刺。 她曾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殿下。 如今却沦为了上京城,最大的笑柄。 成为了父皇与母后,最大的污点。 裴玉岑,让她倾尽所有的人。 你看,只需要那表姑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 便能毫不犹豫地弃她而去。 难道他不知道,她林青瑶已经是上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 难道他不明白,今日纳征都不到场,更是对她最大的轻慢与羞辱? 他知道的,只是他并不在乎。 心尖被刺穿的彻骨之痛,再次袭来。 如潮水般汹涌的巨大痛苦,将她紧紧包围。 让她每一寸灵魂都沉浸在无尽的苦楚与挣扎之中,无法自拔。 她微微弓起了背。 张长卿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想要靠近。 却被身旁自家爷爷紧紧拉住。 不过,仅仅是那一瞬间而已。 林青瑶又站直了身子。 眼中水光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六年了。 这漫长的六年,她到此刻终于明白,有些爱,注定是错付。 有些人,注定是过客。 他不是不屑情爱,只是不愿意施舍给她一点罢了。 她没有再向前走,转身之际,眼中情绪悄然淡去。 林青瑶有些疲惫的道: “都散了吧。” 所有人规矩的行礼之后,很快散去。 金宝将长公主交予邓嬷嬷。 银宝已经跪趴在马车前,充当脚踏。 “哎呀。” 林青瑶正要抬脚上马车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她放下了脚,脸上神情淡漠了下去。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上一世在暗无天日的私牢之中,她并不觉得绝望。 可裴玉岑亲妹妹,裴云珂日日夜夜。 在牢狱门口,如同魔鬼低语: “哥哥要娶表妹为平妻啦! 你母后流产啦,快死啦! 你舅舅一家满门抄斩啦! 皇上快要被逼宫让位啦!” 在这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她才选择了——自戕。 在裴云珂的眼中,裴玉岑是天上的神仙,是最好的兄长。 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内阁首辅。 能配上他风光霁月的,绝对不是娇惯跋扈长公主。 何况,她曾经那么高高在上,顶撞母亲,随意处置他家下人... “哎呀,我兄长不在,你怎么不装啦?” “骨子里的蛮横任性,果然是改不了的!” “兄长最讨厌你这副模样了。” 说着裴云珂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银宝。 又看了看淡漠望着她的林青瑶,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哼,纳征还敢闹脾气?” “我看果然是兄长给你太多脸面了!” 她身边跟着几个下人,也都高高在上的模样。 将双手抱于胸前,裴云珂似笑非笑的道: “我一会儿,就把你刚刚的做派...” “告诉我兄长,你就等着挨训吧。” 若是放在前几天,林青瑶一定会过来央求她不要说。 然后给她许多金银珠宝,甚至御赐之物。 她就能换了银子,交给表妹投到铺子里继续赚钱了。 这么想着,她带着期待,看向林青瑶。 后者皱了皱眉: “你要告诉你兄长?” “对呀,怕了吧。” 说着,裴云珂伸出了白嫩的手掌。 那意思不言而喻,一旁的金宝面色已经泛青。 “好啊。” 林青瑶的唇角,忽然漾开了一抹笑容。 “银宝。” 银宝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从地上暴起。 只一息之间,就将裴云珂按倒在了地上。 大手拽起她的头发,强迫她看着林青瑶。 “啪。” 脸颊之上,被林青瑶干净利索的扇了一耳光。 “你...你敢打我?!” 裴云珂睁大的双眼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打的就是你。” “娇蛮任性,目无皇室!” “去告诉他,告诉他我不但打了他的小厮。” “还打了他的妹妹。” “裴玉岑我都不要了。” “你还指望我对你客客气气呢?” 裴云珂愤怒的扭动身子: “你算哪门子皇室!” “你只是全上京城的笑话!” “是围着我兄长摇尾巴的狗!” “你最好是有骨气!” “别又像路边的野草,烧不尽赶不走,对我兄长纠缠不清!” “这么多年,多少次了!” “谁不知道你林青瑶的德行!” “你现在给我道歉,将这个死太监处死,我就原谅你!” 她越挣扎,背后的绞住她双手的人,越发用力。 尤其是听到‘死太监’三个字,银宝也少有的生起气了。 林青瑶低垂着双目,看着与裴玉岑没有一分相像的人儿。 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脸,似乎在思索她话语的可行性。 就在裴云珂眼中开始得意的时候,脸颊再次被狠狠扇向另一边。 金宝踩着小碎步上前,拿出一张锦帕,轻柔的为林青瑶的擦拭有些泛红的手掌。 林青瑶居高临下的左右看了看,很对称。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公主今日在此,以你全族性命起誓,与裴玉岑亲事就此作罢。” “这一世,不,生生世世,本公主都不会下嫁给他。” “如有违背...” “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再跟你哥哥有什么瓜葛。” “不然...” 谁不入轮回,当然不会是她了。 ??..?? 咱们奉行的是,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反正咱不入~ 第6章 国公府的少年世子。 自从裴玉岑被封为国子监祭酒[1],裴家就有个规矩。 入夜后,有任何事情,都不允许打扰裴大人。 所以发生的这些事,他并不知道。 第二日虽然仍是休沐,裴玉岑却起得很早。 他坐于书房宽大书桌之后,手中是一篇《太学》。 天光尚未大亮,李嬷嬷叩了叩书房的门。 “进来。” 往常也是如此,自从四年前,林青瑶杖杀了裴玉岑的乳母。 就将李嬷嬷派到了裴玉岑的府上,照顾他的起居。 “长公主那边,有没有消息?” 李嬷嬷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之上的热粥。 “说了许多次,吃食不准端进书房。” 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烦,将手中的书扣在了书桌上。 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李嬷嬷已经伺候四年之久。 她知道这种动作,是裴大人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会做的。 顾不得粥碗的滚烫,赶忙将其从书案上端在了手中。 片刻后,裴玉岑站了起来。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为他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从一侧拿出一张白色宣纸铺开。 缓缓抬手,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握住了笔杆。 但是直到墨汁滴落,形成一团黑点,他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罢了,喊李琅过来。” “今日去新府邸看看。” 他将毛笔随意放下,朝着门外走去。 林青瑶不会放弃与他成亲的,他笃定的想着。 “您不去长公主府看看吗?” 李嬷嬷还不知道裴云珂挨打的事情。 可禁军统领带的话,已经私下传遍了。 虽然裴家的下人,都嗤之以鼻。 但是她心中,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裴玉岑明白李嬷嬷的意思。 也只是勾了勾唇,如玉的郎君,眼中尽是漠然。 “不必。” 每五日就有一次休沐,距离下一次,恰好六天。 正好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她气消了,自然就回来了。 他看完新府邸,还要处理国子监的许多繁杂事务。 不像从前,能有余的时间哄她。 想到这,带着刚到书房门口的李琅,朝着府外走去。 ??..?? 长公主府邸。 恢弘的大门外,数架马车并驾齐驱。 金宝,银宝和元宝,在邓嬷嬷的指挥下。 有条不紊的将府内物品,朝着车上搬运。 林青瑶站在阳光之中,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昨日父皇母后回宫前,她就央求了同意。 要搬回皇宫,好陪伴母后。 得了同意,今日一早,马不停蹄的,开始安排搬东西。 一开始,邓嬷嬷只是带了些她用惯了的东西。 结果林青瑶很不认同。 她此次搬回皇宫后,暂时不会回长公主府的。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急切与期盼。 金宝手底下,率先加快了动作。 长公主的车驾,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些冷嘲热讽,或是好奇张望。 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刚刚驶入皇宫内,她就吩咐邓嬷嬷将东西放去玉华殿。 自己则带着元宝,朝着皇后寝宫凤仪殿跑去。 “您慢着点呀。” 元宝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后面。 生怕长公主跑太快,再摔着。 不过他看着长公主欢快的模样。 恍惚了一下,似乎... 上次一见到长公主如此欢快肆意,还是许多年前。 想到这,元宝圆盘一般的脸上,也带了一丝开心的可爱笑容。 等林青瑶脚步不停,到了凤仪殿。 就看到,许久未见的穆女官,笑着送了两人出来。 笑容端方的正是国公府韩夫人。 她身后跟着的,是许久没有见过,心事重重的国公府世子,韩之序。 林青瑶眼中一亮: “之序!” 这孩子比她要小三岁,当初出生之时。 她还亲过他呢。 那时候他还是个胖墩墩,软嫩的糯米团子。 那个时候他经常被人欺负,林青瑶帮过几次后。 他就经常跟在她与韩知岁的屁股后面含糊的喊:姐姐。 自从四年前,韩知岁远嫁。 而她一心扑在裴玉岑身上,就很少再见到这孩子了。 韩之序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的抬起了头。 脸上的凝重之色,转瞬就被惊诧与喜悦替代。 他闪耀如星辰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欢喜。 “阿...” 他惊喜开口,却立即收声。 抿了抿唇,他从前是叫长公主‘阿瑶姐姐’的。 可是几年前,就被林青瑶警告过,不许这么亲近的叫她。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这么喊。 也不敢再跟在她和自家姐姐身后了。 想到姐姐,他眼中的光芒,慢慢熄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 他垂下眼睫,朝前拱手,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林青瑶看着他疏离的模样,心口一窒。 但又笑了笑: “我回来啦。” 韩之序看着长公主笑靥如花的模样,愣了愣。 已然十六岁的少年郎,红了耳朵。 他低着头,对自己的母亲说: “母亲您先出宫,我与...长公主说几句话。” 韩夫人犹豫了一瞬,但是想起刚刚在皇后那里。 听说的昨日情景,也就没有阻拦。 “好,我在宫外马车上等你。” 说完,在穆女官的陪同下,朝着宫外走去。 元宝还稚嫩的脸上,带着滑稽的严肃。 走到了远处,为林青瑶放哨。 林青瑶笑吟吟的,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韩之序朝自己走来: “你长高了许多。” 韩之序却忽然跪倒在地: “求长公主,帮帮我。” 他跪在地上,额头轻触在冰冷的地面。 声音带着颤抖,还有无人诉说的委屈。 林青瑶皱紧了眉头,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快起来说话!” “到底是怎么了?” 韩之序顺势被她扶起。 他今日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面长公主殿下。 昨日深夜收到韩知岁贴身丫鬟送回来的信,这两年她在杭州府竟然受尽折磨! 原本打算直接杀去杭州府,又看到桌上另一密信,写着长公主疑似不愿嫁给裴玉岑。 所以才有了今日,皇后召见母亲,以及与林青瑶相遇的这一遭。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求长公主,救救我姐姐。” “她快死了!” 林青瑶心中骤然一痛,脸色发白,声音也不自觉的带着颤抖: “岁岁她怎么了!” 她闺中密友并不多。 地位符合的几家嫡女中,只有岁岁和户部尚书的女儿俞书兰与她最为投缘。 三人曾经是最好的姐妹,一起做过连景文帝都头疼不已的坏事。 后来,她只知道韩知岁远嫁浙西的一个三品都转运盐使[2]。 按理说,国公府嫡长女,在上京是人人想要求娶的。 奈何当年老国公爷病重,加上圣恩难测。 国公府一狠心,就将女儿远嫁了出去。 第三年,国公爷就盍然而逝。 如今孝期未过,韩之序还没有承爵。 “她日日被那运盐使磋磨。” “甚至强迫姐姐...” “还在孝期,如今…还在孝期,竟然...” 他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竟然已经滑胎两次!!” “他不但宠妾灭妻,还丝毫不将我国公府放在眼里。” “姐姐她,已经快要不行了。” ??..?? 注1:国子监祭酒的职级为从四品。国子监是政教一体、官儒合一的国家级最高学府,祭酒则是教职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一级。 注2:都转运盐使:掌管食盐产销,于两淮、两浙(浙东,浙西)各地分设,置都转运使一人,从三品。下辖各场盐课司、盐仓等诸机构,共受巡盐御史或盐法道之监督。 第7章 之序不怕,摸摸头。 林青瑶的眉宇之间,拧成了一团。 这件事如此棘手,心中的思绪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难以理清。 她终于明白了,刚刚国公府韩夫人的犹豫,是为何了。 尤其是这件事,乃是家事。 又牵扯到了,四品以上官员家眷。 绝不是林青瑶三言两语,或对景文帝撒个娇就能解决的。 这也是为何,皇后娘娘婉拒了魏夫人的原因。 上一世,她一心一意扑在裴玉岑身上。 并不知道她的永远温暖善良的岁岁,受了这么多苦。 自责如同钝刀,缓缓切割着她的心。 林青瑶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思考着可能的对策。 却没有留意到,一旁韩之序有些异样的目光。 “元宝。” 林青瑶似乎想到了什么,将站在远处的元宝喊了过来。 “你去御书房父皇那里...” 剩下的话语,就隐约不可闻了。 元宝很快领命而去。 “你不要着急,岁岁会没事的。” 韩之序的皮肤白皙,脸颊精致,像极了魏夫人。 脸上的婴儿肥已经不见,有些瘦削的下巴,让他整个人都带了一丝锋利之感。 林青瑶看他背着阳光,低垂着头,日头已经升起。 他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下意识的,林青瑶抬了抬脚尖。 像儿时一样,伸手摸了摸他梳理整齐的头发。 “之序不怕。” 一缕红色,自那少年的耳尖,蔓延到白皙的脸颊,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粉嫩。 他抬起头来,狐狸眼中水气弥漫。 如同一只求人怜爱的小动物。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元宝带着两人跑了过来。 “影风。” “影霜。” “拜见长公主殿下。” 元宝身后的二人,身材颀长,脚步轻盈。 动作干脆,单膝跪地。 二人朝着林青瑶抱了抱拳。 这两人是林青瑶十岁那年,走丢一次之后。 景文帝配给她的暗卫。 她骄扬跋扈那几年,就是这两人暗中保护。 还为她处理烂摊子的。 只是... 后来裴玉岑曾指责她,滥用长公主之权。 肆意妄为,而且不配拥有如此强大的影卫。 这些影卫,都应该去保护景文帝。 所以几年前,她将这二人送还给了父皇。 如今,既然都不打算要裴玉岑了。 她又何必在乎他口中的“肆意妄为”呢。 林青瑶垂下目光,遮挡住了眼中的讥讽之意: “影霜,你随国公府世子,走一趟浙西杭州府。” “拿着我的信物,去接韩知岁进京。” “记住,有人阻拦或者违背。” “该打打,该杀杀。” 说着,将长公主玉佩递给了影霜。 他双手接过:“定不辱长公主之命。” 影霜做事,向来狠辣绝情,所以林青瑶很放心。 她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韩之序。 “此去你就以,长公主不日大婚为由。” “接你姐姐回来参加婚宴。” “不论发生什么,都先将人接回来。” “只要接了回来,其他事情自然有办法解决。” 林青瑶脑海之中,还在想后续的办法。 吩咐完韩之序后,并没有看他。 所以没有察觉到,少年郎听到“大婚”二字。 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韩之序抿着淡色的唇,点了点头。 而后带着影霜,朝着宫外走去。 林青瑶看着少年远走的背影,笑了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影霜已经不见了踪影。 影风也消失在了原地。 林青瑶没有特意寻找,她知道,只需要一声令下。 他自然就会出现。 禁卫军作为明面的保护,而皇室最大的依仗其实是这些暗卫。 还有父皇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没有探究的理由,所以这思绪只是从脑海之中划过,转瞬消失。 林青瑶在外面耽搁了不少时间,穆女官已经遥遥从角门那里行来。 她并没有在原地等,而是转身继续朝着皇后寝宫走去。 她身后的元宝,看着自家长公主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的模样。 圆溜的眼中,险些落下泪来。 回来了,长公主真的回来了。 他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长公主以前最不喜欢他哭鼻子了。 看着走远了的身影,元宝赶忙抬脚紧紧跟随了上去。 ??..?? 自穆女官派人给皇后送信,说林青瑶进宫了。 她就时不时看向大殿的方向。 昨夜林青瑶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汇报给了她和景文帝。 文皇后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昨日听到那些回禀的消息之后。 她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期望。 可是这六年里,她期盼了太多次。 又失望了太多次。 堂堂大靖王朝的文皇后,竟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整宿都没有休息好。 早晨还是穆女官给扑了不少的粉,才勉强着盖住了眼下的青黑之色。 她盯着门有一会了,手中的帕子都被手指绞的皱皱巴巴。 门口有了动静,她又赶忙转过头假装不在意。 看不是女儿来了,又有一些失望。 反反复复,连冯嬷嬷向来严肃的脸上,都带了点无奈。 “娘娘别急,长公主得慢慢走过来嘛。” “何况,如今有了改变,总比没有好。” 文皇后叹了口气: “嬷嬷说的对,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这么些年,也快熬不下去了。” 话音落下,冯嬷嬷赶紧往前迈了一步: “哎哟,您快别乱说。” “这话不吉利,可不兴挂在嘴边。” “快呸呸呸。” 别看面上冯嬷嬷能规劝皇后娘娘。 可是内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三个奶嬷嬷里面,她是唯一一个,被林青瑶退还给宫中的。 她当时本想着,辞了回老家。 但是送回去的信儿,没有任何回音。 皇后娘娘仁慈,就让她留在了身边,待干不动了。 就送出宫,派人给她养老。 所以虽说面上最严肃,心里头却最是忠诚的。 哪怕只是言语上的,她也不希望皇后娘娘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知道了知道了,呸呸呸。” 皇后娘娘笑着刚呸了两下。 林青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母后‘呸’什么呢?” 第三声呸在舌尖打了个转,是呸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冯嬷嬷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朝着林青瑶走去。 就这空隙里,文皇后将最后一个‘呸’,悄声吐了出来。 正准备屈膝行礼的冯嬷嬷,被林青瑶抱了个满怀。 “嬷嬷,我好想你。” 冯嬷嬷呆愣在了原地,还没回神,林青瑶就松开了她。 撞了文皇后的一个满怀。 “母后,我也好想您。” 皇后娘娘,弯了弯好看的眉眼。 第8章 祝你当场被杖杀! 上京城,皇宫凤仪殿。 “冯嬷嬷,我想吃您做的芝麻酥饼了。” 林青瑶的脸还埋在文皇后的怀中,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三个嬷嬷里面,邓嬷嬷最是无条件的疼爱她。 冯嬷嬷则有些像管教嬷嬷,所以才会被她退回皇宫。 上一世她还小,本来裴玉岑就不亲近她。 又日日被冯嬷嬷念叨,她烦透了。 也从不会考虑,退回去后,冯嬷嬷该如何自处。 上一世,母后流产前,冯嬷嬷好像因为保护母后。 被人害死了。 能将手伸进后宫的,无非就是那些‘后宫佳丽’。 还有她为数不多的两个弟弟了。 至于李嬷嬷... 她脸上神色淡了淡。 “哎,老奴这就去给您做。” 冯嬷嬷呆愣了片刻,忙不迭的点头。 几乎小跑着,朝皇后寝宫的小厨房快步而去。 皇宫中,母女二人的温存暂且不提。 ??..?? 五日后。 裴玉岑官舍,书房内。 晨起读书的习惯,他已经保持了许多年。 今日亦不例外。 只是素来简洁干净的黄花梨书案之上,放有一个珍宝阁特制的首饰匣子。 还有一封‘林青瑶亲启’的信。 每一笔的起落,转折都显得精准而有力。 都说字如其人,可是裴玉岑的那五个字。 字迹之中,却透露出与他淡然的外表,截然不同的强烈掌控欲。 书房之中,寂静无声。 等手中的书,看到预计要读的书页。 裴玉岑才抬起了头,看向了一直站于下首的李琅。 后者低垂着眉眼,虽然自家大人还只是从四品。 但是如今身上的气质,今非昔比。 尤其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总给他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裴玉岑的视线,又落在了静静躺着的那封,被长公主府退回来的信件之上。 这种事情,放在以前。 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信是怎么回事?” 李琅的头垂的更低了: “说是长公主搬回皇宫了。” “搬回皇宫?” “那为何他们不送去皇宫?” “是谁回的话?” 长公主府的下人,以后都是要跟着去新府邸的。 所以,这些年在他刻意打磨和挑选之下。 剩余的都是乖顺,顶事儿的。 怎么会出现今日之事? “是...是那个小太监金宝。” 李琅回忆起,昨日一早,裴玉岑让他去送信。 那个叫金宝的小太监,以前甭管什么时候见面,都是笑眯眯讨好他。 昨日却将信,直接扔到地上! 李琅看着飘落在地的信,暗自咬了咬牙。 那太监怎么说的来着? “我家长公主殿下,回宫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不知道。” “有本事去宫里送信啊!” 而后“哐当”,猛地关上了大门。 李琅就这么吃了一鼻子灰。 但是这些话,他一句都不敢对裴玉岑说。 包括李利与大姑娘被打,裴大人都不知情。 裴玉岑皱了皱清雅的眉。 偏了偏头,看了眼那首饰匣子。 昨日他下值回府的路上,路过珍宝阁。 里面人满为患。 原来是珍娘子新出的红宝石头面。 全上京城,仅此一份。 他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想到了几日未见的林青瑶。 那透光的水润红色,就像是林青瑶永远用不完的热情与生命力一般。 那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 也是他...一直以来内心深处嫉妒的。 索性花了不少银子,将之买了下来。 就当纳征那日没去的赔罪好了。 不过,她这几日,竟然直接搬回了皇宫。 不回长公主府也就算了,连他们新的府邸都不去了? 这态度让他没由来的有些烦闷。 “嘭”的一声。 裴玉岑将首饰盖子合上,指腹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红。 他不动声色的将那只手,背于身后道: “李琅。” “你再去长公主府送一趟信。” “然后去新府邸寻我。” 李琅感受到了他家大人的低气压,低声回道: “是。” 马车刚到新府邸,李嬷嬷就迎了出来。 “长公主可来过?” 裴玉岑满意的看着未来二人的新居。 草木陈设,皆是林青瑶过问了他之后,仔细挑选的。 李嬷嬷担忧的摇了摇头: “长公主会不会...” 李嬷嬷的话还未说完。 裴玉岑从容的声音,打断了李嬷嬷的话。 “她不会。” 不论何时,林青瑶对他的感情,是永远不会改变。 他的这份笃定与自信,是林青瑶这么多年来给他的底气。 这次,他纳征未亲自去。 她大概是真的有些生气。 裴玉岑站在新府邸的前堂,叹了口气。 看着一旁花圃之中,种满了他最喜欢的海棠。 眉眼之中有了一丝放松。 连这些细节,都透露着她对裴玉岑的爱意。 他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也悄然散去。 “大人!” 李琅从大门疾步走来,手中还拿着那封信。 不知道是因为来回几次奔波,还是怎么回事。 信封已经显得皱皱巴巴。 “金宝...不收信!” 李琅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愤怒的神色更强烈了。 “哦?” “他怎么说?” 裴玉岑眼睛还看着那些树,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 如今已经入秋了,只能明年再欣赏海棠花了。 这么想着,却没听到李琅的回话。 “原话说。” 李琅嗫喏了一下,认命似得闭了闭眼: “送送送,送你奶娘个腿!” “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脑子蠢笨?” “昨儿个就跟你说了,有本事你送皇宫去啊!” “我看你是老毛驴听念经。” “爷爷的话,你是一句都听不懂?” “长公主府,今后不欢迎你来!” “快滚,再不滚我喊银宝揍你!” 李琅一口气说完,话音刚落。 就觉得周身冷了下来,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裴玉岑的表情。 裴玉岑的情绪,只有一刹那的波动。 随后无奈的笑了笑。 金宝敢这么说话。 肯定是林青瑶回宫前,特意交代了的。 “算了,你拿着长公主的玉牌,进宫一趟。” “将信亲自交给长公主,然后接她回来。” “我在这等她。” 啊?李琅愣在了当场。 还真去皇宫找长公主? 金宝那个恶毒的小太监! 他还说了一句话,琳琅刚刚没敢告诉裴玉岑。 当时金宝翻着白眼说:“你最好今天就去皇宫。” “金爷爷祝你,今日立马顶撞一两个贵人,当场被杖杀!” 看着裴玉岑已经朝着后堂走去的身影。 李琅认命的点了点头:“是。” 第9章 做买卖的都知道及时止损。 皇宫中的这几日。 景文帝与皇后,确实对林青瑶有了一丝改观。 她不像之前那么小心瑟缩。 反而全身都带着雨后初霁的清透之感。 她自己的玉华殿内,虽然许久没有人居住。 但是仍然种着她最爱的玉兰花。 “邓嬷嬷!” “我昨日收到之序的来信。” 也不知道韩之序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按照路途计算的话,八成还要最少一个月。 “他信中说浙西附近,有一种名为番椒[1]之物。” “吃了口舌火辣,滋味极不同。” “您让元宝给我腾一片地,到时候让他们给我带一些回来。” “就种在咱们玉华殿。” 邓嬷嬷点头,笑的脸像绽放的雏菊。 林青瑶从十三岁就全身心都放在了裴玉岑身上。 所以要说她真有什么爱好? 大概骑射算是其一,其二就是口腹之欲! 她曾经就想开一个全上京城最大的酒楼! 然后汇聚东西南北菜系的大厨。 这样她想吃什么就能吃到! 而且还要有一片自己的菜园子。 新府邸的后院就有很大一块地...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冷淡了下来。 “长公主,裴大人那边的李琅拿着您的玉牌进宫了。” “说有信要亲手交给您。” 元宝从远处跑来,浑圆的脑门之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还真是不死心啊?” 林青瑶站了起来,接过邓嬷嬷递来的帕子。 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朝着外面走去。 别看李琅在裴家尽忠职守,但是对她这个长公主,向来是漠然置之。 此刻也是这样。 见到她甚至没有跪拜。 脸上是与裴玉岑同出一辙的冷漠: “林姑娘,我家大人让我将信交给你。” 林青瑶有些恍惚。 林姑娘? 对了,这是许多年前,她榜下捉状元郎的时候,随口编的。 后来裴玉岑觉得她太过仗势欺人,蛮横无理。 所以在裴家的时候,从来没人尊称她‘长公主殿下’。 当然,这也确实是她点头默认了的。 哎,她有些俞书兰,或者金宝了。 他们在的话,她能省下不少口舌。 接过信,随手撕了个稀烂,丢在李琅脸上: “好了,滚吧。” 林青瑶随意的摆了摆手。 李琅漠然的神情龟裂开来,怒道: “林姑娘,您如今也是长进了,学会欲擒故纵之计了?” “但是听我一句劝,万事都讲究一个适可而止!” “这么任性,如何能为裴大人撑起门楣?” “纳征之日,都过过去许久了!” “没几日就是大婚了。” “你究竟还要闹多久脾气?” “何况,大人为了给你买一副头面,花了五百两银子!” 听到买头面这几个陌生的词语,林青瑶还愣了一下。 若是放在以前,别说五百两银子的头面。 就只是几钱银子的肉包子,她都能高兴的哭出来。 可是她堂堂大靖王朝,如今难道会缺一副破头面? 还是缺那五百两银子? “聒噪。” “影风。” 林青瑶的眉眼彻底冷了下来。 金宝和银宝被留在了长公主府。 所以今日杀鸡要用一下牛刀,委屈一下影风了。 影风不知从哪里出现,将李琅一脚踹的跪在地上。 然后对着后腰猛踹了两脚。 这个位置,既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又能让人痛苦的不能自已。 甚至严重的话,还会影响今后生儿育女… 下次应该叫银宝好好跟着学一学。 “呃啊!” 林青瑶半垂着眼睑,看着痛的满地打滚的李琅。 他面上的冷漠已经被痛苦所取代。 一枚长公主令牌,从他怀中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老远。 按理说,林青瑶是不能随意处置李琅的。 李琅有七品官职的职务在身。 可是这口气,她想出很久了。 上一世,已经与裴玉岑成亲六年后。 他已经娶了魏乐涵为平妻。 而林青瑶的身子,在一年前冬日难产久跪后,就败落了下来。 那是深秋,在他们的新府邸。 连着下了七八日的雨。 林青瑶淋了雨,染上风寒,起了高热。 那时候她身边的老人,卖的卖,死的死。 她几乎是孤立无援的。 当林青瑶昏昏沉沉,扶着墙走出屋子。 恰好看到李琅在不远处,于是想请他叫个大夫来。 李琅怎么说的? “哎哟,您还以为自己是长公主殿下呢?” “大家都忙着呢,魏夫人就要临盆了,首辅大人日日陪在产床旁。” “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整幺蛾子!” 说完,就将她锁在了空荡冰冷的房间里。 林青瑶的身子,本就不大好。 又经历了高热,便一日一日的虚弱了下去。 裴玉岑知道后,皱着眉,满脸失望的告诉她。 当时魏乐涵肚子提前发动,有早产的的迹象。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根本顾不上她。 而她没有被高热活活烧死,都是因为李琅冒着大雨出去,请来了大夫。 裴玉岑还质问林青瑶,为何就是学不会感恩,学不会理解他人。 已经虚弱无比的林青瑶,没有做任何反驳。 反驳也没有用,从他状元及第,到位极人臣。 裴玉岑不会信她的三言两语。 毕竟李琅是跟了他那么久的人。 林青瑶最开始就知道,李琅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嫁进裴家之时,她才知道。 李琅的祖上应该是被满门抄斩的,他是其母的遗腹子。 当年他出生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后,就以要饭为生。 魏乐涵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常年走南闯北。 恰好在李琅要被发卖为奴隶,再脸颊上拓印“奴”二字之时,无意之间救下了他。 从此李琅对魏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后来魏乐涵的父亲母亲,在一次做生意的途中横遭意外。 魏乐涵不得已,带着万贯家财,还有李琅一起投奔了裴玉岑家。 李琅也就顺理成章,也就成了裴玉岑的人。 不对,与其说李琅是裴玉岑的人,不如说他是... 裴府表姑娘,魏乐涵的人。 她写出去的许多信,都是李琅转交的。 后来一封封退回来,上面有许多李琅污言秽语的批注。 林青瑶根本不敢找裴玉岑,怕他又用失望与不耐的神色看着她。 那些信都被她收了起来,就像小心藏起她曾经的骄傲。 想到这些事情,林青瑶的心口传来阵阵窒息感。 两世为人,她好像根本不了解裴玉岑。 也没有将他那颗心捂热过。 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不信任她,也从来不在乎她。 但凡是她开口,不论何事,永远都是她任性的错。 林青瑶面色泛白,竖起了手掌。 影风会意,将惨嚎不止的李琅扶起来,正跪在林青瑶面前。 “魏家是做从商出生,想必你也耳濡目染。” “做买卖的,都听过一句话,叫及时止损。” “也就是,你刚说的适可而止。” “本公主已经适可而止了呀。” “贺统领难道没有把我的话带到吗?” “你家那个高悬如月的裴大人,我不要了。” “还要我说几遍?!” “你们怎么都好像...” 林青瑶偏头想了想金宝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 “脑袋里进了大运河的水。” “只会咣当却听不懂人话?” ??..?? 注1:据历史记载,辣椒在明朝万历年间,大约在16世纪中叶,从美洲大陆经由海上贸易路线传入中国。这一时间点得到了多数历史学者和文献的支持。辣椒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中,名字也经历了多次演变。最初被称为“番椒”或“秦椒”,后来才逐渐统一为“辣椒”。在不同的地区,辣椒还有“海椒”、“辣茄”等多种称呼。 第10章 权力是女人第二张脸 皇宫,玉华殿外。 林青瑶背着光,眼中尽是不耐之色: “再跟你说一遍。” “本公主不想跟他,还有你们这些狗东西,有任何牵扯。” “若是再让本公主,听到你狗嘴里,乱喷。” “就不是夜路挨揍,下值被套麻袋那么简单了。” “明白了吗?” 她不想计较能做到内阁首辅之位的裴玉岑。 为什么会看不透魏乐涵,李琅还有李嬷嬷的那些小把戏。 他好像被包裹在一座巨大的茧房之中。 唯独将她隔绝在外。 两人看似只隔了一层模糊的罩子。 却永远都被分隔在了两边。 她飞蛾扑火,他弃如敝履。 林青瑶看向虚处的目光,又回到了李琅的身上。 “记住,本公主的耐心也很有限。” “好了。” “本公主说完了。” “滚吧。” 李琅最大的倚仗是裴玉岑与魏乐涵不假。 但是他最大的弱点,却来自… 买来的户籍与身份。 户籍买卖,在大靖王朝属于灰色地带。 有不少官员以此赚取暴利。 也有不少极寒之地的奴籍,想借此翻身。 户籍买卖可以私下存在。 但是这种买来的户籍,是绝对不被允许做大靖朝官员的。 李琅的户籍,是魏家操作买来的。 李琅他自己知道,裴玉岑知道。 魏乐涵更是留着当时买卖户籍的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这件事本来极其隐秘。 林青瑶能知道,全是因为裴玉岑后来又娶了魏乐涵做平妻。 才能被她无意间所知。 林青瑶歪了歪脑袋,看向五官因为疼痛皱在一起的李琅。 又丑,又碍眼的东西。 再有下一次。 不如叫影风直接杀了吧。 她已经是上京城所有人口中的,软骨头长公主。 不介意再多一个滥杀无辜的名头。 另一边,已经痛的说不出话的李琅。 还陷在巨大愤怒与不堪的情绪之中。 所以忽略了来自长公主的杀意。 李琅自从跟了裴玉岑,身上也自然而然的,带着些文人的骄傲自衿。 加之林青瑶这几年的所作所为。 所以他的内心深处,根本不在意林青瑶说的这些狠绝的话。 他甚至能想得到。 林青瑶过几日就会将天南地北的宝物都搜罗过来,都送到裴家。 然后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没人要的狗一样。 摇尾乞怜。 再彻夜蹲守他家大人,整日送信,只为求得原谅。 “你等着!” 李琅放了声狠话。 一手扶着剧痛的侧腰,站了起来。 他每走一步,都有一股牵拉疼痛,从腰侧蔓延至腹沟隐秘之处。 李琅死命的咬着牙,转身就要去捡起掉落在远处的长公主令牌。 林青瑶皱了皱眉头。 没有再刻意刮掉的眉毛,长出了一片新的绒毛,茂密而可爱。 “影风,这还需要我喊你吗?” 她看到那块长公主令牌,心情瞬间变差。 语气也重了一些。 就在李琅手指,距离长公主令牌只有半寸的时候。 影风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颗小石子,朝着令牌激射而去。 将令牌连带着那一片地面,都砸的碎裂开来。 林青瑶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只要再慢上一息,不半息! 就能连李琅的那只狗爪子一起砸碎! 李琅身上,惊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骇然的收回手! 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一眼林青瑶。 不顾疼痛,迅速朝着皇宫外跑去。 之所以跑的速度加快。 就是因为他好巧不巧,回头的这一眼。 对上了林青瑶露出的恶劣笑容。 他额头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已经被冷汗打湿。 “慢着。” “本公主是叫你,‘滚’出去。” “看样子你确实是听不懂人话啊。” “那就让元宝帮帮你罢。” 林青瑶的话音落下,元宝双眼冒着星星。 带着几个小太监就冲了过去。 七手八脚,一会将李琅团成团,滚两圈。 一会又将他伸展盘几圈。 玩的不亦乐乎。 李琅就这样一边哀嚎,一边‘圆润’的消失在了林青瑶眼前。 “辛苦嬷嬷。” “喊人将这一片的地面都换新的吧。” 林青瑶看着这滚的一路,有不少汗水或是别的什么体液。 嫌弃的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这一刻长公主殿下忽然明白了,以前俞书兰告诉她的那句话。 “阿瑶,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脸。” 她有三四分像景文帝,所以其实不如文皇后美艳,反而带着一丝英气。 所以还以为俞书兰夸她容貌好看。 当时她脸色爆红。 俞书兰却摇了摇头,神神秘秘的说: “世界上最美的脸,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权。” “权力,是女人第二张脸!” 这也是裴玉岑这一辈子最痛恨,又不得不臣服的——皇权。 裴玉岑说不喜欢她蛮横,不喜欢她高高在上的手握权利。 最不喜欢她漠视他人生命,动辄打杀。 于是她去学女红,抄女戒。 她遣散冯嬷嬷,遣退影风影霜。 他说希望她心怀怜悯,感念苍生。 于是她放下骄傲,为魏乐涵求情。 为李琅仕途铺路。 他说希望她与过往告别。 于是她再也不与父皇,母后联系。 他说希望她淑秀懂事,她就再也不骑马看河山。 裴玉岑将林青瑶身上属于皇室的地方,一点点剜除。 她性格的骄傲与自信。 她外表的光鲜,耀眼,热烈。 她的独断,尖刺,金银,婢女,随从。 而裴玉岑做了什么? 让林青瑶想一想。 裴玉岑纵容自己的母亲,毒杀了邓嬷嬷。 不追查金宝元宝冬日意外溺水死亡。 派银宝远赴边关,‘为她’查探文将军通敌叛国一案,却惨死他乡。 而后不了了之。 更不必提,允许魏乐涵将她身边的婢女连翘,紫苏,白芷她们。 随意下嫁鳏夫酒鬼和赌徒。 裴玉岑亲手将这些统统毁灭之后。 好像他...就能配得上林青瑶。 可全部拔除之后,他大概又觉得索然无味。 所以上一世,成为首辅大人之后。 他很少再回府见林青瑶了。 只在朝堂之上,一心为寒门学子,重整科举,抨击奸佞。 打开了前所未有新局面。 发现无法动摇景文帝的统治地位之后。 就纵容逼宫,干脆换了个皇帝! 再后来林青瑶死了,不然她真的好想问一问裴玉岑: “你看,你最终...” “还是变成了,你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呀。” 林青瑶半仰起头,强烈的日光,异常刺眼。 她被晒的红了眼,想流眼泪,却又弯了弯唇。 感谢老天爷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这手中的权利,她深爱之。 只有站在权利的巅峰,才不会被迷了眼睛。 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 宝子们跟我念: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 今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 祝福所有的宝子们! 过往皆是风景, 未来皆是坦途。 明天就是2025年了! 都暴富暴富暴富! 暴富能填平一切! 第11章 他大概也不会来后宫找她 皇宫,御书房内。 玉华殿门口发生的滑稽一幕,早就被传到了景文帝耳中。 从堆积的折子中抬起头的皇帝陛下,难得的露出一丝赞赏。 不过他立刻在心中劝诫自己,别急。 再看看,不能高兴的太早了。 想着,揉了揉眉心,又开始批注新奏折。 倒是一旁的值守的福禄公公乐呵呵的,似乎非常高兴。 ??..?? 林青瑶并没有打算回长公主府去。 更没有打算去什么新府邸。 现下虽然已经入秋了,可后宫有专门的花房公公,花开的正漂亮呢。 她的玉华殿荒废了许多年。 如今正好,可以好好折腾妆点一番。 再说了,后宫还有些人,她要再多观察看看。 当年母后流产,恐怕另有原因。 只是如今这些还没有任何苗头,不过... 这些年景文帝为了平衡朝堂,是娶了不少后宫佳丽的。 其中二皇子林天胤。 是景文帝醉酒后,与丽嫔所生。 天生就是半个耳聋。 皇家是决不允许有五官或身体有残缺之人,继承皇位的。 所以一年前,景文帝将其封为庆王,化了封地在浙东宁波府[1]。 地域富饶,也算是景文帝对他的补偿。 而林青瑶的三弟,也就是三皇子林天珏,则是庄贵妃所生。 上一世就是他...逼宫然后继承了皇位。 庄贵妃,恐怕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易近人。 庄贵妃是如今唯一外姓王,镇南王的嫡女。 当初将心爱的女儿嫁进皇宫,其实只是为了交一个把柄给景文帝。 好在南边安生享受地头蛇的好日子。 没成想皇后的肚子,生了林青瑶后,就再无动静。 不论帝后如何恩爱,太子之位,没有嫡就立长。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这些年来,镇南王的野心,也就是这么日益壮大的。 至于四皇子林天峥,乃是敬妃所生,如今是一个才八岁的孩子。 敬妃的母家,是如今的户部俞尚书,也就是林青瑶的闺中好友俞书兰家。 这倒有些麻烦了,上一世她记得嫁给裴玉岑的第三年。 按如今时间计算,也就是三年后,俞家会因贪墨灾款,被抄家。 人赃俱获,上百万两白银之下。 是西北灾荒之地,无数百姓的生命。 景文帝震怒,俞尚书府中男子全部下了诏狱,秋后斩。 女子打入奴籍,发配苦寒之地。 俞书兰当时已经出嫁,才免除了奴籍之苦。 但是也因为这件事,被婆婆日日搓磨。 而后,敬妃打入冷宫,四皇子亲王之位被废除,被贬为庶民。 当时她已经被裴玉岑,慢慢圈禁在了裴府后院。 在上一世,户部尚书贪墨一案,后来被写入史书。 正是震惊朝野的“白银案”。 林青瑶怎么也想不通,俞尚书虽然不算是两袖清风的孤臣。 可他绝对没有胆子,去碰国库的白银。 之所以说他没胆子,无他... 俞尚书是出了名的怕老婆。 俞书兰最常与她念叨的就是,她的尚书父亲又被她母亲罚跪啦。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想到这里,林青瑶大致算了算时间,母后的孩子,她是一定要保下来的! “白银案”的始末,她也必须要调查清楚。 皱了皱眉,韩知岁还没有接回来,如今又有了这么多要做的事情。 可怜见的,老天让她重生,是来当牛做马的啊。 “长公主,该用午膳了。” 邓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 林青瑶回了一声,朝着殿内走去。 时间相当紧迫。 不过好在长公主令牌已经被影风毁了。 裴玉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摸不到后宫来烦她。 虽然...他大概也不会来后宫找她。 ??..?? 鼻青脸肿,腰疼腿瘸的李琅。 就这么狼狈的,走回了裴家新府邸。 一路上被不少上京城的百姓,指指点点的围观。 “这不是国子监裴家的李大人吗?” “嘿,您客气,七品算个什么大人?” “就是,上京城打个喷嚏,都能喷着一个七品官爷呢。” “可他是裴府的呀,是那位长公主家的。” “这不就是从皇宫方向回来的?咋被打成这样了?”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听说裴大人纳征那日没去,长公主啊...” 说话的那人故意拖长了口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驻足看着他。 “贺小将军传的话,长公主不嫁了。” “嘁~” “还以为啥新鲜事呢,耽误老娘抢豆腐。” “长公主以前都闹过多少回啦,这次也一样。” “就是,那几家大赌坊,尤其是如意赌坊,早都开了盘口。” “如今都不是赌长公主回不回头啦,是赌几日回头。” “走走,咱们也去压一点!” 人群轰然散去,拿银子去赌坊的,拿银子抢菜的,都没人将这件事当真。 如果说一开始,李琅是不屑的,他绝不认为林青瑶会突然有了骨气。 但是,当影风出手的那块石头,差点打碎他的手掌。 一股恐慌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站在裴府的新府邸大红色柏木门口,他深吸了几口气。 这件事,今晚一定要告知表姑娘。 在这之前,他要先给裴玉岑回话。 抬脚跨进了大门,在后院的花房,找到了裴玉岑。 “大人。” 裴玉岑看着李琅的模样,陷入了沉默。 “长公主她,不愿意回来。” “不但叫人将令牌毁了,还打了我一顿。” 他的声音,不知觉的带上了一丝哭腔。 他们真的狠,上来就踹他的腰子。 他的走一步,隐秘之处就抽痛一下! 明日一定会比现在更疼! “收走令牌,我可以理解。” 毕竟以前林青瑶耍小性子,也这样做过。 “可是,她为何要打你?” 裴玉岑清冷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 “她不是毫无理由,就动辄打骂的人。” 语气中带着十足的笃定。 林青瑶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就不是这种人,而且如今与他相处这么久。 任性蛮横的性子已经被他磨的干干净净。 “你说了什么,惹怒她了?” “不重要了。” “我不管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将她接回来,不然官你也不必做了。” 裴玉岑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按理说没有任何权利罢免七品官员。 可是李琅户籍... 念头及此,裴玉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抬起了眼皮,看了眼狼狈的李琅, “可...如今令牌已经被长公主毁了。” “看样子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李琅看着裴玉岑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裴大人身上,已经带了些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他不敢再看,更不敢用自己的官职去赌。 何况留在裴玉岑身边,他才能继续做表姑娘的眼线。 若是因为区区林青瑶而毁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他也没有脸再见表姑娘了! “是。” 他微微抱拳,转身一瘸一拐的朝外走去。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事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控制的?! ??..?? 注1:明朝时期,浙西与浙东以钱塘江为界进行划分。浙东地区在明朝时期则包括绍兴府、宁波府、台州府、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今建德)、温州府、处州府(今丽水)等八府。这些城市主要分布在钱塘江以东,是浙东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第12章 裴玉岑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直到上京城夜色已深,快要宵禁。 李琅才磨磨蹭蹭,回到了安和巷裴玉岑的官舍。 裴玉岑背着手站在书房中。 正对面是几列书架,书籍疏密有致的排列着。 他的目光,凝在一本《大靖地理志》的书上。 那本书林青瑶经常翻阅,她似乎特别喜欢里面形容的河山。 裴玉岑伸手将那本书取出。 瞬间,右侧的其他书朝,着这空缺的缝隙倒来。 他将分隔木迅速插了进去,两边的书维持住了原本的整齐。 裴玉岑才满意的点了点。 然后单手托着书籍,另一只手随意的翻开了一页,仔细的看了起来。 书页的侧面空白之处,有许多林青瑶做的批注。 她的字实在说不上好看。 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什么长进。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裴玉岑头都没有回。 他没有询问,而是肯定道: “没见到人。” 因为背后的那道脚步声,不是林青瑶的。 他能听得出来。 “是...” “我在皇宫外跪了许久。” “长公主没有见我。” 李琅的声音有些发涩,他确实怕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平静的生活,就已经是极大的满足了。 何况如今他能摆脱儿时的噩梦,入朝做了官呢。 但他不是怕长公主,他是怕一言不发的裴玉岑。 “喊李嬷嬷进来。” 信是递不进去,李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 应该可以... 李琅低头应了一声,松了口气。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寻李嬷嬷了。 很快,李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她穿着深绿色对襟坎肩,边缘绣着深色花边。 下身配着一条上窄下宽的灰色裙子,腰间用与坎肩同色的腰带扎着。 整个人显得干练又带着一丝贵气。 “大人。” 她福了福身。 “能联系到宫中吗?” “明日我要去后宫见长公主一面。” 裴玉岑说的是,他要去,而不是想去或者得去。 李嬷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老奴去准备。” 作为长公主林青瑶的三个奶嬷嬷,她们在宫中也是说的上话的。 何况要不是纳征耽误了,下月初就是裴大人与长公主的大婚之日。 百姓家都有句老话,夫妻两人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家长公主这次能忍这么久,看样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明日一早,就去找一下皇后身边的老姐妹。 这样也算是裴大人,给长公主递过去的台阶。 想必二人很快就能和好了。 她儿子可是在如意赌坊,押了下个月必和好成亲的。 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 上京城,皇宫后宫。 一般景文帝卯时就会上朝,没什么大事,辰初就会结束。 住回了皇宫的林青瑶,早就没了早起的自虐倾向。 若是不到辰时,是不会醒的。 今日玉华殿似乎格外寂静,所以过了辰正。 林青瑶才懒洋洋的掀开了眼皮。 连翘与白芷忙前忙后,伺候她洗漱。 “今日怎么听不到金宝大早上开嗓?” 林青瑶单手支着侧额,任由连翘一下一下梳理她墨黑的长发。 “金...金宝在外头呢。” 连翘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想到了什么,手下不小心加了力道。 瞬间就扯住了一缕林青瑶的头发,疼的她皱了皱眉头。 “奴婢该死!” 连翘立马跪了下来。 林青瑶叹了口气,随意拿起镜奁边的一根青玉簪子。 青葱的手指穿过发丝,随意绕了几圈,用青玉簪子固定好。 才看了眼跪着的连翘。 “起来吧。” 说完朝着殿外走去,她可惦记着今日母后那儿的吃食呢。 冯嬷嬷昨儿夜里来了信,说今日要做包儿饭。 林青瑶馋这一口很久了。 精米煮熟后,把精肉肥肉姜蒜等食材切成豆子大小拌进米饭里,再用大的莴苣叶子包裹起来。 光想一想就让她食指大动。 “长...长公主!” 她踏出殿门的瞬间,连翘还在身后颤声喊她。 看清楚殿门口不远处站着的人,林青瑶心中有了一丝恍然。 怪不得今日一早,这些下人都奇奇怪怪的样子。 原来是手眼通天的裴大人来了。 林青瑶自打那一日苏醒后,其实并没有见过裴玉岑。 在他官舍的时候,也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 现在,忽然看到活生生的裴玉岑,出现在了眼前。 她有些呆愣。 不知道为什么,林青瑶的眼眶有些泛酸。 这一年的裴玉岑,也才不到二十岁。 他还穿着国子监祭酒的赤罗色[1]朝服,领边是一圈青色的装饰。 官服上的云鹤,在阳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 连鬓角的碎发,都分毫不差的别进了梁冠之中。 他本就极高的身量,这样看着,又拔高了几分。 笏板被他修长的手掌握在身前。 本就清隽俊美的眉眼,又身着如此正式的一套官服。 生生衬托出一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的模样来。 裴玉岑漆黑如墨的眼眸,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就这么直直看着,踏出玉华殿半步的林青瑶。 “为何不回长公主府?” 林青瑶还带着一丝怔忪。 她有些难以将上一世,最后一面那个威风凛凛的首辅大人,与现在的裴玉岑融在一起。 但是心中难言的苦涩折磨着她。 真奇怪,人想要真的不爱一个人,似乎没有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林青瑶踏出半步的脚,收进了玉华殿的门槛内。 两人就这样隔着高大的殿门与朱红门槛。 一人站于阳光之下,一人隐于殿内的阴影之中。 “我要陪父皇和母后。” 她轻垂眼睫,将眸中的情绪掩盖住。 “跟我回去,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林青瑶听裴玉岑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嘴角突然就溢出一抹笑来。 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来贺晋煜没有把本公主的话带到?” “我们的亲事不成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青瑶好像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释然。 裴玉岑叹了口气,拾阶而上。 朝着玉华殿大门走了过来。 “就因为纳征那日我没有到场?” 他黑瞳之上,染上了一丝疑惑的意味: “大婚那日,我会弥补你的。” “你不是想要最盛大的婚礼?” “到时候我会三书六聘,十里红妆,来迎娶你。” 隔着那道红漆门槛,裴玉岑的双眸,似乎都带上了一抹深情。 如同乌黑的漩涡,林青瑶险些又要沉溺其中。 她用劲的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从那深情之中,醒过神来。 骤然睁大双眼,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被散漫固定的发丝,摇晃间垂落在她瓷白的脖颈间。 眼眶的酸意,不可抑制的再次扩散,连心头都酸涩无比。 你看,裴玉岑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所以他明知道,林青瑶爱他。 爱的卑微,爱的小心翼翼,爱的已经没有自我与尊严。 爱的不知道多少次,向他低头求饶。 爱到,连裴府的小厮下人,都能对她不敬。 他是知道的,可他却从不回应,亦不珍惜。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 可微微上调的眼中,却越发坚定: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裴玉岑,我说过了呀。” “我不嫁你了。” ??..?? 宝子们,今天是2025年1月1日。 新的一年祝福每一个宝子,暴富,暴富,暴富! 嘿嘿,也祝这本书爆火捏~ ??..?? 注1:国子监祭酒作为从四品官员,其朝服的颜色主要为红色。具体来说,朝服的上衣为赤罗色(即深红色或朱红色),下裳也为赤罗色,而领缘则使用青色作为装饰。这种颜色搭配既体现了官员的尊贵地位,又符合明朝服饰制度的规定。 第13章 我不会让表妹受委屈 裴玉岑将手中的笏板放在右手手心之中。 微弯背脊,左手穿过下身的官袍,轻轻将其托起。 修长的腿就要跨过门槛,去到林青瑶身边。 “站住!” 林青瑶却尖锐的叫喊出声,连身体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银宝,连翘等人,瞬间出现在了林青瑶的身后。 那尖锐的声音,让裴玉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从未见过林青瑶这样的眼眸。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对他的满溢的爱慕。 只剩下了惊慌与决绝。 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对。 林青瑶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目光应该是永远追随着他的。 而不是此刻的避如蛇蝎。 她的眸子,应该满的只能装得下他清隽的身影。 她的眼神,应该只有对他的毫无怨言的爱意。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的这双眼睛,这个人。 与他午夜梦回的娇娇儿,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眉棱骨传来。 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快的无法捕捉,转瞬即逝! 裴玉岑疼的有些恍惚。 许久没有再犯过的头痛病,又犯了。 在裴玉岑才六岁的时候,裴家并没有魏乐涵的资助。 也没有如今的辉煌。 那时候的裴家,还只是以种田为生。 所以过的异常拮据。 年中遭了大旱,裴玉岑又染上风寒,高热不退。 一度被裴母扔到了一口枯井旁等死。 虽然只过了一夜,他的高热奇迹般的好了。 但也落下了头痛的毛病。 到他状元及第的那一年,还时常会发作。 后来林青瑶日日缠着太医院的御医,亲自为他施针。 又将会些推拿之术的李嬷嬷,放到了他身边。 慢慢的这病,也就没再发作了。 也是因为给裴玉岑治疗头痛病,林青瑶发现了裴玉岑的乳母,总是暗中克扣他治疗头痛病的名贵药材。 一怒之下将人打了三十大板,他的乳母没有挺住,当场毙命。 可惜,不论林青瑶事后怎么解释,都在魏乐涵一句“她不是那种人”中,化为‘肆意妄为’。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裴玉岑的身体,不可抑制的摇晃了一下。 林青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心,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在他晃动的瞬间,李嬷嬷就察觉了不对。 几步上前,轻轻扶住了他: “大人!” 裴玉岑摆了摆空出来的那只手。 然后揉了揉发痛的眉棱骨: “瑶瑶,不要无理取闹了。” “你先随我回家。” 林青瑶冷笑。 无理取闹? 她如此决绝的话,在他裴玉岑眼里,就是无理取闹? 他把她林青瑶当做什么? 裴玉岑的头还一跳一跳的疼,连唇色都淡了下去。 林青瑶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分分虚弱下去的男人。 视线扫过虚扶着他的李嬷嬷。 “哼,那是国子监祭酒的家。” “不是本公主的家。” 看裴玉岑还想开口说什么,林青瑶立刻打断了他: “本公主劝裴大人,还是早点去找大夫吧。” “本公主可不会治头痛。” “可别痛死在了玉华殿门口!” “到时候上京城又是风言风语,本公主可承担不起了。” 说完就要挥手,让银宝二人将殿门关上。 看不着就不会心疼。 毕竟,心疼裴玉岑? 心疼他只会让林青瑶变得不幸! 可是李嬷嬷的话却打断了林青瑶的动作。 “长公主殿下!” “裴大人的头痛病,只有李老太医能看。” 林青瑶的手停在半空。 微上挑的眼眸,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李嬷嬷。 “与我何干。” 她一字一句道。 李嬷嬷呆愣了片刻: “您的令牌,被李琅弄丢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令牌丢了,请不到御医了。 您得再给一个,不然裴大人要疼死的。 “呵。” “丢了?你确定不是被毁了?” 林青瑶的唇角溢出一声冷笑。 “银宝,关门!” 她实在没有心力去应付着裴玉岑了。 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给那两人留任何开口的机会。 看着轰然合上的大门,李嬷嬷彻底呆住了。 怎么会? 三个嬷嬷里面,她李嬷嬷是最得长公主器重的。 她幼时就随家中长辈,学了些医术。 当年刚生产,恰逢长公主出生。 宫中挑选奶嬷嬷极其严格。 她家祖上出过御医,家世清白,奶水也足。 就被选中进了宫。 林青瑶小时候虽然胖乎又能吃,但是经常生病。 生病的时候,都是李嬷嬷照顾的。 后来林青瑶喜欢上了裴玉岑,知道他有头痛病。 就将李嬷嬷送到了裴家。 一来,替她照顾裴玉岑。 二来,替她时刻看着裴玉岑的青梅表姑娘,以防后者爬床! 所以此刻的李嬷嬷,根本想不明白! 为什么长公主会是这个态度?! 李嬷嬷的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她费尽心思,讨好裴家那个老太太。 又时刻操心裴大人的身体与起居。 哪一个,不是因为长公主的命令? 如今耍脾气,耍到她头上来了? 她这些年是为了谁啊? 李嬷嬷咬了咬后槽牙。 她松开扶着裴玉岑的手,还想上前拍一拍玉华殿的门,说些什么。 却被裴玉岑出手拦住。 “罢了,先回去吧。” 一滴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滑落。 因为痛楚而紧咬的下颌骨,异常隆起着。 李嬷嬷刚没注意,如今一看,裴玉岑已经如此痛苦! 不敢再耽误,扶着他朝宫外走去。 “上马车老奴就先为您揉按一番。” 李嬷嬷脚下的步子,匆忙慌乱了许多。 对比之下,就算是犯了头痛病的裴玉岑。 四方步,迈的还是极稳。 上了马车后,李嬷嬷跪立在裴玉岑的身后。 从小抽屉中,拿出林青瑶从太医院专门讨来的药膏。 有些粗糙的手指勾出一块,散发着薄荷清香的乳白膏体。 在揉搓开了膏药之后,双手拇指放在玉枕穴,带了些寸劲的揉按开了。 马车缓缓朝着官舍驶去。 这药膏起效极快,虽然闻着只有沁人心脾的薄荷味。 但是其中,还有许多名贵如檀香一类的行气止痛安神药。 心中烦闷嘈杂的情绪,随着头痛悄然散去。 再睁开眼,裴玉岑又是那副孤高清冷的模样。 他似乎犹豫了一瞬: “李嬷嬷,你有没有觉得...” “瑶瑶她,与以往有些不同?” 今日的林青瑶,让他觉得格外陌生。 李嬷嬷的手停顿了一瞬,复又继续揉着: “老奴没觉得。” “长公主她这次大概确实生气了。” “听说那日纳征,帝后等到了很晚。” “要老奴说,定是帝后又骂了长公主。” “她最不耐帝后二人的说教了。” “不过...有句话老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嬷嬷看裴玉岑的头痛劲儿已经过了,就放下了手,跪在一旁。 “说。” “您就算要抬了表姑娘做妾,也得等大婚之后。” “在此之前,千万不能再因为表姑娘,而落了长公主的面子啊。” 李嬷嬷说的情真意切,完全是设身处地的为林青瑶着想。 这个时候她倒是没有忘记,到裴府的作用。 裴玉岑愣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才意味不明的道: “我不会让表妹受委屈。” 第14章 梦境 夜幕低垂,安和巷沉浸在一片幽邃的宁静之中。 月光稀薄,如轻纱般拂过古老的石板路。 或许是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头痛扰乱了裴玉岑的心神。 又或许是因为,林青瑶的执拗冷漠的神情,潜意识中影响了他。 夜里裴玉岑,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世界。 梦中,林青瑶纤细的身影忽远忽近。 时而她眸中含情,温柔似水,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寒冰。 时而如今日一般克制着对他的爱意,眼神疏离冷漠。 时而又变得凄厉决绝,一支精致的簪子,无情地穿透了她的心口。 鲜血如瑰丽的花朵绽放,染红了他的梦,也刺痛了他的心。 寅初刚过。 突如其来的惊悸,将裴玉岑从满目血红的梦魇中,猛然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只觉眉心处隐隐作痛。 头痛病竟然又有发作的趋势。 缓缓坐起身,一条腿随意地支起,手肘抵在膝盖上。 他很少会摆出这样散漫的姿态。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揉压着太阳穴。 试图缓解那份脱离掌控的悸动感。 然而,奇怪的是。 随着裴玉岑意识的逐渐清醒。 那些梦中的片段,却如同雾气般消散。 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抓不住一丝一毫的线索。 只有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窒息感,提醒着他那一切并非虚幻。 夜色依旧浓郁,裴玉岑却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他望着窗外稀疏的星辰,心中五味杂陈。 这场梦,是预兆? 还是仅仅是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作祟? 裴玉岑讨厌这种失控感! 大约判断了一下时辰。 今日休沐,他不打算继续睡。 换上常服,穿戴整齐,朝着书房走去。 正好有了闲暇的时间,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与林青瑶之间的事。 ??..?? 裴玉岑官舍,后宅西厢房。 同样没有睡好,早早起床的。 还有裴家的表姑娘魏乐涵。 “表姑娘,裴大人去书房了。” 李嬷嬷的声音,在魏乐涵的门口响起。 后者轻嗯了一声,也穿戴整齐,朝着书房走去。 她睡前一直反复想着,李嬷嬷昨夜告诉她的话。 魏乐涵并不相信林青瑶会如此轻易就放弃裴表哥。 那日她用嘴型说出“你输了”的时候。 林青瑶眼中的痛苦与破碎都是千真万确存在的。 林青瑶现在很明显,不过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几年前将李嬷嬷派来裴家,不就是为了防着她这个表姑娘吗? 如今这样,不过是在大婚之前,摆足正房夫人的架子罢了。 想到这里,魏乐涵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步履之间,哪还有一丝脆弱之感?! 到了书房门口,站定了一会。 气息平稳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玉岑抬头看了眼衣着单薄的魏乐涵: “表妹怎么过来了,入秋天寒了,别再着凉。” 他的语气实在是稀疏平常,但魏乐涵面色却白了三分。 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知道我身子弱。” “我也不想连累表哥的。” “都怪我那日不小心坠湖,发了高热。” “表哥怪我是应该的...” “呜呜呜呜。” “若不是我病了,林姐姐也不会闹这么大的脾气。” “呜呜呜,实在不行,我去给林姐姐磕头,求她原谅我。” 那语气羞愧自责,又惹人怜爱,最后还不忘上眼药。 言下之意林青瑶就是看不惯她,任性不知变通,才摆谱到现在。 当然如果裴玉岑舍得的话,她魏乐涵可以去当众跪一跪。 好坐实林青瑶的任性! 裴玉岑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沉默了片刻。 “没有怪你的意思。” “可林姐姐就是因此生气的,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拖累表哥,咳咳咳...” 说着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体随着咳嗽,无法克制的颤动。 脸庞又苍白了几分,眉宇间蹙起担心,自责与不安。 那双杏眸之中,因为剧烈的咳嗽与哭泣,更加水润。 闪烁着脆弱的光芒,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带走。 让人生不起一点气来。 裴玉岑看着随时都要倒下的魏乐涵,心下一紧。 “好了,别哭了。” 他要尽快安顿好这个表妹。 然后还要再想办法去见见林青瑶。 她昨日的眼神,确实让裴玉岑有了紧迫感。 魏乐涵说对了一半,林青瑶确实闹脾气生气了。 但是,错的人是他裴玉岑。 是他不应该在如此重要的环节,缺席。 更不该一边享受她的追随与爱恋,一边吝啬的不愿多付出爱意。 他...其实是喜欢,或者说爱林青瑶的。 只不过她的热烈与炙热,让他有时候无所适从。 所以他只是对林青瑶,冷淡了一些。 只是对她,疏离了一些。 可只要到了成婚后,他自然会把一切都交给林青瑶的!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裴玉岑轻轻托住摇摇欲坠的魏乐涵。 两人朝着她的厢房走去。 眼看快要到了,还在低头抽抽噎噎的魏乐涵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膝盖一软,双眼一翻。 靠着裴玉岑的胳膊,原地晕了过去! 裴玉岑敏锐的感受到了胳膊传来的重量: “李嬷嬷,请御...速请大夫过来!” 张嘴说了一个字,就电光火石般记起林青瑶已经毁了那枚长公主令牌。 他一个从四品官员,是请不动御医的。 不动声色的改成请大夫,这边单手就将魏乐涵抱起,走进了西厢房。 很快,一个背着药箱年迈的大夫,脚步匆匆的被李嬷嬷领了进来。 “这位姑娘,应是最近思虑过重,郁结于胸。” “神思被困,所以昏了过去。” “老夫开几副药,大人按时给她煎煮即可。” “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 “还是要少思虑。” “五日后,老夫再来贵舍复诊。” 说完留下药方,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诊金,转身走了。 裴玉岑坐在一边的高凳上,垂眸看着面色惨白的魏乐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光大亮,他道: “李嬷嬷在家里照顾好她。” “李琅,将我桌上的信,送去户部俞尚书府中,交给俞姑娘。” 交代完,他神色坚定,转身也准备离开。 今日必须要见到林青瑶,不能再拖了。 身后的魏乐涵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幽幽’转醒。 “表哥~” 声音带着病后的嘶哑,和眷恋。 可是大概因为声音太小,裴玉岑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就这样,离开了。 魏乐涵猛地坐起身来,咬碎了一口银牙! “李嬷嬷!” 她没有刻意压制的时候,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一只手狠狠地锤了一下床榻,手掌鱼际之处传来的痛感,让她的神色阴狠了几分: “将你们那日在马车上的对话...” “原原本本的。” “传给你主子!” 第15章 扫径以待,专候芳驾 皇宫,玉华殿。 林青瑶前半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纷乱的梦境困扰不休。 所以起来后,歪在床上闭目养神了许久。 一直到快要午时,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刚起来没有一会儿,白芷就拿着两封信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长公主,是俞姑娘与李嬷嬷的来信。” 放在上面的那封信,是户部尚书俞大人家的信封样式。 俞家与长公主有来往的,自然只有俞书兰了。 听到俞书兰而字,林青瑶的双眼一亮! 原本是打算,等韩知岁接回来后,三人再聚一聚的。 最关键的是,她与裴玉岑的这六年来。 有争执或者吵架的时候,李琅是不会帮她传信的。 不但不会传,有时候信还会被他无言碎语评论一番,再送回她手中... 后来,大多时候林青瑶都是求着俞书兰,帮忙给裴玉岑递信的。 现在自己虽然做了决定,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害怕自己的好友,只觉得是闹脾气。 更害怕好友,不信她。 她接过了信,将李嬷嬷的信随意放在了一边。 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俞书兰的书信: 【青瑶贤姊台鉴: 久疏问候,别来无恙。 自上次一别,约已半年。 常思姊之雅韵。 时下秋光正好,正是品茗佳期。 近日得暇,拟于今日午正,于城北醉仙楼晨光居略备薄酌,邀姊共赴雅集。 届时,可把酒言欢,亦或品茗论诗,共赏秋光。 若蒙姊惠然肯来,将不胜荣幸之至。 扫径以待,专候芳驾。 专此函达,顺颂时祺。 妹俞书兰谨启】 看着规矩又熟悉的馆阁体,林青瑶眼中绽放出喜悦的光来。 俞书兰性格从小就跳脱。 那时候俞尚书也很是头疼,因此从女儿开始练字的时候,就要求她写馆阁体。 就是想通过练字,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可惜就算这字再好看,俞书兰的性格也从未改变。 而且这信的格式,一看就是她最讨厌样板! 从前俞书兰的口中,时常会蹦出一些林青瑶无法理解,却觉得直白有趣儿的词。 所以二人当年才会玩在一处。 “金宝,回个信...” 转头看了看日头: “算了,不必回信。” 将信妥善的收了起来。 目光扫过李嬷嬷的信,想来应该如同上一世一样。 信中没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 李嬷嬷上一世藏了许久,到了林青瑶快死的时候。 才知道李嬷嬷早就倒戈了魏乐涵。 所谓的‘耳目’,成了别人手中最尖锐的刀。 真可笑。 不想影响此刻的心情,所以没有在这个时候打开那封信。 林青瑶转过头: “连翘白芷,快快随便给我梳洗打扮一下!” 按俞书兰的话说,真正的好姐妹见面,是不会洗头打扮的! 一时之间玉华殿有些鸡飞狗跳起来。 ??..?? 城北的醉仙楼。 是从前林青瑶与俞书兰几人,经常摆宴厮混的地方。 只是后来有一些不愉快,加上她的心神都放在裴玉岑身上,慢慢也就不来了。 晨光居位于酒楼五楼,能遥看晨光熹微,所以因此得名。 不过酒楼的‘五楼’实际上在第四层。 在大靖朝,不论酒楼或客家。 都会墨守成规地跳过‘四’这个层数。 所以,林青瑶下了马车拾阶而上,并不费劲地来到四楼的东南角。 站在了晨光居的雅间门口。 她心情有些雀跃,许久没有再见过俞书兰了... 心中还带了些忐忑。 低头梳理了一下因为仓促上楼,有些凌乱的裙摆。 清澈透明的双眸带着欢喜,轻轻咬了咬下唇,双手推开了晨光居的门。 醉仙楼的窗户,均是由云贝制成的明瓦。 午正的阳光穿过透光性极好的明瓦,将裴玉岑笼罩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他端坐在圆桌的上首,手边放着那个珍宝阁的首饰匣子。 林青瑶眼中的喜悦化为冰冷,扯了扯嘴角,转身就要离开。 “瑶瑶!” 裴玉岑却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 林青瑶用了些劲,才甩开裴玉岑有些冰凉的手。 “坐。” 他的语气与声音,与从前没有差别。 裴玉岑一直都是这样,说话极其简短而充满指令感。 有时候她觉得裴玉岑并不是在跟她说话,而是在训宠物。 看着他又坐了下去,林青瑶倒不着急走了。 视线缓缓环顾四周。 林青瑶从进门就觉得晨光居,非常熟悉。 这会恍然发现,这个地方她确实应该熟悉。 她思绪有些飘忽,想了起来。 四年前,隆冬一月。 她生辰的前两日,与裴玉岑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也极简单,裴玉岑那年刚在上京城站稳脚跟。 林青瑶表明了情意,裴玉岑并没有拒绝。 快要生辰了,就央求裴玉岑陪她去慈光寺还愿。 可裴玉岑却告诉她,她生辰的那一日,要为魏乐涵办什么诗会。 两人不欢而散。 不过一天,林青瑶就后悔了。 他要为表妹办诗会,言下之意就是介绍给上京城有头脸的人认识。 不过是为了以后魏乐涵能找到如意夫家。 这么劝慰自己之后,林青瑶求饶的信,当天晚上就送了出去。 却被李琅拦下,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林青瑶暗暗咬牙,却毫无办法。 只能退而求其次,酉时入夜,就将醉仙楼包下。 让金宝去请裴玉岑。 当时魏乐涵却又受了风寒,起了高热。 裴玉岑让金宝去宫里请御医。 并且答应会亲自赴约。 但…… 他并没有来。 那是林青瑶第一次试探。 她与魏乐涵,谁在裴玉岑心中的份量更重。 结果可想而知。 林青瑶输的一塌糊涂。 寒风呼啸。 整座酒楼内却寂静无声。 林青瑶从喜悦期盼,一直等到打更人敲响了铜锣。 再也没有等到裴玉岑的身影。 店小二才战战兢兢地提醒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的她: “要…要宵禁了,我们得打烊了。” 林青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金宝不知所踪,酒楼又要打烊。 只能独自一人踉跄着,扶着墙壁走下了楼梯。 “您,慢点啊!” 宵禁了,店小二有些不太敢出门上街。 要是出去,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打板子的。 就这犹豫的瞬间,林青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寒风中。 天空逐渐飘起了雪花。 她喝了好些酒,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就那样摇摇晃晃的走着,没多久就被冻透了。 脚下踉跄,就要朝前栽倒。 那一日恰逢还不是禁军统领的贺晋煜当值。 远处看到人影本应该空弦示警。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一把将烂醉如泥的女人,捞了起来。 第16章 裴玉岑不同意?! “长公主?!” 贺晋煜看清女人被冻的通红的脸颊,惊呼出声。 一同当值的巡逻兵不认识她,可他认识! 周围士兵们,都围了过来,想一窥究竟。 贺晋煜才察觉不妥,用外袍将女人的脸遮住,大步朝着长公主府而去。 身后传来低声的讨论,他却也顾不上阻止。 第二日,长公主林青瑶,成了全上京城的话柄。 成了上京城夫人与姑娘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是她从来没有责怪过贺晋煜,若不是他,恐怕林青瑶都要冻死在路边。 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林青瑶有些恍惚的回过神来,裴玉岑有些不满她的走神。 她忽然好笑的勾了勾唇角: “这地儿真晦气。” “有屁快放。” 粗俗的话音落下,裴玉岑果然皱了皱眉头。 “坐罢。” “点了你爱吃的糟熘鱼片。” 他除开刚皱起的眉毛,神色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青瑶嗤笑一声,她最爱吃的? 她可不喜欢吃这个酒糟味极浓的玩意儿。 酒糟混合着鱼腥味,光听这菜名她都想呕。 裴玉岑这个人,习惯非常苛刻,尤其是在吃食这一块。 从没有他特别喜欢吃的,也没有绝对吃不下的。 当年不过是因为与裴玉岑吃饭时,他多吃了几口。 林青瑶就记在心上,来醉仙楼就会经常点。 但多是打荷带回去给他的。 “不爱吃。” “倒胃口。” “想吐。” 林青瑶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让裴玉岑有了几分正色。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林青瑶的话打断。 “第一,别再给我送信。” “第二,尽快将我的物品,送还长公主府。” “第三,我们去一趟户部,将婚事作废。” 在大靖朝,已经到了纳征这一步,都是过了户部那边的。 等大婚,户部就会变更户籍。 林青瑶当年大概脑子里进了不少大运河的水。 居然要下嫁给他,所以走的是民间的程序。 而且只有户部那边作废后,这婚事才算彻底作废。 作废后,最好还是在四个城门的公告栏了,公示几个月。 免得上京城的官员,百姓,都拿她开赌局。 哎对,去户部前,让金宝他们去押注,狠狠赚一笔! 裴玉岑淡雅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我不同意。” 他偏头端量着迎着光的林青瑶,放在膝上的双手,有一瞬的紧握。 “裴玉岑,你该不会以为...” “婚事作废,还需要你点头同意吧?!” “当年我能自己决定下嫁与你,如今就能自己决定做废!” 林青瑶的脸上已经一片冰冷,眼中隐隐透出让裴玉岑心惊的决绝。 他沉默了几息时间,非常难得的,解释起来: “表妹那日病的很重。” 几个字,已经算是他大发慈悲了。 “这是一幅珍娘子出品的红宝石头面,很衬你,算是送给你的赔礼。” 说完裴玉岑将手边的首饰匣子,拿起来递给了林青瑶。 “不必了。” 林青瑶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接。 可裴玉岑直接站了起来,将匣子往她怀中塞。 此刻他的神情好像也带了些执拗,似乎只要她接了,就会原谅它一般。 二人争执之间,不小心打翻了首饰匣子。 一时之间,鲜亮璀璨的红色宝石,坠落在地。 猛地回弹了一瞬,然后四散开来。 在透过明瓦后的阳光照射下,鲜艳夺目。 两人的动作瞬间停下,林青瑶抿了抿嘴。 她其实并不喜欢复杂的头饰,裴玉岑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她。 糟熘鱼片如是,红宝石头面亦如是。 难明的情绪,在林青瑶的胸腔之中翻涌。 裴玉岑原本面色难看,看着蹦的到处都是红宝石。 转头又瞧见林青瑶沉寂下来的面色,忽然就叹了口气,颇有耐心的继续道: “这几日我会告假。” “与你一同去慈光寺,再求一个好日子。” “我亲自去纳征。” 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青瑶咯咯笑了起来,发丝随着她肩膀的抖动,而上下轻动。 你看,裴玉岑永远都是这样。 你与他讲话,他要么沉默的像锯嘴葫芦,要么就惜字如金。 再要么就是你说东他说西,简直鸡同鸭讲! 她笑的快要断气,一开始话说的有些断断续续,慢慢连贯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家的那个…魏表妹。” “纸糊的...” “跟废物一样。” “还挺爱生病的。” “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生了不少次病了吧?” “不是落了水,就是染了寒的。” “怎么没有病死呢?” “我怎么第一次发现,你和你表妹这么相配呢?” 笑着笑着,她眼角溢出了些许水光。 “我与你解释过的,是表妹供养了我们裴家。” “我教过你的,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恩负义。” 裴玉岑向来清寂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无奈与宠溺…之色。 “何况,我并不...” “打住打住。” 林青瑶用染了紫色丹蔻的指甲,按了按眼尾,再次打断了裴玉岑的话。 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不想听‘何况’‘而况’‘况且’。 更不在乎‘何况’之后是什么。 因为他永远只有一句“表妹是不同的”,或者“表妹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对对对,他的青梅好表妹用爹留的万贯家财,供养了裴家全家。 上京赶考的时候,被打劫,他的好表妹又为他挡了一刀。 所以是魏乐涵不仅仅是他的青梅表妹,还是他天大的恩人。 这她都知道,什么时候都只是这几句解释。 她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是如今,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林青瑶有些好笑的看着裴玉岑。 这一瞬,她心中的爱意终于又被消磨掉了一些。 她看他的眼神,还有她屡次的打断,都让裴玉岑心中升起了一股陌生之感。 因为长公主的身份关系,她从小被娇养大。 被帝后纵容的,连宫中的规矩,都不怎么遵守。 后来,林青瑶满眼都是他,将他视为最重要之人。 裴玉岑才开始教她的规矩。 不管是食不言寝不语,还是做人要感恩,作为上位者要有怜悯之心。 这些她都会不打分毫折扣的执行。 像今日这样频繁打断他话语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裴玉岑还沉浸在巨大的陌生感之中。 林青瑶笑的讽刺,将手掌竖在胸前,作出推拒的手势继续道: “对的对的,我不做人。” “你做人。” “你裴大人高风亮节,清风霁月!” “你最应该知恩图报了。” “让我想想,被一个身娇病弱的姑娘救了命,还供养读书。” “应该怎么报恩来着?” 第17章 本公主现在脾气大不如从前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青瑶眼中闪过一丝略带兴奋的光芒。 “对了!这样的大恩大德,就应该以身相许!” 她右手成拳,敲在左手手掌中,做出一锤定音的动作。 “嗯。” “明日,不…今日我就派人找父皇,为裴大人你请一道旨意。” “你们表妹表哥的,实在是郎才女貌,相配极了!” “不如下个月,你们俩大婚就可以了呀。” “不过,新府邸属于我的东西。” “我是一定会,拿走的。” 说完林青瑶就只是双手环胸,看着裴玉岑多年来稳定情绪,被她几句话说的破碎开来。 此刻裴玉岑脸上表情,堪称精彩。 林青瑶忽然觉得,以前果然是白活了。 与其日日夜夜期盼他眼中露出爱她,怜惜她的表情。 还不如看他现在,一贯清冷孤傲面具碎裂开来,露出带着失控的惶恐与疑惑的愤怒。 “你舍得吗?” 他闭了闭眼,眼中情绪收敛殆尽。 再次恢复成了运筹帷幄模样。 这个时候的裴玉岑,终于与上一世的那个冷面首辅大人有了一丝的相似。 也彻底让林青瑶硬下心来。 她先是伸手推了推门,发现根本打不开。 人在无奈的时候,是会笑的。 所以林青瑶笑的有些无奈与凄惨: “为什么舍不得?” “因为你和你的表妹,差点冻死在路边?” “因为你,成为天下笑柄?” “因为你二选一的时候,永远会先抛弃我”? 还是因为他每一次同房后送来的避子药? 抬魏乐涵做平妻,让她生下孩子? 将她林青瑶关进阴暗私牢? 以往罄竹难书都用来形容有罪之人的罪行。 此刻的林青瑶却忽然觉得,这个词用在裴玉岑身上再恰当不过! 如果一段关系之中,要说有罪的话。 那么有罪之人,绝对不会是不被爱的那一方。 可是为什么? 不被爱的人,桩桩件件都像在被行刑! 裴玉岑只是用墨黑眸子看着她,里面情绪翻滚,林青瑶看不懂。 也不想懂。 就算她这样愤怒指责,裴玉岑仍然不愿意多解释一个字。 若是... 他此刻能解释一二呢? 告诉她都是误会,告诉她不爱魏乐涵,告诉她... 也对,他恐怕不是不解释,而是根本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林青瑶叹了口气,言尽于此,二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若是裴大人想清楚了,尽快联系我。” “早日一同去户部,取消亲事。” “本公主,随时奉陪。” 说完,她转过身,走到离门远一点的地方。 低声喊道: “影风。” 只听“嘭”的一声,雅间的门被人自外向内一刀斩开。 门扇四散开来,扬起不小的灰尘。 林青瑶在原地站了一小会,顺便摆了摆手将灰尘赶开了一些。 待看清楚门外之人的瞬间,裴玉岑眉头颦起,褶皱出骇人弧度。 “你竟然将影卫要回来了!” 是指责,而不是疑惑。 林青瑶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到他的质问。 转过头,露出一口白牙: “对,要回来了。” “所以除了刚跟你说的那件事。” “你不要再让你的人,来扰本公主的清闲。” “尤其是那个李琅!” “不然本公主现在脾气大不如从前了。” “再让本公主碰到他,就将他杀了解解闷!”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林青瑶并没有离开。 醉仙楼的顶楼,常年是三皇子预留了的。 金宝亮出令牌后,小二就将一行人,领到了顶楼的醉仙居。 “金宝,你拿着令牌,先去俞尚书府中。” “将俞书兰那个坏胚,给我弄过来!” 林青瑶说的咬牙切齿,不过金宝可是被俞书兰称为是林青瑶肚子中的‘蛔虫’的。 弄是不可能弄的,肯定是要恭恭敬敬的请过来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冲着已经转身下楼的金宝喊了一句: “对了,让银宝回长公主府邸,清点一下府上有多少现银。” “然后你去宫中找父皇,请一道赐婚圣旨,记得将成亲之人还有日期都给我空出来!” 金宝脚下一个趔趄! 不...不会吧?! 刚刚长公主那么硬气,不会又要清点银子,给裴家送过去吧?! 那旨意...该不会是要强迫裴大人成亲用的吧?! 啊?! 本来还笑嘻嘻的脸上,此刻也是嘻嘻不出来了。 哭丧着脸,驾着马车急速去往俞尚书府。 ??..?? 晨光居中。 桌上的饭菜,已经全部凉透了。 裴玉岑还没有离去,而是站起身,缓缓蹲了下来。 左手把首饰盒子托在掌心。 低垂着双眼,一颗一颗,将满地散落的红宝石捡了起来。 在帕子上擦干净,又珍而重之的放回首饰盒子之中。 神色认真,又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 失落。 用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他才将四散的红宝石,全部收起来。 看着再也没有之前精致繁华模样的头面,裴玉岑陷入了自己思绪之中。 当年遣散影卫,是因为裴玉岑的乳母,就是被影风三十大板打死的。 不论她有没有真的如林青瑶所说,克扣了他治疗头痛的药。 影风作为影卫出身,数一数二的暗卫。 不可能轻易就打死了人。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林青瑶暗中暗示将人打死。 她骨子里就带着些娇蛮,尤其是牵涉到他身体之事,是很有可能会暗中吩咐将人打死的。 不然为何将最器重的李嬷嬷派来给他? 另一种就是,影风这个暗卫有了自己的想法与行动。 这种超出掌控之事,他决不允许发生在身边,尤其是林青瑶身边。 他逼着林青瑶遣散影卫,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是为了林青瑶好! 他不希望自己夫人身边,有不忠下属。 更不希望世人再给林青瑶戴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凉薄帽子。 因为裴玉岑清楚的知道,林青瑶有多善良与柔软。 如今,林青瑶又将影卫要了回来,是什么意思? 他对林青瑶拳拳爱护之心,她当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裴玉岑脸庞之上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 可抓着首饰盒子的手,却隐隐发白。 ??..?? 这一切,懒散歪在楼上的林青瑶。 一无所知。 元宝如往常一样守在门外,影风也消失不见。 点好了爱吃的菜肴后。 林青瑶才有空闲的时间,打量着醉仙居的华丽格局。 就单单这一间酒楼的雅间,就能看出她的好三弟,是有些财力的。 可据她所知,俞书兰的爹,俞尚书并不是他的人。 那么他的钱从哪里来的? 不知怎的,林青瑶想到了韩知岁的那个夫君,三品运盐使。 矿石是大靖朝绝对捏在自己手中的产业。 而户籍买卖可操作的空间太小,虽然有暴利,但很难铺开。 那么,三皇子有没有插手盐业呢? 又或者,他还有别的财力来源? ??..?? 【宝子们,写到这里其实不知道是不是太隐晦,但是就是想告诉大家。在爱情里面很难说对错与付出的多少。但是人与人的相处,真的需要多沟通!而不是产生无可挽回的误会,导致一辈子的遗憾啊! 呜呜呜他根本没有想过第三种可能,大概内心深处,宁愿相信林青瑶跋扈,也不愿意相信表妹恶毒!】 第18章 算你善 醉仙酒楼顶楼,醉仙居。 林青瑶轻蹙着眉头。 窗外日头正盛,却吹不散她心中的迷雾。 如今景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时。 户部尚书又没有站在任何一方。 那么,她的好弟弟三皇子哪来的钱,能供养得起那十万铁骑呢? 只靠他母家镇南王的势力,怕是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 她的指节,缓慢而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恍惚间有一个信息,极快的闪过林青瑶的脑海。 但是那思绪太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就消失不见。 懊恼地捶了捶手底下深紫色油润细腻的紫檀圆桌,林青瑶忍不住哀嚎道: “哎,这算什么事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似乎永远都充满朝气: “算你善呀!” 随着声音落下,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林青瑶的眼帘!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俞书兰。 她望向林青瑶的眉眼间,满是笑意,双眸明亮如星辰。 鼻梁挺翘,唇色自然粉润,嘴角微微上扬,总带着一抹不经意的俏皮。 发髻高挽,一支精致的玉簪花钿,斜斜插在其间。 乌黑亮丽的发丝,随着走路的动作而飞扬,几缕轻纱拂过,更添几分飘逸与灵动。 “阿兰!” 林青瑶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两人对视的瞬间,都眼眶微湿,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中。 目光交汇,二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我的妈我的姥,我的心肝我的宝!” 中带着几分戏谑,却也掩不住重逢的喜悦。 俞书兰的奇怪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戏谑与毫不掩饰的重逢喜悦。 坐定在狐裘铺就的软榻之上,林青瑶给俞书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俞书兰听后,神色难得的认真而凝重了起来: “好阿瑶,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 “是我疏忽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这些事!” “否则我绝不会贸然替他约你出来的!” “对不起!” 言罢,俞书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林青瑶赶忙摇了摇头,握住了她柔嫩而温暖的手: “不怪你。” “这些年,我大概确实瞎了眼。” 说到此处,她不禁叹了口气吗,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落寞。 “哎,我的好阿瑶。” “你终于不再恋爱脑啦!” “脑子里终于不是泡泡了!” “真是可喜可贺!” “今日当饮一大白!” 她却有些兴奋的拍了拍林青瑶的肩膀,引得后者展颜笑了起来。 俞书兰就是这样,总能说出一些,根本没听过,又极其有趣儿的话来。 林青瑶的心情,瞬间明朗了许多。 “对了,自从那个户部员外郎死后,你的婚事就一直搁置下来了?” 聊完林青瑶的事,话题终于转到了俞书兰身上。 俞书兰小时候落过一次水,是被林青瑶救上来的。 按照她的话说,那真是死过一次的。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林青瑶为了救她,狼狈的模样。 所以那次之后,俞书兰就认定了林青瑶这个朋友。 就算在裴玉岑的事情上,林青瑶对她冷淡疏远,也丝毫不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俞书兰是有一门娃娃亲的,那人与俞家有些渊源。 景文十一年的探花郎,后来外放两年,回来就进了户部。 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在户部没两年,就做到了员外郎的职位。 原本俞书兰他们应该在三年前,就履行婚约的。 但是那个员外郎在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突遭意外,坠崖而死。 这个消息传回来不久之后。 上京城就悄然传出,俞尚书的女儿是克夫命的谣言。 从那之后,俞书兰的亲事就越发难苛了起来。 听林青瑶这么问,俞书兰倒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我现在日子多好呀。” “克夫就克夫呗,只要不克爹娘就行。” “我现在完全咸鱼躺平啦,又饿不着肚子。” “至于今后...”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穿来这里之后,别提有多高兴了。 爹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器重的户部尚书。 娘能将爹拿捏的死死的。 弟弟是个可爱的奶团子,两个姐妹都是最最贴心最好的姑娘。 除了被迫练字以外,日子别提多潇洒了。 但是... 不论克夫与否,她都逃不开嫁入别人后宅的命运。 如今有了克夫的头衔,她更没办法找到一个家世清白的良人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几年后嫁给别人做继室吧。 林青瑶也沉默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俞书兰并不想嫁人。 对别的女子来说,克夫这种不可承受之重的谣言,对俞书兰来说,却别提多高兴。 但是婚丧嫁娶,是公序良俗。 俞书兰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撼动。 林青瑶也不行。 看出了俞书兰低落的情绪,林青瑶转了个话题。 “对了,我让影霜与之序,去接岁岁了。” 一提到韩知岁,俞书兰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有些事情本想等她回来了,再跟你说的。” “既然今天都见面了,我也不想瞒你。” “我想帮岁岁和离!” 林青瑶说的斩钉截铁,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什么?!” 俞书兰惊呼出声。 林青瑶将韩之序当时告诉她的话,简单的告诉了俞书兰,就看见俞书兰肉眼可见的愤怒了起来! “变态!家暴男!” “不能就和离这么简单!” “弄死他!姐妹的词典里,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俞书兰眼中透露出凶狠的光芒,配着她圆嫩可爱的模样,毫无威慑力。 “别激动,这件事要等岁岁回来了,再从长计议。” “不过眼下有两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林青瑶摸了摸她圆润的发髻,将其弄的有些散乱。 “啊?” 俞书兰并没有挣脱开,她们都是一起睡过的关系了,弄乱头发什么的,没什么所谓啦。 “第一呢,我让银宝清点了家里的现银。” “打算分散到各个赌坊去。” “如今上京城都在赌,我几天会回到裴玉岑身边。” “那我就要押,绝对不会回去!” “那赔率...” 话说到这里,俞书兰哪里还不明白?! “好好好,这个好说,我私房钱全部拿出来!” “嗯我让静香她们也去!” 林青瑶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按照如今的赔率,她的那些钱是要翻翻的。 “第二件事。” 林青瑶停顿了一瞬,继续道: “我想开一家酒楼。” ??..?? 搞事业!搞钱!搞事! 第19章 食色性也 醉仙居。 俞书兰双眸之中迸发出渴望的光彩。 “我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从前她没有什么夺权篡位之心,所以没有真的想过搞些营生赚钱。 再者说,裴玉岑是文人出身,他更不希望林青瑶露脸去做生意。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对魏乐涵带来的家产表达过嫌弃。 可是现在林青瑶已经想清楚了未来要做的事。 每一桩每一件,都需要大量的银子。 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能沦为磨推鬼。 酒楼只是一个开始。 “但是这件事,我不合适出现在明面上。” 林青瑶轻声说道。 俞书兰脸上露出一抹兴奋之色,然后神神秘秘的与她脑袋对着脑袋。 “你是不是想登基做女皇?!” 这句话惊得林青瑶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她柔软的嘴唇还在上下嘟囔说些什么,看林青瑶的样子,圆溜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兴奋变成了了然。 “别胡说,我可没有那想法。” “如今大靖朝,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让我上去,还不知道整成什么千疮百孔民不聊生的样子呢!” 林青瑶斜睨了眼装怪样的俞书兰。 “我是想借酒楼,打探一些事情。” “所以这个酒楼,不能与普通酒楼相似。” “要更有吸引力,这件事我觉得你最行了。” 俞书兰向来鬼点子最多,所以初期的钱可以林青瑶出,但是弄成何种规模,内皮是何种装潢或菜系等等。 她都愿意让俞书兰做决定。 但是看到俞书兰亮的惊人的目光,她又隐隐有些有些后怕。 怕她又说出啥大逆不道的话... 果然,人越惦记什么,就越来什么! “哎我从前看小...咳咳,看话本子中说。” “要想建立情报机构,最好的就是开青楼!” 青楼?! 你看她说的多轻松! 就好像只是在说喝水这么简单的事情一般! 这哪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该说的话?! 林青瑶再也忍不住,给她头上来了个暴栗。 “哎哟!” 俞书兰双手捂住了脑门,两颗晶莹剔透葡萄似的大眼睛中,带上了一丝委屈。 “我将银宝留给你,他除了武艺不错,数术也很强。” “你在聚宝街与三岳街这几条主街,先看看地段。” “不过,也不着急,我大概算了一下,这几日之序就会写信回来。” “等岁岁那边情况确定了,再说酒楼的事情。” 俞书兰哦哦啊啊的在一边点头,光洁圆满的额头正中间,一片粉红。 两个姑娘就这样交头接耳,密谋了起来。 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酒楼的繁华景象。 到了申正,二人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 俞书兰眼中又闪着惊人的亮光。 “阿瑶,你要真的打算交给我,这事儿确实要听我的!” 她跃跃欲试道: “咱俩真就得去一次青楼!” “不但青楼要去,小倌馆也得去呢!” 看着林青瑶作势又要打她的脑袋,她赶忙做出一个后撤的动作。 “听我说听我说!” “佛家六欲之首,乃是色欲。” “食色性也!”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林青瑶面带疑惑: “这是一家的道理吗?!” “食色性也,不是佛教的吧?!” 俞书兰吐了吐舌头: “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这里!” “何况我们去看看,将那些苦难之中的女子,男子救出来!” “让他们不用再卖身为生!” “让他们干干净净在酒楼赚钱多好!” “再用身契与高酬劳双重诱惑,必然一个顶一个忠诚!” 看着俞书兰胸有成竹的样子,林青瑶有了一丝的动摇。 她的话,确实有几分...歪理,而且越想越觉得可行。 “可想赎那些青楼女子,得不少银子啊。” 搞酒楼是为了生财,可不是销金窟啊! “哎呀,先去看看呗!” 俞书兰兴味十足的样子,让林青瑶再次怀疑她到底是自己想去,还是用酒楼当借口了... “就这么说定了!” “明日恰巧是乞巧节,我们女扮男装,探一探青楼!” 她一锤定音后,望着林青瑶嘿嘿的笑了起来。 “今日你别回皇宫了罢,我去你府上住~” “好不好嘛阿瑶~” “明日我给你好好打扮一番,保管没人能认出你来!” 林青瑶头疼的看着拽着自己袖子,来回摇晃,嘟着嘴巴撒娇的俞书兰。 果然,还是那个无厘头的丫头,还是那个不找事做不罢休的架势。 林青瑶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脸上一片安详。 ??..?? 入夜。 金宝脚步匆匆进了酒楼雅间,看了一眼俞书兰,并没有立即开口。 “说吧,怎么了?” 看他难得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青瑶笑着开口。 “圣上说您胡闹,要圣旨回去亲自找圣上要。” 金宝哭丧着脸,想到下午御书房中景文帝阴沉的脸色,想死的心都有啦。 林青瑶点了点头,看来父皇还是误会她了,那请旨之事,等过几日回皇宫再说吧。 不过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她与俞书兰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这么想着,她招了招手,唤了影风去皇宫中传信儿。 二人坐上金宝驾的马车,回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府邸[1],是按照皇族品阶造的。 院落五重,殿堂三进。 进了门正中就是前庭广场,再往里经过雕花繁华的照壁,之后则是府门了。 一进院是仪门,平日里是不开的。 二进院中的静雅堂,是林青瑶平时处理事务以及接待贵客的地方。 殿内悬挂的,正是景文帝亲自题写的牌匾。 再朝后就是林青瑶的寝宫了,其中设有暖阁,耳房还有小佛堂。 寝宫后是后罩房,是侍卫,私兵居住的地方。 东侧六进的院子,为下人们起居生活用房。 西侧则琼楼玉宇,乃是长公主的书房,花房等。 东北在朝后有一片广阔的花园,院内花池,假山,楼宇林立。 因为这一趟是临时回的行程,邓嬷嬷连翘等人都还留在宫中。 除了留守顺便盘着库房的银宝,就剩下半夏和紫苏二人以及长公主府的侍卫了。 见到长公主突然回来,下人们瞬间忙成了一团。 俞书兰则乐呵呵的爬上了寝宫内软乎宽敞的大床,在上面打了好几个滚。 将半夏才晒过,带着日光清香的被子,抱在怀中,小脸餮足的蹭了蹭。 “还是你的床舒服呜呜呜。” 林青瑶无奈的摇了摇头,让紫苏准备沐浴。 然后,将俞书兰从已经凌乱不堪的床上拉了下来,推进了浴房中。 恰巧,银宝一脸严肃的出现在了门口。 “进来吧。” ??..?? 注1:查询了几个历史上能找到的额长公主府邸,一般在30-600亩地不等!位于北京东城区张自忠路7号的和敬公主府,该府邸占地面积为600亩。 注2:虽然是架空文,但是大概对标的明朝,明清时期随着海外银矿的发现,大量白银流入中国,导致白银的价值相对下降。此时,一两黄金能兑换的白银数量显着增加,大约在10-15两左右。 第20章 想早点回去见阿瑶姐姐。 入夜,长公主府邸。 银宝走到了林青瑶的身边。 先郑重的将一封信,并一个木匣子一同递给林青瑶。 自从长公主纳征之后,变了许多。 影霜被派去浙西杭州府许多天了,那边来的信,必须要第一时间交给林青瑶的。 林青瑶伸手接过了鼓鼓囊囊的信封,视线落在信封熟悉的字迹之上,那一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鼻尖好像嗅到了一丝,桂花清甜的香气。 没有着急拆开那封信,而是继续看着银宝。 后者了然,这是要问今日盘库的结果了。 他低头道:“府中现有黄金六千两[2],白银四万两。” 那就是有十万两白银咯? 这么多年林青瑶只要与裴玉岑吵架,就会花大价钱搜罗文墨孤本名画送给他。 在这样连年的糟蹋之下,她府上还能余下这么多现银。 可见帝后对其宠爱。 “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与你一起去库房。” “将一些没用的东西,都拿出当了。” 林青瑶神色认真看着银宝。 后者点了点头,犹豫道: “那,新府邸那边的东西?” “新府邸的东西,先不动。” “等不必等现银全部到位,明日开始你与金宝元宝将这些白银,打散。” “少量多次多日的,压到上京城所有大小赌坊之中。” “就赌我不会再与裴玉岑成昏。” “知道怎么做了吗?” 林青瑶看向银宝,后者向来稳重的眼中,闪过与俞书兰如出一辙的兴奋之色。 “你放出风,长公主府找到了宝贝所以才当东西的。” “就让上京城的人,以为我想求和好” “一明一暗进行。” “这些年,上京城的人拿本公主开了多少盘口。” “尤其是那些赌坊,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本公主需要银子了,他们就得好好出点血。” 说到这里,林青瑶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来。 银宝赶忙低头弯腰道:“小的知道了。” 说完拱手退了出去。 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库房中哪些可以最快变现。 若按照现在这些大小赌坊盘口的赔率,能赚多少。 只是粗劣一算,他都兴奋的睡不着了。 等寝宫内安静了下来,林青瑶才仔细端详起来手中的信。 将信封略拿高了一些,拆开信封,随之掉落的还有星星点点的嫩黄桂花叶。 桂花的香气瞬间浓郁了起来。 林青瑶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展开信纸,入眼的是少年一手漂亮的行楷,流畅不失细腻。 字里行间,充满灵气却不跳脱的飘逸之感。 【阿瑶贤姊台鉴: 久疏音问,不知姊近况如何,甚为挂念。 自六月三十日一别,已历数日,弟已辗转到达杭州府。 调查之中,尚未发现异常之处。 每念及姊之温婉贤淑,弟便心生挂念。 遥算信到之日,应是乞巧佳节前后。 上京城定是一片热闹景象。 杭州府并无入秋之萧瑟,途中偶遇桂花盛开。 弟犹记得,阿瑶姊最喜杭州府的花卉。 想来阿瑶姊亦会喜爱桂花之清甜雅韵,遂特意采摘了一些,随信寄回。 唯盼阿瑶姊,喜乐平安。 专此函达,顺颂时祺。 (乞巧节快乐。) (#########) ╥﹏╥】 最后是一个哭哭的委屈表情。 而上一句,被横竖划了几道乌黑的磨痕,字迹有些难以辨认。 但是林青瑶仔细看了看,还是认出了那行字。 “想早点回去见阿瑶姐姐。” 大概因为胡乱涂抹,最后都忘记了署名。 林青瑶失笑的摇摇头,这孩子比小时候更会撒娇了。 随手打开了那个木匣子。 在屋内柔和宫灯朦胧的映照下,木匣中的桂花,似乎每一瓣都在轻轻摇曳,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那金黄色的小花,宛如点点繁星,还有些翠绿的叶子,错落有致地点缀满匣桂花之间。 只一刹那。 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那香气清新而馥郁。 不知道哪里吹来了一阵微凉的清风,将桂花香吹得更加醉人。 香甜随风飘散,弥漫至整个宫殿。 屋外月明星稀。 长公主府邸前庭摆放的日晷,恰好跨越时间,来到了午正。 林青瑶的眼眶有些发涩。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韩之序说过,喜欢花卉。 但是这不重要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乞巧节收到花花?。 她很喜欢。 俞书兰沐浴完,随意的用干帕子绞着头发。 踏入殿中就被甜香的桂花味扑了个满面。 “哇,哪里来的桂花香?” 她倒是个十足的狗鼻子。 “哎,可惜李嬷嬷不在呀。” “想吃李嬷嬷做的桂花甜糕了。” 滚到宽敞的床榻之上,她裹紧了被子。 蛄蛹到了正在一旁写着什么的林青瑶边上。 费劲挣扎了一下,支起半截身子,就看到林青瑶写的几个字。 但是锦被裹的太紧,很快又摔落了回去。 只看着了‘桂花清甜’什么的。 “哦呜~” “乞巧节~” “哦呜~谁送的花呀~” 她将圆滚滚的脑袋,穿过林青瑶提笔悬腕的胳膊下的缝隙。 仰面躺在了后者盘坐着的大腿之上。 脑袋左右反复蹭了蹭,一边发出奇怪的哦呜声,一边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掀起眼皮带着探究的神色,看着垂眸带笑没有停笔的林青瑶。 “躺好就别乱动了!” 林青瑶原本写字就不怎么好看。 被俞书兰这么一乱动,字更有些不堪入目了。 她只能用左手,轻放在俞书兰的额头上,止住了后者乱动的脑袋。 “给谁写信嘛~” “谁送的花呀~” 俞书兰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还不安分的乱扭着。 她从来都是坚定支持林青瑶的,不论是她追逐裴玉岑,还是如今不再想嫁给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他们两人开始确定关系后,她的阿瑶就如同明珠蒙尘。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日渐变得死气沉沉。 后来渐渐也不再与她联系。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心中的阴霾并不比帝后二人少。 可此时此刻,又能像好几年前二人关系正亲近之时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看着林青瑶神色认真而喜悦的样子,她觉得不跟裴玉岑成婚也挺好的! 俞书兰心中的那一片阴霾与忧愁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轻松。 真好。 第21章 逛窑子 午夜时分,长公主府邸。 惬意的躺在林青瑶的腿上,俞书兰暗自挥了挥拳头。 不管她的阿瑶想干什么,她俞书兰都会鼎力支持! 所以酒楼之事,她必定全力以赴! 哪怕满含热泪,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不过... “到底是谁这么有心,送的花呀?” 熊熊的八卦之心,烧的她又开始蛄蛹。 林青瑶被闹得没办法,视线从手底下的信上,挪到了俞书兰粉嫩的小脸之上。 “是之序。”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线清澈又温柔。 俞书兰挑了挑眉头,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哦呜~” 林青瑶看了一眼已经被墨水染乱成一团的信纸。 又低头看了眼,古怪乱叫的俞书兰。 算了吧,明日一早再回信。 说完用带了点墨汁的右手,捂住了俞书兰嘟起的嘴唇。 一时之间,二人笑闹成一团。 殿外的半夏,听到久违的笑声,按了按眼角。 真好,长公主真的回来了。 ??..?? 乞巧节这日,上京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趁着俞书兰赖床的劲儿,林青瑶已经带着银宝,将长公主府邸诺达的库房,里里外外梳理了两遍。 看着记录物品的账册,银宝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罢。” 林青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现银倒还多,库存的东西反而不太够看了。 “裴家那个裴姑娘那里有咱们不少东西呢。” 听到银宝这么说,林青瑶的额角跳痛了一下。 “无妨。” “她眼光极高,挑的都是御赐之物。” “所有父皇赐下的物件儿,宫中都有账册。” “等风头过去,我自然要叫她原原本本给我还回来的。” 听到林青瑶这么说,银宝腼腆的笑了,左侧脸颊立马出现一个小酒窝,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从库房出来,看日头已经上来了,她带着银宝朝寝宫走去。 “对了,东南那一片荒废的马场...” “你喊金宝跟宫里报备一声,修葺一下。” 在大靖朝,长公主府府邸要动土,是需要钦天监测算吉日。 而后由工部给出方案,皇帝首肯后才可以动工的。 银宝紧跟其后,忙不迭的应下,酒窝又加深了一分。 踏进寝宫的门,俞书兰竟然没有扑到林青瑶身上。 随着脚步深入,就在雕花紫檀木大床的床架边,看到了静静伫立的‘男子’。 身穿一袭月牙白锦缎直裰,衣摆处绣着淡雅的黛紫色的兰花图案。 腰间系着一条银白色的丝带,丝带在侧腰被一枚羊脂玉绦环固定住。 显得腰身纤细而文弱,头戴一顶男式乌帽,帽顶一枚青玉帽正居于正中。 ‘他’宽大的袖口,随意翻折,显得颇为洒脱不羁,又不失文雅之风。 右手上擒着一柄岳州纸扇,其上印着繁杂优雅的图案。 见到林青瑶进来,‘他’唰一声,将折扇合拢。 扇子朝前一递,轻浮的勾在了林青瑶的下巴处。 “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 “噗嗤。” 林青瑶笑开了,伸手拨开那作怪的扇子,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嗯,端的是一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可惜,就是轻佻了一点。” 看林青瑶煞有其事评头论足了起来,俞书兰眼角斜着挑飞的表情也支撑不住了。 “快坐,让我为你打扮一番!” “早就想看看阿瑶男装的模样了!” “上京城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的。” “都定会被你迷死的!” 说着把林青瑶按在镜台前,宽大的袖袍,毫无形象的揣进腰间的丝带内。 随手拿起檀木梳忙活了起来。 毫无疑问,林青瑶是美的。 只是她因为眉眼很像景文帝,所以美中带着一丝攻击性。 所有在爱上裴玉岑之后,她对自己的样貌越发自卑,最后将自己的眉眼描的不伦不类。 如今在俞书兰的手中,她的骨相越发凸显。 早已长出原型的浓密眉毛,稍稍修理,眉峰更加凸显。 眼尾用极细的木棍沾着石黛略微上挑,眼型立刻锋利而狭长了起来。 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墨黑的瞳孔内,带着深邃而宠溺的情绪。 看的俞书兰啊啊乱叫起来。 再配上一袭墨黑锦袍,袍上绣着细腻的云水纹,腰间一条同色的玉带,显得身姿挺拔。 长发被巧妙地束起,以一顶玉冠固定,显得身量高了不少。 俞书兰只觉得,威严与贵气扑面而来! 若不是女子的肩背实在单薄,简直是话本子里威武将军现世! 林青瑶看着俞书兰呆愣的模样,未施口脂的淡色唇角勾了勾。 露出一抹妖冶之气。 “我要嫁给你!!” 俞书兰双目赤红! “姐姐我可以!” 她真的可以! 说着就依偎进了林青瑶的怀中。 “好了好了,办正事要紧。” 俞书兰只是点头,并不愿意撒手。 这样走出去,恐怕人人都以为她们是断袖吧。 “快些!” 无奈的拍了拍俞书兰的屁股,后者红着脸欲语含羞的抬头看向林青瑶。 林青瑶打了个冷颤,一阵恶寒。 也不再哄她,随手拿起桌上另外一柄泥金折扇,大步朝寝宫外走去。 一路看呆了不知道多少丫鬟,小厮。 ??..?? 马车很快到了上京城最大的青楼——绮梦阁。 只见这阁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咿咿呀呀的靡靡吟唱断断续续的从楼内传出。 怪不得道世间男子都好这一口,她们两个女子都听酥了耳朵。 两人下车后,门口小厮立刻分辨出她们价值不菲的衣服。 毕恭毕敬接过缰绳,那边挤眉弄眼的喊着接客。 俞书兰清了清嗓子,对着迎她们的龟公,低哑道: “定了你们玉竹雅间,带路。” 虽然得了门口小厮的信儿,龟公还是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 见两人虽年轻,但气质不凡,尤其是身穿黑色锦袍那一位,生的叫一个英武不凡,贵气逼人! 立马就堆上了了笑容,都无需验身份,引着她们进了楼内。 日头还没有落下,但绮梦阁的明瓦刻意做的有些模糊而昏暗。 所以进了楼内,一时间烛光摇曳,香气扑鼻,各色佳人穿梭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不少穿着露骨的姑娘,看见进门面生的两人,眼中都闪过惊人的亮光。 有一位容貌妖娆出挑,身姿丰满的胆子极大,甚至将手中的软帕,在胸前一蹭,朝着两人就丢了过来! 俞书兰手中的折扇斜着轻挑了一下,将马上就要掉进林青瑶怀中的挥开。 而后朝着那胸前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的姑娘,挑了挑眉。 后者气的跳脚,嘴中嘟囔:“死断袖!” 第22章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乞巧节,上京城,绮梦阁。 这座闻名遐迩的楼阁,设计得极其巧妙。 一踏入绮梦阁,便被那环绕四周的楼梯所吸引。 它们蜿蜒而上,如同一条条灵动的丝带,引领着客人四散开去。 玉竹雅间门轻轻推开,眼前豁然开朗,街道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而相对的宽阔窗子,更是别具一格 竟然可以重叠推动,开启之后,正对着一楼中央的圆形高台,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就连绮梦阁正门的一角也若隐若现。 中央高台之上,正有一位华服的女子,抱着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哼唱着什么。 那词句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模糊,听不太清。 林青瑶两人坐定在雅间窗前的矮桌上,点了几样小菜和两壶好酒。 老鸨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以为来了两位阔绰的公子哥,便亲自上前招呼,言语间满是奉承与谄媚。 她眼中闪过惊讶与好奇: “哟,两位公子真是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老鸨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俞书兰是女扮男装。 可黑袍之人,她不太确定。 ‘他’身姿挺拔,气质非凡,正是一副不容亵渎的天姿玉裕。 只是几息之间,老鸨的态度更加恭敬了起来。 林青瑶看见对面俞书兰使了个眼色。 心下了然,开始假装冷面郎君,并不接话。 俞书兰压着声音道:“不该知道的,别打探。” “久闻绮梦阁的大名,特来见识一番。” 老鸨闻言,立刻挂上得体的笑:“那咱们阁的美人美酒,可都在等着公子们呢!” “行了,先不必带美人过来。” 俞书兰勾着懒洋洋的笑。 说着还朝老鸨丰满之处,扔了一锭金子。 那老鸨立马笑开了花,应了一声,留下两支娇艳无比的红牡丹。 “两位公子,今日四大花魁,并两位还未开苞的姑娘,都会上台。” “有中意的,可以将这做有标记的红牡丹丢出去。” “价高者,可春宵一夜~” 说着挤了挤浓妆艳抹的眼睛,扭着身子高高兴兴退走了。 不管黑袍是男还是女,按理说都不需要留下竞客的红牡丹。 但是做了这么多年老鸨,她心里明镜儿似得。 虽然有些人,并不是冲着姑娘来的。 但是保不齐人家心软,或者有特殊爱好,看上哪个姑娘了呢?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两人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欣赏着楼下的表演。 高台上,姑娘们轮番上阵,身姿妖娆如水,顾盼皆是媚意。 要说这些姑娘美则美矣,没什么灵魂。 这种已经被调教过的女子,看得多了,就差了点意思。 并不适合出现在酒楼之中。 林青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静静地观看着表演。 就在林青瑶思绪飘飞之时。 她的目光,突然被窗边正门进来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人虽然已经换下了官服,换成一身藏蓝色常服。 但面容威严,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青瑶心中一动,那不是刑部尚书李锐吗? 上一世已经与裴玉岑成亲四年后,她才知道三皇子并不是突然起势的。 很久之前,掌管刑部的李锐,就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了。 这人别看面容威严,不怒自威。 私底下是个极其变态之人。 府上抬进去的妾室,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想到这里,林青瑶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李锐,一直看着他绕过楼梯,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才回过头,低声对俞书兰说道: “我看到刑部李尚书了。” 俞书兰顺着林青瑶的目光望去,却已看不到李锐的身影。 她低声说道:“按律法来说,官员是不得狎妓的。” “尤其还是掌管刑部,铁面无私的李尚书。” 林青瑶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看人不能看一面。” 俞书兰并不知道李锐府上那些腌臜事,连她也是上一世听说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先静观其变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林青瑶目光飘过窗外。 一袭熟悉的青袍一闪而过。 虽然连背影都没有看清,但只是青色袍角,就让林青瑶失去了镇定。 她死死盯着青袍消失木质楼梯拐角。 猛地站了起来,宽大的袖袍带倒了酒壶。 雅座内,刹那间酒气弥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林青瑶面上已经是一片苍白之色。 “怎么了?” 几乎是瞬间,俞书兰就发现了林青瑶的反常。 正要起身扶住她,却被林青瑶挥了挥手制止。 林青瑶迅速展开手中的折扇,挡在了脸上,并后退了一步。 一边的侍女手忙脚乱的将桌上酒水擦干净。 而林青瑶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那青袍之上。 英气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那缎面光泽的青袍,她太熟悉了! 那是今年初,裴玉岑生辰之日,林青瑶用苏州织造府新供的丝绸所制。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那批丝绸乃是缂丝工艺! 以往只能用在皇室,尤其是帝后二人的龙凤袍的制作之上。 早些年裴玉岑除了有头痛病,还苦夏。 每年到了夏季他便食欲下降,连带着身子也会消瘦不少。 缂丝工艺的丝绸,不但纤柔细腻,质地柔软,而且透气性极强。 林青瑶为了得到这批丝绸,求了帝后很久,才终于得到了这唯一的一匹青色丝绸。 她将这件衣服送到裴玉岑手上时,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让人收了起来。 他说:“君子六艺,首要讲礼。” “这材质与工艺,只有皇家有权使用。” “就算只是衣服,我也不可枉顾礼法!” 她当时还说:“无妨,等我们成亲后,你就可以拿出来穿了。” 裴玉岑当时只是神清冷地摇了摇头。 此刻,林青瑶一眼就认出了那件青袍! 她还站在那里,双眸看向对面的虚无之处,心中翻江倒海,心绪难平。 她没有办法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 裴玉岑穿这件衣服出来,是想表达什么?! 他心性淡薄,不会用这个衣服告诉世人,他跟自己关系还未闹僵。 也不会用这件衣服,来向自己表态,不同意撤销婚事。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青瑶只能下意识的,将他与那李尚书联系在一起。 这衣服,刑部尚书肯定能看出材质不凡。 裴玉岑想用这件衣服,表明他自己的地位,从而攀上刑部尚书这条线,然后效忠三皇子? 还是说... 他根本就是三皇子的人,此行不过是要拉刑部尚书入伙? 第23章 尽人事,听天命! 林青瑶的思绪如同一团如麻,越扯越紧,越理越乱。 那些日子,如同一幅幅细腻的画卷,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每一个细节都显得那么清晰,却又那么扑朔迷离。 上一世与裴玉岑相处的岁月中。 她发现,裴玉岑的每一个举动都似乎隐藏着难言的深意。 但他却从不主动解释。 更不会将心中的谋划算计透露给林青瑶半分。 他就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团。 让人捉摸不透,又让人无法抗拒地想要一探究竟。 林青瑶的绝望自戕,并非仅仅源于前世魏乐涵故意透露给她的那些令人心碎的消息。 更多的,是因为裴玉岑的沉默与隐瞒。 不论是爱意或者谋划,从来不会告诉林青瑶,总是将她置于局外。 而在每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刻。 哪怕另一个选项并非他的青梅表妹。 林青瑶也总是那个第一个被放弃的人。 这种被忽视、被遗弃的感觉。 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刺进了林青瑶的内心之中。 这才是上一世她痛不欲生的根源。 想到这里,林青瑶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她实在想不明白,裴玉岑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她不能就这样被情绪所左右。 裴玉岑与李尚书到底有没有联系,今天就必须要搞清楚! 林青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轻声唤道:“影风。” 话音刚落,影风的身影便悄然出现在房间相对阴暗的地方。 他低垂着眉眼,神情恭谨。 俞书兰已经挥退了侍女,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林青瑶沉声说道: “找到裴玉岑和李尚书所在的雅间。” “想办法探听一下两人的交谈内容。” 她的声音虽然低沉,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影风领命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青瑶再也没有心思看什么节目。 她歪倒在软榻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依然没有散去。 俞书兰看着林青瑶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她伸手将窗户轻轻推动合上。 绮梦阁嘈杂被隔绝在外,雅间内瞬间安静了两分。 然后,她安安静静坐到了林青瑶的身边。 伸手替她揉了揉两侧额角。 感受到头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林青瑶的心下缓缓平静下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俞书兰那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给俞书兰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又缓缓闭上了眼。 如果,她的猜测属实。 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必须离开裴玉岑的理由而已。 ... 只是如果... 裴玉岑真的站在了林青瑶的对立面之上。 那么事情就会比她之前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虽然上一世,在自己倾尽所有的情况下,将年纪轻轻的裴玉岑,扶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但林青瑶深知,裴玉岑并非池中之物,他的才智与能力远超常人。 她所做的,只是帮裴玉岑缩短了时间而已。 以裴玉岑的能力,那个位置他早晚能做到。 如今,林青瑶虽然决定不嫁给他,但她却并不一定能够斗得过他。 如果,做最坏的打算... 上一世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手笔。 那么就算她重生,抢占了先机,也根本无力反抗。 什么酒楼赚钱,什么提醒俞尚书提防,什么保住母后的孩子,还有边关之行。 这些在她看来费尽心机的谋划。 在裴玉岑面前,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儿戏。 林青瑶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的雾海中,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要想个办法,来应对眼前的困境。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难道说,继续与裴玉岑成亲,就能避免这些事情吗? 不,继续与他成亲,只会再次陷入上一世的绝望之中! 影风迟迟没有回来,这让林青瑶内心深处的不安,消散开来。 没回来,就意味着他找到地方了。 想要对付裴玉岑,以及这件事背后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好在... 第一,十九岁的林青瑶,还没有彻底失去帝后的宠爱。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一个月后的婚期之时,就是她不嫁的消息公布之日。 只有将这血肉模糊的纠缠,彻底斩断。 才能让帝后二人,对她重拾希望。 第二,没有了她的助力,裴玉岑想要登上上一世的内阁首辅之位,恐怕不是三五年能做到的。 这就是她的喘息之机。 第三,如果说裴玉岑的臂膀,或者破绽,那就只有他的表妹魏乐涵了。 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砍断这臂膀。 于公于私,魏乐涵都留不得! 只不过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又叹了口气,她手上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脑瓜子好像也不太够用。 现在找父皇要一些《帝王论》、《国策》来不来得及啊? 绮梦阁的中央,唱戏佳人似又换新颜。 那悠扬曲调,正是时下风靡的《挂枝儿》。 如缕如丝,缠绵悱恻。 那女子一人分饰两角,女声如黄鹂出谷,优美动人,婉转悠扬。 男声则情深意切,如诉如泣,扣人心弦。 林青瑶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俞书兰却坐不住,一把拉开了窗户。 舞台正中,恰好就是刚才想要扔帕子给林青瑶的那女子! 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阿瑶,这个女子我们一定要买下来!” “不是因为她身姿妖娆哦!” “她竟然能一人分饰双角,而且音色极其奇特!” “我们可以在酒楼也弄一个这样的戏台子。” “我有许多独一无二的话本子!” “可以只在咱们的酒楼之中,固定时间演剧。” “也可以将她培养成第一个女说书匠!” 林青瑶在她出声的时候,就睁开了眼。 看着她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唇边溢出一抹豁然开朗的笑来。 她并不需要担心,只需要按照自己所想一步一步前进。 她的好友都会陪在她的身边! 尽人事,听天命。 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 第24章 裴玉岑赢了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影风从雅间中出去之后,在二楼并没有看到裴玉岑二人的身影。 一开始他也认为是不是林青瑶太过多虑。 当他隐于暗处四处寻找许久,看到一个婢女的从暗门中出现。 就恍然明白,长公主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 等那满脸惊恐的婢女身影消失不见后,影风身形一闪来到了暗门前。 那道暗门显然需要机关才能开启。 影风在墙面上不断敲打按压,在右下角第二块木板处,用剑柄将之轻轻按压,暗门立刻自内而外打开。 这种暗门的设计极其精巧,若不是看到有人开启,影风根本不会发现这一面墙上,会有通往另外一个地方的门。 进入暗门之后,是一条蜿蜒而上的楼梯。 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琉璃灯盏。 其内应是上好的豆油,火焰明亮却没有什么异味。 循着楼梯再向上走,来到了天,地,玄,黄四个暗房。 似乎做了隔音的处理,所以站在不算阴暗的长廊中,四周寂静无声。 好在,影卫上房梁下湖水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所以,很快影风就找到了李锐与裴玉岑所在的暗房。 但是暗房极其私密,就算他常年练武,耳聪目明,侧身紧贴着墙壁。 也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 ??..?? 这几间暗房,应该是这绮梦阁为一些特殊爱好的富贵之人所准备的。 暗红色的床帏,粗糙的麻绳,刑部监中才能看到的固定人的木桩。 应有尽有。 房间内李锐面色淡然,很显然,这里他常来。 而他对面的裴玉岑,俊朗的面容之上,眉头紧皱,手中烹茶的动作都停顿调整了好几次。 似乎对这环境感到非常不适。 裴玉岑第一次显得没那么有耐心,直言道:“如今局势如此,不知道李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尽管是在暗房内,他也谨慎的没有直呼李尚书。 李锐也看出了裴玉岑的不适,但没有回答问题。 反而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裴玉岑身上的衣服,呵呵一笑: “裴大人还是要早点熟悉这些事情。” “毕竟下个月就要与长公主大婚了嘛。” “情情爱爱之中的门道,若是裴大人有什么不懂的,倒是可以来问本尚书。” 李锐似乎沉醉于那种戏谑他人的快感之中。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玩味与挑衅,如同猫捉老鼠般的肆意。 他漫不经心地瞥向正在烹茶的裴玉岑,那目光中仍带着几分不屑与轻浮。 裴玉岑清隽的脸庞上,眉头紧锁,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深知,此刻二人间的这场博弈,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可能影响未来的大局。 然而,当李锐竟肆无忌惮地谈论起他与林青瑶的亲事,甚至涉及到床笫之间的私密之事。 那份轻佻与往常的威严形象截然不同,让裴玉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 他修长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毕露,正忙着烹茶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直直地盯向李锐,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场无声的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火药味。 最终,裴玉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恼怒强行隐忍下来。 虽然从两人进入这间暗房到现在,不过寥寥几句交谈。 但他已经明白了李锐的言外之意。 李锐言谈如此亵慢,显然是没有将长公主,或者说没有把他裴玉岑放在眼里。 同时,不直接回答裴玉岑的问话,就是表明态度。 他回避裴玉岑的问话,态度也已经昭然若揭——他李锐,同样没有将裴玉岑背后之人放在眼中。 看着裴玉岑的神色从愤怒到隐忍,再到最后的了然。 李锐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赏之色。 与聪明的人讲话,总是能省下不少力气。 尤其是如今年轻的官员之中,裴玉岑无疑是佼佼者。 他不介意多给后者一些“教诲”: “如今圣上正当年富力强,若是皇后三年内能产下皇子。” “哪还有你背后之人上位的份儿?” “可若是皇后终身不会再有孩子,你身后的那位,也只需要静待光阴即可。” “何苦要搞结党营私那一套呢?” “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呀。” 听到李锐的话,裴玉岑心下了然。 看来他并不知道,裴玉岑只是受老师之托,他还以为在裴玉岑身后,站着的是三皇子? 虽然老师这个做法,让裴玉岑也很疑惑。 李锐见裴玉岑没有接话,便伸手拿起他已经沏好的玉质茶碗。 轻抿一口,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享受的神情: “今年贡上来的雨前龙井?” “味道真不错。” 李锐之所以会愿意“教”裴玉岑。 一方面是因为,后者算是近年来朝堂之上的后起之秀;二来,裴玉岑实在是很会做事。 从仅仅一次会面,就舍得拿出贡品煮一壶茶来招待他,就不难看出这一点。 “不过,你们将长公主养废这件事,做得倒是挺漂亮的。” 李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追忆之色: “当年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圣上硬是将长公主抱在怀中,上了近十年的早朝。” “你问问内阁那些大学士,哪个不害怕?” 说着,他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我记得有一次,江南水匪横行。” “圣上竟然询问长公主,该如何处理。” “那时候,长公主才八岁啊!” “那么小小的一个小姑娘,语出惊人。”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李锐看向还在发呆的裴玉岑,见对方没有反应,也不生气。 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她说要收集情报,然后任用将才,建立水军,还要做好安抚!” “思路清晰,有条不紊!” 李锐至今还记得,当时景文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水匪这件事后来正是按照长公主当时的建议,下达的旨意。 不到三年的时间,江南再无水匪!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这几个尚书,夜里入梦。 都会梦到林青瑶成为女帝,一朝登基。 李锐眼中闪烁着既欣赏又难言的复杂神色。 他们六部尚书,偶尔私下饮酒的时候。 也曾想过,若长公主是个男儿身多好? 不过好在没过两年。 长公主就开始跟在状元郎裴玉岑的屁股后面。 再也不缠着景文帝,要一起早朝了。 她一心只想痴缠着状元郎,甚至惹出不少笑话来。 想到这里,李锐看向裴玉岑的眼光,带上了明显的赏识之色。 以身入局,胜天半子啊。 裴玉岑在李锐的眼里,已经是非常可造之材了。 “裴大人考不考虑来刑部任职?” 第25章 业务五花八门的绮梦阁 暗房之中。 裴玉岑并没有回答李锐的话。 当他听到李锐‘你们养废长公主’这句荒谬绝伦的话之时,就陷入了失神。 等回过神来,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李锐这荒谬的想法。 就再次被李锐口中林青瑶的过去所震惊。 此刻哪还有旁的心思,应对李锐的刑部任职邀请?! 裴玉岑放在桌案上,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挛缩了一瞬。 心口涌上一丝奇异又酸涩之感。 在裴玉岑的记忆之中,林青瑶只是那个无时无刻,不追着他跑的小姑娘。 满目都是纯粹而干净的柔情与依赖。 他从来不知道,在外界看来,爱上他裴玉岑,或者与他成亲。 竟然是他们口中的“养废长公主”?! 裴玉岑的眼角因为愤怒和克制而隐隐泛红。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很快,他就收敛了神色,连同心中的不忍,愤怒与心疼也都压在心底。 裴玉岑再度恢复了那往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唇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但那笑意却像是浮在冰面上的薄雾,未曾触及眼底深处。 “我也只是个传话的小厮罢了。” 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不过那位有句话,叫我带给李大人。” 裴玉岑的话语不急不缓。 他对面的李锐只是挑了挑眉毛,没有开口,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裴玉岑见状,也不大在意,继续说道: “大靖朝寺庙众多,李大人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那位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此刻的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李锐的心上。 “是交出掌控权,成为自己人。” 裴玉岑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诱惑,却又暗藏杀机: “还是交出脑袋,让满门上下都陪着您一起被抄斩呢?” “您自己选。” 裴玉岑淡定地说完,就看到李锐神色剧变,如同乌云蔽日,阴沉得可怕! 他心中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 他想起李锐对林青瑶的侮辱与贬低,想起他对他们床笫之事的那些恶心“建议”,心中便升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厌恶。 但碍于身份,地位,以及此行的目的,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无法直接发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 裴玉岑也会心疼他的娇娇长公主! 李锐的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恐惧,目光如蛇蝎般死死盯着裴玉岑,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然而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攻守异位。 裴玉岑微微仰首,一口饮尽茶杯中已经不算温热的茶水。 然后,他扬了扬眉。 起身拂衣,转身离去。 留下李锐一人在暗房中怔怔发呆。 李锐在寺庙之中做了什么事? 裴玉岑还没有查清楚,他身后的老师,更对此一无所知。 老师只是告诉他,李锐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铺的太大,已经威胁到了大靖朝的江山社稷。 所以,必须想办法将刑部尚书拉成自己人。 当然,裴玉岑是故意语焉不详的说“那位知道”。 至于李锐猜测是三皇子的事,就与他裴玉岑没有关系了。 二人在这场博弈的过程中。 都已各自抛下诱饵,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但很显然。 这一局,裴玉岑赢了。 他从绮梦阁的暗道偏门中快步离去。 心中并没有感受到喜悦,他此刻只想快点回到他们的新府邸。 那天醉仙酒楼一别后,裴玉岑想了许多。 他是在意林青瑶的,他无法接受林青瑶的眼眸之中,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也绝对不可能接受她成为别人的妻子。 此刻的裴玉岑只想明日一早,就将费尽心思寻到的那匹马儿,送给林青瑶。 因为,他很想她。 ??..?? 夜色已深。 黑暗如墨般铺展天际,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 为绮梦阁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暧昧。 低语交谈,银铃嬉闹,还有阵阵鼓掌叫好声。 这些繁杂的声音,交织在黑夜中,绘出一幅歌舞升平的绚烂画卷。 舞台中央,粉色纱质的帷幔,伴随着洋洋洒洒的花瓣。 在人工的摆动之下,显得缥缈而美轮美奂。 仿佛能勾勒出世间最温柔的梦境。 浓烈的酒香味儿,混杂着美食的热气。 整座绮梦阁仿佛被一层朦胧的烟火气轻轻笼罩,让人沉醉其中。 台上的又一轮表演,已经结束。 俞书兰早已就将两人手中,娇艳欲滴的红牡丹,从窗中潇洒一掷。 宣示着将参与那位女子今夜的归属权之争。 热闹依旧。 此刻登场的,正是绮梦阁当红的花魁——月媚。 她身姿婀娜,眉眼如画,未等她开腔,那媚眼已勾走了众人的魂魄。 林青瑶却敏锐的观察到,刑部尚书李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嘈杂大堂之内。 他脸上除了威严,再无其他情绪泄露。 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却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那身材有些臃肿的老鸨,见状连忙躬身走上前,低声与李锐交谈了几句。 似乎是感受到了窥伺的目光,他深邃而锐利的眼眸,猛地看向林青瑶所在的雅间。 比李尚书反应更快的是俞书兰。 她身形一闪,先一步跨坐在了林青瑶的身上。 那姿势看似随意又放浪形骸。 实则却巧妙地挡住了后者的脸。 从大堂的仰视,只能看到两名‘男子’交颈纠缠。 那画面既暧昧又引人遐想。 李锐的目光从锐利,逐渐转为饶有兴趣。 他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道: “你们东家真会做生意,绮梦阁如今业务越发五花八门了。” “下一次来,也给在下叫几个小倌。”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那窗口之中,已经紧紧拥在一处的身影。 随意挥了挥手。 “行了,不必送了。” 说完,步伐沉稳,头也不回的,阔步走出了绮梦阁。 老鸨显然是认识李锐的,或者至少知道李锐身家不菲。 此刻却满脸疑惑:小倌? 绮梦阁可没有小倌啊! 她心中嘀咕,却也不敢多问。 楼上雅间之中,林青瑶狭长的眸子,从俞书兰抱着她的胳膊缝隙,望向李尚书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第26章 贺晋煜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绮梦阁,玉竹雅间内。 两人的姿势实在是有些羞耻,她只要微微抬头,就能感受到俞书兰那因紧张而不自觉挺起的柔软。 “咳咳,松开吧。” 林青瑶嘴角带着笑意,轻声说着,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氛围。 一时之间两人的脸颊,都红了起来。 “咳咳咳,好哦。” 俞书兰也低声咳嗽了两句。 白皙的手指“唰”的展开折扇,遮住了自己因为害羞而水润的眼睛,那扇面上的水墨画仿佛也随之一颤,增添了几分朦胧美。 反手乱摸一通,将窗户严丝合缝的合了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一丝喧嚣。 “呼~” “呼~” 两人同时叹出一口气,视线相触。 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俞书兰率先开口解释道: “事急从权,我是怕那李尚书看到你,会影响你要做的事。” “而且,我不希望你的名声,因为我而受影响。” 语气中之中不经意的带上了一丝愧疚。 毕竟是她一心喊着她来青楼逛逛的。 虽然长公主林青瑶如今在上京城之中,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可言了。 但她也不希望林青瑶再背上一个罔顾礼法的名头。 林青瑶摇了摇头,并没有责怪俞书兰的意思。 她心中明白,俞书兰虽然看似性格开朗,言语偶尔有些奇怪。 但实则心思细腻,考虑周全。 而且今日一看,她的应变能力也是一绝。 看来,将酒楼交给她和韩知岁,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没关系,我们之间还需要什么解释?” 二人谈话间,脸色都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既然李锐已经先一步走了。” “想必那边的谈话,也已经结束了。” “影风应该很快就就会回来了。” 林青瑶的手放在立起的膝盖之上,轻轻点了点,显得从容不迫。 俞书兰也点了点头,很快她们就能知道裴玉岑与李尚书之间的对话内容了。 果然,约莫半刻钟后。 影风悄然回到了雅间内。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神色凝重而复杂: “属下无能!” 影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自责。 林青瑶心中一紧,果然事情并不简单。 “快起来。” “喝口茶,慢慢说。” 林青瑶轻声吩咐道,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影风应诺,垂着脑袋低声说起来: “属下发现暗门之后,就找到了他们二人所在的暗房。” “但是那暗房设计巧妙,从外面没有办法窥探。” “我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处墙壁相对薄弱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神色更加忐忑起来,仿佛是在等待林青瑶的责备。 这次的长公主的任务,他完成的并不好,不知道会不会被再退回皇宫。 若是再退回一次,等待他的只有——死。 林青瑶等了半天,看影风没有继续,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漠无波,竟与景文帝如出一辙。 影风猛地“噗通”一声跪下,双膝着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声音也闷沉了几分。 “属下只隐约听到他们二人,似乎提起了长公主的亲事。” “最后结束的时候,说到寺庙之类。” 林青瑶听到这里,心中的迷雾更深了一层。 她合上双目,脑海之中不停闪过上一世有关寺庙的信息。 那些斑驳的墙壁,悠远的钟声,以及缭绕的香烟,可一切都如同被迷雾笼罩。 她的眉头紧锁,显得越发困惑。 那些寺庙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那会不会是李锐,甚至以后三皇子林天珏最大的倚仗? 她心中充满了疑惑,直到眉心隐隐发胀,她却仍毫无收获。 上一世,林青瑶到临死前,都没有怀疑过裴玉岑会对皇位有所觊觎。 在她的记忆里,裴玉岑是名副其实的孤臣。 是一辈子都在践行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千古完人。 可今天的这件事,却给她提了个醒。 不论上一世记忆中裴玉岑是何种模样,今后她都必须要警惕。 影风还跪趴在地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在这一片笼罩在嘈杂声响的寂静里,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但是影风并没有像几年前一样等来被送回去的命令。 “起来吧。” 林青瑶揉了揉眉心,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影风从地上起来后,一言不发地站回林青瑶的身后。 只是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带了浓浓的探究意味。 从当年因为裴玉岑乳母之事被抛弃,到如今办事不力却没有被惩罚。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长公主。 此时窗外掌声雷动,林青瑶收敛了神思,将窗户推开。 绮梦阁已经开始最后的“品花”环节。 整个青楼内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各路贵人,文人墨客纷纷争相出价,只为一睹那些花魁们的风采。 只见台上站着几位身姿婀娜、容貌绝美的女子,她们或弹琴、或唱歌、或跳舞,各展所长,引得台下众人纷纷喝彩。 林青瑶两人想要拍下的女子,正懒洋洋地站在稍后的位置。 察觉到了林青瑶的目光,那身姿丰满的女子,朝着二楼抛了个媚眼。 林青瑶好笑的伸手,将一旁还呆若木鸡的俞书兰推搡了一下。 后者跌倒在软榻之上,回过神来,樱唇微微张开,圆杏般的眸子,水嫩嫩的看着林青瑶。 “你想要的人,再不出价就被别人订走了哦。” 俞书兰立马清醒了过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出价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位绿衣姑娘,本公子要了。” “贺晋煜!” 俞书兰趴在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又很快缩了回来,咬牙切齿地喊道。 她万万没想到,贺晋煜竟然是个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家伙! 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还跟她抢人。 俞书兰还想出声喊价,却被林青瑶拦了下来。 “让他拍走。” 林青瑶勾起一抹坏笑,侧头在俞书兰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楼下贺晋煜似有所感,但是也只隐约看到林青瑶侧了头后,露出的一抹锋利下颌线。 雅间中的两人像偷了腥儿的猫,忽然笑成一团。 “行了,这次很有收获。” “有机会咱们再来呀!” 俞书兰高兴又轻佻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这就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朝着身后点了点头,影风了然跟上。 送俞书兰送回府的路上,两人又敲定了一些酒楼的事情,约定好各自行事,等韩知岁回上京后再见面。 时间就到了戌时,快宵禁了。 明日再回皇宫吧,这么想着,林青瑶隔着马车吩咐道: “银宝,回长公主府邸。” 银宝应了一句,马车缓缓朝着永乐馆驶去。 与此同时。 又一条关于长公主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第27章 姑母我活不成了呜呜 翌日一早。 上京城,安和巷,裴家后宅。 裴老夫人坐姿端正,等着旁边的丫鬟布菜早膳。 但是她的仪态却有些难以言明的别扭之感。 这也不奇怪,裴玉岑的娘是西北永寿县农夫家的女儿,行三,未出嫁前名叫李盼娣。 出嫁从夫,如今裴玉岑又年纪轻轻就官居从四品国子监祭酒。 所以如今宅子里的婆子,下人,都尊敬的唤她一声“裴老夫人。” 若是放在从前,听到长公主的名号,都是要惶恐下跪,然后磕头的。 可如今大不相同了。 唯一的儿子出息了考上功名,在朝堂之上,平步青云。 这些年,又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睐,动不动就为他要生要死的。 虽然裴玉岑小时候高热,被裴老夫人扔在枯井边上过。 但是他们毕竟是母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现在这上京城中,想巴结她的人多了去了。 因此也难为了这老妇,一把年纪开始立规矩。 晨昏定省自不必说,食不言寝不语更是落实到位。 但今日这顿饭吃的却不怎么安稳。 坐在裴老夫人右侧下首的裴云珂,屁股扭来扭去,仿佛长了钉子。 虽然裴云珂没有学过女子八雅,胸无点墨。 但她很聪明,她明白只有林青瑶还爱哥哥,下嫁给哥哥,她跋扈的生活才能继续。 那些什么永安侯,忠勇伯的姑娘们,才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可从哥哥纳征那天,被林青瑶扇了耳光之后,她老实了很多天。 裴云珂时常能想起当时林青瑶绝情发誓的模样,她很害怕。 害怕哥哥知道这件事,害怕林青瑶真的不愿意嫁到裴家。 但是这些担心与害怕,在今日一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终于早膳在裴老夫人阴沉的脸色中结束了。 裴云珂看着自己母亲这副模样,有些瑟缩,但是很快又鼓起了勇气。 “母亲!” 她先贴附在裴老夫人的身边,做出一副小女儿般的撒娇。 “母亲,您听说了吗?” 并不等裴老夫人询问,她就迫不及待邀功似得继续说: “上京城都传遍啦,林青瑶将长公主府中的东西都当了!” “应该是又要买什么孤本名画,求哥哥原谅呢!” “要我说,她算什么东西!” “根本没有能力,就是一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草包!” “若不是长公主那个身份,她给哥哥提鞋都不配呢!” 裴老夫人原本还因为她抢话头而生气,转瞬就被裴云珂说的典当东西吸引了过去。 这几日她过得也很忐忑。 放在半个月前,因快要成亲了,林青瑶也是要‘晨昏定省’,来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可纳征闹翻之后,林青瑶甚至一个眼风都没送来。 更别提从前隔三差五送来的稀罕玩意儿和吃食。 “哼,一点规矩都没有。” “没有成亲前她这样也就罢了。” “等日后嫁进来,我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裴云珂在一边迎合着点头。 “对呀,哪有魏姐姐闺秀有礼呀。” 说着她又讨好的朝着魏乐涵挤了挤眼睛。 且不说魏乐涵当年带着巨额财富投奔裴家后的大方,就说近两年她的田产铺子,进账日益增多,简直就是裴家的摇钱树。 要裴云珂说,榨干林青瑶的价值之后,她哥哥就可以将人休了。 然后将魏姐姐风风光光娶回家,才是正理呢。 不过魏乐涵却没有回应裴云珂,而是皱眉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姐姐你怎么啦?” “是身子不舒服吗?” 裴云珂松开了拥着自己母亲的手,快步走到了魏乐涵身边。 裴老夫人听到裴云珂这么说,心也提了起来。 如果说现在的风光有林青瑶的一分功劳,那么如今的好日子就有魏乐涵十分的功劳! 若不是魏乐涵,裴家早都饿死在西北之地了。 这摇钱树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裴老夫人面露担心道: “可要请太医?” 既然林青瑶已经当东西,求和好了,他们裴家当然又可以请太医了。 魏乐涵抬起了头,本就苍白的脸上,双眸含泪,贝齿轻咬下唇,仓惶的摇了摇头。 “姑母,呜呜呜呜呜呜。” 那尾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仿佛脆弱易碎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哎哟,快来姑母怀里,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伸出枯瘦的手,朝着裴云珂与魏乐涵招了招,脸上摆出一副心疼人的架势。 魏乐涵顺着裴云珂的搀扶,就柔柔的软倒在了裴老夫人怀中。 “表哥他...” “呜呜呜,我想要表哥养在新府邸的那匹马。” “表哥却不愿意给我。” “他说...”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瞬,眼泪扑簌而下,可怜楚楚。 “那个逆子!他说什么?!” 裴老夫人有些生气,再怎么都还不能让摇钱树伤心,不然她哪还能用到这么大排场的早膳?! “呜呜,他说那是给长公主的赔罪礼。” “呜呜呜,我这些为了家里日子能过的更好,总在外奔走...” “身子是越发不好了。” “怕是看不到表哥成亲了,咳咳咳。” 说着就猛地咳嗽了起来,因为轻微的缺氧,脖颈到脸部都被一层不自然的粉紫色覆盖。 裴老夫人看的心惊胆战,就要挥手,让身侧的赵嬷嬷去请太医。 却被魏乐涵紧紧握住了枯老的手掌,毫不嫌弃的贴在自己水嫩的脸颊之上。 “当年是裴家收留了我,不然我一个病弱的女儿家,早死在他乡了。” “姑母你是知道我的呀!” “什么时候有好东西,我不是先给裴家,先给表哥?” “如今...表哥要成亲了,裴家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吗?” 说着她豆大的泪珠,一串串滚落在裴老夫人粗糙的手心之中。 有点烫手。 “我只是想要那匹雪白漂亮的马儿。” “出去经营生意也方便一些。” 魏乐涵抬起了头,左侧脸颊因为老太太手掌太过粗粝,刮出一片痕迹,再配上她水汽弥漫的双眸,直直看着裴老夫人。 一旁的裴云珂也一个劲的嘟囔着“哥哥太过分了”之类的话。 裴老夫人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也只能按捺下来,继续柔声安慰。 魏乐涵看时间差不多了,再次扑进裴老夫人怀中,口中还哭着:“姑母,我活不成了,呜呜呜。” 眼睛却隐晦的朝站在门口的李琅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三步并做两步,高呼着跪在了门口: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第28章 他居然要放下身段求原谅? 裴老夫人耳畔回想着李琅急切的呼喊声,眉心猛地一跳,一股无名之火腾地燃起。 “成何体统!” 她厉声喝道,眉间沟壑更深了两分。 “大呼小叫干什么?!” “我还没死呢!” 她虽不愿意在魏乐涵这棵摇钱树面前失了作为姑母的风度,但难道还不能对着儿子的随从立立规矩吗? 就算他李琅身居七品官位,那又怎么样? 不过是仰人鼻息,靠裴家施舍饭碗的狗而已! 想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三分轻蔑,还有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愚昧。 “好好的家,都能让你给喊散架了!” “有什么事你不能慢慢说?” “什么不好了?” “玉岑身上的淡然,这些年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老夫人这一通怒骂,如狂风骤雨般砸向李琅,让他直接僵在了原地。 卡在喉咙眼的话,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而魏乐涵,那梨花带雨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嫌弃,却又迅速被她掩饰下去,再睁开眼时,又是惹人怜爱的样子。 “姑母不气,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她轻声细语地说完,裴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多好的摇钱树啊,自己都快哭断气了,还要来安慰她这个老婆子! 既然摇钱树都开口了,裴老夫人自然也就没有再多说,面色沉沉地看着李琅,似乎在等一个合理解释。 “姑母是最重规矩的,并不是有意斥责李大哥。” “李大哥,你继续说吧。” “是...是裴大人,将那匹白马牵去京郊庄子了!” “还让李嬷嬷约了长公主,说要送给长公主做赔礼,求长公主原谅他呢!” 这话一出,裴老夫人瞬间坐不住了! 刚才说完儿子淡然,就上赶着去求原谅?! 求什么求?! 还把摇...还把魏乐涵想要的马送给那个林青瑶? 这是要逼死魏乐涵,逼死她这个老母亲啊! 那个林青瑶都把长公主府邸的东西典当了,就为了与他求和呢。 就不能老老实实等着林青瑶上门认错吗? 一个大男人,居然放下身段求原谅? 难不成... “难不成哥哥真的喜欢上林青瑶了?!” 裴云珂在一旁喃喃出声。 那声音如同黑夜中突然劈下的闪电,让裴老夫人脑海中一片清明! 她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内下意识来回踱步,可怜她一个农夫之女,哪知道如何应对啊? 已经轻轻靠在桌边的魏乐涵,低垂着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几年前,裴老夫人是有意让她与裴玉岑成亲的。 但那个时候裴玉岑官职不高,初入上京还处处碰壁。 她就以自己身子不好为由,拖了一段时间。 没想到一拖,拖出个不要脸的小娘皮出来。 堂堂长公主殿下,没脸没皮的缠着裴玉岑。 魏乐涵早就发现了裴玉岑对林青瑶的不同。 可她没有得到的男人,别人凭什么能得到?! 这些年她暗里明里下过多少绊子,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前两天,裴玉岑离开她之时的果决,让她心中遮住了一块难以挥去的阴影。 既然你裴玉岑爱上了林青瑶,那这亲事就绝对不能成! 想到这里,她立刻摇摇欲坠了起来: “我这就走。” “姑母,我这就让下人收拾行李,整理马车,我回西北去罢。” “裴家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说着站了起来,就踉跄着朝着门外走去。 那背影萧瑟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 马车?! “对,马车!” “李琅,你去准备马车,我们这就去京郊的庄子...” 裴老夫人像是被点醒了一般,也不顾往日仪态典范,迈着大步朝外走去。 “娘,咱们不能去庄子上!” “咱们直接去长公主府邸,将林青瑶堵住!” 一边的裴云珂一把扶住就要软倒的魏乐涵,朝着已经走出老远的裴老夫人喊道。 于是,一行人就驾着不算豪华的马车,从安和巷出发,朝着长公主府邸而去。 虽然裴家的马车并不算豪华,但这几年因为长公主缘故,上京城的人对这辆马车极其熟悉。 看到马车风风火火朝着长公主府邸方向急行。 加上昨天长公主典当物品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 街上的好事者渐渐回过味来! “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已经和好了,要去商量如期成亲了呀?” “不会吧,要是和好了能这么气势汹汹嘛?” “肯定和好了,你没听说吗?” 那人一边远远追在马车后,朝着长公主府邸的方向走去,一边还扭头朝着那人挤眉弄眼。 “昨日有人亲眼看到,伺候长公主的太监又开始当东西了!” “对对,就差把那楠木大门扒下来一起当了呢!” “不知道这次又为裴大人收罗了什么好东西,要送过去求饶呢。” “何必呢,这边吵架那边还要费劲求和!”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不定就是裴大人他们床帏乐趣!” 汇聚在马车后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硬是将典当东西之事,传得神乎其神。 仿佛林青瑶马上要将府邸里里外外全部扒光换钱,好求和呢。 看着最初那个说不会和好的人脸色灰暗,有人嘿嘿笑了起来。 “嘿嘿,这位兄台,你该不会押了他们不和好吧?” “噗嗤,裴大人高中状元至今也有五六年啦,这种求和的事情两三个月就要来上一回!” “兄台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要我说呀,长公主下嫁过去也蛮好的,下嫁以后都入裴家坟,入不得皇陵了。” “不然怕是皇陵那些棺材板子都压不住呢。” 人群之中立马有人附和: “可不嘛,皇家的脸面,也是被丢尽了。” “嘘,想死死远点!上京城啥话能说,啥话不能不知道吗?” 就这样围观人群越来越庞大。 裴老夫人当然也听到了嘈杂的声音,但是一想到林青瑶一会像以前一样,跪下来求她。 她下意识坐的更端正了一些,可惜百年世家养出来矜贵之气,不是她端正坐姿就能一样的。 当然裴老夫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四不像,反而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一会到了长公主府邸门口,定要让林青瑶长长记性! 好叫她知道,嫁入裴家后如果还这么任性,是要被休弃的! 想到这里,学着曾经见过的世家大族老太太,面无表情故作严肃了起来。 第29章 官居正三品带头狎妓! 长公主府邸,静雅堂。 林青瑶高坐主位,左侧下首端坐着个男人。 正是禁卫军统领,贺晋煜贺小将军。 他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如流水般顺滑地贴合在挺拔身躯之上。 衣料细腻而富有质感,色泽深邃如夜空,直裰线条简洁而流畅,裁剪得恰到好处。 肩背宽厚,腰身劲瘦。 双手轻轻放在膝上,指节分明,极具力量感。 林青瑶右手撑着头下意识想,贺晋煜与几年前初见,大不相同了。 他只是端坐在那里,面容坚毅如同磐石,眼神深邃而锐利。 不过此刻威严的贺晋煜小将军,却眉头却微微蹙起看向高坐处的长公主。 “有什么事就说呀,小将军。” 贺晋煜抿了抿棱角分明的唇: “外界传言长公主您又开始典当府上的东西了?” 原本一早接到长公主要见他一面的信儿,心中还有一丝隐晦的喜悦。 可是来的路上,就听说了银宝将长公主府库房许多东西都拿去典当,就为了挽回裴玉岑的消息。 他心中就再没有一丝喜悦。 恐怕林青瑶传他来见面,就是为了撒气吧。 谁叫他当初擅自做主,又是传话又是按着裴玉岑下跪。 贺小将军哪还有功夫开心,只剩下悔青肠子的追悔莫及。 林青瑶还以为贺小将军要主动交代昨晚在绮梦阁买走那个花魁呢。 没想到一开口,是典当物品这件事。 上京城谣言四起,林青瑶并不在意。 传的越凶,赌坊的盘口越大。 到时候她的银子就不是翻几番那么简单。 这还是第一次用自己做赌注,又押上了长公主府邸能动用的全部银钱,林青瑶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输的。 在这之前,这些流言蜚语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毕竟,她的名声早就因为爱裴玉岑,变得一文不值。 名声不值钱,白银总值钱吧? 这些年她吃的亏,都要在这局扳回来一城才行! 不过这些话,却不能与贺晋煜解释。 这个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嗯,最近手头有些紧张,换些现银。” 林青瑶解释的相当敷衍,贺晋煜剑眉皱的更紧了。 “那...长公主殿下今日唤臣前来是有何事?” 贺晋煜问的有些忐忑,又有些认命。 谁叫当时脑子一糊涂... 一失足啊! 他心中还在感叹,就听林青瑶清脆的声音传来。 “多日前,本公主吩咐贺小将军传话之事。” “你可需要辩解?” 果然,这个女人果然是为裴玉岑出气来了。 本是挥刀弄枪蒲扇大的手掌,在膝盖上紧握成拳。 青筋一根根鼓起,宛若粗壮蚺蛇蜿蜒于肌肤之下。 贺晋煜心中有一些憋闷: “臣无可辩解。” 林青瑶狞笑一声: “没有辩解就好!” “贺小将军传话不利在先!” “昨夜又于绮梦阁狎妓!” “不惜花费重金,只为博取花魁娘子的欢心!” “哼,你可知罪?!” 林青瑶嗓音清脆柔和,虽然面上带着狞笑,但那一句‘你可知罪’实在没有什么威力。 贺晋煜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怎么就被问罪了。 下意识撩起直裰下摆,就要跪下去。 但是很快他反应了过来,绮梦阁?! 长公主如何知道他去了绮梦阁! “臣...” 臣了半天,也没有臣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现在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长公主说这两件事是为什么。 难道她想买那名叫秋水的青楼女子,然后送给裴玉岑以求原谅?!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了起来,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之上不存在的冷汗。 林青瑶看贺晋煜自行脑补的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如果你想保住禁卫军统领之职,倒也不是不行。” 贺晋煜:什么?这都上升到丢职位了? “你只要把那名女子,连带身契都交给我,我就不告发你狎妓!” 贺晋煜:果然,她就是要拿秋水去讨好裴玉岑! “回话!” 看贺晋煜脸上表情跟变脸似得,林青瑶脑壳都痛了。 这人不会脑补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实话告诉你,那女子我看上了。” “你是保不住的!” 嘿嘿,这就是昨日林青瑶拦住俞书兰的原因。 如今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哪里都需要银钱打点,能白嫖到万两花魁自然没有自掏腰包的道理。 贺晋煜他今日不但要折了银子,还要将貌美女娘送给她做事! 想到这,她心中又嘿嘿了一声。 “只要你将人给我,你这两次办事不力,本公主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勉为其难原谅你。” “如何,这个生意很划算吧?” 贺小将军坚毅的面容之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可那女子是韩...啊,是帮别人买的啊!” 他喃喃自语,却不愿意出卖好友,及时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 林青瑶只以为他有些紧张,勾了勾唇角,她才不管谁让他买的! 她和俞书兰看上的人,必须白...必须要过来! “看来贺小将军是选择丢官职了?” 她半抬眼睑,修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圈阴影。 当然不可能为了别人要的青楼女子而丢了官位,何况还是长公主开的口! “好!” “臣明日一早就将秋水与身契,一同送到长公主府邸来。” 林青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她两世以来还是第一次扮猪吃老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那...长公主,买下秋水的银子...?” 看林青瑶脸上露出笑意,贺晋煜宽大手掌合在一起互相搓了搓。 “你还想要银子?!” 林青瑶立马收敛了笑意,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官居正三品,统领上十二卫!” “带头狎妓,居然还...” 话还没说完,贺晋煜就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双手朝前一拜: “明日送人!” 然后逃命似得长公主府邸外走去,步履稳健,每一步都迈得极宽阔。 那鸦青色直裰被走路带起的风,刮得猎猎作响。 贺晋煜刚离开不到半个钟,金宝满面焦急,脚步匆匆从门外朝静雅堂跑来。 “长公主...” 只来得及喊出这三个字,一阵嘈杂的声音,一同从前庭广场处遥遥传来。 第30章 敬禀瑶瑶吾爱如面 林青瑶原本盛着笑意的眼眸,慢慢冷了下去。 “怎么回事?” 这次只是临时回长公主府邸小住,今日就要回皇宫的,所以林青瑶让府中护卫都休息一日。 没想到居然有人敢闹到她府邸内来! “是...是裴大人的母亲,裴老夫人带着一行人,闹来了!” 金宝看到林青瑶神色变化,立刻禀报。 裴老夫人?她算个什么劳什子裴老夫人! 林青瑶还没去找她的不痛快,她倒先带着人来找死了? “还有...” 金宝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 一上午她只顾着解决贺晋煜之事,也没顾上别的,此刻看金宝忐忑犹豫的样子,下意识以为他又闯祸了。 “一早李嬷嬷亲自送了封信来...” “但是我看殿下在和贺将军议事。” “加之,在宫里我看殿下将她的信丢到了一边,就没急着给您送过来。” 说完金宝规规矩矩跪下,膝行到林青瑶身边,有些白净细嫩的双手,将一封信托到了她眼前。 信封上‘瑶瑶亲启’几个字,端庄工整、结构严谨。 正是裴玉岑那熟悉的行楷。 她扯了扯嘴角,看来今日幺蛾子,跟裴玉岑这封信有些关系。 “影风,召集人手,将闯进公主府的人,都给本公主扔出去!” 话音落下,“嘶啦”一声,用劲的撕开了那封信。 果然,信中内容并不复杂。 【敬禀瑶瑶吾爱如面: 玉岑顿首拜上。 纳征之期,吾未能亲至,致使吾爱心生嫌隙,欲解婚约。 自此之后,吾心如焚,夜不能寐,深知吾之过矣。 吾思前想后,皆因吾之疏忽,令吾爱蒙羞受辱。 为表歉意,特寻照夜白[1]良驹一匹。 此马乃吾爱自《大靖地理志》中提及,昔日所盼,愿以此马为聘,再续前缘。 吾知言语难表吾之诚意,故诚邀吾爱京郊一晤。 届时,自当面陈心迹,乞求原谅。 万望吾爱能念及旧情,给吾改过自新之机会。 谨此奉邀,盼能应允。 吾将静候佳音,期盼早日得见吾爱芳容。 玉岑再拜。[2]】 看完信,林青瑶‘噗’地笑出了声。 若不是李嬷嬷亲自送信,又是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她都要以为是谁来诓骗她的! 言辞之间情意满满,悔恨昭昭! 若是放在上一世,林青瑶恐怕更是会掏心掏肺的对裴玉岑好。 可惜,这迟来的乞求,迟来的情意,在林青瑶眼里,一文不值。 耳边嘈杂已经远去,影风做事她很放心。 寂静笼罩了整个静雅堂。 约莫晾了府邸外的人半个时辰,林青瑶才缓缓起身。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青瑶将信随手交给金宝: “先装起来,以后也许用得着。” 在雕梁画栋的府邸之中,长公主一身绛紫色云霞纹褙子,髻上簪了一支蝴蝶洒金步摇。 行走间,腰肢轻摆,步伐稳健而有力,既不显急促,亦无丝毫拖沓。 以她独有的仪态与步伐,缓缓穿行,每一步都踏出了皇家无上威严与矜贵。 衣襟随着脚步微微摆动,宛如云卷云舒,尽显其优雅端庄。 发间蝴蝶在明艳的阳光之下,展翅欲飞。 与她此刻越发清冷的眸光,交相辉映,更添几分不可侵犯的尊贵。 紧随其后的金宝,都不自觉竖直了背脊。 瞧瞧,他家主子气度与容貌,哪一个拿出来不是上京城顶好的?! 林青瑶就以这姿态出现在长公主府邸前庭广场。 府门大开着,嘈杂的人群在看到她的瞬间,都哑声不再说话。 在场每一个人,不论裴家来的,亦或者上京城百姓,都从没见过林青瑶这般模样。 走到府邸大门近前,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扫视之处,围观百姓皆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不过不敢直视的也只有百姓们。 裴老夫人左边站着面色惨白的魏乐涵,她盯着林青瑶一步一步走近,眼中闪过嫉妒与厌恶,低下头轻轻搀扶住裴老夫人。 裴云珂早已看呆。 而裴老夫人反而犹如好斗的公鸡,高高梗着脖子,斜眼看着林青瑶。 嘴角朝下不屑的撇了撇,也就敢跟她们裴家的女流之辈摆一摆谱罢了,做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 这么想着,她在魏乐涵与裴云珂的搀扶下,就要抬脚跨过那道一尺半[3]朱红门槛。 林青瑶眼神不怒自威,薄唇轻启。 “擅闯皇室府邸者,死。” 话音落下,“嗖嗖”声不断。 影风与数十名护卫整齐划一,拔出了腰间佩刀。 那些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竟然全都开过刃! 裴老夫人原本干瘪的双目,骤然圆睁! 抬起的脚落下也不是,跨过去也...不敢! 反了反了! 未来媳妇对着婆母动刀子了! 简直大逆不道,罪无可恕! “放肆!” 一声是裴云珂的怒吼。 “放肆!” 另一声是接收林青瑶的眼神,站直腰杆的金宝,指着门外老虔婆喊的。 周围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左手边低垂着眉眼的魏乐涵,风都能刮跑,右手边裴云珂被打过没多久,虽然谣言给了她一些自信,但是刺眼刀光让她又涌上惊恐。 谁都指望不上,裴老夫人恨恨咬了咬后槽牙,把腿放回了原地: “林青瑶你敢对婆母不敬?!” “你还想不想嫁进裴家了!” 现在除非林青瑶跪下来,给她磕三个...不,磕九个响头,不然别想进裴家大门! “对!林青瑶你让他们把刀收了!” “当初是你死乞白赖求着要嫁给我哥哥的,是不是我们裴家对你太好了,你竟然敢以下犯上?!” 裴云珂也终于回过神来,林青瑶只要还有一点想嫁给哥哥,就不会在今日撕破脸! 林青瑶并没有说话,金宝朝着身后使了个眼色,半夏立刻搬来一把紫檀木太师椅。 她施施然坐下,身姿慵懒中透露出一丝贵气。 “别闹太僵。” 她樱唇轻启,嗓音低缓而有力。 裴老夫人一听这话,头昂的更高,脖子都有些僵硬。 裴云珂更是露出一个嘲讽笑意,这个林青瑶自从缠上哥哥,就是一副软弱无能面团性格,从前还不是任她揉搓拿捏! 想到这她不屑道: “你现在才知道不能闹得太僵?!” “是不是太晚了点!” ??..?? 注1:阿哈尔捷金马是是经过3000多年培育而成的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之一,也叫“汗血宝马”“大宛马”等,毛色有枣红色、灰色、红棕色、黑色、银白色等。唐玄宗的“照夜白”为众多文人墨客所追捧。 注2:此书信模拟明朝背景,故用词及格式皆遵循明朝书信礼仪。其中,“顿首”为明朝书信中常见的敬语,表示恭敬;“吾妻如面”为对收信人的尊称;“敬禀”、“谨此奉邀”等词语均体现了明朝书信的正式与庄重。 注3:作者查了许多资料,历史上没有记载长公主府邸门槛高度。但是门槛越高说明屋主人身份越尊贵!故宫的门槛两尺,古代官员跨过门槛必须抬脚弯腰,被迫体现出了对皇帝的尊敬。所以本文设定长公主府邸门槛一尺半! 第31章 金宝嘴真有毒! “没错,你现在才想着别闹太僵,太晚了。” “老身告诉你,你今日若是不道歉,就休想嫁进裴家!” 周围围观人群传出了嘈杂声音。 “别啊老夫人,长公主一心爱慕裴大人,跟裴大人最相配,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 “没错,再说本来就不能擅闯长公主府邸,罪同无诏入宫之谋逆!” 林青瑶坐在那里,听着外面声音有些好笑,这些声音的主人,恐怕多多少少都在赌坊中押了注吧。 “哼,各位可以放心!” 裴老夫人斜着眼用鼻孔看人,一脸讥讽口无遮拦道: “翻过腊月,长公主殿下就要二十岁了,这么大年纪还未嫁人,在老身故里,都要被戳断脊梁骨!” “林青瑶,到了这把年纪,还不乖乖听话,这么闹脾气闹下去,再晚些还能嫁出去?!” 听到裴老妇人直呼其名,林青瑶终于抬起眼。 “银宝,掌嘴。” 她声音一如既往清脆,此刻却没有任何温度。 银宝得令毫不犹豫,朝着裴老太太就是啪啪两耳光,将人扇的眼冒金星,脸颊刹时高肿起来。 要不是裴云珂与魏乐涵站在其左右,人恐怕都要飞出去。 银宝做事从来都是如此耿直,只要长公主下令,都是全力以赴。 此时裴老太太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围观上京城百姓传出哗然之声! 这些年大概是长公主殿下脾气真的过于收敛,大家都忘记了她皇室身份。 人群之中竟然有人开始打抱不平。 当年长公主林青瑶及笄后没多久,就打算与裴玉岑议亲。 但当时裴玉岑外放,帝后不愿意长公主跟着去受苦,就将二人亲事按了下来,长公主还因此跟帝后大闹了一场呢。 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妇女率先开口道: “裴老太太说的又没错!女人啊,才不管你什么身份,又是何地位,年纪越大就越不值钱!” “再大一些,只能嫁给一些鳏夫赌徒,甚至连这些人家都看不上呢!” “到年纪了,还是要赶紧嫁人!” 她声音洪亮穿过不远的距离,落在长公主府邸内。 金宝原本听长公主嘱咐,不能闹太僵,这会再也忍不住: “银宝,给我将那死婆娘的嘴巴扇烂!” 话音落下,银宝再次如同脱缰野马,蹿起老高,越过高高门槛。 沙包大的巴掌,只一下就精准地把那女人扇飞出去。 全场寂静,只有银宝抓着头发提起人头,继续扇巴掌的声音回荡。 金宝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一手叉腰,一手歪了歪,点着门外银宝的方向,骂了起来: “金爷爷看你是吃冰拉冰没化了,是吧?!” “什么叫到年纪就要嫁人?” “我看你也是到了年纪,今日金爷爷就送你去死好不好?!” “还鳏夫赌徒,咋了?” “你是都跟他们成过亲啊,知道的这么清楚?” “金爷爷看你这满脸猪头肉样儿,怕是因为太丑才嫁不出去吧!” 金宝小时候,就能说会道,当年为了保护林青瑶与韩之序,还将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世家子弟骂哭过呢。 这太监在这指桑骂槐呢! 谁该死,围观人都是好事的上京城百姓,就她裴老夫人年纪最大! 魏乐涵从裴老夫人身后,伸手拽了拽惊呆的裴云珂,又颦眉摇了摇头。 后者看到后,反而回神怒骂起来: “你个死太监,是不是咒我母亲早死?!” 那动作不小,林青瑶看在眼里。 之前那句‘别闹太僵’当然不是跟裴家这些人说的。 金宝那张嘴,要是不拦着点,能把人活活骂死,今日可不能闹太大。 毕竟全上京城的赌坊,她都押了银子,天大地大银子最大,谁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呢? 裴云珂开口后,金宝立刻躬身小心点看了一眼林青瑶,见后者并没有不悦,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立马做出个后退的姿势,换了一只手叉腰,另一只在鼻尖前来回扇空气,目露嫌弃: “什么?你在刚跟我说话?” “你站远点,别靠近,你那嘴巴好臭,吃什么长大的你?” “也对,一般心里恶毒之人,那嘴都滂臭。” “我在教训那个不敬长公主的肥猪,关你屁事?!” “怎么你们裴家都喜欢对号入座?” “要不要让银宝也送你们一程?!” 金宝言语确实粗俗了一点,但是杀伤力却极强,就这一句,将裴云珂呛住。 “你...你...!” 裴云珂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颤抖手想指又不敢指金宝。 “你你你你什么你?” “我看你这个心毒嘴臭还结巴的丫头,才要快点嫁出去!” “跟爷爷在这你你我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金爷爷的后代呢!” “金爷爷六岁可就净了烦恼根,生不出你这么大个臭嘴孙女!” 火力全开的金宝,连自己都能骂进去,林青瑶无奈摇头,金宝是嘴真有毒啊。 再看一眼不远处的裴云珂,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金宝心中暗啐一声,废物。 裴老夫人左侧的魏乐涵,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也在心中默契的暗骂了一句废物。 金宝不再理会,远处银宝还在有节奏的扇人。 看那妇人已经被扇晕死过去,银宝还没停手,围观之人有人不忍: “哎,她说的也没大错,早日成亲生子,延续香火才是大事,长公主您也不想闹这么僵吧。” “快让这位大人停手吧,出了人命就...” 那人欲言又止。 “就什么?” 难得地,林青瑶掀起眼帘,漆黑如墨瞳孔直直看向那人。 “就...就名声更不好了呀!” 那人咬咬牙,说完怕挨扇,转身就扭进人群之中。 太久不发威,这些人越发不把他金宝当回事了啊这是。 “我在自家门口,打骂个不长眼的忤逆之人,关你尻[1]事啊?” “就你一张嘴不停叭叭叭的,怎么,你缺人骂,想金宝爷爷陪你也唠两句?!” “我...本公子说的都是实话!” “我哕(yue~)” “我看你就是家里住在盐堆上,吃盐喝盐嘴巴闲的!” “金爷爷劝你少吃点盐巴,书上可说了,爱吃盐口味重的人都肾虚!” “盐巴吃多了还会中风[2],到时候你就不是‘本公子’了!” 说到这金宝停下,喘了口气,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的问: “那是啥啊?” “嘿嘿嘿嘿,是啥?” “是六加七啊!” 金宝嘿嘿笑完,歪着嘴,双手停在胸前,左手扭出一个六,右手曲出一个七来。 “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哄堂大笑起来,不少人甚至开始鼓掌,连林青瑶都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牙尖嘴利,牙尖嘴利!” 裴老夫人已经气昏头了,裴云珂是不行了,现在还哭的一抽一抽的。 她转头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魏乐涵。 魏乐涵察觉到看过来的视线,不为所动,今天这种场合,她魏乐涵是万万不能开口的! 且不说那叫金宝的太监嘴巴有多毒,就说她一个表姑娘身份,这里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反倒是裴老夫人,就是个窝里横。 在裴府上下呵斥下人之时,多威风凛凛。 到了长公主府邸就一个太监,就能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魏乐涵的头都隐隐痛了起来,扶着裴老夫人的手暗自用劲,踮起脚尖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 注1:尻,kāo,脊椎骨的末端;臀部。 注2:《黄帝内经》之语“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此言人若过食咸味,血脉将受其累,变得凝涩不畅,乃至面色亦有所变。咸入肾,肾主水,水为血之液,过食咸则伤肾,肾伤则水液代谢失常,进而影响血脉流通,面色亦随之变化。 第32章 那您还嫁我哥吗? 长公主府邸朱红大门处。 日头正好,晒的裴老夫人摇摇晃晃起来。 林青瑶看着魏乐涵不知道在老虔婆耳边说了什么,肿如猪头的裴老太太,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哭嚎。 “反噜哇...呃,反噜哇,呜呜呜呜。” 因为脸颊高肿,说话有些大舌头起来。 “裴家怎么这么苦呜哇,我儿苦啊!” “当年缠着我儿要成亲的是你,几年来不停闹脾气折磨我儿的也是你!” “纳征之后甩脸子是你,典当东西求原谅也是你!” “如今还纵容手下殴打老身~” “老身呜呜呜,老身苦啊!” 越说越流利,一边喊叫一边开始捶地。 她是不想这么做的,可是魏乐涵刚刚悄声跟她说: “姑母,您哭,然后诉苦就行。” “我们此行就是堵住她,不让她去庄子上而已。” “再拖一会,我就装晕,然后您带着我们一起回府就可以了!” 对啊,她们此行也不是来质问林青瑶的。 林青瑶现在有多蛮横不讲理,一个月后嫁入裴家,就会受多少苦! 这么想着,裴老夫人哭的更大声了。 虽然此刻围着的大多是上京城百姓,但人群中也夹杂了不少官宦人家打探消息的下人。 看到裴玉岑裴大人的母亲,如此姿态,面上嫌弃是怎么也藏不住。 裴老夫人可不管这些,她挨了耳光已经丢了面子,再丢里子也不是不想。 但不论如何,绝不能让儿子低头求原谅! 再者说,她到上京也有几年光景了,上京城天大的流言蜚语,都会因新八卦出现,而被人忘记。 关系到家中掌权的问题,她一个不起眼的老妇人,还真没什么不能豁出去的! 金宝挑了挑眉,丝毫不把中气十足的裴母当什么老夫人。 “您苦?” “哎哟,您苦这上京城就没有苦的人家了!” “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长公主为您定格置办的?!” “您不会以为就您家表姑娘那点产业,能得到御赐的物件儿傍身吧?!” “就你们裴舍那上好楠木大门,那慈光寺开了光的石狮子,哪一样是银钱能换来的?!” “更别说您日日不断地血燕窝了!” 金宝缓了口气,那边银宝在老太太开口哭闹的瞬间,回到了林青瑶身后,粗粝的手掌还隐隐泛红。 裴老夫人哭的更凶了,想依靠哭嚎声,掩盖一下金宝可恶的话语。 可惜,金宝很小的时候就被净了身,所以比起练过武的银宝,声音更加尖锐,加上此刻怒火中烧,说话声音就更刺耳,老虔婆的哭声根本盖不住。 “哎哟喂,我想想都心疼啊!” “来来来,大家来评评理!” “裴家本是务农出身,在上京城没有任何依仗,也没有什么底蕴!” “就算裴大人是景文十二年的状元郎,可是这种家世背景,无根无基的,做官能做到五六品,就已经是顶天了,祖坟都要冒青烟!” “对不对啊诸位?!” 金宝这句话倒是没说错,入朝为官,不仅仅是看学识,更多还是比拼底蕴。 五品,就已经是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了。 并不打算等围观人群给什么反应,金宝继续说道 “多的就不说了,长公主的私库都掏光了,捧出你们裴家如今荣耀加身。” “你们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张嘴就要让我们长公主给你跪下磕头。” “这可真是,葱地里的青蒜——你算哪根葱呐?!” 金宝恐怖如斯的战力,硬是让老虔婆不敢再哭嚎,老太太一个劲给魏乐涵使眼色,后者却立根不放松,丝毫不见晕倒的意思。 “嘿,我们长公主哪怕下嫁,也不用跪你,你可别尿太高了!” “殿下她可跪天地,亦可跪父母。” “可长公主的父母,正是当今陛下与皇后!” “敢叫长公主下跪?!” “我们长公主跪了,你敢受吗?” “就不怕裴家上下被诛九族?!” 说到最后,金宝狞笑着朝前大跨一步,站在了檐枋的阴影之中,整个人都显得阴狠可怖。 连自命不凡的魏乐涵,心都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的开始紧张。 金宝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 按当朝礼法,长公主只需要跪拜景文帝与文皇后,后宫的一众贵妃娘娘,见到长公主都反而要行礼! 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母亲,怎么敢叫长公主下跪呢?! 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魏乐涵摇晃了一下身体,双眼一翻,软倒在了裴老夫人旁边。 裴云珂早在母亲哭嚎瞬间,就停止了抽噎。 看着魏乐涵的模样,眼疾手快,将人接在怀中: “娘,表姐晕过去了!” 表姐晕的真好,从前还觉得表姐身体柔弱,太过娇气! 今日她只觉得表姐晕的太好了。 被金宝骂哭就算了,母亲也如同乡野村泼妇般哭嚎,让她早就想离开了。 抱着魏乐涵的手臂紧了紧: “娘,我们快回去请御...请大夫给表姐看看吧!” “她身体一直都不好!” 裴云珂说的又快又急,裴老夫人也从地上不顾形象的爬了起来。 就在几人上了马车,车夫驾车就要离去的时候。 裴云珂掀起了马车帘子的一角,她想要扳回一局,咬了咬唇,冲着林青瑶的方向问道: “那你...” 远远看到金宝又要双手叉腰的样子,裴云珂赶忙改口: “那您还嫁我哥吗?” 裴云珂想的很简单,只要林青瑶今天说还会嫁给她哥哥,今日就不算输! 只要她当着这些围观百姓的面点点头,那今日之事,就算传的风言风语,漩涡的正中央也绝对不会是她和她母亲,只会是‘长公主痴缠裴大人’! 但大约车夫也想早点离开,所以马车行驶的很快,她没来得及等到林青瑶的答案,马车拐了弯就再也看不见巍峨的长公主府邸了。 一行人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来,又灰头土脸的走了。 这场闹剧,看到现在,围观百姓也都琢磨出味儿来了。 长公主林青瑶,看样子是突然硬气起来了?! 不然不会纵着那太监这么肆意说话。 这是为了嫁入裴家后立威呢? 还是不打算嫁了呀! 那要问清楚啊,不嫁了那可要出大事了! 但...她不是典当了好些东西,就为求裴大人原谅吗? 看着长公主府邸护卫收刀,人群中有不怕死的又问了一遍: “长公主,您还嫁裴大人吗?” 第33章 他们都不无辜 长公主府邸。 秋后天空,湛蓝如洗,艳阳高悬,洒下温暖明媚的光。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将林青瑶如上好蜀锦般顺滑的长发,拂得有些凌乱。 她早已优雅地站起身,身姿挺拔,宛如一株傲立风中的青莲。 听完那人问话,林青瑶并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神色间流露出一抹深思。 赌坊之事,她势在必行,参与这场豪赌的每一个人,不论家世富庶还是贫寒,都绝非无辜之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些年加注在她林青瑶身上的流言蜚语,正是上一世绝望之中选择自戕的缘由之一。 因此,当府邸外百姓们期待的目光汇聚于她时,林青瑶只是轻轻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来。 那笑容,摄人心魂,迷人心魄。 她整个人在阳光照耀之下,越发朦胧神圣了起来。 朱红色大门在这一刻轰然关闭,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声响,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开来。 有人长长出了口气,心中暗自思量:且不说典当一事如何,就刚刚长公主那灿烂笑容来看,嫁裴家,定是十拿九稳了! 人群之中也有谨小慎微之人,他们没有听到长公主林青瑶肯定的回复,心中顿时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之中,仿佛天都要塌了。 他们或低头沉思,或四处张望,试图从他人脸上找到答案,可惜,赌博赌的本就是人性。 赚钱之人不会告诉你如何赢,输家却希望人人都同他一样倾家荡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曾经对长公主林青瑶不屑之人,经此一事,对她有了不同看法,甚至可以说刮目相看,当然主要是对金宝刮目相看... 但无论如何,长公主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似乎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有一个不算高挑的身影,看着紧闭大门,深邃晦暗不明,仿佛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猛地转身,朝着皇宫方向飞奔而去。 ??..?? 林青瑶对此一无所知。 她回到书房后,专门赏赐了金宝两锭沉甸甸的金子,以示嘉奖。 她真切的希望,金宝在今后日子里,能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要说今日之事,实则是一场乌龙。 当时看到那老虔婆与魏乐涵你来我往的样子,再联想到一早收到的信,就明白她们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然而,看过裴玉岑的来信后,林青瑶根本就没有打算赴约。 原本,她对于是否回宫请求那道赐婚圣旨还有些犹豫不决,但这封信却让她下定了决心。 所以,她今日不但不会去京郊庄子,还打算去找父皇,请那道旨意! 裴玉岑能早日想明白,与她去户部将亲事取消最好。 若是他像今天一样,频繁来恶心她,那就别怪她点一点鸳鸯谱,早点成全他们表兄妹了。 哎,只是可惜了那匹照夜白。 从前在裴舍书房,陪他读书的时候,她确实在《大靖地理志》中看到过汗血宝马照夜白的传说。 还用不太规整的字,在旁边写道‘若得此马,必驰骋天涯’的豪言壮语。 字里行间,都是她对那神驹的无尽向往与渴望。 可后来裴玉岑就不允许她骑马了。 重活一世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骑马。 “金宝,半夏,咱们回皇宫用晚膳。” 林青瑶吩咐道。 “银宝留着看家,记得交代你的那件事!” “对了,咱们从角门走,免得碰上还没散的百姓!” 金宝美滋滋地应了下来,他昨夜就将在库房吃灰许久黄花梨车架擦拭干净,就等着回皇宫的时候用呢。 那黄花梨木精心雕刻而成的厌翟车,木质坚硬细腻,日光下泛着淡淡光泽,车窗以细密金丝楠木为框,镶嵌白色云母窗棂,透光又防风,车铃悬挂在车檐四角,随风摇动,发出清脆声响。 红褥铺满车厢底部,褥面绣着金线勾勒的祥云图案,柔软舒适。 林青瑶坐在其上,都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 中央小几上的铜制香炉内,燃烧着鹅梨帐中香,梨子甜美的香气,混合沉香木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左右回宫一路漫长,林青瑶开始放飞思绪,天马行空起来。 这次回皇宫,应该不会轻易出来。 等到亲事取消,赌场之事落地再回府邸。 到时,就是去裴舍还有新府邸,把属于她林青瑶的东西,全部照单收回的日子! 哎,也不知道工部那边设计如何了,东南的马场何时能修葺好啊,一个月应该可以吧? 除了要重新练习马术,连骑射也要重新拾起来。 想到练习骑射,林青瑶又来了兴趣,这辈子她要亲自做一把属于自己的弓! ??..?? 皇宫,御书房。 景文帝正坐在沉重的紫檀满雕龙纹御案后,批阅今日内阁呈上来的奏疏。 听到福禄来报,说长公主林青瑶回宫,就在御书房外候着,他挑了挑眉。 心中暗自嘀咕,这跟野孩子有什么区别? 当皇宫是她的呢? 想回来就回来,想走拍拍屁股就走?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面上却不见任何不满之色。 毕竟不久之前,影泽从长公主府邸外回宫,将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汇报给了景文帝。 “宣进来。” 他沉声说,不一会儿,林青瑶就被福禄公公领了进来。 但她站在龙案不远处,景文帝却没有理会她,只是专注地低着头,用手中红色朱笔在奏疏之上圈画批注。 龙案角落里,虎首三足香炉内正燃着龙涎香,白烟[1]袅袅升起,香气弥漫在整个御书房内。 林青瑶就静静地看着那缕白烟发呆,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向父皇请求那道赐婚圣旨。 直到站的膝盖都开始隐隐发僵,才听到景文帝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还知道回宫?!” 林青瑶闻言,立刻收敛心神,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扬声道: “儿臣参见父皇!” 景文帝抬起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站起来回话,别装可怜,让你母后知道了,又要心疼你。” “哦。” 林青瑶乖觉的站起身。 “还有何事?” 等了一会,见林青瑶不开口,景文帝将奏疏‘啪’合上,重重扔在了龙案上。 ??..?? 注1:龙涎香燃烧时冒的是白烟。又称灰琥珀,是一种珍贵的香料,其燃烧时不仅有香气四溢,还会冒出白色的烟雾。此外,龙涎香燃烧时还会发出蓝色的火焰,这也是其独特之处。 第34章 请旨 林青瑶神情有些恍惚,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从前每当她做了错事,或者有一些超乎常理的要求,景文帝就会做这样的动作。 若是朝中老谋深算的阁老与大臣们在场,定会小心翼翼,揣测帝王的耐心是否即将耗尽。 然而,唯有林青瑶知道,这个动作并不代表他不耐烦了,而是在等林青瑶给他一个解释与缘由。 就好比儿时夏夜,父女二人并肩坐在小椅上观星。 第二日,她也正是站在今日这个位置上,稚声稚气地道: “父皇,儿臣想要那天上的星星!” 她的父皇亦是如今日一样的动作,然后问她为何? 她说:“因为儿臣怕黑。” 后来,虽然父皇没能将星星摘下来给她,却搜罗了全天下最大最亮的夜明珠,尽数镶嵌在了她的玉华殿之中。 至午夜时分,还需要以特制布匹遮掩,否则殿内亮如白昼! 那些夜明珠如今在何处来着? 哦,记起来了,被她赠予了裴云珂。 很好,裴家的罪,又加一等。 景文帝用指节叩了叩龙案,林青瑶回过神来。 “儿臣想请父皇赐一道赐婚圣旨给儿臣,但...” “成婚之人和日期,儿臣斗胆,想请父皇留白。” 请旨一事,金宝数日前便已禀报过,当时被景文帝否决。 所以此刻,他并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静静审视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暗自忧虑。 万一,她仍然是为了嫁入裴家联姻而求旨呢? 就算今日她纵着金宝,羞辱了裴家一行人,可她确实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不嫁裴家。 何况,从前她说过太多次,再也不喜欢裴玉岑,转头又出尔反尔,低声下气去求裴家。 景文帝心中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只是这样想一想,浓浓的失望之情就从景文帝心底腾然而起! 敏锐察觉到景文帝情绪的变化,林青瑶咬了咬唇,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景文帝: “父皇,儿臣已不愿意嫁给裴玉岑了!” “但儿臣担心他并不愿意取消婚事,所以儿臣想求一道圣旨以防万一。” “若是到了婚期那日,他都不与儿臣去户部取消婚事,儿臣有圣旨在手,也能逼迫他同意。” 甚至... 她是打算,直接将他与在他心里与众不同的表妹,提前送入洞房。 人生喜事,莫过于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嘛。 景文帝闻言,心中已经信了三分,却仍未点头: “瑶儿,你又让下人典当府邸之物了吧。” “又如同这些年一般,要求原谅?” “你让朕该如何信你啊?” 林青瑶听到景文帝像儿时一般唤自己,心中骤然一紧,再次双膝跪地。 低垂的眼眸之中,却没有惶恐与害怕,反而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她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平稳无波: “父皇!典当之事,儿臣确有原因,但绝非求得什么原谅!” “儿臣是因为,上京城甚至周边城郡赌坊拿儿臣亲事开盘之事。” 林青瑶可以瞒过他人,却不敢瞒骗景文帝。 他们是父女,更是君臣。 当然,她今日此举,实则另有深意。 即便没有今日之事,她也准备找机会,把赌坊开盘的事情,透露给父皇。 她可不信自己的父皇,对赚银子这件事不感兴趣。 而且赔率如此之高,数额如此巨大! 唯有将景文帝拉入其中,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她赢得的银子万无一失! 待她缓缓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景文帝威严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异常神色。 沉默片刻,他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朕就再信瑶儿最后一次。” “莫要再让朕与你母后失望了!” “福禄,替长公主拟旨!” 不久之后,一道以云锦织就的红蓝绿三色[1]圣旨,静静地躺在了林青瑶手中,黑牛角制成的轴柄触手生凉。 林青瑶弯着眉眼,向着景文帝福了福: “儿臣谢过父皇!” “晚上母后宫中摆膳,父皇批完奏疏记得来哦!” 言罢,后退几步,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景文帝将刚刚扔在桌上的奏疏,又拾了起来,右手朱笔却迟迟不见批注。 良久,他忽然出声: “福禄!” 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急迫。 “奴才在。” 福禄有些不明所以,却只敢将腰身低低弯下,不敢多问。 “拿着朕的私印,去私库将现银都支取出来!” “你与影炎等人,四散到城中和四周城郡赌坊中去。” “记得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如此说完又加了一句: “之后每十日,不,每三日回报一次赔率给朕!” 福禄公公赶紧跪行上前,接过景文帝手中的小巧私印。 “你们二人便宜行事。” “咳,此事不可叫其他人知晓!” 福禄往外走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心下了然,他与影炎也可借此小赚一笔。 脚下的碎步,又加快了几分。 ??..?? 入秋后,天气逐渐转凉,长公主林青瑶送给裴家的京郊庄子,因靠近龙脊山,夜间已经寒生露凝。 更夫已经敲响了四更的铜锣。 裴玉岑始终未等到林青瑶。 他身着暮云灰净面杭绸直裰,衣服的下摆隐约被露水打湿,呈现出不规律的黑灰色。 恰如他此刻心中难以言说的失落与怅惘。 裴玉岑心中暗自叹息,那抹期待的身影终未出现。 他似乎也体会到了,林青瑶曾无数次经历过的失望。 原本满心欢喜,以为林青瑶见到信中内容后,会如约而至,共乘照夜白,赏月诉情。 月光下,他的眼眸不经意间浸上了一抹凉意。 林青瑶...真的不爱他了吗? 人的感情,竟能说不爱就不爱吗? 那过去这几年的痴缠,又算得了什么? 纷乱的思绪,扰得裴玉岑无法再冷静思考。 这是六年以来第一次,他的心中,对林青瑶爱恋他这件事,不确定了起来。 相较于裴玉岑心中的烦乱不堪。 不远处拴在桑树边的银白马驹,却安静站立,它的眼睑轻轻合拢,仿佛已然入睡, 只有尾巴许久才会轻轻甩动一下,周遭一切烦恼都与它无关。 ??..?? 注1:五品及以上官员,圣旨颜色较为丰富,可以是三色、五色甚至七色。最为常见的是红蓝绿三色圣旨。 第35章 裴玉岑甘心吗? 夜色深沉,秋风凉骨。 裴玉岑望着那在夜间清晰无比,优哉游哉的照夜白,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他并未离去,如今上京城城门已经宵禁落锁,今夜只能在庄子上过夜。 主家过来尚未就寝,下人们也不敢擅自先休息。 值夜的小厮看到裴玉岑出现在院中,低垂着眉眼,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裴玉岑偏开了手: “我来吧,它脾气很大。” 那小厮应了一声,很快茶水床铺都收拾妥当。 虽然一早就要回府更衣上朝,躺在柔软锦被之上的裴玉岑,却丝毫没有睡意,一贯冷淡的脸庞之上,带上了一丝难以纾解的阴郁。 六年来,裴玉岑自认了解林青瑶,今日没有赴约,恐怕这段时间就再难见面了。 似乎到了这个瞬间,他才第一次正视贺统领那日带来裴舍的话。 “裴玉岑,我不要你了。”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上眉间,他的眉头紧紧皱出一个川字,又有陌生而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闪过,快的根本无法捕捉。 在这难言痛苦之中,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终于熬到了回府更衣的时辰。 没有唤醒车夫,他跨上那匹照夜白,朝着上京城狂奔而去。 这匹汗血宝马的速度实在太快,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如同银白闪电。 带着狂风呼啸而过,将他一贯清透的皮肤,刮得生疼泛红。 四周树木或杂草,都变为模糊倒退的黑影。 可裴玉岑心中好像突然明白了,林青瑶为何向往天地广阔,骑马驰骋。 她是与众不同的,她与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 她是笑若灿阳的天之骄女,合该展翅于大好河山之中。 而不是... 而不是被他剔除羽毛,打断傲骨,困于后宅。 在清冷寒风之中,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与卑鄙,并不是林青瑶一直纠缠着他。 明明就是他裴玉岑,用隐晦权术一步步玩弄,掌控了林青瑶。 明明就是他先动心的,当年第一次见到从拍花子手下逃走,灰头土脸却眼若星辰的林青瑶,他死寂的心第一次如此剧烈的跳动起来。 然后蠢蠢欲动,步步为营。 他这一生追求唯二,一要走到文人权利之端,二要再见她一次。 其实状元及第那一日,并不是裴玉岑与林青瑶的初见。 早在三年前,当时家中已有了魏表妹的钱财供养,所以他提前来到了上京城不远处的临京县。 用自己积攒不多的银子,租赁了房子后,日夜苦读,日子过的清苦艰难,连上元节也只能啃冻硬的馒头,更别提屋内天寒地冻。 就在他快要熬不下去,陷入头痛与绝望的时候,随着晨曦一同而来的,是当年被拍花子拐走的林青瑶。 她难道一点也不知道,被拍花子拐进偏远的地方,她只会为奴为婢,长相上乘更是会沦为青楼妓女。 可是明明她自己都已经灰头土脸,差点丢了性命,还在心疼裴玉岑用家中为数不多的新米,招待她。 她不像与她一起出现的另外一孩子,她丝毫不嫌弃那米粥稀烂,不但喝的香甜,还鼓励裴玉岑一定要参加科举。 她稚言稚语说着连她自己大概都不懂的晦涩句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或许她让裴玉岑心中悸动,或许她的话激励了裴玉岑。 但是,最后让裴玉岑活下去的,是她对来接她的人说:“是这个哥哥救了我,要重赏!” 然后他才有了熬过那个寒冷冬天的银钱,才有了活下去的能力。 裴玉岑清清楚楚的记得,状元及第那日,他故意穿着三年前初见时的棉布衣袍,可林青瑶似乎不记得他了。 她不记得当初那个落魄学子! 却榜下捉‘婿’,认定了他。 这大概是他那些卑鄙心思的开始,这不怪他不是吗? 为何要忘记他?! 既然忘记他又为何再次冲进他的生活?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再轻易放她离去? 这些隐秘之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他将兵书中诱敌的每一条计策,都渗透在与林青瑶的相处之中。 渐渐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卑微渺小若尘埃之人,是他裴玉岑! 他自尊心作祟,毫不在意地消磨林青瑶的爱意。 他当着所有人面,对林青瑶冷淡至极,让她一点点化为全上京城,甚至全大靖朝的笑话。 他打碎她的礼仪,骄傲,一点点重新筑起囚禁她的牢笼。 让她误会,揣摩,怀疑,自卑。 然后又给她点不经意的关怀,将她日夜困于这缥缈而得不到的情爱之中。 真正的欲擒故纵之人,从来都不是林青瑶,而是他裴玉岑! 千般万般算计谋略,摆出若即若离的淡漠,能留住爱他的人。 可若是林青瑶不爱他了呢? 只要想到林青瑶也许会嫁给他人,与旁人共骑马儿,畅游天地间,他就觉得痛楚从额头蔓延至心间! 他甘心吗? 他曾经嫉妒又躲闪的炽热,却在这猎猎寒风中,变得迫切想要靠近。 一股近乎疯狂的想法,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淡自持摧毁。 不会甘心的,不甘心她嫁给别人,不甘心她不爱自己,更不甘心看不到她星眸灿烂唤他的名字。 总有机会见到她,到时... 只要得到林青瑶,入赘长公主府也可以! 他们的亲事会如期举行,他会向她坦白,会好好爱惜她! 既然见不到林青瑶,那就写信! 曾经她最喜欢信中诉说爱恋,分享日常琐事,车马虽慢,但字字句句都是爱他的证据。 可他总是嫌她字不够工整,将信件随意处置,也很少回信。 想到这,裴玉岑迎着风笃定地笑了笑,无妨,接下来的日子,就由他诉说自己的思念吧。 他清楚地知道,林青瑶想要的,是他明确的爱意,是他坚定站在她身边的表态。 那就给她,给了她想要的,她就会从龟缩的躯壳中,再次探出头来。 上京城门彻夜燃烧的火把,近在眼前。 裴玉岑放慢了马速,一只手捻动手中的马鞭。 是时候,给表妹寻一门亲事了。 不过,他不会让表妹受委屈就是了。 第36章 寸土寸金的铺子,不要啦?! 裴玉岑换了朝服,就乘马车朝皇宫驶去。 下朝的路上,李琅按照魏乐涵的吩咐,将昨日之事添油加醋告诉了裴玉岑。 在他的叙述之中,林青瑶完全就是一个目无尊长,欺负弱小,蛮横无理之人。 “你说最后云珂问她什么?” 裴玉岑斜眼看着他问道。 李琅转述昨日之事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裴玉岑的反应,结果说的口干舌燥,他就问了一句,裴大姑娘问了啥?! “她问‘你还嫁给我哥哥吗?’” 李琅觉得裴大人与以往不同了,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他咽了口口水,干涩的嗓子没有丝毫缓解。 “她怎么回的?” “她没回话,就笑了一下,我们就离开了。” 裴玉岑闭上双眸,他将脑袋轻轻靠在马车壁上,马车颠簸,他的头却没有丝毫摇晃。 他能想象到林青瑶耍小脾气的鲜活模样,还有李琅口中的笑。 既然没有当众说不嫁了,那一切就仍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里,他眉间阴郁散去了一些,嘴角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显得心情很好。 “过些日子准备个赏花宴,该为表妹相看人家了。” 李琅听到裴玉岑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低垂的脸上满是惊恐! 因为心情不错,所以回到裴舍后,他视线只在裴老太太高肿青紫脸颊一扫而过。 没有理会母亲的抱怨哭诉,也没责怪她们擅自行动。 还很贴心的又亲自为魏乐涵煎药,关心她还有没有眩晕之感。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裴玉岑日日写信,诉说着自己思念与爱恋,分享日常琐事甚至是朝堂趣事。 隔三差五信的末尾,都会提及为魏乐涵寻一门合适亲事。 信件裴玉岑不知是故意还是知道了什么,从不让李琅去送。 都是次日一早,让李嬷嬷递进皇宫。 可惜,每一封信都如同石沉大海,既没有退回,也没有回信。 裴玉岑并不生气,也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 毕竟天下皆知林青瑶爱惨了他,不会再有人能接受她了。 ??..?? 林青瑶乞巧节当日写给韩之序的信,是他在五日后收到了。 一同收到的还有一封密信。 韩之序眉眼弯弯打开林青瑶的信,仔仔细细阅读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妥帖折叠整齐。 珍而重之的贴身放进里衣口袋之中。 等回上京城后,他要去工部找吕大人打一个金丝珐琅盒,将之前那些信都一起保存起来。 等打开第二封密信的时候,只见信纸之上一片空白,他从袖子中取出一瓶透明液体,用锦帕沾湿轻轻按压,纸上渐渐出现两行小字。 【急!秋水被长公主劫走,未能送进李府! 另,长公主在打探聚宝街与三岳街店面!】 韩之序看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秋水是他原本要送入刑部尚书府的暗棋。 刑部尚书府上死婢妾之事,只是他李锐放在明面的饵料与遮掩,在这之下,还有极大谋划。 秋水是他几年前从下面亲自提拔培养的,既有身手傍身,容貌资质也都符合李锐口味。 但是怎么会被阿瑶姐姐劫走? 当时离京之前,他就安排好,如果李锐没有拍下秋水,就让贺晋煜,拍下秋水后,走贺家远房路子送进李府中。 贺家远房子侄,五月初将一位进京赶考学子于酒楼中活活打死,那贺家子侄被下了刑部监。 贺家远房老小求到镇国将军也就是贺家,贺家拒绝,并当场表明,希望刑部彻查此事,绝不求情! 这事还被上京城传诵了好几日! 所以韩之序当时安排的备用方案,就是走这条路子将秋水送给李锐那老狐狸。 合理又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过... 既然阿瑶姐姐想要,就让秋水跟着她吧,这样他也放心些。 不过李府那边就要重新找人了,有些麻烦不过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不知从哪摸出张纸与一只极细,没有蘸墨的笔,回了几句话。 【让秋水尽心服侍长公主。 另,将聚宝街那间成衣铺子地契找出来,低价透给长公主那边。】 很快,纸上字迹悄然淡去,再无踪迹。 韩之序口中发出轻微哨声,没过多久一只雪白信鸽飞到了敞开的窗沿边,枯瘦脚上绑着一节小竹管。 韩之序随手喂了些谷米,才将信卷好,眉眼带笑塞了进去。 至于给阿瑶姐姐的信,今早才走官道送走,他怕信太频繁,阿瑶姐姐会烦他。 也不是不愿意告诉林青瑶他如今的实力,只是…… 关于她的事情,韩之序知道只能徐徐图之。 ??..?? 韩之序说的简简单单,当国公府谋士唐棠唐大人收到信的时候,一脸懵圈! 聚宝街的成衣铺子,是他们最早的信息情报来源之一! 就不要啦? 底价...那边铺子寸土寸金! 多低算低价? 可牵扯到那位长公主,唐棠不敢擅自决定,又匆匆开始写信。 不过这是后话。 ??..?? 八月初一,皇宫玉华殿。 连翘正在为林青瑶梳理乌黑长发,金宝带着一脸嫌弃,躬身走了进来。 “长公主,李嬷嬷又送信来了。”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对曾经信任的李嬷嬷如此疏离,但是他金宝这辈子只信奉一句话‘长公主说的都对,长公主做的也都对’。 所以长公主对李嬷嬷的嫌弃,他早就看在眼里。 连带着每次接李嬷嬷送来的信,他面上不显,心中还是觉得晦气。 “放那吧。” 林青瑶还闭着眼缓神,金宝得令,将那封信塞进了一个普通木盒最下层。 那木盒中的信已经高高一沓,最上面的正是当初李嬷嬷送进来的第一封。 这些信都有一个共同点,信封上棕红色火漆,都没有被破坏。 “真是阴魂不散。” 快二十天了,日日送信。 当初长公主给他写信,他可一封不回,不但不回还… 哼,这姓裴的真下贱! 金宝嘴里嘟嘟囔囔,有些用劲合上了木盒盖子。 他声音极小,林青瑶并没听清,但也没有呵斥,就纵着他嘟囔。 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林青瑶睁开眼问: “之序有来信吗?” 金宝赶忙上前两步,走到了林青瑶身边,将温热茶盏递过去,然后回道: “奴才日日都会去驿站打探,确实没有韩世子来信。” 林青瑶皱着眉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自从进入了浙西杭州府的范围,也就是乞巧节之后,林青瑶就再也没有收到韩之序的信。 韩之序二人出发后,每隔三日至五日,他就会寄一封信回来。 每一封信会约定好下一次收信之处,或言明赶路途中没有固定地点不必回信。 上京城与浙西距离尚远,所以偶尔一次七八日没有来信也很正常。 加之裴府的人烦不胜烦,又有裴玉岑不停写信,还有赌坊,酒楼,新府邸的那些事情,搅得她脑子疼。 所以一开始林青瑶并未察觉出不对。 直到这十五天来,韩之序仍杳无音讯。 林青瑶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应该亲自走一趟的。 地方三品运盐使,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官职。 何况还在繁华的浙西。 运盐使,不但全面掌管着盐业的整体运作。 还同时根据盐业实际情况,参与当地一些相关政策的制定与讨论。 只要合理且对朝廷有利,都会得到特殊批复。 而且盐业,不仅仅是‘盐运’,同时管理盐的生产,运输,销售等各个环节的监管与协调,以确保盐业的稳定与繁荣。 这也就意味着,虽然按照朝廷律法,月俸并不高。 可是只要参与了运输与销售,能暗中牟利的地方太多了。 历朝历代,都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扼制这种暴利行为。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古以来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而对于一个地方,三品运盐使来说。 已经可以...只手遮天了。 要不是影卫之间可以确认彼此生死,林青瑶恐怕早就亲自追过去了。 第37章 要回来了 好在这些担心,并没有困扰林青瑶太久。 翌日一早,还赖在皇宫不想回长公主府的林青瑶。 就接到了韩之序的加紧信件。 上面只有七个字:“明日抵达上京城。” 林青瑶凝着眉头。 她如今的眉已经完全长出来了,连翘继续按照多日前,俞书兰画的眉型,刮去了旁边多余眉毛。 最大程度保留了林青瑶最原本的模样。 微微上挑,英气十足。 只是如今皱在一起,就又带上了一些极像景文帝的威严之感。 连翘在一边为她梳发。 一根素净暖玉簪子,斜斜插在乌黑如墨的发间。 林青瑶她啊,最讨厌繁杂头面了。 连翘见自家主子一直没有动: “长公主怎么了?” 林青瑶回过神来,将信纸朝着连翘的方向展开。 后者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是韩世子要带韩大姑娘回来了?” “那您为何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青瑶没有回话,她记起收到韩之序第一封信的时候。 还曾感叹,韩之序的字体已与儿时截然不同。 一手漂亮的行楷,流畅又不失细腻之感。 提笔轻,却运笔如丝。 收笔应该是微妙调整过,字体充满灵气却不跳脱飘逸。 当时她还与母后调侃,这孩子长大了。 可是今日... 信纸有一片被水渍沁润后,又干涸的褶皱。 字体因为持笔太过用力,桐油墨氲透了纸背。 虽然只有短短七个字,却再也没有少年钟灵毓秀的风骨。 扑面而来的是杂乱以及...恨意? 林青瑶心下一紧,恐怕出事了。 是没有将人带回来,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没有给连翘多解释。 韩知岁具体回来的时间,她还没来及告诉俞书兰。 就是怕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连带着她一起失望。 原本打算将人原原本本接回来了,再想办法留在上京城。 看来要彻底解决,会很棘手。 林青瑶猛地坐了起来。 “金宝,备车!” “得令~” 金宝小碎步跑出宫殿。 从上京城去浙西方向,官道只有一条,动作快的话,今夜就能于上京西南驿碰面。 想到上一世几人深厚的情义,被她一点点消磨光,她就心下发紧。 等不了了! “银宝和影风随我同去。” 沉默了一瞬,她似是想起来了什么: “连翘,你去太医院看看。” “今日当值的若是张长卿,立马将他请来。” “若不是,你就以最快速度回来。” 连翘点了点头立刻按照吩咐去办。 “邓嬷嬷你晚些跟我母后说一声,就说我约了人出城逛逛。” “若是明日申正,我未回皇宫,你就带人搬回长公主府等我。”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帝后二人对林青瑶的态度显然有了转变。 如今就等八日后原定婚期之日,去户部取消,再公示了。 而作为长公主的奶嬷嬷,与帝后二人不同,她是十足笃定长公主已经不再想嫁给那个裴大人了。 看着长公主如此郑重的模样,邓嬷嬷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 “长公主放心,这边老奴会打点妥当。” 林青瑶点了点头,脚步不停。 连翘带着张长卿小跑到了玉华殿外之时。 金宝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他做事向来稳妥,猜到林青瑶是急着要去接人。 准备的是那辆海外进贡的血桐车架。 这种材质非常轻,却极其结实。 用来赶路再合适不过。 林青瑶赞赏的看了一眼金宝。 金宝咧开嘴露出白牙。 那表情没维持多久,在听到不带他的时候,又哭丧了个脸。 “长公主是哪不舒服?” 张长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玉华殿的主仆互动。 当他是死的吗? 亏了他听说是长公主喊他,脚步匆匆赶来。 “先上车。” 林青瑶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单手撑着跳上了马车。 “影风先行探路,银宝驾车。” 说完掀开水云纹织锦帷裳,坐进了车厢之中。 张长卿暗自捏拳,咬了咬后槽牙。 “这可不算我擅离职守!” “若是扣了微臣月俸,长公主还是要赔我的!” 他话音刚落,从帷裳的缝隙,飞出一物。 “何人竟敢暗算我!!” 他伸手捏住,正是一枚五十两的银元宝。 张长卿立马笑嘻嘻的跳上马车。 “长公主仁义,大气!” 张长卿这人医术是没的说,可惜除了医术,简直一无是处! 为人别扭且抠门。 林青瑶看他上车,与自己正对而坐。 “舒服~” 车厢内铺满了柔软的织锦,还有不少绵软的靠垫。 张长卿没有坐相的瘫在那里,发出一声喟叹。 林青瑶踢了他的小腿骨: “往那边点,显着你腿长是吧?” 张长卿撇了撇嘴,将腿收回去,盘膝坐了起来: “长公主您竟然还记得微臣,微臣真是觉得无上荣光。” 对,林青瑶想起来了,张长卿还有个缺点就是,越在乎越嘴贱。 除了医术擅长外科,嘴巴还很擅长阴阳怪气。 林青瑶叹了口气。 从她重生苏醒回来到现在,只在那日裴玉岑官舍见过一面。 张长卿八成是别扭的等着她先开口。 可是她一直忙忙碌碌,应付裴家那些人,反而将张长卿给忘了。 “我错了,张大少爷。” 张长卿并没有接话,就用褐色瞳眸,直直看着林青瑶。 银宝的长鞭挥舞不断,马车慢慢驶出皇宫。 几乎在同一时间,裴玉岑收到了林青瑶离开京城的消息。 但是马车一出皇宫就陡然提速,他在城门附近扑了空。 ??..?? 感受到车速明显提升,林青瑶也就有了多余的心情对付张长卿这个幼稚鬼。 “跟你道过歉了啊,别得寸进尺。” 林青瑶又想踹他一脚,结果看到他盘正的腿,停下了脚底的动作。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精巧的茶案,案面由乳白色玉石雕刻而成,光滑如镜,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泽。 茶案的一侧,放置着一个小巧的碳炉。 炉上的清泉水,已经烧开,咕嘟嘟的冒着热气。 在两人之间,氤氲出一片温热雾气,隐约间挡住了张长卿的视线。 他半敛眉眼,看着自己绣了文竹的衣摆,也将眼中的情绪,一同敛去。 林青瑶没有察觉到他神色变化,熟练伸手,从茶案下抽屉之中,拿出一个湖蓝陶瓷罐。 “雨前龙井,来点?” ??..?? 新书求书架~ 求催更~ 求一切~ 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38章 你叫得还挺亲热的 见张长卿垂着眼面无表情,林青瑶也不生气。 手底下动作不停,煮茶每一步都流畅优雅。 张长卿抿了抿嘴,视线从衣摆挪到了桌几上,定定看着她的手。 车架飞奔之间,偶有秋日的凉风掀起窗幔。 阳光就会明暗交错,照在林青瑶的脸庞之上。 她变了许多,张长卿这么想着。 林青瑶发髻简单的挽在脑后,眉如远山含烟,眼若秋水盈盈。 她白皙的手,打开茶罐,取出茶叶。 这些茶叶色泽翠绿,形似雀舌,车厢内刹那间弥漫上了淡淡茶香。 “我记得你小时候,其实不爱喝茶。” “你说老学究才整这些玩意儿。” “不过我煮的你也许会喜欢?” 林青瑶自顾自的说着,手下动作却不停歇。 她用手指轻轻地将茶叶拨入茶壶中,量适中,不偏不倚。 然后,提起车厢内的小巧炭炉上,时不时冒出袅袅热气的泉水,那水清澈透明,仿佛能洗净世间一切尘埃。 将水缓缓地注入茶壶,水柱细而长,水流声清脆悦耳。 林青瑶眼神专注而认真,玉质茶杯上的青松图案,在热气熏蒸下显得更加生动逼真。 递了一杯茶过去,张长卿仍没有接。 林青瑶这会是有些生气了,正要抬头骂两句,却撞入他深褐瞳孔之中。 “您堂堂一国长公主殿下,这也算洗手作羹汤了罢。” “哼。” 他刺了一句,才伸手接过茶杯,扭过了头。 林青瑶不在意地笑了笑,是呀。 张长卿最知道她了,她竟然也有乖巧静坐玩弄茶艺的一天。 这都拜裴玉岑所赐,他最喜欢品茶,与三两好友相聚,话题总离不开茶。 所以她静下心去学了很久,一双手不知道被烫了多少次。 才慢慢学会这所谓的“品茗”。 不过林青瑶觉得她也只是学会而已,她自己尝过,并不觉得好喝。 总会有股苦涩的味道,留在舌尖。 但,她说张长卿也许会喜欢也没错。 毕竟上一世,裴玉岑对她的茶艺还是赞不绝口的。 “你不是不撞南墙不罢休吗?” “如今头破血流,知道回头了?” 张长卿看着眉眼之间,已经丝毫没有记忆中飞扬肆意的林青瑶。 再也忍不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言语之中也没了‘您您’的阴阳怪气。 林青瑶反而弯了弯唇,老神在在的点头: “嗯嗯,南墙非我良配。” “我不撞了。” “痛死了。” 说着还假模假样抬手,揉了揉白净额头。 张长卿这人,林青瑶觉得其实很好相处。 只要顺着他的毛,他就会给你几分薄面。 他说啥,你就顺着他的意,回几句,他那点别扭的气性,自然而然也就没了。 看着眼前女子做作的样子,张长卿不屑的撇了撇嘴。 ??..?? 要说二人是如何认识的,要从很久前说起。 景文十一年,上元节。 林青瑶刚刚十岁。 那一年帝后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 同意了私服出行,参加上京城一年一次的上元节灯会。 历朝历代,都避不开前朝余孽这四个字。 何况大靖朝到景文帝这里,也才三代百年而已。 当年前朝余孽早就想拼尽全力,杀了景文帝祸乱天下。 这一次出行,恰好就被抓到了机会。 景文帝遭到刺杀,禁军与影卫全力保护,才没有受伤。 但在混乱之中,林青瑶却被人趁乱抓走。 说了各位都不敢信,事情实在是极其巧合。 当年也才九岁的张长卿,也去上元节。 巧了,就在林青瑶一行人附近。 巧了,当时混乱之下,林青瑶被人群挤到了张长卿旁边。 更加巧合的是,拍花子趁机抓走林青瑶的时候。 林青瑶惊恐之下,胡乱抓着周围谁的衣服,想喊一句救命。 死死抓在手中的,正好是比林青瑶还小一岁的张长卿。 就这样,一个是被拍花子主动绑走的。 另外一个,是买一送一的... 两人的仇就这么结下了。 虽然比张长卿年长一岁,可是林青瑶当时真的被吓到了。 尤其是发现拍花子藏他们的那辆泔水车,已经出了上京城。 她几次都差点哭的背过气去。 张长卿除了一开始骂了几句,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渐渐冷静了下来。 后来,他叫林青瑶装晕,趁着前来查探的拍花子不注意,用袖中随身带着的银针,直直插入头顶百会,拍花子晕眩不止。 然后又是两根短针,从两侧太阳穴扎入,人立刻昏死,两人费劲将人藏好。 等另外一个女拍花子来后面查探,又一脚踹在她膝盖内上血海穴,那女拍花子只觉得双腿酸麻胀痛,接着一软跪了下去。 后来,张长卿记得,两人被附近暂时居住的书生,收留了半日,被景文帝派来的人寻到,接回了上京城。 就这样才九岁年纪,差点被景文帝赐下神医牌匾。 后来也是破格,在张长卿十岁的时候,被允许入了太医院。 那两三年,两人一见面就吵,不见面又会有些想念。 可惜,一切从长公主殿下十三岁那年,再次见到那个书生... 书生已摇身一变,成了风光无量状元郎。 从张榜,游街,林青瑶看到状元郎的时候开始。 一切。 就都变了。 ??..?? 张长卿看着对面安静坐着,垂眸不知道想什么的林青瑶。 这个女人,真的是有能力。 有能把人气笑,甚至气死的能力。 银宝不仅有些腿脚功夫,驾车也是一绝。 车架平稳飞速前进。 车顶四周,悬挂着小巧精致的铜铃。 不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一片寂静里,张长卿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开始蹭蹭上冒。 他最不喜欢林青瑶如今这副沉默的样子,两人这样的相处,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他曾经被抛弃,被遗忘。 所以他抿了一口茶: “不知道长公主今日带微臣去何处?” 话语间又恢复成无可挑剔的君臣关系。 “是又打算将微臣拐卖了?” 唇齿留香,可惜这茶开始还茶香甘甜,最后只留下满嘴苦涩。 “前段时间,我让之序去接岁岁了。” “但是昨日他寄来的信,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所以请你一起,以防万一。” 提起此行正事,林青瑶抬起头正了神色,露出微不可察的不安来。 “之序之序,你叫得还挺亲热的!” “哼!” “我记得韩知岁是远嫁浙西杭州府了,怎么又要接回来?” 张家世代行医,到近些年也有不少子弟入仕。 对朝中一些大局势,或者动向,都有所了解。 况且,经年累月的在宫中做事,不了解这些,那不成了金宝口中,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盲人骑瞎马,胡乱闯嘛。 “嗯,我也是听说。” “岁岁被日日折磨,那运盐使还宠妾灭妻,恶行罄竹难书。” 林青瑶声音有些轻,她有些想不到韩知岁如今是何等模样。 哪知她刚说完,张长卿猛地坐直了身子,瞳仁中满是怒气: “你想接就接?” “你这些年是只长身量,不长一点脑子啊?” “那是朝廷三品官员,还是运盐使!” “你一句宠妾灭妻,可动摇不了人家一点根基!” “这些年胡作非为,不爱惜皇室羽毛。” “这个时候,你倒把自己这个‘长公主’当回事了?” “你知不知道,擅自将人接回来,只会让韩知岁今后的日子更难过!” 第39章 还打算跟那姓裴的成亲? 张长卿说话是很刺耳又难听,可却如一柄利刃直指要害。 这大概也是他年纪轻轻,却医术高明的原因吧。 总能一击就找到病灶。 林青瑶下意识朝着车厢壁瑟缩的靠了靠,想离‘怒发冲冠’的张长卿远一些,可惜车厢实在不够大,她也躲不到哪儿去。 虽然她的心中不愿意承认,却也深知张长卿所言非虚。 所以,长公主殿下颓然又无力地举起右手。 掩耳盗铃似的,轻轻遮住了自己脸颊,仿佛这样就能遮掩一下心中的无奈。 张长卿望着她这副缩头乌龟的模样,差点又气个倒仰。 “你刚刚拉我上马车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架势哪去了?!” “这会开始当乌龟王八了?!” 他气的牙根痒痒。 林青瑶低声说道: “你也说了,这是朝廷三品官员。” “只要是朝堂的事,就不是我一个长公主能随意干预的。” 重生到现在,她比任何人清楚自己如今的定位。 “文家以后...” 文家以后会满门抄斩! 与张长卿在一处,林青瑶总会有些放松,她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文家以后如何?” 张长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异常,追问道。 林青瑶认命般的微微仰头,靠着车厢: “没什么。” “我母后迟迟未能诞下皇子。” “因此,上京城风云诡谲罢了。” “那你把人接回来,可想好怎么办了?” “若是真如你心中所想,那我还是劝你,早日放韩知岁回去。” 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严肃。 张长卿将已经凉了的茶杯,随意放在桌面上。 眉头却皱的紧紧地,看着遮住脸的长公主殿下。 “不着急,我还有时间。” “我以大婚为由,邀请我的闺中密友回来的。” “谁也不能说不。” 说到这里,林青瑶又坐直了身子。 目光中忽然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看着张长卿: “你有没有那种...” “人吃了后,十天半个月没有任何人气息。” “却不会真的死去的那种假死药?” 这是林青瑶如今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动不得三品官员家眷,却可以通过户部俞尚书,为韩知岁换一个身份活下去! “噗...” “我真是想撬开长公主殿下您的脑子看看。” “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是这几年情情爱爱将你的脑子腐蚀掉了?!” “还是大运河的水倒灌进去了?!” 张长卿只觉得,原本能活到九十九的自己。 就这一阵子,气的最少少了十年寿命。 “当年我就叫你少看些民间话本子!” “别说没气十天,就是没气几刻钟,人都必死无疑。” “我如今算是知道了。” “你林青瑶就是看那些话本子,把脑子看坏了的!” “呵呵呵呵呵。” 他冷笑了一声: “状元及第,榜下捉婿?!” “不是不打算嫁给姓裴的了?” “你又用长公主大婚的借口将人接回来。” “到时候没有大婚,我看你如何交代?!” “还是说...” 张长卿眼中闪过怒色。 带着些许老茧的食指,手痒的摸上了袖间银针: “还是说你还打算跟那姓裴的成亲?!” “你放出消息都是骗人的?!” 说完张长卿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 按理说,哪怕泥人也有还有三分火气... 可是长公主林青瑶自从二人被拍花子拐了之后。 对上张长卿,总是没有什么气势可言。 所以她只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 “呸。”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才嫁给他!” 一提到这件事,林青瑶自知理亏。 要是放在从前,不撕了他的嘴?! 再者说,晚些时候还需要张长卿出手,不然真想将他从马车上踹下去... 最好再摔个狗吃屎! 她只敢心里腹诽几句,撇了撇嘴。 看着她嘴角的动作,张长卿光猜就能猜到她心里一定在骂他: “呵呵呵,狗嘴只有犬牙,当然吐不出象牙。” “恼羞成怒了罢!” 张长卿应该还有个缺点,就是不依不饶。 更烦了,怎么办,好急! 若不是这人还有用。 真想送到福禄公公那里,一刀切了他红尘根! 切了再让他给自己做跟班,才能解心头之恨。 张长卿忽然觉得下身一凉,面上神色不定,终于不再说话。 马车还在前行。 虽然张长卿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但林青瑶大概因为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难得好眠。 等再睁开眼,一行人已经到了上京西南驿。 现在才酉时,天色还未黑。 “长公主,再往前就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 “就先在这里提前布置好,等他们吧。” 影风提前已经朝前又走了许久,但是并没有看到韩之序的车架。 看了看天色,只能提前过来复命。 林青瑶点了点头,在银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张长卿也随后下车。 “西南驿今日下榻之人可多?” 影风摇了摇头: “入秋这段时间,人流往来并不多。” “要到冬至前后,许多官员回京述职,这里人才会多起来。” 西南驿,作为离上京城最近的驿站,富丽堂皇自不必说。 驿站内的设施一应俱全,更有数十处独立的院落,形成一大片建筑群体。 银宝出示了长公主令牌后,立马有驿丞迎了上来。 “见过...” 那驿丞刚欲行礼,却被银宝打断: “不必跪拜,带路吧。” “遵命。” “各位随下官往这边走。” 一行人被领至一处幽静的独立院落中。 林青瑶满意的点了点头,让银宝将驿丞送了出去。 “今夜会有国公府世子前来,不要声张。” “将人领到长公主的院落来。” “顺便送点吃食来,长公主还未用午膳。” 银宝将驿丞送走前,特意交代一番。 一行人急着赶路,早已过了午膳的时间。 如今都早已饥肠辘辘,一时之间,都没有提出先去休息。 林青瑶是睡饱了,张长卿则是气的清醒。 一行人随便用了饭食,就坐在院落的前堂等待。 时间在这一刻,走的格外慢。 不知道什么时候,银宝已经掌了灯。 林青瑶单手撑着头,眼睛看向虚无之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长卿则闭目养神。 突然,韩之序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自院中传来,打破了夜间的寂静: “阿瑶姐姐!!” 林青瑶与张长卿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迎了出去。 但还没走几步,就见韩之序怀中抱着一人,已经走了进来。 才月余未见,韩之序本就不算圆润的脸,更加瘦削而惨白起来。 他看到林青瑶瞬间,仿佛找到了支撑的动力。 双目赤红,喉结滚动,豆大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林青瑶心疼的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才低头看到韩之序怀中抱着的人时。 刹那间,呆在了原地。 那曾经温柔可人,笑靥如花的韩知岁。 如今变得骨瘦如柴,脸色蜡黄! 她曾恬静而透着柔光的茶色双眸之中。 早已没有了光芒,只剩下深深的惊恐与惧怕。 林青瑶想要伸手抚摸一下她的脸庞。 却被瑟缩躲过。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林青瑶。 她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痛得无法呼吸。 她想张嘴说什么,却哽咽了一瞬,有些慌乱的朝身后喊道: “张...张长卿!” 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 不敢再看她的岁岁! 一股巨大愤怒,在林青瑶心中盘亘难去! 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我要杀了他! 杀了那个三品盐运使。 杀了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杀了他! ??..?? 今天是本书验证器第三天啦, 求求各位宝子们,加书架~求催更~ ??..?? 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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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需要定期施针,李老御医就擅长这方面治疗。” “回上京之后,可以请他帮忙医治。” “只是...她应该才小产过不久。” “而且是连续的小产,气血亏空,又没有精心调理。” “身子已经虚弱到了崩溃边缘。” “而且,今后都再难有孕。” “好在,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 “我那里有玉肌膏,按时涂擦慢慢就能淡化瘢痕。” “只是...” 张长卿犹豫了一瞬,对上了林青瑶看过来的疑惑目光。 他微微侧目,视线落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女人脸上,有些不忍心道: “她右侧骭骨[1],被外物击断过。” 说着,张长卿将韩知岁素色裙摆稍稍提起。 露出了她皮包骨头的小腿。 右侧的小腿中段,皮肤之下那一团骨头,诡异的隆起。 高低不平团状凸起,有一块甚至隐隐要突破皮肤! 极其骇人! 张长卿似乎是想转移林青瑶注意力,立刻继续说道: “而且这里面的断面,应该已经错位。” “如今骨头虽然乱七八糟,但已经长好。” “却落下了长短腿...的问题” 他感受到了林青瑶的颤抖,都不忍再让她看,伸手将裙摆放下。 盖住了隐秘伤痕,也盖住了自己心中那缕怒火。 一旁韩之序靠坐在床头之处,也双目悲伤的看着林青瑶。 就仿佛此刻林青瑶是他的全部。 这样一个才十六岁的阳光少年,一夕之间沉默了许多。 似乎是感受到了韩之序双眼之中的依赖。 又或许是感受到了韩知岁心中的悲哀。 林青瑶声音不自觉得带上了一丝尖锐: “长短腿?!” “什么是长短腿?!” 张长卿并没有在这种时候,与她争吵。 而是耐心的解释: “长短腿就是,她今后大概会是跛足了。” “你不是外科圣手吗?!” “不是最擅长治疗骨头吗?!” “不是什么断骨断肢,都能接上吗?!” “你治不好我的岁岁?!” 林青瑶赤红着双目,一瞬不瞬,倔强又无望地看着张长卿! 其实她怎么不明白呢? 如果张长卿说治不好,那全大靖朝又有谁敢说治得好? 她最好的岁岁,这辈子都只能是个跛脚了! 她那样漂亮美好又骄傲的人儿,怎么能接受自己是个跛脚! 韩之序还有没有承爵。 这就意味着,如今国公府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 就算她林青瑶,有天大的本事将人救了出来! 可是韩知岁的家人,还会要她吗? 一个已经嫁过人,受过非人待遇的女人。 一个神思混沌,不知道能不能清醒的女人。 一个再也无法生育,还是个跛脚残疾的女人! 最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送到偏远庄子,度过余生! 这叫韩知岁如何活下去?! “她心灵受了重创,所以神识混沌,其实是她对自己的保护。” “若是苏醒...” 后面的话,张长卿没有说出口。 可林青瑶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韩知岁神识清醒,又只能日日夜夜看着灰暗而绝望天空。 无法挣脱,无人救赎。 夜夜噩梦,日日折磨。 恐怕早就自我了断了罢。 张长卿避开了林青瑶太过清亮的目光,但下意识的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若是,她腿骨刚断之时。” “我可以用手法为她复原错位的腿骨。” “再用外物进行固定[2],百日即可痊愈。” “可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 “张长卿...” “张长卿,我不想听若是、曾经、可是。” “我只想知道,我的岁岁要怎么办?!” 张长卿看着失控边缘的林青瑶,咬了咬牙。 “如果她有活下去的欲望,也真的很想活下去。” “我还有一个办法。” 林青瑶的眼中,爆发出动人心魂的光芒。 “将这段腿骨打碎。” “然后拉至相同长度,再为其固定。” “碎骨重塑,能治外伤长短腿之症。” 张长卿说完,就看着林青瑶双眼之中的光芒,一寸寸的灰暗了下去。 韩之序眼中的希望,也一同熄灭,少年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眼。 林青瑶拉起韩知岁只能称之为‘手骨’的手掌。 丝毫不嫌弃的将脸庞埋在其间,轻轻蹭了蹭。 粗糙掌心,在她白嫩脸庞上,留下红痕: “不用了,跛脚就跛脚吧。” “就算他们国公府不要岁岁了。” “我养着就是。” “我长公主府难道养不活一张嘴吗?!” 话音落下,她俯身紧紧抱住了韩知岁。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青瑶头顶不远处,传来一道嘶哑而难辨男女的声音。 “我...” “我治!” ??..?? 注1:“骭骨”只指是小腿内侧的长骨,它比较粗壮,主要起支持体重的作用。 注2:据医书记载,汉代以前,人们对骨折大多采取包扎固定的方法。到了魏晋时期,对骨折的处理有了改进。《肘后救卒方》一书里,首次记载了用竹片固定骨折的疗法,开创了用夹板固定骨折的先例。唐代蔺道人的《理伤续断秘方》里记载:杉木皮用水浸泡,软了以后,削成手指大的薄片,每片之间,留一条小缝,用细绳子上、中、下三道捆扎好。哪里受伤,用药后就牢牢地捆缚在那里。关节处要留出,不能用杉木皮捆缚,否则,伤愈恐怕影响伸屈。关节部位,如手腕、手指关节、膝部、脚踝等处,只能用绢包。包好以后,还得时时轻缓地做弯曲和伸展的运动,这样对骨折的愈合有好处。动与静的结合,是小夹板固定骨折的优点和特点,比起石膏固定,只静不动胜一筹。 第41章 长公主的口谕又算什么东西 隐忍许久,林青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下。 片刻就浸湿了韩知岁的面颊。 后者抽出枯瘦的手,反而覆在林青瑶的手背之上。 带着颤抖,轻轻拍了拍林青瑶的手背。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只要岁岁这样轻拍诱哄,就能让林青瑶安心。 她深深喘了一口气,继续道:“瑶瑶,不哭,不气。” 她的声音,都不能称之为人声。 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嗓音嘶哑漏风,如同破锣乱敲一般。 但是林青瑶,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白了韩之岁明明自己已经深陷泥潭,还反过来安慰林青瑶的温柔心意。 亦明白了,她想要治好自己断腿的决心! 不,她不仅仅是想要治好跛脚断腿! 林青瑶温柔坚韧的岁岁,她更想要活下去! “好好好,都听岁岁你的。” 林青瑶还想说什么,怀中又没了声音。 她绷直了背脊,紧张的喊道: “张长卿!” “你快看看啊!” 张长卿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林青瑶僵硬的后背。 “别担心,她只是体力不济,又昏睡过去了。” 林青瑶才长呼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林青瑶才将心中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去前堂吧。” 她站起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衣摆却被人紧紧拽住。 林青瑶回过头,就看到韩之序如同陷入无助困境的小狗。 湿漉漆黑的瞳孔之中,满是自责,不安,与害怕。 “之序,不怕。” “姐姐在呢。” 她心中轻微抽痛了一瞬,回身轻轻抱住这个少年郎。 韩之序还坐在床上,比林青瑶矮了半个身子。 但是林青瑶靠近他的瞬间。 他的双臂,就紧紧环上了林青瑶腰肢。 “呜呜呜呜呜呜。” 将脸埋进她柔软的怀中,他发出绝望狼崽似的呜咽。 泪水渐渐氤氲透了林青瑶身前的衣服,触感温热。 “为什么是我姐姐。” “为什么我不是国公爷!” “为什么!” “呜呜呜呜呜。” 林青瑶抬起手,顺着韩之序因为赶路而凌乱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抚摸。 “别怕。” “之序把岁岁接回来了呀。” “之序已经很棒了。” 尽管她自己的心情也沉重不堪。 可她还是极尽温柔的,一下一下抚慰怀中无助的少年郎。 不远处。 张长卿看着二人亲密的举动,眼神晦涩了几分。 “哼。” “娘们唧唧!” 张长卿小声骂道,转身朝门外走去。 眼不见为净,不然他又手痒的想用银针扎人。 夜已经深了。 秋风将这座别院之中树木,吹的沙沙作响。 前堂火苗都随之摇摆不定。 照着张长卿俊秀的脸庞,忽明忽暗。 林青瑶牵着韩之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手中把玩着一根三寸银针。 “哼。” 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衣摆,张长卿指腹用劲的捻了捻银针针柄。 …怎么办,他手又痒了。 林青瑶没由来的感到脖间一凉。 “坐吧,之序。” 她松开了手,没有看到韩之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说说这次的情况吧。” 此刻她心中的杀意已经慢慢平息了下来。 就算林青瑶有滔天愤怒,她都不能替代韩知岁而做决定。 治好之后,要不要回去? 还是离开那个人? 是彻底离开,还是将人…杀了?! 这些都要韩知岁亲自做决定。 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哪怕林青瑶这个长公主也不行。 但只要她想要那人的命,林青瑶会不惜代价! “我们是一个月前抵达浙西的…” 韩之序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少年的嗓音如同清泉,柔润而清凉。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一处地面,陷入了回忆之中。 ??..?? 浙西杭州府气候湿润,已经秋还不减热气。 草木葱绿,秋风潮湿。 韩之序一行二人,越接近越觉得闷热。 但二人还没有抵达,就已经被‘手眼通天’的郑坚,郑运盐使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来,韩之序的手下无法渗透这里的原因。 强龙果然难压地头蛇。 郑坚其人很瘦,个子也不算高,自远处整体看,五官尚算周正。 而且居于高位,权势养人,所以这个运盐使身上还带了几分难言的贵气。 可若是将他五官分开来看,就会发现... 他眼睑外侧朝两边下撇,瞳孔小且圆,黑若漆,似乎时刻闪烁着精光算计着什么。 那赫然是一双鼠目[1]! 自从得知国公府世子来了杭州府,郑坚就将阵仗搞得极大。 还亲自带了不少人官员与当地乡绅,在城门外官道上亲自迎接。 一开始都很正常,毕竟韩之序是国公府世子,更是未来的国公爷。 郑坚在府邸内大摆宴席,宴请了浙西杭州府一众官员,热情招待韩之序与影霜,也合情合理。 那几天几乎是夜夜笙歌。 但是每当韩之序提出要拜见姐姐的时候,郑坚都会以各种理由推诿。 影霜私底下调查,那些百姓竟然全都说:“郑坚与夫人极其相爱。” 而且因为夫人守孝,所以很体谅,都不曾催促夫人为郑家延续香火。 隔三差五就会有大夫为郑夫人请平安脉。 逢年节里,他们还能看到郑大人带着夫人游玩。 一副恩爱两不疑的模样。 郑坚至今都没有纳一个妾室,可见其疼爱夫人之心。 但是,韩之序并不相信。 他收到的消息,是韩知岁贴身婢女传出来的。 可到了杭州府后,不但没见到姐姐,连婢女秋霜都不曾露面。 他几次深夜甩开影霜夜探郑坚府邸,都没有发现姐姐踪迹,甚至连秋霜都不见踪影。 起初,郑坚敷衍说是秋霜近日感染了风寒,还在养病,容易传染贵客。 直到到达杭州府七日后,韩之序失去去了耐心。 “我手中所持之物,乃是当今长公主令牌。” “长公主不日大婚,我姐姐是她闺中密友。” “长公主特地要求我前来接姐姐上京,这件事陛下是准了的。” 郑坚脸上虚伪笑容敛去,一脸正色的接过令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不日大婚不假。” “可...” “可这令牌是假的呀!” 说着郑坚手中暗自用劲,那令牌竟然自内部崩碎开来。 “小世子爷,你来杭州府,到底想干什么?” 那郑坚面上又带上十分和善的笑容。 只一句话,就打乱了韩之序的愤怒,将他引入自证的陷阱。 韩之序呆愣了片刻,扬声道: “我必须要接我姐姐进京!” 韩之序脸色铁青,双目赤红。 郑坚却摇了摇头: “知岁是我夫人,若是省亲,自然要与我一同去上京。” “可老国公爷孝期未到,亦不是年节。” “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呀。” “我一个地方官员,无诏是不得进京的。” 他言下之意在明显不过。 首先,嫁入他郑家,就算是死,也要跟他郑坚在一起。 其次,长公主口谕和令牌,又算什么东西? 除非哪一日长公主当了女皇,她的命令成了诏书。 他郑坚或许...还会听一听女皇大人的命令。 想到长公主,郑坚面上闪过一瞬的贪婪。 那长公主的长相,有几分像景文帝。 眉眼英俊,人又骄傲夺目。 郑坚整个身子都小幅度的动了动。 若是将她按在身下… ??..?? 注1:相学中讲:鼠目睛黄小更长,低头偷视意慌行运忙,更看作事多欺弊,为盗分明不可防。 第42章 韩之序有秘密了 浙西杭州府,运盐使郑府前堂。 郑坚还在思量着,反正什么破状元郎,从四品国子监祭酒都可以被她长公主看上。 没道理他这个三品运盐使不行吧? 只要长公主愿意,抬她做平妻,不,休了韩知岁,迎娶她也不是不行啊。 那么骄傲肆意的人,若是跪下来,哭着求自己... 想到这里,郑坚竟然完全不顾韩之序在场,就那样色眯眯的笑了起来。 他如此猥琐的模样,让韩之序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杀意。 影霜还在场,所以只一瞬间,他就平复了情绪。 “你!你竟然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 韩之序涨红了脸,指着郑坚的手都不住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郑坚轻咳了一声,看似收敛了一点脸上让人恶心的笑意,但是并不多。 他老神在在地伸出手,带着轻蔑与敷衍,拨开了韩之序指向他的手指。 “本官已经明言,那令牌是假的。” “没有追究小世子爷携假令牌,传皇家旨意的罪责。” “已经是给国公府面子了。” “小世子爷,怎么能反给本官,扣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呀?” “小世子爷,倒与知岁有几分相像。” “只是没有知岁的温柔懂事。” 说完他泛着精光的双眼,在韩之序身上来回打量。 藏在衣袍下的手,无意识地捻动。 似乎在比量,又似乎在回味一般。 “再说,就算令牌是真的。” “长公主也没有权利,随意带走我夫人啊。” “你放心回去复命,没有几个月,本官就要进京述职了。” “到时候…” “我自然会亲自问一问长公主,为何有假令牌。” “呵呵呵呵呵呵。” 郑坚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本来就不算大的鼠目,霎时眯成了一团。 韩之序眼角都泛着猩红,眼中闪过浓烈杀意。 他伸手摸向腰间,却被一旁同样神色难看的影霜伸手制止。 “世子,咱们先回客栈。” 说完眼神隐晦的看了一眼那郑坚的脖颈。 郑坚倒是非常满意小世子爷,还有这个仆从的反应。 显然,韩之序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他随随便便刺激刺激,就被愤怒冲昏了头了。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罢了。 郑坚从那日之后,就懒得再应付韩之序与影霜了。 他下意识觉得,只需要晾一晾这两人。 他们最后自然就会灰溜溜回上京。 可惜,郑坚不明白,他应该对长公主林青瑶千恩万谢。 因为如果没有林青瑶派来随行的影霜,恐怕不日郑坚的脑袋,就会被挂在杭州府城墙之上! 碍于影霜,他一忍再忍,如今只能软的不行来硬的。 至于哪来的底气来硬? 当然是阿瑶姐姐给的了! 夜色如墨的深夜。 运盐使府邸的后院,显得格外寂静。 只有偶尔传来夜鸟啼鸣,会打破杭州府夜晚的沉闷。 一袭夜行服的韩之序,身手矫健。 悄无声息,穿梭在阴影之中。 他此夜目标,正是被‘囚禁’在府中的韩知岁。 但是,在夜色之中,他几乎再次把运盐使府邸翻了个遍。 才在后院角门旁边的一间破旧柴房之中。 找到了韩知岁。 韩知岁如破布娃娃一般,被麻绳捆住双手,半吊在空中。 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她的里衣早已破烂不堪。 露出斑驳的肌肤。 那些新鲜鞭痕与刀伤,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所遭受的非人折磨。 血水混合着汗水,沿着她的身体,滴落在地面上,打湿了一个圈。 一股浓烈的腐臭之味,充斥在影霜鼻间。 饶是经历过暗网残酷考核的韩之序,也再难维持冷静。 瞳孔猛烈的紧缩。 他不再犹豫。 迅速抽出腰间匕首,一刀砍断了麻绳。 将不省人事的韩知岁抱起,动作之间是少有的轻柔,像是怕弄疼了奄奄一息的姐姐。 脚尖轻点,就带着韩知岁,瞬间消失在低矮围墙外。 只留下那间破败柴房和满地血迹。 在府邸外暗处等候的影霜,不敢有丝毫放松。 二人先是找了早已等候多时大夫救治,然后开始了彻夜不眠的赶路。 连车驾的马匹都被累死了好几条。 才堪堪在今日与林青瑶汇合。 ??..?? 林青瑶一瞬不瞬的看着韩之序,没有错过少年脸上的愤怒。 被连翘修的齐整染着蔻色指甲,狠狠掐着虎口,她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疼痛。 林青瑶并不怕那个劳什子运盐使,她反而非常开心,甚至兴奋。 他既然敢如此肖想,那么将计就计又如何?! 她之所以失神,只是因为听到影风补充当时的岁岁的状况,她觉得心疼罢了。 韩之序已经不再出声,影霜身影也消失不见。 前堂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只有灯花偶尔炸开,发出噼啪声响。 张长卿隐在黑暗中的双眸,看着林青瑶太过用力的手。 微微皱了皱眉。 韩之序见林青瑶许久不说话,只是神色不明的望着他。 一股巨大的恐慌与委屈,再次涌上心头。 “阿瑶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韩之序嗓音再度哽咽,双眸漫上水汽。 张长卿在暗中翻了个优雅白眼,心中暗骂了一句脏话。 韩之序肯定是因为有长公主做依仗,才敢干的直接抢人这件事。 可是他已经十六岁了,明年就会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明明白白的知道,将人带回来… 会让林青瑶陷入怎么两难的境地。 张长卿有些无语,但是脑海中闪过韩知岁破碎模样,又有些理解。 韩之序只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姐姐被那个畜生继续折磨而已! 在看到自己姐姐体无完肤的那一刻,根本无法再顾及那么多吧。 “之序乖,不哭。” 林青瑶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当初让你带影霜去,还以为能见见血呢。” “如今能兵不血刃,将岁岁带回来。” “你们做的都很好。” 说着她习惯性的歪了歪脑袋: “至于这畜生的死活…” “要等回京后,岁岁醒来再做决定。” “不过,那个运盐使叫真贱?还是郑贱?” “不管他回京述职,找不找本公主。” “本公主,都是要找他的...” 后面的话林青瑶没有再说下去。 张长卿微皱的眉头,加深了一点。 “我劝你不要乱来。” 他还是出声劝了一句。 “怎么,你这么关心我啊?” 林青瑶斜睨了他一眼。 “本少爷关心你?!” “简直是笑话,我怕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长卿气的跳脚。 林青瑶见他勃然变色,赶紧做了个收声的手势,怕声音太大吵着韩知岁。 “好了好了,我一个如今不怎么受宠的长公主。” “还能乱来什么呢?” 她没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我去岁岁那里睡,你们两个也早点休息。” “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人一旦心中拿定了主意,也就放松了下来。 她怕压着韩知岁,就在一旁的软榻上随意歪着。 影霜忽然出现在林青瑶的身侧,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怎么了?” 林青瑶不太想动弹。 人经历过太大的情绪起伏之后,是会陷入一阵空虚状态。 不想动,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此时林青瑶就是这个状态。 “这次浙西之行,属下发现...” “韩世子...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哦?” 林青瑶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趣。 “哪种不简单?” 影霜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 “他身手矫健,拳脚功夫更不在我之下。” 林青瑶扬了扬眉,看来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儿大不由...嗯,儿大不由姐姐了。 “无妨。” 想到这里,林青瑶挥了挥手,影霜身影骤然消失。 她又没什么形象的歪在了软榻之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43章 那贺大将军会娶我吗? 外面月光如水,清澈而明亮。 微光透过窗户海月贝明瓦。 如同稀碎的银沙,轻轻洒落在韩知岁脸上。 她的眉,因为许久未修。 自然生长出了,些许杂乱又生机勃勃的绒毛。 此刻,她的眉目舒展,嘴角挂着一抹笑容。 因为太过消瘦,小梨涡深深陷在脸颊之中。 韩知岁,应该是陷入了甜美的梦境之中。 ??..?? 曾经老国公爷与贺老将军两人,是过命的交情。 在西北那片蛮夷之地的战场上,他们无数次背靠背,将生死置之度外,共同抵御外敌。 是能互相交予后背的铁哥们。 金戈铁马,烽火连天之下,是铁汉之间,只可意会的异姓兄弟情。 那个时候,国公爷还没有娶妻。 贺老将军的嫡长子却已经呱呱坠地。 取名贺晋酌。 酌之一字,不是希望儿子以后多喝酒。 而是寓意希望以后自己的儿子,能多长些脑子,多思考琢磨。 千万别像自己一样,走上战场,饱受战火之苦,还要忍受思家折磨。 接到家书的那日,正值正月里。 贺老将军高兴得如同孩童一般,在冰雪荒地蹦了三尺高。 早些年,两人年轻时,就曾戏言要结为儿女亲家。 正好贺家的儿子有了,就差国公爷家的姑娘了。 命运似乎有意偏爱。 正巧,三年后,国公爷述职之时成了亲。 不久就传来国公府夫人怀孕的消息。 再过十月,顺利生产,诞下带着小酒窝的小奶团子。 西北战事未歇,但是两家结亲的心意却已悄然定下。 从此以后。 贺晋酌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笑意盈盈,眼神温柔,唇边带着梨涡的小姑娘——韩知岁。 春日里,贺晋酌上树抓鸟,韩知岁便红着脸,在树下为他放哨,那双盛满日光的茶色眸子里,会时刻带着一丝滑稽的警惕。 夏日炎炎,贺晋酌就会去下河摸鱼,韩知岁便颤着手,在河边为他生火。 到了冬日,贺晋酌就带着韩知岁,四处惹祸,一人一脚,将别家孩子堆好的雪人脑袋,踢得咕噜噜乱滚,然后笑闹着逃跑。 上京城中,有人说贺晋酌身上,没有继承一点贺老将军的威武与沉稳。 反而贺家老二,贺晋煜人高马大,颇有将军之姿。 贺晋酌面上一副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样子。 却牢牢将这些闲言碎语,记在了心里。 大概,只有韩知岁知道,贺晋酌每当听了这些话,就会不开心。 所以她小小一个人儿,就日日跟在贺晋酌身后柔声安慰,偶尔还会小声哼唧几句,没有什么威力的暗骂那些人多嘴。 她实在不擅长骂人,反而逗得贺晋酌仰头大笑。 于是,韩知岁就跟着一起弯着眉眼,笑的脸颊通红。 少年情谊,总会满是遗憾。 十四岁的贺晋酌,已经长成了眉目深邃,眼角轻挑的英俊少年。 有了自己主意,背着贺将军府的人,去应征入伍了。 那时的韩知岁刚刚十一岁,也已经是个美人胚子。 仔细些看,便能窥探到以后漂亮美好的模样。 她记得很清楚,贺晋酌要走的那个夏日。 蝉鸣不止,夏风燥热。 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丝苦涩。 上京城北门外,有一株茂盛的老榆树。 见证了无数离别。 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光影。 贺晋酌懒散的掀起眼皮,看着眼前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少女,神色倦倦。 “暂时别告诉我娘他们。” 他嗓音闲散,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他对面的少女,那双茶色的眼眸之中,却漫上了一层雾气。 “哥哥你…” 贺晋酌一副没骨头似的样子,靠在老榆树的树干上。 容色近妖。 听到少女喊他,他忽然站直了身体。 朝前走了一步,两人几乎脚尖相抵。 韩知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眼中雾气散了一些,露出羞涩与惊惶。 她似乎能闻到贺晋酌身上那清冽的皂角气息。 韩知岁的心,不可抑制地怦怦跳起来。 即便心中有一丝窘迫与害怕,她却咬着牙没有后退一步。 就那样执拗地看着贺晋酌,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烙印进心底。 “呵呵呵。” 贺晋酌弯了弯唇,笑声从他胸腔之中传出。 震的韩知岁脑袋发晕。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下意识舔了舔唇,嗓音带上了点低哑。 “快回去吧,哥要走了。” “还…还回来吗?” 韩知岁从小就爱笑,据说出声的时候,要不是产婆用力拍了几下屁股。 她都还是笑呵呵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有些想哭。 眼眸之中,本来要散去的雾气,凝结成了实质。 水光弥漫,眼尾泛红。 连带着耳尖都红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韩知岁总觉得这一别,两人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何况… 他们并没有真的定下婚约。 少女心事总怀春。 在离别面前,心底秘密更加悸动起来。 韩知岁很害怕,害怕会...永远失去贺晋酌。 “等本将军将那些西北蛮夷赶回老家,再也不敢进犯我朝边境。” “就凯旋回朝!” 韩知岁抿了抿嘴,唇边梨涡加深。 她深吸了一口气,树叶间漏下来的光,照进她的眸子,亮的惊人: “那贺大将军会娶我吗?” 她的声音极小,在蝉鸣之间,几不可闻。 这句话,就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紧张的拽着自己衣袖,不敢再抬头。 不知过了许久。 “好啊。” 贺晋酌嗓音依旧清透干脆,虽然听起来随意。 却吹散了韩知岁心中阴霾。 韩知岁觉得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藏青色织锦荷包。 “那…” “这是我…我求的,平…平…安符。” “岁…岁岁…会…等哥哥的。” 短短一句话,韩知岁却因为太过激动,说的磕磕绊绊。 拿着藏青色荷包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一抹粉红。 贺晋酌将那荷包接了过来,两人指尖相触即分。 他喉间微微滚动,攥紧了荷包。 与韩知岁触碰过的手指,隐在触感微凉的荷包之下,轻微捻动。 那上面,留下了一抹,独属于眼前少女的温暖和馨香。 夏风吹过。 将少年郎衣袍,吹的翻飞不止。 他又没骨头一般,靠回了大榆树树干上,漫不经心道: “行了,日头上来了,你最怕晒黑了,快回吧。” 那是贺晋酌留给韩知岁的最后一句话。 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看似幸福的人。 三年后,国公爷重伤濒死,回了上京城。 据说是具体原因,是贺老将军决策失误,国公爷率兵追击,中了埋伏。 贺老将军救援不及时,导致国公爷受了重伤。 回上京后,很快韩知岁就被悄然远嫁。 隔年,国公爷盍然而逝。 两家的婚事,再未被任何人提及。 只是慈光寺里,那棵用来祈福的菩提树上。 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织锦布缕,偶尔随着风来回飘荡。 上面有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盼君平安凯旋。” ??..?? 啦啦~十万字了! 为了宝子们的礼物与催更! 今日怒码三章!中午加更!! 感谢陈沅钎镁小宝贝送来的为爱发电,收到了,马力十足,咔咔码子! 感谢再让我a两下阿,用户名,魂灵风息的礼物,爱已收到,冲击! 第44章 千万不要放弃 美好总是如同绚烂烟火。 悄然间就会湮灭。 即便是在梦境之中,韩知岁也再未见过她的少年将军。 时间悄然流逝。 过了子时,夜色更深。 秋意渐浓,上京的夜空比浙西更加幽暗。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与寒冷。 仿佛连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日益加深的凉意。 韩知岁的柳叶弯眉,在月色之下,紧紧蹙起。 痛苦如同藤蔓,悄然爬上了她的眉梢,缠绕进了她的梦境。 ??..?? 她在梦中,回到了那个浙西杭州府的别院之中。 那是她命运急转直下的起点,亦是她绝望的开始。 韩知岁是被送到杭州府的一处别院中,然后再出嫁的。 当坐上迎亲的喜轿,韩知岁就知道过往皆如云烟。 所以,大红盖头之下,是韩知岁认命了的无奈。 亦是蒙上了尘埃的,少年心事。 外界的热闹而喧嚣,喜娘已经开始唱喜: “新娘移步出房中,叔伯兄弟贺新人,阿娘向前行一礼,恭祝众位身安康。” 周围的人接着唱道:“新人生来似观音,新人娶来做人人,来年定然生贵子,好像山兜林大钦。” 出了这陌生别院,就上了花轿。 花轿起行,韩知岁踏上了那条,再也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如初。 只是眼底雾霭,再难散去。 很快拜堂成亲,送入婚房,一切程序井然有序。 房屋内贴满囍字,喜娘一边撒红枣,花生,一边继续唱: “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钟;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撒帐中,管教新妇脚朝空……” 喜气洋洋的新家之中。 韩知岁,却没有迎来属于她的,充满希望的新生。 新婚的第一夜,郑坚除却不够温柔,也还算是有几分风度。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噩梦开始生根发芽。 郑坚露出了他真面目。 他不但对韩知岁拳脚相加,发泄在外所受的一切不满与愤恨。 更是在房中事上,将韩知岁视为玩物。 对她肆意凌虐,打骂。 很快,老国公爷去世的消息传来。 韩知岁要为父亲守孝,本应是她得以喘息的机会。 她也以为自己能缓一口气。 但是,郑坚的暴行却从未停止! 他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只要韩知岁有一句拒绝之言,就会遭受毒打。 她曾经以为,只要像曾经一样温柔与顺从,就能得到些许怜悯。 毕竟,从前每个人都说她漂亮温柔。 林青瑶与俞书兰也是因此,才与她做朋友的。 韩知岁单纯的以为,郑坚也会对她心软,哪怕一丝心软,就足够了。 可郑坚毫无感情的双眼,如同锋利匕首。 一次次毒打,谩骂,凌辱,折磨! 割裂了她心中的希望。 很快,她孝期有孕。 这本应该是生命奇迹,可对韩知岁来说,是更悲剧的开始。 郑坚神色与动作都温柔的不像话。 他摸着韩知岁的肚子,话语却十足恶毒: “知岁你看,我这么努力还不是为了你?” “听说过民间的说法吗?” “若是热孝期间怀孕。” “很有可能会怀上你那个国公爹呢。” “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哈。” “知岁你欣喜不欣喜?!” “爹爹变儿子啦,你开不开心?!” “为夫真为你高兴,你一定要护好你的肚子啊!” 听完郑坚的话,韩知岁心中再也没有愚蠢的期盼。 她放纵恨意如野草般疯长,然后不顾一切的,撞向了尖锐桌角。 孩子当然没有保住,她如自己所愿流产了,随之一同离去的,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幻想。 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了孩子后,郑坚的暴行愈发变本加厉。 只用手还不够,就用脚踹。 拳打脚踢都满足不了,就拿出马鞭毫不留情胡乱抽打。 在韩知岁身体没有丝毫恢复的时候,他竟再次强迫她同房! 甚至将她捆绑起来,如同野兽一般辱骂虐待。 丝毫不顾及她的痛苦与哀求。 很快,韩知岁又一次怀上了孩子。 郑坚很满意,看着残破不堪的女人,就像看一件亲自雕琢的伟大艺术品。 “知岁,这次只要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就再也不打你了。” 他的话语温柔,听在绝望的韩知岁耳中,却如同阴狠蛇蝎! 她不愿意成为,任由郑坚百步玩弄的布偶。 不愿意成为一个,承载着他变态欲望的容器! 她更不愿意,在孝期内,生下一个遭人唾弃的孽种! 可她没有力气再反抗了。 每一次反抗之后,得到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毒打。 在韩知岁一次躲避的过程中,郑坚用尽全力的一脚,狠狠踹在了她小腿之上。 “喀嚓。” 伴随着韩知岁凄厉惨叫声,她的右腿骨折错位。 郑坚却没有为她请人接骨。 看着瘫在床上,日夜被骨折痛所折磨的女人。 从拳打脚踢,变成了动辄按压那受伤的腿骨。 那处断骨逐渐异常隆起,变得畸形,变得丑陋。 郑坚却获得了奇异满足感。 他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多么完美!” “你的身上,有了再也无法抹除的,属于我的烙印!” 在无数次痛苦与哀求之中,在一次次凌辱之中。 韩知岁一点点坠入冰冷与绝望。 大概腹中孩子,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恨意。 没有多久,就因为气血虚弱而滑胎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被关在了那间如噩梦般的破旧柴房中。 作为韩知岁的贴身婢女,秋霜并没有比她好太多。 从韩知岁第一次怀孕开始,秋霜就被没名没分地抬上了郑坚的床。 也是那个时候,韩知岁知道。 郑坚与国公府并没有深仇大恨,与她韩知岁更没有仇怨。 他就单纯只是那样一个扭曲的畜生,恶魔! 他疯狂渴望完全掌控一个人,甚至操控那个人的一切。 郑坚把在韩知岁身上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在秋霜身上又做了一遍。 也是因为有了秋霜分散郑坚的注意力。 韩知岁还能苟活,没有惨死运盐使府邸。 万幸的是,秋霜从未忘记她自己要做什么。 她知道郑坚的扭曲与残暴,她更想为她家姑娘抵挡风雨! 很快,秋霜也怀了身孕。 她开始暗中谋划,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肚子。 那些日子,郑坚对每一个人都很仁慈。 日子一日日过去,秋霜顺利为郑坚生下一个儿子! 郑坚大赏全府,甚至大发慈悲,带秋霜出去游玩。 秋霜与韩知岁身量大抵相同,又戴了帏帽。 因此才有韩之序二人调查时,百姓口中,带着夫人出游的恩爱场景。 也正是那一次的外出,秋霜才将韩知岁在运盐使府邸受折磨的消息,送了出去。 没几日,秋霜的举动就被郑坚发现。 活活被打死在了韩知岁的眼前。 秋霜死之前,是笑着的。 因为她巧笑嫣兮陪着郑坚这个变态如此之久,就是为了送出消息! 而那天,他们游玩回来的当夜。 秋霜就亲手掐死了,与郑坚眉眼如出一辙的儿子。 在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明明已经濒死,明明甚至不能再看一眼她家姑娘。 但她满面笑容,嘴中一声声不停歇的喊着: “姑娘,不要放弃!” “千万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声音渐渐消散在了寂静黑夜之中,而秋霜再也没有醒来。 ??..?? 【今天十万字!加更一章!! 求书架,求催更,求书评!】 呜呜呜呜,写到这里的时候, 心中是有些想哭的。 姐妹们,家暴只有0次与无数次,如果身边或者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件事! 一定要勇敢站出来反抗! 最近某音太多了,看的我好心碎! girls help grils!! 再绝望也不要放弃!! 第45章 对他也用心一点,好不好 已过子时,上京西南官驿沉浸在一片深邃的宁静之中。 与韩知岁的南柯一梦相反,林青瑶睡得很沉,没有做任何梦。 而此时,韩之序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林青瑶的软榻旁边。 烛火早已熄灭,他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良久,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林青瑶面前稚嫩,胆怯与依赖的面具,在此刻似乎被彻底褪去。 他仅仅是站在黑暗之中,身上便散发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势。 韩之序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心绪犹如海浪翻涌不停。 上京城一别,才过去一个多月,却犹如隔世。 那日在皇宫遇到林青瑶,在所有人眼中,都只会以为是巧合,是意外。 但,对韩之序来而言,却是他蓄谋已久的重逢。 韩之序想起了小时候。 他从出生就是胖乎乎的白面团子,长到八九岁越发圆润,五官都被肉乎乎挤得几乎看不清,似乎喉咙也发育很晚,所以说话声音还是很细嫩。 定国公当年常年驻守边境,两三年才会回来一次,家中没有其他入朝为官的长辈支撑,韩之序就过得有些‘凄苦’。 忠勇侯与淮安侯家的孩子,更是对他百般欺凌。 日日追着他,骂他是‘死肥猪’,‘死胖子’,‘娘娘腔’。 是林青瑶从天而降,将欺负韩之序的那帮孩子一个个打的鼻青脸肿。 然后揉着脑袋,温柔地对他说说: “之序乖,你最可爱,才不胖呢!” 每次说完,还会眼睛弯弯,捏捏他脸颊的婴儿肥。 从那一刻起,无论走到哪里,林青瑶都会牵着他,如同他稚嫩岁月的保护神女。 她告诉每一位陪读的世家子弟,谁敢欺负韩之序,辱骂韩之序,就踢爆他们的屁股,然后丢进冷宫深井之中! 韩之序渐渐长大,可不论他被丢脏污之物,还是夏季满头大汗,林青瑶都不嫌弃他。 也从未松开过他的手。 直到六年前,景文十二年。 韩之序十岁,身量已经快与十三岁的林青瑶齐平。 这一年科考圆满结束,正是张榜之日。 林青瑶手牵着韩之序,踏上人山人海的状元桥,看到胸配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状元郎时,松开了他的手。 她奔向裴玉岑的背影,决绝而让人绝望。 从那个时候开始,韩之序便知道,阿瑶姐姐不要他了,也不会再保护他了。 后来国公府巨变,老国公爷濒死回京。 一夜之间,贺老将军自请死守边关,再不回上京。 而国公府也迅速为长姐定下远嫁亲事。 年幼的韩之序,只能以自己瘦弱肩膀,支撑起了整个国公府... 以及国公府阴暗处错杂的关系网。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韩之序近乎自虐地练武,读书,身体日渐消瘦下来。 这些年来,每当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脑海中就会浮现林青瑶温柔鼓励的模样,如同黑暗岁月中的灯塔,支撑他踽踽独行。 五年来日夜不停地血腥厮杀,步步泣血。 十五岁这一年,韩之序终于逐渐接过暗网权柄,成为那个在黑暗中掌控一切之人。 他开始告诫自己,不要再靠近林青瑶了,可他的心却总是不由自主,被有关她的一切牵引。 他下意识让唐棠秘密收集关于长公主林青瑶的一举一动。 她有没有按时用膳,生辰开不开心?有没有笑? 春日里有没有出去游玩?有没有被人欺负?最近又喜欢上什么新玩意儿了? 然而,呈上来的消息冬日寒冰,将他全部念想,一点点冻结了起来。 长公主如何钦慕状元郎,为状元郎落泪,为状元郎收敛性子,为状元郎成为笑柄,甚至为状元郎顶撞帝后。 这些消息如同锋利刀刃,将他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一日,也就是林青瑶纳征当日。 韩之序在国公府书房处理事务,眼睛却总看向那封来自长公主府的消息。 原本他已经让唐棠停止收集关于裴舍和长公主消息。 不知为何这信还是出现在了书案之上。 犹豫了许久,他认命的把手中要处理之事放置一边,打开了密信。 之后他沉默了一整夜。 所以,第二日皇宫的相遇,求救,都不是意外。 而是他的...蓄谋已久。 韩之序才收到秋霜舍命传出的消息不久。 那几日便准备动身,亲自救韩知岁回来。 但,桌上的信里说,长公主亲口发了毒誓,再也不会与裴玉岑有任何关系。 巨大的喜悦,冲破了他冰封的心牢。 皇宫中相见那日,他的委屈,并非因为皇后拒绝了下旨救人的请求。 而是因为林青瑶近六年对他的冷漠。 他的颤抖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 他根本无法抑制,想要靠近林青瑶的冲动。 窗外夜风吹散了韩之序额角碎发,也将他从回忆之中拉回现实。 他弯了弯膝盖,盘坐了下来。 轻柔地将手中软被,盖在林青瑶身上。 而后少年朝前俯了俯身子。 修长如竹节般的手,悬停在了林青瑶脸颊之上。 距韩之序魂牵梦绕的脸,只有半寸之遥。 林青瑶轻微绵长的呼吸,打在他掌心。 手掌下意识微微蜷缩,指尖在她脸上一触即分。 韩之序并没有收回手。 就那样隔着半寸距离,细细描绘着林青瑶的眉眼。 每隔空抚过一寸,他脸上就多一分渴望与爱恋。 眸中翻涌着骇人的炽热。 最终,不知道描绘了多少遍,他收回手掌,颓然垂在身侧。 从十岁那年,林青瑶放开了他的手,奔向裴玉岑的那一刻起。 他的心事,便只能如同暗渠中的污泥。 见不得光,又泥泞不堪。 这些年,每当听说裴玉岑对她不好,或者她受了委屈。 他都无法克制心中杀意,但是现在他又有些感谢裴玉岑,是他的假清高与自私,将林青瑶再一次推到了自己面前。 这一次,韩之序想主动握住她的手。 装乖卖惨也好,乞巧节送花也罢。 她想练箭,他就亲手为她做弓! 她想杀人,他将亲自挥刀! 只要能握住她的手! 她就应该是九天翱翔的凤凰,而不是被裴玉岑拔了羽毛囚禁起来的金丝雀。 她被人折断双翼,韩之序将为她亲自缝补。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 韩之序眼神中的情绪,已悄然收敛。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林青瑶朝上的右手拇指,尽数握在掌中。 脸庞贴在交握之处。 以一种全身心依赖的状态,蜷缩在了林青瑶身旁。 “对我也用心一点,好不好。” 他低声呢喃: “阿瑶...姐姐。” 第46章 杀意 林青瑶是感受到右手异常,醒过来的。 清晨阳光穿过窗棂,柔和光线洒在毫不设防的韩之序身上,他微阖着双目,长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显得有些憔悴。 大概做着美梦,淡色的唇隐约含着笑意。 林青瑶没有抽回食指,她记得小时候,韩之序总是这样牵着她,跟在她身后。 那个时候他还是漂漂亮亮的雪白团子,现下已经长成面色皎然,容貌昳丽而风流的少年郎了。 她盯着韩之序纤长羽睫,侧了侧身嘟囔: “真长啊。” 声音细碎,因为侧身换了个角度,她没有看到少年勾起又迅速放下的唇角。 “阿瑶...姐姐?” 韩之序睁开水雾弥漫的眸子,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懵懂。 看见他醒了,林青瑶抽回了因为太久没有动而有些僵硬的手指。 “嗯,起来吧,一会我们带岁岁回上京。” 她坐了起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韩之序头上狠狠揉了揉。 “怎么长了一副很容易被骗的样子?” 林青瑶的话,换来韩之序有些委屈的撇嘴。 “好啦好啦,快起吧。” 虽然她觉得那毛茸茸的可爱脑袋,手感很好,但今日必须赶回上京,所以坐直身子,就要起身穿鞋。 韩之序却先一步按在了林青瑶膝盖之上,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紧接着他整个人单膝跪于地面之上,一手托起修鞋,嫩绿色缎面修鞋在他宽大手掌之中,显得异常小巧。 另一只手,小心地托起林青瑶的小腿。 “我...我伺候阿瑶姐姐。” 他头垂的很低,双耳绯红,说话间手上动作却不停歇。 放在小腿处的手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手心温柔。 林青瑶没有拒绝,等少年手忙脚乱忙活完,又手痒的揉了揉他手感软乎的头。 “之序懂事啦。” “走吧,回京。” 长公主一声令下,银宝最是忙活,这次出上京轻车简从,随侍只带了他一个人,难免磕磕碰碰。 还好有张长卿这个大夫在,这个时候他都要在心中暗叹一声长公主真有先见之明! 韩知岁还在昏睡,张长卿又要随时照看,车厢内空间有限。 所以林青瑶准备与韩之序一同骑马回去,不是共骑一匹哦。 驿站牵出一匹还算健壮的枣红色高头大马,韩之序却没让林青瑶接过缰绳。 “阿瑶姐姐骑我的闪电。” 林青瑶立刻明白过来,韩之序是怕她太久没骑过马,陌生的马驹不好驾驭,心中微微一暖。 那边已让从马厩中牵出一匹,比馆驿骏马还要高大几分的黑马。 这匹马体型流畅,身躯结实,肌肉线条分明,四肢修长有力,步伐稳健。 毛色乌黑光滑如绸,触感细腻,让人不禁想要伸手轻抚。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它四蹄如雪! “白蹄乌!” 林青瑶惊呼一声,朝着马儿靠近了两步,又不敢靠近。 白蹄乌历史上属于昭陵六骏,此马四蹄雪白,不但耐力惊人,马儿还极通灵性。 “没关系的,它很乖。” 韩之序看出了林青瑶的犹豫,弯着眉眼解释一句,大手摸了摸马侧脸,马儿立刻做出跪伏等主人上鞍的动作。 听到他这么说,林青瑶也就不再犹豫,她走到韩之序身侧,翻身上马,韩之序伸手虚环在她腰侧,才再次摸了摸马儿。 马儿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缓缓站了起来。 林青瑶眉眼之间,也染上了笑意。 “好马!” 说完她接过缰绳,轻夹马腹,绝尘而去。 “我在十里外茶棚等你们!” 她骑马飞出的瞬间,影风也挥鞭跟上。 韩之序则脚尖轻点跨上枣红马,跟随马车朝上京城而去。 大概因为太久没有如此放纵肆意地骑过马,见猎心喜。 也因为林青瑶对韩之序的完全信任,他说马儿很乖,可以任她骑乘,那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官道并不算平坦,闪电飞驰犹如离弦之箭,林青瑶只能紧紧贴在马背上,感受马儿惊人的速度! 雪白马蹄此刻真的就像闪电,在没有人烟的路上,一路划出耀眼轨迹。 这一刻里,她仿佛与马儿合为一体,感受着凌冽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的畅快与自由! 在马背之上,林青瑶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心中所有阴霾与压抑,在此刻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她慢慢坐起身子,尽情大声欢笑,呼喊。 甚至闭上眼睛,让心随着马儿奔跑而飞翔。 这种感觉,就像是挣脱了牢笼的鸟儿,终于翱翔天空。 可惜,时光短暂。 只一刻钟,林青瑶就遥遥看到了相约的茶棚。 她收紧缰绳,马速渐渐慢了下来,她先行一步只是一时兴起,回上京要紧,还是要谨慎行事。 很快一行人又重新汇合,只跑了这一路,韩之序就知道他的阿瑶姐姐心情又好了几分。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将闪电送给林青瑶的可行性。 并列而行的马儿,打了个响鼻,不满的踢了踢后腿。 看着外面骑着马,有说有笑的两人,张长卿的手又抚上了银针: “马屁精,呸!” 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上京城已经快要酉时,到了城内,车速马速都慢了下来。 眼看府邸朱红大门就在不远处,林青瑶吩咐道: “影风,持令牌去一趟李老御医家中。” 影风领命而去,银宝驾驶着马车先行进入府邸,韩之序随后下马,将马儿交给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金宝。 朝着闪电大跨两步,稳稳托举住了翻身下马的林青瑶。 大手微微收紧,将人平稳放在地上。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韩之序想,有些不舍得放手了怎么办。 “你们!” “在干什么?!” 一声喝问,炸开在二人耳边。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裴玉岑。 只不过他的声音之中,带上了少有的怒喝,让林青瑶觉得有些陌生。 她脸庞之上,一整日的盈盈笑意,在此刻收敛殆尽。 转身之际,轻轻拂开了韩之序的手。 时刻关注她情绪的韩之序,眼神也冰冷了下来,闪过一丝杀意。 第47章 废物 夕阳低垂,长公主府邸沐浴在余晖之中,宛如辉煌画卷。 离二人大婚不足十日,昨日林青瑶忽然离开上京城的信,如同石子投入裴玉岑平静心湖,让他一整日都心绪如麻,难以平静。 下值之后,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长公主府邸,希望能等到她,顺便邀约她参加三日后在新府邸举办的赏花宴。 金宝却将他挡在了府门之外。 时间犹如沙漏般流逝,眼看宵禁时辰将至了,裴玉岑耐心耗尽。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之时,一抹熟悉身影,高坐于骏马之上,映入眼帘。 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即转为阴沉。 林青瑶此刻眉眼飞扬,笑意盈盈,完全不畏惧马儿行走间的颠簸,侧倾着身子,与另外一个男子言谈甚欢,温柔小意溢于言表! 裴玉岑还没来及得走近,就又看到那人双手环住林青瑶纤细腰肢,将人从马上托下来的亲密动作。 他一贯的清冷孤傲,在这一刻有了土崩瓦解的趋势。 怒火如同狂澜般将他生吞而下! 他发出了这辈子都从未有过的怒喝: “你!们!” “在干什么?!” 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愤怒。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口气,上前两步伸手拽住林青瑶的胳膊,神色阴沉,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快: “你去哪里了?!” “你们去哪里了?!” 她并不打算回答,还有几日就是婚期了,在此之前她不想与裴玉岑有过多纠缠。 除非他能想通,与她去户部取消亲事。 可惜看他如今这副模样,并不像想通了的样子。 林青瑶的沉默,让裴玉岑手上力气又增加了两分。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林青瑶不禁皱了皱眉。 这细微的动作却被韩之序敏锐地察觉,面色陡然冷了下来,一言不发伸出修长大手,捏在了裴玉岑抓她的腕骨之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放手。” “我只说一次。” 夕阳的橙黄光芒从韩之序身后照过来,将他表情隐在了一片阴暗之中,在林青瑶看不见的角度,一双冷峻双眼闪烁着骇人寒光。 三人就这样在长公主府邸门口,对峙起来,气氛紧张得仿佛空气都要凝固。 见裴玉岑根本不看他,也不松手,韩之序手上力气渐渐增加。 裴玉岑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但他却倔强地不肯松手。 直到林青瑶看到他脸上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连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才感觉到自己手臂恢复了自由。 手腕还传来彻骨疼痛,裴玉岑毫不怀疑,再不放手,手腕骨都会被韩之序捏碎! 他又恢复了往日孤傲模样,脸色冷淡,对着这个国公府没有什么用的小世子说道: “国公世子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呵,国子监祭酒都能算官儿了?” 林青瑶斜跨一步站在韩之序身前,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 她轻轻抬起一只手,将人隔在身后,保护意味明显。 她看向裴玉岑的眼神,充满冷漠,仿佛那个外人不是韩之序,而是他裴玉岑! “你......” 裴玉岑一脸陌生的看着林青瑶,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此难听的讽刺之言,能从她的口中说出。 他觉得心口忽然像被撕裂,空出了一块。 看着林青瑶与韩之序站在一起,有些重叠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失落涌上心头! 他怕了,他怕失去林青瑶,怕她如此疏远冰冷的眼神,更怕她永远离他而去, 裴玉岑怔怔地看着林青瑶,落寞表情让她有一丝不忍。 但很快,她就从那情绪之中挣脱出来, “本公主去哪,轮得到你管吗?” “为什么我不能管?” “难道长公主忘了,我们二人婚约并未取消!” 裴玉岑声音带着颤抖,他以往只要摆出落寞神情,林青瑶总会小心翼翼安慰他,开解他。 可现在,他试图从她的眼中,寻找到哪怕一丝曾经的温柔与眷恋。 但他看到的只有冷漠与决绝。 林青瑶笑了一声,神色有些无奈: “我从来不喜欢话说两遍,可从前我为你破过很多例。” “如今可以再为裴大人你破例一次。” 听到这句话,裴玉岑眼中升起几分期待,接着林青瑶的声音,将他打入冰谷。 “我不要你了。” “我们回不去了。” “八日后,我们户部取消婚约。” “希望你懂事一些,不要逼我。” 林青瑶手中有圣旨,可到底要不要用,她还有一丝犹豫。 无他,如果宣旨意,这两人成亲,要杀魏乐涵就更费劲了。 裴玉岑如遭雷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懂事...一些?” 这些过去用来规劝林青瑶的话语,终于又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裴玉岑眼眶逐渐赤红,对于经年累月来控制林青瑶的他来说,失控感与心口的空虚,都让他无法冷静: “我也说过了,我不同意!”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带着令林青瑶费解的执拗。 不等林青瑶说话,韩之序却率先开口。 “阿瑶姐姐最讨厌纠缠,裴大人这样做...” “只会让她更加讨厌你。” 他声音略低,因为靠得很近,声音中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与软糯。 裴玉岑愣住,看向被林青瑶保护着的韩之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嫉妒。 后者也丝毫不惧地看向他,明明刚假装为林青瑶与裴玉岑考虑开口劝慰。 当两人目光相触碰的瞬间,韩之序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来。 而后,他口唇无声的上下翕动,似乎是怕他看不懂,动作慢极了: “废物。” 只一瞬间,裴玉岑就看懂了那无声的两个字! 怒火再次攀上他的眼眸,可他只能忍耐,如今看来,他倒是小瞧了这个国公府小世子。 他明白,此刻自己任何异常情绪都会掉入这小世子的陷阱之中。 可韩之序可不打算放过他,单侧的唇角轻轻勾起,勾勒出一抹玩味的弧度,眉毛高高挑起,眼中闪过讥讽光芒,声音却软糯让人心疼: “姐姐,天要黑了。” 说完慢慢伸出手,牵起了林青瑶的手,衣袖瞬间交叠,将二人交握的手遮盖起来,引人遐想。 林青瑶神色柔和了一瞬,没有甩开。 裴玉岑引以为傲的清冷与克制,轰然崩塌! 第48章 闹够了没有! 夕阳余晖渐渐消失,黑暗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 在这昏暗之中,裴玉岑双眼却亮的吓人,仿佛燃烧着两簇怒火。 他猛然大步流星朝林青瑶和韩之序二人走来,脸色阴沉。 骤然间,伸手拍打向两人交握之处,动作很快,竟然带着劲风! 衣袖飘荡,扑了个空。 身体因为太过用力,就要朝前栽倒。 韩之序立刻将林青瑶扶到身侧,自己也闪身让开。 裴玉岑踉跄了一下,再站稳就看到这两人位置互换,韩之序将一脸不耐烦的林青瑶护在了身后。 他中计了! 韩之序根本不敢握那么久,袖袍之下的双手,虽然不舍得,但还是很守规矩的一触即分。 可此事尽管已经弄清楚,但是之前那交叠的袖袍,就已经够刺激他了。 裴玉岑还想张嘴为自己辩白一句,可是微微张开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说什么?说看到他们当着面亲热,太过嫉妒? 说他们肌肤相亲不要脸?! 看着一言不发的裴玉岑,林青瑶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最后一丝耐心也在黑暗来临的瞬间,消失殆尽: “裴玉岑,闹够了没有!” 她咬着牙: “不要在长公主府邸无理取闹!” 裴玉岑唇上血色淡去,脸色也一分一分苍白下去。 他心中有强烈的预感,今日不开口说清楚的话,就会永远失去她。 打定主意,就要开口的瞬间,被韩之序打断。 “阿瑶姐姐,李御医来了!” 林青瑶立刻想起银宝先带进去的韩知岁,循声望去,正是影风驾着李御医府上马车! 朝马车方向迎接了两步,又看到马车后,快步跑来的李嬷嬷。 林青瑶止住脚步,神色莫测,站在原地没有再动弹。 影风率先停下马车,转身将人扶了下来,李御医看到不远处的长公主,就准备行礼,被她先一步托住双臂: “辛苦您老了。” 韩知岁的伤势,今后需要麻烦李御医的地方还很多,何况老御医年纪已高,还不当值,能来长公主府邸,已经算给她两分薄面了。 她唤来金宝,长公主府侍从抬着软轿,就要将李御医迎进府中。 “且慢!” 李嬷嬷声音在黑夜之中,显得尖锐而傲慢。 她早已气喘吁吁跑到裴玉岑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缓了口气抬眼就看到李御医要被金宝带进府里。 她对林青瑶与裴玉岑之间的对峙毫无所知,所以立刻制止了众人行动。 何况,曾经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时候,这些下人都是听她使唤的。 果然,众人都停下了动作,连林青瑶都转头看向了她。 “咳咳...” “长公主。” 李嬷嬷向林青瑶走了两步,福了福身子。 她今日穿着锌灰色素缎对襟坎肩,下身深绿色锦缎长裤,显得稳重大气。 “你最好有合理解释。” 李嬷嬷虽然离林青瑶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但长公主府邸的灯笼在她背后,所以没有看清她说话间,脸上冰冷的神色。 “老奴的意思是,表姑娘今日犯了胸痹。” 言下之意明显,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 “与本公主何干?” 林青瑶目光疑惑间歪了歪头。 李嬷嬷还以为她就要让李御医跟去裴舍,没想到她这么问,胸口一窒,皱着眉继续道: “请的大夫说,表姑娘胸痹很是凶险,只有针药配合才能安稳渡过。” “全上京城最擅长针灸之术的就是李御医了,所以您看...” 寂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扶着李御医站在远处的金宝,看李嬷嬷的眼神,像在看一头要死的猪。 李嬷嬷有些生气,长公主这一次脾气闹得够久的,不抓紧机会讨好裴家的恩人表姑娘,今后嫁进裴家,可还有的受呢! 想到这里,她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 “您看,让李御医先跟老奴去医治裴家表姑娘吧。” ‘裴家’二字,被她咬的很重。 林青瑶没有接话,目光穿过李嬷嬷,看向有些距离的裴玉岑。 “裴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她声音极轻,因为裴玉岑迎着朱红大门上的灯笼,所以神色间的忧虑与担心,尽显无余。 “胸痹之症凶险,容不得半分差池。” “否则...” “表妹确实需要李御医,还请...请长公主将李御医借臣一用。” 裴玉岑闭了闭眼,躬身行礼,神色一片悲怆与落寞。 他以前这样的表情,确实会让林青瑶动摇。 可此刻他的态度,却让林青瑶心中已经微薄不堪的感情,又耗尽了一分。 就算到了几乎要撕破脸的程度,他还是如此笃定林青瑶会回头,所以毅然选择了为‘胸痹之症’的表妹,低头弯腰。 真好,他一次次这样的抛弃,就像磨刀石,将她的心磨得锋利,也将二人之间感情,快要消磨殆尽。 为什么要抱有希望一问呢? 林青瑶有些无奈,左手竖起为掌,金宝得令,将还在看热闹的李御医扶上软轿,一行人摇摇晃晃而去。 虽然他很想留下,舌战那个姓裴的! 可是府中韩姑娘更需要李御医,孰轻孰重金宝还分得清。 “长公主!” 李嬷嬷又向前一步,声音突然拔高。 “老奴问过了,擅长针灸的张医士就在府上,您为何不肯将李御医派去裴府啊!” 她尖锐声音之中有责怪,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放肆!” “人无仪,不死何为?” 林青瑶面色沉肃,她本不欲这么早就拔除李嬷嬷这枚棋子,可这老嬷嬷实在自视甚高,居然在她面前如此摆谱。 话音落下,影风突然出手,两枚石子以极快速度打在李嬷嬷膝盖骨之上。 ‘喀嚓’,骨头碎裂之声传来,李嬷嬷着软倒在地,抱着双膝痛苦哀嚎不止。 裴玉岑看着林青瑶的举动,就知道自己又走错一步。 林青瑶脸庞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疑惑在他心间萦绕不止。 “裴大人还是快将贵府老奴抬走,太吵了。” “再有下一次...” 第49章 阿瑶姐姐更需要我 林青瑶就站在黑暗之中,韩之序则乖巧立于她身后不远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仍躺在地上翻滚嚎叫的李嬷嬷,声音在深秋夜晚显得格外冷: “若再有下一次,本公主不介意将人杀了。” “毕竟只有死人,不聒噪。” 李嬷嬷双膝疼痛难忍,可还没有到神思混乱的地步,闻听长公主此言,她立刻闭上了嘴,额头之上冷汗涔涔,如细雨般密布。 “对了,我希望能听到你想通取消亲事的消息,在此之前不要再来烦我!” 言罢,林青瑶根本不理裴玉岑,转身离去,韩之序紧随其后,二人就这样消失在了长公主府邸之中。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微不可闻,李嬷嬷才敢大口喘息,她强忍着痛苦,跪坐起来,扭头望向裴玉岑,颤声道: “表姑娘怎么办,她的胸痹[1]...” 裴玉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李嬷嬷,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他又恢复成了国子监冷面祭酒的样子,声音冰冷。 李嬷嬷呆愣在原地,恐惧如洪水汹涌而至般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他......他知道?! 裴玉岑一直都知道,李嬷嬷已经是魏乐涵的人了! “老奴...老奴...” 她嗫喏着,对襟坎肩之上满是冷汗与尘土混合而成的泥斑。 这位以往以规矩着称,不论何时都体面无比的嬷嬷,此刻狼狈不堪,早已失去了往日风采。 “她根本没有胸痹之症。” 留下这句几乎震碎李嬷嬷心神的话,裴玉岑转过身。 他脸色苍白,眼底闪过绝望,于黑夜之中,一步一步朝着安和巷走去。 黑暗更有利于他思考,他的世界并未崩塌。 他不打算放弃,更不会轻易就罢休。 这次是他栽了跟头,昏了头! 那劳什子世子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也配横亘在他与林青瑶之间? 他看的清清楚楚,韩之序眼中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所以自己才会失态。 可是,韩之序就算把心掏出来给林青瑶,林青瑶看得上吗? 当年林青瑶能为了他放开韩之序,之后就更不会选择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废物世子! 在黑暗之中,他叹了口气,敛去了脸上神色。 既然...林青瑶如此决绝,那三日后的赏花宴,他势在必行。 届时... 安和巷的拐角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不见踪影。 ??..?? 长公主府邸,府内灯火通明。 林青瑶与韩之序并肩走在雕花长廊之中,她偏头看了眼眉眼柔和跟在身旁的少年。 “银宝将你姐姐带进去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先一步去照顾?”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在烛火明暗交错的长廊内,她就是想这么问问韩之序。 “啊?” 韩之序看向她的神情,有些呆愣,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 “没什...” 林青瑶急忙摆了摆手,就想说没什么,就听到韩之序郑重的声音,响在耳边。 “因为我觉得,阿瑶姐姐更需要我。” 可疑的红晕侵染上少年的脸庞,他手掌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继续道: “何况,我也不是大夫。” “去了阿姐那里,也没什么用。” 一丝雀跃极快地闪过林青瑶心头,转瞬消失不见。 她今日的好心情又回来了,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朝着寝宫边惜花阁走去。 跟在其后的韩之序,笑容‘腼腆’又‘天真’。 ??..?? 林青瑶二人踏入惜花阁时,李御医已经施好最后一针。 “呼~” 老人家呼出一口气,将剩余未使用的银针,交给一旁候着的张长卿手中,用袖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老夫已用鬼门十三针[2],为韩...” 他记起金宝太监的祝福,立刻改了改说法。 “为这位姑娘固定魂魄。” “之后一连七日,每日午时,老夫都会来为她施针。” 李御医背脊微微弯曲,整个人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您不必行礼!” 林青瑶快步上前,扶住了又要行礼的老御医。 “金宝,你亲自送李御医回府!” 金宝在门外应声,小心翼翼扶着李御医离去。 一时之间,惜花阁陷入了寂静。 大约过了两刻钟,张长卿沉默间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捻动银针针柄,随后轻轻拔出。 韩知岁紧皱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渐渐舒展开来。 张长卿妥善收好银针,准备回去后用烈酒浸泡再用火灼烧,方能二次使用。 慢条斯理做完这些,张长卿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一处的林青瑶与韩之序,只觉得刺眼无比。 “哼。” “我也回去了。” 说完甩着衣摆,越过二人就朝外走去。 林青瑶转头对韩之序嘱咐道: “你照顾岁岁。” 少年点了点头,眼神专注的看着她,轮廓在屋内烛火下显得更加柔和。 “阿瑶姐姐也早点回来,你今日都没用膳呢。” 林青瑶点了点头,转身追了出去。 在张长卿心中数了四五个数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独属于姑娘的轻盈脚步声,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几乎不可见的笑意。 “还有何事?” 张长卿没有回头,声音中似乎带着些不耐烦。然而林青瑶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说道: “这两日麻烦你了,等安顿好了岁岁,我在醉仙楼宴请你。” “另外,这是答应你的银子。” 她从袖中拿出一锭金,托在手上伸向张长卿。 “过几日得空,我让银宝将书房那本《外台秘医》孤本,也送到你府上。” 她跟在张长卿的侧后方,因此并没有看到,她每多说一句,张长卿脸色就沉一分。 那阴郁之色,直接转化为不可抑制的愤怒。 “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 那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后槽牙紧咬,让他的下颌骨突出了一个明显弧度。 “啊?” 林青瑶呆在了原地,心中满是疑惑,不是他要赔的吗? 自己还搭上了一本孤本医书,怎么他反而很生气的样子。 张长卿不想再跟这个只会惹他生气的女人说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青瑶见状,急忙开口问道: “那...你明日还来吗?” 韩知岁身体还不稳定,李御医今日施针并没有避开张长卿,看样子也有传他医术的意思。 可看他这会儿的态度,让她有些不太确定。 张长卿已经走了很远,身影在夜间都有些模糊了。 就在这时,才又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但是,林青瑶实在不确定,他说的究竟是“哼”还是“嗯”。 ??..?? 注1:胸痹也就是现代医学中的冠心病,心绞痛,其中胸痹真心痛就是现在的心肌梗死(猝死最大原因之一),最早出现在《黄帝内经》其中指出“邪在心,则病心痛”,《素问·厥论》中也提到了“真心痛”,描述了心痛严重并迅速导致死亡的情况。 注2:“鬼门十三针”是针灸学中的一种特殊治疗方法,专治百邪癫狂,神魂丢失等。从现代医学讲就是抑郁症、强迫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ps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真正的鬼门十三针传人了。) 第50章 最高优先级 夜色如墨,定国公府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只有前院书房传出隐约光亮。 韩之序赶在宵禁铜锣敲响之前,脚步匆匆踏入了国公府大门,一身风尘仆仆,眉宇之间却英气逼人。 虽然他很想以阿姐为借口,赖在长公主府邸。 可他毕竟是外男,而且这事儿得徐徐图之,今日阿瑶姐姐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举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并不着急。 前院书房内,唐棠早已等候多时,他一身黑色锦袍,眉清目秀,面目有些难辨男女。 面上带着几分疲惫,斜倚在宽大官帽椅上。 三日前唐棠就已经收到了韩之序今日抵达上京城的消息,所以到了点干脆没有回去。 韩之序推开书房门,看到没什么坐相的唐棠,习以为常。 在宽大书案后坐下,目光便落在了书案正中摆放的几样东西上。 目光便落在了书案正中摆放的几样东西上。 最为显眼的便是聚宝街成衣铺子的地契,他指节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模样与林青瑶如出一辙。 唐棠听到声音,立刻坐直了身体,面带无奈,抢先开口道: “主子,你先听我狡辩!” “不!先听我解释!” 说着,他轻轻用手给了自己一个不痛不痒的耳光,挤眉弄眼道: “您只说低价,可到底多少算低价?” “聚宝街寸土寸金,我拿捏不好尺度。” “等再给您送信儿,就没有收到回音,这件事就搁置下来了。” “而且,且不说成衣铺子每月盈利,那个地方是我们消息情报重要来源之一,就这么给出去了?” 韩之序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唐棠的性子,这家伙虽然向来油嘴滑舌,但办事能力却无需怀疑。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静静地看着唐棠辩解。 老国公爷死后,明面上韩之序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废物世子,实际是只是方便暗地里隐姓埋名加入暗网。 与唐棠也是那时结识的,两人与其说是上下从属,不如说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暗网结构很像景文帝背后的影卫组织,而且根据这两年彻底掌握后,得到信息来看,暗网甚至比影卫出现的时间更早。 势力庞大,关系网错综复杂,涉及产业从兵营到普通衣食铺子,而爪牙更是遍布上京城。 要不是如今,实际掌控暗网的人就是韩之序自己,他甚至都怀疑,当年父亲是不是打算谋逆?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他父亲戎马一生,忠君爱国,怎么会悖逆之举? 就在韩之序这样一动不动的注视下,唐棠脸上神色慢慢收敛,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低头对着手指,不再说话 “你也是废物。” 韩之序薄唇轻掀,吐出几个字。 唐棠当场炸毛,从暗红椅子之上弹起,冲到书案前,声音颇为委屈的怒道: “你一走近两个月就算了,使唤人的消息一条又一条!” “秋水那边没成事,你说送人就送人了!” “铺子多少钱也不说清楚!” “人家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打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你这一次出去,递消息比登天还难,你还好意思骂我废物?!” 唐棠猛地朝前倾了倾身子,皱着秀气的眉头: “不对不对,什么叫我也是废物?!” “你还有别的废物?!” 他言辞笃定,一点也不觉得被废物二字侮辱,反而揪住韩之序口中的‘也’不放。 这下轮到韩之序头疼了,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唐棠这个胡搅蛮缠的劲儿太吓人。 “打住打住。” “李锐本就生性谨慎,贺家当众拒绝了远房,私下又送人,确实有些不妥。” “南天不是已经混进去了吗,让他先低调打探。” “何况,你动动脑子。” “长公主又是要人,又找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肯定是要谋些生意的,最后说不定那铺子还要让秋水管。” “成衣铺子当初也跟你说了,人流往来并不广泛。” “树挪死,人挪活。” “铺子送到阿...长公主那里,说不能才能盘活。” 唐棠闻言,夸张的哦了一声: “主子您真是神机妙算。” 韩之序轻轻哼了一声:“不过这是唯一一次,你没有按照我要求的做。” “绝不例外。”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虽然韩之序会耐心听唐棠解释,但是这不代表他允许自己所做的决定,被质疑! 尤其是与阿瑶姐姐有关的一切决定! “明日一早,传令下去。” 韩之序此刻声音沉稳而有力,与白天和林青瑶在一起的时候,截然不同。 “从今以后,有关长公主殿下的一切命令,都视为最高优先级处理。” 唐棠愣了一瞬间,但看到韩之序脸上认真的神情,脸上也是严肃起来,微微抱拳: “是,属下领命。” “秋水明日就会被送去长公主府邸,让她找机会将铺子的事情透露出去。” “给边关贺晋酌将军去一封信,将阿姐的事情...告诉他。” 这件事情是韩之序想了很久才决定的。 不管阿瑶姐姐会为自家阿姐做到什么地步,他是不会让阿姐再回去的。 大不了换个身份,继续活下去! 至于为何要通知贺晋酌... 掌控暗网的这一年来,韩之序动用了许多手段调查当年贺将军与自己父亲重伤之事,可却没有任何结果。 这太诡异了,没有任何结果就意味着,这件扑朔迷离的往事背后,隐藏着惊天密谋! 告诉贺晋酌有两方面考虑,一来如果贺大哥会为姐姐回来,就意味着二人还有感情,他想再帮姐姐一次。 二来,如果他不顾及两家这些年来的‘仇恨’回了上京城,那么就意味着...他知道内情! “是。” 唐棠正色应声。 韩之序放在书案上的手指在暗色桌面上点了点,热气在指下氤氲出一圈热气。 “运盐使那边先不急动手。” 阿瑶姐姐想亲自报仇雪恨,就留给她动手,左右他都护得住就是了。 “另外,裴家那边的暗棋启动吧。” 阿瑶姐姐的婚期...没几日就要到了,今日看姓裴的反应,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必须早做打算。 而且,裴玉岑与李锐接触一事,也要早日弄清楚。 裴玉岑身后,到底是谁? 韩之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 “给我盯死裴玉岑。” “是。” 唐棠应声答道。 他心中明白,以后关于长公主的事,都要第一时间汇报给主子。 犹豫了一瞬,唐棠继续说道: “长公主府邸要修缮跑马场,已经开始动工了。” 韩之序点了点头,脑海里回想起今日他的阿瑶姐姐骑着闪电时,肆意开怀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 “嗯,让西北那边再给我寻一匹坐骑吧。” 唐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琢磨闪电该不会送给...长公主了吧。 心中这么想,面上可一点不敢显露。 韩之序又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定国公府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 翌日,安和巷,裴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 今日裴家的早膳,摆在了裴老夫人的慈恩堂中。 裴玉岑与裴云珂分坐在裴老夫人左右,魏乐涵则坐在裴云珂身边。 她今日似乎略施粉黛,一改往日柔弱无力模样,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儿,看的裴老夫人心中的担心一扫而光。 “好孩子,今日打扮的真好看。” “胸口可还痛?” 第51章 将魏乐涵抬成儿子的妾室 魏乐涵听老太太这么问,心下有些紧张。 昨日李嬷嬷狼狈回府,任凭她怎么追问,什么都不肯也不吐露。 最后她拿出李嬷嬷的把柄,几次三番追问之下,李嬷嬷才告诉了她三个字:“他知道。” 之后就死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她一夜未眠,实在不知道这三个究竟是何意思。 他?裴表哥?他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她暗中给林青瑶使绊子?还是知道了她身体其实没什么大毛病?还是知道当年他奶嬷嬷那件事... 早上起来脸色实在难看,所以才用了脂粉遮掩一二。 耳边又响裴老夫人自觉慈祥,却有些尖细的声音: “听昨儿那大夫说,胸痹最难治了,你可要多注意。” 她脸上笑出褶皱,沟壑纵横。 “胸口不痛了,姑母。” 魏乐涵抿嘴笑了笑,半垂着头,露出一节纤细白嫩的脖颈。 裴老夫人点了点头: “摆膳吧。” 说完抬眼又看见魏乐涵偷瞄自己的好大儿,心下有些嫌弃。 心中不禁开始盘算,看这孩子一副芳心暗许的样子,等林青瑶嫁入裴家怀上孩子。 就看着这些年魏乐涵带来的银钱份上,将魏乐涵抬成裴玉岑的妾室好了。 至于平妻,甚至妻子。 来日方长,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想到这里,老妇人心里嫌弃又转为高兴。 等吃完饭,丫鬟依照老夫人的要求,奉茶漱口,才算是结束了早膳。 裴老夫人用素色锦帕按了按嘴角,看向裴玉岑问道:“今日可是休沐?” 虽然裴玉岑在家中也是一脸冷漠,但是做娘的该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裴玉岑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他喊了小厮进来,递给裴老夫人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之上,是如今上京城尚未娶妻公子哥的小像。” “我粗略看过一遍,家世不错,文采模样也都好。” “嫡出庶出,也都有。” “娘今日多费心,为表妹选一选。” 裴老夫人心中一咯噔,这是何意? 要给魏乐涵相看亲事? 那怎么成?! 且不说她如今那几十间铺子,就她交给自己保管的‘嫁妆’银子,都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裴老夫人正要开口拒绝,就听裴玉岑清冷的声音继续说: “三日后举办赏花宴,用长公主名义发请帖。” “表妹年纪不小了,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他这一席话说完,魏乐涵豆大泪珠就从眼角滚落。 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看向斜对面的裴玉岑。 “表哥...?!”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若是我做的不好,您告诉我,我可以改呀!” “您为何要将我赶出家门?!” 裴玉岑闻言,看向魏乐涵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愧疚之情,他自己明明说过不会委屈表妹。 这些年来,她的一些小动作,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说裴母有生恩,魏乐涵就有养恩。 所以他不想在小事上苛责表妹,小姑娘多纵容一些又怎么样呢? 可今日他却再也不能心软了。 只要一想到林青瑶决绝的神情,还有她与韩世子的亲密相处。 一切都将失控的感觉,就扰的他头痛欲裂。 他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想给你找个好归宿,你毕竟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魏乐涵闻言,哭的更加伤心欲绝。 她知道当年是她有私心,错过了嫁给裴玉岑的机会。 随着他与林青瑶婚事的接近,她在裴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在纳征前一日,她不惜浸泡冷水澡,才留住了裴玉岑。 本以为二人婚事就此作罢,可没想到如今却演变成要将自己随意嫁人?! 裴家这些年吃她的,喝她的,裴老夫人就像吸血蛊虫一般,寄生在她身上。 如今有了更大的靠山,裴家就想将她随意嫁掉?! 不可能! 就算不能嫁给裴玉岑,她也绝对不会离开裴家! 她这些天早就想通了,那林青瑶就是一个什么手段都没有的白痴。 放弃当朝长公主的尊贵身份,下嫁给裴家? 只要嫁进来,她自有上百种方法,磋磨她,弄死她。 魏乐涵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开裴家! “表哥我不嫁人!” “您若想要赶我走,我这就收拾行囊,回西北苦寒之地去,绝不拖累您与长公主婚事!” “再不济,我就去京郊尼姑庵,当姑子去,呜呜呜呜呜。” 说完软倒在身边裴云珂怀中。 这些年她早就摸清楚了裴玉岑的性子,吃软不吃硬。 她这么说,不过是以退为进。 谁知道裴玉岑还没反应,裴老夫人看着魏乐涵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动容。 她轻叹一口气,看向裴玉岑:“玉岑啊,这些年涵娘对我们裴府的付出,还有对你的心意,你应该都看在眼里。”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魏乐涵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裴玉岑心中不忍。 “不行,赏花宴必须要办。” “呜呜呜呜,表哥是要逼死我吗?” “如果是我太碍事,也不必劳命伤财办什么赏花宴…” “就将我送去庵子里吧,呜呜呜呜。” “是我,呜呜呜是我阻了表哥亲事,是我碍了表哥官途,都是我的错。” “当年我不如就死在苦寒之地,我就不该投奔姑母,成为裴家的拖累。” “呜呜呜,如今家破人亡,再也没有栖身之处,呜呜呜呜,让我怎么活。” 她哭的娇弱,连裴老夫人都忍不住上前一步,把人揽在怀里,抚着后背道: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快别哭了,身体要紧。” 下人们也都别过头去不忍继续看。 裴玉岑叹了口气,到底没能强硬下心: “只是暂时相看,婚期不一定近期就要定。” 原本在裴老妇人怀中,被那浓郁老人味儿熏得都哭不下去,听到裴玉岑这么说,魏乐涵猛地抬起头来,脸颊还一片水光,眼中却带着希冀。 “表哥...” “可是为了安抚长公主殿下?” 她低声问,因为哭的久嗓音有些嘶哑。 “按时发请帖吧,其他的事无需过问,我自有安排。” 说完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转身离开。 留下慈恩堂一片安慰之声。 到了书房之中,裴玉岑端坐书案之后,揉了揉眉心。 赏花宴不止是摆明他不喜欢表妹这件事,也是为了让林青瑶能一同前来,到时候他会想办法… 想到这里,他唤来李琅,低声交代几句后,后者躬身领命,脚步匆匆出了裴舍。 第52章 玉佩 出了安和巷,李琅的脚步中都带上了几分忐忑。 昨日,表姑娘身边的丫鬟玉香,趁无人之际,悄悄拉了他到一旁,低声告诫他近日莫要走的太近。 可是裴大人让他私下想办法弄些蒙汗药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 上京城能弄到蒙汗药的地方屈指可数,无非就赌坊或一些做暗娼生意的地方了。 在这些地方只要有钱,就没有你弄不到的东西。 李琅心中明白,这蒙汗药是非买不可,但是表姑娘那边也得通个气。 打定主意后,他步伐沉稳了许多,身影很快消失在东之巷隐秘拐角。 东之巷离安和巷大约隔着七八条巷子,在这条人烟稀少的巷子深处,有一家油磨坊,那是当年魏乐涵没来上京城时,便暗中派人买下来专门商量事情的地方。 李琅进去没有多久,就有一个仆人挑着磨好的豆油,送到裴舍后角门,魏乐涵就会找机会前来。 裴舍之中,此刻魏乐涵已经回到了自己西厢房。 西厢房伺候的下人,不论是丫鬟,还是洒扫婢女,卖身契皆在她手中紧握,所以都算是魏乐涵的心腹。 没有了外人,魏乐涵的柔弱再也装不下去,猛然间就将桌上茶杯瓷器砸了一地,摔了个粉碎,瓷片四溅。 以往也会这样拿物件儿撒气,所以每日魏乐涵若是外出,玉梅与玉香都会提前将贵重摆件妥善收好。 这样既能让魏乐涵发泄心中的怒火与不满,又不至于让她事后心疼,丫鬟们也不会因此而受惩罚。 更何况,这也是为了防着魏乐涵不在,裴老夫人那个小眼睛的老太太,免得她看到好东西就想拿回慈恩阁。 待魏乐涵心绪渐渐平静,胸口起伏也缓和下来,丫鬟玉梅很有眼色的出门,去喊洒扫丫鬟来收拾满地狼藉。 一时之间,西厢房只剩下魏乐涵与玉香主仆二人。 玉香轻手轻脚地走近魏乐涵,低眉顺目,声音轻柔道: “姑娘,今日老磨坊送了新磨好的豆油过来。” 魏乐涵皱了皱眉,她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平,显得有些许凶相。 “不是说了最近少来往?” 她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不悦。 “那位大人是有分寸的,这么急...” 玉香低声解释了一句,犹豫片刻又道: “奴婢估摸着,是急事。” 去,还是不去? 魏乐涵心中犹豫不决。 李嬷嬷从昨日归来后,便如同惊弓之鸟,一副再也不想与她这边有任何瓜葛的样子。 如今婚期将近,裴玉岑甚至拿出了要给她定亲这种事,来安抚林青瑶的心。 魏乐涵不是傻子,相反她很聪明。 裴玉岑对林青瑶的爱护之心已经如此明显,在他们成亲之前,自己不能再有任何异动,不然反而会弄巧成拙。 至于裴玉岑到底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魏乐涵看了眼,随洒扫丫鬟一同出去倒茶盏碎片的玉梅,低声道: “玉香,你去打开私库,看看那枚玉佩是不是还在?!” 玉香应了一声,从妆奁最底层拿出私库钥匙,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就迎面碰上了返回来的玉梅。 玉梅瞟了一眼她手中私库钥匙,看看似随意问道: “玉香姐姐需要我帮忙吗?” 玉香摇了摇头,转身就进了私库的房间。 玉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玉香动作很快,不出半刻就回到了魏乐涵身边,看了眼在不远处伺候的玉梅,就没有出声,只是给了魏乐涵一个一切妥当的眼神。 魏乐涵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只要那枚玉佩没事,裴玉岑知道别的,也不会苛责她。 她的这个表哥啊,哪里都好,就是为人自尊心太强,又太敏感。 一贯清冷只是他保护自己的躯壳,当年他进京赶考,不愿意接受她赠予的一分一毫,便是最明显的表现。 只是后来大概吃够了苦,所以转了性,开始接受她拿回府中的银钱。 所以,玉佩之事没有泄露,她又没有触犯朝廷律法,裴表哥会一直纵容她的。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错过了嫁给裴玉岑的时机,她却丝毫不慌张的原因。 望了眼窗外还算明媚的日光,魏乐涵开口道: “嗯,玉梅去裴老夫人那一趟。” “既然要给我相看夫家,那我今日要去一趟慈光寺,为我父母做一场法事。” “传完话你留下看家。” “玉香,玉芳与我同去。” 玉梅这边刚跨出西厢房,魏乐涵就带着两个丫鬟,从角门出去,上了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 马车驶向慈光寺,需要从上京东门出城,一路就会路过东之巷,眼看快要到巷子口了,玉香忽然出声: “哎哟,哎哟~” “姑娘,奴婢肚子好痛,想...想如厕!” 魏乐涵心下了然,故作严肃的骂了两句,让马车原地停下。 玉香一溜烟儿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魏乐涵的四个贴身丫鬟里,就属玉香办事最圆滑可靠,加上玉香卖身契和家里人,都在她手中,所以近两年,越发被重用。 坐在马车之中,没有等多久,玉香就带着一张纸条回来,马车继续朝着东门缓缓驶去。 魏乐涵看完纸条后,双眼圆睁,随后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充满玩味的浅笑。 ??..?? 长公主府邸。 韩之序一早就赶到了府中,左右他不过是个废物世子,时间相当清闲。 韩知岁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母亲。 当初去见皇后,是他动用了宫中关系,传定国公夫人入宫的。 实际上,韩知岁如今的惨状,就算他说了,贵为国公夫人的母亲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自从韩之序父亲死后,她就搬入了定国公府偏远的小佛堂之中。 遣散了伺候的丫鬟婢女,身边只留了一个孤寡老嬷嬷,青灯古佛常伴,世俗之事再也难惹她一分关注。 别说韩知岁遭受非人虐待,就是他们姐弟二人死了,身后事母亲都不会露面。 坐在床边小榻上的韩之序,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来。 当年,正是因此,他无所依靠,才独自扛起国公府的重担。 不欲继续多想,他乖巧地坐在韩知岁身边,手中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第53章 彼此彼此 此刻,长公主府邸寝宫之内。 日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光影之中跪着一名女子。 林青瑶正与那女子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微妙。 今日一早,林青瑶就被半夏喊了起来,小贺将军果然言而有信,已将貌若芙蕖,身材珠圆玉润的秋水,连人带卖身契一并送进了府中。 秋水只能在殿内,心中只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喃喃了两声: “您...您...” 她哪能认不出,这高椅上坐着的长公主,竟是那日在绮梦阁中偶遇的贵气逼人公子哥儿! 她当时冲动之下,还扔了帕子,只不过被人挑飞了。 “哎哟,可见奴家早晚都应是长公主您的人呢!” “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奴家跟您是缘分天注定呢。” 单看长公主那狭长双眸,一眼就能勾了她的魂去,这跟传闻中的长公主完全不一样嘛! 秋水双膝跪在地上,言辞之间却毫无惧意,反而不停地向上方俯视着她的林青瑶抛着媚眼。 她眼神中带着几分俏皮,几分大胆,仿佛天生就不怕生人。 这性格倒是让林青瑶心中暗自点头,酒楼若真能如愿开张,秋水这样的性子倒是极为合适。 她看着秋水还在挤眉弄眼,心中不觉有些好笑,这性子怎么跟人的身材一样? 也太...跳脱了吧。 她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 “起来回话。” “哦。” 秋水应了一声,身姿婀娜地站了起来,眨巴着眼睛,带着好奇与期待,问道: “不知长公主殿下您将奴家要来,是打算让奴家做什么呀?” 林青瑶手边还放着秋水的卖身契,可她似乎并不害怕,这让林青瑶心中对秋水有了几分好感。 “本公主自然有本公主的打算,你只需要跟着本公主,做好本分之事便可。” 林青瑶故意板着脸,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秋水闻言,立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奴家明白,奴家一定尽心尽力伺候长公主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林青瑶的错觉,她总觉得‘伺候’那两个字,秋水好像咬的格外重。 对于秋水来说,虽然不能亲手为妹妹报仇,杀了畜生不如的李锐。 但跟着主子的心上人,保护她的安全,也很重要。 至少今后的日子,不用再打打杀杀,颠沛流离了。 “奴家不但擅长...青楼那些玩意儿。” “还会些拳脚功夫。” 秋水言辞之间,透露着自信,言下之意就是样样都行,今后想贴身伺候长公主。 远处站着的金宝和才回府的连翘几人,心中都一惊! 不好!这个妖精分明是来争宠的!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金宝眸中更是闪着精光,能打是吧?回头让银宝跟着小娘皮好好‘切磋切磋’! 林青瑶听到秋水的话,倒是有些惊讶,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她挥了挥手,示意秋水退下: “嗯,你先跟着金宝他们学学规矩。” 秋水应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恰好此时,金宝弓腰禀报了一声:“国公府世子求见。” 秋水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迈得更慢了,远远朝着门口瞥。 韩之序踏入寝宫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二人目光一触即分。 韩之序脸庞上带着一丝柔和笑意,眼眸也与往日见面的修罗模样完全不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秋水暗自撇了撇嘴,这要叫兄弟们知道,肯定会乐很久。 “这么早就过来了?” 见到韩之序,林青瑶脸上露出了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 “嗯,一早就来了呢。” 韩之序撅了噘嘴,有些委屈地道:“来了好一会了也不见有人召他。” 这不,山不来见他,他自来见山了。 “反正我在府中也没什么事可做,一早就过来了。” 听韩之序这么说,她细想之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们二人,一个是上京城传遍了的笑话——废物长公主。 另一个是让定国公府昔日荣光,渐渐落寞的废物世子。 倒真是有些惺惺相惜。 “阿瑶姐姐?” 韩之序悄然靠近,林青瑶回神,只见秋日艳阳如同温柔的画师,为他脸上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辉,俊美非常。 “咳咳,啊你说什么?” 林青瑶身子下意识朝后仰了仰,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太近了,刚刚靠的太近了,她都能闻到韩之序身上传来的薄荷清香。 很好闻。 韩之序见状,神色黯淡,很快又扬起笑容: “今日午时李御医施针后,我想邀您陪我去一趟慈光寺。” “为我阿姐做一场法事。” “她至今没有苏醒过来,我心中有些担忧。” 做法事是真,裴家递出消息也很重要,不过这就没必要让阿瑶姐姐知道了,免得她心烦。 因为离得很近,林青瑶看到了韩之序神色的变化,心中一软。 何况是为了韩知岁的身体,略一思索,她就点了点头。 “也好,说不定就有用呢。” 韩之序听到这话,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抹明媚笑容,嘴角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金宝无意间回头,就看到秋水翻了个大白眼,嘴巴上下翕动个不停。 嗯,骂的一定很脏! ??..?? 张长卿是随李老御医一起来到长公主府邸的。 今日两位都当值,所以没有繁杂的见礼。 李老御医为韩知岁施针后,又开了副方子,交代了注意事项,便打算回皇宫去了。 “之序,替我送一送李御医。” 林青瑶还扶着韩知岁,所以没有起身。 她看向韩之序的眼神之中,是下意识的信任。 张长卿一直沉默不语,跟着韩之序一起朝着门外走。 直到来到府邸朱红大门口,与韩之序擦肩而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世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韩之序无所谓笑了笑,回了句:“彼此彼此,我还有阿姐做借口。” “倒是张医士你对阿瑶姐姐才是紧追不舍吧?” 实在是张长卿的敌意太过明显,韩之序才忍不住回了一句。 不然,他还是很感念对方医治自己姐姐的这份恩情。 这边将人送走,金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林青瑶交代了几句,让邓嬷嬷随行,半夏照顾好韩知岁,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朝着慈恩寺方向而去。 第54章 福宝 马车出了东城门后,朝着慈光寺所在的无极山驶去。 按理来说,长公主府邸的马车,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所制,宽敞而华丽,可此刻马车内,却显得有些拥挤。 三宝只带了金宝,他负责驾车,邓嬷嬷此刻紧邻林青瑶而坐,方便伺候。 秋水以学规矩为由,也跟了上来,坐在林青瑶另一侧。 而她们对面,坐着韩之序。 想起来刚刚到马车边上,长公主先一步就要跨上马车,她家主子...现在是旧主子,竟然像孩童一般,扯着长公主的袖子不撒手。 没脸看,秋水实在是没脸看。 关键长公主是真宠他啊,真宠! 他不撒手,长公主还摸摸头,让他一起进了马车车厢! 秋水总觉得,长公主殿下,早晚会被旧主子一点一点拐走,还帮他数钱。 看看,快来人看看,她旧主子那副人畜无害,巧笑嫣然的魅惑样儿! 长公主殿下,快清醒过来啊,他可是暗网中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 秋水不语,只是一味的在心中疯狂腹诽。 “阿瑶姐姐可要喝些茶水?” 很明显,韩之序想要给秋水找点事做,免得她闲得慌。 可惜林青瑶没懂他的意思,也不怎么想喝水。 “对了,阿瑶姐姐,我刚回上京,我就听说聚宝街那边有个成衣铺子,主家要回江南奔丧,衣服正在低价售卖呢。” “等回去了,我陪您去看看呗?” 说完,韩之序目光从秋水身上一扫而过。 后者立马作证道: “奴婢在绮梦阁也听说了,往日二三十两的成衣,如今只需要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呢。” “阁中好些姊妹都去逛了。” 林青瑶闻言眸中一亮,衣服不衣服倒不重要,她的衣物均是由宫中织造局按照规矩制作的,母后每月都会派人为她测量,制作。 只是大靖朝,回家奔丧意味着三年都不会再回上京,那这么久没有铺子消息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可打听过,那铺子是出售还是租赁?”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没听说呢,阿瑶姐姐想租铺子?” 韩之序状似无意问。 林青瑶点了点头,左右车厢内都是自己人,也没瞒着: “嗯,我打算开一间酒楼。” “最近一直在打听聚宝街与三岳街的铺子,可惜要么价格太贵,要么干脆没人愿意出租。” 这件事她与俞书兰每隔两日,就会书信往来,据俞书兰心中说,她急的嘴角都撩了个大泡。 再看向韩之序的时候,林青瑶心中更欢喜了,之序这孩子真是她的福星。 细细想来,两人从再次相遇到现在,要做的事情无一不顺利。 “之序真是我的福宝呢。” 林青瑶说完,伸手越过二人中间的小桌几,揉了揉韩之序的头,后者弯着眼笑的可爱。 ??..?? 慈光寺,作为全上京城最大的寺庙,坐落于天机山之上。 寺庙依山而建,院落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在一片黄色枫叶之中,宛如精致画卷铺开在众人眼前。 寺门外古木参天,枯黄的叶子掉落在地,有小沙弥正拿着用细竹枝掺杂高粱穗轧制的笤帚,细致的清扫。 清风徐来,将小沙弥拢好的落叶,又调皮的吹散开来。 四处都弥漫着淡淡檀香,让人心旷神怡。 一踏入山门中,便能看到那宽阔的广场之上,香客们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他们或虔诚跪拜祈福,或漫步游走,一派盛况空前的景象。 广场正中央,一座高大的香炉巍然屹立,香烟缭绕,直冲云霄,在这山巅之处,仿佛与天空遥遥相连。 广场后有漫长而蜿蜒的台阶,沿着石阶而上,便是寺庙的正殿——大雄宝殿。 宝殿金碧恢弘,气势恢弘,殿内佛像庄严,慈悲肃穆,让人不敢直视心生敬畏。 殿前有不少僧人们,手持法器,正在为香客们诵经祈福,钟声悠扬,回荡在整座天机山山间,似乎能净化心灵。 林青瑶并没有故意隐藏行踪,所以当一行人到达慈光寺时,寺庙的方丈大师,早已率领一众僧人,在山门口恭候多时。 一见到长公主驾到,寺庙的大方丈慈渡立即上前施礼,口诵“阿弥陀佛”佛号,他身穿一身黄色宽袍大袖海青,衣服洗的有些泛白。 抛开一脸苦相,态度还算恭敬。 小方丈慈念,身着一袭华美而庄重的袈裟,静静站在慈渡身后。 那身朱红色袈裟,用上等丝绸织就而成,边缘用细密金线勾勒出繁杂莲花图案,在秋日阳光之下,金光闪闪,尊贵非凡。 慈念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面容白嫩姣好,他双手轻轻搭在胸腹间,合十而礼,眉眼弯弯,倒是有几分慈悲之相。 “恭迎长公主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林青瑶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轻佻? 韩之序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林青瑶回神。 “本宫此次前来,是想请贵寺为朋友做一场法事。” 这句说完,林青瑶就不再开口。 韩之序在一旁补充了些具体要求,两位方丈心下了然,他的视线从慈念方丈脸上划过,他总觉得这人有些莫名熟悉。 缓缓漫步在寺庙内青石路上,一行人被不少香客围观。 “不知为何今日寺中香客似乎很多?” 韩之序状似无意问道。 既非佛诞日,也未逢十五,满寺庙竟然都是年轻姑娘,这不太符合常理。 这也是林青瑶想问的。 “今日乃是慈光寺每半年一度的姻缘日。” 慈渡方丈向来沉默寡言,开口解释的是慈念。 “哦?” 姻缘日?两世以来,林青瑶还是第一次听说。 似乎看出来林青瑶有些兴趣,慈念扬了扬眉,继续解释: “长公主应是第一次来慈光寺,所以有所不知。” “慈光寺实际上分为南北两寺,南边有一棵百年菩提树,所以南寺多以祈祷平安,举办法事为主。” “类似长公主此行的要求,就在会在南寺举办。” “南寺主要由师兄慈渡负责。” “而北寺,有一株近千年的梓树,许多姑娘在此祈求姻缘,或者成亲后求子,竟然十分灵验。” “久而久之,北寺就主要接待一些,合算八字,祈求姻缘,以及求子这些香客。” “北寺,由贫僧负责。” 说完,他露出一个自觉高深的笑意。 “贫僧观长公主姻缘杂乱,真正红线或就在本寺之中。” “不如长公主北寺一游,晚上可夜宿北寺。” 慈念邀请之意太过明显,看林青瑶想要拒绝,又继续说道: “再者说,祈福法事需师兄准备,明日选吉时进行,想必长公主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说话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似乎吃定了林青瑶会因‘姻缘杂乱’之说,而去北寺。 可更加引起林青瑶注意的,是他不着痕迹拦住了几次欲言又止的苦面慈渡。 第55章 慈光寺疑云 听到这里,林青瑶缓缓停下了脚步,随行的众人也随之驻足。 她面上还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心中却暗自思量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这慈光寺之行,似乎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虽说,她这长公主乃是初次来到慈光寺,但是已经表明了来意,可这慈念方丈却一再邀请,甚至堂而皇之的点出林青瑶面相上姻缘有碍。 此等举动,这就值得深思了。 皇室血脉的八字,自古以来就属天机,严禁泄露。 而皇室面相,手相更是严禁钦天监之外的人,随意测算点评。 作为上京城最大寺庙小方丈,难道不知道这其中忌讳? 还是说,这花孔雀一样的慈念,本就是有意为之? 更让她费解的事,为何一个寺庙,竟然有大小两位方丈? 这紧邻上京城的慈光寺,还真是迷雾重重,令人捉摸不透啊。 电光火石之间,林青瑶脑海之中闪过当日在绮梦阁,影风听到的“寺庙”隐秘。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想到这里,林青瑶勾了勾唇,眼中闪过期待与好奇道: “好,那就劳烦慈念方丈了。” 慈念双手合十,又诵了一声佛号,便领着长公主一行人,朝着北寺方向而去。 而慈渡方丈,看着远去的长公主等人,并没有离开。 他身后跟着两位同样面带苦相的僧人,站在原地,神色凝重。 “方丈,那可是长公主殿下!” 慈渡左后方骨瘦如柴的僧人焦急地说道: “若是她在慈光寺有什么闪失,我们就真的毁了!” 慈渡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慧恩,你跟上去,好生照看吧。” 他右手边壮硕的僧人沉默地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忧虑。 慈渡方丈叹了口气: “哎。” “慈光寺,早就毁了。” 话音落下,他逆着日光离开,身影显得愈发苍老。 ??..?? 长公主一行人,被慈念亲自安排在北寺最为精致院落之中。 这院落一侧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宜人,院内花木扶疏,石径通幽,丝毫不见秋末萧瑟之气。 申正刚过,但因靠近山脉,所以让几人觉得有些冷,尤其是上一世落下寒痹的林青瑶,只觉得冷风从骨缝吹进身体之中。 好在那慈念安排的十分妥帖,主屋之内已经燃起了地龙,温暖如春。 主屋内陈设极为讲究,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正中桌案上,一鼎双龙耳铜制香炉,袅袅升起青烟。 “这香炉有些奇怪。” 邓嬷嬷是林青瑶出生后才选入宫中的奶嬷嬷,但是陪伴林青瑶的数十载,宫中争斗也见过不少。 这香炉不论样式,还是烟气儿,都觉得有些古怪,说不出的别扭。 “哦?” 林青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难道是那种秘香?上来就这么直接吗? 她脸上神色极其精彩,如此生动的长公主殿下,几人是许久没见过的。 看的金宝抿唇直笑,而林青瑶等了半天,邓嬷嬷也没说出个一二三。 要非要说,那就是她作为宫中老嬷嬷的直觉! 韩之序开口解释道: “这香炉确实有问题,双龙耳香炉乃是宫中专用,或由皇帝陛下赐给皇室成员家中使用,这是其一。” “其二,这香炉之中所燃香料,确实掺杂了非常少量的合欢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此花单独加入香料,可以解郁安神,是许多安神香的主要材料。” “不过...” 韩之序眉头轻皱,神色认真,引得林青瑶也不再胡思乱想,正色了起来。 “不过什么?” 她见韩之序停了下来,有些犹豫,脸色也泛着粉红,忍不住催问道。 另一边候着的秋水,早就想好好表现一番了,见此机会,立刻邀功似得开口: “奴家来说吧。” “这香单独用并没有什么害处,但是若与石钟乳,红铅,紫石英这些矿材所制作的器具一同使用,就会使人情绪亢奋,周身发热...” “也就是常说的‘媚药’!” 她话音刚刚落下,便被金宝从背后猛拍了一下。 秋水身子却岿然不动,只是皱眉不解的看向金宝,似乎在问:“你碰我作甚?!” “污言秽语!” “怎么敢在长公主面前说荤话!” 金宝语速极快的碎碎念着,林青瑶有些好笑。 “快别念叨了,念得头疼!” 金宝才听话地合上了嘴巴,不过眼带着指责,瞪着秋水。 秋水却不以为意,长公主殿下连青楼都去过了,难道还不知道这些吗? 此时,林青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 这香炉所燃之香,是单纯安神香,还是针对她林青瑶一个人的恶毒计划? 这慈光寺看似清净之地,实际上暗处可谓是阴谋重重。 而这么多年香火竟然越发鼎盛,似乎在昭告世人,这里有秘密,还是无人能动的秘密。 这里一定与李锐脱不开关系! 那么,她的好弟弟三皇子,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必须要揭开这层层迷雾,她倒要看看这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神不经意间略过似乎在沉思的韩之序。 “你怎么看?” “哦哦。” 他回过神来,连忙道: “虽然熏香有问题,也许只是我们多虑了呢?” “我们只需要稍加注意,其他的就按照此行目的进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青瑶赞赏的点了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那邓嬷嬷与秋水收拾一下东西,影霜回府报个信儿,明日法事做完我们再回去。” “一会若是外出,影风留下盯紧院子。” 这边刚安排妥当,就有僧人到了院中,求见长公主殿下。 那小僧肤色很白,眉心点着朱砂点,显得格外清秀。 他恭敬行了一礼,诵了声佛号后,说道: “方丈说寺中香客都已散去,但姻缘日活动尚未结束,让小僧请长公主殿下前去观赏一番。” 林青瑶与韩之序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心中同时暗道:来了! 她点了点头,缓缓起身: “嗯,正好逛一逛这闻名已久的百年古刹。” “走吧,都一起去看看。” 第56章 姻缘红线 慈光寺,北寺。 高大的青砖院墙,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院墙之后,将阳光遮蔽大半的,正是千年梓树,树干需要十多人合抱才能环住,就连主干上延伸处的低矮树杈,都非常粗壮! 其上枝繁叶茂,宛若苍穹之下一片翠绿蕴含。 树枝数不胜数,错落有致伸展向天际,寺庙的僧人们似乎没有刻意修剪,所以那些枝条形状各异,树叶有些泛黄,却仍然带着翠绿的生命之色。 叶片边缘带着细腻锯齿,柔韧而充满生机。 无数条红线缠绕其间,自高处遥遥垂下,延伸向四面八方看不到的地方,仿佛月老手中牵系的情缘。 “千年古树,能寄相思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身边的慈念说道。 “嗯,确实壮观。” 林青瑶评价了一句,并不上钩。 慈念也不在意,面上带着有几分慈悲的笑,很能糊弄人。 “各位可要一测姻缘?” “男施主从左侧角门进入,女施主从右侧角门进入。” “每一人可随机拾取地上红线,顺着红线不停朝前。” “若有缘之人,解开红线缠绕之后,即可出现在对面。” “若红线另一端空缺,则说明良缘未到。” 慈念很有耐心解释道。 “噗。” 秋水率先嗤笑一声,端的是一副妖娆妩媚。 “小方丈说笑呢,这如何测得出?” “我们一行人只有主...韩世子一位男施主,可女施主却有好几位呢。” 她毫不遮掩的释放自己魅力,慈念却只笑而不语。 “这只是北寺姻缘日的小游戏。” “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若无缘,自然各位都会空手而归。” “现下香客虽然散了不少,但也还有一部分没有离去,说不定就有各位姻缘呢。” “而且这样的角门,环绕梓树还有十二处,就看长公主殿下想不想参与一番了。” 那简直就差直说“敢不敢吧你们”。 略一沉吟,林青瑶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那就玩玩。” 说完从右侧角门率先进入。 这有什么不敢的,就算有什么针对她林青瑶的诡计,也只敢暗中进行,如此光天化日,他们慈光寺还没有这个胆子。 韩之序看着林青瑶有些自信的模样,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笑意,阿瑶姐姐有点从前的模样了。 有他在,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 他抬脚也从左侧进到了角门之内。 微凉的秋风轻拂,一缕绯红丝线,悄然落于林青瑶乌黑发间。 她伸出右手,宛若拈花,手指轻柔勾起那抹艳红之色,肌肤白皙如雪,透着温润光泽,那红线缠绕指尖,愈发显得鲜艳夺目。 林青瑶有些失笑,想起刚刚秋水不屑一顾的模样,竟然开始好奇最后她手中的红线会不会有人? 这么想着,她也开始将手中的丝线慢慢缠绕,离日落还早,确实可以消磨消磨时间。 不过她可不信这种东西,孽缘都还没斩断,说什么姻缘。 手中丝线逐渐绕成不太规律的线团,她身影忽而穿过左侧门洞,忽然又拐向右侧。 就这样大约走了一刻钟,在穿过一道门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终于走到了梓树附近。 林青瑶漫不经心地继续在手心缠绕红线,抬眸之间,手下动作倏然一顿,细线呈一条绷紧的直线。 另一边有人,只是被梓树树干遮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另一边的人。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林青瑶心中一动,有些好奇起来,没有犹豫,她缓缓绕过了树干。 韩之序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林青瑶视线之中。 他静静靠在梓树上,嘴里叼着一片不知道哪里捡的叶子,左腿直立,右腿却抬起踩在树干上。 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身体微微倾斜,目光集中在宽大手掌中的一团红色之上。 嘴中的树叶上下翻动,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只一眼,林青瑶就笑出了声。 听到她的笑声,韩之序才转过头来,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真有些唬人,林青瑶这么暗想。 不过几乎就在看到她的瞬间,韩之序咧开嘴露出小虎牙,带上了明媚笑容。 而后他似乎有些诧异,微微用力,也拉紧了手中红线。 两人被红线牵着,风将林青瑶黑发与衣裙,吹得飘飘欲飞。 这抹身影,在韩之序心中荡起一圈温柔涟漪,指尖也勾出无尽悸动。 “阿瑶姐姐。” 少年偏了偏头,面庞温润如玉,身后是西垂的落日,将他的影子拉到林青瑶的脚边。 他抬起了手,撒娇似的摇了摇手中的红线。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感觉,还有他缱绻的‘姐姐’,林青瑶这一刻,心软的不像话。 “哎,看来这慈光寺的姻缘树,也没多准。” 林青瑶叹了口气,解开了手中繁杂缠绕的红线。 果然在场的估计只有韩之序一个人,所以这红线另一边才会是他。 她还以为会是什么阴谋诡计或者意料之外的人呢。 韩之序有些固执低声说道: “准的!” “什么?” 林青瑶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听清。 韩之序没有再说话,小心翼翼将红线团好,直到林青瑶手里那一段也被绕进线团之中,才抬起头。 “我们回去吧,阿瑶姐姐?” “好啊。” 他不想吓到她,来慈光寺也不是为了求所谓的姻缘。 在他韩之序的前半生里,就是因为太过相信缘分,才错过了这么多年。 如今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单手背在身后,紧握着那团红色,另一只手牵着林青瑶的袖摆,就准备与林青瑶一起返回住处。 但自从习武之后,他就听力惊人,从一侧门洞之处竟然传来微弱的娇喘之声! 竟然有人在佛家重地酱酱酿酿了起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要越过门洞,朝着这梓树而来! 二人已来不及离开,韩之序抓衣摆的手,向前一伸,就揽住林青瑶腰肢。 “有人来了!” “得罪了,阿瑶姐姐。” 足尖轻点,向最低处粗壮的树杈跃去。 林青瑶还没惊呼出声,就被平稳带到了离地面约九尺高的地方。 正要出声询问,就被韩之序温热的手心,捂住了嘴巴。 他朝下使了个眼色,林青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呆愣在原地! 只见锦衣华袍男子,猴急的将一女子压在树干上,几息之间就衣衫凌乱,香肩外露。 而那女子,正是魏乐涵! ??..?? 有奖竞猜,锦衣华袍男子是谁捏~是谁在佛门重地开车呢? 绿帽子终于要带了~ ps:韩之序:“本世子必须要重申一下,千年梓树,可寄相思!姻缘树下姻缘线,牢牢牵住好姐姐!绝对准!包准的!” ??..?? 【三章送上】 下一章有点擦边卡审核了,要大修qaq, 只能看缘分了! 第57章 别看,脏 前文说过,因慈光寺依山而建,梓树即便入了秋,也鲜有落叶,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林青瑶顺着韩之序的目光朝下望去,视线穿过斑驳的树叶之间。 只见那个衣衫凌乱的姑娘,被死死压在树干上。 不是别人,赫然就是魏乐涵! 她满面娇红,神色中带着抗拒,双手却紧紧抱着在身前肆意妄为的男人。 那个男人仅露出青玉冠发的头顶,整个人还埋在水粉色喜鹊登梅肚兜之下,口中发出啧啧水声,似乎吃的香甜,魏乐涵唇间溢出难耐的嘤咛。 她的衣衫半敞,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那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乐涵怀中那男人低低喟叹了一声: “真香~” 随即抬起头来,又擒着魏乐涵粉嫩的唇瓣,研磨了起来。 林青瑶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林!天!珏! 尽管被繁茂枝叶遮挡,那人的面孔,她看得并不算太真切。 可她下意识认为那人一定是三皇子,她不会认错将在未来登基的好弟弟! 等她还要再仔细确定一下的时候,又一只略带粗粝的手移到了她双眼之上。 韩之序就这样双手环在她肩膀之上,将林青瑶整个人,虚虚圈在了怀中。 她的视线与口唇都被遮掩,大约是来自心底深处的信任,林青瑶并不害怕。 然而,失去视线之后,她的感官反而被无限放大。 “别看,脏。” 更要命的是,韩之序贴近她圆润耳垂,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有些灼热的气息,打在她耳边与侧颈,将那一片皮肤熏成粉红色。 林青瑶下意识偏头,又缩了缩脖子。 耳朵好痒,但树下战况正激烈,她只能忍住了想挠一下的冲动,眨了眨眼睛。 咳,说什么呢,她才不是要看审核不让看的画面。 上一世虽然裴玉岑冷静自持,二人房事体验也并不算美好,但她也是看过嫁妆图的,还生过孩子呢。 树下的动静,对她来说,嗯,才哪到哪! 可不眨眼还不要紧,一眨眼睛,纤长睫毛扫过韩之序的手心,加上另一只手的掌心传来湿糯温热触感,再加上鼻尖传出有规律的呼吸。 韩之序引以为傲的气息都错乱了起来,一股痒意从心间蔓延而出,与双手之间的触感汇合后,汹涌奔腾至全身。 林青瑶耳边清晰传来少年一声比一声快的心跳声,震的她心跳也不自觉加快。 好家伙,自己上一世已做人妇,所以看到这些虽然有些脸红,但经历过不觉得有什么。 可她家之序还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郎! 这么一想,她也顾不上再确认一遍是不是三皇子。 用手掐了掐韩之序环在肩膀之上的胳膊,想让他想想办法,再拖下去,下面那不要脸的两人开胃菜都吃完,可要进入正餐了! 哪知道这一掐,韩之序呼吸更粗重了一分。 林青瑶身体瞬间僵住! 其实韩之序不想松开,只要靠近林青瑶,他总会有这种失控感。 她的一切,都让他着迷,让他难以自持,让他想要再靠近,再靠近一点! 但是,感受到怀中僵硬了的身体,韩之序又有些难过,这几年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真是狗屁不如! 有些负气的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之中肆溢,他堪堪找回了理智。 视线看向林青瑶发间的青玉簪子。 “阿瑶姐姐别动。” 话音落下,他松开蒙林青瑶眼睛的手,将发间簪子拔出。 乌黑发丝在少年脖颈间无声飞扬,那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触感,让他刚回笼的神识,又有些飘飞,他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手中下意识用力,簪子断成两半。 韩之喜干脆扬手,将其中之一,激射而出。 “叮当。” 玉簪撞击在远处围墙之上,传来碎裂的声音,终于将树下快要交叠在一起的二人唤醒。 “什么声音!” 三皇子面色不虞,他最近品尝过不少女人的滋味,如眼前这个比花娇弱的,还是第一次,他根本等不到入夜,只想在这狂野之地,将人狠狠夺取,让她花叶含泪!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来了? 都快入夜了,不是让慈念将香客都请出去了吗? “有人来了!” “您松开我!” 魏乐涵带上了哭腔,伸手想要推开身上有些愣神的男人。 可那柔弱哭腔,引得三皇子原本清醒的双眼又染上赤红,根本不打算理会什么突然的声音,反正这北寺今后都会听他的,那些荤和尚什么没见过? 想到这里,他不管不顾,就要继续提枪上阵。 魏乐涵却猛烈挣扎起来,哭的绝望凄美,三皇子的动作硬生生停下。 二人还在推搡,韩之序抬手将手中另一半玉簪,换了个方向再次丢出。 碎裂之声再次传来,紧接着远处隐约还能听到秋水与金宝呼喊的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三皇子手下动作才作罢,看着魏乐涵如同雨打芭蕉般破碎,他心中鼓荡着奇异的满足感。 还算温柔的把人搂在怀里: “是爷太喜欢你了。” 伸手想为魏乐涵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可她的眼泪好像无穷无尽,将他手指尽数打湿。 “呜呜呜呜,人家清白没了,呜呜呜呜。” 后者柔若无骨的瘫在他怀中,嘤嘤哭泣。 三皇子竟然不觉得厌烦,更耐心的哄骗: “三爷会为你负责的,荣华富贵,娇儿想要什么,爷就给你什么!” “走,去三爷院中!” 说完,不容拒绝,抱起衣冠不整,香肩外露的魏乐涵,大步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吹过,却没有吹散韩之序心头的燥热。 “咳,人应该走了,快松开!” 林青瑶轻咳一声,摇了摇身前结实的手臂。 还有心思想,这孩子怎么长得,明明看起来消瘦,臂膀之上倒坚硬如铁,还有这轻易就能带着自己上树的身法,果然有秘密了啊。 “哦。” 韩之序虽然听到了林青瑶的话,但是手上动作却极慢,声音中也带着明显的失落。 林青瑶视线恢复,立刻偏了偏头,两人靠的太近,她没有看到韩之序眸中暗沉不明的意味,只看到了他红透了的耳朵。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宣布旨意!!! 送裴玉岑这个绿色大礼!!! ??..?? 有书宝反馈,觉得注释多余或者占空间字数,所有章节2000字,注释不占用。不过以后不会放文章里,在那些地方我会评论写进去。 第58章 今日颇有收获 林青瑶感受到韩之序手中动作的迟缓,心中莫名一跳。 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人真走远了。” 韩之序的手臂顺着林青瑶的力道松开,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动。 只是金宝的呼唤声,越来越近。 “我们快下去吧。” 韩之序应声,也不说‘得罪’了,揽住林青瑶的腰肢,轻轻一跃,从梓树宽大枝杈上跳下。 不过几息时间,二人才站稳,金宝与秋水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一处门洞。 回寺庙小院的路上,一行人格外沉默。 秋水进入角门后,压根没有捡红线,所以七拐八绕就迷了路,而金宝这个净了身的小太监,倒是捡了一根,可惜走到半路就断了。 这两人像无头苍蝇碰到了一块,好不容易摸到刚刚进入的地方,找到了在那等着的邓嬷嬷与慈念方丈,却迟迟等不到长公主。 眼看日头西垂,邓嬷嬷就让两人又进去找,这才有了打断三皇子‘好事’的呼唤声。 到了幽静小院门口,慈念停下脚步,笑眯眯站在原地。 略一思考,林青瑶让邓嬷嬷带着金宝和秋水,先回去,自己则与韩之序一同停了下来。 慈念面上笑意更深,垂眸念了句佛号,语气从容开口道: “看来长公主殿下,今日颇有收获。” 林青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姻缘线? 树下那对野鸳鸯? 还是那静待下文的熏香? 她没有开口,静静等待慈念的下文。 可谁知,慈念没有再透露任何消息,反而说起了明日的祈福法事。 “慈渡师兄刚派人过来殿下不在。” “明日法事已经准备妥当,六时吉祥,长公主准备在哪一时祈福?” 林青瑶上一世就不怎么信佛,前十三年是人生顺遂,没有所求,后十五年有求却无门。 对这些六时吉祥什么的,不太了解,正准备转头问问韩之序,他就一步走到了林青瑶身边。 “晨朝吧。” 韩之序说完,低头对林青瑶解释:“卯正至辰正,就是晨朝。” 林青瑶点了点头:“嗯,我们祈福完就动身回去,还能赶上岁岁施针。” 慈念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两人互动的差不多后,微微颔首。 继续问道:“长公主殿下可要用晚膳?” 林青瑶点了点头,与慈念方丈定下了一刻钟后摆膳。 夜幕已经降临,院落中已经掌灯,慈念也不再逗留:“阿弥陀佛,明日会有小僧带长公主殿下前去祈福法事,贫僧就先告退了。” 说完等林青瑶点头之后,才缓缓离去。 他过于华丽的袈裟,在夜色装点之下,反而带上了几分庄重之色。 直到慈念方丈身影消失,林青瑶与韩之序才回到小院。 慈光寺的素斋闻名遐迩,寺庙中僧侣众多,时不时也有类似林青瑶这样贵人举行祈福法事,所以许多年前,慈光寺就培养了一批精通各种素食烹饪技艺的僧人。 按理说大道至简,佛门亦是如此,可慈光寺的典座却将简单的食材,变幻出繁杂而美味的佳肴。 一桌丰盛的素斋被几个小沙弥端上膳厅,清香四溢的素菜汤,还有色泽细腻的豆腐羹,无极山特有的素炒时蔬。 膳厅内,只有邓嬷嬷时不时给林青瑶布菜发出的声音,连咀嚼食物都微不可闻。 老嬷嬷心中暗叹,虽说如今长公主仪态越发像大家闺秀,可她犹记得当年景文帝与文皇后,从来不要求她这些。 就连帝后二人与长公主一同用膳的时候,也不从不拘林青瑶遵守什么规矩,就是希望她无忧无虑,肆意快活。 如今这无可挑剔的仪态,反而让邓嬷嬷有些心酸。 似乎是有所感应,或是吃的太过压抑,韩之序忽然开口: “我来吧,嬷嬷也奔波一天了,去与秋水他们一同用膳吧。” 说完接过了邓嬷嬷专门布菜用的银筷,他心神都放在林青瑶身上,这所有素斋里,素炒时蔬她多吃了一口,所以就又给她夹了满满一筷子。 林青瑶有些诧异抬头,就看到韩之序可爱的虎牙。 “别笑了,牙上有菜叶哦。” 她神色揶揄,韩之序骤然变色,邓嬷嬷还没走,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样才对。 看到韩之序满脸惊慌的模样,邓嬷嬷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朝着金宝那边走去。 韩之序瞧着邓嬷嬷的神色,立马明白了过来,林青瑶这是逗他呢! 他呲了呲虎牙,假装凶狠,又逗得林青瑶哈哈笑了起来。 一顿饭在两人逐渐轻松的氛围之中用完了。 金宝与秋水对素斋赞不绝口,极力要求将元宝送来学学,好让长公主在家就能吃的上。 用完膳影风没有离开,几人移步主屋,坐定后金宝呈上茶水。 林青瑶先是问影风:“我们离开后,可有什么异常?” 影风摇了摇头:“长公主殿下离开后,只有一位我们来时跟着慈渡方丈的僧人,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就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里了。” 林青瑶了然,看向韩之序:“我们用膳的碟碗,似乎也没有特殊之处。” 韩之序点了点头,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想不通不过并不打算自己胡思乱想,所以分析道: “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掉入了一个自证陷阱之中。” “从慈光寺两位方丈衣着打扮,甚至样貌开始,我们就对北寺小方丈有些偏见。” “所以下意识认为,他会对我们不利。” 林青瑶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那应该只是加了合欢花的普通熏香。” “而双龙耳铜制香炉,有可能是那位殿下带进来的。” “可以肯定是一点是,那位殿下与慈光寺关系极为暧昧。” 二人默契对视,林青瑶想起了梓树下的香艳场景。 韩之序却微微捏紧了拳,他总觉得掌心有些灼热。 见他视线直直看向自己,半晌都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她试着继续分析: “那么按你说说,一开始以姻缘日极力邀请,并不是要暗害我。” “在梓树看到的那两个人...” “一定是慈念有意为之,绝不是巧合。” “那么他在暗示什么?” “又为什么这么做?” 第59章 可以保护你 夜色如墨,缓缓铺陈在慈光寺的清幽小院中。 月光透过洗漱云层,下撒斑驳陆离的光影,为这份静谧添加了几分神秘。 林青瑶刚问出的话,也正是她最不解的地方,慈念方丈做的一切,指向都非常明显,就是让两拨人在梓树相遇。 那他到底想暗示什么? 这么做,他又能得到什么? “他不是在暗示。” 韩之序的话,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少年如玉般指节敲击在手边桌面之上,发出“笃笃”声响。 这动作与林青瑶思考时候的动作,如出一辙。 这是她儿时从景文帝那里学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韩之序又学了过去,这可谓是一脉相承了,她思绪有些飘飞。 “他在求救。” 韩之序声音低沉,缓慢而笃定,打断了林青瑶的思绪。 “求救?” 林青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金银财宝名利权势,她都考虑一遍,唯独没想到求救这两个字。 “对!” “如今看,慈光寺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他模样认真,眼神中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睿智。 颇有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高人风范。 “今日梓树那位殿下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 “这些腌臜阴私之事,在北寺恐怕早已是习以为常!” “那么他今日所图,恐怕就是求救。” “慈念方丈想利用外力,打破如今慈光寺的僵局。” 林青瑶闻言,心中不禁对韩之序刮目相看。 她从未想过,这个从前跟在她身后,需要她保护的稚嫩孩子,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也对,上京城勋爵众多,那些人家的嫡长子,到了十六岁恐怕早已娶妻生子。 她家之序是因为老国公爷的孝期,才耽误了下来。 翻年孝期也就过去了,等得空,她去父皇那里,为这孩子请一道继承爵位的圣旨吧。 “阿瑶姐姐?” 韩之序总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 一晚上林青瑶都有些走神,不过她大概死也不会往今日姻缘红线与梓树之上的暧昧氛围想。 嗯...大概这几日连续忙碌,身体吃不消有些累,她的神思才有些难以集中吧。 正了神色说道“嗯,你继续说。” “哦...” “我总觉得慈念方丈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林青瑶的兴趣,她细细回想慈念的模样,却没有韩之序所说的熟悉感。 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你可以试着查查他的来历,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知道了,阿瑶姐姐。” “这件事交给我吧,先不急着与慈念接触。” “慈念身份要查清楚。” “慈光寺背后到底是谁掌控,也要查清楚。” “毕竟,他既然向我们求救,就说明他已经走投无路。” 韩之序总觉得慈光寺的事不简单,恐怕今日慈念故意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用这里做杠杆,也许可以撬动百年来上京城功勋世家的格局。 任何一个王朝,都无法避免贪腐,而重灾区正是皇权最集中的地方,其次才是偏远如杭州府郑坚那些蛀虫。 林青瑶点头,随口一说说道: “好,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她并不觉得韩之序真的会有什么消息,都随时告诉她。 她却没想到,就这一句话,让韩之序犹如牛皮糖,硬生生黏在了长公主府邸,不过这是后话。 “嗯,天色也晚了,早点歇了吧,明日一早还要祈福。” 林青瑶用袖摆掩着脸,打了个轻轻的哈欠,生理性水光漫上眼尾,显得眉目柔和了许多。 “属下,奴才,奴家告退。” 在一旁的影风,金宝和秋水一同告退,邓嬷嬷亲自值夜,转身进了内室为长公主收拾床铺去了。 韩之序有些欲言又止,看林青瑶支着脑袋犯困,还是没忍住: “阿瑶姐姐不问我会拳脚功夫的事吗?” 他有些委屈的想,阿瑶姐姐一点也不在乎他! “啊?” 林青瑶并不是不问不在乎,她很意外韩之序会主动告诉她。 从浙西杭州府回来后,影霜就禀告过她韩之序会拳脚功夫这件事。 她只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回来后他也没有主动提起,林青瑶也就没有在意。 何况,在裴玉岑身边的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不问,也不敢问。 她记起来大概三四年前,她发现裴玉岑有一块贴身玉佩,却从来不让她看,她只是追问了两次,就被他冷了整整三个月。 送的东西被退回,写的信还被裴舍下人传阅笑话,连带着她故意留在他身边的小物件,都被打包送了回去。 后来好不容易和好了,他却再也不带那枚玉佩。 三个月,她惶惶不可终日的三个月,之后她就学会了不问,学会闭嘴。 如果裴玉岑想让她知道,就会告诉她的。 这句话安慰了自己十几年,这种观念大概如同食不言寝不语这些规矩一样,深入了她的骨血之中。 所以这会被韩之序这么一反问,她倒有些不知所措,斟酌了一会儿说道: “会拳脚功夫是好事,能自保。” 眼眸之中还带着犯困后的迷糊与懵懂。 韩之序抿了抿唇,他看出来她似乎并不打算仔细问,可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他从来没想瞒着林青瑶什么事,可她不主动问的态度又有些刺痛了他。 于是固执开口:“是十岁那年就开始学了。” “后来过了两年父亲死了,为了将来能撑起国公府门楣...” 更为了能站在你身前,保护你,为你遮风挡雨。 可这句话,他没有说。 “练武虽然苦,但是咬咬牙就坚持到了现在。” 林青瑶以为她那句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想到韩之序会不问自答,有一丝异常情绪滑过心头。 然后抬头就看见韩之序将有些老茧的手掌伸到了她眼前。 “阿瑶姐姐,我如今很厉害,可以保护你!” 他话语坚定。 不论阿瑶姐姐想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事,他都想一点点把自己羽毛与爪牙,弱点,暴露在她目光之下。 然后将她拢在羽翼之下,甚至可以把这翱翔的翅膀送予她。 顺便告诉她,万万人将她当做笑柄,可她却是他唯一的光与救赎。 鬼使神差的,林青瑶握住了白皙手掌,轻轻摩挲丑陋粗厚的茧。 “之序辛苦了呀。” 尾音上扬,像小时候哄他时候一样。 手心有些痒,他手指蜷缩一瞬,又乖巧的展开。 在这个瞬间,韩之序似乎从前受的苦,都值得了。 “所以阿瑶姐姐,你可以依靠我。” 他希望阿瑶姐姐有任何困难,都可以依靠他。 “唔,好。” 林青瑶被他清亮又期待的目光晃了神,急忙收回了手。 “不早了,快去歇着吧。” 说完起身,有些落荒而逃朝内室走去。 第60章 看一场好戏。 夜深人静,韩之序躺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手心紧紧攥着那团柔软红线,一会想到梓树下的对视,笑的甜蜜。 一会又怕自己冲动,吓到他的阿瑶姐姐。 只要在她身边,他总会忍不住再靠近一点。 这这才短短几天,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贪心,想要的不止一点,而是...全部。 被下属称之为冷面修罗的韩之序,在这一刻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被陌生又割裂的情绪,折磨了一整晚。 第二日清晨,膳房中,林青瑶看到的就是眼下一片青色的韩之序。 “可是又认床了?” 小时候忠勇侯那几个坏胚,知道在皇宫中林青瑶会保护韩之序,就会在他回家路上堵他。 被欺负的狠了,他就不敢回家。 在皇宫留宿的时候,就有些认床,都要她哄着入睡,后来待的次数多了,才慢慢好起来。 韩之序听了脸色一红,辩解道:“我不是孩童,早就不认床了。” “哦~” 林青瑶思绪转了一圈,笑的十分肯定,那这孩子定是第一次见昨日那种画面,所以彻夜难眠。 她有些揶揄开口:“那就是昨日那两人的事,乱你心绪啦?” 果然,越描越黑,韩之序认命的端起眼前散发热气的粥,也不嫌烫嘴,呼噜噜喝了起来。 那倔强的模样可爱极了。 坐在一旁的林青瑶,嘴角笑意更深。 “您也快用膳吧。” 一口气喝完,瞧见林青瑶笑意温柔,韩之序脸色有些红。 一行人用完膳后,缓缓步入院中。 天边泛起鱼肚白,秋日的清晨带着丝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露水气息。 这个时辰,寺庙之中只有做早课的僧人,所以慈光寺在晨光照耀下,显得宁静而庄严。 慈念方丈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他今日倒是换上了棕黄海青,脸庞上依旧挂着那百年如一日的微笑。 仿佛昨日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也从未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贫僧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慈念方丈轻声说完,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几位随我来,祈福法事已经准备妥当。” “那就有劳慈念方丈了。” 林青瑶温婉回应,所有阴谋诡计都之后再说。 眼下更重要的是祈福之事。 虽然林青瑶并不信佛,可既然决定来做这场法事,那就没道理半途而废。 慈念带着一行人朝前走去,林青瑶视线,总会状似无意飘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她竟然也觉得这位方丈面容越发熟悉起来。 一路上,他们沿着前往南寺的蜿蜒山路前行。 山间雾气缭绕,如同仙境。 偶尔有鸟儿掠过头顶,留下清脆鸣叫。 越靠近南寺,清冽空气中带上了浓郁佛香。 慈光寺南寺的正殿之前,香火早已鼎盛。 大殿正中央,泛着锈色的高大祭坛安静屹立,祭坛前方的桌案上,摆放着法器与供品。 香炉中佛香燃烧升起袅袅青烟,明暗的火星,让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熠熠生辉。 殿外山风轻拂,将青烟吹散,慈念将长公主一行人带领到固定位置之上,便去到慈渡方丈身边。 此时做法事的僧侣们,手持法器,神情肃穆而专注。 随着梵钟敲响,在慈渡带领之下,他们开始诵经,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南寺每一个角落。 僧侣们围绕着祭坛,口中念念有词,或低声默念,或高声诵唱。 林青瑶也低头,手中握着香烛,轻轻闭上了眼睛。 “期盼岁岁早日苏醒,余生平安喜乐。” 她在心底默念。 烛火摇曳,照亮了庄严佛像。 金身闪耀,半垂眼眸。 佛陀视线似乎落在林青瑶身上,神情满是悲悯。 整整两个时辰的法事,在慈渡方丈庄严佛号中结束。 祈福仪式结束后,林青瑶没有多逗留,辞别两位方丈。 金宝驾着马车朝上京城而去。 ??..?? 李老御医每日雷打不动,正午前来施针。 可是从慈光寺回来已过两日了,韩知岁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位姑娘魂魄在位,按理说这几日就会苏醒。” “但是身体亏空太厉害,髓海失养,还需要继续服用汤药一段时间。” “这是好事,长公主殿下不要太过担心。” 看出了林青瑶的担忧,今日李老御医离开前,特意解释了一番,才离开。 有了李老御医的话,加上张长卿每日也会为韩知岁摸脉,她才算彻底放心。 “长公主殿下,李嬷嬷又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金宝送走李御医折返回来,在前厅广场碰到了脸色灰败的李嬷嬷,让秋水将人带去静雅堂,他赶忙来到了惜花阁。 算算时间,还有五日就是她与裴玉岑的婚期,是时候提醒他,到时候一同取消婚事。 不过...想到慈光寺树下那一幕,林青瑶勾了勾唇。 “嗯,对了今日之序没来?” 安顿好半夏照顾韩知岁,她朝着静雅堂缓步走去,金宝紧随其后。 自从岁岁住进了长公主府邸,韩之序这个清闲世子每日都要准时来点卯,今天都施完针送走李御医了,也没见到人。 听到林青瑶问话,金宝忙回道: “奴才前脚送走李御医,世子后脚进的门,一同碰到李嬷嬷,他就直接去静雅堂等您了。” 林青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韩之序说是去了静雅堂,但并没有进去,在门口倚着门廊不知道在想什么,远远看到林青瑶走过来,他迎了上去。 “阿瑶姐姐!” 清脆的声音带着雀跃与欢喜。 “嗯,怎么没进去,深秋日头也晒人。” 林青瑶任由他牵住袖袍,想要继续走进静雅堂,却感受到袖袍紧了紧。 “怎么啦?” 转头看向韩之序,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有话要说。 金宝弓着腰退到了门廊远处静静站定。 “一会儿,若是李嬷嬷邀请阿瑶姐姐明日去赏花宴...” “阿瑶姐姐可以不可以答应她?” “为什么?” 林青瑶可不想在最后五日闹出什么幺蛾子,昨日福禄公公偷偷传了信儿,他也押了养老本进来,也就是说父皇肯定也开了私库的。 “想带阿瑶姐姐,看一场好戏。” ??..?? 【为感谢大家打赏,今日继续四更!】 【日子不过啦!(ー`′ー)】 第61章 赏花宴 长公主府邸,静雅堂内。 林青瑶坐于高座之上,手中拿着一封棕红火漆密封的信。 信上是熟悉的字体,只不过曾经的【瑶瑶亲启】,变为更加恭敬的【长公主殿下亲启】。 她并没有拆开,而是看向跪于地上的李嬷嬷。 才短短几日没见,李嬷嬷穿着倒还算得体,可面色憔悴,眉间隆起川字,说话也小心翼翼: “裴家明日的赏花宴,是裴大人亲自定下的。” “是要为裴家那个表姑娘相看一门亲事。” “有合适的应该明日就会初步定下。” “所以是以您的名头,请的各家公子哥儿。” 说完李嬷嬷小心翼翼抬起了头,但视线刚到长公主的下巴颏,就被韩之序“哼”的一声,吓得又低下了头。 韩之序咧嘴,邀功似的看向林青瑶,后者无奈摇头。 左右韩知岁尚未苏醒,对付那三品运盐使之事,需要等她醒后再做决定。 赌坊明日就会停盘,如今正好空闲。 既然韩之序都发出邀请了,怎么能扫孩子的兴呢? 她可不愿意做坏长辈。 若是明日裴家人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看在如今高赔率的份上,她勉为其难忍一忍罢。 想到这,手下动作利落,撕开了信封。 果然内容极其简单,邀林青瑶明日回新府邸,为魏乐涵相看人家。 信的最末尾,还附上了一份邀请名单。 林青瑶粗略一看,裴玉岑这封名单也算是精挑细选了。 以他一个从四品官职,没有打肿脸请功勋世家嫡子,最顶格的就是淮安侯家的庶三公子。 更多的都是一些朝中从三品,或正三品官员嫡子嫡女,一个比他官职低的家眷都没有。 单从这份名单之中,林青瑶就能看出裴玉岑的用心,以及他的自信。 看来裴玉岑对自己未来官场之路,还挺有信心。 静雅堂寂静无声,秋后本亮爽,可跪在地上的李嬷嬷,在等待中出了一身冷汗。 沉默片刻,林青瑶随意把信放在桌上说道: “作为准嫂子,为魏表妹相看,本宫倒不好推辞。” “你回去告诉裴玉岑,我明日一早过去。” “明日邓嬷嬷告假了,李嬷嬷明日就由李嬷嬷你跟在本宫身边伺候。” 听林青瑶这么说,李嬷嬷反而松了口气,一边应着一边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郁色也消退了许多。 自那日在长公主府邸门口,被当众落了面子,又被裴玉岑语焉不详的话语吓到后,她彻夜不敢入睡。 只要闭上眼,要么是被裴家赶出家门,要么就是被魏乐涵拿捏把柄威胁,昨夜甚至梦到被那该死的影风一剑砍了脑袋! 如今听长公主以魏表小姐的嫂子自居,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行了,去新府邸帮忙吧。” “这还是...那边第一次举办赏花宴呢。”也是最后一次了。 李嬷嬷走后,静雅堂只剩下了韩之序。 “阿瑶姐姐你不问我看什么戏吗?” 阿瑶姐姐这么纵着他,让他既开心,又有些心酸。 开心的是她愿意像小时候一样纵容他,心酸的是,她似乎还把他当小孩子! “知道了戏的内容,不就少了期待感吗?” 何况,林青瑶对所谓的‘看戏’很感兴趣呢。 ??..?? 翌日。 金宝与银宝已将长公主府中最华丽的雕花马车准备妥当,就连马车帷裳都绣着金边,在晨光中显得华贵闪耀。 韩之序也一早骑着一匹通体漆黑高头大马,等在马车边。 过了巳时,林青瑶才缓缓起身,她自己觉得不需要刻意打扮,毕竟如今裴家...已经不知道她费此心力。 然而,秋水与连翘两人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尤其是见过长公主女扮男装后的秋水,更是摩拳擦掌。 所以一大早,她与连翘就忙活了起来。 连翘手法娴熟,将林青瑶乌黑长发绾成朝云近香髻,耳边鬓角微垂,赤金点翠如意步摇随意插在发髻之间,整张脸更加白皙。 秋水选了件梧枝绿缎面绣白色玉兰花对襟褙子,与头上点翠颜色呼应。 领边袖口用初荷红镶边,将林青瑶整个人衬得端庄又不失娇艳。 没有用青黛描眉,眉尾自然微挑,更显昳丽锋锐。 只看上半张脸,端的是玉面乌发,几乎雌雄莫辨,怎么办啊,秋水真是爱惨了自家长公主这双眼睛了! “佛祖保佑,保佑长公主内心清明,不坠爱河!” 林青瑶已经朝着马车走去,连翘看秋水还蹲在门边嘴里碎碎念,不禁问出声: “秋水,你在那角落里念叨什么呢?” “你怎么和金宝越来越像了。” 虽然参加的是裴府为魏乐涵相看夫家的赏花宴,但也是男女分席,所以今日秋水与连翘随行伺候。 “啊,哦来了。” “我给长公主祈福呢!” 秋水说的煞有其事,连翘也不疑有他,就是不知道门边角落拜的是哪一方神仙。 韩之序早已等候多时,见林青瑶出来,眼中闪过毫不掩惊艳之色,眉宇间见笑: “阿瑶姐姐今日真美!” “嗯,裴家‘花儿’都配不上阿瑶姐姐。” 林青瑶没明白他口中的话其实意有所指,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就你嘴甜,走吧,时辰不早了。” 马车缓缓驶向裴家新府邸,车内她闭目养神。 林青瑶大抵能猜到,魏乐涵不会这么甘心就嫁出去,就像上一世一样,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毁掉每一次赏花宴与试探。 甚至一遍遍将脏水泼在林青瑶身上,拉她做挡箭牌,直到最后嫁给裴玉岑,做了平妻,成了首辅大人的小夫人。 这一世魏乐涵在慈光寺,又碰到了三皇子林天珏,更不可能安安分分嫁给那些世家庶子。 只是这么一想,林青瑶都开始期待今日魏乐涵的戏码了。 裴家新府邸是林青瑶亲自选的,位于上京城繁华地段,离皇宫只隔着两条街,非常方便裴玉岑上下朝。 府邸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后院花房中培育的牡丹,金莲都被摆在了花园之中,香气扑鼻。 赏花宴就设在花园正中央的赏花亭内,其间布置得富丽堂皇。 正中用八扇黄花梨福禄寿屏风将宴席分割开来,女眷在右,另一边则坐着公子哥们。 桌上摆着松子、龙眼等乾鲜果品各十六碟,算是赏花宴中规格最高的了。 赏花宴并没有等待林青瑶,她抵达的时候,已经开始。 李嬷嬷今日也是打扮沉稳,见到长公主下马车,扬声就要通禀,被金宝先一步拦住。 金宝心中虽然对李嬷嬷不满,但是在外面千万不能落了长公主落面子。 因此面上平静无波解释道: “不必通传,这本就是长公主的宅子,哪有主子回家,还给别人通传的?” 第62章 信件 金宝这话倒是没错,可李嬷嬷心头猛地一颤,这宅子地契,当初不是由长公主亲手送给了裴老太太吗? 这件事儿还是她受魏乐涵授意后,撺掇着林青瑶送出去的。 今天金宝这番话,又是何意? 没有给李嬷嬷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林青瑶已经迈步朝着新府邸内走去。 这里一草一木,对她而言都无比熟悉,院中的砖瓦仿佛都承载着往昔回忆。 后院赏花亭中,男女混杂的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裴大人上朝后还未归来。” 李嬷嬷轻声说道。 她快步跟上林青瑶,却发现左右有秋水与连翘两位贴身婢女相伴,她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方,无法窥见林青瑶脸上表情。 沿着通往花园的抄手游廊上往里走,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话声。 突然。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啊呀,这是谁的情书呀!” “哎呀,怎么还不会自己作诗呢?” “还是抄的古诗,字可真丑...” “让本姑娘瞧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哦,下面还有认错道歉,‘前日是我错了,求裴大人大人大量,原谅一会吧。’” 紧接着,一道男声兴奋地响起: “快传来我们也看看!” 有人猜测道:“不会是长公主殿下给裴大人写的信吧?” 另一个人犹豫道:“这种私密信件,我们不能传阅吧。” “那有什么,长公主都不在乎,不然这信能出现在这吗?” 尖锐女声不屑地反驳:“说不定长公主就是想借机显摆一下她对裴大人的‘爱恋’呢!” “对对,杨姑娘快看看署名是不是长公主?”众人纷纷附和。 见大家这么问,那尖锐女声似乎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刺耳哄笑: “唔,署名是‘爱你的瑶瑶’哈哈哈哈哈。” 一时之间,花园内讥讽笑声朝着游廊中的几人扑面而来。 一时间,花园内讥讽笑声如潮水般涌向游廊中几人。 林青瑶身侧一凉,感受到一股骇人杀气。 韩之序双拳紧握,眉宇间带着少有的怒气。 他邀阿瑶姐姐来看戏,可不是为了让她堂堂长公主在这里受辱的! 愤怒几乎将他淹没,不论用什么手段,他只想让那聒噪女人立即闭嘴。 不,不对。 那些看过信的劳什子公子哥儿,姑娘们,每一个都该死。 他身后的秋水,也摸上了腰间软剑。 此刻只等韩之序一声令下,她秋水定一马当先,将那贱嘴女捅个对穿! 赤色染上韩之序的眼角,可他的手却被林青瑶轻轻握住。 林青瑶习以为常的笑了笑: “傻孩子,这才哪到哪?” 她心中明白,这府邸虽她买下作为新房的,但裴家这些年上至管事嬷嬷,下到婢女仆从,无一不唯魏乐涵是从。 恐怕她马车还没到府邸门口,魏乐涵就已经知道了。 这不过是今日的开胃菜而已。 “嗯,这信背面还有批注呢。” 尖锐女声再次响起。 “让本姑娘仔细瞧瞧‘近日表姑娘生辰,裴大人要亲自陪伴,大人叫你多多反省自身,没有想清楚,就不要来打扰他们’,哎呀,这...” 花园内笑声渐渐止住,很快又传来了魏乐涵柔弱声音: “大家不要误会,只是表哥疼我罢了。” “玉梅,快把这些纸张拿走,怎么会混进表哥与长公主殿下的信件,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大家还是继续题词作画吧。” 她巧妙地转了话题,但屏风另一边的公子哥们心中却难免不忿。 既然裴大人对这表妹如此与众不同,又何必请他们? 不过也对,长公主虽然是下嫁,但裴大人定然不敢轻易纳妾,这才没办法要早日给魏姑娘定亲吧。 一时之间,在座众人心思各异。 “别急呀,乐涵,反正长公主应该不在意,这还有好多封信呢,让我再看看!” 伴随着纸张被传递,发出一阵窸窣声。 韩之序都能想到那些所谓世家姑娘,公子哥窥见他人秘密后,露出的讥讽嘴脸。 他再忍不住,他先轻轻托起林青瑶的手,有些不舍地放开,然后眼神坚定道: “交给我吧。” 林青瑶倒是没所谓,这些寄出去的信件,她并没有收到回复,所谓批注也就没有亲眼看到。 若是当时就收到带着折辱批注的回信,她或许会伤心几日。 但如今她反而有些释然。 “别闹出人命。” 她轻声叮嘱。 自慈光寺一事后,她知道韩之序身手不凡,可里面这些人的父兄都是朝廷命官,闹出人命总归对韩之序今后承爵有所影响。 她话音刚落下,韩之序就大步迈过最后一段游廊,身影出现在花园之中。 所有人都朝韩他看了过来。 “将信都交出来。” 韩之序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寻常聊聊,只是眉眼间再不见柔和与软糯。 “噗嗤。” 不屑出声的是淮安侯庶三公子计浩然。 “我当时谁在这颐指气使呢,原来是定国公世子呀。” 就是那个只敢跟在长公主屁股后面的肥猪,没爹教养的贱货啊。 他故意在‘世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其实,这个计浩然是个蠢货,是淮安侯妾室所生,与淮安侯嫡长子只隔了一个月。 儿时经常被他嫡兄当枪使,欺负韩之序的人当中,就属他冲的最快,下手最重。 当年,林青瑶让宫中太监按住他,狠狠打了十大板,在家躺了月余才能下地,后来才长了点记性。 按理说,他是最不敢讽刺顶撞长公主殿下的。 但这些年,长公主名声日销月铄,帝后的宠爱也一落千丈。 计浩然胆子又大了起来。 当年因为韩之序被打的仇还没报呢,如今定国公府又只剩下孤儿寡母,承爵诏书一日没有降下,他韩之序就人人可欺! 长公主也保护不了他! 想到这,他站起身,走到赏花亭台阶最高处,居高临下看着花园入口的韩之序,手中拿着一封有些褶皱的信。 “你想要长公主信?” 他挑衅地问道。 “你算什么东西?” “哦,本公子知道了,你也想看看信上内容?” 第63章 你们应该感谢长公主仁慈 长公主新婚府邸,后花园中。 计浩然站在亭台高处,斜昵着韩之序: “待本公子念给你听。”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夹的极细又扭捏: “盼君无两意,不愿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嗯,虽然稍有改动,可也算对仗工整,是不是啊各位?” 他评点一番,环顾四周寻求同伴们的附和。 他只顾着低头念信,却没有看到韩之序勾起的唇角和那双冷若冰霜的目光。 “这封信的批注是什么?” 有个姑娘好奇问道。 计浩然立刻将信翻了个面: “裴大人说不用理会,长公主殿下自己先冷静几日再说。” 赏花亭内人们哄然大笑,原来这就是裴大人的驭妇之术啊,怪道这些年长公主越来越听话呢。 “我说,把信都交出来。” 韩之序声音再次响起。 人在极怒之下,是会笑的。 韩之序现在就笑的灿烂,眼神却冷得让人心颤。 “怎么,小世子长大了,想保护长公主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再怎么贴着长公主,她也满心满眼只有裴大人。” “长公主殿下是死心塌地爱裴大人的,你最多是只在她身后点头哈腰的狗罢了。” 计浩然不屑地嘲讽,这落魄世子又能干什么? 如今他父亲可是圣上眼前红人,今日韩之序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他就让这定国世子的爵位化为乌有! “我不但不给,我还要多抄印几份,我们都要好好学学,这驭下之术呀,何愁家宅不宁?!”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丝毫不在意韩之序眼中越发汹涌神色。 “计公子,韩世子,两位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在裴家新府邸,就不要争吵了。” 魏乐涵站了起来,神色温润,气质婉约柔美。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韩之序回道:“好。” 计浩然神色更加得意,看吧,狗就是狗,还是条很听话的狗。 就在他想继续开口时,韩之序突然动了。 他身形一闪,几乎几息就出现在了计浩然面前。 他宽大手掌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耀的匕首,直接抵在了计浩然喉咙上。 “你......你敢!” 计浩然吓得面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韩之序竟然敢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女眷们惊叫着抱作一团。 屏风左侧公子哥们也都惊得站了起来,胡乱喊着“刀下留情”,“不至于不至于”。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阻止,因为韩之序眼神之中透露的杀意,让这些经年累月泡在温柔乡的公子哥们,感到恐惧。 “你以为我不敢?” 韩之序冷笑一声,手中匕首微微用力,计浩然脖颈间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我...我警告你,你今日敢动我,我定要叫你承爵无望!” 你说计浩然蠢,他也不蠢,直到用对定国公府最重要的爵位来威胁他。 可说他不蠢,他又笨如猪狗,韩之序都敢用刀抵着他脖颈了,还在这里叫嚣。 “你不就是要信吗?” “本公子给你就是了!” “你将刀放下,再...再给本公子磕头道歉,本公子就不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你想想定国公府上下老小,还有百年名声!” 计浩然还能冷静地扯上定国公府名声。 可惜,韩之序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爵位?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他是要继承的。 可现在,他已经决定不再放开阿瑶姐姐的手,那爵位他就丝毫不在意了。 毕竟成了定国公,就不能入赘做阿瑶姐姐的驸马。 他手下继续用力,不知是因为加力还是极力克制,指间泛白。 耳边又回响起刚刚阿瑶姐姐认真叮嘱他,不要闹出人命的话。 眼中闪过让人背脊发凉的杀意,很快又被理智压制。 随后,他手中匕首缓缓离开计浩然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空气中弥漫的压抑,瞬间消散。 在座人见状,都暗暗松了口气,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计浩然,而是在场所有人。 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将手中信件,乖巧地放在了离韩之序最近的桌角。 “还有吗?” 韩之序冷冷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魏乐涵道。 魏乐涵被吓得瑟缩不止,自出生至今,她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父母骤然离世。 后来到了裴家,因有银钱傍身,后来又夺了...别人送来的宝物,日子过的越发安稳。 她何曾见过如此骇人场面? 此刻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她慌张摇了摇头,表示再也没有了。 韩之序伸手将那一沓信拿在手中,转身之际,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 持着匕首的手,猛然一挥,动作快如闪电,狠辣决绝。 只见计浩然拿着最后一封信的手,被齐根斩断! 鲜血如泉涌喷溅而出,将桌案上果盘染上猩红。 计浩然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他抱着被齐根斩断的右手,胡乱回复。 断腕处的鲜血,有两滴甚至飞溅在了韩之序脸上,他恍若未觉,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嘴角勾着笑意。 他扬了扬手中信件道: “你们应该感谢长公主仁慈。” “不然,违逆侮辱长公主者,都得死。” 先拿计浩然开刀,可不代表他放过了其他人。 他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些拿过信的都被他一一记下。 其他人...事后慢慢处置。 在场的其他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尤其是当韩之序眼神看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计浩然的哀嚎声,还在房间里回荡: “你...呃啊,你等着...啊啊啊啊!” 断肢还跌落在地上血泊之中,而他的话语已经断续不清,衣袍都被冷汗浸湿。 带着冷意的秋风,吹着花园中鲜艳牡丹,却吹不散弥漫在整座赏花亭中的血腥味。 魏乐涵吓得面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指尖几乎要嵌入唇间,生怕自己不小心泄露出哪怕一丝微弱声响,从而引来韩之序的注意。 这一刻,人们心中定国公府废物世子,如同地狱走出的修罗,每一个眼神都像能夺人性命的利刃。 ??..?? 【感谢宝儿们打赏,吐血三更!】 【听我狡辩淮安侯是个重要反派!】 【你们的支持,是我码子最大动力!拜谢~】 第64章 狼崽子 “李嬷嬷,请御医。” 身后传来林青瑶淡淡的声音,韩之序身体僵硬在原地,不敢转身。 脸上残忍冰冷的笑意,也瞬间收敛起来。 拿着信的手,因为太过紧张而下意识握紧,那些信都被捏的皱巴了起来。 刚刚还是一副地狱修罗模样,现在又恢复乖巧,如同做错事见到主人,有些无措又有些害怕的狗儿。 不,一定要说的话,恐怕是只狼崽子。 林青瑶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韩之序心上。 恶狼低下了头,露出颀长而稚嫩脖颈,像在展示弱点,示意自己无害。 “哎。” 林青瑶叹了口气,她没有责怪韩之序的意思,只是淮安侯虽然儿子们都教的不怎么样,可却与御史台那帮老不修关系极好。 这下恐怕他的爵位更难了。 “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她温柔的握住韩之序手肘,用力将人搬过身来。 赏花亭内众人像听见了鬼话一般,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 明明被砍断手掌的是淮安侯家三公子! 满地鲜血长公主看不到吗?! 不应该质问他为何如此放肆,不把人命当回事?! 怎么看样子还心疼上了?! 可惜这些话,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声,生怕韩之序再疯癫乱砍。 他们视线有意无意穿过屏风看向另一边的魏乐涵。 后者嗫喏了半天,也没敢出声。 之前林青瑶就觉得韩之序睫毛太长了,加上湿濡的双眼,颇有些无辜的样子。 此刻他就撇着嘴,眼角微微耷拢,委屈的不得了,直愣愣看着她。 林青瑶上下打量了韩之序一番,确认他身上那些斑驳血迹都是旁人的,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随即,她接过秋水适时递来的金丝攒牡丹绫帕,动作轻柔,细细擦去他脸颊上刺目的血红。 血液被慢慢擦去,却在他白皙脸颊上留下一片淡淡红痕,配上韩之序现在人畜无害的样子,竟然有些凄美感。 “你...长公主殿下,难道就不管管韩世子吗?” 魏乐涵声音微微颤抖,瞪大双眼,看着林青瑶,带着丝指责之意: “他这与杀人有何区别!” 她很擅长察言观色,此刻看韩之序已经收敛,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开口。 那语气,简直就是明着告诉所有人,韩之序是长公主的人,他的举动都是长公主授意,是长公主纵容他肆意妄为! 林青瑶安抚似地拍了拍想说话的韩之序,示意他别动,手下慢条斯理将锦帕折叠好。 才半抬眼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本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 魏乐涵一听,顿时呛住,心中涌起一股诡异的感觉,不对劲! 若是放在从前,林青瑶定会一边卑微道歉,一边提出赔偿好封了淮安侯的嘴,最后再想办法求她不要告诉裴玉岑。 可如今,林青瑶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还不等她继续出声,只见李嬷嬷脚步匆匆,带着今日值守的张老御医请了过来。 一眼就看到地上惨白的断掌,断肢已经不再出血。 张老御医一脸严肃,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严重性。 叶浩然已经脱力,瘫在椅子上同样面色泛白,手掌断处被胡乱包扎,因失血过多而神色恍惚起来。 “这...” 张老御医一时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无妨,张御医尽力救治即可。” 说话的是韩之序,小小淮安侯他可不放在眼中,别说是庶子,就是叶侯嫡长子不长眼,他也照样砍。 张老御医又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长公主,点了点头,唤了几个仆从,将叶浩然和那断掌一同带走了。 看着这一切,魏乐涵轻咬下唇暗自责怪起来,裴表哥知道今日赏花宴,他还想暗中给长公主下蒙汗药,可却不肯告假,非要下朝才回来,如今这事她该如何是好? 宾客在裴家新府邸断了手掌,还是为她魏乐涵举办的赏花宴之上,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魏乐涵纵容所有人传阅点评长公主私人信件,本就是对皇室的蔑视,是要被治大不敬之罪的! 一旦传扬出去,她名声前途...还有与慈光寺那位殿下的姻缘,都会被毁于一旦! 往小了说,宾客在裴家受伤,淮安侯官职品阶都在裴玉岑之上,对他未来官路也会有不小影响。 毕竟,今日来的都是上京城中,官阶在裴表哥之上的人,不论如何,裴家都脱不了干系! 魏乐涵越想越心惊,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怎么会不按照她原本设想的进行? 她的目光不自觉看向了林青瑶。 刚刚林青瑶淡漠的态度,确实吓到了她。 她低下了头,手指掐入掌心之中,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 宴会必须继续举行,只要林青瑶喝了她安排好的那杯酒水。 与裴表哥发生关系,再被所有人捉奸在床,她就只能继续与裴表哥成亲! 只要将林青瑶拉上裴家这条船,今日之事,不会对她,亦不会对裴表哥官途有任何影响。 毕竟,长公主肆意妄为不是第一次了,再多一笔账,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惶恐,渐渐平息。 此时,赏花宴上气氛异常尴尬与紧张,宾客们敢怒不敢言。 婢女仆从跪了一地,呆若木鸡。 深吸一口气,魏乐涵脸庞上又挂着盈盈笑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各位移步正厅用膳吧。” “有需要更衣的贵客,可唤丫鬟带领前去准备好的厢房更衣。” “玉梅将这里收拾一下。” “长公主殿下这边请。” 说完,率先朝着抄手游廊走去,端的是一副女主人姿态。 林青瑶都忍不住要为魏乐涵拍手叫好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能如此镇定,真不知道她是无知所以无所畏惧,还是早有对策。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林青瑶都开始好奇,等裴玉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又会怎么处理? 拉起乖巧站在原地的韩之序,随着小心翼翼的众人,一起走向正厅。 第65章 桃花酿 正厅内。 十二折屏风,将男女分席而坐。 裴玉岑刚下朝回来,被仆从直接带来了正厅中。 几日没见,他又恢复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模样。 先是为自己来晚自罚三杯,紧接着感谢各位宾客到来,最后委婉表示,此次秋末赏花宴目的——为魏乐涵相看夫家。 裴玉岑视线从林青瑶特意打扮过的面上扫过,眼中带上了笑意,冷淡脸上,棱角都柔和了下来。 要说榜下捉婿只是个笑传,裴玉岑确实长在林青瑶审美点上。 今日这风光霁月的美人脸,与当初状元榜下如出一辙。 裴玉岑也是煞费苦心了。 可惜,林青瑶面无表情转开了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这一举动在裴玉岑眼中,就成了害羞。 可惜他回来太急,还没人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不然恐怕是一点也笑不出来的。 宴会开始。 特意请来清乐府请来的舞姬,身着彩衣,翩翩起舞,如蝴蝶般来回穿梭。 乐师们吹奏着悠扬乐曲,让人心旷神怡。 林青瑶坐于女眷最上首,她牢记韩之序吩咐。 “第三支舞曲结束后,假装犯困昏迷。” 魏乐涵与那姓杨的姑娘,似乎很是亲近。 其他人脸上都挂着要笑不笑的僵硬表情,只有她们二人,低低说着什么,笑成一团。 “杨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一曲舞罢,气氛才热烈了一些,林青瑶百无聊赖撑着头,看向魏乐涵的出头鸟。 杨姓姑娘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从笑意盈盈变为屈辱,好似林青瑶这么问,侮辱到了她。 这可冤枉长公主殿下啦,上京城杨姓官员不少,可大官却不多。 “长公主殿下何必如此折辱臣女!” 她只要大声说话,声音就异常尖细,正厅刹那间陷入寂静。 裴玉岑轻轻皱了皱眉,但碍于男女分席,没有上前询问。 很快第二支舞已经开跳,乐曲声盖住了这边的问话。 “哦?那本宫该如何问你?” 林青瑶有些无奈,怎么问问是哪家姑娘,就算折辱人了? 她的形象什么时候变成骄横跋扈长公主了?! “念念是圣上新封,正四品明威将军杨瑞丰,杨将军的嫡女,名叫杨安念。” 魏乐涵出声解释道。 “本宫,问你了吗?” “怎么,杨姑娘对自己父亲难以启齿?” “还是害怕告诉本宫?” 林青瑶神色淡淡,刚刚念着信,笑的张狂肆意,现在怎么不敢说话了。 杨安念泫然欲泣,那凄惨样子倒是和魏乐涵如出一辙。 哦,是了,她大概是怕之序记恨呢。 林青瑶开始反思,自己已经声名狼藉,之前还在想办法修补千疮百孔的名声。 现在想来,是她钻牛角尖了。 做一百件善事,也会因微不足道的中立而被指责。 还真不如之序今日做的这一件事呢,让他们心生敬畏呢。 这些外人,百姓看法又如何呢? 她只需要得到父皇母后一如既往的宠爱,保证这一世,皇权稳固。 她就是父皇母后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存在。 宴席的金银豆腐汤很是鲜美,素炒鲜笋也极美味。 林青瑶吃的慢条斯理,完全不理会魏乐涵探究的目光。 酒过三巡,舞过三曲。 魏乐涵的婢女玉梅因为收拾残局,被留在了花园之中,现在在身边伺候的是玉香。 “没眼力见儿,还不给长公主殿下斟酒。” 玉香被训斥的低下了头,紧走两步就要给林青瑶倒酒,却被秋水拦住。 “无妨。” 想到韩之序的话,她挥了挥手,秋水让出接近林青瑶的路。 酒水如杯,清淡桃花香夹杂着凌冽酒香,林青瑶若有所思看着手中装满桃花酿的青玉酒杯。 “不如,表妹与我同饮此杯?” 她朝魏乐涵举了举杯。 后者温婉一笑,玉香用同一个酒壶为她倒了杯酒,随后缓缓站起身道: “敬长公主殿下。” 说完,魏乐涵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目露挑衅,看着林青瑶。 两人相隔并不远,她的神色一览无余。 林青瑶饶有兴趣勾起唇角,似乎并不愿意认输,也一口饮尽杯中酒水。 几乎在同一时间。 裴玉岑目光似乎透过屏风,望向了林青瑶。 桃花酿这酒,后劲极大,林青瑶又喝猛了些,片刻脸颊渐渐泛起酡红,双眸因微醺而更显水波潋滟,唇角勾着温柔笑意,又略带一丝迷离,让人不禁遐想联翩。 林青瑶单手撑着头,轻轻闭上了眼。 魏乐涵也觉得身体有些微微发热,只以为是饮了酒所致,只要发发汗休息片刻就会缓解。 不过她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玉香,看看长公主是不是困了?” “带去厢房歇息吧。” 在场女眷看着长公主闭目养神模样,也不敢多过问,只自顾自看着厅前舞姬起舞。 “奴婢扶长公主吧。” “不用,这位妹妹前头带路即可。” 秋水有些功夫在身,轻轻一揽,就将长公主揽在怀中,真香啊,她暗叹一声。 连翘扶在另一边,几人随着玉香走向后院东侧第二间厢房。 厢房桌案之上,青香袅袅,秋水扫过后不动声色。 为林青瑶褪去鞋袜,盖上轻薄锦被。 “长公主,奴婢在门外候着。” 连翘还有些不放心,听到林青瑶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才与秋水结伴离开。 关门声响起,林青瑶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刚刚的迷蒙之色! 门外玉香看着守在房门左右的连翘与秋水,咬了咬牙道: “两位姐姐,秋日天凉,长公主殿下才睡下,估计要一阵才会醒呢。” “不如,随我到旁边耳房喝杯茶歇一歇吧。” “有什么动静,耳房也能听得清楚。” 一阵凉风吹过,秋水适时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连翘胳膊,撒娇: “在耳房喝杯热茶咱们就出来,好连翘,走吧。” 连翘有些犹豫,偏头听了听屋内没有任何动静,才点了点头,几人转身进了旁边耳房。 正厅之中,魏乐涵觉得身上热气越来越重,呼吸都不自觉加重,只觉得浑身酥痒,燥热熏上脑袋,头也昏沉起来。 这感觉奇怪,但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脑海之中不自觉开始回想慈光寺树下的一幕幕,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 离她最近的杨安念发现了异常,正准备喊人,一双不算细腻的手扶住了魏乐涵。 “奴婢来吧。” 第66章 裴玉岑如丧考妣 魏乐涵歪在赶来的玉梅身上,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只觉得浑身有无数蚂蚁在爬,周身的痒意让她差点低吟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双颊连带脖颈都镀上一层红色。 “我家姑娘应该是喝多了,奴婢扶着去歇一会就好。” “对了,杨姑娘,我家姑娘拜托您的事情,您千万别忘了。” 玉梅语焉不详,但是杨安念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魏乐涵一早就跟她说了,这会她醉成这样,正是杨安念表现的时候,谁叫魏乐涵带着她赚了不少私房钱呢。 “我知晓,你快带她去休息吧,记得喝一杯解酒汤。” 玉梅扶着魏乐涵也朝东厢房走去,与在门口等候的李琅打了个照面。 他心下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只在原地时不时看一眼长廊上的灯笼。 而另一边,与东二厢房相连的耳房之中,连翘与秋水已经昏睡过去。 玉香推了推两人,见都没有反应,立刻转身出朝正厅方向走去。 恰好与玉梅迎面撞上,魏乐涵满脸潮红闭着双眼,柔若无骨倒在玉梅怀中。 这么长一段路程,玉梅竟然没有不堪重负之色。 “姑娘喝多了,我带她去休息片刻。” 玉梅紧紧盯着玉香解释道,如果玉香有异常,她只能贸然出手,将人拍晕。 谁知玉香只是神色漠然点了点头,就脚步匆匆离开。 大约过了一刻钟,李琅看见长廊处挂着的红灯笼亮了起来,就知道时间到了。 他进入正厅,走到裴玉岑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裴玉岑起身,整理衣袍,略带歉意拱手: “实在抱歉,有些要事处理。” “各位继续。” 他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低头把玩酒杯的韩之序,转身离开了正厅。 好戏要开场了。 ??..?? 距离东厢房还有一段路程,李琅领着裴玉岑脚步不停,厢房四周寂静无声。 裴玉岑推开门之际,李琅低声说了句:“长公主喝了桃花酿,似乎醉了。” 意味不明,但暗示意味有些明显。 裴玉岑进门动作不停,门很快就被他反手合上。 室内熏香袅袅,粉色帷幔之后,锦被隆起,墨黑长发披散,看不清人影。 裴玉岑缓缓坐在床沿边上。 他不想这么做的,可是逐渐的失控感,让他恐慌。 后日就是二人婚期,他察觉到了林青瑶决绝不回头。 他想过太多为什么,根本想不到原因。 在编织好的花房中,破蛹存活的蝴蝶,不会期盼外面世界。 如同坐在井底蛙,一方世界就是全部。 他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但是都不重要了。 今日之后,全上京城都知道林青瑶是他的女人了,所有阻碍与决绝都会一扫而光。 目光隔着看向披散长发纤柔背影,不知为何裴玉岑竟觉得心头隐隐发热。 修长的左手穿过帷幔,轻轻握住锦被外,连指尖都粉嫩的手。 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可怕念头,要了她! 只是用蒙汗药,制造出二人圆房的假象,他日洞房花烛夜,还要生出无谓吵闹。 要了她,就现在,只要得到她,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手掌之间传来的灼热,沿着手臂一寸寸烧上心头。 握着柔荑的手,不自觉摩挲,用力。 “嗯~” 床上女人发出模糊不堪的嘤咛,裴玉岑再也忍不住,欺身而上。 眼中哪里还有一丝冷傲,只剩赤红欲望,仿佛从深渊被释放的恶魔,狰狞又夺人心智。 视线渐渐朦胧模糊,身下人儿同样炽热,发丝遮挡住了容颜,但是裴玉岑已经来不及去看,只低着头胡乱亲吻了上去。 嘤咛声逐渐放大,她也死死抱住了脖颈间的男人。 瑶瑶还是喜欢他的,不然怎么会将他抱的如此紧? 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何只是肌肤相贴,她就如此渴望自己? 裴玉岑仅剩一丝的理智,这么坚定地告诉自己。 鼻息粗重,双眸赤红,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欲望已经冲昏了头。 他口中急切念叨着‘瑶瑶’,‘瑶瑶’,随后伴随着短暂屏息,赤条条的两个人儿,完全重叠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得偿所愿的异样满足,充斥在裴玉岑心中,很快又被强烈欲望遮盖。 香炉中的青烟,渐渐熄灭,奇诡甜香缓缓散去。 只剩床笫间传出摇晃的吱呀声。 “不好啦,走水啦!” “东厢房一间耳房走水啦!” 秋燥本就极易起火,火势腾起青烟直冲云霄,尖锐呼喊声传遍了府邸每一个角落。 这与商量好的并不一样,但是李琅顾不了太多,快步跑着就要去救火。 慌乱之中,哪里还有顾得上屏风遮挡,宾客之间杂乱起来。 杨安念眼珠一转,虽然没有收到约定好的信号,但是这也是个好机会! “咱们也去帮忙吧,看起来火势不小呢!” 说完不少人应声,都朝着东厢房冲去。 韩之序起身,走在众人最末尾。 一片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推开了东二厢房的门,随后尖叫声惊起一片飞鸟。 “啊!!” “何人胆敢在长公主新婚府邸行淫乱之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好像是裴大人?” “啊真的,难道是和...长公主?!” 人群毫不遮掩的声音,终于唤回了裴玉岑的理智。 另一边仆人们还在救火,而这些口中念叨非礼勿视的公子哥们,却站在厢房门口不愿离去。 裴玉岑看向门外,下意识反手扯过锦被,想要将‘林青瑶’的脸遮盖起来,又想起此行目的,手下动作慢了下来,只遮住了二人合在一处的身体。 甚至微微侧身,将身旁女人露了出来,脸色冷淡看着门口,语气摄人: “诸位还不离去?!” “离去?去哪?” “给本宫泼了脏水,离去好肆意传播吗?” 林青瑶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转身行礼,脸上表情都堪称精彩绝伦。 可她更期待裴玉岑经年孤傲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事后餍足?惊恐?喜悦?淡然? 屋内裴玉岑如遭雷击,穿衣的动作僵在原地! 这个时候他欲望似乎才彻底褪去,视线逐渐清晰,思绪也回笼。 外面是...瑶瑶?! 那他身后是谁!!! 一道柔媚夹杂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裴玉岑与逐渐靠近的林青瑶耳中。 “表...表哥~” 裴玉岑脸上潮红早已褪去,只剩一片惨白。 你看,他明明是她占了自家表妹便宜,却表现的受了天大委屈。 如丧考妣。 ??..?? 【感谢宝儿们的礼物,催更,书架!】 【继续吐血三更.(-.- ?)? (? ??~??)】 【后续更精彩!】 第67章 听他解释? 林青瑶早已走到了床前,与内里两人隔着几乎没有什么遮挡作用的帷幔。 面上带着讥讽的笑意,轻轻掀起那一层粉色。 魏乐涵下意识朝后瑟缩了一下,可裸露在外脖颈上的痕迹,告诉了所有人,之前情事多么激烈。 目光扫过凌乱床单,并没有任何血色,她脑海中闪过慈光寺树下那一幕,脸上笑意更深了。 扑面而来的味道并不好闻,林青瑶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只要众人看清楚床上之人就可以了。 这场戏真是太精彩了,林青瑶真的要拍手叫好。 到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不明白,这场局根本就是设给她林青瑶的! 只是不知道韩之序用了什么手段,将这‘青梅竹马’的两人,送到了一起。 林青瑶转过身,面色冷沉看着门外: “诸位,今日赏花宴到此结束,秋水连翘送客。” “诸位在外勿要多嘴。” 在场众人忙不迭点头匆匆告退。 你说这人啊,你越不让他说一个秘密,那秘密反而传播越快。 反正今日已晚,明日午时赌坊就停盘了,这点风言风语对高赔率的盘口,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长公主殿下,火已经扑灭了。” 金宝不知道从哪蹭了一身灰,一副灰头土脸模样。 林青瑶点了点头,朝外走去: “回府。” 回的是哪个府,不言而喻。 “瑶瑶!” “你听我解释!” 裴玉岑已经镇定下来,胡乱穿上了衣服。 这其中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他被算计了! 对,进厢房后那熏香,一定有问题! 茶水,茶水也要彻查! 走到屋外,她深吸着凉爽空气,脸上带着厌恶之色,回过头来。 那神色,让裴玉岑想要靠近的脚步,停了下来。 厢房内还传来魏乐涵嘤嘤哭泣声,两人隔门而立,这景象似曾相识。 一如当时在皇宫之中,隔门对峙的二人,只是那时候他还带着一切尽在掌控的笃定。 而此刻,只剩下茫然。 “别这么叫本宫,真让人恶心。” “是那熏香!定是那熏香有问题!” 裴玉岑的心猛地一沉,彻底乱了分寸。 不该是这样的,他往日的运筹帷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惶恐与不安。 “后日午时,你也不必去户部了。” 已经没有必要去了。 “本宫到时候会亲自过来,届时送裴大人...和你的小表妹一份大礼。” “哦对了。” 林青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看来你的好表妹,并非完璧之身呢。” 她神色讽刺而玩味,目光朝厢房门口一扫,又收回视线。 魏乐涵,想攀上林天珏的高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裴玉岑心中一急,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 却被韩之序伸手拦了下来,这十六岁的少年,手掌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死死固定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裴大人还是先处理好你的内宅事吧。” “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好表妹擅自传阅长公主私密信件,对长公主殿下大不敬!” “还惹出了好事呢。” “裴大人,你可真有福气,有这样的表妹为你长脸。” 韩之序轻蔑的看着眼前男人,如那夜一般,似乎下一瞬就会吐出‘废物’二字。 裴玉岑身体不受控制僵滞在原地,脑海中全是轰鸣声。 “是你,是不是你?” “是你干的?!” 他面色惨白,挥着双手想要抓住韩之序,却被闪身躲过。 此时此刻,只想找到个理由或人,好让林青瑶明白,他才是被设计的受害者。 不过大概裴玉岑自己也没想到,脑海混乱之中胡乱攀咬的人,还真是这件事始作俑者。 不过韩之序当然不会承认。 不再逗弄这讨人厌的男人,韩之序追着林青瑶而去。 裴玉岑呆愣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追随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从前林青瑶也是这样追在自己身后。 今后再也不会了。 这一刻,他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看门小厮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 “裴大人,不好了!” “淮安侯抬着他家庶三公子找上门来了!” “还...还...” “还有,李嬷嬷被长公主殿下带走了!” 裴玉岑脑海还一片混沌,听到长公主几个字才回过神来。 小厮又重复一遍,话音落下,裴玉岑身体猛地一晃,险些跌落在地。 匆忙整理衣衫,朝着前门迎去。 ??..?? 府邸外,长公主马车旁。 银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长绳,将李嬷嬷捆得结实,露出一头牵在手中。 老嬷嬷头发凌乱,眼神惊恐,口中塞着一块灰不溜秋的棉布,发不出丝毫声音。 “回去先关起来,过几日再处理。” 林青瑶说完,银宝急忙点了点头,李嬷嬷还要挣扎,被银宝蒲团大的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而金宝脸上灰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擦拭干净。 他身边除了连翘与秋水,还站着...魏乐涵贴身婢女,玉香玉梅二人。 只是这两人都目露警惕看着对方。 林青瑶扬了扬眉,心中大概有了猜测,但是细节还需要安排这场戏的韩之序来解答。 上马车后,没等多久,韩之序也来到了马车旁。 “阿瑶姐姐,借秋水一用。” 林青瑶有些懒散的趴在马车窗边,看着窗外的韩之序点了点头。 后者咧嘴憨憨一笑,转头就收敛了笑容。 秋水在心里嘀咕,这速度,变脸师傅来了都甘拜下风。 “秋水先带她们二人回去,过几日就有安排。” 虽然心里对旧主子颇有微词,但是做事秋水是绝不马虎的性子。 当下朝着马车行了一礼,带着玉香玉梅二人先行一步。 韩之序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以后只认长公主不认他了? 手掌轻撑,翻上马车。 金宝扬起手中马鞭,低喝一声,马车缓缓离去。 车厢内有片刻寂静。 “阿瑶姐姐不问我什么吗?” 韩之序有些小心翼翼,本来想带阿瑶姐姐看戏,结果没忍住砍了人一只手,刚离开的时候可跟淮安侯打了个照面。 “玉香和玉梅都是你的人?” 这是林青瑶唯一好奇的地方,可是似乎又有些解释不通。 原本她才是那个被下药的人,结果错综复杂之中,竟然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这些日子心中压抑的情绪,都有了松动。 第68章 破茧 “阿瑶姐姐觉得想不通?” “其实很简单,玉梅玉香两人是明暗双棋。” “明棋会在伺候过程中,露出一些缺陷,诸如爱财好色等。” “暗棋没有收到启动信号之前,不会做任何违背现主子之事。” “哪怕死?” 韩之序点了点头: “对,哪怕是死。” “死了无非就是暗棋转死棋。” “那她们的身契?” 林青瑶还是不明白,这些人难道不会暗中倒戈,就像...她曾经最器重的李嬷嬷。 “她们身契是假的,而且基本上都孤家寡人。” 林青瑶有些惊讶,韩之序竟然公然将卖身契造假这种把柄交给她? “上京城最大牙行,如今已被我掌握。” “阿瑶姐姐没有发现,如今拍花子已越来越少了吗?” 少年话语中有些骄傲。 景文十一年,才十岁的林青瑶走丢,当时已经是她跟屁虫的韩之序才七岁。 可是对于七岁孩子来说,差点失去唯一庇护足以留下深刻印象。 何况,当年在阿瑶姐姐身边,救了她的人,先有张长卿后有那裴玉岑,唯独没有他。 所以这些年,一接手暗网,他就开始布局牙行。 有需求,就有拐卖。 人口买卖在王朝之中是无法根除的。 韩之序只能通过掌握牙行,然后通过那些卖孩子之人,顺藤摸瓜,通过雷霆手段,硬是将拍花子打压了下去。 林青瑶有些感慨,从前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需要她保护的孩子,真的成长为参天巨树了。 也感慨他如此毫无保留,将自己爪牙,把柄都递到了她手中。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已经不眼瞎心盲了。 “你做的很好,可以说非常好。” 这么棒的孩子,怎么能不夸奖呢? 从那样一个自卑懦弱的跟屁虫,蜕变成如今行事果决的少年,他吃了多少苦? 林青瑶有些不敢继续想,转移了话题。 马车远去,驶进一片金黄色黄昏之中。 ??..?? 景文十八年,深秋。 九月初八,夜幕已深,赌坊仍格外热闹。 明日就是长公主与裴大人婚期,今日是下注最后一日。 赌盘早已封盘,有揣摩长公主态度,想要提前出局,已经来不及。 “明儿一早就去那新婚府邸,看看不就知道了!” “反正我是不信,长公主殿下会不嫁。” 时间流逝,万家灯火渐渐熄灭。 长公主府邸寝宫,亦是一片寂静。 月光毫不吝啬,透过精致窗棂,窗边书案洒下斑驳光影。 烛火摇曳,林青瑶长发披散,身着菊蕾白里衣,手持狼嚎,悬腕认真写着什么。 神色极其认真,手下也是一笔一划,很快她放下了笔,仔细端详片刻,满意点了点头。 “金宝。” “明儿一早,你去宫中将福禄公公接过来~” 林青瑶早就让邓嬷嬷与福禄公公约好,既然是圣旨,当然要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宣布了。 “哎,奴才明白!” 金宝想伸头看一眼桌上圣旨内容,可惜烛台火光有些晃动,看不真切。 不过,一想到明日宣布圣旨的场面,金宝就已经兴奋的气血上涌,今夜难眠! “行了,歇了吧。” 林青瑶倒没觉得兴奋,从重生到此刻,不嫁给裴玉岑的决心从来未变。 可一想到上一世,被关押在暗无天日地牢之中的绝望,日夜自责,父皇与母后彻底失望,桩桩件件并没有因为她重新活过来,就不再折磨她。 每当想起上一世父皇母后眼神,还有传来的死讯,她都不敢靠近他们。 怕上一世重演,怕是因为自己才在最后害死了他们。 她只敢跟自己较劲,想靠自己解决这些事。 她当然想依靠父皇与母后,可是上一世太多次让他们失望,她怕了。 经历过绝望,在万念俱灰中死过一次,她更加害怕曾经失去的人,再一次用那冰冷目光看着她了。 这样矛盾难言的别扭情绪,在她心底日夜徘徊。 她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韩之序的毫无保留忽然触动了她。 上一世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她的改变,已经救下了岁岁。 因噎废食才会让自己陷入过去痛苦之中,再次成为龃龉独行的怪物。 为什么要日夜担忧并没有发生的事情! 她连死都不怕,难道害怕活下去吗?! 如今早就明白,两姓之好,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她为了保护裴玉岑自尊,小心翼翼放低姿态。 反而被他拉入深渊泥潭。 现在,她可要帮上一世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苦命鸳鸯,早日终成眷属! 目光再次从圣旨之上扫过,这一道已经不再空白的圣旨,不就是父皇对她爱护之心吗? 纠结,犹豫,彷徨,胆怯,迟疑。 这上一世被裴玉岑浇灌的腐烂花朵,在明日。 不,在此刻,就已经被她连根拔起! 直到现在,她才像获得了新生,将身上脏污淤泥彻底甩去。 彻底摆脱从前枷锁! 烛火已经熄灭,寝宫陷入黑暗,只有月光散漫铺开。 半倚着雕花床柱,林青瑶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蝴蝶需要倾尽全力,才能突破封闭茧房,展翅高飞。 而她,也终于做好准备,无畏而坚定地去弥补所有遗憾,重新书写属于自己人生! ??..?? 晨曦破晓,天际渐渐织就出一幅湛蓝绸缎,星辰已然隐退,日光觉醒。 一大早,长公主府邸内,丫鬟仆从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们的脚步声轻快而有序,穿梭于雕梁画栋之间,清理空闲房屋,擦拭私库货架,总之忙忙碌碌。 寝宫之内,长公主殿下容光焕发,眉头彻底舒展,眼中尽是坚定与淡然。 只是稍稍打扮,就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矜贵来。 秋水看的心花怒放,金宝和连翘却湿了眼眶。 用完早膳,福禄公公也赶到了,他身后随行的小太监,怀中抱着龙凤呈祥旨匣,是宫中专门赐婚时用的匣子。 “呵呵呵,老奴专门挑选的,长公主可喜欢?” 福禄公公总是笑呵呵的模样,此时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揶揄与打趣。 林青瑶笑了笑,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嗯,做戏做全套,蛮好。” 说不定,这是裴家能得到唯一圣旨,以后都是要供奉在祠堂之中的。 “金宝,走吧。” “起驾!” 长公主仪仗之后,跟着福禄公公带来的禁卫军,手持长枪,步伐整齐划一。 而他们之后,还有数十架空旷宽敞的马车,缓缓随行。 第69章 圣旨到 日头高升,长公主新婚府邸前,早已人声鼎沸。 红墙绿瓦之下,人群熙熙攘攘,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夹杂着不耐,焦躁与不易察觉的害怕。 “这长公主到底嫁不嫁了,这都什么时辰了,都见不到人影?”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汉子,抹了一把额头上被晒出的汗水,言辞之间有些不满。 “可不,一早我就来了!” “不会...真的是不嫁了吧。” 有人小心翼翼嘟囔,却被周围人推搡出去老远。 “哼,要我说,长公主对裴大人情根深种,这都六年了,肯定要嫁的。” “对对,这婶子说的没错。” “可是...我听说裴大人前几日与他表妹...” “我也听说了,不过要我说男人嘛,哪没个三妻四妾的?何况,长公主当年是选择下嫁,婚事一成,皇家玉蝶除名,死了都只能埋进裴家祖坟呢,等与裴大人成婚后,将那表妹抬了妾室,左拥右抱正是齐人之福!” 一个尖嘴猴腮年轻人煞有其事分析。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你!前段时间长公主府邸前的事儿你忘了?!脑袋不想要了也别连累我们!” 上京城好事百姓不少,你一言我一语,揣测和议论此事。 毕竟这些年,长公主为了裴玉岑,确实做了太多辱没名声的事,甚至不惜与皇帝陛下吵闹。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人群如涟漪迅速散开。 有孩童兴奋的喊声,手指人群让出的道路: “来啦来啦!长公主仪仗来啦!” 长街尽头,一支浩浩荡荡队伍缓缓驶来,禁卫军率先开道,气势肃穆。 数十辆马车紧随其后,领头马车所用正是白蹄乌闪电。 阳光洒在它乌黑身体之上,闪耀着光芒,马蹄闲适优雅,在青石路上踏出异常规律的“哒哒”声,敲击在每一个人心间。 恢弘气势太过吓人,人群一片寂静,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面如死灰。 裴玉岑在府邸之中等候多时,面色淡然,可他不停来回踱步,脚步也沉重而凌乱,都昭示他心中不安。 这两日他已经弄明白赏花宴前前后后所有事。 这一切都是人为! 就算熏香查不出问题,那魏乐涵的婢女人间蒸发是为什么? 何况,他自诩定力过人,不可能做出发情畜生那般事情,更不可能连身下女人是谁都辨认不出! 每每想到那日林青瑶决绝背影,他心中都一阵刺痛。 今日裴玉岑就要等林青瑶来,然后将这些都解释清楚! 魏乐涵在一旁,一边不停用帕子擦拭眼角泪水,一边观察着自己表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裴玉岑惊慌失措,心中更加下定决心,不能嫁给表哥! 玉香玉梅忽然失踪,定人是受人指使,她也是受害人! 她还要嫁给慈光寺那位大人,决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跟了裴表哥! 今日究竟是让她下跪求林...长公主,她也绝无二话! 想到这里,她不禁哽咽出声: “表哥...呜呜呜,我真不知那两个婢女身契是假的,呜呜呜。” “都是乐涵不好,连累了表哥...” 声音楚楚可怜,犹如一只受伤小兽,未施粉黛脸上,也是惨白一片。 如今只能以退为进,她至今也不相信林青瑶会放弃追逐了这么多年的裴玉岑,心中盘算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几乎同一时间,林青瑶在金宝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她今日盛装打扮,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威仪,面带淡然,与几日前已然判若两人。 破茧成蝶,雏鸟成鹰。 林青瑶身上又带上了曾经那股,向上无畏的生命力,这种是一种感觉,而绝非神态或面容的改变。 迎出来的裴玉岑,一时之间看呆了。 林青瑶的身影,与曾经冬日破旧房屋中的喝粥小姑娘,渐渐重叠,合二为一! 他心中带了一丝雀跃,他的瑶瑶这不是回来了吗? 心中这么想着,脚步不停,就要上前说话。 福禄公公点了点扶着他的银宝,后者了然,率先一步拦住了裴玉岑。 “裴大人,好久不见。” 裴玉岑这才看到一同前来的福禄公公,连忙行了一礼。 “不必不必,杂家今日来,是有喜事。” 福禄笑容依旧,只有金宝银宝能看出自家干爹眼底深处的冷意与嘲讽。 听到福禄公公说有喜事,裴玉岑难免生出一股希望! “裴大人,恭迎圣谕。” 福禄公公是十八岁进的宫,声音并不像金宝他们尖细,此刻收敛了笑容,更显得低沉庄重。 小太监,紧走两步,将装着赐婚圣旨的旨匣,托举到了福禄公公身前。 裴玉岑暗自压抑心中欢喜,缓缓跪下。 身后赶来的魏乐涵,还有裴府中下人哗啦啦全部跪伏了下来。 福禄公公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裴玉岑与魏乐涵,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日特赐婚于二人,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不!我不信!” 出声的是魏乐涵,她已经顾不得礼数,不知死活得要冲上前去翻动圣旨! “放肆!” 福禄公公低喝,银宝一脚踹出,将魏乐涵生生踹出五六丈远,呕出一口血来,脸色才真一分分惨白下来。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之声。 裴玉岑还如遭雷击,呆在原地。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林青瑶,嘴唇颤抖想要解释。 可,解释什么呢? 他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眼中只剩下震惊,不解与痛苦,似乎有一把无形刀刃,将心脏捅了个对穿。 心口传来窒息般痛苦,哪里出了问题?! “瑶...长公主殿下,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嘶哑着声音,并没有去接福禄公公手上的圣旨。 身体摇晃着,想站起来好离林青瑶近一些。 “我...微臣对殿下之心,天地可鉴!” “赏花宴那日是有人...” “够了!” 福禄公公有些不满,裴玉岑高中状元郎的时候,是接过圣旨的,怎么今日就这么没规矩了? “裴大人,您还没接旨呢。” 几乎在福禄公公说话瞬间,两侧禁军拔出腰刀,架在了裴玉岑双肩之上! 硬生生将人又按回了地上! “裴大人,是想抗旨不成?!” ??..?? 【感谢宝儿们送的礼物!】 【今日继续三更!】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呜呜呜,年底工作有点忙!】 第70章 抗旨?抄家! 裴玉岑肩膀微微上耸,似乎在与肩上锋利腰刀对抗。 是的,他不愿意,也不想妥协。 圣旨只是林青瑶拿来表示不满的,一定是! 那他就跪下,求她原谅! 他抿着唇角,眼神坚定而倔强地看着林青瑶。 林青瑶带着笑意,眼中却全是冷漠: “是啊,难道裴大人是想抗旨不成?” 裴玉岑想要说出口的话,梗在喉间。 看样子这里还要一段时间,林青瑶唤来了金宝。 “你先带人去安和巷,按照单子将属于长公主府邸的物品,地契,木门,全部给我带回来。” “尤其是御赐之物,不够的就用银钱抵。” 金宝领命,带着五辆马车,和数十名府邸侍从,浩浩荡荡朝着裴家官舍而去。 林青瑶回头,看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裴玉岑。 摆出这副姿态是给谁看呢? 误会?且不论上一世的事情,就赏花宴,难道他裴玉岑敢说与自己完全无关吗?! 韩之序早已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蒙汗药难道不是准备给她的? 那合欢香与矿质铜炉,不是魏乐涵的手笔? 二人一环套一环,就等着她毫无察觉钻进其中。 如果没有韩之序,她真是不敢想。 就算这一场赏花宴林青瑶没有去,今后上京城那么多赏菊宴,赏月宴,春狩,曲水流觞,她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如果哪一日她不慎中计,迎接她的,就是与上一世无二的地狱! 仿佛知道林青瑶在想什么,魏乐涵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咬了咬牙,唇边带血,跪趴上前。 “呜呜呜长公主殿下,我与表哥都是受害者!” “我的婢女忽然消失了,不信您可以派人一查便知!” “他们是受人指使才有赏花宴那日之事的!” “呜呜呜,您对表哥之心,谁人不知?” “这都是误会,呜呜呜求您收回旨意,我...我可以自请离开裴家,回西北蛮荒之地,呜呜呜。” “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对您也不会有任何威胁!” 这个时候,魏乐涵倒是一口一个殿下,您。 十分规矩守礼了起来。 她千算万算,绝没有算到这道圣旨是赐给她与裴玉岑的。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那位殿下,早就应允她,会给她想要的权势与地位。 不然她也不会轻易将身子交出去! 她才不会跟着还在朝堂摸爬滚打,艰难前行的裴玉岑! 何况,若是长公主再也不愿意嫁给他,他的仕途,也就从此彻底断了! 想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开始不停磕头,力气之大,只几下额头就一片血红。 唇角带血,脸色苍白,面色凄苦,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举动若是放在往常,这么多百姓围观,定然惹来众多恋爱,为她说话,为她辩白。 可惜,围观百姓哪里还顾得上磕头的魏乐涵?! 人群已经炸开了锅,纷纷议论。 “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裴大人与表妹?那与长公主的婚事呢?!” “看来长公主真的要离开裴大人了!” “嘿,这些可有好戏看了!我可是压了长公主押了长公主取消婚约!” 人群中,参与赌博之人,有暴富的欢喜,就有即将家破人亡的绝望。 那些人中,大半都私下诋毁过长公主殿下,可要折磨一个人的方法,远不是一刀斩杀,而是让他陷入,世世代代都无法翻身的无望中。 人群已经隐隐有离去之势。 谁还管快要磕死的魏乐涵? 裴玉岑面无人色,仍然固执的不肯接过那道圣旨,只是绝望看着她。 林青瑶神色淡漠,提醒裴玉岑: “裴大人,抗旨不遵可是死罪。” “想一想裴家上下老小?” “哦对了,若是抗旨抄家,你表妹也逃脱不了。” 快点了结了这桩事,还要赶天黑前‘抄家’呢。 听到这话魏乐涵猛地僵住,婚事,三殿下都可以时机谋定,可命万万不能丢! 这六年里,她处处配合裴玉岑,将林青瑶从高处拉入沼泽泥潭,一点点看着林青瑶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林青瑶居然能幡然醒悟,用圣旨相逼,绝情至此! 可眼下,抗旨抄家的危机就在眼前,那阳光下刺目刀剑,都在提醒所有人,林青瑶...不,看那公公冰冷眼神,还有这些面无表情的禁卫军,她都能想到裴表哥人头落地的样子! “表哥!!” 魏乐涵眼泪汪汪地看着裴玉岑,心中恨极了林青瑶的绝情,却只能打起精神,忍受痛苦,强颜欢笑。 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有翻身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心绪,跪在裴玉岑身边,柔声道:“表哥,你别这样。” “圣旨已下,你若抗旨,长公主殿下只会更加生气,更难回头!”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表哥你心中难受,可事已至此,只能顺着长公主的心意,不能再惹恼她了!”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拉了拉裴玉岑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固执下去。 “而且,表哥你忘了自己想做一番事业的决心吗?” 她声音越发温柔,可裴玉岑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盯着满眼兴味的林青瑶。 魏乐涵心中暗暗发狠,裴玉岑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极其自卑又倔强,一旦他认定了,十头牛也拉不回。 今日真有可能抗旨! 她只能使出杀手锏,这本是她留作日后,拉拢裴玉岑为三殿下效力留下的筹码。 “表哥,你忘了那年,我为救你差点死在匪徒刀下,当时你答应我的事吗?” 果然,听到这话,裴玉岑身体微微一颤。 他偏头看了眼魏乐涵狼狈却强忍痛楚,劝慰他的样子,心下一片酸楚。 “我...” 裴玉岑声音哽咽,想说什么,却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魏乐涵轻轻拍了拍裴玉岑手臂。 果然是落难鸳鸯,天生一对。 林青瑶冷眼看着他们,心中毫无波澜。 “裴大人,请吧。” 福禄公公将圣旨又朝前递了递,差点怼在裴玉岑脸上。 他早就看厌了拉拉扯扯的二人,看似情深意切,实则各有心思。 裴玉岑终于松口,狠狠闭了闭眼,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 第一次觉得,轻飘飘的布料,重若千钧,将他他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臣,谢主隆恩......” 他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不复往日清冷。 林青瑶将裴玉岑狼狈与后悔,没有快意,只剩释然。 正要伸手,银宝进去‘抄家’,远处飞扬马蹄声渐近。 “长公主殿下!” “您看这是什么!” 金宝从马背匆匆翻落,差点跌了个跟头,也没停下脚步。 还没到林青瑶身前,就伸出细嫩手掌,其中静静躺着一枚乳白色瑞兽游鱼纹玉佩! 第71章 十年 “长公主殿下,这是奴才抄...搬咱们府邸东西,在裴家魏姑娘私库中找到的!” 金宝因为急行,还有些喘息。 林青瑶看着那枚再熟悉不过的玉佩,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这...这是...” 福禄公公瞪大双眼,声音带了些颤抖。 瑞兽游鱼纹路,乳白油润,正是当年他亲自捧着,递到皇帝陛下手中的。 “这不是长公主殿下您出生时,陛下赐下的那枚玉佩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 先是看了一眼林青瑶,发现后者也是神色冷沉面露思索。 立刻转头看向裴玉岑,眼中带着怒意,为何这枚玉佩会出现在裴家?! 尚未离去的人们,也发出一阵哗然。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文皇后第一次有孕,景文帝非常高兴,亲手雕刻下了这枚玉佩。 十几年前,陛下曾明言,见玉佩如见陛下,玉佩也被幼小的长公主挂在脖颈间。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公主不再佩戴这枚玉佩,之后长公主殿下爱上状元郎,为人越发偏执,帝后对长公主的宠爱,也日渐消退。 裴玉岑眼神还有一些空洞,机械地看向那枚玉佩。 他是认得这枚玉佩的。 当年高中状元郎不久,他还在翰林院任职。 有一日内阁首辅陈阁为他们讲习,看到了他戴着这个玉佩,那天他被专门留下,陈阁老破例将他收他为关门弟子。 他回府后,对表妹更加尊敬爱护。 因为,这枚玉佩明明是... “表哥!” “这枚玉佩是我爹爹...” 魏乐涵慌忙开口,但话并没有说完。 一方面,她如果全盘否定,玉佩事情一旦抖漏,对她魏乐涵来说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另一方面,裴玉岑听到她提起父亲,自然会想起过去她对裴家付出的种种,不会追问。 魏乐涵眼角泛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青瑶冷冷打断。 “翻过年,就十年了啊...” “本宫十岁那年的上元节,被拍花子拐走。” 她缓缓开口,目光扫过裴玉岑从空洞转为疑惑的脸庞。 “我与张长卿逃走后,曾在一名临京县准备赶考学子家中,寄居半日。” “那名学子,虽家中贫困,却从未放弃科考。” “寒冬腊月,不曾燃烧炉火取暖,也不点油灯,就借着雪地微弱光忙读书。” 林青瑶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之色。 “用家中仅剩不多的稻米,为我们煮了一锅稠粥。” “那日我说了什么?” 她看向裴玉岑,后者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身姿再也不如从前笔直。 听到林青瑶突然问话,浑身一震,喃喃出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二人声音重合,这正是《周易》开篇之言。 林青瑶恍然大悟: “你记得啊。” “原来是你啊。” 她连连感叹,总觉得这一定是命运故意捉弄。 “你认出我来了?” 裴玉岑颤抖着嘴唇: “我...认出了!” “但我不知道这玉佩...” 他猛地抬头看向魏乐涵道: “这玉佩...你不是说是你父亲死前,贵人相赠?!” 魏乐涵已经瘫软在地,既不敢哭泣,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呵,贵人相赠。” 没有言语能形容林青瑶的心情。 “我们喝饱热粥,被父皇寻回,当时本宫只能让前来的禁军将碎银留下。” “但本宫觉得,这书生自有气节,只是碎银随意打发,并不妥。” “那时候我还小,回上京后,用了十日时间,将本宫当时府邸半数财产,连带这玉佩和一封信,送到了临京县。” 可笑她这些年,从未再改变字体,总觉得那书生若是丢了玉佩,但总能记得她不怎么好看的字。 裴玉岑面色铁青,死死攥着手中圣旨。 当年他只能在白雪之上用枝杈练字,得了那些碎银,第二日他就去上京城买纸墨。 等再回临京县租赁小屋中,魏乐涵已经带着裴老太太住下。 魏乐涵用了不少银子,请周围百姓帮忙修缮了屋子,还带了许多孤本,宝贝。 原来... 他想起来,当年陈阁老看到他戴着玉佩时的惊讶神情,和自己自以为是的孤傲。 原来... 这一切都是谎言! 林青瑶走后,并没有忘记他。 是他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时候。 然后再次相遇,任由自己古怪的自卑与占有欲作祟,将她慢慢抓在手中,而后用链子紧紧拴住。 “魏!乐!涵!” “表...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魏乐涵扑上前抱住裴玉岑的腿。 “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东西,可既然无主为何我不能代为收下?” “当年我们在那狭小屋子之中,你也从未过问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啊!” “若是你问,我定...” “住口!” 裴玉岑一把甩开魏乐涵,眼中只剩陌生与厌恶。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一切!” 林青瑶轻笑一声:“裴大人这真是怪错人了。” 她缓缓伸出手,拿起金宝手中玉佩,在阳光下,轻轻磨挲着不算精致的纹路。 “若不是裴大人心中有鬼,又怎么会被她蒙蔽至此呢?” “何况,就算没有玉佩和信,你恐怕也早已认出我了。” “可这六年来,你却从未告诉我。” 不,不止六年,这样算来,上一世他也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当年我想看一看这玉佩,你怎么也不愿意,还因为这件事说我不懂事。” “信?” “什么信?” 裴玉岑嘶哑问道。 “不重要了。” 年幼的林青瑶,总是被景文帝抱着上朝,日日听帝王惜才话语,所以才觉得那书生定有一日能青云直上。 信中也不过是鼓励之语。 可笑的是,三年后,她竟然又在榜下捉到了他。 “瑶瑶...” 裴玉岑此刻就像失去了全部保护的刺猬,只剩一身破碎的柔软。 “可惜裴大人永远看不到了,不如好好问问你的表妹呀?” “金宝,银宝。” “奴才在。” “抄,家。” 话音落下,剩余长公主府邸侍从们鱼贯而入! 也不知有意无意,有一些身材庞大的,从裴玉岑身边过,总要撞一撞他。 他也不挣扎,如同没有什么支撑的破布麻袋。 “这...这是要干什么啊!” 裴舍被抄家应该已经有一会儿了,裴老太太在婢女搀扶下,终于到了这一处新府邸。 可入眼却是那些人将朱红大门都拆了下来! “挨千刀的啊!” “这是在干什么啊!” 哭嚎完就看见银宝从远处冲了过来,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 【为了保证过年不断更,宝子们我恢复日二更了!】 【礼轻情意重,更重要的是我码字动力,拜谢!】 【女主站起来了!】 第72章 墙皮也扒了 “嗯对咯,小叶子做得好,把那墙皮也给咱扒回去!” “那花房中的花卉,都搬回长公主府邸去,那可都是咱长公主喜欢的宝贝。” “嗯嗯,对那花岗石地板,扣了回去铺新马场的行廊!” “对,围墙给我砸咯,砖瓦也要搬回去!” “啊?床上被褥要不要?” “不要不要,脏东西用过的晦气!” “啥?房梁上有一窝雀儿?” “还用问我吗?!当然一起端回长公主府邸了!” “在咱花钱买的房梁上筑窝,当然就是咱家的畜生了。” “别说雀儿了,就是蚊子都给我带回长公主府邸再杀咯!” “哦,我只是说畜生,有些畜生不如的可别来沾边啊。” “这地也晦气,改明儿我的跟长公主殿下说说,早点挂卖了好。” 抄家进行的井井有条。 金宝带的人如同蝗虫过境,路过连门廊砖瓦墙皮都要抠两下。 很快几辆马车都装满,有条不紊朝着长公主府邸方向驶去。 忙完金宝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嘻嘻站在了林青瑶身边。 他刚刚那些话,可一点没收声,谁是那个畜生不如的,谁难受! 而银宝还虎视眈眈看着晕倒在地的裴老太太。 还有许多东西堆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府邸的门口, “殿下别急,裴家那边马车先回去了,卸完货就来。” 林青瑶点了点头,原本金宝是要接福禄公公班儿的,所以做事确实周全,当然嘴碎是他的优点。 “对了殿下,这些东西您看?” 说着金宝从连翘手中接过一个有些陌生的木匣子。 “奴才想着,今儿这事要了断,这些信就给您一起带来了。” 林青瑶才记起,这是随意找来装裴玉岑送进宫来信件的那个啊。 金宝还举着匣子等在一边,林青瑶若有所思。 “嗯,物归原主吧。” 金宝脸上喜色更盛,打开木匣子将裴玉岑写的那些信洋洋洒洒摔在了他身上。 “哼,这木匣子可值几钱银子呢。” 裴玉岑看着那些火漆都未曾破坏的信件,心中更添窒息,躬身狼狈去捡。 有冷风吹过,将不少信,打着旋儿,被吹的远远飞走。 被他紧紧捏在手中信件里,隐隐约约夹着当初李嬷嬷一起送进宫的信。 林青瑶收回目光,看着虎目圆睁的银宝: “将福禄公公送回宫。” 而后,她转身,将玉佩收入怀中。 “诸位,若有亲邻朋友,可将今日之事奔走相告。” “从今日起,本宫与裴玉岑,以及裴家任何人,都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抬步缓缓走向马车。 “等等!” 裴玉岑脚下踉跄,还想追上前拦一拦林青瑶,却被她身边一直安静守候的秋水拦住,虽是女儿身,可秋水手劲比银宝也不弱几分。 裴玉岑竟然再不能靠近林青瑶半分,她背影太过决绝。 紧接着,就听到她头也不回:“裴大人,还是好好准备,早日成婚吧。” 马车缓缓驶离,只留下满地狼藉。 裴玉岑还在门口,回头看去,是一片废墟。 这里曾经是林青瑶一砖一瓦累积起来今后的家,是他与林青瑶共同憧憬的将来,现在只剩下一片荒芜。 头痛如期而至,可他思绪非但没有因为疼痛停下,反而越来越多画面不停闪烁,心中只剩下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悔恨。 裴玉岑想起自己曾对林青瑶的冷漠与疏离,想起自己为了所谓的自尊与骄傲,一次次伤害她,也想起为了魏乐涵,一次次将她抛下。 可当时,他以为林青瑶的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没想到... 最后失去一切的,是他自己。 如果,六年前的状元桥边,他坦言过往,两个人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他知道的。 他从来不信命,更不信如果。 所以,是他自己亲手将林青瑶推开,是他亲手毁掉了两人间所有可能。 裴玉岑知道,从今往后,他将永远活在失去林青瑶的痛苦中。 而这,以及手上的赐婚圣旨,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尽深渊,再也看不到一点出路。 裴玉岑有些嘲讽的想,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之事。 就是把林青瑶的爱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人影萧瑟,背后是一片残垣断壁,身旁是装晕老母,恶毒表妹。 抬头,长街尽头,空空如也。 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人生,终于又跌回了泥潭。 不,没有了林青瑶,他应该再也挣扎不出这脏污地了。 ??..?? 银宝已经送福禄公公回皇宫,事情办完他也是要回去跟景文帝汇报的。 秋水在一旁骑着枣红大马,连翘则坐于金宝身旁,独留林青瑶一人在车厢。 这种时候,下人们都贴心的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 秋水一手懒洋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轻挥下鞭子,歪头看向驾车的金宝。 “金宝,你说,刚我们走的时候,那姓裴的站在原地死了娘一样,在想什么呢?” 虽然她旧主子又绿茶又心黑,可比那个人面兽心货好千万倍! 关键她家旧主子,对长公主殿下是唯命是从! 交不出天上星星,就交自己命那种。 就这一点,比姓裴的好千倍万倍! “还能想什么?” “后悔呗。” “当初对咱殿下爱搭不理。” “现在知道高攀不起了。” “不搭理他,又眼巴巴贴上来,真是贱骨头!” “殿下说了多少次不要他了,为了赌场银子一再忍让,却被他当玩笑!” “哼,别提那晦气的人。” 金宝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些话,车厢内闭目养神的林青瑶听的一清二楚。 怎么不对呢? 人真是贱骨头,你越追,他越逃。 你不干了,他还要回头恶心恶心你。 不过...她用手隔着宫装摸着玉佩。 这玉佩,将这些年来的疑惑都解开了。 林青瑶没有觉得任何遗憾,心中亦没有任何苦痛,取而代之是无比轻松与畅快。 这些负累解开,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73章 未来可期 就在福禄公公宣布圣旨的同一时间。 淮安侯府,书房。 韩之序大马金刀般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面上不带什么笑意,手中拿着一柄未展开的洒金折扇,轻置另一手心,端的一副冷面郎君模样。 淮安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书房内似乎能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 角落里站着叶浩然,见到韩之序后已经抖如糠筛。 他右手缺失,用一根三指宽棉布坠在胸前。 断端裹着厚厚白布,幸好是秋日,不然恐怕会捂烂发臭。 “按国公世子你所说,我儿的手,废就废了?”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淮安侯率先失去耐心质问出声。 折扇轻轻抬起,又落下。 韩之序讥讽的笑了笑: “景文十五年,淮安侯奉圣命护送军队粮草。” “隔年,定国公因贺老将军指挥失利,身负重伤。” 他咬字清晰,语缓人贵。 淮安侯面色却已大变,他死死盯着韩之序怒喝: “这与本侯有何关系?!” “你拿这来搪塞本侯?” 韩之序摇了摇头,淮安侯定力确实差极了,也难怪当年做事不干净,留下马脚被他发现。 “我劝淮安侯别不见棺材不掉泪。” “当日是叶浩然这蠢货亵渎长公主殿下在前,砍他一只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一个从小到大,蠢到被你嫡长子利用的蠢货,重要吗?” “你打算用满门抄斩来换?” 韩之序墨黑眸子中冰冷如霜。 他在试探?还是确有证据?不可能,当年之事做的极其干净! 淮安侯没有继续想下去: “尚未承爵,亦无功名,就在本侯府中大放厥词?!” 可韩之序歪头看了眼书房外的日光,想来...阿瑶姐姐那边差不多要结束了吧。 失去了逗弄小兽的耐心。 他站起身骤然靠近,薄唇上下翕动,紧紧两个字,犹如索命绳索彻底勒住淮安侯命脉。 他瞳孔放大,口中呵呵喘息,与他那断手儿子抖的如出一辙。 “本世子本不欲与淮安侯为敌,奈何你这不长眼的儿子,自己要撞上来。” “对了,别想私底下耍花招。” “敢动我,或者我身边人一下,我就杀一个你的儿子,杀完儿子杀你老父老母。” 明明是翩翩少年郎,杀人说的像喝水。 韩之序不再停留,朝着淮安侯府外走去。 这老狗性命还要留一留,他刚刚的话真假参半,但也诈到了他。 看样子当年父亲的死,确实与他脱不开干系。 这团烦杂多年的毛线团,终于要露出一丝线头了。 畅通无阻走到了淮安侯府外,唐棠牵着通体漆黑高头骏马发呆。 从他手中接过缰绳,韩之序翻身上马,看了看耀眼阳光。 他有点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见到阿瑶姐姐。 ??..?? 长公主府马车还在缓慢行驶。 不知什么时候,今日一直没出现的韩之序,摸到了马车边上。 虽然隔着马车,林青瑶看不到,但他恭敬在马背上行了一礼。 “阿瑶姐姐,我可以上马车吗?” 韩之序很是乖觉的模样,看的秋水咬了咬牙,问什么问,你暗网小霸王的狂妄呢?! 直接冲进去啊,给我新主子柔情安慰,似水关怀! 就他这小心翼翼,徐徐图之的样子,看的秋水都想跺脚。 车厢内传出不辨情绪的声音:“进来吧。” 金宝听到声音率先放慢了马车速度,连翘也错了错身子,让出宽敞位置,方便上马车。 韩之序也不隐藏,脚尖轻点闪身就稳稳踩在了马车上,伸手掀开帘子就钻了进去。 帷裳垂落前,传来韩之序清脆声音: “劳烦秋水为我牵马。” “呵呵。” 这是报复! 这个腹黑旧主子! 秋水呵呵冷笑起来,很快她就苦着脸翻身下马。 就算是旧主子,她也不怎么敢忤逆。 万一以后给他上位了,成了新主子身边人,吹枕边风怎么办? 手下行动迅速,左右各牵起一匹马儿缰绳,缓缓步行跟在马车后面。 要问她为啥不骑马? 呵呵呵,韩之序的马儿都烈,她可不敢随便骑。 “阿瑶姐姐,心情可还好?” 韩之序进了马车,就看出了林青瑶与过去不同,或者说是与这六年来的日渐卑微与瑟缩不同。 她身上又升腾起了一股破茧成蝶后的鲜活。 韩之序笑的更开心了,眉眼弯弯,虎牙呲着,乖巧可爱。 他从暗网暗无天日的选拔之中,活着出来之时,也经历过这种蜕变。 不过他更心狠手辣而已。 这些不需要让阿瑶姐姐知道,虽然知道了也不一定会心疼他。 韩之序想要的,可不是姐姐心疼弟弟,他很贪心... “嗯,没什么不好的呀。” 林青瑶似乎被韩之序的笑容感染了,眉眼渐渐带上笑意,看着还蹲着的韩之序。 心中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身边的软垫。 韩之序顺从坐下,垂着头,将高大身躯蜷了蜷,等着她发问。 “今日事情都处理完,我才腾出空来。” “淮安侯可有为难你?” 她在朝堂之上并无眼目,思来想去还不如直接问。 若是棘手不好解决,她回皇宫一趟,趁着父皇也在赌坊大赚高兴,为韩之序求求情。 “您...可是在关心我?” 好像害怕她说什么否定的话,韩之序接着说道: “淮安侯贪墨军饷,祸国殃民,整个侯府都应该被满门抄斩。” 言下之意,只是砍残一个不得宠的庶子,没什么大不了。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林青瑶心中一惊! “什么时候?” “可有确凿证据?!” 韩之序点了点头,这两年虽然父亲之死一直没有进展,可却扒出不少人把柄。 这些人如今要么致仕告老,要么人在高位。 他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动的,可那日赏花宴,他实在太生气了。 “景文十五年前后的事。” “证据确凿。” 林青瑶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乖巧回答,毫无隐瞒。 “对了,阿瑶姐姐。” 韩之序直视着林青瑶的双眼,认真说道: “恭贺您脱离过去,未来可期!” 话音落下,耳尖翻红,错开眼从怀中摸出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契,献宝似的双手奉上。 ??..?? 警告!警告! 高端猎手,都以脆弱猎物方式出现! 猎物已经放松警惕! 狼崽子追妻警告! 【明天就是除夕了,蛇年就要到了,祝宝儿们巳蛇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第74章 礼物 长公主府邸遥遥在望。 “这是送您的礼物。” 韩之序个头越发高了,坐在她身边微蜷背脊,声音就像贴着她耳边传来,熟悉的痒意让她拿着地契的手,下意识缩了缩。 她细细端详着手中泛黄纸张,陷入沉思。 今天的事,需要送礼庆祝吗? 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想法,韩之序声音带着撒娇的软糯,柔软可欺: “关于阿瑶姐姐一切好事,都值得庆祝。” 哪怕只是今日笑得开怀,只要他在,也想送她些什么。 好让这日子更特别,让阿瑶姐姐能记得...身边还有他。 如今已经与裴玉岑彻底割裂。 韩之序就不想再等了。 林青瑶有些躲闪的拿起地契隔在两人中间,阻断了少年炙热的视线。 “这是上次说的那个成衣铺子?” “不是租赁吗?” “怎么直接买来了。” 声音有些瓮声瓮气,韩之序扬了扬眉,但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又恢复乖巧。 “嗯,都说是送阿瑶姐姐的贺礼,总不能送个租契吧。” 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林青瑶被带进了坑里还没发现。 连林青瑶自己都没发现,在韩之序身边,被他循循善诱,好像慢慢的不需要她做什么考虑或决定了。 这种悄无声息的依赖与改变,只有放下捕兽夹的猎手知道。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就送阿瑶姐姐的。” 他伸出竹节般修长手指,将地契朝下轻按,露出林青瑶光洁额头,还有带着疑惑的双眼。 “玉梅玉香,应该叫秋梅秋香。” “阿瑶姐姐若是用这个铺子做生意,我想将这二人送给阿瑶姐姐。” “不是监视的意思!” “她们二人也会些拳脚,您用着也放心。” 林青瑶了然,点了点头,那两个婢女容貌也不错,这下俞书兰该高兴了。 两人还要说些什么,车厢外传来金宝恭敬声音。 “殿下,到家了。” 长公主府邸,到了。 韩之序先一步下车,学了金宝的样子弓腰抬手,等林青瑶下车。 但是他实在有些高大,这动作做起来,说不出的别扭。 林青瑶笑着给了他胳膊一巴掌,并没有扶他胳膊,下了马车。 “殿下,殿下!” 元宝从远处脚步匆匆跑了过来,三宝里面他年纪最小,行事难免有些莽撞。 “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金宝远远训斥了一声,元宝气都不敢喘,憋红了脸。 “快松口,别憋死了。” 后面牵着马走了一路的秋水,看人脸都紫了,连忙提醒。 林青瑶神色更柔和了些,如金宝所说,这才是家。 看大家都维护元宝,他也不吃醋,像老大哥似得问道: “说罢,慌慌张张做什么?” “那个,长公主殿下,姑娘醒了!” 韩知岁醒了?! 林青瑶眼中闪过惊喜之色,这么久终于醒了! “快,快去看看。” 她眼里因为开心,带上了水光,捉起韩之序的袖子,朝着惜花阁大步跑去。 林青瑶步子迈的大,韩之序也要小跑才能跟的上。 很快,在惜花阁门口站定,林青瑶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转头又正了正韩之序的衣袍,才迈进门槛之中。 张长卿坐在床边不远处,林青瑶看到他点了点头。 来不及打招呼,快步来到床边,就见韩知岁面色苍白,半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岁岁,你怎么样!” 林青瑶坐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 韩知岁抬了抬眉,才睁开眼睛: “长...阿瑶!” 若是喊长公主殿下,如何对得起她与之序千辛万苦救自己回来。 韩知岁是一个典型大家闺秀,知礼守礼,温柔婉约。 可正是因为这个性子,小时候并没有保护好韩之序,让他吃了不少苦。 后来林青瑶保护了他,他们两个反而更像姐弟。 可她很高兴,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林青瑶能做到。 “没事就好,醒了就好。” 她握住韩知岁的枯瘦的手,感受着她微弱脉搏。 “不用为我担心,也不要难过。” “我不是还活着吗?” 韩知岁还是这个样子,自己怎么样都受着,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你再睡一会。” 韩知岁点了点头,她太虚弱了,精力也确实不如从前好。 被林青瑶轻抱着放平,闭上了眼。 “连翘,你让半夏煮点粥糜,千万要少量多次的喂岁岁。” 连翘点点头退了出去。 “我们也走吧,让她好好睡一觉。” 韩之序抿唇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在长公主府邸连廊之中,快要入冬了,院中草木都有些萧瑟。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 若是心情上佳,看萧条景象也觉得心旷神怡。 “岁岁醒来有说什么吗?” 林青瑶并排站着的张长卿。 沉默了一瞬,张长卿才开口: “嗯,问我什么时候能续骨。” “她身子太弱了,还需要精心调理。” “快的话也要三个月后。” 张长卿不太明白,林青瑶也说了会养着韩知岁。 如今林青瑶已经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与帝后的关系只要假以时日就可弥补。 韩知岁只需要养好身子,跟着林青瑶,为何要受断腿再续之苦。 到底是什么,让明明看起来脆弱,不堪一击的姑娘,有这种勇气? 她断过骨,应该知道到底什么是‘彻骨疼痛’,有的人一辈子都会陷入那种痛苦幻觉中! “我相信她。” “岁岁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理由。” “不管怎么做,我都支持她。” 与张长卿繁多考虑不同,她更希望韩知岁能真正站起来。 韩知岁真正想续接的,是活下去的铮骨! “我也支持阿姐。” 韩之序适时开口,表示存在感。 张长卿咬了咬牙:“哪都有你。” 后者不在意笑了笑。 “这三个月还要多拜托你,我可能要忙酒楼的事。” “还有...” 今年运盐使郑坚大人,就快要动身回京述职了。 韩知岁已醒,也该好好准备准备。 必须一击中的,迅速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这话还是别跟张长卿说了,免得他又要毒蛇她异想天开。 林青瑶是不会听劝的,她如今更相信事在人为。 张长卿等了一会,见她不再说话,甩了甩袖子,鼻息粗重‘哼’了声,走了。 第75章 我也活不下去了 安和巷,裴舍。 与长公主府邸的喜气洋洋完全不同。 残阳如血,将裴舍残垣断壁镀上一层猩红,更添几分凄凉。 朱红大门已经不知去向,只余门框孤零零地伫立。 像张着巨口的怪兽,嘲笑着他落魄。 府中婢女仆从也都无所适从站在残垣断壁之间,裴老太太一路哭嚎不止。 “怎么办啊,裴家完了!” “涵娘!你那里不是还有银子,还有庄子!” “玉岑啊!别愣着了呀!” 裴老太太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将魏乐涵从身后扯了出来。 她抬眼就看到昔日精心布置的院落,此刻空空荡荡。 花草树木被连根拔起,只留下一个个丑陋的土坑。 魏乐涵看着这景象,已经摆不出什么柔弱表情来,只扯了扯嘴角。 这一番‘抄家’之后,这个家哪里还能剩下银子。 她一个孤女投奔表哥家,带的那些银钱,在西北苦寒之地还能看得过去,后来到上京城后,用的都是当年长公主送到裴家的银钱! 京郊的庄子,旺街铺子,那都是当年...长公主的! 何况,这些年来裴家花钱越发大手大脚,夏日不断冰,冬日不断银丝碳。 哪会剩下多少银钱! 她藏在磨油坊的银子,是她最后傍身手段,是不可能拿出来给这老虔婆挥霍的! 官舍大不了让裴表哥报上去,重新简单修葺就可以。 而且现下越是混乱,越要稳住。 魏乐涵看着丢了魂似的裴玉岑,暗暗咬牙。 裴家还没完! 裴表哥是个有脑子的,不然当年也不会高中状元,而且他还是陈阁老得意门生。 哪怕一开始收他为弟子,是因为长公主殿下的玉佩,可几年来的师徒情可做不了假。 当年就是怕影响裴表哥和他老师之间关系,才没毁了那玉佩,现在魏乐涵只能暗暗咬牙。 不要紧的,当今皇后没有所出,三殿下...早晚会荣登皇位! 所以,只要渡过了今日的难关,她找机会将裴表哥引荐给三皇子殿下,许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何况,圣旨又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成婚! 熬上三五年,说不定天下早已... 魏乐涵止住思绪: “表哥......” 带着颤音,小心翼翼扯了扯裴玉岑衣袖,却被他猛地甩开。 单薄的身子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魏乐涵强忍着膝盖传来疼痛,再次爬起身: “表哥,别气坏了身子。” “身子?” 裴玉岑闻言,似乎猛然回过神来。 之前他笃定与林青瑶婚事不会作废,所以那日林青瑶‘并非完璧’的话,他丝毫不在意。 可是如今,魏乐涵冒名拿林青瑶送来的东西,转过头施舍给裴家,让他这些年来,不论什么事,都先顾及魏乐涵。 就算她有一些小手段,还常常装病博得他的关注,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如今... 裴玉岑一把抓住魏乐涵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居然敢提身子?!” 魏乐涵被他骇人的神情吓得浑身一颤,眼中泪光闪烁,神情倔强不让眼泪落下: “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可问姑母,或找了医女,甚至青楼老鸨来问。” “有许多女子,行房是天生不会落红的!” 说着她眼神绝望直视裴玉岑,必须要抓紧他回过神的机会,将他敲打醒。 “我日日都在府中,又如何与外男...发...发生....呜呜呜。” “那日发生那种事情,我才是受害者!” “为何表哥会这么想我!” “我是想等表哥娶了长公主后,再谈论我的事情,可若表哥是这么想我的。” “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完,她用袖袍擦了擦眼泪,朝着目瞪口呆的裴老太太规矩跪拜,行了一礼。 站起身后,朝着残留的门框猛地撞去。 魏乐涵是闭着眼睛,下了十分狠心,真心实意想要撞死的。 她就是在赌,只有这样来一遭,她才能继续笼络裴玉岑的心。 不然若他一心觉得她是‘恶毒’表妹,才是难以翻身! 当然,如果哦裴玉岑不出手救她,也就等同于就,今后也不会听进去她的劝告! 那...死也就死了,希望自己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这么想着,魏乐涵脚下速度更快。 “哎哟!” 裴老太太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嚎。 看着魏乐涵决然身影,裴玉岑果然三两步冲上前。 虽然魏乐涵身体娇柔,可是毫不卸力撞在裴玉岑身上,将后者撞得发出闷声,两人一同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下来。 “我...” “是我错了。” “表妹勿怪。” 裴玉岑也不知是被撞的,还是今日婚约作废之事影响的,胸口沉闷发疼。 但是,确实如魏乐涵所愿,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裴家老小,还需要他。 就这样消沉也不是他性格! “我会正做起来,待我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再谈圣旨。” 裴玉岑除了看上去有些佝偻,神色已与往常别无二致。 魏乐涵彻底放下心来,眼中还挂着撞击后,溢出的生理泪水,脸颊绯红,低低‘嗯’了一声。 “我们将婢女与仆从遣散了吧。” “我还有些银子,应该够用。” 魏乐涵从袖中拿出几张百两银票,眼中洋溢着对未来的期望,看的裴玉岑都有些自惭形秽。 “都听表妹的。” “委屈你了。” ??..?? 月上枝头,皇后寝宫凤仪殿。 帝后二人已经就寝。 昏暗之中景文帝揽着文皇后的肩膀,还在说白日里福禄回来说的事。 “这下,你的心也可以放在肚子里了。” 大掌安慰似得轻拍文皇后细嫩肩膀。 “嗯,这孩子好像忽然开了窍一般。” “若还像之前那样,臣妾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文皇后也顺势搂紧了景文帝的腰身。 “哼,她敢!” 不过...这个逆子似乎没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要是顺利成婚,就是她从皇室玉牒除名的日子。 帝后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 如今没有成婚,御书房被景文帝压在最角落的除名圣旨,就可以让福禄烧了! “陛下也别操心了,左右怪臣妾没有教好。” “怎么能怪你呢,没关系!” “老大不行,再给朕生个小的!” 景文帝说完,俯身而上。 林青瑶自己大概都没想到,正因为她执意嫁给裴玉岑,任性多年,使得文皇后郁结在心,才会多年无子。 不过今日夜色正好,文皇后眉间隐藏极深的郁气,真正消失干净。 凤仪殿春色无边,月儿羞得藏进了云间。 ??..?? 【今天是除夕要吃团圆饭了,希望宝子们吃好喝好玩好!祝大家巳巳顺心,万事顺意!】 【明天是大年初一,为了新的一年不做牛马,初一请假一天!】 第76章 要赌债 翌日。 林青瑶一早起来,就叫府中上下都准备停当。 韩知岁还需要休养,酒楼的事就不急于一时。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要,赌,债! 等金银元宝还有秋水连翘一众准备妥当,林青瑶率先进了皇宫。 轻车熟路,直奔御书房而去。 一路上宫女,太监纷纷跪拜行礼,大家都觉的长公主殿下似乎与往日不同,却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林青瑶今日身着一袭干净利索绯色骑装,外披着一件银狐镶边蜀锦斗篷,斗篷之上金线绣制的凤凰,随着她的步伐展翅欲飞。 衬得她本就面容威严,脚步沉稳有力。 御书房内,景文帝还在批阅奏折,见她前来,只淡淡抬了抬眼。 “何事?”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可林青瑶还是敏锐从他脸上察觉了到了放松。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青瑶规规矩矩一拜,声音清脆。 景文帝挑眉,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如炬,并没有说话。 “儿臣想请父皇借禁军一用。” 景文帝手中朱笔顿了顿,抬眸看向她,似笑非笑。 “哦?禁卫军?” “想造反?!” 这语气,这话,要是放在几日前,林青瑶会诚惶诚恐,拼命解释。 现在却再也没有一丝害怕了。 她也不等父皇说平身,自自顾自起来,走到龙案边,揪着景文帝的袖袍,又乖巧跪了下来,娇声道: “父皇~” “儿臣哪有那胆儿啊!” “儿臣保证,只用一日,绝不给父皇添乱!” 景文帝有些嫌弃拍开她的手,低头端详一番,这两日影卫密报不停传来,那圣旨用的极好。 他想起昨夜在皇后寝宫中,二人都将悬着这么些年的心,放了下来。 如今看,瑶儿眉宇间确实多了几分英气与决绝。 那双与自己极像的双眼,也越发清亮。 林青瑶没有躲闪,抬头直视自己的父皇,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瑟缩。 “说吧,你想要禁军令牌做什么?” 景文帝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纵容。 林青瑶心中一喜,知道父皇这是答应了。 她将头朝前凑了凑,低声道: “儿臣今日就去要赌债。” “以免夜长梦多嘛。” 这个时候无需隐瞒,何况...她父皇也在这条船上。 景文帝并没有答应,反而沉默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御书房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落针可闻。 良久,景文帝开口了。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儿臣当然知道。” 能在上京城开赌坊,钱庄,丝绸,茶叶的,哪一家背后没有高官影子? 可帝王之策,讲究制衡。 水至清而无鱼。 他最后一次听到赌坊赔率已经接近百倍。 一两银子,能换回百两。 这近乎不可能的赔率,她来要禁卫军也可以理解。 可赌坊背后之人,她知道吗? 这么想着,似乎有意考教,景文帝开口说道: “哦?说说看。” 林青瑶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赌坊,拿儿臣的婚事开盘,大赚特赚。” “儿臣自然要去讨个公道。” “顺便,也为父皇您,收回一些民脂民膏。” “若是拿不出银子,他们大可以就用赌坊来抵。” “赌坊是谁的地方,儿臣知道,甚至皇家有些关系。” “可越是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就越要拿在自己手中。” 林青瑶没有说出赌坊到底是谁的,但景文帝已经了然。 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怎么赌他们会将赌坊抵押给你?” “儿臣就赌,赌人心,赌人性。” “赌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林青瑶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景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好!” “那你可知,你这一去,可能会得罪很多人。” “儿臣知道。” 林青瑶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儿臣不怕,儿臣愿做父皇马前卒!” 景文帝深深地看了林青瑶一眼,这个女儿,经历这一次婚事之后,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福禄。” “老奴在。” 福禄公公微佝偻着身子,从阴影中走出。 “去,把令牌拿来。” “是。” 福禄公公领命而去,很快便捧着一个锦盒回来。 景文帝接过锦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龙形令牌,正是禁军令牌。 “拿去吧。” 景文帝将令牌递给林青瑶。 林青瑶双手接过令牌,只觉得这小小令牌重若千钧。 “谢父皇。” “记住,只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后,不论赌坊之事也没有结果,令牌都要归还。” 景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儿臣明白。” 林青瑶将令牌收好,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出了大殿,林青瑶深吸一口气,外面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而禁卫军统领贺晋煜早已等候在宫门外。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林青瑶微颔首,示意他起身。 看到贺晋煜,林青瑶哪还能不明白,父皇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 御书房中的对话,只是对她的考教。 林青瑶取出禁卫军令牌,声音压低一份,庄重道: “传皇帝陛下口谕,禁卫军三日内,听长公主林青瑶令。” “贺统领,今日要借你禁卫军一用。” “随本宫去一趟赌坊。” 贺晋煜闻言一愣,站起身后,挺直了腰杆,朗声道:“臣,遵命!” 禁卫军开路,长公主仪仗浩浩荡荡,直奔上京城最大的赌坊——如意赌坊而去。 如意赌坊,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哭喊声,叫骂声,诅咒声,响彻整条三岳街。 自从长公主与裴大人婚事生变,如意赌坊就借势开了盘口。 有赌长公主何时回心转意,也有赌长公主与裴大人婚事能否如期举行。 甚至还有人赌,长公主会不会为了裴大人寻死觅活。 各种离谱盘口,吸引了无数好事者前来下注。 能有百倍赔率,可见千人之中,赢家不足一。 而这样绝望哭喊,并不止如意赌坊一家,上京城四家赌坊都有类似事情发生。 如意赌坊何大掌柜,也是面如死灰。 忽然,一阵喧哗声自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好心情。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掌柜本就心情极差,立刻皱着眉头呵斥道。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一群身着禁卫军铠甲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而为首随意勾着马鞭之人,不是长公主林青瑶,又是何人?! 第77章 舌头不听使唤就割了 上京城,三岳街,如意赌坊。 “长…长公主殿下?!” 掌柜吓得魂飞魄散,算盘珠子散落一地也顾不得捡,连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赌坊内外哭嚎声,一时间也陷入寂静。 “不知长公主殿下驾到,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林青瑶狭长眼眸微眯,扫视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掌柜,又看了看周围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赌客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本宫今日前来,是来替人要债的。” 说完扬了扬手上厚厚一沓赌资凭证。 她当然不能说是替自己要债的,她与景文帝的银钱,都是打散后分批买入的。 但是作为这件事主角之一,有赌赢却拿不回银钱的穷苦‘百姓’,找她评理,帮忙。 她作为堂堂长公主殿下,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替人要债?!” 掌柜一脸茫然,不明所以,从昨日未时到今日,确实有不少拿着凭证来兑银子的。 可作为上京城四大赌坊就已经对了口风,此次盘口赔率过大,只按照一赔十,那些人都愤愤不平走了呀? 怎么...什么时候长公主殿下开始管这些闲事了?! “这几年里,你们如意赌坊拿本宫的婚事开盘,赚的盆满钵满。” “这笔账,本宫先不与算一算了?” “可你们如意赌坊不是奉行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如今用本宫作筏子,赔了钱却不认,置我大靖朝王法于何地?!” 林青瑶语气清冷,带着这些百姓从未见过的威严。 她话音落下,贺晋煜轻挥手掌,所有禁卫军“锵”的一声,全部拔刀,动作整齐划一! 掌柜看到后,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如筛糠。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长公主点殿下不是一向好说话,也不在意这些事情,怎么忽然变了?! 他跪行到林青瑶脚边,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想接过那些凭条,但林青瑶却没有撒手。 “放肆。” 金宝先一步上前,双手捧过,怼在何掌柜脸上翻动起来。 那何掌柜本想着,长公主这些条子不多,就给她兑了,了结了长公主这边,还有无数债要去挨家讨呢。 结果纸张翻动一页,他面色惨白一分。 到最后,简直毫无人色。 “太多了...太多了...” 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多?! “小的...小的确实做不了主啊!” “此次赔率乃百年罕见啊!这些倒欠本赌坊的,都在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我们赌坊根本没这么多银子啊!” 这何掌柜八尺男儿,竟然就这样子哭了出来。 “你做不了主,就让做得了主的来。” “禁卫军听令!” “封锁如意赌坊,任何人不得进出!” “将赌坊所有账本,全部给本宫搬出来!” “今日,本宫要亲自替城中百姓,讨回这笔账!” “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臣等遵命!” 禁卫军齐声应诺,声震如雷,响彻整个如意赌坊。 她这话说的极妙,替百姓们讨债,名正言顺,又得民心,在场这么多人,参与赌博的多少,他们家眷又有多少? 何掌柜匆匆磕头,而后朝着赌坊后门冲去。 赌坊内刹那间一片哀嚎,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林青瑶却充耳不闻,顺势坐在秋水搬来的太师椅上。 眼眸微抬,扫视全场,威严霸气,尽显皇室尊贵。 “银宝带金宝,元宝。” “将赌坊所有银钱,全部清点造册,登记入库。” “时候逐一为这些有凭据百姓兑换银两。” “秋水,连翘。” “清点赌坊所有固定财产,将所有小掌柜,婢女,小厮,都带到前堂。” “本宫今日,要好好‘清算’一番!” “奴婢,奴才遵命!” 几人齐声应诺,各自领命而去。 如意赌坊内,鸡飞狗跳,哀鸿遍野。 只要一家赌坊开始‘清算’,其他三家,乃至那些小赌坊,自然会做好准备。 这就是为何拿最大的如意赌坊开刀。 杀一儆百,杀鸡儆猴罢了。 而且,如意赌坊背后可是庄贵妃母家的远房侄子所开。 三弟,重生回来这么久都没见过你呢。 今日能不能让皇姐见一见你呀? 这些年赌坊在她身上赚的黑心钱,她可是要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的! 正如林青瑶所想,何掌柜身影消失在三岳街尽头的瞬间,其他赌坊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一边咬牙筹措银钱,一边等着如意赌坊下一步消息。 长公主林青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的禁卫军! 但...皇帝陛下总不会任由她胡闹吧,禁卫军总会回宫吧。 只要拖过今日... 如意赌坊内,那些赌输的赌徒,看到这一幕,哪里不明白! 有了禁卫军,他们是有钱用钱还赌债,没钱怕是要用命了! 可想到这些年来,长公主的软蛋作风,有些胆大赌徒开始找事。 “为何抓我等!” “我等赌博,关长公主殿下屁事!” “老子可是淮安侯府的人!” “今日谁敢抓我!” 说罢那壮汉就要朝外冲去。 “别说你是淮安侯的人,就算是淮安侯本人来了,本宫也照抓不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怎么赌坊剁你手指头,就理所应当。” “本宫叫你还债,就污言秽语?” “这舌头这么不听话,割了吧。” 林青瑶冷笑一声,贺晋煜没动,远处还在对账本的银宝,率先窜了出来。 秋水紧跟其后。 “别脏了咱殿下的眼。” 秋水拦住当场就要动手的银宝,而后腼腆一笑: “咱们去后堂动手。” 眼中闪烁着一丝嗜血光芒,林青瑶并没有阻拦。 那赌徒就被银宝秋水压走了,很快后堂传来惊心嘶吼。 赌坊只寂静了一瞬,再次混乱起来,哭喊声、求饶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林青瑶冷眼旁观,心中没有一丝的怜悯。 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贺晋煜犹豫了一瞬,还是抱拳开口: “殿下,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那些人中,能有淮安侯的人,就能有更高官位人的家眷,下属。 甚至后宫妃子,和几位殿下的人,可能都在其中。 这么闹下去,对她一个后宫女,没什么实权的长公主,真的好吗? 【宝子们,新年快乐!】 【今天单更,明天恢复双更!】 第78章 好久不见啊三皇弟 林青瑶偏头看向贺晋煜,眼尾斜飞,眼中冰冷: “你觉得他们无辜吗?” “这些人,有几个是真正清白的?” “且不说他们常年赌博,回家暴打妻儿,造成妻离子散,父母厥亡。” “就用皇家颜面盘这一件事,就能抄他们背后之人家里满门!” “从前没有追究,是本宫的问题,不代表他们就能在本宫头上作威作福!” “他们输掉的,早就不仅仅是钱财了。” 贺晋煜想为自己辩白一句,他不是这个意思,是怕闹下去对林青瑶有麻烦。 可赌坊还乱糟糟的,他只能按下,回头再解释一句。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很快,赌坊里的人都被带走关押,他们只需要按照赌约,将银钱赔付就可以回家。 没钱? 不要紧,没钱就送去西北矿场,盐场卖命吧。 “半刻钟之后还不来,就查封这里,通知户部将这里地契作废,重新拟定,就归...皇家所有。” 林青瑶可没那么多耐心等她的好三弟。 “皇姐这话说的倒也有趣。” 一道略显轻佻的声音自赌坊门口传来。 林青瑶还坐在太师椅中没有起身,但是听到声音的时候,有一些回忆之色。 上一世,似乎也是从要嫁给裴玉岑之后,就在没有见过她的好弟弟了。 这一世,也就在慈光寺匆匆瞥了一眼而已。 想到母后后来流产的成型男胎,和日渐衰落的身子,林青瑶的唇角,反而勾出一抹笑意来。 脚步声渐近,却被银宝率先靠近将人拦住。 猛虎哪有将后背露给敌人的道理。 “银宝越发魁梧了,一点也不像太监呢。” “当年本皇子问福禄公公要你,他不愿意,没多久就给了皇姐。” “哎。” 他声音从身后不远处,渐渐移动位置。 “父皇与母后呀,当真是疼爱皇姐。” 林青瑶眉梢微挑,掀起眼皮,入目的是身着青金翠纹长袍年轻男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正不善地盯着禁卫军。 “好久不见啊,三,皇,弟。” 林青瑶一字一句念着他的名字。 “看样子,你能做这赌场的主了?” 林天珏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上前,目光扫过那些被禁卫军控制起来的赌坊伙计,以及堆积如山的账本。 故作惊讶道: “做主?做什么主?” “皇姐摆了好大阵仗,这是在做什么?” “本宫在做什么,三皇弟看不出来吗?” 林青瑶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渐渐锐利,那模样与景文帝真真如出一辙。 看的林天珏怒从心中起,却还是生生压制住。 “还是说,三皇弟觉得本宫不该出现在这里?” “皇姐说笑了。” 林天珏笑容不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这如意赌坊,在京中也算有些名气,平日里迎来送往,各色人等都有,皇姐带着禁卫军如此兴师动众,怕是会吓到一些不该吓到的人吧?”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 无非还是刚刚拔了舌头的那个赌徒言论。 怕?她带来的可不是长公主府邸私兵,而是禁卫军。 林青瑶轻笑一声: “吓到不该吓到的人?” “三皇弟指的是谁?是那些在赌坊里输得倾家荡产的百姓,还是那些躲在背后,靠着这些赌坊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 林青瑶的话,竟然一分情面都不留。 “皇姐!” 林天珏脸色微沉,笑容也淡了几分: “说话可要讲证据,莫要随意攀咬,坏了皇家颜面。” “证据?” 林青瑶挑眉,指了指地上堆积如山的账本。 还有被贺晋煜发现的暗门。 因为她来的太过突然,赌坊根本来不及转移这些账本,和暗门后的金银。 “这些账本,就是证据。” “本宫不想跟你绕圈子,如意赌坊背后的东家,三皇弟比本宫更清楚。” “本宫是为了这些百姓讨要银钱,你足额给本宫,本宫立马走人。” “你给不出来,那不好意思,拿赌坊来抵押。” 林天珏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 他的好皇姐,这些年被视为窝囊废,皇家耻辱的长公主。 是想拿他开刀,立威呢! 林天珏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林青瑶。 “皇姐今日,是非要与皇弟作对了?” “作对?!” 林青瑶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嗤笑一声: “三皇弟,难道要本宫提醒你?” “皇子见到长公主也是要行礼的。” 有时候,你直言‘配吗’,不如告诉他最基础的礼数。 这好三弟不就脸色巨变了吗? “对了,我也想顺便看看,这如意赌坊,到底有多大胆子,敢拿皇家颜面来开盘设赌!” “从前是本宫大度不计较,如今百姓找到本宫这里,就没有不管的道理了。” 林青瑶当然不会说,以前是自己窝囊软蛋眼瞎,这种时候不论禁卫军还是赌坊这些大小管事都在,她形象想要扳正,就看这次赌坊事件呢。 “贺晋煜。” 林青瑶声音清冷。 “臣在!” 贺晋煜立刻上前一步,抱拳应道。 “等银宝清点完暗门之中金银,全部封箱带走。” “账本,这些阻挠人员,也一并抓了。” 林青瑶眼神示意了一下林天珏的方向,语气冰冷。 “包括…三皇子殿下。” “你敢!” 林天珏脸色大变。 金银外物也就算了,他如今与刑部那位有了联系,何况还有几处运盐使,他从来不缺这些。 可那些账本绝对不能留给林青瑶! 林青瑶却丝毫不以为意,甩了甩手中禁军令牌。 “三皇弟,本宫是奉旨办事。” 她故意加重了“皇弟”二字, 林天珏原本就不怎么沉得住气,不然能在慈光寺属下就与魏乐涵发生那种事? 此刻他被气得有些发抖,林天珏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才取消婚事一天?! 自己这位平日里软弱可欺的长公主姐姐,今日竟然能如此强硬! 林青瑶也不理会他,转头对银宝道: “银宝,清点银两可有结果了?” 第79章 这笔买卖很划算 如意赌坊,京城里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说是赌坊,更像是个金山银山,明里暗里,淌金流银。 而真正在背后撑腰的又是谁? 三皇子所谓的母家远房亲戚? 呵,实际上就是宫中那位庄贵妃,三皇子他亲娘! 以及...大靖朝唯一异姓王镇南王,远离上京城根深叶茂的大家族,谁敢轻易招惹? 这地界,明面上是寻常赌坊,实则是三皇子的钱袋子,聚宝盆。 要不然,今儿长公主殿下也不必亲自来这儿坐镇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上一世林青瑶就隐约听过这如意赌坊的名头,只那时心思都在裴玉岑身上,哪有闲心管这些? 如今想来,看到林天珏亲自浅爱,她心中了然,看来这赌坊怕是藏着林天珏不少秘密。 “银宝。” 林青瑶抬声唤道:“账理清楚了?” 银宝抱着厚厚一摞账本,快步走到林青瑶跟前,那脸皱得像个包子,声音也闷闷的:“殿下……” 这声“殿下”拖得老长,林青瑶就知道,怕是情况不妙。 “说。” 林青瑶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如意赌坊账面上,现银拢共抄出来二十万两,加上地契房契,勉强能凑够三十万两。” 银宝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 “才三十万两?” 林青瑶挑了挑眉,语气里不经意间就带上了几分耐人寻味: “如意赌坊,就这点家底?” 她指了指从银宝抱着的账本上划过,又指了指这偌大的赌坊: “就这点进项,能撑得起这门面?糊弄鬼呢?” 林青瑶这话,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听得林天珏脸上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皇姐这话,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林天珏终于沉不住气,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禁卫军是突然查封的,账目上的东西,谁能来得及做假?” 林青瑶却不认同他的话,她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从前府中铺子营收,银宝每个月汇报,都会与她说上一二。 有许多做阴私买卖的店家,都有阴阳账目。 “假不假,三皇弟心里最清楚不过。” 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些被禁卫军控制的赌坊伙计,目光扫过林天珏面庞: “如意赌坊的账册,本宫也懒得细看,粗略一算便知,单单是这一次以本宫颜面为主的赌局……” 她故意停顿,勾起抹了红唇: “进账怕是不止几百万两吧?” “就算还有些烂账没收回来,单看每日流水,少说也有七八万两银子。” “怎么,如今就剩下这么点?”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 “还是说,三皇弟觉得,本宫好糊弄?” 林天珏被林青瑶这几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舔了舔后槽牙,眼神阴沉得可怕。 他万万没想到,林青瑶竟如此直白,这是打算明抢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皇姐说笑了,不过是些虚头巴脑的赌注罢了,哪里来的几百万两?” 林青瑶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是虚头巴脑,还是现银不多?” 她指尖轻点着银宝抱着的账本,又环顾这金碧辉煌,占地极广的如意赌坊: “就这点进项,能撑得起这般奢靡的门面?” “三皇弟莫不是当本宫是三岁孩童,随意糊弄?” 她的话语带着浓浓不屑,配上那双像极了景文帝的双眸,毫不意外地刺穿了林天珏精心伪装的平静。 林天珏只觉一股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浑身血液都要沸腾。 他死死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失态。 “皇姐府中似乎不算富裕,也没有什么生意铺子,大概不知道吧。” “赌坊银子进进出出,流水极大,账面上本就不会有多少现银。” 他还将林青瑶当成那个满脑子都是裴玉岑的窝囊废,企图用同样讽刺激的林青瑶失态。 可惜,这一招放在两个月前应该会好用。 “呵,不多?” 林青瑶冷笑一声: “是不多,还是如意赌坊早已成为某些人予取予求的钱袋子?” 她语气森冷,又带着嘲讽,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陌生与寒意。 哪怕林天珏刚刚已经在心中做了充足准备,听到林青瑶这话,也是再也维持不住镇定脸色铁青起来。 他今日本就不该来这里! 他知道林青瑶这是在明着点他,将他与如意赌坊之间只可意会的勾当,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整个上京城权贵官宦中,谁家不沾点生意? 拿绮梦阁来说,背后也是有靠山的,只不过林天珏还没找到正主。 就连父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拿了个禁卫军令牌,林青瑶就想上桌吃饭吗? 他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撕烂林青瑶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但理智尚存,他知道此刻绝不能硬碰硬。 如意赌坊他今日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林天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皇姐今日大张旗鼓,想必心中早有定论,不如直言,究竟想要如何?” 他知道,今日怕是难以善了,与其继续虚与委蛇,不如直接探探林青瑶的底线。 银子他有,他也不是舍不得银子。 他今日必须要亲自来,是因为赌坊暗门之中,还有昨日那几个运盐使送上来的季度账册,银票和密信。 赌坊鱼龙混杂,最适合掩人耳目。 这些账册与银两送到之后,他会先看完,然后择机送到他府邸之中。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皇姐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行事作风鲁莽且不管不顾。 林青瑶看着他转瞬镇定下来的模样,心中暗叹,不愧是上一世提前登上皇位的三弟啊,性格有缺陷,但身后的人会为他弥补。 单看这迅速冷静下来的心境,确实并非她前世以为的草包。 “本宫想要如何?三皇弟还听不明白吗?” 她指了指堆积如山的账本,又指了指那些被禁卫军押解的赌徒。 “本宫是奉旨前来,为那些被如意赌坊坑害的百姓,讨回公道!” 她冠冕堂皇的话,差点将林天珏冷静下来的愤怒又挑拨起来。 “今日内,按照一赔十的赔率照单赔偿。” “本皇子哪里去找这么多现银!!” “别急,本宫说了,你可以用如意赌坊抵呀,如意赌坊抵消一半。” “你只需要按照一赔五赔率,给我结钱。” “比起被抓起来,查封赌场。” “三皇弟家大业大,可以算算这笔买卖很划算,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林青瑶‘查封’二字咬得有些重。 面色几经变幻,林天珏露出个不太有风度的笑。 ??..?? 【鞠躬感谢大家的打赏!!】 第80章 他认栽 林天珏面色数变,如果来之前,他还只是抱着侥幸从软蛋林青瑶手上拿回东西,如今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林青瑶今日是摆明了要拿如意赌坊开刀,借此立威朝野。 多年来他们精心布局的如意赌坊,恐怕今日就要栽在她手里了。 “好,很好!”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只能舔着后槽牙道: “就依皇姐所言,剩余银两你让这些奴才清算清楚,本皇子认栽拿钱,你交出赌局的凭证。” “不过...” 话锋一转,林天珏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狠厉,他想浙西运盐使郑坚送来的那一箱箱银票。 还有那封意味深长的密信。 郑坚这个人,向来精于算计,他之前在韩之序面前,故意表现出对长公主的“兴趣”,绝非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不论他夫人最后究竟是被谁掳走的,郑坚都将这笔账算在了林青瑶头上。 甚至,他还颇有心机地在当地报了官府,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为的不就是来上京城后,威逼林青瑶吗? 郑坚玩弄女人的手段,林天珏也是有所耳闻,他自诩风流,当然不赞同这种非人折磨,可...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他的好皇姐。 郑坚密信之中明里暗里都在暗示,韩知岁的失踪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信的末尾,更是试探性地询问林天珏,这长公主,究竟能不能动,能动到什么程度。 林天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若是林青瑶还像从前一样,是个只知道情情爱爱的草包长公主,他或许还能顾及几分所谓的“姐弟之情”。 可今日之后,他们二人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赌坊? 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不能吃得下这块肥肉,别到时候噎死自己。 看来郑坚那边,可以尽快回信了。 也好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再过两个月,郑坚就要启程进京述职。 若是能借郑坚之手……林天珏心中下定了决心,今心中的怒火也一扫而光。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我府上近日新养了一只猫儿。” “它从前温顺乖巧,吃食也格外挑剔,胃口向来不好。”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青瑶一眼: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性情大变,不仅开始咬人,还偏偏喜欢啃硬骨头。” “唉,真叫人担心,吃太多太硬太烫的食物,总归是会伤了肠胃的呀。” “搞不好小命都会丢了。” 林天珏说完,似是心疼的笑了两声,可话里威胁的意味,几乎是昭然若揭。 而后他敷衍行了一礼,拂袖而去。 林青瑶却不以为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张良计,她就不能有过墙梯? “三皇弟慢走,记得准备好银两,顺便去户部更改地契哦。” 林青瑶望着林天珏离去的背影,神色平静,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对了,记得让户部的人动作快些,将如意赌坊的地契房契都改到本宫名下,也好让本宫早日开张收钱呀。” 听到林青瑶不以为意的语气,林天珏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出了如意赌坊大门,他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阴沉下来。 对付从前的林青瑶,他向来觉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那个只知道追逐裴玉岑长姐,往常只会顶撞父皇,不停哭闹,十多岁就将半数身家送给了什么书生,后来遇到裴玉岑,就将身下不多的银钱都献给了状元郎。 想到裴玉岑,脑海中闪过那个表妹在他身下梨花带雨的模样,林天珏心下有些火热。 至于林青瑶,她这样一个人,就算借了禁卫军的势,也不足为惧。 何况,就算她有所改变又如何? 朝廷之事,不是她一个女人能干预的。 他林天珏真正忌惮的,并不是林青瑶,而是赌坊暗门里藏着的那些东西……那些见不得光,却又至关重要的账本,名册和密函。 “来人!” 林天珏压低声音,唤来了不远处等候多时的心腹。 “如意赌坊,三更天,一把火烧个干净!” 心腹闻言,眼神一凛,立刻会意,躬身退下。 林天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大步流星地离去。 赌坊内,林青瑶对林天珏临走时那阴阳怪气的威胁,根本没放在心上。 什么猫儿狗儿? 她的牙口有多硬,胃口好不好,要啃过才知道。 一直守在林青瑶不远处的贺晋煜,看着长公主殿下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却依旧有些担忧,忍不住开口道: “殿下,您当真要与三皇子殿下彻底闹翻吗?” “闹翻?” 林青瑶挑眉: “本宫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闹翻之说?”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被禁卫军控制住的赌坊伙计和赌客,声音清冷而威严: “贺统领,将这些人,全部押走,细细审问。”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该用刑就用。” “另外,”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继续吩咐道: “今晚,留两队禁卫军在此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不过...” 林青瑶稍靠近了贺晋煜一些,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悄然说了什么。 “是,臣领命。” 贺晋煜面色颜色拱手应下。 林青瑶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金宝: “金宝拟一份告示,所有参与此次赌局之人,凭着手中凭证,三日之内,到长公主府邸门口兑换银钱,过期不候!” 金宝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兴奋地搓着手,仿佛自己要拟的不是告示,而是圣旨。 “奴才领命!保证写得字字珠玑,让那些赌徒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青瑶看着金宝那活泼的样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兑换赢钱还不够,还得有威慑。 于是,她补充道: “还有,赌输了钱的那些人,本宫格外开恩,赔率可以下调一半,但同样是三日之内,将欠款送到长公主府,若是胆敢拖欠不还……” “禁卫军将踏平欠债之人家宅!” 第81章 动中才好求变 恩威并施,方能立竿见影,才能在上京城这潭深水里,迅速树立起她长公主的威信。 “得令!” 金宝声音洪亮,应得格外起劲。 一想到今后库房中白晃晃雪花银,还有那些赌徒们哭爹喊娘来还钱的场景,脸上乐开了花。 待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赌坊里只剩下自己人时,林青瑶才朝秋水和银宝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 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秋水,银宝,你们两个,仔细地搜查这赌坊,一寸一寸都不要放过,这里还有暗门。” 找暗门这种事,影风是最擅长的。 不过明面上,已经有银宝和秋水跟随保护,暗地里,影风就被林青瑶派出去做别的事了。 而影双则依旧潜伏在暗处,不到必要时刻不会出手。 因此,寻找暗门和密道‘重任’,自然就落在了身手敏捷,又心思细腻的秋水和银宝身上。 秋水听到这话,眼中瞬间闪过兴奋的光芒,这种寻宝探秘的活计,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她最是喜欢。 还没等林青瑶说完,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起来,纤细的手指在赌桌下,墙壁上,甚至地板上,东摸西摸,仔细地探查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 与三岳街如意赌坊人去楼空的萧条景象截然不同。 上京城一处隐秘的宅院暗房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与压抑的哭泣声。 韩之序身着绣金锦袍,长腿随意交叠,姿态慵懒而优雅,仿佛置身于自家后花园,而非这充满狼狈与恐慌的密室。 他目光扫过眼前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娇艳身影,那些往日里在上京城中光鲜亮丽,备受追捧的贵女与公子们,脸上被黑色布条蒙着。 此刻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般,毫无尊严地瘫倒在地。 “一,二,三……” 韩之序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错,八个人,有男有女,整整齐齐。” 赏花宴上,他看似轻描淡写地放出了狠话,许多人事后早已忘记。 毕竟,当日的场面虽有些见血,但终究被大事化小。 然而,对于韩之序而言,林青瑶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侮辱,是那些人肆无忌惮的恶意倾轧。 这笔账,他从未忘记,也绝不会轻易翻篇。 确认完人数,韩之序满意地微微颔首,唇角的笑意更深,却也更显邪肆,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狼,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来人。” 他轻唤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唐棠应声而入,恭敬地垂首听命。 “主子。” “将她们的外衣,扒光。” 韩之序语气平静,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唐棠闻言,不由得一愣,扒外衣? 虽然这些贵女的家世官职最高不过三四品,但公然扒去她们的外衣…… 这与当街裸奔又有何异? 她们的名声,岂不是要彻底毁于一旦? 韩之序似是看穿了唐棠的疑虑,但他可不打算解释。 眼眸微抬,波澜不惊地补充道: “嗯,扒了之后,酉时,丢到绮梦阁,宜春楼门口。” 他略微停顿,加重了语气:“记住,是大门口。” 只是短短一瞬的思忖,韩之序就敲定了下来。 在那日赏花宴上,这群人不是最喜欢附庸风雅,吟诗作对,品评他人? 不是热衷搬弄是非,造谣生事,以嚼人舌根,毁人名誉为乐? 既然她们的爹娘忙于公务,无暇教导。 那就让上京城的百姓们,来好好“教导”她们,何为祸从口出,何为言行有度。 “属下明白。” 唐棠心领神会,立刻唤来几名孔武有力的婢女,准备执行命令。 韩之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不知何时又从袖中摸出一柄绘着山水墨竹的折扇,轻轻摇曳着,踱步走到门外。 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每一步都带着掌控全局自信。 他抬首望了望天色,问道: “对了,那边盯着如意赌坊的人怎么说?” “万通去了吗?” 唐棠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汇报: “嗯,三皇子已经同意让出如意赌坊。” 韩之序闻言,露出笑意,看来阿瑶姐姐今日很顺利。 扇柄轻敲掌心,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嗯,他林天珏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明面上让出来,暗地里肯定还有后手。” “让那边暗中保护好长公主殿下。” “属下领命,万通掌柜那边等如意差不多,就动身了。” 韩之序今日挑选这些上京贵女与公子哥们下手,不仅仅是为了替林青瑶出口恶气,报赏花宴上受辱之仇。 更深一层,他亦有为林青瑶分担火力的考量。 长公主殿下此番查封赌坊,明面上有‘为百姓讨回公道’,还有景文帝赐予的禁卫军做背书,行事雷厉风行。 可实际上,这一番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太多人利益。 而这些被扒了外衣的贵女与公子哥们,家中官职不高不低,恰恰是朝堂上数量庞大的“中流砥柱”。 上司头顶因赌坊事件冒烟,下面这些“中流砥柱”们,自然也要跳出来发难。 只有分散这一部分人的精力,转移一部分视线,才能让当今陛下省点心,关键是不要对阿瑶姐姐有不满。 何况,水,浑了才好摸鱼。 “主子……” 唐棠欲言又止,神色略有迟疑。 “有屁就放。” 韩之序手中折扇轻摇,眼皮都未抬一下。 唐棠被呛了一瞬,立刻道: “长公主殿下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对我们之前的布局……造成一些影响?” “万通您也打算送给...” “无妨。” 韩之序懒散掀了掀眼眸: “无妨,动中才好求变。” “浙西那边,记得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韩之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杭州府被郑坚打理的如同铁桶一般,堪称滴水不漏。 但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百密,总有一疏。 原本,他计划的是等郑坚踏出浙西地界,便秘密安排人手,送他去地府报到。 ??..?? 【今天初五,迎财神咯~】 【祝大家新的一年,来财~来财~来财~】 第82章 您就宠吧 不过…… 阿瑶姐姐既然想亲自练练手,用自己手段,报仇雪恨,他自然乐见其成,放手让她去施展一番。 唐棠暗自撇了撇嘴,在心中默默腹诽:您就宠长公主殿下吧。 ??..?? 如意赌坊内,后院库房,气氛紧张而兴奋。 “找到了!” 秋水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在一个隐蔽的隔间角落,她指着地面上一处不起眼的缝隙: “这里,有暗门!” 林青瑶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她朝着银宝微微颔首,眼神示意。 银宝得令,魁梧的身躯上前一步,根本不等秋水细细探查机关所在,对着地面就是狠狠几脚。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厚实的木质地板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呻吟,瞬间四分五裂,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金宝唯恐落后,也兴奋地冲上前,抬脚对着摇摇欲坠的入口又是一阵猛踹,彻底将入口扩大。 “咔嚓!咔嚓!” 陈旧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碎屑四溅。 金宝脚下力气本就比银宝弱了不少,看仅剩几块摇摇欲坠的板子,都要被银宝踹光了,赶忙阻止: “哎呦,轻点,银宝轻点。” 金宝一边踹一边咋呼: “仔细点儿,别把宝贝给震坏了!” 秋水站在林青瑶身侧,一边用袖袍挥舞着沸腾的灰尘。 一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话虽如此,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显然心情极佳。 林青瑶看着被暴力破开的暗门入口,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若非秋水心思细腻,连地板的细微之处都不放过,他们恐怕真的要与这处暗室失之交臂了! “金宝银宝,下去探路,小心戒备。” 林青瑶沉声吩咐,自己却稳稳地坐在原地,并未起身,秋水也站在她身后保护安全。 很快,银宝带着一丝雀跃从暗门后爬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箱子。 箱子上的铜锁已经被他粗暴地拽脱,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银票,几本账册,以及一封被已经破坏了封口的密函。 “殿下,暗门后面藏着银票五十万两,现银二十万两!” 银宝向来如此,看到雪花白银就忍不住兴奋。 他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托举到林青瑶面前,又指了指另一边秋水手中的东西: “还搜出一封密函,账册六本。” 秋水将密函地递到林青瑶面前,林青瑶接过信件,指尖触碰到已经撕开的火漆,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这信恰就是郑坚送回上京,林天珏还没来及转移的密函。 林青瑶一目十行看完,恍然笑出声。 原来如此,逼她那位好三弟沉不住气跳出来的,并非仅仅是如意赌坊的归属权。 而是藏在这暗门后见不得光的密函账册啊。 林青瑶心中了然,她青葱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粗糙的表面。 目光落在信件末尾那几行带着试探与野心的字迹上,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也添了一丝冷冽。 别说这郑坚,真是好大的胆子。 信中言辞暧昧,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地提起她这位长公主,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肖想和试探,简直令人作呕。 既然他有这份胆量,如果不给他一个“机会”,岂不是太对不起他在信中几次三番提起她的? 想到这里,林青瑶抬眼环顾四周,吩咐道: “金宝。” “现银就放在原地不要动,银票可以封存好。” 林青瑶手指轻点桌面,快速思索着: “你去找一位信得过的摹书人,要手脚麻利,速度要快。” “这些账册临摹眷抄一份,务必做到分毫不差,然后也放回原处。” 林青瑶顿了顿,目光落在箱子里的银票上,略微有些不舍。 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谁会嫌多呢? 可惜,现银是不能轻易搬动的,容易打草惊蛇。 转念间,林青瑶突然想起了韩之序那神乎其技的手段,他连以假乱真的身契都能做出来,想必伪造几张银票,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事很刑... 下定决心,林青瑶下了最终命令:“你直接去找韩世子。” 金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但殿下吩咐,他照做就是,领命便匆匆而去。 金宝前脚刚走,还没将人找来。 赌坊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哭喊声,由远及近,声嘶力竭,仿佛遭遇了什么天大的冤屈。 上京城,喧嚣鼎沸的如意赌坊,此刻笼罩在鬼哭狼嚎之中。 连翘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她一路小跑着进了正厅,顾不得喘匀气息: “殿下,万通赌坊的掌柜,就跪在外头哭嚎呢。” 连翘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肩,显然是被门外那阵仗吓得不轻。 她可没见过那场面,一个巨大肉团哭的泪流满面。 “那万通掌柜,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活像满是褶的肉包子。” “万通掌柜?” 林青瑶黛眉轻挑,有些意外。 万通赌坊规模中规中矩,也不是她主要押注的地方。 她查封如意赌坊,主要目的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并非真的要对这些小赌坊赶尽杀绝。 万通掌柜这是做什么? 连翘连忙继续道: “奴婢听着,他好像是说……说愿意按照您给三皇子殿下开出的条件,献上白银和地契,并且效忠殿下。” “效忠?” 林青瑶这下是真的诧异了,万通赌坊背后,似乎并无什么显赫的背景,更与皇室扯不上关系。 她原本以为,万通掌柜会选择观望,或者暗中求饶,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选择“投降”? “让他进来。” 林青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心中已然升起了几分好奇。 几步来到如意赌坊正厅,她倒要看看,这位万通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着连翘一声应是,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局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身穿锦缎,身形圆润的胖掌柜被领了进来。 那掌柜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进门就麻利地跪倒在地,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第83章 万通来意 “长公主殿下明鉴!” 万通掌柜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颤抖。 “小的万通掌柜,愿意为长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 “万通赌坊上下,愿听殿下差遣!” “小的愿意献上万通赌坊八成红利,还有赌坊的地契房契,以及这次赌约的一半银钱!” 这番话语如连珠炮般从万通掌柜口中吐出,带着一股急切和讨好的意味,倒是让原本心中有所猜测的林青瑶也愣住了。 这胖掌柜如此急切地表忠心,甚至不惜割让如此大的利益,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上赶着不是买卖,” 林青瑶心中暗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万通掌柜如此反常的举动,背后定有蹊跷。 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叩着太师椅的扶手,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她视线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甚至还敢偷偷抬眼观察她的万通掌柜。 这掌柜虽极力表现出谄媚和惶恐,但林青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隐藏的一丝镇定。 甚至可以说是……一丝期待? 这让林青瑶更加确定,这万通掌柜绝对不简单。 “殿下,韩世子来了!” 就在林青瑶心中思忖之际,金宝略带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这略显凝滞气氛。 话音未落,韩之序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依旧是那副温软模样,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仿佛误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场合。 韩之序看到林青瑶瞬间,眼中迸发出闪亮光芒,朝着林青瑶轻声唤道: “阿瑶姐姐。” 然而,就在韩之序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原本还算镇定的万通掌柜,身体却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般,猛地瑟缩了一下。 原本堆在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来的晚了一些,超过了与主子约定的时间... 心下有些慌张起来。 林青瑶敏锐的将这细微变化收入眼底,心中有些好笑。 这万通掌柜的异常举动,果然和韩之序有关。 秋水在一旁迅速而简洁地将万通掌柜刚才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林青瑶饶有兴致地看向身侧的韩之序,笑容和颜悦色: “之序,这万通掌柜如此盛情,你觉得,这万通赌坊,本宫是要,还是不要呢?” 韩之序微微侧身,半蹲在林青瑶身旁,以便她不必仰视自己。 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林青瑶略带探究的目光,语气依旧温和而真诚,仿佛只是在认真地为她分析利弊: “既然万通掌柜如此诚心诚意地想要向阿瑶姐姐表忠心,白花花的银子都送到嘴边了,哪有不要的道理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更何况,阿瑶姐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今后几家赌坊都归了阿瑶姐姐,多一个真心实意愿意效忠的人,总是好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林青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转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万通掌柜,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万通掌柜,你这份心意,本宫就收下了。” 万通掌柜闻言,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立马又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都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小的万通,日后定当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他抬起头,谄媚地笑着,圆胖脸盘的额头上,一片红。 万通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若是如意赌坊日后重新开张,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万通赌坊虽小,但也有一些经营之道,若是殿下不嫌弃,也可以派人去万通学习学习。” 林青瑶挑了挑眉,韩之序送的这个万通,倒是个妙人。 “那倒是不错,行,等此间事了,本宫会让银宝过去看看。”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威严: “至于万通赌坊,就按照往常的规矩,索要赌债,兑换赌资吧。” 就算万通效忠了她,该拿的钱也要拿到口袋中来。 这可是她用名声,凭本事,从三皇子手中硬生生抢来的呀! “小的明白!殿下放心!” 万通掌柜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笑容,仿佛真的对林青瑶感激不尽。 说完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等万通走后,林青瑶就转头看见韩之序正襟危坐于桌案之后,手中狼毫笔走龙蛇,笔尖在崭新账本上飞速游走。 他抄录账本的速度极快,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考试。 手下字体与账本原有的字迹竟有九分相似,细看之下,才可分辨出那一分独属于少年清隽风骨。 不过,这细微的差别也无关紧要。 今夜过后,这里将化为一片灰烬。 灰烬之中,又能留下什么痕迹呢? 林青瑶走到韩之序身边,看着他乖巧又一丝不苟地抄录,又想到刚走的万通。 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随手拿起一本抄好的账册,翻看了几页,字迹工整清晰,内容详尽无遗。 “之序,辛苦啦。” 林青瑶轻声道,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之中的不同。 韩之序笔尖微顿,抬起头,眼眸弯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为阿瑶姐姐做事,不辛苦。” 他的声音依旧清脆坚定。 待一切抄录妥当,已是夜幕降临,月色朦胧。 今日林天珏亲自前来如意赌坊的效果出奇的好。 如同狂风扫落叶,其他大大小小的赌坊,要么乖乖送上白银,要么献出地契房契抵债,没有半分犹豫和讨价还价。 如今,林青瑶手中已握有如意、万通两大赌坊,外加三四家规模稍小的赌坊,一夜之间,竟也构建起了一个初具规模的赌坊产业。 金宝与秋水两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喳喳聊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扫过后院方向。 林青瑶看向韩之序,少年正安静地收拾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动作轻柔而细致。 “之序,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些赌坊?” ??..?? 说一些题外话:今天刷到大s去世的消息,有点感慨,好像忽然时间都被按下了加速键,比如年很快就到了初六,假期就要结束了。 又比如这些耳熟能详的明星忽然离世了。 大家的兴趣爱好日益减少,每天都脚步匆匆,时光就飞逝了。 不管怎么样,希望宝儿们新年都身体健康。 至于作者...已经在反思了,这本书慢慢进入权谋线以及后期渣男记起前世,但是不会和好,这本想写的一些社会现象还有男性pua实录,和女性成长,有些太沉重,笔力也有限,总的来说还是想写的太多了。 下一本想好了,打算写个掀桌爽文!怎么爽怎么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关于流感我想说,如果有不舒服,胸闷气喘气憋,高热心率加快一定要医院就诊!!! 第84章 大火 林青瑶问道,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闲聊。 韩之序闻言,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阿瑶姐姐既然已经接手了这些赌坊,自然是要好好经营,将它们变成自己的摇钱树。”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既然他们愿意投靠,说明他们识时务。” “好歹也算是有皇家做靠山,日后也好行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何况这一次长公主殿下的做法,确实让不少人开始对您刮目相看。” 林青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明白韩之序的意思。 今日她展现了强硬手腕,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接下来其实并不是继续出现在这些场合,将赌坊打上她长公主林青瑶的名字。 而是要...急流勇退隐于幕后。 林青瑶朝着秋水招手,后者脸色羞红凑到了林青瑶耳边。 “你准备一下,二更天将这里一把火烧干净。” “记住火势要大,地下那些东西必须烧干净。” “但是,不能伤及无辜。” 秋水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抱拳应道: “奴婢遵命!” 夜色愈发浓重,林青瑶已经回到了长公主府邸。 韩之序看过自家阿姐后也守礼的回了国公府。 临近冬日,三岳街干燥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弥漫极淡火药味。 突然,一道冲天火光划破了三岳街顶上的黑暗苍穹,瞬间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通红。 火焰如同咆哮巨龙,贪婪地吞噬着如意赌坊每一寸角落,烧的噼啪作响。 林青瑶斜靠在雕花大床上,才神情平静看着一本杂记。 等秋水一身夜行服,带着浓烈烟火味回禀后,才安然入睡。 ??..?? 九月初十五,上京城。 已是临近立冬的时节,空气里都带着一丝寒意,干燥而冷冽。 上京城昨夜发生几件大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相熟百姓们一见面,就要互相拉着在角落说上一二。 头一件事,便是如今一改往日形象,被不少人开始称颂的长公主殿下,真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不计较那些赌坊拿她的婚事开盘口,反倒还为百姓追回了血汗钱,还免了欠债之人一半债款呢! 第二件就让人恨得牙痒痒了,那如意赌坊,明面上答应将赌坊抵给长公主殿下,背地里却放了两把火! 对你没看错,据距离如意赌坊近的百姓说,二更那会就烧起了大火,好不容易被扑灭了,剩了些残垣断壁,结果三更又来了一把火,彻底将那吞金兽烧了个精光! 连续两次,那大火烧了一整夜,听说连地基都烧塌了,不过也有传言说,地基下面埋着几十万两银子,如意赌坊背后东家真是黑心烂肺! 至于第三件事,啧啧啧,那就更精彩了。 传来传去,直接成了上京城里十几位三四品官员家姑娘,公子哥,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跑到青楼小倌馆里去了,大概是玩得太高兴,衣衫不整,只穿着里衣就跑了出来,真是丢尽了脸面! 林青瑶倒是没那个闲工夫去细听这些家长里短,可耐不住金宝这小太监,一大早就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硬是将这些大事小情,桩桩件件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还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尤其是那几位贵女只穿里衣跑出来的事,简直被金宝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哎哟,长公主殿下您是没瞧见。” 金宝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尤其是那个杨安念,听说她爹,正四品明威将军杨瑞丰,去接人的时候,气得脸都绿了,当场就抽了那不争气的女儿好几鞭子!” “啪!啪!啪!” 金宝还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鞭子抽打的声音。 “那叫一个狠!直接将那个丢人现眼的长舌妇抽得皮开肉绽!哎哟喂,真是大快人心!解气!解气!” 林青瑶只是听着金宝夸张语气,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偏过头,一边听着金宝说故事,一边看着不远处的银宝,正有条不紊地给前来兑换银钱的百姓发放银子。 那些领到银钱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感激的笑容,远远地朝着林青瑶的方向跪下磕头,嘴里不停地念着“多谢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仁慈”。 其实真正赢钱了的赌徒或百姓并不多。 哪怕给赌坊免了一半赔率,林青瑶还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然金宝哪能有闲心窜来窜去聊八卦呢。 人群之中,也有一些人是来偿还欠款的,但数量不多,零零星星。 人心总是贪婪的,得了便宜还想要更多,他们会觉得,既然长公主殿下已经仁慈地免除了一半的赌债,为何不能再发发善心,将剩下的也一并免了呢? 林青瑶也不生气,不要紧的。 等银宝将手头的兑换事宜理顺之后,就会带着禁卫军,挨家挨户地清算那些欠款,到时候,可就不会再有是减半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些妄想赖账的赌徒,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殿下?殿下?” 金宝噘了噘嘴,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几分委屈的腔调,他口沫横飞地讲了半天热闹,结果长公主殿下竟然神游天外了。 林青瑶回过神,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嗯嗯,你继续说。” “本宫听着呢。” 金宝脸上委屈神情瞬间一收,还想说什么,但是好像今天打听的都已经说完了。 秋水在一边‘噗嗤’笑出声。 “殿下,金宝已经说完了呀,等您夸呢。” “哦?” 林青瑶也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逗弄的意味。 “说完了?那…看赏!” 一听到“赏”字,金宝立刻喜笑颜开,刚才那点小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小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殿下英明!” 林青瑶轻笑一声,指尖轻点着桌面,状似随意地问道: “不过,金宝,你说的那些青楼贵女,本宫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金宝眨巴着眼睛,一副“殿下您终于发现了”的表情。 语气夸张地说道: “哎哟,殿下,您大度。” “奴才一提您肯定能想起来。” 第85章 造‘势\\\’ 长公主府邸,前庭广场远处暖阁中。 金宝深色得意继续说道: “她们啊,就是那日赏花宴上,拿着信件,对着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那些个!” 经金宝这么一提醒,林青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几张脂粉气浓重的脸庞,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 她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韩之序的身影也随之浮现在眼前,眼中笑意更盛。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事儿,林青瑶八成能肯定,定是韩之序的手笔。 一时之间,林青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愉悦更多一些。 无奈于韩之序这看似胡闹手段,愉悦的却是他这份维护自己心意。 不过,她林青瑶如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烂好人。 那些人既然敢口出恶言,诋毁她清誉,就该付出代价,让她们也尝尝这滋味,甚好。 “知道了,别贫嘴了。” 林青瑶轻斥一声,语气却丝毫没有严厉之感,反而显得心情很不错。 “快去帮银宝,今后咱们这几家赌坊,可都要交给银宝打理了,你和元宝早些帮他把账目理清楚。” 话音刚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已经迈开步子的金宝叫了回来。 “对了,你还是先去福禄公公那边,把之前拿来的凭证,按照赔率再翻三番。” “清点好银子,加上那些收来的孤本古画,悄悄地送过去,别让旁人知晓。” 金宝见长公主神神秘秘的,也鬼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 “奴才明白!” 说完,便猫着腰,一溜烟儿地跑去了库房,准备点银子去了。 按照赔率再翻三番可不少,但是那是送进宫的银子,金宝再怎么财迷也不会有意见。 抛开长公主府邸热闹景象不谈。 朝中,正如韩之序所想的那样。 那些“青楼贵女公子”事件,的确分散了朝堂之上不少官员注意力,为林青瑶减轻了不少压力。 原本有些官员还打算上折子,参奏长公主查抄赌坊一事。 结果自家后院突然起火,自家姑娘或儿子闹出如此丑闻,他们自顾不暇。 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能保住头顶乌纱帽,不被御史台弹劾,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祖坟冒青烟了。 ??..?? 原本景文帝也以为弹劾长公主的折子会像雪片一样飞来,堆满御案。 毕竟,查抄赌坊,牵动了不止一家利益,尤其是如意赌坊,背后还有姓庄的那老东西身影。 单这一件事,就足够让朝堂震动。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如何安抚那些跳脚的官员,又要如何维护自己女儿的名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御案上的折子寥寥无几,与他预想的“如山”景象大相径庭。 景文帝有些意外,拿起几本翻看,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试探,真正敢直言弹劾长公主的,几乎没有。 他不禁陷入沉思,目光深邃,心思难测。 难道是那些老狐狸们嗅到了什么风向? 还是说,他们也被近日京城里层出不穷的热闹事儿,给弄得晕头转向了? 不过这些事没让他困扰多久,福禄公公喜笑颜开地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赫然是一摞厚厚的银票。 “皇上,您瞧瞧,这是殿下那边送来的。” 福禄公公的声音里都带着喜气,将托盘轻轻放在御案上,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殿下还送来不少孤本古画,说是都给您,给内务府添置些物件儿。” 那神秘模样,与金宝如出一辙,若是秋水看到了,都要感叹一句不愧是干爹与干儿! 景文帝挑了挑眉,拿起最上面一张银票看了看,面额巨大,竟是万两一张的。 他粗略扫了一眼,托盘里少说也有四五十张,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而且比他投的那些,多了几倍不止。 “哼。” 景文帝意味不明哼了一声。 这些钱,都快要赶上国库存银了! 年年景文帝想要减少苛捐杂税,这些内阁大臣,六部尚书怎么说的? 国库没有银子,不能减。 如今看来,他们不但有银子,还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有钱的多嘛! 目光再看向那些银票,景文帝眼中闪过赞赏,脸庞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原本的些许疑虑也烟消云散。 “阿瑶这次做的很好。” 贺晋煜每日来汇报情况,他知道,林青瑶查抄赌坊并没有如愿得到太多银子。 但将大多数银票送进宫来,确实恰到好处,让他龙心大悦。 “是说呢,长公主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福禄公公还是笑眯眯的,眼中却闪着泪光。 不但给景文帝的比实际要多,给他这个老奴才的,也一样。 别说是养老,就是养一大家子也够了。 福禄心中实在是酸涩又开心。 ??..?? 朝堂之上,那些官员们要么忙的晕头转向,要么小心翼翼揣测圣意,试探风向。 而民间,关于长公主林青瑶的议论,早已沸反盈天,一浪高过一浪。 先是皇榜昭告天下,长公主与裴玉岑婚约解除,并且措辞强硬,不留一丝情面,直接将裴家钉在了耻辱柱上。 紧接着,金宝带着人,声势浩大地“抄家”裴府,鸡飞狗跳,寸草不留的架势,更是被上京百姓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仿佛长公主差点就掘地三尺,将裴家祖坟都刨出来。 再后来,就是长公主雷霆手段,查封如意赌坊,为“民”做主,替那些百姓们“讨回公道”,免了一半债务! 短短几日,长公主林青瑶的名字,就像一阵旋风,席卷了整个上京城。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韩之序手下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手笔。 但是人行万事,总讲究一个顺势而为。 没有‘势’,他韩之序就来造势。 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对长公主的评价,也有些变幻莫测的架势,一日三变。 有人说她心狠手辣,不给裴家留活路。 有人说她胆大妄为,竟敢查抄如意赌坊,被大火烧了真活该。 但更多的人,却开始称赞她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甚至将她比作是江湖中或话本里替天行道女侠。 毕竟,在百姓眼中,那些高门贵胄,向来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 而长公主此番举动,又是退婚,又是抄家,又是查赌坊,桩桩件件,都打破了他们对这位皇室长公主固有印象。 让他们觉得,这位长公主,似乎与以往确实大有不同了! 一时间,上京城内,竟然有了一股风云变幻,暗流涌动的意味。 第86章 充盈国库! 正处上京城风暴中心的长公主林青瑶,却仿佛置身事外,依旧在长公主府里陪着岁岁做锻炼。 端的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 上京城,三皇子府邸。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地龙已经烧起,桌案上铜炉内檀香袅袅,驱散了夜的寒意。 却驱不散黑袍谋士眉宇间的凝重。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端坐在书案后三皇子林天珏,再次抛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问题: “殿下以为,如意赌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真的没有被发现?” 他态度太过强硬,林天珏心下有些不悦。 可作为一个谋士,他必须要将心中疑虑问清楚。 他总觉得此事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仿佛有一层迷雾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那些被烧成灰烬的密信银票暂且不提,最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那些运盐使秘密呈上的账册。 那些账册,可是牵连甚广,不仅与宫中的庄贵妃,更是与远在西南的镇南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靖朝廷,纵然默许皇室宗亲私下经营一些买卖,充盈府库。 但也绝不会容忍任何人染指“盐”这个暴利却又极其敏感的行业!私盐,那可是动摇国本的重罪! 林天珏把玩着手中一枚青玉扳指,神情却显得漫不经心,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哼,本皇子断定,绝无可能被发现。” 他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笃定道: “若是真被发现了,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如此安稳地坐在这里,谋划大事?”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似乎对这位外公镇南王精心挑选送来的谋士,颇为不满。 这人总是这般小心谨慎,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简直是坏他大事! 就说之前,他看中了刑部尚书李锐府上,与寺庙有关的那桩隐秘勾当,想要插手分一杯羹,结果这位谋士也是百般阻挠,说什么风险太大,收益不明。 真是鼠目寸光! “那些账册一旦暴露,我等早就锒铛入狱了。” 林天珏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倨傲: “何况,郑坚那封信里,对我那位皇姐,啧啧,言语轻佻至极!”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以本皇子对那位皇姐的了解,那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子,看了那些话,能忍气吞声才怪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青瑶气急败坏,跳脚如雷的模样。 “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听说,她那个长公主府,早就穷得叮当响,快揭不开锅了。” “见到如山一般的真金白银摆在眼前,她能忍住不拿?!” 他反问道,语气笃定,仿佛已经看穿了林青瑶的本性。 “再说了,你不是也亲自去赌坊后院查探过了吗?” “还辨认出火堆里,有不少被烧毁的银票灰烬,不是吗?” 他再次强调,试图打消谋士的疑虑: “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她查抄了全上京城和周边县城的赌坊,又不知是如意赌坊一家!” “本皇子当时知道拿不回东西,就让贾谊将赌坊烧了。” “说到这,还没赏他,竟然知道添把火。” 那黑袍谋士看着林天珏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他受镇南王所托,来上京城做这位三殿下谋士。 三殿下有脑子,可终究还是太过年轻气盛。 又太过笃定他就算不谋划,也会继承皇位,反而看不到潜藏在暗处的危机。 直到不能硬来,黑袍谋士微微点了点头,掩饰住眼底的忧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后一步,隐入书房的阴影之中。 静静地听着林天珏与另外几位谋士,密谋着下一步的计划。 可他总觉得,事情绝不会像三皇子殿下想的这般简单…… ??..?? 等银宝将赌坊里里外外的事情摸透,细致到每一笔烂账,每一颗遗落的金豆子都清点完毕,禁卫军借调的三日期限早就过了。 景文帝那边像是忘了这事,并未派人来催。 林青瑶也就继续不动声色地用着。 直到将那些抵押来的稀罕玩意儿估价变卖,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这才施施然去了皇宫,归还了令牌。 御书房内,景文帝依旧端坐龙案之后,见她来了,抬眼,面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仿佛全然不知她“逾期”未还令牌之事。 “赌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景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语气随意地问着,像拉家常一般。 “回父皇。” 林青瑶上前几步,将令牌恭敬地放回案上: “幸不辱命,总算没给皇家丢脸。” 景文帝拿起令牌,在手中摩挲着,目光落在林青瑶脸上: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林青瑶早有腹稿,不慌不忙道: “儿臣打算将赌坊交给银宝打理,已经送他去跟着有经验的掌柜学习了。” “如意赌坊被烧之后,正在重建,儿臣想聘请一些这次赌局中赢了钱的老赌徒来做小掌柜。” 景文帝闻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重复道: “赌徒?” “正是。” 林青瑶肯定地点头。 “能在这场豪赌中全身而退,甚至大赚一笔的赌徒,个个都是人精,有常人不及的敏锐洞察力,更懂得及时抽身,见好就收。” “让他们来经营赌坊,定能更精准地拿捏赌徒的心思,稍加引导,便可将赌坊盘活。” 她语气笃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自信飞扬: “父皇儿时教导儿臣,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只要用对了地方,哪怕是赌徒,也能发挥他们的作用,为皇家所用。” 话锋一转,林青瑶又道: “日后赌坊若有盈利,儿臣愿将其中一半献给父皇,充盈国库。” 景文帝听完,龙颜大悦,目光中很是满意,他可不是贪那一半银两,而是觉得这孩子,心思倒是通透,做事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一句“充盈国库”,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表明心迹,撇清自己贪财之嫌。 “嗯,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 第87章 醉一场 景文帝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帝王的威严与告诫: “不过,皇家直接经营赌场,终究名声不好听。” “你需得早日隐于幕后,做个甩手掌柜,明白吗?” 他意有所指,皇家不宜抛头露面,暗中操控才是王道。 就像他的好儿子,三皇子林天珏,不也一直藏在幕后,暗中操控着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吗? 景文帝相信,如今的林青瑶,有些话,无需明说,一点即透。 林青瑶自然明白景文帝的深意,乖巧地点头应是。 “儿臣明白。” 景文帝见她领悟,满意地笑了笑,挥手示意她起身: “好了,此事就依你所言。” “时候不早了,留在宫中陪朕和你母后后用膳吧。” 林青瑶心中一暖,谢恩起身。 等林青瑶起身出去之后,景文帝看向了龙案高高奏折最下方,刑部尚书李锐送上来的折子。 其中言明,想国子监祭酒裴玉岑调任刑部郎中一职。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刑部郎中乃是正五品。 这件事,景文帝还在考虑。 如今林青瑶已经与裴玉岑取消婚事,继续待在国子监祭酒位置上确实不合适。 毕竟再往上一步,就要入内阁了,裴玉岑又是陈平那老东西的关门弟子,官运亨通可就别想了。 若是调往刑部... 景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就怕是以退为进啊。 ??..?? 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之中,悄然滑过。 两个月后,冬二月。 上京城已经下了三场大雪。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为上京城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连着三场大雪,天地间一片素白,却丝毫不减百姓们迎接年关的热情。 家家户户屋顶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反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暖融融的烟火气。 长公主府内,因林青瑶畏寒,早就烧起了地龙,亦是暖意融融,一派喜乐景象。 韩知岁这两个月在长公主府邸内,被林青瑶精心照料,不但脸蛋圆润了许多,连气色也好了不少。 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也淡得几乎瞧不见了。 今儿阳光格外明媚,驱散了冬日的阴冷。 韩知岁身着一身樱粉缎面夹袄,拄着拐杖,在仆人扫干净的长廊下,练习走路。 她小心翼翼地拄着拐杖在庭院中缓步而行。 那拐杖瞧着便十分用心,手柄处细致地裹着厚厚的棉布,生怕硌疼了她柔嫩的手。 “嗯,这几步岁岁走得真好!” “再过些时日,就能抛开拐杖了。” 林青瑶一身绯色苏绣缎面袄裙,手中捧着个小巧暖炉陪在一旁。 她的目光温柔,语气中带着鼓励与欣慰。 话音刚刚落下,话音未落,便见俞书兰一阵风似的从远处跑来。 轻快的脚步声踏碎了地上的积雪,带起一阵细微的‘咯吱’声。 她跑得有些急,白皙面颊泛起红晕,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一路飘散。 “阿瑶!岁岁!” 俞书兰跑到近前,气息微喘,脸上带着笑意。 “酒楼,酒楼都装好啦!” 声音中全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喜悦。 自从两个月前林青瑶将酒楼的地契交给她,俞书兰便如同上了发条一般,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来用,忙得脚不沾地。 幸好林青瑶贴心地安排了秋香和秋梅两个得力婢女给她打下手,这才勉强应付过来。 想到这两个月没日没夜的操劳,俞书兰原本兴奋的表情又添了一丝幽怨,眼巴巴地望着林青瑶,仿佛在控诉她的“压榨”。 看得林青瑶打了个哆嗦。 “兰兰辛苦了。” 韩知岁柔弱一笑,在一旁赶紧开解。 她声音温柔如水,仿佛能抚平一切疲惫与不快。 林青瑶瞧着她这副又喜又怨的模样,也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 “对,兰兰辛苦了。” “这两个月真是劳苦功高。” 俞书兰听了这话,幽怨之色顿时消散了大半。 看了一眼气色与正常人基本无异的韩知岁,又来回瞄着林青瑶。 几人就见俞书兰葡萄似的乌溜眼珠一转,坏笑道: “我看岁岁身体恢复相当不错...” “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喝两杯!” 她特意加重了“喝两杯”的语气,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俏皮和期待。 而后也不理二人反应,煞有其事将右手握拳,敲击在左掌之上,做了决定。 “就在咱们岁安新酒楼!” 她这个提议让林青瑶眼前一亮,侧过头,仔细观察韩知岁的神色。 她虽然身体日渐恢复,可那些深埋心底的伤痕,又岂是短短两个月就能轻易抚平的? 这些日子,林青瑶但凡得空,便会拉着韩知岁闲话家常,天南海北地闲聊,试图让她开怀。 然而,韩知岁的笑容,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笑意极少能抵达眼底深处。 一个人真正的情绪,无论是细微别扭,发自内心喜悦,还是难以言说的伤感。 对于亲近之人而言,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 林青瑶与俞书兰,都能察觉到韩知岁笑容背后,掩藏着的黯淡。 醉一场吧,或许醉一场能让岁岁真正放松下来。 “行,我让金宝备车。” 林青瑶当即拍板,行动力十足。 转念又想到张长卿那张仿佛永远欠了他银子的脸。 以及他那能把人噎死的毒舌,林青瑶嘴角抽了抽。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没经过他允许,就擅自带“病号”去酒楼,指不定又要被他念叨多久。 与其秋后算账,不如一起拉他下水! 把他拉来一起喝,他总不能连自己也骂吧。 “元宝!” 林青瑶提高了声音,吩咐道: “你去喊车夫备车,先去知会之序一声,就说我们去岁安酒楼。” “然后,再快马加鞭,去张太医府上,务必将他给我‘请’到岁安酒楼来!” 对上张长卿,林青瑶语气中下意识就带了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就说,长公主殿下在岁安酒楼设宴,恭候张太医大驾光临!” 林青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已经看到了张长卿无奈的表情。 她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 金宝很快就准备好了马车,林青瑶、韩知岁三人一同上了车。 车厢内小铜炉中银丝碳温度刚好,三人依偎在一起,气氛轻松愉快。 “岁岁,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你不知道酒楼的事,太繁琐了。” “等你好起来,我们俩一起,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俞书兰殷切的挽着韩知岁的胳膊。 林青瑶与她早就商量好了的,这个酒楼明面上不能与林青瑶有任何关系。 前有赌坊风波,长公主确实再有这么大营生出现。 韩知岁轻轻点头,柔声道: “那可还要再辛苦兰兰一段时间啦。” “等一个月后,张太医为我碎骨重塑,再恢复好,要明年春季了。” ??..?? 感谢宝儿漆黑如渊的凤眸公主送的花花~ 感谢宝儿用户的啵啵奶茶~ 感谢宝儿敷面膜的书包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爱吃瘦肉羹的青云子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用户心果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用户名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少帅的轻舟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爱吃香辣花蟹的许元来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爱吃蜜汁酱的白起先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爱吃温汤羊肉的八皇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魂灵风息的为爱发电~ 【初八开工了!从床上扭曲爬起,上班咯!】 第88章 想复仇吗? 冬日寒风裹挟着细碎雪花,飘落在上京城青石板路上,发出细微沙沙声。 新修好的“岁安酒楼”之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暖景象。 融融暖意驱散了几人身上独属于冬日的寒冽,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淡淡檀木香,更交织着诱人的酒香与食物的香气,令人还未落座,便已觉心头熨帖。 自从林青瑶上次无意间提及桃花酿好喝,俞书兰便上了心。 这两个月,除了忙酒楼装潢、人手招募,她还亲自琢磨起了酿酒。 虽说没能凭空变出什么新奇酒品,但经过她自己所剩不多记忆改良后,无论是竹叶青的清雅,还是桃花酿的香甜,都更上一层楼。 入口绵软,回味悠长,确实是别处难寻的佳酿。 俞书兰更是早早打定主意,这些精心酿制的酒,要作为酒楼的特色,专供那些挑剔的夫人小姐们品尝。 此刻,岁安酒楼三楼“醉春风”雅间内,三个身影纤瘦的姑娘正围坐在一张雕花圆桌旁。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以及一壶温好的桃花酿。 俞书兰最为活泼,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偶尔林青瑶会轻声应和几句,而韩知岁则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温柔,只是偶尔会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青瑶坐在正中的位置,绯色袄裙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眼如画。 她举起面前的白玉酒杯,又轻轻抿了一口,桃花酿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入口清冽甘甜,而后一丝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让她原本略显清冷的容颜,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眉眼间也柔和了许多。 放下酒杯,林青瑶抬眸看向对面的韩知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趁着他们还没来,我有两件事想问问岁岁。” 韩知岁闻言,轻轻放下手中几乎未动的酒杯,抬起头,目光温顺地落在林青瑶脸上,神色认真。 “第一件事,” 林青瑶稍稍倾身,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缓声问道: “你……还打算回杭州府吗?” 这个问题,其实在韩知岁被救回长公主府后不久,就应该被郑重提起。 毕竟,在实力尚且不足之时,每一步都需谨慎,谋定而后动方是上策。 然而,这两个月来,林青瑶看着韩知岁,总觉得她像是一张脆弱的纸,一阵风就能吹散,让她实在不忍心过早地揭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疤。 好在影风办事向来稳妥,林青瑶早就将他放出府去,盯紧了杭州方向。 只要今日韩知岁下定决心,便可在一个月后,借着地方官员进京述职的机会,提前布局! “哎呀,殿下,今儿个是该高兴的日子,怎么又提起那些糟心事了?” 俞书兰眼瞧着韩知岁听到“杭州府”三个字,脸色便白了几分,那茶色的眸子里也瞬间盈满了稀碎的痛苦,连忙打断,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林青瑶并未理会俞书兰的岔开话题,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韩知岁,仿佛要看进她心底最深处。 俞书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韩知岁轻轻拉住了衣袖。 她只能眼含担忧地看着二人,欲言又止。 俞书兰忽然就体会到了三个人感情,她有点多余?! 韩知岁拿起桌上酒杯,杯中桃花酿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着一丝辛辣,却也让她原本有些飘忽的思绪沉淀下来。 她放下酒杯,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不回去。” 就四个字,说得缓慢却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 林青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继续追问道: “那你想复仇吗?” “复仇……” 韩知岁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再次黯淡下来,陷入了犹豫。 她比谁都清楚,经历了这些,国公府这条路,她是断然回不去了。 母亲常年礼佛,不问世事,指望不上。 弟弟之序,虽说将来会继承爵位,但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娶妻生子,自己这个残破姐姐,回到国公府去,徒增麻烦罢了。 这些时日,她早已将前路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与其后半生孤苦伶仃地在偏远庄子上苟延残喘,倒不如留在长公主身边,或许还能寻得一丝安稳。 她也不是全然无用,在这酒楼里,帮衬着做些事情,总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麻烦青瑶了,还要谈什么复仇呢? “岁岁,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 林青瑶语气放缓声音温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 “郑坚这个人有些本事。” “我已经让人查探过了,在杭州府也算得上是只手遮天。” “这样的人,心狠手辣,这也代表着他不会轻易就放过你。” “更何况……” 林青瑶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恐怕更没有把我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想起两个月前如意赌坊中找到的密函,郑坚那些轻佻言语,林青瑶眼底的寒意更深了几分。 于公,郑坚作为运盐使,统管浙西是三皇兄林天珏的钱袋子之一,动他,无异于断三皇兄一臂,必须除掉。 于私,他胆敢折辱岁岁,甚至密函中言语轻佻,冒犯林青瑶,更是罪无可恕。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郑坚都已是死路一条。 “我……” “我...我想!” “我想他死!” 不知是因为喝酒猛了些,还是心中愤怒翻涌,韩知岁眼角泛红,让人心疼。 “好,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林青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之所以选择韩之序与张长卿两人,还没来的时候商量这件事。 是因为林青瑶有自己的考虑。 她只是想试试,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仅凭她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我打算,以身入局。” 林青瑶此话一出,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韩知岁和俞书兰都愣住了,一时没能明白她话中深意。 第89章 老学究 “郑坚想‘找事’,我就给他递个局,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局。” 林青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底寒意更甚。 她不仅要为韩知岁报仇,更想借此机会试探。 试探郑坚背后,三皇兄林天珏的势力究竟有多深,试探一个胆敢冒犯长公主的人,在这上京城,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若郑坚能逃脱,便说明三皇兄的势力远比表面看到的更加盘根错节,今后行事更要谨慎。 若他因此覆灭,也算是替岁岁报仇的同时,剪除了三皇兄的一大羽翼。 俞书兰最先反应过来,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深知这时代女子的不易。 更明白‘长公主’这个头衔,虽然看起来尊贵无比,可说到底只是‘后宫女人’。 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能自主择婿,不被当作政治联姻的工具,已是皇室对公主最大的恩赐。 “我支持你!” 俞书兰握住林青瑶的手,语气坚定。 “不过,美人计虽好,却也是险招,需得从长计议。” 她眼珠一转,兴奋道: “不如就摆在咱们的岁安酒楼!” “暂缓开业,我叫人将楼下雅间重新布置一番,务必奢华精致,又暗藏杀机,保管这‘鸿门宴’,他郑坚吃了,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俞书兰越说越激动,双手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郑坚落入陷阱的场景。 她咬牙切齿地补充道: “我要让他知道,长公主的‘美’,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韩知岁听着林青瑶决绝的话语,几次欲言又止,想要劝阻。 复仇的念头在她心中翻涌,可骨子里的温顺又让她本能地畏惧。 她害怕,害怕再次陷入泥沼,害怕长公主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然而,当她看到林青瑶眼底的寒意,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所受的苦难,以及郑坚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所有的犹豫都化为了咬紧牙关的隐忍。 这个人不死,她就永远无法摆脱噩梦! 最终,韩知岁将那些劝阻的话语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都驱逐出去,只留下破釜沉舟的决心。 林青瑶满意地看着韩知岁的转变,她要的,就是韩知岁的这份决绝。 对郑坚这种人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主意既定,林青瑶便唤来影霜,吩咐他给远去的影风送信。 影霜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边影霜刚走,那边元宝便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脸颊红扑扑的: “长公主殿下,奴才把张太医接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林青瑶闻言,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带着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快请进来,岁安酒楼今日可是蓬荜生辉了。” 张长卿带着一丝不情愿踏入雅间,入目便是三个女人围坐一桌,推杯换盏,脸上都带着几分酒意,气氛热烈得仿佛要将屋顶掀翻。 他立刻停住了脚步,有一种自投罗网的错觉。 “呦,张太医来啦,快快入座!” 俞书兰眼尖地发现了门口的张长卿,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微醺的兴奋。 林青瑶也笑着朝他招手,眉眼间带着一丝狡黠: “来啦,怎么站在门口不动?莫不是嫌弃我们这群酒鬼?”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揶揄: “岁安酒楼快要开业了,我们姐妹提前庆祝一下,张太医赏个脸,一起喝一杯?” 她说着还朝张长卿挤了挤眼睛,那眼神分明在说:姐妹们都在这儿,你敢不给面子试试? 张长卿被她这副模样气笑了,又有些无奈。 拉着他的病人出来喝酒,现在还想要面子,真是…… 他心里腹诽,面上却依旧绷着: “臣就不进去了,韩姑娘偶尔饮酒,对疏解心中郁结或许有些益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长公主殿下若是体恤微臣,就让人在隔壁单开一桌吧。” 他当然不是真不给林青瑶面子,只是不想和她们同席罢了。 尤其是俞书兰也在,这几个姑娘都喝了酒,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再说了,他一进门就没看到那个碍眼的韩之序,不用猜也知道,那家伙肯定一会儿就到。 想到这里,张长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哼,他不跟林青瑶坐一起,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韩世子,也休想如愿! 林青瑶看着张长卿离开身影,撇了撇嘴,这人小时候就是个老学究模样。 这些年是一点也没变。 很快俞书兰带着几分邀功似的声音传来: “阿瑶,你看这里如何?” 她指着雅间内的布置,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为了这儿,我可是绞尽脑汁,务必做到既奢华精致,又不落俗套。” 她转了个圈,展示着房间的细节,从墙上挂着的苏绣山水,到桌上摆放茶具酒盏,无一不精心挑选。 林青瑶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处,眼中流露出赞赏: “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真心实意地夸赞,这两个月俞书兰为了酒楼的筹备几乎是日夜操劳,连俞尚书都颇有微词。 俞书兰听到林青瑶夸奖,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之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手!保管让那些个见惯了好东西的,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林青瑶笑着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韩知岁。 韩知岁正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眼神有些飘忽,月光穿过精致雕花窗棂,光晕映在她清瘦的脸颊上,更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岁岁,” 林青瑶放柔了声音,握住韩知岁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不由得更加心疼: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不必有任何顾虑,一切有我。” “等到这件事了了,不管你想回国公府,还是就待在长公主府邸。” “我都支持你。” 韩知岁抬起头,眸子中弥漫上了一层雾气,她咬了咬唇,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她咧了咧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不想回去,我…国公府…我不想再回去了。” ??..?? 感谢宝儿爱吃瘦肉羹的青云子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敷面膜的书包的花花~ 感谢宝儿木寨的东岳十太保的为爱发电与催更符~ 感谢宝儿喜欢苦豆根的休山月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再让我a两下阿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用户名的为爱发电~ 感谢宝儿魂灵风息的为爱发电~ 第90章 喝一杯?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这是她压在心底,只属于自己的悲观。 她真的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也不想再被指指点点。 对她而言,国公府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回忆,父亲的惨死,母亲沉溺礼佛,弟弟艰难撑起门楣... 以及当年,母亲非要奖惩她被送去杭州,开始悲惨的命运。 还有对郑坚那人的恐惧,这一切,都压在她心底。 她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能暂时麻痹心中的疼痛。 她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想呆在阿瑶身边,或者…或者我就呆在这酒楼之中。” 与其回到冰冷国公府,让弟弟难堪,或被送到偏远庄子。 她宁愿留在长公主府,或者在这间充满希望的新酒楼里,至少这里有温暖,有让她感到安心的人。 林青瑶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抚摸着她还有些枯燥的头发,柔声说道: “那就呆在我这!长公主府永远是你的家。”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俏皮: “正巧,这酒楼我不能明面上出面,兰兰这两个月为了酒楼奔波,俞尚书都不高兴了呢。” 她故意用轻松语气说道,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以后啊,这岁安酒楼,还是要交给你帮我打理呀。” “你心思细腻,又学过打理府中中馈经营,再合适不过了。” 韩知岁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林青瑶。 她没有想到,林青瑶竟然会如此信任她,将如此重要的酒楼交给她打理。 一丝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阴霾,她眼眶微红,低声应道: “阿瑶,谢谢你。” 韩知岁这一声谢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感激,信任,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恋。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喝多了,眼中热气弥漫,只能慌乱低下头,眼中雾气在酒气熏蒸之下,终是化为实质,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而下。 “啪嗒”打在身前桌面上。 或许是林青瑶逼她做了决定,又有了容身之处,她心中彻底放松下来。 也或许是这新桃花酿后劲太大,酒气将她郁结在胸的痛苦都逼散开。 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身旁的人儿,就哭了起来。 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破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委屈,无助,对未来的茫然,对过往的恐惧,以及不想再成为任何人负担的卑微心愿,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她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国公府,不想看到母亲日渐消沉的背影,不想让弟弟为了她左右为难,更不想再被送去任何地方,重蹈覆辙。 林青瑶看着她这般模样,心疼得厉害,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韩知岁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头埋在林青瑶肩窝,无声地哭泣着。 她极力克制着,只是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抽噎,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寻求最后的庇护。 俞书兰也绕过来,坐在韩知岁另一侧,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柔而坚定。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只有韩知岁隐忍哭声,和窗外夜风吹动风雪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韩知岁的哭声渐渐平息,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 俞书兰这才松开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三人各自斟满一杯,打破了沉寂。 她笑容明媚,仿佛刚才的低落气氛从未存在过。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俞书兰举起酒杯,俏皮地眨了眨眼: “今天可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来,让我们举起杯。” “第一杯,敬阿瑶,恭喜她终于脱离苦海,摆脱了那个裴玉岑!” “第二杯,敬岁岁,祝你身体康健,往后都顺遂无忧!” “最后一杯,也是最重要的一杯!” 俞书兰顿了顿,目光在林青瑶和韩知岁脸上扫过,笑容更加灿烂: “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光明的未来!干杯!” 三只青瓷酒杯在空中交汇,发出悦耳的声响,如同她们此刻的心情,拨云见日,充满了对未来期许。 笑声,嬉闹声,重新充满了房间,驱散了之前的伤感和阴霾。 ??..?? 这几日韩之序为了慈光寺的事情奔波,耽搁了些时辰,所以来岁安酒楼赴宴便迟了些。 凛冽寒风似刀割面颊,他恨不得肋生双翅,快马加鞭赶到岁安酒楼。 踏入酒楼,一股暖意驱散了周身寒气,酒香菜香交织,韩之序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他掸了掸衣袍上的雪花,径直朝着林青瑶所在的雅间走去。 刚到雅间门口,一条手臂横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们都是姑娘家,还喝了些酒。” 张长卿语气带着一丝不悦,紧紧挡住韩之序的路: “韩世子不会如此不知礼数吧?” 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直白又尖锐。 韩之序脚步一顿,是没料到会被张长卿当面拦下。 他知道今日这宴席是为了开解韩知岁,也明白张长卿话里有话。 平日里他与阿瑶姐姐相处,确实有些逾矩,不顾男女大防。 但这是他步步为营,精心策划的靠近。 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如今让阿瑶姐姐习惯他的陪伴,每一步都带着他深藏的野心。 此刻,被张长卿这个同样对阿瑶姐姐“图谋不轨”的家伙,以“礼数”二字公然指责,韩之序心底竟无端生出一股紧迫感和不悦。 “哦?” 韩之序的语调瞬间变了,不再是面对林青瑶时的温顺和软糯,而是变得低沉,尾音微微下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张小太医这是想与我喝一杯?” 一句“韩世子”,一句“张小太医”,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火药味。 张长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带着针锋相对的意味: “那就要看小韩世子,赏不赏脸了。” “请。” 韩之序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请!” 张长卿也毫不示弱,抬手示意。 第91章 较劲 两人心照不宣地转身,竟一同走进了隔壁的雅间。 隔绝了这边的剑拔弩张,隐约间还能听到另一间雅间里传来的女子欢声笑语,气氛轻松而愉悦,与这边的暗流涌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韩之序和张长卿在隔壁雅间对峙而坐,眼神交锋,无声地较量着。 韩之序心底暗忖,这个张长卿,平日里别扭又抠门,没想到心思倒是不少。 而张长卿看着韩之序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心中冷笑,这个小白脸,果然不安好心。 “噗嗤。” 韩之序率先笑出声,打破了二人诡异局面。 他拿起桌上盛饭的青瓷大碗,指尖一挑,酒壶盖便飞了出去,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哐当”一声,壶盖精准落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仿佛带着一丝挑衅意味。 随着他手上动作,顷刻间,那青瓷大碗便被斟满了色泽清冽的秋露白,酒香霸道浓烈,瞬间弥漫了整个雅间。 韩之序嘴角仍然噙着笑,看向对面如临大敌的张长卿。 桌上摆满了金宝精心准备的下酒菜,色香味俱全,此刻却无人问津。 张长卿紧锁眉头,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那满满一碗酒,仿佛那不是酒,而是毒药。 他喉结滚动,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被韩之序这狂野的喝法震慑住了。 “张小太医,请吧。” 韩之序端起酒碗,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动作潇洒利落,喉结滚动间,酒液倾泻而下,几口便见了底。 他放下空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灼灼地落在张长卿身上。 手底下动作也不停,给空碗继续斟酒,显得他神色自若,游刃有余。 张长卿心中,是真有些后悔了。 别说这烈如刀割的秋露白,就是平日里他常喝的桃花酿,也是三杯就倒的量。 谁能想到,这韩之序外表看着人畜无害,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活阎王,一点就炸的炮仗! 他紧紧抿着唇,眉心拧成疙瘩,盯着那碗酒,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最终,骨子里的那股倔劲儿和不服输的傲气涌了上来。 凝眉,咬牙,闭眼,端起酒碗,视死如归地往嘴里灌! “咳…咳咳……” 仅仅两口,辛辣酒液便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喉咙,张长卿被呛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鼻尖也泛起了红色。 但他硬是咬着牙,不肯放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剩下的酒液悉数咽下。 “哈…哈…” 他放下碗,重重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手里的空碗,猛地倒扣过来,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舌头都有些打结,带着浓重的酒气,含糊不清地嚷道: “嗝…不就…似喝酒吗…来…来啊!谁怕谁!” 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开始摇晃,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韩之序盯着眼前已经面色涨红,眼神涣散的张长卿,缓缓问道: “你…喜欢长公主殿下?” 啊?谁…谁稀饭她了!” 张长卿舌头已经大了,说话含糊不清,却还在极力辩解: “窝…窝才不…稀罕呢!” “谁…谁稀罕她,谁…谁就是小狗!” “汪汪~” 韩之序一时有些语塞,看着眼前醉态百出的张长卿,哭笑不得。 都喝成这样了,还能强撑着自圆其说,倒也真是难为他了。 他原本还想再套问些什么,却见张长卿身子一歪,“咚”的一声,脑袋重重磕在桌面上,彻底失去了意识,晕死了过去。 雅间内,只剩下酒气弥漫,以及韩之序带着一丝得逞的轻笑。 他单手撑着头,静坐片刻,耳畔依旧是隔壁雅间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 隐约听到俞书兰有些清脆的女声,说道若不是状元郎的话,韩之序撑着头的手掌,暗握成拳。 眸色几经变幻,又归于平静。 又坐了会儿,看烂泥一般趴在桌上的张长卿,都开始打鼾。 韩之序慢条斯理站起身,打开雅间的门,走到门外,此刻面庞上只剩一片温和神色。 “张太医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他压低声音,对着不远处候着的金宝念叨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嫌弃。 韩之序略微弯腰,伸出长臂,一把捞起瘫软如泥的张长卿,不怎么费力地将人架了起来。 金宝连忙应声,这怎么的呢?半刻钟前张太医不还好好站着的吗?现在咋躺下啦?! 他也没敢问,紧走两步想要上前帮忙。 “好好伺候你家殿下就行了。” 韩之序摆了摆另一只空闲的手,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秋水,转过身几乎是拖着张长卿朝楼下走去。 平日身姿挺拔的张长卿,此刻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任由韩之序摆布。 毫不怜惜的将人甩到追风背上,韩之序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马。 “驾!”一声轻喝,追风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朝着张太医府邸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背颠簸,醉意上涌,张长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要呕吐,却又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难受至极。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又被颠得头朝下,脑子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间,似乎又浮现出林青瑶的身影。 “阿…阿瑶…” 他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声音低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酒气,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意识渐渐沉沦,最终,他彻底失去了知觉,倒在一片柔软之中,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张府下人将张长卿接过送了回去,韩之序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毫不留恋地离去。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韩之序脸色冷淡了下来,他紧抿着唇,周身的气息也骤然变得冷冽起来,与方才在酒楼时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 骑着高头大马,他一路疾驰,朝着长公主府邸的方向飞奔而去。 虽然张长卿醉得厉害,说话也含糊不清,几乎是大舌头,可他最后那一声声低喃的“阿瑶”,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韩之序的耳中。 韩之序眼神愈发幽深,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泛白,胸腔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名为嫉妒的怪物,是难言的占有欲,更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的意味。 第92章 不想再遮掩了 “兰宝,天色晚了,你先走。” “不然你那个碎嘴爹爹,又该念叨你了。” “我让金宝送你,顺便先带岁岁回去吧。” 看着喝了些酒,从抽噎哭泣到展眉熟睡的韩知岁,林青瑶彻底放下心来。 哭出来也好。只有彻底将情绪发泄出来,才能迎接真正的新生。 而不是一直被过去的苦痛回忆困在原地,画地为牢。 俞书兰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伸手从软榻之上扶起了韩知岁。 连翘赶紧进来帮忙,与秋水一左一右,接过了韩知岁。 临出门前,俞书兰回头看了眼在原地没动弹的林青瑶: “行,那我先送回去,就让金宝来接你啊。” “我不在,不许偷偷喝酒!” “兰宝,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青瑶轻声说道,目光温柔地落在软榻上已然沉睡的韩知岁身上。 “再晚些,你家那位碎嘴的老爹,又要开始絮叨了。” 她轻喊了声金宝,后者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就听长公主殿下吩咐他: “送送俞姑娘,顺道先护送岁岁回府。” 看着韩知岁终于卸下心防,从低声抽泣到眉眼舒展地安然入睡,林青瑶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哭出来就好,将郁结情绪痛快宣泄,才能真正迎来新生。 总比一直困在过去的痛苦泥沼中,画地为牢要好上太多。 俞书兰没有推辞,爽快地点头应允,小心翼翼地扶起软榻上的韩知岁。 连翘眼疾手快地凑上前,与秋水一左一右,稳稳地搀扶住韩知岁。 临行前,俞书兰走到林青瑶面前,俏皮地眨了眨眼,佯装严肃地嘱咐道: “我先送岁岁回去啦,很快让金宝来接你。” “警告你啊,不许趁我不在偷偷饮酒!” 她故意呲了呲牙,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 韩知岁是发泄完一身轻松睡着了,可... 俞书兰总觉得,林青瑶没有尽兴,虽然离开了那个姓裴的,可她身上好像有了更多的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 不过没关系,给她留一些单独的空间吧,女孩子之间,有时候只需要坚定在彼此身边就好。 想到这里,俞书兰又挥了挥拳头,示意林青瑶要记得她的嘱咐。 林青瑶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锋芒也柔和了几分。 她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带着纵容: “知道啦,知道啦,俞大小姐。” 她抬手轻轻朝外挥了挥,催促道: “快回去吧,府里邓嬷嬷在呢,金宝来接我,我就回去。” “不用担心我。” 见林青瑶神色清明,确实不像醉酒样子,俞书兰这才放下心来,不再耽搁,带着金宝和连翘,扶着醉意朦胧的韩知岁,一同上了停在酒楼外的马车。 夜幕已深,上京城已隐隐有了宵禁的肃静气息。 俞书兰一路将韩知岁送至长公主府邸正门,却意外地瞧见韩之序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身姿挺拔,却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脚尖前的青石地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小韩小韩,快来接住你阿姐!” 俞书兰扬声喊道,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宁静。 韩之序闻声抬起头,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 韩知岁依旧紧闭双眼,睡得沉稳香甜。 方才在酒楼的一场痛哭,仿佛卸下了她心中千斤重的枷锁,让她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久违的平静。 韩之序小心翼翼地从连翘手中接过姐姐,动作如同当初接到阿姐时一样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将韩知岁安顿妥当后,韩之序目送着俞书兰准备离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阿瑶姐姐……还没回来吗?” 他语气轻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嗯,这不是快要宵禁了,我就先回来了。” 俞书兰不在意地摆摆手,一边朝着门外马车走去,一边随口道: “金宝已经去接阿瑶了,应该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她顿了顿,又带着几分揶揄: “小韩!别太想你阿瑶姐姐啊...” 语调诡异,令人寻味,而后俞书兰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这才利落地跨上停在酒楼外的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轱辘辘地转动起来,朝着户部尚书府邸的方向缓缓驶去,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韩之序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冬夜寒冷的风声。 他仿佛这才卸下伪装,原本挂在嘴角那抹略显腼腆的笑意也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甚至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解开拴在一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追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夜色寂静,他不再掩饰什么,双腿一夹马腹,口中轻喝一声“驾!” 追风仿佛通晓他心意一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溅起不少雪花,朝着岁安酒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凛冽寒风将少年脸庞刮的通红,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那股隐隐升腾的热意。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阿瑶姐姐身边。 当他裹挟着一身寒气,地赶到岁安酒楼,金宝也才到不久,与秋水一同守在雅间门外。 见到来人是国公府的小世子,金宝行了一礼,没有阻拦。 谁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看着这位小世子长大的? 在长公主府里,小世子的地位可是非同一般。 更何况,长公主是最宠这个小世子的。 韩之序在房门外站定,抖落了衣袍上沾染的寒气,微微平复急促的呼吸,这才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才迈步进去,就看见林青瑶正斜倚在软榻之上,眼眸迷离,面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双手之中还抱着一个斗彩手绘龙纹酒壶。 酒壶的盖子半开着,丝丝缕缕桃花酿特有的清甜气息,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此刻的林青瑶,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妩媚,又带着几分少女般娇憨。 在韩之序眼中,面颊透粉林青瑶,在烛火的映照下,宛如桃花林中走出的桃花妖,美得让他心惊。 韩之序衣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掌心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胸腔中那颗少年悸动心,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春日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繁茂的生命力,悄无声息地冲破禁锢,肆意生长。 他没有办法了,这爱意太过蓬勃,他再也没办法遮掩了。 第93章 甘之如饴 “哎呀,是小之序来啦!” “快来,陪姐姐再喝一点!” 林青瑶是真醉了,反应都迟钝了许多,原本锋利潋滟的眸子也氤氲着一层水雾。 她努力睁大,定定望着门口方向,似乎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来人,嘴角一咧,傻气又明媚的笑了开来。 她伸出手,指尖泛着被酒意浸染诱人粉红,白皙手腕随意晃动着,右手直直探出,掌心向下,手指轻轻勾动,轻佻又随意做了个‘来’的手势。 那姿势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原本就松松挽在脑后的乌黑发髻,此刻早已凌乱不堪,几缕青丝滑落,如同夜色中盛放的黑色花朵。 慵懒铺散在雪白的织锦软榻之上,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林青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个手势是逗弄小狗的动作。 另一只手中还把玩着那只斗彩手绘龙纹酒壶,随着她的动作,壶中残余的桃花酿倾洒出来。 晶莹剔透的酒液四溅,将她胸前绯色衣衫浸湿,浸出一片荼靡色泽。 韩之序的眼眸瞬间暗沉了几分,大步流星走到林青瑶身侧。 却在到了她身边后,反而手脚规矩的跪坐了下来。 此刻沉浸在醉意中的长公主殿下,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韩之序略显异常的神情。 她只是有些摇晃的伸出手,携住了韩之序的手腕。 带着几分醉意朦胧力道,将人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了几分。 而后,借着少年的身体,稳住了自己略微摇晃的身形。 另一只手中还紧紧攥着的酒壶,转了个弯将酒壶递了过来。 “我们之序,好像又长高了呢。” 她含糊不清的低声嘟哝了一句,松开了紧抓的手腕。 手掌却没有离去,指尖顺着少年劲瘦有力的手臂,一路向上攀升,最终停留在韩之序脖颈之间。 感受到手腕上温热触感骤然消失,韩之序心中还没来得及空虚。 就复又感受到了,那灼人的手,沿着身体,来到了颈前。 带着淡淡酒香手指,所过之处,都引得胳膊与身体,都无法抑制微微颤抖。 从手臂,到颈侧,那一路点燃的,不仅是肌肤表面温度,更是他压抑在心底,汹涌澎湃的情愫。 他的身体,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僵硬的跪坐在原地。 胸腔中那颗少年悸动的心脏,再也无法抑制住疯狂跳动。 林青瑶对韩之序的反应,毫无察觉。 反而带着醉意,指尖用力勾了勾,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领。 突然将人拉低了一些。 “嗯?” 她微微仰起头,绯红面颊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似揉碎了星光,皱着眉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 “怎么,不肯喝?” 她又往前拉近了些许距离,吐气如兰,带着桃花酿甜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儿家馨香,直往韩之序鼻尖乱窜。 “喝!” “不醉……不归!” 说完,将手中那只斗彩手绘龙纹酒壶,猛地往前一送。 细长而微微上扬的壶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凑到了韩之序唇边。 他可以挣开的,这点距离,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应该挣开的。 可是,当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泛着温润水光的瓷质壶口,上面还晕染着一抹极浅嫩红色泽。 那是林青瑶唇脂留下的痕迹。 韩之序的心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震耳欲聋,将所有理智都轰成了齑粉。 一个疯狂的声音,如同魔音般,在他脑海中回荡,不断蛊惑。 “你要听长公主姐姐的话,不是吗?” “是她喊你喝的!” “快尝尝,她的滋味!” “一定比你魂牵梦绕的还要香甜!” “喝个酒而已,怕什么!” “她醉成这样,明日都会忘了!” “没关系的,你的阿瑶姐姐明日都会忘了的!” 那繁杂声音,震得他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叫嚣着渴望。 韩之序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干涩唇瓣微微颤抖。 他唇边抹开一丝苦笑,眼底却燃烧着疯狂的火苗,认命般缓缓闭上了眼。 微微张开唇,对着那一团嫩红迎了上去。 被迫撑在身后的双手,手背之上青筋暴起,根根分明。 手指蜷缩,死死攥紧,将身下纯白色的织锦抓出了凌乱不堪的褶皱。 清冽的酒液,带着桃花甜腻,顺着喉咙滑落,一路灼烧。 韩之序的脑海之中,瞬间炸开一片星光。 他觉得自己也醉了,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回荡不休。 “好甜。” 紧绷的下颌线,因喉间吞咽的动作,愈发锋利。 殷红之色,如藤蔓从韩之序的脖颈攀上脸颊,而后迅速红透了耳尖。 一大碗秋露白,韩之序面不改色。 可现在,只这一口酒,他似乎就彻底醉了。 舌尖狠狠抵在上颚,他微微抬眸,小心翼翼看着几乎靠在他怀中的林青瑶。 她心满意足的笑,眉眼弯弯道: “嘿嘿嘿,我们之序最乖了。” 语气软乎,像是羽毛般,轻轻挠着韩之序的心尖。 后者又晃了晃酒壶,听到酒水撞击壶壁发出细微声响,迷离的双眸更亮了几分。 她一只手还抓着韩之序衣领,身体也几乎失去了支撑,半倚靠在他身上。 林青瑶执拗地扬起头,将酒壶再次凑到唇边。 乌黑柔顺的发丝,随着她略显笨拙的动作散落。 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扫过韩之序的手背,那温软的触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香气。 他指尖微动,隐晦地捉住一缕,近乎痴迷地缠绕在指间。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林青瑶已经再次含住了细长的壶嘴。 或许是因为仰头的姿势太过吃力,又或许是醉意已经彻底上涌,她来不及吞咽,晶莹剔透的酒水便混合着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一同从唇边滑落。 近似透明的水光,顺着她瓷白下巴缓缓滚动,眼看就要隐没在她修长脖颈,与衣领交叠之处。 “还在等什么!” “再也没有机会品尝了!” 脑海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低语,带着致命诱惑。 韩之序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 他甘之如饴地沉沦。 流畅有力手臂,终于不再克制,而是带着几分颤抖,圈住了林青瑶! 朝着她颈间那抹晶莹水光,微微俯身,亲了上去! 带着无法抑制的渴望,他近乎虔诚地舔舐着那滴酒液,想要将她所有的滋味,都尽数吞吃入腹。 “有些苦涩。” 就像少年这些年深藏心底,无人知晓的苦涩心事。 “还不够!” “这怎么够呢?!” “反正明日酒醒,她就全都忘记啦。” “不要紧的,会被忘记的。” 那声音一遍遍,回荡不休。 是啊,就放纵这一次,仅仅这一次就好! 但是... 他不想阿瑶姐姐明日就忘记!!韩之序猛然闭上了黑雾翻涌的双眼,另一只手终于不舍地松开了那缕发丝。 转而扣在了想要略微挣脱的林青瑶脑后。 指尖收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再次压向自己。 那只奶白无害的小狗,早已不见。 只剩下露出犬牙,啃噬林青瑶脖颈的狼! 细嫩脖颈留下一片红痕。 他唇齿之间溢出满足的喟叹,以及几不可闻的呢喃。 仔细听的话,正是“阿瑶”。 在他的声声呼唤之中,夹杂的是林青瑶难耐的低吟。 那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胆小,怯懦,与不甘心。 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第94章 酒醒 “唔……” 宿醉后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细针,一下一下扎着林青瑶的眉心与太阳穴。 血管臌胀,突突地跳动,连带着眼眶都有些酸涩。 她细细地蹙着眉,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这才缓缓睁开惺忪睡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寝殿鲛绡帐顶,轻薄的纱帐如一缕缥缈的烟雾,在冬日清晨曦光中,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宿醉带来的烦躁。 冬日阳光透过层层纱帐,温柔地洒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并不刺眼。 寝宫内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寒意,空气中弥漫着融融暖意,舒适得让她不想动弹。 她有些迟钝地抬起手,指腹按压着突突跳动眉心,试图驱散传来的钝痛。 “殿下,让奴家为您揉捏一下吧。” 秋水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瞬,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缓地揉上了林青瑶胀痛太阳穴。 指尖温热,力道恰到好处,一下一下按揉着,带着令人沉溺的舒适感,林青瑶舒服地再次阖上眼眸。 头没有那么痛了,昨夜断断续续记忆就蜂拥而来。 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在脑海中闪烁着绚烂却模糊的光芒,不太真切。 林青瑶微微蹙眉,努力地拼凑那些碎片。 昨晚她……喝醉了吗? 似乎是喝醉了,桃花酿那甜腻的香气,仿佛此刻还在鼻尖萦绕不去。 俞书兰似乎是先送韩知岁回府的,之后她一个人在岁安酒楼。 又独自一人对着那桃花酿喝了多久? 再然后…… 好像,韩之序来了。 还有…… 林青瑶猛地睁开眼,倏地坐起身,幅度过大,牵扯到太阳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也打断了秋水正要继续的动作。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碰到细腻肌肤,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她下意识地抬手,略微粗鲁地摸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碰到一片细腻肌肤,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林青瑶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片段。 似乎有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颈间,带着一丝灼热的触感。 又似乎有谁在她耳边低沉又动情地呢喃,温柔缱绻,一声声唤着“阿瑶”,缠绵悱恻,让她心尖都跟着微微颤栗。 指尖下触摸到的那一片敏感之处,隐约像被什么轻柔地碰触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让她心底也跟着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顾不得穿鞋,林青瑶起身,赤足踩在温暖地毯上,快步走到妆奁旁边,微微侧过头,对着菱花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白皙修长的脖颈。 镜中映出的,是一截线条优美颈项,肌肤白皙细腻,其上有一丝极淡的粉色,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这...林青瑶想,这更像是她平日里睡姿不雅,压出来的痕迹啊。 她又偏过头,看向另一边,光滑如初,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 这就不能怪林青瑶迟钝了。 上一世她与裴玉岑成婚后,房事就如同例行公事一般,毫无情趣可言。 闺房之乐,她一点也没有体会到,更不知晓情动之时会留下何种痕迹。 而此刻,脖颈的处痕迹又实在太淡,淡到她根本没往那方面联想。 这会只觉得,或许真如自己所想,都是宿醉后的错觉! 再后面的记忆,就彻底断片了,如同被浓雾笼罩,任凭林青瑶如何努力,也只剩徒劳。 她烦躁地轻啧一声,干脆放弃这无谓的挣扎。 真是失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酒量这么差,几杯桃花酿就醉成这样? “殿下,地上凉。” 秋水轻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手中还托着一双红色缎面的软底睡鞋,鞋面上用金线细致地绣着缠枝莲纹。 林青瑶这才注意到自己光着脚站在地毯上,地龙都集中在寝宫中央,妆奁这里一丝凉意从脚底窜上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顺着秋水的动作穿上了鞋,驱散了脚底的寒意。 连翘也走到近前,手中捧着一套轻便的藕色袄裙,关切地问道: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昨夜回来得晚,您又有些醉了,奴婢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想必殿下现在身上也不舒服。” 被连翘这么一提醒,林青瑶才感觉到身上黏腻腻的,确实不太舒服。 “也好。”林青瑶点点头。 很快浴房就准备妥当,热气腾腾的水雾弥漫开来。 林青瑶褪去衣衫,缓缓步入浴池之中。 温热水流包裹着她的身体,带着淡淡草药香气,舒服得让她忍不住轻叹。 热水浸泡,疲惫和宿醉带来的不适感都消散了不少,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再出来时,连翘开始轻柔地为她绞着湿漉漉长发。 秋水则在另一边,手法娴熟地为她按摩着肩颈。 “昨儿是谁送本宫回来的?” 林青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秋水的表情。 秋水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笑着回道: “回殿下,韩世子来了一趟,您那会已经醉了。” “后来他将您送上马车,同奴家和金宝一起将您送回来的。” 听秋水这么说,林青瑶瞪大了眼睛! 韩之序真的来了! 那昨晚...她单手又抚上脖颈,神色有些怔忪。 “他……昨晚可有说什么?” 秋水暗自咬牙,心中腹诽,旧主子真是没用,昨儿那么好的机会,就那一点痕迹,还不如蚊子咬的呢! 面上,她却依旧维持着恭敬的笑容,假装茫然地摇了摇头: 到了长公主府邸,奴婢和金宝扶您下车,韩世子将您交给奴婢们后,都没进门就走了。” 走的可急切了呢,简直是落荒而逃! 秋水在心中暗暗补充。 林青瑶微微蹙眉,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总不能是年纪大了,做了一场春梦吧? 等连翘慢条斯理为她绞干头发,换上袄裙,金宝脚步匆匆站在了寝宫门外。 “殿下,韩世子来了。” 说事有事禀告。” “嗯,现在静雅堂等一会。” 还没到静雅堂,就远远看见韩之序等在那里。 晨光熹微,他逆着光,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愈发衬得气质清朗。 林青瑶第一次发现,韩之序长得...有些好看。 只是…… 她总觉得,今日的韩之序,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要问她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第95章 慈光寺线索 “阿瑶姐姐。” 韩之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与以往一样的乖顺笑容。 “阿瑶姐姐昨日喝多了,今儿头可痛?” 他声音清朗温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 与林青瑶模糊记忆里的呢喃截然不同,可她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更强烈了。 仔细盯了韩之序一会,少年耳尖都开始微微泛红,脸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林青瑶放弃了,朝着静雅堂走去。 等她在高座上坐下,语气平静地问道: “之序今日怎么过来了?” 韩之序紧随其后,也没有坐下,站在林青瑶不远处笑着回道: “昨儿阿瑶姐姐与我阿姐都喝醉了,我有些担心,所以一早就来给您请安。” “对了,昨儿张太医喝了一碗,就醉倒了,我送他的。” “噗嗤。” “张长卿啊,他酒量还是这么差。” 听韩之序这么说,林青瑶都能想到张长卿烂醉如泥的样子。 韩之序特意等林青瑶笑了一阵,才继续开口: “另外,这段时间查探下来,慈光寺之事,有了些线索,所以来禀告给阿瑶姐姐。” 慈光寺? 林青瑶心中一动,慈光寺的事情到现在快过去三个月了,一直没什么进展。 看韩之序的样子,是有了不少线索。 她也不再分神想昨晚的事,指了指身边椅子,示意韩之序坐下。 “慈光寺的事,查的如何了?” 看林青瑶一脸正色,韩之序也板着脸,神色认真起来。 “入冬以来,我一直派人盯着慈光寺。” “慈光寺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牵扯势力甚广。” “尤其是那位慈念方丈,他身世来历扑朔迷离。” 林青瑶闻言,神色也认真起来。 “我记得当日你说,觉得慈念很眼熟,是否就跟他身世有关?” 韩之序点了点头,缓缓道出他调查到的信息。 “这位慈念方丈,最早并非是慈光寺僧人。” “他大约是在五年前,突然来到慈光寺。” “而后,慈光寺迅速被分割为南北两寺庙。” “北寺姻缘求子灵验,也是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很快,慈念就成为了北寺的负责人。” “而在此之前,慈光寺并没有这个人,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录。” “他的过往与身世来历,一片空白,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听完这话,林青瑶心中疑虑更深。 慈光寺香火鼎盛,又接近上京城,如此规模寺庙,一个半路和尚,如何能当上主持? 韩之序口中求子,求姻缘的灵验,也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你可查到他的来历?” 韩之序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慈念来历十分神秘,仿佛被人抹去了一般。” “这三个多月,我们的人查了许久,才算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林青瑶丝毫没有在意韩之序口中的‘我们的人’,只是追问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我们的人,查到一桩旧案,似乎与慈念方丈有关。” 韩之序顿了顿,眼神微微眯起,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 “旧案?” “阿瑶姐姐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晋康帝在位之时的科举舞弊案。” 韩之序缓缓吐出几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科举舞弊案! 林青瑶瞳孔骤然一缩。 二十年前父皇还未继位,当时确实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牵连甚广,无数官员因此落马。 朝堂震动不安,后来不久,先皇驾崩,景文帝继位整顿了好些年,朝局才平稳下来。 当时内阁之首的赵首辅,首当其冲被满门抄斩。 这个慈念方丈,竟然与当年的科举舞弊案有关? 林青瑶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继续说。” “据我们查到的消息,慈念方丈,似乎是当年科举舞弊案的...参与者之一。” “慈念原名赵亦安!” “姓赵?” “对,他正是赵首辅嫡子,当年堪称上京城三大才子之首。” “而且科举作弊后,他应该是身败名裂,被问斩了才对。” “当年不知为何,他似乎被人救了下来。” “而五年前,刚刚当上刑部尚书的李锐,将他塞进了慈光寺!” 林青瑶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李锐…慈念…科举舞弊案…慈光寺… 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此刻却如同丝线一般,逐渐在她脑海中交织成混乱蛛网,难以理清。 “等等,既然你说他是当年上京城三大才子之首,那么他为何又要科举舞弊?” 这件事从根本上就是相矛盾的。 当爹的是当朝首辅,而儿子又是远近闻名大才子,就算不下场参加科考,也能保门楣光耀,几代无忧。 韩之序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查到后觉得异常的地方。” “但是,如果按照现有线索推断,那么慈念肯定是李锐的人。” “或者说,当年科举舞弊案,其实另有隐情。” “而慈念与李锐之间,做了某种交易,或者...” “慈念被李锐钳制!” 韩之序停顿了一瞬,继续道: “不止慈光寺,李锐似乎还控制着大靖朝不少寺庙,这些寺庙为他做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韩之序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上了丝厌恶。 “这话什么意思?” 但是很快,林青瑶记起当初在绮梦阁,李锐与裴玉岑隐约的对话。 “具体还要继续查,李锐这个人明面上大公无私,实际上阴险狡诈做事不露首尾。” “我在李府布置的暗棋,不出十日都会被拔出。” 说到这,韩之序目光极快扫过在不远处静静站着的秋水。 当时如果阿瑶姐姐没有要秋水,那她...大概早就死在李府后院了。 他收回思绪,继续道: “我目前只是怀疑,慈光寺北寺,求子求姻缘十分灵验这件事,应该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林青瑶眉心紧蹙,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嗯,这件事继续查,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告诉我。” 她修长手指点在桌面上,脑海中闪过慈念的身影: “至于慈念,可以试着接触了,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或许能打开现在僵局。” 韩之序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韩之序毫不怀疑,最后能查到慈念身世,也与他本人离不开干系。 “还有,三皇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锐本就是他的人,还是最近才成为了三皇子的人!” “这件事也很重要,裴玉岑他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当初是她猜对了,裴玉岑就是三皇子的人,所以魏乐涵才与三皇子有苟且之事。 还是说,裴玉岑背后另有其人?! 【宝子们可以存稿,因为现在过渡章节,但是不要放弃我呜呜呜!(┳◇┳)】 第96章 魏乐涵壮士断腕 虽然前世被困后宅,林青瑶对朝堂风云的记忆已然模糊。 但有一点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裴玉岑后期依附了三皇子林天珏。 那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这也是我要禀告阿瑶姐姐的第二件事。” 韩之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据我所查,刑部尚书李锐上了一道奏折,欲调裴玉岑入刑部,任刑部郎中一职。” 韩之序话音刚落,林青瑶霍然起身,高椅被带得向后一退,发出轻微声响。 刑部?! 前世,裴玉岑与她成婚后,便平步青云,入内阁,又得首辅陈阁老极力提拔,一路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成为五朝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 可如今,怎么会冒出个刑部? 这走向,竟与前世截然不同!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后的所作所为,已经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以至于未来轨迹都发生了偏移? 那么,前世的记忆,还能作数吗? 这个认知让林青瑶心中升起一丝隐约的不安,如同脚下踩空的虚浮感。 “他什么时候赴任?!” 林青瑶语速加快,略有些急切地追问。 裴玉岑自身并无这般能耐,又遭退婚打击,不该如此快便…… “奏折尚未批复,但裴玉岑已与李锐私下会面。” 韩之序继续道: “不过,裴玉岑此前并非三皇子一党。” “他能入李锐眼,一方面是李锐确有赏识之意,另一方面,恐怕是魏乐涵从中牵线搭桥。” “魏乐涵?” 林青瑶恍然,心下倒安定了一瞬,如果是她,这就不奇怪了。 这些日子,金宝一直派人盯着安和巷裴府的动静。 魏乐涵竟能以失贞之身,瞒天过海,不仅稳住了裴玉岑,还牢牢掌控了裴家,这份心机与手段,倒真让她刮目相看。 更何况,她还能游走于裴玉岑与林天珏之间,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极有可能问鼎储君之位,另一边是前途不可限量未来清冷权臣。 在被她退婚后,魏乐涵竟能当机立断,迅速联络林天珏,将裴玉岑调入刑部,可谓步步为营,心思缜密。 壮士断腕,一箭双雕! 其一,彻底断绝了林青瑶阻碍裴玉岑官途的可能性。 毕竟,长公主府势力再大,也难以直接干预刑部的人事调动。 其二,陈阁老当年因那块玉佩收裴玉岑为徒,如今玉佩真相大白。 裴玉岑被调离国子监,看似放弃了入内阁的坦途,实则是以退为进,反而更能博得陈阁老的另眼相看,认为其不恋权位,品行高洁。 好一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 魏乐涵,当真不可小觑。 上一世自己输的不亏。 林青瑶指尖轻叩桌面,一下一下,似在丈量着什么,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这件事,我知道了。” 她抬眼看向韩之序: “你想办法,将裴玉岑即将调任刑部的消息,散布出去。” “两日后,我会入宫,面见父皇,促成这道任命。” 林青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就让她得偿所愿!” 当然要让父皇同意这件事。 能彻底断绝裴玉岑入阁拜相之路,将他牢牢钉死在刑部,岂不是再好不过? 更何况,魏乐涵如今已然成为裴玉岑与三皇子之间的一条牵绊之线,将他们三人紧紧捆绑在一起。既然裴玉岑执意要站在她的对立面,那么就让他与刑部这潭浑水搅和得更深,届时清算起来,也更加方便彻底。 韩之序嘴角也弯起嘴角,点头应下: “姐姐放心,此事包在之序身上。” 他略微沉吟片刻,又带着几分憨态可掬的笑容提醒道: “阿瑶姐姐姐姐,其实要说这上京城里消息传播最快,最广的地方,不就在您手中吗?” 林青瑶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不禁轻笑出声。 经韩之序这么一提,她才猛然想起,如今新如意赌坊已然重新开张,且生意兴隆,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起初,三皇子林天珏确实从中作梗,暗中使绊子,但景文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略施警告,三皇子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如意赌坊的麻烦。 如今,赌坊的事务基本都交由银宝打理,那小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只能勉强抽出时间,每月十五向她汇报一次账目。 “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也好,这群羊养了这么久,也该拉出来遛一遛了。” 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语气也随之变得轻快起来: “嗯,我们两边同时出手,赌坊那边放出消息,宫里这边,我亲自去求见父皇。” 她红唇微启,吐出带着寒意的字句: “务必让裴玉岑,不想去,也得给我乖乖地去刑部赴任!” 林青瑶沉浸在思绪之中,并未注意到,当她语气轻快地说出“我们”二字时,韩之序原本温顺的眉眼间,瞬间绽放出一种近乎雀跃光芒,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就在这时,静雅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金宝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 林青瑶止住了话头,抬手示意金宝进来。 得了长公主的召唤,他立刻喜滋滋地走了进来,躬着身子禀报道: “殿下,刚收到的宫里消息,说是贺将军,不日就要返回上京了!”林青瑶闻言,微微一怔。 贺将军? “哪位贺将军?” 林青瑶视线从韩之序脸上扫过,自从定国公死后,老贺将军不是自请誓死守卫边关,不再回上京了吗? “瞧奴才糊涂,没跟殿下说清楚。” “是贺晋酌,贺将军。” 他不是一直在西北边关吗? 怎么突然要回京了? “贺晋酌要回京?消息可靠吗?” 林青瑶问道。 金宝笃定点了点头,消息是文皇后叫人传回来的,不会有假。 “知道了,下去吧。” 第97章 贺晋酌要回京了 林青瑶挥了下手,示意金宝可以退下了。 金宝得了令,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同样听到金宝传话的韩之序,韩之序挑了挑眉,当初是他给贺晋酌传的信。 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贺晋酌对阿姐的心意,没想到他竟然真不顾一切地申请回京了,倒是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在意阿姐。 也好,等贺晋酌回京,有些旧账,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尤其是当年父亲定国公的死因,贺晋酌肯定知道一二,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件事,之序怎么看?” 林青瑶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打破了静谧。 听到林青瑶主动问询自己的意见,韩之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放在以前,阿瑶姐姐可是极少会主动征询他的看法,更别提用这种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了。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 “贺将军回京,自然是好事。” 韩之序语气温和,语速不疾不徐。 “他如今是贺家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这几年在西北边关屡立奇功,威名赫赫。” “更何况,贺将军与殿下也算是旧相识,交情匪浅。” “不论是在边关,还是在朝堂之上,贺将军都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他的归来,对殿下而言,都利大于弊。” 林青瑶微微颔首,认同了韩之序的分析。 贺晋酌这个人,的确极具迷惑性。 初见他的人,总会被他那副慵懒散漫的外表所欺骗,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双狐狸眼也总是半睁半阖,懒得完全睁开似的。 可若是因此小觑了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就拿这几年从西北边关传回的捷报来说,早已彻底洗刷了当年上京城里那些嘲讽他不如其父的流言蜚语。 她想起贺晋酌刚去西北之时的传言,说西北蛮夷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将领,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出言侮辱贺晋酌长相“狐媚”,结果惹怒了这位看似温和的修罗将军。 贺晋酌当即怒火中烧,连战三场,不仅亲自斩杀了那几个口出狂言的蛮夷将领,更是率军深入敌营,直取敌军首领的首级,杀得蛮夷胆寒,从此再不敢轻视这位大靖的年轻将领。 仅凭这些事迹,便足以证明贺晋酌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玩世不恭纨绔子弟。 “哎,我只是觉得,他回来应该是为了岁岁。” 林青瑶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这件事,先别告诉岁岁了。” “再有一个月她就要断骨重续了,免得她知道这个消息又患得患失,万一最后期望落空,岂不是又要失望一场?” 韩之序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应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如果当年两家中间没有出现这些事,他阿姐韩知岁恐怕早就嫁给贺晋酌了,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如果……” 林青瑶也想到了,如果没有这些事,韩知岁或许真的会嫁给贺晋酌,一生顺遂,不必遭受这些苦难。 命运弄人,五年边关征战,贺晋酌的归来,终究是迟了些。 不过,贺晋酌既要回来,也好。 林青瑶思忖,正好可以向他打听文家三位舅舅的近况,文家军通敌叛国的真相,也该提前仔细探查了。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林青瑶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韩之序,他神色温顺,一如既往的听话。 林青瑶脑海中忽然闪过昨夜那异样的感觉,心头微动,想要从韩之序脸上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她仔细端详着他,韩之序眉眼低垂,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神情自然,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是她想多了吗? 林青瑶心中泛起一丝茫然,又有些懊恼。 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喝了几杯酒,就做了春梦? 荒谬。 如果林青瑶看到韩之序宽大衣袍下,紧握的拳头。 或者看到交叠衣领处,极淡的模糊手印。 又或者藏在韩之序那看似温顺的眉眼之下,压抑的汹涌情情意。 如果她看到了哪怕一个,就会那一切不是脑海中破碎的片段,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惜,等她再想起这件事质问韩之序的时候。 等待她的是坦诚解释,以及“阿瑶姐姐,不如我为您重新回忆一遍”。 然后只能被韩之序囚于怀中,将那一夜妖艳场景,再现一遍,最终被真的吞吃入腹。 不过这是后话。 ??..?? 安和巷。 曾经门庭若市,曾经朱门显贵裴舍,如今已彻底褪去了往日的光鲜。 两个月前,工部的人来来往往,将裴玉岑的官舍内外彻底修缮了一番,抹去了所有属有关“长公主”的印记,换上了官府统一的灰瓦青砖,就连那扇曾经气派非凡的朱红色大门,也被换成了沉闷的黑色,与周围其他的官舍别无二致。 工部那些常年与木石瓦砾打交道的老工匠们,早就看裴家那张扬的朱红大门不顺眼了,恨不得立刻拆下来烧火。 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将这碍眼颜色彻底铲除,换上了他们眼中“规整无比”官舍制式。 官舍之内,曾经是裴玉岑书房的地方,如今依旧是书房。 只是推开门,便能感受到,这里与林青瑶在时截然不同,书房再也没有一丝不苟的样子。 充满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颓败之色。 书房内窗棂紧闭,为了抵御冬日寒风,窗外挂上了厚厚棉布,原本就采光不佳的书房,更是显得昏暗压抑,白日也如同夜间。 为了照明,只能点油灯。 劣质豆油在灯盏中噼啪作响,火苗微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败气味。 书架上书籍东倒西歪,胡乱地堆砌着,落满了灰尘,再也不见往日一丝不苟整洁模样。 整个书房,就像是裴玉岑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境。 混乱,颓败,死气沉沉,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风光霁月。 曾经,这里是裴玉岑最看重的书房,林青瑶全部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清雅宜人。 这里也曾是林青瑶陪伴他读书,处理事务的地方。 而现在,就连书架上曾经上好檀木做的分割木,都被金宝‘抄家’带走了。 如今,物是人非,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裴玉岑的过去,以及他如今落魄与不堪。 第98章 裴家 就连魏乐涵都觉得可笑,裴玉岑剩下不多的骨气,用在了她身上一般。 如今裴家没有用魏乐涵的私房钱,而是靠着裴玉岑微薄的俸禄勉强维持生计,为了贴补家用,他甚至开始私下接一些抄书的活计。 曾经那个清隽意气的裴玉岑,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苦练多年的书法,有一天会沦落到这般“用武之地”。 他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微微佝偻,手中紧握着毛笔,一丝不苟地抄写着新接的抄书单子。 即使手指已被寒意冻得有些僵硬,笔下的字迹却依旧工整有力,仿佛是他最后的倔强。 “咣当——” 房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粗暴的撞击声震得门框都微微颤动。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房檐上簌簌落下的雪花,一并涌入屋内,瞬间驱散了书房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独有气息。 “表哥!” 看着裴玉岑八风不动继续抄书的模样,魏乐涵声音都尖锐了许多,打破了书房内的沉寂。 她快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依旧端坐在书桌前,仿佛对外界一切都充耳不闻的裴玉岑身上: “您到底为何不同意去刑部任职!” 两个月前,赐婚圣旨降临裴府,魏乐涵几乎是赌上性命,才勉强将崩溃边缘的裴玉岑安抚下来。 然而,自那之后,裴玉岑就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木偶,整个人都变得死气沉沉,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更糟的是,自从那件事后,陈阁老竟然再也没有主动联络过裴玉岑一次! 魏乐涵心中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裴玉岑就彻底完了,她也就彻底完了。 她魏乐涵费尽心思,可不是为了陪裴家一起沉沦。 她一心想要攀附三皇子这棵大树,虽然正妃之位她想都不敢想,但若是能成为侧妃,甚至只是一个受宠的妾室,也足以让她摆脱如今这寄人篱下的困境。 但魏乐涵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她绝不甘心只做一个妾室。 只有裴玉岑能够重新振作,重振裴家门楣,她才能拥有更稳固的靠山,才能在日后三皇子登基后,争取到更高的地位和权势! 魏乐涵心底如同明镜,她太清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王朝,一个无依无靠女子想要生存下去,想要活得风光,就必须牢牢抓住权势。 裴玉岑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好的一颗棋子,他必须重新站起来,而她,则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裴玉岑牢牢地绑在三皇子这艘巨船上。 这两个月来,魏乐涵小心翼翼地周旋,费尽唇舌,甚至不惜多次委身于三皇子,才终于为裴玉岑牵上了刑部尚书李锐这条线。 刑部,那可是朝廷重地,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往里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裴玉岑进了刑部,重新得到重用,裴家就有希望东山再起。 而且……三殿下明明说李尚书已经呈了折子,可裴玉岑的官职还不见调动。 今天她才从裴老太太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原来竟是裴玉岑自己根本不愿意去刑部! “我,志不在此。” 裴玉岑笔下不停,甚至没有抬眼看向魏乐涵。 他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 林青瑶是了解他的,他之所以外放回来,没有去实权职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入内阁。 那是他的目标,是他为之奋斗的方向。 他想为那些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争取一片晴朗的天空,想改变如今这世道,改变功勋官宦子弟把持朝政的现状。 林青瑶已经决绝地离开了他,那么他余生,便只会将全部精力都倾注于此。 所以刑部,他不会去。 “表哥,呜呜呜……” 魏乐涵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也哽咽起来: “您不愿意去,可外面……外面都传遍了啊!” 她上前几步: “如今这局面,您还看不明白吗?” “陈阁老……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情面,可心里大概早就恼了您,再也不会给您任何助力了啊!” 她语气焦急,带着哭腔,伸手去拉裴玉岑冰凉的手腕。 裴玉岑皱眉,本能地想要避开她的触碰,却还是被她牢牢抓住。 “我记忆中的表哥,是风光霁月,才华横溢的表哥。” 魏乐涵的声音带着哭腔: “而不是现在这样,岁月蹉跎,只能靠抄书勉强糊口的书生!” 她看着裴玉岑,眼泪簌簌落下: “我知道表哥心中有抱负,有理想,可是……” “可是您现在身处这低洼之地,只会一点点被泥泞吞噬,又谈何实现抱负?!” 软的不行,她就只能来硬的了! 无论如何,裴玉岑都必须去刑部。 三皇子殿下已经许诺过了,刑部尚书李锐,不过是表面顺从,等他们拿到李锐手里的东西,就会想办法让他告老还乡。 到时候,刑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裴玉岑机会就来了! 哪怕...这是三皇子画的饼,但也足够魏乐涵视为救命稻草。 “朝堂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裴玉岑语气有些不耐,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魏乐涵紧紧抓住。 他不愿意去刑部,更深层的原因,他无法对魏乐涵言说。 当初他奉老师之命,暗中调查过李锐,查到了一些李锐私下做的勾当,那些事情肮脏龌龊,简直令人发指,他实在难以启齿。 低洼之地或许只是泥泞,但李锐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事,简直就是地狱! 他裴玉岑,不愿与那样的人为伍。 “呜呜呜呜,朝堂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家里揭不开锅了。” 魏乐涵哭得梨花带雨: “表哥是读书人,与光同尘的道理,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 “难道您不知道吗?” “在哪里不能实现抱负?” 裴玉岑紧抿着唇,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结。 软语哀求不成,魏乐涵的话开始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逼迫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她太了解裴玉岑的骄傲,也清楚如何拿捏他的软肋。 裴玉岑皱紧眉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因为魏乐涵的拉扯,他手中笔尖凝结了一团浓墨,毫无预兆地滑落,在尚未抄完的书页上。 晕染开一滩刺眼墨渍。 这还没有抄完的一本书,废了。 “你莫哭了。” 裴玉岑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妥协。 他缓缓掰开魏乐涵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指。 “陛下还没有下旨。” 他声音低沉,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魏乐涵说: “我会考虑好。” 魏乐涵这才稍稍收敛了哭声,柔弱地抬起衣袖按了按眼角的水光。 “表哥,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都只能靠你了。” 她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浓浓依赖:“您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心疼是不可能心疼的。 乐涵心里清楚得很,裴玉岑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为了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他必须保持健康,还要迅速重新爬起来才行。 “嗯。” 裴玉岑应了一声,将废了的书页,在手心揉成团,丢在了一旁。 魏乐涵前脚刚走,李琅后脚便到了书房门口。 第99章 沦为棋子 “大人,” 李琅躬身禀报道,语气恭敬: “陈阁老递了口信,约您在文津阁见面。” 文津阁,正是裴玉岑为了维持生计,接抄书活计的书馆。 这么久以来,陈阁老从未主动联系过他,如今突然相约,还选在文津阁这种地方…… 裴玉岑想起方才魏乐涵所说的,上京城已经传遍了他即将被贬去刑部任职的消息。 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多日不曾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备车。”裴玉岑沉声吩咐道。 李琅站在原地,却并没有立刻行动,面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 裴玉岑察觉到李琅的异样,抬眼问道。 “大人,” 李琅略显尴尬,低声道: “您看……您是不是先沐浴更衣一下?” 李琅没有明说,但裴玉岑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袍,一股劣质豆油的酸败味扑鼻而来,混杂着书房里久未通风的沉闷气息,实在算不上好闻。 是啊,如今的他,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清隽公子的模样? 裴玉岑苦笑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自嘲。 “知道了,你先备车。” 他挥了挥手,疲惫地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脸上神色晦涩难明。 很快,裴玉岑沐浴更衣完毕,换了一身干净些的衣裳,坐上了马车。 马车破旧,车厢内异常寒冷,还好速度很快。 片刻后,裴玉岑就出现在了文津阁。 他踩着文津阁前青石板,有些雪沫粘在脚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老板原本哈着气清扫书架灰尘,听到脚步声,拿着鸡毛掸子不耐烦转过身。 看到裴玉岑,又想起后院雅阁中那位大人,脸上堆了谄媚的笑容迎上来。 “哎哟,裴大人里面请。” 裴玉岑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那里藏着他唯一一方松烟墨,抄的书没有按日交上来,是要罚钱的。 离这个月发放俸禄还早,他本想与这老板商量,用砚抵押,等他抄完再来取。 毕竟...这老板从前对他不假辞色。 可这会儿,老板又跟换了个人似得,对裴玉岑点头哈腰了起来。 “裴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老板殷勤地引着他往后院走,皂靴踏过干冷地面,寒风呼啸,将裴玉岑心吹得冷了下来。 朝堂之上见风使舵见得多了,没想到这些开书馆的老板,自觉风雅,却也和那些有奶就是娘的人没有差别。 后院雅阁一片静谧。 地龙烧的很旺,陈泽文陈阁老正一丝不苟地用银剪修剪着案头那盆苍劲的罗汉松。 青瓷花盆里精心铺设着翠绿欲滴的苔藓,据说那是景文帝赏的,他前不久从御花园移植而来,带着皇家贵气。 裴玉岑目光落在老师后颈衣领上新裁的云锦暗纹,那精致光泽与他身上这件洗得褪色的旧袍形成了刺眼对比。 “刑部那个位置,你应了?” 银剪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断一根突兀斜枝,陈阁老背对着裴玉岑开口。 裴玉岑喉结滚动,干涩地开口: “学生……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装什么糊涂?” 陈阁老停下手中动作,将银剪重重地拍在紫檀木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几根松针簌簌而落,落在光可鉴人的桌面,更显零落。 陈阁老转过身来,脸颊蓄着胡须,年龄刚过四旬。 这位首辅大人,眼睛乌黑而深邃,眉宇间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儒雅之气。 如今大概久居高位,已经被威严所取代。 “上京城都传遍了,说你私下见了李锐,还要去刑部,当李锐的狗呢!” 陈阁老脸上并无怒色,但却让裴玉岑心惊。 窗外寒风呼啸声,在他耳中骤然变得尖锐刺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裴玉岑目光僵硬地停留在紫檀案几上那方鎏金暖砚上,那砚台被擦拭得锃亮,映出他此刻略显扭曲的脸庞。 “学生是见了李尚书,但是并未同意去刑部。” “老师...您知道的,学生志不在刑部啊!” 就算,半日前他在魏乐涵面前动摇了。 可老师还愿意见他,不就说明了他们师徒之情没有结束,他说不定可以不用离开.... “不,你要去刑部。” 陈阁老的话彻底打碎了裴玉岑的希望。 “你不但要去刑部,你还要彻底成为三皇子的人。” “三皇子?” “李锐成了三皇子的人?!” 裴玉岑不可置信,前几日他确实与李锐私下见过面,李锐也确实言明上了奏折,让裴玉岑年后刑部述职。 旖梦阁之后,李锐跳过了他直接联系了三皇子?! 裴玉岑有些想笑,当日他语焉不详糊弄李锐,甚至自以为成为那次博弈的赢家。 结果只是将李锐真的推向了三皇子,而自己也将成为这场权谋的棋子!! “老师是想让学生……做双面刃?” 裴玉岑声音有些发颤。 “双面刃?” 陈阁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然向前一步,枯瘦手指猛地戳在他胸前,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戳得后退。 “你当自己还是那个金殿之上意气风发,清隽孤傲的状元郎吗?” “啊?” “裴玉岑,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现在这副腌臜模样!” “当初老夫劝你早日成婚,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你有把握,你说女人而已。”“结果呢?就是这样一个金丝雀儿,将你折磨成这样?!” 陈阁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其不争! “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样子?” “我堂堂内阁首辅的弟子,竟然沦落到抄书度日!” 这些日子,陈泽文也很矛盾,裴玉岑是他最欣赏的学生,可他与长公主的婚事,闹成这样,已经彻底得罪死了景文帝。 作为如今内阁首辅大人,陈泽文也没办法将他在笼在羽翼之下。 他是文臣,更是直臣,至少在景文帝眼中,他必须是这样。 所以,裴玉岑在陈阁老这里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弃子,离开国子监祭酒,早日贬去苦寒之地任职。 要么,成为棋子。 只要还在棋盘之上,谁能保证棋子不能翻身成为棋手呢?! 第100章 成为三皇子的人 陈阁老的食指,还一下又一下,极用力地点在裴玉岑胸口。 “你看看你这里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身上哪里还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可言了?” “既然如此,除了去给三皇子那里,暗中当一颗见不得光的棋子,当一个暗桩,还能有什么用处?!” 陈阁老声如洪钟的声音,让裴玉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他后背重重地撞上身后的博古架。 架子微微晃动,一只前朝青玉笔洗发出清脆碰撞声,眼看就要跌落,陈泽文眼疾手快地扶住,才避免了摔碎的命运。 裴玉岑怔怔地望着陈阁老苍老枯瘦的手掌。 他忽然想起当年高中状元郎不久,在翰林院任职,第一次见到陈阁老的时候,那时的老师,是何等的温润儒雅,对自己又是何等的期许? 而如今…… 似乎有些不忍,陈阁老沉声道: “你要知道,谣言四起的时候,你不去也得去了。” “老夫知道你想改变一些事情,可是人只有在手中握了权利,才能去坦言什么改变。” “从今往后,见了面我不要行礼,也不要叫我老师。” “你不是在抄书吗?” “今后就通过文津阁抄书联系,务必小心。” 陈阁老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一卷文书,其内应该写着裴玉岑需要做的事情,或打探的消息。 “回去看完后烧了,不要留下把柄。” “记住,你今后,要成为三皇子的人,而不是不是李锐。” 最后一句,陈阁老说得意味深长。 裴玉岑双手接过轻薄文书,弯下了腰。 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裂了口的靴尖,鞋面上已经磨出了白色的痕迹,与周围华贵的景致显得格格不入。 是啊,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人,与长公主有嫌隙甚至可以说仇恨的人,曾经风光一时状元郎,陈阁老关门弟子。 集这样为一身的人,正是这些结党营私党羽最喜欢的。 陈阁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裴玉岑回过神来,忽然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发干又苦涩。 推开门朝外走去,那动作惊飞了屋檐下几只正歇脚麻雀。 雀儿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天空,转眼便消失不见。 要...下雪了啊。 ??..?? 浙西杭州府。 运盐使郑坚那张很有些糊弄人的‘贵气’脸上,老目此刻滴溜溜转动着。 他不算长的腿,交叠在一起,隔段时间就抖动一下,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大厅边上站着八个面无表情侍卫,而正中间郑坚面前,正有一位女子赤裸身体,被五花大绑。 “抬起头来!” 郑坚在这些事情上,向来不是很有耐心。 见那女子只是垂眸哭泣,郑坚忍耐不住,抄起手边青瓷茶盏,狠狠砸向女子头部。 “啪!” 瓷器碎裂发出尖锐声响,滚烫茶水四溅,几片带着血丝碎瓷甚至嵌入那姑娘额角,瞬间就渗出血珠。 郑坚却像毫无所觉,他的身躯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没有任何遮蔽的女人面前。 指腹猛然按向那些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然后反复摩挲着,直到新鲜血液再次染红那一片,他才满足的笑了。 用带着血色的食指,轻轻勾起女人的脸。 赫然与长公主殿下有八分相像! “可惜,眼神一点也不像。” 郑坚看着那双充满恐惧与害怕的眼睛,失去了兴趣。 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 “拖出去。” 几个仆人鱼贯而入,神色冷漠将那女子抬走。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郑坚视线缓缓扫过堂下沉默而立的八名死士,嘴角咧开,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本官这次奉旨回京述职,三殿下可是允诺了一件顶有趣的差事。” 他忽然压低声音,发出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低笑,眼尾层层叠叠褶皱里,仿佛都挤满了癫狂恶意。 “听说长公主殿下,生了一双像极了皇帝陛下,又能剜人心的丹凤眼。” “平日里瞧人,那眼神儿,冷得像淬了冰刀子。” “本官倒是很想亲眼看看,那双眼睛,若是盛满了……别样的滋味,又会是何等光景?” 死侍们没有任何回应,郑坚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话音刚落下,院外便传来那女子撕心裂肺惨叫,瞬间让室内空气都凝固了。 郑坚眉头一皱,随手抓起镇纸,狠狠砸向雕花窗棂。 “砰”一声闷响,窗棂被砸出一个窟窿,木屑四溅。 自从韩知岁被劫走,他在自家后院,就很难压抑怒火。 此刻他暴怒呵斥声,裹挟着令人作呕血腥气,从破碎窗棂中泄露出来: “没用的东西,叫什么叫!拖下去,后巷狗不是还没喂饱吗?!”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改口道:“算了,别弄死了。” “去上京路上,还能解个闷。” 转过脸,他又瞬间换上一副和煦笑容,仿佛刚才的暴戾只是错觉。 “明日启程回上京时,要记得带本官在府衙状告夫人丢失的状纸。” “对了,还要把本官新得的那对孔雀绿釉梅瓶仔细装上,那可是本官精心挑选。” “只要长公主殿下懂事,那瓶子就当献给长公主殿下的……见面礼。” “她若是不懂事...” 想到三殿下信中不屑的语气,郑坚鼠目眯了起来。 “我可以教她懂事。” 郑府管家应下,脚步匆匆出去准备。 “死一,到了上京城后你们就隐匿起来。” “如果成功,我迎娶长公主殿下,这辈子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若是...” “本官出了事,你们也无需救我。” 三皇子殿下早就告诉他,李尚书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了,要是出什么事关进了刑部监狱,那不就是住进自家后花园吗?当然不需要死侍出手救人了。 但如果,他丢了命呢? 这些年来郑坚仇家可不少。 “若是本官死了,不论仇家是谁,你们都择机杀了长公主!” “活着的时候得不到,本官就是在黄泉路上也要玩一玩!” 离郑坚最近的死侍抱拳跪地领命。 “放心,本官已经交代官家了。” “连身份,户籍,本官都为你们办理妥当。” “这次述职回来后,你们的死契统统归还,明年再见你们就都是自由身了。” 听到这里,这些死侍面上才有了一丝表情,齐刷刷跪在地上行礼。 郑坚满意的点了点头: “行了,明日动身,前往上京城!” 第101章 凭我的脑瓜子 半个月后,上京城。 接连多日,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 不过聚宝街的繁华,丝毫没有受到阴霾天气的影响。 冷风拂过街头巷尾,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诱人焦香。 岁安酒楼门前,两株盆栽的西府海棠开得如云似霞,粉白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如同少女含羞的笑靥。 这是林青瑶这几个月在长公主府邸暖房中,育出的海棠花。 金宝前日就专门让人搬过来的。 岁安酒楼开业已经三天了,花盆最底下做了保暖处理,傲立寒风也不会冻坏。 韩知岁扶着雕花栏杆,缓步走下酒楼前汉白玉台阶,她的脚步有些不协调,身体下意识朝另一侧倾斜一些。 月白色裙裾轻柔扫过青砖地面上鎏金的“岁岁平安”刻纹,阳光洒在她清丽侧脸上,映衬着她眉眼间淡淡的温柔。 只看走路模样就知道她跛脚,可这步态虽不完美,却透着一种坚韧。 她神色温柔,接过跑堂递来的朱漆算盘,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动,清脆的珠玉撞击声在春风中格外悦耳。 “三楼雅间,记得要备上今年的新茶青州雪芽,户部刘侍郎家的夫人,最是钟爱这口茶的回甘,可别怠慢了贵客。” 她温声吩咐着,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几分掌柜的干练和沉稳。 当然,为何岁安酒楼刚开张三日,就有官家夫人愿意来这品茶赏戏? 这就离不开俞书兰的‘宣传’与‘广而告之’了。 不过最后酒楼几人敲定,三楼以及四楼只接待女客,而二楼与一楼则为男客。 秋水这两个月也没闲着,作为长公主殿下如今贴身女婢,还肩负长公主安全,她自然不能再去酒楼当说书客。 不过俞书兰早就找到了解决办法,寻来了三四个少年郎,经过秋水这两个月来的培养,已经能一人分饰,甚至配合起来了。 如今岁安楼进门高台上,正站着一俊俏郎君,手握折扇,最终变幻声音道: “且休走!吃俺老孙这一棒!” 这说的正是俞书兰编排的《西游记》,正说到第六回,观音赴会问原因小圣施威降大圣。 “哎呦呦,我们韩掌柜好生威风,这算盘珠子拨得,都快赶上银宝啦。” 俞书兰倚在酒楼门边,指尖灵活地抛着几颗金瓜子,石榴红袄裙似火,扫过新漆的朱红门槛,与海棠粉白交相辉映,明艳动人。 “方才礼部侍郎夫人还拉着我偷偷打听,说是咱们酒楼掌柜真是个灵秀人儿,问我愿意上她府中,教一教手下掌柜们生意经呢。” 俞书兰脑子中是有许多奇思妙想,可最后落到实处,又是清算损耗,又是盘点银两,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没想到教会了韩知岁算数后,简直是激活了韩知岁任督二脉一般,酒楼如此琐碎的进账,她管的井井有条。 短短三日,只要是她们三人私下整理名单中的官员家眷,韩知岁都牢记在心,她们的饮食喜好,服饰风格都烂熟于心。 如今的俞书兰只需要把后续戏份都排好。 这不,才三日,酒楼已经爆满,连三四楼都来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夫人女眷。 每隔一段时间,不是掌声就是悦耳笑声。 如果一开始,为林青瑶管理酒楼,是为了不成为她的拖累,那么如今,如今韩知岁好像在这里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她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也喜欢人们真心实意的欢笑。 自从半月前宿醉之后,她才终于是放下了前尘过往。 如今她心中只有三件事。 一是要亲眼看着郑坚被斩首! 二是...有生之年远远再看一眼那位少年将军就好。 三是想要为林青瑶守好这酒楼,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试试再开几家。 听到俞书兰这么打趣,韩知岁也不生气,笑的柔和似水。“阿瑶今日不是说,要试一试你新折腾的酒酿圆子?” 谁说韩知岁温婉可人不会挖苦别人了,她挖苦起俞书兰来,就能一步到位。果然,听到韩知岁柔柔说到‘折腾’这两个字的时候,俞书兰蹦了三尺高!“怎么能叫折腾!” “这叫研发,研究发现美食!” “等夏天到了,咱们再开一家甜水铺子,哼哼!” 她点了点自己眉心,神神秘秘凑到韩知岁耳边道: “阿瑶宫里有番椒,等开春了,我引到庄子上,来年冬日,咱们再开个锅子店。” “我脑瓜子里的好东西,能撑起商业帝国!” 韩知岁赶忙捂住了俞书兰的嘴,这姑娘三天两头就给你提一句骇人听闻的话,别哪天被有心之人听到,祸从口出。 俞书兰扯下韩知岁还有些纤瘦的手: “怕什么,我早晚要阿瑶当上皇帝,哼哼,到时候我就能在大靖朝横着走!” 说完俞书兰就手舞足蹈,左右脚横着来回移动起来。 还好这会酒楼客人们早都入座,听说书听的入迷,没人看到她滑稽模样。 “噗嗤。” 韩知岁迅速用袖摆掩住半张脸,眉眼弯着: “那我看你也不用等到那日,你现在可不就已经能横着走了吗?” 韩知岁快速说完,不等俞书兰又要跳脚,莲步轻移,朝着后厨走去。 “我的去看看好了没,还等着用膳呢。” 独留俞书兰一人在原地不满挥拳,朝着二楼大跨步而去。 二楼临街的雅间,珠帘后隐约可见玄色织金衣袍的一角,正是女扮男装的林青瑶。 后厨准备差不多,韩知岁也来到了二楼,抬眼就看到俞书兰红着脸,贴在神色无奈的林青瑶身边。 “准备用膳吧?” 俞书兰那黏糊劲儿,韩知岁看了都直摇头。 “好呀好呀,吃饭吃饭,我亲自喂‘林哥哥’!”终于撒开了林青瑶快麻了的胳膊,俞书兰娇羞站起来,走到了雕花圆桌旁。 “秋水。” 林青瑶刚准备按下俞书兰,让秋水在边上伺候。 结果话音未落,原本还热闹的街市,忽然一阵喧哗骚动。 紧接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二十多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高头大马,如同黑色潮水般,从街头汹涌而来。 马蹄扬起雪沫,惊得路边行人纷纷避让。 第102章 他的姑娘 岁安酒楼二楼临街雅间,刚准备用膳的林青瑶几人,被突然的马蹄声吸引。 腊月将至,又是一年述职时。 各地官员,都跟开了锅饺子似的,一股脑儿往上京城里扎。 可动静阵势如此庞大的,今天这还是头一个。 就当林青瑶与韩知岁走到窗边遥遥望去的时候,连着阴霾了半个多月的上京城,终于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 鹅毛般雪花簌簌落下,很快便遮挡了两人探究的视线。 不过,这马蹄声整齐划一,林青瑶想不到会有第二个人。 她的眼神,从韩知岁温柔恬静的脸庞上滑过,稍稍退后了一步,揽住了也想凑上来的俞书兰,朝后者暗暗摇了摇头。 一阵比一阵更加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踏踏踏——” 岁安酒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书小郎君也暂停了话头,不少客人也都凑到了能看到街上场景的地方。 在齐整的马蹄声中,有一匹马的脚步节奏有些不同。 韩知岁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穿过漫天风雪,为首之人面目被飞舞雪花遮挡,时而模糊,时而能看到轮廓。 为首的将军,身披玄色铠甲,银色护肩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他骑姿英挺,仅仅是远远看上一眼,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杀与铁血。 那张还有些模糊的脸庞,比少年时的他,更加轮廓分明,眉宇间带上了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 只是原本总是带着散漫与漫不经心的嘴角,此刻却紧紧抿着,显得略显冷峻。 少了些许往日的……懒散? 韩知岁心神俱震,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街道上百姓嘈杂的谈论声,‘哒哒’的马蹄声,俞书兰在身后低声与她说话声,都寂静了下来。 耳边只剩下扬扬洒洒的鹅毛大雪,和风吹落雪花的簌簌声。 时间好像静止了下来。 记忆中那个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少年,和眼前这个锐利无边,气场全开的大将军,在韩知岁的脑海中重合在了一起,却又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这支队伍为首之人,正是贺晋酌,贺将军! 铁蹄靠近后,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位早已名声鹊起的大将军,开始欢呼迎接,呼啸而来的掌声。 热闹的叫好声,将韩知岁拉回了现实。 他不是应该还在边关吗?怎么会突然回上京? 难道……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韩知岁自己给否决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呢? 她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怎么配得上这样惊若天人的大将军? 她现在只想躲在林青瑶身后,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就得了。 就在韩知岁愣神之际,那队铁骑已经到了岁安酒楼的楼下。 为首贺晋酌,似乎感受到了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猛地勒住了缰绳。 “吁——” 黢黑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在雪中留下清晰蹄印,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岁安酒楼门前。 骏马喷出的白色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他高坐马上,抬头看向二楼临街窗边,风似乎小了。 在漫天雪花中,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隔着五载光阴,与故人脆弱茫然目光撞了个正着。 韩知岁到了此刻,才真切看清了神勇将军的面庞。 贺晋酌眉骨处有一道寸长刀疤没入鬓角,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风雪,一眼就撞进了韩知岁心间。 风雪的簌簌声,渐渐被记忆中长夏蝉鸣取代。 她好像又看到茂盛的老榆树下,少年意气风发: “等本将军将那些西北蛮夷赶回老家,就凯旋回朝!” 然后听到自己微不可查的声音: “贺大将军会娶我吗?” 原本渐小的风雪,骤然变大,寒风凌冽,吹动岁安酒楼酒幌,发出哗哗声,将韩知岁记忆中最后少年随意的“好”字牢牢掩盖。 下一瞬,韩知岁扶着窗框踉跄后退,月白裙裾下不能用力的畸形右腿,不住发抖。 “啪嗒——” 特意为韩知岁造的手掌大小金漆算盘坠地,惊动了不远处的俞书兰和身边的林青瑶。 韩知岁指尖死死握住林青瑶的胳膊,她...她不想见他! 那一眼太过陌生,那个大将军,与记忆中双手抱头,狗尾巴草懒散漫步的少年,已经判若两人。 记忆里的阳光明媚被窗外寒风吹散,韩知岁想要逃走。 她仓惶转身时,撞翻案几上餐碟,冒着热气的餐食洒落一地,混乱不堪,正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韩知岁木然蹲下身,竟用手就去捡那些残渣碎片,却被林青瑶反手一把攥住手腕。 “岁岁,别怕。” “你如果不想见,那就不见。” 林青瑶男装打扮,眉眼毫无点缀,带着令人信服的神色,感受着冰冷手腕传来的温热韩知岁眼中泪水大颗滑落。 她想过许多次,只要偷偷看一眼就心满意足。 可唯独没想到会这样再见面。 她...是一个跛脚残废,是一个被折磨没人样的弃妇,是一个再也不能生孩子的罪人。 记忆中的少年就弥足珍贵,而风雪中这一眼的威武将军,更是高不可攀。 “阿瑶,我不想...” “我不想见他!” “好,那就不见他。” 林青瑶看了一眼秋水,后者颔首,一步上前半抱着掩耳盗铃般闭上眼的韩知岁。 酒楼门口停马的贺晋酌,当然也看到了窗边的姑娘,他眉头紧皱,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玄色铠甲在风雪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常年行军打仗,他目力极佳。 只一眼,就认出一身月白色素雅衣裙的少女,就是他心底万万不敢忘记的人儿。 她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纤弱,仿佛酒楼门口没有及时收走,在狂风暴雪中摇摇欲坠的海棠花。 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忧郁,以及...看到他那一瞬,眼底深处的自卑和躲闪。 和记忆中那个温婉动人,自信明媚的姑娘,判若两人。 贺晋酌的心,猛地一抽,彷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这痛楚,竟然比他在战场上被人砍伤后还要疼数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不休的情绪。 他的小姑娘,被伤成了什么样子了? 第103章 夜谈 贺晋酌只要想到韩知岁脆弱模样,身上气势就难以收敛。 大步踏入岁安酒楼之中。 褪去了一身纨绔子弟的懒散和随意,眼神锐利如刀。 再也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而是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修罗将军! 与韩知岁的躲避不同,他只想立刻见到她。 告诉她是他错了,少年负气远走,没能保护好她。 还想告诉她的姑娘,不要担心,他再也不走了。 不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放弃她。 前半辈子交给祖国边疆,以后他贺晋酌只想保护好这个姑娘! 楼梯口却传来走路时铁甲碰撞声,贺晋酌与林青瑶碰了个正着。 贺晋酌的目光穿过林青瑶身侧,看到了她身后只露出一缕白色裙摆。 因为沾了残汤油渍,裙摆有些污浊不堪。 “贺大将军,既然提前回了上京城,就应该先去宫中拜见陛下,还是不要再这里耽误的好。” 林青瑶有些冰冷的话语,让贺晋酌眉头皱的更紧了,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林青瑶秀气的手在身前胡乱摆着。 贺晋酌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昼夜不停赶路,眼底一片青黑。 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贺晋酌拱了拱手: “兄台所言极是,等进宫后,本将再前去拜见。” 他极力抑制胸中翻腾的想念与痛苦,一步一步退下了楼梯。 退后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韩知岁心尖上,震得她心神俱颤,她只能死死闭着眼,将脸埋进秋水怀中。 再次与林青瑶目光触碰一瞬后,不再犹豫,大步离去。 酒楼高台之上,说书小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继续没有说完的故事。 只听醒目“啪”一声,拍在梨木桌上,他高深莫测说道: “毕竟不知那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顶着风雪来,顶着风雪走。 贺晋酌出了酒楼,压下喉间铁锈味,翻身上马。 大靖朝有规定,边关凯旋将领,应先更衣后,入宫拜见陛下。 所以此刻,贺晋酌骑着高头大马,朝着贺府而去。 贺家牌匾早已失去往日光泽,就算有贺晋煜在禁卫军当统领,但也不复荣光。 仆从大概偷懒,想等暴雪停了再清扫,所以紧闭的大门外,是厚厚积雪。 贺晋酌自从给景文帝递了折子后,就在等批复。 收到允许回上京后,就日夜兼程,片刻不敢停歇。 如今到了家门口,他“哐啷”一声卸了佩刀,精铁刀鞘砸在亲兵怀里,震得那亲兵一个趔趄。 贺晋酌利落地翻身下马,沉重甲胄碰撞发出沉闷声响,正要上前敲门,多年未见的老管家,红着眼打开了门栓。 大门发出‘嘎吱’声,看清贺晋酌的瞬间,老管家老泪纵横。 “大公子,您...” “您受苦了啊。” 不论是与过去幡然不同的气势,还是眉棱边的疤痕,或是频频传来的捷报,无一不提示着众人,贺晋酌在边关的五年,吃了多少苦。 贺晋酌看到已经眉眼花白的老管家,也有些恍惚。 离家五年...一切的起因,只是当年上京城百姓的闲言碎语。 风流少年到修罗将军,温婉少女到残疾妇人。 .... 贺晋酌不敢继续想下去,老管家的话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公子,临风居早都给您打扫出来了,热水也已经备下了。” 老管家一边抹眼泪,一边小跑起来,带着贺晋酌朝临风居走去。 “夫人说您更衣后,先进宫拜见陛下。” “回来后再去拜见她就可以了。” 大公子长大了,身量也高了许多,一言不发的时候,气势骇人,比当年老贺将军都不遑多让。 “宁叔,别忙了,我自己来就好。” 踏入临风居寝室,没有了凛冽寒风,宁叔这才闻到一股浓烈血腥气,被呛得倒退了半步。 贺晋酌扯下护腕,随手往地上一扔,踏入浴房,木桶中热水氤氲出一片雾气,将他视线模糊。 “都撤了吧,一会我独自进宫。” 亲卫周甲应声,宁叔赶忙唤来小厮,带着一众卫兵去别的厢房歇息。 褪去所有衣物的贺晋酌,大腿内侧竟已经血肉模糊! 而宁叔刚刚闻到的血腥味,就是从贺晋酌身上传来。 为了赶路,常年骑马的他,竟然磨碎了老茧,磨烂了血肉。 精壮的上半身,肌肉沟壑明显,纤长流畅的线条,没入里衣不见。 一道长约二十寸的疤痕,自线条消失处,斜着贯穿整个胸膛,直到肩膀才消失不见。 贺晋酌长腿迈进浴桶中,腿部皮肤接触到温水瞬间,激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身形却分毫不动,甚至憋了口气把自己全部浸了进去。 浴桶中原本清澈的水,染上淡红色。 沉浸在水中,贺晋酌忽然想起韩知岁白色裙摆上,碍眼的油渍。 脆弱又狼狈。 他烦躁地抓起漂在水面的皂角,一下一下狠命搓洗自己的脸。 如果...他的小姑娘怕他,再也不愿意见他怎么办? 直到脸颊被搓得泛起不正常青白色,他才停下来,喘着粗气靠在浴桶边沿。 不,他贺晋酌从来不信如果。 行军打仗也从来没有如果二字。 他会让那个畜生受到应有的惩罚... ??..?? 夕阳将皇宫高耸屋檐,拉的老长。 屋檐下悬挂的铜铃,被凛冽寒风吹得“叮当”作响,一声声,像是催促着什么。 福禄公公轻手轻脚走到闭目养神的景文帝身边,轻声道: “陛下,贺将军到了。” 他声音并不大,但景文帝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嗯,传进来吧。” 景文帝坐正了身子,随手拿起宽大龙案正中的折子。 翻开中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奏,景文二十年,浙西盐运收成。 之后不用看,景文帝都知道,跟着与往年无二的银两数目,而这道已经看了几遍的折子,落款正是浙西运盐使——郑坚。 景文帝合上了手中奏折,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跪在玉阶下的青年身上。 贺晋酌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与这满室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景文帝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贺晋酌才最像老贺,不是容貌,而是这份沉稳与血腥中磨砺出的气魄。 “西北的雪,可厚?” 景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回陛下,厚。” “厚的能埋了西北蛮夷的战马。” 贺晋酌低垂着头,声音暗哑,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肯定。 “你倒是会说话。” 景文帝放下奏折,语气才算缓和了些。 “如今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末将请调两浙驻防。” 贺晋酌听景文帝这么问,立刻回道,语速很快带着急切。 景文帝没有回答,端起手边茶盏,目光看着茶汤里沉沉浮浮的君山银针。 热气氤氲了他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急。” 似乎察觉到这少年将军的心情,景文帝又重复了一句: “不急。” “当年定国公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第104章 要杀他不能是贺晋酌动手 宫门早已经落了锁。 御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君臣二人一直聊到宵禁,至于谈话的内容,就连福禄都毫不知情。 贺晋酌走出宫门后,从脸颊冻通红的小太监手中,接过缰绳。 轻呼一口气,在黑暗中辨认方向后,翻身上马,踏着风雪就往长公主府邸而去。 临近年关了,长公主府门前挂着红色灯笼,在寒风中剧烈摇晃。 红光忽明忽暗,映照着紧闭朱漆大门,更显得寂静。 贺晋酌仰头看着门环上鎏金的狻猊兽纹饰,冰冷金属光泽,像极了韩知岁仓皇又拒他千里之外的眼神。 但是没有任何犹豫,他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就要敲响门环。 几乎同一时间,角门钻出来个红色圆球。 穿着厚重暗红福禄寿夹袄,手中捧着小巧暖炉,笑眯眯看着他说到: “哟,我们长公主殿下等您多时了。” 这‘圆球’不是别人,正是奉命在这里等候多时的金宝。 “贺将军不认识奴才了?” 听到这声音,他才记起当年福禄公公那个能说会道的干儿子。 贺晋酌点了点头: “我要见殿下。” 金宝跺了跺有些冷的腿: “您随我来。” 带着贺晋酌进门后,金宝朝着门房小厮使了个眼色,后者接过马匹,将大门落了锁。 一行两人,穿过雕花游廊,还没到静雅堂,就远远看到林青瑶披着一件银狐氅,静静地站在影壁前。 寒风吹动她的衣摆,猎猎作响。 她听到动静,抬眼看向贺晋酌,嘴角带着与老友久别重逢的笑意。 “好久不见,贺大将军。” 连拜见景文帝,都一副冰山脸的贺晋酌,这个时候才露出苦涩。 “好久不见了,殿下。” 贺晋酌从前最爱招猫逗狗,到处惹祸这种事,怎么可能少了林青瑶? 要说与张长卿是青梅竹马,那与贺晋酌就是‘沆瀣一气’。 两个人互相背了不少黑锅,再加上有韩知岁这层关系,又带着跟屁虫韩之序,这个小团体真算是‘权势滔天’。 当年贺晋酌要走,都没告诉林青瑶,生怕她跟着一起去西北。 “她腿上的伤……” 坐在静雅堂高椅后,贺晋酌急切地开口。 他何等敏锐,白日韩知岁踉跄后退的时候,步态呈现诡异倾斜。 “断了。” “断了后没有人医治,还被人不断挤压,畸形了。” 林青瑶低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腕上缠枝金手镯,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 可响在贺晋酌耳边,却重如鼓槌。 “流产三次,踹断右腿...” 林青瑶拿起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贺晋酌面前: “阴雨天会疼得整夜难眠。” 贺晋酌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一拳狠狠砸在手下实木桌案上。 “咔嚓”一声脆响。 贺晋酌手中青瓷杯盖被他生生捏碎,碎片连同茶水四溅开来,鲜红血珠顺着他指缝滴落,浑然不觉疼痛。 “我要亲手……杀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人在愤怒的时候,血液朝着头部翻涌,眼眶连带着脸色,都是赤红的。 贺晋酌此刻就是如此,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杀了郑坚,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 只有杀了郑坚,他的姑娘才能彻底走出噩梦! 别人没有察觉,可他清清楚楚,韩知岁那样骄傲温柔的姑娘,如今只剩卑微活下去的念头。 为谁活下去?大概不是为了她自己。 韩知岁啊,到了这种时候,也会为了朋友,为了亲人咬牙装作没事,装作想要继续活下去! “然后呢?” 林青瑶看着已经满身杀气的贺晋酌,声音清冷。 “杀了他又能怎么样?” 她知道贺晋酌的心情,当时刚刚接回韩知岁的时候,林青瑶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可是若杀一个朝廷三品官员这么简单,若如此重要官职的官员,能随便杀害。 全大靖的文人才子,又有谁还愿意入朝为官? 何况...贺家已经经历不起任何风雨。 “就算要杀他,也要有合理的理由。” “就算要杀他,也不能是你贺晋酌动手!” 贺晋酌赤红着双眼: “不,这件事谁都不能阻止我!”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你是打算,让贺老将军再跪一次太庙?” “让贺晋煜丢了禁军统领职位?” “还是赔上整个贺家?” 贺晋酌那双狐狸眼中,还是一片倔强。 在战场上谋定后动,让西北满意闻风丧胆的贺将军,现在才像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服的少年。 “我有我的计划。” “我们不是不能对三品官员动手,但是必须在合理理由之后。” “也必须...让父皇首肯。” 影风去杭州府这么久,都没能混进郑坚府中,可见这个人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 让他锒铛入狱最快的办法,就是她林青瑶! “我已经有对策,你和之序都不许私自出手。” “何况,死太便宜他了。” 影风没找到证据不重要,只要郑坚入狱! 林青瑶就会拿着赌坊发现的账册,找到林天珏! 只要林天珏那边不想尽办法救人,她就能让郑坚再无活路! 当时赌坊让韩之序照抄的账册,还有一份郑坚等人私下送给庄贵妃的清单,真金白银恐怕快万万两! 只不过...如果提前用了这账册,那么就失去了拉庄贵妃下马的把柄。 但林青瑶并不觉得后悔或不舍得用,岁岁的仇必须要报,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破郑坚必死之局! 庄贵妃也要下马,不过换个方式而已。 更夫敲着铜锣“梆梆梆”三声长街尽头传来,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更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阎王叫他三更死,绝不留他到五更!” 她眼神冰冷,唇角却带着笑,明灭灯火映在她脸上,更显得诡谲莫测。 贺晋酌看着这样的林青瑶,心底怒火似乎吹散了一些。 长公主殿下...阿瑶妹妹,与以往不同了。 他心中有些怅然的想,五年,太久了,久到足够改变他们每一个人。 贺晋酌深吸一口气,林青瑶说的对,这件事不能冲动。 想起白日里,无人打扫的积雪,还有褪色的匾额...也不能让贺家再陷入泥潭。 他贺晋酌也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 韩知岁的仇当然要报,但他更愿……相信林青瑶。 “你有什么计划?” 平复了胸腔中的怒火,贺晋酌声音又恢复沉稳。 第105章 宫宴,开始! 林青瑶沉默片刻,启唇,声线沉稳而清晰: “郑坚五日后抵京述职,随行的,还有二十车浙盐。” 这是韩之序带来的最新消息。她指尖轻叩桌面,继续剖析道: “郑坚背后,绝非孤身一人。”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 “他的背后牵扯甚广,三皇子,庄贵妃,甚至可能包括镇南王。” “现在李锐也很可能成了老三的人。” 贺晋酌眉宇紧锁,沉声复述: “镇南王?刑部?李锐也牵涉其中?” “嗯。” 林青瑶轻轻应了一声。 “若郑坚只是个不偏不倚的直臣,我们反倒棘手。” 林青瑶继续分析: “动他,朝堂之上阻力重重,父皇也未必轻易应允。” “可惜,他早已选边站队,而我手中,恰好握有足以掣肘他的利器。 “如今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东风不是与林天珏交易的账册... 而是郑坚本人! 对了,” 林青瑶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贺晋酌: “还有两件事,我需向你求证。” 她语气郑重: “当年之序父亲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这件事关乎朝局,更牵动韩知岁的心绪。 “还有,我舅舅们在西北可还好?” 文家满门忠烈,皆为将才。 当年因文皇后盛宠,为避嫌,三位舅舅皆未留京,如今音讯甚少,她心中始终挂念。 贺晋酌闻言,陷入沉默,目光深邃,似在斟酌。 他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御书房内,景文帝与他的那番密谈,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我只能说,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文家几位将军一切安好,虽不在同一军中,但彼此间常有书信往来,不必挂怀。” 林青瑶皱眉看着贺晋酌,头随着目光左右移动,似乎很是疑惑。 她确信眼前之人,纵然眉眼间多了几分风霜,性格也愈发沉稳内敛,但他依旧是那个贺晋酌。 那么... 为什么他对定国公之死,如此不语焉不详? 他回上京后见了岁岁,然后只...进了宫。 有什么信息极快闪过林青瑶脑海,难道父皇也在怀疑这件事!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审视,静默无声。 待心绪稍平,林青瑶率先打破沉默,转移了话题: “一路风尘仆仆,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她心中暗忖,要是让贺晋酌和韩之序知道林青瑶的美人计,二人绝对不会同意... 所以还是给他俩都找点事做吧。 “你多陪一陪岁岁。” 似乎看穿了贺晋酌狐狸眼中的落寞,林青瑶继续道: “她并不是怕你。” “她怎么会怕你呢?” “只不过...被打断的除了腿骨,还有她曾经的傲骨。” “再有十日,张长卿就要为她断骨重塑了。” “右腿头可以重塑,那‘脊骨’也可以!” 林青瑶笑了笑: “这件事可要交给你了。” “当然,如果你嫌弃她,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贺晋酌原本雀跃的心情,却不经意带上了失望。 “我在你眼中是这种...” 话还没说完,秋水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静雅堂门口。 “殿下,岁岁姑娘已经睡了。” 林青瑶点了点头: “我们姑娘做事,你少管。” “去看看岁岁吧。” ??..?? 景文二十一年,正月初一。 新元这一日,宫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林青瑶坐在玉华殿寝宫妆奁镜子前。 俞书兰正拿着青黛为林青瑶仔细地描眉。 一边描还一边念叨: “眉毛画得好,颜值升不少!” 今天这事儿对于林青瑶来说,还真是头一遭。 林青瑶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但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殿下,奴才瞧着,您今日这身儿真真是绝色。” 金宝在一旁,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贵气不凡,保管那些个大臣,都得对您刮目相看呢。” 林青瑶轻笑一声,扫了金宝一眼: “金宝说得好,有赏。” 不过,长公主今日这身装扮,的确是下了功夫的。 不仅是因为新元宫宴庄重打扮,更是为...郑坚。 这几日姐妹几人,彻底了解韩知岁的事情。 俞书兰是做足了准备,才为林青瑶梳妆打扮。 林青瑶是今日的鱼饵,就看那郑坚咬不咬钩。 等俞书兰描画差不多,林青瑶缓缓起身,问了一句: “岁岁那边都安排好了?” “您就应付好这边,放心吧。” “秋水一直陪着呢,不用怕姓郑的声东击西。” 林青瑶点点头,秋水的武艺她确实放心。 等林青瑶落座,宫宴已经开始了,乐声悠扬,觥筹交错。 景文帝坐在高位上,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文皇后则端庄娴静地坐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 “瑶儿来了,快到母后这儿来。” 文皇后一眼就瞧见了盛装而来的林青瑶。 她一身绛紫色金绣云纹宫妆,衬托皮肤白嫩,神色淡然,皇家矜贵一览无余! 文皇后满意的点头,朝着林青瑶招手。 林青瑶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在文皇后身边空桌落座。 景文帝也笑着打量她,眼神里满是赞赏: “瑶儿,今日格外俊俏。” “父皇谬赞了。” 林青瑶眉眼没有刻意弱化,狭长眸子含着盈盈笑意,动作间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采。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最近这段时日,林青瑶的表现,着实让他们刮目相看,之前对于那件婚事的种种担忧,也逐渐烟消云散了。 景文帝心情不错,端起金樽,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朗声道: “诸位爱卿,今日乃新元佳节,普天同庆!” “朕设下这宫宴,一来是与诸位同乐,共贺新岁,二来嘛,” 皇帝的目光转向殿内武将方向,贺晋酌为首,举着酒杯跪在桌案旁。 景文帝声音洪亮了几分: “也是为我大靖的戍边将士们接风洗尘!” “这一年,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功不可没!” “当然,诸位朝中大臣也是勤勉辛劳。” 景文帝语气慷慨: “朕,敬诸位一杯!” 说罢一口饮尽金樽中酒水,而文武百官齐齐跪拜后起身,举杯遥敬。 “臣等,谢陛下隆恩!” 众位大臣也是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景文帝坐下后,身旁的文皇后也起身,说了些吉祥话,场面一片祥和。 林青瑶端着酒杯,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人群。 如此大的宫宴,贺晋煜必须亲自值守,是无法参加的。 韩之序站在不远处,似乎察觉到林青瑶的目光,弯了弯唇角,对视一瞬。 他知道今日林青瑶就要对上那个郑坚,所以虽然不打算继承爵位,但也参加了这场宫宴。 因此他早就找来了秘药,通过秋水拿给了林青瑶。 那秘药...出自绮梦阁,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陷入自己幻想的梦境之中。 想到这里,韩之序脸上神色还是冷了两分。 第106章 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就算只是梦境,韩之序也不想让郑坚...不,任何人都不可以肖想他的阿瑶姐姐。 只要一想到郑坚这事儿,他都无法按捺心中杀意。 没关系,没关系的,等阿瑶姐姐得偿所愿,将郑坚这畜生下了大狱,剩下的就好办了。 努力扬起一个更软糯的笑,再抬头林青瑶的目光却已经落向别处。 很好,浓浓失落将韩之序包围,只能恨恨饮下手中的酒,顺便评论道,真难喝,还是阿瑶姐姐...好喝。 林青瑶才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郑坚身上,就感受到了来自韩之序有些灼热目光。 只能颦眉忍住回头的冲动。 其实对于郑坚来说,林青瑶就算不施粉黛,单那一双斜飞又凌厉的眼神,就足够吸引他了。 所以,从她刚刚一出现,郑坚目光就早已黏了过来,像是苍蝇见了蛋缝,怎么都移不开。 林青瑶面上不动声色,看向郑坚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冷淡和厌恶。 她甚至直接皱着眉头,转开了视线。 连一个正眼都没给郑坚,仿佛那只是一团让她恶心的空气。 可这种态度,反而更加激起了郑坚的兴趣。 越是这样,那轻轻扫过的视线,如同拂上心头的羽毛,搔动着他的心! 他原本还端着架子,想等林青瑶主动示好,见林青瑶如此冷淡,反倒有些按捺不住了。 整个宴席上,郑坚虽然面上还在和其他官员谈笑风生,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林青瑶这边瞟,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猥琐。 韩之序一直关注着林青瑶,坐在不远处,将郑坚举动尽收眼底,心中杀意更加沸腾。 他有些后悔,阿瑶姐姐想练手,他可以想别的办法,万万不应该同意这件事! 韩之序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将这个恶心的东西碎尸万段! 另一边贺晋酌没有留意林青瑶,却时刻盯着郑坚,那目光也是恨不得吃肉刮骨。 所以也注意到了郑坚对林青瑶‘不善’目光,眉头微微皱起。 贺晋酌还不知道,林青瑶今日打扮,是为了引郑坚上钩,但看着郑坚那副色眯眯样子,还是替林青瑶恶心不已。 贺晋酌心中有一些隐秘的庆幸,如果不是那夜与林青瑶夜谈,他现在恐怕根本忍不住,会不管不顾上去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砍杀了去! 宴席还在继续,有些多年未见的同窗,今日相见,正是筹光交错,叙旧好时候。 不少相约过几日一起如何如何。 坐在景文帝下首的三皇子林天珏,一直在暗中观察,眼神戏谑看着郑坚与林青瑶的互动,不知道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宫宴还在继续,乐声喧嚣。 舞姬们身姿摇曳,裙裾翻飞。 林青瑶执着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角的余光,早已锁定了郑坚身影。 时机,到了。 她微微倾身,似是欣赏歌舞,实则手腕轻转,手中青玉酒杯悄然滑落。 “啪!” 清脆碎裂声,在丝竹管弦中并不突兀,却也足以引起近旁之人注意。 杯中酒液飞溅,打湿了她紫色宫服,在上面留下凌乱的暗色。 在一边伺候的宫女立刻上前,慌忙收拾。 “殿下,奴婢该死。” 宫女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无妨,小心些便是。” 林青瑶语气温和,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她缓缓起身,凑在自己母后身边说了句什么,转头开口: “本宫去更衣。” 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在前引路。 林青瑶步履缓慢而从容,看似是意外离席,实则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 果然,她才转过回廊,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郑坚正站在那里,脸上堆着虚假笑容,眼神却阴湿泥沼死死黏在林青瑶盈盈一握的腰肢间。 “长公主殿下,好巧。” 郑坚皮似乎感受到了林青瑶直白的眼目,语气竟然收敛了一些。 林青瑶紧皱眉头,眉梢飞入发间,神色更显凌厉,质问道: “放肆!” “你是何人?!” “为何拦住本宫去路!” 郑坚脸上笑容一僵: “呵呵呵,臣,浙西运盐使郑坚。” “郑大人?” 她语气疑惑,仿佛不明白郑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长公主殿下不认识臣,是理所当然。” “可是...” “殿下,郑某的夫人,殿下应该不会不知道。” “国公府大姑娘,韩知岁,可是被殿下藏起来了?” 他鼠目微微眯起,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林青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慌乱。 “郑大人在说什么?” “本宫听不懂。” 可林青瑶原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已经转为心绪。 眼神躲闪,不敢与郑坚对视,甚至转头偏向一侧,露出纤长脖颈。 郑坚见状,却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他猛然向前一步,逼近林青瑶,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长公主殿下,郑某敬你是公主,才好言相劝。” “但殿下莫要以为,郑某是好欺负的!” “郑某乃是朝廷三品命官,后宅家眷被殿下随意掳走,这件事传出去...” “试问,大靖朝还有谁敢为皇室卖命?!” 若不是强忍着,林青瑶都要笑出声,果然她早就猜到郑坚会是这套说辞。 “殿下若是不肯交出夫人,休怪郑某不客气!”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阴狠之气,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面上是威胁阴狠可这一步离林青瑶更近了些,连她姣好脸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林青瑶却像是被他忽然靠近的动作吓到一般,朝后瑟缩了一瞬。 眼波流转,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方向,见暂时没有人出来。 而她身后的宫女也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林青瑶这才再次看向郑,幽暗宫灯下,她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蕴含太多情绪。 带着一丝惶恐,畏惧,强装镇定,还有一丝……委屈。 看的郑坚睁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这惶恐他能理解,委屈是为什么? 长公主林青瑶,也不像昨夜三皇子所说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啊? 第107章 殿下的演技 在暗中保护林青瑶的金宝紧张的嘬着牙花子,心中暗道: 好家伙,殿下这演技也太好了吧?! 这边林青瑶眼中情绪渐渐褪去,只剩下了故作强硬与做错事后的自责: “郑大人……你……你不要吓唬本宫。”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仿佛真的被郑坚吓坏了。 “本宫……本宫不知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 她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像是一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姑娘。 郑坚心中暗暗得意,长公主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被宠坏娇小姐,没一点胆色。 而且又是她做错事在先,被郑坚抓住了把柄,正应该是这副表情! 关键是什么,关键是林青瑶堪称英俊的脸上,带着这样表情,郑坚只觉得小腹一热! 他语气都不自觉缓和了几分,但威胁之意,却丝毫未减: “殿下,郑某知道,您是长公主,身份尊贵。” “但这上京城,也不是长公主殿下一人说了算的。” “郑某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交出我夫人,此事就此作罢。” “否则……”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低沉,面目笼在阴暗之中,也阴森起来: “否则,郑某定要让殿下,再无宁日!” “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句‘长公主殿下’,就能解决的了!” “您当初既然敢叫人从郑家后宅,掳走我夫人,应该就想到会有今日了!” 林青瑶眼眶微红,泪光盈盈,仿佛真的要被吓哭了,声音柔媚辩解: “不是掳...不是掳走呀!” 这话说完,林青瑶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快点结束这场对话,不然一会有人出来看到就糟了。 想到这,林青瑶贝齿轻咬下唇,面露犹豫,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 “郑大人……你……你不要说了……” “本宫……本宫答应你……” “哎呀有人要来了!” “明日……明日酉正,岁安酒楼……本宫……本宫再与你详谈此事……” 说完,她捂着脸,转身朝着更衣的偏殿跑去。 裙摆飞扬,绣金腰封将她腰肢衬的不堪一握。 郑坚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手又开始痒了,嘴角满意的笑。 此次上京述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 长公主,也不过如此。 还不是要乖乖听他的话? 在郑坚心中,少了一个残缺的韩知岁根本不算什么,若是后续顺利,将长公主殿下纳入后宅... 那这辈子才算是圆满了。 ??..?? 夜色渐深,宫宴终于散去。 林青瑶向父皇与母后请安后,被韩之序亲自送回府邸。 马车内,朦胧灯盏随着车厢有规律的摇曳,映照着韩之序略显委屈的脸庞。 “阿瑶姐姐...我后悔了。” 韩之序的语气,相当低落,鼻头和下巴都皱成一团。 “嗯?后悔什么?” 林青瑶已经换了一身便装,那套紫色宫服她是不打算再要了... “后悔让您以身犯险了...” “那个狗东西,竟然敢用那种眼神看您!” “真想立刻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韩之序暗自发狠,连眼尾都泛着红色,在火光之下颜色绮丽。 林青瑶失笑摇了摇头,这是用最可爱的表情,说最狠的话呢。 不过她相信,一旦这个郑坚被抓起来,没有了三品官职的保护,韩之序绝对会动手。 但是不管如何,韩之序都是时刻在为她着想。 这么想着,林青瑶心下一暖,语气不自觉间就温柔了下来: “之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可是,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 韩之序闻言,却神色凝重,皱着眉,第一次表现出不赞同来: “可是...” “阿瑶姐姐,那个郑坚,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太危险了!” “之序,这件事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没有退缩的理由。” “临阵脱逃,亦不是我的性格。” 林青瑶平静的语气,让韩之序有一丝恍然。 是啊,他模糊的儿时记忆之中,唯有阿瑶姐姐平静而坚定保护他的画面。 那些对他弥足珍贵,支撑他从暗网中活下来的画面里,林青瑶就是如今的样子。 韩之序此刻的心情复杂极了,既觉得开心又实在不放心。 可小时候作为合格跟班的韩之序知道,林青瑶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他沉默片刻道: “阿瑶姐姐...我真的...不想您去...” 语气带着撒娇,委屈和软乎。 声音被他自己故意压低,再抬眸,眸光闪亮,像是一只受伤小狗,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 林青瑶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他头顶柔软黑发。 “好啦,别担心了。” 林青瑶心思微动,轻声哄劝: “这样吧,等这件事尘埃落定。” “我答应你,以后满足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如果放在往常,听到林青瑶这样许诺,对韩之序来说简直是羊入虎口! 他绝对会高兴的蹦三尺高。 可是... 如果这要是林青瑶被冒犯,甚至是被那个畜生冒犯... 韩之序只要想到这件事,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好了好了,到地方了。”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天才是真正的战场。” 林青瑶当然能察觉到韩之序情绪的异常,但是就像她自己说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件事只有她来做,最合适。 而如今看来,她甚至不需要考虑郑坚入狱后,如何彻底将他按死。 韩之序和贺晋酌都会想办法。 说不定她手中的账册... 还能留到几年后母后有孕的关键时刻呢。 这么想着她假装没有看到韩之序哀怨的眼神,跳下马车,裙摆翻飞间,身影消失在了朱红大门内。 林青瑶走了,车厢内的韩之序也就卸下了伪装。 “世...” 金宝就是想问问韩之序,需不需要他驾车送他回府。 结果撩起马车帷幔的时候,就看到一双漆黑如墨,满是杀意翻涌的眼眸。 明明小铜炉将车厢内烧的很暖和,和金宝还是觉得寒冷扑面而来! “唰。” 金宝利索的放下了帷幔,顺便缩了缩脖子... 好可怕... 韩世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可怕! 第108章 三方谋划 翌日一早。 晨曦微露,为长公主府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流涌动。 略显肃杀之气在静雅堂内悄然弥漫。 俞书兰,秋水,金宝以及一早就赶来的韩之序都如临大敌! 为了今日计划能够‘掩人耳目’,也为了让那郑坚彻底放松警惕,林青瑶久违的再次换上了束胸男装。 一袭石青色的宝相花暗纹直裰,裁剪得体,衬的她身姿颀长挺拔。 墨黑长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角,平添了几分洒脱。 眉眼斜飞,不笑时,眉宇间便自然流露出一股深情与凌厉交织的复杂韵味,雌雄莫辨。 “哎,奴家伺候您!” 秋水声音娇媚的能滴出水来,双眼放着光,扭着水蛇腰就要往林青瑶身上贴 结果不出意外,一边的韩之序微微蹙眉。 漫不经心地抓住秋水衣领,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抗拒地往后一带,便将人拉离了林青瑶几步之远。 而他自己则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秋水和林青瑶之间。 看似随意地整理着衣袖,却宛如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秋水隔绝在外。 秋水暗暗呲了呲牙,旧主子越来越碍眼了怎么办? 俞书兰瞥了一眼韩之序的小动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的笑意。 姐弟恋好啊,姐弟恋最好磕了,俞书兰是双手双脚赞同的。 “咳咳。” 她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嘿,要我说阿瑶还是这样好看。” “当初去绮梦阁,就把秋水迷得五迷三道的~” “绮梦阁?” “阿瑶姐姐还去过绮梦阁?!” 韩之序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那双丝毫不输林青瑶凌厉的眼眸瞬间眯起,带着危险气息。 “阿瑶姐姐还去过绮梦阁?” 林青瑶是后来问贺晋煜要的秋水,所以韩之序并不知道这两人当初‘勇闯’青楼,还差点与李锐对上。 “咳咳咳,哎什么绮梦阁,绮春阁,你听错了。” 林青瑶心中暗叫糟糕,一时不慎,竟被俞书兰口无遮拦给抖了出来。 她略显尴尬地掩唇轻咳两声,姑娘家去逛青楼,还让人知道了总归不好。 所以林青瑶连忙转移话题,正色道: “言归正传...” 随着她话音落下,除了秋水亮的吓人的眼睛...所有人都正了神色。 “今天动身前往岁安酒楼,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林青瑶的声音清冷而沉稳: “秋水和影霜会在暗中保护我。” “之序留下安抚并保护你姐姐。” “秋水带来的药,酒壶中已备好一份,袖中也藏了一份,届时我会伺机行事,让郑坚放松警惕。” 每一个环节都在林青瑶脑海中演练过很多遍,务求万无一失。 韩之序的眉头依旧紧锁,他抿了抿唇,语气中带着不甘心们再次开口: “我不太放心秋水办事,我想亲自去。” 姐姐如今身子已经大有好转,只要今日一切顺利,尘埃落定,便可安心等待三日后的断骨重塑。 他并不觉得郑坚敢到这守卫严密的长公主府邸抢人。 岁安酒楼那边,虽然他也派了人,但只要想起那个郑坚的眼神,韩之序就不愿意放任林青瑶一个人去。 原本双手捧脸痴痴欣赏林青瑶‘俊颜’的秋水,莫名被嫌弃,皱了皱鼻子。 韩之序对面的林青瑶坚定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的注视着韩之序。 有些事情,该由谁来做,如何去做,她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在这个精心设计的局中,她不希望出现任何计划外的变数,哪怕... 哪怕是韩之序。 与林青瑶目光交汇,韩之序只坚持了短短一瞬,便败下阵来。 面对任何人,他都可以强硬到底,唯独面对眼前阿瑶姐姐,他所有的坚持和原则,都只能像是冰雪般消融瓦解。 他颓然地避开林青瑶的视线,眼帘低垂,眉眼间带着失落。 “记住兰兰,上酒后半刻钟,便让贺晋煜带着禁卫军赶到岁安酒楼。” “郑坚,必须直接押入诏狱!” “绝不能……绝不能落入刑部之手!” 李锐早已是三皇子林天珏的人,若是让郑坚落入刑部监牢,那他们精心筹划的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俞书兰神色一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应道: “放心吧,我省得。” 林青瑶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银宝原本也要跟来,但是这件事必须极小心的控制在小范围内。 何况,赌坊生意日渐火爆,根本离不开他这个大掌柜。 金宝虽然没有什么武功,但毕竟心思机敏,最擅长临机应变,有他随侍左右,林青瑶也十分放心。 林青瑶指尖轻捻,将手中那柄洒金折扇漫不经心地敲击在另一只手掌之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响。 眉眼间全是志在必得的自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那么……” 林青瑶嘴角微微勾起: “就等着,好戏开场。” ??..?? 同一时间,三皇子府邸。 郑坚毫不避讳的出现在三皇子书房内。 运盐使中,有四位都是林天珏的人。 因为浙西富饶,所以这几人隐隐形成以郑坚为首的形式。 他现在正老神在在的端着青瓷茶杯,眯着鼠目。 而他对面随意坐着的林天珏则皱着眉头: “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吗?” 虽然前不久他对郑坚说过,林青瑶狡诈狠厉。 但刚刚郑坚的提议,让林天珏觉得有些太夸张。 听到这位三殿下的话,郑坚将手中茶杯轻置于书案上,收敛了笑容: “这件事,务必请殿下您允许。”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何况这么做还有别的好处。” “抛开能保下我不提,那位迟迟不肯分割众多寺庙利益给您,您就不想借机试一试他的忠臣?” “其二,这件事成了对您最好,不成也有这位大人为您顶着。” “到时候,您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不引起任何怀疑。” 林天珏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谋士们,他们只是沉默听着,没有人出来反驳,就明白了,郑坚说得对。 不得不承认,郑坚能爬到如今位置上,并不只是运气。 郑坚看林天珏眉头舒展开,继续道: “而这件事的代价,不过是事后多花些银两犒赏那些刑部兄弟们而已。” “何乐而不为呢?” 第109章 旋涡 三皇子书房。 林天珏不是傻子,郑坚已然将计划与利弊说的清清楚楚,但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郑坚提到关于那位的事。 只不过在今日之前,他更倾向于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毕竟贸然试探,极有可能得不偿失。 任何人的投诚,都不是一蹴而就,更非全然赤诚。 你要从他人碗中淘过半的米过来,总要留给对方一丝喘息空间,给予些许甜头,方能稳固这份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 郑坚今日的提议,放在那边必然觉得是个大麻烦。 “赵先生,你怎么看?” 林天珏最终打破了书房静谧,目光转向立于一侧的黑衣谋士。 那人正是赌坊事发之日,提出疑虑之人。 赵先生闻言,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殿下,下官认为,此事可行。” “正如郑大人所言,我们付出的不过是一些银钱罢了。” 赵先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珠玑: “与可能获得的利益相比,这点代价,微不足道。” “更何况,此举于殿下而言,乃是全身而退的最佳之策。” “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先生的话,像是定音锤,敲定了林天珏心中的犹豫。 林天珏正准备展露笑容同意下来,又记起远在南方的外祖父曾教他的,人贵语缓。 他低下头,装作思考的模样,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才点了点头。 郑坚见状,紧绷的面容也随之舒展开来,鼠目中精光闪烁。 他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郑重地朝着林天珏抱拳施礼: “既如此,下官便在此谢过殿下成全!” 林天珏稳坐高椅之上,手虚抬一下,示意郑坚不必多礼。 而后他拿起案上的狼毫,蘸饱浓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将郑坚的计划跃然纸上,唤来了近侍送了出去。 书房门重新关拢,室内传出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唯有窗外寒风呼啸,似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风暴。 ??..?? 安和巷,裴舍。 自从与林青瑶解除婚约,也就是裴玉岑得到赐婚圣旨那日后,裴家就遣散了府中仆从。 昔日门庭若市盛景早已不复存在,徒留一片萧条冷清。 如今的裴府,除了魏乐涵身边那个来历不明丫鬟,便只剩下老夫人身旁一个老嬷嬷勉强支撑着。 往日精致的宅邸,也失去了生气,处处透着一股破败之气。 裴玉岑今日休沐,说是休沐,实则是卸下了国子监祭酒的重担。 曾经意气风发青年才俊,彻底告别了仕途坦途,内阁之路,首辅之位,再也不可触碰。 但是他根本来不及自怨自艾。 因为就在方才,刑部侍郎李锐派人送来一封信函。 信中提到刑部左右侍郎还有几位清吏司,盛情邀请他酉时前往上京城新开的岁安酒楼一聚,为他接风洗尘,庆贺他即将履新刑部。 刑部? 裴玉岑心中苦笑,就算是明降暗升,对他来说,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他心知肚明,如今的他,已没有拒绝的资本。 想要成为三皇子心腹,就必须先取得李锐的信任。 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三皇子恐怕一个眼风都不会上给他。 那日离开老师之后,裴玉岑才想明白,他要在李锐手下成为三皇子心腹,要做的何止是两面刀,很有可能是三面。 他收敛神色,缓缓起身,打开厢房内那简陋的木柜,从中取出一件簇新的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 这件衣袍,是前些时日,魏乐涵得知他即将入职刑部,特意为他置办的。 裴玉岑动作略显迟缓地换上新袍。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眉宇间少了往日清隽疏朗,多了几分紧蹙愁绪。 过反而显得这位年轻官员沉稳可靠了许多。 “笃笃笃。”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在这寂静的裴舍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裴玉岑背对着房门,眉头微蹙,并未应声。 虽然主人没有应声,但门还是‘吱呀’一声被推开。 魏乐涵娇柔的声音随之传来: “表哥,这一身衣袍,真真是英俊非凡。” 这些年,魏乐涵借着昔日林青瑶赠予的铺子,在外行走,也算是见过些许世面,眼界自然也开阔了不少。 在衣着打扮上,尤其不凡。 这件衣服确实将裴玉岑衬托出了一分清贵沉稳。 “嗯。” 裴玉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垂眸整理着衣袖,神情疏离。 魏乐涵丝毫不在意裴玉岑的冷淡,反而轻笑一声: “我为表哥炖了燕窝粥,可要用一些?” “不必了。” ““今日有应酬,要晚些回来,晚膳不必等我。” “是与从前的同窗好友相聚吗?” 魏乐涵的语气带着一丝试探,也不是她掌控欲多强,但是裴家如今正站在关键路口,裴玉岑最好不要有什么举动。 若真是去与国子监的那些小官,或者学子吃酒,那大可不必。 她似乎,好久没有生病了。 魏乐涵正盘算着,就见裴玉岑已然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是与刑部几位大人。” 他如今这副受过情伤的模样,反而比从前高高在上让人觉得好看许多,魏乐涵心中暗自评价着。 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她上前几步,为裴玉岑细心地抚平衣袍下摆的褶皱,柔声道: “那让李琅送表哥去吧。” “若是席间需要饮酒,还是要少饮一些为好,莫要伤了身子。” 免得酒后失言,哭哭啼啼。 裴玉岑微微颔首,避开了魏乐涵的手,径直朝门外走去。 时辰其实尚早,但他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 金乌西垂。 聚宝街灯火辉煌,却似乎怎么也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 这里接下来将有一场蓄谋已久的鸿门宴。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宴...忽然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旋涡。 各方势力,或主动或被动的,都卷入其内。 酉正将近。 上京城不少人忽然动了起来,而他们的目的地... 正是如今上京城中如日中天的——岁安酒楼。 ??..?? 有没有! 有没有权谋那味儿了! 我老天,写的头秃呜呜呜~ 第110章 好戏开场 上京城,聚宝街,岁安酒楼。 一辆不起眼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旁。 车帘微动,率先探出一只线条流畅的黑色皂靴,随后林青瑶一身男装,披着一件织金猞猁狲大氅,缓步而下。 秋香如今已经在岁安酒楼做了一段时间婢女,早已等候在此,见到林青瑶,盈盈一福身,压低声音道: “主子已经吩咐过了,您放心。” 林青瑶颔首,跟在秋香身后,步入岁安酒楼。 秋香领着林青瑶轻车熟路地穿过曲折回廊,拾阶而上,最终停在三楼一间名为“听雨”雅间门前。 她伸手为林青瑶推开了房门。 林青瑶先一步踏进去: “金宝就在外面等着吧,饿了就去找点吃的。” 郑坚早已等候多时。 他今日穿了一身不起眼的斑鸠灰常服,配上那一双圆又小的鼠目,越发像只灰毛耗子。 郑坚一来就端坐在红木圆桌后,正对大门,身前茶杯已经空了,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郑坚就满怀期待盯着格子门。 所以,他几乎在门开的第一时间,就见到林青瑶。 男装的林青瑶,少了几分女儿家柔媚,却更添了几分雌雄莫辨俊美。 眉如远山黛,眼似秋水横波,偏偏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勾魂摄魄。 郑坚只觉眼前一亮,心中那股子邪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眯起眼开始肆无忌惮在林青瑶身上扫视。 既然长公主殿下敢邀请他来酒楼雅间密谈,就说明有求的人是她林青瑶。 早已想通这一点的郑坚,心中那最后一丝顾忌也消失殆尽。 他眼神更加炽热,丝毫不隐藏他的贪婪和欲望。 只要想到林青瑶现在高高在上神情,要在他手下调教成摇尾乞怜模样,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郑坚觉得尾骨那处有一道极细微的电流,随着他脊柱一路向上攀爬,最终直击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兴奋得微微颤栗起来。 他向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对于长公主林青瑶... 并不是肖想? 而是...他势在必得! 林青瑶背对着房门而立,再加上秋香已悄然将格子门重新合上,她并未注意到,裴玉岑正被秋梅引至隔壁的厢房。 郑坚看着林青瑶款款落座于对面,露出笑容,开口道: “长公主殿下,果真是守时之人。” 两人落座后,酒菜很快便被端了上来。 “殿下今日约某前来,想必已深思熟虑,想好如何答复了吧。” 郑坚语气随意,甚至连“臣”或“微臣”的自称都省去了,言语间流露出对这位长公主殿下毫不掩饰的轻视。 林青瑶略作迟疑,启唇道: “本宫……” 听到林青瑶以“本宫”自称,郑坚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不笑的时候,他那张脸倒是的确有几分官威。 林青瑶心中了然,却并未改口,只是神情略带惶恐,继续道: “本宫……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大人想要回夫人...可是当时接回岁岁的时候,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和折磨...” 林青瑶的声音放缓,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她……并不愿再回到郑大人身边。” 本宫今日请郑大人前来,实则是想为岁岁求一个公道。” 似是察觉到郑坚眼中的怒意,林青瑶连忙补充道: “当然,条件任凭郑大人开!” 郑坚扯着嘴角嘲弄反问道: “任凭我开?” 他缓缓起身,朝林青瑶的方向踱步而来: “殿下能给某什么呢?” “殿下莫不是以为,我郑某缺钱?” “还是说,殿下能让我官位再升一升?” 他步步逼近,林青瑶佯装不自在地向后躲闪了一下,贝齿轻咬下唇,似是有些慌乱地说道: “官位……本宫可以向父皇求情。” “呵,可若是郑某偏偏,不想要官位呢。” 郑坚的这句话,已然带着威胁。 不过他并未继续紧逼,而是在紧挨着林青瑶的位置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袍。 “从前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人来迟了,或是做错了事,都得自罚三杯。” 郑坚伸手拿起桌上唯一酒壶,琥珀色酒液倾泻而下,注满了林青瑶面前的青花压手杯: “殿下若是能满饮三杯,郑某可以考虑,给韩知岁写一纸和离书。” “怎么样?” 林青瑶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却没有立刻应答。 这份迟疑落在郑坚眼中,更是印证了他的判断,这位长公主殿下先前那些强硬姿态,果然是虚张声势。 不过他可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郑坚落寞的叹息一声: “长公主殿下,您也看到了,郑某为了朝廷,为了陛下,那真是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呢?” “结果呢?” 他话锋一转,声音也大了起来,开始指责林青瑶,指责皇室: “长公主殿下和皇室,竟如此对待郑某。” “浙西那地方,山高水远,运盐的事儿,难管得很,郑某承认,有时候难免会将一些情绪,带给内宅妇人。” “可是殿下您也该派人打听打听,整个杭州府,有谁会说我郑坚,不疼爱自己的夫人?” “您若是觉着这样不成,那样也不行,那今日这事儿,恐怕是谈不拢了。” 郑坚语气渐渐冷了下来。 “明日……不,就今日,郑某便去写折子,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去御前,状告长公主殿下!” 他向前逼近一步: “我听说,殿下您为了一个国子监祭酒,已经失了帝后宠爱。” “若是再加上我夫人这件事,闹到御前...” “陛下震怒之下,殿下只怕……会彻底失去长公主之位!” 郑坚语气阴狠,威胁之意,已经毫不掩饰。 林青瑶心中冷笑,回想起上一世与父皇母后彻底离诀的景象,面上闪过绝望。 “郑大人……你……你不要说了……” “本宫...本宫喝就是了!” 她声音颤抖,仿佛真的被郑坚吓住了。 在暗中蹲的脚都麻了的秋水,看到自家长公主殿下模样,呆若木鸡。 金宝说的竟然是真的!! 心中发出一声,与昨夜金宝同样的惊叹。 好家伙,殿下这演技也太好了吧?! 秋水还加了一句,裴狗真该死。 第111章 喝! 林青瑶对此毫无所知。 手中捏紧杯子,猛地仰起头一口喝下。 辛辣酒液顺着喉咙涌入,灼烧感瞬间蔓延开来,她却丝毫不停顿。 夺过郑坚手中酒壶,像赌气一般,给自己又连斟满了两杯,再次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最后两口酒,因为喝得太急,呛得林青瑶剧烈咳嗽起来。 眼角泛起一片红晕,眸中也氤氲着一层淡淡水光。 郑坚看着这一幕,暗中捻动手指,满意点了点头。 这烈酒入喉,滋味自然不好受,更何况是连饮三杯,但让他真正感到满意的,是林青瑶终于在他面前,开始屈服了。 他话音放缓,继续抛出了诱饵: “殿下,郑某绝非不通情理之人。” 他凑近林青瑶,近的能闻到林青瑶身上馨香。 两人距离太近,郑坚这个姿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暧昧,林青瑶鸡皮疙瘩炸起,差点没忍住哕了出来。 郑坚毫无所觉,压低声音道: “夫人……可以还,也可以不还。” “郑某的意思是,殿下若是……若是愿意。” “殿下所求和离书我可以给,而郑夫人……可以是殿下您啊……” 那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林青瑶微醺泛红脸颊上逡巡,最终落在她迷离眼眸中。 其间淫邪之色,再也不加掩饰,赤裸裸地倾泻而出。 林青瑶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放在桌下的左手,狠狠掐起一块大腿内侧的肉。 剧烈的疼痛感让林青瑶回过神来。 必须继续演下去,要让这头色欲熏心东西彻底放松警惕。 她佯装被郑坚这大胆露骨话,吓得魂不守舍,眼底正好因为疼痛蓄满着水光。 似乎不想让郑坚看出她的脆弱,慌乱间林青瑶抬起宽大衣袖,胡乱地按了按眼角,遮掩住眸底一闪而过杀意。 袖间藏着番椒籽,被她悄然捏碎,细微辛辣之感,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她的眼眸,生理性泪水夺眶而出: “呜呜呜……” 林青瑶小心翼翼地拽住郑坚的一角衣袍,开始哭诉,声音断断续续,哽咽又委屈。 “郑大人……你……你不要再逼我了……” 此刻,她绝不能再以“本宫”自称,毕竟,在郑坚眼中,她现在只是一个被酒意侵蚀,半醉半醒的柔弱女子。 “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她抽泣着,肩膀微微颤抖, “我好苦哇,呜呜呜……” “我……我当年,确实是任性妄为,都怪我,看多了那些蛊惑人心的话本子,就……就一心想着,要找个状元郎当驸马……”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豆大泪珠顺着绯红脸颊滑落,晕开一道狼狈水痕。 “裴玉岑……” 这名字,许久没有听到或提到,再从林青瑶口中吐出,竟带了些生涩陌生。 “他那人,骨子里就带着读书人的清高劲儿...” “不肯委屈自己入赘皇家,我就……” 林青瑶哽咽一声: “我就任性了一回,跑到父皇面前闹,非要一道下嫁圣旨不可。” “为了他,自请除名,我甚至,甚至连...长公主身份都……都舍弃了……” 林青瑶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我……我让父皇母后伤心,让他们为我颜面扫地……” “我,我后来,被那眼瞎心盲黑心肝的状元郎裴玉岑彻底辜负,磋磨得不成样子,还被他那居心叵测的表妹欺辱……” 番椒籽的作用固然重要,眼眶火辣生疼,生理性酸涩止不住往外冒。 可林青瑶说着说着,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被裴玉岑辜负,被魏乐涵算计,还有重生之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辛酸…… 百般滋味杂糅在一起,竟让林青瑶生出真情实感来。 七分真,三分假,最能哄骗人。 郑坚越听,眼睛深处的轻视也就越浓重。 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未这般放声痛哭过。 就连上次在岁安酒楼,陪着岁岁喝酒,酩酊大醉之后,也不曾这般失态。 “我……呜呜呜……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 “一心想着,要和裴玉岑那个负心人成婚。” “可我又害怕,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去应对裴家那个处处算计的表妹,所以……所以才想着,要接回好姐妹,给我撑腰壮胆……” “没成想……” “你不知道,呜呜呜呜,裴玉岑他,他竟然,竟然在我们即将成婚的新府邸里,就,就迫不及待地和那个表妹,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似是难以启齿,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哭声,似乎喘了一大口气,掐尖了声音: “无媒苟合!” “我亲眼所见...” “我亲眼瞧见,他们两个,衣衫不整地,从,从床榻之上滚落下来!” “裴玉岑那个畜生,竟然,竟然在大婚前三日,做出这等龌龊腌臜之事,简直是...简直是禽兽不如!” “我……呜呜呜……我哪里还有脸面,再做这长公主殿下……” “所以……” 她吸了吸鼻子: “和裴玉岑的婚事,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作罢了。” “还不等我治好岁岁送回去,郑大人……你,你就将此事捅到了官府……” 她哭得眼角泛红,鼻尖也红彤彤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抬眸看向郑坚的时候,那双原本清冷锐利眸子,此刻也染上了几分迷离醉意。 波光潋滟,盛着一汪春水,直直望进了郑坚心底! 郑坚只觉得心头一荡,魂魄都酥了半边。 他只来得及在心底暗叹一句:妖精,就要按耐不住伸手抱住林青瑶,好好‘安慰’一番。 可手刚伸到半空,林青瑶却抱着酒壶,猛地站了起来。 她身形踉跄,脚步虚浮,绕着桌子走了起来,像是喝醉了酒,站都站不稳。 似乎是哭得口干舌燥,又像是借酒壮胆,竟直接对着细长的壶嘴,仰头猛灌了一大口烈酒。 不少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胸前衣襟,靡丽不堪。 好不容易喘息片刻,林青瑶才断断续续地继续道: “我……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将知岁送回杭州,才,才……才造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她说着,又举起酒壶,想要再喝一口,却被郑坚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这种状态最好,这种时候最容易得手。 “殿下醉了,莫要再喝了。” 谁知道林青瑶垂着头朝前走了一大步,然后将酒壶口对准了郑坚: “喝!” “郑大人也喝!” 第112章 断子绝孙脚 郑坚笑的好不得意。 不是说长公主殿下这几个月变了很多? 连帝后都刮目相看了? 今日一看,跟传言中围着那国子监祭酒转圈圈的时候,根本没有区别。 唯一区别大概是,被那姓裴的磋磨狠了些。 虽然失去了一点点征服林青瑶低头的快感,但是... 只要想到这是当朝长公主殿下,郑坚还是格外兴奋。 他视线扫过酒壶,很好,有些事在微醺时做起来才更有情趣。 他仰着头,目光贪婪地锁在林青瑶泛红脸颊上,没有错过她任何表情。 酒壶还悬在他面前三寸之处,看着郑坚闪烁眼神,她差点以为要露馅的时候。 郑坚张开了嘴。 林青瑶心中一松,隐蔽地按动了一下壶柄。 同样琥珀色酒液倾倒,郑坚毫不设防地张口接纳。 才喝几口,不等他细品,林青瑶似乎就拿不住酒壶,咣当一声摔落在地,酒液四溅。 郑坚心头闪过一丝扫兴,但转瞬就被更强烈的渴望取代。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粗糙手掌抚上林青瑶白皙脖颈。 在郑坚自己视线之中,林青瑶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带着几分娇羞,顺势倚进了他怀里。 而真正的林青瑶,早已退至郑坚三步开外,眼底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之前迷蒙和水光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片冰冷清明。 不过……这喂酒的场景,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青瑶没有多余时间细想。 看着郑坚正沉浸在秘药带来幻觉中,抱着桌子,手掌胡乱地抚摸起来,喉咙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含糊呻吟。 林青瑶眼底寒意更甚。 为了确保药效发作,林青瑶耐着性子,又默数了十息。 见郑坚沦陷彻底丧失了防备,这才终于开口: “影霜,秋水。” 声音清冷,与刚才娇柔判若两人。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瞬间,影霜如同鬼魅般从窗口闪入,带起一阵凛冽寒风。 与此同时,秋水也推开了雅间隐蔽暗门,她收敛了平日里妩媚姿态,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林青瑶身前,将她和正对着空气不停耸动腰肢的郑坚隔开。 “哕!” 秋水唾弃一声。 林青瑶配合秋水动作侧过身,避开那不堪入目的景象。 “影霜,将他……” 她原本想说将郑坚扒个精光,让他彻底颜面扫地。 不过这只是一时发泄,不但不会影响到他的官职,还可能... 给林天珏一党留下把柄,反过来以此要挟,逼迫自己下嫁,那就得不偿失了。 连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都忍了,现在还是暂且放过他。 只要郑坚进了诏狱,有的是手段慢慢炮制,曾经岁岁受到的折磨,她要双倍还在郑坚身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他上衣扒乱,双手反绑起来。” 影霜:脏活累活都我干啊? 也不是不听殿下的话,只是秋水怎么就什么都不需要干?! 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妩媚? 虽然暗中腹诽,但影霜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干净利落地将郑坚外袍撕扯开来,又迅速抽出绳索,将他双手牢牢捆缚在身后。 看着影霜手底下迅速动作,秋水护着林青瑶到了门附近,低声询问。 “殿下,那我们也准备?” 林青瑶颔首后。 得到林青瑶首肯,秋水也不含糊,伸手略显粗鲁将林青瑶发丝,鬓角都揉的凌乱。 而后又将林青瑶身上直裰侧领扯得松垮,露出一截白皙颈项肌肤。 皱了皱眉,她又遮住了一些,才满意拍了拍手。 “成了,殿下。” 再转眼看向瘫软如泥,嘴角涎水横流,兀自沉浸在旖旎梦中的郑坚,秋水又啐了一口,满脸嫌恶。 “时候差不多了。” “禁卫军到了吗?” 林青瑶语气平静,再次确认,这关系到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容不得半分差池。 影霜立刻回禀道: “回殿下,方才属下进来时,已远远望见贺统领率领禁卫军正朝这边赶来,想必片刻即至。” 林青瑶闻言,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这赶来时间,与她预想中分毫不差。 “那就,开始吧。” 林青瑶低声说完,影霜翻窗身影消失。 秋水也正欲隐入暗门之后,目光却落在地上那滩烂泥般的郑坚身上。 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以她练武之躯,凝聚全身力道于足尖,一脚踹向郑坚小而没用的双腿之间。 “呃啊——!” “啊——!” 林青瑶来不及阻拦,只能按计划尖叫起来。 两声惨叫,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响起。 一声自然是郑坚鸡飞蛋打后的剧痛哀嚎。 另一声,则是林青瑶猝然拔高惊呼。 同时,林青瑶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了雅间的房门。 “来人啊——” “快来人!有人要对本宫图谋不轨——!” 原本还算喧闹的酒楼,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嘈杂声音,都在听到林青瑶呼救声中,戛然而止。 林青瑶身形踉跄,故作惊慌失措扶住雕花实木栏杆。 而雅间之内,在剧痛折磨下的郑坚,药效彻底散去,他也终于从迷乱梦境中挣脱出来,恢复意识。 然而,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秋水这断子绝孙脚带来的痛苦,一击中的,带来的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只觉下身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有什么重要东西,已经被彻底摧毁。 郑坚痛得浑身痉挛,蜷缩成一团,弓着身子,高高撅起屁股,试图缓解痛苦。 几乎就在同时,隔壁雅间房门被人猛然推开,裴玉岑冲了出来,看着不远处的林青瑶,神色复杂而悲凉。 活像一个遭人蹂躏又被抛弃的...女人。 他今日按照李锐信中约定,来到岁安酒楼。 却不知为何会被安排在如此僻静的隔壁雅间。 房中空无一人,正当裴玉岑心生疑虑,准备离去之际,却清晰地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女子“哭诉”之声。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林青瑶! 他鬼使神差停下了脚步,屏息凝神,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结果,便听到了方才林青瑶那一番“控诉”。 句句诛心,字字泣血,声声悲切,直击裴玉岑内心。 原来,在林青瑶眼中,他...是这样的人!! 第113章 裴大人做得很好 一直在紧邻雅间中关注林青瑶,裴玉岑在听到林青瑶那声尖叫瞬间,几乎本能的冲了出来,正要上前保护她。 然而,裴玉岑才迈出一步,就看到一道金宝身影更快地窜到林青瑶身侧,手中还拿着一件厚重大氅,小心翼翼披在了林青瑶单薄身上,只留下有些凌乱的发丝。 紧接着,俞书兰从楼下赶来,神色焦急,一把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林青瑶。 周围人越聚越多,可谁也不敢真的靠近,只能伸长脖子,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林青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闹得越大越好,越多人看见,这出戏才能唱得更真。 “禁军呢?” 林青瑶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问俞书兰。 可俞书兰却摇了摇头,语速飞快地解释: “我亲自去传的信,看着贺晋煜点了兵,他还让我先回来照应,说随后就到。” “可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今日诸多计划,最害怕出现偏差与意外! 每一步都经过她仔细推演,她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影霜在寒风中等候许久,也提前知会了贺晋煜。 甚至让影霜在外面冻了这么久,明明都看到贺晋煜身影了,为什么这么几步路,就是等不到人?! “坏了!” 一道模糊念头闪过林青瑶脑海,强烈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乎就在她脱口而出的同时,岁安酒楼二楼楼梯口,忽然涌上来一大批人。 为首之人,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竟是刑部左侍郎,南卫风! 他手中高举一块令牌,正是刑部特有制式,在酒楼灯火之中,令牌上“刑部”二字依旧清晰可见。 南卫风神色肃穆,目光锐利,沉声下令: “刑部办案,无关人员回避。” “保护长公主殿下!” “速速捉拿图谋不轨之人!” 南卫风话音都未落下,他身后那些刑部清吏司主事们,便如狼似虎一拥而上。 几乎大半都冲进了雅间之中,不过他们看到郑坚的样子,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觉得身下一凉... 不过他们很快回过神来,将面目扭曲的郑坚架了起来。 还有三五人,看似握刀保护林青瑶,实则是变相将她隔绝开。 这些人个个神情戒备,腰间佩刀在灯光下反射冰冷光芒,显然是早有准备,绝非临时起意。 林青瑶怒不可遏! 她正欲开口呵斥,企图拖延时间,等待贺晋煜禁军赶到,却看到南卫风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林青瑶视线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人群之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身影映入眼帘,赫然就是裴玉岑! 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难辨,目光与林青瑶相触。 两个多月了,这是裴玉岑第一次见到午夜梦回的人,此刻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 “裴大人及时发现异常,差人通报刑部,这才使得我等能够及时赶到,救下长公主殿下于危难之中。” “裴大人做得很好。” “此事,本官定会上报刑部尚书,而后禀明圣上,为裴大人请功!” 裴玉岑如遭雷劈。 众人相距都不远,南卫风的话掷地有声,清晰无比传入了林青瑶耳中。 她眼底骤然间弥漫上了一层猩红血色。 好好好,裴玉岑,你真该死啊! 为什么不好好地缩在安和巷破旧官舍里,和他那心爱表妹活? 不去找他麻烦,他竟然敢主动掺和进这些事中?! 去了刑部,有了三皇子做靠山,就又硬气起来了?! 裴玉岑完全懵了,根本不明白南卫风在说什么。 可是,当他感受到林青瑶那淬了毒般冰冷目光... 那目光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在这个瞬间,他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接风洗尘宴!!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这是李锐,甚至是李锐背后三皇子林天珏,要彻底斩断他裴玉岑可能倒戈林青瑶的可能!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他,只因为他和林青瑶之间有纠缠六年之久婚约。 这简直是一石二鸟,不,甚至是一石三鸟的算计! 裴玉岑踉跄着,本能地想要朝林青瑶方向靠近两步。 他伸出手,手指却痉挛般地蜷曲着,嘴唇翕动,想要发出声音,想要解释... 解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是被蒙在鼓里。 可是,林青瑶已经移开了视线,或者说,林青瑶根本不在乎他裴玉岑的任何解释。 在林青瑶看来,裴玉岑究竟是无辜被利用,还是早已暗中投靠,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所有的账,都只能等到事后再慢慢清算! 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林青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深吸几口气,思绪在脑海中急速翻涌,想要挽回现在局面。 林青瑶飞快地扫视四周,目光掠过身边神色紧张的金宝、秋水、影霜几人。 不能让她们以身犯险,而韩之序暗中安排的人根本不能动用。 林青瑶狠狠闭了闭眼,是她大意了,她以为自己在演戏,引诱郑坚入瓮,可郑坚又何尝不是在演戏。 这个南卫风,行事滴水不漏,老练至极,一看就是刑部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 一上来就先亮出刑部令牌,震慑全场。 普天之下,谁能,又有谁敢,公然从刑部手中抢人?! 话虽如此…… 但是能拖一会是一会,只要能拖到禁卫军赶到,事情就还有转机。 意图对皇室公主图谋不轨,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必须要经过父皇景文帝亲自裁决。 到时候,郑坚究竟是生是死,鹿死谁手,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放肆!” 林青瑶猛然厉喝一声,声色俱厉: “刑部左侍郎,这件事牵扯皇室颜面,事关重大,绝非你刑部区区一个衙门可以随意插手的!” 威胁之意毫不隐藏,可林青瑶自己心里却清楚,这话说出口,多少有些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果然,南卫风只是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朝着林青瑶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还有一句话,想必殿下比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该更加明白,也更加清楚。”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林青瑶皱着眉等着他下文。 “今日之事,到底是长公主殿下您酒后失态,一时激愤殴打朝廷三品官员。” “还是...真如殿下所言,是郑大人图谋不轨,意欲对殿下不敬……” “我们刑部,自会秉公办理,彻查清楚。” “给陛下,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第114章 韩之序失控 这一套话术堪称滴水不漏,任谁来了都会哑口无言。 南卫风倒是老道的很,他似乎看出了林青瑶的刻意拖延,但他并没有在意。 南卫风来此之前,刑部尚书李锐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 务必将郑坚带回刑部。 至于这位长公主殿下,就算她今夜不让任何人离开,也不必着急。 禁卫军已经被调开,正忙的不可开交。 只要保下郑坚,天亮前押入刑部监狱,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长公主林青瑶,她每多拖延一刻钟,对刑部而言,就多了一分可利用的资本。 时间越长,之后递到御前的奏折,便越好写了。 若不是长公主殿下酒后失态,激愤之下殴打朝廷三品官员,还要给三品官员扣上一顶图谋不轨,意欲奸污的帽子? 为什么心虚不敢让刑部将人抓走关起来呢? 林青瑶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抬手,阻止了怒火中烧,想要上前与南卫风理论的金宝。 虽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事先约定好,甚至影霜都看到了禁军。 只有一种可能。 皇宫,或者说,皇室府邸,定然是突发了什么紧急情况。 以至于,贺晋煜被临时调走,禁卫军也被另行安排。 想通这一点,林青瑶反而冷静了下来。 既然禁卫军指望不上。 那么,在这里明目张胆地阻拦,不是明智之举。 刑部监狱,也是监狱。 虽然,不能提前折磨郑坚,让他生不如死,以泄心头之恨。 但是,秋水那断子绝孙的一脚,也算是为岁岁,稍稍讨回了一点利息。 林青瑶缓缓抬起头。 眼眸狭长,再次看向几步之遥的南卫风,而目光的焦点,落在了南卫风眉心。 这还是韩之序教她的办法,当你想从气势上先夺人一步,就这么做,会有奇效。 林青瑶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也好,那就请南侍郎秉公处理。” “本宫就静待一个真相...” “与清白。” 她一字一句,说的极慢。 而锐利眼光始终凝在南卫风印堂那处,寸寸不移。 做了十多年官的南卫风,在官场上也算是‘身经百战’,见惯了各种场面。 可此时此刻,面对着林青瑶的目光。 他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后背,都隐隐渗出了冷汗。 他竟然,第一次从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大压迫感。 “回府。” 林青瑶说完,不再看任何人。 转身的动作也干净利落。 金宝立刻上前,秋水也紧随其后,一左一右簇拥着林青瑶,朝着岁安酒楼外走去。 就在林青瑶视线移开一瞬间,压迫感骤然消散。 这竟然不是他的错觉,南卫风皱着眉。 不知为何,他心头竟升起一丝疑虑,开始怀疑起顶头上司今日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南卫风迅速回神。 此刻,被侍从搀扶着的郑坚,也从雅间内走了出来。 他半弓着腰,右手捂着下腹,脸色铁青,五官扭曲成一团,眼神阴鸷,死死盯着林青瑶离去方向。 “贱...” “郑大人慎言!” 南卫风反应极快,喝止住了郑坚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他泄愤的辱骂,很有可能成为无法翻身的把柄。 南卫风使了个眼色,郑坚左侧的下属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几人迅速架着郑坚,快步下了楼。 刑部这一行人,带着抓捕的“要犯”,浩浩荡荡地朝刑部监狱方向走去。 ??..?? 岁安酒楼外,寒风凛冽。 林青瑶一踏出酒楼大门,立刻沉下了脸。 聚宝街,依旧灯火通明,喧嚣热闹。 可一眼望去,街道尽头清晰可见,却丝毫不见禁卫军的影子。 聚宝街一眼就能望到头,依旧热闹非凡,可却丝毫不见禁卫军影子。 什么事能调走禁卫军。 “影霜,去查一查,贺晋煜到底去哪了!” 影霜领命,身形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林青瑶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金宝早已等候在那里,林青瑶跨上马车,秋水紧随其后。 他立刻放下车帘,亲自驾车。 挥动马鞭,马车疾驰而出,速度极快,凛冽寒风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疼,却丝毫不减速。 金宝在三宝之中,或许不是最聪明的,也并非武力最高强。 但是他很会察言观色。 只消一眼,他便能感受到长公主殿下此刻内心焦灼。 而长公主府邸中有谁? 凛冽的寒风,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却让金宝的头脑更加清醒。 韩世子! 韩之序,此刻正在府邸之中! 是了,今日计划根本算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失败。 禁卫军没有出现,郑坚被刑部带走。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或许,赶回府邸,与韩世子商议,还能找到补救之法。 金宝紧咬牙关,手中马鞭再次狠狠抽向飞奔的马儿。 马蹄声急促,车轮飞转。 很快,林青瑶裹挟着一身寒风,走进静雅堂。 堂内光线昏暗。 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韩之序。 他独自一人,垂首而坐,身影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周身散发着一股压抑而危险的气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静雅堂内凝滞气氛。 韩之序猛地抬起头。 昏暗之中,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着两簇幽暗火焰。 当视线捕捉到林青瑶身影,他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释放出一股强烈力量。 韩之序几乎是转瞬就冲到了林青瑶面前。 他一把攥住林青瑶双臂,双眸此刻更是猩红一片,布满了血丝 “有没有伤着哪里?” 一出声林青瑶就听出来他声音干涩,还有些颤抖。 “那个畜生……碰到您哪里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颤栗与后悔。 韩之序目光寸寸扫过林青瑶,乌发凌乱,大氅下,直裰侧领也被扯散。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狠狠拍打,随时都要摧毁他的神智。 那个畜生,郑坚! 他竟然敢…… 韩之序胸廓剧烈起伏,怒火像火山般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阿瑶姐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好了。 那个畜生杀了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呢? 他不应该同意这件事。 他不应该让阿瑶姐姐,身处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现在就要去把那个畜生杀了! “杀了他。” “之序...之序!” 韩之序有些失控,下手力气不小,林青瑶只觉得双臂疼痛,还伴随着血液受阻的麻木感, “啊,我...我去杀了那个畜生。” 第115章 之序,没事的 放在平日里,韩之序一定会察觉到林青瑶眉宇之间的沉重。 只是此刻,他已经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 尤其当连翘恭敬地接过林青瑶身上那件厚重大氅,露出了内里被撕扯凌乱的直裰。 韩之序血液,被瞬间点燃,直冲头顶。 他双颊不受控制泛起病态潮红,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胸腔中心脏,一声比一声急促,如擂鼓般重重撞击他的胸膛。 眼中压抑已久汹涌杀意,再也无法遏制,翻腾不休。 那个潜藏在温顺外表之下,在暗网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杀神。 终于在林青瑶面前,露出了他的全貌。 秋水悚然一惊,面上刹那间褪尽血色,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本能地想要远离此刻的韩之序。 那是源自本能的恐惧,韩之序失控了! 失控! 完全失控! 秋水隐约记起曾经唐棠提起过。 韩之序还在暗网之时,曾有人不长眼,将他珍藏在贴身处的女子画像拿了出来,公然传阅嘲笑,甚至不小心损坏了边角。 那些曾经触碰过画像,并且评论的人,如今坟头上荒草,恐怕早已长到三尺之高了。 关于韩之序的传闻,如同电光火石般,在秋水脑海中迅速闪过。 她强迫自己稳住几欲颤抖脚步,竭力镇定心神,朝着林青瑶方向快速走去。 “殿下,危险!” 林青瑶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秋水不必靠近,退远一些。 她白皙如玉指尖,从宽大直裰袖袍下缓缓探出。 反手,准确地握住了韩之序滚烫如烙铁的手掌。 “之序,没事的。” 林青瑶放缓语调,轻声安抚,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韩之序的后颈,温柔地抚摸着韩之序紧绷的后颈,如同幼时轻哄他入睡一般,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 韩之序的失控,并不是后来才出现的,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过。 一个那么小的白团子,日日夜夜被人追逐谩骂,无休无止地承受“有娘生没爹养”恶意诅咒。 弱小身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打的全身青紫。 林青瑶第一次见到韩之序的时候,他就双目空洞无神,漆黑瞳孔,涣散而空茫,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反应。 对一切靠近他的人,拳打脚踢,甚至野兽般撕咬。 后来有了林青瑶撑腰,慢慢的他再也没有这样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已深沉如墨。 静雅阁内,光线愈发昏暗,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林青瑶略显疲惫的容颜。 她的嗓音,因为说了太久的话,变得有些沙哑。 韩之序双眸血色渐渐褪去,逐渐从暴怒边缘拉回神智,视线重新聚焦。 映入眼帘是林青瑶白皙手腕,被他紧紧攥住,已然泛起不正常红色。 “我……对不起,阿瑶姐姐……” 悔恨,懊恼,自责,这些情绪交织出现,韩之序呼吸都轻了几分。 自从回到林青瑶身边后,韩之序确实从没有失控过。 可笑他自诩强大,以往可以驾驭过去。 低垂眼眸,肩膀微耸,韩之序露出抹苦笑。 今日这些事,忽然让他意识到,内心深处的占有欲,早已如野草般疯长,蓬勃成为了如此可怖的怪物。 “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林青瑶声音,轻柔平静,带着安抚的力量。 说完她缓缓地站直身体,还在原地轻轻转了一个圈,示意自己毫发无损。 韩之序垂眸定定看着林青瑶,确认她确实没有受伤,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嗯,是不是事情不顺利?” 既然阿瑶姐姐脚步匆匆,甚至都没有更衣就回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超出计划之事。 就在韩之序问出声的同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静雅阁门口。 “如何?” 没有回答韩之序的话,林青瑶转头神色肃穆看向影霜。 影霜行礼后,声音低沉: “殿下,三皇子府邸走水了!” “而且,损失……还不小。” 韩之序皱着眉,林天珏府邸走水?! 禁卫军被调走了?! 禁卫军从成立至今,职责就是保护皇室安全。 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皇女,都在禁卫军的保护范围之内。 “好,好,好。” “林天珏为了这个郑坚,真是豁出去了?!” 林青瑶闻言,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怒火。 她狠狠咬着后槽牙,下颌处都高高隆起。 “我一把烧了他的如意赌坊,他就一把烧了自己府邸。” “难道是报应不爽?!” “他死了吗?!” 虽然知道林天珏不可能轻易丧命,但林青瑶就是有一口气堵在胸中,似乎这么恶毒问出来,就能将他诅咒死。 回应她的,是影霜摇头的动作。 林青瑶背脊骤然卸了力气,颓然地坐回高椅之上,自嘲的笑了笑。 真像一个笑话。 不愿意依靠任何人,以身为诱饵,精心谋划,步步为营。 自以为天衣无缝布局,却在最后关头,被人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这种强烈挫败感,让林青瑶有些无力。 “最后,我连一个郑坚,都算计不到。” 她自信满满,所有人惯着她,顺从她,结果... 韩之序从没见过阿瑶姐姐如此无助的模样,也听出了她语气中自责。 “阿瑶姐姐,您别这么说。” “不是您算计不到,是那些人,比我们预想的更加狠毒,更加不择手段。” 对于韩之序来说,一直是后怕的,他真怕死了,怕林青瑶真在岁安酒楼出什么意外。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继续说道: “您的计划,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 “是我们低估了对手。” “郑坚,是不是被刑部劫走了?” 其实韩之序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林青瑶疲惫地抬了抬眼眸,看了韩之序一眼,轻轻点头,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刑部左侍郎南卫风突然出现,当众亮出刑部令牌,强行将郑坚带走,简单告诉了韩之序。 林青瑶很快调整好情绪: “没关系,明日父皇会过问此事。” “等父皇过问之后,我就用如意赌坊搜出来的账册,去和他们交换郑坚。” “只要拖到影风赶回来,一切就都有转机。” 第116章 身有残缺,不得为官。 如意赌坊的账册,目前是她手中最大筹码。 也是她反击三皇子和刑部的底气。 虽然不想动用这个后手,但看目前局势,必须要舍弃日后的打算了。 韩之序垂下眼眸,长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情绪。 他沉默片刻,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杀意已经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 “阿瑶姐姐。” “那本账册,记录了庄贵妃插手运盐一事。” 他提醒林青瑶: “关乎甚大,或许应该留到更关键的时刻。” 林青瑶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按照前世发展,母后今后还会有身孕。 到时候后宫最大威胁就是庄贵妃,以及庄贵妃身后的镇南王。 要对付这一家,账册就是一张王牌! 而且,林天珏至今都以往如意赌坊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可是...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 “阿瑶姐姐,这件事想要破局,其实并不复杂。” 就在林青瑶陷入沉思时,韩之序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笃定又令人信服。 韩之序说完有些小心翼翼,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柔托住林青瑶右手。 他微微俯身,温热气息拂过她手背,带着心疼地轻吹着。 指腹摩挲过她手背上那抹淡红痕迹,那是方才失控他无意识用力捏出来的,此刻还没消散,在她白皙肌肤上,显得格外惹眼。 “哦?” 林青瑶的思绪果然被他接下来的话吸引了过去。 而且似乎也习惯了两人相处方式,反而没有在意手上的触感。 韩之序见她没有排斥,弯了弯眼眸,语气也轻快了几分 “您没有在酒楼阻拦,做得很好。” “郑坚是刑部左侍郎南卫风带走的,这人是李锐的心腹。” “若是郑坚在刑部大牢里出了事……” “那么,刑部上到尚书李锐,下到南卫风,谁都逃不开干系。” 听他如此说,林青瑶紧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反而皱得更深了。 “不能杀,也没办法杀了。” “在刑部大牢里杀人,无异于直接掴皇室颜面!” “不但朝野动荡,还会留下把柄!” “阿瑶姐姐,不需要杀人。” 韩之序那笑容狡黠,像只狐狸: “大靖朝律法:身有残缺,不得为官。” 韩之序的话有道理,但是只要做了就会留下把柄,到时候只会让他自己陷入险境。 “阿瑶姐姐可是担心我?” 韩之序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已经退至门外,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的影霜和秋水。 故作神秘凑近林青瑶耳畔,压低了声音: “阿瑶姐姐放心,刑部右侍郎薛德昌,是我的人。” “将李锐或者南卫风拉下马,对我的人来说,只有好处。” “就算有什么把柄,这黑锅他们都背定了!” 林青瑶的顾虑不无道理。 薛德昌这枚暗棋,确实有一定的作用,但远不足以成为彻底扳倒郑坚的决定性筹码。 世间万事,皆有迹可循,想要不留痕迹,几乎不可能。 但是...韩之序哼笑一声。 做事讲究方法,善后要有技巧,便能做到乾坤倒转,祸水东引。 “阿瑶姐姐,此事交给我。” “您无需为此费神,今晚早些歇息。” “明日,皇宫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语调放缓,哄劝道: “明早,煲粥给您好不好?” 这时候两人似乎角色互换,韩之序开始安抚起林青瑶来。 听韩之序这么亲昵的语气,她老脸一红。 不动声色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眼下局势,确实需要你从中斡旋。”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林青瑶抽出手,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v’。 韩之序眼神暗了一瞬,空了的手掌紧握成拳,都没法抵抗内心骤然生出的空虚感。 林青瑶并未注意到他的细微情绪变化,继续说着: “第一,无论如何,务必确保自身安全,绝不能受伤。” “第二,” 她语气加重: “一旦事态超出掌控,或有不可为之之势,必须立刻停止行动,以保全自身为先。” “不然...” 林青瑶故意拖长尾音。 这小子如今翅膀硬了,好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了。 “不然,您以后就再也不要理我了!” 韩之序立刻接话。 他这副模样,林青瑶一点也不怀疑,要是她说要捅他两下,他都会乖乖递刀。 “好,若是不听话,便再也不理你了。” 怎么这么小孩子气了,刚才还杀气凛然,要将天地都颠覆。 转眼间,又变成这副小孩模样。 ??..?? 安抚好林青瑶,韩之序步出静雅堂。 夜色已深,长公主府邸外,寂静无声。 上京已然宵禁。 但是韩之序并不在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竹哨,置于唇边,轻微吹动。 哨声细弱,几不可闻,却似乎带着某种特殊韵律。 他骑着马儿调转了方向。 追风先是懒洋洋打了个响鼻,腾出一片温热鼻息,在寒冷夜空中化为白雾。 而后,它撒开四蹄,朝着西方疾驰而去。 马蹄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穿过空旷长街,踏过青石板路。 夜风凛冽,如刀割般刮过脸颊。 韩之序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斗篷,将寒意隔绝在外。 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林青瑶手心的温度,让他心头滚烫。 不过眼下要先解决郑坚这个狗东西。 一想到这人,他神色冰冷肃杀。 约莫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定国公府。 韩之序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门房,径直走向前院书房。 他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昏暗。 只有桌案上,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室内。 书房内有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 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焦虑的,正是贺晋酌。 而他对面懒洋洋靠着椅背,还一脚踩在椅子上,打岔着腿的,则是唐棠。 “长公主那边似乎不顺利?” 今天已经快二更了,贺晋煜还没回府,贺晋酌就知道不好。 “我听到哨声就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战场上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贺晋酌,此刻却像个愣头青小伙子。 韩之序却没有立刻回答: “你果然还留着竹哨。” 第117章 你哪只手碰她了 贺晋酌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韩之序小时候,不是只有林青瑶守护的。 他吹响的主哨,就是贺晋酌看了许多兵书后,亲自做的。 两人一人一枚,当一个人哨声吹响,另一个的竹哨就会震动。 不过韩之序几乎没有吹过,后来贺晋酌又远赴边关。 两家出了事之后,可算是杀父之仇。 但是贺晋酌却没有丢掉那枚竹哨。 韩之序越发肯定,父亲之死另有隐情。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他迈着长腿,几步就走到书桌后,也不脱掉外袍,直接开口: “我长话短说。” “贺大...” “贺晋酌连夜联系与贺家交好官员,书写奏折...” 书房内,静谧无声。 只有油灯火苗偶尔爆裂的轻微声响。 三人身影,在墙壁上投下长长影子,随着烛火的跳动而微微摇曳。 寒冷,笼罩着整个房间。 三人的谈话渐渐细不可闻。 ??..?? 景文二十一年,正月初二。 子时刚过,刑部监牢。 夜幕沉沉,寒意如冰。 刑部监牢内,一片阴森肃杀。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气味,像能渗入骨髓。 韩之序身上换了一件崭新的雪狐镶边大氅,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冷光泽。 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脚步从容,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 这里静得可怕。 只有他脚下发出的‘哒哒’声音。 平日里狱卒呵斥声,犯人哀嚎声,此刻统统消失不见。 只余下令人窒息寂静。 穿过监狱过厅之后,便是关押郑坚的普监。 东西两侧,相对排列着十二间牢房。 形成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南北通道。 牢房檐口外,密布着铁丝天网,网上,悬挂着许多细小的铜铃。 只要牢内之人稍有异动,铃声便会大作,惊动四方。 但是此刻,这些防范措施,如同虚设。 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拦韩之序。 没过多久,脚步声消失,他站在郑坚那座牢房门口。 韩之序长身而立,沉默不言。 只有眼底猩红,与翻滚着的浓郁难明黑雾,泄露了他此刻心情。 嗜血,愤怒,还有.......杀意。 橡木制成的牢房门,将他和牢房内的人隔开。 郑坚并没有任何恐惧与害怕。 与牢房外的阴冷肃杀不同,牢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想象中的狼狈,郑坚反而显得十分惬意。 他懒散地靠在蜀锦软垫上。 身下铺着厚厚绒毯,隔绝了地面寒气。 身前,一个小巧铜炉,炭火正旺盛,其上温着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桌案之上,更是摆满了岁安酒楼特色菜。 这哪里像是身陷囹圄的囚犯? 简直比在自家府邸,还要享受! 郑坚带着不屑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牢房外的少年。 “哟,小世子,这是看我落难,来下石子的?” “还是...来找我说和的?” 他声音里夹杂着淡淡鄙夷与阴狠。 他也不佝偻了,挺直了身躯,动了动腿。 胯下的疼痛,似乎已经缓解了不少。 郑坚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踏入刑部监狱的瞬间,他就自认为,在与林青瑶的这场博弈中,他已经领先一步,全盘皆赢。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等天一亮,三皇子殿下就会出手,彻底扳倒长公主。 到时候,林青瑶还不是要乖乖地臣服于他? 成为他的玩物? 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婢女! 等他出去了,一定要让这两个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到郑坚的话,韩之序才缓缓抬起眼眸。 他声音低沉,再也没有往日清朗飞扬的声线。 “你哪只手碰她了?” 噼啪! 四周墙壁上,固定着桐油火把,骤然炸开一簇细碎火花。 火星四溅,在阴暗牢狱中,爆发出短暂明亮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 火光下韩之序神情森冷骇人,可惜有木门阻隔,郑坚没有看到。 韩之序低沉的声音,似乎被‘噼啪’声掩盖。 又或许,在郑坚眼中,根本没有把一个定国公府废物世子放在心上。 所以,韩之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值得这位郑大人仔细倾听。 郑坚那张贼眉鼠眼的脸上,堆起个轻蔑笑容,露出一嘴有些发黄牙齿: “小世子说什么?” ‘小’字咬的格外重。 说完,郑坚便不再理会牢门外韩之序,而是极为惬意端起手边茶杯。 老神在在的嘬了一口。 韩之序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 牢房门上,那把看起来有些生锈铁锁,应声而开。 这间牢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熏香味道,掩盖了牢狱中 这间牢房,显然是提前被人收拾过的。 并没有想象中常年不散的发霉潮湿和血腥气息。 反而干燥温暖,散发着一缕茶香。 对于韩之序动作,郑坚并不意外,也丝毫惊慌失措。 他发现韩知岁不见了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废物小世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报复他。 只不过现在刑部监牢乃是李锐,也就是三皇子林天珏手下的地盘。 他郑坚,可是对于三皇子殿下很重要的人! 区区一个定国公府废物世子,就算手眼通天,又能把他郑坚怎么样? 最多,也就是吃一些皮肉之苦罢了。 可比起今日在岁安酒楼受中,被那个贱婢踹中要害所受痛苦与屈辱,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等这件事风波过去之后,他郑坚自然有的是手段,将今日所受痛苦,翻倍地讨回来。 就在郑坚脑海之中,闪过种种阴狠念头时候。 韩之序已经迈开修长的腿,不紧不慢走到了桌案之前。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阴影笼罩下来,将郑坚笼罩其中,带着压迫感。 韩之序视线缓缓落在了桌案一旁,炉火正旺的铜炉之上。 “你哪只手,碰到她了?” 火星映照在他低垂眼眸中,明明灭灭。 这次郑坚终于听清楚了韩之序在问什么。 “你说你姐姐?” 郑坚若有所思的看向韩之序,见他神色未变。 小而圆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色眯眯的笑了起来: “哦~” “你说长公主啊。” 没有端着茶杯的右手,抬了起来,在空中轻轻捻动了一下,动作轻佻而下流。 似乎还在回忆,品味长公主身体的滋味。 第118章 郑坚棋高一着? 韩之序瞳孔骤然缩窄,眼底凝结了厚厚一层冰霜。 郑坚却像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想用这种不入流伎俩来扳倒我?” “长公主未免也太小瞧我这个三品运盐使了吧。” “如何,还不是我棋高一着?” “放心,等我从这里出去,会大发慈悲的赏你姐姐一纸休书。” “然后,我会亲自上奏皇上,求娶长公主殿下。”话音未落,郑坚旁若无人地将右手,送至鼻尖。 说着,他将右手放在鼻尖,那上面似乎还带着长公主身上的馨香。 “啧啧,别看长公主那腰肢不堪一握。” “可当时,她领口之下的风光,当真是令人血脉贲张,傲人之极啊。” 郑坚眯缝着眼,嘴角勾起猥琐至极的笑意。 向来高高在上的女人,委屈哭泣,低眉顺目看着郑坚的时候。 他心中的满足感,是这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体会不到的!即便已经知道了那一切是被下药后的幻境,郑坚依旧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想到那画面,又猛地嗅了一下右手,郑坚陶醉闭上了眼。 韩之序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人。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青筋显露。 他看着郑坚的嘴巴,还在不停翕动。 “到时候,定会请小世子你……” 郑坚的话还没有说完。 突然间,他的右手腕猛地一紧,如同被铁钳紧紧制住。 一股巨力袭来,他身体被朝前拽了个踉跄。 “咣当——” “呃啊——!” “滋啦——” 桌案被撞得发出沉闷声响,郑坚骤然拔高的惨叫,以及某种东西坠入火中,被烈火炙烤的刺耳声响,几乎同时炸开。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焦糊味,那是皮肉被烧焦的恶臭。 瞬间弥漫在了这间不大的牢房之中。 各种杂乱声音,在这死一般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郑坚面容瞬间扭曲,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团,难以忍受的剧烈灼烧痛感,如同附骨之蛆般,从手掌之上疯狂蔓延开来。 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拼命地挣扎,想要将手从那滚烫铜炉之上抽回,却没有办法离开铜炉半分。 而他越是挣扎,手掌与铜炉接触面越大,火焰便愈发肆虐,疯狂地吞噬着他的血肉。 很快,被高温烧烤出的油脂,开始从郑坚手掌上不停落下,滴落在了火星之上。 随着一声声“噼啪”,油滴炸裂开来,迸溅出无数细小火星。 将韩之序白皙手腕,烫出了点点刺目红痕。 但他恍若未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比起想要把郑坚碎尸万段的心,比起看到阿瑶姐姐衣冠凌乱颓然模样,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与他心中想要将郑坚千刀万剐的滔天恨意相比...... 与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林青瑶衣衫凌乱,颓然无助模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一瞬不瞬地盯紧了铜炉,那只手,在火焰的舔舐下,血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焦糊声。 皮肉,一点点地被炙烤成焦黑色。 “来人……啊!!” “啊啊!” “杀人了——!” 郑坚惨叫声,已经完全变了调,牙齿因为剧痛而咯咯打颤,双目充血,布满了血丝,目眦欲裂。 剧烈疼痛,以及彻底失去对手臂控制的恐惧,让他所有嚣张气焰都消失殆尽。 他再也无法思考,只能发出野兽般哀嚎。 “刑部尚书......乃是三皇子的......人,这里是三皇子的地盘!” “你……你竟敢在这里动用私刑!” “我要……我要参你!” “你……你还没有承爵,就敢如此放肆!” “不将……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啊——呃啊!” 韩之序没有给他继续废话的机会。 一把攥住了郑坚另一只还在胡乱挥舞、捶打的手。 将其也狠狠掼进了滚烫炉火之中。 韩之序看着火焰中挣扎的两只手,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开来。 舒服了,两只手,就是要整整齐齐,对称才好看。 此刻郑坚,除了痛苦至极的嘶吼,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字节。 豆大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头,顺着鬓角。 灰色常服,也被冷汗彻底浸湿,湿哒哒紧紧贴在身上。 他颤抖着身体,眼珠凸出,看着眼前被火光,自下而上映照着的男人。 直到这个时候,郑坚才惊恐发现。 这个男人,与几个月前,在浙西杭州府之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明暗光线下的轮廓冷硬如刀削斧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战场上才能磨砺出的血腥与狠戾。 那种摄人心魄凌厉杀气,如同实质一般,压得郑坚喘不过气,让他不寒而栗! 韩之序眉眼深邃而阴翳,像蛰伏野兽,择人而噬。 看着看着郑坚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郑坚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喉咙发紧,艰难地将涌上喉头腥甜咽了回去。 他也是从一介穷书生,一步一步,在官场这个泥潭里摸爬滚打,才终于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本能地趋利避害。 这种时候,若是再不低头认怂,只怕今天,他这两只手,就真彻底废了! 到时候,就算能拉这个落魄世子下马又如何? 他这三品运盐使的官职,也绝对保不住! 想到这里,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屈辱,愤怒,甚至痛苦。 他咬紧了牙关,也不顾上双手的痛。 当即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他郑坚发誓,要将这个世子,削成人彘,撒满浙西的盐!! “求求您!” “啊......啊!” “求求您,大人有大量!” “饶了小的。” 痛苦至极的哀求,一声高过一声,在阴冷牢房中凄厉回荡。 韩之序习武多年,耳力远超常人,他清晰捕捉到远处长廊传来急促脚步声,正快速接近这里。 不过韩之序没有着急,他反而饶有兴致先是看看郑坚双手有没有烤熟... 不,是有没有彻底烤废,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松开了他的手腕,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第119章 阳谋 骤然失去了外力禁锢,郑坚瘫软在地,身下的蜀锦棉垫早已被汗水浸湿,褶皱不堪。 他本能地想要将那两只痛不欲生的手,紧紧抱入怀中,可那样只会更痛。 只能僵硬地半举在空中。 那双手掌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手掌应有的形状。 变成了两块扭曲,血肉模糊,焦黑冒油的团块物。 郑坚从地上阴影中,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吃力地看着站在光影之外的韩之序。 后者正神色嫌弃地,用一方雪白丝帕,细致地擦拭自己手指。 然后郑坚就看见了,韩之序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被烫出的红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这一幕看的郑坚心口发凉,这个世子爷,简直比地狱恶鬼还要可怕! 郑坚却丝毫没有反思,自己当初是如何对待韩知岁的,他施加在韩知岁身上的暴行,比此刻他所承受的,还要恐怖百倍! 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显然也清晰地听到了郑坚痛苦嘶吼和求饶。 加快脚步,朝着牢房的方向飞奔而来。 “什么人!” “胆敢擅闯刑部监狱!” 今日当值狱卒,终于气喘吁吁冲到了牢房门口,借着昏暗灯火,看清了牢房内景象。 以及站在郑坚身边,身形挺拔年轻男子。 那狱卒面露骇然,竟然有人能闯进牢房之中! 这姓郑的可是南大人亲自交代,不能有任何闪失! 腰间雁翎刀锵然出鞘,寒光凛冽,直指牢门之内。 郑坚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周身的力气全都被抽空殆尽。 极致痛楚一波又一波地侵蚀他的神经,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众所周知,人若经历过远超承受极限痛苦,便会陷入这种几近虚脱境地,甚至直接昏死过去。 郑坚现在,就正徘徊在昏厥边缘。 狱卒厉声呵斥,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看到那颀长少年,自牢房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人。 韩之序抬手,亮出来了一枚令牌,乌黑令牌只是一闪而过。 狱卒质问话语,尽数卡在了喉咙口。 “主…主…” 结巴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没敢继续出声,朝着韩之序躬了躬身子。 那姿态,恭敬至极。 看到这一幕,落在意识混沌的郑坚眼中,无异于惊天霹雳。 那个被狱卒尊称为“主子”的男人是谁?! 韩之序?! 怎么可能?! 他不是定国公府的废物世子吗? 怎么会…… 郑坚再也坚持不住,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韩之序收起令牌,嘴角微勾,一只手还在衣袍下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点。 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 “嗯。” “灌哑药。” “然后再灌两杯滚水。” 清冷声音回荡在阴暗牢房之中。 双手只是第一步,弄哑更关键。 说完,也不等那狱卒回应,便径直转身,大步朝着牢狱之外走去。 “对了。” 走到门口时,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语气轻快地补充道。 “郑大人,竟然在刑部监狱中烹茶,不小心烫伤了口舌和双手。” “还,把刑部监,给点了。” “身,受,重,伤。” “记住,天亮后再去请太医。” 他的声音远远飘来,似乎又恢复了独属于少年的清脆舒朗。 而片刻前地狱修罗般的男人,已然消失。 身后狱卒,听到吩咐,如梦初醒般,慌忙低声应是。 狱卒心中有着难掩的兴奋! 他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主子! 他偏过头,又幸灾乐祸瞥了一眼地上生死不知的郑坚。 “哕~” 狱卒低啐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鄙夷: “入夜里贺将军还再找机会要进来整你,你就偏偏撞我们主子刀口上!” “活该!” “惹谁不好,惹我们主子?!” “要不是留你还有用。” “我非得让你尝尝刑部监的一百零八种酷刑!” 狱卒恶狠狠嘟囔着。 抬眼看了看牢房顶上,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气窗。 还早呢。 还有一个时辰,天才亮。 嘿嘿。 郑大人狱中烹茶,真是风雅至极啊。 这事要是传到皇帝陛下耳朵里。 刑部,又要换一茬官员咯。 竟然在监狱之中,大开方便之门,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 嘿嘿嘿,又能有几个自家兄弟,来刑部监牢里做个伴了。 狱卒想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兴奋的狞笑。 从怀中掏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正是哑药。 一把卸下郑坚下颌骨,将药丸粗暴塞了进去。 而后又将茶壶架在火力丝毫不见减弱的铜炉上。 等了片刻,直到‘咕嘟咕嘟’滚水声传来,从铜炉上拎起来,壶嘴对准郑坚的嘴巴,灌进去大半壶。 郑坚从昏厥中乍然痛醒,双目暴突,可也只‘嗬嗬’了两声,彻底晕死。 狱卒嫌弃的在袍角擦了擦手。 起身,踹翻铜炉,动作干净利落。 “哗啦”一声。 火星四溅。 橙黄火焰瞬间引燃了蜀锦软垫与厚厚绒毯。 “咳咳。” “不好啦——” “走水啦——” 狱卒扯开嗓子,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声呼喊。 声音尖细,响彻整个刑部监牢。 ??..?? 寅初时分。 长公主林青瑶便已醒转。 今日父皇肯定会招她入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连翘在林青瑶身后用檀香木梳为她绾发。 林青瑶闭着眼睛,神色平静。 右手却在镜奁前的桌面上,一下一下,有节奏上下轻轻点。 也不知道之序昨夜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三品运盐使意图强迫长公主之事,是当众发生的。 这个消息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已不胫而走。 所以今日,父皇母后一定会彻查此事。 郑坚被关进刑部监狱,绕了这么大一圈,却根本无法动摇他根基。 但是这不重要。 她今日进宫,就是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而已。 影风去杭州府快三个月了,已经在回来路上。 只要影风查到的东西到手,郑坚就再无翻身之日。 连翘察觉到长公主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手中檀香木梳也顿住,轻声开口道: “长公主。” “韩世子,丑末就来了。” “正在府邸偏厅候着呢。” 第120章 撒娇 林青瑶睁开眼,眸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快喊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抹颀长身影,踏入殿内。 “阿瑶姐姐。” 韩之序小心翼翼地抬眸,飞快地觑了林青瑶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咳咳,事后想想总觉得昨天在刑部监狱有点过火。 而且,纸包不住火,他还不能骗阿瑶姐姐,所以态度更加小心。 “我昨晚...给阿瑶姐姐熬了燕窝百合粥。” “想着姐姐今日要入宫,喝一些暖暖身子。” 他说完献宝似得,将手中拎着的缠枝莲纹珐琅食盒,轻轻放在桌案之上。 打开盒盖,一股清甜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他从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罐,双手捧着,递到林青瑶面前。 韩之序今日所穿的衣衫,似乎并不十分合身,月白色箭袖略短了些。 所以伸长手臂时,给林青瑶递温热瓷罐的时候。 手腕上的猩红烫伤,格外明显。 林青瑶接过瓷罐,指尖触及罐身,温热触感恰到好处,不烫手。 她心中微微一动,正要开口道谢,目光却骤然凝在了韩之序手腕之上的红点。 “手怎么了?” 将瓷罐放在一旁,也忘了先问问昨晚刑部监狱中的事,声音带着关切。 看韩之序还想躲,林青瑶干脆前倾身子,双手携住了他放在身后的手腕。 入手一片滚烫,指腹摩挲过那几处红肿,更能感受到皮肉之下隐隐鼓胀。 韩之序抬起头,乌黑的眼眸中,漫上水汽,湿漉漉的看着林青瑶。 不知道怎么的。 林青瑶就想到了往年春日围猎时,她曾救下一只幼鹿,脆弱又惹人怜爱。 “就…不小心被烫的。” 他有些慌乱地想要缩回手,却被林青瑶牢牢握住,挣脱不开。 “疼不疼?!” 林青瑶还下意识以为他煲粥的时候烫的,心疼的不行。 “不疼,阿瑶姐姐…” “阿瑶姐姐给吹吹,就不疼了。” 他咧嘴笑了起来,声音有些低,但却带着期待与渴望。 他其实想说,阿瑶姐姐亲亲就不痛了。 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怕吓到她,怕吓跑她,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般亲近的机会。 他还需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林青瑶闻言,心中一软, “呼呼~” “呼呼就不疼了。” 她低着头,一下又一下,专注而认真。 温热的气息打在韩之序手腕上。 韩之序只觉一股酥麻的感觉,瞬间从手腕处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浑身一紧 忍不住地,将手臂又朝前送了送,几乎要贴上林青瑶柔软唇瓣。 就差一丝… 就差一丝就能触碰到那甜美… 林青瑶却忽然抬起了头。 看着骤然远离的粉嫩,韩之序心中被巨大的失落感淹没,他愣在了原地。 就那么呆愣地望着林青瑶。 只是孩子气的吹几下当然解决不了问题。 林青瑶只是不忍见他眼底那份小心翼翼期待落空,才配合罢了。烫伤后凸起的痕迹,不及时处理肯定会留下瘢痕。 林青瑶转过头,让连翘将太医院专门配的祛疤药膏拿来。 因此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语气中带着些嗔怪: “真是的,” “明明不擅长厨事,偏要逞强,府里养着那么多厨娘是做什么的,难道是摆设吗?” “我还能饿着?” “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留下疤怎么办?” “何况,你从小就最怕疼了。” 絮絮叨叨说完,从连翘手中拿过药膏,伸手准备递过去,却看到韩之序还呆呆愣愣的傻样。 无奈叹了口气,纤细尾指指尖轻点,挖出一小块莹白如玉的膏体。 先在掌心搓开,双手覆在了韩之序的手腕上,揉了起来。 她没有察觉,自己此时神情是何等温柔。 “阿瑶...姐姐。” 少年眼尾泛起浅淡的红,眼底水光潋滟,像一汪被春雨浸润过的湖水,盈盈动人。 韩之序很想告诉林青瑶,这点烫伤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在牢中这点微不足道痛楚,能换来阿瑶姐姐如此温柔对待,就觉得也值了。 看着低头神色认真擦药的林青瑶: “阿瑶姐姐再给之序,吹吹。” 韩之序低喃,似引诱,似喟叹。 若是此刻郑坚在此,看到韩之序这副模样,定会破口大骂“魔鬼”、“骗子”。 可惜他此刻正深陷昏迷,意识混沌。 他甚至昏迷之前,还在想韩之序到底是什么身份! 为什么狱卒奉他为主! 为什么他一句话就能定下受伤原因! 他想不明白的,因为这是韩之序第一次在官场上露出獠牙。 十来岁便撑起风雨飘摇的定国公府,他又怎可能真的是一只人畜无害小奶狗呢? “阿瑶姐姐今日去宫中不必害怕。” “郑坚双手已废,而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所以在宫中,若是有回答不上的问题,或者不想应对的人。” “您就沉默,不必回应。” “别怕,我都安排好了。” 韩之序看时辰差不多了,也不敢耽误,先是交代了林青瑶几句,就被金宝声音打断。 “公主,吉时将近,该启程入宫了。” 林青瑶指尖微顿,抬眸看了看窗外天色,的确不早了。 今日入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药膏要按时涂擦,每日三次,早晚一次,午后一次。” “等我回府可是要仔细检查的,若是偷懒,仔细你的皮。” 转身之际,又伸出手,用了些劲揉乱了韩之序的黑发。 顺手拿起还温热的粥,走向门外。 韩之序看到她取粥的动作,弯了弯眼角。 他缓缓抬起手,覆上另一只手腕,掌心下,肌肤依旧残留着属于林青瑶温度。 低垂的眼睑,遮盖住了眸中汹涌的贪恋。 邓嬷嬷目光慈爱地看着坐在原地韩之序问道: “韩世子要去厢房休息一会吗?” 韩之序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再抬头,心事悄然隐去。 他抿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随后摇了摇头,手掌中紧握着小药瓶,也走了出去。 他不会让阿瑶姐姐,独自一人面对风雨。 今日的朝堂,注定不会平静,他虽然无法参与,但也绝不会缺席。 ------------ 还在医院,另一章晚点更~ 第121章 不如提审郑坚!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凝结寒意。 景文帝端坐于龙案之后,面色沉凝如铁,往日里温润眼眸此刻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压迫感十足。 右侧首辅陈阁老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六部尚书分散在两侧,神色各异,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则面色平静,难以捉摸。 往日朝堂上侃侃而谈,今日却都化作了噤若寒蝉。 林青瑶今日穿了一身素雅宫装,静静地站在御书房中央,身姿挺拔,面容沉静。 可两侧朝廷重臣,隐隐将她围在了正中间。 景文帝目光威严,扫视着殿内众人。 最终落在了林青瑶身上。 “岁安酒楼之事,长公主有何话说?” 景文帝声音不大,话音落地,御书房内更加寂静。 唯有龙案上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呼吸声。 林青瑶从容上前一步,裙摆曳地,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缓缓跪地,而后抬眸,直视自己父皇,神色坦然,不见丝毫慌乱。 “父皇圣明,岁安酒楼之事,确有其事。” 李锐听到长公主这句话,心中叫了声好。 原本还以为长公主会矢口否认,或是狡辩推脱,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如同梗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不过,显然李锐高兴的太早了。 林青瑶继续说道: “但并非如刑部所奏那般,是女儿无理取闹,污蔑朝廷命官。” “那郑坚,确实对女儿有图谋不轨之举!” 景文帝面上神色阴沉了一瞬。 “长公主殿下此言差矣!” 李锐拱手道, “殿下承认确有其事就好。” “可是那郑坚意图不轨,图谋长公主清誉,可有真凭实据?” “臣以为,仅凭长公主一面之词,怕是难以服众。” 他在朝堂本就有铁面判官的称呼,配上刺客神色,确实更让人信服。 “何况,他一个浙西三品官员,为何冒着丢了官职的风险,在三年一次回京述职后,对长公主您,图谋不轨呢?” 李锐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林青瑶是在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命官。 林青瑶跪在原地,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李锐。 “李尚书所言极是,凡事讲究真凭实据。” “只是不知李尚书,哦是刑部口中证据,是指何物?” “莫非要等郑坚得逞了,才能算是证据确凿?” 李锐脸色一僵,一时语塞。 好好好,长公主殿下乖乖承认也就算了,既然不想承认就别怪他了。 李锐又上前一步: “陛下,郑坚郑大人回京述职后,曾告诉臣一件事。” “三个月前,郑坚夫人无故失踪。” “他苦寻未果,上报当地府衙。” “后来不久,有人亲眼目睹郑坚夫人,韩知岁曾出现在长公主殿下府邸之中!” “昨夜明明就是郑坚想要找回夫人,不知为什么殿下您不愿意给,所以才恼羞成怒,诬陷当朝三品官员!” 李锐声音渐渐升高: “且不说臣等为大靖朝鞠躬尽瘁,后宅却不得安宁。” “就诬陷朝廷命官一事,长公主殿下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李锐在刑部浸淫多年,审犯人那套拿来审林青瑶,不怕她不承认。 林青瑶微微垂眸,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李尚书这是要往我头上扣罪名啊。” “父皇,前夜宫宴,郑坚就曾在女儿更衣之时,将女儿拦下。” “这件事可以唤宫宴伺候的宫女前来对峙。” 景文帝朝着福海点了点头,福海躬身出了御书房。 “谁知他竟变本加厉,言辞之间,全是威胁与恐吓。” “硬要将自己夫人失踪一事,怪在女儿头上,当时他的说辞,与李尚书今日说辞。” “如出一辙!” 她语气微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宫宴人来人往,那郑坚,又是朝廷三品官员,位高权重。” “女儿不想将此事闹大,更不想因此给父皇添麻烦。” “所以才想着,私下与郑坚一叙,希望能和平解决此事。” “可是没想到...” 林青瑶的计划,本就是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 果然这么说完,李锐勃然变色。 “巧言善辩!” “陛下!宫中宫女所言,根本不能作为长公主殿下的证词!” “宫中本就听命...” “放肆!” 景文帝勃然大怒! 什么意思,李锐这话,意思是宫中宫女本就听命于谁? 皇后?还是长公主?! 后宫之事,轮得到李锐一个刑部尚书在这里置喙?! 景文帝宽大手掌,重重拍在龙案之上。 “李尚书,想好再说。” 户部俞大人,也就是俞书兰的父亲见状,连忙出列,拱手道: “陛下息怒。” “臣以为,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断然不会以此等事胡言。” “且岁安酒楼之事,坊间已是议论纷纷,诸多百姓皆可作证,郑坚其人,确有不轨之举。” 当然不能直接说是长公主殿下衣冠凌乱,被百姓们看到了。 只能委婉说出来,不然皇室颜面何存。 “俞尚书此言,未免有失偏颇。” 礼部尚书李元棋也站了出来: “坊间传言,虚虚实实,岂可尽信?” “依下官看,长公主殿下此举,实乃有失妥当。” “未经朝廷允许,私下约见朝廷命官,且选在鱼龙混杂之地,岂是长公主应有的行事作风?” “再者,郑大人当时被重创命门,倒地不起也是人尽皆知之事啊。” 礼部尚书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只一个不符合礼数,就直指林青瑶“失德”。 失德之人,又有何可信之处? 俞尚书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 “礼部尚书此言何意?” “莫非在礼部尚书眼中,我堂堂大靖长公主,竟会用自己名誉随意污蔑朝廷命官?” “此言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我大靖朝纲不振,君臣失和?” 林青瑶忽然就想起,入宫前韩之序所说,如果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沉默就好,此刻也就一言不发,盯着御书房一处地砖发起呆来。 “俞尚书偏颇之心也太明显了!” “目前刑部掌握证据,尚不足以证明,郑坚有谋害长公主之心!” “长公主殿下清誉重要?朝廷三品官员声誉就不重要了吗?” 李锐的话,针锋相对,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停顿了几息,李锐掀起官袍,也跪在了御书房地上。 “陛下,不如就将郑坚提过来,当着众人面审问一番!” “真相自会大白!” 第122章 长公主杀人灭口? 李尚书这句话,如同惊雷。 就连一直垂眸不参与的陈阁老,都抬起了有些松弛的眼睑。 按照礼法,这些入狱之人,是万万不能带入皇宫,甚至带进御书房重地的。 但是,景文帝今日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要立刻弄清楚事情原委。 一时之间,六部尚书们心思各异。 看这样子,景文帝还是极其宠爱这个长公主殿下的。 又或者,景文帝对郑坚,或在场哪一位,早有不满? 虽然御书房内地龙烧的很旺,但龙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 景文帝没有点头,只是面色愈发阴沉起来。 李锐并不死心,郑坚他今日必须保下来,这是交给三皇子那边的答卷。 但凡有什么闪失,他在寺庙所做的事,就会被三皇子宣扬出去,到时候连他这个刑部尚书都会丢了官职。 更何况,这个长公主殿能用这招将郑坚弄入大牢,可见已经与往常不同了。 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若不是郑坚提前安排,很有可能人已经入了诏狱。 恐怕长公主林青瑶还有后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立刻对峙就是最快的办法! 想到这里,李锐也顾不上景文帝看他时眼中的阴郁,咬了咬牙,就再次开口。 “陛下...”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 福海公公的声音,将李锐那声‘陛下’盖了下去。 “陛下!” “大事不好了!” 福海公公脚步细碎而急切的奔入御书房内。 他神色慌张,外面明明还天寒地冻,福海公公额头却渗出细密汗珠。 平日里最是沉稳持重的人,此刻完全失了仪态。 “何事如此慌张?” 景文帝皱着眉,有什么事能让福海慌张至此?! “陛下......” “刑部......刑部监狱走水了!” 福海公公大喘着气,声音都有些颤抖。 上京城是天子脚下,刑部作为六部之一,竟然在一夜之间走水,连烧四五间牢房。 “什么?!” 景文帝目光如剑,猛地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李锐。 而后者,还半张着嘴,呆愣在当场。 “而且,郑坚......郑坚他......被烧的......生死不明!” 景文帝猛地站起身,龙案被震得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语气陡然拔高,猛然拿起手下一本奏折,摔到了李锐身上。 “啪。” 力道很大,李锐被奏章打的胸口一痛,脸色煞白回过神来。 刑部监狱走水?郑坚重伤,生死不明? 福海嘴中说出的这几句话,李锐好像怎么也听不明白! 这怎么可能! 其他几部尚书见景文帝发怒,也都哗啦啦跪了下来,一直坐着的陈阁老也站起身。 这件事关系重大,且不说郑坚如何,就刑部走水,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可是会动摇朝纲的! 福禄公公跪倒在地,身子微微颤抖, “回陛下,奴才不敢妄言,消息千真万确,太医院当值太医们已经赶过去了。” “刑部也已派人前去查看,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景文帝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郑坚生死不明,这件事与林青瑶有没有关系? 他怒喝: “李锐!” “刑部监狱,戒备森严,如何会突然走水?”郑 “坚又是如何重伤的?” “你身为刑部尚书,可知情?” 景文帝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压得李锐几乎喘不过气来。 多少年了,景文帝已经多少年没有如此动怒了! 李锐慌忙叩首: “陛下息怒!” “臣……臣对刑部监狱走水一事,毫不知情!” “福海公公说刑部已经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 李锐早已没有运筹帷幄的自信,此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惊惧交加。 不用想他都知道,这场走水,绝对是冲着郑坚而去的! 想到这里,李锐抬头恶狠狠看向了林青瑶。 一定是她,一定是林青瑶在背后操控! 可是......他自认为刑部是一块铁桶,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李锐隐晦朝着李元棋打了个手势,后者直起身子。 “陛下,依臣看,此事恐怕有蹊跷!” “郑坚前脚被关进刑部监狱,后脚就走水,郑坚还生死不知。” “这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长公主殿下,您说呢?” 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林青瑶,意有所指道: “长公主殿下,今日口口声声要为自己讨回公道,言辞凿凿,有恃无恐!” “就连李尚书提出提审郑坚这种不合理请求,您也是神色淡然。” “如今郑坚突然在刑部监狱出事……莫非是长公主殿下怕事情败露,故而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这句话问出来,林青瑶才明白过来韩之序说的话什么意思。 她只是垂头跪在那里,没有做任何回应。 “放肆!” “长公主殿下乃是朕嫡长女,没有证据岂容污蔑?” “陛下息怒!” 礼部尚书连忙叩首,却依旧不肯罢休,继续道: “臣并非有意污蔑,长公主殿下这些年来行事乖张,为了一个裴玉岑就闹得满城风雨,下嫁要挟,如今......闹出这等事,臣不得不怀疑而已。” 不愧是礼部尚书,这话说的尖锐又无可辩白。 就算是陈年旧事,可确实都是林青瑶做过的。 御书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青瑶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父皇!” “若女儿要杀人灭口,又何必等他被抓紧刑部监狱?!” “礼部尚书也说了,女儿这些年荒唐度日,又有什么能力将手伸进刑部监狱?!” 当然,她神不进去,她身边人可不算。 “够了!” “不论刑部走水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你身为尚书,脱不开干系!” “还有你,在礼部干了这么多年,此事尚未查明,就可以妄加揣测吗?!” 景文帝怒火中烧,御书房内瞬间噤声。 众臣皆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之时,兵部尚书忽然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刑部监狱走水缘由,以正视听。” “只要查清楚这件事,就可以洗脱长公主殿下的嫌疑。” ”再者,郑坚如今生死未卜,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轻忽。” “另外,立刻请太医回禀郑坚伤势,还要验明郑坚是否饮酒。” 第123章 陈阁老也有本要奏 原本针对林青瑶的两位尚书,都沉默了下来。 不愧是兵部尚书。 轻而易举转移矛头,化解了林青瑶困境。 可让李锐和李元棋沉默的是,这位从来中立不闻世事的兵部尚书陆林风,竟然会在此时开口。 兵部是个极其敏感的地方,不但掌管武官选用及兵籍、军令等。 还负责兵马调遣、粮草分配等事务。 这个位置就像陈阁老一样,要么是直臣,要么就是孤臣。 三皇子林天珏在陆林风身上花了多少心思? 陆林风连家门,都没让三皇子殿下摸进去过! 就在这时,御书房门外值守太监瑟缩的奔了进来。 “陛下。” “太医院张长卿求见。” 景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回了龙案之后,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宣。” 张长卿缓步走进来后,就看到跪了一地的尚书们。 还有这些老头子正前面,背脊挺直,头颅轻垂的林青瑶。 他先是朝着景文帝恭敬行礼,随后不疾不徐地禀报道: “回禀陛下,微臣奉命为刑部重伤要犯诊脉。” “郑坚其人,此刻尚且昏迷不醒,微臣已施针稳住心脉。” “其双手,头脸,咽喉之处,皆有不同程度灼伤,尤其是双手最为严重,恐要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张长卿视线扫过林青瑶的后背,继续说道: “不过,郑坚身上酒气浓重,向来是饮过酒的。” “加之刑部牢狱走水,火势凶猛,郑大人醉酒后行动迟缓,躲避不及,伤势如此重也是情理之中。” 景文帝听完张长卿禀报,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至于走水原因,刑部右侍郎已经查清,随微臣一同前来,正等在殿外。” 刑部右侍郎?薛德昌? 李锐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刑部之中,他李锐最看重的,是心思缜密,做事圆滑的左侍郎南卫风。 至于薛德昌...... 平日里,但凡能推诿的事情,薛德昌绝不沾手。 能偷懒时,更是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歇在家里。 原本过些日子,李锐准备随便将人打发,让裴玉岑顶上去的。 总而言之,在李锐眼中,薛德昌就是个彻头彻尾庸碌之辈,尸位素餐,毫无用处! 可他,为什么在节骨眼上,求见陛下? 来的人为何不是南卫风?! 景文帝略一沉吟,便准了薛德昌入殿觐见。 几息后,薛德昌快步走进御书房,朝着景文帝恭敬叩拜: “臣薛德昌,叩见陛下。” “说。” “回禀陛下,臣奉命彻查刑部牢狱走水一事,如今已查明缘由,特来向陛下禀报。” “经臣仔细勘察,并询问当值狱卒,刑部牢狱走水,乃是意外失火所致。” 李锐闻言,嗓音都尖细了许多。 “意外失火?” 薛德昌并未理会李锐,继续禀报道: “据狱卒供述,那郑坚入狱之后,刑部左侍郎南卫风,收受好处,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竟然允许他在牢房之中烹茶。” “深夜时分,郑坚醉意朦胧,在牢房之中烹茶,不慎失手打翻了铜炉,引燃了牢房内绒毯,靠垫等物。” “郑坚牢内都是易燃之物,所以火势极快。” “狱卒发现时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虽极力扑救,却仍未能阻止火势蔓延。” “待火势被扑灭,牢房已是一片狼藉,而那郑坚,也被大火灼伤,昏迷不醒。” 薛德昌一口气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御书房内,众臣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李锐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这件事南卫风给他禀告过,可当时郑坚明明是清醒的! 而且被长公主的婢女,踹伤了命根子,所以也就允许了。 这些话在他看来简直漏洞百出,荒谬至极! 可...李锐确实是亲口应允的。 景文帝仍神色平静: “李尚书,薛侍郎所言,你听见了?” 可越是平静,李锐越害怕。 他此刻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喉咙却干涩无比,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好局面到现在,已经是一边倒的趋势。 而作为刑部尚书,他确实逃不开干系! 如今只能壮士断腕,彻底放弃南卫风! 正当他心头一片混乱,思绪如麻之时。 吏部蒋尘星忽然直起身子,朝着景文帝拱手道: “陛下,臣有本要奏。” “郑坚身为三品运盐使,执掌浙西盐运要务,却屡屡被人参奏贪墨盐运,中饱私囊。” “此事臣已经彻查,确有其事。” 说着从袖袂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高高捧起。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风向骤转! 六部中权力最大的吏部。 掌管全国文官的任免、考课、勋封、升降、调动等事务。 甚至私下里被称为“天官”。 这位“天官”启奏陛下,郑坚贪墨! 贪墨的还是大靖朝盐运! 如果属实,别说郑坚现在生死不明,就是郑坚还活蹦乱跳,九族都不够诛了! 原本只是一件,证据不足的图谋不轨。 现在已然成为,要诛九族的贪墨盐运案! 李锐哪里还能想不明白! 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就连他李锐,也成了这场阴谋中,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 而背后操控之人...... 李锐猛然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跪在最前方正中央,事不关己的长公主林青瑶。 可被一个裴玉岑迷得神魂颠倒的林青瑶,能有如此通天手段吗?! 李锐越想,心中越是!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噬。 “好,好,好。” 景文帝笑着连说三声好,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论今天是矛头直指林青瑶,还是为林青瑶辩驳。 景文帝都看得清清楚楚,李锐与李元棋关系早已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而兵部与吏部,又是为什么帮自己这个名声不怎么好的长女? 朝堂之上的局势,竟然隐隐超出了景文帝的掌控! 就在景文帝思绪翻涌时。 唯一一个除了景文帝外,站着的陈阁老,也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奏折。 “老臣,亦有本要奏。” 第124章 裴玉岑请来的陈阁老 景文帝忽地发出一声低笑,在御书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些个大靖朝的肱骨之臣,栋梁之才啊。 今日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陈阁老身上。 这位内阁首辅正微垂着头,苍老双手托举奏折。 约莫过了十几息,景文帝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福海。” 后者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接过陈阁老手中的奏折,小心翼翼奉到了景文帝面前。 陈阁老心中也很无奈。 今天这件事,论理是刑部纵容在先,失职在后。 伦据,郑坚贪墨盐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他们,都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件事的起因——郑坚究竟有没有对长公主殿下图谋不轨?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大概连景文帝也被这些‘东倒西歪’的大臣们,引去了全部心神。 可唯独...... 他那个蠢笨弟子,却满心只惦记着长公主殿下是否受了欺负。 真是下贱又自甘堕落! 昨儿竟然三更半夜,找到他府上,跪在那里苦苦哀求。 甚至,还敢出言威胁他这个做老师的! 若非念及多年师徒情分,又看重他日后还有些用处,陈阁老断不会趟这趟浑水。 陈阁老在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景文帝缓缓打开手中奏折,入眼皆是简短精炼措辞,一句不超四个字,是陈阁老奏章风格。 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拆解这奏折意思。 “直接说。” 人无语到极点的时候,情绪反而不会有太大波动。 景文帝此刻便是如此。 从担心长女是否真的受辱,到刑部咄咄逼人,礼部失德暗示。 再到长女被李锐,李元棋严词指控杀人灭口,还有刑部内部倾轧。 如今,连他最信任的内阁首辅陈阁老,也要掺和一脚!? 短短时间内,事态几度反转,竟牵扯出如此之多的人和事。 陈阁老似乎还在斟酌措辞,景文帝的视线掠过跪伏在地的林青瑶。 自己这个最近有不小变化的长女,在这场风波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不怪景文帝这么想,就连跪在地上的林青瑶,此刻也有些傻眼。 确切地说,一开始她还能对这些尚书们的诘问,充耳不闻。 可直到吏部尚书,直接呈上了奏折,言之凿凿指控郑坚贪墨盐运。 这事态发展,就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影风暗中查探近三个月,也仅仅只查到郑坚虐杀妾室,强抢民女罪证。 不过,虽然今日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可似乎正朝着,完全顺应林青瑶心意的方向发展着。 “郑坚其人,德行有亏。” “早年便有当街强抢民女之劣迹。” “后来上任浙西运盐使,更是变本加厉,在后宅之中,虐杀妾室,戕害仆从,其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陈阁老有些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内。 “更是暗中联合当地衙门,暗中处理这些脏污之事。” “因此,老臣以为,关于李锐李尚书所说,长公主殿下掳走郑坚夫人一事,实乃无稽之谈。” 陈阁老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敲在李锐心头。 这场风暴的中心,骤然之间,从林青瑶变为了,刑部尚书李锐! 他李锐刚刚可不分青红皂白,联合礼部,就想给长公主殿下定罪呢! 李锐原本铁青着一张脸,此刻已经毫无血色,惨白如纸。 他如何也想不到,明明是全盘皆赢的局面,竟然会变成这样?! 已经顾不上愤怒郑坚把柄,为何泄露得如此之快。 也顾不上想三皇子林天珏,怎么会为了郑坚这么个人,而试探他李锐! 现在他已经引火烧身,陷入这场旋涡之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林青瑶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局势彻底翻转。 为什么兵部,吏部,甚至这个陈阁老都倒戈?! 李锐这个人,在想不明白的事上,很少浪费时间。 所以瞬息之间,他已经想明白,当下处境,他必须有所舍弃,才能保全自身。 而且在今后半年,甚至未来一年的时间里,他李锐都得夹紧尾巴! 李锐猛地将头磕在御书房不算冰冷的地面上。 “咚~” “陛下!臣有罪!” “臣御下不严,罪责难逃!” “昨夜岁安酒楼之事,臣今日才有所听闻。” “具体事宜,包括狱中烹茶,都是刑部左侍郎南卫风一手操办!” “臣听闻后,匆匆前来上朝,还未来得及去刑部监牢查看!” “臣......臣竟不知南卫风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重犯郑坚,施以如此特殊待遇!” “以至于造成如此严重后果!” “臣有罪啊!” 李锐磕的极其用力,才片刻额头已经见了猩红。 南卫风这个人确实有能力,但当年为了拉他下水,李锐动用了不少手段。 就连寺庙中不少事都是南卫风处理。 可这样的人,该舍弃的时候,李锐绝不手软。 他与南卫风也有约定,如果出了什么事,南卫风承担罪责后,咬舌自尽,李锐就会保住南卫风全家老小。 所以现在他毫不犹豫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南卫风身上。 就算景文帝派镇抚司调查,也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他李锐,几日内没有与南卫风有任何私下联系。 只是替刑部官员,约新上任的裴玉岑酒楼一聚。 仅此而已。 额头鲜血汩汩流出,可疼痛却让李锐更加清醒的思考。 吏部尚书蒋尘星本就与这个李锐不对付。 这人面上公正无私,私生活却混乱无比。 只不过一直苦于抓不到尾巴,所以没办法。 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放任李锐推卸责任。 冷笑一声,蒋尚书开口: “李尚书此言差矣!” “刑部乃是朝廷重地,刑部监牢,更是关押重犯之处。” “岂是区区一个左侍郎,便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的?” “若是刑部当真如此疏于防范,岂不是任由宵小之徒,随意出入,为非作歹?” 蒋尘星做吏部尚书快七年,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 他的话更是字字诛心,丝毫不提李锐推诿责任,直指李锐要害。 不仅仅质疑李锐管理能力,还质疑李锐所认罪责,最后更是将矛头指向整个刑部! 第125章 景文帝的两个问题 蒋尘星有他自己的考量。 昨日定国公府世子深夜到访,并没有要求他帮任何人。 郑坚贪墨之事,也是蒋尘星自己查到的。 韩之序只带来了一件事,慈光寺,乃至大靖半数以上寺庙,都被李锐控制。 而他竟然在寺庙中,行...... 罪无可恕之事! 所以,今日若是能凭借一个三品运盐使的事情扳倒李锐,何乐不为? 退一步说,扳不倒李锐,能借力打力,让李锐断臂,也是极大的意外收获! “再者,郑坚此事,罪恶滔天,早已是罪无可恕。” “其人色欲熏心,在浙西之地,可谓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草菅人命为祸一方。” “竟还胆大妄为,动大靖朝盐运命脉,死不足惜!” 不能逼太紧,以免引起陛下怀疑,蒋尚书转头声色俱厉,给郑坚盖棺定论,彻底堵死了任何人想要救郑坚的退路。 贪墨盐运可不是小数目,如果没人暗中保护,压下这桩桩件件奏折,他郑坚能活到现在? 那么他贪墨的银两,都上供给了谁? 如果有这么一个,接受上供的角色,那就不会轻易放弃郑坚。 林青瑶思绪有些乱,一会思考陈阁老为何站出来上奏折。 一会又是昨夜韩之序与她分析祸水东引时候的笃定。 等听完蒋尚书犀利言辞,心中纷乱思绪已经化为平静。 不太重要,不是吗? 林青瑶原本以为,要等到影风从杭州赶回来,才能彻底扳倒郑坚。 甚至要将手上账册拿出去,与林天珏交换。 没想到,御书房内。 不,应该说朝局果真瞬息万变。 如此轻易的,郑坚就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当然,按照韩之序所说,就算今天没有这一出,郑坚也已经没有了为官的可能。 只是,推动这一切的力量,会是韩之序吗? 这个少年隐藏在暗中的一切,已经是庞然大物了吗? 御书房内,气氛依旧紧张。 李锐还在极力辩解,额头几乎没有完整皮肤。 景文帝始终沉默不言,看不出喜怒。 “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李锐已经彻底陷入绝望,才听到景文帝制止的声音。 “郑坚之事,不必再论。” “其人不但草菅人命,贪赃枉法,触碰朝廷盐运命脉,更是胆大妄为,意图对皇室不轨,罪该万死!” “福海,拟旨。” “判浙西运盐使郑坚,秋后问斩,查抄全府,以儆效尤!” 沉默了短短一瞬,景文帝继续说道: “即刻起,将郑坚移交诏狱,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景文帝一锤定音,彻底宣判郑坚死刑。 可移交诏狱这一条,就让李锐比死还难受。 景文帝已经对刑部失去信任了! 一个帝王,对官员失去信任,意味着刑部尚书这个位置,李锐已经坐到头了。 不但做到头,今后日子,他还要如履薄冰,时刻担惊受怕。 因为那把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想到这,李锐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脸色灰败软倒在地。 而另一边的林青瑶,心中巨石也算落地。 郑坚,终于要死了。 她的岁岁,终于要迎来新生。 “行了,长公主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 御书房内诸位大臣都如蒙大赦,李元棋搀起软倒的李锐,躬身退去。 后退的众人,没有察觉到景文帝意味深长的神色。 御书房沉重大门合拢,彻底隔绝了所有人。 福海没有进来,毫不夸张的说,这位帝王眨个眼,福海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说是景文帝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为过了。 景文帝目光还停留在林青瑶身上。 方才争执之中,一开始还是针对她,后来群臣干脆各执一词。 可他这个女儿,该沉默的时候,一言不发,该反击的时候从容不迫。 竟然能无形中,卸去大半压力。 景文帝从龙案后起身,来到了林青瑶身前。 此刻,空旷的御书房内,没有了君臣之隔,只剩下一对父女。 “瑶儿,快起来。” 景文帝将自己的长女扶了起来。 林青瑶跪的太久,膝盖刺痛,腿也有些软。 骤然站起来,一股麻痒感从脚底直达大腿。 她皱了皱眉,还是咬着牙松开了景文帝的搀扶。 “今日可是觉得委屈了?” 景文帝还以为女儿对他不满,声音都温和了许多,与刚刚判郑坚死刑时,完全不同。 林青瑶抬眸,对上景文帝的目光。 那双往日里总带着疏离与帝王威严的眼眸中,此刻却盛满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疼惜。 腿上麻痒还在蔓延,林青瑶摇了摇头。 “女儿不委屈。” 景文帝不论如何做,都是始终是她的父皇。 “坐吧。” 两人一起坐在一边的座椅上。 “今日之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女儿确实有事想禀明父皇。” 林青瑶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些依赖。 看到自己父皇颔首,林青瑶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韩知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景文帝。 林青瑶从来没有打算瞒着景文帝,带走了韩知岁这件事。 韩家不管到什么时候,祖辈都对大靖朝有不可忘却的功劳。 尽管已经落寞,定国公府的地位都不会改变。 所以这也是林青瑶不解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陈阁老那道多余的奏折。 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救走韩知岁辩白。 不敢再分神,林青瑶将韩知岁在杭州府的遭遇,到郑坚重重恶行,再到她如何暗中谋划,全部坦诚相告。 她的语气沉静,直到提起韩知岁被虐待残疾后,声音才微微有些发紧。 不过,刑部监狱中韩之序做的事,她并没有说,话锋一转,林青瑶继续道: “郑坚还曾经虐杀妾室的事情,也是影风最近传回来的消息。” 景文帝静静听着,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他久居上位,早已见惯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却鲜少听闻郑坚这样令人发指的暴行! 尤其是这个畜生,竟然将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 等林青瑶说完,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瑶儿。” “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想好再回答。” 他用的是‘我’而非‘朕’。 “第一,刑部监狱走水,郑坚重伤,是不是你做的。” “第二,你可知道这件事,你的不足之处?” 第126章 为韩之序请封爵位 御书房内,只有父女二人时不时响起的声音。 景文帝的第一个问题,林青瑶听到后并没有犹豫,立刻摇了摇头。 刑部监狱彻底断送郑坚当官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韩之序提出来,并去实施的。 她没有参与,只……没有制止而已。 至于第二个问题,林青瑶却有些迟疑。 郑坚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太过大意。 她还自以为棋高郑坚一步,却步步走入陷阱。 林青瑶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 “父皇,是女儿轻敌了。” 景文帝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带着些无奈: “瑶儿,你心思缜密,胆识过人,这很好。” “但你最不应该的,就是以身犯险。” 林青瑶知道父皇指的是她在岁安酒楼以自己做诱饵的事情。 “女儿明白,只是当时情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 “为父都知道。” 他语气带着欣慰,又似乎有些感叹: “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你不想依靠我们,这很好。” “只是,以后行事,还是要多加小心,一定不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林青瑶眼眶有些发热: “女儿谨遵父皇教诲。” 说完就要下跪,给景文帝磕一个。 被景文帝制止了: “今日御书房内,你应对得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没有失了皇室体面。” “做的已经很好了。” “以后要记住今日说的话。” “哎,让你母后知道,你今日跪了这么久,肯定要心疼的。” “她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吃不下饭,脾气也不小呢。” 林青瑶也抿嘴笑了笑,如今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没有因为她而离心,真好呢。 这么想着林青瑶也谦虚起来: “还是多亏了父皇圣明,当然诸位大人也算是明辨是非。” 除了李锐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景文帝摆摆手,似是不愿再谈论朝堂之事,转而又问林青瑶今日直接回府邸,还是去看文皇后。 林青瑶当然想去看自己母后了。 父女二人闲聊一会,林青瑶看自己父皇心情不错,斟酌片刻开口: “父皇,女儿想为定国公府世子韩之序,请一道封爵圣旨。” “要为韩之序请封爵位?” 林青瑶正色道: “父皇,老定国公已故多年,韩世子也早就出了孝期。” “此番护送岁岁回京,他也算功不可没。” “定国公府现在,老夫人早就不闻世事,一心礼佛。” “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 不论怎么说,之序能继承爵位,对定国公府来说,都是好事。 现在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少年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肉团子啦。 他有了自己的能力,也是时候继承定国公的爵位了。 “嗯,继续说。” 景文帝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而是带着笑,意味不明的看着林青瑶。 韩之序那小子,他最近可没少听说。 小时候就没事跟在自己长女屁股后面跑。 现在长大了,哼,还是跟在自己长女屁股后边跑。 哼,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父皇。” “如今之...如今他已长大成人,足堪胜任定国公一职。” “所以,女儿以为,此时请封,正当其时。” 景文帝沉默了一瞬,目光沉静地落在林青瑶脸上。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 “瑶儿,听说你与韩之序,关系似乎不错?” 林青瑶坦然一笑,没有丝毫扭捏: “韩之序待女儿甚是......恭敬。” “也帮了女儿不少事。” 不管是坚定站在她身边,还是替她做腌臜的事。 “女儿也很欣赏他的才华呀。” 当然,也很养眼。 景文帝闻言,看了她一眼,嘴角笑意更深了些,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道: “也好,韩家世代忠良,韩之序又是定国公府唯一的血脉。” “朕也早有此意,只是朝中局势复杂,一直未曾下定决心。” “既然你今日提了,也算给了朕一个由头。” 林青瑶心中一喜,知道此事已成,连忙起身拜谢。 “父皇圣明。” 这事儿是正事,理应拜谢的。 “好了,起来吧。” 景文帝语气温和,亲自扶起林青瑶: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看你母后吧。” 说完景文帝看着龙案上高高垒起的奏折,刚刚揶揄林青瑶的轻松心情也消失不见。 脚步颇有些沉重的朝着龙案后走去。 “陪一陪你母后,就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等钦天监选个好日子,朕会下旨,册封韩之序为新任定国公。” 林青瑶心中一愣,册封定国公的圣旨,还需要挑个好日子吗?!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还不走?!” “是要帮为父批奏折?!” 林青瑶立刻行礼: “女儿告退。” 父女关系再缓和,也不是她能坐在龙案后批奏折的。 这么想着,脚底下步伐都快了许多。 景文帝看着逃难似得女儿,无奈摇了摇头。 这小半年以来,是有了不小的长进,可是胆子还是这么小。 随即也就收敛心神,开始批阅奏折。 今日御书房几个尚书站队明显,这是好事,朝局比从前要明朗了许多。 也是坏事,以李锐为首,为何突然对长女发难。 那势必保下郑坚的态度,他这个帝王若是没看出来,大靖朝才算是走到头了呢。 这些事,要等他处理完手上的奏折,再慢慢想了。 ------------ 凤仪殿内。 文皇后自从宫宴结束后,总是心神不宁,食欲也欠佳。 尤其是今天一早听说了郑坚对林青瑶图谋不轨之事,更是气的早膳都没有用一口。 冯嬷嬷在一边劝了又劝,变着法儿的做了好几种吃食,文皇后都是一口没动。 这才两三日,脸颊都消瘦了下来。 林青瑶迈进凤仪殿的时候,就看到母后脸色有些惨白。 “母...厂...” 林青瑶母后的后字,都只发了个音,就被文皇后一连串炮仗似的话语给打断。 “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来看我。” “出了这么大的事,做完怎么不回宫来!?” “你现在是长大了,越来越不听我们的话了。” “什么事情都敢做了!” “一点也不顾及父母的感受了。” “呕~” ------------ 今天只有一更~ 第127章 文皇后有孕?! 听到文皇后最后这个动静,林青瑶瞬间呆在了当场。 向前迈步的动作,继续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 她……她这是把自己母后……气吐了?! 不过很快,林青瑶就皱起眉头,有一个想法极快闪过林青瑶脑海! 难道,母后怀孕了?! 她迅速想到自己父皇的话,自从宫宴之后,母后不但食欲下降,就连脾气都差了许多。 这,这确实与许多医书上孕期反应相符合! 刹那间,冷汗浸湿了林青瑶的后背。 她从很早前就已经意识到到,自己重生后所做的改变,对上一世许多事情,都有了不小程度的影响。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 如果……如果母后真的怀孕了,那就比上一世提前了最少五六年! 五六年,她对上一世许多信息的‘预知’,就会大缩水! 甚至许多大事件,都会因此改变甚至提前! 那么……如果真的这样,才处理完郑坚的事情,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会有。 迫在眉睫的就是保住母后的孩子,还有俞尚书被满门抄斩的白银案! 现在想要保住母后怀中的孩子不容易,白银案更是没有头绪。 林青瑶忽然有些后悔,今天是不是将李锐逼得太紧了? 对李锐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击毙命! 现在给了他喘息又绝望的时间,难免会做出提前许多事情的可能。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林青瑶心中。 她面色发白,但还强装镇定,快步走到了文皇后身前。 没有敢像从前一样扑进她怀中,而是就坐在她身边软榻上。 “母后可是不舒服?” “我听父皇说,您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 大概因为还很紧张,林青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 “嗯,你还知道关心母后。” “昨儿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那个什么三品运盐使,就该让你父皇直接处死!” 文皇后的声音,几乎与林青瑶声音同时响起。 母后这...这脾气确实比以前要火爆了许多。 放在往日,母后怎么可能说出这句话? 还是说只是担心她? “我没事的母后,他都没碰到我。” “我身边婢女还把他踢废了呢。” 林青瑶捡了一些轻松的告诉了文皇后,半抱着她的胳膊,依偎在一起。 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文皇后腹部,那里被花样繁杂的宫裙遮盖住。 “冯嬷嬷,请太医了吗?” 状似不经意的,林青瑶忽然开口询问在一边守着的冯嬷嬷。 后者点了点头: “御医和医女,都会按日子来请平安脉。” “前日才来过,说是皇后娘娘本就脾胃虚弱,宫宴又染了些风寒,已经开了方子了。” 林青瑶沉默了一瞬,还是有些不放心。 “劳烦嬷嬷,让人将张长卿喊过来,再诊一次脉。” 这绝对不是因为林青瑶只信任张长卿,而是今日张长卿当值。 其他御医估计也忙着在救郑坚那狗东西的命,与其去了也碰不上人,还不如直接找张长卿。 “真少见,你这几个月都不怎么回来陪母后。” “今日倒是体贴,是不是除了昨天的事,还闯了什么祸?” 文皇后一整天都胸闷心慌,只要想到自己女儿的遭遇,就忍不住想发怒。 现在看到林青瑶有些脸色苍白脆弱模样,才有了当场诛杀郑坚的言论。 不过自己女儿关心自己,她觉得心中很熨帖。 转头朝着邓嬷嬷颔首,嬷嬷才转身出去让小太监去寻张长卿。 “在母后眼中,女儿难道是闯祸精吗?” 林青瑶摇了摇文皇后的胳膊。 咳咳,冠冕堂皇之后,说白了若是母后怀了孩子,只有张长卿能听她的,帮忙保密。 不然实在是太过仓促,她...她很害怕。 害怕保不住这个孩子,更害怕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父皇身体被日渐残害,甚至是引起宫变! “哼,做母亲的哪有不了解女儿的?” 文皇后嘴角带了笑意,这回彻底放心,倒有些八卦自己孩子的心思了。 “话说回来,张长卿那孩子医术了得,确实有李老御医的风范。” 林青瑶有些无语的扯了扯嘴角,怎么先是父皇又有母后,开始替她恨嫁了? 她假装没听懂,赞同道: “嗯,过几日他要帮岁岁续断肢呢,医术确实了得。” “哎呀母后,知道我前几日梦到什么了吗?” 林青瑶连忙转移话题,不管母后有没有怀孕,她都得提前提醒。 文皇后似乎看出来她逃避这个话题,也不追问,笑着等她下文。 “母后,我梦到您给我生了个弟弟呢。” 反正只有冯嬷嬷在大殿里,林青瑶也不害怕被别人听到。 果然,文皇后听到这话,怔愣了一瞬。 “你这孩子,尽说笑,母后都多大年纪了,是给你生不出弟弟的。” “还是你早日成婚,给母后生个大胖孙子的好。” 好好好,林青瑶暗暗咬牙,催生最后催到自己头上了? “母后你还年轻呢,怎么就不能生了?” 林青瑶出生后,最开始的那几年,帝后二人确实很在意孩子这件事。 后来大皇子,二皇子接连出生。 加之太医院御医,甚至镜湖的神医,都说文皇后体质,再难有孕。 所以文皇后也就慢慢看淡,不再日日服用苦涩中药。 可在林青瑶眼中,上一世之所以母后没有怀孕,就是因为原本母后体质就不好,脾胃虚弱,气血亏少。 结果又被上世的自己,气出失眠症。 直到与父皇母后彻底决裂,而她也被关在裴首辅深宅中,母后彻底失望,才有了孩子。 而现在,她没有以死相逼嫁给裴玉岑。 更是在赌坊那件事上,回转了不少关于自己的名声。 母后心情不再郁结,又有御医时不时请脉调理。 怀孕确实理所应当。 “母后正当年呢,母后给我生个弟弟,我来带!” 林青瑶半是撒娇般的央求。 文皇后无奈用毫无岁月痕迹的手指,点了点林青瑶的眉心。 “别说浑话,越说越来劲了你。” 林青瑶还想反驳,被外面小太监通禀声打断: “太医院张长卿医士到——” 第128章 要不要打个赌? 张长卿一进入凤仪殿,就看到林青瑶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 若不是皇后娘娘就在她身边,张长卿白眼绝对要甩过去。 这会,她倒一点也没有刚刚御书房中的坚韧不屈了! 酒楼,郑坚,以身入局?! 她林青瑶什么时候长的脑子? 长了和没长有什么区别吗? 刑部监狱纵火! 做的一点也不严谨,还要他在后面擦屁股! 那郑坚根本没有饮多少酒,身上也一点酒味没有,怎么可能就醉酒失手点了刑部监狱? 哼。 张长卿舔了舔牙根,还是说当初去接韩知岁的马车上。 林青瑶就已经想好昨日要这么干了? 张长卿的腮帮子鼓了鼓。 “皇后娘娘唤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他朝着皇后娘娘守礼的跪拜,压根不理林青瑶频繁抽动的眼角。 林青瑶心里腾的起了一把火,但想到一会要是诊脉诊出了什么,还要张长卿帮忙,只能把火气咽了下去。 她要是知道张长卿怎么想的,都要委屈死。 刑部监狱的事情,可不是她做的。 嗯......这必须韩之序背锅,养儿...养弟一世,用弟一时嘛。 “平身,是本宫这几日胃口不好,瑶儿这孩子担心,就让你来给本宫诊脉。” 张长卿从善如流起来,心思却极快转动着。 皇后是有人定期诊脉的,林青瑶突然叫他来,绝对不止请脉这么简单。 那边冯嬷嬷已经为文皇后准备好,在手腕上盖上一层云水蓝丝绸,林青瑶也站起来,为张长卿让出一片空地。 就在张长卿的修剪整齐,竹节般挺拔的手,搭上文皇后脉口时。 林青瑶忽然带着点威胁的开口: “好好给我母后诊脉,想好再说哦。” 文皇后扭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打了林青瑶一下。 “怎么说话呢。” “皇后娘娘静心。” 张长卿眉头微微颦起,三指时而重重按压,时而放松一两根。 林青瑶心中打起鼓,也不知道张长卿明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一会他开口,她就打断,然后拉着他就跑,应该就没事了。 暗暗下定决心,林青瑶开始在心中默数呼吸。 过了差不多二十息,文皇后换了一只手。 很快,张长卿松手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 四个字刚刚说出来,林青瑶大喊一声“明日再来陪母后!” 一把攥住张长卿的右手手腕,朝着殿外跑去! “我......我的药箱!” 张长卿的话,消散在了风中。 他有些恍惚起来,好像多少年前,他们也曾这样携着手狂奔。 那个时候步伐没有这么大,距离也没有这么远。 已经出了凤仪殿有一段距离,路上不少宫女与太监,都频频看向他们俩。 张长卿眸色深了深,甩开了林青瑶牵着他的手,而后站在了原地。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他臭着一张脸。 林青瑶喘着气,叉腰站在原地,缓了缓才道: “你诊脉可诊出什么了?” “我又不眼瞎,看到你挤眉弄眼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就问这个?他可不像林青瑶脑子里都是大运河的水。 “你看到了还不回我一下?!” 林青瑶跳脚,这个张长卿,就是来跟她作对的啊! “呵呵呵。” 他笑的有些阴沉。 “我回你啥,回你个眉眼还是白眼?” “当着皇后娘娘面跟你眉目传情啊?” 张长卿甩着袖子朝宫门走去。 “哎,你这人脾气越来越臭了!” “问你呢,我母后脉象如何?” 林青瑶大步跟在他身后,没看到张长卿勾起的嘴角。 “你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他脚步丝毫不慢,林青瑶跟的有些费劲,差点小跑起来。 “就……” 她左右看了看,跑了两步靠近张长卿。 “母后,有没有怀孕?” 这话她声音很低,但因为离得近了些,张长卿听得清清楚楚。 眼看就到了宫门口,张长卿停了下来。 偏过头等了片刻,林青瑶就来到了他眼前。 “今日脉象,应该并非有孕。” 这会儿轮到林青瑶心情复杂了。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还是有些失落。 “但是,” 张长卿看林青瑶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神色怎么看都有些落寞。 “皇后娘娘身体并不像脉案记录的,难以有孕。” 每一位皇室成员的脉案,都会详细记录一段时间内的脉象。 皇后娘娘多年前,就被镜湖神医确认过再难有孕,所以后来老御医们请脉似乎都忽略了这一点。 可今日他越诊脉,越觉得心惊。 皇后娘娘虽然脾胃有些虚弱,但女子胞宫气血充盛。 “你似乎知道什么?” “笃定皇后娘娘近日会有身孕?” 张长卿心中很意外,就连他也是用上了‘拂尘’脉法,才察觉皇后娘娘的不同。 林青瑶,又是为什么知道? “啊,没什么。” “对了,还要拜托你,之后都为我母后诊脉。” “这件事我会告诉母后,记住,如果母后有孕,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她本人也不要说。” 她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后宫手段腌臜,吃食用品,伺候的嬷嬷宫女,都要重新选择。 就连李嬷嬷后来都因为利益投靠了魏乐涵,所以她不相信任何人。 看张长卿还想问什么,林青瑶一个大跨步,冲出了宫门。 “你回吧,不是当值吗?” 然后,二话不说就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上车前给金宝使个眼色,金宝会意的扬鞭。 独留张长卿在宫门口寒风中凌乱。 ??..?? 御书房内。 景文帝终于批改完奏折,福海适时递上了一杯热茶。 “陛下,长公主殿下出宫了。” 景文帝点了点头: “让影卫不用盯着长公主府邸了。” 经过这一次的事,皇帝陛下已彻底相信,自己女儿‘改过自新’了。 福海笑呵呵点了点头,话转了个弯道: “长公主殿下,似乎对定国公世子,颇为看重呢?” 景文帝斜睨了福海一眼: “就你这个老东西眼睛尖。” 没了堆积的奏折困扰,景文帝心情不错,忽然来了兴趣。 “要不要打个赌?” 皇上这么说,福海有十个脑袋也不敢不从呀。 所以福海点点头: “陛下要赌什么啊?” “就赌,朕这道赐爵的圣旨,颁不下去。” 景文帝挑了挑眉继续道: “朕赢了,你就将瑶儿送你那个福禄寿酒葫芦抵给朕。” 景文帝哪里是跟他打赌,明明就是想要他手上的物件! 福海心中惨叫一声,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第129章 彼时,此刻 等林青瑶回到长公主府邸,已经过了午时。 连翘,秋水和紫苏几个仆人,都守在门口。 见到自己主子安然归来,都松了一口气。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奴家担心死了。” 秋水已经先一步上前,接过了林青瑶身上的大氅,语气嗔怪。 “哦,本宫可没看出来你担心。” 秋水脸上可一点也不见担忧的样子。 林青瑶调笑了一句,看着眉头还皱着的连翘,还有今日专门在府邸等候,赌坊都没去的银宝。 安抚道:“不必担心,父皇并未责怪本宫。” 闻言,秋水连翘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原本以为殿下定会受到责罚,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林青瑶摆摆手: “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殿下,韩世子还在静雅阁等您呢。” 连翘提醒了一句,林青瑶脚尖一顿,转身朝着静雅阁走去,身姿依然优雅,脚步却越来越快。 一步跨入静雅阁,就看到韩之序正眉眼弯弯站在那里。 嘴角噙着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正午阳光落在他发梢上,于额头洒下了斑驳光晕。 林青瑶忽然就有些恍然。 其实,她并不是不害怕,今天御书房时那些尚书们的责问和质疑。 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比起这些可怕的事情,她更相信韩之序会陪着她。 就像彼时,就像此刻。 想要质问韩之序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阿瑶姐姐,入宫还顺利吗?” 韩之序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林青瑶的神情变化,率先开口。 这问的倒是多余了,御书房中发生的一切。 局势的翻转,陈阁老突然上奏,处处都透着诡异。 而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这一切。 若是放在以前,有人说推手之人,是韩之序,林青瑶一定会嗤笑一声。 可现在,她越发确定,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温顺无害的少年! 林青瑶走向主位椅子,转身施施然坐下。 那是在慈光寺的时候,她记起韩之序说想要保护他的话。 还有少年固执的碎碎念,将他自己的能力展现在林青瑶眼前。 沉吟了一会儿,林青瑶还是问出了口: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韩之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这会站在身侧,挡住了有些刺目的日光。 “阿瑶姐姐想知道什么?” 韩之序语气虽然带着委屈,但更多是循循善诱。 阿瑶姐姐能主动开口问他,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一件一件来吧。” “陈阁老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最困扰林青瑶的地方。 韩之序舌尖舔了舔牙根,问谁不好,先问陈阁老。 认命的叹了口气: “今日陈阁老上奏,据我所知,是因为裴……裴玉岑。” 本来打算说裴祭酒,想起来他已经调任刑部。 可今天过后,南卫风必然要被问斩,那还真让裴玉岑高升了? 不要紧,等他彻底查清楚慈光寺的事情,李锐倒了,他的人自会上位。 到时候,裴玉岑一样翻不起什么浪花。 “裴玉岑?” 林青瑶听到这个名字,又想起了岁安酒楼中,南卫风对他说话的。 “哼,当日不是他给刑部通风报信的?” 别说是余情了,当时没让影霜给裴玉岑一剑捅个对穿,都是她长公主殿下仁慈。 “应该不是,这件事有些复杂。” “似乎是李锐要让裴玉岑做心腹,又怕他继续与阿瑶姐姐您有牵扯,所以顺手在这件事上做了个局而已。” “至于陈阁老,确实是裴玉岑深夜跪在他家中,求来的。” “而奏折上写的事情,应该是陈阁老早就掌握了的。” 韩之序还半弯着腰,说完细细看着林青瑶的眉眼,确认过‘裴玉岑’这三个字,没有引起林青瑶任何心绪波动,脸上再也没法假装委屈。 笑的像个傻子。 “咳咳。” “那兵部怎么回事?” “兵部是贺大……贺晋酌联系的人。” “姐姐吃了这么多苦,阿瑶姐姐又不让他动手,我昨夜从长公主府邸出去后,就先联系了他。” “您不知道,回上京这么久,姐姐至今都不愿意见他。” “他都只能等到姐姐熟睡,才敢去床边守着。” “再不让他做点什么,才会真逼疯他。” “到时候手刃那畜生都有可能。” “他回上京后比在西北苦寒之地,还要憔悴许多。” 韩之序解释完,林青瑶了然的点了点头。 “而且,听说他回来面见陛下的时候,就申请调任两浙。” 言下之意就是,贺晋酌为了给韩知岁报仇,放弃了年少时凯旋大将军的梦。 对于这件事,林青瑶没有说什么。 韩知岁的腿还没有彻底好,她不知道这两人能不能‘再续前缘’。 错过的时光,终究是错过了。 留在韩知岁身上的伤,或许能医治好。 那留在心里的呢? 午夜梦回会感到恐惧与痛苦吗? 她会不会甚至恐惧与男人接触? “至于吏部,确实与我父亲关系匪浅。” “郑坚这个位置,本就是吏部关注的地方,我找到蒋尚书后,其实并没有提郑坚的事情。” “只把最近我们查到慈光寺与李锐暗中的牵扯,告诉了蒋尚书。” “隔山打牛?” 林青瑶忽然有些难过,自己想破脑袋,别人却一两句就能劝动尚书大人们。 看出来林青瑶有些落寞,韩之序继续开口: “难道阿瑶姐姐,不奖励我吗?” 林青瑶心绪一顿,微微抬头看着韩之序。 “你想要什么奖励?” 韩之序眼巴巴回望着她,他现在什么要求也不敢提呀。 “可以攒着吗?” 看林青瑶疑惑的眼神,他连忙解释: “连带马车上那次呀。” 林青瑶有些好笑的点了点头。 “对了。” “对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林青瑶是想告诉韩之序,做好继承爵位的准备。 但她不知道韩之序还有什么话要说。 韩之序神色认真中,带着一抹偏执,一字一句说道。 “阿瑶姐姐,我想参加春三月的春闱。” 第130章 他不会成为裴玉岑! 长公主府邸。 林青瑶还坐在静雅阁主位上。 韩之序在她身边微弯着腰,两人无声对视。 “殿下,要用膳吗?” 金宝的询问打破了阁内诡异的宁静。 一早就喝了些韩之序煮的粥便进了宫,回来午时已过,林青瑶饥肠辘辘却无暇顾及。 韩之序的话让她很意外,思绪翻腾间,饥饿感早已被抛至脑后。 “你……想参加春闱?!” 林青瑶颦眉,狭长眸子中满是不解。 这是为什么啊? 功勋世家继承人,又何须下场科考。 等圣旨一到,他便是新任定国公。 朝廷自然会给他安排职位。 磨砺几年后,就会调入一些重要职位。 韩之序这完全是舍近求远啊。 或许……这跟他手中积攒的势力有关? 林青瑶当然想不到。 她就是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韩之序想要参加科考,完全是因为她在岁安酒楼的那番‘哭诉’! 没错! 林青瑶在御书房中,与那李锐斗智斗勇的时候! 韩之序也一点没闲着。 韩之序早就让秋水将岁安酒楼中事,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了他。 尤其是,林青瑶假意哭诉曾看上状元郎裴玉岑的那些话。 加上秋水模仿得惟妙惟肖语气。 在韩之序心里,童年记忆有许多画面,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唯独那一幕清晰如初——状元桥上,人潮拥挤中,林青瑶松开了他的手,奔向那胸前佩戴刺目红花的人。 那几乎成了他最深的执念,之一。 “对,我要参加春闱!” 韩之序的语气更加坚定。 “阿瑶姐姐,您会同意的对吧。” 林青瑶哪里不知道,他只是讨巧一问,根本不是要林青瑶同意。 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可是……” 林青瑶停顿片刻,斟酌着说道: “今日我向父皇讨要了一道圣旨。” “正是你继承定国公府爵位的圣旨。” “我没有过问你手中势力的意思,我知道你想做一些事,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 “但继承爵位,却是最快的捷径。” “而且……” 话未说完,林青瑶便戛然而止。 因为韩之序神色徒然变化,眼中全是哀伤,眼角也泛起了红。 “啊,是我…是哪一句说的不对吗?” 林青瑶心头一紧,怎么活像被自己欺负了的样子。 “哎哟,你可不能哭!” 林青瑶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韩之序红着眼,声音低沉: “阿瑶姐姐,我不要继承爵位!” 姐姐再也不会回到定国公府了,那里只有一个,一心礼佛的母亲。有一次韩之序高烧,定国公夫人,自己的母亲却在京郊庄子上专心礼佛,三个多月没有回来。 这样家不是家的地方,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吗? 何况…… “荒谬!” “父皇已经让福海公公拟旨了,最迟明日早朝后,圣旨就会宣布。” “你难道想抗旨?!” 林青瑶声音倏地严厉起来: “抗旨是死罪!”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姐姐还有母亲想想吧?” 韩之序却只是红着眼睛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林青瑶紧紧皱着眉头,鼻息都粗重了几分。 “你别这么看着我!” “你以为我是为谁求的圣旨?” “世袭罔替的定国公爵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吗?” “我不继承。” 韩之序刚刚一直半弯着腰与林青瑶说话,这会忽然缓缓跪了下来。 现在跪下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反抗,而是害怕那满腔欲望再也藏不住。 他不会继承爵位。 死也不会。 韩之序不想要这个爵位,他想参加科举! 他也想成为那个,帽戴红花,骑着枣红大马的那个人。 若是他成为了状元郎,阿瑶姐姐也会那样朝着他走来吗? 还是说,会像现在一样,满眼凌厉又失望的看着他? “我不要爵位。” 他垂着头,声音有些发闷。 “好好好,你长大了。” 林青瑶气急, “我管不了你了。” “你不要我也没办法,我能按着你的头,强迫你吗?” “你自己入宫找父皇去吧。” “免得到时候抗旨满门抄斩!” 林青瑶胸口剧烈起伏,心绪翻腾。 她真的想不通,但望着韩之序跪在那里,固执又可怜的模样,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跪着的韩之序,又能说什么? 原本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他都准备好了上万孔明灯。 那是阿瑶姐姐小时候最喜欢看的。 他想,到时候郑坚这些事情解决了,阿瑶姐姐心情好,他会告诉阿瑶姐姐他的心事。 可谁能想到,林青瑶求来的这一道圣旨,打乱了所有计划。 韩之序有他自己的执拗,他如果今日接下了圣旨…… 林青瑶看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只觉得胸口憋闷,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跳了起来。 骂也骂不得,说也说不得。 她还是走吧,回头她没饿死,也要被气死。 眼不见为净。 她甩着袖袍站起身就要离开。 韩之序这才慌了神,猛然抬起头,伸手抓住了林青瑶的衣摆。 “撒手!” 林青瑶还在气头上,哪里会理他,用了点劲想把裙摆抽出来,却发现衣服纹丝未动。 “阿瑶姐姐,求你,让我说完。” 韩之序知道林青瑶经历过什么,他更不会成为下一个裴玉岑! 他事后当然会去皇宫,求皇上收回继承爵位的圣旨! 但现在,他必须要与林青瑶说清楚! 现在不说,他总觉得以后都不用说了。 “好,你说!” 林青瑶最受不了他这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好像在她这里受了天大委屈! “我想要参加科举,是因为我要成为状元郎!” “那样,阿瑶姐姐或许也会朝着我飞奔而来。” “我不想再被阿瑶姐姐抛弃!” 林青瑶站在原地,还居高临下看着韩之序。 听到他的话,骤然怔住,心头翻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那你。” 林青瑶找了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 “那你为何不愿意继承爵位?!” 韩之序还跪在地上,抬着仰望着林青瑶。 “因……因为,” “大靖朝律法规定。” “有世袭罔替爵位之人,不得做公主驸马!” 林青瑶僵在原地,连剧烈起伏的胸口,都仿佛暂停了下来。 ------------ 明天请假一天! 感谢宝子们追更和打赏! 爱你们! 马上三十万字了,小韩同学可不是锯嘴葫芦! 我们的爱意必须说出来,不然还有张太医,贺统领虎视眈眈~ 第131章 我只想要你 韩之序最后那句话,仿佛在她紧绷的心中重重一击,震的林青瑶脑中轰鸣作响。 她失神的看着韩之序,眼睛却却没有聚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回了神志。 “你…再说一遍?” 她声音颤抖,几乎认不出是自己发出的。 韩之序依旧跪在地面上。 静雅阁内虽然铺着地龙,但偏里位置仍然是冰冷的。 可他却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只是执拗的仰着头,目光灼灼。 “大靖朝律法规定。” “有世袭罔替爵位之人,不得做公主驸马。” 他就这么乖巧听话的,字字恳切! 又重复了一遍! 林青瑶瞪圆了眼睛。 在林青瑶所有的记忆里,韩之序一直是乖巧听话的。 就算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势力,但是露出的爪牙也从来不是朝着林青瑶的。 或者说就算他露出了自己尖锐獠牙,也都是在保护林青瑶。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韩之序忽然十分坚定想要参加科举,竟然是为了她。 更没有想到为了她,韩之序要放弃即将到手的定国公爵位?! 她有些想不明白。 也许韩之序,只是不太明白定国功夫的含义? 世袭罔替功勋爵位,绝不是一个表面上的什么国公而已。 只有开国功勋才能得到这样的爵位。 而爵位的背后还牵扯着朝堂局势,既得利益,甚至是今后子孙后代的利益。 这让林青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荒谬。 可,连林青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她心中的最深处,隐隐泛起了波澜,以及…… 隐藏在荒诞情绪之下的雀跃。 这异样的情绪,被她下意识压在心底。 林青瑶凝视着韩之序。 他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背脊却挺得笔直,眼中满是执着。 面前的少年仿佛不再是那个对她眉眼弯弯,总是带着讨好之意的人。 须臾之间,林青瑶恍然大悟。 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韩之序。 他总是表现出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事事顺着她。 可实际上在他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炙热而疯狂的爱意。 眼前少年眸光灼人,暗藏着满腔情意,让林青瑶有些惊惧。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林青瑶被他目光逼视,嗓音都有些干涩起来。 “阿瑶姐姐,我明白。” 韩之序毫不犹豫,看着林青瑶有些惊慌的眼神,也没有半分动摇。 他确实不想再等了。 循循善诱,步步为营,太慢了。 林青瑶之于他,就像致命的罂粟。 靠的越近,越发上瘾。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少年的语气轻柔却干脆。 “其实我活下来的全部动力都是阿瑶姐姐。” “我只想要,阿瑶姐姐。” “荒谬!” 林清瑶猛然提高声调,试图掩饰内心慌乱。 “简直荒唐透顶!” “为了我,你要放弃定国公爵位?” “你可知道这绝味意味着什么?” “且不说全是地位,更意味着你韩家世代荣光都会被你,毁于一旦。” 看着林青瑶越发生气的样子,韩之序忽然有些开心。 阿瑶姐姐情绪波动越大,就代表着,她心中是有他的! “这些我都不要。” “如果需要,可以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 “然后我自请出族谱。” 韩之序语气平静,眼中却燃烧着惊人热度。 “我只要,阿瑶姐姐。” “只要……阿瑶姐姐不嫌弃。” 静雅阁内,一时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回荡在空旷的厅堂。 林青瑶觉得自己心跳,忽然快得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前所未有的慌乱感将她淹没。 重生以来,原以为只有今日以为母后怀孕,觉得有些失控。 然而此刻,事态竟然朝着她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 韩之序的爱意,如此直白,如此炽热。 满腔的少年情意,太过浓烈,也太过沉重。 而更让她自己疑惑的,是此刻惶恐不安的来源。 林青瑶一直告诫自己,应该远离爱情。 上一世一切苦难,都因为她爱上了裴玉岑。 所以重生后,她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复仇和权谋之上。 像一个孩童,咿呀学语,蹒跚前行。 何况,她下意识觉得,她与韩之序之间,横亘着重重阻碍。 可似乎,她能说出口的,只有年龄差距? 林青瑶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现在纷乱的思绪,都渐渐以接受韩之序为前提。 她只是害怕。 一旦接受了韩之序的感情,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太害怕失控,害怕重蹈覆辙,大概也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韩之西,起来。” 林青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别再说混话,定国公爵位你必须要继承。” “这是父皇的旨意,不论你心中如何想,都不能抗旨。” “当然,这也是你应尽的责任。”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说这些话的时候,衣袖下的手掌,紧紧捏在一起。 韩之序却敏锐察觉到了林青瑶话中的含义。 “是不是,只要陛下不下旨,就没事?” “只要没有这道继承爵位的旨意,阿瑶姐姐就愿意……” “考虑我?” 林青瑶避开了他太过清亮的目光,心头猛然一窒,死死咬住牙关,强自镇定。 福海公公已经拟好了圣旨。 从父皇继位以来,帝王的旨意还从来没有收回成命的。 韩之序怎么求,父皇都不会因为他孩子心性和所谓情爱,而撤回圣旨。 “哼,你现在已经把威胁和试探,用在我身上了?” “你倒是可以进宫去试试。” “试试父皇会不会因为你这个理由,而撤回圣旨。” 她转身想走,深怕再多留一会,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自己都无法预知的事情。 “阿瑶姐姐!” 韩之序猛然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 因为跪了太久,地上又冰冷,韩之序膝盖一软,就朝着林青瑶倒过去。 林青瑶被他扑的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但几乎瞬间,她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意。 “没事吧?” 她的担心一点也遮掩不住。 第132章 亲密接触 韩之序小的时候,被淮安侯府的公子,还有其他几家欺负。 膝盖就受过伤,养了好久才能下地。 明明静雅阁铺了地龙,可他腿上寒意还是透过衣袍传到了她身上。 她这会才后知后觉记起来,韩之序跪的那里,没有铺地龙。 “要不要紧?” 林青瑶声音中带着自责。 韩之序靠着林青瑶,半边身子都赖着不愿意起来,头也埋在她一侧颈窝。 听到她这么问,唇边却溢出一声笑来。 声音有些闷,从林青瑶耳边响起,震的她半张脸,连带耳朵都有些麻。 林青瑶身上带着好闻梨香熏过的味道,连带着她身上的温度,让韩之序心脏都有些鼓噪。 不想放开。 可他还是隐忍又克制的收回靠在林青瑶身上的力气。 林青瑶还在担心,又觉得耳边痒意弥漫。 听他闷笑声,又莫名有些生气。 偏过头正要再说他两句。 哪成想,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时进行。 一个偏头,一个从颈窝抬头。 两人的唇瓣,不期而遇。 一瞬间。 韩之序只觉得,唇瓣触碰到一片温软湿润。 直起一半的身子,僵在原地。 他原本只是膝盖僵硬绷直,那紧绷感似乎顺着双腿蓦然爬上背脊。 就算林青瑶在酒楼宿醉那日,他都没有感触碰这里。 一股难言的酥麻之感,从脊柱直冲大脑,而后又朝着四肢百骸奔流。 林青瑶的心也疯狂跳动。 她瞪大了双眼,唇瓣微张,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两人都没有动作,所以她分明感受到,韩之序有些发凉的唇瓣,几息之间就温热了起来。 这…… 这是怎么回事! 林青瑶瞳仁都有一瞬的散大。 韩之序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拢蜷缩。 几乎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自己心底的欲望,猛然后退一步,离开了那让他日思夜想的甜美。 “对不起,阿瑶姐姐。” “我不是故意的。” 这会林青瑶哪还有心思考虑这些,她大脑还没转过弯呢。 “你……你……” “你刚刚笑什么?!” 你要是不笑,我会生气偏头吗?! 韩之序再抬眼,情绪已经收敛殆尽,又带上往日乖顺,只不过眼底还有一丝落寞。 刚刚的闷笑吗? 只是他觉得今日表达心意虽然突然,阿瑶姐姐也步步后退。 可她找了许多理由,唯独没有不喜欢他。 但是这句话,如今却不能解释了。 因为林青瑶已经有了插翅难逃的错觉,现在只想跑! “圣旨的事情,你想想清楚!” “至于春闱,你想参加就参加。” “左右我也管不住你!” 语速极快,话音都没落下,她捂着自己的嘴就冲进了冬日的艳阳里。 阴霾的心情,也被静雅阁外刺目的阳光驱散。 韩之序站在原地,神色莫测,只有常年练剑粗粝的右手指腹,不停摸索着自己的嘴唇。 眼角红了又红,嘴边的笑意,却怎么也收敛不住。 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身。 阿瑶姐姐慌乱而逃的样子,好可爱。 说两句他又不掉一块肉。 这可是两人都清醒的时候,只要没有给他甩两耳巴子,就说明…… 想到这,韩之序手垂落在身边,终于朝外走去。 他要入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 林青瑶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用膳。 一口气跑回寝宫,都没有更衣,就把自己埋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中。 也不知道是寒风太凛冽,还是跑的太急。 也或许是…… 总之俞书兰只看到了一只涨红了脸又慌张的兔子。 这只兔子慌张到,自己窝边站着她俞书兰这个大活人,都没有发现! 哦哦哦! 她在心中暴鸣尖叫! 俞书兰专门在这里等林青瑶,就是为了给这俩留出空间来。 一来呢,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就去找贺晋煜这件事,都差点帮了倒忙。 二来呢,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这姐弟两个,韩之序大尾巴狼装忠犬,林青瑶呢装傻纵容! 这层窗户纸再不捅破,她都能急死! “咳咳,我说……” 看林青瑶还埋在锦被里,半天没动静,俞书兰猛地扑上去,在一片扑棱起来。 “别把自己再闷着啊!” “嘿嘿嘿,是什么事,让我们的长公主殿下,爆红了脸!” “快,韩之序跟你说什么了?!” 林青瑶刚被她突如其来声音,惊得抬起头。 看俞书兰八卦的样子,又提到了韩之序。 脑海中瞬间闪过他唇瓣的微凉,又闪过有些模糊记忆中脖颈的麻痒。 头又塞了回去。 “没……没什么。” “没什么?” “来你看着我的眼,没什么你慌什么?” 俞书兰笑着去抢她脸下面的锦被,两个人闹累了,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起来。 时不时俞书兰发出啊啊乱叫,又被林青瑶捂住嘴。 在外面守着的秋水,心中跟猫爪一样着急! 说啥呢,说啥呢? 有啥是她这个贴身婢女不能听的? 啊? 新旧主子在一块干啥了? 可惜,寝宫太大,闺中密语,不落旁人耳。 ??..?? 皇宫,御书房内。 用完午膳的景文帝,身前龙案放着一张巨大特质纸张。 而上面是他缓缓落笔,写下的几个人名字。 最中间,是郑坚,而六部尚书,陈阁老围绕其上。 自己长女在边缘,她名字旁被标注了一个‘?’。 与林青瑶名字相对的另一边,林天珏三个字也赫然在上。 景文帝更换了朱笔,紧颦着剑眉,额间出现深刻的‘川’字纹路。 这个时候,这位帝王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苍老。 “陛下,” 福禄公公的声音,隔着御书房厚重门传了进来。 停顿了一会儿,福禄公公继续说道: “定国公府世子韩之序求见。” 虽然老定国公已死多年,但定国公令牌早就到了韩之序手中。 所以宫门没有落锁,他就能进宫求见。 景文帝听到韩之序的名字,眉间褶皱寸寸消失。 眼中带上了一抹揶揄的笑意。 “宣进来。” “福禄你也一起进来。” 他放下朱笔,顺手将大纸翻了个面,遮住了那些名字。 韩之序垂着头,裹挟着一身寒气,恭敬跟在福禄公公身后走了进来。 他规范跪地行礼,景文帝却没有看,而是抬眉望向另一边。 朝苦着脸的福禄,挑了挑眉。 ??..?? 【是谁心里小鹿在乱撞~~】 第133章 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 皇宫,御书房。 西垂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 映照在景文帝脸上,显得他威严无比。 景文帝已经让韩之序站了起来。 片刻前,对着福禄公公挑眉得意的表情,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韩之序身后不远处的福禄公公,满是褶皱老脸面上笑呵呵,心里却疼惨了。 他真切理解了什么是肉疼! 那可是长公主殿下,特意送他福禄寿酒葫芦! “咳。” 景文帝清了清嗓子,福禄公公赶紧垂了眼,哀怨的眼神也被藏了起来。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景文帝锋利双眼半睁不睁看着龙案前笔直站立的韩之序。 眼神中带着审视。 身量颀长,不算矮。 嗯,五官面前还算端正,眼眸深邃,不像是蠢笨的。 只能说勉强,还凑合。 景文帝在心中评价,不过很快皇帝陛下又补了一句。 比那个裴什么的,顺眼多了。 “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 景文帝的语气平平,本应该是疑问句,却一点没有询问的意思。 好像笃定韩之序会来找他。 就连刚刚,福禄公公见到韩之序,也没有表现出惊讶。 这轮到韩之序心里没底了。 都说帝王心深不可测,果然没错啊。 韩之序双手穿过衣袍下摆,将其轻轻撩起,再次跪了下去。 额头触碰到地面,发出‘咚’的轻响。 他字字铿锵: “求陛下,收回成命!” 日光渐渐西移,辉煌宫殿的影子,被渐渐拉长。 韩之序神色看似平静的从御书房内跨出。 没人能看出他的情绪,也没人知道御书房内,景文帝都与他些什么。 韩之序只顺着小太监的指引,逆着光,缓步走向宫外。 “呵,小韩世子。” 正巧今日在宫内乱七八糟忙活了一天的张长卿下值,碰到也不装乖卖巧的韩之序。 没忍住,阴阳怪气,唤了一声。 韩之序眉眼之间其实更像老定国公。 不故意弯眉眼讨巧笑的时候,眉骨深而瞳孔如墨,倨傲而锋利。 看向张长卿的眼神,让他皱眉心惊。 “张小太医啊,你有什么事?” 有没有心情,对上这个张长卿,他都不会弱了气势。 两个人对上,就像小孩,比的是谁‘小’字,音节咬的更重似得。 “噗,我与你能有什么事。” 张长卿嗤笑一声,跨上了马车准备离开,但是想到了什么又撩起马车帷幔,转头看着韩之序。 “是在宫中碰壁了吗,也不装乖巧懂事了?” “我一直都挺好奇的。” 张长卿扯了扯嘴角: “长公主殿下一直待你如亲弟弟。” “她知道你乖巧面具下的獠牙吗?” “她知道,自以为纯粹的关系……” “却是你处心积虑,另有所图的结果吗?” 其实这不是张长卿的风格。 他还真是只有对上林青瑶,能毒舌两句,两人拌拌嘴。 平时脸臭又只喜欢钻研医术,按理说不会对韩之序有这么大敌意。 可不知道怎么了,张长卿觉得自己有些胸闷。 而且就远远看到韩之序的时候,就觉得他格外刺眼。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远去。 所以他站在原地,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等韩之序到了近前,出言讽刺起来。 要是这个问题,放在今日之前,韩之序也能怼张长卿两句。 可是想到今天在阿瑶姐姐府邸发生的事情。 还有不久前在御书房内,与景文帝之间的对话与承诺。 韩之序勾出了一抹笑意。 其实没有什么含义,就是今天他心情真的不错。 但在张长卿眼中,更加刺眼。 “以前阿瑶姐姐不知道。” 想到那个意外的吻,韩之序眼眸带上笑意。 “今日已经知道了。” 他说着朝等在一边,打着响鼻的追风走去。 “张长卿,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韩之序说着话,手下动作不停。 修长手指握住马鞍,脚尖轻点,暗色大氅在空中划出一抹弧度。 端坐在马背上,追风就刨着蹄子,迫不及待想撒丫子跑。 韩之序却拉直缰绳制止了马儿的动作。 他没有等张长卿的回答,面色坦然自顾自继续说。 “我是居心叵测,但是我从来不害怕袒露真心。” “更不会让她猜来猜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寒风缘故,他此刻嗓音有些低哑。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羞耻的事。” “不,换句话来说,是我爱她。” “所以我的獠牙,只会撕碎一切对她不利的人。” “她想翱翔,我就扶她上青云。” “她要杀人,我就是她最尖锐锋利的刀。” “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说完,他扬起马鞭,追风傲娇的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发出‘哒哒’声。 然后四蹄发力,冲了出去。 溅起满地雪沫,在夕阳下莹莹洒洒,将张长卿惊疑不定的身影,笼在其中。 韩之序没有回定国公府,也没有去长公主府邸。 策马从东城门出去后,手下鞭子动作越来越快。 他伏低身体,寒风呼啸,却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所以唐棠其实很不喜欢去这个主子的书房,他书房寒冬几乎都不怎么烧地龙。 因为在韩之序看来,寒冷能让他更专注的思考。 此刻也是这样,御书房中,景文帝试探问他,圣旨必须要下,要么是赐爵位圣旨,要么可以是他与阿瑶姐姐的赐婚圣旨。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想要? 可是对于韩之序来说,他更希望是阿瑶姐姐自己愿意,而非任何一个外力的干涉。 她的意愿,就是他全部心意。 哪一道圣旨他都不想要,但却能毫发无损走出御书房,当然是付出了别的事。 天色渐暗,他放慢了马速,看着依稀可见的慈光寺。 “就拿你开刀吧。” 韩之序喃喃两句,又加快速度朝着山腰香火弥漫的寺庙而去。 趁他病,要他命。 李锐勾当的把柄,正是他要交付给景文帝的,也是他能光明正大站在林青瑶身边的答卷。 更是给一个父亲看的,能保护好女儿一辈子的真心与能力。 寒风何惧! 隆冬又何惧! 逆着山风上行,他只怕林青瑶不再需要他了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 【这一章呜呜呜,本来是今天码出来明天的存稿!!】 【想定时发送,结果呜呜呜呜鸣】 【暴风哭泣噜!】 【三更噜(??? ·? ???)】 【明天又是裸奔的一天,天塌啦!】 第134章 带岁岁去见郑坚?! 冬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入了夜,大雪忽至。 朔风卷着残雪,又是一夜寒彻骨。 仆从们寅初就开始扫雪,很快又被覆盖,金宝只好让人都先歇了。 等雪停再清扫。 因此,长公主府邸内外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就算没有阳光,也是白茫茫的刺目。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簌簌落雪声,静谧的近乎空旷。 林青瑶站在寝宫窗前,身上松松垮垮罩了件素色氅衣,任由料峭寒意透过窗棂缝隙,丝丝缕缕入侵。 这寒冷,让她清醒了许多。 昨日虽然与俞书兰笑闹许久,但送走她后,林青瑶还是辗转反侧,难得的失眠了。 她以为…… 韩之序会像以前一样,一大早就来找她。 有些事情,她还要与他商量。 可清晨醒来,院中不见那么身影,心底忽然就空落落的。 就像是这一夜风雪涤荡过的庭院,只剩白茫茫,素净的……有些寂寥。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纹路,不禁回想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已经习惯了,韩之序几乎每日跟在她身边。 重生后几乎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陪伴。 而所有危险的事,他都会一马当先。 今日……怎么没来? 是昨天,她的话说太重了,伤害到他了吗? 林青瑶垂在大氅下的手,捏在一块。 还是她的拒绝,让韩之序心灰意冷了?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出现昨夜韩之序迅速滚烫的唇瓣,还有灼热的呼吸。 “殿下,雪又大了,仔细别着凉。” 秋水端来了一杯茶,见长公主殿下单薄身影,不由颦眉劝道。 林青瑶这才回过神,拢了拢衣服,用已经有一些冰凉的手接了过来。 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韩……韩之序呢?” 她状似随意地问。 嗓音似乎也染上了寒意,有些清冷。 秋水眼中露出笑意: “不知道今日为何韩世子没来,不过他手下唐棠一早就到了,说求见您。” 嘿嘿,想到正等召见的唐棠,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样子,秋水就想笑。 “传进来吧。” “门口回话就行。” 林青瑶几乎下意识这么说,回神后抿了抿嘴,她倒是从没有把韩之序拦在寝宫外。 很快,唐棠就被带到,隔着屏风站在门外,吹着冷风。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下……” 唐棠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了,要是主子成婚了,倒是可以自称下官。 可就昨儿连夜出门的举动来看,他主子还任重道远。 “奴……” 唐棠含泪: “奴才奉定国公世子名,前来送信。” “我们世子昨日没回府,连夜出城去了。” “说是……去查慈光寺的事情了。” 林青瑶皱了皱眉,慈光寺? 慈光寺的事情这么急了吗? 手指几乎下意识在杯盏边敲击,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门外小脸冻得通红的唐棠摇了摇头。 “世子走的急,只是让奴才转告您。” “另外,定国公府上下,殿下都可随意差遣。” “有任何事,殿下您吩咐奴才一声便是。” 林青瑶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她身后的秋水勾唇笑了。 嘿,她旧主子还不算是蠢货。 这一简直就是堪称一绝的以退为进啊! 一举拿下慈光寺之事,到时候在携恩图报…… “秋水?” 秋水回过神来,就看到长公主殿下面带疑惑看着她。 “发什么呆呢?” “你带唐……唐糖安排个住处。” “哦哦,奴家遵命。” “对了殿下,他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棠,可不是米糖哦!” 这个要解释清楚,不然唐棠容易炸毛。 林青瑶煞有其事点了点头,抿了一口热茶,暖意直达心底。 将心中那极淡的空落感驱散。 秋水带都快冻僵的唐棠离开,连翘就伺候林青瑶更衣了。 没一会,门外响起金宝的通禀声: “殿下,贺大将军求见。” 林青瑶反应了一瞬,才想起应该是贺晋酌? 昨天御书房的事,估计已经震惊朝野,他能忍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林青瑶朝门外走去,刚踏出门,就看到大雪之中,金宝双手揣在软和的棉袖里,鼻尖通红,咧着嘴,显得有些滑稽。 应该是才跟元宝打过雪仗,袖口,膝盖窝都还是雪沫。 她心情似乎更放松了一些,笑着道: “嗯,请去静雅堂。” 等林青瑶在静雅堂坐定,贺晋酌酒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眉宇之间像是隐隐压抑着急迫,让右侧眉骨那道寸长刀疤都有些猩红。 他身上带着凛冽寒气,所以刚进门一步就停了下来。 “殿下……今日可的空?” 贺晋酌很少会叫“长公主殿下”,也不会称呼“您”。 这是他小时候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可如今,战场归来的贺晋酌,也学会这么客气了。 但,林青瑶很快想起他在岁岁那里碰壁,又在郑坚之事上从中帮忙。 或许,称呼会变,可是他们少年的情谊,并没有变过。 而且,林青瑶看着贺晋酌,目光却没有聚焦。 她重生以来,一直以为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努力,就能改变。 后来郑坚被刑部救走,给她上了一课。 也更让她认识到,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身边有韩之序,贺晋酌,影风,秋水金宝,甚至还有韩知岁的努力,才能让郑坚最后,落个秋后问斩的结果。 “你想去诏狱?” 林青瑶怎么会看不穿他心中的急迫呢。 果然她话音未落,贺晋酌就点了点头,这人确实憔悴了许多。 “行,我让金宝准备马车。” 说着她率先朝外走去,她也很想看看,郑坚如今,还能不能用那个恶心的眼神,看着她。 “不过,你不要动手。” 林青瑶知道她这个要求挺过分的,但那是诏狱,是父皇亲自掌管的地方。 不论如何,郑坚只能秋后被斩,不能死在她们这些人手里。 “我虽然很不的能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 “但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他断眉轻扬: “您不让我掺合这件事,我不也没有做什么吗?” 林青瑶点了点头,不疑有他,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漫天飞雪渐小,远处元宝正带着仆从清理积雪。 林青瑶的绒靴踩在厚重雪上,发出‘咯吱’声,却没听到身后人有动静。 “你今日怎么这么墨叽?” 林青瑶停下身子转头看向隐在静雅堂阴暗里的贺晋酌。 须臾,贺晋酌有些发紧的声音传出。 “诏狱要去,但……” “必须带上岁岁。” 这很残忍,但必须这么做。 贺晋酌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握成拳,青筋显露。 第135章 郑坚死不会是痛苦的终点 “你说什么?!” 林青瑶声量陡然拔高,远处扫雪的元宝等仆从,都吓得停下手中动作,站在原地,手中扫帚落也不是,继续挥动又不敢。 “我还当你去一次边关,真变得谨慎守礼了!” “你明明就还是那个什么都可以不顾的混世魔王!” “当年,别人一句话,就能让你放下一切,远走边关!” “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任性,肆意妄为,岁岁不会吃这些苦!” “如今你竟然还要让岁岁再……再经历一次次噩梦!” “贺晋酌!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青瑶简直不敢相信,她这会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懒散肆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不羁少年! 贺晋酌那双狐狸眼中,再也装不了镇定,黑色瞳仁似乎片片碎裂,露出里面痛苦不堪来。 林青瑶说的对,她的每一句话,还有岁岁至今不肯见他这件事,都像是最锋锐又带着倒刺的箭矢,活生生在他胸口和心上,扯出巨大豁口。 “你要是跟那个畜生一下,折磨岁岁!” “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这种愤怒时刻,她脑海中竟然闪过,酒楼失利后韩之序劝她时笃定自信的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充满信心的开始放狠话。 “我能让郑坚落得身死,就也能让贺将军你失去一切!” 这不是气话,贺晋酌如果还敢说出带韩知岁去诏狱,那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贺晋酌苦笑一声,怎么才片刻,他都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这个小时候与自己沆瀣一气的小姑娘,张嘴闭口都要弄死他。 他狠狠闭了闭眼,将眼中痛苦都收敛殆尽。 再睁眼,贺晋酌又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你必须给她这个机会。” “不然,郑坚的死,不会是她痛苦的终点。” “碎裂的脊柱,只有鲜血能浇灌愈合。” “阿瑶,我比任何人都要愧疚,痛苦。” “我也比任何人,都希望我的姑娘,能真正重获新生啊。” 他说完,仓皇后退一步,侧身没有让林青瑶看到眼角落下的潮湿水光。 听到贺晋酌这么说,林青瑶已经冷静了下来。 “你……” 林青瑶察觉到贺晋酌的痛苦,心中也有些动摇。 或许是她太想保护韩知岁,不希望她再有痛苦的事,所以做法太偏激。 她重生以来每一次自觉成长,事后都会发现,过去做的一些事,多么幼稚。 这一次也许,也是她太天真了。 只是照料韩知岁的后半生,治愈她的短腿,就够了吗? 她忙着替韩知岁报仇的时候,韩知岁确实很少主动来找她。 哭过一场,真的可以治愈一个人吗? 放在三姐妹当时醉酒,林青瑶多么笃定啊。 可她心中的仇恨,并没有因为过往这些事有任何减轻。 设身处地想一想,韩知岁想要的,真的是一个死讯而已吗? 雪已经停了,四周静悄悄一片。 林青瑶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去。” “如果她不愿意,你可别怪我!” 林青瑶说完,朝着静雅堂旁边的惜花阁走去。 再有两天,韩知岁就要断骨重续了,一直在惜花阁静养。 酒楼的事交给了俞书兰与银宝。 林青瑶与贺晋酌踏进阁内,就看到窗户打开,冷风将韩知岁的脸庞吹的惨败。 她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茶色双眸似蒙着厚厚雾气,毫不聚焦地看向虚无处。 林青瑶心中一紧,正要快步走过去,贺晋酌速度更快。 脱下身上墨黑貂绒大氅,将韩知岁兜头罩住,另一只手已经把窗户严严实实合上。 他紧抿着锋利薄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带着他温度的大氅,很快就被韩知岁身上的寒意侵袭,冰冷了下来。 韩知岁骤然被贺晋酌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包裹,本能的想要抗拒,却没有挣脱开肩上的大手。 贺晋酌根本不敢想,韩知岁这样吹了多久的冷风! 贺晋酌目光看向已经走到韩知岁眼前的林青瑶,其中含义太过明显。 林青瑶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紧紧抱住回神勉强堆起笑意的韩知岁。 这才从酒楼忙碌中,停歇了两天,韩知岁就这么对待自己。 林青瑶不敢想,没有今天的话,她…… 韩知岁嘴角朝下撇了撇,很快又勾了起来。 她其实只是不能闲下来…… 她不想让林青瑶的努力白费,她也想自己努力站起来。 她确实也做到了,在酒楼的这些日子,她忙碌起来脚不沾地,常常夜宿酒楼。 累极了睡着,就不会梦到过去可怕的事情。 韩知岁知道自己没用,这么久所有人为她努力,为她报仇。 可她明明想要坚强活下去,却还是会陷入绝望之中。 就连秋霜,大概都看不过去,如梦劝她。 可如梦的那张脸,却满是鲜血! 韩知岁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一些。 她抬起有些冻僵的手,抚摸着林青瑶的后背,故做轻松道: “阿瑶怎么过来了?” “我没事,就是有些闷,吹吹风,正好看看雪景。” “我……” 林青瑶抬起头,眼中一片坚定。 “我带你去诏狱,报仇!” 声音清脆利索,她伸手招来了专门来伺候韩知岁的紫苏。 “给换身暖和的,再准备个手炉。” 紫苏轻轻托起自家殿下的手道: “殿下,奴婢省的,您放心。” 说完半扶着韩知岁换了一身暖和又方便行走的衣服。 等到侧门马车边,两人上车后,贺晋酌并没有上去。 他知道韩知岁对他的抗拒,马车空间不大,他不想韩知岁不自在,所以干脆与驾车的金宝,并排而坐。 金宝龇了龇牙,冷风吹的他牙疼,又连忙闭了起来。 嘿嘿,这也算是与大婧朝胜仗无数的大将军,并驾齐驱了! 哪个男人没有征战沙场,驱逐鞑虏的梦! 金宝这会高兴的有些早,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切实踏上刀剑无眼的战场。 不过,这是后话。 此刻,金宝还乐滋滋在寒风中,驾着马车。 第136章 捅死他,捅死他! 雪已经停,马车缓缓驶向诏狱方向。 车厢内韩知岁与林青瑶依偎在一起。 马车辘辘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只有嘎吱声不断传入车厢。 大靖朝诏狱,位于皇宫西北角,常年不见天日,阴森可怖。 这里历朝历代,关押的都是被满门抄斩种犯。 还未靠近,清冽的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与浓重血腥气。 金宝亮出令牌后,狱卒是个眸光锐利,却背脊佝偻的中年男人。 看过令牌后,沉默行礼后打开了沉重的铁门。 ‘吱呀呀’的刺耳声响,在阴云密布中,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独属于这里的寒意瞬间扑面而来,空气阴冷,像能渗透进骨髓。 跟在了林青瑶身后的韩知岁,瑟缩了一瞬。 忽然,她感受到了背后一只炙热大掌,轻轻推了她一把,一触即分。 狱卒领着长公主殿下一行人,穿过幽暗甬道,最后停留在一间牢房。 “郑坚是秋后以来,诏狱第一个犯人呢。” 狱卒声音像是金属摩擦般难听,林青瑶点了点头。 “钥匙留下,你先退下吧。” 她随意的挥了挥手,狱卒视线凝在牢房缝隙,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将钥匙递给贺晋酌,他佝偻着身子走了。 这间牢房内,没有点灯。 牢房后墙极高处,开了两个很小的洞,算是窗户。 林青瑶顺着牢门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影。 韩知岁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屏息站在牢门前,死死盯着那道人影。 原本强颜欢笑的脸上,龟裂开来,露出厌恶,憎恨,茫然,甚至言语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一个人复仇后,是不会觉得心情舒爽或者解脱的。 曾经经历的每一分痛苦,只有漫长岁月才能消解。 消解不了的,就会在痛苦中,发疯,甚至自刎。 只有死亡,才会解脱。 只有你死我亡,才能解脱。 贺晋酌打开了牢房上生锈的铁锁,牢门的响动,终于惊醒了蜷缩的人影。 “呃啊啊啊啊!” 郑坚从混沌中,逆着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林青瑶的身影。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魔鬼般的世子!! 嗓子已经废了,只能发出野兽般嘶鸣吼叫。 郑坚朝着牢房门外,不停蠕动着身子,想要靠近。 然后才认出,门口的是林青瑶,以及自己的夫人。 “呃呃呃呃呃!” 他胡乱挥舞着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胳膊,耷拉着的眼睛骤然大睁,迸发出惊人光芒。 那只胳膊先是指向林青瑶,然后转向了……韩知岁。 如果看向林青瑶的目光是仇视与愤怒,看向韩知岁的眼神,就带上了笃定与蔑视。 “哦,你是想说,岁岁是你夫人,会为你陪葬?” 不知道为何,林青瑶就是笃定郑坚是这么想的。 郑坚眼神惊喜,自从嗓子被毁后,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与嘶吼,他又呜咽吼叫起来。 “你放心,从你踏入上京城后,我的影卫就去了杭州府。” “郑府的仆人们,实在对你深恶痛绝,找到你的私印,一纸过了户部的和离书,比引你上钩,要简单多了。” 说着,林青瑶的手,扶住了韩知岁,让她站的更稳一些。 “郑大人,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有后手吧?” 林青瑶早就承认了,郑坚这个人有脑子有计谋。 但是,自从张长卿告诉她,世界上没有假死药。 她又想留韩知岁在身边保护,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在她的全部策划里,郑坚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影风去浙西杭州府,身负两个任务。 一,弄到郑坚私印,造一纸和离书,然后有俞尚书亲自帮忙,过了明路。 比起凭空捏造一个假户籍,这个忙简单得多。 二,才是想尽办法找到郑坚的弱点和死穴。 听到这话,郑坚目眦欲裂! 站在一边的贺晋酌,上前一步,从怀中拿出一柄匕首,递到了韩知岁眼前。 匕首刀柄上,雕刻着一个‘贺’字,竟是韩知岁的字体。 “岁岁,拿着。” 贺晋酌声音带着克制后的暗哑。 他没有再多说,可韩知岁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又低头看向眼前的匕首,。 刀锋在甬道昏暗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林青瑶看着那把匕首,皱紧眉头。 “这……” 贺晋酌拦住了林青瑶想要说的话。 他语气坚定,狐狸眼中像是燃烧着疯狂。 “殿下,今日之事,产生一切后果,都由贺某人一力承担!” “与长公主府邸,绝无半分干系。” 说罢,他不再理会林青瑶,温柔而疯狂的看向韩知岁。 “去吧……” 如同小时候,诱哄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你不要害怕……有我在。” 韩知岁还有些怔忪,但就在贺晋酌低沉声音中,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了他手中的匕首。 想抓住救命稻草,她细弱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她胸廓开始急促起伏。 心中像是有个魔鬼,声音与贺晋酌重合! ‘捅死他,捅死他!’ ‘捅死他,就是你破茧重生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另一个声音却更急促。 ‘想清楚,如果他死了,为你做这一切的阿瑶,才重新获得帝后宠爱,又会毁于一旦!’ ‘还有贺晋酌,甚至整个贺家都会因此陪葬!’ ‘他是几十年来,最有能力的少年将军!‘ ’为西北守护了多少家庭!‘ ’为了你回来,还要为你丢了性命?’ 痛苦与挣扎爬上韩知岁的脸颊,纯色几近透明。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犹豫和恐惧都吐出去。 然后。 她捏紧匕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已经打开了的牢房。 郑坚双手被韩之序弄废,可痛苦却日夜缠着他。 但他看到韩知岁的动作,竟然还能集中精神,讥讽的笑了。 怎么可能呢? 这个名满上京城,被教导的死板又规矩的韩知岁,下不去手的。 何况……郑坚视线,落在了韩知岁的腿上。 何况,她跛着的腿上,还有他郑坚,留下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这样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奋起反抗的。 她的脊柱,早就被郑坚打断,甚至彻底打碎! 他郑坚可以死,但他却会永远活在韩知岁‘心中’。 郑坚神色间全是疯狂,韩知岁永远要记住他! 而林青瑶那个贱人,很快就会陪他一起上路,不,甚至比他先上路! 郑坚勾着满是疤痕的唇,视线在林青瑶和韩知岁身上来回飘忽。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声。 “噗嗤。” 第137章 张长卿又犯什么病? 匕首刺入布料和血肉的声音,在这座寂静的诏狱牢房内,格外清晰。 贺晋酌是对的。 有些仇恨,还有根植入骨髓的痛苦。 只能用鲜血,才能洗干净。 郑坚瞪大了双眼,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窄。 而韩知岁还半弯着腰,看着匕首柄被她双手交握,狠狠送入郑坚的腹部。 郑坚的鲜血如同泉涌,顺着匕首缓缓滑过,接着浸湿了韩知岁苍白的手指。 她就那么僵在原地,双眸盯着之间有些温热,但很快凉透的血液。 很奇怪的是,她没有想象中的惧怕或恶心。 那捅破郑坚衣物皮肉的“噗嗤”声,更像是韩知岁心中,破茧的碎裂声。 原本停了雪后,乌云密布的天,被阳光忽然破开一道口子。 两道泛金的光线,从牢房墙上的小孔洒落。 尘埃在光线中飞舞,而光线最后尽数落在了韩知岁脸上。 这段日子以来,覆盖在她眼睛上的灰色阴霾,还有缠绕心头的梦魇。 全部一点点碎裂,而后如这些舞动尘埃,四散而去。 她被这突然起来的光线,晃了眼,茶色剔透的双眸中,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恐惧? 似乎已经褪去。 与以往每一次,不想让林青瑶担的故作坚强不同。 韩知岁,她一寸一寸,直起背脊。 那是被践踏后,任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支起的脊梁。 更是,被一点点缝补,伤痕累累但快要痊愈的心。 几乎在她松开匕首站起身的瞬间,泪水如同断线珠子,夺眶而出。 韩知岁的唇边,却荡起甜甜的酒窝。 她转过身,看向林青瑶。 “对不起……” 韩知岁最后还是没能听从心中小人的话。 她顺从了魔鬼,给了郑坚狠狠一刀。 可没有别的话能说,她只能哭着笑,笑的抱歉,说一句没什么用的对不起。 她的视线又看向站在林青瑶旁边,午夜梦回的那个高大身影。 嘴唇颤抖,想再说一句对不起。 还没出声,贺晋酌长腿一步就跨到了韩知岁身前。 眼中全是细碎的心疼。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托起韩知岁冰冷的手。 想要为她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哥......哥哥,我自己来吧。” 她声音有一些哽咽,接过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 泪水不停滚落,反而让血液更容易被擦干净。 贺晋酌有些颓然的收回手,静静站在她身旁。 林青瑶没有回应韩知岁的对不起。 在她动手的瞬间,林青瑶就悄悄给金宝打了个手势。 金宝立马会意,朝着皇宫方向跑去。 边跑着,还有时间疯狂动脑筋。 不论怎么样,他家殿下刚见过这个郑畜生,可不能这么死了! 虽然……地上躺着的人,面色惨白已经晕死过去。 金宝越跑越着急,都忘了找匹快马。 还好诏狱离皇宫冷宫的角门很近。 他就这么气喘吁吁的,撒丫子跑到了太医院。 ??..?? 诏狱中,比刚来的时候,亮堂了许多。 林青瑶才不管贺晋酌被拒绝,反而嘴角擒了丝笑意,看着韩知岁手上的动作。 这个曾经太过柔软,被郑坚摆布的韩家大姑娘,此刻已经脱胎换骨。 展露出连林青瑶都从未见过的坚韧与决绝。 她相信,在韩知岁动手的时候,一定想到了诸多后果。 可是韩知岁没有像过往一样自己痛苦还安抚别人,也没有为了别人而咬牙活下去。 那一刀,完全的,纯粹的,是为了韩知岁自己。 林青瑶就这么看着,心中叹息一声。 她忽然有些明白,明明已经获得新生,为何韩知岁还是拒绝了贺晋酌。 那不是害怕,也不是嫌恶,更不是别扭。 而是韩知岁一种独立的宣告。 她自己面对了过去,了结了这一切。 她不打算依靠任何人。 如果,今天一定有一个人,为杀了郑坚负责。 那只能是她韩知岁。 张长卿来的很快,金宝在他身后几乎背过气去。 不当值的时候,应该是午时就能回家了。 就在他换衣服的时候,金宝满脸通红冲进了太医院。 几乎是瞬间,他提起药箱就抓着金宝又冲了出去。 当他看到诏狱牢房中,郑坚的样子,俊秀的眉头狠狠皱在一起。 郑坚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体在地上痛苦扭曲,腹部鲜血不断涌出,那双被烧毁的手,像两只焦黑爪子,无力垂在身侧。 真可以,昨天下午被韩之序气的翻来覆去没睡着。 这会又要给林青瑶当牛做马擦屁股。 他舌尖抵着上颚: “让开。” 张长卿眼圈青黑,语气冰冷。 贺晋酌虚托着韩知岁,退到了牢门外。 张长卿心中在生气,手下动作有条不紊。 他最擅长的就是外科,药箱中长期备有十灰散。 这种药是由数十种药材烧炭所制,不论外用内服,止血效果都奇佳。 他随意撕开郑坚的衣袍,紧紧盯着伤口。 先将灰黑粉末洒在匕首周围,等伤口不再流出鲜血,就会缓缓退出半厘匕首。 这样反复好几次,腿都麻了,匕首才退了出来。 将匕首随手丢在一边,他从药箱中轻轻拿出一节淡黄色薄膜物,套在自己食指中指上,照着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就探了进去。 “哕~” 金宝本就还在大口喘息,诏狱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再有张长卿这么一冲击。 他再也没忍住,狂呕了起来。 张长卿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手下动作却一瞬不停。 不知道摸索了多久。 久到连林青瑶都觉得喉头有些翻涌。 张长卿才拿出了黑红痕迹斑驳的手指,仔细褪下用布又包了起来。 再撒了些药,站起身。 “这一刀痛的好啊。” 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夸奖。 怕自己也呕出声,林青瑶没有接话。 “竟然能避开肠壁。” “止血也算及时,倒是不致密。” “不过郑坚本就因为烧伤身体虚弱,若是没有人参这些药材吊着,活不过三日了。” 张长卿说完,看向林青瑶。 后者双眼发光。 “金宝!快回府,把我那三根百年人参,全部拿过来送给张……张太医!” “劳烦张太医务必保住郑坚的命!” 林青瑶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现在正有些讨好的对着张长卿笑。 不过,张长卿似乎并不买账,神色冷淡与她错身而过。 “郑坚是陛下亲自交代,要留着命问斩的。” “不需要长公主殿下操心,微臣自然会尽全力。” 林青瑶撇了撇嘴,心中疑惑的想,这人今天又犯什么病了。 第138章 韩之序的烫伤 马车轱辘辘前行。 诏狱沉重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隔绝了令人窒息的阴暗与腐朽。 车厢内贺晋酌单独坐在一侧。 他高大身体,在车厢里,显得有些憋屈。 韩知岁大概是哭累了,又骤然听到张长卿说能保住郑坚的命,没有人需要为她的固执付出代价。 心神一松,靠着林青瑶就睡了过去。 金宝驾车速度快了许多。 他这个劳碌命哟,一会还要给那个臭脸张太医送人参呢。 一点也没有韩世子讨喜。 想着又记起宫宴那晚,韩世子杀神般眼神,金宝在寒风中抖了抖。 算了,俩人真是半斤八两。 车厢内。 贺晋酌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林青瑶轻声问。 这人是想揽着韩知岁睡?! 虽说经过这一次,岁岁应该彻底摆脱了郑坚。 但是,能不能接受贺晋酌,可得等她醒了之后再说吧。 看林青瑶脸上精彩的表情,贺晋酌上挑眉眼中,都带上了无奈。 “你有注意到郑坚的手吗?” 贺晋酌也放轻了声音,在狭小车厢中,有些嗡嗡作响。 他看韩知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红着眼睡得香甜,才看着不解的林青瑶继续道。 其实他的意思是想提醒林青瑶,韩之序与他们而是认识的不太一样了。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要是大将军贺晋酌没有发现异常,那才是白打了那么多胜仗。 酒楼事件的当晚,竹哨响起,他第一次见识到韩之序的冷静与狠厉。 他的每一条布置,都在第二日御书房应验。 几乎可以说是力挽狂澜,避免了林青瑶被罚,甚至借力打力,直接弄倒郑坚,还让李锐陷入困境。 贺晋酌是行军打仗之人,在随时都有士兵失去生命的战场上,决策讲的是胆大心细。 可就算他见多识广,也被韩之序给惊到。 尤其是今日,贺晋酌原本还想再施以酷刑,以消心头之恨。 结果看到郑坚的样子,尤其是那双手,和完全无法发出声音,明显有着烫伤的嘴…… 明明,哑药就可以了,为什么韩之序还要给他灌滚水? 贺晋酌虽然从小性格懒散不羁,但是对林青瑶就像是亲妹妹。 只不过他向来不怎么善言辞,所以总是为林青瑶背黑锅。 这些事情他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想通透。 所以想提醒两句。 可是看她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多,他以后会多注意韩之序的动向。 而后者,应该也不会伤害林青瑶。 林青瑶还在等贺晋酌下文,就看到他不再说话,转而靠在车厢壁上。 车厢确实有点小,他还很轻的挪动了一下腿,看到韩知岁皱眉,又连忙停下了动作。 林青瑶皱着眉,脑海中不停回响郑坚那双一看就是被炭烧毁的手。 她当然不会如贺晋酌所愿,觉得韩之序做的残忍,或者提防韩之序。 不知为何,林青瑶脑海中浮现出刑部监狱走水后第二日一早。 韩之序给她递粥的时候,手臂上那些稀碎凸起的烫伤红点。 她那时候还以为韩之序是熬粥的时候,不小心被烫的。 此刻再回想起郑坚双手焦枯,手臂向上一些相对完好。 …… 韩之序手上的伤,根本不是熬粥时候烫伤的。 林青瑶的心脏鼓噪,脑海不受控制闪过韩之序傻笑的样子。 有什么莫名的情绪,随时都有可能冲破胸膛。 那隐秘的感情,似乎有些难以掩盖了! 这个小骗子! 林青瑶暗骂一句,眼眶有些发热,连忙也闭上了眼睛。 还好,林青瑶想... 还好马蹄的哒哒声,压过积雪的咯吱声,压过了她如雷的心跳。 也不知道之序... 也不知道慈光寺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 刑部尚书李锐府中。 从御书房回来后,他以突发高热,跟朝中告了假。 此刻,告假的李尚书,正眉眼阴翳,坐在书房中。 他这么突然告假,有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其实为了避险,虽然李锐有自信,就算两人没有碰头,也不会有意外。 但毕竟是镇抚司在调查南卫风的事情。 镇抚司直属景文帝,镇抚使更神秘,就连陈阁老,都没有见过。 李锐还是要小心为上。 另一方面,景文帝显然对他已经非常不满。 他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龟缩在自己府中,等这一阵风头过去,再说。 “李三。” 他喊了一声,书房门就被推开。 “你去,把裴玉岑……” “就是前国子监祭酒请过来,就说我找他。” 李三抱拳退了出去。 李锐继续低下头,看着桌上的棋盘。 他向来不喜欢围棋,所以桌上摆着的,是一局象棋。 ‘将’两侧的士,一个刻着‘南’,另一个刻着‘薛’。 不过已经被李锐单独扔在了一边。 南卫风不日就会被问斩。 薛德昌... 想到这个名字,李锐眼眸暗了暗。 薛德昌是别人隐藏的暗棋。 李锐当然不会没人可用,不然在刑部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他缺的是,聪明有脑子,能为了利益或权势,能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他在寺庙所做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中间不可或缺的,就是一个‘联系人’。 从前是南卫风,现在…… 他从棋盒中拿出一枚,比棋盘上颜色浅一些的棋子。 缓缓放在了南卫风之前的位置上。 上面赫然是一个‘裴’字。 这枚棋子明显是新雕刻的,触摸上去,还有些木屑毛刺,不小心的话,会刮伤手指。 李锐在‘裴’字上按了按。 不要紧的,在他看来,裴玉岑或许有些什么抱负。 但是,一定是一枚非常完美的棋子。 裴玉岑,从一穷二白的书生,到状元郎,再到被长公主殿下追逐六年之久的驸马爷。 从最低处,到达快顶峰的人。 怎么能忍受久居人下? 何况,他还曾经是陈阁老培养多年的关门弟子。 更是被长公主殿下唾骂! 还用圣旨,强压他与什么表妹成亲。 最关键的是,他是三皇子林天珏送来的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他李锐看来。 不仅不是裴玉岑的污点,反而都能成为培养裴玉岑野心的养料。 从御书房回来后,阴沉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缓解。 可惜…… 当初,酒楼那件事,不顺手陷害了裴玉岑。 能让他想办法继续笼络那位长公主的心就好了。 无妨,等他彻底成为自己人。 李锐有的是办法,帮他成为长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 想到这里,李锐意味不明笑了起来。 第139章 终究要染鲜血 李锐端坐在书案后,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刚刚的阴翳。 他方正但有些干瘪的食指指甲,一下一下敲击着刻着‘裴’字的棋子。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敲响,得到他应允后,被‘吱呀’推开。 李三引着一人走了进来。 裴玉岑步履沉稳,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眉宇间因为长期皱眉,留下了纹路,再也看不到少年的清风疏朗。 他朝着李锐拱手。 “下官裴玉岑,见过尚书大人。” 李锐是见过从前在朝中就见过裴玉岑。 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绮梦阁那次。 那时候他还穿着只有皇室能穿的革丝工艺衣袍。 当时,端的是公子无双的矜贵与孤傲。 李锐目光还落在裴玉岑身上,带着审视。 很快,李锐满意的笑了。 他抬起右手,隔空点了点对面的位置,手下那枚棋子毫无遮挡的展露在了裴玉岑面前。 “不必多礼,坐吧。” 显然,李尚书对裴玉岑如今的稳重很满意。 待裴玉岑落座,李三上了杯热茶,李锐才缓缓开口。 “过几日,你就要入职刑部了,感觉如何?” 这话听着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一个顶头上司,对太子送进来的下属关心。 可裴玉岑却听明白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裴玉岑的视线落在放在‘将’右侧棋子上,神色淡淡。 “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为尚书大人分忧。” 目光抬起,直视李锐。 沦为棋子这件事,在这段时间内,裴玉岑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 李锐庄严的国字脸太有欺骗性。 私底下随意凌辱犯人,虐杀后宅女人,还有他断了线索的寺庙之事。 都昭示着这个人,绝不是看着那么简单。 他故意露出刻满姓氏的棋盘,又提前把自己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 想要的答案,不言而喻。 李锐笑意更深,他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在这一点上,南卫风就差远了。 “刑部正值多事之秋,需要的就是裴玉岑你这样的人才。” 说完他收敛笑意,正色道: “上次酒楼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听说。” “你也知道,这件事是南卫风处理的,如今他也被关了起来。” 裴玉岑抬眸,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李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南卫风此人,乃是老夫一手提拔,却不曾想,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令刑部蒙羞!” 李锐神色间的惋惜,真假参半: “南卫风收受贿赂,纵容犯人,酿成大祸,老夫难辞其咎。” “圣上震怒,朝堂之上更是议论纷纷。” “哼,就算老夫告假,也能猜到比昨夜暴雪还要多的弹劾奏折,正在圣上御书房堆着呢。” 李锐叹了口气: “薛德昌背后的主子还不明了,如今南卫风难逃一死。” “左膀右臂皆断,老夫的位置,岌岌可危啊。” 李锐目光落在裴玉岑脸上。 “在你看来,可有救下南卫风的必要?” 裴玉岑闻言,眼中终于有了些表情,但很快他半垂眼睑,遮盖住了眼里骇然的情绪。 李锐这些话无非透露几个信息。 第一,李锐需要裴玉岑彻底成为他的爪牙,而作为回报,裴玉岑会成为他’唯一’的左膀右臂。 第二,南卫风知道太多李锐的事情,人必须要除掉,可现在镇抚司的镇抚使神龙见首不见尾,李锐又刚惹怒了圣上,根本无法出手,也不能出手。 第三,这个问题不是有没有救下的必要,而是问裴玉岑愿不愿意…… 出手杀了南卫风。 这是投名状,更是递给李锐的把柄。 李锐向来没什么耐心,看着裴玉岑垂眸半晌不回话。 指节在棋盘上重重扣了两下。 裴玉岑嘴角扯出苦笑: “李尚书,这件事容下官仔细考虑考虑。” 李锐却不给他时间,反而继续加码: “如今刑部左侍郎之位空缺,老夫有意举荐裴大人顶上。” “刑部都是实权职位,远不是其他文官可比的。” “老夫再有几年就要致仕告老,到时候肯定是左右手上位。” “那个时候你正值壮年……” 停顿了一瞬,李锐忽然冷哼一声,神色阴沉: “薛德昌背叛我在先,等圣上忘记这件事,老夫自然会解决他。” “所以,你明白老夫的意思罢?” “而且,你与长公主殿下的事,老夫不但不会像三皇子他们一样百般顾虑和阻挠。” “如果你有需要,老夫甚至可以帮你一把。” 说完,李锐意味不明笑了起来。 男人嘛,对爱而没有得到的女人,总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感情。 李锐在这一途,可谓是耕耘多年,怎么会看不穿裴玉岑呢。 正如李锐所想,他话音落下,裴玉岑猛然抬起了眼眸。 “三皇子?” 李锐以为他是伤心三皇子因为一个女人而不信任他。 于是解释道: “三皇子把你送过来的时候,可是明确说了。” “随便给个职位应付一下就行。” “老夫可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心腹。” 抹黑这种事,李锐还不是信口拈来。 裴玉岑端起氤氲热气的茶杯抿了一口。 指尖泛白,但热气遮住了他眼中震惊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是李锐主动把他调到了刑部。 当时林…长公主殿下刚刚与他取消婚约。 他颓然落魄,后来又被国子监告知,不打算继续录用。 李锐忽然递上名帖,两人这才私下有了第一次接触。 可裴玉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李锐话语间意思明显只是想给他递个橄榄枝! 怎么今日! 竟然又变成了,是三皇子殿下,把他送到李锐这里的?!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裴玉岑从来不蠢,他几乎转瞬间就发现了这件事不合常理的地方。 或许,找到这个关节之处,就能彻底得到三皇子殿下的信任。 也能完成老师所说的‘两面刀‘。 李锐又开始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棋盘上的棋子。 威严国字脸上嘴角也开始下撇。 裴玉岑放下茶盏,视线落在自己修长手上。 忽然无声笑了,眼中却闪过丝悲戚。 这双握笔的手,终究还是要染上鲜血了。 很快,他就收敛了笑不再犹豫,站起身后,语气坚定。 “下官……” “领命。” 第140章 深夜到访有何吩咐 裴玉岑走出李府的时候。 雪过天晴,天空纯净湛蓝,阳光洒在还没有及时清理的积雪上,折射出刺眼光芒。 裴玉岑被晃的闭了闭眼。 “裴大人,奴才送您?” 李三一改之前冷淡态度,弓腰在裴玉岑背后说道。 能进大人书房的人,原本就没几个。 进去活着出来的,今后都是大人心腹。 裴玉岑是他驾马车请来的,现在理应由他送回去。 可李三却看到这位裴大人摇了摇头,而后迈步离去。 从李尚书府回安和巷路途不近,他身上的衣服并不算保暖。 才走出没几步,裴玉岑浑身都被凛冽寒意包裹,从皮肤渗透进心底。 艳阳也抵御不了寒冷。 他面上再也没有强装沉稳,只剩下怅然,苦涩,甚至是一片再无希望的死寂。 不远处七八个半大孩童,鼻尖与耳朵冻得通红。 正笑闹着,在雪地打滚,嘻哈声传了老远。 那些孩童迅速分立街道两边,手中捏紧成团的雪球,跃跃欲发。 “打我撒!” “略略略~” “来打我撒!” 两边反反复复就这几个词,互相叫嚣。 裴玉岑却恍若未闻,目光聚焦在虚无处,行尸走肉般继续行走。 不知道哪一个孩子,率先发起了进攻。 紧接着尖叫声响起,被捏成实心的雪球,依靠惯性全力朝着彼此方向飞掷。 “碰碰碰。” 裴玉岑深色棉袍上,多出了四五个雪球爆开后,残留的痕迹。 还有一个,在他侧脸炸开。 那哪里像雪球? 在裴玉岑的感知里,几乎如同冰锥,让他半张脸都冰凉麻木起来。 “哇,砸到人了!” “快跑撒,要挨揍了!” 孩童惊呼着转瞬就消失在了四周。 很快脸上的雪水顺着脸颊而下。 裴玉岑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抬袖随意擦去水渍,苦笑一声。 “真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啊。” 如果这双挥毫落纸的手,注定要染上鲜血。 那就让它更有价值,也让他…站的再高一些吧! 他不再犹豫,大步离去。 很快,那些孩子又出现在街上。 “那人好吓人哇。” “是撒,自言自语念叨啥呢?” “我娘说了,这年头长得越好看的人,越有病!” “来打我撒~” ??..?? 夜色渐深。 三皇子府邸,灯火通明。 林天珏负手,立于书房中,他面色阴沉,来回踱步。 李锐告病不出,让他觉得不妙。 他身后的谋士赵先生,也是紧皱眉头。 郑坚当初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也是再三思虑才同意的。 如今居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反转。 不但三皇子失去了运盐使郑坚。 更让才牵上线的刑部尚书李锐,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告病在家。 这其间到底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在阴暗处又是谁,用一只大手推动着这一切? 连赵先生自己都没有想通,更别说林天觉能想通了。 只见三皇子殿下的眉宇间逐渐暴躁起来。 他忽然出声,唤了近侍进来。 “去把李尚书请过来。” 他的语气显出了几分急促和不耐烦。 “殿下,不可!” 赵先生连忙出声阻拦。 近侍不敢出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 林天珏嗤笑一声: “难道就让本殿下这样袖手旁观?” “如此大的损失,赵先生你不想办法尽量挽回,竟然还要阻止本殿下传唤李锐?!” “你有没有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赵先生你就没有责任吗?” “外祖父盼你来我身边,是让你为我出谋划策的。”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无能为力!” “像个废物!” 赵先生其实早就知道,林天珏会这么说。 作为镇南王派到三皇子殿下身边的谋士。 他的使命确实不只是出谋划策,还有监视。 因此,哪怕赵先生足智多谋,也早已被三皇子殿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尤其是近一两三年以来,三皇子殿下看似明面上每一件事情都会过问赵先生,甚至赵先生同意,他才会继续做下去。 实际上巴不得找到赵先生的错漏之处。 指桑骂槐的言语嘲讽也好,直接转告给镇南王也罢。 这种戏码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至于此刻三皇子殿下说的如此难听,完全是因为这一次对于三皇子殿下的党派势力来说,确实损失太过严重。 赵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停翻腾的怒气,沉声道: “不是赵某阻拦陛下。” “这件事已然发生,想要弥补更应该谨慎行事。” “李锐都让以退为进,抱病在家。” “我们更不能轻易将他叫来,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三皇子您的府邸。” “说到底是因为郑坚而影响到了李锐的官位。” “而这件事,是三......是我们让李锐做的。” “于公于私,三皇子殿下都应该放下身段去安抚李锐。” “而不是高高在上,将李锐焕传唤来。” 放在以往,赵先生当然会注意用词,可是他近日经常有疲惫感。 教一个人本来就是件难事,何况是一个如此抵触的人。 如果不是镇南王对他有救命之恩,十年辅佐的事,他绝不会答应。 林天珏停下了来回踱步的动作。 他听到高高在上四个字,当然很不高兴。 可赵先生的话,却是提醒了他。 李锐恐怕对他也有怨怼。 “知道了,本殿下会乔装打扮,小心行事。” 李锐他今天必须见到这件事,绝对不能再拖。 ??..?? 当林天珏,一身夜行衣,裹挟着寒风进入李尚书府中的书房时。 李锐眼中并没有意外。 如果今天没有见到林天珏,以后李锐都不会再见他。 如果林天珏不懂得礼贤下士,甚至不懂得为自己做出之事,而承担责任。 那么李锐也不屑成为三皇子一党,与他共谋大事。 毕竟,李锐看重的是三皇子殿下背后有镇南王支持。 他要的就是从龙之功! 是从一个六部尚书的位置上,向上更进一步。 而不是跟着一个愚蠢之人,随意作死。 尽管如此,李锐还是敷衍行礼,随后又坐了下来。 阴阳怪气的开口道:“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吩咐?” 第141章 打国库主意?! 子时,李尚书府邸书房。 气氛有些微妙,三皇子殿下此刻的脸上,是敢怒不敢言。 但他很快就想清楚了,今日的来意。 于是他收敛了怒意,带着笑意开口道: “李尚书可是不高兴?” “朝堂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本殿下以为做足了准备,没想到还是出现了变故。” “这件事其实损失最大的是本……是我啊。” 放低姿态,示敌以弱。 虽然,李锐不是敌人,但是这样做总没错。 这也是出门前,赵先生反复交代的。 赵先生还交代,李尚书一定会借此发泄心中怒火。 甚至是说出什么对三皇子殿下大不敬的话。 但是千万记住不能发怒。 果然,李锐听到林天觉的话,当场就冷笑出声。 “殿下的损失?” “殿下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恐怕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殿下就早已想清楚了后路。” “无非是断臂求生,舍弃我这个尚书而已。” 林天珏瞬间脸色阴沉下来。 这个李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怪不得能在上京城,甚至在整个大靖朝的寺庙中行那档的事。 “臣可不相信,关于郑坚的弹劾奏折,殿下您一无所知。” 这话林天珏哑口无言。 郑坚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后宅虐杀,还是贪墨盐运,他都知道。 不但知道,还从中斡旋,为其遮盖。 但是他确实不知道,吏部那个姓蒋的早就盯上了郑坚。 也不知道,中正孤臣陈阁老也握着把柄! “为了这样一个废物,为了盐运那点子贪墨来的钱?!” “殿下竟然拖老夫下水。” “现在不但事情没有办成,郑坚落了秋后问斩。” “老夫刑部反而成了风暴中心!” “老夫左膀右臂被砍!” “甚至尚书之位都快要做到头了!” 连‘臣’都不自称了,李锐确实在这件事上吃了大亏。 从他做刑部尚书到现在,也有快十载,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甚至之后稍有不慎,都会丢了官位! 李锐诡计多端,怎么会看不出来,郑坚救了下来,是他交给三皇子殿下的投名状。 郑坚没救下来,三皇子殿下就会如同自己舍弃南卫风那样舍弃他。 他怎么会不怒。 他必须要让林天珏知道,他李锐不是能随意所舍弃的人。 随着李锐的话音落下,林天珏脸色也彻底铁青。 “李锐!” “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本殿下是你的主子!” 李锐却毫无畏惧。 “主子?” “殿下若是能保住老夫的尚书之位,老夫自然为殿下,马首是瞻!” “可如今,殿下连证件都没有保住,又何谈保住老夫官位?” 林天珏语塞,李锐所言不错。 郑坚已废,李锐又差点成为垫背,生出异心,也在情理之中。 林天珏深吸几口气,神色与语气都缓和了下来。 “李尚书莫要动怒。” “这件事绝非本殿下有意为之。” “仔细分析,背后一定有其他势力介入。”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 “还需要李大人鼎力相助,方能渡过难关啊。” 卖惨呗,虽然讨厌赵先生,但是他说过,今日夜谈,李锐不平息怒火,三皇子殿下就卖惨。 李锐却没有买账。 “老夫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帮助殿下渡过难关?” 林天珏见李锐上钩,猛然站起来,身子前倾,靠近了还坐着的李锐。 他俯视着,这位看起来正当年,却句句不离‘老夫’二字的尚书。 语气狠厉而拒绝: “想要保住李尚书官职,并非没有办法。” 李锐挑眉,额上露出一片粗重的抬头纹。 林天珏压低声音,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宫变。” 李锐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林天珏在说什么。 他瞳孔骤然缩紧,连常年稳定的心跳,都逐渐加速。 虽然他与林天珏勾搭在一起,却从未想过走到这一步。 不过…… 李锐很快在心中转了个弯儿。 从前没有想到这一步,是因为自己刑部尚书的位置,坐的四平八稳。 没必要多此一举。 后来答应了林天珏,有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镇南王的信。 另一方面,林天珏察觉到了他在慈光寺所做的事。 当时只是被逼无奈,就想着顺便陪这位三皇子玩一玩。 就像当初他对裴玉岑说的,景文帝就只有三皇子殿下这一个适龄皇子。 根本不需要冒险,就能得到皇位。 现在情况就大有不同。 就不说景文帝在御书房的时候,对他的态度。 光是林青瑶在御书房的时候,那道淡然无惧的背影,就让李锐警觉! 林天珏看李锐神色变幻莫测,反而镇定下来。 只要李锐有野心,这件事就能成。 李锐心思急转,环顾四周,低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殿下可想清楚?” “镇南王,会支持您吗?” 听到李锐提到自己祖父,林天珏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快恢复,冷笑着说: “本殿下早已想清楚了。” “只不过,祖父那边本殿下会亲自劝说。” 李锐猛烈跳动的心脏,如同被泼了冷水。 镇南王不支持,就没有足够兵力。 何况…… “那殿下可有什么周全计划?” 林天珏,沉吟片刻。 “如要兵变,哪怕有了祖父的支持,也需要我们自己有兵力。” “李尚书,你控制的寺庙就可以用来养兵。” 这倒是聪明了一回,李锐从前没有这个心思,寺庙只是用来做一些阴私之事。 现在倒成了不错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养兵,需要的巨额银钱……” 林天珏故意停顿,眸色深深地看着李锐。 ??? 李锐凝眉头上就差三个问号了。 该不会,这要银钱的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吧?! 那他李锐干嘛不起兵自己做皇帝?! 李锐自己都没有发现,思路被林天珏打开之后,想法着实大胆了...许多。 林天珏挑了挑眉揶揄道。 “李尚书,你想到哪里去了。” “本殿下,怎么会将手伸到你的口袋里呢?” “户部有本殿下的人,年终述职之后。” “各州府上报的银钱,都会暂存户部。” “李尚书恐怕还不知道,田赋、税收等等折合后。” “今年户部进账,近一千两白银。” “按照户部往年清算时间计算,最少要到三月底,四月初才会彻底算清,移交国库。” 李锐脸上威严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殿下!” “你要打国库的主意?!” 第142章 陈年往事何必紧追 三皇子府邸,书房。 灯会未歇,赵先生坐在黑暗之中。 不知道三皇子殿下那边如何了,有没有安抚好李锐?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 李尚书府内。 林天珏还在被李锐这句“打国库主意”,震惊! 怪道李尚书能瞒天过海,胆色惊人啊。 “李尚书倒是比本殿下还贪心呢。” “按照往年户部的规定。” “银两清算完毕,收归国库后,会有什一留存在户部。” “这些银两,一般用来发放官员俸禄,赏赐等。” “只要有了这笔银两,何愁养不了兵。” “等到了明年,祖父就会回京述职。” “到时候手中有兵,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逼宫。” 李锐不得不承认,他被林天珏劝得很心动。 可是户部向来守卫森严,甚至还有禁军把守。 这些银两根本不可能,来到他们手中啊。 林天珏似乎看出了李瑞心中的疑惑。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上京城地图。 地图之上,户部与刑部被重点标注。 李锐面色郑重的坐了下来,两人逐渐降低了声音,对着地图来回比划。 时间悄然而逝,丑时。 林天珏站起身子,看着神色还有些震惊的李锐,做出了最后的许诺。 “李尚书,本殿下答应过你。” “只要能登那个位置,必会给你无上荣光。” “这份承诺,本殿下可以以姓氏起誓!” 李锐面上却没有显露丝毫情绪,但他郑重站了起来,躬身向林天珏行礼。 “微臣,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书房内烛火摇曳。 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一个高大,一个瘦削,在灯火的拉扯,时而分开,时而重叠。 如此,两个心怀各异的人,也算的上是同心了。 夜色更深,李锐一路将林天珏送到角门口,看着他踏着夜色融入黑暗,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了皇宫方向。 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抱歉了,陛下。 既然您,不愿意给我生存空间。 那我只好,另寻明主了。 至于林天珏,到底是不是他的明君。 这还有待考证,不过目前看来,林天珏还不算蠢笨。 能想到这个方法,户部白银。 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 甚至后路都想好了,一旦被发现,受牵连的只有尚书,俞文昌。 连李锐都要感叹一声,扳倒一个户部尚书,竟然可以如此轻松。 朝着后院走去,李锐眼神闪了闪。 至于这个空缺,可不一定要让林天珏的人上。 隐匿在黑暗中的林天珏同样心思各异。 宫变这件事,是他自己擅自决定的。 而那张地图,是母妃告诉他的最后一张底牌。 不过,没人知道他会提前使用这张牌。 林天珏受够了这种被控制,被压制的日子。 他一个堂堂皇子,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 谨小慎微,按照母后与祖父的每一个要求去做。 这么多年来,无法反抗,随波逐流。 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是无休无止地劝阻,训斥。 是吃穿用度,都被他人主宰,决定。 是连仆从,婢女,谋士。 都带着监视的接近。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 事成之后,他只会成为那个祖父与母妃的傀儡! 急行之中,林天珏捏紧了拳头,眼中满是癫狂的恨意。 既然谁都可以,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 同样还未入眠的,还有远在慈光寺的韩之序。 山上不如上京城平静。 寒风呼啸,敲打着慈光寺藏经阁的窗沿。 韩之序孤身一人,缓步走入其中。 指尖划过布满灰尘的木质书架,留下一道浅淡痕迹。 在藏经阁二楼隐蔽角落中,他搬开一摞经书,书后墙面上轻轻按动。 机括声‘喀嚓’不绝,在寂静无声中格外刺耳。 韩之序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点燃。 看着眼前层叠书架慢慢移开,露出一扇斑驳腐朽的...门。 他阴沉神色,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抬手推开门,灰尘簌簌而下。 门内空间并不大,三面墙各有一座书架。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经卷的味道,韩之序视线在一排排泛黄书页中寻找。 最终停留在了一本《永昌二十年功德录》前。 指尖拂过粗糙纸面,停留在其中一页。 不知道为什么,墨迹已经洇开,自己有些模糊不清。 正当韩之序倾身,想看仔细一些的时候。 清冷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弥陀佛。” “施主深夜擅闯藏经阁,难道不怕佛祖怪罪吗?” 慈念左手执油灯,另一手竖掌立在胸前。 他就站在进入这间密室的门口。 外面山风好像更猛烈了一些。 透过陈年旧窗吹了进来。 此刻与当初接待长公主殿下的时候不同,慈念一身素色僧袍。 袍角被轻轻吹动,飘扬不止。 他面容平静,没有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 韩之序放下了书卷,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 目光落在慈念右手手腕上。 那里有一串佛珠,是唐棠花了许久时间打探到的。 与慈念身世有关。 朝着慈念方向走动的瞬间,那串佛珠毫无征兆的崩裂开来。 黑色檀木珠散落在地,发出清脆声音。 那一串中,唯一一个金色的珠子,滚到了韩之序脚边。 他靴尖轻捻,捡起。 又靠近了一动不动的慈念两步。 借着慈念手中油灯的光亮,看清了金色珠子内部的鎏金文章。 那是一个极小巧的麒麟印。 精致而隐秘,若不贴近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察觉。 “慈念方丈可听说过,前朝赵首辅家的长子。” “赵,亦,安。” “也就是,永昌二十年的状元郎。” 韩之序的声音并不大,却穿过寒风清晰传入了慈念耳中。 这位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方丈,连一个眼神都未有变化。 “陈年往事,韩世子又何必紧追不舍。” “贫僧只是慈光寺的慈念。” “当初是有求救之意。” “若是长公主殿下与韩世子觉得为难,贫僧也不会有任何逼迫之举。” “可为什么呢?” 慈念问的是为什么非要打破砂锅,一定要将他的身世查个水落石出呢? 他早就已经死了啊。 第143章 赵氏秘辛 “果然是你。” 韩之序并没有觉得惊讶。 慈念的身世,之前他们就隐约查到了一些。 如今这话,是试探,更是确认。 “我该叫你,赵亦安,还是慈念?” 韩之序的面容,被柔和烛火照亮,可他身后密室一片漆黑。 连同他整个人都像是可怖巨兽,随时都能将慈念吞没。 直到这个时刻,慈念才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当初,他知道向外求救,必须要暴露身世... 不,其实他之所犹豫了这么多年,才下定决心,正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世啊。 慈念轻轻道了一声佛号。 “世子爷既然已经查明,又何须为难贫僧呢?” 慈念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名字只是一个外号。” “世子不必过问于我。” 韩之序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的指尖还不停摩挲着那枚金色佛珠。 麒麟印记在烛光下,时而闪烁出冰冷光泽。 时而隐没在他修长之间。 “慈念方丈。” 韩之序在称呼这件事情上,暂且放过了慈念。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慈念不需要付出要他们出手的代价。 “我不喜欢说废话。” “你既然主动求长公主帮忙。” “想必心中已有决断。”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膳,想让我们出手,改变慈光寺,甚至天下的寺庙之事。” “可没有这么容易。” 说着,韩之序话锋一转,语气忽然锐利起来。 “慈念方丈,你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开弓已没有回头箭。” “我不管,这几个月以来你为什么没有联系我们。” “但我这个人不喜欢做有隐患的事情。” “从几个月前你的异常开始,你就注定只能朝前走。” “犹豫只会让你坠入这阿鼻地狱。” 窗外寒风陡然变大,似乎都在附和这句话。 密室内空气仿佛凝固,烛火的光亮也渐渐弱了下去。 “所以你又何必问我,到访所为何事?” “你不给我把柄,我自然有办法查。” “不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你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了结这件事吧。” 说罢韩之序将那枚金色珠子,收进了袖子中。 然后,两手一摊: “我可以就此收手,放弃查探一切。” “但是,赵亦安必须死。” “又或者...” “长公主殿下与我会彻查这件事。” “给你,也给你心中的佛陀,一个交代。” “不过,赵亦安也得死。” 韩之序话语间充斥着血腥与残忍。 这不是给慈念的选择。 因为不论他怎么做,都在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犹豫中,丧失了活下去的机会。 慈念沉默了。 他苦笑一声,半垂眼睑,遮住了眼底的痴妄。 可笑他慈念来到慈光寺后不久,就觉得被佛祖感化。 自诩佛门中人,心中却痴嗔贪,三毒俱全。 而眼前,这位定国公府的世子,多智而近妖。 仅仅是几句话就点破了他心中那些可笑的畏缩。 是呀,如今的他。 不过是寄生佛寺的孤魂野鬼,苟延残喘,还助纣为虐。 他死后,大约真的会下阿鼻地狱。 往事忽然如同眼前的黑暗巨兽,让他吞没。 那一年。 他还是当朝首辅赵阁老的长子,赵亦安。 金榜题名,春风得意。 未来是一片坦途,身后也是祥和幸福。 可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科举舞弊案,让他从云端接入泥潭,成为人人唾弃的罪人。 而按照当时镇抚司所查,自己的父亲,当朝首辅是始作俑者。 圣旨降下,赵氏一族获罪,株连三族,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他永远忘不掉当时,绝望,无助,恐惧,这些情绪像是剧毒毒蛇般,啃噬他的内心。 他在诏狱中,喊哑了嗓子,也没人在意他到底有没有作弊。 随着时间推移,他只能默默等死。 当他即将被押赴刑场,以为自己就要身首异处,魂归黄泉的时候。 李锐出现了,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也只将他,拉了回来。 赵亦安隐匿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父亲母亲,乳母,弟弟,幼妹一一被斩杀。 那一天家人的血水,染红了西市口大片街道。 后来听说,官员们用了三天三夜才冲刷干净。 而他,清楚记得李瑞开口的第一句话。 “赵亦安,你想活下去吗?” 他怎么不想活下去? 如果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必须要活下去。 他不能让自己的全族就这样无缘无故,被诬陷,被钉在文人的耻辱柱上。 他永远也忘不了,幼妹人头落地时的惊恐。 更忘不了父亲临死之前的屈辱与不甘。 他明知道跟李锐不会有好下场。 他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一个更黑暗,更绝望的深渊。 可是他必须要跳! 他必须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李锐伸出的手。 哪怕只有一丝,查清楚一切,还赵氏清白的可能。 李睿很快用一具死囚的尸体,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让赵亦安得以逃脱死刑。 为了抹去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他先是隐姓埋名,在清远山上度过了几年。 之后,被李锐换了身份,送入了慈光寺,削发为僧。 被当时的老方丈,赐名慈念。 慈悲在怀,心无旁念。 李锐救他,并非心中有善念。 只是看中了他的才华,头脑,报仇的决心。 还有这个前朝首辅之子,永昌二十年状元郎的身份。 李锐需要一个,身份见不得光,有致命把柄,又必须活下去的人。 而他赵亦安,或者说慈念。 一个背负罪名,苟延残喘,企图报仇的可怜虫。 无疑是他最佳人选。 李锐也曾答应过他,只要他做好慈光寺之事,李锐就会私下动用刑部力量,替他查清当年之事。 因此,慈念很快就在慈光寺站稳了脚跟。 他本就聪慧过人,又饱读诗书。 很快便熟悉了寺庙的一切,还取得了老方丈的信任。 李睿也并未食言。 李锐查到了当年,确实有人找到了他的父亲赵阁老,想要行舞弊之事。 只是赵阁老当时严词拒绝,甚至准备科举之后,就将这个官员上报朝廷。 可惜,还没等赵阁老上报皇帝陛下。 赵氏全族,就人头落地。 第144章 贫僧愿意 对于当时的赵...慈念来说。 李锐兑现了他的承诺,而且也怒火中烧,发誓要一定会继续查下去,还赵阁老清白。 那么他也必须开始,按照李锐要求,在慈光寺行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李锐的暗中帮助下。 老方丈卸任云游。 而后,慈光寺迅速分为南北两寺。 南寺,由慈念的师兄,慈渡管理。 因南边的百年菩提树,渐渐只做祈福法事。 北寺,就落在了慈念手中。 紧接着,上京城就传遍了,北寺的那株千年古树一夜开花。 当日在慈光寺北寺求子的夫人们,一个月后,竟然同时怀孕! 渐渐的,北寺就开始接待,合算八字,祈求姻缘,以及求子这些事。 慈念将梓树开花的这一日,定为每个月的求子日。 随着求子灵验这一消息传出。 不仅江南富庶之地,就连苦寒之地都有不少妇人前来求子。 虽然后来梓树,再也没开过花。 可慈光寺灵验这件事,一时之间传遍了大靖朝每一个角落。 就连... 回忆到这里,慈念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定国公世子。 不过很快,他又陷入回忆。 明明慈光寺在百年前还没有这样的名气。 忽然就变成了极其灵验的寺庙,香火之鼎盛,甚至盖过了域外佛门。 从来没有人觉得疑惑。 求子得子的人家,都沉浸在幸福与虔诚之中。 而在光鲜亮丽的背后,却充斥着腌臜交易。 这一切,都是慈念安排的。 每到举办求子日的时候,所有前来的夫人或妇人。 寺庙都会安排这些香客,留宿在北寺厢房。 入夜就会有小弥撒,为她们送上掺杂了秘药的‘安神汤’,或是点燃掺有迷香的熏香。 就算有随行丫鬟与婆子,也会毫无防备迷晕过去。 再然后,就会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脸戴面具,悄悄从密道潜入北寺。 像是挑选成衣铺子衣服般,挑好后,进入那些被迷晕夫人房中。 第二日清晨,一切又会恢复如初。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被挑中的妇人,回去后并没有怀孕,会责怪慈光寺徒有其名。 而更多的人都道,佛祖显灵。 殊不知,自己早已沦为权贵泄欲工具! “求子灵验”对于慈念来说,就像是一道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枷锁。 当年慈念被李锐利诱,加之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糊涂之中做下这些事。 随着日益研读佛经,终于有一天,盘坐在宝相庄严的释迦摩尼佛前,彻底顿悟。 可为时已晚啊。 他曾经试图阻止,却被慈渡严厉制止!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慈渡师兄,或许比他更早就知道慈光寺的事。 甚至慈渡,根本就是李锐的人。 慈念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陷入绝望。 他像是被割裂开来,白日他疯狂劝自己,既然没有回头路,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必须要继续下去,为了给赵氏,给家人复仇! 入夜,他却彻夜难眠,诵经礼佛,企图从佛祖这里得到指引与救赎。 慢慢的,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在慈光寺苟延残喘,麻木又无能看着这个污浊世界。 盘坐大雄宝殿之时,慈念觉得释迦摩尼佛的佛相,都似乎满含怒意。 可又能怎么办呢? 佛祖没有降下雷霆,劈散这深渊。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慈念放弃了。 随着慈光寺香火一日一日壮大,在这座寺庙下孕育出畸形变态的权势,早已无可撼动。 这是利益的交织,是秘密的交换,更是屡见不鲜的荒淫无度! 人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忘掉痛苦的事情。 后来,李锐不会再带来有关前朝科举舞弊案的消息。 赵亦安,彻底死在了永昌二十年,秋后西市口问斩那一日。 慈念也再也没想过,报仇。 直到,长公主殿下与韩之序的出现。 那时候,长公主殿下与裴玉岑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 长公主殿下行事不羁,甚至能与皇帝陛下顶撞叫板。 如果是当年名满上京城的大才子,一定会对这个殿下嗤之以鼻。 根本不可能相信,这样一个行事无度,眼中毫无规矩的长公主殿下,能打破慈光寺困境。 可也许是佛祖的旨意吧。 明明已经随波逐流,再无一丝挣扎的慈念。 忽然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一般,在长公主林青瑶身边,做出了那日的事——袈裟,笑脸,暗示,面相,姻缘红线。 等长公主殿下离开,慈渡发怒质问的时候,他才似乎回过了神来。 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后慈念才犹豫不决! 明明知道定国公世子韩之序一直在调查他,却没有主动联系。 以至于,错过了最后的生机。 慈念终于开口,喉间干涩而沙哑。 “贫僧这条命,世子想要就拿去。” “只要长公主殿下与世子,你们能为慈光寺,为大靖朝受牵连的寺庙,拨乱反正...” “能拯救那些无数的无辜妇人们。” “贫僧...万死不辞!” 慈念猛然抬起头,眼中带着浓浓悲戚与微薄希冀。 “就像世子所说,贫僧早就该死了。” “现在,能用我的血液,我的肉身...” “把亲手抹在佛祖身上的污点,洗刷干净。” “就算阿鼻地狱,贫僧也愿意!” 极微弱的水光,从辞官眼尾滑落。 韩之序很满意慈念现在的决绝。 不过他所说无辜妇人是什么意思? 这疑虑飞快闪过韩之序心头,但他此刻没有时间深思。 烛火的映照下,他笑容不带任何温度,让人不寒而栗。 “我的人查了三个月,都没有查清楚慈光寺的秘密。” “可见一旦揭开,哪怕一角,都会牵动整个朝堂。” “甚至引起动荡。” 景文帝至今没有立储,这是大靖朝最大的隐患。 一旦出现什么动荡,那些眼睛死死盯着皇位的人,就会如同见到血腥的鬣狗! 不过,韩之序并不担心。 “而引子,必须是人命!” “也只能是你的命。” 慈念望着韩之序,眼神复杂难明。 如果韩之序与他同样生在永昌年间,那么永昌二十年的状元郎,恐怕不会是赵亦安了! 慈念根本还没有告诉韩之序这件事的全貌。 可韩之序却已经想出,如此疯狂凌厉,又最优的对策。 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经阁外的风已经停了。 慈念缓缓放下手中油灯,双手合十,眼眸低垂,念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愿意的。” 第145章 慈念的因果圆满 慈念的声音很轻,但是在黑暗与风声之中,显得异常清晰。 当他说出这句话,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选择与退路。 更多的,是内心的解脱。 是作为一个佛门中人,时刻不敢忘记自身罪孽。 是被仇恨裹挟多年,一朝醒悟,放下过往,以血鉴佛的决心。 风忽然小了下来,渐渐归为平静。 而慈念的脸庞上,追忆,苦涩,痛苦统统消散。 再抬眸,眉目舒展。 油灯朦胧映照下,慈念的额间,竟隐隐透露出一丝佛性。 慈光寺罪孽深重,这一切由他到来而开始,再由他死亡结束。 是他的因果圆满啊。 韩之序将这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嘲弄。 他可不觉得慈念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毕竟他韩之序,不信佛,只信自己。 “那么...” “既然慈念方丈已经与我,达成共识。”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他竖起修长白皙的左手掌在胸前,面无表情看向慈念。 慈念借着光,看了一眼韩之序的手纹,就迅速收敛。 没有犹豫,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与韩之序手轻轻碰在一起。 “啪。” 声音不大,两人情绪也不高涨。 这盟约也没有旁观者。 “噼啪。” 劣质油灯中,炸开火花,火星猛然亮了一瞬。 照亮了韩之序与慈念二人的脸。 两人脸庞上,虽然表情不同,被火光映照在眼底的情绪,却如出一辙。 “世子与贫僧移步细谈吧。” 韩之序点点头,他也有此意。 慈光寺,北寺慈念的丈室内。 两人相对,坐在已经不算饱满的蒲团上。 这里比四处漏风的藏经阁暖和了许多。 两人身前小几上的茶杯,水还满着,却已经不再冒出雾腾腾热气。 此刻四处烛台都点上了烛火,明亮了许多。 可韩之序表情远没有之前平静。 他双眉紧锁,双眸赤红,牙根紧咬,瘦削脸颊诡异隆起。 “你说什么?!” 韩之序眼中寒光乍现,犹如锋利长剑,直指对面慈念! “李锐在慈光寺,竟然......竟然为朝臣,甚至皇室,肆意挑选玷污无辜妇人?!” 慈念被韩之序突然迸发出的气势所震慑,不禁抓紧了手中佛珠。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怖之人。 就连当初被慈念忤逆的李锐,也没有如此骇人。 眼前的人,哪里是外人眼中的废物世子,根本就是地狱中爬出的修罗! 那双眼眸,像是顷刻就能将他身体捅穿。 慈念默念一声佛号,继续开口。 “不仅如此,李锐更是留下把柄,并以此为要挟,控制了不少朝中大臣。” “贫僧...并不是没有反抗过。” “可是,他们已经形成了彼此紧密联系的关系网。” “贫僧传出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以李锐为核心,四散开去的不仅仅是上京城的官员。” “连大靖朝其余地区的寺庙,都多少被波及。” 慈念很想给自己再辨别一句,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必辩解,就是因为他的默认,才成了帮凶。 因为他的顺从,造成了如今局面。 韩之序深吸一口气,将青筋暴露的手,收进袖中。 眼中赤红缓缓褪去,恢复了往日平静。 如果林青瑶在这里,应该能看出,韩之序心底那股几乎要失控的杀意,有多么汹涌。 若是这些肮脏交易,波及到了阿瑶姐姐...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韩之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整个慈光寺化为灰烬! 慈念看着韩之序身上杀意,时现时灭,却什么也做不了。 下意识的,他开始捻动手中佛珠。 每动一下,心中会默念佛号。 而对面的韩之序,开始迅速回忆,阿瑶姐姐之前有没有来慈光寺祈福。 很快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应该没有,唯一那一次就是接回姐姐后,来慈光寺祈福。 当时有他,秋水以及影卫陪伴左右,当时应该没有异常。 姐姐来过,不过当时是为了给贺晋酌祈福,去的应该是南寺。 “这种勾当,会出现在南边吗?” 韩之序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慈念的默念。 后者摇了摇头。 “南寺作为北寺的遮掩,必须是一件完美无瑕的外衣。” “南边不会出现。” 听到慈念的话,韩之序的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些参与交易的,都有哪些人?” “皇室,又有谁?” 韩之序的面容实在有欺骗感,明明已经收敛了杀意,可盯着慈念的眼眸,总让他觉得森冷。 “这...” “这些人大多数时候,都戴着面具不露真容。” “淮安侯,六安侯,中山侯,内阁有几个大学士,礼部尚书...” 韩之序面露嘲弄之色。 怪道阿瑶姐姐在御书房那日,礼部尚书这么偏帮李锐。 “还有呢?” 他知道不止有这些,如果按照慈念所说,这些年来,这密不透风的利益网,早已不是一息就能扳倒。 他还是太保守了。 “下面行省不少指挥使,巡抚每三年回京述职,应该也有参与。” “应该?!” 韩之序非常不满慈念的话。 这种事情,慈念竟然只是象征性挣扎反抗一下,就顺从做了刽子手! 现在还用“应该”来糊弄他?! “实在是李锐根本不会让贫僧接触这些人。” 这话不假,李锐难道不知道,只有把柄是无法约束一个人的? 李锐每次都会把慈念拉入这些事,让他成为不折不扣帮凶,甚至是操控者。 可每次都不会让他接触这些权贵。 “对了,皇室中那位先天耳聋二皇子林天胤!” “他来过不少次!” “还有,大概最近两三个月,三皇子殿下林天珏也常来。” 这也是当初林青瑶来之后,慈念引他们去姻缘梓树的原因。 林天珏相当自负,并且不喜欢面具束缚。 所以确定了人选之后,就会取下面具,甚至在地点也不限在香客居住的厢房内。 只不过那次,三皇子殿下在慈光寺门口,就看中了恰巧来慈光寺祈福的魏乐涵。 按照原本规定,南寺香客,他们是不能碰的! 可没想到,三皇子殿下只是说了什么,那女香客就...就顺从了。 大概当时也被这件事,冲昏了头。 慈念才做出,暗示长公主殿下这件事。 ??..?? 忽然发现,我写的好像有些复杂。 笔下每个人,不是纯粹的善,也不算纯粹的恶。 就连一些反派,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但是慈念的这个从四五十章,穿插到现在的故事线。 他的因果圆满,确实是从死到生,再从生到死。 可能笔力有限,故事构建不够圆满, 人物矛盾感也不够。 但是已经尽力啦~ 真的,虽然看的宝儿们少了许多。 但是我自己写到这,qaq还挺满意。 估计继续推进了! 有许多细节都跟以前圆上了! 冲冲冲~~ 第146章 用他的血拉开序幕! 从那日之后,慈念有后悔,有不安,有恐惧。 到今日,有放下,有释然,更有慷慨赴死。 还有了一份,诡异的感谢。 感谢那天,明明姿态如同贵女,却轻易就顺从三皇子林天珏的魏乐涵。 如果没有她,慈念八成只会继续做他的行尸走肉。 等到哪一日,佛祖降下旨意,再自裁谢罪。 韩之序听到林天珏名字的时候,几乎与慈念在同一时间,想到了那梓树下的画面。 他眼中寒光一盛。 可转瞬,他又有些疑惑。 林天珏和李锐勾结,确实是板上钉钉。 但从郑坚这件事看来,韩之序本以为这两人面和心不和。 毕竟任谁来分析这件事,明明背后是林天珏要李锐救下郑坚。 可刑部监狱走水后,林天珏忽然就隐匿了起来。 而景文帝所有怒火,也都朝着李锐一个人去。 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李锐不但丢了南卫风这个重要棋子,还被圣上怒斥。 李锐那个性格,应该不会再听从林天珏的。 这是御书房事件后,韩之序与唐棠两人分析出的结果。 但是... 如今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密切得多。 这两人的关系还需要重新评估。 “还有吗?” “再具体的,贫僧也不敢确定。” 从韩之序再次问话的时候开始,慈念就一直垂眸看着眼前水满的茶杯。 其实,还有一个人,不过不是参与者,而是受害的妇人。 女儿远嫁,替女求子。 慈念手中佛珠不禁转快了几分。 不能说,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都不能说。 “以往都是李锐亲自前来,安排这些事?” 韩之序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必须要问清楚重要之处,才好想办法应对。 所以他没有察觉到慈念的异样。 慈念摇了摇头,低声道: “李锐平日公务繁忙,会让他手底下一个人来对接。” “一般是不会在贫僧这里直呼性命。” “不过,贫僧曾让小沙弥打探过。” “那人名字中似乎带个‘风’字。” 名字带风的人不少,朝中官员也有。 就连林青瑶身边的暗卫,也有这个字。 但是韩之序立刻就明白,与慈念对接之人就是南卫风! “最近五日,是不是没有人来与你对接,也没有接到继续安排‘求子’的消息?!” 慈念这才有些愕然的抬起头,这件事韩之序都知道? 看慈念这表情,韩之序就已经确定下来。 从昨日暴雪中,踏入慈光寺后。 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 不知道回去后,阿瑶姐姐会不会接受他。 不知道慈光寺事情调查,会不会顺利。 不知道景文帝御书房许诺,是否当真。 虽然他有过人能力与自信,可只要与林青瑶牵扯上,他就有些瞻前顾后。 又在今夜,从慈念口中,听说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 但是确认是南卫风从中接洽后,他忽然笑了出声。 笑的真情意切,显得他确实心情不错。 这真是阿巧娘遇到阿巧爷,巧碰巧了。 酒楼之事后,阿瑶姐姐沮丧回府。 他提出毁了郑坚,让他就算活着出去也在也不能为官。 当时就是想将狱中发生的一切,都扣在南卫风头上。 谁能想到呢,李锐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人,把这么重要的人,放在如此明显位置。 大概对于李锐来说,这算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还有一个原因。 几乎瞬间,韩之序就明白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放在眼前,一旦出事,可以迅速杀人灭口! 韩之序眸光闪了闪。 南卫风已废,现在不怕李锐出手,反而怕他龟缩。 韩之序忽然起身。 这动作吓了精神紧张的慈念一大跳。 “借纸笔一用。” 韩之序在慈念抄经书的桌案上,迅速撕下一个小角,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 “这顿晚饭很好吃。” 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印章,在右下角缓缓按下。 收回印章后,纸上的‘镇’字,早已消失不见。 将纸张折叠好,韩之序拇指食指弯曲放入口中,吹了个没什么声音的口哨。 不出十息,门外响起沉闷声音。 “主子。” 韩之序瞥了一眼低头念佛的慈念,长腿迈到门边。 打开一丝缝隙,将那张纸递了出去。 如墨黑暗中,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一丝人影。 送去哪里?送给谁? 韩之序都没有说,反而直接关上了门。 他回到慈念身前蒲团,一腿微盘,另一只支起,坐的没什么形象。 带着已然掌控全局的镇定自若。 “慈念方丈,你今日所言,不可对第三人提起,包括长公主殿下。” 是命令,而非商议。 这件事牵扯出来后,对整个皇室和朝廷,都是致命的。 他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揭露,所以再等等吧,再等等就告诉阿瑶姐姐。 就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隐瞒。 “此事,我会亲自告知长公主殿下,不过时机未到。” 慈念点了点头。 “韩世子可想到对策了。” 他们没有名册,更没有‘证据’。 想要打破这样的局面,慈念又应该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去死? “慈念方丈不必着急。” “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允许这些腌臜货存在。” 说到这,韩之序勾出一抹冷笑。 “慈念方丈可听说过,抓贼抓赃,捉奸捉双?” 慈念一愣,很快皱起了眉头,头顶戒疤都被这个动作带的动了动。 “还有...有无辜妇人受伤?” 韩之序摇了摇头,脑中闪过裴玉岑人模狗样儿的样子。 “嗯,不无辜的。” “放心,都不是无辜之人。” 阿瑶姐姐送给裴玉岑的那道圣旨,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这件事,到时候我会找人与你联系。” “你还不知道,最近刑部出了事,李锐龟缩在家。” “南卫风也被抓起来了。” 慈念一惊,还要发问,就看到韩之序撑在膝盖上的手,随意摆了摆。 “我会想办法让自己人顶上去,获取李锐信任。” “证据与账册自然也就到手了。” “而后再抓个现行。” 抓谁?当然抓三皇子林天珏! 不但要当场抓,还要想办法惹怒林天珏,到时候... 韩之序视线从慈念身上扫过。 到时候,就如慈念所愿,用他的血,拉开序幕! 第147章 惦念 快到寅初,天光未亮。 两人夜谈也接近了尾声。 韩之序走到了门口,打开了半扇门。 昨夜才下过雪,龙脊山的夜,比上京城要冷许多。 寒风从门口灌入屋内,韩之序鬓边散落发丝被风吹起。 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慈念, “慈念方丈,你可曾后悔...” “后悔当初接受李锐的,救命之恩?” 慈念沉默片刻,他不明白韩之序为何要这么问。 但仍苦笑着回答: “韩世子,贫僧每一天都在后悔。” “每一天,都已经如坠阿鼻地狱。” “但若是,时光倒流。” “面对死亡威胁,和家族仇恨,贫僧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韩之序心下了然,最后仅有的微弱同情消散开去。 “人之常情。” “不过,慈念方丈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非死亡。” “而是活着。” 慈念点了点头,神色怅然。 “世子说的是,或者比死亡要痛苦的多。” 不再停留,韩之序头也不回走出了慈念的方丈室。 在寺院马厩找到站立闭目的追风。 翻身上马,朝着山下而去。 寒风呼啸,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韩之序才缓缓拉起缰绳,停了下来。 晨曦还未破晓,整座龙脊山,都隐匿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夜色中的慈光寺,静静矗立在半山腰,建筑风格锋利异常,连同起伏的山峦,都如同匍匐在暗中的怪兽。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咆哮。 在韩之序的位置上,甚至还能在山风中,闻到极淡的香火气息。 而香火之下,隐约间是腐朽,恶臭又溃烂的不堪。 他嗤笑一声。 什么佛祖,若是有佛祖,为何不铲除眼前的毒瘤,为何不降下惩罚。 韩之序调转马头,策马离开。 不需要佛祖,他很快就会将这里,夷为平地。 ??..?? 大约因为韩知岁的那一刀,又或者没有像以前一样拒绝贺晋酌。 事情结束后,林青瑶竟然一夜好眠。 窗外天色微明,林青瑶从朦胧中醒来。 晨曦光芒尚未完全驱散黑夜的阴影,她静静躺着。 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也不知道慈光寺那边怎么样了。 韩之序今天,会不会回来? 细细想来,从救回岁岁之后,韩之序真的就像是一个废物世子,每日都要来她这里混日子。 黏的就像牛皮糖。 这还是第一次,两天没见到人。 “殿下,您醒了吗?” 连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 鼻音有些重,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今天估计韩之序也不会回来,林青瑶情绪就不太高。 连翘带着秋水从门外进来,一人手中端着温水,一人轻轻掀起床幔。 “韩...韩世子可有消息?” 林青瑶坐了起来,声音刻意保持平静。 秋水低垂的脸颊上,露出一抹笑意。 嘿,她就说嘛,旧主子以退为进,这不就有效果了。 不过回话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情绪。 “没听说呢。” 林青瑶任由秋水与连翘伺候,微微颦眉。 已经两个晚上过去了,韩之序都没有回来。 难道慈光寺那边遇到了什么困难? 她起身来到妆奁前,心中不安却像是平静湖水中,丢进了一粒石子,层层扩散开来。 “连翘,让金宝备车。” 只让韩之序一个人去调查这件事,还有可能直接与李锐针锋相对,确实不应该。 这件事按照之前韩之序告诉她的,牵扯甚广,她不应该让韩之序一个人...为了她以身犯险。 连翘手上已经为长公主殿下绾好长发,正要转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细碎,一听就是金宝。 “殿下,”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殿下,韩世子求见。” 下雪那日,元宝可是将院子里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金宝。 再加上秋水闲来没事,就在他耳边念叨。 如今连他都知道,韩世子以后可能,嘿嘿嘿。 反正比姓裴的好一百倍,金宝想法多单纯,只要对自家殿下好,殿下又不抗拒的,就都可以。 “看样子,韩世子是赶着早上城门一开,就回来了。” “风尘仆仆,好像赶了夜路。” 金宝脚步停在寝宫门口,声音遥遥传了进来。 林青瑶听完心头一紧: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下,韩之序就出现门口。 果然如金宝所说,他身上衣衫皱折,脸色略显疲惫,就连脸颊上,都冒出长短不一的青岔,显得格外潦草。 林青瑶还是第一次见韩之序这样,后者被她看的有些脸红起来。 “阿瑶...姐姐。” 颇为乖顺的叫了一声,一点也没有之前的张牙舞爪。 林青瑶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听他这么叫也没觉得有什么。 怎么今天一听,少年音色清澈,嗓音舒朗。 竟然从‘阿瑶’与‘姐姐’之间停顿的一瞬中,听出几分温柔缱绻。 林青瑶心中一颤,错开了他有些灼热目光。 朝着秋水与连翘挥了挥手,两人会意退了出去。 秋水看着自己旧主子,还悄悄笔画了个加油的手势。 韩之序目不斜视,一个眼风都没给她。 “慈光寺之行,可还顺利?” 韩之序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册子。 从慈念的方丈室走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所以又回到了藏经阁,将密室中的册子拿了回来。 “这本《永昌二十年功德录》,是在藏经阁隐秘密室中找到的。” 林青瑶接过册子,翻开几页,眉头渐渐皱起。 “之前调查全部属实,慈念身世,包括暗中操控之人,确实是李锐。” 韩之序沉默片刻,不等林青瑶发问继续说道: “但是慈光寺深处秘密,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慈念如今已经算是我们的人。” 韩之序将他对南卫风与李锐猜测,一五一十告诉了林青瑶。 “我想用刑部安插的暗棋,获取李锐信任,争取接管慈光寺之事,拿到确凿证据,力求一击必杀。” 林青瑶一愣,随即轻叹一声: “原本薛德昌,是不是可以用在这里?” 第148章 不太一样的韩之序 林青瑶一直记得,当初裴家赏花宴设局的事情。 那时候还是魏乐涵婢女的玉香,玉梅两人,就是明暗棋。 薛德昌这个人,林青瑶没有什么印象。 应该就是韩之序的暗棋。 若不是因为郑坚的事情,出现了意外,这个暗棋就可以留到现在用了。 韩之序哪能猜不到林青瑶所想? 看着林青瑶略显自责神情,他声音下意识轻了一些。 “阿瑶姐姐,薛德昌并不合适。” “薛德昌其实是我留着,扳倒李锐之后拿下尚书之位的人。” “他这个人,一直都不得李锐器重,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李锐也不会信任他。” “不过...” 韩之序卖了个关子。 “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阿瑶姐姐您要不要猜一猜?” 林青瑶像是被韩之序问懵了。 “这个人,您很熟悉。” 韩之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 “裴玉岑。” “裴玉岑?” 林青瑶惊讶的重复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以她对裴玉岑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做这件事。 他那个人,自视甚高,清风朗月。 “李锐在酒楼算计他,就是为了让他再没有...和阿瑶姐姐您‘藕断丝连’的可能。” “也就是说,李锐本就打算启用裴玉岑。” 韩之序十分笃定。 “我打算顺水推舟,再送裴大人一份大礼。” “不过,我还要确定一件事。” 这件事牵扯居然越来越深? 虽然韩之序没有明说,但是她能感觉到,慈光寺一行,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 他的面色疲惫,两侧脸颊泛红,还起了不少皮,应该是有些冻伤,但眼底的爱意毫不掩饰。 距离那个意外的吻,已经过去一日,两人之间却像是隔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 林青瑶暗自调整呼吸,试图压下心中波澜。 说是屏障,不如说是她鸵鸟般的逃避。 但好像她越想逃,韩之序反而追的越紧。 韩之序还在不停说着什么,那模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可明明他眼下青黑,眼底血丝密布,就连下巴上也冒出了淡淡胡茬。 显露出一丝成熟,与他脸上故作乖巧笑容有些格格。 这一刻,林青瑶忽然意识到,韩之序已经不再是那个记忆中的孩子了。 而是一个,已经顶天立地,与她并肩而立的男人。 林青瑶点了点头道: “需要我出面的时候,你提前告诉我。” “行了,你快去洗漱一下,待会跟我一起去看岁岁。” 而后避开了韩之序灼热的视线。 韩之序还眉眼弯弯,讨巧的点头。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林青瑶面前露了馅。 至于这个馅是黑还是白,端看林青瑶自己心里怎么想了。 韩之序转身要走,到门口又被林青瑶叫住。 他有些疑惑的转身,林青瑶已经几步走到了他身前。 一只手直接拽起韩之序的手腕,另一只将袖子朝上挽了三寸。 被烫伤的红点已经褪去了鲜红色,取而代之是棕黑。 “怎么没有抹药膏?” 林青瑶狠狠皱起眉头,语气责备。 这倒不怪韩之序,那日表白心意后,去了御书房,又连夜上龙脊山。 他确实疏忽了。 而且这伤...当初就已经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一些疤痕,对他来说没什么的。 但他看着垂眸盯着伤口的林青瑶,眉梢都肆意起来。 尤其是她没有任何口脂,却生艳至极的唇,脑海中又闪过那温柔触感。 心口蓦然一紧,快要中元节了。 林青瑶察觉到了韩之序视线,抬头看到他来不及隐藏的,与以往不同的飞扬神情,心都颤了颤。 “按时抹药膏!” 她这会儿才回神,像扔烫手山芋似得,将韩之序胳膊扔开。 “阿瑶姐姐给我抹!” 韩之序得寸进尺。 林青瑶先是一愣,将韩之序向着门外推搡。 “快去,再不走...” 林青瑶想不到一个很有威慑力的威胁,暗暗咬了咬牙。 不过韩之序不敢再继续,顺着林青瑶的力道走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而且... 刚刚林青瑶推搡他的时候,细嫩的手,抵着他腰心,这会儿都还传来阵阵酥麻。 慈光寺连日压在心头的阴霾,都被驱散了几分。 韩之序走了老远,已经看不到身影了。 林青瑶才长长出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 约莫一个时辰。 换了一身干净棉袍的韩之序,陪着林青瑶朝惜花阁走去。 林青瑶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路上对韩之序说了诏狱中的事,韩之序点了点头。 天色渐亮,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两人身上。 韩之序侧头看着林青瑶的脸庞,晨光给她带上了丝神圣。 “阿瑶姐姐...” “龙脊山还有些事情,我没告诉您。” 思来想去,都不应该隐瞒。 林青瑶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韩之序诧异挑眉,很快又笑了起来。 与往常乖巧笑意不同,这笑恣意,晃了晃林青瑶的眼睛。 “等我查清楚,就告诉您。” 等两人前脚踏入惜花阁的院子,金宝也领着贺晋酌后脚到了。 几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同走了进去。 与上次的死气沉沉不同。 韩知岁正站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 短短一夜时间,韩知岁的脸色就比之前红润许多。 茶色眸子在光下,明亮而清澈,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虽然右腿走路仍有不便,但整个人气质都有了微妙变化。 “岁岁!” 林青瑶有些愧疚,自己总是以为在为岁岁着想,到最后最了解岁岁的,却是贺晋酌。 “阿瑶。” 就连语气也与以往不同,尾音上扬,终于有了从前姐妹相处间的亲昵。 林青瑶与韩知岁互相挽着手,韩知岁目光从贺晋酌身上扫过,眼眸中神色一软。 咬了咬唇,还是低声喊了句:“哥哥。” 贺晋酌沉肃的神情,瞬间愕然。 这声哥哥,与过去回忆许多声‘哥哥’渐渐重叠。 贺晋酌心底所有的自责,痛苦与苦涩,都在这一声中,化为泡沫。 他只觉得胸膛内心脏鼓荡不休,整个人都有些发晕。 第149章 准备 林青瑶瞥了一眼,心道没出息。 拉着韩知岁朝着软榻走去。 韩知岁被她拉着,没什么形象的一起靠在软榻上,不自在的动了动腿。 也不是不自在,就是贺晋酌还在,她跟林青瑶歪歪斜斜靠着,有些不好意思。 “张长卿来信说,两日后就给你续接断腿。” “你准备好了吗?” 韩知岁轻轻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了。” “过去的一切,昨日都已了结。” 她已经做好准备,抛却痛苦与卑微,不做任何人的负累,迎接全新的开始! 语气中带着坦然与拒绝,清透眸子里,再也看不见一丝雾霭,剩下一簇不灭火焰。 那是只有经历过人生至暗时刻后,才能拥有的坚韧。 韩之序沉默的站在一边,看着姐姐从杭州府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到如今褪去自我牺牲与温婉。 心中有些百感交集。 “姐姐,你最怕疼了。” “其实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养你。” 不只是阿瑶姐姐愿意,他也愿意养自己的姐姐。 何况,他已经打算放弃定国公府的爵位。 所以那个地方,都不会成为姐弟两人的枷锁。 “我已经同陛下请示过了,会多留在上京城一段时间。” 大概同林青瑶和韩之序不同,贺晋酌明白韩知岁的改变,更明白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更改。 这样很好。 如果...如果她不愿意随贺晋酌去西北之地,这样的性格也不至于再被欺负。 听他这么说,韩知岁微微怔住,随后轻声道: “哥哥不必为我耽误军务。” 贺晋酌笑了笑,狐狸眼里满是固执。 “不是为你。” “是为我自己,我想留下。” 两人眸光对视。 这是第一次,韩知岁清醒又温柔地接纳他的目光。 两人似乎隔着时光相望。 像又回到那年盛夏。 对于韩知岁来说,能活着已经是这些至亲之人的恩赐。 至于其它的,她其实不想考虑。 可贺晋酌的痛苦与自责,韩知岁看在眼里。 不论如何,她都不舍得盛夏里,不凯旋不还朝的意气少年,因为她而蹉跎,煎熬。 张小太医私下跟她聊过的。 断腿重新续接,并不是几个字那么简单。 一旦开始,不仅仅要面临能不能撑过剧痛,还有这个过程中突发情况,甚至续接后,高热昏厥。 每一步都像在刀尖行走。 要是能活下来,她想跟酌哥哥谈一谈。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 韩知岁收回了目光,一时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林青瑶给韩之序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了门外回廊。 房内只剩下了贺晋酌与韩知岁。 两人面对面而立,相距不足两步。 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贺晋酌从不是胆怯的人,他朝前迈了一步,只差一点,两人足间将就要像从前一样相抵。 韩知岁想要后退一步,却被贺晋酌的话打断了动作。 “岁岁,害怕吗?” 他声线与性格,都早已改变。 不似年少时清晰而懒散。 可就这五个字,让韩知岁红了眼睛。 她抬起眼眸,袖袍下细弱双手交握用力,制止了自己还想要后退的冲动。 “不害怕。” 随着她摇头的动作,照进屋内的阳光,在她茶色眸子中闪烁。 贺晋酌胸腔中震出一声笑意。 他的岁岁,还像以前一样,不怎么擅长隐藏情绪。 “嗯,别怕,这次我会陪着你。” 贺晋酌还想说,在他面前,可以像从前一样笑着闹着。 永远都不需要假装不害怕。 听到贺晋酌的笑声,韩知岁略微有些沉重的心情,竟然也轻松了一些。 “我真的不怕。”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惜花阁外。 今日又是个艳阳天,冬日冷风也很赏脸,风和日丽。 “张...” 韩之序想到那天在宫门外,怒不可言的张长卿。 “张太医怎么说?” 林青瑶敏锐察觉到他有些古怪的表情。 也想到了诏狱内,张长卿诡异态度,哼了哼。 “今日就会带着药材和工具来提前做准备。” 韩之序点了点头,心情很好的开口: “阿瑶姐姐,有件事想求您帮个忙。” 他姿态很低,眉眼柔和,神色间是讨好的乞求。 林青瑶赶忙清了清嗓子,右手掩在唇下。 这感觉还挺新奇,一个在外面张牙舞爪,无所不能的人。 如今可怜巴巴看着她,求她帮忙。 她右手又往唇角遮了遮,盖住了忍不住勾起的笑意。 “什么事,说罢。” “阿瑶姐姐,还记得您求来的赐婚圣旨吗?” “您能不能让福禄公公去一趟裴家。” “催一催,最好正月内...奉旨完婚。” 林青瑶有些意外的看着韩之序,后者露出一口白牙。 她第一反应是...韩之序吃醋,所以要裴玉岑结婚才算放心。 但是她立刻又反驳了自己这个想法。 应该是与方才所说,利用裴玉岑,让他成为李锐心腹这件事有关。 林青瑶让人找来了金宝,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得嘞,殿下。” “奴才这就进宫。” 笑眯眯说完,金宝先圆滚滚地朝着自己厢房跑去。 要去见干爹,当然得把最近寻的一只酒葫芦带过去。 他可听说了,干爹被抢...嗯,干爹丢了个长公主殿下送的酒葫芦。 天还是有些冷,有点冻牙。 所以尽管心情很好,韩之序还是闭上了嘴。 林青瑶当然不会知道,她想的没错,韩之序完全公私不分,公报私仇。 谁让姓裴的不但占有了阿瑶姐姐六年时光,还一点也不珍惜。 ??..?? 张长卿来的时候,林青瑶,韩知岁四人刚用完午膳,在院子里散步。 他远远就看见亦步亦趋跟在林青瑶身后的韩之序。 面色黑了一瞬,鼻子喷出一股热气。 “哼。” 林青瑶可不敢在这几日得罪张长卿,所以忍下了骂两句的冲动。 等到过几天再卸磨杀驴! “就在惜花阁的偏房吧。” “将偏房与暖房打通。” 惜花阁的偏房与暖房只隔着一堵墙,打通后就可以连在一起。 几个人,几乎是簇拥着张长卿,在惜花阁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最后张长卿斜着眼确定了地方。 第150章 人类酷刑史 张长卿从药箱中拿出三包药粉,交给了一边的丫鬟半夏。 “每日酉时,乃是肾经所主。” “酉正给韩姑娘温水冲服,连续三日不可间断。” 半夏神色郑重接过后,点了点头。 张长卿又招了招手,元宝小小个子带着几个高大仆从,手中抬着几个密封的木匣走了过来。 “等打通后,你们几人必须沐浴更衣后,再进入偏房,打开木匣。” “用木匣中白色棉布,挂于四周。” 木匣中的布匹,都用中药熏洗过。 “布置完毕后,用烧刀子擦拭全部器具。” “记住,是全部,包括木床,桌椅,甚至地面!” 郑重交代完毕,元宝等人就开始动作。 张长卿又问林青瑶要了六个孔武有力的嬷嬷,连带做事细心的半夏与紫苏一起,开始吩咐其他注意事项。 别看韩知岁瘦弱不堪,可人在濒死或者剧痛时,会爆发出不可预估的力量。 这六个嬷嬷就是要随他一起进偏房的。 “断骨续接后的十五日内,身边只留下这两个丫鬟轮流伺候。” “其他人一概不能入内。” 谈到张长卿自己最擅长的地方,他一改从前炸毛太医模样。 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没有了地位尊卑,只划分为可用,无用和帮倒忙三类。 尤其是帮倒忙的,他目光扫过了韩之序。 听到张长卿的话,贺晋酌眸光坚定看向韩知岁。 “这十五日,让我陪着你吧。” 他刚刚才答应韩知岁,会陪着她。 早在顶着风雪从西北出发的时候,贺晋酌就发过誓,他不会再对韩知岁食言。 那是他以生命许下的誓言,如有违背,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到了现在这一步,任谁都看得出来。 三日后接着的十五日,每一日都无比重要。 他不可以,也绝对不会缺席。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贺晋酌不会让步。 张长卿还想说什么,林青瑶却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袍,摇了摇头。 其实,刚刚张长卿神色严肃安排完之后,她就从贺晋酌眼底看到了一丝恐慌。 这与往日,诊脉施针截然不同。 甚至连偏房内如何布置,张长卿都细细交代了很久。 这个时候再阻拦他,对他来说就真的太残忍了。 所有人都不希望有万一。 可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林青瑶都不敢想贺晋酌会不会彻底疯掉。 何况……林青瑶想到上世两年后,贺晋酌入敌深处被抓后,车裂而亡。 她握紧了拳,将张长卿的衣摆,捏出一大片褶皱。 重生到现在,她救回了岁岁,改变了与父皇母后的关系,更没有嫁给裴玉岑。 所以,她也会救下贺晋酌! 张长卿皱眉看了看失神的林青瑶,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好吧。” “刚刚我说的,这三日,贺将军你要与这几个嬷嬷和丫鬟一同学习。” 张长卿再三交代后,从林青瑶手中抽回了袖子,眉眼间也温和了下来。 “我要进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你们随意吧。” 这话说得倒像是这的主人一般,音还没落下,人已经进了偏房不见人。 韩知岁很想拒绝贺晋酌的陪伴。 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不想贺晋酌看到她最狼狈的样子。 但林青瑶想到的,她何尝又没想到呢? 所以韩知岁抿唇没有开口。 这一日地长公主府邸,就在有条不紊中度过了。 张才卿还要回自家准备需要用的东西,林青瑶就没有留他用晚膳。 送到门口的时候,张才卿转头看向林青瑶,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目光扫过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韩之序,暗骂了一声狗皮膏药。 自从宫门口被韩之序刺激后,张才卿忽然有了股紧迫感。 等韩姑娘腿治疗后,再找机会跟她说吧。 ??..?? 送走了张才卿,已经是暮色四合。 长公主府邸的灯火逐一亮起,冬日夜间的寒气悄然浸入庭院。 用过晚膳,韩知岁服了药就先回去歇下了。 静雅堂内。 贺晋酌问林青瑶讨要了长公主令牌,她没没有拒绝。 贺晋酌要令牌干什么,不言而喻。 落在郑坚身上的惩罚,远远不是韩知岁那一刀这么简单。 因此,听到他要令牌,林青瑶答应的格外干脆。 “我只有一个要求。” 不论如何,该叮嘱还是要叮嘱的。 贺晋酌没等她继续说,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死的。” 军队之中,审问折磨奸细的刑罚,并不比刑部少。 他书房中那本《人类酷刑史》,从第三卷开始,就都是不要命却比死还难受的刑罚了。 其实贺晋酌很不喜欢这些,在战场上他从来是勇猛无敌的。 但郑坚实在该死! 不,离秋后问斩还早,他会一点点让郑坚后悔,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林青瑶颔首,她可不会阻拦,要不是不方便,她甚至想观刑呢。 拿到令牌后贺晋酌拱了拱手,就阔步走进夜色之中。 林青瑶没等到韩之序进来,走了两步打开窗户一角。 目光流转,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回廊下的韩之序。 寒风卷着屋檐上的雪沫,掠过他身边,将袍角吹的鼓荡不休。 “快进来吧。” 也不知道在发呆想什么呢? 韩之序转头,果然鼻尖脸颊都冻的通红。 “阿瑶姐姐谈完了?” 这个时辰,韩之序应该守礼的回定国公府了。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敲定,还有那把打磨到一半的弓没做完…… 但他不想离开,他有两天没见阿瑶姐姐了,他想多赖一会! 刚准备想破脑袋,编个理由,林青瑶就率先开口: “嗯,你陪我看会书。” 她语气非常自然地说完‘陪我’,立刻察觉出来有些歧意,连忙补了一句。 “金宝还没回来,等他带回了消息,你也能放心。” 韩之序露着一排整齐牙齿,点头如捣蒜。 林青瑶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不用想,看这孩子的表情就知道又胡思乱想了! 她现在,可不会再被韩之序这样讨巧,卖乖,撒娇的小表情欺骗到了! ??..?? 宝子们,《人类酷刑简史》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感兴趣,嘿嘿嘿嘿可以搜索了看看。 还挺冲击的qaq 第151章 眼珠子一起挖掉! 静雅阁内,地龙烧的正旺。 整个房间都烘得暖融融的。 林青瑶坐在桌边,斜睨了韩之序一眼。 随手从身边小书柜抽了一本书递给他,还是给他找点事做吧。 虽然韩之序从来没骗过她,但那唇红齿白的笑容,还真有点晃眼睛。 韩之序当然察觉到了林青瑶的情绪,反而“嘿嘿”了一声,毫无防备,伸长右手接住了书卷另一侧。 连夜赶路,还有刚刚站在门外,冬日寒风将他手腕冻的通红。 刑部监狱后的烫伤痕迹,尚未完全褪去,原本粉红的印记,因为这几日的时间,反而转为深褐色。 在他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眼。 林青瑶心头一紧,又想起昨日贺晋酌提点后,她的猜想,莫名心疼涌上心间。 “怎么不按时擦药?!” 这烫伤明显就没有好好处理,给韩之序的药,他肯定没有好好涂抹! 她带着自责走到了韩之序身边,弯腰一把捞起他的双手,居高临下看着他。 话音未落,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 韩之序没有按时擦药,难道不是因为要调查李锐与慈光寺? 把他卷进这些事情中的,终归还是她自己啊。 想到这里,林青瑶的心更软了。 都说人目光是藏不住情绪的,何况时刻关注着她的韩之序呢? 原本他就因为林青瑶的关心,心生欢喜,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纤细的手,只觉得心脏要跳出胸腔。 韩之序抬起头,在灯火映照下,少年眸子闪烁着星河般灿烂的光。 “不疼了,阿瑶姐姐。” 他轻声说道,嗓音低沉却缱绻。 林青瑶却没有回他,目光还落在他的手上。 韩秩序手指修长,骨节也不臃肿。 原本应该是一双执笔的手,却因为她的事,一再染上鲜血。 转动他的手腕,想再看看腕内的烫伤。 目光扫过,就看到他拇指与食指指腹处,多了几分粗糙痕迹。 指腹已经磨出了些细小的茧,仔细看还能看到那些茧下的血泡。 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挲过后形成的。 “你这手指,又是怎么回事?!” 林青瑶没忍住问道,她明明记得,几日前他手还没有这样! 韩之序刚还浸了糖渍般甜蜜的心,忐忑起来。 下意识收回双手,背到了身后,低头避开了林青瑶的视线。 灯火将两人影子拉长,交错。 林青瑶一言不发看着韩之序毛茸茸的头顶。 “我现在问你,烫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气有些生硬,林青瑶确实有些生气。 不过她并不是生气误会烫伤的时候,韩之序没有解释。 而是气他因为郑坚那个畜生而受伤。 几乎没有停顿,林青瑶就继续道: “你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听到这句话,韩之序就明白,他的阿瑶姐姐已经知道伤是怎么来的了。 他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神情固执。 “他碰您了!” 就像那晚他失控时问的话,不论碰了阿瑶姐姐哪里,一定是用那双该死的爪子碰的。 所以,几乎是站在刑部监狱门口的瞬间,他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啊?!” 林青瑶有些摸不着头脑。 “郑坚,那个畜生碰您了!” 这件事情上,韩之序没有任何退缩。 “可是……” “没有可是!” 再让他回到那个时候,他还是会这么做! 要不是为了应付后来的事,他都想把那双手砍下来,剁碎了喂狗! 嗯,林青瑶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霸道无理的韩之序。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 “噗嗤。” 笑出了声,伸出食指,用劲点了点韩秩序的眉心。 “让我说完,他没有碰到我。” 这回轮到韩秩序呆若木鸡了! 没……没有碰到?? “当时,是秋水帮我弄乱的头发和衣服。” 虽然很想继续看韩之序出糗,但林青瑶还是解释了一句。 “啊?!” 韩之序心里现在只有两个字,坏了。 整错了?他白受罪了? “哈哈哈哈哈哈~” 林青瑶好久没有这么开怀的笑了,韩之序脸上表情从呆愣,变成了委屈。 “咳,当时他只是碰到了衣服,那套衣服我都烧了呀。” “不过当时衣服凌乱,应该是看了两眼。” 林青瑶看他委屈中还带着幽怨,连忙咳嗽一声,正儿八经回忆了一番。 “哦。” 听完韩之序眼中闪过寒光。 “呵呵呵……” 他笑的阴森恐怖。 “当时应该把眼珠子一起挖掉。” 大概阿瑶姐姐的关心,让韩之序放松了警惕,他竟然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林青瑶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气笑了。 “你还想干什么?” 她还在韩之序身前站着,都不需要弯腰,一手就揪住了韩之序的耳朵。 好软! “废人家手,你就陪着被烫伤。” “还能挖眼珠子?” 韩之序朝着她揪耳朵的方向,歪了歪头。 薄唇一张一翕,还想说些啥,最后只敢咧嘴笑了。 有了这一番乌龙,林青瑶心中那一丝别扭,反而消失不见。 只不过...现在她还不能给韩之序任何回应。 恰好。 金宝脚步由远及近,人没到声音先响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 这声音一传过来,林青瑶触电般地松开手指,手慌忙背在身后,转过身。 韩之序耳朵上温热指尖消失,他感觉到一阵失落。 他还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抬眸望着林青瑶的背影,看到她细嫩手指在背后慌乱蜷缩捻动几下。 天知道,韩之序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去勾住那乱动的手指。 欢喜再也隐藏不住,从眼底一层层溢出。 她隐隐遮挡住了对面墙壁上的灯盏,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朦胧之中。 韩之序站了起来,快步跟上,生怕两人之间距离被夜色拉长。 金宝推门而入,圆脸上红扑扑的,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气,眼中也满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嘿嘿,今儿进宫,不但办成了事儿,还陪了干爹喝了点酒。 “殿下,福禄公公说了,明日与后日,圣上那边都有安排,得等三日后。” “到时候,他一早就去裴家,敲定婚期!” 金宝禀报完,这才看清了静雅阁内的情况。 嘿嘿嘿,他连忙躬下身子,视线看着静雅阁的花岗岩石缝隙。 “嗯。” 林青瑶走到了静雅阁门口,韩之序眼疾手快,先金宝一步拿过一旁的狐裘,为她披上。 “行了行了,都歇了吧。” 说完抬脚就走,很快一个转弯,就消失在了抄手回廊深处。 第152章 这只是开始 金宝实在是受不了了! 怎么的? 咱们长公主府邸的抄手游廊,还能看出一朵花来吗? 殿下估计都沐浴更衣,马上就寝了吧。 韩世子怎么还站在门口啊? 一边吹着冷风,一边烘着地龙! 可怜他金宝没敢喝两口干爹的好酒,这会酒的热乎劲都生生凉透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金宝揣紧了胳膊肘,视死如归开口: “韩世子,要奴才送您回去吗?” “嗯?” “不必了,我骑马。” 韩之序今天心情欢喜,一点也不吓人。 临走前还给丢了几粒金豆子给金宝。 ??..?? 翌日,上京城,诏狱。 虽然已经入了春三月,但冬意仍浓。 诏狱深处,也永远是一片阴鸠般潮湿阴冷。 贺晋酌拿出长公主令牌后,就顺利进了诏狱。 他身后跟着的,并不是那日前来时的罗锅狱卒。 不过这两位狱卒更年轻,也明显听说过职责为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将军。 没有韩知岁与林青瑶在场,贺晋酌身上那股子凌厉杀气,就再也压抑不住。 所以两名狱卒老远就背脊发凉的停了脚步。 应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反正那位只要不死就行,大不了这会就去请张太医。 两人眼神之中,都是互相安慰。 贺晋酌已经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手套,露出骨节分明但布满老茧与伤痕的大手。 他的语气,称得上和善。 若非眼底毫无温度的笑意,和看着死人的眼神。 几乎让人以为他是来探望老友的。 角落里的人影,蠕动了一下。 郑坚蜷缩在墙角,双手焦黑,腹部裹缠着白色棉布,被血浸湿了一片。 他的牢房中,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霉味。 这都没有让贺晋酌皱一下眉头。 “唔唔唔,呃呃!” 郑坚看清楚了来人,但他神志尚未清醒,还想不到为何这个大将军会来诏狱找他。 “两位,麻烦帮在下拿几个刑具过来。” 走进牢内前,贺晋酌对两位远处挤眉弄眼的狱卒说道。 那两个连忙点头,记下了索要之物,脚步匆匆去准备了。 贺晋酌从腰带中取出一块绸帕,铺在牢房唯一木凳上,悠然坐下。 很快,狱卒就拿着东西回来。 除了燃烧正旺盛的炭炉,一盆冷水,铁钳,还有几根极细的铁丝。 郑坚似乎终于彻底苏醒,眼中闪过恐惧,试图向后退缩。 可是他已经在墙角,退无可退。 贺晋酌用大手各拿起一个堪称‘小巧’的铁钳。 利落的夹起一根铁丝,在炭炉上炙烤起来。 他的动作轻柔,铁丝迅速泛起红光。 “你知道,在边关最难熬的是什么吗?”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始终盯着红光一点点扩大的铁丝。 “不是敌人的刀剑,不是寒冬风雪,而是没完没了的等待。” 贺晋酌的冒进很危险,可是对于他来说,早日凯旋还朝,有时候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他有时候甚至厌烦了等待,想回去,回到始终绕在心头,从来不敢忘记的人儿身边去。 铁丝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热意已经从铁钳一端,慢慢传到了贺晋酌手下。 “一开始我在等,等回来。” “后来,我爱等,等回来弄死你。” 那个曾经懒散肆意,嬉笑怒骂的少年,早已不复存在! 坐在这里的,是经历血与生命洗礼后的杀神。 郑坚看不到贺晋酌手上的动作,但看得见他的表情。 郑坚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哑药与烫伤,只能发出模糊音节。 贺晋酌似乎是读懂了他的惊惧,笑了起来。 连带着被砍断的眉峰都扬了扬。 “怕了?” “你对岁岁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怕?” “随意践踏,夺取他人性命的时候,恐怕不是这个表情吧。” “两位,帮个忙,能把他右腿露出来,固定一下吗?” 两名狱卒瑟瑟发抖点头,迅速按照贺晋酌的要求,固定住了郑坚的腿。 郑坚受伤后,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绝望。 贺晋酌双手用钳子,夹起已经彻底通红的铁丝,缓步走了过来。 “知道吗,郑大人。” “在西北,有种特别的刑罚。” “先将铁丝烧红,然后捆绑住犯人的手掌,或肢体。” “这铁丝会迅速灼烧入筋肉之中。” “不过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说到这里,他绕过一名狱卒,将铁丝一拧,利落捆进了郑坚还算光洁的右腿! 那个位置,与韩知岁受伤的地方,分毫不差! 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滋啦”声。 即使被毁了声带,郑坚全身也如触电般痉挛起来,几乎瞬间,豆大汗珠从他额角滚落。 他的眼睛暴突,几乎冲出眼眶。 嘴唇不断颤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吼。 “疼吗?” 贺晋酌语气轻柔,手上动作却似毫不留情。 “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用劲拧动铁丝,在皮肉烧焦的声响中,铁丝镶嵌更深,热气还在不停升腾。 他将铁钳扔在一边,拿起了那盆冷水。 “忘了告诉你,岁岁的腿伤,就要治好了。” “而你的腿,也应该留下些点痕迹,不是吗?” 说完整盆冷水,朝着红色渐渐褪去的铁丝浇下。 热气瞬间弥漫开来,白色雾气遮盖了狱卒惨白的脸色。 贺…贺大将军管这叫一点痕迹?! 随着冷水的浇灌,铁丝彻底冰凉下来。 但是原本勒入血肉,已经很紧的高热金属丝,被淋了凉水。 竟然开始寸寸收缩,很快就深深勒进了郑坚的骨头内。 诏狱的空气仿佛凝固下来。 只听得见郑坚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 贺晋酌身材高大,弯腰拿回铁钳的时候,笼罩下一片庞然阴影。 “我本以为我会愤怒,会控制不住情绪。”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他还记得回上京城那一日,漫天飞雪中,他看到的韩知岁。 那样单薄,脆弱又苍白。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韩知岁。 他从小抱在怀里,精心呵护的人儿。 就在郑坚的折磨下,失去了一切光彩。 ??..?? 宝子们,最近家里和工作真的特别忙! 可能要单更一段时间! 有时候都在单位用平板码的! 不得不吐槽一下,ipad的输入法很鬼扯,搞的我错别字直线上升qaq 岁岁治好腿后,就要开始下一个阶段了! 关于渣男恢复记忆,和一些李锐慈光寺的了结! 第153章 治疗 正是大雪纷飞中,再次相见的那一日。 贺晋酌终于明白,‘将军凯旋’只是他自己的约定。 而他的姑娘,早已尝遍世间疾苦。 当晚贺晋酌对景文帝说,想调任两浙,并不是一时冲动。 那个时候,他只想杀了郑坚。 不顾一切,杀了郑坚。 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下,铁钳轻松夹住了新的铁丝。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意外的平静。” 他开始炙烤新的铁丝。 郑坚双目赤红,脸上混合着痛苦和绝望。 右腿随着每一次的颤抖,都会传来锥心的痛。 “明天,她就要治腿了。” “听说需要打断骨头,重新续接。” “我想,你应该尝一尝这个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根铁丝也镶嵌进了郑坚右腿,贺晋酌满意的站起了身子。 “郑大人,我们才刚刚开始。” 贺晋酌还有许多花样没拿出来呢,他也想看看,这郑坚的骨头,是不是比那些奸细的硬。 可谁知道,这句话说完,郑坚算是彻底绝望。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挣扎着抬起头,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 而后猛的用头撞击地面。 贺晋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提起。 “想死?” “没那么容易的。” “将他固定好。” 诏狱之中,防止犯人自残的办法多的是,怎么会轻易让郑坚死呢? 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卸了郑坚下巴,灌入他口中。 “这是军队中最好用的止血生肌药,放心吧,你死不了。” 郑坚眼神已经彻底涣散,嘴唇无声颤抖,却只能发出微弱气音。 他的目光锋利,像是能斩断人的头颅。 “这可不是复仇,这是你赎罪的开始。”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诏狱。 军中止血生肌之药,效果奇佳,贺晋酌当年胸腹部的贯穿伤口,就是靠这药才能捡回命来。 如今用在郑坚身上,他一点也不心疼。 脚下速度不慢,跨上马匹朝着贺府而去。 他还要沐浴更衣,好去陪岁岁。 ??..?? 一阵夜风吹拂,惜花阁内灯火明亮。 张长卿站在门口,检查着明日所需要的药物和器具,他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站在另一边,低声吩咐什么的林青瑶。 断骨的过程太痛苦,也太过危险。 作为一名医者,张长卿还是想再劝一劝。 林青瑶站在院门不远处,人在心中没底的时候,是会忙碌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担心。 此刻她就是这样,对着银宝又一次吩咐: “银宝,岁安酒楼就暂时交给你。” 虱子多了不怕咬,何况现在银宝已经整合了三家赌坊,能力今非昔比。 “有不好交涉,或者忙不过来的,兰兰也会帮你。” 银宝乖顺点了点头应下,眼中也带着担忧。 接下酒楼这些日子,他才明白,这位韩姑娘的精细与能力。 那簪花小楷写满的本子,记录的是朝中大臣家眷们全部喜好,上到口味,下到衣着颜色,发饰。 银包甚至能想得到,以后岁安酒楼收集的信息,会比赌坊更重要! “殿下放心,奴才会尽心竭力。” 林青瑶颔首,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屋内还在不停忙碌的人们 韩之序站在她身边,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明明姐姐对这次治疗都坦然勇敢,阿瑶姐姐却把自己担心成这样。 “别担心,姐姐她一定会没事的。” 林青瑶侧过头,看向一直沉默陪在一边,眉眼温润的韩之序,心中焦虑稍稍缓解了些。 “嗯,岁岁一定能挺过去!” 另一边,刚到的贺晋酌看出了张长卿的犹豫,几步就走到了他身边。 低头交谈起来。 贺晋酌本就身形高大,此刻凌厉荡然无存,眉宇之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淡奶油。 “不论有什么危险,既然是她自己选的,我们都会支持。” “张太医尽管全力去做。” 说完贺晋酌抱拳,郑重行了一礼。 今夜,注定只有喝了安神药的韩知岁能入睡了。 ??..?? 第二日,惜花阁内。 气氛凝重而肃穆。 张长卿站在特意改造过的偏房中央,四周环绕着层层叠叠的棉布,将寒气与尘埃隔绝在外。 铜盆里盛满热水,浸泡着洁白棉布,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气。 几名培训了好几日嬷嬷,也沐浴更衣后,站在一旁,神情专注,随时听候差遣。 韩之序陪着林青瑶站在屋外。 参与的人越少,对韩知岁越是保护。 屋内的张长卿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在火上反复炙烤。 他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韩知岁,声音沉稳而坚定。 到这个地步,一名医者是绝对不能,也不会露出任何怯懦和迟疑的。 “韩姑娘,准备好了吗?” 韩知岁已经躺在了特制床榻上,上面铺着草药熏洗过的棉布。 她脸色有些苍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但茶色双眸中,却明亮异常。 “嗯。” 她轻轻点头: “我准备好了。” 张长卿点点头,不再多言,朝着半夏点了点头,半夏端着一碗亮黄色汤药,喂给了韩知岁。 “这是麻沸散,能让你昏睡一会。” “但是……” “它对骨头的疼痛,其实效果有限。” 韩知岁顺从喝下,闭上眼睛,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 麻沸散顺着喉咙滑下,留下一路灼热感。 药效很快发作,韩知岁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张长卿不再多言,从烛火上取下匕首,开始动手。 他先用小刀切开韩知岁腿部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洁白面部。 即使在麻沸散的作用下,韩知岁也忍不住发出闷哼。 一边贺晋酌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的他无法呼吸。 他已经紧靠窗边,进无可进。 但是他不能随意触碰此刻的韩知岁,只能反复念叨。 “岁岁,我在,我在。” 声音沙哑得厉害。 张长卿没有理会二人互动,他专心致志继续手下的动作。 擦拭发亮的特制钳子,小心翼翼夹住了韩知岁异常隆起,已经错位愈合的腿骨。 而后,用力一掰—— “咔嚓。” 第154章 成功! 一声清脆骨头断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即使隔着一层门板,在外面的林青瑶和韩之序,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青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抓住了韩之序胳膊,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服,嵌进他的肉里。 韩之序反手覆盖在她手上,一下一下安抚着。 “啊——!” 韩知岁猛地睁大眼睛,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惨叫声在房间里回荡。 麻沸散的药效,正在迅速减退,断骨带来的深入骨髓剧痛,让她快要昏厥。 “按住她!” 人在这种时候,会激发趋利避害的本能。 韩知岁此刻就几乎本能想要远离张长卿的手。 一边站立的高壮嬷嬷都带着猪肠做的特制手套,分别按照之前张长卿教的,按在了韩知岁身上。 贺晋酌的脸色比韩知岁还要苍白,他看着韩知岁痛苦扭曲的脸,快要窒息! 韩知岁很快就彻底清醒过来,随即死死咬住下唇,将痛苦呻吟压抑在喉咙深处。 “岁岁!” 贺晋酌声音颤抖,眸中猩红。 这一刻他心中的自责,已经到达顶峰 “岁岁!” “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韩知岁却死死摇头,她不想让贺晋酌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更不想让门外等她的人为自己担心。 “不…不疼…” 她咬着牙,声音嘶哑, “我…我能忍…” 说完随着张长卿的动作,她下意识想咬住什么。 “别让她咬到舌头!” 张长卿手下动作丝毫不停,却抬头提醒贺晋酌。 这个时候,运兵如有神的贺大将军,完全忘了手边准备好的木棍。 伸长胳膊,就将自己的手送到了韩知岁嘴边。 “咬住!” “听到了吗,不能咬自己!” 韩知岁死死咬着下唇不松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眼里却满是倔强。 “岁岁,听话。” 贺晋酌的声音近乎哀求。 “用棍子啊!” 就连一边的紫苏都看不下去,一边给张长卿递东西,擦汗。 一边开口提醒。 贺晋酌这才想起来,从一边桌岸上拿起木棍,再用干净锦帕迅速缠绕,递到了韩知岁嘴边。 “咬这个!” “松嘴,咬这个会好受些。” 张长卿手下动作停顿了一瞬,韩知岁借这个喘息机会,一口咬住了木棍。 看到已经咬住木棍的韩知岁,张长卿面上没有任何不忍。 手下动作甚至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他必须尽快将断骨复位,否则时间拖得越久,韩知岁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之后修养过程中的风险也就越高。 随着张长卿手下的动作,韩知岁牙齿深深陷入木棍之中。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不要乱动。” 张长卿制止了贺晋酌想要牵起韩知岁的手。 “你也不想出任何意外吧。”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但就是简单两句话,让贺晋酌站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林青瑶站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只是想想就觉得揪心又心酸。 房内张长卿的动作丝毫不停歇,娴熟而精准。 剔除碎骨和畸形增生的骨质。 再将韩知岁的断骨,调整到了最佳位置。 不算细的银针,针尖也被烧的通红,针孔处穿着药草浸泡过的马鬃。 张长卿手指穿梭在韩知岁右腿上,肌肉,筋膜,皮肤依次层层缝合,在最外侧打了个小巧的结。 宽大床榻之上,纯白棉布已经全部被浸湿。 散发出浓烈血腥味混合着药草的味道。 高浓度的烧刀子,一瓶一瓶浇灌在韩知岁的腿上,如果不是六个孔武有力的嬷嬷,还有半夏几人的固定,韩知岁恐怕早就挣扎了。 在一点点加深的疼痛中,韩知岁气息越来越微弱。 右腿流失的血液不算少,又因为疼痛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韩知岁虽然嘴巴还紧咬着木棍,神色却一分分惨白了下去。 双眼还睁着,眼白却开始上翻。 不仅一直全神贯注照顾韩知岁的贺晋酌发现了异常,几个嬷嬷也觉得手下挣扎的力度减轻了许多。 “灌参汤!” 张长卿丝毫不慌张,声音沉稳有力。 全场到现在,只有半夏一直被安排在一边,此时立刻拿起一边铜炉上温着的参汤。 试了试温度正合适,要拿给韩知岁喝,却发现她意识似乎都有些飘忽。 半夏有些无从下手。 “直接灌!” 张长卿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特制竹板,仔细固定在韩知岁小腿两侧。 “灌不进去就卸下巴!” 张长卿看着呆愣的几人,只恨自己不能一人多用。 这种时候,还要他一遍遍讲吗? 前两天教的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他这么说,贺晋酌哪还敢犹豫,单手小心翼翼扶着韩知岁的头,半夏端着参汤就递到了唇边。 好在,韩知岁在诏狱给了郑坚一刀后,求生的欲望比从前要强了很多! 她几乎是下意识,凭借生的欲望和本能,小口而急速的吞咽参汤,微弱的气息才算是稳定住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当看着张长卿完成最后一块竹板固定后,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算顺利。” 张长卿接过半夏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过神色没有一点放松。 “接下来,就要看这十五天,会不会出现高热,或者肢体坏死了。” 这是开放性伤口最常出现的情况,也是最危险的。 任意一个出现,都有可能要了韩知岁的命。 “如果平稳度过,静养一个月,就可以开始下地锻炼了。” 并不只是接好后就可以长卧在床,药物,膳食,休息固然重要,但那是下肢,锻炼才是最关键的。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多谢张太医。” 贺晋酌格外郑重,只是他还托着韩知岁的头,不然张长卿让他磕一个,估计都没有任何犹豫。 “不必,这是应该做的。” 韩知岁已经陷入了昏睡,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 “要谢,最应该谢的,是韩姑娘她自己。” 没有韩知岁自己坚持,就没有今天的治疗。 没有她对活下去的渴望,就没有治疗的成功。 这一次治疗,对于张长卿来说,足以写入医书,甚至流传下去。 对韩知岁来说,亦是彻底重生。 第155章 催催婚 贺晋酌手上还拿着被韩知岁咬过的木棍,上面布满深深的牙印。 他小心翼翼整理好韩知岁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鬓发,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宝物。 “贺将军和半夏紫苏轮流照顾。” “记得进出必须要沐浴更衣,除了我都不许触碰伤口。” “前几日我会每天来,调整药方,几位辛苦一下。” 说完,张长卿带着六个嬷嬷离开了这间偏房。 “既然轮流,我先来吧,贺将军您先去休息,紫苏姐姐一会换我?” 开始治疗前,林青瑶就亲自吩咐过了,而且半夏也更擅长照顾人。 从派她给韩知岁后,她就没少看医书。 不论是病情的轻重,或者意外情况,都更擅长。 这样闻所未闻的治疗,就连半夏看过的医书上,都没有记载。 可见其中还有许多未知风险。 而且,张太医三令五申,这里绝对不能进食物,还有十五天要度过,确实应该轮流照顾。 贺晋酌却摇了摇头。 “我守着她。”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蕴含着难以言表的深情。 贺晋酌刚去西北的时候,是从最底层斥候做起的,动辄孤身打探敌情,最长一次整整十天没有进食,只是喝点露水解渴。 所以对他来说,轮不轮流不重要,他只想陪在这里,哪怕什么都做不了。 紫苏拽了拽半夏的袖子,两人相视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惜花阁外。 林青瑶看着鬓角也带着湿意的张长卿, “这次多谢你。” 她好像,欠这人的有些多了啊,回头再看看有什么医术孤本,多给他搜罗几本。 “嗯。” 鼻音蛮重。 不过张长卿也没什么精力斗嘴,虽然林青瑶此刻难得认真又庄重。 “里面有人看着,你不必担心。” 长达两个时辰里,张长卿注意力高度集中,还要兼顾韩知岁的状态,确实有些精疲力尽。 垂在身侧的手,隐在袖袍中,都有些脱力后的微微颤抖。 “我先回去休息了。” 药方还有处理办法都给了,现在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明日我再过来。” 他留着也没什么用,先回去休养精力才最重要。 “若是有事,就请宫中老御医来,记得他们进去也要沐浴更衣。” 再三叮嘱后,林青瑶喊来金宝亲自送张长卿回府。 云层散开,阳光洒落。 终于给寒冷冬末,带来了一丝温暖。 送走张长卿,林青瑶的心也不敢放下,俞书兰扶着她低声劝着。 “最难的一关,岁岁已经闯过去了,以后都会是坦途的。” 林青瑶点了点头。 “殿下。” 元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有些犹豫。 “怎么了?” “殿下,福禄公公去裴家了。” 元宝低声说道。 林青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边错身半步的韩之序, “我知道了。” ??..?? 与此同时,安和巷裴家大门前。 福禄公公这次倒是没有端着圣旨,只是披着厚厚披风,脸上带着不怎么达眼底的笑意。 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并一顶软轿。 裴老太太和魏乐涵早就等在了门口,看到福禄公公,两人有点不知道该跪拜还是福礼。 福禄公公从袖中拿出一只手,随意摆了摆。 倒不是他对裴家人多客气,或是多以礼相待。 只不过人还没到齐呢,行礼不够啰嗦呢。 “不必多礼,裴大人在吗?” “咱家有圣上口谕。” 裴老太太有些战战兢兢,上次就是这个皇帝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来,一道圣彻底断送了她好大儿与长公主殿下的婚事。 所以,再对上高深莫测的福禄公公,她只能早老脸上堆满笑。 “已经让去喊了,公公您稍等。” 福禄公公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咱家奉皇上之命前来传一道口谕。” “就是问问裴大人,圣旨下了也有几个月了,打算何时与魏小姐完婚啊?” 景文帝当然不会说这么细。 林青瑶既然让金宝找到他,无非就是借他的身份,来催一催婚。 当晚福禄公公就已经请示过了景文帝,这位埋在奏折当中的圣上,鼻腔里低低“嗯”了一声,就算是应允了。 裴玉岑刚从内院走出,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 几个月前接过圣旨后,他就同魏乐涵说过,能拖一日是一日。 就算裴玉岑明明知道,圣命难违,但仍然抱着一丝,近乎希望。 现在听到福禄公公这么说,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呢? 谁会催婚,陛下恐怕都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又怎么会管他后宅之事。 一定是酒楼的事,让林青瑶恨上了他。 可他没任何机会解释,只要靠近长公主府邸,就会被影卫驱赶。 明明是状元郎,朝中官员,在那里却像是过街老鼠。 苦笑一声,裴玉岑恢复了平静。 “回公公,婚期已定下,就下月初三。” 过几天就是正月十五,离下月初三没多久了。 福禄公公在心中细细掐算了日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裴大人也真是的。” “裴大人与贵府表小姐,乃是圣旨赐婚。” “定了婚期,理应告知陛下嘛。” 福禄公公也不是想给他下面子,只是看他这模样,没由来生气。 裴玉岑面色一肃,撩起长袍就跪在地上。 “是微臣之过!” 说完头就磕在了地上。 裴玉岑早就没有从前的清高,转过弯来,在这些公公与大臣面前,混的也算是如鱼得水。 福禄公公垂眼看着头还紧紧贴在寒冷地面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这裴玉岑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回头得让金宝多盯着点,别对长公主殿下有什么报复的心。 面上却一点没显露,反而笑呵呵起来。 “哎哟,裴大人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吧。” “陛下说了,你们既已定亲,就应该早日完婚。” “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魏乐涵。 “陛下对每一个臣子,都很关心。” 裴玉岑强压下心中波动,从善如流站了起来,恭敬回道: “多谢圣上关心,婚期已定,不会有意外。” 第156章 裴家夜谈 明明日头高照,寒风却丝毫不停歇,裹挟着屋檐上细碎雪粒,拍打在裴玉岑脸上。 他长身而立,站在门前,任由风雪吹打,心中一片冰凉。 “裴大人心里有数就好。” 不管他那句“没有意外”是说给谁听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早点完婚,不然抗旨可不闹着玩的。 “咱家就先告辞了,到时候说不好要来跟裴大人讨杯喜酒呢。” “呵呵呵呵呵。” 说完,也不理神色各异的裴家众人,转身离去。 裴玉岑比任何人都清楚,婚期如约进行,福禄公公是绝对不会来讨要喜酒的。 可若是婚期没有如约进行,福禄公公会来,还会带上禁卫军。 裴老太太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喜色,但也没有不满。 在她一个乡村妇人看来,既然圣旨在前不能反抗,还不如早日成婚,诞下小孙子,好叫她颐养天年呢。 “好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你能想通就好。” 裴老太太拍了拍裴玉岑的肩膀,转身回后院了。 裴玉岑没有说话,也没有搭理欲言又止的魏乐涵。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福禄公公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可终归,所有心念,都落在了太久未见,魂牵梦绕的人身上。 林青瑶。 裴玉岑知道,从这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论是仕途,还是婚约。 他都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 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 入夜,裴府后院。 书房内烛火摇曳,就如同裴家众人摇摆不定,各异的人心。 裴玉岑站在大开的床前,望着庭院中积雪覆盖的荒凉景象,眼神空洞。 福禄公公离开后,在裴老太太的张罗下,府中上下还算是充满喜气。 唯有他自己,心如死灰。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内的死寂。 “进来。” 裴玉岑头也没回,声音淡漠。 他甚至不需要猜,就知道来人是谁。 魏乐涵推门而入,她换了一身淡青色长裙,衬得唇红齿白,脸颊红润。 “表哥。” 她水眸含羞带怯,迅速看了一眼裴玉岑,又低下了头。 低头的瞬间,遮住了眼底闪烁的精光。 “姑母让我来与你商议婚事。” 裴玉岑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魏乐涵。 “坐吧。” 魏乐涵缓缓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再抬头已经神色间满是忧虑。 “表哥,我知道你心里...” “你心里还有长公主殿下,但皇命难违,我们...” 裴玉岑出声,打断了魏乐涵的话。 “我们...我们可以只成婚,不做夫妻。” 裴玉岑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做不到接受林青瑶之外的女人。 这些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圣旨的事情,可... “你我之间,只有一纸婚书,没有半分情分。” “况且,赏花宴那次是怎么回事,我已经知道了。” 韩之序早就找人透露给他了,他怎么可能让裴玉岑后宅安宁呢? 魏乐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从裴玉岑去了刑部之后,对她态度骤然冷淡了下来! 一开始,魏乐涵还以为是自家表哥知道了,去刑部这件事是三皇子出面安排的。 察觉到了她与三皇子有些关系?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赏花宴那次,她也早就想通,十有八九是长公主林青瑶安排的,再辗转告诉裴玉岑,也能说得通。 既然裴玉岑已经递出态度,魏乐涵也就不再假装,神色恢复了平静。 “表哥这是何意?” “很简单。” 裴玉岑走回到了书案前,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却没有递给魏乐涵的意思。 “我们成婚后,你住在我的院子,我住书房。” “若是你日后有了心仪之人,我随时可以给你和离书。” “会风光送你外嫁。” “若你...一生不嫁,我也会养你一辈子。” 这话对于魏乐涵来说,无异于瞌睡时候送枕头。 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又掩盖起来,有些委屈。 “表哥,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厌恶。” 裴玉岑低头看,看着手中已经凉透了的茶杯。 “是无关。” “我们之间,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从前是我糊涂,以后...以后不会了。” 魏乐涵咬了咬唇,这个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 太容易得到,反而会不甘心。 她此刻心中就极其不甘。 如果裴玉岑已经知道赏花宴的事,应该是恨她的,甚至会百般刁难。 没想到他只是干脆的放弃了夫妻之实,还处处为自己考虑? 他脑子是坏掉了吗?! 就算... 就算裴玉岑的话,正合她的意,但这样反而让她有些如鲠在喉。 “表哥的意思是...”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互不干涉?” 裴玉岑终于抬眸,看向了魏乐涵。 自己这个表妹,比表现出来的,要聪明得多。 有太多过去的事情,都是自己错了啊。 “没错。” “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我也不会过问你的...行踪。” 魏乐涵似乎没有察觉到裴玉岑冰冷又审视的目光,从善如流点头。 “我明白了,表哥。”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姑母那边,又要如何解释呢?” 裴玉岑沉默了一瞬, “她那里,想必表妹有办法能应付吧?” 魏乐涵脸色骤变,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膝盖上的衣服。 “表哥...你这话...” “我不关心你的手段,表妹。” “我也不在乎,如今我只想做好刑部的事情。” 裴玉岑如今,只想做好老师交给他的事,如果可以,他还想再为林青瑶做点什么。 “只要不为裴家招来祸端,我会给你最大的自由。” 魏乐涵咬了咬唇,深吸了几口气。 她想要的已经得到,如今只需要过几日见一次三皇子殿下,把圣旨与婚期这件事说清楚,应该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表哥多虑了。” “表哥永远都是我最大的依仗。” “我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裴家越来越好啊。”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靠山,想在这世上活下去,不要再回到刚失去父母庇护,差点沦为他人玩物的过去。 她有错吗?! 第157章 林天珏的笃定 魏乐涵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如果一定要分出个对错,难道不是裴玉岑这个做表哥的错吗? 不是他的窝囊,无能,她会想尽办法为自己争取利益吗? 不过这个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理智。 所以魏乐涵冷静地看着不置可否,一言不发的裴玉岑,笑着站了起来。 “表哥,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 走出房门,她脸上表情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一片阴霾。 魏乐涵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快步穿过庭院,朝着自己厢房走去。 她必须要尽快见一面三皇子林天珏,早日将这消息告诉他。 回到厢房迅速换了一套素净衣裳,没有带丫鬟,避开了唯一一个,正在打盹的小厮,走进了夜色中。 月光如水,洒在上京城冻透了的砖瓦上,镀上一层清冷银辉。 魏乐涵带着斗篷帽子,快步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她时不时朝着四周张望,确保没人跟踪。 福禄公公亲自来定下婚期这件事,必须要亲自告诉林天珏。 这不但关系到裴玉岑在刑部任职,更重要的是,关系到她以后能不能攀上三皇子殿下的高枝。 在魏乐涵的眼里,皇权更替从来都遥不可及,她只关心眼下的利益。 冷风吹过,魏乐涵紧了紧斗篷,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她不再是那个被人嗤笑的落魄小姐,也不会是任人宰割的牺牲品。 如今,她的手中已经开始握着足以改变命运的筹码。 寒冷让她头脑清晰了许多,方才与裴玉岑交谈时的失控感已经褪去。 这个表哥如今的态度改变,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感到高兴! 他不是蠢货,现在能‘断情绝爱’,一心扑在刑部官职上,对她才是最有利的! 而且,他表现的越冷淡,心底就越放不下长公主林青瑶。 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只要裴玉岑一天放不下林青瑶,那他就会比从前还要努力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从高处摔落的人,也会更渴望站回去。 魏乐涵从来不会把全部身家都押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当初不是裴玉岑,现在也不会是三皇子林天珏。 所以裴玉岑走的越远,她的后路就越稳当。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都要好好利用。” “终有一日,我能站到更高的地方。” 魏乐涵低声自语,脚下步伐都加快了几分。 三皇子府邸后门,近侍悄然接应,无声地将魏乐涵引入一条隐蔽小路。 穿过好几道暗门,终于被带到了一间密室。 而密室的另一头,直通三皇子殿下的书房。 密室内灯火通明,床榻书案一应俱全。 地龙烧的正旺,才进来片刻,魏乐涵身上的寒意,就消失殆尽。 林天珏正没什么形象的斜倚在书案边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翠绿扳指,看到魏乐涵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怎么?” “想本殿下了?” 林天珏声音有些慵懒,表情兴味盎然。 就连脸上,都勾出一抹放荡的笑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 他最喜欢就是魏乐涵在床榻之间,欲拒还迎,娇柔妩媚的样子。 可是从慈光寺之后,就只有给她那个劳什子表哥安排到刑部的时候,给他‘吃’了一次。 林天珏视线扫过魏乐涵那双水雾弥漫的眸子,里面含着一丝委屈与胆怯。 看到林天珏心头跟被小猫挠了一样。 “殿下~” 尾音上翘,莺啼般婉转动人,在林天珏耳边勾勾绕绕。 就这么两个字,硬是将他肚子里的馋虫,勾了起来。 也不等魏乐涵开口,林天珏站起身,三两步就来到了她身边。 长臂一伸,就要揽住魏乐涵的肩膀。 这么晚来找他,还能为什么事呢? 林天珏有些恶劣的想,他这么想这小妖精,这女人难道就不想他? 可没想到,魏乐涵只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就避开了他的怀抱。 林天珏皱了皱眉,很快又被她身上幽香勾了魂,把心底不快压了下来。 “怎么了,娇娇儿~” “这么晚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所有男人都一样,快到床上的时候,才愿意放低身段,哄一哄女人。 林天珏此刻就收起了轻浮的笑,取而代之是一副担心神情,连‘本殿下’,都换成了我。 反正,从魏乐涵今日踏入他府邸那瞬间起,不让他吃个够,是不会放人走的。 在这之前,抚慰一下美人儿,是每个男子应该做的。 魏乐涵暗自咬了咬牙,水眸雾气凝结,泪水欲落不落,好不柔弱。 “殿下~” “今日圣上让福禄公公传了口谕,逼我与...” “呜呜呜,逼我与表哥成婚呢。” 听她这么说,林天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挑了挑眉,示意魏乐涵先坐下。 他也坐回最初的高椅上,没有了先前的轻佻。 沉吟了一会,笃定道: “如果是父皇吩咐的,那就是在逼裴玉岑站队。” “看来李锐的职位确实岌岌可危。” 这话说得深思熟虑,自信无比,确实让魏乐涵有些刮目相看。 因为在魏乐涵看来,圣上也没有什么必要催他们成婚。 这也不能怪林天珏自诩聪明。 在他的视角里,信息都是缺失的。 他以为裴玉岑只是魏乐涵的表哥,所以同意了他调职刑部。 而之所以自己父皇会关注裴家婚事,一方面大概是觉得长姐对裴玉岑终究有些亏欠。 再者,裴玉岑确实有些能力,李锐地位岌岌可危,换上谁的阵营也不是的裴玉岑,正好能收回刑部权利。 林天珏只收到了这些信息,他不知道裴玉岑已经被韩之序盯上,不知道李锐已经先一步递出橄榄枝。 更不知道,裴玉岑背后还有个内阁首辅陈阁老! 再说了,在魏乐涵面前,他总要装作高深一些,不然如何彻底俘获少女的心呢? 男女之事讲究的一定是,身心合一嘛。 想到这里,林天珏郑重的看着魏乐涵。 放在今日之前,魏乐涵还只是一个能满足他某些特殊癖好的女人。 知道这件事,并且有了自己揣测的想法后,林天珏就需要魏乐涵... 替他稳住裴玉岑,甚至让裴玉岑成为自己人! ??..?? 【报告~没有偷懒,还在努力码字!】 【为书测做准备!】 第158章 男人都靠不住 裴玉岑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忽然成为了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不论是自己老师,还是李锐,现在就连林天珏也很是看中他。 这何止是两面刀,说三四面也不为过了。 林天珏沉吟了许久,下定了决心,堪称和颜悦色的看向魏乐涵。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下月初三。” 林天珏点了点头,果然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一定是父皇着急了。 看来户部那件事要早点提上日程了,李锐他还有大用,不过若是有裴玉岑做个备选,就算李锐倒了,刑部一样能为他所用。 而且,裴玉岑如果能获得李锐的信任,顺便接手寺庙的事,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 “可我不愿意嫁,呜呜呜,我心里只有殿下!” 魏乐涵红着眼眶,眼角水光泛滥。 这话说的真假参半,眼中都是情深,思思绕绕攀在林天珏心里。 前脚做了自以为很有先见之明的决定,后脚有着仰望崇拜的目光。 林天珏又觉得自己行了! “委屈你了。” 但是还得继续委屈委屈。 他也不是不能纳了魏乐涵。 他林天珏都打算造反了,还在乎那道劳什子赐婚圣旨嘛? 可是魏乐涵若是进了他的门,谁来帮他掣肘,甚至笼络裴玉岑? 有魏乐涵做中间的桥梁,更方便行事。 再说了...人妻... 林天珏非常确定,魏乐涵绝对不会跟裴玉岑发生什么关系。 要是两人有意思,慈光寺的时候魏乐涵就不会半推半就跟了他。 但就这两个字,林天珏一想到,就下身发紧,尾骨泛着酥麻的陌生感。 “裴表哥也不喜欢我,他已经与我谈了,要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呜呜呜,圣旨难违,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魏乐涵用袖摆按了按眼角泪水,眼中闪过绝望。 林天珏看的心惊,慈光寺那晚他虽然得到了魏乐涵,但是他可知道,这女人狠起来,真的会去死。 林天珏只得起身,站到了魏乐涵身边,大手轻柔落在魏乐涵后背。 “你可是觉得我会嫌弃?” ‘本殿下’是一个字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我不会嫌弃,现在局势对我们不太有利。” “但是你且放心,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天了。” “到时候,这些都不会成为我们在一起的阻碍呀。” 说着手指不老实的攀上魏乐涵如玉般耳垂。 魏乐涵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你这个裴表哥倒是知进退,他能这么说,我更不会嫌弃你了。” “按你所说,他还在惦记我那位皇长姐?” 魏乐涵暗咬银牙,尽量不躲闪林天珏的动作。 她深夜找过来,自然知道要付出什么。 “看着确实还有几分执迷不悟,不过酒楼之后似乎...” “似乎那边已经彻底不会再见他了。” 林天珏松开了手底下温软手感,心中一片火热。 为了不被魏乐涵看出来,起身踱步到窗前。 手指藏在袖袍内还在捻动,声音却低沉下来。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越是心系我那个皇长姐,就越好利用这份执念。” “只要适当引导...他不但能成为一个关键棋子,还能制衡我那位皇长姐。” 林天珏看向长公主府邸方向,煞有其事分析。 魏乐涵却敏锐捕捉到了他那点子阴私的想法。 果然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就算皇室也一样! 但她面上一点也不显露,睁大眼睛,带着少女乖巧的疑惑。 “殿下您的意思是,想...?” “不错,” 林天珏满意地点头, “刑部的位置很关键,你知道刑部掌管什么吗?” 既然魏乐涵有用,林天珏不介意教一教她。 “刑部最重要不是案件,监察...” 而是信息以及证据。 他那位皇长姐最近名声好了不少,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人阴晴不定的面容。 魏乐涵皱了皱眉道: “可...裴表哥他未必愿意做这件事。” 不是未必,是一定不会。 就算以后不可能与长公主林青瑶在一起,他也不会做这些有损她的事。 在魏乐涵看来,就是下贱。 所以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有更好的选择后,毫不犹豫就放弃了与这个状元表哥成婚。 林天珏冷冷嗤笑一声。 “你只需要暗示他,收集与皇长姐有关的一切信息,总有一天能让皇长姐回心转意。” “这种痴情男人,又得不到,总会被莫须有的期望蒙蔽双眼。” “至于其他...” 他意味深长笑了起来,大步回到了魏乐涵身边。 弯下腰长手从少女柔软腰肢间穿过,高大身影笼罩下来。 “其他就看你如何操作了。” 魏乐涵明白了林天珏的言下之意,心中冷笑,不就是给他做棋子,还被他说的这么好听。 “我明白了,殿下放心。” 林天珏很满意,手下动作不停,穿过魏乐涵素色衣裙,朝上抚摸,嘴中却继续画大饼。 “本殿下向来赏罚分明,届时...” “别说是侧妃,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个位置,贵妃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皇后是不可能的,以魏乐涵的出身,再加上父皇的赐婚圣旨,她的身份还远远不能做后宫之主。 魏乐涵明显察觉到他话里,对自己称呼的变化。 呵呵,男人。 你有用的时候,就是娇娇儿,宝贝儿。 你没用的时候,连利诱都不愿意给最高好的那个位置,甚至要权衡一下你的身世,地位,清白。 想着,魏乐涵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 林天珏居高临下站着,思绪早已沉浸在少女勾人香味中,她起伏的情绪,都被林天珏当成了动情的模样。 “时辰不早了,怕是已经宵禁。” “今晚就不回去了,嗯?” 语气轻佻还带着诱哄,大掌轻轻一勾,就解开了魏乐涵的裙摆,露出里面粉红色鸳鸯戏水肚兜。 从上俯瞰,粉白相间,山峦起伏。 比春色更诱人。 魏乐涵被林天珏身影罩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她算是明白那句,人为刀俎。 闭了闭眼,再睁开气愤情绪已经收敛殆尽。 白净脸上泪痕斑驳,嘴上呜咽着,细软小手欲拒还迎的推搡林天珏。 而后,被林天珏一把抱起,走向了床榻。 一室春色。 第159章 色胆包天的林天珏 宵禁已解。 魏乐涵被林天珏派人送到了裴家角门,趁着夜色还浓,回到了自己厢房中。 林天珏倒是餮足,苦了魏乐涵,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却还要委身在这些人身下。 泡在浴桶中,她心思急转。 如今既要让裴表哥相信她是真心帮他...帮他和长公主的殿下。 还要按照三皇子林天珏的指示行事。 不过魏乐涵还不想让裴玉岑知道她与三皇子林天珏的关系,所以这条路需要她走得再小心翼翼一些。 她身上遍布红痕,头颅靠在浴桶边上,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女人,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只是不想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就已经这么难了。 温水包裹着她,很快她无声笑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不继续走下去,岂不是半途而废? 何况,她不是第一天认清这些男人的心思。 既然她对于这些人来说,只是一颗随时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那...” “是时候为自己谋划出路了。” 浴桶热气弥漫,遮住了她眼底的决绝。 ??..?? 晨曦微露。 长公主府邸中,惜花阁一片寂静。 林青瑶轻手轻脚地起身,眉眼间还是一夜难眠的倦意。 她望向被隔开的偏房,一夜过去了,半夏和紫苏都没有去请太医。 这说明韩知岁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候。 林青瑶胸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阿瑶姐姐。” 几乎在她起来的同时,韩之序踏入了惜花阁。 他今日一袭墨蓝色长衫,眼中也是一片疲惫,显然睡得不算很好。 “嗯?” 林青瑶转身,眸光落在他身上。 虽然韩之序没有开口,但是莫名其妙的,林青瑶读懂了他的话里有话。 “魏乐涵深夜出府,去见了林天珏。” 他离林青瑶很近,身上雪松味掺杂着寒气,清冽好闻像是初冬雪后。 林青瑶不着痕迹轻退了半步,右手掩在唇边‘嗯’了一声。 眸光有些微沉。 “她在林天珏的府邸过了夜。” 韩之序声音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我的人一直跟着,直到宵禁结束,林天珏才把魏乐涵送回了裴家。” 听到这里,林青瑶怎么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她挑眉露出个冷笑。 “昨日福禄公公才过去,定下了魏乐涵与裴玉岑的婚期。” “三皇子殿下就色胆包天,将人留下过夜。” “可见是并不把这道圣旨放在眼里啊。” 是她有些太小瞧魏乐涵了。 韩之序附和着点了点头,眸光微转,在林青瑶眼下的青黑扫了一圈,有些心疼。 “而且,今日一早,裴玉岑就已经去刑部报到了。” “这么快?” 林青瑶坐在了茶案边,手指下意识轻轻敲击桌面。 如果裴玉岑已经上任,那就一位置,李锐要有下一步动作了吧。 这么想着,林青瑶问出了口。 “李锐呢?” 韩之序咧了咧嘴,犬齿尖锐,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李锐?” “李锐还抱病在家呢。” “要说这李锐确实是个狠人,圣上让御医每三日诊脉一次。” “他的风寒之症,却越来越重。” 看着韩之序这不屑又挖苦的模样,林青瑶轻笑摇了摇头。 “不是收买,就是自己泡冷水澡了。” “他这是迫不及待想把裴玉岑推到台前了?” 林青瑶透过半开的窗户,窗外阳光明媚,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再有一个月,雪就要化了呀。 “阿瑶姐姐说的是。” “他想让裴玉岑顶着,还能借着从前与您的婚约关系,让圣上重用。” “再者,李锐有点急了。” “他这个人疑心病很重,可不放心南卫风就关在刑部监狱中。” 韩之序补充完,就站在林青瑶身边,侧面窗户照进来光,将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他眉眼弯了弯。 “你的意思是,裴玉岑准备动手杀了...南卫风?” 韩之序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这么快,他现在按照李锐要求,接手了南卫风手上的活,一直在梳理职务。” “暂时还没有异常举动。” “不过,李锐虽然‘称病’,但却上了一道折子。” “要提拔裴玉岑做刑部左侍郎。” 他眼中不屑正浓,这些年来李锐能隐晦做下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大概就是他这个龟缩又谨慎的精神头吧。 把这么重要的职位,寄托在一个废物身上。 “这件事还要麻烦阿瑶姐姐。” 韩之序有些害羞腼腆起来。 这事他搞不定,必须得他阿瑶姐姐出面。 林青瑶了然, “让父皇将折子压下来?” 阿瑶姐姐怎么这么懂他! 他都什么还没说,阿瑶姐姐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嗯!” “但是只是压一压,等我处理完,就跟您说。” 等他先把裴玉岑彻底拿下,到时候再发这道折子。 升职是李锐提的,但能批下来,是他韩之序找人打的招呼。 林青瑶颔首。 “那你看着点岁岁,我今日就进宫一趟。” 这事倒是好办,进宫还要再看看母后身体如何。 韩之序从善如流点头。 这道筹码其实有些画蛇添足,但是他喜欢做足准备再动手。 “李锐这样龟缩,慈光寺的事情,能顺利解决吗?” 林青瑶还不知道慈光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李锐龟缩不出,那么慈光寺的事情就算解决了,拉不下李锐,还是有些得不偿失。 韩之序知道阿瑶姐姐的考虑,摇了摇头。 “不重要,他不会龟缩太久的。” 只要裴玉岑对南卫风有了动作,他就能当场拿住裴玉岑。 南卫风作为裴玉岑敲开李锐这扇‘铁门’的敲门砖,是必须死的。 只要他一死,李锐必然会回到朝堂。 “他很聪明,毕竟在御前吃了这么大的亏。” “不过,不论是李锐自己还是林天珏,都不会让他龟缩太久。” 林青瑶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引蛇出洞。 两人还要说些什么,偏房的门轻轻开启,贺晋酌走了出来。 满脸疲倦却掩饰不住心中喜悦。 “岁岁已经醒了,没有发热,也没有伤口也很好。” 如果不是韩知岁非要贺晋酌出来,他根本不想离开。 “她还疼吗?” 第160章 裴玉岑上任 贺晋酌点了点头, “张太医说麻沸散不能服用太多次,所以这两天会疼的厉害点。” “张太医说,再过几日痛苦就能减轻一些了。” “好好。” 林青瑶点头,转身对韩之序说道: “这下你也算是放心了,也去休息吧。” 韩之序眼中还有一丝不舍。 一会阿瑶姐姐还要进宫,偏房没有那个张小太医的允许,他们都不能进去。 虽然待着也没事做,但他不想走,就想赖在这。 “阿瑶姐姐,我随便找个厢房睡一觉就好。” “我想等你从宫中回来。” 他现在一点也不隐藏那点心思了,看着林青瑶的眼神,央求中又带着点炙热。 “好好好,那你快休息吧。” 林青瑶眼神略微躲闪了一下,偏过了头,唤来金宝,就准备入宫了。 ??..?? 刑部衙门后连接着刑部监,所以围墙格外厚重。 裴玉岑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官袍,衣料冰凉,就如同他此刻之间的温度。 一路遇到刑部衙役,官员都对他格外客气,看来李锐已经提前打过招呼。 自古,左为阳,右为阴,左主天,右主地。 是以,刑部的左右两个侍郎,左侍郎官职要默认比右侍郎高半阶。 既然李锐都已经向裴玉岑,许诺了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就等同于刑部二把手。 这些衙役,司务,郎中,员外郎对他尊敬倒也无可厚非。 一个略瘦小的衙役将裴玉岑领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值房内炭火明明已经燃起,却依旧驱散不去盘亘在空气中阴冷潮湿的气息。 这屋子就像是刑部监牢一般,常年不见阳光,浸透着阴森之气。 “南...” “李大人吩咐了,就在刑部监牢最后一间。” 这矮个子衙役双手捧着一串有些生锈的钥匙。 裴玉岑沉默的看着这个衙役,后者一动不动,腰半弯,守礼又谦卑。 伸手接过钥匙,裴玉岑不动声色。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年。” 都姓李,裴玉岑点了点头,心下明了。 这李年八成是李锐的远亲。 “那你暂且跟着我吧。” “前面带路。” 李年当然知道这位裴大人要去哪,领先一步,速度不快不慢,朝着刑部衙门后院长廊走去。 穿过长廊,就是刑部监狱。 自从李锐李尚书在御书房惹了圣怒,刑部人都战战兢兢,尤其是关押犯人这件事上,格外上心。 一路上刑部监狱可谓是严防死守。 “要小的看着吗?” 距离南卫风的监牢,还有几步路,李年懂事的停下了脚步。 裴玉岑略沉吟,点了点头。 “好。” 站在南卫风的监牢门口,裴玉岑抬眼看向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南卫风。 这位南大人,比当时在酒楼初见的时候,瘦削了不少。 不过面上看着还算整洁,显然还没有受什么苦。 几日前,还风光无限,带着刑部人马,将岁安酒楼围的水泄不通,生生将林青瑶看似完美无缺的布局打破,硬是将郑坚抢了过来。 还能顺手做局,斩断他与林青瑶的最后一丝可能。 恨啊,怎么能不恨。 裴玉岑连结识的机会都没有。 但此刻他眼眸沉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南大人。” 听到这一声呼唤,南卫风抬起眼,看向了门外。 “是裴大人啊。” 这还是他被关押后,见到的第一个刑部有些地位的官员。 “裴大人初到刑部,可还习惯刑部的事务?” 南卫风似乎并不意外,声音沉稳,目光中带着些审视。 这位状元郎裴玉岑的故事,在上京城都算是家喻户晓。 他不怎么注意形象地拿起一旁缺了口的茶碗,抿了一口凉透的茶水,动作缓慢考究,似乎喝的不是粗茶而是琼浆玉液。 裴玉岑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下官初来,诸多事务尚需要学习,还有些案卷要与南大人交接一二。” 言语谦和,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拘谨,就像是一个有点能力,但是初入陌生官场,有些小心翼翼的新人。 不过他话中之意,也很明显。 南卫风的眼睛,隐晦地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李年。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会经常见面,李锐也会通过他传递信息进来。 他随手将茶碗放在一边,眼底防备稍稍收敛,露出了一抹善意笑容。 “裴大人客气了。” “裴大人的才学,朝廷上下谁人不知道,谁人不晓?” “南某已经是阶下囚,时日不多了。” “尚书大人又对裴大人寄予厚望,想必裴大人很快就能上手了。” 裴玉岑低眉顺眼,姿态放的很低。 并没有因为南卫风‘时日无多’的自嘲而轻视他,还适当的释放野心。 “尚书大人厚爱,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两人并没有多说,只是短暂寒暄了几句,可话语间全是试探与机锋。 裴玉岑就像是在冰面上小心翼翼行走,每一步都需要谨慎,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南卫风在试探李锐的态度,他当然也怕裴玉岑是来对付他的。 裴玉岑也在试探,想从南卫风这里,套出对他有用的信息。 ??..?? 就在裴玉岑见到南卫风的同时。 刑部尚书李府,书房内。 李锐负手而立,书案上的笔墨都被撤了下去,剩下一个巨大沙盘。 他目光阴沉,来回盯着沙盘上,被插着红色棋子,相对而立的刑部与户部。 他身后的阴影之中,站着一个灰袍下属,正在低声禀报。 “...裴玉岑入职后,并未与内阁任何旧友联系,也没有拜访过三皇子殿下。” “除此之外,都在梳理清吏司的卷宗。” “还见了一次南卫风。” 李锐嘴角勾起笑意,眼中阴鸷却没有消失。 目光还在户部与刑部之间的直线上,来回往返。 “继续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要详细禀报。” “尤其是...他与南卫风交谈内容。” “是,大人。” 灰袍下属应了一声,看到李锐摆手,悄然退了出去。 书房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 第161章 上元节将至 不知过了多久。 李锐在沙盘上画下一条线,而后踱步到了窗前。 推开窗户,任由寒风扑面而来,将他脸上诡异潮红吹散。 只需要按照三皇子殿下所说,户部的银子,确实足够养兵。 兵力足够,逼宫只是时间问题。 “裴玉岑啊,裴玉岑。” “希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 ??..?? 龙脊山,慈光寺。 北寺的大门,从韩之序走后,就紧闭不开。 往日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萧瑟与冷清。 北寺寺门上,贴着一张告示。 纸张泛黄,其上用略显潦草的字迹,写着【北寺修葺,暂不开放】。 告示在寒冷山风中猎猎作响,显得凄凉无比。 北寺内寂静无声,僧侣们步伐匆匆噤若寒蝉。 整座北寺,都被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诡异之中。 与南边不停飘来的香火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大雄宝殿内,慈念方丈盘膝而坐。 手指匀速捻动着手中乌木佛珠,面容平静而肃穆,外界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短短几日,他就消瘦了许多。 此刻正双目紧闭,口中默念经文。 一声声梵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慈念在等,等韩之序的消息。 韩之序走的当晚,就让慈念给李锐递了信。 快要十五了,这一日既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也是每月一次的求子法事,到底要不要照常举办,必须要李锐给个信儿。 这只是为慈念暂时撇开嫌疑,就算李锐没有回音,两人已经商议过暂时关闭北寺。 虽然前来询问和要求开展求子法事的妇人众多,甚至不乏一些功勋贵族家中的妇人。 但都被慈念拒绝在外。 慈念心中思绪飘飞,手下转动佛珠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希望韩世子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吧。 ??..?? 入夜,定国公府。 书房内灯火依旧明亮。 迟迟没有等到林青瑶从宫中回来,韩之序总不好留宿,所以傍晚他就回到了定国公府。 此刻韩之序正神色认真的坐在书案前,拇指与食指间的老茧比前两日更厚了一些。 他右手小心翼翼打磨着一张弓弦。 制作一把弓,就要知晓弓的构造,材料,品性,这并不容易。 《考工记》就有记载,制作弓需要六种材料,“干、角、筋、胶、丝、漆”。 但大靖朝弓箭,一般都是男性使用,就算工部有为长公主殿下特制的,想要拉开也十分费力。 韩之序现在打磨的弓弦比常规弓箭要小巧许多。 这弓弦是上好牛筋所制,韧性极佳,却也很难打磨,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他神情专注,目光沉静而温柔,像是手中打磨的不是一张弓弦,反而是价值连城宝物。 每一次弓弦震颤,都会在他指间传来崩裂般的刺痛。 可他却恍若未觉,依旧一直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只有更精细一些,才能让这张牺牲了力量,提升了射速的弓,最适合阿瑶姐姐使用。 他手边还放着一枚通体翠绿的玉韘,其上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羽翼。 样式小巧,一看就是女子所用之物。 唐棠推门而入,打破了书房的静谧。 “主子。” 他从来不会喊那个劳什子世子,而且他还能不知道自己主子吗? 他主子压根也不想当什么定国公,更不在乎这个世子之位。 “嗯,说。” 韩之序手下动作不停,丝毫没有被唐棠突然闯入而打扰。 “刑部那边传来了消息,裴玉岑今天刚上任,开始接触南卫风了。” 听到这,他扬了扬右侧眉毛。 “哦?” “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不过,目前来看,还只是交接刑部一些旧案卷宗。” “对南卫风的姿态也放的很低。” 唐棠继续禀报。 韩之序嗤笑一声, “自诩聪明,却蠢笨如猪。” “南卫风是什么人?” “李锐的心腹走狗,岂会轻易相信他裴玉岑?” 裴玉岑要是到了刑部,以迅雷之势,迅速了结了南卫风的小命,韩之序都能高看他一眼。 “李锐不过是在试探罢了。” “试探裴玉岑是否真的能用,更是试探他身后还有没有别人。” “但凡,裴玉岑有任何套信息的举动,等待他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韩之序语气狠厉,手下却动作轻柔的放下了弓弦。 “裴玉岑明知道自己是棋子,还妄想成为执棋人。”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翻涌着无尽杀意。 “李锐也好,林天珏也罢。” “他们竟然都敢以为,可以利用裴玉岑来对付...长公主殿下。” “真是...可笑至极。” 他嘴角扯着嘲弄的笑意。 “世子,那我们现在...” 唐棠看着韩之序的背影,相处这么久,他能从这一道背影上,感受到浓郁杀气。 “不急,我们要帮裴大人成为李锐的心腹。” 韩之序眯起了眼睛, “传令下去,密切关注刑部与三皇子府动静。” “让薛德昌把人给我盯死,裴玉岑有动手的趋势,就立刻抓现行,将人给我带过来。” “等他大婚,才是慈光寺,收网的时候。” 随着韩之序话音的落下,窗外风吹雪忽然大了起来,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像是老天都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上京城悄然降临。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八九日时间,转瞬即逝。 长公主府邸一反往日宁静,仆从和丫鬟们,在金宝元宝的带领下来回穿梭,脚步轻快,府中处处张灯结彩。 秋水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将一串红色南瓜灯笼,挂在回廊的屋檐下。 艳红色映照在她白皙脸颊上,平添了几分润色。 “殿下~” 她声音婉转动听, “这边灯笼也都挂好了!” 秋水跳下小凳,身形稳当,拍了拍手上细微的灰尘,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单单一个上元节,谁都过过,倒是不值得她高兴。 但是... 今儿个她旧主子就要有所行动了,嘿嘿嘿,想到这里,秋水脸颊比灯笼照着的时候,更红了两分,神色也更兴奋了。 第162章 邀约 应着秋水的呼喊,林青瑶从内室走了出来。 一袭月白色长裙,腰间系着银线刺绣的云纹腰带,发髻上简单斜插着一支洒金步摇,素雅中却透着雍容华贵。 林青瑶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庭院中火红的装扮,眉眼舒展。 “怎么像是从来没过过上元节?” “府里都被你带的忙活起来了。” 这话秋水可没听出一点责怪,反而全是纵容。 秋水眨了眨眼,凑近林青瑶身边,声音柔媚。 “殿下,您都不跟奴家说。” “上元节后一日,可是您的生辰,怎么能不重视?” “再说了...” 秋水赶忙停下了话茬,差点把她旧主子卖了。 林青瑶没有察觉,听到“生辰”儿子的时候,就有些恍惚。 林青瑶想起了上一世,死前的第三年。 那一年,因为裴玉岑与魏乐涵彻夜手谈,林青瑶难产差点丧命。 母后一道懿旨就要赐死魏乐涵,裴玉岑求到她。 当时她怎么做的? 才难产过的她,还在小月子,就冒着寒冬的冷风,跪在皇宫门外,膝盖被冰冷石板冻得失去知觉,却仍坚持为魏乐涵求情。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母后已经被害流产,朝堂也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倾塌。 也不知道自己脆弱的身体,根本就无法再呼啸寒风中撑太久。 但是她还是咬牙跪了一整夜。 那一夜的天空格外晴朗,,深蓝天幕上点缀着早早就出现的星辰。 过了子正是她的生辰,上京城中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她而亮,也再也照不散她心底的寒冷。 “殿下,殿下?” 秋水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敏锐察觉到了林青瑶情绪低落了下去。 林青瑶摇了摇头,明明已经过去了,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她还是觉得膝盖有些冷。 就算重生,也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没什么,既然你们这么高兴,明儿带你们去看灯会。” 秋水还在想怎么开口,带长公主殿下明日去赴旧主子的约。 这不正是二更棒子敲两下——正是时候嘛。 “谢殿下恩典~” “我一会就跟连翘妹妹还有金宝他们说一声。” 林青瑶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进屋,一阵脚步声从回廊传来。 林青瑶转身,就看到韩之序披着墨黑大氅,站在红色灯笼里,神色温润,漆黑瞳孔翻涌着让她有些陌生的情绪。 风吹过,衣摆有些飞扬,他步步靠近,视线直逼林青瑶。 她第一次见这样咄咄逼人的韩之序,下意识想后退两步。 “阿瑶姐姐。” 直到两人只剩下一步之遥,韩之序停下了脚步也收敛了眼中汹涌的情绪。 眉眼之间只剩下了温和,嘴角勾着笑。 看到熟悉表情,林青瑶想后退的冲动也悄然消散。 “明日上元节,阿瑶姐姐要去看花灯吗?” 韩之序似乎有些不满足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走近了半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锦囊。 “明日啊,不...不去。” 林青瑶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她前脚答应了秋水,这会其实有些慌乱之下,下意识想拒绝。 果然,秋水虽然人影不知道在哪,声音却传了过来。 “殿下,不是说带奴家去看花灯吗~” 嗯,秋水的声音,在这个瞬间里,一点也不柔媚动人了。 “咳咳,嗯,忘记了。” “好啊,那就一起吧。” 后一句是对着韩之序说的,他扬了扬眉。 让秋水先行一步果然是对的,这叫双保险。 韩之序笑意更深, “阿瑶姐姐不打开看看吗?” 林青瑶这次啊接过锦囊,手指触碰到柔软的锦缎,轻轻拉开绳子,一枚小巧的玉韘。 玉韘通体翠绿透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上面一对翅膀栩栩如生。 “这是...” 林青瑶指尖拂过玉韘表面,传来细腻温和触感。 “希望阿瑶姐姐昂扬飞翔。” “我会好好在身后为您保驾护航。” 说完韩之序还眨了眨眼,露出个有些俏皮的笑容。 林青瑶抬眸认真看着他,手中还摩挲着玉韘。 韩之序的双手,还沾着些墨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关节指腹,都布满老茧。 手中玉韘是练箭之人才会佩戴的,而韩之序手上那日渐增加的老茧... 林青瑶心中一动,那并不是习武之人会留下的痕迹。 “我很喜欢。” 等春三月过去,马场就能练骑射了,虽然弓还没有开始制作,但是这玉韘一看就废了心思,价值不菲。 而后,林青瑶看了一眼憨笑的韩之序,将玉韘收入袖中,不动声色问道: “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韩之序不知道自己手已经暴露,弓才打磨好,又马不停蹄额写了上万张祈福语,手上墨迹早就洗不干净了。 不过,虽然不知道林青瑶为什么这么问,但总归有些危险,所以韩之序眼珠一转,回道。 “没忙什么呀。” “阿瑶姐姐别忘了明日灯会,我明日未时来接您。” “我先去看看姐姐。” 说完脚底抹油,转身就跑。 林青瑶看着他朝着惜花阁跑的背影,摇了摇头。 忙什么?问了也不敢说,还能有什么? 林青瑶想起来乞巧节的桂花,还有会上京城后专门带回来的番椒。 心绪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上一世噩梦有许多,上元节那次是母后彻底与自己离心的时候。 而这一世,她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翌日,上元节。 韩之序卯时一到,就来到了长公主府邸。 不过他先去看了看韩知岁,她的腿恢复的很好,基本上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只是还不能动,这让韩知岁有些着急。 不过,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也没办法,就连贺晋酌都是时时刻刻看着她。 “哥哥你...你不去上元节吗?” 虽然晚上才会有灯会,但是这会远处街道的喧闹声,都隐隐传到了府邸内。 这一日是全年唯一一天,没有宵禁的日子,更是上京城的百姓们最期待的日子。 贺晋酌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揶揄看着走神的韩之序。 “我在这陪你,就不去给有的人添乱了。” 第163章 可爱又诱人。 上元节。 林青瑶醒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大概对于她来说,内心深处,对今天还是有些抗拒的。 她懒洋洋地看着头顶雪白纱帐,不怎么想动弹。 “笃笃笃。” 清脆敲门声传来。 林青瑶在暖和锦被中滚了滚,最后还是有些认命地披起衣下了床。 “殿下~” “您起了吗?” 一声是秋水喊得,一声是连翘问的。 林青瑶无奈笑了,连翘倒是被秋水带坏了。 “起来了。” 打开门就是秋水明明妩媚却兴高采烈的小脸。 “殿下,大家伙都开始收拾了。” 连翘腼腆一些,圆脸嫩的能掐出水,手上捧着一套绛紫色绣金线祥云圆领袄子,上面纹样精致,领口和袖口镶嵌着的细小珍珠,在晨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这么迫不及待想看花灯?” 林青瑶这会有点后悔,应该放他们自己去玩,还能避开韩之序的邀约。 “殿下~” “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哦。” “今年三岳街和聚宝街两边都有节目呢。” “还有好多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 “咱们未时就可以出门了,边逛边吃~” “银宝在酒楼给咱们留了顶楼位置,看灯最好了。” 秋水是生怕长公主殿下看她们太迫切,来句‘那你们自己去玩吧’。 这话放在平日里,金宝他们都要高兴蹦起来,但她可记得清清楚楚旧主子的吩咐。 “行了,知道了,更衣吧。” 连翘和秋水连忙上前,换衣服,束发,好不忙乎。 等收拾停当,镜中林青瑶眉眼如画,气质清冷而高贵。 秋水差点又要犯花痴。 等用过膳,去看韩知岁的时候,就碰到了脸颊有些发红的韩之序。 “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奇怪的看着贺晋酌和韩知岁一脸高深模样。 “没什么,瑶瑶今日带着大家去看花灯呢?”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刚刚贺晋酌揶揄完韩之序,就悄声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韩知岁。 抛开这些日子看到的,她也早就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心思有些‘不纯’。 不过... 从小他被欺负的时候,自己就没有能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后来有了长公主的庇护,他渐渐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父亲死后,更是特立独行起来。 他们还不如平常百姓人家中,姐弟之间关系亲厚。 她不知道怎么劝,贺晋酌也让她别劝。 两人要是情投意合,年龄并不是任何问题。 贺晋酌这么劝慰韩知岁,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 若是林青瑶和韩之序,最后能打破年龄,世俗,还有大靖律法的桎梏,终成眷属。 那他与韩知岁之间... “嗯,今年上元节格外热闹,这几个早就跟猴儿一样,上蹿下跳了。” 猴儿说谁? 反正秋水她是不会承认哒。 韩知岁笑的有些虚弱,眼中露出一丝羡慕,嘟了嘟嘴巴。 “早知道应该上元节之后再治腿呢。” 这表情,似乎瞬间就让她身上充满了生命力。 “不急,你呀,好好养好腿。” “我们年年岁岁,还会有很多个上元节。” 两姐妹相视一笑。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确实快要未时。 走出府门,林青瑶就看到韩之序正站在马车旁,他那匹追风早就被他关进长公主府邸马厩,和闪电贴贴去了。 而他身边不远处,围在一起的金宝,元宝,连翘几人,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精致的花灯。 见到林青瑶出来,韩之序面无表情的嘴角,立刻勾起笑容。 伸手递过来一盏红眼兔子的花灯,模样娇憨。 天色还早,这些花灯都还没点燃。 林青瑶也没拒绝,既然都出来了,她不愿意做扫兴的事情。 伸手接过,目光扫过另外几个人手上奇形怪状的花灯。 “这些是?” “我们事先准备的。” 秋水在不远处,扬了扬自己手上的美人灯。 可真行,林青瑶两世为人,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花灯。 到时候天色暗下来,点了里面烛火,那要多吓人啊。 “行,出发吧。” 林青瑶率先带起了连翘递过来的幕篱。 上京城不少百姓都知道长公主殿下的模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适当遮掩一下。 上京城今年的上元节,热闹非凡。 不论是往日就繁华的聚宝街,还是偏僻小街道,都是张灯结彩,各色灯笼高高挂起。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香气,冬季最常见的可不就是糖炒栗子,烤地瓜,炸麻团。 就连糖葫芦也随处可见。 这些食物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食欲大动。 林青瑶和韩之序并肩而行,走在喧闹的街道上。 马车早就停靠在了岁安酒楼旁。 两人时不时停下脚步,看着两边的花灯。 “阿瑶姐姐,您想吃吗?” 不远处布衣老者,脸蛋冻得通红,他背着一个草靶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 红艳艳的果子,裹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这吃食,哪能在外面吃啊。 这么想着,林青瑶就要拒绝,可韩之序已经拿了两串回来。 而后把最大的那一串,递到她眼前。 他的手掌很大,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腹关节老茧遍布,甚至有些畸形。 林青瑶皱眉,想问什么,就看到他拿着糖葫芦又朝前送了两寸。 回头再问吧。 想着林青瑶视线看向那串糖葫芦,上面不规律的撒着一层芝麻,炒香的芝麻,在灯火下泛着黄色。 幕篱下的林青瑶,几乎是反射性的咽了咽口水。 在韩之序满含期待的眼神中,林青瑶‘勉强’接下了那串糖葫芦。 整串收进宽敞幕篱之下,林青瑶轻轻咬了一口。 很好,没有咬动,还差点崩了牙。 看来这个老人家,已经在外面卖了一会了。 虽然没有咬动,但是一丝果肉,糖屑混合着炒熟的芝麻,在口中蔓延。 耳边是韩之序咬的嘎嘣脆的声音,林青瑶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很甜。” 韩之序看着她的笑容,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声道: “那阿瑶姐姐要不要再来一串?” 正要继续跟冻的梆硬糖葫芦作斗争的林青瑶,听到他这话,连忙掀起幕篱一角,伸出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左右摇摆。 韩之序瞪大了眼睛,看着糖葫芦顶端,那最圆的一颗侧面,有一排小巧整齐的牙印。 可爱又......诱人。 “不用不用,一串就够了。” 再来一串,她真的一口牙都别想要了啊。 说完也不理再理他,小心翼翼小口咬着手中的糖葫芦,朝前走去。 第164章 回应 夜幕低垂,沉甸甸压在上京城头,却被人间灯火温柔托举,反衬得月淡星稀。 上元节的喧嚣,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卷着人不能回头的朝前走。 街道上,灯火如昼,流光溢彩。 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龙灯,小鱼,兔子... 这些五花八门的样子,还有花灯朦胧灯光,将整个上京城点缀得如梦似幻。 街道上嬉笑的孩童,结伴男女,叫卖小贩,都汇聚在一起。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林青瑶漫步在前,绛紫色衣摆与慕篱,随着步伐时而搅在一起,时而又分开飘扬。 这热闹,是人间烟火气。 是她重生后,切实感受到的鲜活。 口中冰凉的果肉,溢出酸甜香气,她满足地闭上眼。 韩之序还在原地闷笑,笑声压抑着从胸前震动出,穿过嘈杂人群,落在林青瑶耳中。 大概花灯太亮,亮的她脸颊发红。 “阿瑶姐姐。” 少年轻声呼唤,两步就跨到了她身侧。 透过幕篱,林青瑶看到他眸中笑意还没褪去,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 整个人都被上元节热闹气氛晕染的更加温柔。 林青瑶目光掠过韩之序泛红的眼角和泛着糖渍的唇瓣。 看着应该……也蛮甜吧? 这诡异又异样的想法,在心间悄然划过,林青瑶立马摇了摇头! 老天爷,她这是在想什么! “快走吧。” 两人并肩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街道上摩肩接踵,喧嚣鼎沸。 韩之序看似随意的走在她身侧,却不动声色为她隔开了涌动人潮,为她辟出一片相对宽松的空间。 引着林青瑶穿过几条格外热闹的街巷后,序喧嚣声渐渐远去,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僻静的空地映入眼帘。 空地正中间放着不少孔明灯。 用轻薄如蝉翼的纸张糊制而成,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它们都未被点燃,静静伫立在夜色中,像是在啊等谁赋予生命。 四周并没有什么人,林青瑶却丝毫不觉得担心与害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只要韩之序在她身边,就算一片黑暗之中,她也很安心。 韩之序走到一盏孔明灯前,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凑到秀色可餐的唇前,轻轻一吹,橘红色火苗跃然而出。 林青瑶跟了两步,停在他身边,顺着远处照过来的花灯亮光,看清了这些孔明灯上写的字。 每一盏,都工工整整写着【瑶华映彩堂,康宁福寿延】。 每一盏字体都一模一样,只一眼,她就看出了是出自韩之序的手笔。 韩之序手中那一盏,被火折子点燃。 微弱或光,像一颗名为温柔的种子,缓缓在黑暗中蔓延。 将灯笼内部一点点点亮。 淡黄色光晕,透过轻薄纸背晕染开来,朦胧又美好。 韩之序小心翼翼的将孔明灯递给林青瑶。 灯上的字体也越发清晰,林青瑶的掩在幕篱下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韩之序递过来的手。 上面墨渍在跳动灯光中,时而清晰,时而融入黑暗。 “这是……” 林青瑶没有接,视线从韩之序大手移到了灯笼上,语气中带着惊讶和不解。 “是孔明灯呀,阿瑶姐姐。” 韩之序目光温柔又带着期待。 “您十二岁那年,听俞姑娘说到什么烟花,烟火。” “当时您说真想亲眼看看。” 俞姑娘就是俞书兰。 可她早就已经忘了儿时的这些话,毕竟俞书兰嘴里经常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这种东西。” “可是……” “我想,孔明灯升空之后,大概也像那些烟花一样漂亮。” 他略微停顿,声音低沉,在夜风中低语。 “这些……这些孔明灯就是我送给阿瑶姐姐。” 他的眼眸被火光照亮,就算林青瑶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孔明灯,他却丝毫不在意。 林青瑶隐在幕篱下的神色,有些怔忪,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来。 这…… 不论多么久远,她说过的话,似乎都能在韩之序这里得到回应。 一句早已被遗忘的想看,就能被他记到现在。 林青瑶第一次发现,也许自己上一世错过的不止亲人,朋友,还有亲自松开手,抛弃了的少年。 说被重视也好,被记在心上也罢,她都不在乎。 可现在,韩之序这些日子以来的举动,让林青瑶忽然知道。 在他这里,从来没有二选一的时候,自己也绝对不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事事都能得到如此响亮的回响,哪怕明明知道未来是泥潭或深渊,也义无反顾。 是陪伴,是回应,是托举,是从来不会说“不”。 林青瑶此刻的心,就如同被羽毛轻轻拂过。 心间传来酥痒,还带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放飞它们吧。” 韩之序又朝前递了递,这一盏孔明灯的烛火已经烧的很旺。 可他却看不清幕篱遮挡下,林青瑶的表情。 “好。” 林青瑶点了点头,接过孔明灯,扬起手臂,朝上轻轻松开手。 第一盏明黄色的孔明灯,带着康宁福寿的祝福,摇摇晃晃升空,很快就在林青瑶的眸光中,化为小点,仿如遥远星辉。 “咱们一起点燃剩下的吧?” 韩之序早有准备,又拿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了林青瑶。 她点了点头,取下慕篱随手丢在一边。 伸手就拿起另一盏孔明灯,接过火折子,伸手从下面小心翼翼点燃了蜡烛。 火光明灭,映照在她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韩之序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阿瑶姐姐不一样了。 眉眼间惯常的狭长锋锐,在这红光下,也不变的柔和起来。 一盏,两盏,三盏…… 越来越多的孔明灯被点燃,而后升空。 暖色光芒驱散了冬夜寒冷,连带着林青瑶的心间,也温热起来。 当面前最后一盏孔明灯也被点燃时,这一片空地已经被朦胧光芒笼罩。 林青瑶以为这样就完了,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心中异样的情绪。 “走吧。” 她不舍的看了一眼漫天星辉。 “还没完呢,阿瑶姐姐。” 第165章 照亮的何止夜空 子时,悠扬的钟声穿透夜空,响彻今夜的上京城。 如同无声号令,秋水,金宝连翘等人,隐匿在周围,朝着人群做了个扬手的动作。 万盏孔明灯几乎在同一时刻,挣脱了束缚,扶摇直上。 那一瞬间,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无数人从家中涌上街头,都仰头看着这如同奇迹般出现的景象。 欢呼声,惊叹声,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响彻云霄。 韩之序修长手指拽着林青瑶绛紫色衣摆,制止了林青瑶准备转身的动作。 没完? 林青瑶看到他的口唇翕动,好像说了什么,但是被人潮的呼唤声掩盖。 看出了林青瑶的疑惑,韩之序无声笑了,而后轻轻扬眉,抬了抬下巴。 林青瑶顺着他下巴的方向看过去,瞬间呆愣在了当场。 一直埋头专注点燃孔明灯的她,没有环顾四周,她以为今天亲手点燃的孔明灯,就是最大收获。 可她微微瞪大的眼眸中,映照的是更多星辉! 数以万计的孔明灯,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升空。 那巨大的橙色光幕,倒映在林青瑶眼眸中。 万盏孔明灯,如同无数颗闪烁星辰,逐渐在高空汇聚成一整片璀璨星河。 而后,缓缓流淌,朝着无尽的夜空深处延伸。 被照亮的何止是夜空。 林青瑶就这样不知疲惫的仰着头,凝望着这震撼人心的景象。 眼中映着越来越多灯光与星空交织成漫天波澜,也映照着此刻她复杂而无法压抑的悸动。 这一切,壮丽,温柔,如梦似幻。 像一场落在她脑海中,盛大而温柔的梦境。 她的心,已经被难言的复杂情绪盈满。 感动? 震撼? 还有她再也无法逃避的,如同破土春芽,转瞬就是参天大树。 周围的吵闹欢呼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林青瑶,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被隔绝的世界。 她眼中,只有漫天飞舞的孔明灯,只有身旁这个创造了这一片星河的少年。 她好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温暖地包裹。 林青瑶缓缓转过头,看向了长身而立的韩之序。 他没有看天空,只静静地看着她。 眸中情绪翻涌,眼眸像最纯洁的黑曜石,映着她的身影。 四目相对,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林青瑶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突兀地漏跳了一拍。 她几乎是天天见韩之序,可此刻他眼底的黑,像是无底洞,危险又...迷人。 她从未感受过自己如此强烈的心跳。 周围人群嘈杂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可,林青瑶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 “阿瑶姐姐。” 韩之序声音很轻,打破了短暂,静谧又有些暧昧的沉默。 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 他有些欲言又止,俊俏脸庞上,染上了一丝淡淡红晕。 林青瑶静静地看着他,心跳越来越快,好像随时都会破膛而出。 如果,她是说如果啊。 在此时此刻,韩之序再同她说一遍心悦。 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吧。 韩之序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全部勇气,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锁住林青瑶的脸庞。 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阿瑶姐姐,生辰快乐。” “啊?” 韩之序神色认真重复道: “生辰快乐。” 林青瑶当然不是让他重复这句话! 她...她... 她脸色几乎瞬间就红了起来! 刚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这...这能对吗?! 她手指乱动,胡乱将幕篱盖在自己头上,好遮住有些慌张的神情。 众所周知,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装的很忙碌。 “哦哦,嗯快乐。” “同乐同乐。” 天上光芒已隐约不可见,林青瑶转身就走。 “回...回府邸了。” “也不知道秋水她们这帮野的,回去了没。” 林青瑶应该回头看看的,或者不要那么快带上幕篱。 这样她就能看到,韩之序的轻笑,还有单侧勾起的唇角。 韩之序当然想乘胜追击,可这样特殊的时候,这样的氛围下,他怎么也不允许自己私心作祟。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阿瑶姐姐的感动,还有动摇。 如果他纵容了自己的私心,再次说出了心悦的话,阿瑶姐姐会答应。 可是答应之后呢? 也许...他会被推开的更远。 人激荡的情绪,总会在一夜好眠之后,沉入心底。 这个时候的感动和心软,能与喜欢,甚至是爱混为一谈吗? 韩之序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所以,不开口不是临时决定的,而是在准备这些事情时,就已经想好了的。 不过,他此刻同样胸腔鼓噪。 韩之序总算能确认了,阿瑶姐姐对他并非毫无男女之情。 甚至说,两人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更合适的契机罢了。 韩之序并不着急,他等了这么多年,还可以再等等。 他神色依恋,亦步亦趋跟在林青瑶身后一路暴走。 穿过渐渐寂静的街道,终于到了长公主府邸门口。 门房小厮行了个礼,开门迎了自家长公主殿下。 林青瑶摆了摆手转过身,看着已经收敛漫不经心笑意的韩之序。 “咳...”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定国公府休息去吧。” 韩之序有些委屈,孔明灯只是他送给阿瑶姐姐的上元节礼物。 也算是圆了阿瑶姐姐多年前,提过的一个小小期望。 他还有正式的礼物没送呢。 韩之序不想回去,这么想着,脸上立马挂上了委屈神情。 林青瑶一呆。 放在往常,林青瑶是不会有任何异样情绪,也不可能理会他假模假样撒娇的。 可是今天先是糖葫芦,又是万盏孔明灯。 最后还差点闹了个乌龙。 到现在心脏都在急速跳动。 一说到‘定国公府’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林青瑶就想到了那日在静雅阁,少年执拗又委屈的拒绝接受承爵圣旨。 跟现在的神情如出一辙,让他回定国公府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林青瑶放缓了语气,尽量不‘过河拆桥’地问道: “你...” “你还有事?” 第166章 小小心愿 璀璨华灯,缓缓熄灭。 上京城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徒留一地未尽的繁华。 长公主府邸外,林青瑶抬眸看着最后一盏孔明灯也悠悠远去。 夜色重新笼罩下来,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暖意与怅然。 心湖似被这漫天灯火熨贴过,熨平了那些细微褶皱,变得格外宁静而柔软。 此时的林青瑶以为,这上元佳节,便要在这般在流光溢彩的惊艳之中,落幕了。 从此之后,再过许多年,她都会记得今日的景象。 林青瑶回头看向一步之遥的韩之序,他还神色委屈融在夜色里,眸子却亮的惊人。 “没事了。” 尾音下压,听上去更委屈了。 “阿瑶姐姐今日也乏了吧,早些歇息。” 林青瑶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提步朝府内走去。 身后,韩之序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低落垂头,肩膀微耸,寂寞转身离去。 秋水和金宝几人早就迎了过来。 看到韩之序默然转身,什么都没说的这一幕,秋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金宝拽了她一下,几人跟着林青瑶朝着府邸中走去。 他嘬了嘬牙花子,悄咪咪开口: “你瞧瞧,费了那么大劲儿,灯是放了,怎么临了又不吭声呢?” 看得他都着急心焦。 秋水掩唇轻笑, “你很急?” 金宝还不知道秋水给他挖坑呢,煞有其事点头: “当然啦,这看着谁不急啊?” “哦~” 秋水看了一眼没听到他们谈话的长公主背影,凑到金宝耳边,神色揶揄: “那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呢~” 金宝:?! 聊八卦就聊八卦,你怎么还拉踩,呜呜呜呜。 “殿下~” 金宝掐着嗓子,学着秋水平日里妩媚的样子,喊了一句,就要去到林青瑶身边告状。 被功夫在身的秋水一把揪住衣领,原地提溜了起来。 林青瑶停住脚步疑惑回头,就看到这滑稽一幕。 “没事的殿下~” 顺便水眸微弯,一把捂住了金宝呜哩哇啦想说什么的小嘴儿。 “你们还真是没玩够。” 林青瑶感叹了一句,继续朝着寝宫走去。 她得早点洗漱,更需要一点只有她自己的空间,好仔细想一想,关于韩之序对她的感情,还有她心底的悸动。 秋水见长公主殿下走远,才放下了金宝。 捂着他嘴的手也放开,顺便在他上元节特意换的崭新棉袍上,反复蹭了蹭。 金宝涨红了脸! 想他金爷爷,舌战群儒,用嘴就能喷死个人! 今天居然被这个女人捂住了嘴! 呜呜呜呜,丢脸,太丢脸了! “金大人别急嘛。” 秋水笑眯眯的,模样里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韩...韩世子他啊,这叫润物细无声。” “殿下还没有想清楚,世子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总之啊,情之一字最难解。” “尤其是,殿下还有之前的事。” 秋水伸手在空中,点了点金宝的方向。 意思就是点到为止了,而后,她收拢了话头。 金宝原本还想跳脚对骂两句,看她说道正经事,也点了点头。 他们做下人的,唯一就是希望自家殿下不要再像从前一样,能越来越好。 “好啦,金宝大人,咱们还有个任务呢!” 秋水看金宝神色中恼羞成怒已经消散,狡黠笑了笑。 金宝连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差点把正事忘了,两人朝着寝宫旁的耳房中快步走去。 寝宫内,林青瑶在连翘的伺候下,卸下头上饰品,待林青瑶沐浴更衣,夜已深沉。 屋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音穿过夜色,传入宁静的庭院。 林青瑶已经换上轻便的素色寝衣,只觉得浑身连带着心情,都轻盈起来。 她歪在软榻上,任由连翘拿着雪白帕子,动作柔和的为她擦拭头发。 温热水汽还未散尽,发丝泛着淡淡清香。 白日里赏灯的喧闹仿佛还在耳边,可此刻,周遭却静谧得只剩下窗外风拂过竹林的簌簌声。 连翘声音很轻,手中帕子轻轻滑过林青瑶青丝,出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殿下,今夜玩的还开心吗?” “还好。” 林青瑶眯着眼,回答的轻描淡写,却掩不住眸中的星光。 连翘抿嘴笑了笑,她也不是想打扰林青瑶闭目休息。 可从殿下回府,她就注意到长公主殿下眼角眉梢的柔和,与平日判若两人。 “殿下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呢。” 连翘笑着说完,手上动作也差不多停了下来。 林青瑶正欲让她也下去歇息,门外传来金宝的声音: “殿下,奴才可以进来吗?” 林青瑶不解抬眉,都快丑时了,怎么都往她这跑。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应道: “进来吧。” 金宝推门而入,然后又回身与秋水却抬着一个紫檀木的长匣走了进来。 匣子不大,却做工精良,上面雕着精致的回纹,隐隐有光泽流转。 看着两人都没说话,林青瑶问道。 她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这是什么?” 似乎是等着林青瑶问呢,秋水与金宝小心翼翼将匣子放在屋内的矮案上。 金宝恭敬地说道: “殿下,这是韩世子命人送来的。” “之序?”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已经回府了吗?” “怎么还送什么东西来?” 一边的秋水笑的妩媚,补充着: “韩世子说,这才是他为殿下您准备的生辰贺礼,请殿下务必收下。” 林青瑶眉梢微挑,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匣子。 贺礼? 今日的贺礼还少吗? 今日万盏齐飞的孔明灯,难道不是吗? 是了! 林青瑶蓦然间就记起来,当时韩之序说过的! 孔明灯,只是她从前随意的一句‘想看’漫天烟火的样子。 所以他想破脑袋,最后没办法的办法。 林青瑶忽地明白了韩之序隐藏的心意。 对于他来说,那只是...完成她一个小小的心愿,根本不能算作生辰贺礼的。 想通这些后,林青瑶的注意力都被眼前摆着的匣子吸引。 她神色间,略带好奇与期待地吩咐。 “打开看看。” 第167章 生辰贺礼 林青瑶一边吩咐打开匣子,一边走到了矮案前。 金宝手脚麻利地取下木匣锁扣。 随着锁扣开启,木匣缓缓打开。 刹那间,一股淡淡的木香与皮革气息扑面而来。 匣内,静静地躺着一张造型小巧的长弓。 弓身呈流畅的月牙形,通体乌黑,泛着金属般冷冽光泽。 弓弦则是由不知名的材质制成,已经被打磨的紧绷而富有韧性,在烛光下闪烁着丝丝缕缕光芒,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弓箭并排陈列,箭身笔直修长,尾羽用上好的鹰羽制成,箭头锋利内敛,在寝宫内的烛光下闪着寒光。 “这…” 林青瑶呼吸一滞,目光落在弓身上,一时有些失神。 弓? 韩之序送她弓箭做什么? 但几乎在这么想的同时,她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抚摸上了弓身,入手触感微凉。 “殿下,瞧这弓身材质,非金非木,入手沉甸甸的。” “弦也是极品,久经打磨,韧性十足,怕是千金难求呢。” 秋水站在林青瑶的最后方,啧啧称奇,其实是在为旧主子说两句话。 “秋水刚说什么?” 林青瑶手上动作一顿,偏口看向秋水问道。 秋水也呆了呆,重复: “千金难求?” “不对,上一句。” “弓弦久经打磨...” 林青瑶脑海中,闪过韩之序修长大手,他指腹之间的血泡和老茧似乎日日增加,直到今日。 今日他递糖葫芦给她的时候,拇指关节都有些隆起变形。 金宝错身半步,没有留意到林青瑶的恍惚,凑上前来,口中称赞。 “可不是,奴才瞧着,这弓箭可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强多了。” “奴才想起来了,怪道入冬马场那边动功的时候,韩世子问过一次呢。” “看这样子,应该当时就打算给你送了呢。” 林青瑶此刻左右各站着一个人,两人的话一句一句,都拍打在她心头。 那么久远。 那时候,她明明才重生没多久,心中害怕,惶恐,强装镇定。 那时候,在她对未来的计划里面,甚至没有韩之序的名字。 可... 林青瑶心中有些悲伤。 她伸手,紧紧握在弓背处,将整张弓拿了起来。 如秋水所说,弓入手发沉,但对于林青瑶的臂力来说,分量却恰到好处。 弓身弧度完美贴合手掌,触感并没有想象中冰凉,反而温润如玉。 这张弓仿佛...与生俱来就该属于她一般。 林青瑶沉默朝前走了一步,避开身后的秋水和金宝。 试着拉满了弓弦,而后松手。 弦音清越,弹性极佳,力道也十分合适。 带着难以言喻的震动与暖意。 这弓完全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哪里是韩之序随随便便送的贺礼。 分明是...用尽了心思的和情谊的。 林青瑶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潮,再次荡起涟漪。 她能感受到,这一次,却与今日,甚至之前的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胸腔中的心脏都抖了抖,几近与弓弦同频震动。 而弓弦的震动,又不停撩拨她的心尖。 她放下弓,指尖轻轻抚过弓弦,冰凉触感,却好像带上了灼热温度,烫得她指尖微微发麻。 林青瑶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韩之序身影。 少年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一丝不苟打磨这柄弓箭。 指尖不停生出新的血泡与老茧,却不能让他的动作有丝毫停顿。 为了这弓箭,他...付出了多少? 为了她,他又付出了多少? 林青瑶心绪,早已变得复杂难言。 韩之序的步步为营,像是春雨,无声无息就浸润了她的心田,留下了再也无法磨灭的痕迹与心动。 她有些认命的承认,她被这份礼物触动。 不仅仅是因为桂花,书信,孔明灯,弓箭。 更是因为这些事情背后,那份沉甸甸的情义。 这份用心,在被她严词拒绝后,更像是一种...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靠近。 林青瑶原本要松开的时候,复又握紧了手中的弓,指节微微泛白。 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少年。 他外表乖顺也好,温润如玉也罢。 内里却藏着如此滚烫的一颗心。 好像一旦韩之序认定了什么,便会义无反顾,倾尽所有。 而她,似乎...正在被这颗滚烫的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融化。 “殿下,您要不要试试?” 秋水见林青瑶沉默不语,也放轻了声音问道。 林青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今日已经很晚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秋水,连翘几人也不疑有他,行了礼,只留了一盏灯,就退下了。 夜色愈发深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林青瑶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手中紧紧握着那张弓,目光迷离,思绪飘忽不定。 今天面对韩之序委屈的模样,她心软了。 这意味着,她开始在意他的情绪,在意他的想法...也在意他的靠近。 这让林青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似乎,再也没办法故作逃避和硬心肠。 林青瑶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份情感,最终会将她引向何方。 但她知道在自己心里,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 翌日,天光微亮。 刑部监狱中。 自从出了郑坚那档子事之后,刑部监狱对清洁的要求,降低了许多。 似乎为了凸显这里是监牢,就放任了阴暗潮湿。 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血腥气。 南卫风今日靠墙而坐,神情平静,不像即将被处死,身处监牢,而像是在自家后院。 裴玉岑端着一杯热茶,打开监牢木门走了进来,脸上是温和笑意, “南大人,天气寒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南卫风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依旧平静,接过茶杯,只是端在手上,并没有饮用。 “多谢裴大人。” 裴玉岑隐晦的皱了皱眉。 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天天都会来找一趟南卫风。 可是,任由他不断试探南卫风,这位曾经的刑部左侍郎竟都能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他好像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结局。 不论他怎么旁敲侧击地打探,他都能一一化解。 李锐给裴玉岑的时间并不多。 而裴玉岑耐心,确实就快要耗尽了。 第168章 哪能尽如人愿? 裴玉岑收敛了情绪。 他也不嫌初春硬石地板凉,盘腿在南卫风对面坐下,露出个自以为更加温和的笑容。 “南大人客气了,你我同在刑部为朝廷效力,理应互相照应才是。” 南卫风轻笑一声,比起裴玉岑,他反而更加不耐烦起来。 语气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照应?” “裴大人说笑了,这些日子想必刑部案卷您都接手的差不多了。” “如今南某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哪里还敢与裴大人互相照应?” 南卫风确实很头疼,这裴玉岑一点也没有传言中孤傲矜贵,反而像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怪不得会被长公主厌弃。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裴玉岑拖延。 南卫风从御书房那一日后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与其等到被查出什么再被问斩,还不如... 他抬眼看了一眼年轻的少年。 还不如早点死在李锐手中。 这样最起码能保证他的家眷,儿女的安全。 南卫风为李锐做了太多不干净的事,从一开始的抗拒,日日做噩梦。 到后来习惯甚至融入其中。 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恶人。 有些人,到了对坏事习以为常这种极恶程度,反而能更从容的赴死。 所以裴玉岑的劲儿用错地方了。 他但凡能拿出南卫风家眷或者儿女贴身物品,或许真的能套出点什么。 裴玉岑还以为,只是‘性命’这个东西,就能作为把柄。 真是年轻。 南卫风眼神难明地看着裴玉岑。 后者笑容丝毫不变,依旧温声道: “南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圣上英明,定会查明真相,还南大人清白。” 话语中暗示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裴玉岑就是故意将自己和圣上关系说的极其亲近,似乎他说为南卫风说两句话,南卫风就可以免除一死。 而这,也将是裴玉岑给南卫风的最后一次机会。 “清白?” 南卫风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嘲弄。 “裴大人觉得,南某还有清白可言吗?” 这话还有脸上的神情,终于让裴玉岑收敛笑意,沉默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 “南大人,有些话,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绕弯子呢?” 难道裴玉岑不怕李锐监视,甚至试探他吗? 裴玉岑说话一直极其隐晦,步步试探,丝毫不敢越过雷池。 可他明明就察觉到了,南卫风知道他的意图。 鱼儿,怎么也不上钩。 只有一个原因,鱼饵不够有诱惑力。 但是... 对于裴玉岑来说,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新的鱼儿了。 南卫风听到他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话,挑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裴玉岑的目光,突然锐利了起来,他身子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南大人,我知道你忠心耿耿,绝不会轻易出卖主子,但如今局势不同往日,李尚书…怕是自身难保了。” 话音落下,南卫风脸色微微一变。 这话确实让南卫风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 裴玉岑还不了解李锐的手段,只李锐府上死了的美艳妾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而寺庙的那些手段,显然裴玉岑还没有接触。 不然就不会堂而皇之坐在这里,用这个消息糊弄他。 如果说有一天李锐会出事,那么不是自身难保这么简单,而是抄家灭九族啊。 看南卫风几乎只是瞬间就坦然自若,裴玉岑冷笑一声。 “南大人关在这里好多天了,难道看不出来吗?” “李尚书如今自身难保,告病不出。”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而我,不过是被李尚书推出来挡灾的棋子。” “他自顾不暇,你以为,他还能保得住你吗?” 南卫风沉默,于情于理,换了任何一个人,大概都已经妥协了。 可惜... 他不想再与裴玉岑纠缠不清。 耽误太久,恐怕会引起李锐怀疑,到时候舍了自己这条命保下家眷,就成了天方夜谭。 裴玉岑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南大人,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作为交换,我会让圣上...” “裴大人...” “让圣上免了...” “裴玉岑!” 南卫风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模样,高声打断了他! 目光自下而上,紧紧盯着裴玉岑, “既然今日开诚布公了,那先让南某讲几句。” “恐怕是李锐让你来的吧。” 裴玉岑皱着眉头,不懂南卫风的意思。 是试探? 还是.... “李锐,是让你来杀我的。” “如果裴大人真想在刑部,在...李尚书手底下做出一番功绩来。” 说道‘功绩’二字,他扯了扯嘴角,有些讥讽。 “那最好听李尚书的,尽快动手。” 南卫风的目光,太过幽深,甚至还有一丝想死的期盼! 裴玉岑沉默了,他知道南卫风话里面的意思,他面露苦笑,到这时候,他与南卫风的交锋,确实是他输了。 人一旦想要的太多,就会忘记最初的初衷。 看来确实是他太天真了。 “南大人说得对。” 他卸下了伪装,原本还算英俊的眉眼,下意识微微皱在一起,露出一脸苦相。 “从被调任刑部到现在,短短几个月,已经让裴某学到了太多。” “受益良多啊。” 说完,他伸长了手,将南卫风随意放在一边的茶杯端了起来。 茶水早已冰凉,裴玉岑却毫不在意,再次递给了南卫风。 “说了这么,南大人也渴了吧。” “喝茶吧,这可是上好的龙井。” “您知道的,以我如今的官职和财力,弄不到更好的茶了。” “清热解毒,对南大人的身体有好处。” 南卫风接过茶杯,却没有立刻喝。 而是直直地看向了拍着衣袍起身的裴玉岑。 裴玉岑又戴上了面具,露出了温和的笑。 “正如南大人所说。” “时间差不多了。” “对吗?” 他声音放的很轻,但并不是在询问。 既然南卫风一心“慷慨”赴死,那就让他来送这位南的人一程吧。 此刻,南卫风倒收起了心底的鄙夷与轻视。 这一切就要在今天做个了解了。 这是裴玉岑给自己最后的期限,也就是南卫风的死期。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 就在南卫风端起茶杯,即将送入口中之际,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169章 南卫风之死 “薛大人到!” 几乎在狱卒出声,打破了牢房内平静的瞬间。 薛德昌带着十来位看着陌生的狱卒,冲了进来! 他通过监牢的牢门,看清南卫风的动作后,怒吼出声: “拦住南卫风!” 来不及了! 因为,就在他出声同时! 南卫风嘴角挂着癫狂笑意,眼中发狠,端起茶杯就朝着嘴边送去! 这个时候,不允许他有任何犹豫,他都要在心里感谢裴玉岑了。 只要喝下这杯上好的龙井,他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 纵然官场风谲云诡,李尚书野心勃勃,陈阁老暗地里也没少走动。 这些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关入刑部监牢这些日子,他每一顿都不敢多吃,生怕吃太饱,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生出...活下去的念想。 他已经张开了嘴,茶杯离他干枯的唇只有不足一寸! “咻!” 忽然间,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道清晰的破空声! 一枚小巧石子,从暗中以极快速度飞驰而来。 “呃啊!” 石子瞄准的就是南卫风端茶杯那只是红的手筋。 南卫风只觉得手腕酥麻伴随着剧痛,只来得及痛呼一声,手掌就已经下意识松开。 “喀嚓!” 茶杯落地碎裂开来,发出清脆声响。 那一片石板,刹那间被腐蚀出一片空洞,冒起阵阵白烟。 没过两息,裴玉岑与南卫风都被狱卒毫不手软地扑倒在地! 此时,南卫风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回荡不休——完了。 他紧咬牙关,闭上了眼睛。 薛德昌紧随其后走了进来,原本还算宽敞的牢房,瞬间显得十分拥挤。 他顶着圆脸圆脑袋,肚子也有些发圆。 放在平日里,薛德昌都是一副没睡醒,睁不开眼的样子。 这会倒是一脸后怕,小眼圆睁。 眼中射出两道自觉凌厉的光芒,先弯了一眼南卫风,后又落在了裴玉岑身上。 “裴大人,好兴致啊。” “竟然有空日日来探望刑部重犯!” 薛德昌语气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主子叫他盯紧这里,还好今日藏在暗处的狱卒机灵,发现两人暗自说了什么,连忙去找他。 薛德昌暗自打了个寒战。 他都有些后怕,但凡他来晚一步,南卫风都极有可能,把那带着剧毒的茶水喝了! 那后果! 简直不堪设想! 薛德昌宁愿死,也不愿意面对那位的怒火! 裴玉岑还被狱卒按在地上,一侧脸颊紧紧贴着地面,他顾不得脸上传来的痛楚。 他挣扎着,神色惊疑不定看向薛德昌! 薛德昌怎么来了! 他今日明明休沐! 裴玉岑都事先打探过的! “薛...薛大人,先让各位弟兄将裴某...松开!” “松开?!” “裴大人又不是第一天来刑部了!” “你意图谋杀重罪官员,被本官抓了个现行,还想被撒开?!” 薛德昌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薛大人说笑了,下官只是奉命前来与南大人交接公事!例行公事罢了!” 薛德昌冷笑一声: “例行公事?” “裴大人刑部左侍郎的任命,可一直被圣上压着没下来呢!” “倒是先摆上官威了!” “一个小小郎中,竟然敢越过本官,多次面见朝廷重犯!” 说着,薛德昌脚尖小心翼翼的踢了踢一旁碎裂开的茶杯碎屑。 “都被老...本官抓了个正着,还敢狡辩?!” 裴玉岑刹那间脸色难看至极。 他怎么会不明白,薛德昌这是螳螂捕蝉了! 从裴玉岑他来刑部的第一天,就没见过这个薛德昌,他还以为是薛德昌避其锋芒,原来只是... 眼下这般境地,薛德昌来势汹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薛大人,你误会了,下官...” 这种时候,裴玉岑心想,只能扯李锐出来,看能不能挡一挡这薛德昌了! 他...他不能死! 谁知道,裴玉岑试图解释的话,却被薛德昌厉声打断。 “别跟老子废话!” 裴玉岑脸色惨白,神色恍然。 他中计了,李锐在试探他,薛德昌在算计他,这一场戏里面,居然只有南卫风求死是真心实意的! “薛德昌,你…你们…” 裴玉岑声音颤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哼。” “给裴大人带上头套,带走!” “是!” 按着裴玉岑的狱卒,从裤兜中掏出一个都有些发僵的黑色套子,上面散发着浓郁臭味,兜头而下,遮住了裴玉岑的视线。 接着就被其他狱卒绞着手臂,从地上粗鲁拽了起来。 “走!” 说着还推搡了两把,裴玉岑脚下踉跄,嘴中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臭气熏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沉浸在死寂绝望之中的南卫风没看到,裴玉岑并没有被押出刑部监牢,反而被推搡着,朝着牢狱最深处走去。 “嘿,老南,现在轮到你了。” 薛德昌狞笑一声。 两个人作为刑部左右侍郎,原本应该是扶持,帮护的关系。 奈何李锐这个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就歪了。 薛德昌这步暗棋没有由暗转明的时候,就是一副爱谁谁,爱咋样咋样吧的处事态度。 但这确实不能怪他。 李锐几次拉拢他的时候,他都遵从本意拒绝了。 所以渐渐地,虽然处在刑部右侍郎位置上,却渐渐被架空,成了‘尸位素餐’之人。 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薛德昌曾经也是幻想着做百姓父母官啊,都怪李锐,南卫风这些人。 想着薛德昌挺着肚子就上去踹了两脚。 南卫风闭着眼,一动不动。 “你也别急。” “老南,你以为打碎了杯子是为了救下你?” “而后从你这里打探消息?” “嘿~” 薛德昌撒了气,站远了一点,居高临下看着面无表情的南卫风。 “你想多了。” “老子只是怕你死在裴玉岑,裴大人手上。” 没有了外人,面对一个将死的南卫风,薛德昌放飞了自我。 “老子接到的指令只有一个,当着裴大人面救下你。” “然后,再背地里杀了你。” 薛德昌也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吩咐的这么奇怪,但他只需要照办。 朝着按住南卫风头部的狱卒使了个眼色,后者动作麻利卸下了南卫风下巴,将一颗猩红色小药丸丢了进去! 第170章 文人骚客最好拿捏! 刑部监牢最深处,是阳光常年都无法触及的阴暗之地。 空气中,腐朽气味与潮湿霉味交织,凝结成黏稠雾气,将人包裹,压得人喘不过气。 还好在这黑暗之中,燃起了一簇簇火把,不少黑衣将火把固定在墙上后,又隐入角落里。 裴玉岑被狱卒粗暴地推进一间牢房,沉重铁门“哐当”一声锁闭,宣告他此刻彻底失去了自由。 头罩被一把扯下,粗粝的布料剐蹭着脸颊,带来一阵火辣辣刺痛。 骤然亮起火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切。 逼仄石室,四面墙壁冰冷潮湿,上面固定着许多火把,摇曳的火苗映照着地面上斑驳的水渍,更显阴森可怖。 而他的正对面,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像暗夜中蛰伏的鬼魅。 “刑部左侍郎任命还没下来,倒是先尝到了刑部的‘权势’?” 那人转了过来,脸上赫然是一张,青面獠牙赤鬼面具! 面具下传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嘲弄。 这话一点也没错,明明长公主林青瑶已经与景文帝商议过,压下了李锐刑部左侍郎的任命折子。 可看裴玉岑的行事作风,还有刑部狱卒们对他的态度,就不难发现,这明显已经将裴玉岑当做‘左侍郎’了呀。 裴玉岑抿着嘴,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四周还有许多黑暗角落,他也不确定有没有人。 “你是谁?” 薛德昌为什么会让人将他带到这里?! “装神弄鬼!” “李锐派你来的?!” 幽深目光透过面具上空洞,牢牢锁定住裴玉岑。 “我是谁,并不重要。” 火锅在面具上跳跃,他踱步靠近,每一步都踏在裴玉岑紧绷神经上, “重要的是,裴大人你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吗?” 裴玉岑冷笑一声,有些破罐子破摔: “活着出去?” “薛德昌可已经给我定罪了!” “你又何必演这么出戏?” “就是为了威胁我?” 如今已经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反而冷静了下来。 显然,这人就是薛德昌背后的人。 今天他没能杀了南卫风,就注定难以走出刑部了。 他虽然与李锐接触不久,但是也明白李锐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何况,他已经回过神来,李锐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他。 而且,他总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对他有敌意。 当然,裴玉岑也觉得眼前这人散发的气息,让他非常不舒服。 面具人没有理会裴玉岑语气中的敌意,转而从宽大袖袍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 伸手递到裴玉岑眼前,纸张在光线下,泛着幽冷白光。 裴玉岑沉默了。 他没有动手接过眼前的纸。 他在心中不停权衡,接过这张纸,就意味着他与面具人绑定在了一起。 而那张纸,是共同秘密,更是留在面具人那里的把柄。 裴玉岑隐隐觉得,这一切明面上也许与李锐脱不开干系,可也有不少成分,就是冲着他来的。 “慈光寺的事情,裴大人知道多少?” 面具人有些失去耐心,胳膊又朝前伸了一寸,开口说道。 慈光寺? 裴玉岑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 几个月前,调查到慈光寺的事不久,就陷入了僵局。 当时他与李锐酒楼见面,还诈过李锐。 慈光寺到底有什么? 难道... 就在自己眼前这张纸上? 裴玉岑下意识在心中告诫自己,可那纸似乎带着让他着魔的力量。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裴玉岑咬了咬后槽牙,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缓缓展开,借着火把的光芒,开始仔细辨认上面字迹。 纸张最上面,先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一眼看去基本上是女子姓名。 而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一些官员名字,生辰,地址。 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晦涩难懂符号。 “这是什么?” 裴玉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尤其是看到不少相熟官员姓名的时候,他心头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这些女子,都是去过慈光寺北寺祈福求子的‘信女’。” 面具人声音平静而冰冷,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而她们虔诚祈求的‘福报’,便是被寺庙用秘药迷晕后,送给名单上的那些达官显贵。” “胡说八道!” 裴玉岑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具人,音调因震惊而有些失控。 “慈光寺乃是上京城脚下千年寺庙,香火鼎盛,怎会做出如此...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裴玉岑就是死,都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光鲜亮丽上京城之下,竟隐藏着如此令人作呕的肮脏交易。 面具之下,韩之序的嘴角讥讽地扯了扯。 “那裴大人不如去问问李尚书,李锐呢。” “他怎么能,怎么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来!” 韩之序身上气势徒然一变,愤怒带着不满,朝着裴玉岑汹涌而来。 后者震惊在原地。 韩之序面具下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裴大人,你如今身陷囹圄,自身难保。” “但我相信,你不是没有脑子。” “慈光寺的真相,我已经告诉你,该怎么做,裴大人还要早点下决定。” 说完韩之序不再说话,坐在了这间牢房中,唯一的椅子上。 他在等。 那个女子的名单是假的,官员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慈念能想到的全部。 这是一个鱼饵,裴玉岑会咬钩的。 裴玉岑还有痴心妄想呢,怎么会这么就死了呢? 而且他跟着陈阁老这么多年,学的不就是文人那股子傲慢清高吗? 他们这些文人骚客,是眼中最容不得沙子的。 果然,裴玉岑口中喃喃重复着“真相”这两个字。 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名单上。 那些娟秀的名字,有许多都有着诗情画意般的意境。 此刻看来却如同一个个血淋淋的控诉, “这......这真的是慈光寺的......” ??..?? 今天发新的时候! 我才发现昨天发跳章了!! 已经改了,然后今天二更补上!! 第171章 一如既往自私 韩之序没有什么形象的坐在那里。 面具下眼神沉肃: “我没时间和裴大人玩文字游戏。” “原本我以为你已经得到了李锐的信任,成为了他的人。” “所以,故意接近南卫风,借机杀人。” “现在看来,裴大人似乎还被蒙在鼓里。” “慈光寺北寺,就是李锐和三皇子林天珏的‘后宫’,那些所谓的求子仪式,不过是他们豢养玩物,玷污良家妇女的遮羞布罢了。” 韩之序话语间,故意扯上了三皇子林天珏。 一个也是对付,不如俩一起呢。 裴玉岑脸色惨白,他自诩看透官场黑暗,也曾...见识过不少不择手段。 却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如此令人发指的恶行。 一股强烈反胃感涌上喉头,他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 捏着纸张的手,因为太过用劲,青筋毕露。 纸张也呈现出不规则的褶皱。 “难以置信?接受不了?” “裴大人不是妄图救下南卫风,换取他那里的情报吗?” “我告诉你,南卫风就是慈光寺肮脏勾当的‘引路人’之一,专门负责为那些权贵牵线搭桥,物色‘猎物’。” 他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南卫风为什么守口如瓶,甚至一心赴死吧。” 裴玉岑玩的这些小把戏,是当年韩之序他玩剩下的。 裴玉岑喉结滚动,嘴唇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抽搐。 “什么?!” 短短时间内,他实在经历了太多难以置信的事情。 此刻只能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 “你...你们究竟要我做什么?” “或者说,我能做些什么?” 如果放在半年前,裴玉岑还有些骄傲的资本。 可现如今,他早就明白自己的能力范围。 这些人如此费尽心机,一定是他...能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 韩之序伸手摸了摸脸颊的面具边缘, “很简单。” “继续你未完成的任务。” “南卫风已死。” “我会安排人手替你善后。” “对外,所有人只会以为南卫风是畏罪自杀了。” “而李锐那边,只会以为你交接完了全部手续,就动手杀了南卫风。” 裴玉岑沉默了,囚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那些火把时不时传出“噼啪”的爆裂声,一下一下刺激着裴玉岑的神经和耳膜。 他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正义之士,这些女子的遭遇,本与他无关。 他如今自身难保,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 可... “仅仅是这样?” 良久,裴玉岑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具人,声音嘶哑。 “当然不是。” 韩之序轻轻摇头,语气带着诱惑: “李锐会因为你杀了南卫风而信任你。” “你要做的是,尽可能得到李锐的信任,然后接手慈光寺事务!” “拿到慈光寺北寺...所有账本和名册,事无巨细,一个不漏。” “让我……与虎谋皮,助纣为虐?” 裴玉岑自嘲一笑,声音悲凉。 自从他的老师,让他调任刑部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堕落。 没想到,还有人能如此煞费苦心,要拉他一同沉沦。 “或者,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韩之序站起身,他比裴玉岑还要高出不少,逼近一步,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你可以拒绝我,然后你都等不到李锐的‘审问’,就会被薛德昌就地拿下。” “李锐不会救你的,对于一个‘无用’的棋子,他向来擅长舍弃。”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窒息。 裴玉岑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他想到了那些名单上的名字,那些素未谋面,却可能因为他沉默而遭受更多苦难的无辜女子。 裴玉岑终于明白了,自己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的旋涡。 再次睁开眼时,裴玉岑眼底挣扎和犹豫已经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看着赤鬼面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看着他神色变幻,韩之序倒是有了那么一点欣赏。 如果再给裴玉岑一些时间成长,恐怕还真能在朝堂上闯出一番天地。 可惜... “南卫风已死。” 这是韩之序给出的第一个筹码。 “圣上那里的升迁左侍郎奏折,明日就会批准。” 这是第二个,他要告诉裴玉岑,李锐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 “我问的不是这个!” 裴玉岑眼神少见的锐利起来,他丝毫不惧地盯着面具人。 “我凭什么相信,我为你做了这些,你就会放过我?” “又凭什么相信,你能保全那些...那些无辜女子?” 听到裴玉岑这么说,韩之序惊讶的挑高了眉头。 随即,他轻笑了一声。 “就凭...如今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 “而且,裴大人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裴玉岑苦笑,他知道,韩之序说的是实话。 他从今日端着茶杯,踏入刑部监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而眼下,裴玉岑除了相信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面具人,确实已经别无选择。 “如果我做了这些,你能保证……她们的安全吗?” 裴玉岑再三确认。 韩之序刚刚被裴玉岑‘善心’而惊讶的情绪,已经平静。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裴玉岑无非是想问,他牺牲了自己,能不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对于他来说,这些无辜女子,就是所谓的‘回报’。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这位状元郎居然还学不会一个道理。 有些事情,只需要遵从本心。 而不是为了一定得到什么回报,才下决心做事情。 韩之序为自己刚刚的欣赏和恻隐之心,感到好笑。 “得到名册,这件事我会亲自告知陛下。” “相关官员尽量秘密处置,至于那些无辜女子...” 就算韩之序什么也不做,阿瑶姐姐也会想办法保全那些女子的。 而且,大概率这份名单,会被销毁,就当做从未存在过。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对裴玉岑解释了。 “我会尽力而为。” 第172章 镇抚使是他! 韩之序并没有给裴玉岑一个肯定的承诺。 但“尽力而为”四个字,对于此刻的裴玉岑来说,已是难得的希望。 裴玉岑默默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 “李锐派了一个名叫李年的小厮跟着我。” 虽然现在他已经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最近行为很蠢。 但... 决定做了,就要把隐患排除在前。 “那个小厮,恐怕会把我与南卫风的对话,说给李锐。” 韩之序像是没听到,起身整理长袍,就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李年...是我的人。” 要让裴玉岑心无旁骛的做事,还是要适当露一手给他看看的。 “他会替你在李锐面前说话,助你快速取得信任。” 裴玉岑原本要伸手拦住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你...他...怎么可能...” 裴玉岑不是没有私下调查,李年自报家门的那天,他就私下查过。 李年明明...明明是李锐的表侄! 怎么会是这个鬼面人的人! “做好准备。” 韩之序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留下冰冷的警告。 “薛德昌会在一刻钟后回来,带你去见南卫风的...尸体。” “别让我失望,裴大人。” 说完,韩之序便抬手敲了敲牢门 守在外面的狱卒应声打开门,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而牢房内阴影处,又出现不少黑衣人,也随着他的脚步离开。 一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阴暗的走廊深处。 裴玉岑独自一人留在牢房里,望着韩之序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裴玉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黑暗,却没想到... 黑暗深渊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绝望。 而更让裴玉岑感到震惊和不安的是,那个名单上的官员,还有面具人那双让他觉得熟悉的...手。 这场能够震荡朝野的博弈中,还有三皇子的影子。 裴玉岑深吸一口气,他没有退路,加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多。 如履薄冰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处境。 可他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 ??..??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景文帝批阅了一天的奏折,略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福海端着一盏热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有事?” 景文帝继续拿起朱笔,眼睛都没抬一下的问道。 按照以往的规矩,福禄是不会这么晚还送茶进御书房的。 “回皇上,镇抚使前来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福海躬身回答。 镇抚使这个职位太过特殊,而且是历朝历代皇帝陛下恩准过的,可以掩面见驾。 至于每一届新的镇抚使的挑选,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只需要在更替之后,一起面见圣上即可。 比起大靖朝只隶属于皇室的影卫,这镇抚使更加神秘。 而新一届的镇抚使,正是两年前更换的。 “哦?” 景文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宣吧。” 深夜晋见,恐怕不是小事。 片刻之后,一道墨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入御书房,恭敬地跪地行礼。 如果裴玉岑在场,就会立刻认出景文帝眼前之人,正是白日里,与他才做过交易的——青面獠牙赤鬼面具人! 景文帝沉默看着他脸上的面具。 片刻后才开口道: “免礼吧。” 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 “这么晚了,跑到朕这里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景文帝早就不怎么好奇面具后面是谁了。 帝王做久了,只需要确认这个人一心为大靖朝就可以了。 韩之序戴着面具缓缓起身,神色平静地看向景文帝,语气沉稳。 “臣深夜前来,确有事相求。” “说。” 景文帝端起一旁福禄刚刚端进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请皇上明日早朝,召见刑部尚书李锐。” “刑部以权谋私一事,臣已有眉目。” “但是李锐似乎牵扯在更大案件之中。” 他是以镇抚使身份前来,自然不能直接提出慈光寺一案,那是‘韩之序’正在调查的东西。 他只是照例回报当初刑部走水案。 然后... “哦?” “李锐还牵扯进什么了?” 韩之序等的就是这一问。 “臣查到,李锐最近似乎与三皇子殿下,走的极近。” 这话完全是他胡说的。 林天珏这个人,背后一定有极其厉害的谋士,他每一次与李锐的见面,都被遮掩的堪称天衣无缝。 但这并不妨碍他上眼药。 韩之序知道他的阿瑶姐姐,在担心什么。 她从性格大变之后,除了对付裴玉岑那一家,救下他姐姐,明里暗里都在关注宫中一切。 似乎冥冥之中,阿瑶姐姐对未来,有着什么预测或者说... 经历过什么。 因此,今夜进宫,除了让景文帝对慈光寺之事有个大概了解。 也要让他知道,私底下他的好儿子,可没那么老实。 毕竟,背靠镇国公这个异姓王,又久未立下储君。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景文帝脸庞之上,闪过一丝怒容。 “继续!” 景文帝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 “臣还查到,李锐似乎私底下控制了慈光寺。” “此事已经有了大概眉目,还需要陛下能同意我的请求。” “臣才能尽快查清楚其中牵扯人员。” “此事关系重大,臣已将现有线索整理成册,请皇上过目。” 说完,韩之序从袖中取出火漆密封后的信函,双手呈上,姿态恭敬。 福禄公公踩着小碎步,接过信函。 眼观鼻,鼻观心,将信函呈到景文帝面前。 景文帝早已经放下手中茶盏,接过信函仔细阅读起来。 这份信函,当然没有裴玉岑看的那些胡编乱造的姓名,但却足够让这位皇帝陛下震怒。 夜色下,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只有景文帝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随着阅读的深入,景文帝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眼底也凝聚起风暴般怒意。 良久,景文帝才抬起头。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带了面具的韩之序,强压着怒气,声音显得低沉而暗哑。 “此信所说当真?” 第172章 他是明君吗? 景文帝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御书房内。 “你所言一切,皆有凭证?” 韩之序知道,景文帝这么问,其实已经相信了信中所说。 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当朝皇帝的眼皮底下,发生这样骇人听闻之事。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密信中所说,字句句,皆为事实,绝无半点虚假。” 韩之序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景文帝将信函重重拍在御案上。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压抑。 他沉默地凝视着韩之序,神色沉肃难测,似乎要连同韩之序脸上的面具,一同看穿。 福禄并没有看到信函内容。 可是就景文帝怒不可遏的样子,他就知道,信中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并不是他一个总管太监能打听的。 但是,他又不得不开口劝慰。 “陛下,您不要生气,龙体要紧。” 听到福禄的声音,又过了许久,景文帝才克制住立刻就要问斩李锐和牵扯进慈光寺所有官员的冲动。 景文帝已经从怒火中,恢复了理智。 他明白,自己这位神秘的镇抚使,有自己的计划。 这件事也不能当场发作,必须查探清楚。 牵扯的何止是朝廷官员,还有那些无辜妇人。 一旦轻易曝光,大靖朝,恐怕都会被毁于一旦! 想通这些,景文帝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探究。 “你既然已经大致查明真相,打算如何处置?” “臣已有安排,只需皇上配合演一场戏。” “说来听听。” 韩之序上前一步,在景文帝耳边低语几句。 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告诉了景文帝。 景文帝眼中先是闪过震惊,随后露出了然神色。 “好,就依你所言。” 景文帝点头。 “但记住,一旦事情有变,朕绝不会保你。” “你最好在镇抚司提前培养好下一任的镇抚使。” “臣明白。” 韩之序再次行礼, “臣告退。” 看着韩之序离去的背影,景文帝轻叹一声,目光落在案上的信函上。 那些触目惊心名字,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割裂着景文帝心脏。 李锐,林天珏,还有...淮安侯,礼部尚书...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力量,而如今,他们却与“慈光寺”、“北寺”、“玷污妇人”这些字眼紧紧捆绑在一起。 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整个上京城。 景文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中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起来。 震惊,愤怒。 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他执掌大靖朝江山数十载,自诩洞察人心,运筹帷幄。 却不曾想,就在这天子脚下,竟潜藏着如此令人发指的腌臜事,而他,竟浑然不觉! “福禄。” 景文帝突然出声。 “奴才在。” “你觉得这位镇抚使,如何?” 福禄跟随景文帝多年,哪能不明白景文帝问话的意思。 他认真沉吟片刻: “奴才以为,此人深藏不露,谋略过人,是个难得的人才。” 景文帝想到了什么,轻轻点头,意味不明说道: “是啊,是个深藏不露...” “也不知道是大靖朝的福还是祸。” 景文帝目光投向窗外朦胧夜空,思绪万千。 自己的发妻,恐怕再难有孕。 如果,他的长女没有耽误这些年... 有文家几位将军掌控军权,对抗镇南王那个老东西,不在话下。 再有韩之序放弃爵位,入赘长公主府。 他的女儿,不是不能做大靖朝的女皇。 或许朝廷上下,会全是拒绝之声。 但他大可以立一个幼年皇子,让林青瑶成为辅政长公主。 景文帝叹了口气。 林青瑶的改变,他看在眼里,可是... 还不够! 还不足以让他放心。 若是果真如镇抚使所说,林天珏已经和李锐勾搭在一起。 一个人有银子,一个人有背后兵力。 恐怕留给林青瑶成长的时日也不多了。 没有早日立储,果然还是酿成了不可预估的风暴来啊。 “你说...朕这些年,可还算的上明君?” 景文帝回想起,无数次朝堂之上,六部和内阁请奏立储,被他驳回的画面。 听到这话,福禄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连忙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陛下乃是千古明君,励精图治,爱民如子。” “大靖江山在陛下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是天下百姓有目共睹的!” 景文帝自嘲一笑,笑容中带着苦涩。 “国泰民安?” “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何谈国泰民安?” 他挥了挥手,示意福禄起身。 “罢了,你也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福禄担忧地看了景文帝一眼,最终还是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临走时,还不忘轻手轻脚地掩上殿门。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呼啸寒风,发出呜咽声响. 如同景文帝久久无法平息的心绪,又如这风雨飘摇的朝局。 ??..?? 裴玉岑被薛德昌接到的时候,才发现,他还处在刑部监牢之中。 薛德昌倒是一改将他按倒在地的凌厉之势,双手抱着圆润肚子,朝着裴玉岑笑的慈眉善目。 两人朝着牢外走去。 等来到南卫风监牢附近的时候,裴玉岑就看到了李年,后者远远冲着他行了一礼。 裴玉岑没有回应,他到了此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年会...背叛李锐,成为鬼面人的手下。 李年早就移开了视线,数十位有些眼熟的狱卒进进出出,忙碌着什么。 裴玉岑微微皱眉走近,步伐越近,空气越发凝重,混杂着淡淡的尿液和血腥味。 裴玉岑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薛德昌神色未变,笑眯眯指了指大开的牢门。 “裴大人先看一眼。” “刑部左右侍郎都在场,好确认一下...” “南卫风的死因。” 裴玉岑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 可,当他迈步进入,瞳孔还是骤然收缩。 南卫风正被他自己的腰带,吊在房梁正中! 身体半悬空中,双脚离地约一尺,绳索深深陷入颈部肌肤,几乎看不见。 第174章 死了 南卫风死了。 上吊而死。 他此刻牙关紧闭,整脸涨成紫青色,舌头肿胀外突,眼球凸出,布满血丝,像两颗即将爆裂的血泡。 颈部扭曲成诡异角度,头部歪向一侧,似在嘲笑裴玉岑来迟一步。 薛德昌捏着鼻子,站在远处忽然出声道。 “各位,这里的一切,就全部由裴大人处理。” “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什么重要的事,比南卫风死了还要急? 当然是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薛德昌转身没两步,人影就消失不见。 而裴玉岑,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刹那间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只能本能的喃喃: “南大人......这是......” 他喉头发紧。 “自缢。” 一名资深狱卒阴沉回应,看向裴玉岑的眼中却闪烁着奇怪的光。 “南卫风是畏罪自杀。” 裴玉岑强忍恶心,逼自己注视尸体。 南卫风双手呈抓痕姿态,指甲缝隙中夹杂血迹和皮肉,显然挣扎过。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裤子湿透了一大片,散发出刺鼻气味,地面也有一摊污迹,是死前失禁痕迹。 裴玉岑虽然没有接触过仵作这个官职。 但是,来刑部上任前的时间里,他也没有闲着,看了不少卷宗和能用得上的书籍。 南卫风此刻的状态,确实是自杀。 “天黑前必须处理完毕。” “明日就需要上折报给陛下。” 李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裴玉岑身后,低声提醒。 “认罪书已经归档。” “尚书大人交代过,一切从简。” 裴玉岑闭上眼又睁开,脑海中闪过韩之序的话: “你会见到一具尸体,不管看到什么,记住你的立场。” 一名狱卒踩着木凳上前,小心解开绳索。 南卫风尸体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令人作呕的闷响声。 “把他放平。” 裴玉岑命令道,声音比想象中稳定。 几名狱卒手脚麻利地摆弄尸体,一个喘着粗气的中年狱卒忽然小声道: “大人,他脖子上有些异常痕迹。” 裴玉岑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南卫风颈部除了绳索勒痕外,还有一处不算明显的淤青。 裴玉岑心底涌起一阵恶寒——这哪是什么自缢,分明是被人掐死后,再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 但... 李年上前一步,毫不在意用手蹭了蹭,很快一片紫色呈现在眼前。 “无妨,应该是取下来的时候没注意。” 李年这么说完,那个中年狱卒了然点头。 反正李年是李尚书亲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何况,面对这个曾经对他们普通狱卒不怎么样的南卫风,大家粗手粗脚也能理解。 看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说法,裴玉岑默然。 视线再次扫过南卫风的脸——眼睛半睁,里面盛满绝望和恐惧,仿佛死前目睹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嘴角有干涸血迹,牙关不自然地紧闭,好似死前咬了什么。 裴玉岑心中一动,也顾不上胸中翻腾的恶心感,卸了南卫风的下颌骨,从南卫风口中取出一团碎纸。 李年侧了侧身,挡住了其他狱卒的视线。 裴玉岑仿若未觉,自顾自地展开血迹斑斑的纸团,上面只有几个模糊字迹: “勿...信...” 后面字迹被血浸透,难以辨认。 这是南卫风什么时候咬在嘴中的? 这信息是传递给谁的? 勿信后面是谁? 是李锐?薛德昌?还是他裴玉岑?! 裴玉岑眼神闪动,迅速将纸团捏碎,塞进了袖中。 李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转头问裴玉岑。 “大人,如何处理?” 裴玉岑缓缓吸了口气: “按照尚书大人吩咐,一切从简。” “畏罪自杀的折子,还有认罪书,我会亲自写好,连夜送到尚书府上。” “南卫风畏罪自尽,将尸体烧了,骨灰撒入运河。” “明白。” 李年微微鞠躬,带着狱卒有条不紊忙碌了起来。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狱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裴玉岑最后看了眼南卫风扭曲的尸体,转身大步离去,背影颇为仓皇。 李年紧随其后。 一直出了刑部监狱好远,裴玉岑仿佛还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李年。” 裴玉岑忽然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南大...南卫风的尸体,火化前一定要仔细检查全身,连指甲缝都不要放过。” 他有些担心,这明显不是薛德昌到了之后,咬进嘴里的纸条。 有可能南卫风早就留了后手,裴玉岑怕南卫风还留下别的信息,郑重嘱托。 既然李年是个双面棋子,自然会为他做好这件事。 何况,对于裴玉岑来说,能信任,能用的人并不多。 李年还以为,这裴大人,要质问他怎么不是李锐的人。 没想到裴大人倒是使唤起他来了。 传闻中裴玉岑...愚笨不堪。 如今看来,这裴玉岑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李年只愣了一瞬,随即躬身应道: “是,大人。” 裴玉岑胡乱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认罪书已经工工整整摆在面前。 他没有打开,而是从侧架上拿出一本空白奏折,提笔书写起来。 ??..?? 与此同时,刑部尚书府。 窗外夜色渐深,寒风呼啸,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后宅窗棂上。 窗子全都被厚重木条封死。 隐隐约约间,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李府上下所有的下人,都战战兢兢躲在各自的屋中。 李尚书最近在朝堂上吃了瘪,情绪自然就不好。 他们不知道别人情绪不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李大人心情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光听听这间密不透风屋子里,传来的嚎叫,就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灰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厢房外。 听着里面声音,静静站在一旁吹起了冷风。 直到屋内的哭喊声渐渐消散,灰袍人才走到了门口。 “笃笃笃。” 他敲响了厚重的房门。 没有任何动静。 大约等待了十息,灰袍再次敲响了门。 里面瞬间传来什么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 片刻后,李锐单手拉开了房门。 他手中还拿着一张帕子,不停擦拭着手指尖的血迹。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李锐目光阴鸷地盯着灰袍人。 第175章 李锐的秘密 时间回到今日酉时。 刑部尚书李府内。 李锐这些年,在刑部行事公正,铁面无私。 这些年落了个“铁面判官”的,名头,加上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威严国字脸,向来让人望而生畏。 往常上朝,他的官服,每道褶皱都一丝不苟,乌纱帽下一双剑眉星目,锐利得让人不由想屏息。 然而,任谁都不会想到,在这副威严外表之下,藏着一颗腐烂至极的心。 李锐心情不好的时候,李府上下都是一片死寂。 李府后宅,厚重木门,在老管家的手底下,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暗阶梯。 老管家手持烛台,在前面带路,李锐一身官服,面容阴沉落后一步。 他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扭曲。 “大人,人已经备好了。” 老管家面无表情,低声禀报,弓腰垂眸,不敢直视主子眼睛。 李锐冷冷一笑: “又是从哪弄来的?” 自从御书房那件事后,他告病不出,就难见到‘新鲜’女人。 这让他很不满。 丢出去的棋子,迟迟没有按照他的心意行动,这就像是导火索,让李锐岌岌可危的自控,彻底消散。 “回大人,是从西城抓来的青楼卖艺女子。” “说是卖艺不卖身,被客人摸了几下,就将人一簪子捅死了。” “您放心,这女子身子干净,嬷嬷验过身子了。” 嬷嬷,自然是李府后宅专门养着为李锐干这些勾当的。 “这女子犯了律法,是死罪。” 老管家的言下之意明显,这女子可活可死,全看李锐心情。 “很好。” 听到老管家这么说,李锐脸上阴沉神色终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兴味盎然的兴奋。 朝着通道继续向下,是一间密室。 青石墙壁上挂满各式各样刑具——铁钳、皮鞭、刻刀、铁签,甚至还有一些连见多识广刽子手都叫不出名字的怪异器具。 角落里,一个年轻女子被赤裸的绑在木架上,双眼赤红,浑身颤抖。 她嘴唇微张着,露出里面一抹金属光泽。 将李锐送到这女子身前,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的躬身退了出去。 苍老的手将门关上,发出“碰”的声响,那女子剧烈挣扎了起来,却没有任何作用。 没有办法的,为奴为婢,只有协学会闭嘴和麻木,才能在李府活下去。 老管家闭了闭眼,遮盖住眼底的不安,再睁眼只剩麻木。 “没有要事,不得靠近。” 说罢几步走到了不远处的回廊下,佝偻着身体坐了下来。 周围寂静无声。 房间内,女子的挣扎已经一分分弱了下去,手腕和脚腕磨得泛红,甚至有一层肉身皮肤脱落,渗出鲜血。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李锐看到那几处红色,在女子白皙躯体上,显得格外艳丽。 他的眼眸中,闪过嗜血的疯狂。 可声音却温柔得可怕。 刹那间,那女子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呜呜呜呜呜呜。” 女子仓惶摇头,一头青丝凌乱,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 嘴角也流下一行水渍。 “哦。” 李锐并没有取下她口中的黑色铁球,反而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像是听懂了女子想说什么。 无非是求饶的话,不用猜他也知道。 “看来你知道呢。” 李锐最喜欢穿着这身朝服,再对这些脆弱女子施暴。 就好像他站在权利顶端,轻易就能掌控这些女人的性命。 他伸手摘掉乌纱帽,半解开朝服上衣,露出精瘦的上身。 “那我来告诉你。” 李锐随手从身边架子上,拿起一把锋利小刀,在女子耳边轻声说道: “你最大的错,就是不经过我的允许,将自己弄伤了。” 女子看着锋利刀刃,彻底陷入绝望。 随后,李锐取下还半挂在腰间的暗红色腰带,不顾女子的挣扎,蒙在了女子眼睛上,紧紧勒在后脑。 她早就用尽了力气,这一点挣扎,甚至没有让李锐手中小刀误伤她。 对于李锐来说,玩物,就要从身体到灵魂,都属于他。 只有他能触摸,能施暴,能决定生死。 连她们自己都不可以! 如毒蛇般的话,响起在女子耳边,几乎同一时间,李锐手中的小刀落在女子胸口。 冰凉的触感,让女子身体猛烈朝后躲避,可身后是更加冰冷的墙面,她已经退无可退。 “四处伤口。” 女子嘴中巨大铁球遮挡,让她只能发出小兽般呜咽。 “那就在你身上,划开四道口子好了。” 李锐的话只是通知,手中拿着小刀,已经一下一下留下痕迹。 还不够,李锐皱了皱眉。 这呜咽,还不够悦耳。 李锐毫不在意女子侧流的口水,将铁球取出。 刹那间,凄厉惨叫声在密室中回荡,却被厚重墙壁完全吞没,无人能听见。 听见,又能怎么样呢? 李锐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对味了,就是这种惨叫。 让他额头都渗出汗珠,呼吸也急促起来。 敞露着的官袍内,胸廓急速起伏,呼吸都灼热了起来。 李锐享受着掌控生死快感,沉醉于受害者痛苦表情,更欣赏这幅被他捉弄后的完美作品。 “求求您...放过我...” 女子声音已经嘶哑,她只觉得身上被划过的几个地方,正在洇洇流出鲜血。 在黑暗中,痛苦和恐惧被无限放大。 身上的温度和生命,似乎都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锐太喜欢这个女人的反应了。 她眼角汹涌的泪水,打湿了暗红色腰带,浸出一片暗黑痕迹。 像是大发慈悲似得,李锐随手勾掉了女子眼睛上的绸缎。 “是不是以为自己快死了?” “是不是觉得生命正在流逝?” “可是,我手中的刀,甚至没有开刃。” 李锐脸上勾着戏谑笑意,眼眸中尽是嘲弄。 此刻,在四周烛火照耀下,他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他愚弄的不止是人身体,更是连着灵魂都会彻底被他捉弄。 “呃啊!” 女子低头才看见,白净的身躯上,只有几道粉嫩划痕,哪里有什么刀口,更没有鲜血! 强烈的精神冲击,让她再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急,才刚开始呢。” 第176章 春三月宜动土 看着女子惊恐,又再也提不起一口心气挣扎的模样。 李锐满意的笑了,随手从碳炉中拿起一根烧红的铁棍。 假的已经骗过她。 现在就要让她亲眼看着这赤红铁棒,进入她肮脏的身体! 数年来,不知有多少女子,就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消失在这间密室中,最终化为李府后院古井中一具白骨。 李锐手中赤红铁棒,朝着女子慢慢靠近。 就在李锐几乎能闻到,那美妙的,血肉被炙烤的味道时。 “笃笃笃。” 敲门声,从后上方门口处响起。 李锐原本兴奋愉悦,甚至期待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是谁!!! 是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李锐没有放下铁棒,反而深吸了几口气,还要继续手中的动作。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传来! 李锐怒不可遏,将已经烫红女子腹部一片皮肤的铁棍,反手朝着门扔了过去。 “嘭”一声,铁棍砸在厚重门上,而后跌落在地。 在楼梯上滚动,最后停在了中间。 那一片木质楼梯瞬间冒出灰烟。 李锐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眼含庆幸的女子,露出个残忍的笑。 “别高兴太早,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说完拢住官服,一把扯下半挂在女子肩头的暗红腰带,转身拾阶而上。 门打开,看到灰袍人受伤后狰狞的脸庞。 李锐神色阴沉。 “你最好有事。” 最好是重要到,需要让他停下来的事。 不然他不介意换一个心腹。 说完并没有等灰袍人开口,率先朝书房走去。 “李管家,处理一下。” 木质楼梯已经冒出火星,灰烟从门口飘荡而出,老管家快步跑了进去。 书房内,李锐并没有褪下官袍,负手站在正中央,目光阴鸷地盯着灰袍人。 “大人,裴玉岑动手了。” “南卫风已死。” 听到这话,李锐的眼神微动,带上了一丝意外。 李年连续几天来报,裴玉岑一直没有动手,只是借着交接事务,与南卫风频繁见面。 他原本已经对这枚棋子彻底失望,没想到裴玉岑看起来柔弱无力,却出其不意动手了。 “可有留下把柄?” 李锐最关心的是,南卫风的死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会不会连累他这个刑部尚书。 灰袍人沉默的摇了摇头,而后说道: “李年信中回报,裴玉岑做得很好。” “南卫风畏罪自杀,用自己腰带吊死在了刑部牢房。” “死状与上吊无疑,不过脖颈处留了枚指印,但是李年已经为他遮盖。” 李锐满意的点了点头。 南卫风知道太多,必须除掉,南卫风自己也知道。 只要斩断了他,那么刑部走水这件事,就与他无关了。 李锐迈步,弯腰拿起桌上代表南卫风的棋子,在指间把玩片刻,突然用力一捏,棋子碎裂。 门外传来亲信禀报声。 “大人,刑部连夜送来了卷宗和奏折。” “进来。” 亲信将一份卷宗,并刑部常用款式奏折放在书案上,u退了出去。 李锐随手拿起奏折,越看脸上笑意越发明显。 别说,裴玉岑这个人啊,确实得用。 做事确实狠厉,怪不得能养废长公主殿下这么几年。 而且这状元郎就是不一样,文采斐然,瞧瞧,这奏折写的工整又清楚。 这样的人才,就应该留在他李锐手底下,发光发热,留在国子监或者内阁,都是浪费! “明儿宫门一开,就让人递上去。” “看来老夫清闲的日子要没了。” 冤有头债有主,南卫风死了,他李锐又可以挺直腰杆上朝了。 他旁若无人的换下了朝服,丢在一边高椅之上,随口说道: “让人连夜洗干净。” 这件事了结,李锐的心也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慈光寺那边既然已经用修缮闭寺,不如就消停一段时间。 趁着这段时间,他还要再考察考察。 裴玉岑可用,那慈光寺早晚要交给他,毕竟李锐要做那个幕后之人。 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一是薛德昌那个碍眼的东西。 二是... 他随手拿起一件衣袍披在身上,目光落在了沙盘上。 李锐此刻自信满满。 好像已看到户部银库的大门为他洞开。 看到那上千两白银在他掌控之下,转化为兵力,为他铺就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 他随手拿起刑部的小旗子,在沙盘上划了下去。 一道笔直路线,从刑部穿过中央大街,直接连到了户部。 而后,他将户部的小旗子,连根拔起,丢到了一旁。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头鹰啼叫划破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李锐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刮进房间,吹得烛火摇曳。 深吸一口寒气,望着远处皇宫隐约可见的轮廓,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光。 “春二月快到了,听说裴玉岑婚事已经定了下来。” “到那时候,也该化冻了。” “春天啊,正是万物复苏,适合动土的时候。”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但灰袍人知道,不是在与他闲聊。 需要做什么,李大人自然会吩咐,所以他只是垂头站着。 “你啊,就是不喜欢动动脑子。” “要是裴玉岑在这,说不定能猜到老夫想干什么。” 李锐嫌弃的说了两句,灰袍人低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行了,退下吧。” “老夫明日要上朝。” “后宅让管家处理干净吧。” 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李锐当然不会再沉迷后宅那些事情之中。 ??..?? 长公主府邸,静雅阁内,灯火如豆。 “殿下,要续吗?” 连翘在一边柔声问。 按理说,这会殿下该就寝了,不过看长公主殿下发愣的模样,连翘还是犹豫的问出口。 “嗯,不续了。” 她起身,将没翻两页的《武侯八陈兵法辑略》倒扣在桌案上。 伸手拢了拢身上披风,朝寝宫走去。 昨儿回来后,她几乎彻夜没有休息,弓箭被她暂时收了起来。 不是她不想去试试,一来天还没有暖和起来,不太方便。 二来,她本想等韩之序...等他来了再问问他。 嗯,她不是想等韩之序来了,陪她练。 不过,不管哪一个理由,她确实有些神思不属,书也看不进去。 韩之序今日都没有来...没来看韩知岁。 林青瑶脚步不停,思绪却翻飞起来。 他好像格外忙,难道是在避着她? 第177章 贺晋酌辞别 一月二十日,晨曦微露。 长公主府邸。 一连三日,林青瑶未等到韩之序,庭院外,雪都渐渐开始消融了。 不算猛烈的春风,裹挟着寒冷,吹过枯枝,让花草树木,都渐渐染上春色。 林青瑶手边放着两个木匣。 一方木匣装着赌坊连带着酒楼的营收账本,另一个里面,则是酒楼和赌坊零零碎碎打探来的情报。 收集信息这方面,银宝还真不擅长。 不过多少也有些用。 比起让她头疼的账册,林青瑶还是顺从本心,拿起了上京城的八卦...哦不,上京城的情报,一页一页翻了起来。 这些东西,她居然看的津津有味。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不少页都提到了上京城官员家眷,对慈光寺的推崇,以及这次闭寺的不满。 林青瑶之所以会让不擅长此事的银宝,留意这些事情,是因为她不能总是依赖韩之序。 接下来还有一个接一个的事情等着她处理。 白银案,母后身孕,林天珏的野心,还有毫无头绪的文家叛国。 经过上元节后,她当然相信,只要她开口,韩之序就会一件一件为她解决。 就像如今他做的。 可是这样,林青瑶仍然只是一具傀儡而已。 她重生回来,愿意交付感情和信任,但不代表,她还会把选择权与改变的机会,交给别人。 “金宝啊,春三月的春猎还有不到一个多月了。” “你说咱们府兵是不是也要多招一些了。” 说是府兵,其实平日里都在各个庄子和田地中忙活,还需要长公主府自己养活。 以前她的钱,宝贝和庄子,都送到了裴家的无底洞。 讨回来后就已经快入冬了,所以就荒废到了现在。 春二月就要开耕了,再不忙起来她的那些上好良田和山头,都要荒废了。 现在赌坊和酒楼的营收,养千八百的壮劳力,也没什么问题。 金宝听到自家长公主问他,忙不迭点头。 他原则是啥,是永远不扫殿下的兴。 殿下要招募府兵,是那些百姓的福分,众所周知,给皇家做事,报酬是极高的。 “奴才也这么想呢。” “咱们京郊,还有边上县城的山头,可都荒了蛮久呢。” “等这冬雪化了,奴才就着手这件事。” 林青瑶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转头跟金宝交代: “到时候让韩...韩之序给你掌掌眼,主要是身契不能造假。” 金宝收敛了脸上笑意,郑重点了点头。 能进到长公主府邸伺候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别说身契,就是全家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皇室手中。 可若是开始招募这些府兵,就要防着一些了。 金宝跑宫里得勤,不当值就会去找福禄公公,知道了不少宫里的事。 三皇子殿下狼子野心,哼,搞党派之争呢! 可要防着点。 这边金宝还在心中悄默盘算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得了进来的允许,连翘轻手轻脚推门而入,低声道: “殿下,贺大将军求见。” 贺晋酌? 林青瑶略感诧异,将手中的账册放回匣子中,起身理了理衣裙。 “请他进来吧。” 须臾,贺晋酌步入静雅阁。 玄色大氅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眉宇间风尘仆仆,愈发显得面容冷峻。 他进门便拱手,声音低沉: “长公主殿下。” 看看这个人,有人的时候都开始这么守礼了。 他要这么来,林青瑶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必多礼。” 林青瑶示意金宝奉茶,视线沉静地落在他身上。 “可是岁岁不舒服?” 再有些日子,岁岁就可以下地了,有了贺晋酌的陪伴,林青瑶都少操了不少心。 贺晋酌颔首,神色间罕见得郑重起来。 “正是。” “郑坚已经伏诛,只需要等秋后我嗯站。” “岁岁能安然回京,多亏殿...多亏了阿瑶你出手相助。” “我感激不尽啊。” 原本还想再客气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称呼‘殿下’。 不过他语气诚恳,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林青瑶挑起一边眉毛,随后摇了摇头: “岁岁才是最无辜的。” 不论是朝堂或是边关的阴谋,韩知岁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她也是我的姐妹啊,你不必感谢我。” 说到这里,林青瑶才反应过来。 要是道谢,贺晋酌何至于拖到现在,还忽然这么郑重。 “贺晋酌,你今天来不只是道谢吧?” 林青瑶的眸光微凝。 贺晋酌略沉默了一瞬,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林青瑶。 “嗯,我此次来,其实要跟你辞行。” 辞行?! 林青瑶心头一沉,她还以为贺晋酌能留在上京城。 韩知岁的腿还没彻底好,他能放心走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紧迫感朝着林青瑶袭来。 她早就该料到的,贺晋酌不可能长留在上京城。 他是天才将军,西北边关,才该是他真正的归宿。 如今韩知岁有了林青瑶的照顾,他更应该是心无旁骛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只是... 当这一刻来临,当林青瑶看着此刻,神色平静,眼眸黑沉的贺晋酌,她仍然感到心底难以名状的怅然。 “打算...回西北?” 林青瑶声音平静,极力掩饰内心的波澜。 可她多次疑问的举动,还是暴露了情绪。 贺晋酌勾了勾唇,笑意温和。 “春三月将至,冰雪消融。” “西北蛮夷沉寂了整个寒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边关战事吃紧,大将军已经下了调令,我要尽快赶回去了。” 贺晋酌语气沉稳,透着军中洗礼后的自信与决绝。 听到贺晋酌这么说,林青瑶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要留任,或者调去两浙?” “这不是我们长公主殿下行事果决狠辣,解决了郑坚这个畜生,我还有什么借口调任两浙啊。” 贺晋酌嘴上虽然像在挖苦林青瑶,但脸上却还是一片笑意。 林青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心绪翻涌,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大概是一年后,边关就会传来噩耗,朝野震动,贺家老妇人悲痛欲绝,没多久就病死在后宅——贺晋酌战死边关。 第178章 最大的变数 那是景文二十二年。 刚刚立秋,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西北蛮夷像是忽然有了脑子,设计引诱贺晋酌,最后他被乱刀砍死。 这些记忆,像是利刃,狠狠切割着林青瑶的心脏。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劝贺晋酌留下? 贺晋酌不会听她的,更何况韩知岁已经平安,往后在她的照顾下,也不会再受委屈。 他反而走的毫无牵挂呢。 告诉他西北凶险? 每一个前往西北苦寒之地的男儿,没有一个会害怕凶险,甚至在他们眼里,恐怕越危险,反而越要去。 何况,林青瑶又能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留下他呢。 前世之事,虚无缥缈,无人会信。 何况,贺晋酌肩负着大靖的未来,从他接任将军之时开始,镇守边疆,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林青瑶指尖微微收紧,竭力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还有眼眶的热意,语气依旧沉稳。 “西北苦寒,贺大哥此去,还要多加小心。” 她终究,无法把重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说出来。 更没办法劝他不要去。 她可怜的岁岁,该怎么办呢? 为了她的酒楼,韩知岁选择留在上京城,可... 如果韩知岁知道,此去一别,上穷碧落下黄泉,两人不复再见,还会如此恬静淡然吗? 贺晋酌神色不变,但是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好像洞察了林青瑶内心的担心。 “阿瑶放心,西北虽苦,但我早就习惯了。” “那里民风淳朴,羊肉极好吃。” “夏季也少不了瓜果,那红沙瓤的西瓜,最是甜美。” 贺晋酌将西北尽量说的美好一些,却换来林青瑶一个白眼。 “《大靖地理志》我又不是没有通读过。” “你在这糊弄小孩呢。” 说完,林青瑶还是沉默了一会,转移了话题。 “贺大哥,你与岁岁说过此事了吗?” 贺晋酌清亮的眸子,黯淡了一些。 “尚未。” 是还没有,还是不敢? 恐怕只有贺晋酌自己知道。 “我来就是想...” 林青瑶明白了贺晋酌言辞之间的未尽之意。 他恐怕动了带韩知岁一同前往西北的念头。 但是应该被贺晋酌自己否定了。 西北边关,风沙漫天,环境恶劣。 韩知岁刚刚经历了这一场劫难,身子骨虚弱,如何能承受那般的艰苦? 何况,她的腿,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也不好说。 上京城有林青瑶和俞书兰照顾她,她自己也想在酒楼里施展拳脚,恐怕也未必会随他远赴边疆。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当面对她说。” “不管她去不去,都应该由她做决定,你和我,都不能如此自私的为了自己,而左右她的行为。” 林青瑶语气缓和, “如果她要留在上京城,我能给你保证的就是,我会尽全力照拂她,何况之序也有了足够的能力。” “岁岁的日子,定能过得平静安稳。” 贺晋酌静静听着,神色间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说实话,贺晋酌今天来,确实是扯着幌子来的。 先提出辞行,降低林青瑶的情绪防线,然后可怜兮兮,犹豫间提出韩知岁还不知道。 目的就是拉拢林青瑶做她的说客。 若是按照以前林青瑶的性格,这事就能成。 他有些欣慰,又带着点遗憾。 “是么......” “阿瑶真是变了啊。” “如此就很好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虽然肆意娇纵,但却太过好骗的姑娘了。 他何尝不知道西北艰苦? 何尝不知道韩知岁也许都不愿意跟他前往西北呢? 他只是...只是不舍。 不舍得就此分别,更不舍得放开深藏心底的情愫。 看着贺晋酌的模样,林青瑶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 “我近日做了个梦,梦到你战死沙场了。” “西北蛮夷似乎请到了很厉害的军师,几次诱你深入,最后那次你没忍住,有去无回。” “此去西北,我希望贺大哥能谨慎行事。”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如果...” “如果你真喜欢岁岁,就必须要活着回来!” “只有活着回来,你们才能谈以后。” 林青瑶用梦境做借口,说完这些话,就看到贺晋酌不怎么重视的模样。 她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 “岁岁经历了这么多,虽然腿已经恢复,可张长卿早就说过,她这辈子再难有孕。” “我能保护她,可有时候流言蜚语我们都没办法左右。” “等她年纪越来越大,还是独身,又怎么应对上京城的谣言呢?” “要知道,上京城的百姓,可是连我这个长公主殿下的谣言,都肆意传颂呢。” 听林青瑶这么说,贺晋酌果然坐直了身体,神色郑重起来。 他并不嫌弃,或者说,他从来不介意这些。 看惯了生死和生命的流逝,贺晋酌又怎么会在乎什么继承血脉呢?! 再说了,他不还有个好弟弟贺晋煜吗? 贺晋酌:这个时候,你想起来有个弟弟了。 “不论如何,贺大哥,务必保重!” 千言万语,林青瑶也只能说一句一路顺风。 贺晋酌起身,朝着林青瑶行了一礼。 “多谢阿瑶,你们也保重身体。”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门外走去,玄色大氅在阳光下,闪着刺眼光芒,勾勒出一抹孤寂的轮廓。 林青瑶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胸腔中这颗心啊,像是坠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殿下,仔细着凉。” 金宝看人影也不见了,劝了一句,就将静雅阁的大门缓缓关上。 林青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十多日前,母后身体不适,她误以为母后提前有了身孕。 从那天之后,林青瑶就明白了一件事。 重活一世,她改变了许多事情,但有些事,似乎不论怎么努力,都注定要重蹈覆辙。 就像... 并没有与裴玉岑成婚,父皇身体康健,母后尚未怀孕,可裴玉岑还是倒戈了她的好弟弟林天珏。 甚至比上一世,还要提早了好几年。 贺晋酌此去有多凶险,林青瑶心知肚明,可她却无法阻止。 她的重生,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机会。 可她,也成了那个最大的变数。 第179章 好消息 不论如何,要在贺晋酌出事之前,解决上京城的事情。 提前去边关,除了阻止贺晋酌死亡,还要早点调查清楚文舅舅他们通敌叛国的事情! 林青瑶下定了决心,神色就有所回转。 “殿下,您还好吗?” 金宝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知道咋回事,这些日子金宝总觉得自己家殿下,有不小的心事。 他跟元宝说,那个小屁孩只会说没看出来。 林青瑶已经回过神来,勉强勾了勾唇: “无事。” “那贺将军要离开的事情,咱们要不要告诉韩世子呀?” “他好像一直都挺关心韩小姐和贺将军的事情呢。” 林青瑶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也对,这几天都是唐棠传信,也不见他来,不知道忙什么。” “你去定国公府走一趟,告诉他贺将军不日启程回西北。” 她隐约间记起,韩之序似乎也有什么事要问贺晋酌。 对了! 是关于老定国公之死。 金宝应声而去,留下林青瑶一人在静雅阁中。 日头渐渐高照,林青瑶打开窗户,放在阳光底下的手,竟然丝毫不觉得寒冷,反而暖洋洋的。 就这愣神的功夫,就看到金宝圆滚滚的从回来处脚步匆匆又‘滚’了过来。 他这个小碎步,倒是和福禄公公学的一模一样。 林青瑶心头放松了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慢点跑,怎么了这是?” 林青瑶的声音从静雅阁床边传来,金宝咧着嘴止住了脚步。 “殿下,不用奴才跑一趟了。” “奴才刚走到府门口,就看到韩世子骑着他那匹威风凛凛的大马,朝着咱们府邸跑来啦。” 金宝声音欢快,话音刚落下,韩之序就大步出现在了他身后。 韩之序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反衬的金宝更圆了。 还好金宝没察觉,更不会在意。 “阿瑶...姐姐!” 韩之序好几日没有见林青瑶,心里想念得紧,只是远远看见林青瑶窗边照在阳光中的身影,就忍不住呼唤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林青瑶的错觉,她总觉得韩之序这喊得,故意停顿了一下啊,硬生生叫出了三分缱绻。 不过她心中还是一喜,快步走到了静雅阁门口。 “快进来,别冻着。” 然后才想起来,这春日的日头,只会一天比一天暖和,怎么还会冻着人呢。 韩之序可不管,他已经带着一身微凉的风尘,几步就跨进静雅阁,来到了了林青瑶身边。 大约因为马儿跑得太快,他脸颊被风吹得通红,泛着健康的红晕,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雀跃。 这样的韩之序,她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韩之序小时候做了什么坏事,也会露出这样的笑。 “金宝,快把门关上,外面风大。” 可不能小瞧了上京城的春风,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吹病了。 金宝应声脚步都快了起来。 林青瑶侧身让韩之序进屋,指尖不经意略过韩之序微凉的衣袖。 韩之序眼眸一暗,顺势就隔着衣袖握住了林青瑶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隔着衣袖传来,韩之序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低头凑近了林青瑶的耳边。 他惯会借着公事多与林青瑶亲昵一些,以前还知道藏着掖着,现如今已经有些肆无忌惮了。 “阿瑶姐姐,事情成了。” 少年声音之中,含着压抑不住的笑意,眉眼清亮,像是讨夸奖的可爱小狗。 林青瑶原本被韩之序亲昵的动作,弄得心跳都乱了一拍,本能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又听到他这么说。 挑眉抬眼,就撞入少年温柔的眼眸之中。 “什么...什么事成了?” 少年离得太近,带些灼热又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耳侧,不知道为什么,林青瑶觉得自己有些发晕。 “裴...裴玉岑的事。” 韩之序明明察觉到了林青瑶的僵硬,还有...不抗拒。 眼底光芒越发明亮起来,可说出的话还很有条理。 “裴玉岑那边,已经按照我们预想的走了。” “南卫风已经写下认罪书,而后在刑部监狱中上吊‘畏罪自杀’了。” “他还不算是蠢货,并没有试探太久。” “我的人帮他遮掩了一二,就轻松获得了李锐的信任。” 韩之序牵着林青瑶的手腕,感受着她的温度,眉眼彻底弯了下来。 “李锐很着急,他急需一个为他所用,被他掌控,又‘干净’的朝堂中人,接手他手中的烂摊子。” “我们利用裴玉岑的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林青瑶若有所思,朝着静雅阁摆放的书案处走去。 韩之序全身心都放在她身上,感受到她的动作,立刻顺从的跟上两步。 两人行走间,气息交织在一起,没有来的,韩之序红了耳朵。 等林青瑶要坐下,韩之序不舍得的松开了手,将手掌收回长袖中,紧握成拳,似乎想锁住那温软触感。 “裴玉岑这么轻易就和你合作了?” 林青瑶一边问,一边拿出了一张上京城机要图。 这图还是上次入宫,求父皇暂时不要定下裴玉岑左侍郎这个位置的时候,父皇给她的。 这张图,不但详细绘制了上京城的城建,连皇宫一些守备力量,也都描绘的很仔细。 韩之序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地图后,语气不疾不徐,将与裴玉岑的对话,告诉了她。 林青瑶嗤笑一声,“他竟然...还有那么点文人风骨。” 韩之序敏锐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不满,丝毫没有从前的眷恋,笑的更开心了。 “李锐前两日就已经上朝,并且让裴玉岑开始全面接手刑部事务。” “阿瑶姐姐今日若是得空,我陪您去一趟皇宫吧。” 林青瑶了然,这是要让父皇将那刑部左侍郎任免的折子批准掉了。 她点了点头,这进展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林青瑶见过贺晋酌之后,有些紧绷的心弦,算是略微放松下来。 裴玉岑能这么快取得李锐的初步信任,就意味着,他们离解决慈光寺的事,又进了一步。 第180章 推断! 林青瑶偏头看向韩之序笑的温柔,却丝毫不掩锋芒的样子。 还有眼底那两分邀功的神色,她心底几乎下意识冒出了些担忧。 南卫风的“畏罪自杀”,裴玉岑“临危受命” 如果能在李锐和她的,还有之前郑坚的“身体残缺不得为官”。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韩之序做的顺理成章,可背后必然伴随着见不得光的手段和牺牲。 林青瑶抬手,韩之序立刻顺从的弯下了腰,高大的身影,将林青瑶全部笼罩进来。 她皱着眉,拂去韩之序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事情顺利是好事,但你要要万分小心。” “李锐是个老狐狸,裴玉岑也不像面上表现的那么单纯。” “行事务必周全,不可留下把柄,以免受人掣肘。” 说完,林青瑶又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 韩之序的爪牙,比她知道的还要尖锐锋利,怎么轮得到她教韩之序做事呢? 想到这里,林青瑶收回了手,垂眸看着地图。 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气馁。 她也要尽快培养势力啊。 韩之序看出林青瑶的担忧,还有些异样清醒,收敛了几分荡漾的笑容。 “我省得。” “阿瑶姐姐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其实,韩之序还想把暗网的令牌给阿瑶姐姐。 可他又怕阿瑶姐姐不要,再过段时间吧。 两人关系好不容易有了进步,不能再被他鲁莽的举动破坏。 不过林青瑶并没有气馁太久,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不知道,在她的好弟弟林天珏做下白银案之前,就扳倒李锐。 能不能避免这件轰动朝野的案子发生。 静雅阁内一片安静,春日正大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之间,暖意融融。 “之序,你看这里。” 林青瑶柔声说道,打破了这份安静。 她青葱般清透手指,点在了桌上地图中。 这张机要地图,按理说应该只有皇帝陛下才能拥有。 虽然景文帝做了一些遮掩,给林青瑶的隐掉了暗卫和禁卫军的布置。 但也足够重要,若是落入不轨之徒手中,定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青瑶当然也知道地图的重要性。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似乎已经将韩之序视为‘自己人’。 是那种,可以交予性命与后背的‘自己人’。 听到林青瑶唤他,韩之序才将目光再次放在了地图上,不过他的视线并没有胡乱飘,反而直直落在她的手指下。 “你说...” 林青瑶的手指正落在户部这两个字上。 而后缓慢移动,先是到了三皇子林天珏府邸,又挪到了李锐府上。 “你说,怎么样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户部的存银运出来?” 林青瑶拿到地图之后,每日都要看上几刻钟。 至今都没有想通,李锐与林天珏,到底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可韩之序的脸色却逐渐沉肃了下来,他站直身体,绕到了林青瑶的对面。 细密的睫毛,随着低垂的视线,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让整个人都显得神秘莫测了起来。 林青瑶问的清清楚楚,可她手底下点的几个地方,就不得不让韩之序深思了。 几乎是瞬间,他就想到了一个词——逼宫。 户部最近是在清点白银,但是很快就会归入国库。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因为清点归库是要三方确认的。 这种时候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动手。 那么阿瑶姐姐说的,就是... 户部归库后剩余的几百万两银子。 而韩之序那夜在慈光寺与慈念沟通的时候,就在心中重新评估了三皇子林天珏与李锐之间的关系。 经过今天林青瑶的“点拨”,韩之序忽然间就恍然大悟。 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有了林青瑶给出的先决条件,韩之序就想明白了林天珏的密谋。 怪道他觉得李锐这个人,有了慈光寺不夹紧尾巴混迹朝堂,反而没脑子似得跟林天珏搅和在一起。 一个人有慈光寺,慈光寺最多的是什么? 壮年和尚! 出家虽然需要户籍证明,可连韩之序都能弄到造假的身契,何况户籍证明! 有了兵力,缺的可不就是银钱了吗? 韩之序心中思绪急转,目光在地图上的几个地方来回转动! 有什么信息是他遗漏了的? 他深黑色瞳孔移动的越来越快,电光火石之间,他的目光越过了皇宫的中央大街,从户部直直看向了刑部。 “我知道了。” 韩之序胸腔之中的心脏狂跳起来,大胆,这两个人真是大胆! 可... 阿瑶姐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景文帝告诉她的? 不应该,如果景文帝已经有预测,大可以提前封林天珏一个王位,打发出上京城,再催他早点查清慈光寺的事情,好将李锐早日斩杀。 原本慈光寺的事,就足够朝堂动荡了,决不能再出现户部丢失白银的事。 不然再鼎盛的王朝,都会在接连打击之下,毁于一旦。 “阿瑶姐姐,您看这里。” 少年格外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林青瑶对面,然后他修长的大手就覆盖在了林青瑶手背。 食指如玉般修长温润,带着她细嫩的指尖,从户部划到了刑部。 “如果想从户部最快弄到银两,需要两个条件。” “第一,首先要有足够遮盖的假银两。” 不然按照户部用银子的频率来看,几乎隔日就会出现纰漏。 “第二,需要较长的时间,一点一点的偷走。” 林青瑶知道两人在说正事,可韩之序大手包裹着她,灼热的手心,温度滚烫,带着不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入侵感。 她轻轻咳嗽一声,挣扎了一下,韩之序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刹那间就放开了她的手。 “嗯你继续说。” 韩之序点了点头,“假设,从这里挖一条通道,直通户部呢?” 林青瑶听到韩之序的话,骤然绷紧了背脊。 韩之序说得对! 户部与刑部,只隔着一个中央大街! 从户部存银的库房,到刑部,甚至不超过九百尺! 第181章 非正常死亡 林青瑶的眼眸,也在两地之间迅速回转起来! 她此刻,心跳如同擂鼓。 韩之序说中了,上一世能神不知鬼不觉盗走两百万两白银,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行! 而且,假银两一事,她好像也听说过,当时上京城百姓,还有朝堂官员怨声载道,群情激愤。 父皇也是从那次之后,身体日渐差了下来! 这些日子困扰她的事,这么简单就被韩之序看透了? 林青瑶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该嫉妒了。 思绪回转间。 林青瑶想起了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收敛了神色,轻启红唇。 “对了,贺晋酌来过,他...” 话未说完,韩之序脸上的轻松与自信荡然无存,他猛地抬起头,追问道: “他怎么了?” “他要回西北了。” 林青瑶看着他听到这句话后,骤然紧绷的侧脸。 “边关战事将起,圣旨不日便会下达,他很快就会启程。” 静雅阁内空气都凝固了起来,阳光下飞舞的灰尘都渐渐缓慢,说不出的压抑。 韩之序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涩意。 “父亲当年的事,我还有些细节,必须要问清楚。” 林青瑶心中亦是一沉。 老定国公的死,突然又令人生疑。 那个时候贺晋酌已经去了战场,确实很有可能就是少数知晓内情的人之一。 有的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点,反而是悲剧开始的起点。 老定国公的死,国公夫人礼佛不闻世事,远嫁的女儿,还有年少的韩之序。 整个家庭的支离破碎,就是从这件事起的。 林青瑶怎么会不明白呢? 这种执念,不甘心与难以言说的委屈。 林青瑶站起身,抬手,轻柔抚摸了一下少年的头和后颈。 阳光透过他的发丝缝隙,复又照在林青瑶如玉般手指上。 “贺晋酌这一走,归期难料,西北战场更是凶险万分。” “有什么想问的,快去问吧。” 不必在她这里浪费时间。 韩之序抬眸看向林青瑶,他眼底的凝重不再掩饰。 对他来说,上京城的风波尚未平息,边关烽火又将燃起,而他想要探寻的真相,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韩之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凝重的神色收敛,眼神中只剩下沉静与果决。 “我这就去找他。” 在等到林青瑶点头后,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就连转身的动作带着一股决绝的急切。 林青瑶鼓励的话语和眼神,就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疑云。 他几乎是奔跑着穿过长公主府的回廊与庭院。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西北”、“归期难料”这些字眼。 父亲的死,那场突如其来的噩耗,多年来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他心头,此刻因贺晋酌即将离去而变得愈发急迫。 他必须问清楚,赶在一切可能被时光洪流掩埋之前。 贺晋酌住在贺府自己儿时的院落,韩之序对这里也算是轻车熟路。 门口的守卫认出了他,无声地让开了道路。 院内,与静雅阁雅致不同,透着一股行伍之人的简练与硬朗。 贺晋酌并未在屋内,而是立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正低头专注地擦拭着一柄长刀。 刀身反射出冰冷寒光,映着他轮廓分明侧脸,还有断了的眉峰。 神情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凝重与不舍。 打包好的行囊整齐地堆放在一旁,随时等待着景文帝的圣旨。 韩之序脚步在距离贺晋酌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胸口因急促的奔跑而起伏,雪尚未化干净,他急促的呼吸,在阳光下氤氲成一团团雾气。 但他开口的声音却异常平稳。 “贺大哥。” 贺晋酌闻声抬起头,看到是韩之序,脸上并没有任何诧异的神色。 回上京城后不久,他就猜到了送信之人就是韩之序。 能忍耐这么久都不来找他,足以说明韩之序的忍耐力和城府。 不然当初从诏狱返回长公主府邸的时候,他也不会开口提醒林青瑶了。 贺晋酌将手中的长刀,归入一旁老旧皮革的刀鞘中,有些明知故问道: “之序?” “你怎么来了?” 韩之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走上前,站定在贺晋酌面前。 如今韩之序的身高甚至隐隐超过了贺晋酌一寸。 两人气场也完全不同。 韩之序周身萦绕着一种迫切探寻,而贺晋酌则带着风雨欲来的沉静。 “我父亲当年,” 韩之序一字一顿,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到底是怎么没的?” 院内霎时安静下来,只余早春的寒风,吹过槐树枯枝发出的沙沙声。 贺晋酌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垂下眼睑,避开了韩之序那过于锐利的眼神。 沉默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形成实质般的重压。 过了许久,久到韩之序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贺晋酌才重新抬起头,声音有些发干。 “国公爷的离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继续说道。 “并非......并非如战报所说,也与我父亲关系不大。” 韩之序心猛地一沉,果然! 他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继续逼近一步,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那到底是什么?” 贺晋酌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 “当年,老定国公离世前不久,曾给我寄过一封加急密信,指明要我亲启。” 他语速缓慢,像是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景象。 “但那封信......在途中就被人截走了。” “我最终都没能看到信的内容。” “截走?” 韩之序瞬间就抓住了关键。 “谁截走的?!” “信里可能写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对方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与把柄。” 贺晋酌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力。 “我曾猜想,是不是西北蛮夷部落劫走了信件。” “不可能!” 韩之序出口打断,但很快又捏紧了拳头。 并非...全无可能。 贺晋酌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 “至于内容...我无法确定。” “但我收到消息时,隐约听传信之人提过,似乎与...与‘西北边防图’有关,还提及了...‘内应’二字。” 第182章 疑云重重 “西北边防图?” “内应?” 韩之序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彷如重锤敲击在他的心间。 父亲镇守西北多年,边防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内应”二字,更是指向了最阴暗可能——背叛! “你既然知道这些信息,这么多年来,难道什么也没查到?!” 这会韩之序连大哥都不叫了。 “边防图又出了什么问题?!” 韩之序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伸手抓住贺晋酌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贺晋酌都微微蹙眉。 贺晋酌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脸上恢复了之前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警告意味。 “之序,此事非同小可,牵连甚广。” “我当年就追查过,但线索中断。” “对方势力极大,远非当时的我能撼动。” “看到这道疤了吗?!” 贺晋酌的粗糙大手,摸上了在自己的眉棱股。 “再深两寸,我们就是阴阳永隔。” 他看着韩之序焦灼的面容,语气沉重。 “这就是我调查的时候,被人暗算留下的。”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事。” “首先,我不怕死,但这件事我拼了命,才只知道这些。” “更深的内情,我无法告知,也不敢妄言。” “这潭水太深,贸然探究,只会引火烧身。” 在父亲之死这件事情上,韩之序就如林青瑶所说,无法保持冷静。 韩之序僵在原地,胸中翻腾着愤怒、不甘与冰冷寒意。 还在暗网的时候,他的字典之中,就只有成功与失败。 贺晋酌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即将触及真相的希望。 又像是一桶火油,将他的内心彻底燃烧。 他看着眼前这位,昔日被视为并肩作战兄长。 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隔阂。 他当然相信贺晋酌调查了,也差点丧命。 可是对于韩之序来说,没有查到就是失败! 韩之序的声音像他此刻的心境,彻底冷了下来。 “你就要回西北了,此去凶险,若有万一...难道要让我父亲的真相,永远埋葬吗?” “如你所说,我父亲的死与贺家没有关系。” “所以贺家就不打算理了是吗?!” 贺晋酌闻言,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圣上让他查这件事,是绝对不可以告诉韩之序的。 他苦笑一声,什么都不知道真好,就什么都不需要背负。 贺晋酌转过身,不再看韩之序,只留下一个坚硬的背影。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他声音透过寒风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沙哑。 “贺韩两家的交情,也绝不会忘。” “但是,之序。” “有些事,现在不能说,更说不得。” 韩之序身体僵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不能说? 说不得? 这算什么答案! 父亲死了,家族的破碎,姐姐受的苦难。 难道是这轻飘飘几个字能掩盖的? 贺晋酌没有理会他仇恨的目光,反而伸手从地上拿起行囊。 从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用厚布包裹的小物件,递向韩之序。 “这个,你拿着。” 韩之序没有伸手。 “跟这件事有关。” 韩之序这才动容,伸手夺过那个布包,急切地打开。 里面是一块残缺令牌,非金非铁,材质不明,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仅能辨认出一半是类似羊首的图案。 “这是什么?” 韩之序声音绷紧。 “当年,在国公爷被重伤的附近,我捡到的。” 贺晋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它不属于定国公府,也不属于我麾下的任何一人。” “如果你一定要查下去,或许...从这残缺令牌入手,会有收获。” 韩之序手指摩挲着那冰冷残片,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这纹路...” 他莫名觉得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韩之序还要说些什么,忽的,一声尖细呼唤打断了他的话。 “贺将军可在?” 院门口,一名宫中装束太监带着两名小内侍,正快步走来。 “贺将军,圣上有旨!” 等贺晋酌跪下后,那小太监展开明黄卷轴,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北军情紧急,兹令定西将军贺晋酌,即刻整装待发,明日启程,奔赴西北边关,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如惊雷,劈在韩之序心中。 上京城的雪才开始化,西北边关战事就已经如此着急了吗?! 贺晋酌还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 “臣,贺晋酌,领旨谢恩!” 太监收起圣旨,脸上堆起一丝假笑。 “贺将军,时辰紧迫,圣上也很担心,所以特意嘱托将军速速准备。” 贺晋酌站起身,身上的肃杀之气愈发浓重。 他先是深深看了韩之序一眼,趁着太监转身吩咐小内侍间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说道。 “京中水也不浅,不要以为自己有了些能力,就贸然出动。” “你父之死牵连甚广,查下去会很危险。” 从不远处太监的视角看,贺晋酌的嘴唇几乎没有动。 “尤其,要小心兵部。” 自从御书房那件事情后,贺晋酌越发怀疑兵部尚书了。 淮安侯只是一个马前卒,真正参与进害死边关驻守大将军这件事里面的,不可能只有他。 “还有...宫里那些人。” 这话说的就是林天珏了,他背后站着镇南王,手握重兵,也有可能为了瓦解兵权做出这样的事。 “勿轻信任何人。” 想了想,贺晋酌还是咬着牙根,又补充了一句。 “陛下可信。” 话音未落,他便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跟着太监向院外走去。 “对了,刘公公,我还要去一趟长公主府邸。” 去与他的姑娘道个别。 原本刘公公是不耐烦的,但听到“长公主府邸几个字”,还是耐下了心,笑着点头允许了。 一行人就这么朝着长公主府邸走去。 韩之序还站在原地,紧紧攥着那枚冰冷令牌。 直到贺晋酌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兵部? 当初阿瑶姐姐那件事,兵部尚书还是贺晋酌请来的。 如今兵部尚书也有问题?! 韩之序越发疑窦丛生。 思绪翻涌不休,身体也彻底冷了下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韩之序几乎立刻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定国公府。 第183章 勇敢的人先跨一步 片刻后,长公主府邸。 惜花阁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闷。 韩知岁倚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白皙脸颊,脸上容貌柔软透光,连带着那双茶色眸子,坚定又明亮。 贺晋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半开的窗边。 他身上并没有穿当初回上京城的时候,威风凛凛的将军铠甲。 从收到要提前回西北的消息,他就换了一身方便骑行的劲装。 铁灰色布料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的柔情越发似水。 “我要走了,岁岁。” 贺晋酌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跨进屋内,脚步比往常要轻许多。 走到榻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韩知岁。 “西北军情紧急,圣旨已下,刻不容缓。” 贺晋酌抿了抿唇,心中有万般不舍,也早有预料,还是想问一问。 “你,愿意随我去西北吗?” 听到贺晋酌要走的时候,韩知岁还只是抬眸含笑看着他。 可听到他这么问,韩知岁放在薄被中的手指, 微微蜷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微微垂了下来,掩去了眼底翻涌情绪。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抬眸,轻轻开口。 “我就不去了。” 想了想,韩知岁又害怕他胡思乱想,急忙解释。 “我去了只会成为你的负累。” “何况我现在腿脚也不便利,去了也没什么用。” 韩知岁说话还是温温柔柔的,因为低垂着眼眸,双手抱膝,下巴闷在锦被中,声音有些发闷。 但是贺晋酌却忽然笑了。 若是别人被拒绝,伤心还来不及,他却能笑出声。 他觉得韩知岁如今这样就很好。 她学会了拒绝,不再像从前那样顺从别人一切要求。 这就很好。 这样他才能真的放心去西北战场。 “战场很危险,你...” “哥哥你也要多加小心。” 这句叮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得。 “我会的。” 贺晋酌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几乎下意识的抬了抬手,又垂在了一边。 他其实很想说些安慰的话,或者承诺一个能确定的归期。 不能只是多年前,那个蝉鸣燥热的夏季,一句凯旋而已。 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没有办法的,贺晋酌有时会很颓唐。 为什么自己没有神力,为什么西北的战场如此磨人,为什么他不能一仗就杀穿蛮夷部落! 为什么?! 没有答案,成为大靖士兵的那一刻起,他的责任就刻进了骨子里。 那里战事不休,他就一日不得还朝。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贺家,每一代的魔咒。 他涩声开口。 “你好好养伤,要听长公主和张太医的话。” “别再胡思乱想,也别...再跑去吹冷风。” 那日像是随时要被吹奏的她,让贺晋酌害怕。 如果韩知岁没有听到后面的话,没有察觉贺晋酌浓烈的不舍情绪,也许能平静的送他离开。 可怎么回事,这个人,从小就最喜欢惹她哭了。 韩知岁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泪来。 “贺大将军......”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 可对于贺晋酌来说,停顿的后面,是记忆中如雷般滚滚而来的“贺大将军会娶我吗?”。 那稚嫩清丽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而后化为一阵强烈的耳鸣,最后消弭在心间。 果然,韩知岁没有说出,多年前那个站在老榆树下,用尽全身勇气问的话。 停顿之后,千言万语,也都只是化作一句。 “要平安凯旋。” 凯旋? 凯旋这两个字他听了太多遍,可唯独韩知岁说出的凯旋,却重若千钧。 贺晋酌的心口猛地一窒,喉咙发紧。 他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懒散肆意地揉揉她柔软又规整的头发。 指尖却还是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侧肩上,拍了拍。 “好。” “我知道了。” 短短几个字,韩知岁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一切。 “但是。” 贺晋酌是那个独一无二,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贺晋酌。 尽管面对自己的心上人,他有过深切的自责,悔恨。 也有过无数次想将郑坚碎尸万段的冲动。 还有回上京城后默默陪伴,但情怯不敢表达。 但他自诩不是懦夫。 更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 贺晋酌从小到大,就不是个守礼守矩的人! 他只是去了边关,变得成熟了,又不是骨子里那份张扬被磨灭了! 贺晋酌忽然站了起来,弯腰,大手穿过轻薄锦被,在韩知岁呆愣的眼神中,环住了少女纤薄的腰肢。 两人贴近的瞬间,少女的馨香伴随着温热气息,直直落在了贺晋酌脸上。 韩知岁被他突如其来动作惊呆,很快回过神来,脸颊刹那间染上薄粉。 两人离得太近,贺晋酌高耸又极具侵略性的鼻梁,似乎马上就能与她相贴。 就在韩知岁偏头的瞬间,侧脸被什么碰了碰,柔软又湿润的触感,让她侧颈的大片皮肤,都泛起了桃花一般的粉红。 “躲什么,嗯?” 贺晋酌这话几乎贴着她的耳边,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却震得韩知岁心跳骤然失序。 “你你...你...”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推拒之间,按在了贺晋酌正胸膛。 常年练兵习武,他的胸膛肌肉臌胀又坚硬。 韩知岁只觉得双手都着了火一般,想放下,又怕没有支撑,会彻底软倒在他怀里。 “贺晋酌!” 音色娇柔又勾人,明明有些生气,但是眼底带着羞涩,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惹的贺晋酌喉间发痒。 “嗯,怎么了?” 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拥的更紧了,紧到两人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贺晋酌狭长的狐狸眼,涌动着吞噬猎物的渴望,尤其是视线落在韩知岁轻咬着的粉嫩唇瓣上时。 眼神炙热滚烫了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贺晋酌在战场上埋伏的时候,可以几天几夜不喝一口水。 此刻却觉得很渴。 少女身体娇软,贝齿松开了被咬泛红的下唇。 口唇翕动,好像还在说着什么。 可贺晋酌仿若未闻,失了智似得,只想吻上那水润之处。 第184章 别哭 贺晋酌的大手隔着轻薄里衣,感受着韩知岁那细软腰身,好像只要他再用劲一些,就能掐断似得。 这个意识浮现在脑海后,他的大手松了些劲儿。 但还是将人禁锢在怀里。 目光明目张胆地垂落在少女水润唇瓣上。 “什么别胡闹?” “贺晋酌,你别这样胡闹好不好。” 她又这样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像带着钩子,勾的他三魂七魄都要出窍了。 铁壁没有退后一分,声音却更加暗哑。 “岁岁,我不想这辈子再有遗憾。”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 “可我更想告诉你,不论寒来暑往,春夏秋冬,我贺晋酌只会娶你一个人。” “也只想娶你。” 被他紧紧锁在怀中的少女,眼底迅速弥漫上了雾气,像是春日里的湖水,波光粼粼,欲落未落。 “可是...” “没有可是。” 贺晋酌忍住了把眼前人拆吃入腹的可怕想法,尽量温柔道: “少年诺言,千金不换。” 男人声线低沉,带着诱惑,温柔也坚定。 “你可以站在原地,也可以逃避。” “可以自卑,甚至可以退缩。” “剩余的,都由我来做。” “由我来靠近你,托起你。” “好吗?” 韩知岁愣愣的看着贺晋酌,唇瓣微微张开,眼中雾气凝结成水滴,从眼角滑落,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贺晋酌叹了口气,粗粝指腹擦干了她粉嫩脸颊的水光,留下一片更深的红色。 “别哭。” 贺晋酌擦过泪水的指腹湿濡,转手扶住了韩知岁的后脑,将人按进了自己怀中。 干净凌冽的皂角味,将韩知岁包围。 两人气息紧紧交融,大概距离太近,她能听到贺晋酌沉闷又急速的心跳声。 “我会一直在。” “也会朝你走来。” 大手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和细嫩脖颈,一边感叹。 “记得要好好吃饭,好好锻炼。” “酒楼那边,做些力所能及的就可以,偷懒也可以。” 贺晋酌一句一句吩咐着,韩知岁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点头的动作几乎微不可察。 却仍然让男人心头发痒。 “我才不会...不会偷懒!” 韩知岁小声反抗。 在酒楼这件事上,按照俞书兰的话说,是韩知岁她们的事业。 事业就是要认真对待。 “好,总之怎么开心怎么来。” 门外传来催促声,韩知岁又推了推贺晋酌,他才缓缓松开被自己圈在怀中的少女。 感受着怀中温热的消退,他一阵失落。 “等我回来,好吗?” 这个时候倒是询问起来了,韩知岁在心底小小腹诽了一句。 不是说就算她退缩,也会朝她走来吗?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贺晋酌闷声笑了起来,换了个说法。 “我会回来的。” “活着回来,然后娶你。” 韩知岁半坐在床上,雪白小脸透着粉嫩,眼眸湿漉漉看着贺晋酌。 “嗯。” 声音太低,还被门外再次催促的呼唤声掩盖。 贺晋酌已经站直身体退了一步,阳关穿过他的身体,在韩知岁身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听到了韩知岁的回应。 眉眼舒展,眉棱骨的刀疤都柔和了起来。 “走了。” 就连声音,都与多年前的少年慢慢重合。 韩知岁睁大了眼睛,看着贺晋酌快走到门口的身影,被压在心底的不舍,终于快要夺眶而出。 就在她低头想缩回锦被哭泣的瞬间,贺晋酌骤然转身,两步就跨会到了床边。 蒲团大的手掌,轻轻托起韩知岁的脸颊,有些干裂的唇,一点也不温柔的印在了那片,他觊觎许久的唇瓣上。 触碰的瞬间,他手背青筋攀着手腕向上暴起。 而再次被震惊的韩知岁,唇瓣微启,像是在邀请。 湿热气息扑在贺晋酌脸上,带着浓郁药香。 他迅速分开了两人,额头与韩知岁相抵。 此刻,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也什么都不必说。 年少的爱慕,后来的苦楚,未来的未知。 都在这一刻化为泡沫,两人亲密的动作,像是给彼此无法见面的以后,注入了无限期盼。 “记得给我写信,嗯?” 回应他的,是韩知岁声若蚊蝇般的“嗯”。 再也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贺晋酌松开了手,这一次再不能回头了。 这么告诫自己,他大步走出了惜花阁。 走在出长公主府邸的回廊上,刘公公神色惊疑。 他总觉得,贺大将军与片刻之前不一样了! 进去之前,眼神锐利如刀,铁血将军! 出来之后,没有将军,只剩下柔情了。 再要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一个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 御书房内,景文帝刚放下手中的奏折,福海便低声通报贺晋酌求见。 “宣。” 景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贺晋酌收敛了眉宇间的笑意,步入殿内,行至御前,单膝跪地。 “臣贺晋酌,奉旨即刻启程前往西北,特来向陛辞行。” “嗯,起来吧。” 景文帝抬手虚扶。 “朕知道,韩家...那个姑娘身子还没有好。” 这件事林青瑶早就告诉了自己的父皇。 “但是,西北战事,关乎国祚,你责任重大,还需放下儿女长情。” “不过,作为补偿,可需要朕为你二人赐下婚事?” 这样既可以解决韩知岁身份的问题,又能让贺晋酌对上京城有所牵挂。 “西北战事,臣职责所在,定不辱使命!” 贺晋酌并未站起身,继续说道。 “婚事等臣凯旋归来,就来求请陛下。” 说完他顿了顿,另一只腿也跪了下来。 景文帝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 “陛下,臣还有一事......请罪。” “你何罪之有?” “臣......在上京城这段时间,私自去了诏狱。” 贺晋酌声音平静。 “那贼子郑坚,虽已判死罪,但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臣......去诏狱擅自动用刑法,是为第一罪。” “臣今日就连夜赶路,但走之前,臣...要认第二罪。” “臣求陛下允许,废了他双腿,以慰亡魂,亦为...讨还公道。” 他说这话时,锋锐狐狸眼中尽是坦荡,没有丝毫畏惧。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第185章 离别 皇宫,御书房内。 寂静维持了很久。 景文帝才缓缓端起暗红龙案上的茶盏,茶盖轻轻刮开浮沫,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诏狱?” “朕不知贺卿何时去过诏狱。” 说罢,他呷了口茶,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贺晋酌身上。 “总之,既是奉旨离京,便早些出发吧,莫要耽搁了军情。” “还有那件事,继续查。” 虽然景文帝面上神色莫测,但贺晋酌心中了然。 这位帝王是默许了他的请求和接下来的行为。 他叩首行礼:“臣,遵旨!” ??..?? 诏狱深处的牢房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郑坚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浑身污秽不堪,眼神呆滞地望着墙壁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贺晋酌白日陪着韩知岁,夜间回府之前,就会来先将郑坚折磨一番。 他带回来那套在战场上,审问奸细的刑具,这些日子里已经被郑坚鲜血反复浸透,变得锈迹斑斑。 在这样高频的反复折磨之下,早已将郑坚增加的嚣张气焰彻底碾碎。 只剩下了麻木,恐惧和无尽的绝望。 贺晋酌不算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中响起,由远及近。 只听到这脚步声,郑坚残破的身体,就瑟缩了一下。 牢门被打开,贺晋酌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昏暗光线。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半个时辰前,在长公主府邸惜花阁内,他的眼神有多深情温柔,此刻就有多阴翳幽暗。 贺晋酌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滩烂泥般的人形,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 被他的几乎丝毫不隐藏杀意的目光扫过,郑坚呆滞双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 贺晋酌没有说话,只是缓步靠近 他站定在郑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突然,贺晋酌抬起脚,腿部肌肉猛然紧绷,穿着厚重军靴的左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踩向郑坚右腿膝盖!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伴随着郑坚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闷哼,他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瘫软下去,只有微弱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贺晋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冰冷目光扫过郑坚扭曲变形右腿,随即抬起另一只脚,以同样干脆利落的方式,踩断了他的左腿膝盖。 又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脆响。 这一次,郑坚连抽搐的反应,都没有了。 做完这一切,贺晋酌像只是碾死了两只碍眼虫子。 他收回脚,用一方干净帕子,弯下腰身,仔细地擦拭着靴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丝毫不在意,郑坚下身失禁后,散发着的骚臭味。 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却始终如同猛兽钉在郑坚脸庞上。 看后者死狗一样瘫着,涎水横流。 终于站起身来,将帕子随手扔在地上,瞬间就沾染了牢房的污秽。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充满了绝望和恶臭牢房。 从此,郑坚将彻底沦为一个废人,不仅是地位,更是身体上,精神上的废物。 只能在无尽痛苦和屈辱中等待死亡降临。 而自此,他也再也不会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 上京城门外,春风带着寒意呼啸而过,卷起地上尘土。 贺晋酌勒住马缰,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巍峨城墙。 高耸城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城楼落下的阴影,将繁华都城与苍茫的前路隔开。 数十名亲兵铁甲铮铮,沉默地列队在他身后,等待着出发命令。 就在他准备调转马头之际,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 他猛地抬头,望向城楼一角。 一道纤弱的身影凭栏而立,裹着厚厚的白色斗篷。 凛冽的风吹开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却无比熟悉的脸庞。 是韩知岁! 她伤还没好全,怎么能站在这样的大风里! 贺晋酌心脏骤然收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 先是酸涩,很快又转化为甜蜜,丝丝绕绕将他鼓噪的心脏包裹。 四目相对,隔着数十丈距离,隔着呼啸寒风。 他仰着头,看见韩知岁眼中复杂的情绪,担忧、不舍,还有爱恋。 被他亲吻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抿紧,化作一个无声的凝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金戈铁马、杀伐决断的修罗将军,在这一刻,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策马回奔冲动,想将她再次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等他回来。 然而,西北的烽火,肩上的重任,君王的期许......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深深地,一遍又一遍在视线中,描绘着韩知岁的模样。 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而后,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嘶鸣着调转方向。 “出发!” 一声厉喝,斩断了所有的缱绻与不舍。 马蹄声骤然响起,尘土飞扬,队伍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向着南方官道疾驰而去,再没有回头。 ??..?? 城楼下不远处街角阴影中,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静静地停靠着。 林青瑶掀开车帘一角,将城楼上那道孤单身影和城门外绝尘而去的背影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韩知岁眼中的泪光,也看到了贺晋酌回望时那瞬间动容与最终的狠心。 春风吹入阴暗之中,顺着马车缝隙钻进车厢,带来凉意。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贺晋酌此去西北,九死一生。 前世,他就是战死在那片黄沙漫天战场,连尸骨都未能寻回。 这一别,对城楼上的韩知岁而言,很可能就是永诀。 要告诉她吗? 告诉她,她此刻目送的背影,将是她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的人? 告诉她,她心中刚刚萌发微弱的希冀和情愫,注定要在不久的将来被残酷现实碾得粉碎? 若告诉她,此刻她会不会痛哭失声,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追下去? 若不告诉她,让她在漫长的等待中怀抱希望,直到噩耗传来的那一天,那份从云端坠落的打击,会不会更加致命? 林青瑶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车帘,指尖冰凉。 重生一世,她以为自己能改变很多事,可面对这庞大的,早已注定的命运洪流,她依然感到一种深深无力。 韩知岁在半夏和秋水的帮助下,从城楼上缓缓下来。 待她上了马车,林青瑶已经收敛了心中所有情绪。 “回府。” 清冷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响起。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声响,驶离了这诀别之地,向着长公主府的方向行去。 第186章 李锐再次试探 二月初一。 最近天气日日放晴,上京城的雪水混合着泥泞,到处都有些湿哒哒的。 光秃秃的柳条尖儿上,终于冒出了一点嫩黄,街头巷尾洋溢着春的活力。 空气中是初春独有的土腥味与树木发芽后留下的清香。 距离裴玉岑与表妹魏乐涵的婚事,还有两天。 裴玉岑站在刑部衙门前,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距离他和表妹魏乐涵的婚期还有两天,府上一切也都准备就绪,连魏乐涵出嫁备用的院子也收拾停当,只等着吉时到了,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可他的心情却与这天气相反,满心阴郁。 刑部衙署内,阴沉气息浸透了梁柱砖瓦,气氛同样凝重。 李锐端坐于公案后,手中拿着最近裴玉岑办理的卷宗,逐一查看。 他的面色平静无波,唯有眼底偶尔闪过的厉芒。 自南卫风“畏罪自杀”后,他就重新开始上朝。 进入衙门后,裴玉岑就安静立在李锐正前方的阶梯之下。 那张俊秀阴沉的脸上,也敛去了一切表情。 “玉岑啊,” 从他办成“南卫风”的事,还没有让李锐这个尚书受一丁点牵连开始,李锐就自以为亲近的这么喊他。 李锐的声音不高,听在裴玉岑耳中,却不怎么舒服。 “南卫风虽已伏法,但他经手之事繁杂,总有些牵扯不清的‘人证’需要了结。” 他拿起桌上单独放着的一份薄薄卷宗,并未递过去,只是用指节叩了叩封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响。 “不得不承认,这些是刑部的污点,也是本官的疏漏。” “从你来到刑部之后,这件事情就是你在做。” “做事,要善始善终,所以剩下的,也本官也就交给你去处理。” “莫要留下...” “任何首尾。” 李锐的话,尾音极轻,却带着重若万钧的血腥气息。 裴玉岑听到的刹那,腰脊都有一瞬的紧绷。 他抬起头,正迎上李锐锐利如刀的目光。 裴玉岑没有多说,很快就垂下了头,只应了一个字:“是。” 他并未询问具体如何“处理”,也未追问那些“人证”身份。 沉默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快的通行证。 这不过是李锐新一轮的试探。 看来只是顺利又完美的弄死了南卫风,不足以让他完全交付裴玉岑想要查探的事。 这个人疑心病太重,南卫风的事处理的太好,反而没有在李锐手上留下他的把柄。 因此李锐需要他做更多的事,甚至杀更多的人,好彻底掌控他。 不重要,这意味着他离李锐彻底信任越来越近了。 李锐看着裴玉岑顺从又不卑不亢的态度,唇边勾出一抹笑意,像是满意,又像在嘲弄。 “很好。” “本官信你是个聪明人,也信你有这个能力。” “哦对了,这件事不着急,等你成婚后再开始着手。” “新婚燕尔,该休息就休息。” 提到婚事,李锐挑高了眉毛,眼眸中藏着不屑,他心中暗想,也不知道长公主殿下会不会去? 阳光刚好从窗棂洒下,照在他那张皮笑肉不笑脸上。 屋内墨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让裴玉岑更加不适。 紧接着裴玉岑就听到这位尚书大人继续说道。 “可需要本官去恭贺新婚?” 言外之意是,裴玉岑需不需要李锐去给他撑腰做背书。 裴玉岑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多谢尚书大人,不过下官婚事并未打算大办。” 李锐似笑非笑看着他。 “甚好。” “圣上已经批复了你升任刑部左侍郎的折子。” “不论大办,还是不办,都不可坠了刑部的名头。” “当然,做事越低调,就越显得你聪明。” “行了,下去吧,明日就不必来了。” “准你五日的假。” “回来后,再着手交给你的事。” 想了想李锐还是叮嘱了一句。 “这件事关系到南卫风的遗留问题,不宜声张,尽快办妥。” 说罢将那本卷宗递给裴玉岑,就随意地挥了挥手。 裴玉岑神色如常,接过卷宗,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值房。 厚重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走在刑部长而阴暗的回廊下,廊柱投下的阴影将他吞没。 握着卷宗的指尖,微微蜷缩。 每次面见李锐,他都能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枷锁,步步收紧。 他如今的每一步都踏在刀刃之上,唯恐自己行差踏错。 ??..?? 长公主府,静雅阁。 因为林青瑶畏寒,而且上京城的春日,要到了三月底才彻底热起来。 所以长公主府邸的地龙,仍旧烧的暖意融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梨香。 林青瑶正站在那幅上京城机要图前。 莹白手指划过户部与刑部之间那片密集的坊市区域,指尖冰凉的触感与图上温暖的绢帛形成对比。 “影风,影霜。” “拜见长公主殿下!” 随着她呼唤,两人自门外踏入殿内。 “两件事,第一金宝那边开始招收府兵,还需要你们逐一排查。” “本宫不希望长公主府邸内部出现任何问题。” “第二件事...” 她声音清晰而冷静。 “以排查、修缮春季水道淤堵为名...” “调集人手,给我盯紧这片区域的每一处异常动静,尤其是夜间。” “任何大规模土石挖掘、转运,或是任何可疑的地下工程迹象,都必须第一时间回报我。” 雪化了,也就适合动土了。 影风与影霜肃然领命退了下去。 “金宝。” “殿下~” “马车那边可以继续修缮了,下个月就要去西山举办春猎了呢。” 这个事也很重要,韩之序送她的箭,至今还没开过弓呢。 再说了,她去西北就需要提前练习已经被丢弃许久的骑射。 当然,她也很期待春猎就是了。 金宝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是,殿下。” “今儿奴才就入宫去。” 林青瑶点了点头,又唤来了连翘。 裴玉岑这个新任的刑部左侍郎,就要大婚了啊。 快半年了,裴家家中应该又攒下了不少银子。 第187章 新婚贺礼 “连翘,今日你让秋水回来,照顾我起居。” 自从贺晋酌走了之后,韩知岁就已经开始下地锻炼。 虽然半夏和紫苏照顾人贴心,但是若论力气,都不如秋水这常年习武的。 因此,秋水今儿正在惜花阁陪韩知岁呢。 “你与邓嬷嬷辛苦一下,将去年搬回来的东西,与这些年府上送出去的账目,一一核对。” “务必桩桩件件,仔细清点明白。” “还欠了什么东西,有没有御赐之物。” “还差多少钱,连带按照银庄利息都算算清楚。” 这份大礼,希望他能喜欢。 再说,林青瑶可不是出于私心报复,要给他添堵。 而是... 为了帮他坐实“已与长公主恩断义绝”这件事,尽快获得李锐信任呀。 想必裴大人一定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吧。 韩之序站在不远处,看着林青瑶每件事都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眉眼间全是化不开的柔情。 等听到阿瑶姐姐要清理库房,给裴玉岑送新婚贺礼的时候。 他的眸光暗了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主意,唇角勾着冷笑。 既然阿瑶姐姐这么心善,要给裴玉岑送礼,那好事要成双,他也要给裴大人备一份贺礼才行。 ??..?? 长公主府邸的库房,专门隔出了一间,用来堆放这些从裴玉岑府上搬回来的物件。 门扉开启时带起一阵沉闷响动,扬起的灰尘在从高窗透入的稀疏光线中飞舞。 邓嬷嬷得了信,就领着连翘,身后跟着几个手脚利落的丫鬟婆子,走进了这片许久未曾被打扰的寂静之地。 空气里是陈年木料特有的干燥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一排排落了厚重灰尘的紫檀木、花梨木箱笼堆叠着。 “把那边的箱子搬过来,小心些。” 连翘指挥着,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箱盖被一一打开,里面的物件在晦暗的光线下显露出曾经的光彩。 邓嬷嬷拿起了一套点翠头面,细细端详有没有受损。 “这套点翠头面,还是当年太后娘娘赏下来的,还好拆家日金宝眼尖,都给拿了回来。” 邓嬷嬷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唏嘘。 连翘也不敢多说,只是嗯了一句,提笔在手中册子上,画了个√。 等她落笔后,旁边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将头面用软布包好,放入已清点区域。 整个房间内,箱笼层层叠叠,里面物件琳琅满目。 有前朝名家字画卷轴,御窑烧制珍稀瓷器,名贵材料雕刻的摆件,不少金银玉器,绫罗绸缎。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每一件都曾带着赠予者的心意或是皇家的体面,如今却蒙尘于此。 邓嬷嬷随手拿起一方玉佩,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祥云图案。 “这个老奴也记得,是裴...是他束发那年,殿下寻来的暖玉,说是能养身子。” 连翘手下动作顿了顿。 邓嬷嬷特意提起的这几件,都是经了李嬷嬷手送过去的。 李嬷嬷... 还关在府邸西北角房之中,三日一口水,七日一顿饭的吊着命呢。 邓嬷嬷年纪越来越大了,这是在点长公主殿下身边这些大丫鬟呢。 连翘哪能不明白? 她手下的动作恢复如常,只是专注将玉佩录入册中。 邓嬷嬷暗暗点头,很满意连翘的反应。 这才是长公主殿下大丫鬟应该具备的。 清点工作繁琐而漫长,从清晨持续到日暮。 女账房拨打算盘珠子的琵琶声响了整整一天,常年用算盘的指腹,都开始泛红。 终于,几大本厚厚的账簿被整理完毕,恭敬地送到了静雅阁林青瑶的书案上。 夕阳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的眉宇与书案上,投下斑驳光晕。 书案上的地图,账册也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淡金边。 林青瑶端坐在案后,身上只着一件月白素面锦袍,未施粉脂,清冷的容颜在霞光映衬下,比窗外春日景致更夺目几分。 韩之序还没走,赖在不远处神色专注的看着她,视线从她发梢描到唇角,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遍。 林青瑶随手拿起一本账簿,青葱指尖缓慢翻动书页。 纸张摩挲发出沙沙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那声响像挠在韩之序心间,一下又一下。 有些痒,有些难耐,又有些悬悬欲坠。 不过韩之序很快就收敛了心中情绪,格外注意她的神色。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阿瑶姐姐与刚刚没有任何不同,心里悬着的石头像是彻底放了下来。 林青瑶倒是知道韩之序一直盯着她看,但是这人现在跟狗皮膏药似得,赶不走,还粘的紧,所以就随他了。 她神情专注看着手下账册,每一页都详细记录着物品的名称,价值。 细致到连当年是何年何月赠送,经过谁手送出,都一一在册。 连翘垂首立在一旁,屏息等待着长公主殿下的指示。 翻到最后一页,一个庞大数字赫然在目。 这不仅仅是所有欠缺物品以及银两价值总和,后面还跟着按照上京城最大银庄,年利复息计算出来的额外款项。 林青瑶指尖停在最终的总额上,停顿了片刻。 她缓缓合上手下的账本。 “连翘。” “奴婢在。” 连翘立刻上前半步。 林青瑶将那些沉甸甸账本推到书案一角。 “就在库房找个好看点的箱子。” “将这些账册备份后,都装进去。” 林青瑶端起手边的茶盏,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温热的触感。 “红色封条封起来。” 她顿了一下,声音平静。 “后日,可是裴侍郎大喜的日子。” “让金宝带上几个孔武有力的人,再挑个吉时,将这份‘贺礼’送到安和巷裴府去。” “务必当着裴家主事人的面,将箱笼里的东西,对照账簿,桩桩件件,点交清楚。” 林青瑶补充道,语气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像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她放下茶盏,杯底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轻响。 “告诉他们,这是本宫恭贺裴侍郎新婚燕尔。” “如今,裴大人官路亨通,也该将过往这些年的账目,一并结清了。” “如此,也算彻底了却一桩旧事。” 第188章 信 二月初三。 宜:嫁娶,订盟,纳采,祭祀,祈福,出行,上梁,移柩。 忌:开市,交易,合帐,安葬。 安和巷裴府门前挂起了红绸,炮仗碎屑铺了一地,勉强烘托出几分喜气。 只是那红色在略显阴沉的天色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陈旧与黯淡。 府内宾客往来,贺喜声此起彼伏,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透不进人心。 裴玉岑穿着大红喜袍,身形依旧清瘦挺拔,面色却无半点新郎官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按部就班地行礼、敬酒,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目光偶尔扫过前来恭贺的人群。 他的人生,似乎在某个节点之后,就只剩下被推着往前走的惯性。 正当堂前喧嚣之际,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自府门外传来。 “长公主府贺礼到——!” 这一声通传,嗓音尖利,穿透了喜乐与人声,让整个前厅倏然一静。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门口。 裴玉岑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听到这声后,迸发出无比期待。 就连脚步都有些踉跄起来。 不过没有等他走出去,就看到只见金宝领着几个身着劲装的内侍,抬着一口上了锁沉重红漆木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圆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溜圆的眼睛扫过全场。 不错,人很多,这个时候送这份大礼,最为合适了。 金宝想着,就看到了不远处身着大红喜袍的裴玉岑。 “裴大人,恭喜大婚。” 金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 “我家殿下特备薄礼一份,贺裴大人新婚燕尔,前程似锦。” 他一挥手,身后内侍将那口箱子重重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按理说,送新婚贺礼都是念唱,登记入册的。 可金宝却旁若无人的掀开了锁。 箱盖掀开,露出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账册,封皮崭新。 “这是殿下这些年...赠予裴家物件清单,以及一些...嗯,往来账目。” 金宝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随手翻了两页。 “殿下说了,裴大人如今官运亨通,新婚大喜,正是了结旧账的好时候。” 他将册子递到裴玉岑面前。 “这里面,桩桩件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短缺的,损毁的,还有按照上京最大银庄利滚利算出来的总额,都在这最后一页。” 周围的宾客早已窃窃私语,看向裴玉岑目光也从恭维变成了嘲弄。 上京城的百姓,确实没有什么记忆。 这才过去短短半年,怎么就忘记当初墙皮扣走,也不抵殿下送出去的一半呢? 裴玉岑的脸,瞬间失了血色,身体僵直。 眼中迸发的光芒,也迅速熄灭,最后化为一团灰烬。 金宝仿佛未觉,继续催促: “裴大人,还请当面清点核对,确认无误后,在这欠条上签个字,再写明何时能还清。” “殿下说了,这件旧事,也到了结的时候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欠条,随行内侍则掏出了笔墨。 几乎是同时,塞到了裴玉岑的手中。 屈辱吗? 裴玉岑不觉得。 虽然他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但那并不是因为感觉到屈辱。 而是再一次,清晰深刻的认识到,他和瑶瑶再无瓜葛。 甚至... 从今往后,他的梦中,都不能再出现那道身影。 他低头视线落在那张欠条上。 其实他早就已经明白,这些年来从林青瑶那里得到了多少东西。 可当局者迷,又或者,他其实都清楚,只是被自己卑劣的想法欺骗。 自欺欺人罢了。 裴玉岑缓缓弯下了膝盖,将欠条平整放在箱笼之上。 “与岑啊!” “不能签啊!” 签了,裴家哪还有翻身之日啊? 那些银子,别说是刑部左侍郎,就是当上了刑部侍郎,也得还个十年八年的。 裴老太太从高堂主位上踉跄着朝裴玉岑走去。 看样子又要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来逼裴玉岑。 这欠条,不签又如何! 东西搬回去那么久,谁知道这纸上写的是真是假! 如果都是凭空捏造的呢? 可裴老太太刚要哭嚎出声,就看到自己的好大儿冰冷眼神。 她只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妇人,并不懂什么是杀人的眼神。 可是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家中贫穷。 每年到了年节前一个月,村中几户相熟的人家,就会一起攒钱买一头猪回来,再请个屠夫来杀年猪。 请来的屠夫,看向倒吊在竹梯上,嚎叫不止待宰的猪时,就是这个眼神! “嗝。” 裴老太太哭嚎声,立刻就卡在嗓子眼儿。 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打起了嗝来。 “没看到老夫人不舒服吗?” “还不扶下去歇息。” 裴玉岑神色如常,语气平淡。 可裴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听到他的声音,打了个冷颤。 赶忙上前,半扶半推就带着裴老太太下去了。 “各位抱歉,我这里很快处理完。” 没了裴老太太的感染,他手中持笔,在欠债人那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银钱对他来说,是身外之物。 可这张欠条,是他们名字并列在一起唯一的东西了。 这大约,是裴玉岑最后一丁点的私心了。 这会儿新娘子魏乐涵,已经被送入了洞府,自然不知道裴玉岑签了这巨额欠条。 金宝收好欠条,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甚好。” “贺礼送到,我等便不久留了。” 他转身,带着人扬长而去,也不管留下的满堂尴尬。 裴玉岑却神色平静的站了起来,他轻轻抚平喜服的褶皱。 “各位,继续。” 说罢端着酒杯,率先去到了坐着几个刑部官员的席位。 裴玉岑这个举动无非是告诉所有人,欠条不过是他的私事。 可是在官场上,他依然是刑部尚书非常看重,能力也极强的新锐。 刑部这一桌,虽然李锐没有亲自前来,可薛德昌却坐的四平八稳。 在场人聪明的,立刻就起身开始给裴玉岑敬酒。 几轮下来,酒席就再次热闹起来。 看着这氛围,薛德昌倒是挑了挑眉。 能屈能伸,这裴大人,他日定然不可限量啊。 可惜,落到自己主子手里。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三皇子府。 林天珏正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上扳指,一名心腹悄然上前,递上一封信。 “殿下,裴府那边...魏姑娘托人送来的。” 第189章 裴大人耳熟吗? 林天珏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他的女人,此刻在裴家宅子里,跟另外一个男人,拜堂成亲,甚至洞房。 而这个女人,还给他送来一封信?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事情,也不会真的洞房,可林天珏的心情,确实还是受到了影响。 他挑了挑眉头,接过信封。 这信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他慢条斯理撕开一角,将信纸拿了出来。 娟秀字迹写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思念。 或者说透着一股难耐与隐晦的邀约。 林天珏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勾出一抹兴味来。 原本这位三皇子殿下结识李锐后,也算是御女无数。 可像是魏乐涵这样,柔弱娇嫩,丝丝缕缕都点在他心上,又有脑子,对他有那么点助力的,确实就这一个。 就好似养了一只极漂亮的波斯猫,这猫儿看你的时候乖巧可爱,还能为你抓一抓家宅的耗子。 如今还露出些大胆和别样的风情。 “胆子真是不小。” 林天珏低笑出声,嘴上骂着大胆,可眼中却闪过兴奋的光芒。 脑海里想起魏乐涵那柔弱又带着钩子的眼神,画面一转,又是今天她大红喜服,内里定然是艳红色鸳鸯交颈的肚兜,她与别人的洞房花烛夜。 在这种日子,做点什么确实要更刺激。 “裴玉岑那个酸腐文人,配得上这样的美人吗?” 他自语着,心中那点龌龊的念头,在这封言辞露骨却意味不明的信件刺激下,迅速膨胀。 别人的新娘,在大婚之夜,却在闺房中等待自己...这念头让他血脉偾张。 “来人。” “备一份厚礼,送到裴府去。” 林天珏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就说本殿下公务繁忙,不能亲至道贺。” 不管是与他那个好长姐有过婚约也好,还是遵了圣旨成婚,林天珏都已经把李锐以及刑部当做了自己的地盘。 那么刑部二把手大婚,送点东西过去,没有任何不合适。 这么想着,他转身走进了书房。 “不用摆晚膳,我不唤人都不许进来。” 嘱咐完,就关上了书房大门。 很快,书房密室内,林天珏的身影出现在连接着府外暗门的巷道之中。 裴府的喧闹,在三皇子殿下林天珏的贺礼来到后,到达了顶峰。 朝堂上就算立了储君,出现站队的情况都不少少见,何况大靖朝如今的情况。 明眼人早就明白了其中深意,所以热闹的婚礼又持续了很久。 直到夜色渐深,人们告辞离去,才渐渐平息下来。 裴玉岑被灌了不少酒,脚步有些虚浮地被搀着走向新房。 他脑子里还时不时闪过一些陌生画面。 那也是他的大婚,隆重但恭贺之人却不多,大红盖头下,是他魂牵梦绕的瑶瑶。 来不及等他细看,画面一转,又是金宝带来的那箱账册和欠条。 一会儿又是魏表妹,听到他不会与她有夫妻之实的时候,面上难堪,眼底却闪过的轻松。 自从裴玉岑调离了国子监祭酒,李琅也就很少再来裴家了。 等走到东侧厢房,他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望着十几步开外,那扇紧闭的房门,门扇贴着大红喜字,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尽管裴玉岑早已无心情事,更不想再有过多纠缠。 眼下,他只想做好刑部的事,还有...老师安排查的事情。 但,一来两人婚事是圣旨赐下的,再者... “就算不会有夫妻之实,为了表妹之后管理后宅,今夜还是要歇在这里的。” 裴玉岑喃喃自语,朝着房门走去。 眼看还有几步距离,他脚底下忽然有些踉跄,随后不知道从哪里,一个不起眼的家仆忽然从暗处出现。 “大人...” 他神色有些鬼鬼祟祟,裴玉岑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 “何事?” “大人,小的半个时辰前,看见有个...” “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进了新房。” “不像是府里的人!” 这仆从的话音落地,裴玉岑脚下动作一顿,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你先下去!” 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还算眼熟的仆从,裴玉岑挥了挥手。 等人走后,他又朝着新房走了几步。 站在离门两步开外,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起来。 隐约之间,似乎真的听见房间内传来女子低低的笑语声。 女声娇媚入骨,笑语嫣然,不是他的好表妹还能是谁? 而很快,另一个男声响起,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可是却带着浓浓情欲,暗哑又张扬的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怒火和冰凉瞬间席卷了裴玉岑。 他猛地朝前跨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推门。 就在门扉即将被撞开刹那,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从他身后猛地箍住了他的脖颈和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唔!” 裴玉岑双眼骤然瞪大,开始奋力挣扎。 可他一介文人,力气确实弱了很多。 此刻下人们也都被他驱走,只能被那人以绝对的力量压制在门板上。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房内并没有掌灯,正中间的桌案上,合卺酒的杯盏已经东倒西歪,显然已经被人喝过。 两只火红喜烛发出是屋内唯一的光源。 而就在这昏黄烛光下,红色床幔半掩,隐约可见两具交缠的身影。 大红色喜服早就被撕烂,与深黑色男子衣袍杂糅在一起,凌乱散落在地。 魏乐涵细碎的呻吟和男子粗重喘息清晰地从门缝,传了出来。 裴玉岑瞬间双目赤红,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屈辱与暴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嘶吼,想冲进去将那对狗男女碎尸万段! “冷静点,裴大人。” 身后那人冰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只一句话就让裴玉岑身坠冰窖! 是那个人! 刑部监狱深处,与他做交易的那个鬼面人! “现在冲进去...裴大人除了身败名裂,你什么也得不到。” “耳熟吗?” 裴玉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是屋内那个,正在与他的新娘,颠鸾倒凤男人的声音,耳熟吗! 第190章 裴大人喜欢吗 熟悉吗? 裴玉岑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当然熟悉! 身后人问的瞬间,裴玉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令他厌恶的面容! 怎么能不熟悉呢? 当朝三皇子殿下,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三皇子林天珏! “想想你的前程,想想...慈光寺无辜的人,还有...李尚书。” 身后的声音低沉压抑,却像是致命毒药,瞬间浇灭了裴玉岑的怒火。 可却点燃了更深绝望和彻骨寒意。 他透过门缝,死死盯着里面那不堪的一幕,攥在这神秘人胳膊上的大手,手逐渐用力,死命收紧。 修剪齐整的指甲,隔着不算厚的衣物,深深陷进神秘人的胳膊。 尽管如此,身后之人钳制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 铁锈般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裴玉岑恍然察觉自己已将舌尖咬破。 屋内忽然传来高亢声线,也将裴玉岑从满心死寂之中惊醒。 这感受真奇妙。 他为何竟会愤怒? 为什么他会愤怒? 明明在被退婚后,他就清楚自己并不喜欢这个表妹。 可是他还是感受到了灭顶的愤怒。 无非是...无非是他已在潜意识中,将魏乐涵视作己物。 即便他无意再与她有夫妻之实,却依然认定她该归属于他。 再说... 忽然,裴玉岑脑海像是被一道闪电劈过! 他想起了那一日,魏乐涵以死相逼,让他相信了她将初夜交予自己的谎言! 还有... 还有他提出不会有夫妻之实的时候,魏乐涵眼底闪过的那抹庆幸! 三皇子林天珏... 对了! 就连他忽然调任刑部,恐怕最初也不是李锐“欣赏”他才提出来的。 否则李锐何以始终不信任他,还设下重重考验?! 这一个瞬间里,所有线索如抽丝剥茧般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一桩桩,一件件,尽数串联。 好啊,好啊! 狗屁的状元郎,狗屁的国子监祭酒,还有他那个自以为是入内阁的梦! 都是狗屁! 自小能熟读四书五经,他向来自负聪颖过人。 金榜题名时,他再次遇到了长公主殿下。 金榜题名时,重逢长公主殿下,他自认如话本中天命之子,仕途坦荡,前程似锦。 而如今,洞房花烛夜,被玩弄的哪里是魏乐涵。 被彻彻底底玩弄的,明明是他裴玉岑! 刚挺直不久的脊背,再次一寸寸弯折。 就连乌黑发间,都隐约生出几丝惨白。 “裴大人,现在可以借一步说话了吗?” 鬼面人... 不,韩之序察觉到眼前人气息变化,松开了钳制的手。 裴玉岑心神不稳,根本没有听出他语气中,暗含的嘲弄。 宛如行尸走肉般,跟着鬼面人步出院外。 “看样子,裴大人已经想通这件事的关节之处。” 韩之序直言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 或许,任何人都会觉得裴玉岑可怜。 被一个女人玩弄至此。 可韩之序不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今日他要是承受不了,当场寻死,那对韩之序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不过,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应该不会轻易寻死。 “他们可不是最近勾搭上的。” 韩之序冷冷道,“而且,与慈光寺有关。” “所以,你知道除了李锐,你还要与谁为敌吗?” 裴玉岑回过神来,神色灰败,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锋芒? 他带些木讷的点了点头,他双眼无神的看着眼前黑暗空地。 恍惚之间,好像记起,那日在文津阁,老师对他说的话。 那个时候,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对了,那时候裴玉岑以为,只要自己还在棋盘之上,谁能保证棋子不能翻身成为棋手呢?! “呵呵呵呵呵。” 可现在,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棋子了。 不,甚至可以说是废物。 如今回想起状元及第后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裴玉岑都想对自己说一句活该。 他原本可以走的更好,更远。 原本他不用回到泥潭,原本... 他曾经离幸福那么近过。 “裴大人,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 韩之序打断道: “希望你不要在意这些儿女私情,把精力都放在李锐身上。” “早日获得李锐信任,否则多拖一日,又要有多少无辜少女与妇人被害!” 裴玉岑并没有回答,但他深吸气整理心绪的动作,韩之序尽收眼底。 “要尽快,雪已经化完了。” 再过些时日,李锐恐怕又会令北寺开启求子祈福。 这非韩之序无端猜测。 如今魏乐涵与林天珏的关系,如此赤裸裸,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了裴玉岑眼前。 到时候... 就由慈念点燃这件事的导火索,惹怒林天珏丧命。 再由这位刑部左侍郎,一纸御状,拉林天珏下水。 裴玉岑的入局是意外,又非意外。 虽然,韩之序不知道为什么阿瑶姐姐这么在乎这些事情,还很关注林天珏,甚至有意无意,都在破坏林天珏的事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视林天珏为敌人。 他会将阿瑶姐姐害怕的,挡路的这些个阻碍,一一清扫干净。 裴玉岑如此,林天珏也会如此。 韩之序笑的肆意,可惜被面具遮挡住了。 “我就不耽误裴大人的良辰吉日了。” 话音未落,韩之序转身迈出几步,又止住脚步。 “对了,恭祝裴大人。” “新、婚、愉、快!” 说罢轻笑一声,加快了脚步,几息之间,人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想来,裴大人很喜欢这个礼物。” 最后一句话,从夜风中传来,裴玉岑僵在原地,再也无法动弹。 礼物? 什么礼物?! 这一切,都是鬼面人故意让他看到的? 不可能,鬼面人是如何做到的! 也对,这两人早就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怪不得今天三皇子殿下,居然会为他送来新婚贺礼。 怪不得... 裴玉岑俊秀容颜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他就这样站在夜色之中。 雪已经化了。 春日的冬夜,月色格外皎洁,照在他身上却只余冷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一个时辰,又或许两个时辰。 裴玉岑觉得自己周身冷硬,万分疲惫。 缓缓转身,他朝洞房方向踱去。 来到房门前,他驻足片刻,才推门而入。 屋内早已没有别人,空余已经燃烧过半的凌乱喜烛,在吹进来的夜风中摇摆不定。 “表...表哥?” 第191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魏乐涵声音几乎下意识的微微颤抖起来。 “表…表哥?” 他怎么会来! 不是...不是说不会有夫妻之实? 魏乐涵此刻已经丧失了平日里的冷静。 这也不怪她,她也不知道,为何今天三皇子林天珏会来。 而且根本不顾她的拒绝,反而她越推搡,他越兴奋起来。 到最后更是半强硬的将她压在身下... 此刻见到裴玉岑,魏乐涵惊出了一身冷汗。 裴玉岑仿若未闻她的声音,他踏入这个大红喜字贴满的洞房,一股暧昧气息扑面而来,淫靡与烛香交织,直冲鼻腔。 喜烛摇曳,他的影子在地面上跳跃,每一次摇晃都像一记无声的嘲笑。 这里本该是新人共赴良宵的温柔乡,此刻却成了他尊严被踏碎的刑场。 魏乐涵还躺在床上,被单勉强遮掩身体。 她面上的慌乱已经渐渐褪去,抬手间迅速揉了揉泛红的眼睛,作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表哥…你怎么来了?” 魏乐涵咬着嘴唇,声音柔弱。 “我以为你今夜不会过来,就先睡了。” 这个解释,这惹人怜爱模样,放在之前,裴玉岑一定会心疼吧。 可惜... 裴玉岑冷冷望着这一幕荒唐戏码。 他竟在想,她与林天珏苟且之后,是否也曾这般整理衣衫,擦拭痕迹,再若无其事地面对世人。 每一次生病,每一次祈福,竟然都是谎言编织的幌子。 此时满室狼藉,空气中男子的气息尚未散尽,她还要装模作样演这出戏,他裴玉岑到底有多愚蠢?! 裴玉岑不语,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烛火在他眸中跳动,照亮他苍白的脸。 他望着那一抹摇曳的火光,思绪却飘向远方。 “无事,就过来看看。” “毕竟是...新婚第一夜。” 裴玉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而平静。 魏乐涵面色一僵,放下心来。 她蜷缩在被褥中,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多谢表哥。” 裴玉岑这是在为她留面子,不过裴家对她来说,早就是囊中之物了。 现在不管是裴家开支和经营,还有裴老太太,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裴玉岑转头,第一次正视这个自小相伴的表妹。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她是需要他庇护的弱质女子,为此不惜伤害瑶瑶。 而今想来,真正需要庇护的,从来不是她。 “其实,我本无意干涉你的私事。” 裴玉岑神色冷漠。 “你我皆知这段婚姻不过虚名而已。” “但你既已将卧榻让予他人,也该利落些,免得徒增笑话。” 魏乐涵原本放松下来,泫然欲泣的脸色瞬变! 扯过被单遮掩身体,惊慌失措。 “表哥,你听我解释…” 她手下胡乱扯过一件外衣,披在凌乱大红肚兜之外,就这样爬起身,拽着衣服靠近裴玉岑。 “今日喜宴我整日没有进食,后来就头晕乏力,早早便寝,绝无他事。” “可是表哥听信了他人谗言?” 魏乐涵跪在了裴玉岑身前,抓住了他垂在身边的衣摆。 “可我心里只有表哥一人!” “往后我也定当一心一意为裴家着想,绝不做任何有损家声之事。” “若是表哥需要,我可以用已故父亲母亲的名誉起誓。” “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玉岑垂眸看着眼前的跪在地上,单手竖起,用最恶毒誓言发誓的女人,心中生出荒谬感。 这个女子,究竟演了多久的戏? 又有多少人被她蒙蔽? 包括他自己在内,是不是所有人,都被她糊弄的团团转? 为她的“柔弱”让步,为她的“委屈”心疼。 而她呢? 在他不见之处,又是何等嘴脸? 魏乐涵见裴玉岑不为所动,急道。 “表哥,你要信我!” “裴家在我最危难之时,收留了我。” “我绝对不会做出对裴家不利之事!” “就算...就算我...” “我也是为了裴家啊!” “不然当初,我为何要为表哥挡那一刀。” 魏乐涵说着,就要掀开衣服,让他看看那留在身上,永远无法去除的伤痕。 裴玉岑轻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讽。 讥讽的是他自己。 若非亲眼所见,他又怎会窥破这一切? 一段痴梦,一场豪赌,满盘皆输。 他深呼吸,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恨不得她吗? 恨。 可是裴玉岑更恨自己,恨他自己愚不可及,错信旁人,辜负挚爱。 而现在,他已经进退维谷! 林天珏。 想到这个名字,裴玉岑周身血液几近凝固。 掌握朝堂实权者的儿子,将来可能是太子,甚至是皇帝。 而他裴玉岑,终究只是臣子,在权力与威严面前,如蝼蚁般渺小。 可笑他曾以为凭借学识和才华,能在朝堂上一跃千里。 如今棋盘上的每一步,早已被人算计。 “起来。” 裴玉岑淡淡道。 “我会履行之前的承诺。” “你若安分守己,不招惹麻烦,日后我会给你体面的和离。” 魏乐涵闻言一喜,急忙跪谢。 “多谢表哥宽宏大量!我一定...” 这还是第一次,魏乐涵觉得这个表哥与以前不同了。 但出于习惯,她还是想“安抚”一下裴玉岑。 “不必多言。” 裴玉岑打断她。 “只要不连累裴家,其余...随你便。”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多看魏乐涵一眼。 “表哥!” 魏乐涵追问: “你去哪?” “今日毕竟是我们大婚之夜,就算同房不必...” “好自为之。” 裴玉岑却再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他只丢下四个字,转身向外走去。 推开门那刻,春夜还有些凉的风吹醒了裴玉岑。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已经落入泥潭,身不由己。 那么为何不借力打力? 李锐也好,三皇子也罢,他裴玉岑力气虽小,却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从李锐开始吧,先得到信任,抓到把柄。 而后取而代之,再砍断林天珏这个臂膀! 至于老师让他做的事情... 如今想来,恐怕老师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裴玉岑闭了闭眼,再睁开已在无一丝犹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从今以后,都只需要为自己谋划! 第192章 可怜可笑 洞房的门“砰”地被关上,隔绝了裴玉岑的背影。 魏乐涵瘫倒在地,刚才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顿时消失无踪。 房间内寂静无声,她双目圆睁,既有惊惧,也有怨恨。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裴玉岑会察觉到什么。 绝对不是林天珏,他就算行事乖张又诡异,喜欢做这样...出格的事情。 可说到底,她对林天珏还有诱惑力,或者说还有用。 那么他绝对不会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 或者... 裴家还有不属于她的眼线。 魏乐涵从冰冷地面缓缓站起来,裴玉岑承诺给她体面和离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耳边。 当年她确实有过处心积虑嫁入裴家的打算。 后来有了长公主林青瑶那件事,她反而熄了这心思。 现下,在那道圣旨胁迫下,嫁给裴玉岑,却巴不得早日脱离。 “和离?” 魏乐涵心中冷笑。 她整理衣衫,拂去想象中的尘埃。 今晚虽有意外,但并不会改变什么。 她对林天珏来说,还有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区区裴玉岑,终究不过是她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而且... 魏乐涵走到铜镜前,镜中人脸上褪去了所有柔弱,唯余野心勃勃的神色。 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就连三皇子殿下林天珏,也不是不能背叛。 只不过,在魏乐涵如今的认知之中,林天珏实在是太难输了。 作为皇位第一继承人,外祖是当朝唯一异姓王,只需要静等时间... 想到这里,魏乐涵幽幽一笑。 “裴家今夜添了一位新妇,裴玉岑却彻底失去了新婚妻子。” “可怜可笑的状元郎。” ??..?? 书房的烛火燃尽最后一滴蜡油,天光自窗棂透入,映照着裴玉岑毫无血色的脸。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维持着滑坐的姿势整整一夜。 脑海中,新房内不堪画面与鬼面人冰冷话语反复交织、撕扯,将他残存的骄傲碾得粉碎。 状元及第,御前失仪,强娶表妹,洞房受辱…过往种种,此刻都化作利刃。 待到天光大亮时,裴玉岑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一夜之间,那个温润状元郎,沉稳寡言左侍郎都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阴狠,周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刑部官员。 他如今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不择手段。 大婚次日,原本应该休沐三日的裴玉岑,却准时出现在刑部衙门。 虽然共事不久,但是同僚们,尤其是薛德昌明显察觉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 那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和锋利,与往日的温和寡言截然不同。 无人敢上前搭话,只远远观望。 而裴玉岑这种状态,接连维持了数十日! 伴随着这位刑部新秀阴冷而来的,是刑部大牢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清洗。 裴玉岑拿着李锐给那份名单,以雷霆之势,将之上有姓名之人全部一一“处理”。 或是寻个“正当”由头下狱,或是罗织罪名判处流放,更有甚者,直接在狱中“意外身亡”。 他事情做得干净利落,而卷宗更是完美无缺,找不到任何破绽。 一时间,刑部上下人人自危,对这位新任左侍郎,更是多了十二分的畏惧。 二月二十八日。 刑部尚书李府,书房内。 “做得不错。” 李锐翻看着裴玉岑呈上来的卷宗,方正威严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什么麻烦。” 裴玉岑垂手而立,半垂眼眸,面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那些消失的人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越是这样冷血无情,李锐却愈发满意。 他将卷宗随手丢在了一旁,从书案下取出一个沉重的楠木匣子,推到裴玉岑面前。 “老夫手底下有许多需要用人的地方。” “如今你也算是经过了考验。” “你放手去做,老夫会为你兜底。” “你放心,不论是金钱或是官位,你要你敢要,老夫就能给。” 李锐说完,右手食指在楠木匣子上,不轻不重叩了叩。 “老夫在慈光寺有些暗中‘产业’。” 李锐虽然说着话,可眼神却一直留意着裴玉岑的神色。 “以前都是南卫风为我处理这些事情。” “如今他因为做事不利死了...” “而老夫慈光寺那边有些账目需要人接手整理。” “你心思缜密,这事交给你,老夫放心。” 说完,看裴玉岑眼神都没有乱飘,李锐伸手将匣子打开。 里面是几本厚厚的账册,纸张泛黄,墨迹陈旧。 “这些是北寺历年的‘功德’记录,” 李锐的声音压低了些, “你日后,每逢初一,初八,就来老夫府上。” “关系重大,因此你来之后,李年会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带不该带的东西。” “对了...” 李锐好像忽然记起来这件事似得,继续说道。 “李年,是老夫的人。” 解释完之后,他把敞开的木匣,推向了裴玉岑。 “务必要仔细核对,整理出一份清晰的总账来。”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从今日开始,你就提前熟悉一下。” “就在老夫这书房。” 裴玉岑看着眼前的匣子,抬手接过。 “下官遵命。” 李锐看着他面无表情,却顺从的姿态,心中越发满意。 这枚棋子,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用。 下一步,就是让他熟悉慈光寺运作了。 至于那条搬空户部银库的地道,他另有人选。 裴玉岑顺从坐在了李锐书案侧边的椅子上。 多年的时光,让书页有些泛黄,但明显是被精心呵护的,所以纸张并不算脆弱。 裴玉岑微颦着眉头,修长的手,随意从中间拿出了一本,《景文十五年功德录》翻开中间一页。 他其实这么久不言语,是一直在做心理准备。 慈光寺的关系重大,他要做出什么也不知道的反应,才能让李锐彻底放心。 这也是李锐虽说让他在书房整理这些账册,却没有离开的原因。 可当他看清楚无意中翻开那一页,上面一个女人名字的时候,瞳孔骤然紧缩。 ??..?? 【追更的宝子们,虽然最近很少沟通,但是你们在我才有动力!】 【这本书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写到41.6万字了!】 【这几天手里的事情闲了一些,打算奋发努力!】 【预计26号恢复双更,下个月50万字书测!】 【鞠躬,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宝儿们!】 【这本书起头,有一些憋屈的地方,导致许多人已经弃了。】 【可是故事还在继续,他们都在书中成长出自己的血肉~】 【嘿嘿嘿,我会加油的,与诸姐妹共勉!】 第193章 有什么烦心事? 光阴倏忽而过,已然迈入春三月。 春日迟迟,惠风和畅。 暖阳洒落大地,却驱不散演武场上肃杀之气。 长公主府的演武场上,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带着尖锐的呼啸,一次次钉入远处的箭靶。 林青瑶今日身着利落的墨色劲装,不同于宫装的繁复华丽,这身衣服更显干练。 乌蚕丝混合了极细的金丝银线,布料在晨光下泛着沉沉冷光,低调却难掩其贵重。 衣料裁剪得极为合体,轻软贴身,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却毫无滞涩之感,每一个拉弓搭箭的动作都流畅无比。 腰间束着一条约三指宽的玉色腰带,素面无纹,只在正中镶嵌了一枚暗银色的方形带扣,样式简洁却质感非凡。 腰带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紧紧束起,愈发衬得身姿挺拔,肩背笔直如松。 这一身装束,将她平日里略显雌雄莫辨的锋利眉眼衬得愈发凌厉,少了宫廷的雍容,平添了几分江湖儿女的飒沓与铁血之气。 乌黑的长发并未梳成繁复发髻,仅用一支简单的墨玉簪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美的颈项,整个人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暗藏。 她站在演武场中央,手持韩之序上元节所赠的那把紫檀木弓,右手拇指上带着那枚温润的玉韘。 引弦,搭箭,瞄准,射出。 她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流利,从最初的生涩到如今的熟稔,不过数日功夫。 眉眼间随着射中靶子的次数增多,也渐渐凝聚起锐利的光彩。 韩之序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并未像最初那般过多指点干预,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又一支羽箭离弦,带着破风声,紧贴着靶心边缘,深深扎入靶子,箭尾犹自不停嗡动。 林青瑶缓缓放下手中的弓,手臂传来轻微的酸胀感。 她能感受到右手拇指有些发麻,拉弦虽然有玉韘保护,但长时间的重复用力,还是在指腹上留下了细密的痕迹。 她侧头看向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韩之序,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颊边。 “还是不太行。”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沮丧。 连续几日的苦练,指腹从最初的不停磨破、崩裂,到现在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老茧。 可那三十米开外的靶心,却还是一次都没有正中过。 再过几日便是西山春猎了,看来她这骑射水平,是拔高不了多少了。 林青瑶有些丧气地想,前世荒废的技艺,想要捡回来,远比想象中要难。 “阿瑶姐姐的准头其实够了。” 韩之序的声音温和响起,打破了她的思绪。 “只是太久没有碰过这些,力道有些欠缺。” 他缓步上前,语气带着安抚。 这把弓的设计虽已尽量贴合女性使用,减轻了对臂力的要求,但也只是讨巧地增加了弓弦的韧性。 真正的精准与威力,终究离不开足够的力量。 只有力气够大,射出的羽箭才能克服风力与其他阻碍,精准命中目标。 “只要力道再提一提,三十米的靶心阿瑶姐姐还是能做到的。” 他补充道,语气充满笃定。 林青瑶却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落在箭靶上。 “这只是死靶,若是活靶,准头还要再降一降。” 贺晋酌的离开,边关将起的战事阴影,确实让她有了更深刻的紧迫感。 招募府兵,重新捡回曾经擅长的骑射,都是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做准备,她需要更强的自保能力。 韩之序说着,已走到她面前,神态温柔又自然。 手中拿着一方干净的素色帕子,微微俯身,替林青瑶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动作轻柔又小心。 林青瑶垂眸摸索着箭筒里羽箭的手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凉的箭羽。 她没有避开他的碰触,但也没有抬头迎向他的视线。 不看都知道,他啊,此刻的神情不是笑成偷腥的小猫,就是讨到宝贝的小狗。 林青瑶心中忽然生出一分感慨。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若是心中喜欢,是藏不住的。 可林青瑶回想过往与裴玉岑无数次的对视之中,都从未察觉到他所谓的欢喜与爱恋。 而韩之序现在这样毫不遮掩的注视,总让她觉得太过灼人,心底某处被烫得微微蜷缩。 林青瑶还在胡思乱想,就听韩之序的声音几乎是在她耳边响起。 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痒意。 “力气是可以慢慢练回来的,不过还需要凝神。” 韩之序伸手拿起了他亲自打磨的弓。 “只是,阿瑶姐姐似乎有些心绪不宁,所以方才开弓的时候,气息有所浮动。” “不知道,阿瑶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青瑶放下手中的羽箭,终于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韩之序。 那双总是含笑桃花眼里,此刻映着的全是她的身影,专注得让她无处可逃。 他的话让林青瑶有些意外,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韩之序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边管理好他自己那摊子庞杂事务,一边还能时时刻刻留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是啊。” 她并未否认,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 这些日子以来,事情接踵而至。 韩之序即将参加月底的春闱,李锐与慈光寺的阴谋还未解决。 还有裴玉岑那边,她早就对他彻底失去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所以拉他入局,林青瑶始终都有顾虑。 还有远在边关,会惨死的贺晋酌,文舅舅一家。 还有她总觉得她的重生,并没有避开事情发生的轨迹,反而提前了许多。 裴玉岑成为李锐的手下,而李锐是林天珏的人。 上一世不就是这样的状况吗? 可这一世却比上一世提前了足足好几年。 这些事情如乱麻般缠绕心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而林青瑶,却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她按部就班地慢慢成长了。 第194章 准备开门迎‘客\\\’ 韩之序看着神色有些许凝重的林青瑶,还想再说些宽慰的话。 演武场入口处,影风和影霜二人已快步走来,躬身行礼。 “殿下。” 林青瑶收敛了方才那一瞬的低落,语调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 “说。” 影风上前一步,沉声汇报。 “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府兵的初步筛选已经完毕。” “合乎年岁,体格要求者,共计六百八十一人。” “其中略懂拳脚功夫,部分曾从于军中效力或出身镖局的有百余人。” “不过...” “出身行伍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 或者说,大部分都是伤了手脚才从边关回来的。 林青瑶轻轻颔首。 “忠诚为上,能力次之。” “务必叫所有人知道,入了长公主府邸,就是我林青瑶的人。” “过往种种皆可不问,身有残缺也不重要。” “但,唯独不能有二心,否则...” “下场参照李嬷嬷。” 自从李嬷嬷被关在柴房后,三四天一口水,七八天一口饭,如今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这原本是林青瑶要送给裴玉岑的最后一个礼物,她为魏乐涵做了不少事情,足以摧毁裴玉岑对魏乐涵的包容和偏爱。 不过后来,事情在韩之序的干预之下,发生了许多偏差,这步棋也就搁置了。 还好,现在还能拿出来吓一吓这些新入府的下人。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 “之序,你若是得空,亲自带着影风,将这些人的底细再细细查一遍,不能有任何遗漏。” “人数砍半也无所谓,但是要留意是否有与上京城权贵或者官员来往。” “是否还和军中将领交往过密。” 韩之序听到还有自己的事,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颇有些狗腿的点头。 “阿瑶姐姐放心,我绝不会让长公主府邸混进不该进来的人。” 他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亲昵的蛊惑。 “若是阿瑶姐姐允许,可以让唐棠来着手帮着训练一下这些人。” “他做这些事最拿手了。” 他这是...想把自己的力量直接摆到她面前? 林青瑶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她承认,韩之序的提议极具诱惑力。 可是...... 她抬眼,就撞入韩之序那双含笑的眼眸里。 那里盛满了温柔与期待。 是的,韩之序此刻就等着林青瑶点头呢。 只要他的阿瑶姐姐点头,他立刻便会将唐棠,还有整个暗网双手奉上。 这...其实让林青瑶有些心头发堵。 她想要的是并肩站立,而不是全然依靠他给予的庇护。 何况不出意外的话... 她已经算是接手了韩之序,那今后的路,更不能只是依靠韩之序了。 “不必...” 她硬下心肠,正要开口拒绝,话音却被匆匆赶来的金宝打断。 褪去了繁厚的冬装,金宝却还是非常圆润。 “殿下!殿下!” 溜圆的金宝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 “唐棠来了!” “说是有急事禀报!” 唐棠? 林青瑶与韩之序皆是一愣。 说曹操曹操到?! 还是说...韩之序一早就料到她会拒绝,所以让唐棠这个时候过来? 在林青瑶眼里,韩之序有些多智近妖。 她狐疑地瞥了一眼韩之序,后者脸上的表情无辜又坦然,像是对此全然不知情。 哼,信他才有鬼。 她心里轻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身灰扑扑短打扮,面容普通的唐棠便出现在演武场。 他不像影风影霜那般规矩森严,行礼也带着几分江湖气,目光在林青瑶和韩之序之间转了一圈。 嘿笑一声,毫无顾忌便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殿下。” 然后才又喊了句。 “主子。” “李年那边传回来信儿了。” “裴玉岑进了李锐书房,整整两个时辰。” 裴玉岑去李府不奇怪,能进书房也不奇怪。 可进去待了两个时辰,这就有问题了。 林青瑶心头一凛。 唐棠继续道。 “李年的猜测是,恐怕今日开始,裴玉岑就已经开始接手李锐腌臜的活了。” “按照之前的规律,南卫风每个月会有三五天去李府,以汇报公务为由,呆一两个时辰不等。” “而裴玉岑在此之前,并没有停留过这么久。” 林青瑶与韩之序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约而同地染上凝重之色。 裴玉岑开始接手慈光寺的账册,这就意味着,他这枚棋子,终于开始真正入局了。 “这么快?” 林青瑶还是有些顾虑。 李锐对裴玉岑的信任,似乎比她预想还要更快一些。 亦或是,李锐根本就不是真的信任裴玉岑,而真的只是...急于找一个替罪羊,一个可以推到前台来承担风险的傀儡? 林青瑶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她对待裴玉岑冷硬的态度,还有送给裴大人的新婚贺礼。 从某种程度上加速了李锐对这个新手下的信任。 当然,最让李锐急切的,还是要用慈光寺作为遮掩,培养日后可以“逼宫”的兵力。 “或许,是南卫风的死,让李锐有些慌了。” 韩之序猜到了林青瑶的想法,眼底暗流涌动。 “南卫风一死,慈光寺这条线便断了。” “李锐急需找个人补上这个缺口,而裴玉岑....恰好在这个时候,通过了李锐的‘考验’。” 只不过,他也觉得李锐太急了。 林青瑶挑眉,语带嘲讽。 “杀人灭口,也算得上是考验?” 韩之序轻笑一声,权贵之流,视人命如草芥,早已是见怪不怪。 “不管怎样,阿瑶姐姐。” “裴玉岑接手慈光寺,对我们而言,都是好事。” 韩之序话锋一转。 “这意味着,慈光寺这个巨大的齿轮,终于要开始转动了。” 他顿了顿,甚至有些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青瑶。 “现在...” “只要裴玉岑能尽快将那些账册复刻出来。” “而后...北寺就可以开门迎‘客’,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 林青瑶心念微动,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上京城机要图。 户部,刑部,三皇子府邸,李锐...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点,此刻却在她脑海中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一条通往权力巅峰,也通往万劫不复的阴谋之路。 “唐棠。” 第195章 顺手 林青瑶收敛了思绪,看向一旁的唐棠。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使唤唐棠多么顺手又...顺嘴。 “密切监视裴玉岑的一举一动,但是...” “李府反而要放松一些。” 李锐是一个,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退出去十万八千里的狡猾狐狸。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已经不容有任何问题了。 “属下明白。” 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家主子的意思,唐棠行礼倒是行的很快。 可见是算准了,就算韩之序不同意,但是长公主殿下说什么,他主子就会答应什么。 唐棠应下之后,就迅速离开。 待唐棠离开后,韩之序忽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到林青瑶面前。 “阿瑶姐姐。” 他语气郑重。 “这个,我想送给你。” 林青瑶疑惑地接过锦盒,入手微沉,打开一看,却是一枚通体黝黑,材质不明的令牌,令牌正面雕刻着一枚狰狞鬼面,背面则是一个古朴“暗”字。 “这是...” 林青瑶抬眸,看向韩之序,眼带询问。 “暗网令牌。” 韩之序微微一笑,解释道。 “有了这枚令牌,阿瑶姐姐便可以随意调动暗网的人手,查探消息,或是...做些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林青瑶指尖点着令牌上的鬼面,若有所思。 “比如...” 韩之序倾身,凑近她耳边,低语道。 “你想对付谁,暗网都可以成为阿瑶姐姐手中的刀。” 说是暗网,林青瑶瞬间就明白了韩之序的意思。 他永远都会是她手中的刀。 林青瑶心头微动,抬眸看向韩之序,却见他眼底一片坦然,并无半分试探或强迫之意。 他其实只是...想要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捧到她面前。 “什么是暗网?” 林青瑶定定地看着他。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步步为营,谋篇布局,所图难道只是她而已? 韩之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面上神色温柔缱绻。 “阿瑶姐姐想知道?” “暗网是什么,现在有些不方便告诉阿瑶姐姐。” “但您只需要知道,这令牌可以调动暗网所有势力。” “至于我想要什么...” 他神色委屈,再次将锦盒往前递了递,目光灼灼。 “我想要什么,阿瑶姐姐明明早就知道了。” 听他这么直白的问,林青瑶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有些慌乱的伸手接过锦盒,将那枚令牌握在了掌心。 入手冰凉,却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灼得她心口微微发烫。 “多谢。” 她低声道,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 她原本是不打算要的,正如她一直所想所做,她要努力成长。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要一直践踏和拒绝韩之序的真心。 她只是不忍心看到韩之序被她拒绝之后失落的模样。 这枚令牌,她今日收下,也只是收下而已,但绝不会动用上面的力量为己用。 韩之序闻言,咧开嘴露出右上角的小虎牙。 “阿瑶姐姐不必与我言谢。” 他嘴里的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只要是阿瑶姐姐想要的,我都会双手奉上。” 他声音轻柔,带着令人心悸的魔力。 林青瑶垂眸,避开了他越发肆意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令牌,心湖却微微荡漾。 就在这时,金宝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就比之前都郑重一些。 “殿下!” “宫里来人了!” “说是...说是陛下宣您即刻入宫!” 林青瑶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疑惑。 父皇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宣她入宫?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林青瑶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嘱咐韩之序多盯着点府兵一事,就去沐浴更衣入宫了。 ??..?? 皇宫,御书房内。 熏笼中,龙涎香袅袅,景文帝放下手中朱笔,目光落在林青瑶身上。 “朕听人说,你府中演武场与马场都修葺好了。” “近来你常去演武场?” 林青瑶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任何不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过问一下孩子在自己府邸做了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这么直白问出来,说明景文帝是真的关心她。 “儿臣近日在练习骑射。” “奈何太久不碰这些,有些生疏。” 林青瑶有些撒娇道。 “哎~” “手上力气也太弱了些。” “儿臣小时候,百米的靶子,都能射中呢。” 她绘声绘色将今天在演武场的练箭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景文帝。 景文帝点头,唇角带着笑。 “嗯,你若是这些年一直都勤加练习,当然能百步穿杨。” “你母后的几个兄弟,就是你的舅舅们,哪一个不是大靖朝无力非凡的将军?” 林青瑶撅了噘嘴,嫌弃她就嫌弃,怎么捧一个踩一个啊? “习武是好事,强身健体,也能保护好自己。” 景文帝看着她的样子笑着补了一句。 “但是欲速则不达,慢慢来。” 说完他正了神色道。 “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林青瑶挺直了腰背,原本来之前还担心这么突然的传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等到了御书房,看到自己父皇一副淡定的模样,林青瑶也就压下了心里的担忧。 这会儿要说正事,她也收起了小女儿的姿态。 “今年钦天监已经算过日子了。” “定下三月初八,西山春猎。” 景文帝低沉声音回荡在御书房内,林青瑶却冷在原地。 许久没有出现的前世记忆,忽然翻涌起来。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裴玉岑困在后宅,消息渐渐闭塞,但模糊记得是被关进私狱之前。 那一年的春猎,父皇被刺杀受了重伤,听说后来身体每况愈下,朝堂暗流汹涌。 后来林天珏联合镇南王,掌握了大半权柄,再后来应该就是魏乐涵口中的宫变了。 尽管这件事离现在还有三五年,可是! 裴玉岑不也提前成为了三皇子的爪牙吗?! 她重生后做的事情,已经让齿轮提前转动,命运正向不可预知方向飞速前进! “父皇!” 林青瑶攥紧衣袖,指甲陷入掌心。 “春猎...” “春猎...可否取消?” 第196章 遵命,长公主殿下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就连福禄公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 景文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林青瑶。 “父皇!” 林青瑶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自己甚至期待过这次春猎。 可就当父皇告诉她,定下时间后,竟然心下一紧,接着就回忆起上一世的记忆。 可这些该怎么开口呢?! 说她做梦,梦到春猎父皇身体受损了?! 这种事,尤其是有关帝王的,决不能信口胡说。 “儿臣以为,如今边关战事吃紧。” 春猎劳师动众,靡费钱粮,实非必要。” 林青瑶声调平稳,心却悬到了嗓子眼。 “瑶儿,你可知春猎意义?” 景文帝的语气之中,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他只像是一个父亲,谆谆教诲自己的女儿。 “天下既平,天子大恺,春蒐(搜)秋狝(鲜);诸侯春振旅,秋治兵。” “所以不忘战也。” 景文帝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些,威严呼之欲出。 “此乃祖宗礼制,亦是不忘战意。 “朕身为天子,更应以身作则,岂可轻言废止?” 林青瑶心头一紧,头脑反而更加清醒起来。 父皇说得对,帝王家业,须臾不可松懈。 “儿臣明白了。” 林青瑶垂眸。 “是儿臣思虑不周。” 看到林青瑶神色的变化,景文帝目光柔和了几分。 “你能明白就好。” “你既已经练习了这么久的骑射,届时春猎上,可要让朕亲眼见见。” “儿臣必不负父皇厚望。” 林青瑶抬头,浅笑盈盈。 “到时候儿臣还准备送母后一件貂毛披肩呢。” “哼,这么多日不进宫看看你母后,这个时候知道借花献佛呢。” “行了,朕还要批阅奏折,去陪你母后吧。” 说完大手随意一挥。 提到奏折,他神色都有些木然了下来。 林青瑶低声应了,行了一礼就退出了御书房。 出来后,冲着福禄公公行了一礼,后者笑呵呵躬身。 林青瑶走进了春风里,笼紧披风朝着皇后宫中走去。 金宝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春猎已定,那就在棋局中寻找生机,将前世悲剧扼杀于摇篮不就好了? 刚刚是她钻牛角尖了,何必说出这样某虚有的理由呢。 “金宝。” “奴才在!” 金宝应声而至,圆润身躯灵活得很。 “去福禄公公那探探,春猎筹备情况如何。” 林青瑶眼神冷了下来。 “猎场选址,地形险要,兵力部署,一点不落。” “公主放心,奴才一准儿把这事办妥。” 金宝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着,脚步轻快的离去。 林青瑶望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 等陪文皇后用完膳,回到长公主府邸,已经是日头西斜,暮色四合。 静雅阁内已经掌了灯,一室暖意融融。 韩之序正与影风低声交谈,身姿挺拔,眉宇间尽是专注。 但就在林青瑶进门的瞬间,他像是有所预知一般,立刻抬起头。 眸中满是与往日不同的温柔与欣喜。 “阿瑶姐姐,您回来了~” 韩之序声音轻快,嘴角都微微扬起。 林青瑶目光先是从他脸上掠过,落在他身前那摞厚厚名册上。 “还在忙什么?” “用晚膳了吗?” 她的语气还算淡然,可心底却莫名松动几分,有些不经意的心疼起来。 韩之序眼中笑意更甚,“自然是想等阿瑶姐姐回来。” 没说是等她回来干什么,不过无非就是等她回来用膳,或是等她回来再离开。 这么想着,结果韩之序直接开口。 “今日又筛了一批人,正想向阿瑶姐姐禀报呢。” 说完还晃了晃手中正拿着的册子。 林青瑶走至桌案前,他立刻拉开了高椅,顺便递过去一盏热茶。 茶香氤氲,热气腾腾,将林青瑶有些发冷的手,渐渐暖热起来。 她缓缓啜了口热茶,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仔细说说吧。” 果然,韩之序就等着她这么问呢。 “已经挑出一百二十名精壮,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的府兵。” 说着将名册摊开在桌案上,竹节般如玉手指,指着一排名字。 “这些人武艺虽然不精,但胜在忠心尚可。” “只需要经过严格训练,就能堪当大任。” “最少,保护阿瑶姐姐你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有他在阿瑶姐姐身边,又何需他人保护? “父皇今日宣我入宫,说是已经定了三月初八,要去西山春猎。” 林青瑶等了一会,发现韩之序没有说话,放下茶盏率先开口。 韩之序转回到林青瑶正对面的位置上,缓缓坐了下来。 春猎是每年皇室的习俗,阿瑶姐姐忽然开始练习骑射,不就是为了春猎做准备吗? 怎么这个时候,像是有些顾虑? “上一...” 话到嘴边,她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好家伙,她现在在韩之序面前也太过放松了。 差点连“上一世”这样午夜梦回都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上一年?” 韩之序似乎没有听清楚,凑近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 “你觉得李锐他们会不会在春猎上动手脚?” 韩之序眉头微蹙。 “阿瑶姐姐可是听说了什么?” “我这就派人先去西山探查,绘制地形图,查清各方势力部署。”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们眼睛。” “阿瑶姐姐无需担忧,有我在。” 他神色笃定又自信,林青瑶心底的疑虑都消散了不少。 她问这句话只是托词,韩之序明明知道不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却仍然认真的考虑,然后给她回应。 林青瑶注视着他,心中微暖。 “不用查了,我只是胡乱说说...” “阿瑶姐姐。” “便是未来有龙潭虎穴,我也会护你周全。” 韩之序还是第一次打断林青瑶,不过少年嗓音带着坚定,让她呆愣片刻。 随即,哑然失笑。 看看,如今韩之序在她眼前也不装了柔弱啦,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什么困难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 “行了,也别说大话。” 林青瑶摆了摆手,语气和缓。 “明儿早些过来,金宝已经打探了春猎布防。” “对了,府兵也要先训练起来,等春猎后,我要亲自检阅的。” “遵命,长公主殿下!” 第197章 狂妄小子 “遵命,长公主殿下~” 韩之序笑的一脸灿烂,作势就单膝跪地要行个大礼。 林青瑶嗔道:“别闹了!” 嘴角却不自觉勾起,春猎带来上一世记忆的阴霾,似乎也在少年爽朗笑声里,淡了几分。 “行了,今天不早了,快回去歇一歇吧。” 忙了一天,也不知道怎么精力就这么旺盛。 “哦~” 韩之序有些不舍地,不过阿瑶姐姐都说话了,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嘿嘿,来日方长嘛。 ??..?? 夜色不算漫长。 翌日,天光微熹。 韩之序的身影就准时出现在了长公主府邸的回廊。 秋水见到人的时候,都瞪大了眼睛。 啥人啊这是? 一点边界感都没有是吧?! 就瞅准了人用膳的时候上门啊? 心里一万句吐槽,面上秋水一点也不敢显露。 “主...” 韩之序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止住了秋水的话。 “跟了长公主殿下,以后都不必叫我主子。” “不是早就交代过你了?” “哦。” 秋水面上乖顺的应了一声,带着他往里走去。 “殿下在膳厅用早膳。” 秋水解释了一句,就听到韩之序在身后低声“嗯”了一声。 哼,看吧,她就知道,这人绝对是踩着吃点的点儿来蹭饭的! 毕竟,定国公府可没有长公主府邸的饭好吃~ “这么早?” 看到秋水身后的人,林青瑶都愣了一下。 韩之序熟稔地落座,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归属。 林青瑶挑了挑眉,朝着秋水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仆从端上碗筷和早膳。 他也毫不客气的拿起玉箸,动作流畅自然。 “怎么?” 看见秋水站在远处翻着白眼,林青瑶揶揄一笑。 “定国公府的膳食,还是不合你胃口?” 韩之序好像没看到林青瑶好笑的神情,反手夹起一块玲珑糕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一副餍足模样。 “自然是阿瑶姐姐这里的吃食更胜一筹。” 林青瑶望着他那副混不吝的样子,也懒得再理他,慢条斯理继续吃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视,气氛奇异地融洽。 膳毕。 林青瑶朝着静雅阁而去,韩之序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金宝很快也快步跟了上来。 “殿下,福禄公公昨儿告诉我...” 金宝语气轻松,将打探来有关春猎的消息,一五一十禀报。 实际上,春猎的场地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就在西山腹地。 而禁卫军的布防,更是层层递进。 而且这两年,镇抚司也会派人暗中随行保护。 参与人员名册详实清楚,就连随行家眷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明里,贺晋煜带领的禁卫军,负责所有人安全,暗里其实也有盯紧这些官员家属的意思。 林青瑶静静听着,处在熟悉环境之中,手指直接无意识的敲击着桌案。 猎场安排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各处的布防,似乎比前世还要严密几分。 金宝口中的细节越多,这让她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韩之序侧首,就看到林青瑶这一瞬间的放松。 他身体前倾,靠近了些。 “阿瑶姐姐,春猎我可以陪你同去吗?” 这句话就讨巧了,难道说林青瑶不同意,他就不去吗?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皇宫,与父皇如何说的,反正春闱能参加,定国公府的爵位也尚未取消。 有这爵位在,春猎他原本也就要参加的。 “嗯,我正好缺个貂皮披肩,你可要努力了哦。” 说罢也不等韩之序卖乖,又唤来影风,嘱咐了一番府兵的训练,就朝着演武场走去。 没几天就是春猎了。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她在外已经废物了这么多年,不能做到惊艳所有人,好歹打也退回来,让金宝他们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辰时,演武场。 春日微风拂面,撩起了林青瑶耳边的碎发。 她拿起韩之序递过来的长弓,毫不犹豫,调整方向,而后搭箭上弦。 拉满弓弦的时候,手臂依旧会传来阵阵酸麻。 可她凝神静气,丝毫没有放松。 “咻——” 羽箭破空,稳稳钉入三十步外的箭靶。 这些日子的苦练,好歹是没有再出手脱靶。 只是虽离红心尚有寸许,却已经接近内靶。 好像,韩之序的陪伴和许诺,真的让她心绪平静了许多。 她放下弓,活动着有些僵的手臂,余光就瞥见一旁负手而立顶的韩之序。 少年目光灼热,正黏在她身上。 林青瑶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笑意。 声音却戏谑道。 “你这般日日在我府上消磨,暗网能管好吗?” “有唐棠在,大小事务都无需我烦扰。” 唐棠要是在这,真的是要哭出声。 搁在以前,暗网内所有消息,账册,新人培养,可都是韩之序亲力亲为的! 那个时候,他唐棠的日子,可真是赛神仙。 而如今... 呵呵呵呵呵,十天都见不到主子一面,这暗网到底是谁的啊? 可惜,唐棠不在,因此韩之序能胡乱编排。 “哦~” “那唐棠可真是你的得力助手。” “那也没见你看书,春闱还考是不考?” “那状元郎的名头,莫非只是随口说说?”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当初是不是用状元郎这种事,惹她心疼? 如今她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但是态度宽容,他就可以不实现自己诺言了? 话音落下,就看到韩之序脸上立刻带了几分委屈。 快步凑到林青瑶身侧。 “阿瑶姐姐怎能如此说我?” “我回府之后,可是一刻未曾懈怠温书。” 话虽如此,他那双清亮眸子里却毫不掩饰自信。 “何况,难道我就不能是过目不忘的大才子吗?” 听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有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林青瑶能不知道吗? 她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不过韩之序一副状元桂冠已是他囊中之物的样子,也不愿意打压孩子的信心。 被他这少年意气逗得弯了弯唇,轻哼一声,话语嗔怪。 “狂妄小子。” “你最好是能拿到状元郎。” “不然,哼!” 不然什么,林青瑶没有接着说,反而红了脸颊。 第198章 春猎 韩之序又赖在林青瑶身边,陪着在演武场练了一阵后,才心满意足起身。 分割开的另一边,挑选出来的精锐府兵,已经开始训练,恰好影霜来请他。 “阿瑶姐姐,那我便先去看看那些生瓜蛋子!” 韩之序眉眼温柔,看林青瑶颔首点头后,转身跟着影霜离开。 只有远处的金宝看到,几乎就是转身的瞬间,韩之序的神色就清冷了下来。 好哇,韩世子这两副面孔,被他看到了好几次,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呜呜呜! 金宝看向又跨上闪电,修长双腿夹紧马腹,毫无所觉得长公主殿下... 要不,被灭口之前,他还是跟自家殿下说一声啊? 总之,春三月雨少,几乎天天晴朗无云。 自打府兵训练开始,韩之序更是有了正当理由,几乎日日天不亮,就泡在了长公主府邸内。 进出比回定国公府还要频繁,简直将此地视作了他的第二个家。 林青瑶起初还有些不适,毕竟以前还没有曾早晚膳,现在韩之序时顿顿不落。 不过,日子一长,她竟也渐渐习惯了一同早膳。 春日苦短,花开花落间,嫩芽已成繁叶。 林青瑶每日勤练不辍,骑射技艺愈发娴熟。 府兵在韩之序与唐棠的严苛操练下,也初具规模,虽然离军中士兵还相差甚远。 三月初八。 这日清晨,林青瑶比往常醒得更早。 天边还未露白,换了一身赭石红骑装后,她独自站在庭院中。 望着东方天际那一抹淡淡的鱼肚白,久久未动。 一会就要进宫了,今日就是出发去西山春猎的日子了。 “阿瑶姐姐又在想什么?” 韩之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 林青瑶回身,见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常服,外面是一件对襟方领银鱼罩甲。 更显身姿清俊挺拔,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言的英气。 “没想什么,这不是等你呢。” 说着,林青瑶朝着已经收拾好的秋水等人方向,抬了抬下巴。 “可就等你了哦。”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林青瑶忽然喜欢打趣韩之序。 他也毫不在意,唇角扬起弧度。 “是小子的不是,给殿下您请罪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摊开掌心。 是一块温润玉佩,玉色暖白,上面精心雕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这个给姐姐护身。” 她迟疑片刻,终是伸出手接了过来。玉佩入手,触感温凉,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宁。 “这玉佩有什么讲究?” 她一遍边朝着马车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韩之序敛了笑意,眼睫低垂,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半步。 “玉随心温,展翅翱翔。” “说人话!” 林青瑶站在马车前,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在这糊弄咬文嚼字糊弄她呢? 韩之序低笑出声,声音自胸腔中传出,有些发闷,却震得林青瑶有些耳红。 “嗯...阿瑶姐姐明鉴。” “您务必随身带着,若遇危急情况,就捏碎它,我自会寻来。” 林青瑶蹙眉,觉得他说这话不吉利。 可转念一想,大概是她之前对春猎的忧虑太明显,所以韩之序这是想尽办法让她安心呢。 看来这不收是不行了,将玉佩收拢于袖中。 “出发吧,天亮之前得赶到宫门口。” 集合后,就要朝着西山皇家围场出发了。 几个仆人脆生生应下,秋水英姿飒爽的地...牵着闪电,撇了撇嘴。 这马儿从前只让韩之序骑,现在只让公主殿下骑,可怜她的小身板啊。 这会秋水丝毫不提一拳能把金宝捶出去十几丈远这件事。 ??..?? 申时刚过。 上京城京郊,西山皇家围场早已守备森严,旌旗招展。 禁卫军环护两侧,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寒光,将巨大的围场入口护得水泄不通。 西山围场深处地势开阔,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隐约间似乎有鸟鸣声传来。 一年一度的皇家春猎大典,就要开始了。 内侍官尖细的唱喏声此起彼伏,引着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及各家勋贵子弟依序入场。 车马辚辚,蹄声沓沓,汇成一片低沉的喧嚣。 人群中,李锐几位尚书都在列,而那几位鲜少露面的皇子也都来了。 二皇子林天胤安静地立于一侧,虽然一侧耳朵,听不见声音,可面容平和从容,皇家贵气一览无余。 这还是年幼的四皇子林天峥第一次被带出皇宫,因此满脸好奇,左右张望,身旁宫人和嬷嬷小心的守护着。 林天珏则是一袭劲装,意气风发,气势颇盛,显然对今日猎场之行颇有信心。 他正偏头与淮安侯的嫡长子谈笑,就是那个断了手的计浩然嫡长兄。 时辰将至,景文帝身着龙纹猎装,在福禄公公及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刹那间,全场肃静,数千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于帝王身上。 “众卿,及我大胤勇士!” 景文帝声似春雷,震荡山谷。 “春蒐秋狝,乃祖宗定下之礼,非为畋猎之乐,实为不忘战备,砥砺武功!” “今日围猎,既是遵循古制,亦是检阅尔等骑射技勇!” 他环视下方,继续道。 “望诸卿奋勇争先,扬我大靖国威!” “遵旨!” 应答声如山呼海啸,回荡在这一方天地间,远处山林鸟儿被惊起,飞成一片。 景文帝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平身,随即沉声宣布:“出发!” 号角长鸣,围场栅门缓缓开启。 林青瑶骑在闪电背上,这身衣裳虽男装打扮,却丝毫掩不住她天生的华贵气度,赭石红骑装映着阳光,衬得她气质更添几分凌厉。 韩之序不远不近地护在她身侧,他身下的追风甚至无需策动,自己就上了闪电的步伐。 林青瑶的视线,扫过人群,寻找着合适的地方。 忽地,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撞入她的视野。 裴玉岑。 他正策马立于刑部官员中,周身散发着疏离感,连身旁同僚也与他保持了距离。 今日亦是一身猎装,只是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而落寞。 第199章 狩猎开始! 不过短短时日,裴玉岑看上去像是又清瘦了一圈,面色苍白近乎透明,唯有那双曾经温润眸子,此刻沉寂如冰封的湖面。 林青瑶视线只是一顿,就移开了。 可裴玉岑的身躯几不可查地一僵,已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并未抬头,垂下的眼帘却剧烈颤动了一下。 那道他曾无比渴求,如今却只敢在梦中肖想的人。 即便只是视线无意间扫过,也足以在他早已麻木心湖投下巨石,激起一片酸楚难言的涟漪。 有些枯瘦的双手紧攥缰绳,指节泛白,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 几乎在同一时间。 一阵马蹄声响,三皇子林天珏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皇姐今日一身穿着打扮,看日也要一展身手?” 他勒马停在林青瑶不远处,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语气轻佻。 “这打打杀杀的,可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 “莫不是想着猎只兔子,回去讨父皇欢心?” 他说话时,瞥了一眼旁边的韩之序,唇边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屑。 什么东西。 一个大男人家,还是大靖朝世袭罔替的定国公,没点子骨气,成天到晚只知道围着女人转。 怎么的?自荐枕席啊? 也不看看,他这个皇长姐看得上吗? 林青瑶压根头都没有转过去,连个眼神都未施舍给林天珏,只是发出一声冷嗤。 她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闪电前蹄离开地面,仰头嘶鸣一声。 “唏律律~” 将林天珏继续说的那句话,完完全全盖住。 而后后蹄发力,如离弦之箭率先冲破人群线,朝着前方莽莽苍苍的山林疾驰而去。 追风倒是很低调,但也只是前后脚,就跟着冲了出去。 春风拂面,林间枝叶扫过衣袖,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感。 这种驰骋的痛快,与在府邸演武场可不一样。 一时之间,林青瑶的速度越来越快。 “阿瑶姐姐!” 韩之序的呼唤穿过风声传入林青瑶的耳边。 月白衣袍与银鱼罩甲划出一道流光,紧随那抹赭红消失在林木掩映的入口处。 独留林天珏僵在原地,笑容凝固,还顺道吃了两嘴的灰。 “三...三哥嘿嘿,三哥吃土咯~” 这边动静惊动了众人,年纪还小的林天峥憨笑着鼓起小肉手。 吓的旁边嬷嬷面如土色。 “殿...四殿下别说了!” 小祖宗哎~ 没看到林天珏脸上的意气风发早就变为了阴鸷吗?! 四殿下的嬷嬷跪在地上开始不断磕头。 林天珏此刻真是怒不可遏,可一转头就看到父皇从不远处,投来的目光。 放在平时,他绝饶不了这小子。 可现在,他只能忍着。 原本想借言语,讥讽挫败林青瑶的锐气,顺便激怒她。 不料竟被如此干脆地无视,还被毛没长齐的屁孩嘲讽了! “殿下饶命!” 四殿下的嬷嬷额头已经磕出一片红。 “无妨,童言无忌嘛。” “起来吧,照顾好,我皇弟。” 林天珏挥了挥,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 然后,朝着林青瑶消失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调转马头,朝着相背着的方向而去。 只会言语逞强没意思,能活着走出这片山林再说吧,林,青,瑶。 另一边,林青瑶纵马深入林间小道,耳畔风声呼啸。 “阿瑶姐姐,不能太快!” 韩之序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青瑶这才勒住缰绳,略微减速。 山间小径愈发狭窄,树枝低垂,她不得不微微俯身,避开那些刮脸的枝桠。 韩之序策马赶上。 “围猎前虽然禁卫军已经进行了野兽驱赶,但也不好深入。” 林青瑶淡淡一笑。 “知道了。” 她也不是全然没有留意环境改变,而后,有些少女气的拍了拍身侧的弓箭。 “这不是见猎心喜嘛~” 再说,这段日子她勤练不辍,她自信已有足够的自保之力,这不还有韩之序在身边吗? 韩之序一愣,望着她这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 昔日那个羸弱无依的长公主早已消失,眼前这个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女子,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韩之序顺从点头。 “阿瑶姐姐骑术精湛,弓马娴熟,今日必能一展身手。” 林青瑶轻哼一声。 “少来,这些花言巧语,你明知我这点功夫不过是入门。” 虽嘴上不承认,心里却轻松下来。 两人策马并行,林间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给两人镀上一层金边。 忽然,前方林间传来一阵兽鸣,惊飞了一群栖息鸟雀。 林青瑶眼前一亮。 “听这声音,应是头鹿?” 韩之序侧耳又听了一声,点点头。 “确是鹿声,想来体格不小。” 林青瑶缓缓取下背后雕弓,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正好,我要送母后一副鹿皮靴子!” 林青瑶挥手示意放慢速度,免得惊跑了猎物。 闪电追风都是极其有灵性的马儿,又被韩之序调教过,马蹄刹时轻柔了下来。 山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掩盖了马蹄踏过落叶的声音。 拨开一片浓密树枝,林间空地处,一头硕大公鹿正悠闲吃草,身姿挺拔,头顶鹿角宛如树枝般分叉,至少有八九个尖。 林青瑶缓缓收紧手中的缰绳,闪电立时停下脚步,鼻息都放轻了些,不发一声。 她松开缰绳,从背上轻轻取出一支羽箭,动作轻缓地搭上弦,屏息凝神,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头毫无防备公鹿身上。 距离这头公鹿,比这些日子反复练习剧烈要远不少。 可林青瑶丝毫不惧,微微眯眼,手臂绷紧,弓弦拉满。 “嗖——” 羽箭划破空气,带着急速风声直奔猎物。 公鹿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扬蹄要跑,却已经来不及。 不过距离还是远了些,箭尖只是没入它的后腿,留下一截箭尾在外。 鹿嘶鸣一声,踉跄着还是向远处逃去。 它腿上流下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草。 “追!” 林青瑶毫不犹豫说道,连缰绳都没有拉,只是靠着双腿的力量,骑马追了出去。 第200章 共乘一骑 林青瑶与韩之序的身影消失在围猎场入口后。 独留身后喧嚣猎场和各怀心思的人群。 裴玉岑目光紧紧跟随,直到连马蹄声都消失,几乎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可是,坐下马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有些不安地踏动着马蹄。 那片茂盛的森林,似乎带着某种吸引力,让他片刻也不愿意移开凝滞的视线。 从三皇子林天珏率先发难讽刺长公主殿下爱的时候,李锐就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着此刻面无表情的裴玉岑,更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李锐驱动马匹,离裴玉岑更近了一些。 “玉岑啊...” “老夫看你似乎心有所系?” 李锐方正威严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两匹马并肩,他才勒住了缰绳。 裴玉岑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做声。 李锐也不在乎裴玉岑沉默不言,继续慢悠悠补充道。 “这皇家围猎的山林,你是第一次来吧。” “这里还算是地域广阔,不过西山围猎的另一边,连着大靖最长的山脉。” “听说常有野兽出没,危险异常。” 裴玉岑不明白,李锐为何要与他说这些。 其他参加狩猎的皇子,官员或是功勋子弟,都已经渐渐消失在入口处。 “不论是了结旧怨,还是重拾过往,都需要勇气。” 说着李锐想伸手拍一拍裴玉岑的肩膀,发现距离不够,又放下了手。 “年轻人,有时候一步踏出,便是海阔天空。” “而退一步,满盘皆输啊。” 这句话说完,李锐叹了口气。 是啊,他裴玉岑不已经是满盘皆输了吗? 如今就连追随的勇气都一丝也无。 “这么好的机会,玉岑就不心动?” “荒郊野地,若是出了什么事,于情于理都应该保护一二。” 李锐循循善诱。 “倘若,真遇到些难以预料的变故...” 说到变故,他咬重了一瞬间。 “陛下看中的,终究是忠心与能力。” “本官,也乐于为刑部才俊,向圣上分说一二。” “至于那个国公府的小世子,不足为惧嘛。” 说完李锐彻底不再言语。 言尽于此,要怎么选择是裴玉岑的事情。 可他这番话像是冰冷长蛇,一寸寸缠绕上了裴玉岑的心脏。 裴玉岑自看到林青瑶后,就有些心神不稳,现在更是分不清楚,李锐到底在试探,还是诱饵? 或者说有更深一层的暗示? 他想起李锐书房中看到的名册,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裴玉岑早就明白李锐的城府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裴玉岑垂着头,双眸死死盯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 不过,这确实是裴玉岑想多了。 早在三月初,林天珏就找到了李锐,想让他在春猎的时候,带七八个“护卫”进来。 “护卫”是什么人?林天珏为什么不自己带进去?带进去后的目标是谁? 李锐都不需要猜想,一定是冲着长公主殿下而去的。 林天珏还没那个胆子,敢在这个时候对“那位”动手,就算动手了也绝不会有好下场,何况他们二人早就有别的安排。 那么与林天珏有仇的,不就剩下了如今势头正盛的林青瑶吗? 要是放在以前,长公主殿下的死活,与他这个堂堂刑部尚书有何关系? 可现在,大局未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有人能钳制林天珏,那么林青瑶就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死了。 李锐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今天冒着这么大风险提点裴玉岑,就几乎等同于明示了。 今儿只要裴玉岑紧追不舍,到时候舍身为人,救命之恩当如何来着? 不就是以身相许吗? 这样他李锐高坐棋盘之上,左右逢源,统帅全局。 念头至此,李锐轻笑一声。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低念一句诗词,李锐调转马头,朝着六部尚书所在的位置行去,只留给裴玉岑一个背影。 裴玉岑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林中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鹿鸣。 裴玉岑猛地一抖缰绳,马儿原地嘶聿一声,迈步而去。 他没有选择直接原路追赶,而是驱马沿着林地的边缘行走了一段,直到再也看不到聚集的官员人群。 辨别一番后,林青瑶与韩之序大致的方向,迂回而去。 李锐满意的点了点头,哼,还知道换个方向,不算太蠢,没有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 直到裴玉岑身影彻底消失,李锐转头对着礼部尚书笑呵呵道。 “玉岑非要也去一展身手,若是只猎个野兔回来,可就给我们刑部丢人了。” 李元棋默契接话:“我看小裴大人,是刑部不可多得的人才。” “行事作风果决,说不定就猎只老虎,让你刮目相看呢。” 听到他的话,李锐笑意更深了。 还是老李会说话啊,没错,说不定就能猎一只“母老虎”回来,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呢。 密林之中策马狂奔的裴玉岑,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大靖朝实权官员谈论。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听从了李锐的蛊惑,跟了上去。 或许是为了躲避李锐似笑非笑的视线,或者是为了林青瑶的安全。 又或许是心底那无法克制的病态的窥私欲。 林青瑶与韩之序孤男寡女,深入丛林,会做些什么? 裴玉岑一下又一下的挥动着马鞭,朝着林青瑶的方向而去。 密林深处,枝叶层层叠叠,阳光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勉强穿透,在地面投下光影,像碎金,又似粼粼水光,迷离视线。 受伤的那头公鹿,留下的血迹断断续续,指引着两人的方向。 “它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了。” 韩之序的声音贴近林青瑶耳侧,气息温热。 刚刚林青瑶追的太急,两人差点走散,韩之序舍弃追风,几次变换方向才找到了她。 如今两人共乘闪电。 她嗯了一声,视线里已经可以看到,公鹿停在一片稍显开阔的林间空地喘息。 再次搭箭上弦,刚刚那一箭虽然射中,却偏离了要害,让林青瑶有些懊恼。 闪电蹄下也放慢动作,脚步轻盈穿梭靠近。 近了! ??..?? 嘿嘿嘿,虽迟但到的作者来了!! 明天开始恢复双更啦! 原本是计划26号恢复的,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前几天有些事情绊住了! 已经解决,开始双更! 第201章 蓄谋已久的刺杀! “稳住呼吸,手臂稍抬高一线。” 韩之序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一只手覆上她持弓箭的手臂,轻轻调整着角度。 温热的触感透过轻薄的骑装传来,林青瑶身体微微一僵。 随即很快放松下来。 她依言调整,保持姿势弓弦拉满。 “咻——” 箭矢破空而去,惊动了公鹿,可惜它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是跑了几步,就被长箭钉入头颅。 公鹿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猛地一阵抽搐挣扎,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林青瑶身体骤然放松,手中的弓也垂了下来。 “阿瑶姐姐,好箭法~” “进步神速呢。” 韩之序虽然有些留恋二人共骑的,但猎物已经再无声息,他率先翻身下马,顺便从腰间取下水囊,仰望着林青瑶递了过去。 林青瑶接过水囊饮了一口,凉水滋润干渴的喉咙,也平复了胸腔中,因一箭中的而带来的鼓噪之意。 见韩之序唇畔含笑仰头看着她,林青瑶也微微一笑。 韩之序并未拔除公鹿身上的箭矢,今日每个人的箭羽都有特殊标记,以判断猎物最后归属,所有箭矢射中后,都不得拔除,否则视为无效。 等他将公鹿拖行到林青瑶身边的时候,才犯了难。 这成年公鹿体型过于庞大,若是固定在闪电身后的话... 那他...坐在哪?! 林青瑶也早已下马,看着他的动作一顿,紧接着神色有些懵。 大概是出于默契,林青瑶立刻就猜到了韩之序在想什么。 “咳。” 林青瑶轻咳一声,拉回了韩之序的思绪。 “就固定在闪电身后吧。” 韩之序唇角下压,可怜兮兮道:“阿瑶姐姐,我...” “追风也该回来了吧?” 不是“快”回来了,而是“该”回来了。 韩之序那点心思,她还能不知道吗? 闪电都跟她多久了,并不只有老马识途,顶级的宝马,都有这个能力。 闪电就是被扔在京郊,都能自己找回长公主府邸,何况是跟了韩之序这么久的追风。 “咳咳咳...” 韩之序也咳嗽起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早知道,刚刚就不帮阿瑶姐姐调整弓箭了,这些射向公鹿的箭,怎么好像回旋到自己身上了呀。 看着林青瑶有些揶揄的看着他,韩之序只能将食指放在唇间,吹响哨声。 然后认命的开始固定公鹿。 等他前脚固定好,林青瑶翻身上马,后脚追风俊丽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 林青瑶看着一脸丧气的韩之序,拉着缰绳弯下腰,狠狠蹂躏了一下他的头发。 “别再跟丢了哦。” 调整了个方向,也不等韩之序的马儿还没到跟前,就率先冲了出去。 韩之序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弯着眉眼足尖轻点就闪身上马,追了出去。 不远处密林暗影之中,裴玉岑死死拽住缰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他看到了,看到韩之序把林青瑶圈入怀中,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还为她调整姿势。 看到他们自然地喝着一个水囊的水,看到两人在这一方天地间调笑。 还看到了林青瑶对他放纵又亲昵的姿态。 那份亲昵,那份交付后背的信任,刺得他双眸酸涩,胸口翻涌着难以言表的苦楚与绝望。 她脸上那抹轻松鲜活的神采,竟是他从未见过的。 原来她也能如此放松真实。 只是,从前被他那可笑的自尊而打压,甚至拉入泥潭。 曾几何时,是他裴玉岑陪着她并肩同行! 可如今,站在她身边已经另有其人。 这个曾经他不屑一顾的世子,如今轻易就占据了他梦寐以求的人。 裴玉岑远远跟随,几乎被树木阴影完全遮蔽。 他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深处拐角,心头已是一片死寂。 该离开了,再看下去,无异于自取其辱。 他原本是多么骄傲的人啊,又何不这般折磨自己。 何时才有尽头? 他调转马头,可手中缰绳亦如此刻心境,沉重如铁。 就在此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窸窣声传入耳中。 非是野兽奔跑的动静,更像训练有素之人踩踏枯叶发出的细碎响动。 裴玉岑动作骤然凝滞,李锐的话语忽然又在他耳边响起! “听说常有野兽出没,危险异常。” “荒郊野地,于情于理都应该保护一二。” “倘若,真遇到些难以预料的变故。” 裴玉岑猛地抬头,锋利视线扫向声音来源之处。 只见数十道黑影,宛若鬼魅,借着茂密树木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林青瑶与韩之序消失的方向迅速移动。 他们动作矫健,配合严密,手中兵刃寒光闪烁,劲气十足。 如今已经不需要猜测,他们的目标绝对就是当朝长公主殿下! 裴玉岑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李锐的暗示,此刻统统化作尖锐警报,在脑中轰鸣。 这根本不是偶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他几乎凭本能反应,猛地夹紧马腹,不顾一切朝黑影追去的方向狂奔,喉中迸出一声呐喊: “小心——!” 林青瑶与韩之序正进入一片狭窄的山谷,四周悬崖峭壁,树木越发稀疏。 地势开阔处,他们策马并行,脚下溪流潺潺,如玉带般蜿蜒。 远处传来的警告声被风声吹散了一些,却仍旧无比清晰传入二人耳中。 韩之序神色陡变,不需要扯动缰绳,追风已经跨步上前,拦在了林青瑶身前。 而马背上的韩之序,伸手取下了背上乌黑长弓,手搭弓弦。 林青瑶亦警觉起来,拉紧缰绳,让闪电停在原地。 她手握弓箭看向与韩之序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两人背靠背站立,戒备地环视四周。 “是裴玉岑的声音。” 林青瑶低声说道。 不会错的,裴玉岑的声音之于林青瑶,早就深入骨髓。 哪怕他的这声“小心”,有些变调和嘶哑。 韩之序此刻无暇假装,没有回头,凝眉看着来时的方向,神色冰冷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裴玉岑的声音。” “不过更要紧的是...” 第202章 本宫不需要你救! 韩之序只是侧耳倾听片刻,神色就彻底阴沉下来。 那声“小心”确实是裴玉岑的声音,他跟在两人身后有一段时间了。 早在他刚靠近林青瑶两人的时候,韩之序就已经发现了。 只不过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对他毫无威胁。 可是... “更重要的是,阿瑶姐姐,大约有数十个人,是冲我们来的。”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突然落下六道黑衣人,迅速将两人遥遥围在中央。 他们黑衣蒙面,手持利刃,身背长弓,动作一致地缓缓收紧着圈子。 林青瑶皱了皱眉,虽然没有拉满弓箭,手臂肌肉却已经紧绷。 她冷笑一声:“哼。” “怎么,堂堂春猎,竟还有人敢擅闯皇家猎场行刺不成?” 林青瑶心中其实反而放松了下来。 只要不是冲着父皇而去的,她反而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不过... “之序,人数好像不对。” 既然韩之序说十个人,那一定有十个人,她环顾一圈,少了四个。 韩之序没有回头,略微颔首。 “还有四个怕死的臭虫,躲得远远的呢。” 这些人... 如果只是普通刺客,韩之序并不会神色凝重,可这些人身上,明显有一股悍不畏死的精神。 应该是死士无疑了。 如果是死士... 并非他不能斩杀,而是需要时间。 几名黑衣人对视一眼,领头者在远处厉声喝道。 “所有人记住!” “任务只有一个——诛杀长公主!” “其余人等,识相的速速离去,饶你不死!” 这个其余人等,说的既是韩之序,也是企图靠近的裴玉岑。 可他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已从林青瑶的弓上离弦射出! 正如韩之序所说,林青瑶的弓是他舍弃力气,换取速度特制的。 此刻长箭转瞬就要到说话之人身前,他情急之下只能用尽全力微微侧身。 箭矢划破他的侧颈,飞出老远后,失去力气跌落在地。 还没来得及继续发号施令,紧追着林青瑶那一箭后,一根带起猎猎风声的箭矢,正中黑衣人首领的咽喉。 那人捂着脖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鲜血从指缝渗出,无声倒地。 林青瑶不敢乱动,只是眼角看到了韩之序收起在马侧的长弓。 “阿瑶姐姐,保护好自己。” 他沉声说罢,将拇指食指弯曲放入口中,吹了个没什么声音的口哨。 今天是皇家围猎,禁卫军在明,镇抚司在暗。 可...都被安排在景文帝周围,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到。 不管了! 韩之序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立刻驱马上前! 已经见了血,就无需有任何犹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战局骤然爆发。 黑衣人见首领已死,却丝毫没有退意,反而越战越勇。 与韩之序一个照面下来,黑衣人就知道要杀长公主,必须先斩杀眼前的青年。 沉默之间,黑衣人中有四位都朝着韩之序涌来。 韩之序功夫不差,可手中是备用软剑,黑衣人悍不畏死,有四五人合而攻之,很快就被彻底拖住。 不过他并不是世人眼中的废物世子,就算被围剿,思绪仍然急速运转。 追风也极其配合,丝毫没有畏惧黑衣人的刀剑。 就这样,一人一马四名黑衣人,打着打着,渐渐朝着另外两名黑衣人而去。 那两人原本按照计划,打算伺机而动,找机会斩杀林青瑶,可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卷入了战局之中。 韩之序一人对六名死士,甚至还能分出三分心神,观察远处剩余的三人。 林青瑶一箭没有射中,却丝毫不敢分神懊恼,反而收敛全部心神,手搭箭矢,全神贯注看着密林方向。 她没有韩之序的耳力,但胜在观察力还算强。 可就在这一片混战中,裴玉岑忽然策马而至! 他纵马冲入战局,手中拿着箭篓里的箭矢,狠狠扎向一名正欲抽身偷袭林青瑶的黑衣人。 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可凭借着此刻的狠劲和成年男性的力气,硬是将箭矢插进了那个黑衣人右侧肩胛之中。 局面越是紧张,裴玉岑也越是冷静。 他选择的角度非常刁钻,正是前段时间研习《大靖仵作笔录》的时候,记住的一处大穴。 果然,那黑衣人瞬间失去了对右侧肩胛连带肩膀的掌控力,握着手的箭无力垂了下去。 “裴玉岑?!” 林青瑶又惊又怒! 这种时候,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穷书生过来干什么? 送死吗?! 听到林青瑶怒喝,裴玉岑只得暗自咬牙,不论她说什么,今天他都不会离开! “裴大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韩之序看到裴玉岑的动作后,亦是紧皱眉头。 讽刺一句后,软剑就配合着裴玉岑的箭矢,抹了那右臂无力之人的脖子。 接着追风甚至不需要驱动,扬高马蹄转身,顺便躲过了黑衣人的一剑。 “滚远一点。” 如此累赘,一会要是被黑衣人伤到,他可不介意顺水推舟! 说完韩之序手中软剑犹如龙蛇,继续在黑衣人中穿梭不止,带起阵阵凌厉剑光。 裴玉岑并不回答,看韩之序对阵身下的几个黑衣人丝毫不落下风,就策马来到林青瑶身边。 “你为何在此!” 林青瑶质问。 她可管不了那么多,虽然裴玉岑率先出声提醒,可难保不是他带来的人。 不会是对新婚贺礼不满,想要杀人抹债吧,林青瑶心中满是恶意的想着。 可抬头就看到裴玉岑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听完她的话,更是绝望而苦涩。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能明白林青瑶的心意。 裴玉岑苦笑道:“我...” “若我说,是为了救你,你可会信我?” 他神色满是受伤,可林青瑶却再没看他。 远处的黑衣人隐藏太好,她根本没有发现,此刻拉满弓弦对准了围剿韩之序的黑衣人。 “滚开点,别在这里装深情。” “本宫不需要你救!” 话音落下,松开弓弦,箭矢再次飞出。 一声惨叫从韩之序的方向传来! 因为距离近了很多,林青瑶这一箭不但射中,还扎入一名黑衣人头颅约一寸! 第203章 名为信任的种子 “好箭!” 韩之序双眸熠熠生辉。 黑衣人又倒下一个,他周身的压力骤然轻了几分,竟然还能在这种时候分出神来,对着林青瑶的箭法毫不吝啬地夸赞。 若非此刻刀光剑影,情势危急,林青瑶真想学着秋水那丫头的模样,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么近的距离,对方下一步动作又如此清晰,她要是再射不中,往后这弓箭,怕是也没脸再碰了! 可就是这电光火石间轻松写意的互动,却像是一根淬了毒的尖刺,狠狠扎进了裴玉岑心口! 都什么时候了?! 那些黑衣死士眼见同伴一个个倒下,早已杀红了眼,状若疯魔! 他们两人......他们两人怎么还能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 加把劲啊!不是悍不畏死的死士吗? 不是还有好几个人吗? 怎么就对付不了一个区区韩之序?! 一丝阴暗恶毒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裴玉岑心底最幽暗角落滋生蔓延。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暗暗替那些黑衣人鼓劲,盼着他们能给韩之序造成更大的麻烦,甚至直接杀了他! 然而,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裴玉岑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枯瘦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瞳孔里满是惊骇与自我厌恶。 从前,他裴玉岑自诩文人风骨,端方君子! 纵然谈不上高风亮节,也绝非阴险小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会生出如此卑劣可怖的想法?! 是从双手染血开始,还是从“洞房花烛夜”那天开始?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不甘? 都不重要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吗? 他裴玉岑没有错。 很快,他狠狠闭上了眼,再睁开已经一片平静。 “韩世子小心,他们已经......不顾生死了!” 裴玉岑出声提醒,催动马匹,默默地守在了林青瑶身侧稍后方位置,手中不知何时又紧紧攥住了一根备用长箭,权作防身的武器。 韩之序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气音。 “裴侍郎,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对裴玉岑,他可从来没什么耐心和好脸色。 这话落在裴玉岑耳中,却莫名地觉得有几分......熟悉。 似乎不久前,也有人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但眼下鲜血飞溅,他也没有太多思绪去回想。 局势虽然依旧紧张。 但随着黑衣人的减少,韩之序已然渐渐占据上风,身形在数名死士的围攻下游刃有余,手中软剑翻飞,甚至还能分神留意四周林间可能存在的埋伏。 就在这时,密林深处传来了越来越近的密集马蹄声和杂乱脚步声。 韩之序原本就清冷的眉眼,此刻更是沉静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若是唐棠在此,立刻就能明白,自家主子这是真的动怒了。 没错,此刻的韩之序非常生气。 其一,自然是因为有只赶不走的苍蝇,非要围在阿瑶姐姐身边自我表现,嗡嗡嗡地惹人心烦! 其二,便是这镇抚司的人! 听到他发出的讯号,竟然磨蹭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他平日里高俸禄养着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 随着援兵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仅存的几名黑衣死士互相对视一眼,眼中俱都闪过一抹决绝的狠戾。 活? 死士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活”这个字。 而死,也要在完成任务之后再死! 否则,家中的妻儿老母,恐怕都会沦为他们黄泉路上的“伴儿”! 想到这里,也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杀!” 他们彻底放弃了任何防御,招招见血一时之间逼近了韩之序。 远处一直隐匿埋伏的那三名黑衣人同时暴起,手中长弓早已拉满如月,三支闪着寒芒的箭矢,目标一致,全部对准了同样再次拉开小巧弓箭的林青瑶! “咻——” “咻——” “咻——” 连续三道尖锐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撕裂空气,直扑林青瑶面门而去! 林青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 她早就看出来韩之序的游刃有余,而且,几乎是出于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她笃定,韩之序一定会保护好她。 而且林青瑶也已经发现,韩之序不惜在这皇家围猎场,彻底暴露他隐藏的实力。 她的这份信任,并非一朝一夕。 而是韩之序用无数个日夜陪伴与无条件维护下,在她心田里悄然种下的名为“信任”的种子。 如今,这颗种子已然长成了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 果然! 如林青瑶所料。 就在那三支箭矢即将及身的刹那,韩之序动了! 他足尖在马镫上轻轻一点,身形如鬼魅般腾空而起,手中软剑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光,精准无比地削断了两支箭矢! 与此同时,他手腕一抖,一道乌光从袖中脱手而出,快得几乎看不清!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最后一根来势汹汹的箭矢被那乌光击中,猛地改变了方向,擦着林青瑶的鬓边飞过,钉入了她身后的树干,兀自嗡鸣不止! 而几乎就在韩之序出手的同时,林青瑶手中的箭矢也默契离弦! “噗嗤!” 远处,方才射出致命一箭的三名黑衣人中,正中间的那一个,眉心处赫然多了一个血洞。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 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韩之序凌空化解杀招,林青瑶精准反杀一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危机并未就此结束! 一名距离林青瑶最近的黑衣死士,眼见同伴接连殒命,援兵将至,彻底陷入癫狂! 他嘶吼一声,竟是不顾一切舍弃了与韩之序缠斗机会,手中钢刀高举,状若疯虎般朝着林青瑶的坐骑闪电扑了过去! 他很清楚,只要杀了长公主,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这一扑速度极快,角度又刁钻,恰好是在韩之序刚刚落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何况,在这个黑衣人猛扑的时候,另外两个长刀已经来到了韩之序的身后。 可是! 韩之序全身心都在林青瑶的身上,根本没有顾及背后。 林青瑶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想要拉弓,却已然来不及! 第204章 给本宫滚开! 西山皇家围猎场深处。 杀机弥漫。 “韩之序!” 林青瑶一颗心骤然悬紧,几乎脱口而出,下意识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被两柄长刀逼近的身影。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地守护在林青瑶侧后方的裴玉岑动了!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催动座下马匹,奋力向前,竟是硬生生横在了林青瑶的身前。 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名扑向她的死士,也彻底隔断了她望向韩之序的焦灼视线。 视野被骤然遮蔽,林青瑶心头那股担忧瞬间被愤怒取代! 裴玉岑要做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青瑶想要越过裴玉岑,冲过去救韩之序,可裴玉岑像是铁了心,死死卡住位置,分毫不让。 “给,本,宫,滚,开!” 林青瑶的声音从咬的格外重。 她那双狭长眼眸,刹那间漫上骇人的赤红,而双手此刻毫不犹豫地再次拉满了弓弦。 乌黑箭尖,不偏不倚,直直对准了裴玉岑的心窝! “本宫的话,不喜欢说两遍。” “瑶瑶!” 裴玉岑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他望着林青瑶那双此刻只剩下冰冷杀意的眸子。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陌生...太陌生了! “我不能...让殿下过去。” 原本裴玉岑以为,自新婚之后,他们之间最多只是彻底的陌路,是再无瓜葛的两个人。 他以为,他至少还能像一个远远的旁观者,默默地关注着她,甚至可以在此刻这样危急的关头,挺身而出,护她周全。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眼中,在她心里,他裴玉岑......竟已是需要拔箭相向,甚至可能真的会毫不犹豫松手,任由利箭穿透他胸膛的...仇人了吗?! 身后刀剑相击的铿锵声,濒死惨叫声传到裴玉岑耳中,都像是隔上了一层水幕,变得遥远而模糊。 裴玉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女子那双盛满决绝与厌弃的眼睛,还有那冰冷指向他心脏的箭尖。 心,一寸寸冷下去,沉入无底深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瞬间,变故再生! 韩之序那边,为了斩杀那名冲向林青瑶的死士,后背硬生生挨了一刀,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而与此同时,远处那一直隐匿寻找机会的死士,敏锐地捕捉到了裴玉岑挡在林青瑶身前,造成了这短暂混乱的良机! 阳光下,他手中弓弦震颤,一支淬了毒的箭矢闪过一道寒芒,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奔林青瑶后心袭来! 箭矢破空,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林青瑶背对着箭来的方向,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撕裂空气的锐响! 几乎是同一时刻,韩之序强忍剧痛,面色阴沉如水,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可,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裴玉岑离得更近! 他像是被那箭矢的寒光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回神。 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狠狠扬起一直紧握着马鞭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打在了林青瑶坐骑闪电的身侧! “唏律律——” 闪电吃痛,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痛苦高亢的嘶鸣! 林青瑶猝不及防,只能死死伏低身子,紧贴马背,才没被甩下去。 这通人性的宝马,纵然受惊,也只是后退几步,便迅速稳住身形,载着主人脱离了方才的位置。 也就在闪电移开的那个刹那!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 那支原本射向林青瑶后心的毒箭,不偏不倚,正中还保持着扬鞭姿势,已来不及闪避的裴玉岑前胸! 剧痛潮水般席卷全身,裴玉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拉不住手下缰绳,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落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几乎就在裴玉岑落地的同时。 应韩之序那声几不可闻的哨音而来,数十名黑衣劲装的男子从四面八方的密林中驱马而出,瞬间将残余的刺客团团围住。 裴玉岑意识模糊间,只看到一片片晃动黑影,还以为是更多的刺客涌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着林青瑶方向,嘶哑地绝望大喊。 “瑶瑶......快逃!” 这次他比瑶瑶,死的早。 可是,为什么他会下意识想到这次... 还没等裴玉岑想清楚,他双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胸前的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洇湿了身下的青草地,染出一片刺目的猩红。 有了这数十名一看就训练有素的劲装男子加入,战局瞬间呈现一边倒的碾压之势。 林青瑶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裴玉岑,便立刻转开了视线。 她声音清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留个活口!” 她早已猜到,这些人,都是韩之序暗中培养的力量。 那些原本悍不畏死的黑衣刺客,转眼便陷入了绝境。 刀光剑影,惨叫连连。 终于,随着最后一名刺客被利落擒住,这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厮杀彻底落下了帷幕。 林青瑶立刻弃了马,脚步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匆匆奔向脸色苍白的韩之序。 “怎么样,之序!” “伤的重吗?!” 她的声音里,是丝毫不隐藏的担忧与后怕。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尾音都带着颤抖。 韩之序的视线从地上昏迷不醒的裴玉岑身上漠然扫过,随即转向林青瑶,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区区皮肉伤,不碍事。” 他故作轻松,抬手想去拂开她蹙紧的眉头。 “倒是阿瑶姐姐,方才......可有吓到?” 语气再如何轻描淡写,可他身上那件银鱼罩甲,此刻已被后背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连带着里面的月白常服,也洇开一团团深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林青瑶鼻尖蓦地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她吸了吸鼻子,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 韩之序唇角弯了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名快步上前的劲装男子打断。 “主子,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第205章 裴玉岑昏迷 那黑衣男子,就是当初在慈光寺,韩之序与慈念夜谈之时传信之人。 手中还拖着一个被卸了下巴,捆得结结实实的死士,正是方才林青瑶下令要留的活口。 他将人往地上一丢,单膝跪地,头垂得低低的。 “问出些什么没有?” 林青瑶抬眸看向那跪地的男子,沉声问道。 她并未留意到,在她问话的瞬间,韩之序眼中一闪而过的,针对那下属的凛冽怒意。 见他久久都不说话,韩之序开口。 “说。”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杀意。 那劲装男子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噗通”一声。 双膝都跪在了地上,额头上几乎是瞬间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此...此人...” 林青瑶不知道韩之序忽然哪里来的怒意,但是这现在似乎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舌头捋直了说话。” 韩之序声音更冷了几分。 他哪里来的怒意和杀气? 当然是这些下属太过废物! 通通都是废物! 但凡他们能早来片刻,阿瑶姐姐何至于受此惊吓?! 又岂会轮到那个姓裴的...舍命救人?! 更何况,若不是那个姓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挡在那里碍事,给了那些死士可乘之机。 他原本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让阿瑶姐姐沾染上半点危险! 现下... 韩之序心头掠过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压根不敢深想,阿瑶姐姐会不会因为裴玉岑这舍身一挡而... 那男子知道今天是逃不了一顿责罚,也不敢解释是景文帝那边惊了马,连忙深吸一口气。 “回长公主殿下,回主子。” “此人嘴硬得很,属下灌了迷药,他也只是反复念叨奉命行事。” “至于幕后主使是谁,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而且,方才检查其余死士尸身,发现他们.......似乎都已提前在吞服了剧毒。” “已经陆续到了毒发时间,只有这个还有剩下一口气。” “其余的...都已经...咽气了。” 最后一句话,这男子已经是断断续续说着,额头都快磕在地上了。 “你真是废物。” 是谁指使的? 又是跟着谁的队伍过了禁卫军层层检查,混入了围猎场? 韩之序哪里不知道,这些线索彻底断了! 一时之间心中阴霾和怒意差点让他失控,他死死盯着劲装男子,身上迸发出骇人的气势。 林青瑶感受到了她情绪波动,回过头来,有些不确定的喊道。 “之序?” 听到她的呼喊声,韩之序背脊都寸寸柔软下来,转头视线与她相碰。 林青瑶只看到他眼中未消散威严怒意和迅速弥漫上来的柔情。 一时之间呆住了。 她... 从未见过这样的韩之序。 在她的面前,他总是装乖讨巧,有时候还会卖惨。 “阿瑶姐姐。” 本就担心林青瑶以后对待裴玉岑的态度会与以往不同,此刻自己又有些失态。 韩之序竟然生生出了一丝逃避。 他错开了视线,声音有些闷闷地道。 “这些死士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家养的。” “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您...项上人头来的。” “阿瑶姐姐不必担心。” “想要取您性命的人,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出那么几个。” 林青瑶敏锐的察觉到了韩之序情绪低落。 但是还没来及问出口,韩之序就继续说道。 “我定会查清楚。” “今后再也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发生!” 虽然韩之序话说的轻巧,可林青瑶还是有些顾虑。 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能量和决心,敢在皇家围猎场布下这样的杀局? 又是谁,能豢养得起这样一批连死都不怕的棋子?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禁卫军呼喊声与杂乱急促的马蹄声。 显然,方才这边的打斗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外围的守卫。 禁卫军...来了。 率先抵达的是一队胄鲜明的禁卫军,他们迅速散开,将这片狼藉的林间空地团团围住,兵刃出鞘,隔绝了外界。 紧随其后,龙辇停稳,景文帝在一众内侍簇拥下,步履沉凝地踏入圈内。 贺晋酌手持长刀,眉眼紧皱护在左右。 “父皇!” “陛下!” 在这些声音之中。 甫一入目,便是横七竖八的黑衣死士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景文帝的目光,扫过林青瑶,她面上没有丝毫异样立于一旁,正要下跪。 “免了。” 景文帝沉肃开口。 她的身后,那个定国公世子韩之序肩背衣衫被血浸透,而另一侧,刑部侍郎裴玉岑更是倒在血泊之中,人事不知。 只扫视这么一圈,这位帝王哪能看不明白?! 这不就是针对他的女儿,大靖长公主的刺杀吗?! 景文帝的身形猛然一顿,一股暴戾之气骤然腾起。 他霍然转向一旁持刀护卫着的禁卫军统领贺晋酌。 “贺晋酌!” “你这个禁军统领是怎么当的?!” “皇家围场,天子脚下!” “这便是你的守卫?!” 威严的质问声在林间回荡,压得周遭一片死寂。 贺晋酌就紧随帝王身后,看到眼前景象,也是脸色煞白。 他双膝重重跪地。 “微臣...微臣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景文帝怒意难挡,就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他的视线越过禁卫军,落在了韩之序身侧,那数十名肃立的劲装男子身上。 他们装束统一,气息沉敛,与禁卫军的制式截然不同,行动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森然。 其中有一人,景文帝不算陌生。 他的怒意忽然就消散了。 龙眸之中闪过精光,心下暗道,好啊,原来是你这小子! 怪不得当初在御书房,敢抗旨不继承爵位,还敢与他提条件呢! 看眼下这局面,应该是为了保护瑶儿,受了不轻的伤,还不惜在他面前暴露了镇抚使这个身份。 思绪电转,景文帝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 深知父皇脾气的林青瑶,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 “父皇,这件事情显然是有人精心策划。”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因此,儿臣以为贺统领倒是毫无罪责。” “何况,追责并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还请父皇先派太医为他们诊治!” 第206章 戏子 林青瑶思路清晰有条理,镇抚司的人都只听韩之序的,因此根本没有一个人哪怕扶一把裴玉岑... 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放任裴玉岑流血而亡吧。 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林青瑶想继续说的话。 声响由远及近,急促而匆忙。 李锐一众臣子,终于到了。 刚一一勒停马匹,他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就飞快扫过眼前狼藉的景象。 遍地尸骸,血气弥漫。 可... 长公主却安然无恙。 那个定国公世子肩背染血,而最让他心头震动的,是蜷缩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裴玉岑! 李锐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李锐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是他小看了裴玉岑这个年轻人啊,原以为不过是个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憨货。 没曾想,竟能做到这般地步,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倒也算......对自己够狠。 无数念头在李锐脑中飞速转过,然而他脸上却在瞬间堆满了震惊与焦灼。 那份官场上锤炼出的演技,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几乎是滚鞍下马,连平日最在意的官仪都顾不上了,踉跄着几步就冲向裴玉岑倒下的方向。 “裴侍郎!” “玉岑啊!” 李锐声音的颤抖与悲切,恰到好处。 他俯下身,作势要去查看裴玉岑的伤势,伸出的手在触及那片濡湿的血色前猛地顿住,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脸上惊骇更甚。 “陛下!陛下!” 李锐猛地转头,面向负手而立的景文帝,脸上布满了悲愤与惶恐。 “是何人如此大胆!” “竟敢在皇家围场行凶!” “竟敢对裴大人下此毒手!” “裴大人他...已经气息奄奄,危在旦夕啊!” “陛下!求您,求您快传御医!” 李锐的声音低沉,却响彻这一片林间。 谁要出手,对谁出手,林青瑶不清楚,可他李锐却清清楚楚。 此刻他要做的,就是...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强行拉扯到生死不知的裴玉岑身上。 说到底,裴玉岑是他的手下得力官员,又通过了他的考验,已经算是自己人。 既然裴玉岑对长公主还有旧情,又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那他李锐也不吝帮一把。 权当是成全裴玉岑一片赤诚之心嘛。 林青瑶静静立在一旁,锋利的眉头轻挑了一下,清凌凌视线掠过李锐那张写满“忠臣忧思”脸庞,唇边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呵,这演技,不去梨园唱念做打,倒是可惜了。 身侧,韩之序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她的身边,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漾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沉静如潭,落在李锐身上时,带着幽冷。 “阿瑶姐姐,”他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看来,李尚书对裴侍郎,当真是...情深义重。” 哼,他现在极其合理的怀疑,这些死士有一部分就是李锐甚至裴玉岑策划带进来的! 想做的,说不得就是这样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林青瑶没接他的话,只是那道原本落在李锐身上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转开,最终停留在韩之序被血色浸染的后背上。 那片刺目的红,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御医来了。” 她低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远处,几名提着药箱的太医,在禁卫军的护送下,正脚步匆匆地赶过来,额上都带着细汗。 林青瑶粗略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张长卿,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刚刚入园的时候,没看到人她就有些诧异。 当时让金宝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随行御医名单是有他的。 李锐见御医终于抵达,立刻让开位置,嘴里却依旧絮絮叨叨,念着裴玉岑的名字,一副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模样。 “快!” “快救裴大人!” “快啊!” 他催促着,好像晚一刻裴玉岑就要断气了。 景文帝的视线从李锐身上缓缓收回,又在韩之序那挺拔却染血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回自己女儿身上。 方才那股因皇家威严被挑衅而起的暴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淡了些许,只剩下沉沉的郁色。 “瑶儿,”景文帝开口,声音比方才质问贺晋酌时放缓了许多。 “你没事吧?” 林青瑶迎上父皇担忧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父皇,儿臣无事。”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再请求亲自查刺杀这件事了。 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眼下人多眼杂,已经不是开口的时候了。 听到她这么说,景文帝还是仔细端详了女儿片刻,确认她确实毫发无伤,神情镇定,这才微微颔首,心头稍安。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韩之序,大靖的镇抚使身上,银鱼罩甲被鲜血濡湿了大片。 “哼。” 还算你小子有点能耐,没让朕的女儿受伤,至于镇抚使和抗旨的事情,之后再算。 “朕看韩世子也受伤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韩之序微微欠身,动作间似乎牵动了伤口,但他面上却不见丝毫痛楚。 “劳陛下挂心,皮肉小伤,不碍事。” 另一边的御医中,张老御医踉跄被李锐急切地拉扯着,已经颤巍巍蹲下身去查看裴玉岑伤势。 另一位御医则被福禄公公亲自引着,走向林青瑶和韩之序这边。 韩之序却对那御医轻轻摆了摆手。 “我无碍。” 伤口牵拉间,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转而看向林青瑶,声音放柔了些许。 “阿瑶姐姐,还是先让御医为你看看吧,莫要留下什么惊吓。” 林青瑶斜睨了他一眼,她看起来就那么弱吗? 不过她并没有拒绝御医诊脉的动作。 好像两人不需要太多言语,她就已经明白,韩之序是怕她第一次动手杀人,别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御医诊完脉,又在福禄公公丝毫不松懈的眼神下,小心翼翼地为林青瑶检查了一番,从头到脚,确认她确实连一丝擦伤都无,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躬身回禀。 “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凤体安康,并无损伤。” 话音落下,景文帝神色彻底放松下来,他微微颔首,抬了抬下巴。 御医低着头没看见,还是一边福禄公公拽了拽他。 “哎哟,辛苦陈御医快给韩世子看看吧。” “瞧瞧这小脸,毫无血色了。” “别把身上血给流干了哟~” 好家伙,金宝的碎嘴就是从福禄公公这里遗传的啊。 第207章 伤痕 陈御医被福禄公公这么一提醒,才猛地回过神。 他凑近韩之序,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这...” 老御医仔细查看了一番,面色凝重。 “韩世子这伤,耽搁了些时候,衣料都和伤口粘连结痂了。” “需得立刻回营帐,仔细清理创口,再敷上创药,否则恐引发高热,后患无穷。” 陈御医此言一出,林青瑶心口蓦地一紧,眉心也随之蹙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韩之序,却听他低沉开口,字字清晰,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我不去,就在这里处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任性上了?” 林青瑶有些恼了,这人怎么在这种关头,忽然就犟起来了? 性命攸关的事,岂是儿戏! “总之,我不离开这里。” 韩之序抿紧了唇,微垂着眼睫,竟透出几分执拗。 那模样,活像个抵死不从的......罢了。 也为难了一边的张御医,小老头急得跺脚,却又不敢强行干预,只能小声劝道。 “殿下,韩世子的伤势确实耽误不得啊……” 林青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她盯着韩之序,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哼,不走是吧?” “那就现在脱!” 林青瑶的语气强硬,韩之序身体都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耳根处悄然漫上一抹薄红,他微侧过头,避开了林青瑶那带着薄怒的直视,声音压得又低又轻。 “我没事的阿瑶姐姐…” “没…没什么要紧的。” 看他又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林青瑶叹了口气。 “之序。” 她上前一步,伸手覆在他肩头被鲜血沁透的衣衫。 那股濡湿冰凉的触感传来,让她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发紧。 她的力道不自觉放轻,连声音都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哄劝。 “听话。” 韩之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犟嘴,像个被顺了毛的猫儿,乖顺地点了点头。 陈御医见状,连忙识趣地退开一步。 “殿下,老臣这就去取清创的药具来。” 说完,还悄悄给旁边一直含笑看着的福禄公公递了个眼色。 福禄公公会意,笑眯眯地冲林青瑶行了一礼,便随着陈御医一同朝远处营地方向走去,将这片小小的空地留给了二人。 周围那些隶属镇抚司的劲装男子,早已极有眼色地背过身去,默契地围成了一道严密的人墙,隔绝了所有可能投来的视线。 至于那些死士的尸体,也早被赶来的禁卫军清理干净,只余下草地上暗沉的血迹。 不远处的景文帝,看着女儿那副全然围着韩之序打转的模样,忍了又忍,才没把人叫过来。 儿大不由娘啊,轻哼了一声,转身迈步走向了生死不知的裴玉岑那边。 一路行去,禁卫军哗啦啦地分开道路,声势不小,可林青瑶的心思,却全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人墙之内,韩之序背对着林青瑶,动作有些迟疑,缓缓解开了身上的银鱼罩甲。 那件原本光鲜亮丽的罩甲,此刻已被血色洇湿了大半,沉甸甸地散发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他将罩甲随手丢在一旁,又开始褪去里面的月白常服。 随着衣衫滑落,随意挂在腰间,他精瘦却布满伤痕的背部,彻底暴露在了林青瑶眼前。 那道新添的刀伤,就在肩胛骨下方,伤口狰狞外翻,皮肉模糊,随着他脱衣的动作,又开始洇洇渗血。 可更让林青瑶心神俱震,连呼吸都几乎停滞的,是那道新伤周围,乃至他整个背部,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旧伤痕! 那些疤痕深浅不一,形态各异。 有些长而扭曲,带着皮肉撕裂后愈合的丑陋印记,像是被鞭子狠狠抽打过。 有些则是细密的小点或短线,如同利器反复戳刺或划过留下。 还有几处颜色更深、微微凹陷的疤,不知是何种酷刑所致。 大部分旧疤早已褪去了狰狞,只留下比周围肤色略深的印记。 可韩之序本就肤色极白,在白皙底色映衬下,这些沉默的印记,便像是泼在宣纸上的墨点,突兀而刺眼,无声地诉说着他曾经历过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与痛楚。 林青瑶的指尖停在了半空中,想碰触,却又不敢落下。 她只觉喉头一阵干涩发紧,胸口也闷得厉害,像是堵了一团湿重的棉絮。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韩之序顶多是有些不得了的暗中势力,擅长谋略和情报,在朝廷之中也有些交好之人罢了。 为他父亲的死也好,为了保护寡母和姐姐也罢,才不得不周旋于阴影之中,这些都可以理解。 可她从未想过,在他那看似无害的外表下,竟隐藏着这样一身饱经摧残的躯体。 这些伤痕,像是在无声诉说他过去经历过怎样危险与不为人知的痛楚。 远比她想象的要多,要重... 要...触目惊心。 “这些伤…” 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明知道此刻绝非追问的时机,可她还是几乎下意识的问出口。 话一出口,她又立刻后悔,急忙补充道。 “不…不用回答。” 听到她有些微颤的声音,背对着她的韩之序,身躯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他其实,不怕她问,反而怕她不问。 明明在这里人多眼杂,并不适合处理伤口,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裴玉岑舍身挡箭之时,他......他承认,那一刻,他确实有些慌了。 他想用这一身丑陋伤痕,换取她哪怕一丝心疼与怜惜,以此来加重自己在她心中的权重。 韩之序只是......太害怕了。 他怕裴玉岑那奋不顾身的一挡,会在阿瑶姐姐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害怕裴玉岑挟恩图报,害怕阿瑶姐姐心有余情。 他更怕,自己在她心中,终究......什么也不是。 可当真将这些不堪全然暴露在她眼前时,他又本能地感到一阵难堪与瑟缩,下意识地想蜷缩,想将这丑陋的一切藏起来,想要避开她的触碰甚至目光。 这些狰狞的疤痕,恐怕......会让阿瑶姐姐觉得厌恶不适吧? 第208章 中毒 韩之序越是心里这样想,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他背上的视线,带着探究,带着惊愕,还有...他分辨不清的复杂情绪。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周遭明明有风穿过林间,带来草木清气,吹散了一片血腥,可韩之序却觉得空气凝滞,压得胸口发闷。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越缚越紧,心底也悄然滋生出一丝不安。 他其实,多想在阿瑶姐姐面前,永远是那个干净,无害,眼底只有她的少年郎。 永远做那个能稳稳托举她,为她扫平一切障碍的人。 可无数个午夜梦回苏醒后,他都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无法隐藏。 “阿瑶姐姐,刺杀的事要查的话,交给我吧。” 他忽然开口,急切地想转移开林青瑶的视线。 声音放得极低,只有两人听得到,像是在耳语。 虽然林青瑶方才并未过多关注裴玉岑,可她那两次不经意瞥过去的动作,韩之序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姓裴的昏死过去前,声嘶力竭喊出的,是阿瑶姐姐的名字。 只要一想到这些,恐惧,嫉妒,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酸楚,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上心头,连他的理智都要被淹没。 这件事,必须由他来查,他才放心! 他要查个彻彻底底! 这些死士究竟从何而来? 为何他布下的暗桩未能提前预警?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那个姓裴的手笔? 是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用命来演的苦肉计?! 恐惧又如何,就算他心底恐惧,也不会让步半分! 他绝不能,也不会让任何事,任何男人,动摇阿瑶姐姐对他的信任,分走她对他的半分情感! 林青瑶暗自叹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 他不查,父皇也会找人查清楚的,又何须他来操这个心? 不能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自己的身体都弄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有心思争这些! 虽然心里这么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再反驳他,甚至不舍得多苛责一句。 “知道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应承。 林青瑶话音刚落,陈御医便已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放着烈酒、棉布、剪子、镊子,还有几瓶药膏。 陈御医看着韩之序背上那新旧交错的伤痕,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 刑部监狱和诏狱中的犯人身上,也没有这么惨的伤痕啊! 他拿着镊子的手都有些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疼的话,就握我的手。” 林青瑶先是冲着陈御医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韩之序伸出手,青葱手指带着温热,停在他胳膊前一寸的位置。 韩之序下意识想要握住,又害怕一会真的痛起来,会让林青瑶受伤,一时之间,心里的小人开始疯狂打架。 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就求握手? 握不握?! 握! 这个时候不握什么时候握,他不就是为了得到阿瑶姐姐的垂怜,才赤身裸体吗?! 这么想着,他那双还有斑驳血迹的手与她交握,覆盖。 温热细腻的触感传来,韩之序心头微颤,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陈御医立刻上前,开始小心翼翼为韩之序处理背上刀伤。 烈酒倾洒,剧烈灼痛传来,韩之序紧紧皱着眉头,身体紧绷,闷哼出声,连额角都渗出冷汗,可牵着林青瑶的手却没有丝毫用力,反而更轻柔了几分,生怕捏疼了她。 林青瑶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和细微颤抖,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回握住他。 陈御医手底下动作很快,清理粘连的布料,用烈酒冲洗伤口,再敷上金疮药,最后用干净的棉布细细包扎。 整个过程,韩之序除了最初那一声闷哼,再未发出半点声响,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包扎完毕,陈御医也松了口气。 “韩世子要避免劳累,切不可再牵动伤口。” “另外创口仍需要每日换药,仔细将养。” 叮嘱一番,一直候在一旁的福禄公公,那双眯眯眼扫过两人还交握没有松开的手,适时轻咳了一声。 “韩世子,咱家给您拿了一套干净的常服,先换上吧,仔细着凉。” 他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鼠灰锦袍递上前。 春三月,又是山林深处,还是有些冷的。 “殿下,这边没什么事,老奴就去陛下那边伺候了。” 福禄公公躬身行礼,悄然退开。 这边厢暂且安稳,而被禁卫军紧紧围住的另一边,气氛却愈发凝重。 留意着女儿和韩之序动向的景文帝,也看到了两人握在一处的手。 “哼!” 他这一哼不要紧,原本裴玉岑就情况危急,几个御医又是诊脉又是喂药的,结果人不但没有苏醒,反而气息更加微弱起来。 景文帝这一出声,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新晋御医吓得腿一软,“扑通”就跪倒在地,带着哭腔。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啊!” “哭丧呢!” 景文帝本就心烦,此刻更是动怒。 “折腾半天了,人到底能不能救活?” 那御医抖得筛糠一般,已经说不出两句完整的话,只能瑟缩地跪在地上求饶命。 裴玉岑心口的长箭,深嵌胸膛,无人敢轻易拔动。 就算是经验老到的张老御医,此刻也是眉头紧锁,不敢冒险。 方才他们给这位裴侍郎灌下去的,只是吊命用的“独参汤”,用大剂量的人参强行护住他的心脉。 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张老御医俯下身,仔细端详着裴玉岑的脸色和指甲。 此刻的裴玉岑,胸前衣襟早已被涌出的鲜血染透,洇开大片大片暗沉的红,衬得他那张原本就清瘦的脸庞,更是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张御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参汤起了作用,气息虽微弱,倒没有继续变弱,比方才稳定了一些。 另一名御医则手持小剪,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胸前的衣料,露出那狰狞的箭伤。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与鲜红的血液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第209章 回上京! 张御医连忙凑近仔细辨别,又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蘸了些许溢出的,颜色发暗的血迹,凑到鼻尖轻嗅。 怪道刚刚他就觉得这位裴大人唇色乌黑,面色发青,原来... 张御医脸色骤然大变,猛地抬头看向景文帝,声音都因震惊而有些尖锐。 “陛下!这......这箭上淬了剧毒!” 此言一出,仿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山谷间原本就紧绷的气氛,骤然凝固! 连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 而不远处的林青瑶,也清晰地听到了张御医这句话。 为韩之序整理衣领的动作倏然一顿,手下意识收紧。 “好好好!” “好一个居心叵测!” 景文帝气得须发微颤,龙颜震怒。 “天子脚下,皇家围场,行刺杀皇族之事!” “甚至用上了淬毒的箭矢!” 这些死士,出手不但狠厉,连弓箭都带了剧毒,这分明就是一定要他的女儿死啊! 还不等景文帝彻底爆发,张御医又急声禀报。 “陛下,裴大人身中剧毒,毒性猛烈,此地药石匮乏,情况危急万分,需立刻送回京城。” “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陛下,求您一定救一救他啊。” 李锐眼珠子一转,立刻扑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磕头恳求。 “裴侍郎为护公主殿下舍生忘死!” “忠勇可嘉,求陛下开恩,救他一命啊!” 景文帝胸中怒火翻腾,但此刻救人要紧,他强压下心头杀意,沉声下旨。 “福禄!” “奴才在!” 福禄公公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候命。 “传朕旨意!” “立刻调集最快的马车,由禁卫军精锐护送,即刻将裴侍郎送回京城,命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会诊!” “务必保住刑部左侍郎性命!” 顿了顿,景文帝环视四周狼藉。 “春猎,到此为止!” “所有人,即刻启程,回上京!” 景文帝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带着皇家威严,响彻整个山谷。 天子震怒。 这个消息,先是自西山围场传遍京中,又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上京城。 纵然这些死士的目标,是长公主林青瑶殿下,而最后受伤的也并非圣驾,可这明晃晃对准皇家子嗣的杀局,以及淬了剧毒的箭矢。 无一不在昭示着,对大靖至高皇权最赤裸的挑衅。 原本散在各处林间追逐猎物的皇子勋贵,文武大臣,被紧急传召聚拢。 当得知这件事后,人人面色煞白,惊惧与疑虑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 人群之中,三皇子林天珏死死攥着马缰,指节青白。 他紧皱眉头,远远望着那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的林间空地。 瞥见林青瑶被宫人簇拥着,虽看不真切神情,却显然安然无恙。 而那个碍眼的韩之序,也仅仅是肩背染血,竟还能站着! 废物!通通都他娘的是废物! 林天珏的眼白被血色浸染。 他耗费多少心力,打通多少关节,才将郑坚的那些死士,悄无声息掺入护卫仪仗! 甚至连可能追逐猎物深入的路线都算计在内! 结果呢?! 竟然连一个林青瑶都未能拿下!反而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 心头怒火与戾气翻涌,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早知道郑坚的死士,和他那个人一样废物,这件事他就不应该涉足! 尽管心中思绪滔天,可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惊惶,随着众人一同调转马头,往回疾驰。 只是那双惯常含着几分轻佻笑意的眸子深处,此刻只剩阴鸷与不甘。 回京的路,与来时浩荡欢快截然不同。 沉闷的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微尘土,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死寂。 除了车马行进的辘辘声,几乎听不到旁的人声。 裴玉岑被太医初步处理后,依旧昏迷不醒,由禁卫军精锐护送,乘着特备的软轿马车,快马加鞭,先行一步送回上京中救治。 而林青瑶,则被景文帝不容分说地“请”进了御驾龙辇。 她是死士刺杀的直接目标,幕后真凶一日未明,潜在的危险便一日未除,留在宫中,待在天子身边,方为最稳妥之策。 宽敞奢华龙辇内,景文帝靠坐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双目微阖,眉心却紧紧蹙起一个川字。 林青瑶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云纹。 其实,她自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动了杀心。 这在上一世根本没有出现过。 会是谁? 对她怀有如此刻骨恨意,不惜在天子脚下布下如此杀局,非要置她于死地? 是一开始就言语讽刺的林天珏? 亦或是,在围场那番急切悲痛,为裴玉岑请命作态的李锐? 还是说,隐藏在更深处的人? 总不可能是赌坊和酒楼得罪的江湖人士。 别的不说,就悄然潜入西山围猎这手段,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瑶儿。” 景文帝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他睁开眼,揉了揉眉心,看向对面静坐的女儿,那双龙目中,带着担忧。 “今日之事,你可曾察觉到什么异样?” “或者说,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选?” 林青瑶抬起头,迎上父皇探究的目光。 她明白父皇的意思。 他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指向,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 她微微摇了摇头:“父皇,儿臣愚钝。” “当时刺客来势汹汹,招招狠戾,儿臣与韩世子只顾着勉力周旋,实在无暇他顾,并未留意到其他异常。” “至于幕后主使...” 她顿了顿,语气坦然。 “儿臣不知。” “想来对方既敢在皇家围场动手,必然筹谋已久,行事也定然缜密异常,恐怕不会轻易留下什么明显的把柄。” 就算怀疑李锐,也不能在此刻说出来。 无数念头在她心底飞速转过,面上却依旧镇定。 景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自诩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她是不会对自己隐瞒什么事的,眼下,她无非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想妄下论断。 “最近先住回宫中吧。” 说罢,景文帝也就不再多言。 龙辇辘辘,碾碎了一路寂静,直至平稳地驶入巍峨宫城。 第210章 舍生忘死 上京城,皇宫。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的身影投射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拉扯出长短不一,扭曲而不安的影子。 气氛凝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以几位皇室子嗣和内阁大臣为首,所有人的头都低垂着,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 生怕生出什么动静,会触怒龙椅上那位积蓄着雷霆之怒的帝王。 景文帝面沉似水,那双威严的龙目缓缓扫过下方乌压压跪着的人群,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其实在回来的马车上,他的怒火就已经平息。 可当此刻对上这些大臣的时候,他必须拿出一个帝王的态度来。 “查!” “给朕!彻查!” 景文帝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案上朱笔,奏折都随之跳动了一下。 “这是何等的猖狂!” “何等的无法无天!” “我大靖立朝近百年,何曾有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皇室血脉,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遭遇刺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是打在朕脸上,打在整个皇室脸上的耳光!” 帝王之怒,如有实质! 怒火掀起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御书房,压得殿内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将头埋得更低,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这一次是皇家子嗣,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那淬了毒的箭矢,恐怕就要扎向朕的心窝了吧!” 这句话一出,以陈阁老为首的内阁大臣哗啦啦齐齐跪下。 “陛下万不可如此说啊!” 陈阁老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御书房内,其他大臣也回过神来,一时之间所有人,连林青瑶都跪了下来。 谁都清楚,这次春猎遇刺,绝非寻常。 一场席卷朝堂的惊涛骇浪,已然无可避免。 查,是肯定要查的。 但怎么查? 从何查起? 最终会查到谁的头上? 又会牵连出多少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没人敢去深想,这件事中,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下场。 就在这窒息的沉默之中,一个身影动了。 李锐缓缓抬起了头来。 他那张素来以铁面无私着称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压抑的悲愤与沉痛。 膝行两步,向前挪动,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陛下息怒!” “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除了雷霆彻查刺客来源与幕后真凶,尚有一事,迫在眉睫,恳请陛下圣心明断!” 景文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总觉得李锐没什么好话。 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景文帝只能皱眉颔首。 “说。” “陛下,”李锐重重一个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 “刑部左侍郎裴玉岑,为护卫长公主殿下周全,奋不顾身,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下了那支淬毒的利箭!” “如今,人事不知,生死未卜,正由太医院倾尽全力抢救!” 他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 “裴侍郎虽入仕时日尚短,然其拳拳忠心,昭昭护主之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他此番舍生忘死之壮举,实乃我大靖臣子之楷模,忠义之典范!” “臣斗胆恳请陛下,万万莫要让忠臣寒心啊!” “无论裴侍郎最终能否渡过此劫,都应赐予其应得的荣光与抚恤!” “如此,方能彰显其忠义,慰藉天下臣子之心,亦不负其舍命相护之义!” 李锐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他句句不离裴玉岑的“忠义护主”,字字强调其“舍生忘死”,实则不过是不动声色地提醒御座上的帝王。 他最疼爱的长公主殿下,之所以还能安然跪在御书房内,都是因为裴玉岑救驾有功! 如今恩人还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若天子对此等功绩无动于衷,视若无睹,那往后,再遇危难,谁还敢挺身而出? 谁还肯为皇家效死命? 这无疑会寒了满朝文武,乃至天下臣民的心! 景文帝紧蹙的眉头,又加深了几分。 哼,李锐这老东西,话语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机锋。 对于裴玉岑,这个曾经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人,景文帝的心情是复杂的。 最初的欣赏,早已在悔婚风波,以及后来察觉到裴玉岑投靠李锐,性情大变之后,消磨殆尽。 他甚至有些厌恶此子那阴沉沉的模样,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判若两人。 但... 眼下,此情此景,却由不得他这个帝王全凭个人好恶行事。 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尤其是发生了如此恶性的刺杀事件,他身为帝王,不能不有所表示。 哪怕明知李锐是借机施压,他也只能顺水推舟。 这便是帝王的无奈,亦是权衡。 正像李锐所言,裴玉岑救人之举,不论其内心真实动机为何,真心悔过?或是另有所图。 客观上,他确确实实替瑶儿挡下了那致命一箭。 这份用性命换来的“功劳”,他做帝王的,不能不认,更不能不赏! 否则,消息传扬出去,岂不成了帝王刻薄寡恩,赏罚不明? 寒了天下臣子之心? 景文帝沉吟片刻,他沉声开口。 “李尚书所言,甚是有理。” 此言一出,李锐伏地的身躯松弛了一瞬,但很快又绷紧,维持着悲痛的神情。 “刑部左侍郎裴玉岑舍身护驾,其行可嘉,其心可表。” “传朕旨意:若裴玉岑能侥幸存活,朕必有重赏!” “官晋一级,赏黄金百两,绫罗百匹,另赐‘忠义’封号,以彰其功!” 这赏赐不可谓不厚重,御书房内的臣子们都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跪在最前方的林青瑶,和落后一个身位的韩之序,表情冷漠,神色如出一辙。 景文帝话锋微顿,“若...若他不幸....殉于国事。” “则追封其为忠义伯,其母其妻,皆晋二品诰命!” “裴氏一门...” 景文帝回忆了一番,似乎是苦寒之地来的独户,没有旁支也尚未有子嗣后代。 这么一想,他语气格外“郑重”起来。 “朕保其后人三代荣华,衣食无忧!” “其忠义事迹,着史官载入国史,流芳百世!” 这是什么! 这简直是泼天富贵! 帝王金口玉言,一字千金! 跪伏在地的臣子们,心思各异,却又不约而同陷入了震惊之中! 除了...韩之序。 第211章 忠义伯? 韩之序一直安静地听着景文帝的旨意,那张俊秀的面容上,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可当听到“忠义伯”三个字时,他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深处,还是掠过了一抹暗芒,稍纵即逝。 裴玉岑...忠义伯? 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软骨头,一个在新婚之夜就被戴了绿帽子的废物。 如今,竟要靠着替阿瑶姐姐挡下致命一箭,来换取这等光耀门楣,青史留名的荣耀? 封了忠义伯? 何其讽刺! 可当听完景文帝最后那句“保其后人三代荣华”的时候,韩之序垂下了头,那紧抿的唇线却不可抑制的扬了起来。 哦? 看来,裴玉岑乃是苦寒独户,家中并无兄弟,膝下也尚无子嗣这件事,不止他查得一清二楚,御座上那位九五之尊,也是心知肚明啊。 这所谓的“保其后人三代荣华”,听着何等恩重如山,实则...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不过... 景文帝肯定不知道,裴玉岑甚至都没有和他那个表妹洞房吧。 不过韩之序没能暗自高兴多久,很快他又陷入了纠结。 心底开始剧烈摇摆。 扳倒李锐,清查慈光寺那见不得光的腌臜事,裴玉岑这枚棋子至关重要。 可一想到裴玉岑可能借此“救命之恩”,重新出现在阿瑶姐姐面前,甚至……动摇阿瑶姐姐的心意。 韩之序便还能感受到半日前那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戾气。 裴玉岑......还是死了的好。 至于慈光寺,没了裴玉岑,他总能想到别的法子! 韩之序这边心思百转,祈祷裴玉岑早死早超生。 而跪在周围的其他大臣们,更是神情各异。 有的人眼中是毫不掩饰艳羡。 裴玉岑此人,不过弱冠之年,入仕才多久? 之前错过了成为大靖唯一驸马爷的机会,可这不又凭这一场生死劫难,博来显赫爵位与荣光。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 毕竟在他们看来,裴玉岑已经算是保住了一线生机。 心思更深沉一些的,已经在暗暗揣摩圣意,还有李锐此番态度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深意。 李锐此刻自然也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但他毫不在意。 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他伏在冰凉的金砖上,再次扬声。 “陛下圣明!” “皇恩浩荡!” “臣,替裴侍郎,叩谢陛下天恩!” 经此一事,裴玉岑若是侥幸活下来,必然对他这位“仗义执言”的顶头上司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届时,裴玉岑这枚棋子,在他手中,便会分量更重,也更好用了。 若是死了... 那也没关系。 一个“为护公主而死”的忠义伯,其哀荣,其名声,同样可以被他利用,用来做更多的文章。 至于慈光寺那边...... 呵,不过是再费些功夫,重新挑选一个合适的替代者罢了。 李锐算盘打得噼啪响,心中已是胜券在握。 景文帝将下方众臣百态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低垂的头颅。 最终,在以陈阁老为首的几位内阁重臣身上,稍作停顿。 自他登基以来,大靖朝承平日久,已经许多年未曾轻易封爵,更遑论是“伯”这样显赫的爵位。 方才他一时权衡,说出了“忠义伯”的封赏,按理说,素来最重祖宗规矩,凡事都要引经据典谏言几句的陈阁老,应当会出言反对,或是至少提出些异议才对。 可...... 陈阁老自始至终,都只是沉默地跪伏着,未发一言。 这不合常理的沉默,让景文帝心头闪过一丝疑虑。 是默认了?还是......另有考量?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跪在最前方的女儿身上。 林青瑶始终低垂着头,乌黑的发丝顺着白皙的颈项滑落,遮挡了她此刻的神情。 她跪在那里,身形挺直,却又透着一股旁人难以察觉的疏离。 就好像这御书房内的一切喧嚣、算计、封赏、荣辱,都与她无关。 瑶儿在想什么? 景文帝心中微动。 他做的是帝王权衡,那么瑶儿对裴玉岑此举,又是什么看法? 是会感激涕零? 还是......依旧心如止水? 景文帝目光不着痕迹的略过她身后的韩之序。 哼,看来他这位镇抚使,还需得更加努力啊。 御书房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呼吸声。 良久,景文帝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今日之事,干系重大,绝不可姑息!” 话音落下,贺晋酌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额头触及冰凉坚硬的金砖,瞬间便是一片刺目的红。 “陛下!” “臣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他声音粗哑而急切,“然此等恶行,绝不可姑息!” “请陛下许臣,许禁卫军彻查此事!” “定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也必须这么做,才能戴罪立功。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御座上那位帝王的最终决断。 景文帝却没有立刻回应贺晋酌的请命。 反而将视线,落在了身姿依旧挺拔,的韩之序身上。 后者敏锐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视线,他收敛神思,缓缓抬起头来。 韩之序知道这道视线意味着什么。 密林之中发现死士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吹响了代表着镇抚司最高指令的竹哨。 从那一刻,他就清楚的知道。 镇抚司,这个隐藏在煌煌天威之下,只对帝王负责的隐秘存在,以及他镇抚司现任指挥使的身份,再也无法完全藏匿于阴影之中了。 可他并不曾有半分后悔。 哪怕冒着镇抚司历来规矩,暴露了身份,总好过让阿瑶姐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毕竟对于韩之序来说,她的安危,永远排在第一。 他眼神清澈而坦然,没有丝毫躲闪地迎上了景文帝的龙眸。 御书房内的龙涎香无声燃烧,青白色烟雾袅袅升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似一层朦胧轻纱,模糊了彼此面容,却隔不断那份无声的...交流。 景文帝:不装了?跟朕摊牌了? 韩之序:微臣也没装过啊。 哼。 景文帝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在贺晋煜跪伏的背影上。 第212章 君臣二人 刺杀一事交给谁来查,景文帝心中自有想法。 景文帝声音不高,却蕴含帝王威严。 “太医院那边,务必尽心竭力,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内库支取!” “春猎刺杀,便由镇抚司彻查。” 话音落下,他的视线落在贺晋煜趴伏在地的宽阔后背上。 “禁卫军失职,你难辞其咎!” “暂革去统领之职,协同镇抚司,戴罪立功!” “任何人不得插手,不得阻挠。”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跪在地上的贺晋煜猛地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 由镇抚司彻查?! 陛下竟然将如此重大的刺杀案,交由镇抚司全权负责? 镇抚司虽是天子亲军,直属陛下... 可素来只负责暗中侦缉,监察百官言行,搜罗情报。 镇抚司行事诡秘,何时插手过这等直接涉及皇族安危,几乎动摇国本的惊天要案? “陛下...” 景文帝却摆了摆手,制止了贺晋煜的话。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一锤定音。 贺晋煜只能重重叩首,声音嘶哑道。 “臣遵旨......” 人群之中,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天珏,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突兀地咯噔了一下。 镇抚司? 不是刑部,也不是戴罪立功的禁卫军... 父皇为何会选择镇抚司? 镇抚司那些人,行事素来不按常理,手段更是阴狠诡谲,一旦被他们查到蛛丝马迹...... 林天珏只觉后背一阵发凉,若不是大家都跪在低声,低垂着头,他脸上的惊慌就要暴露无疑! 这些年来,他在镇南王和自己母妃的保护下,实在过的太过顺遂。 因此没有经历过宫廷倾轧,也没能练就出处事不惊的伪装来。 此刻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 脑中思绪飞转,死士是郑坚回京述职之前,就安排好的,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而当初郑坚落狱前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影子! 自从上次和李锐密谋了户部银库的事情之后,他行事就格外谨慎。 这次安排郑坚的死士,更是借了旁人之手,中间绕了好几层关系,做得极为隐秘。 镇抚司就算手段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他林天珏的头上! 对,绝无可能! 只需要拖个一年半载... 不,只需要拖两三个月,等他神不知鬼不觉将户部银子全部弄到手! 到时候,大不了就与外祖父摊牌,那时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念头至此,林天珏说服了自己,而短暂的慌乱也已被他尽数压下。 林青瑶却记起了处理伤口的时候,答应韩之序的话。 若是要查,交给他... 可是父皇显然是动了怒,跳过了朝中大臣,转而让镇抚使彻查。 那她答应之序的事情... 衣摆处传来隐晦的扯动,林青瑶回神侧了侧头,就看到韩之序露出犬牙的笑。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林青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弃了开口的准备。 景文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只是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 “彻查之事,朕只要结果。” “臣等告退!” 山呼万岁之后,御书房内跪着的文武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依次退出。 很快,原本拥挤压抑的御书房,便只剩下了景文帝,林青瑶,韩之序,以及侍立一旁的福禄公公。 “瑶儿,”景文帝看向林青瑶,语气和缓。 “今日你受惊了,最近先搬回玉华殿歇着吧,宫中更安全。” 林青瑶青瑶心头微动,父皇这是担心刺杀之事还有后手。、 也好,长公主府那边府兵初建,人心未稳,宫中确实是眼下最妥当的去处。 她乖顺地点头应下: “是,父皇。” “嗯,你先去吧,”景文帝略一颔首,随即话锋一转,沉沉的视线落在了一旁青年身上,“韩…韩之序留下。” 听到自己父皇这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看向了韩之序。 御书房内烛火跳跃,映得他原本就失血的脸庞,此刻更显出几分剔透的苍白。 父皇单独留下他,会说什么? 会不会...... “之序...” “咳咳!” 御座上传来一声刻意的轻咳。 景文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瞧瞧,方才他随口许诺给那个裴侍郎一个“忠义伯”,底下那些臣子哪个不是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偏偏眼前这个,好好的定国公世子爵位不想要,上赶着要撤销,甚至不惜抗旨。 如今更是当着他的面,在御书房内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这定国公府的爵位还没撤呢! 听到上方传来的咳嗽声,林青瑶猛地回神,脸上微热,她好像...担心的太过明显了! 她侧身对着韩之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敛衽一礼,快步朝着御书房外走去。 “福禄。” 福禄公公何等玲珑心思,见状立刻会意,对着景文帝躬了躬身,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将门轻轻合拢。 吱呀一声轻响之后,御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余下烛火哔剥和君臣一坐一站的对峙。 暖黄的光线勾勒出帝王深沉的轮廓,也照亮了青年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 “你可有话要说。” 景文帝靠坐在龙案后,手指敲击着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站立的韩之序。 不知怎的,明明是君臣奏对,他却硬生生品出几分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的味道来。 因此,语气也就有些喜怒难辨。 韩之序微微垂眸,姿态恭谨,声音平稳无波。 “陛下指的是什么?” “哼。” 景文帝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回应。 “刺杀之事,臣会查个清清楚楚,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威胁到长公主殿下的安全。” 这话说的杀气四溢,连景文帝都听得心头一跳。 平日里在瑶儿面前装得人畜无害,这会儿倒是把爪牙露出来了。 “放肆!” 韩之序并未显露半分仓皇,更没有如寻常臣子那般立刻跪地请罪。 他的神色淡然笃定,胸有成竹。 若是林青瑶看到了此刻他的神情,只会觉得陌生。 这样自信,甚至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强势,与在她面前撒娇卖乖,故作可怜的少年,判若两人。 第213章 公公请留步 “至于镇抚使身份泄露一事...” “陛下,此事并非臣所愿,实乃情势所逼。” 他顿了顿。 “不妨等此间事情全部查清楚后,陛下再来定夺。” “臣翻遍镇抚司历代手札卷宗,也并非没有帝王知晓当任镇抚使身份的先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为大靖效力,些许变通,想来也无伤大雅。” 韩之序的阳谋很简单,先晓之以理。 紧接着,他微微躬身,语气郑重起来。 “何况,臣对陛下,对大靖,忠心不二,天地可鉴!” “臣愿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长剑所指,纵使前路刀山火海,臣亦万死不辞,以命相搏!” 再动之以情,表明自己忠诚与决心。 景文帝嗤笑一声。 好小子! 满朝文武,敢明目张胆不把他这个帝王放在心上,甚至还敢讨价还价的,怕是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镇抚使就藏得这么深,可惜这个秘密不能分享,不然景文帝都想看看,内阁那些大臣知道后,是何等震惊的表情了。 就是不知道,这臭小子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秘密。 不过...... 景文帝想起方才瑶儿离开御书房前,那毫不掩饰的担忧神情,心里又是一阵气闷。 他这个父皇,在女儿心里,难道还能是个吃人的大老虎不成?! 早知道问一句,这小子能顶回来七八句,都多余留下他。 “就你话多。” 语气看似不耐烦,其实是默认了韩之序的说辞。 “哼,朕倒要看看,你这把剑,究竟能有多锋利!” 最好别让朕失望,否则,小心朕一张圣旨,立刻让你滚回去老老实实继承定国公的爵位! “你心里有数就好。” “刺杀之事,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还有当初你答应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那就等事情都了结,我们君臣二人,再来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像是挥赶什么恼人蝇虫般,再次挥了挥手。 “快退下吧。” 韩之序躬身一礼,没有再多言,转身沉稳地退出了御书房。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内里的天子威仪。 殿外的廊檐下,月华如水,静静流淌。 林青瑶并未走远,就等在不远处的廊柱旁。 福禄公公守在一旁,两人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眸望去,见韩之序挺拔的身影从光影中走出,稍稍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她快步迎了上去。 夜风微凉,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带来了他身上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 “父皇……没为难你吧?” 她走近了,压低声音问道,清凌凌的眸子快速地在他身上扫过。 尤其是额头和脸上,确认他没有再添新伤,脸色也只是苍白,并无异样。 韩之序看着她眼底清晰的关切,唇边漾开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无事。” 他摇摇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陛下只是询问了些刺杀的细节,叮嘱尽快查明真相。” 两人并肩,沿着宫灯照亮的廊道,缓缓朝玉华殿的方向走去。 福禄公公隔着一段距离,笑眯眯抱着手,跟在身后。 宫道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巡逻禁卫军甲胄摩擦的轻响。 “阿瑶姐姐,今日之事,是我大意了。” 虽然一整日,林青瑶情绪都极其稳定,可他还是看出了她神色间的疲惫。 韩之序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更疼一些。 “对不起,阿瑶姐姐。” “以后,我绝不会让您置身险境。” 也绝不会让一些宵小鼠辈,用这种办法接近她! 林青瑶脚步微顿,偏头看着他。 韩之序神情认真,眼眸之中是自责,是后悔,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颓然。 她心头一动,想起在西山猎场的时候,他有些别扭的样子,并未接话,只是重新迈开脚步,继续朝前走去。 好像已经习惯了,韩之序有什么都会说,所以她希望韩之序想清楚后,能主动告诉她。 而他给出的承诺,不必言说,她都是信的。 福禄公公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跟着几名提着宫灯的内侍和宫女。 “殿下,韩世子,玉华殿那边已经备妥了。” 福禄公公躬身行了一礼。 “有劳福禄叔。” 林青瑶颔首。 走到去玉华殿的岔路口,金宝与秋水早就等在那里,两人都挂着脸,谁也不理谁。 韩之序停下了脚步。 宫规森严,他不能再往前送了。 “阿瑶姐姐,早些歇息。” 他声音低沉又落寞,嘴角弯着委屈的弧度,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嗯。” “你说的我都信。” “回去后处理好伤口,我可要检查的。” 这话说完,林青瑶自己都没有料到,韩之序会真的脱光上衣,上赶着给她“检查”。 不过这是后话。 “你不要多想,好好养伤。” “等这些事情结束后,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必须原原本本,一个不落的告诉我。” 话音未落,韩之序眼底就迸发出惊喜又雀跃的光芒。 沉寂了半日,用力跳一下好像都会牵扯到后背伤口的心脏,瞬间就急速跳动起来。 “好。” 韩之序弯着眉眼,笑着应下。 目送着她身影在宫灯的引导下,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直至再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去,转身,看向还灯火通明的太医院方向,眸色沉沉。 “走吧,韩世子。” 如今早已宵禁,宫门也落了锁,但韩之序再怎么说也是外男。 有特例开宫门的,绝无外男留宿宫中的。 这也是为什么福禄公公跟了两人一路的原因。 “咱家送韩世子出宫。” “有劳了,福禄公公。” 福禄公公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寂静的宫道,朝着宫门方向行去。 福禄公公提着宫灯,走在前面,一路沉默无言,只有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照亮脚下一小片路。 夜色深沉,春风露寒。 就在韩之序思绪翻涌间,巍峨的宫门已近在眼前。 守门禁卫军仔细核验福禄公公手中腰牌,沉重宫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韩世子,请。” 福禄公公侧身让开。 韩之序朝宫门走去,福禄公公就转身,准备离去了。 忽然。 韩之序开口,叫住了他。 “公公请留步。” 第214章 长公主府邸上内有眼线 福禄公公听到他的呼唤有些意外,但还是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韩世子还有何吩咐?” “有件事,还想请公公帮个忙。” 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福禄公公正了神色。 这可是他很看好的未来驸马爷啊,对自家长公主的好,他这个做奴婢的可看的清清楚楚。 “韩世子但说无妨,只要是咱家能办到的。” 韩之序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交代了几句。 福禄公公静静听着,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只是那双看着生了白翳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待韩之序说完,他直起身子。 “咱家明白了。” “明儿一早,咱家亲自去将人请过来。” “此事......” 韩之序还想嘱托一番,福禄公公却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轻松。 “咱家办事,韩世子可以放心。” “何况,此事是为了长公主殿下,咱家省得。” 听到福禄公公这么说,韩之序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大概是今天他确实神思动荡,做事难免瞻前顾后了一些。 对着福禄公公深深一揖。 “多谢公公提点。” “韩世子客气了,夜深露重,您身上还有伤,快回府歇息吧。” 福禄公公摆摆手,提着宫灯,转身没入了宫墙的阴影之中。 夜风更冷了,吹得他后背的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唐棠早就收到了信儿,定国公府许久没有用过的马车,停在宫门不远处。 “主子,您怎么样?” 直到宫门彻底合拢,隔绝了宫墙内外的世界,唐棠才神色沉重,朝着韩之序迎来。 “无妨,先回府。” 没有多说,两步跨上马车后,盘坐在了车厢内的案几前。 唐棠觉得今日的事很是蹊跷,他家主子的实力,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再清楚不过的。 区区死士,就算是有暗箭,也不应该是别人为了救长公主重伤,而他主子只皮外伤。 不过现在还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手下马鞭挥舞,马车朝着定国公府方向哒哒而去。 回去后,恐怕又是一个不眠夜啊,他的俊脸又要生暗疮了,感叹了一句,手底下的鞭子,反而挥舞更快了。 林青瑶要检查伤口的话,还在韩之序脑海中回荡,为了避免后背伤口裂开,韩之序只能尽量坐直一些。 可是唐棠似乎并不想让他如愿似得,马鞭一下比一下急促,力度也一次比一次重。 寂静的黑夜之中,马蹄声刺耳,惊醒了不少觉轻的百姓,但大多只敢骂骂咧咧,翻个身继续睡。 而这疾速的马蹄声中,还夹杂着微弱的闷哼。 ??..?? 林青瑶并未立刻返回玉华殿。 她静静站在殿外阶梯之下,任由带着春夜凉意的风拂过面颊,吹起几缕散落在耳边的墨发。 皎洁月光倾泻而下,将她的身影拉的细长,也印出脸上那一份尚未散去的凝重。 白日里西山围场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在脑海中回放。 一会儿是猝不及防的刺杀,一会儿是箭矢破空锐响,一会是韩之序触目惊心的旧伤。 还有... 裴玉岑挡在她身前,轰然倒下的身影。 一切都透着诡异。 这场刺杀,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凶险,完全超出了她前世的记忆。 她微微蹙眉,指尖摩挲着袖口精致的云纹。 不远处,林青瑶的身后,金宝和秋水,一左一右地侍立着。 平日里虽然也会斗嘴,但是关系不算疏离的两人,现在隔着足足四五人的距离,都朝着另一侧微偏着头,一副谁也不搭理谁的样子。 收敛了心中繁杂的念头的林青瑶,余光瞥见他们这副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今日顺利抵达西山猎场后,本该是秋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贴身保护,以防万一。 偏偏就在抵达的时候,金宝忽然捂着圆润的肚子,表情痛苦,脸色煞白,直喊疼,闹得是个人仰马翻。 林青瑶带的随身物品不少,秋水没办法,只能一遍骂着金宝,一遍先将他送回去。 接着又忙着安顿随行携带的诸多物品,一来二去,便耽搁了下来。 这才让长公主殿下遇到刺杀时,身边只有韩之序一个人。 虽然有惊无险的回来了,但现在想想,金宝向来脾胃康健,怎么会有突如其来的腹痛? 何况金宝作为宫中长大的老人,遇到重大节日或者皇宫活动时,前三日都会格外注意饮食。 这件事回想起来,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现在看金宝面色如常的样子,恐怕他并不是病了,而是... 林青瑶眸色微沉,心中虽然有疑虑,但是很快又压了下来。 成为皇室近侍意味着地位的不同,也伴随着荣耀,可这一切,从最开的选拔,就是极其残酷的。 金宝自小就跟着她了,当初被福禄叔选中的时候,一方面是他机灵又能说会道。 另一方面就是金宝家室干净,家中已无父无母。 这也就意味着,金宝并没有什么能被他人抓到和利用的把柄。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能将手伸进她的长公主府邸。 这手应该伸不到她眼前来,却能伸到金宝这些仆从身上。 许是察觉到了自家主子伫立良久,神色也有些沉肃,金宝和秋水对视一眼。 终究还是放下了今日彼此之间的芥蒂,不约而同快步上前。 “殿下?” “主子?”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里都带着关切。 “您......可是受惊了?” 秋水凑近了些,剪秋水眸仔细看了原林青瑶的脸色。 “天色已晚,夜里风凉,还是先回玉华殿歇息吧?” “皇后娘娘那边,早就让人备好了安神汤。” 金宝是小太监,自然不好靠的那么近,只能跟着附和。 “是啊主子,您今日累了一天,又遇到那样的事,定是乏了,早些安歇为好。” 林青瑶笑了笑,她只是觉得这事情出乎意料,却并没有真的被吓到。 怎么她在他们眼中就这么脆弱吗? 前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一场刺杀而已。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嘴上是答应了,林青瑶却只是朝着玉华殿寝宫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毫无征兆地转过身,脚步一错,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215章 滴水不进! 皇宫,深夜。 林青瑶脚步一转,就朝着与玉华殿相背的方向而去。 那个方向,正是太医院! 秋水和金宝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神色,快步跟了上去。 秋水:这可不妙啊,殿下这是要去看那个姓裴的? 金宝:可不么,这方向就是太医院。 秋水:这糟糕得很,韩世子怎么办? 金宝:不晓得嘞,该不会要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 秋水:呸,那个姓裴的可已经成家了,殿下绝对不会嫁过去的! 金宝连忙点头。 虽然韩世子总在殿下面前装傻充愣可给他的感觉是非常危险又深沉的。 但是,别的不说,韩世子满心满眼都是他家殿下,而且这半年来,韩世子对殿下的好,他这个做奴才的可全看在眼里。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勉强配得上他家殿下,也就韩世子了。 至于什么姓裴的,阿弥陀佛,快去死吧。 秋水看了一眼脚步不停,却双手合十摆在胸口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放什么好屁。 可是! 这种事情怎么少的了她呢? “女娲娘娘,九天玄女,妈祖娘娘...” “信女愿用金宝今后断子绝孙,换裴玉岑此次身死!” “阿弥陀佛。” 暗道了句佛号,看距离太医院还有一段距离,金宝抢先一步,来到了林青瑶左侧。 “殿下!” 他声音带着急切,实际上却暗暗拱火。 “这都快丑时了,太医院又偏僻,您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有什么事儿明再说也不迟。” “再不济,奴才去太医院守着,有什么事,必定第一时间回来跟您禀报。” 这话音落下,林青瑶还没什么反应,秋水却狠狠瞪了金宝一眼。 好哇,趁着我心中还在念叨佛祖,神仙法号,你竟然抢先一步! 今日若不是你个懒人上磨屎尿多,会耽误老娘保护长公主殿下吗?! 林青瑶闻言并未回头,步伐依旧沉稳,宫灯摇曳,神色与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 一时之间,两人也摸不清楚长公主在想什么。 “殿下!” 秋水终于也按耐不住,忽然出声。 “殿下,都是奴婢该死!” “若奴婢当时在场,拼了性命也定护您周全,绝不会让您陷入险境分毫!” “也就不会有今日这般,让您陷入两难境地。” 认错的时候,秋水也不再妩媚的自称“奴家”了。 “不如...” “闭嘴。” 林青瑶脚步都未停,只低喝出声,连神色都沉郁下来。 瞬间让身后两人都噤了声。 “不如什么?” 她知道秋水想说什么,不如去杀了裴玉岑? 亏她敢想敢说! “多说无益。” “你们若是还想继续闹脾气,便各自回住处去,不必跟着了。” 她的声音飘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身后的两人闻言,只觉得凉意渗透心底,再不敢多言半句,连忙垂下头,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这句话不可谓不重。 往日里,长公主殿下对他们宽和而耐心,有时候甚至可以说纵容。 原本林青瑶也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难道还需要她教吗? 一路无话,直至太医院门前。 昏黄的灯火自门内透出,隐约能闻到浓郁的药味。 值夜的包子脸小医士正打着哈欠,冷不丁见到长公主,吓得手里捣药杵差点脱手飞出去,慌忙跪倒在地。 “奴...才...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 “殿下深夜驾临,不知...不知有何吩咐?” “裴侍郎如何了?” 林青瑶问得直接。 “回...回殿下,”小医士额头抵着冰凉地面,声音有些发颤,“裴大人他...他情况危急,张院判和几位老太医都在里间会诊。” “忙活大半宿了,还...还没出来...” 林青瑶微微颔首,视线在太医院紧闭的内室拱门与两侧的回廊立柱间掠过,半晌开口道。 “前面带路,本宫要进去看看。” 小医士面露难色,包子脸皱成一团。 “殿下...这,里头几位老太医正在全力施救,刀剪汤药,血腥异常。” “恐怕、恐怕多有不便...” 原本被刺杀就是天大的事了,皇后娘娘那碗安神汤就是他亲自煎煮的呢。 不过看样子,长公主殿下并未服用。 毕竟那安神汤中有朱砂,最能镇惊安神,若是服用了,此刻长公主殿下应该已经安睡了才是。 才见过那么好些死人,再在他们太医院受点惊吓,他们几个脑袋够砍啊。 林青瑶抬手制止住了要上前理论的金宝,对着小医士说道。 “无妨,你在前面带路。” “本宫只在外间看一眼,不会进去打扰太医们救治。” 得了这话,小医士褶皱的包子脸,才算是松开了一些。 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引着林青瑶往里走。 太医院的内室廊下,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反胃的血腥甜腻。 穿过一条不算长的廊道,林青瑶在一间亮着灯的内室门口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留了一条不算宽的缝隙。 她站在门外,透过那道缝隙朝里望去。 只见里面一片忙碌紧张的气氛。 几名太医围着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榻,神色凝重,低声交谈。 裴玉岑就仰躺在那张榻上。 他赤裸着上身,胸前鲜血已经被御医们擦拭干净,露出狰狞可怖的箭伤。 箭矢应该已经被拔出,伤口也止了血,周围皮肉还呈现着诡异青紫色。 裴玉岑面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却乌青发紫,双目紧闭,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若非仔细观察,几乎会以为他已经...没了气息。 张老太医正沉着脸,一边用金针从裴玉岑十指和耳尖放血,一边飞快地指挥着几位年轻太医准备药材,熬煮汤药。 “这毒性当真猛烈!” “若非他失血过多,气血两虚,毒素攻心反而慢了一步,恐怕早就回天乏术了!” 张老太医的声音凝重,毕竟上了年纪,经不住这样来回的折腾,这会连脸色都有些灰败。 “败毒散已经准备了,可要如何灌进去啊!”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开始救治的时候,独参汤都灌的下去。 可从半刻钟前开始,这裴侍郎忽然牙关紧闭,竟然滴水不能进了!! 第216章 死意 皇宫,太医院内。 这太医的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 是啊,从方才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裴大人好像抱了必死之心,嘴巴怎么也撬不开了! 败毒散已经熬好就在旁边药盅内,可是门牙撬掉,也不张嘴啊。 一时之间,所有太医都犯了难。 就连资历最老,年近七十的张院判,也束手无措起来。 林青瑶静静地站在门外,显然也明白了治疗出了什么问题。 病人一心要死,当然药石罔治啊。 她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在这瞬间,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春猎围场中,裴玉岑纵马冲向她时,那双晦暗眼眸里迸发出的,混杂着决绝与解脱的复杂光芒。 林青瑶无声嗤笑一声。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后悔?报恩? 不论裴玉岑出于何种缘由,做了挡箭的选择,都无法更改林青瑶对他的态度。 退一万步说,造成当时那样紧迫又危急的情况,他裴玉岑就没有责任吗? 自己是就是个废物,还要挡在中间碍事,之序身上的伤,她都没有找裴玉岑的责任,他还玩上一心想死这一套了? 虽说,方才林青瑶严厉制止了秋水想要说下去的话。 可是,有些人自己想死,她又何必救呢? 林青瑶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室内已经有年轻太医,手中握着一节嫩青葱的筒子,直直插进了裴玉岑的鼻内。 接着就见张院判指挥着另一人,将汤药灌入猪内胆中,对准青葱细小的口子,开始渐渐按压。 药液灌进去不少,也漏洒的更多。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静静躺着的裴玉岑,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嗬嗬声,随即,一股股暗黑粘稠血液自他口中喷出! “金针起效了!” 李御医手下连续几针,扎在裴玉岑膻中,虚里,天宗等穴位,护住心脉。 另一边张院判沉声安排。 “快按住他的四肢!” “将背部垫高一些,头向后仰,莫要呛咳!” 内室顿时一片手忙脚乱,惊呼声,器皿碰撞声,太医们急促的指令声混作一团。 林青瑶静静看着那混乱场景,看着裴玉岑痛苦挣扎,濒临死亡的惨状。 几息之后,却蓦地转过身,一言不发,朝着来路举步便走。 步伐宽阔而平稳,没有丝毫迟疑。 太医院的喧嚣与血腥气味被远远抛在身后,夜色中,长长宫道显得越发清冷寂寥。 走出去不远的距离,林青瑶突然开口。 “金宝。” “奴才在呢!” 金宝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回答。 “金宝,你去太医院那边守着。” “若是死了,那边有任何动静,无论是什么,立刻回来向我禀报。” “是!奴才这就去!” 有秋水在身边,又是皇宫内,金宝没什么可担心的,脚尖一转,就又朝着太医院小跑而去。 “走吧,回寝宫。” 秋水连忙跟紧了一些,神色间警惕的留意四周动静。 回到玉华殿,邓嬷嬷一脸担忧的守在宫门前的小几上,手上抱着还温热的安神汤。 这药极有讲究,太医院专门嘱托过,因为其中的一味药材,这药汤只能温,不能热。 所以邓嬷嬷一直抱在怀里,抬头恰巧看见林青瑶大步而来,忙起来迎接。 话还没说出口,满是皱纹的眼眶却先红了。 “殿下回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天杀的,丧良心啊,不去刺杀皇子...呸呸呸,刺杀谁不好,刺杀她家长公主殿下! “快,皇后娘娘专门让太医院熬煮的安神汤,先趁热喝吧。” “娘娘等了许久,没等到就先回宫了。” 林青瑶接过入手温热的药盅,踏入玉华殿寝宫,神色彻底放松下来。 “辛苦嬷嬷这么晚还等着我。” “快去歇了吧,这里有秋水伺候就行。” 邓嬷嬷悄悄按了按眼角,经历这么大的事情,长公主殿下还知道心疼她。 “老奴省得,殿下喝了药,老奴就退下。” 这是皇后娘娘亲口交代的,不然这上上下下,谁敢放心。 林青瑶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行,韩之序也就算了,秋水,金宝,还有母后都当她还是三岁孩子。 不过也能理解。 母后是皇后娘娘,亦是她的娘亲。 天大地大,都没有孩子的身体重要,这是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的。 若真是受了伤,那真是痛在她身上,疼在母后心里。 坐在寝宫内的桌案旁,林青瑶顺从将药盅的药液一饮而尽。 “好了嬷嬷,这下安心了吧,快去歇息吧。” 邓嬷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托着药盅,退了下去。 随手挥退了所有侍奉的宫人,林青瑶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殿内一片寂静,只余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开口。 “影风。” “属下失职!!” 因训练府兵,加上有定国公府世子和秋水随身,影风和影霜都没有随行。 接到长公主殿下遇刺的消息后,影风和影霜,连自己死后埋哪都想好了。 何止是失职,简直是本末倒置! 影卫的第一职责,永远是保护主人的安全,而不是什么劳什子训练府兵! 影霜也紧随其后,双膝跪地。 “行了,你们和秋水,都不必自责。” “让你们二人留在府邸,也只是本宫的决定,与你们无关。” “那些人既然敢在皇家围场动手,必然是处心积虑,准备万全。” 这话当然只是安慰这几人的,不然光是道歉磕头,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这药效似乎来的格外快,也或许是彻底放松了心境,她竟然很快就感觉到了困倦。 指尖轻轻点在冰凉窗棂上,思绪清醒了许多。 “我有别的事情交代你们。” “今日之事,恐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林青瑶缓缓转过身,月光下,她面容清冷而锋锐。 “长公主府邸上,有别人的眼线。” 这话一出,影风两人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秋水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骤然惨白。 第217章 前世(一) 已过丑时,皇宫太医院内,烛火摇曳,药气熏天。 痛。 犹如剥皮去骨,灵魂都要被生生撕开的剧痛,痛入骨髓。 从心口那个破开的血洞开始,寒意与痛楚,像是野蛮生长,而又缠绕不休的何首乌藤,疯狂在他身体内蔓延,爬过他的每一寸肌肤,经络,最后死死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裴玉岑试图睁开眼睛,可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万斤巨石,竭力挣扎,最终只先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勉强映出些许模糊光影。 门口的方向,似乎立着一道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可任凭他如何挣扎,拼命凝聚涣散的意识,都看不真切。 周遭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厚重而湿漉的棉絮,嗡嗡作响,听不分明。 猎场上突如其来的惊恐呼喊,慌乱奔踏的马蹄,兵刃骤然出鞘时的锐利摩擦......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混沌沌,遥远得不似在人间。 他这是......要死了吗? 这念头甫一冒出,撕心裂肺的痛楚里,竟诡异地生出一丝轻松与解脱。 紧接着,意识如同断线的纸鸢,在剧痛的狂风中无助飘摇,又像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死死拽住,不断向下,向下,沉沦。 很快,他便坠入一片无边无际、黏稠如沼泽的黑暗之中。 冷。 继彻骨的疼痛之后,便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无边的黑暗里,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冰冷刺骨的雨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了些许。 瓢泼大雨砸在他的脸上,顺着散乱额发和瘦削的脸颊,瓢泼般砸在他的脸上,疯狂地向下淌。 他几乎下意识抚向胸口,那里平滑无伤,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攥,痛得他几乎窒息。 猛地喘了口气,雨水混杂着额角伤口渗出的温热液体,一路蜿蜒,没入他早已湿透、冰冷的脖颈。 液体滑过唇角,渗入齿缝,满口都是苦涩与微咸。 是...泪水? 为什么他会哭? 记忆中巍峨壮丽的长公主府,此刻为何竟是一片断壁残垣,风雨飘摇,了无生气? 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这动作已演练过千百遍似得,仓惶而绝望。 他一遍又一遍地叩首,机械地重复着,额头早已在粗糙的青石板上磕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那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刺痛。 可这点皮肉之苦,又如何及得上裴玉岑心口那被万蚁啃噬,凌迟般的痛楚万分之一? “瑶瑶...瑶瑶...你原谅我...求求...” “求求你...” “原谅我!” 他嗓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压出来的,破碎不堪,带着血腥气。 可这凄厉而卑微的哀求,很快就被冰冷而滂沱的雨声尽数淹没。 记忆中那扇朱红描金的府门,如今褪尽了颜色,一扇歪斜欲倒,另一扇早已不知所踪。 门楣上【长公主府】的牌匾,也从高处坠落,斜斜卡在门柱与颓圮的墙缝之间,像一块无人凭吊的破落墓碑。 沉重的雨幕,忽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划开狰狞的口子,纷杂混乱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汹涌灌入裴玉岑的脑海。 视野陡然一转,阴暗潮湿的私牢取代了残破的府邸。 短暂刺透了胸口,鲜血洇湿了整片牢笼,她躺在冰冷的稻草上,已没了气息。 林青瑶是在死后的第五天,才被发现,血早已流干,在她身下凝成暗褐色的污迹。 那张曾明艳照人的脸庞,此刻蜡黄浮肿,隐现尸斑,再无半分生气。 她那双,他记忆中凌厉的凤眸,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瞳仁涣散,眼角渗着干涸的血丝,竟有几分厉鬼的狰狞。 “呃啊!” 裴玉岑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为什么!! 这是什么!! 瑶瑶为何会惨死狱中?! 为何...... 画面再次翻涌,时光倒错,无数光影碎片急速旋转。 最终定格在景文二十年,六月二十九。 宜:嫁娶,出行,乔迁,开业,动土,祈福,求子。 忌:无。 钦天监官员尖细的嗓音念着吉时,他却缺席了那场备受瞩目的婚礼。 裴家下人,将聘礼依次抬进去,景文帝龙颜大怒,当场下令禁卫军将他“请”来,更扬言他若有半分推拒,便格杀勿论。 林青瑶却跪在地上,为他苦苦哀求,泪湿衣襟,却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出来,只呜咽着说他“家人”身体不适。 “朕问你!” 景文帝双目赤红,指着伏地的女儿,声音都在颤抖。 “这姓裴的,你是非嫁不可?!” 景文帝已是双目赤红,龙颜震怒,却偏偏对着这个女儿,说不出一句真正的重话。 林青瑶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女儿非他不嫁!” “求父皇,母后成全。” “宁愿放弃长公主身份,从皇家玉蝶除名?!” 林青瑶趴伏在地,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 “女儿只想嫁给他。” “他......不愿意入赘做驸马,女儿只能不孝,不做这公主了!” 紧接着,他们二人成婚了,她自请废除皇室身份,婚后几乎未再见过父母,连大婚他们也未出席。 这纷乱的记忆,与他所知的“现实”全然不同。 林青瑶为了他放下了长公主的骄傲与自尊,哪怕在景文帝对他已经十足不满,甚至不打算继续启用的情况之下。 她仍然用尽一切手段,放下身份,协助他青云直上。 她学习女红,抄写女戒,收敛一身锋芒。 为了他的喜好,她刮掉那对曾让他惊艳、带着英气的眉毛。 他说她有些丰腴,她便再也不用晚膳,日渐消瘦,形销骨立。 他不喜欢冯嬷嬷,她便将跟随她多年的嬷嬷退回皇宫。 他乳母贪墨治疗他头疾的药材,被发现后,她下令杖责,林青瑶让影风动手,只是立威,不要伤了乳母性命。 可他的乳母还是死了,并非是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林青瑶故意杖杀,或被影风“失手”杖毙。 是魏乐涵! 那个看似柔弱无辜的表妹,早已彻底掌握了裴府的下人。 她趁夜黑风高,捂死了他的乳母。 就连偷窃药材,也是她暗中授意。 而他呢? 他做了什么? 第218章 前世(二) 他不仅呵斥林青瑶,还夺了掌家令牌,逼着她遣散了忠心耿耿的影卫。 他被魏乐涵那个毒妇蒙蔽了双眼,猪油蒙了心,甚至听信谗言,下令要赐死自小照顾她的邓嬷嬷! 那些跟随她多年的婢女,也被他随意打发,许给了那些鳏夫、酒鬼、赌徒,生生断了她们活路! 也断了...林青瑶的臂膀。 林青瑶与魏乐涵几乎是同时查出了身孕。 可她因为他一句“女子纤瘦些更好看”,便长年累月克减吃食,早已亏空了身子。 生产之时,血崩不止,他们那个已经成型,就这样没了... 文皇后震怒,降下懿旨要处死魏乐涵那个祸害。 他又做了什么? 明明已经隐约猜到,魏乐涵的孩子不是只记得,却还是逼着刚刚失了孩子,身子还未养好的林青瑶,在三九寒天里,长跪于宫门之外,只为求文皇后收回那道懿旨! 她的身子,便是在那个时候,彻底垮了。 后来,他似乎是清醒了一些,隐约察觉到魏乐涵与三皇子林天珏之间不清不楚的苟且,甚至,魏乐涵腹中的孽种,根本就是林天珏的! 可一切都晚了。 林天珏和他身后的镇南王,早就将黑手伸进了皇宫。 先是文皇后莫名小产,再后来,景文帝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缠绵病榻。 林天珏希望他这个内阁大学士能做出“明智”的选择,助他得到景文帝的信任,骗取传位圣旨。 作为回报,林天珏登基之后,会封他做内阁首辅,并且......“仁慈”地留林青瑶一条性命。 宫变,自然是从病入膏肓的景文帝手中夺取皇位最快的法子。 林天珏和镇南王,都不是什么迂腐守旧之辈。 可他们想要名正言顺地操控镇抚司,还有那传闻中神秘莫测的暗网,就必须拿到一纸正统的传位诏书! 万般无奈之下,林天珏才又找到了他裴玉岑。 彼时的林天珏,身子已经被慈光寺“掏空”,而魏乐涵肚子里那个孽种,竟成了他唯一的子嗣。 就这样,一场精心编织的阴谋,围绕着他这个自诩聪明的状元郎,无声无息地展开了。 为了所谓的“保护”林青瑶,他封锁了所有关于皇宫内乱的消息,寻了个荒唐的由头,将她囚禁在匆匆修建起来的私牢之中。 他裴玉岑,看似心怀天下苍生,力主重整科举,言辞凿凿要打击朝中奸佞。 在林天珏与陈阁老两方势力的“协助”下,他竟也真的重新获得了景文帝的信任与重用。 很快,边关传来文将军一家通敌叛国的惊天消息,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林天珏寻到他,逼着他上折弹劾文家,美其名曰建立君臣信任,主动交付把柄。 他只能暗自咬牙同意,没过多久,文将军府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林天珏一党最后的威胁,也这样被轻易铲除了。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只要他拿到了那一纸诏书,他就会将瑶瑶从那暗无天日的私牢中放出来。 皇朝更替,本就是大势所趋,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他与瑶瑶,都不过是这洪流中的小小尘埃罢了。 能保住性命,甚至位极人臣,已然是天大的幸运。 裴玉岑清楚地感知到,记忆中的自己,便是这般可笑地安慰着自己。 最终,他一步步地走了下去,早已分不清究竟是为了救瑶瑶,还是为了满足自己那可悲的权欲。 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那份空白的诏书,纵容了那场颠覆皇权的宫变。 他甚至还假惺惺地逼迫着已经黄袍加身的林天珏,赐给了林青瑶一道所谓的免死金牌。 当他满心“欢喜”,捏着那块金牌,兴冲冲地回到裴府那阴冷的私牢时,看到的...... 只剩下满脸青紫尸斑,早已没了气息的林青瑶,以及满室令人作呕的腥臭,和嗡嗡飞舞的蝇虫。 在他自以为是,不言不语,从不解释的“努力”之时。 他的好妹妹裴云珂,日日夜夜到牢狱门口,用最恶毒的言语,嘲弄她,辱骂她。 违背他的命令,将她家人和亲友的悲惨遭遇,添油加醋地一一告知,更将他裴玉岑即将迎娶魏乐涵为“平妻”的消息,大肆宣扬。 最终,万念俱灰间,林青瑶绝望自戕。 他从未真正回应过她的情意,也从未真正珍惜过她的爱。 他甚至,从未真正去了解过她的喜好,她的厌恶。 他常常以魏乐涵是裴家恩人,曾救过他的性命为由,来解释自己那些磨平林青瑶所有棱角的卑劣行径,以此来遮掩他根植于骨血深处的自卑与阴暗。 他爱林青瑶吗? 不,他根本不配提那个“爱”字。 倘若这梦魇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他现在所经历的,又算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的瞬间,眼前的画面再次扭曲,变幻。 那是林青瑶已经香消玉殒的第二年。 林天珏手持他“献”上的诏书,顺利登基称帝。 而他裴玉岑,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百官之首,权倾朝野的裴首辅。 只是,他眉宇间的神色,总是沉肃而阴冷,行事作风,也渐渐变得狠厉起来。 林青瑶已经死了。 他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不过是为了天下大势,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天下间的文人学子。 似乎只有这样想着,他心中那如跗骨之蛆的负罪感,才会稍稍减轻一些。 光阴荏苒,转瞬又是一年深秋。 一篇字字泣血的檄文,竟被人刻在了枯黄落叶之上,随着萧瑟而清冷的秋风,吹遍了大靖的千家万户。 【盖闻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奸人窃柄,神人共诛!】 【弑父登基,割让城池,屠戮生灵而肥私室,强占臣妻而满私欲!】 【檄文所至,当拨乱反正,重整纲常!】 号角吹响,响彻云霄。 那个曾经跟在林青瑶身后的小白脸,年轻的定国公,竟亲率十万铁骑,一路从那贫瘠苦寒的西北边陲,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兵临上京城下! 第219章 前世(三) 太医院内,原本紧绷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几位上了年纪的御医,此刻皆是额角冒汗,有的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有的则直接寻了张矮凳,顾不得仪态便瘫坐下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后怕。 就在刚刚,几乎长公主殿下转身坚决离去的瞬间,原本已是气息奄奄、药石罔效的裴侍郎,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瞳孔紧缩,视线落在虚无之处,转瞬又闭上了眼。 还好败毒散灌的及时,又是一番折腾之后,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 可是...... 裴玉岑昏迷之中,如潮般记忆并没有停止。 画面被冲天火光撕裂,烧红了半边天的烈焰,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相接时迸溅出的刺耳锐响,以及濒死前的凄厉哀嚎,绵绵不绝。 他怔怔地“站”着,他想动,可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只能身体僵硬,被迫看着眼前惨绝人寰一幕幕。 这不是梦...... 不,这比梦魇更可怕,更真实! 是了,这是......上一世的终结。 他想起来了。 “所有百姓闭门不得外出,抵抗者杀无赦!!” 士兵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声音哑了就又换一个,很快震天的喊杀声几乎要掀翻天际。 “杀——” 身着玄黑铁甲的军队,将上京城团团围住。 而这十万铁骑为首的那道身影,并不如何魁梧,甚至非常单薄。 偏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伐决断,竟生生将这些如狼似虎的嗜血军队,稳稳压制。 韩之序! 怎么会是他? 那个曾经在他眼中,温顺无害,在林青瑶面前总是怯懦,讨好的少年。 此刻却像是从九幽地狱爬出的复仇修罗,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浓重戾气,墨黑眼底是近乎癫狂的毁灭欲。 是了,那并不是温顺的绵羊,而是隐藏在暗处的狼! 如今韩之序秉持不败神话,一路长驱直入,兵临这大靖王朝的都城之下。 而他裴玉岑,彼时已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却束手无策。 “挡住他们!” “给本王挡住!” 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自身后不远处传来,镇南王身披沉重铠甲,手中紧握着一杆寒光闪闪的长槊,带着一群同样甲胄鲜明的亲卫,出现在城墙之上。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倨傲与阴鸷的脸庞,此刻已经扭曲变形。 “韩之序!” “你这乱臣贼子!” “竟敢公然反叛!” “本王真后悔,当年不应该只是弄死了你那个该死的父亲!” “应该将你一起诛杀,斩草除根!” “念在你在西北所立之功,你弃马投降,本王可保你不死!” 镇南王咆哮着,试图用大靖如今早已摇摇欲坠的皇权,来震慑眼前这个煞神。 韩之序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些叫嚣,不值得他分去半分心神。 他胯下的追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频繁地刨着蹄子,马鼻中喷出一连串低沉压抑的嘶鸣。 “别着急,老伙计,很快就可以为阿瑶姐姐报仇了。” 他先是垂眸抚了抚追风的马鬃,而后抬起了头。 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战前宣言。 只有一个简单的手势。 他身后那些陷入沉默的玄甲铁骑,得到了指令,瞬间化作一道汹涌黑色洪流,朝着城门席卷而去。 城门早已飘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破除。 “噗嗤!” “啊——!”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骨骼被重力碾碎的闷响,以及临死前那绝望而凄厉的惨叫,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乐章。 镇南王曾经引以为傲的精锐之师,在韩之序这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已经身经百战的铁军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剿杀殆尽。 血色洗过上京城的石板路,看着满地残肢断臂,裴玉岑胃里翻江倒海,他完了弯腰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却又如此高效的杀戮。 韩之序的军队,与其说是在打仗,倒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精准而冷酷的屠宰。 镇南王眼见大势已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企图从侧翼逃窜。 下一瞬,韩之序动了。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裴玉岑甚至未能看清他动作,只觉眼前一晃,韩之序已如鬼魅般挡在了镇南王逃跑的路径之上。 “竖子韩之序!” “安敢如此猖狂!” “本王今日便要取你狗命!” 逃生无望,镇南王眼中闪过一丝困兽犹斗的疯狂,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槊,孤注一掷地朝着韩之序的胸膛猛刺过去。 长槊裹挟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势大力沉,若是被刺中,只怕当场便要被捅个对穿。 镇南王虽老,可这一手长槊威力不减当年,韩之序手持长剑,明白一寸短一寸险,因此根本没有躲闪,任由那锋利无匹的长槊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带起一片飞溅的猩红血花。 他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左臂被凌厉槊风扫中,软软地垂落下来。 镇南王见状,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狂喜,他狞笑着嘶吼。 “死吧,小畜生!” 然而,韩之序竟不退反进!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身形不避不闪,仅剩的右臂以一种匪夷所思,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将手中另一柄半截长剑,精准无比地送入了镇南王的心口! 以废一臂的重伤之势,换镇南王之死! 韩之序手中长剑扭转,硬生生在镇南王身体里,挽了个剑花。 “咔嚓!” 一声细微又得令人牙酸传来,镇南王他双目圆睁,瞳孔渐渐散大。 “你......你这个疯子.....”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生命力正迅速流逝,庞大而身躯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左侧肋下连带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口子,鲜血汩汩而出,很快便将他的衣袖染得通红,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只是用那双空洞而冰冷眸子,漠然扫视着眼前这座城。 “镇南王已死!” “降者不杀!” 这才是真正的韩之序吗? 裴玉岑的骄傲,自负,还有忍辱负重换来的位极人臣,在这绝对的武力之中,不值一提。 他看不明白,为什么? 韩之序到底是为什么,会做出兵变之举?! 第220章 前世(四) “不得屠戮百姓,但遇到抵抗者,杀无赦。” 说罢,韩之序没有片刻的停留,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任由左臂的鲜血不断滴落,径直朝着那洞开城门策马而去。 “是!” 他身后的玄甲军,整齐划一跟随其后,很快就如潮水般涌入了上京城中,象征着大靖王朝最高权力的巍峨宫殿。 裴玉岑“身体”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他像一个无知无觉的幽魂,飘荡在这座即将被鲜血彻底染红的皇宫之中。 宫墙之内,早已乱作一团。 宫女太监们哭喊着四散奔逃,而仍然是禁军统领的贺晋煜,甚至没有做任何反抗。 韩之序与他视线一触即分,一路朝着内殿深处而去,沿途遇到任何抵抗,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清除。 终于,他来到了金銮殿外。 那扇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漆重门,此刻紧紧闭合着。 韩之序抬起那只沾染着斑驳血迹的左脚,狠狠一踹。 “轰隆!” 沉重的殿门应声而开。 殿内,那张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椅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瑟瑟发抖。 林天珏早已被掏空了身子,也没有了刚刚登基之时的风光无两。 现在像一只受惊鹌鹑,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如雨,浸湿了鬓角和龙袍。 “韩......韩之序......” “你.......你不能杀朕!” “朕是天子!” “朕是大靖皇帝!” “你这个乱臣贼子!” “你不怕被天下人辱骂吗?!” “求求你,别杀我~” 林天珏抖如糠筛,语无伦次,一会威胁一会乞求,甚至颤抖间,从龙椅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到那宽大的龙椅后面再躲一躲! 哪里还有半分九五之尊的模样。 韩之序缓缓步入大殿,他每走一步,林天珏都会瑟缩一下。 他没有去看林天珏,而是将视线投向了那张空荡荡的龙椅,眼神复杂难明,似有追忆。 林天珏还在龙椅后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 眼神惊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别杀我......” “别杀我......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金银珠宝......美女......官位......” “皇帝也让给你来当......只要你放过朕” “不,只要你放过我......” 韩之序的视线,终于转向了他。 “你,也配坐这张椅子?” 韩之序的声音不高,眼神却像在看一具死尸。 在他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骚臭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弥漫开来。 “我...” “我不配...” “我错了...” 说着他跪趴着抱住韩之序的腿。 “我真的错了!” “韩世兄,求求你,看在...看在...皇姐的面子上...求您...”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韩之序右脚轻轻一抬,便踢开野狗般将林天珏踹翻在地。 “就是你们逼死了我的阿瑶姐姐。” 韩之序突然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即,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疯狂。 他单臂持剑轻轻一斩,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不——!” “呃啊!” 剑光闪过。 一颗尚带着极致惊恐与卑微乞求表情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殿角,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无头的尸身在原地抽搐了几下,便软倒在地,再无声息。 猩红鲜血,在汉白玉御阶前,开出一朵妖冶的花。 花? 对,阿瑶姐姐最喜欢花了。 可是还不够。 韩之序面无表情地提着那颗尚在滴血的头颅,一步步走出金銮殿,耀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浓如实质的阴寒。 场景再次变幻。 裴玉岑发现自己,站在了裴府新府邸书房之中。 而韩之序,就站在他的面前,漆黑瞳孔中,盛满了厌恶,鄙夷和痛苦。 “裴玉岑。” “阿瑶姐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儿,被你逼到自我了断。” “你真该死啊。” 没有质问,没有呵斥。 裴玉岑看到自己满眼苦涩,张了张嘴。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解释? 瑶瑶的死,他难辞其咎!他罪该万死! 裴玉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任由那铺天盖地的悔恨与绝望,将自己彻底淹没,窒息。 “你后悔了?” “呵......” 韩之序看着他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猩红眼底闪过杀意。 “你的后悔,一文不值。” “阿瑶姐姐所受的那些痛苦,你拿什么来还?” “你真的该死,不过在死之前,要签一个东西。” 韩之序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别着急,别太急着扭断眼前这畜生的脖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西北部落的巫妖告诉他,只有裴玉岑用心头血,签下名字。 才会让裴玉岑与阿瑶姐姐,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跟任何瓜葛。 这才是他杀回上京城的最终目的。 裴玉岑看到韩之序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上面用鲜血胡乱画着什么,只看一眼,他就觉得神魂巨震。 “不要...” 裴玉岑皱着眉,下意识后退,不能签! 签了会怎么样,他不知道,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他,如果签下名字,恐怕就与瑶瑶再无瓜葛了! 韩之序皱了皱眉头,巫妖说必须要心甘情愿,哦,裴玉岑会心甘情愿的。 “你会签的。” 说完韩之序不理会裴玉岑,漠然转身,对着守在门口的玄甲铁卫沉声吩咐。 “裴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带过来。” 很快裴老夫人被从佛堂中惊恐地拖出,魏乐涵抱着她与林天珏所生的那个孽种,也瑟瑟发抖地跪在冰冷的地上。 裴玉岑已经出嫁的妹妹,还有府上七十二口奴仆,全部挤挤挨挨在狭小的书房前。 “自己取血。” “不签,我就杀一个,杀完你裴家的人还不签...” “我就开始杀上京城的‘无辜’百姓。” 说完没有任何犹豫,朝着裴老太太一剑,干脆利落封喉,她口中咒骂求饶戛然而止。 “魔...魔鬼...” “签不签?” 韩之序的视线落在那个魏乐涵身边已四岁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的眉眼之间,没有一分像裴玉岑,反而与死去的林天珏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他眼底的杀意更浓。 “不签?” 他嗤笑一声,剑再起。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滞。 母子二人,血溅当场,倒在冰冷的血泊之中。 裴玉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他记忆中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匕首终于缓缓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看到他的动作,韩之序神色嘲弄。 第221章 前世(五) 在韩之序看来,裴玉岑这个人,从根上就烂透了。 伪善狡诈又造作! 身上是文人骚客的酸腐和深入骨血的自卑。 偏偏还喜欢用家国,大义来伪装自己。 就像当初... 而就是这样的人,害死了他的阿瑶姐姐。 “动手吧,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上京城百姓。” “来人,去抓些百姓来。” 韩之序声音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他身后副将躬身领命,神色漠然,甚至没有一丝不忍或是抗拒,已经没有了人类情绪,活像是一具战争机器。 很快,副将押着几十个哭喊求饶的上京城百姓。 满意的点头,朝着裴玉岑靠近了一步,如魔鬼低语。 “记住,大靖的覆灭,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你。” “是你将我的阿瑶姐姐逼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这些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裴玉岑看到“自己”将短剑插入心窝,尖锐的匕首,终于还是刺破了心口的皮肉, 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然后滴落在羊皮卷上,将其彻底染红。 韩之序唇边的讥诮不断扩大,带着让人毛骨悚然又病态的快意。 不论哪一世,韩之序都知道裴玉岑这个人的“弱点”是什么,就像现在他似乎早就笃定了,裴玉岑会为了保全那些所谓的“无辜”而选择屈服。 毕竟,这人骨子里,不就是这般虚伪又自诩清高么? 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便能掩盖他所有的自私与卑劣。 不签下名字,不是因为他裴玉岑深爱阿瑶姐姐,相反,他更爱自己,爱惜自己的羽毛,也爱惜自己命罢了。 大概是心口传来剧痛,让裴玉岑手下动作停了下来。 看着涓涓不断从匕首与皮肤缝隙流出的血,韩之序没有上去补刀。 整座裴府都要给阿瑶姐姐陪葬,而裴玉岑已经伤了心脉,今天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下他。 “写。” 既然匕首停下了,就趁着还能动,把名字写了,这样他也好送裴首辅上路。 可裴玉岑却只是大口喘着气,迟迟落不下手。 韩之序皱了皱眉,真墨叽,这个时候装圣人给谁看呢? 他已经没有耐心了,缓缓转过身,手心向下,平举挥动,副将当即领命,手持染血长剑朝着那群百姓走去。 “住手!” 裴玉岑狠狠闭了闭眼,终于开口,声音扭曲。 “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韩之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乌黑眸子,此刻却被浓稠血色与疯狂恨意彻底浸染,再不见半分少年人的纯粹。 “后悔?” “呵呵呵呵呵呵。”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拥挤的书房内回荡,又传到书房外,带着令人悚然杀意,一下下敲击在裴玉岑本就剧痛的心头。 “救命啊啊啊!” “我不想死啊,首辅大人求你按照他们要求的做吧。” “呜呜呜,是不是首辅大人死了,我们就不用死了?” “啊啊啊救命呜呜呜。” 看到韩之序可怖样子,院中百姓们,本就被倒在血泊中,已经死透了的裴家人吓的心神俱裂。 此刻再听到韩之序地狱恶鬼般的笑,全部撕心裂肺嚎叫起来。 不知是因为胸前的伤口,还是因为这些百姓的话,裴玉岑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还不等他继续动作,韩之序停止了笑声。 “我韩之序这一生,最后悔的...” “便是状元桥上松开了阿瑶姐姐的手。” “后悔没有早些...杀了你这畜生...” 更后悔,阿瑶姐姐纳征后,就不再关注长公主府邸的一举一动。 如果... 如果他当时继续派人打听关于阿瑶姐姐的消息,阿瑶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那么怕疼...若是他不顾伦理伦常,是不是阿瑶姐姐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裴玉岑心口猛地一窒,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韩之序眼底的癫狂与悲怆,更让他遍体生寒。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被逼到绝境,挣断了所有世俗枷锁的凶兽。 不,他甚至连凶兽都算不上,更像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唯一的执念,便是拖着所有他认为的罪魁祸首,一同坠入无间炼狱。 “我...可以死。” “但,你不能再杀人了...” 他看着满地的鲜血,看着无辜生命在韩之序剑下如同草芥凋零,巨大无力感将他吞噬。 他想起了看过的那些史书上,暴君的行径,可即便是最残暴的君王,也未曾有过如此纯粹的毁灭欲。 “你已经赢了,林天珏已死,这天下何其无辜!” “你可以皇帝,对,你可以登基!” 裴玉岑声音颤抖却没有丝毫停顿。 “大靖......大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西北蛮夷虎视眈眈,一旦他们得知上京内乱,必定会趁虚而入,届时生灵涂炭,伏尸百万......” “有罪的是我裴玉岑,是我识人不清,是我卑劣,是我辜负了瑶瑶,是我害死了她!” “我可以死!” 说着他握着匕首的手背,青筋毕露,朝前送了一分。 匕首的尖离心头,只差不足半寸。 “但那些百姓何其无辜?” “他们不应该因为我的过错,而承受这灭顶之灾!” 裴玉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孤注一掷的悲愤。 他试图用自己最在意的,这些所谓的“大义”,来唤醒韩之序的理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裴玉岑想...或许... 或许韩之序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要有人点醒他。 不,只要他按照韩之序要求,用心头血签下名字,然后立刻去死,韩之序就会停止杀戮! 韩之序静静地听着,脸上的嘲弄之色却愈发浓重。 他像是看着梨园中的丑角,在拼尽全力卖弄技巧,可却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裴玉岑啊,裴首辅。” 韩之序轻轻摇头,语气怜悯,可这怜悯更让人心寒。 “你到了现在,还是这么天真,这么...愚蠢。” “你不会以为,我会在乎那些百姓的死活吧?” 第222章 前世(六) 韩之序一步一步逼近裴玉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裴玉岑几乎快要崩断的神经上,如同死亡的鼓点。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大靖的江山社稷,会不会落入蛮夷之手?” 韩之序的眸光像一柄利刃,一寸寸剐过裴玉岑的灵魂,将他那些冠冕堂皇借口,将他那些自欺欺人的伪善,剥得干干净净。 “我告诉你,裴玉岑。” “没有了阿瑶姐姐的世界,就算是彻底毁灭,又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蛮夷入侵?” “生灵涂炭?” 韩之序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凄厉而绝望,像是月圆夜悲鸣的孤狼。 “那不是正好吗?” “正好让这肮脏腐朽的世道,这所有亏欠了她的人,都一起为她陪葬!” “我要这天下,变成她最喜欢的红色,用所有仇人的血,染遍每一寸土地!” 裴玉岑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他看着眼前这个彻底陷入疯魔的韩之序,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面对死亡本身。 韩之序...不是在威胁他或者开玩笑。 韩之序他是真的,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用整个国家的覆灭,来祭奠他心中那个人。 “你......你疯了......” 裴玉岑喃喃道。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可以浓烈到这种地步,又怎么可以扭曲到如此可怕境地。 这已经不是爱了!! 韩之序脸上的笑容不达眼底,整张脸像是笼罩着精致面具。 “疯了?” 他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词的含义。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或许吧。” “阿瑶若在,天下则不可倾覆。” “阿瑶若不在,要这天下,又有何用?”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她在九泉之下,稍稍瞑目一二。” “为此,便是永坠地狱,又有何惧?” 话音落下,韩之序脸上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他似乎等不及了,大跨步来到裴玉岑身前,抓着他紧握匕首的手,狠狠朝前一松。 “扑通...” 心脏似乎停止了一瞬的跳动,伴随着剧痛血液狂涌,就在这一片血色中,在韩之序的操控之下,裴玉岑终于心甘情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在那诡异羊皮卷上,模糊的写下了他的名字【裴玉岑】。 随着那笔画的完成,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从羊皮卷上散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 裴玉岑感觉到自己神魂被狠狠撕扯,剥离。 身体身体猛地一软,便朝着地上倒去,气息寸寸微弱。 而韩之序,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裴玉岑与阿瑶姐姐之间,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牵绊,也随着这血咒的完成,被彻底斩断。 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相见,亦再无瓜葛! 这便是西北巫妖之术的霸道之处,以血为媒,以魂为引,便有断绝尘缘可能。 也许... 没有下一世,谁知道呢? 可韩之序不想再犯蠢,哪怕下一世,生生世世虚无缥缈。 他也不会让这人再有机会,与阿瑶姐姐有什么牵扯甚至姻缘。 韩之序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剑尖闪着寒光。 他将剑尖指向那个倒在血泊中,苟延残喘的“裴玉岑”。 “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韩之序甚至懒得再多看一眼,长剑没有丝毫犹豫。 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个人早已是个死物,是一个承载了他无尽恨意的符号。 如今,这符号即将被抹去,他心中巨石,似乎也随之落了地。 可那空落落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噬。 没有了复仇的目标,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再等等,再等等。 等将这些仇人头颅,一一摆在她的灵前,告慰她在天之灵。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裴玉岑猛地睁开了双眼,正对上韩之序那双空洞而冰冷的眸子。 骇然之下,他不不后退,想要远离韩之序。 紧接着他就看见“自己”的头颅,被韩之序一剑斩下,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处书架的角落,再无生息。 韩之序随手甩了甩剑上的血珠,然后弯下腰,像拎起什么肮脏的垃圾一般,单手提起了那颗头颅,转身,大步朝着书房外走去。 那颗头颅在他手中轻轻晃荡着,发丝凌乱,沾染着尘土与血污,狼狈不堪。 裴玉岑的意识,也随着那颗头颅的移动而飘荡。 原本,这就是自己上一世的结局——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他已经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梦,更是他们的上一世。 韩之序用的那张羊皮卷,似乎真的起了用作,他重活...不,或许说是瑶瑶重活了一世,于是有了完全不同的纳征之日。 接着有了退婚,有了赐婚,还有后来一切的变故。 够了,已经够了吧。 他知道了,这一次真的彻底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别再让他经历这些了。 韩之序每多做一分,都显得他裴玉岑是个卑微可怜虫。 醒来!!或者干脆去死好了!! 为什么自己醒不来?! 呃啊!! ??..?? 裴玉岑的梦境,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场酷刑。 他想嘶吼,想辩解,想逃离。 可在那光怪陆离的血色世界里,他像是只没有实质的幽魂,被迫重温着上一世自己亲手铸就的悲剧。 “让我死...” “对...对不起...瑶...” “呃呃呃!” 断断续续的呜咽,从他干裂却已经恢复血色的唇间溢出。 太医院的病榻之上,原本因败毒散而稍显平稳的裴玉岑,此刻体温骤然开始攀升。 不过短短一刻钟,他额头便烫得惊人,整个人仿若置身火炉,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张院判!” “不好了!” “裴侍郎他......他好像又不行了!” 值夜小医士的包子脸,此刻彻底皱成了一团。 有完没完了,到底有完没完了! 今天晚上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了,而且要照他看,这裴大人根本不想死嘛。 想死的话,又是剧毒,又是失血过多,早就去死了。 明明就不想死,还这么做作,隔着死了活了的,折磨人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脚底下的碎步反而更快了。 第223章 复发高热 可怜张院判年过六甲,做了一晚上仰卧起坐,眼底已经一片青黑。 包子脸还没靠近,觉浅的他,就睁开了无奈又疲惫的眼睛。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哪有一点做太医的沉稳?” 伸出苍老的右手,隔空颤巍巍点了点包子脸医士,张院判越过他朝着内室走去。 另一只手搭上裴玉岑腕间寸口,老脸瞬间紧绷起来。 只见裴玉岑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身体抽搐,口中更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间或夹杂着压抑哭泣。 “快!” “将人都给我喊起来。” “冰鉴,去取冰鉴来!” 张院判当机立断,沉声下令。 “还有金针,葱管,药炉上温的药也端来!” 一时间,刚刚才安静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太医院,再次灯火通明,人影穿梭,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有的去取冰块,有的翻找针灸器具,有的则焦急地守在榻边,不断擦拭着裴玉岑额上渗出的虚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御医一边施针,一边满头大汗地问。 “毒性明明已经控制住了,怎么会突然反复,还起了这么凶险的高热?” 张院判铁青着脸,手指搭在裴玉岑滚烫的腕脉上,眉头越皱越深。 这脉象......虚浮躁动, 这分明是心神俱伤,郁结攻心,以致五内焚烧之兆!可这裴侍郎不是已经昏迷了吗?怎会还有如此强烈的心绪波动? “是...是不是...裴大人做梦了?” 在诸位太医和张院判面前,包子脸可不敢对裴玉岑不敬,缩了缩肩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张院判没有应声,皱着“川”字眉,瞟了一眼包子脸,不过眼中闪过一丝赞同。 “恐怕是梦魇。” 而且这梦魇内容,恐怕是凶险到了极致,才能让一个重伤昏迷之人,心神激荡至此,几乎要生生将自己烧死。 “先降温,再辅以清心安神之药!” “无论如何,先保住他的性命再说!” 张院判果断下令。 “包浩贞,记方。” 包子脸医士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从怀中拿出简易竹板神色认真起来。 “连翘一两,金银花一两,牛黄五钱,黄连五钱......” “珍珠要先煎,冰片后下,最后朱砂三钱,不可与药物同煮,切记!” 小包医士手底下一片鬼画符,笔几乎要抡冒烟了,还要留神点头记录特殊用法,生怕一不小心给“拼命”活下去的裴大人毒死。 太医院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各宫的耳目。 金宝得了林青瑶的吩咐,一直强忍困意在太医院外打转。 眼见着里面又乱成一锅粥,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便大致猜到了情况。 “哼,祸害能遗千年,想死都这么费劲。” 金宝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脚下却不敢耽搁,一溜烟便朝着玉华殿的方向跑去。 眼下金宝真是不愿意打扰他家殿下的好眠,可怪就怪这人能折腾,半死不活的好几次了,还是得让殿下知道一声,免得真的一不小心死了...... 此刻的玉华殿内。 吩咐影风和影霜开始调查后,林青瑶注意到了秋水的异样,只以为她是想到了什么。 因此询问了几句,并没有深究。 太医院的安神汤并非没有效果,林青瑶只觉得困意就来袭,可躺下后睡得却并不安稳。 一会儿是韩之序背上触目惊心的旧伤,一会儿是他悲怆目光,画面一转,又是长公主府邸残破景象,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交错闪现,快到捕捉不住。 她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不安。 秋水守在床榻边,神色有些怔忪,没发现林青瑶的异常。 秋水有些后悔,方才殿下问她的时候,她应该顺水推舟,将自己其实是韩之序的人这件事,坦白告诉长公主殿下的。 秋水是从最苦的地方爬出来的,她知道在如今王朝,女性有多凄惨,她有时候真的很想吹吹风,让殿下也去争一争皇位。 只有女子真的占到了高位,才能改变任人鱼肉的局面。 可是...她没有任何立场,因为她...严格上说,也是殿下口中的“眼线”,是个两姓家奴。 就在秋水胡思乱想的时候,殿外传来了金宝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回过神来的秋水,这才发现林青瑶睡颜不宁,立刻轻声唤了两声。 “殿下,殿下?” 林青瑶长睫微颤,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秋水的搀扶下,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梦境中看到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什么时辰了?” 她声音略带沙哑。 “回殿下,刚过寅时。” “金宝回来了。” 林青瑶神色未变,轻轻颔首。 “让他进来。” 金宝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溜了进来。 “起来吧,太医院那边如何了?” 林青瑶接过秋水手中茶盏,呷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觉得舒服了些。 金宝连忙绘声绘色地将太医院那边裴玉岑高热复发,太医们手忙脚乱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添油加醋地评价一句。 “奴才瞧着,那裴侍郎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浑身通红,嘴里还哼哼唧唧,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怕是离死不远了!” 林青瑶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 噩梦? 裴玉岑那样的人,也会做噩梦吗? 还是说,人在弥留之际,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她沉默片刻,淡淡开口。 “知道了。” “你不必再去了,去寻两个机灵点的小太监,让他们轮班去太医院门口盯着就行了。” 裴玉岑能撑到现在,还真不一定会死,既然这么能折腾,干嘛要让金宝去吃这个苦。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嘱咐他们,只需要看裴玉岑死没死。” “若是没死,便不必再来向我禀报了。” “是!奴才遵命!” 金宝响亮地应了一声,嘿真好,殿下还是他们的那个殿下,没有因为被那姓裴的救下来,就有所改观。 真好! 玉华殿中,林青瑶放下茶盏,重新躺回榻上。 “秋水,点支安神香吧。” “是,殿下。” 秋水应了一声,取过一旁鹊尾篆香炉,点燃了太医院特制安神香。 袅袅青烟升起,一缕清幽药草香在寝殿内弥漫开来。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林青瑶很快便沉沉睡去,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而玉华殿内,只余下一片宁静。 第224章 前世(七) 裴玉岑“梦境”中。 他还在挣扎呐喊,这一幕幕除了让他认识到自己的不堪,还有什么别的用呢? 临死让他认清自己的卑劣和自以为是? 不然让我死吧! 也无颜继续活着了! 啊啊啊! 在裴玉岑无数次呐喊和嘶吼中,却已经没能醒来。 老天爷好像在故意羞辱他,越是想要逃避,甚至想死,越无法挣脱开。 甚至他这陷入“梦境”的“灵魂”都被禁锢在了韩之序四周。 眼看着韩之序提着他的头颅,走出了裴府,而他只能“随行”。 府外,那些玄甲铁骑依旧肃然而立,他们身上的铁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 画面再次变幻。 这一次,裴玉岑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巍峨的宫殿之外。 这里似乎是皇宫的某个偏殿,守卫森严,气氛肃杀。 他看见韩之序,身着一袭玄色常服,面容沉静,正缓步走入殿内。 他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倦意。 殿内,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端坐在书案之后,认真地批阅着奏折。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孩子眉眼竟然有些像林青瑶。 只是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穿着一身小号明黄色龙袍,赫然就是新帝。 林天胤的儿子。 韩之序走到书案前,对着那小皇帝微微躬身行礼。 “陛下。” 小皇帝抬起头,看见韩之序,眼中闪过孺慕与依赖。 但很快他抿了抿唇,收敛神色,背脊紧绷坐正了身子。 像个小大人似得,“太傅来了。” 裴玉岑“梦中”。 小皇帝他放下手中的朱笔,坐的无比端正,声音带着还未变声的稚嫩。 “今日的功课,朕已经做完了。” 韩之序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递了过去。 “这是臣整理的西北军务,请陛下过目。” 小皇帝接过奏折,认真地翻阅起来。 其实小皇帝什么也看不懂,但太傅说过,他是一国之君,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露出一点软弱。 韩之序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落在虚无之处。 裴玉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死后,韩之序并没有选择自己登基称帝。 而是辅佐了二皇子的儿子林天胤,而他自己,则以太傅之名,辅佐幼帝,垂帘听政,独揽大权。 他用雷霆手段,清洗了朝堂,将那些曾经依附于林天珏和镇南王的势力,还有慈光寺残余,都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接着又颁布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策,试图让这个饱经战乱与动荡的王朝,重新恢复生机。 他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大靖的未来,为了黎民百姓的福祉。 根本没有当初杀他时候,扬言屠戮百姓的可怖。 尽管如此,裴玉岑却从他那双沉静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片死寂荒芜。 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在机械地履行着某种责任,或者说... 韩之序大概害怕就这么死了,九泉之下无颜见林青瑶。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朝政与军务之中,日以继夜,不知疲倦。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 转眼间,便是三年过去。 小皇帝在韩之序的教导下,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他聪慧果敢,勤政爱民。 大靖朝,也在他的治理下,逐渐走出了阴霾,焕发出新的活力。 而韩之序,却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傅。 他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几缕银霜,眼角也悄然爬上了细纹。 面容依旧俊秀,却多了一份岁月的沉淀与沧桑。 这一日,早朝过后。 韩之序独自一人,策马来到了埋葬林青瑶的梅林。 如今已是初冬时节,梅花尚未开放,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静静地站在一株老梅树下,目光悠远,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阿瑶姐姐。”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都说外甥像舅,我看他倒是与您很像。” “您看到了吗?” “这天下,他......打理的很好。” “那些害过您的人,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您......可以安息了。” 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他脚边盘旋。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无边的寂静与萧索。 韩之序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这一生,所有的眼泪,似乎都只为一人而流。 许久,他睁开眼睛,眼底的悲伤与脆弱,已经被深深地掩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坚毅与决绝。 “西北的蛮夷,也该彻底解决了。” “等这最后一件事解决,我就去找您。” 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 裴玉岑在这虚无梦中的无数个日夜里,他都被禁锢在韩之序身边。 这个少年手段可怕,当初那些百姓都是假的,只是为了逼他就犯提前准备的人! 他治军严厉,那一场杀入上京城的惊变,竟然没有一个无辜百姓受伤。 从头到尾,韩之序的疯狂之下,都仍然有一丝理智将他抚慰,那是林青瑶留下的牵挂与影响。 很快,裴玉岑的意识,再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跟随韩之序离开了皇宫。 西北。 黄沙漫天,朔风如刀。 贫瘠苦寒的西北边陲,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 身着玄甲的大靖军队,如黑色的潮水,与凶悍西北蛮夷,绞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喊杀声,哀嚎声,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悸的乐曲。 韩之序身披玄甲,手持一杆长枪,一马当先,他根本不顾身上伤势,几乎以求死之心在敌阵之中冲杀。 枪出如龙,每一招都狠辣凌厉,直取要害。 那些平日里凶悍无比的蛮夷勇士,在他面前,竟如同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只要是韩之序所到之处,蛮夷士兵纷纷倒下,血流成河。 他就像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身后的玄甲军,也被他的勇悍所感染,士气如虹,奋勇杀敌。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 ??..?? 集齐七个【前世】就可以召唤神龙!(bushi~ 哈哈哈哈哈咳咳,小韩同学的尴尬发炎大家不要慌, 主要是想写出他以女主作为锚点, 包括之前写到过他失控的场景, 也是因为女主而克制, 他当然不会让天下陪葬, 但他不是大义的人,战死也只是因为女主曾经答应他的而已~ 嘿嘿,稍作解释,继续码字! 第225章 苏醒 前世,新元三年,西北。 这场仗,打的太久了,韩之序亦不想再拖下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啊。 韩之序号令三军,亲率大军,深入西北腹地,一路势如破竹,将这些年屡次侵扰大靖边境的蛮夷部落,一个个连根拔起。 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手段,彻底打断这些蛮夷脊梁,让他们永世不敢再觊觎中原分毫。 这也是当年老定国公死后,阿瑶姐姐姐姐给他的承诺。 承诺,将大靖打造成一个真正太平盛世。 只不过,阿瑶姐姐失言了,但她说过的话,就由他韩之序来实现。 裴玉岑的意识,漂浮在战场的上空,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韩之序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浴血奋战。 他看着鲜血染红了韩之序的铠甲,看着伤口在他身上不断增添。 他看着韩之序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决绝,渐渐染上了疲惫。 裴玉岑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敬佩韩之序的执着与强大,还是该悲哀于他这种近乎自毁的疯狂。 这个男人,用短短三年,就诠释了什么叫做“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或许,从林青瑶死的那一刻起,韩之序也跟着一起死了。 他之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一个早已逝去的灵魂,寻找一个安放的理由。 战争,终于接近了尾声。 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蛮夷部落,在韩之序的铁血攻势下,土崩瓦解。 部落首领,是一个身高八尺,满脸虬髯的壮汉。 被韩之序一枪挑落马下,钉死在黄沙之上。 残余的蛮夷士兵,见首领已死,纷纷跪地请降,再不敢有丝毫反抗之意。 西北,平定了。 韩之序勒住马缰,立于尸山血海之中。 他手中长枪闪烁寒光,血水流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身上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跪伏在地的蛮夷降卒,看着这片土地插上了大靖龙旗。 这一刻,沉重玄色头盔之下,韩之序脸上,终于露出了这几年以来,唯一一次真切笑容。 那笑容,很淡,很浅,却又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阿瑶姐姐...” 他轻轻喃一声,声音沙哑,倦意浓浓。 “我...做到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追风乌黑鬃毛之上,像是撒上一层油光。 韩之序眼前一阵发黑,身体的力量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这些年来,他强撑着一口气,南征北战,耗尽了所有心血与精力,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 如今,夙愿已了,他终于有勇气去见她了。 也不知道,他擅自杀了那么多人,阿瑶姐姐会不会嫌弃他。 他试图抬起手,想要擦去嘴角的血迹,却发现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紧接着,他缓缓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了冰冷黄沙之上。 身后玄甲军见状,纷纷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大将军!” “大将军!” 焦急的呼喊声,在他耳边响起,却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跌落马背都没有松手的长枪,向前倾尽全力直刺而去。 可这动作,似乎只是回光返照,韩之序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大靖朝,新元三年,冬。 定国公,神勇大将军,当朝太傅韩之序,终身未娶。 于平定西北之最后一役中,力竭而逝。 举国哀恸。 新帝闻讯,辍朝三日,亲率文武百官,缟素出城三十里,迎其灵柩。 追封其为“武安王”,谥号“忠烈”,配享太庙。 其事迹,载入国史,流芳百世。 没人知道,在韩之序彻底失去知觉之前,他竟然又看到了裴玉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韩之序长枪往前一送,刺穿了裴玉岑的“灵魂”。 “啊——!” 灵魂被染血长枪贯穿!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痛苦惨叫,终于冲破了裴玉岑的喉咙,在空寂的太医院内回荡。 裴玉岑猛地睁开了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时之间,他有些恍惚,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眼前...是陌生的床帐,而鼻尖,是浓郁的药味,还有一丝...大葱的辛味。 “怎么...怎么回事?!” “我...我在...哪里?” 裴玉岑的声音如同漏风的破鼓,难听又模糊不清。 不过,他视线清晰,看到就在身侧,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打瞌睡的医士,就明白了。 韩之序临死前那诡异的一枪,将他灵魂刺穿,也把他...送了回来。 方才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可梦境又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遍体生寒,心有余悸。 梦中那撕心裂肺痛楚,那深入骨髓悔恨,那血腥残酷杀戮,依旧历历在目,像是就发生在昨天。 不,甚至比昨天还要清晰。 或者说... 现在完全回到现实,清醒过来的裴玉岑心里清清楚楚,那些画面,那些事,在上一世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他苦笑一声,他真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感谢韩之序。 这一笑好像牵扯到了胸口的伤,疼的他痛呼一声。 “嘶!” “裴大人,您醒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玉岑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名年轻的包子脸医士,正一脸关切又...嫌弃地看着他。 ??? 如果身上的伤允许,裴玉岑应该会是一脸疑惑。 可惜,他只能舔着干裂的嘴唇。 “水......” 包医士撇了撇嘴角,手下动作不慢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他没有任何去叫老太医们的意思,准备自己再仔细观察观察,说不上这裴大人是回光返照嘞。 包浩贞家中祖上三代都在上京城开医馆,到了他这一辈子,才把他送进太医院。 他小时候就见过不少临死的老人,他们回光返照的时候,双目炯炯有神,手下力气大的惊人,下一刻就会呜呼咽气儿。 想到这儿,包医士放下水碗,瞪大了眼睛盯住了裴玉岑。 那目光,甚是“炯炯”。 第226章 活下就有机会! 皇宫,太医院。 “多...多谢。” 让包医士失望了。 温热水流滋润了喉咙的干涸,也让裴玉岑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不但不是“回光返照”,甚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不过刚有动作,就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无力,胸口伤处更是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 “裴大人你伤势极重,还需静养,切莫乱动。” 年轻的包医士连忙按住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裴玉岑觉得他语气倒是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又充满了失望。 ...... 裴玉岑喘息了片刻,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我......昏迷了多久?” “回裴大人,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您中的是剧毒,若非张院判和几位老太医全力施救,又及时为您灌下败毒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三天三夜... 裴玉岑的眼神有些恍惚。 这短短的几个字,在他听来,却仿佛是几世那么漫长而沉重。 他忽然就明白书中所说的,恍如隔世是何意了。 “裴大人,你感觉如何?” “可还有哪里不适?” 小包医士见他眼神涣散,面色苍白,不由得又追问了一句,声音小心翼翼。 要不...他还是摒弃对病人的偏见,先去喊张院判过来吧... 裴玉岑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多谢你们,我感觉好多了,再休息一会吧。” 说罢他躺了下去,眼神呆呆地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帐,帐角的流苏随着窗外透进来的微风轻轻晃动,那晃动的频率,与他此刻狂乱的心跳隐隐契合。 他此刻已经被灭顶的庆幸包围。 虽然只要一想,就会被脑海中的画面一遍遍凌迟;虽然上一世连同现在的前半生,自己都卑劣无耻;虽然曾经被猪油蒙了心。 可是,还有机会。 活着,活下去,就还有机会。 不论是弥补,或者救赎,都还有机会。 裴玉岑正是因这个念头而庆幸,他此刻,很想见一见瑶瑶,可见面之后说什么呢? 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就这么一动不动瘫着,却忍不住想了起来。 见到难道要说对不起她?向她忏悔?说他看到了上一世,现在也已经大彻大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可这念头刚出现在脑海,裴玉岑就惊出一身冷汗。 不能说! 绝对...不能让瑶瑶知道他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裴玉岑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只剩一片算计。 不只是他已经拥有上一世记忆这件事,包括...韩之序最后为瑶瑶做的事,也不能让她知道! 想到这个名字,裴玉岑就觉得胸口又疼了起来。 韩之序对瑶瑶的爱,如此深沉热烈又不顾一切。 而他自己呢? 他都做了些什么? 嫉妒,猜忌,利用,伤害...... 他将瑶瑶的真心,践踏得体无完肤! 可是!!就算在那一场记忆里,他被韩之序热烈入骨的爱,和战场纵横的能力一次次折服,可在关于瑶瑶的事情上,他宁愿...再卑鄙一次,就这一次。 反正...他都做过这么多十恶不赦的事情,为了位极人臣,他卑劣,无耻,龌龊。 又何妨多这一桩呢? 眼下只有好好养伤,关于那些记忆,还有很多需要他一点点抽丝剥茧的信息。 关于李锐,关于他的“好”老师,还有林天珏,镇南王,桩桩件件都需要一遍遍去整理。 如今走向已经完全偏移,但是在这宫中,谁抱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已经提前悉知。 从此刻起,他裴玉岑才算是真的有了坐上棋桌的资格。 至于...这一世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原因,真的是那张羊皮卷的作用,让两人再无瓜葛了。 还是说,瑶瑶她...也恢复了记忆? 包医士不敢离开,就坐在不远处盯着裴玉岑,见他久不言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床帐,一开始眼神空洞得吓人,过一会又是冷汗又是苦笑,最后神色冷沉,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裴...裴大人?” 这人是伤了心脉,又被中了毒,怎么醒了以后,还变得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了? 莫不是......毒素伤了脑子?? 听到年轻医士的喊声,裴玉岑回过神来,艰难地转动着眼珠,视线从床帐移到了年轻太医那张带着几分紧张的脸上。 “我......中的毒......很厉害?” “是,”包子脸看他还能问出这么有逻辑的话,担心他成为智障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嘴上如实回答。 “此毒极其歹毒,“万幸的是,长公主殿下遇刺时,你替她挡了这致命一击...” 包医士憋了蛮久,又语速很快。 “院判说你本来就气血亏空,当时失血过多,气血亏虚,反而延缓了毒素攻心的速度,加之张院判他们施救及时,恐怕...” “你是不知道,这三天我们太医院是怎么过来的......” 这医士碎碎念了许久,裴玉岑都没有打断,反而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牵扯到伤口也只是皱一下眉。 见他这么温和,也不嫌弃自己啰里叭嗦,包医士反而有些自责起来。 前面自己腹诽了裴大人这么久,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用敬称,真是不应该。 “那,长公主殿下......她......如何了?” “可有受伤,或是受惊吓?” “可有...来......” 看我? 裴玉岑问出这句话时,心脏不受控制地揪紧了,神情也复杂了些。 包医士话语恭敬了许多,回答道。 “裴大人放心,托您的福,长公主殿下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皇后娘娘已经让太医院开了安神汤,殿下正在宫中静养,并未听金宝公公说有受什么惊吓。” 那就好,只要她没事,自己心中愧疚与自责才会减轻一些。 金宝? 金宝是奉了瑶瑶的命,来看自己的吗? 她没来过吗? 为什么隐约的记忆中,瑶瑶似乎是来过的? “裴大人您不知道...” “您舍身救驾,忠勇可嘉,陛下龙颜大悦,已经下旨,待您伤愈之后,必有重赏。” “已经封了您为忠义侯呢!” “福禄公公每日都会派小太监来看您呢,可见陛下看重呢。” 这么想来,这个裴大人圣眷正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包医士目光亮了一分,裴大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格外高兴吧? 可裴大人听到“重赏”两个字,却有些...讥讽? 包医士没看错,不过裴玉岑嘲讽的是自己,他何德何能,敢受这重赏? 第227章 鸡飞狗跳太医院 三日后清晨,天光微熹。 皇宫,太医院内。 包医士看着裴大人神色晦暗,还以为身上伤口又疼了,连忙劝道。 “裴大人,您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不宜多思多虑。” “下官先去请张院判,您且好生歇着,若有任何不适,随时传唤太医院的医士。” 说完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这么久裴大人都对答如流,想必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前三天,现在可以去请张院判来看看了。 可怜他们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三天老了不止十岁似得,熬夜真是催人老! 对啦,还有福禄公公和金宝公公两边的人,都等着消息呢。 想到这儿,包医士脚步快了两分,脸上也隐隐有些得意,看来他还蛮重要的。 果然,刚一出门,就有两个小太监围了上来,两人挤眉弄眼间,将包医士围在了一起。 “包太医,包御医哟~” 其中与他一样圆脸板的太监恭维着,拉了拉他的衣袖。 “咳,我还只是医士呢。” “哎哟,跟咱们还客气什么,成太医不是迟早的事。” “里面那位大人怎么样了?” 顺着他们拉的方向,被簇拥着走了几步,小包医士眉开眼笑。 “那位大人醒了,高热退了,也没有再次陷入昏迷,对答如流呢。” “我正要...” 话还没说完,两位太监对视一眼,撒开了手,匆匆弓手,朝着皇宫不同方向撒丫子就跑。 两个小太监神色各异,毕竟一个人是来等人死的,而另一个是来等人活的。 听到这醒了的消息,当然神情各不相同。 不过一样的是,脚底下速度之快,就差来俩风火轮了。 眨眼之间,人就走了,包医士还微微张着嘴,看了看消失不见的人影,又看了看衣服上被拽出来的褶皱,撇了撇嘴。 “也不等我把话说完,一点都没人家裴大人有耐心!” “哼。” 抚了抚衣袖褶皱,脚下方向一转,也朝着太医院正厅走去。 就在包医士离开没多久,原本已经一片寂静的内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玉岑可是醒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来人正是当朝刑部侍郎李锐,他还穿着刑部侍郎的朝服头戴乌纱帽。 进门的瞬间,似乎被内室怪异的味道冲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裴玉岑神色猛地一僵,是李锐! 已经提前接触了有关慈光寺的账册,又有上一世的记忆,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这条潜伏在大靖朝,做尽恶事的刑部尚书。 他悄悄吸了口气,胸口的起伏牵拉伤口,让他面色看起来凄楚又惨白。 疼痛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对李锐的厌恶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想着,他挣扎了一下就要坐起来,胸口剧烈疼痛,果然将他眼底的情绪彻底遮盖。 “尚...尚书大人...咳咳...” 他快步走到床前,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裴玉岑一番,然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醒了,快别动,可是牵扯到了伤口。” 锐威严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这要是放在没有上一世记忆之前,裴玉岑觉得自己八成会感动。 “你可算是醒了。” 拿命去冒险啊。” “就算不顾家中妻眷,也要为你那老母亲想想吧?” “知道你重伤昏迷的消息,老太太可是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现在好了,终于醒了,不然这么哭下去,恐怕都要黑发人白发人了。” “好在,陛下那边有老夫在,这一次算是你小子命大有福气,今后咱们会是一路坦途。” “不论如何,醒了就好。” “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须知,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不然...” 只会便宜别人了。 李锐短短几句话,就把他为这个心腹部下做的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话中意思无非是,就算太医院说你难熬过去,你家里我都已经照顾到了。 而至于陛下那边,更是倾尽全力争取到了如今的好处。 于情于理,一个部下得到直属上司如此关爱与庇护,都会感激涕零吧,李锐老脸上带着笑意,看向了裴玉岑。 后者藏在锦被下的左手狠狠攥成拳,猛地一撑胳膊肘,就想翻身下床。 “全...全凭尚书...尚书大人为下官做主...” “有劳李尚书挂怀,下官感激不尽...” 牵扯之下,眼中溢出疼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而动作又像激动地要下跪道谢。 李锐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干涉,等了两息,直到裴玉岑满脸汗水混合着泪水,身子也真的快要掉下这简易床榻,才满意的伸出手虚虚扶了一下。 “你这就见外了,老夫也很是意外你会为...为那位做到这个地步。” “痴情啊,老夫仿佛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呸!老色批,视人命如草芥的禽兽! 心中越是唾弃,面上反而越发平静起来,到底是上一世已经坐上内阁首辅位置的人,若是斗不过李锐,那才真正是丢脸。 丝毫没有察觉裴玉岑情绪的变化,李锐靠近了些,准备抢先在别人见到他之前布局一番。 结果就被他身上浓烈汗臭混合血腥,中药味儿冲的皱紧了眉毛。 强忍立刻拂袖就走的冲动,还是低声说道。 “你要快些好起来,老夫同你说...” ??..?? 林青瑶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唤醒的。 那一夜乱七八糟梦境之后,她已经连续两天好眠,现在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丝毫不觉得疲惫。 连翘与秋水早已带着宫人候在殿外,听到内殿的动静,便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 自从出了这件事之后,秋水再也没有躲懒了,哪怕是在这巍峨皇宫之中,也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林青瑶。 “殿下醒了?” “可要现在起身?” 连翘柔声问道。 “嗯。” 林青瑶应了一声,由着她和另一名宫女为她更衣梳洗。 镜中女子,眉眼依旧锋利,带着几分冷冽,眉宇间倦色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与从容。 “邓嬷嬷呢?” 林青瑶随口问道。 往日这个时辰,邓嬷嬷多半已经端着早膳过来了。 “回殿下,邓嬷嬷一早就去御膳房盯着了,说是要亲自给您准备清淡滋补的吃食。” 秋水答道,“皇后娘娘也派人送了些燕窝和补品过来,嘱咐殿下定要好生休养。” 林青瑶点了点头。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今日要去母后那请安。” 正好看看能不能逮到张长卿! 对了,还有已经躲了三天的韩之序,今儿事情真不少。 第228章 邓嬷嬷误我! 玉华殿内,邓嬷嬷已经亲自为林青瑶布菜用膳完毕。 宫女和太监们井然有序的撤走了清淡却吩咐的菜碟。 “好嬷嬷,玉华殿前的蜀椒都已经结了那么多,就让御膳房琢磨琢磨呗。” “或者干脆我将兰兰接进宫来。” 看着那红彤彤的蜀椒,林青瑶就想起俞书兰形容过的菜肴来。 “殿下,您怎么缠着老奴,老奴还是那句话,不行。” “您前几日受了惊吓,太医院都说了,需得吃些易克化的。” 邓嬷嬷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眼圈还有些微红,显然这几夜也没睡好。 ...... 林青瑶有些想哭,再清淡,也不能日日清粥吧,日子可真是难熬,可怎么办呢,那可是红了眼的邓嬷嬷呀,她认命的叹了口气。 “知道啦,嬷嬷费心了。” 看来今天必须逮到张长卿,让他亲口跟母后说自己已经无碍,才能摆脱白水粥的折磨! 不然这白粥都喝的她胃中泛酸了! 林青瑶在殿内踱了几步,消了消食,就看见金宝鬼头鬼脑的在门口朝里望。 “鬼鬼祟祟做什么,进来。” 金宝好像更圆润了,是不是腰间减肥了? “殿下~” 感受到来自自家殿下的视线,金宝总觉得后脖颈有些发凉。 “殿下,太医院那边来信了,姓...” “咳咳,裴大人醒了,看样子是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活下来了呢。” 金宝暗自撇嘴,还真是命大,又是心脉受损,还中了毒,甚至高热惊厥了,居然活了下来,也不知道裴家是不是供奉了什么菩萨神仙。 有机会他要打听打听,给自家殿下也供上一座。 看金宝不怎么满意的样子,林青瑶觉得有些好笑,也对,整个长公主府邸的人,哪有一个看裴玉岑顺眼的? “知道了。” “不必理会,你先行一步去母后那边,我们今儿去母后那里蹭饭吃。” ??..?? 凤仪殿内,暖香袅袅。 今年开春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娘娘一直都有些畏寒。 好在现在有小张太医调理,比之前强了许多。 这会儿文皇后歪在铺着明黄色缠枝莲纹软垫的贵妃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却并未看进去,目光时不时瞥向窗外。 冯嬷嬷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宫女们摆放新制的茶点,各色精致的小点心码在描金缠花小碟里,光是瞧着便赏心悦目。 “娘娘,您就安心歇着吧。” “长公主殿下派了金宝来说,一会儿就过来陪您用午膳,就一定会来的。” “算着时辰,也该到了。” 冯嬷嬷见皇后有些心不在焉,柔声劝道。 文皇后放下书卷,轻轻叹了口气。 “本宫...自从西山狩猎回来后,本宫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 “就是担心她受了惊吓。” “也不是担心瑶儿这孩子,她经历了这么一遭,比从前越发沉稳了。” “只是担心...” 庄贵妃那边,最近太安静了些。 “本宫总觉着,这宫里宫外,要不太平了。” 自春猎遇刺之后,景文帝雷霆震怒,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镇抚司接手彻查,已经查抄了好几个五品官员的家,更是搅得上京城人心惶惶。 “哎哟,我的皇后娘娘,快呸呸呸。” “陛下英明,您当务之急就是不可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娘娘千万宽心,您与陛下,都吉人天相,老天会保佑的。” 说罢催着皇后娘娘赶紧和她一起“呸”了起来,文皇后左右看了看,都是心腹,也就随了冯嬷嬷的性子。 这边刚“呸”完,殿外便传来金宝带着几分欢快又刻意压低了的禀报声。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长公主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随着通传声,林青瑶一身湖蓝色绣金纹劲装,缓步走了进来。 她身姿挺拔,眉眼间疏淡冷冽,行走间颇有气势。 看到贵妃榻上放下书坐起来的文皇后,神色悄然柔和,眼中满是依赖,乳燕投林般小跑着扑到了文皇后身边。 “女儿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文皇后丝毫没有呵斥女儿的礼数,反手揽住了她,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嘴上说不担心,也是端着皇后的身份,作为母亲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这会怀里搂着香软的女儿,文皇后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 “太医院开的安神汤喝着如何?” “邓嬷嬷说你这几日胃口不佳,本宫特意让御膳房备了些你素日里爱吃的。” ??? 林青瑶一脸疑惑,什么,是邓嬷嬷谎报军情? 邓嬷嬷误我! “安神汤倒是有用,可喝着有些辣嗓子。” “邓嬷嬷看的可紧,日日白粥青菜,女儿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她这话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嗔,逗得文皇后不由失笑。 “邓嬷嬷最听您的了,您快跟说说吧,女儿胃口好得很,能吃下一整头牛呢!” 文皇后睨了自己女儿一眼,在皇宫中插科打诨她说第一谁敢说第二? 不过看这有活力的样子,文皇后才算是放心了。 “你这孩子,邓嬷嬷也是心疼你。” “待会儿让张长卿给你瞧瞧,若真无碍了,本宫便许你开开荤。” 母女二人正说着小话,就有太监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医院小张太医在外求见。” 太医院张院判与张长卿的爷爷是远房弟兄两个,为了区别叫的是“院判”与“御医”。 到了张长卿这里,自然只能喊一声“小张太医”了。 “哦?” 文皇后视线扫过已经正襟危坐的林青瑶,扬了扬眉。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张长卿便提着药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灰色太医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还是那么欠揍。 在看到林青瑶时,张长卿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撇。 林青瑶可看的清清楚楚,什么意思,你张长卿撇嘴是什么意思?!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殿下。” 张长卿没有理会林青瑶有些愤怒的视线,反而规矩地躬身行礼,声音平板无波。 “张太医免礼。” 文皇后笑道,“本宫正念叨你呢,来得正好,快给瑶儿瞧瞧,她呀,嫌本宫拘着她用膳了。” 张长卿听后却依言上前,目光在林青瑶挤眉弄眼的脸上打了个转,又伸出三指搭上她的腕脉。 第229章 抠门又黑心的太医 凤仪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就连文皇后与冯嬷嬷,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张长卿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自林青瑶腕间收回,他眼帘低垂,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 “回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脉象平和有力,已无大碍。” “只是先前受了些惊吓,心神略有损耗,还需静养数日。” “饮食上,仍需清淡,切忌辛辣油腻之物。” 他的嗓音带着少年的疏离清冷。 张长卿当然看到了林青瑶挤眉弄眼和隐隐威胁的模样,他只需要动一动脚趾就知道,被拘在皇宫这几日,餐餐都是清粥小菜,没吃上丁点荤腥,她怕是早就馋得不行了。 呵呵呵呵呵。 张长卿低垂的脸上,勾出一抹笑意。 想吃肉?想得美! 偏不如她的意! 林青瑶听到张长卿的话,那双漂亮凌厉的眼眸倏然睁大几分,眸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短短几...哦,短短一段时间没见而已! 张长卿这个抠门又黑心的太医,就与她毫无默契了? 两人的情义,就都喂了狗不成? 她那暗示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不对! 林青瑶从张长卿的眼睛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张、长、卿!” 林青瑶咬牙切齿,若非母后在此,她怕是就要直接上手揪这张冰块脸的耳朵了。 “你再好好看看呢?!” “我觉得自己壮得能打死一头牛!” 她磨了磨后槽牙,话锋一转。 “我瞧着,你这几日气色倒是红润得很。” “太医院不是都忙着救姓...救裴侍郎么?” “怎么你看起来很是清闲?” 张长卿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提裴玉岑还好,一提裴玉岑,他心头便无端冒起一股邪火。 文皇后近来脉象偶有不稳,他不敢托大,几乎是寸步不离凤仪殿,连西山围猎都没去。 结果倒好,围猎场那边竟闹出刺杀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偏偏是裴玉岑演了一出“舍身救美”的戏码。 呵,她才与裴玉岑断了半年多,这半年来,她好不容易从过去的泥沼中挣脱出来,眉宇间也有了股鲜活劲儿。 可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依着这长公主殿下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万一,万一她又心软了呢? 清闲? 他哪里清闲了! 这几日,他光是按捺住不去太医院给那裴玉岑的药碗里加点猛料,送他早日归西,便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心神! “托长公主殿下洪福,太医院上下,除了裴侍郎那边忙些,其余倒还算安稳。” 他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裴侍郎那边,自有院判大人与几位老太医亲自盯着,微臣不过是太医院一寻常太医,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已足够。” “裴侍郎”三个字,咬的分外重,尾音还微微拖长了些。 “哦?” 林青瑶承认自己有点生气了! “西山围猎你年年去,怎么今年就没有随行御驾左右,反倒让陈老御医他们几个老人家跟着奔波劳碌,在围场手忙脚乱?”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殿内气氛微微一凝。 文皇后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眸光在女儿与张长卿之间轻轻一转。 这两个孩子,你你我我的,来来去去,文皇后总觉得有些什么。 张长卿终于抬起头,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看着林青瑶,毫不闪避。 “长公主殿下身边,前有韩世子那般的人物寸步不离地护着,后有裴侍郎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地相救。” “哪里还需要微臣去凑热闹?” “何况,”他话锋一转。 “留在宫里,难道不是长公主殿亲自下的‘命令’吗?” 这话倒是没错。 当初确实是她担心母后会提前有孕,求上了张长卿,让他为母后请脉。 后来更是让母后直接将他调到了凤仪殿,专司为母后请脉调理。 被他这么一堵,林青瑶自觉理亏,心中那点子气也消了大半,眼神躲闪,连带着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弱了下去。 “噗嗤——” 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冯嬷嬷,到底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旋即又觉得失仪,赶忙低下头,用帕子掩住了唇角,只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她的笑意。 文皇后也是忍俊不禁,放下茶盏,嗔怪地横了林青瑶一眼,语气却带着宠溺。 “好了瑶儿,你瞧瞧你们俩,自小便是一对小冤家,一见面就吵吵闹闹,也不怕人笑话。” “还不给人家张太医道歉。” 她转向张长卿,温声道。 “张太医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再者,太医院随行围猎的名单,是你父皇亲自圈定的,并非瑶儿之意。” 这话,明着是劝解,暗地里却是在替张长卿解围,顺道还点了他一句,莫要将气撒在瑶儿身上。 林青瑶闻言,不乐意地嘟了嘟嫣红的唇瓣,有些委屈,母后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这才在母后身边当值几日,就把母后给收买了不成? 那边张长卿倒是乖觉得很,立刻微微躬身,朝着文皇后行了一礼。 “微臣谢皇后娘娘体恤。” 那姿态,恭敬有礼,挑不出半分错处。 “哼。” 林青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索性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冰块脸。 鬼晓得这张长卿今日又发什么疯,吃了火药一般,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气个半死。 哎,林青瑶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今日来凤仪殿,除了给母后请安,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想让张长卿松口,好歹让她换换口味,别再顿顿白粥青菜了。 如今看来,这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了。 林青瑶开始暗自腹诽,等出了宫,就让岁岁和兰兰,把张长卿拉到岁安酒楼那什么...对,黑名单! 让他以后休想再踏进岁安酒楼半步,蹭吃蹭喝更是门儿都没有! “娘娘,快到用膳的时间了,老奴瞧瞧去。” 长公主殿下在这,虽然只是和这位张太医一直斗嘴,可冯嬷嬷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心情很好。 眼看到了用膳时间,其实不需要她去准备,但是这是在提醒她家娘娘,要不要留张太医用膳呢,至于为什么要留张太医用膳,自己娘娘一定明白她的用心。 第230章 自己人 皇宫,凤仪殿内。 果不其然,冯嬷嬷话音刚落,文皇后便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岂有不明白之理? 美眸流转,旋即落在殿中长身玉立的小张太医身上。 这孩子,医术是真不错,她这几日被他细心调理着,身子骨确实松快了不少,连带着胃口都好了几分。 性子虽冷了些,可做医士的,不论如何都会是个知冷知热的。 瑶儿身边若能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又能斗嘴的伴儿,往后的日子,想必也能多几分轻松惬意。 更何况,这两个孩子自小便一同经历过拍花子那次的“苦难”...... 文皇后越想,心头越是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愈发和煦起来。 “张太医如今也算是自己人了,不如留下来用了午膳再出宫吧?” 林青瑶闻言,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满眼不解地望向自家母后。 自己人? 她怎么不知道张长卿这个狗脾气的黑心太医,何时成了母后眼中的“自己人”了? 还留膳? 母后莫不是忘了,刚刚是谁让她连块肉都沾不上边儿的? 怎么就自己人了,怎么还要留吃饭? 张长卿只当这是皇后娘娘的客套话,微微躬身:“微臣惶恐。” 他从随身药箱中,他换了只脉枕,“只是微臣家中尚有些琐事待处理,多谢娘娘美意。” 林青瑶飞快地瞄了自家母后一眼,又转头瞥了瞥张长卿,给了后者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哼,她今日吃不到御膳房新做的琥珀冻肉,张长卿也别想能吃! 张长卿甚至不需要抬头,便能清晰感知到,林青瑶那带着得意的视线。 他低垂着头,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声音却未泄露分毫情绪。 “微臣为皇后娘娘诊脉后就离开。” 对啊! 林青瑶猛地一拍脑门,光顾着跟这张冰块脸斗气,险些忘了正事! 张长卿是来给母后请脉的! 她面上神情瞬间一变,连忙客气起来,甚至开始后悔刚刚眼神是不是太...直白。 “快,快快,张太医请。” 说着,还抬起双手,虚虚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殷勤劲儿,看得一旁的文皇后都险些憋不住笑。 文皇后看着自己女儿甚至有些狗腿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却盛满了笑意。 “对了。” “太医院那边还没那个裴玉岑的消息?” 文皇后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对于那个曾与自己女儿有过婚约的男子,文皇后心中亦是厌恶至极。 景文帝的封赏,那是帝王必须的权衡之术,而她虽贵为皇后,却也不必时时压抑自己的好恶。 只不过……话不能问得太直白,总不好直接问“那人死了没有”。 张长卿神色专注,仿若未闻,林青瑶只得接话。 “回母后,今儿一早金宝来报,说是人已经醒了。” “哦?那这刑部侍郎,还真是福大命大。” 折腾了太医院上下整整三天三夜,竟然还能活下来,这命数,恐怕都能载入杏林奇谈了吧。 文皇后察觉到搭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力道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加重,旋即又恢复如初,于是她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心中可有章程?” “父皇都已经封了赏,还需要女儿做什么?” 林青瑶语声平淡。 裴玉岑这个人,是死是活,于她而言,早已无关紧要。 西山围场那一箭,其他人或许不清楚,可至少可她与韩之序却都看得分明,那破绽,分明就是裴玉岑自己刻意露出来的。 她没有当场揭穿,也没有阻止父皇的封赏,已经是她最大“仁慈”。 在她心中,裴玉岑如今不过是一枚尚有些许用处的棋子罢了。 待这颗棋子完成了它应尽的使命,在她眼中,便与死人无异。 另一边的张长卿,看似全神贯注于诊脉,可他十成的注意力,有六七成放在了林青瑶身上。 听她这么说,神色间那份淡漠疏离也不似作伪,心中才略略松了口气。 他在心中暗哼一声,还算她有些骨气,没被那姓裴的苦肉计迷了心窍。 他正准备收回诊脉的手。 凤仪殿外,却忽然传来内侍略显急促的通传声。 “启禀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定国公府韩世子在殿外求见。” “韩世子说,是奉了陛下之命,特来探望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 母女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韩之序? 奉了景文帝的命令? 韩之序镇抚使的身份,只有景文帝知道,这三天来,君臣二人就只差彻夜“密谋”了。 用不太文雅的话来形容就是,那便是君臣二人如今已然穿上了一条裤子了。 所以,奉谁的命,奉命去做什么,韩之序如今根本无需再特意去问过景文帝。 只是这些事,凤仪殿内的母女二人都不知道,所以彼此眼中全是疑惑。 很快,林青瑶先回过神来。 自西山围猎那日受伤之后,林青瑶便隐隐察觉到韩之序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只是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韩之序事事有回应,件件有解释,便也没太放在心上,等他想通总会告诉她的。 可万万没想到,时时刻刻黏在她身边的“粘人精小狗”,回来之后,竟会以“养伤”为借口,刻意避开了她,一躲,便是整整三天! 头一天,林青瑶尚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昨儿个,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对味儿来。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自她重生以来,韩之序除了那次夜探慈光寺,隔了一日才回来见她之外,其余时候,根本就是八钱的膏药,沾上了就甩不脱。 受了那样的伤,当时尚能强撑着骑马回上京城,怎的回宫之后,就忽然不来找她了? 今日他倒舍得露面了? 想到这里,林青瑶心头微动,下意识地便朝着殿门口望去,眸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期盼。 而原本手已经准备抬离文皇后皓腕的张长卿,在听到“韩世子”三个字时,身形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那只搭在脉搏上的手,也仿佛被烫到一般,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迅速调整好情绪,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却依旧平稳。 “皇后娘娘,请换一只手。” 第231章 唐棠的建议。 皇宫深处,司礼监。 今日福禄公公恰巧并未当值,还在悠哉喝茶逗鸟儿,底下的小太监规规矩矩踏着小碎步进来。 “福禄爷爷,太医院那边来消息了。” “说是那位裴侍郎醒过来了。” 福禄听后,手底下用杯盖缓慢抚着茶水,那张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脸庞收敛了两分,眼角细纹都淡了许多。 半晌,他微微颔首,示意小太监退下,自个儿则慢悠悠地回了偏房。 不多时,便换上了内侍官服,满意地对着铜镜照了照,这才不紧不慢地吩咐人备了顶软轿,一路晃晃悠悠地朝着宫外的安和巷而去。 韩世子交代了的事情,他不介意帮上一帮。 很快,轿子在安和巷寻常的宅院门口,正是裴府。 说来好笑,裴玉岑已是刑部侍郎,按照惯例,应该是已经可以搬离安和巷。 可惜,听说他欠了长公主殿下不少财物。 哼,有了封赏也没那么容易还清。 “小凳子,敲门。” 话音落下,福禄公公收敛了笑意,背着手,等在了原地。 ??..?? 皇宫,凤仪殿内。 听到小张太医的要求后,文皇后愣在原地。 嗯? 这是何意? 文皇后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不是两边都诊完了吗? 转瞬,她似乎明白了这年轻太医的小心思,心中不由觉得好笑,竟也起了几分看自家女儿好戏的念头,很是配合地换了另一只手。 文皇后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唇边噙着温和笑意,不紧不慢地提醒道。 “嗯,不急,慢慢诊,仔细些。” 张长卿低垂着,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了薄薄的粉色。 他强自镇定下来,重新将手指搭上皇后的腕脉,只是那落指的位置,稍稍偏离了一点点,他自己都没发现。 “母后,您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只有林青瑶傻傻的以为诊脉有什么问题,才用了这么久时间。 毕竟,方才给她请脉的时候,可没见他这般郑重其事。 “本宫无碍。” 文皇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朝着殿外扬声道,“白芨,让韩世子进来吧。” 不知怎么的,明明几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气氛却因着韩之序的到来,陡然一变。 白芨还垂头站在殿外,听到皇后的声音,立刻应声。 殿门被内侍轻轻推开,一道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林青瑶在文皇后温柔的安抚中,刚刚把心放下来,视线就触及来人,眉头紧紧颦起。 韩之序今日穿了件玄青色暗纹常服,本该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可此刻他那张俊秀的脸庞却带着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灰,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大概几日都未曾合眼。 下颌处也冒出了些许青色胡茬,平添了几分不羁。 但看在林青瑶眼中就觉得韩之序怎么看怎么憔悴不堪,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连他那双桃花眼,都蒙了层薄雾,显得有些黯淡,连带着平日里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臣,韩之序,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殿下。” 躬身行礼的时候,身形似乎还微微晃了晃。 林青瑶的心猛地揪了揪,方才对韩之序这几日刻意躲着她的那点子不满与恼意,顷刻间便被担忧冲得无影无踪。 “之序,你......” 话未出口,却被文皇后抢先一步。 “韩世子免礼,赐座。” 旋即,她目光转向林青瑶,带着一丝安抚,“瑶儿,莫急。” 林青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下意识看向韩之序,越是细细打量,眉心也随之越蹙越紧。 这哪里还是那个平日里精力充沛,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她身边,时不时还会撒娇耍赖讨巧的小跟屁虫? 这分明就是个被霜打蔫了的病秧子! 韩之序在宫人搬来的锦凳上坐下,动作都比往日慢了几分。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是不敢直视林青瑶,心中却是一阵发虚。 说来好笑,他这副“虚弱”模样,是唐棠的“杰作”。 今儿一早,裴玉岑醒了的消息便传到了定国公府。 韩之序在镇抚司连着熬了两天两夜,几乎是衣不解带,刚得了消息,便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逃避。 而且他也明白,阿瑶姐姐一定也在等他的解释。 他本打算回府好好梳洗一番,换身体面些的衣裳,至少不能让阿瑶姐姐瞧见他这副狼狈颓唐的模样,免得她担心。 谁知刚踏进府门,就被唐棠那小子给拦了下来。 当时唐棠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口中振振有词。 “主子,您干嘛还洗漱啊,就这么进宫!” “这个时候,您就是要惨一些,越惨越好!” “您想啊...您这几日为了长公主殿下的事儿殚精竭虑,又思念人到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这才落得如此憔悴的!” “这是事实嘛!” “但是您若收拾得光鲜亮丽地进宫,长公主殿下哪里知道您受了多少苦?又怎会心疼您?” “别忘了,那个裴玉岑...” 韩之序当时只觉得唐棠聒噪,可听到这人的名字,难得的又觉得这小子说得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也不是“殚精竭虑”只是忙起来,才能不胡思乱想。 他日夜都在祈祷那人死,人偏偏活了下来。 韩之序当然害怕,怕阿瑶姐姐因为裴玉岑那舍身一挡,便对他心生不忍,怕那份不忍会渐渐累积,发酵。 最终......他不敢再想下去。 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胸腔中的那颗心,便酸涩得厉害,甚至都是细密的痛。 这几日,他一面要处理镇抚司堆积如山的公务,一面要追查刺客线索,更要分神去想,万一阿瑶姐姐真...他又该怎么办? 思绪纷乱,心力交瘁之下,当时的他,鬼使神差之间,就同意了唐棠的“建议”。 此刻感受到林青瑶担忧的目光,韩之序第一次觉得,唐棠还算是有点用处。 第232章 是什么人如此歹毒 皇宫,凤仪殿。 “韩世子。” 文皇后含笑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本宫听闻你前几日为了救瑶儿,受了伤,今日怎的不好好在府中歇着,反而进宫来了?” 做了“亏心事”的韩之序只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回皇后娘娘,臣......” “臣只是些许小伤,已无大碍。” “臣查到了一些线索,已经报给陛下,冒昧前来凤仪殿,也是为了向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禀报此事。” 这倒不是借口,早在出事的当夜,他就已经查到了死士是谁的人。 “无大碍?” 林青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清冷,尾调高扬,带着怒意。 “韩之序,你当我是瞎子不成?” “你这副模样,像是无大碍的样子?” 甚至没打算询问查到了些什么,她霍然起身,几步便走到韩之序面前,抓起他的袖子。 “张长卿!” 只有张长卿看过,说无碍了,她才能真的放心! 虽然...张长卿在她能不能吃荤这件事上,很黑心,但在正事上,甚至是病患这件事上,他还是很靠谱的。 可林青瑶没有察觉... 正垂眸假意诊脉,实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张长卿闻声,身体瞬间僵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 只是怎么看,心情都不太爽的意思? 哦对,这个爱炸毛张长卿,吃软不吃硬,林青瑶立刻放软了语气,甚至很有礼貌道。 “劳烦张太医,替他也瞧瞧。” 张长卿的眉头蹙了蹙。 给韩之序诊脉? 他堂堂太医院太医,祖上三代御医,未来的院判......好吧,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寻常太医,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让他屈尊降贵的。 更何况,眼前这个狗皮膏药,还是他最看不顺眼的家伙! 心里这么想着,诊脉的手却已经离开了文皇后的手腕。 文皇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眼底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这两个孩子啊...... 可惜邓嬷嬷不在,没人能分享一下她此刻心里的乐趣。 与张长卿心里的别扭不同,韩之序心中却是一喜,阿瑶姐姐果然还是最关心他的! 但很快,他收敛了情绪,露出一副虚弱又可怜的表情,咳,这也是出门前唐棠教的。 换衣裳那阵,让他练了好一会呢。 唐棠还说这会,要强装坚强,还要以退为进。 于是,韩之序开口道。 “多谢殿下关心,臣......臣真的没事......” “闭嘴!” 林青瑶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有事没事,让张太医说了算!” 文皇后暗自点头,别的不说,瑶儿与小张太医不愧是共患难过的,一句话就说到了张长卿心口上。 家中世代行医,谁不喜欢这么一句“他说了算”? 文皇后只想对了一半,就算有这句话,他对韩之序向来鼻子不对眼睛的,可他能怎么办? 皇后娘娘含笑看着,林青瑶凤目圆睁,那眼神明明就在对他说“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他张长卿虽然性子别扭,却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更何况,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冤家。 张长卿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拎着他的宝贝药箱,慢吞吞地挪到韩之序跟前。 不过,不管怎么掩盖,那不情不愿的模样...都太明显。 他连脉枕都懒得拿,只是伸出三指,略显敷衍地搭在了韩之序手腕上。 韩之序乖觉得很,立刻便将手腕递了过去,甚至还配合地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方便张长卿诊脉。 他眼角余光偷偷瞥向林青瑶,见她神色专注,眉宇间尽是担忧,心中那点因刻意卖惨而生出的忐忑,顿时被一股暖流取代。 林青瑶确实很担心。 韩之序此刻模样,比那日在围场受伤时瞧着还要糟糕几分。 她知道韩之序素来爱洁,平日里绝不会如此潦草的来见她,定然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么想着,暗自叹了口气,跟他一个受了伤,还要忙着查线索的人,计较什么呢? 张长卿指尖冰凉,触及韩之序的皮肤,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如何?” 林青瑶见张长卿半晌不语,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张长卿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干干巴巴。 “韩之...韩世子脉象虚浮,气息不稳,确是心神耗损过甚,兼有外伤未愈,气血两亏之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想来是这几日劳心劳力,未能好生歇息所致。” “需得静养,辅以汤药调理,切忌再操劳奔波。” 这话说得....相当滴水不漏。 既从医者仁心出发,证实了韩之序的病弱,但又隐隐点出是他自己折腾的,本来老老实实休息,会好很多。 韩之序听了,暗暗咬牙。 这个张长卿,真是坏事,想着他掩着唇角,偏了偏头,轻咳了两声。 听张长卿这么一说,林青瑶心头那块石头总算落下一半,但另一半却因着韩之序这摇摇欲坠的副模样又高高悬起。 她转向韩之序,语气缓和了些,却有些强硬。 “听见没有?” “从今日起,你好生给本宫待着养伤,刺杀那些事,父皇已经交给镇抚司去查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韩之序忽然没有那么高兴了,他就是镇抚使这件事,还没有告诉阿瑶姐姐,而眼下局面也不适合说这件事。 “是。” 他低眉顺眼应下,心里却忽然又将唐棠骂了个狗血淋头,出的什么馊主意,这下好了,本来是要找个合适的时候坦白的。 结果此刻这么一答应,就变成他欺骗阿瑶姐姐。 本来因阿瑶姐姐心系他安危而乐开花的小心脏,轻轻的碎了。 “好了,都坐下,本宫这凤仪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一会儿你们都留下来一起用膳。” 一锤定音后,文皇后笑意淡了些,看向韩之序。 “所以,是什么人如此歹毒,养了死士,一心想要瑶儿的命?” 第233章 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见面 “回皇后娘娘,这件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死士的来源要查极其简单,有出手动机的就那几位,如果查完没有任何痕迹,要么就是这个人手眼通天,要么就是裴玉岑...自导自演。 而镇抚司甚至一天时间都没有用到,就查到了... “半年前,前任浙西运盐使郑坚因贪墨以及对皇室图谋不轨,关入诏狱待秋后问斩。” “哦?你的意思是这些死士是他派来的?” “好一个运盐使,已经入了诏狱还能指挥死士刺杀皇室?!” 文皇后不可谓不愤怒,这如果是真的,就意味着大靖皇室的皇权被践踏,有人已经能骑在皇室脖子上了?! 皇后娘娘的反应,与景文帝知道后一模一样,韩之序摇了摇头。 “郑坚这个人,能这么年轻以一己之力爬上运盐使的位置,头脑极其灵活。” “在去年回京述职前,他似乎就笃定要做些什么,那个时候就已经暗中携带死士一起进入的上京城。” “所以刺杀一事并不是他入了诏狱之后才指使的,反而...” 说到这里,韩之序抬眸碰上了林青瑶的视线,她瞬间明白了韩之序的意思。 当初让他救下岁岁回上京后,又是太医院医治,又是开办酒楼,岁岁的行踪并没有做刻意的遮掩,应该就是那个人时候被郑坚盯上的。 “可是...” 林青瑶放在膝盖上修长指节轻轻敲击着。 “郑坚已经入狱半年之久,而且...” 入狱没多久就已经被他和贺晋酌折磨废了,那么又是谁找准了今年春猎,还暗中将人带了进去呢? “这件事还在查。” 做事的人非常小心,他们刚刚找到一个四品官员的线索,就发现这位官员全家都自缢而死,包括才两岁的小孙。 不过,韩之序已经有了猜测,无非是三皇子林天珏,或者是急需引开陛下“注意”的刑部尚书。 这些就不适合告诉皇后娘娘了,有些“虚弱”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安静了下来。 林青瑶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多说,后续查到什么韩之序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也就不再追问。 “所以你这几日,不好好养伤,就是在查这些事情?” “已经有镇抚司查,显着你了是吧?” 话虽然说的重,但韩之序却心中一暖。 “阿瑶姐姐...殿下息怒。” “刺客一日不查清,便一日难以心安。”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 “臣...怕再有宵小之辈,惊扰了殿下。” 这话说的其实半真半假。 韩之序确实日夜不休地追查刺客,也确实担心林青瑶的安危。 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尤其是在裴玉岑“舍身相救”之后。 他怕,怕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对裴玉岑的动容。 林青瑶听了他这番话,心头那股已经消散了的无名火,又腾的烧了起来。 都学会用冠冕堂皇的话糊弄她了。 而且,她不是不信他为她好,只是气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日在围场,他后背的伤口有多深,她看得分明。 旧伤未愈,又添新愁,他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不放心?” “怕惊扰本宫?” 林青瑶假意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是逼视着他。 “韩之序,你倒是说说,这三天你躲在哪里‘不放心’?” “若真担心本宫,为何不早些露面?” “非要拖到今日,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给谁看?” 他跟她搞君臣礼仪那一套,一口一个殿下,那她就用“本宫”自称。 她确实气他躲着自己,更气他这副自虐般的憔悴。 韩之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眼睫微微颤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 他能怎么说?说他怕她因为裴玉岑而动摇?说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这些阴暗心思,他如何能宣之于口。 他只能垂下头,声音委委屈屈。 “臣...臣只是不想让殿下看见臣狼狈的模样,怕殿下...忧心。” “而且,案情确实有些眉目,臣不敢懈怠...” “狼狈?忧心?” 林青瑶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堵得慌。 “你现在这副样子,本宫瞧着就不狼狈,不忧心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转头对仍杵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张长卿道。 “张长卿,劳烦你再开个方子给他,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让他尽快好起来。” 张长卿暗自翻了个白眼,瞥向了韩之序,那眼神凉飕飕的,像在看什么麻烦透顶的东西。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个人就是属虫的,命硬还死不了。 不过气氛不对,他已经小小“暗算”了林青瑶一把,加上韩之序确实身体有恙,他也不扭捏。 “是,长公主殿下。” 哼,惯会博同情的家伙。 文皇后之前听到韩之序的解释后,就放松了下来,继续憨笑看着几个孩子斗嘴。 左看右看,两个都满意。 一个定国公府的世子,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可惜若是继承了爵位,就不能入赘做驸马。 另一个是三代御医世家,也很是不错。 想着她缓缓开口。 “瑶儿说的是。” “韩世子,你这身子确实该好好调理。” “既然张太医已经看过了,便让他仔细给你瞧瞧。” “今日也都莫要急着出宫了,就在宫里歇个半日,用了药膳再走,也免得来回奔波,牵动伤势。” 她也好好再帮瑶儿看看,到底哪个更好。 可惜大靖朝还没有先例,不然两个都赘入瑶儿的长公主府邸也是极好的呀。 韩之序闻言,心中一动偷偷抬眼看了看林青瑶。 裴玉岑已经醒了,想必很快就会差人请阿瑶姐姐过去,好卖弄一番救命之恩。 虽然他已经摆脱了福禄公公,但... 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呢? 总之,在裴玉岑苏醒的最少三天内,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阿瑶姐姐与裴玉岑见面。 而这些办法,包括但不限于给裴家后宅点一把火。 或者...... 将慈光寺一事提前曝光出来。 第234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皇宫,凤仪殿。 韩之序连忙躬身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只是...臣怕叨扰...” “叨扰什么?” 林青瑶截断他的话,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的。 “母后说的是,你这副样子,还是少折腾为好。” “张长卿,你仔细些,可别藏私。” 长卿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他何时藏私了? 只是有些人,他实在不想费那个神罢了。 他走到一旁的小几前,宫人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 他略一沉吟,便提笔写下药方。 凤仪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青瑶的目光依旧落在韩之序身上,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便对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冯嬷嬷道。 “冯嬷嬷,劳烦去取些温水来。” “哎,老奴这就去。” 冯嬷嬷笑眯眯应声退下。 韩之序感受到林青瑶的注视,心中是又甜又涩。 阿瑶姐姐还是关心他的,只是......他这般算计她的担忧,会不会让她知道后,更加生气? 这该如何是好,不然...把唐棠宰了吧,杀人灭口,从此之后这件事天知地知,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远在定国公府书房替韩之序处理成堆公务的唐棠,狠狠打了个寒颤。 不多时,冯嬷嬷端了温水进来。 林青瑶接过,亲自递到韩之序面前。 “喝点水吧。” 韩之序连忙伸出双手去接,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她指尖微凉,可他的却有些发烫。 他心中一荡,连忙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指节却用力握着青绿杯子。 ... 另一边的张长卿写好药方,递给一旁的宫女,吩咐道。 “照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三次,温服。” “另外,备些清淡滋补的药膳,忌辛辣油腻,忌劳心费神。” 他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劳心费神”四个字,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韩之序一眼。 韩之序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却只作未闻,依旧是一副虚弱恭顺的模样,站在林青瑶身侧。 张长卿:好气啊! 文皇后看着两个孩子这般互动,眼底的笑意更深。她轻咳一声。 “好了,好了。” “药方也开了,准备传膳吧。” “瑶儿你与本宫去更衣。” 说是更衣,但是林青瑶看出来了,母后是有话要与她说,因此点了点头。 路上文皇后拉过林青瑶的手,轻轻拍了拍。 “瞧你方才那紧张模样,我看这小韩世子在你心中,分量倒是不轻。” 林青瑶闻言,脸颊微微一热,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母后说什么呢,他...他毕竟是为了护我才受的伤,又是旧识,儿臣自然要多上心些。” “哦?只是如此?” 文皇后挑了挑眉。 林青瑶被母后看得有些心虚,索性转移了话题。 “母后,您说,父皇为何会突然让韩之序来凤仪殿?” “还说是奉了父皇的命令?” 恩爱夫妻总有几分属于夫妻两人的默契,可文皇后总不能说,是景文帝想让她仔细看看这两个小子吧? “不用理会你父皇。” “韩之序敢这么说,肯定是真的,不然可是假传圣旨。”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多是文皇后叮嘱林青瑶注意身子,莫要再涉险境。 林青瑶一一应下,心中却在盘算着,待会儿韩之序用了药膳,精神稍好些,定要把他揪到玉华殿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林青瑶与文皇后去更衣的间隙,韩之序与张长卿二人独处,殿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张长卿自顾自地整理着药箱,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大活人,而是一截木头。 韩之序则还端着刚刚那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啜饮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张长卿。 他可没忘记,方才在林青瑶面前,这张冰块脸是如何“秉公办事”,让自己“静养”的。 “张太医,”韩之序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情绪,“裴玉岑那边,情况如何了?” 张长卿手上的动作一顿,依旧不看他。 “不知道。” “要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看呢,怕不是不敢吧?” “不敢?!” 听到韩之序尾音微扬,张长卿终于抬眸,清冷的目光直视他。 “不装了?” “我装什么?阿瑶姐姐对我的关心,何须我装虚弱?你是医者,我确实为了保护阿瑶姐姐受了不轻的伤。” “哼,你保护?” “你保护还被姓裴的占了‘救命恩人’的名头??” 韩之序死死皱着眉头,他正欲开口回怼,便听见内殿传来了脚步声,林青瑶与文皇后已然更衣完毕,款款而出。 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瞬间被冲散。 凤仪殿内的午膳,因着韩之序与张长卿的加入,气氛倒是比往日多了几分微妙。 午膳过后,韩之序与张长卿便各自告退。 韩之序自然是被林青瑶“勒令”先去玉华殿等着。 而张长卿则回了太医院,他今日当值,还有些庶务需要处理。 ??..?? 同一时间的太医院内,裴玉岑所在的偏僻院落,气氛却有些凝重。 “玉岑,刑部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啊。” 李锐这句话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裴玉岑他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感激与虚弱,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正要起身行礼,胸口的伤处传来剧痛,让他额上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身上味道更冲了。 李锐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下官...下官不敢当...咳咳...多谢尚书大人...周旋...”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李锐摆了摆手,示意他躺好。 “你只需安心养伤,朝中之事,有老夫为你担待。” “有许多事情,老夫还需与你仔细分说一番,待你伤势好转,我们再详谈。” 裴玉岑心中一凛,知道李锐这是在提示他接触的账册。 也是在暗示他,他这条命,是他李锐保下来的,日后当如何行事,需得掂量清楚。 “下官...明白。” 裴玉岑垂下眼睑,动作卑微。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活了两世,也算是千年狐狸了,谁跟谁演聊斋呢? 李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象征性地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随从离去。 第235章 成为有用的人 太医院。 刑部李尚书前脚刚走,包医士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裴大人,该用药了。” 包医士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见他面色不愉,还以为是伤口疼痛所致,便安慰道。 “大人放宽心,张院判看过后,说您只要按时用药,安心静养,不日便可痊愈。” 裴玉岑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味,他却仿若未闻到一般,一口饮尽。 “包医士,”他放下药碗,声音有些沙哑。 “本官......有件事想麻烦你。” 开口是“本官”,在告诉这个年轻医士他的身份不低,但是姿态反而放的极低微又平和,精准拿捏了这个小医士的内心。 “我想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可否代为通传?” 不论如何,他今日要见到瑶瑶,就算无法表露自己已经知道那些记忆的事情,他也要见到她。 他...太想她了。 他不会解释太多,但是他会告诉瑶瑶,为了她,他愿意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裴玉岑自诩了解林青瑶,如今与其卖惨博取怜悯,倒不如告诉她,自己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不论是慈光寺这件事需要他亲手揭开也好,或者两年后的白银案,甚至文家叛国案。 他都可以适当的透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只需要他把握好这个度,裴玉岑有这个信心。 而今,他的三姓...家奴身份,更是为他增加了暴露记忆的保护膜。 只要...瑶瑶想救下她在意的人,就不得不抓住他拥有的预知信息。 包医士闻言一愣,想到金宝公公那嫌弃的神色,随即面露难色。 “裴大人,这...长公主殿下凤体金贵,下官只是区区一医士。” “恐怕......恐怕不便......” “无妨,”裴玉岑打断他,从枕下摸出一块成色尚可的玉佩,塞到包医士手中,“劳烦包医士寻个妥当的内侍,只需将话带到便可。” 正是拒婚后的那一枚,他能拿出手的只有这枚玉佩了。 “事成之后,本官另有重谢。” 包医士捏着手中的玉佩,入手温润,心中不由一动。 这位裴侍郎虽然落魄,但出手倒是大方。 当时他值夜,长公主殿下还亲自来了呢,虽然不知道为啥很快就又走了,但想来还是担心救命恩人的吧,左右不过是传句话的事,想来长公主殿下也不会怪罪。 “裴大人放心,下官这便去安排。” 小包医士喜滋滋收起玉佩,躬身退了出去。 裴玉岑躺在床上,听着包医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却并未平静下来。 这只是第一步,上一世,他将瑶瑶伤得体无完肤,这一世,他只能先用尽心机留在瑶瑶身边,做一个“有用”之人,却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弥补。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青瑶决绝赴死的惨状,以及韩之序那双淬了毒般的眸子。 胸口的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与心中的悔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瑶瑶,等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做到,再也不会成为囚禁你的牢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名管事模样的太监在包医士的引领下,走进了偏院。 这太监约莫三十出头,面白无须,神情倨傲,正是太医院内负责上传下达的管事太监刘瑾。 “裴大人,”刘瑾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听闻大人想求见长公主殿下?” 裴玉岑忍痛挣扎着欠了欠身。 “正是,有劳刘公公。” 刘瑾打量了他几眼,又是个挟恩图报的,早些年长公主殿下丢过一次,救了殿下的文人,都没有要什么报酬呢。 都是文人,这么一比较,眼前已经是刑部中流砥柱的裴大人,还真是染上了官场的铜臭。 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又换上公事公办的神情。 “裴大人乃是为救长公主殿下才身负重伤,此番心意,咱家自会替大人转达。” “只是长公主殿下是否愿意见您,便不是杂家能左右的了。” “我明白。” 裴玉岑从怀中又摸出一张银票,不动声色地递了过去。 “些许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刘瑾并没有接过来。 “裴大人不必客气,此乃分内之事。” 说罢,刘瑾转身便走。 待他们走后,裴玉岑才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 窗外,几声鸟鸣划破寂静,裴玉岑却觉得那声音格外刺耳,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缓缓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脑海中盘算着,若是林青瑶当真来了,他该如何开口。 他伸手勉强抚上胸口的伤,必要的时候真的要“挟恩图报”吗? 恐怕不行,以他的猜测,瑶瑶因为那张羊皮卷带着记忆重新活了过来,那么对他的厌恶恐怕已经到了极致。 那该怎么办... 刘瑾并没有拿裴玉岑那点子好处,出了太医院偏院,脚下慢腾腾地朝着宫中长公主所居的玉华殿方向而去。 他心中还盘算着,这裴侍郎虽然看着落魄,但如今又得了忠义侯的封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今日卖他这个好,也算是提前结个善缘。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冷不防斜刺里传来一个温和却威严的声音。 “刘公公,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刘瑾闻声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福禄公公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福禄公公身后,还跟着两个眼生的小太监,垂手侍立,规规矩矩。 “哎哟,是福禄爷爷!” 刘瑾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几步上前,躬身行礼。 “奴才给福禄爷爷请安了。” “这不是太医院那位裴侍郎醒了,说是想求见长公主殿下,奴才正要去玉华殿给殿下传个话。” 福禄公公点了点头,那双生着白翳的浑浊老眼没什么神采。 “原来如此。” “裴侍郎为救长公主殿下,险些丧命,这份情谊,着实令人动容。” “长公主殿下心善,想来也不会拒之门外。”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笑容和煦。 “只是,长公主殿下眼下怕是不得空闲。” 第236章 最想见的另有其人吧? 只这一句话,刘瑾就止住了再往玉华殿去的冲动。 福禄公公笑意深了些,能在宫里坐到这个位置的小太监,都有点自己的生存本事,刘瑾就很聪明。 “方才长公主殿下在凤仪殿陪着皇后娘娘用膳,这会儿估摸着刚回玉华殿,正是乏累的时候。” “刘公公此时过去,怕是要扰了殿下清净。” 刘瑾一听这解释,眼珠子转了又转。 福禄公公是何等人物? 那可是乾元殿御前伺候的,又是看着长公主殿下长大的老人,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 是“扰了”亲近也好,还是殿下根本不愿意见...也好,都不是他一个太监能插手过问的。 想到这里,刘瑾状似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您瞧瞧奴才这脑子,可不是呢,这个时辰正是用膳的时候。” “福禄爷爷说的是,是奴才思虑不周了。” “想必裴大人苏醒的事情,很快会传出去,奴才就不去给长公主添乱了。” 刘瑾神色了然,长公主殿下要来,听到消息自然会过来的,长公主殿下不想来,他又何必去没事找事... 福禄公公却制止了刘瑾的话头。 “该叫殿下知道的,就不能隐瞒了事。” “不过这点小事,何须刘公公你亲自跑一趟?” “咱家正好要去玉华殿给长公主殿下送些东西,顺道便替你把话带到了。” 是不是真的去传话,那是福禄公公自己的事情,但是在外人面前,是万万不能落下主子寡义,刻薄这些口实的。 果然刘瑾神色变了又变,更加恭敬,连忙又是一个躬身:“那便有劳福禄爷爷了,奴才感激不尽!” “都是为宫里当差,客气什么。” 福禄公公虚扶了他一把,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裴侍郎此番重伤初愈,想必家中亲眷也是日夜忧心。” “咱家听说,裴侍郎的夫人,正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名唤魏乐涵,两人情谊深厚,早已成婚。” “如今裴侍郎苏醒,最想见的...恐怕也不是长公主殿下,而是自己家夫人吧?” 刘瑾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茬。 不过福禄公公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有他的道理。 他连忙附和道。 “福禄爷爷所言极是!” “裴侍郎与自己夫人伉俪情深,此刻定然是盼着佳人相伴左右的。” 管他呢,福禄爷爷咋说他就怎么回,铁定没错。 福禄公公满意点头,意味深长看了刘瑾一眼。 “既如此,刘公公何不成人之美,将魏姑娘,哦不对,将魏夫人带过去见见裴侍郎罢。” “咱家已经让人在宫门口等着了,劳烦刘公公去接上一接。” 说罢,福禄朝着身后一个小太监做了个手势,后者颔首。 “福禄爷爷提醒的是,奴才这就去!” 刘瑾当即应下,又对着福禄公公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跟着小太监一起朝宫门方向而去。 他何等精明,福禄公公一边是要支开自己,二是要提醒裴侍郎已有正室,不要因为救了人命,就生出不该有的肖想。 刘瑾心中暗忖,这位福禄爷爷,果然是向着长公主殿下的。 看来裴侍郎想见长公主殿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这与他何干? 他只需两边都不得罪便好。 看着刘瑾远去的背影,福禄公公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他转身,对着身后一名小太监吩咐道:“小卓子,你去玉华殿与金宝说一声,而后就在那边候着,若有太医院的人求见长公主殿下,便说殿下乏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爷爷。” 小卓子躬身应下,也快步离去。 福禄公公这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朝着太医院裴玉岑所在的偏院走去。 他这会儿还要奉陛下的命,亲自去“探望探望”这位忠义侯,顺便,也给他送份“惊喜”。 此刻,裴玉岑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焦灼不安。 他不知道刘瑾能否顺利将话带到,更不知道林青瑶是否愿意见他。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际,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裴玉岑心中一紧,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眼中满是期盼。 “吱呀”一声,房门再次被推开。 然而,走进来的并非他日思夜想的那道身影,而是福禄公公。 裴玉岑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与警惕。 福禄公公是景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上一世林天珏逼宫后,服毒自尽了。 他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裴大人,咱家奉陛下之命,特来探望。” 福禄公公笑呵呵的,像是位邻家老翁。 “听闻大人已经苏醒,陛下与长公主殿下都十分欣慰。” “有劳公公挂怀,下官...愧不敢当。” 裴玉岑心中有些不安。 福禄公公走到床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 “裴大人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可,想来已无大碍。” “太医们医术精湛,大人吉人天相啊。” 毫无征兆的,他话锋一转。 “咱家来时,恰巧在宫门口遇见了刘瑾公公,听闻裴大人想求见长公主殿下?” 裴玉岑心中一紧,不知这福禄公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硬着头皮道。 “下官...确实有此念想。” “不知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么...” 福禄公公拉长了语调。 “殿下今日在凤仪殿陪着皇后娘娘用了午膳,想来是有些乏了,这会儿正在玉华殿歇息呢。” 裴玉岑的心沉了下去。 听福禄公公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林青瑶今日不会来了。 “不过...” 算了算宫门到这里的时间,福禄公公话锋再转,笑容可掬地看向门外。 “咱家想着,裴大人此刻最想见的,应该是自家夫人吧?” “咱家做主,已经替大人将人请来了。” 说罢,他侧过身,对着门外扬声道。 “将魏夫人带进来吧,裴大人已经醒了。” 随着福禄公公的话音落下,一道纤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第237章 三皇子殿下驾到 太医院偏院内。 人未至,魏乐涵如泣如诉的哭声就已经先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她手中提着个食盒,脚步踉跄,未语泪先流,几步便扑到床前。 “表哥!” 只这一声,裴玉岑原本还算平静沉肃的表情,彻底龟裂开来。 魏乐涵那柔弱无骨的小手,瞬间紧紧抓住了裴玉岑手。 也不知道是因为裴玉岑此刻的神色,还是因为入手冰凉的触感,魏乐涵打了个寒颤。 抬起早先就抹了药粉的袖子,眼眸中立刻含了泪水,看着面色惨白的裴玉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表哥,你......你可吓死我了!” “呜呜呜......你若是...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乐涵...乐涵也绝不独活...呜呜呜...” 她这一番哭得肝肠寸断,在太医院一众太医们的眼中,裴玉岑便是她的天,她的地,那纤弱的肩膀微微耸动,更添几分娇楚。 “我就听说赵太医他们说,从前裴大人就爱护这个妹妹,头疼脑热都...” “都会请太医院的太医去诊治呢...” “是啊,这样子真真是伉俪情深。” “那可不,丢了西瓜,只有芝麻,可要好好宝贝呢...” 偏院外不远处,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混杂着魏乐涵的嘤嘤抽泣,一片杂乱。 裴玉岑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他此刻最不想见的人,便是她! 原本他只以为救人在前,圣旨在后,两人被迫绑在一起,如今他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自己这个表妹啊,不但是个懂得利用自己身子,还很知道如何利用他这个表哥。 前世明明林天珏已经答应,接她入宫封为贵妃,可她却能敏锐察觉到皇宫诡谲局势,就算怀了龙嗣,却丝毫不贪恋后宫,硬是瞒着他,嫁入了裴府。 两世以来,简直如同跗骨之蛆,总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用她那副悲悲切切的模样,打乱他所有的计划。 现在想来,恐怕有许多狼狈的时刻,都是她亲手...不,应该是借他人之手造成的吧。 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他强忍着胸臆间翻腾的厌恶与烦躁,接下来的几件事,都需要魏乐涵... 裴玉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眸深处已经平静无波,甚至生出一丝明显的怜惜来。 “表妹...我没事,莫哭了。” 福禄公公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感人至深”的一幕,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 韩世子这一招,当真是妙啊,如今佳人在侧,爱也好,闹也罢,总不会还有闲心去影响长公主殿下了。 “裴大人,魏姑娘,你们表兄妹久别重逢,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想说多说,放心吧,一会儿太医院人走光了,更方便你们夫妻俩呢。 “咱家就不在此叨扰了。” 福禄公公笑眯眯拱手,态度亲切。 “咱家还要去向陛下复命,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也不等裴玉岑回应,便转身,迈着步子,悠哉悠哉离去了,留下裴玉岑独自面对这个哭哭啼啼的麻烦。 这活儿,上了年纪的福禄公公爱干,因为有戏看啊,希望下次有好戏,韩世子还能想到他。 病榻上的裴玉岑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苏醒后,原本满心期盼着林青瑶到来,哪怕只是一个冷漠眼神,一句疏离询问,也好过眼前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用她那鳄鱼的眼泪来污他的眼。 福禄公公... 特意接魏乐涵进宫,是无意还是他人指使? 不论是哪一个,裴玉岑都明白,自己想见林青瑶的计划,今日是彻底落空了。 他阖上双眸,靠在发硬的床榻上,心中一片冰凉。 魏乐涵见福禄公公走了,哭声稍歇,但依旧抽抽噎噎,抬起泪眼婆娑的俏脸,声音哽咽。 “表哥,你可知我这几日是如何过来的?” “还有母亲,她几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夜在小佛堂前祈祷,求菩萨保佑你平安无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带来的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粥品和点心,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与偏殿内繁杂的味道混在一起,裴玉岑闻着都腻味。 “这是我亲手为你熬的参鸡粥,还有你素日里爱吃的几样小点,你快趁热吃一些,补补身子。” 她柔声细语,小心翼翼地将粥碗端起,作势就要喂他。 裴玉岑看着她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裴玉岑暗暗咬牙,若非上一世的记忆,他真的还会继续被她这番表演所蒙蔽。 可如今,他只觉得这个女人虚伪得令人作呕,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算计。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耐,声音虚弱而疏离。 “表妹有心了。” “只是张院判叮嘱过,不可食用荤腥。” “况且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你先放着吧。” 魏乐涵闻言,眼圈又是一红,那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 “我来前也问过的,用的肉都去了油脂,炖了许久。” “表哥...表哥可是嫌弃我手艺粗鄙?” “还是...还是因为贸然进宫,让你在皇宫中失了颜面,所以连乐涵做的吃食也不愿用了?” 她这话说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字字句句却都在指责裴玉岑有些...嫌贫爱富。 裴玉岑太阳穴都隐隐跳痛起来,这个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一流! 明明是她心机深沉,害人匪浅,此刻却装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小白兔。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表妹,我只是大病初愈,确实没什么胃口。” “先放着吧,晚些再看看。” “当真?” 魏乐涵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 裴玉岑敷衍道,心中却在暗自盘算着如何才能将这个麻烦打发走。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比福禄公公的脚步声要沉稳一些,紧接着,一个略显尖细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裴侍郎可在?” “三皇子殿下驾到,前来探望!” 第238章 心怀鬼胎的三人 裴玉岑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三皇子,林天珏! 他怎么会来? 魏乐涵也是一惊,连忙擦了擦眼泪,飞快地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 裴玉岑的视线这才落在了她身上,神色阴沉下来。 林天珏为什么会来,八成是冲着他这个好表妹来的吧? 看来,有些事情因为瑶瑶的刻意改变,已经偏离了上一世原有的轨迹,可有些事情... 比如,眼前娇柔可人的表妹,和即将到来三皇子的奸情,就依旧发生了。 还有,老师让自己来到刑部的目的,似乎也意味着未来影响大靖基业的事,也会发生。 听着门房被推开的动静,裴玉岑收敛了神色,露出三分惶恐来。 几姓家奴并不重要,他活了两世只明白一个道理,“有用”二字,才是穷秀才能站稳脚的根儿。 很快,一身天青色锦袍的林天珏在几名内侍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自以为温和的笑容,可很快就被房内刺鼻味道给破坏,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帕捂在鼻尖,嫌弃的神色丝毫不掩饰。 林天珏的视线在裴玉岑和魏乐涵身上打了个转,锦帕遮盖下的嘴角,勾了勾。 “听闻救了皇姐的大英雄醒了,本皇子特意来看看你。” 要说裴玉岑舍命救人这件事,林天珏都不得不拍手喊一句“妙”。 裴玉岑就是李锐的人,这件事林天珏早就知道,他为什么能同意自己的女人嫁给他人? 无非想用魏乐涵牵制,甚至将裴玉岑拉拢到自己旗下,这样就等于在李锐身上放了一双眼睛啊。 按照他林天珏对自己那个皇姐的了解,就算裴玉岑死了,她都不会心疼一下,那么... 裴玉岑定会心生怨怼,转而投身他林天珏的阵营,而后再许以利诱,还愁李锐那个老狐狸存别的心思吗? 想到这,林天珏强忍着,表情亲切,语气和缓起来。 “你此番为救皇姐,奋不顾身,当真是忠勇可嘉。” “想必父皇已经下旨封你为忠义侯这件事,已经知晓了罢?” 随着林天珏的靠近,裴玉岑挣扎着想要行礼,跪是不可能跪的,他胸口伤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脸色瞬间苍白。 “下官...参见三皇子殿下...” “哎,不必多礼。” 看到他惨白如纸的面色,好像随时都能归西。 林天珏连忙虚扶了他一把,示意他躺好,动作自然,再无半分嫌弃。 “你如今是伤患,这些虚礼就免了。” “这位想必就是魏...夫人吧?” 他的视线落在魏乐涵身上。 “果然是位温婉可人的佳人,与玉岑倒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魏乐涵面上不敢泄露任何情绪,连忙垂头屈膝行礼,心中却噗通狂跳。 林天珏要干什么? 这种时候来太医院要干什么? 她想起了洞房花烛夜那次,林天珏该不会又要故技重施,寻找刺激?! 想到这里,魏乐涵惊出一身冷汗冷汗,头垂的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民女魏乐涵,参见三皇子殿下。” “魏夫人免礼。” 林天珏抬了抬手,姿态随意,却自有皇家威仪。 他复又转向裴玉岑,关切地问道。 “玉岑,你伤势如何?太医们可曾尽心医治?” “多谢殿下挂怀,下官已无大碍,太医们也都尽心尽力。” 裴玉岑答道,心中却在暗自揣摩林天珏此行的目的。 从进门到现在林天珏的表现来看,居然不是冲着自己表妹来的? 那么林天珏来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他想将自己拉入三皇子的阵营,也就是说... 林天珏与李锐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坚不可摧。 上一世,他被林天珏与魏乐涵联手算计,一步步走向深渊,才害瑶瑶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而避免上一世惨剧的第一步,就是让林天珏以为自己归顺了他。 裴玉岑的视线隐晦的扫过垂首站在一旁的魏乐涵。 毕竟,让林天珏信任自己,比当初让李锐信任,简单的多。 等慈光寺的事情,以眼前两人的奸情为导火线展开,自己“可怜”的人设,更能让林天珏彻底相信他。 林天珏不知道短短几息的时间,裴玉岑已经将他目的想了个七七八八,还自顾自的点头。 又与裴玉岑闲聊了几句,无非是些关心他伤势,嘱咐他安心养病之类的场面话。 魏乐涵则在一旁安静地侍立着,表现得既得体又温顺,那从前无时无刻不含情的眼睛,却哪里都不敢乱看。 看谁? 看裴玉岑,林天珏不知道会不会发什么疯,她还指望林天珏这生路呢。 看林天珏?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被”留在裴玉岑身边是为了什么,她死都不会让裴玉岑知道自己委身他人了。 不算大的偏房内,三个人的心思诡异,各自算计着。 而造成这番心怀鬼胎局面的人,正在玉华殿内乖巧挨训。 没错,福禄公公将魏乐涵送进宫来,看似是体贴入微,实则是韩之序的第一步棋,目的便是为了拖住裴玉岑,不让他有机会去见阿瑶姐姐。 韩之序算准了裴玉岑对阿瑶姐姐死性不改,也明白裴玉岑一旦苏醒,定会想方设法求见林青瑶。 他更清楚,以阿瑶姐姐那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裴玉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悔不当初的模样。 再摆出愿意像春猎时候一样,不顾生死为阿瑶姐姐出谋划策的决心。 说不定...阿瑶姐姐真的会被他打动。 因此,韩之序才让福禄公公抢先一步,将魏乐涵这个“挡箭牌”送到了裴玉岑面前。 有魏乐涵在此,裴玉岑便是想脱身也难。 而林天珏的到来,则是韩之序的第二步棋,也是更狠的一招。 魏乐涵只是引蛇出洞的诱饵,有她在场,以林天珏的脑子,定会想出拉拢裴玉岑的想法。 何况,裴玉岑苏醒并获封忠义侯,林天珏府上谋士也不会阻止他的拉拢之心。 如此一来,裴玉岑便彻底陷入了魏乐涵与林天珏的“包围”之中,起码三日内,再无机会接近阿瑶姐姐。 第239章 那位夫人的名字 太医院。 三皇子林天珏又与他闲聊了几句,无非是些嘱咐他安心养病,莫要辜负圣恩的场面话,可是始终不愿意离开。 而魏乐涵始终安静地垂首侍立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她能感觉到,裴玉岑看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也更加不耐烦... 裴玉岑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关怀”着,只觉得胸口那股郁气越发沉重。 他必须尽快摆脱这两个人,尤其是魏乐涵。 裴玉岑已经明白,今日求见林青瑶的计划算是落空了,福禄公公那番做派,分明是得了人的授意。 直接的路走不通,便只能行险棋,抛出瑶瑶无法拒绝的诱饵。 若是瑶瑶知道了... 慈光寺秘密账簿有那位夫人的名字,应该会来见自己一面。 这个名字,原本他是想要彻底遗忘,可面临眼下抉择的时候,他只能舍弃心中对那个人母亲的怜悯,毕竟他们两算起来,还是竞争关系。 想到这里,裴玉岑的眼神微微一闪,故作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地开口。 “多谢三皇子殿下体恤,只是......” “下官这几日受这伤痛折磨,夜不能寐,精神实在不济。” “昏迷之前,曾听闻慈光寺有一种特制的安神香,专供贵人调养心神,效果非凡,不知...” 他话未说完,便敏锐地察觉到林天珏的眼神骤然一变。 慈光寺?! 林天珏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 裴玉岑好好地提慈光寺做什么?! 他与魏乐涵的私情,便始于慈光寺,当时他确实在所谓的“特制安神香”中加了些东西,才得到了魏乐涵,当然他至今都以为是自己得手后,魏乐涵不得不从了他。 可...裴玉岑为什么突然提及慈光寺的“特制安神香”,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难道裴玉岑发现了什么? 林天珏心中惊疑不定,但面上却不露分毫。 裴玉岑的价值,远非魏乐涵一个女人可比。 若他真知道了些什么,该做什么取舍,林天珏心中还是有数的。 “哦?慈光寺的安神香?” 林天珏强压下心中的震动,语气如常地接话。 “本皇子倒也听闻过,据说千金难求。” “玉岑你如今是忠义侯,若真需要,本皇子替你向慈光寺的住持讨要一些便是。” 他话锋一转,关切道。 “不过,你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静养,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能不用还是少用为妙。” “太医的方子才是正经,一定要用也要问一问太医院的太医们。” 紧接着他微微抬高了声音,打断了裴玉岑要回话的动作。 “本皇子今日前来探望,见你精神尚可,便也放心了。” “你且好生歇着,莫要多思多虑,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说着,他站起身。 “本皇子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便不久留了。” “改日再来看你。” 裴玉岑“挣扎”着想要起身相送,被林天珏一把按住:“躺好!莫要乱动,牵动了伤口,仔细皮肉受苦。” 林天珏深深看了裴玉岑一眼,又若有似无地瞟了魏乐涵一下,这才转身,带着一众内侍,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偏院。 那模样,倒真像是有什么公事要急着处理。 待林天珏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裴玉岑暗自舒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慈光寺”这三个字,不仅仅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同样也是林天珏和魏乐涵二人之心中的禁忌。 “表哥……” 林天珏走了,魏乐涵才怯生生地开口,试图去拉裴玉岑的手。 裴玉岑不着痕迹地避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疏离。 “表妹,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实在精力不济。” “三皇子殿下都吩咐了,叫我我好生歇息。” “你......也早些回府吧。” 魏乐涵见他神色冷淡,与方才在林天珏面前的“情深义重”判若两人,心中不由委屈,眼圈又红了。 “表哥,你可是还在怪我?” “休要胡思乱想。” 裴玉岑打断她。 “我累了。” “劳烦你自己...让太医院的小医士送你出宫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 “母亲与妹妹那边,还请表妹代为转告,我一切安好,请她们勿念。” 先给她们吃了定心丸,之后再考虑如何处置。 或许,可以先再慈光寺举办一次祈福法会,正好再为他的好“妹妹”裴云珂求一份姻缘,这样就可以在慈光寺揭露的时候,为自己加码。 魏乐涵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裴玉岑那双思绪翻涌的眸子,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今日的裴玉岑,与往日不同了。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与决绝,让她心惊,而对她的态度,也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不敢再违逆,她默默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偏房。 待魏乐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裴玉岑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魏乐涵身上那股甜腻又令人作呕的脂粉香,他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强压下那股恶心。 四周终于恢复了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屏息凝神等了许久,确认再无旁人窥探,这才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僵硬的床板上撑起半个身子。 胸口的伤撕扯着,他露出一抹苦笑,只要见过瑶瑶,他一定好好养伤。 “来人!” “本官需要笔墨!” 片刻之后,一名在太医院当值的内侍应声而入。 这内侍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透着几分机灵,只是右侧脸颊上有一颗小痦子,原本这种有碍观瞻的内侍,要么早就被逐出皇宫,要么就是安排在一些贫苦差事上。 这内侍能在太医院混到现在,实则因为他是李锐安插在太医院的一枚闲棋。 他见裴玉岑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不敢怠慢,连忙取来了笔墨纸砚,在床边的小几上铺陈开来。 “你先出去,一会我再唤你进来。” 他屏退了小内侍,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 第240章 裴玉岑的信 额头细密冷汗,汇聚而后迅速滑落,却丝毫没有影响裴玉的动作。 他没有写任何称谓,也没有落款,只在雪白的宣纸上,用尽力气,写下寥寥数字。 字迹因手臂无力而显得有些歪斜,墨迹深浅不一,却字字透着和他眼眸中如出一辙的疯狂。 写罢,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喘息着。 将那薄薄的信纸仔细折好,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伤口,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摸索着将信纸塞入早已备好的信封,而后取过一旁的火漆,在烛火上烤融,郑重地封缄了信口。 火漆印下的那一瞬,也烙印在他心头,滚烫而决绝。 做完这一切,他扬声唤道:“进来。” 那名机灵的小内侍闻声推门而入,垂手侍立。 裴玉岑将那封信递到他面前,颦眉凝视着他的眉心。 “将此信,务必亲手交到玉华殿的金宝公公手中。” 以这小内侍的能量,还没办法面见长公主殿下。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你应该知道,李尚书留你在我这里,本也就是为了传信。” “你只需要做成这件事,本...本侯就想办法将你送出宫。” 那小内侍眼珠一转,心中飞快盘算,知道这位新晋的忠义侯今非昔比,而出宫也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小翠还在家中等着他呢! 想着内侍连忙躬身应下,将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快步离去。 李尚书确实早就提点过他,裴侍郎与长公主殿下关系匪浅,让他平日里多照应着,该传信传信,该送礼送礼,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如今送封信,自然是应有之义。 “侯爷放心,奴才便是拼了这条小命,也一定将信送到金宝公公手中!” 裴玉岑目送着小太监的身影消失,这才重新躺回床上,对伤口的痛,他已毫不在意。 他的这封信一旦送达,便会像是冬日巨雷,必将激起瑶瑶心中的万千飞鸟。 而这信,也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赌的就是瑶瑶对韩之序的...爱护。 他如今是连同自己都当成了赌桌上最后的筹码,孤注一掷地押了上去。 赢,则或许能让瑶瑶看到自己尚存的“价值”;输,便是万劫不复,连这枚“棋子”的身份都将彻底失去。 他闭上双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清冷决绝的眉眼。 这一次,你可会信我? 可会……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 那小内侍揣着信,一路低着头,脚下生风,有太医院的令牌,通行无阻,只是他心中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李尚书那边,是特意叮嘱自己要将裴玉岑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明白。 这封信的内容,也是需要探查的。 他心头一跳,旋即又按捺下去。 不妥,送到了金宝公公手中,若是被发现,不止是两头都得罪。 堂堂长公主殿下与一个已有正室的新侯爷有染,这就够他掉十回脑袋了。 还是老老实实送信,得了长公主殿下或者裴玉岑任意一边,他都有可能脱籍出宫! 打定了主意,他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直奔玉华殿方向而去。 这正是裴玉岑的高明之处,有了两世记忆,他能轻易洞悉人最渴望的东西,从而一句话就能得到一些,看起来不起眼却很重要的助力。 ??..?? 凤仪殿用过晚膳,母女二人又絮叨了些闲话,多是文皇后叮嘱林青瑶注意身子,莫要再轻易涉险之类。 林青瑶一一应下,却有些心不在焉的盘算着,韩之序那家伙,今日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有那无故消失的三日,定有隐情! 于是从凤仪殿出来,林青瑶便直接对跟在一旁,亦步亦趋,努力维持着“虚弱”人设的韩之序道。 “随本宫去玉华殿。” 听到“本宫”这两个字,韩之序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无辜神情。 “遵命。” “只是我如今身子不济,怕扰了阿瑶姐姐清净。” 某些人在“臣”与“我”之间切换自如。 “无妨。” “正好本宫亲自给你换药。” 林青瑶冷冷瞥了他一眼,韩之序心中却暗暗叫苦,这几日他当然没有好好养伤,但现在只能“虚弱”地点了点头,跟在林青瑶身后,朝着玉华殿而去。 今日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了,阿瑶姐姐这副模样,显然是余怒未消! 一入玉华殿,林青瑶便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包括金宝,连翘,秋水和那些新得用的小太监。 殿内只剩下她与韩之序二人。 “我只问你,这三日,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别拿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我!” “查什么惊天案,需要你一个伤患亲自上阵?” 韩之序被她这番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声音委屈不已。 “阿瑶姐姐...我...并非有意躲您。” “并非有意?” 林青瑶假意冷笑,她上前一步,逼近韩之序,几乎与他鼻尖相触。 “那你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林青瑶也不是真的非要刨根问底,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总是下意识的被韩之序牵动心绪。 这种时候,她哪里不明白,只要自己生气,就能逼韩之序说真话。 这何尝不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呢? 韩之序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以及那淡淡的馨香,心神不由一荡,但随即便被一股更大的惶恐所取代。 他知道,此刻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阿瑶姐姐的怒火只会更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些。 “阿瑶姐姐,我知道您担心我的伤势,也知晓您因我这三日未曾露面而心生不满。” “您想怎么罚我...都行。” 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林青瑶,眼神复杂难明。 “阿瑶姐姐可知,裴玉岑...已经苏醒。” 林青瑶闻言,眉头微蹙。 此事金宝一早已向她禀报过。 只是,他们俩韩之序此刻提及裴玉岑,是何用意? “他苏醒与否,与你消失三日,有何干系?” 韩之序见她提及裴玉岑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裴玉岑此人,心机深沉。” “我担心......他会借着此次舍身相救之名,再度纠缠您,甚至...博取您的怜悯与同情。” 第241章 难道你护不住我吗? 林青瑶听着韩之序这番“肺腑之言”,非但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气笑了。 担心什么?! 担心自己还会对裴玉岑有半分不忍和情谊?! 韩之序对她就这么没有信心? “你这三日不见踪影,不好好养伤,还去查案。” “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就是为了裴玉岑?” 两人离得太近,林青瑶能看到她质问完后,韩之序纤长而颤抖的睫毛,神色间是难言的不堪。 “阿瑶姐姐...” 林青瑶差点就迷失在这祈求似的目光和有些沙哑的声调中。 “你还做了什么?” 既然他都这么坦白了,一定是做了什么,不然以林青瑶对裴玉岑的了解,后者肯定已经找过她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青瑶的神色。 “我...托了福禄公公,裴玉岑苏醒的第一时间,将魏夫人请进来。” 魏...魏夫人? 林青瑶有一瞬间的呆愣,哪来的魏夫人? 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让福禄公公把裴玉岑的“好表妹”请进来了啊。 “噗嗤~” 林青瑶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主意也就韩之序想得出来吧? “咳...福禄公公何时成了你韩世子的人了?” 原本听到她的笑声,韩之序放松了一瞬,结果听到她这么问,心中又是一紧。 当时事急从权,可阿瑶姐姐并非那么好糊弄。 他苦笑一声。 “福禄公公是看着您长大的,自然是心向着您的。” “我...只是与公公分析了利弊,公公也深以为然。” 他抬起头,那双眸子此刻却盛满了压抑的情绪,甚至带着一丝受伤和......偏执。 “阿瑶姐姐,”他的脚步已经进无可进,只能稍稍前倾身子,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墨黑眸子快要将林青瑶吸进去。 “我...” “我害怕。” 他狠下心来,狼狈就狼狈吧,被阿瑶姐姐拒绝之后,脸皮厚的赖在她身边,又何尝不狼狈呢? 何况心中的每一个念头,都逼着他吐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不是假装的委屈讨好,而是真切的无力与恐惧。 韩之序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裴玉岑苏醒的可能越大,他就越不安。 “我害怕的,并非裴玉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真正害怕的是...是阿瑶姐姐会因为他那所谓的‘舍命相救’,而对他...对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话如春日惊雷,在林青瑶耳边炸响。 她怔怔地看着韩之序,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深藏的不安。 这一刻,他的样子有些陌生,却让她忍不住心软,就连胸腔中的跳动,都失了衡。 从前他在自己面前,就像是收起了利爪的小兽,一切也以她为第一。 因为她许的小小愿望,所以寒冬准备千盏孔明灯。 冬日是林青瑶从前最喜欢的季节,也是后来最讨厌的季节。 她重生后对冬日全部的印象就是,成为笑柄的开始,还有难产后,跪在冬日里彻骨的疼痛,以及后来深夜或变天后,深骨髓的僵硬与苦楚。 这些只要到了寒冬,就会从她脑海中不停出现,自从那次孔明灯和生辰礼之后,她忽然觉得冬天不那么冷了,也不痛苦了。 这些在林青瑶看来都有伪装的成分,而现在,韩之序眼中盛满了近乎孤注一掷的坦白,和令人心悸的真实,直直地撞入林青瑶的眼底。 林青瑶狠狠一震。 面对韩之序的感情,林青瑶一直是逃避的。 尽管她自己都知道,一味地逃离解决不了问题,但再一次拒绝好像又太过残忍,她也说不出口。 所以,她也从未想过,韩之序对她的情感,已经如此强烈。 强烈到,竟然让他放下所有的伪装,暴露出内心的恐惧。 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这般赤裸情意冲击的错愕,也有某个瞬间的...怦然心动。 到了这个时候,她哪里能不明白呢? 不是韩之序对她没有信心,而实在是她从未给过回应,才在少年心中种下了患得患失的执念。 “你......” 林青瑶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 “你以为我是那等拎不清的蠢人吗?” 韩之序自己也很忐忑,今天前前后后他想了许多,虽然唐棠的办法很好用,可最终,他不愿意欺骗阿瑶姐姐,也不愿意让两人之间有任何误会的可能。 他...能接受阿瑶姐姐的拒绝,但绝对不能接受因为自己懦弱而让阿瑶姐姐失望。 所以他几乎是认命般袒露了自己卑微的情绪,可大概是现在太过紧张,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林青瑶语气和情绪的变化,反被人紧紧抿着唇,像是在等待判决。 他清楚得很,自己这番话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阿瑶姐姐心中,对他已经有了那么一丝不同。 林青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波澜,眼神也再次锐利而坚定。 “韩之序,你给我听清楚了。” 她有些恶狠狠的抓住了韩之序的衣领,逼迫少年弯了腰椎,两人再次鼻息相抵,他的呼吸一窒。 “裴玉岑于我而言,只有憎恶,彻头彻尾的憎恶!” “如果可以,利用完就让他去死也无所谓!” “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所谓的‘舍身相救’,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的苦肉计罢了!” 她一字一句道。 “更何况,西山围场那日的情形,就算别人不知道,你我心中是有数的。” “我来问你。” “即便那日,没有他裴玉岑的提醒,没有他入局捣乱。” “你韩之序,难道会护不住我的安全吗?” 从始至终,有没有此刻,林青瑶都无比确定,哪怕是要死,眼前的少年,也不会让她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一句话,让因为靠得太近而有些僵硬的韩之序回过神来,可转瞬又陷入难以置信的狂喜。 那双有些落寞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刹那间就盛满了星光。 “阿瑶姐姐...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您受伤的。” 紧接着,他又声音有些发颤,小心翼翼的确认。 “您说的,这是真的吗?” 第242章 真该死 皇宫,玉华殿内。 林青瑶不着痕迹的退后了一步,两人交缠的气息分开,她别开了目光,不去看韩之序那过于炙热的眼神。 “所以,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担心。” “裴玉岑想要凭借这点伎俩就让我对他改观,简直是痴人说梦!” 韩之序心里哪还有半分惶恐了? 此刻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浸在了温泉之中,暖洋洋的,熨帖无比。 阿瑶姐姐不但不会原谅裴玉岑,她甚至还看穿了裴玉岑的伎俩! 这个认知让他欣喜若狂,连日来的郁结与不安一扫而空。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林青瑶的手,看她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有些胆怯,只是虚虚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青瑶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别得寸进尺。” “关于西山狩猎这件事,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她语气缓和了些许。 “你这几天的做派,虽有欺瞒之嫌...” 看着少年刚刚缓和的神情,又开始紧张,她连忙收了话头,今天是一点也不敢再吓他了。 “但念在你出发点尚可,也及时告诉了我原委。” “我...咳,本宫...就暂且不与你计较。” “只是,下不为例。” “你有任何想法,都可告诉我,知道吗?” “是!” “臣遵命!” 听着林青瑶的“本宫,韩之序忙不迭地应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那副“病容”似乎也在瞬间消散了大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采奕奕的劲头。 看着他这副模样,林青瑶心里那股无名火这次是彻底消散了。 罢了,自己家的孩子,自己不害得宠着吗? 就在殿内气氛微妙,两人之间的紧绷感稍稍缓和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 金宝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与往常飞扬的声调不同,隐隐透露出丝凝重。 林青瑶眉头微蹙:“进来。” 金宝快步入内,神色肃然,手中捧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信封。 他先是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腕,等两人松手,才将信封呈给林青瑶。 “殿下,此信是方才一名小太监送来的,指名要亲手交到您手中。” “奴才瞧着那小太监行事有些诡秘,不似寻常宫人。” 林青瑶接过信封,入手没有什么重量。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用了最普通的黄色信纸,封口的火漆也是寻常样式,看不出任何端倪。 是谁会在皇宫中给她传信? 她看了一眼韩之序,见他也是一脸探究的神色,便撕开了信封。 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却忽然重若千斤,甚至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那字迹歪斜,却透着狠厉。 “慈光寺,定国公夫人。” 短短六个字,却瞬间将林青瑶的思绪拉回了慈光寺那桩悬而未决的腌臜事,以及其中牵扯到的无数阴私,龌龊与血腥! 定国公夫人......韩之序的母亲! 林青瑶的瞳孔骤然细微紧缩了一瞬。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几乎在韩之序就要看过来的瞬间,她猛地退后了一步,将信纸连带着那几个字紧紧攥进手心之中。 林青瑶的指尖微微泛白,电光火石间,纷乱的思绪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瞬间清晰。 慈光寺的事情,韩之序虽然一直没有说的很清楚,可她早就猜了个大概。 回想起来,韩之序的母亲,也并不是老定国公死后才开始礼佛的,而是很久之前... 这短短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中,刺入她的心底。 不用再胡乱猜测,她已经知道了是谁送来的! 裴玉岑!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只有已经成为李锐心腹的裴玉岑,看过那些账册,知道里面记录的内容! 求见自己受阻,竟然不惜用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引自己见面? 他这是在做什么? 知道舍身相救没什么用,转而展现自己的“价值”,来博取她的注意? 林青瑶的目光缓缓移向韩之序。 后者神色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林青瑶隐藏信件内容的动作,让他原本雀跃的心,有些受伤。 林青瑶心中那股因裴玉岑而起的烦躁与厌恶,此刻竟诡异地平复了些许。 她太了解裴玉岑了,此人看似清冷孤傲,实则骨子里充满了极致的掌控欲和表现欲。 这封信,说白了是他递出的投名状,也是他自以为是的“筹码”。 慈光寺的腌臜事,她早有预料,甚至牵连甚广也并非意外。 可她从未想过,会牵扯到定国公府,牵扯到韩之序的母亲。 若此事为真...林青瑶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韩之序瘦削的脸颊上。 “金宝。” 林青瑶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清冷依旧,听不出半分波澜。 “奴才在。” 金宝躬身应道。 “烧了。” “是。” 金宝接过信笺,毫不犹豫地将其置于不远处的烛火之上。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那信纸渐渐卷曲,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焦糊味。 林青瑶没有理会韩之序委委屈屈的模样,待那信笺彻底化为飞灰,她才缓缓转向韩之序。 “是裴玉岑居然还有钱,买通小太监求着见我一面。” 只有这样解释,他才能信三分。 “放心吧。” 安抚似地说完,她话锋一转。 “慈光寺这潭水,究竟有多深,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龌龊?” “现在你也该告诉我了吧?” 只有提前知道这些,才能有把握在后面见到裴玉岑之后,不被摆布。 韩之序确实信了林青瑶的解释,于是深吸了一口气。 “慈光寺......尤其是北院,早已不是什么清净礼佛之地。” 他将自己暗中调查所得,一五一十地向林青瑶道来。 从慈光寺北院那些所谓“求子灵验”的香客,到背后牵扯的朝中官员。 从慈念小和尚的真实身份,到李锐如何利用慈渡在慈光寺作为笼络人心,敛聚钱财。 再到那些被无辜卷入,甚至香消玉殒的女子... 韩之序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透着沉重。 林青瑶原以为自己对慈光寺的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每一次提到这个地方,她几乎都恨得想要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每次都劝自己还不到时候。 可却没想到,这其中还隐藏着韩之序他母亲的影子。 李锐... 李锐真是不得好死啊! 第243章 你是没有家吗? 玉华殿内,林青瑶与韩之序相对而坐。 “如今,经历了春猎的波折,李锐已经彻底将裴玉岑视为心腹。” 韩之有些讥讽继续道。 “若想拿到完整的名单,以及更直接的证据,恐怕......还需从裴玉岑身上下手。” “按照我们的眼线汇报,他已经初步接触了账册。” “不过,慈光寺已经闭寺太久,民间已经渐渐有了怨言。” 林青瑶静静地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李锐狼子野心,朝野官员道貌岸然,慈光寺肮脏不堪。 地狱在人间! 而裴玉岑......他果然是捏着最关键的东西。 韩之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青瑶忽然开口打断。 “我们再去一次慈光寺。” 韩之序一愣,慈光寺他已经去过了,应该没有什么旁的证据,眼下最关键的账册被李锐牢牢锁在手中,破局关键只有裴玉岑... 林青瑶并不是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可是她还想再试试。 一方面,她重生至今,已经不想做什么事都受制于人,裴玉岑想用这些来换取他想要的,可她偏不想如他的愿。 另一方面... “我知道,你已经去过那里了。” “李锐不是蠢货,慈光寺那两个方丈更不是。” “裴玉岑既然已经苏醒,算算日子就快是他再次去李府的时候了。” “本宫春猎受了惊吓,慈光寺延迟开寺,为本宫准备祈福活动。” “日子就定在一个月后,你觉得如何?” 韩之序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慈光寺想要继续拖延,只有用这样的理由才能平复民怨。 算算日子,一个月后已经立夏,慈光寺的事情,也该了解了。 而且阿瑶姐姐此举,是为了反客为主。 核心证据还需要裴玉岑这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可除此之外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揭开这件事,甚至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查抄官员,还是隐而不发,这些主动权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然,大靖朝都会覆灭,林青瑶真的不敢想下去。 “好,我陪您一起。” 韩之序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再迟钝,现在也已经感受到了,从那封信出现开始,阿瑶姐姐周身的气场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对慈光寺的事情,好像忽然变得更切,还有种不容退缩的决绝。 林青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那你的人,都安排好。” “我们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 韩之序听到“我们”小的见眉不见眼。 二人正欲商议具体细节,殿外却又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清朗。 “长公主殿下,微臣张长卿,有要事求见!” 张长卿? 他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早就该出宫了吗? 林青瑶与韩之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 这家伙,鼻子倒是灵得很。 林青瑶应了一声,玉华殿的门被金宝轻轻推开。 张长卿已经换下了太医官服,一身鸦青色直裰,身形笔挺地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他那个宝贝药箱。 看样子像是刚从太医院出来,顺道拐来了玉华殿而已。 只是他此刻的神情,却不似平日那般云淡风轻,眉宇间带着些...固执。 “你下值不回去,到我这来干什么?” 林青瑶没什么好气道。 张长卿少见的没有回怼,目光在林青瑶和韩之序之间转了一圈,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回殿下,微臣方才出宫时,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要事遗忘了。” “仔细想来,殿下与韩世子虽然看着精神尚可,但毕竟一位受了惊吓,另一位外伤。” “尤其是韩世子,失血不少,又心气郁结,按理说,今夜还需再观察一番才稳妥。” 他说得一本正经,理由也冠冕堂皇,好像在告诉两人,他此刻的出现,纯粹是出于一个医者的严谨与负责。 绝对不是因为,他回到太医院后,看到了裴玉岑的一举一动,跟着小太监过来,在外面犹犹豫豫很久,才决定进来。 他总觉得这几个人的举动不对劲,张长卿的直觉很准,就像景文十一年上元节,林青瑶朝着他伸出魔爪的时候一样! 韩之序在一旁暗暗撇嘴,这家伙,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想来搅局。 林青瑶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试探? 她已经猜到信是太医院送来的,张长卿这样子应该也是从那边而来,恐怕他看到,或者知道了什么。 林青瑶有些头疼,这人可没那么好糊弄,先试试吧。 她清了清嗓子。 “事情都过去三天了,我和之序都没有什么大碍,天色已晚,你也出宫回家去吧。” 这逐客令就太明显不过了。 可惜,张长卿今天进来,就不会一个人离开皇宫! 他像是没有听懂一般,反而上前一步,神色恳切而沉痛。 “殿下,医者父母心。” ...... 林青瑶听到他规规矩矩的“殿下”,就觉得眉心发痛。 而张长卿接下来的话,让她头更疼了!! “微臣既然察觉到些许不妥,便不能置之不理。” “不然不但愧对列祖列宗,也愧对医圣,药王等先贤!” “殿下与韩世子身份尊贵,万一因微臣一时疏忽,导致伤情反复,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怎么祖宗,圣贤都搬出来了? 今天不让他留下,玉华殿都得遭一波雷劈? 在林青瑶瞪大了眼睛的时候,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回看向她。 “所以,微臣斗胆,恳请殿下允许微臣夜随侍在侧,以防万一。” “况且......” 他很是意味深长地瞥了韩之序一眼。 “韩世子府上的大夫,医术固然高明,但论及对殿下与韩世子此次伤情的了解,恐怕还是微臣更清楚一些。” ??? “你是没有家吗?” “还是韩之序没有家?!” “或者,太医院已经无人能治病了?” “什么意思,你今天要留在我的宫中,给我们两人随诊?!” 第244章 再探慈光寺 在林青瑶的质问中,张长卿充分发挥了自己厚脸皮的优势,挂着副温文尔雅的笑,甚至还点了点头。 “张长卿。” 韩之序都忍不住开口。 虽然他也想留在阿瑶姐姐身边,咳咳,但是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何况,在他来之前,两人已经打算再次夜探慈光寺了,这人实在是有些碍事。 “殿下的身体,自有张院判请脉诊治,不劳张太医费心。” “我也要回定国公府,你不需要留下来。” “你若真担心,明日再来请脉便是。” 谁知道韩之序这话刚刚落下,张长卿一脸惊喜。 “什么?” “你要出宫了?” “走,我跟你一起走。” 等的就是你出宫,你不在林青瑶身边,才没有乱七八糟幺蛾子。 他这话,堵得韩之序一时语塞。 甚至已经一只手拽着韩之序,就要朝外走。 “张长卿,”林青瑶都快翻白眼了。 “你先回去,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你医治。” 张长卿先是嫌弃的松开了拉扯韩之序的手,然后坚定摇了摇头。 “殿下,恕微臣无礼。” 说罢,干脆也不装了,一屁股坐在药箱上,摆出一副“你们不带我,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别想背着他! 韩之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在张长卿起手为刀,目光从后者后脖颈上来回扫过,要找一个一击“毙命”的方向,却被林青瑶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 “行,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再拒绝倒不识好歹了。” “之序,你准备一下,多带一个人也好。” 若是能找到一些慈光寺的迷药,张长卿也能帮着看一看,反正在草药这方面,他堪称狗鼻子。 韩之序虽然心里有极其不情愿,但见林青瑶已经松口,也只能点头应下。 “是。” 他狠狠瞪了张长卿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别添乱! 张长卿则回以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丝毫没有察觉到韩之序的敌意。 他提起药箱,在玉华殿众人疑惑的神色中,交到了金宝手中。 “劳烦金宝公公给我保管一下药箱,出门在外不太方便。” 林青瑶无语,这人还挺周到,知道把宝贝箱子托付出去。 于是,就这样原本的二人夜探,硬生生变成了三人行。 在这怪异的氛围中,终于等到了夜幕降临。 夜色如墨,三道身影在几名护卫暗中守护之下,悄无声息地避开宫中巡逻的禁军,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 慈光寺,依旧矗立在京郊的山脚下。 去年来时的鼎盛香火,早就消散,此刻正是万籁俱寂。 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山门前摇曳,透着几分诡异的宁静。 三人在韩之序轻车熟路地带领下,绕过正门,直奔北院。 “有情况。” 走在最前面的韩之序忽然压低了声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他侧耳倾听片刻,眉头微蹙,慈光寺闭寺这么久,应该不是有香客。 “像是有什么人在匆忙清理东西。” 清理东西? 林青瑶心中一凛。 难道是今天这封信,被李锐知道了?! “进去看看。” 她当机立断。 北院的院墙对于他们而言,形同虚设。 暗中的护卫率先翻身而入,很快墙壁传来奇异震动,韩之序先协助林青瑶进入,才嫌弃的提起张长卿。 “让你别来,翻个墙都费劲。” 他小声嘀咕,关键是他知道张长卿这个时候不敢回嘴。 北院比前院更显幽静,也更显阴森。 几间禅房都黑着灯,只有慈渡所住的那间最大的禅房,窗户上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慈念的禅房外。 窗纸上,隐约映出一个没头发的圆润脑袋,似乎正低头在翻找着什么。 就在此时,张长卿忽然停下脚步,鼻子轻轻翕动了几下,皱着眉头。 他指了指旁边一间禅房,低声道。 “那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药味,很淡,但很特殊。” 林青瑶和韩之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间禅房的门紧闭着。 韩之序打了个手势,一名护卫悄无声息地上前推开门。 月色之下,只能隐约看到禅房中央的供台与寻常寺庙的供台并无二致。 供奉着一尊小佛像,前面还散落着一些干枯的供果。 那护卫仔细检查了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机关暗道。 几人注意力正要转回慈渡的禅房,就见张长卿几步走向那名护卫。 他不死心,亲自上前,绕着供台仔细嗅闻,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供台下方一块不起眼的铺地青石板上。 在黑暗之中,那块石板与其他石板颜色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块石板,发出的声音却略显空洞。 “下面,是空的。” 张长卿肯定地说道。 韩之序眼中精光一闪,示意护卫动手。 两名护卫合力,轻易便将那块青石板掀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混合着浓郁的药味,从洞口中弥漫出来。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林青瑶与韩之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上一次夜探,韩之序并没有发现这里,当时只是在藏经阁找到了那间暗室。 这次若不是有了张长卿这个“狗鼻子”,他们恐怕也很难发现这里。 幽暗的密道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霉味,刺鼻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韩之序手持火折子,走在最前面,林青瑶紧跟其后,张长卿在最后边,带来的守卫并没有下来。 火光摇曳,将三人的影子在斑驳的石壁上拉得歪歪扭扭。 自打进入这密道后,张长卿的眉头就再没松开过。 石阶并不长,走了十来阶后,便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地下密室。 密室四周的石壁上,镶嵌着几盏油灯已经被韩之序点亮。 灯光昏暗,勉强能看清室内的景象。 这间密室异常简陋粗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肮脏。 靠墙的架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许多都没有标签,散发出各种古怪的气味。 张长卿只消一眼,便认出其中不少都是虎狼之药,甚至还有一些宫中明令禁止的催情药物,其分量之大,足以令人心惊。 第245章 张长卿的无力 子时,慈光寺北院,禅房密室。 除了周围杂乱的瓶罐,密室中央,还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散乱地堆放着几本册子。 韩之序上正要前一步,林青瑶却先他一步,将所有书册收拢在手,而后若无其事的走到油灯下,翻开了最上面那一本,只看了几眼,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们先查别的。” 阻止了韩之序向她走来的步伐,林青瑶再次低下了头。 不是她不信任韩之序,她此行目的就是为了从别的途径获得慈光寺的名册。 是为了得到所谓“铁证”,更是为了先一步摧毁...写着那位夫人名字的纸张。 韩之序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早进宫是忐忑害怕,后来被阿瑶姐姐安抚是惊喜开心。 可不让看的信,还有现在刻意避开的行为,都让他觉得有些... 不是难过,而是怪异。 阿瑶姐姐迫切想要做什么,以及看似防备实则保护的姿态,都让他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 现在也不是过问的时候,韩之序收敛心神,和张长卿一起查看起来各种瓶瓶罐罐。 慈光寺已经闭寺许久,木架上本应该落了厚厚的灰尘,可在两人视线之下,反而光洁无比。 显然,就算逼着李锐下令闭寺,也已经和慈渡通过气,可这里还在做着那些腌臜之事! 另一边的林青瑶还借着火光仔细查看手中书册。 账册并不厚,虽然有四五本,可翻开后就能发现,每一本都是十来张,无比褶皱的纸张胡乱缝在一起凑成的, 那册子上记录的并非什么经文教义,而是一笔笔“香火钱”的往来。 只是这些“香火钱”的数额都大得惊人,后面还歪歪扭扭地跟着一个个名字,赫然都是当朝官员,有些甚至还是她平日里在宫中能叫得上名号的熟面孔。 这哪里是什么香火钱,分明就是一本行贿受贿的黑账! 林青瑶的指尖微微收紧,心中的怒火 几乎要压抑不住。 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朝廷栋梁,背地里竟与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同流合污! 她又翻开另外几本册子,一本本快速浏览着,内容大同小异,涉及的官员名单之广,数额之巨,令人触目惊心。 当迅速看完最后一页,林青瑶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了。 没有看到那个名字,她悬着的心明明可以放下,可仅仅这几本账册泄露的名字,就已经可以说是朝野震动了。 “哼,好一个慈光寺,好一个佛门清净地!” 林青瑶冷笑一声,将册子重重掷在桌上。 张长卿并不知道慈光寺的事情,可他并不笨,相反他极其聪明。 民间有一句话,叫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张家世代从医,张院判与他家上数五代还是亲戚,这样的世家并不是一开始就让孩子学习医术典籍的。 相反在一开始,读的都是古往圣贤之书,后来才会挑选,从医的这些孩子,反而更加聪慧。 因此,只是林青瑶翻看账册的片刻时间,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还不知道牵扯广泛而已。 “可笑!” “可悲!” “慈悲之地,竟然成了腌臜之事的温床!”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红粉骷髅,皆为白骨皮肉!” “经文都白读了?!” 他一手拿着一个红色瓷瓶,指节紧绷发青,赤红着眼眸,声音带着笑意,听在人心中却一片悲怆。 慈光寺立世多少年了,竟然也被繁荣鼎盛的表象遮盖,内里早就腐朽破败不堪! 林青瑶沉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张长卿,只是知道事情的一角,就已经情绪不稳了,若是知道更多... “之序,把册子收起来。” 书册上面的字体凌乱歪扭,有的字甚至只有半边,显然不是慈渡或者慈念方丈所为。 慈渡在找上韩之序后,也已经交过一本名字,但这还不是全部。 “这应该不是全部,可能是哪个小僧侣偷偷记录下来的。” 韩之序点头,这才赶在张长卿想要伸手查看之前,将册子塞进了怀中。 “张长卿,有些事情你们张家承受不起,今晚过后你就把这些忘了吧。” “忘了?” 他眼眶更红了起来,第一次生出浓浓的无力感,所学医术在这些荒淫无耻、罔顾人伦的事情面前,根本毫无作用! 儿时,他的祖父就要他背的滚瓜烂熟。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是什么? 是他如同废物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开始痛恨,为什么当初没有选择继续研读圣贤,若是入朝为官,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心余力绌! “张长...” 林青瑶正要开口劝一劝他,韩之序却忽然开口。 “阿瑶姐姐,里面似乎有血腥味。” 大约因为通道打开,有非常微弱的气流流动。 在嗅觉方面,张长卿只是因为常年与草药打交道,所以很快能辨别药味与药性。 而韩之序,因为暗网的训练,以及后来镇抚使的身份,所以对血腥气更加敏锐。 听他这么说,张长卿也只能紧握双拳,隐忍下了自己的情绪。 果然,随着韩之序警惕的继续朝前走,就在在密室的最深处,光线最为黯淡的角落,赫然排列着几间用粗木栅栏隔开的简陋囚室。 囚室地上铺着还算干净的绒毯,空气中的血腥味骤然强烈起来。 其中一间囚室的木栅栏上,还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绣花荷包,荷包绣工精致,显然是女子之物,只是此刻已沾染了污迹,孤零零地悬在那里,说不出的凄凉。 而在囚室旁边,更立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事——一座简易木质刑架! 与李锐府上后院密室的那套刑具如出一辙! 刑架的木料已经被磨得发亮,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暗褐色的痕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韩之序上前仔细查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这上面的血迹,有些还是新鲜的!” 第246章 真正的残忍 新鲜的血迹! 听到韩之序这么一说,林青瑶和张长卿的心,更是猛地一沉。 张长卿更是抢过了韩之序手中的火折子,仔仔细细对着刑架和周边寸寸查看了起来。 越看越是心惊。 “每个人的血液,味道都会有细微的不同,这里...” 说完他再次轻轻嗅着空气。 “这里应该只有一个人的血迹。” “虽然经过了惊喜,但是恐怕已经...” “凶多吉少。” 这四个字,张长卿说的极其艰涩。 出生世家,后来入了太医院的他,除了幼时和林青瑶一起被劫掠,很少接触死亡。 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后悔今天强赖在玉华殿,后悔知道了这些。 张长卿的这番话,意味着,就在不久之前,甚至可能就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还在进行着摧残! 韩之序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新的火折子,吹亮后快步走到那些囚室前,仔细查看,在一间囚室的角落里,发现了几根散落的长发,以及地面上一些凌乱的抓痕,仿佛有人曾在这里激烈地挣扎过。 随着他光线的移动,这些痕迹都一一出现在了林青瑶与张长卿眼中。 “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 林青瑶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她原以为慈光寺的罪恶,不过是利用药物控制妇人,再将其送给那些官员行苟且之事,以达到笼络和敛财的目的。 却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囚室和刑架!这已经不仅仅是腌臜,而是草菅人命! 此刻已快入夏,三人却入赘冰窟。 “是李锐。” 韩之序的声音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因为他心狠手辣,只是这些事情,他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后来才有了后续谋划。 “李锐?” 在林青瑶疑惑的眼神中,韩之序点了点头。 “李锐最早只是在自己府中...用极度残忍的方式虐待妾室。” “后来他夫人发现后,怒斥变态,就要与他和离,似乎被他囚禁后院,没多久就撞墙而死。” “在这之后,李锐就不只是虐待,而是...虐杀。” “频繁的时候,几乎每十日,李府就会隐秘处置一具女尸。” “今年新春出了郑坚那档子事,李锐被圣上告诫,我的人日日盯着,还以为他忍住了。” “没想到...” 韩之序声音回荡在阴暗密室之中,火光妖冶,气氛却无比凝重。 “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为何不启奏陛下!” “为何不抓了李锐砍头!” 张长卿几乎瞬间来到韩之序身前,抓住了他的领子。 两人身量相当,可一人表情狰狞,眼角还时不时痪疭,而被抓着领子的韩之序,脸上是一片漠然。 他打心眼里,看不上张长卿。 若是真的心系天下,心系民生,为何只躲在皇宫当劳什子太医? 大可以游方天下去。 “你以为我不想?” “李锐步步为营,结党营私,用这种手段几乎笼络了朝廷近半的官员,你懂不懂何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何况,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露出马脚?!” “我如何知道的?!” “我的人在李府中死了多少,你知道吗?!” “秋水的亲姐姐,就死在李锐手中,可至今...” “至今都没有找到尸体!” “张太医,你莫不是以为政通人和,天下太平吧?”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被保护在繁华躯壳下的娇嫩花朵罢了,凭着什么身份来这里质问他? 韩之序黝黑眸子中,满是不屑,手用力拍开了的双手。 独留他站在一边,颓然垂着颤抖的手。 “秋水?” 林青瑶并没有再理会张长卿,从他今天缠着要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幕。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让张长卿知道也好,到时候母后真的有孕,她才能真的将母后托付给他。 韩之序看向林青瑶的时候,冷漠疏离的神色收敛殆尽。 “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李锐有问题。” “当年也只是...顺手送了两个暗棋进李府,可都先后消失。” “那两个人,都归秋水的姐姐管...所以她自请去了李府,只传出来一次消息,就再无踪迹。” 林青瑶深吸了口气,这么说来,想要不让朝野震动而一击毙命很难。 “走吧。” “之序将账册,还有那些禁药,都带走。” 林青瑶沉声道。 “另外,本就天干物燥...” “将这里,一把火,烧了。” 引起关注更好,慈光寺可以顺利闭寺到下个月为长公主殿下“祈福”,也能侧面震慑李锐。 希望他能忍一忍,一个月而已,很快了。 “是。” 韩之序应道,正准备弯腰,用手中火折子点燃地上绒毯。 就在此时,密道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谁?!” 韩之序厉声喝道,身形一闪便挡在了林青瑶身前。 “主子,是...” “是贫僧。” 火光摇曳中,一个穿着暗黄色海青的身影,缓缓从石阶上走了下来,正是北寺方丈,慈渡。 他看到密室内的景象,以及林青瑶等人,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之色,反而双手合十,低眉顺眼道。 “阿弥陀佛,贫僧恭迎长公主殿下,韩世子,张太医。” “慈渡方丈,别来无恙。” 林青瑶看着他,眼神锐利,“看来,方丈对本宫的到来,并不意外。” 慈渡微微躬身:“殿下神思纯净,明察秋毫。” “慈光寺藏污纳垢,罪孽深重,您会来走一遭,也只是早晚的事罢了。”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是悔恨还是解脱。 “慈渡,我是不是告诉过你,闭寺!”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了,因此贫僧当夜并未告知。” “今日事发突然,李...李锐突然来到慈光寺,先是命令贫僧即刻开寺。” “贫僧不同意,就被绑了丢进禅房。” 果然,火光之下, 还能看到他松散挂着佛珠的腕间,一片青紫。 “之后李锐就带人清理了这里。” 这些确实交代清楚了密室为何有新鲜血迹,而且连张长卿都说只有一个人的血液。 至于之后的事情,众人大概也不愿意听,慈渡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真正的残忍,正是他此刻的留白。 第247章 寸草不留 狭小密室之中,一时之间一片寂静。 “本宫今日来此,想必方丈也明白本宫的意图。” 林青瑶眸色沉沉地注视着他,平静之下,是惊涛骇浪也无法撼动的决绝。 “一个月后,正是四月十八,慈光寺开寺,为本宫举办祈求法会。” “这一日就是动手之日。”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本宫知道闭寺太久,上京城百姓颇有怨言。” “不要紧,今日这里会有一场大火,既能拖延时间,又可以震慑李锐。” “本宫,只需要他老实一个月。” 不会太久了。 “慈光寺这颗毒瘤,该除了。” 她的话音未落,慈渡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捻动佛珠,干涩的嗓音从喉间挤出。 “殿下,贫僧斗胆一问,是...哪一种除呢?” 林青瑶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视线落在了韩之序身上。 少年迎上她的注视,眸光温润而恳切。 无需言语,她便知晓了,无论她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会是她最锋利的刀,最坚实的盾。 关于如何揭露慈光寺的计划,韩之序曾与她细细剖析过,清晰明了。 可如今亲眼见到这密室中的种种,那些冰冷的谋划似乎都染上了血与火的灼热。 哪怕她从不信佛,此刻也觉得满心荒谬与悲凉。 所谓高官权重,锦绣繁华之下,竟是这般触目惊心的残忍与不堪。 功勋世族如此,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朝堂命官,亦如是。 沉默片刻,林青瑶薄唇轻扬,吐出四个字。 “寸草不留。” 慈渡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那张素来慈悲为怀又高深莫测的脸庞,此刻竟有了清晰的情绪崩裂。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 “贫僧已经答应殿下,会全力配合。” “可...何谓寸草不留?!” 当初韩世子与他密谈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世子只说,要借慈光寺扳倒李锐,还佛门一片清净。 他愿意以自性命,为引子。 可是... 他的挣扎在林青瑶眼中何其可笑? 她勾起了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神色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饶是慈渡这样经历过无数风浪沉浮之人,此刻也被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慈渡方丈做这些腌臜之事做得久了,还对这藏污纳垢之地生出不舍来了?” “慈光寺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你扪心自问,全寺上下,哪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哪一个人的心,不曾被这污浊浸染?” “别告诉本宫,不知者无罪。” “寸草不留,是给慈光寺,也是给天下佛门,最后的体面。” 慈渡呆愣当场,脑中嗡嗡作响。 体面? 是啊,慈光寺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此间之事一旦被彻底揭开,那便是泼天丑闻,足以让整个大靖,甚至全天下的佛门蒙羞百年! 可紧接着,他一片混沌的脑海之中,像是被春夜闪电劈开了一道白光。 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不会将慈光寺的丑陋内里尽数撕开,公之于众。 而是......让慈光寺,以另一种方式,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是了,让一座寺庙消失的办法有很多,天灾,亦或是一场无法控制的人祸......任选其一,便可。 至于为什么,大约... 慈渡逐渐清明的眼珠微微转动,西北蛮夷蠢蠢欲动,战事阴云不散,大靖朝如今的局面,确实也承受不起因慈光寺之事引发的朝野剧烈动荡了。 想通这些之后,慈渡紧绷肩背骤然垮了下来,那张脸,像是寺中供奉的三面佛陀,在悲悯与希望之间,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朝着林青瑶的方向,挪动了一步,正面着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上。 “贫僧...” “叩谢长公主殿下慈悲。” 对于慈光寺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对于天下佛门而言,亦是。 至少,那最肮脏的一页,将被历史车轮掩盖,而非昭然天下,任人唾骂。 说完后,慈渡双手分开撑在身体两侧,额头触地,深深叩首。 “咚!” 沉闷的声响在密室中回荡。 紧接着,又是两声。 “咚!” “咚!” 三叩首毕,慈渡伏在地上,再无动静,仿如一尊失了魂的泥塑。 林青瑶没有避开,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在她看来,慈渡此人,半分也不值得同情。 他并非没有选择,不过一死而已,可当他面对李锐的威逼利诱之时,最终还是选择了与恶魔为伍,浇灌助长这份罪恶。 可怜吗? 不,更可恨。 似乎感受到了林青瑶掩盖在平静之下的异常,韩之序上前一步,扶住林青瑶的手臂。 “阿瑶姐姐,我们回去吧。” “之后的事,交给我。”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青瑶微微颔首,由他扶着,转身向密道外走去。 张长卿怔怔地看着伏地不起的慈渡,又看看决绝离去的林青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潮湿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失魂落魄,踉跄着跟上。 一行人趁着愈发浓重的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慈光寺北院。 不多时,在他们身后,慈光寺北院深处,先是腾起一缕细弱的青烟,继而火光闪动,很快,那火舌便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料,借着春末夜风之势,迅速蔓延开来。 此刻几人还未走到山下,感受到异常后就策马站在了原地,几乎不约而同的转头,静静地注视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诡异的赤红。 火势越来越大,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晰可闻。 林青瑶那双过分锐利的凤眸,面容在跳动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场大火燃烧的范围,最终没有蔓延到南寺。 “哼,慈渡还算有些脑子。” 韩之序在她身侧,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满目讥诮。 “他啊,无非就是想要的太多了。” “死而复生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快死了,还是这样。” 第248章 留着过年吗? 这一夜对张长卿来说,格外不同。 他行医多年,见惯生死,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又平静的毁灭。 那火,烧掉的不止是慈光寺的北院,好像连同他过去的稚拙,也一同焚烧殆尽。 “你......你们......” 张长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就这么......烧了?” 林青瑶侧转马头,并没有看他,声音平淡。 “不烧,留着过年吗?” 张长卿被她这句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想说,里面或许还有证据,或许那些小沙弥无辜...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无辜?在那种地方,真的还有全然无辜之人吗? 即便有,恐怕也早...... 张长卿看着林青瑶的侧影,那纤细脖颈,直挺的脊,从什么时候开始,还与他时不时拌嘴的人,已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伐果断。 “阿瑶姐姐,”韩之序低声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风大了,我们该回去了。” 要不了多久,上京城就会派人过来查探了,这个时候还是避免相见的好。 “嗯。” 林青瑶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火海,扬鞭策马。 几匹马与冲天火光,渐行渐远。 林青瑶一马当先,今夜之行有了不小发现,也定下了之后的事。 可疾风之中,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慈光寺,定国公夫人。” 这几个字,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没有找到与之相关的账册或记录,并不代表着定国公夫人就与此事无关。 十有八九,受害人之中就有她。 若此事为真,她又该如何自处? 又该如何面对韩之序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追随? 耳边是呼啸狂风,可她的思绪渐渐地越发清晰,裴玉岑既然敢送信,必然有他的依仗。 牵扯到更核心的受害人,甚至是加害人,恐怕都不会出现在这些普通的账册之上。 李锐必有后手,就算派人暗杀也好,突袭也罢,恐怕也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那么,裴玉岑从前引以为傲的记忆,就是唯一线索。 ...... 看来,她还是必须要去见一见裴玉岑。 等到账册是其一,让他不要写出之序母亲名字...是其二。 只不过,她在风中侧目看了一眼韩之序,心下有了决断。 这件事绝对不会成为裴玉岑拿捏她的把柄,如果万不得已,恐怕只有她亲口告诉韩之序真相了。 很快,一行几人策马行至京郊附近,一处僻静庄子,在小院门前停下。 “阿瑶姐姐,到了。” 韩之序率先翻身先下马,伸手欲扶林青瑶。 林青瑶颔首,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没有拒绝韩之序伸出的手,借力下了马。 “这是何处?” 她打量着这座小院,青砖黛瓦,小巧玲珑,倒是清净。 “唐棠暗中买下的庄子,隐蔽安静。” 韩之序解释道,“今夜事大,何况城门已经落了锁。” “直接回宫恐惹人注目。” “阿瑶姐姐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唐棠会驾着定国公府马车过来,我再送您回宫。” “好。” 这安排周密妥当。 若放在平日里,张长卿怎么也会言语刺一刺举止亲密的两个人,再不济也会伸手分开两人,站到中间。 可现在,他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韩之序引着二人进了院子,自有妥帖的下人上前伺候。 待下人奉上热茶退下后,张长卿终于忍不住开口。 在这些事情的冲击下,他哪里还记得圣贤教的,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就这么烧了?” 林青瑶端起茶杯,吹了吹氤氲的热气,没有饮也没有回答,反而一旁的韩之序唇角带笑,反问道。 “不然呢?” “你有什么高见?” “我......” 张长卿语塞,他能有什么高见? 将所有涉事官员一一捉拿归案? 那恐怕会引起朝堂大乱,甚至动摇国本。 可就这么一把火烧了,那些罪恶,那些冤魂...... “有些事,并非只有黑白对错。” 林青瑶放下茶杯,声音清冷。 “慈光寺是毒瘤,剜除的过程,必然会流血,会痛。” “若不剜,只会溃烂得更深,祸及整个大靖。” “但是,剜除也讲方法,是断臂出血而死,还是一点点清除殆尽,要讲方法。” “你是医者,你比我更明白。” 她看着张长卿再也不复张扬肆意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了,所以才会开口解释,还抬手制止了韩之序的话语。 “我知道。” 张长卿颓然道。 “我只是......只是觉得,太过......”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太过狠厉?” 韩之序在一旁没忍住凉凉地接话。 “张太医是觉的,对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还需讲什么仁义道德吗?” “之序!” 韩之序立刻闭上了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长卿有些急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林青瑶抬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张长卿,你救死扶伤,医者仁心,人们会敬你。” “但有些事,不是仅凭一颗仁心就能解决的。” “这世道,远比你想象的更复杂,更肮脏。” 张长卿沉默了。 他知道林青瑶说的是事实。 今夜所见,已让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某些信念,摇摇欲坠。 “别想那么多,我们已有后手。” “证据一个也不会少,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一个也逃不掉。” 说完,她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夜深了,都去歇息吧。 张长卿默默地行了一礼,随着下人去了客房。 韩之序等他走后才起身。 “阿瑶姐姐早些安歇,我就在隔壁,有任何事,唤我便是。” 林青瑶“嗯”了一声。 待他们都离开,房中只剩下林青瑶一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棂,看向慈光寺的方向,微风拂动,似乎还能闻到大火的焦糊味儿。 火...应该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吧。 李锐......他此刻是何反应呢? 惊怒? 恐惧? 还是庆幸? 亦或者有恃无恐? 不过,这一把火还有一个目的,她和韩之序都没有告诉张长卿。 那就是,给李锐加一把火,让他彻底将把柄交付给裴玉岑。 第249章 夜色朦胧 林青瑶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关上窗户,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少年略带疲惫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防备的闯入林青瑶眼中。 “怎么又回来了?” 韩之序停下了脚步,就站在窗边。 “阿瑶姐姐,你......还好吗?” 隔着窗户,少年俊秀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此刻眼眸中充满了担忧。 在这样静静地注视之中,她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忽然轻轻塌陷了一块。 似乎只有他,总能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总能发现她的犹豫或是强装的镇定。 “我没事。” 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能有什么事呢? 听她这么说,韩之序上前一步,鼓起勇气,将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了她放在窗棂边上的手上。 她的指尖微凉,他不由握紧了些。 “阿瑶姐姐,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论您做了什么决定。” “我发誓,我都都会在你身边。” 他掌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热,将她心底的些许寒凉尽数驱散。 林青瑶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眸色复杂。 阿瑶姐姐没有挣脱开他的手这件事,让韩之序的心跳有些失序。 这个认知让他欣喜若狂,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生怕惊扰了此刻这难得的亲近。 明明是手握不小权柄的人,现在却像个毛头小子,甚至明明情绪雀跃,还要压抑自己,反而变得小心翼翼。 林青瑶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之序...”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的事情,比你想象中......更不择手段,更冷酷无情,你会如何?” 韩之序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论您要做什么事,我愿意成为那柄利刃。” “刀剑可以染血,但罪孽归我。” “不管不择手段还是无情,哪怕是下一刻就要我去死...” 林青瑶心头狠狠一震。 半个身子猛地探出窗户,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韩之序的嘴巴。 “什么死不死的,童言无忌!” 韩之序的气息,浅浅地落在她的掌心,她下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呼吸都不由短促了起来。 她缓缓抽回手,手指还有些弯曲,别开脸,不去看他那过于炙热的眸光。 “夜深了,去睡吧。” “是。” 虽然千万般不舍得,虽然此刻非常后悔刚刚太过克制没有亲上去,虽然... 但韩之序还是恭声应下,一步三回头地朝自己的房间而去。 林青瑶缓缓关上了窗户,这盘棋已经越下越复杂了。 而她,已然身在局中,再无退路。 既无退路,那便杀出一条血路来好了。 ??..?? 天色将明未明,一线鱼肚白自东方天际缓缓出现。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城门“吱呀”开启的沉重声响中,混杂在最早一批入城的菜贩、货郎之间,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苏醒中的上京城。 车厢内,气氛稍显压抑。 林青瑶阖目养神,面色平静,韩之序坐在她身侧,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些担心。 角落里的张长卿,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似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身上那件鸦青色直裰沾染了些许尘土与草屑,平素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很显然,一个晚上并没有让他消化接受这些事。 昨日经历的这些景象,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过去二十余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连带着他引以为傲的医者之心,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马车在宫门附近一处隐蔽的巷口停下。 韩之序先下了车,转身,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林青瑶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将手搭在他的掌心,借力轻盈落地。 “阿瑶姐姐,我先送你回宫。” 林青瑶颔首,目光转向依旧呆坐的另一人。 “张长卿,你...” 张长卿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抬头,眼神茫然地看了看林青瑶,又看了看韩之序,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只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我...我先回太医院。” 林青瑶不再多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事情,旁人劝解最无用的,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韩之序先送林青瑶进入宫门后,这才回到马车旁,转向张长卿。 后者此刻已经下了马车,却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张太医,”韩之序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昨夜之事,你最好......” “我知道。”张长卿打断他,“我会烂在肚子里。” 说完,他不再看韩之序,脚步虚浮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背影透出几分萧索。 这个时辰,太医院还很冷清,当值的小医士们,还在打瞌睡,张长卿来到自己位置上,起笔就是一封写给张院判的信。 很快将信放在张院判书房后,就脚步匆匆离开了太医院。 与此同时。 慈光寺北寺深夜失火的消息,长了翅膀般,在天亮不久,就迅速传遍了上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禁军第一时间介入调查,封锁了现场。 朝堂之上,贺晋煜带来了初步勘察的结果。 被定性为意外失火,据说是某个小沙弥夜里不慎打翻了烛火,上京城就要入夏了,天干物燥所以才造成如此大火。 然而,这样的说辞,显然无法平息坊间的种种猜测。 慈光寺是何等所在? 几乎等同于皇家寺庙,香火鼎盛。 一场意外大火,竟能将整个北寺烧成白地? 这话说出去,三岁孩童怕是都不信。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时间,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处不在议论此事。 “听说了吗?慈光寺北院昨夜走了水,烧得可惨了!” “对对,听说烧死了不少僧人,我的天,半边天都红透了!” “哎哟,佛门净地,怎么会无端起火?莫不是遭了天谴?” “嘘!小声点!我可听说,禁军都出动了,封锁了现场,正在查呢!”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说是慈光寺收留了罪孽之人,遭到了仇家报复;有人说是佛祖降怒;更有甚者,将此事与近来朝中的诡异气氛和皇嗣被刺杀联系起来。 私下里议论纷纷,编排出的故事,更是离奇古怪。 第250章 约见裴玉岑 下朝后不久,李锐府邸,书房。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应声碎裂成无数片,滚烫的茶水四溅。 回到书房的李锐,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跳,指着前来报信的心腹,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尖锐。 “废物!” “一群废物!” “这些年来,花了老夫多少银子,怎么就养出了一帮废物?!” 他忽然停下脚步,一脚踹翻了原本跪地上瑟瑟发抖的下属。 “慈光寺北寺!” “那么大一块地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烧了?!” 还是在他昨日没忍住,去北寺玩弄了一番之后。 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看好那里,怎么会失火?!” “怎么可能失火!” 李锐气得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查!” “给老夫彻查!” 他他猛地停住脚步,指着下属的鼻子,唾沫横飞。 “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纵火的贼人给揪出来!” “别想用‘意外’来糊弄老夫!”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一场大火,不仅等于是毁掉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慈光寺,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当真是火辣辣地疼。 他定要将那幕后黑手碎尸万段! 而且...惊怒之余,李锐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恐慌。 他前脚从慈光寺离开,后脚就出现了大火,还将北寺烧的干干净净。 他不信意外,所以到底是谁?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他的慈光寺? 是慈渡已经彻底失控了? 还是是朝中那些与他不对付的政敌? 还是......林天珏? 不,林天珏不敢这么做,明面上他与林天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林天珏还指望慈光寺养兵呢。 那会是谁?! 这么做了,还造成“意外”的假象,根本就是不怕任何人查探! 难道说,是......宫里那位?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遍体生寒。 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是自己钻了牛角尖,慈光寺北寺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一些秘药,那也只能说明慈光寺有人在做不堪入目之事,与他李锐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裴玉岑开始接触的账册,李锐都有专人保管,只要有任何关于李锐的异动,无需他下令,就会有人销毁全部证据。 他的位置足够高,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就能斩他脑袋的。 想通这些之后,李锐已经彻底冷静,,脑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忽然,李锐的眼睛蓦地一亮。 对啊! 这场大火,虽然让他损失惨重,但也并非全是坏事。 至少,那些可能存在的“证据”,很可能已经被付之一炬。 而且烧了也好,死伤不少,不正是重建,甚至“名正言顺”养兵的好时机吗? 太医院说裴玉岑休养月余就会恢复,如果慈渡真的已经失控,重建恰好可以交给他。 以裴玉岑的能力,一定会给他建一座更加完美的寺庙出来吧。 李锐阴鸷的眼底闪过一抹算计。 对! 这颗棋子,必须牢牢抓在手中,而且要尽快让它发挥作用。 “传令下去。” “裴玉岑出宫后即刻来见老夫!” “不,等他出宫后老夫去裴府见他!” ??..?? 玉华殿内。 林青瑶换下沾染了夜露与微末烟尘的衣衫,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也随之散去。 换了一身湖蓝色宫装,端坐在软榻之上。 昨夜那场大火,想必此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想必此刻各方都已经听说,也有了各自的思量。 这种时候,是该见一见裴玉岑了。 金宝躬身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她奉上一盏热茶。 “金宝。” “奴才在呢。” 金宝躬着身应道,脚步轻悄地靠近了点。 林青瑶放下茶盏,眸光微抬。 “去太医院给裴玉岑单独传个话,就说本宫有些事情要问他。” 林青瑶顿了顿,补充道。 “让他出宫之前,来玉华殿一趟。” “记住,是秘密带过来。” 裴玉岑那封信,那六个字——“慈光寺,定国公夫人”。 她必须亲自见他一面。 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说清楚。 也只有在自己的地盘,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需要知道,裴玉岑究竟掌握了多少关于定国公夫人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要让他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件事,绝不能成为裴玉岑拿捏她的筹码,更不能......伤害到韩之序。 一想到韩之序,林青瑶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 那个少年,将一颗赤诚之心捧到她面前,毫无保留。 她又岂能让他,因为母亲的无辜受累,而陷入痛苦与自责? “是,奴才遵命。”金宝应声退下。 玉华殿内,一时恢复了宁静。 走在路上的金宝,心里可不算平静。 只看林青瑶的神色,他就晓得此事非同小可。 义父早就给他留了信儿,那个姓裴的一醒就猴急着想见他家殿下,如今殿下又要搞一出秘密会见,金宝心中真是七上八下。 一边是怕自家殿下真的对那裴玉岑旧情复燃,心软了;一边又怕自己差事办砸了,万一让人晓得殿下私下见裴玉岑,岂不坏了殿下的清誉? 他躬身退出了玉华殿,脚底下却没直接往太医院去,而是拐了个弯儿,朝着福禄公公的居所疾步而去。 遇事不决就找自己爹总没错。 今日福禄公公不当值,听完金宝的禀报,盘着油润核桃的手微微一顿。 “金宝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个道理,跟你说过很多遍吧。” 他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没怎么经历过勾心斗角的干儿子,语重心长道。 “你只需将殿下的话原封不动带到,确保人能到玉华殿便可。” “至于是不是秘密带过去,其实不重要。” “让殿下做成自己的事儿是最重要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万一被人发现,也能拔出一些宫中有了二心的奴才。” 说罢,他嫌弃的摆了摆手。 “去吧,仔细着些,莫出岔子。” 第251章 你知道多少? 金宝丝毫不在乎义父的嫌弃,反而喜滋滋的应了一声,这才脚步轻快地往太医院方向去了。 太医院偏院,裴玉岑正倚在床头,手中捏着一卷医书,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 窗外晨光熹微,鸟鸣啾啾,可他心中却是一片晦暗。 昨夜慈光寺那场大火,消息早已传遍宫闱。 烧了...... 出现了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走向,北院竟突然被烧得一干二净。 是巧合,还是人为? 若是人为,又是谁的手笔? 难道是瑶瑶? 因为他那封迷信,所以她查到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裴玉岑的心便骤然一沉。 若她已掌握了慈光寺的内情,那他手中所谓的“筹码”,岂非成了笑话? 正当他心绪不宁之际,偏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露出金宝那张圆润的脸。 “裴大人还真是勤奋好学。” 面对这人,金宝向来没什么好脸色,讥讽了一句,关上房门就来到了他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裴玉岑听完后,身形一僵,手中的医书“啪嗒”一声掉落在被褥上。 她要见他? 在这个时候? 是试探,还是...真的有事相询? 裴玉岑没办法不多想,只要对上与瑶瑶有关的事情,他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一个能重新靠近她的机会。 他必须抓住。 他不怕别的,就算瑶瑶查到了什么,但那些账册李锐极其谨慎,只要她还需要全部的名单,自己就不算无用。 他只怕... 怕自己一见到她,那压抑在心底深处翻涌的情绪便会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来,怕她会从他眼中看出那份卑微的渴求与悔恨!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带起一片刺痛,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知道了,陛下已经下旨,允许本官明日出宫。” “劳烦公公回禀...回禀长公主殿下,就定在今夜子时吧。” 金宝点了点头,连句告辞都没有,就转身离开了太医院回去复命。 还要想办法替换这一路的人手,忙着呢他。 ??..?? 三皇子林天珏府邸。 一早听闻慈光寺北寺失火消息的时候,独自在书房被逼着看书的林天珏知道后,神色不耐地啐了一口。 “晦气!” “好端端的怎么就烧了!” 他的身子,已经逐渐被无数个放浪形骸的日子而掏空,而且玩过了刺激的,早就对自己府邸的侧妃,侍妾没了兴趣。 这些日子以来,要不是有魏乐涵偶尔可以给他解解闷,他早就疯了。 “李锐那老东西不是说很快就能开寺了吗?” 现在倒好,原本指望着开寺了就去换换口味,如今也没指望了。 不过很快,裴玉岑...还在太医院养伤呢。 林天珏的眼珠子一转,就有了想法。 大笔一挥,随意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封入空白信封。 “来人。” “将信送到本殿下的心肝儿那里。” ??..?? 定国公府,书房。 就在金宝紧锣密鼓准备的时候,唐棠正垂首立在韩之序书案前,将刚刚从宫中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禀报。 “主子,长公主殿下命金宝公公传话,欲秘密召见裴玉岑。” 韩之序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又是裴玉岑。 这人真像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阴魂不散。 经历过昨日慈光寺的事情,他以往只需要按照目前计划,一步步推进即可。 可是为什么阿瑶姐姐竟然还要秘密见他? 韩之序的指尖微微收紧,几乎要将狼毫笔杆捏碎。 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占有欲,像是初春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房。 他不喜欢任何“秘密”,尤其是不被他知晓的,与阿瑶姐姐相关的秘密。 阿瑶姐姐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他? 这个诡异念头刚出现在脑海,随即,那张清冷绝艳的面容便浮现在他脑海。 她看向他时,那般全然信赖与纵容,还有昨夜窗边,她柔软手指传来的微凉触感...... 心头那点阴霾骤然被驱散了大半。 阿瑶姐姐何等聪慧剔透之人,她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他要做的,是无条件地信任她,而不是用无端的猜忌去干扰她。 韩之序缓缓放下笔,抬眸看向唐棠,原本因思绪翻涌而略显幽暗眸子,此刻已一片寂静。 “知道了。”他声音平淡无波,“长公主殿下行事,自有她的考量。” “让我们的人,往后不必再刻意打探玉华殿的动静,只需确保殿下安危无虞便可。” “是,主子。” 唐棠恭声应下,心中却暗自嘀咕,主子对长公主殿下的这份心思,当真是...唉。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早朝已过,景文帝并未如常批阅奏折,而是单独召见了林青瑶。 “瑶儿。” 景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神情较之在朝堂上时松弛了几分。 “慈光寺昨夜那场大火,你怎么看?” 林青瑶立在殿下,湖蓝宫装衬得她愈发肤白胜雪,眉眼间锋利被晨光柔和了几分,却依旧难掩其内蕴的英气。 她明白,父皇这是在试探她。 “回父皇,”她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儿臣以为,慈光寺北寺失火,或非偶然。” “哦?”景文帝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慈光寺香火鼎盛,寺规森严,寻常戒备之下,一场小小的烛火,断不至于酿成焚毁整个北寺的滔天大祸。” “除非......” 林青瑶顿了顿,抬眸迎上景文帝的视线。 “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又或者,是北寺之内,本就藏着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才需一把火来烧个干净。” 景文帝闻言,眸中掠过一抹赞许。 他这个女儿,要心思敏锐,要么就知道甚至参与其中。 也难怪,老韩的那个儿子是镇抚使,又跟屁虫一般粘着自己女儿,有些事他们互相通气也正常。 这么一想,景文帝心中有些吃味。 哼,说不定这场大火也与他们两人离不开关系! 既然如此,就让他看看都查到了些什么吧? “瑶儿你知道多少?” 第252章 坦诚 皇宫,御书房内。 听到景文帝这么问,林青瑶没有任何躲闪与隐藏的心思。 “北寺腌臜之事,牵涉甚广,背后之人手段狠辣,又善于遮掩。” “此番大火,为的是拖延时间,好保护无辜之人。” “二则,也是一种警告。” 她将自己与韩之序夜探慈光寺的发现,以及从裴玉岑信中得到的关于“定国公夫人”的线索,择其要点,简略地向景文帝禀明。 “至于那幕后黑手,儿臣以为,与李锐脱不了干系。” 景文帝静静听着,神色未变。 李锐... 几个月前韩之序要求他撤销承爵圣旨的时候,就提出了这件事,现在事情已经浮出水面,而他自以为明君,却养出这样一帮蛇蚁之物,可笑,可悲啊。 “那你打算如何?” “儿臣恳请父皇恩准,待一个月后,以为儿臣祈福为名,重开慈光寺,举办祈福法会。” 林青瑶抬起头,凤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届时,儿臣会设法引蛇出洞,将这颗盘踞京畿的毒瘤,连根拔起!” 景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儿,是真的长大了,不仅有勇,更有谋。 他缓缓点头。 “准了。” “此事,朕会暗中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动摇国本。” “拿到证据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儿臣明白,谢父皇!” 林青瑶心中微松,有了父皇这句话,她的计划便更多了几分胜算。 这场父女之间的密谈,除了天知地知,便再无第三人晓得。 韩之序亦不知晓,他的阿瑶姐姐,已在帝王面前,为他们的计划,铺平了最关键的一条路。 金宝回到玉华殿,等了许久才等到长公主殿下回来。 一见到人,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林青瑶身边,压低了声音。 “姓裴的...哦裴大人,明日便奉旨出宫回府休养。” “因此,他...他说,今夜子时,会依殿下吩咐,前来玉华殿。” 林青瑶步子一顿,今夜子时么? 也好。 今天得了父皇的同意,有些事情,就宜早不宜迟。 “金宝,这件事你来安排。” “莫要惊动旁人。” 林青瑶挥了挥手,时间紧迫金宝还要去准备。 不过... 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就出现了韩之序委委屈屈模样,叹了口气,在金宝圆润离开大殿门的瞬间,林青瑶将人喊住。 “另外让人把韩之序喊过来。” 玉华殿的空气似乎都因林青瑶那句“把韩之序喊过来”而轻快了几分。 金宝得了令,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脚下生风地去了。 他心里已经开始絮絮叨叨了,若是这么一比,他是站韩世子,这当然与秋水动不动夸韩世子没关系,毕竟自家殿下心里头定是极看重韩世子的,所以什么裴大人,靠边站吧! 不多时,韩之序便进了玉华殿。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纯色还有些惨淡,反而显得眉目柔和。 “阿瑶姐姐,您找我?” 韩之序声音一如既往的温软。 林青瑶点了点身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金宝要下去准备,因此原本休息的秋水,被唤了回来伺候。 她极有眼色地奉上茶水,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还把殿门给带上了,生怕有人打扰了里头的两位主子。 “之序,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青瑶并未直接说出裴玉岑之事,而是先将父皇的态度,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韩之序的神色。 少年听得认真,时不时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直到林青瑶话锋一转。 “李锐此人,狡兔三窟。” “而眼下裴玉岑...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韩之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真讨厌,裴玉岑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扎得他有些不舒服。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裴玉岑苏醒之后,他以鬼面人身份传过去的信儿,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阿瑶姐姐的意思是...要见他?” 韩之序干脆放下了茶盏,抬眸看向林青瑶。 “嗯,”林青瑶点头,语气坦然,“我已经知道了,他醒后想见我。” “我想,他手中既然握着我们需要的,见一见也无妨。” “毕竟...” 想到上一世野心勃勃的裴玉岑,林青瑶继续道。 “以裴玉岑的心思,不会希望受制于李锐,也不会甘于人下太久。” “那么扳倒李锐,反而是两方的共同利益上。” 韩之序静静地凝视着她,林青瑶的坦诚,像一道暖流,瞬间抚平了他心头那点不为人知的褶皱。 她没有隐瞒,她选择告诉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裴玉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阿瑶姐姐见他本就是为了利用他而已。 “我明白了。” “阿瑶姐姐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话倒是问到了林青瑶,她总不能告诉韩之序,今天只是心软不想让他多想,才传他进宫,把约见裴玉岑的行动告诉他吧? “咳...” 她掩了掩唇角,含含糊糊道。 “那你看看金宝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吧。” “好。” 韩之序应下,随即起身。 “那我去看看。” 目送韩之序离开,林青瑶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心中暗叹,裴玉岑,希望能识时务。 韩之序出了玉华殿,脸上温软笑意便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冽。 他唤来唐棠,低声吩咐了几句,无非是要他配合金宝,务必不可泄露今晚的见面。 同时要加强玉华殿周边戒备,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 裴玉岑在阿瑶姐姐这里,不过是一枚棋子,用完即弃,绝无旧情复燃的可能。 今日阿瑶姐姐的坦诚是对他的安抚,更是这件事的证明。 吩咐完这些,韩之序并未回府,而是眸光一转,对唐棠道。 “给我备马,我要去一趟诏狱。” 唐棠一愣,那地方,有啥好去的,他还要帮金宝公公安排晚上的事,可不陪着自己家主子去那阴森的地方哦。 不过抗拒是抗拒,该关心还得关心,于是他开口问道。 “主子,去诏狱做什么?” 第253章 裴玉岑奇怪的态度 夜色如墨,将整座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唯有巡逻禁军的甲胄摩擦声,偶尔划破这片宁静。 玉华殿内,留着几盏烛火,却也难掩其深处的清冷。 接裴玉岑出来这件事,福禄公公亲自指点过,金宝最好不要亲自出马,因此他找了个宫中靠得住的小太监去办,可这会金宝已经坐不住了。 在殿外来回踱着步,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 他时不时朝太医院的方向望一眼,嘴里小声嘀咕着。 “这都快子时了,怎么还没来?” “那姓裴的,莫不是伤得下不了床了?” “哼,下不了床还想着见咱们殿下,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那副德行!” 他正腹絮絮叨叨,远处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金宝精神一振,定睛瞧去,只见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个身形高瘦,却略显佝偻的人影,正朝玉华殿而来。 来了! 虽然心里把裴玉岑骂了一百八十遍,但人来了,金宝悬着的心反而落回了肚子里,脚尖一转,连忙迎了上去。 走近了,借着灯笼昏黄的光晕,金宝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裴玉岑穿着一身暗色常服,许是伤势未愈,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更显得他双目深陷,眼神晦暗。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若非身旁的小太监搀扶着,恐怕随时都会倒下。 金宝撇了撇嘴,心中暗道,真是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裴大人,殿下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金宝学着私底下斗嘴时候,秋水皮笑肉不笑地样子说完,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姿态,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嫌弃。 裴玉岑并未理会金宝的态度,他微微喘息着,目光越过金宝,投向那紧闭的殿门。 那里,是他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地方。 殿内,有他两世以来,唯一亏欠,也唯一执念的人。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她,裴玉岑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紧张,期待,恐惧,悔恨...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对那引路的小太监道了声“有劳”,便迈着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踏上了玉华殿的台阶。 金宝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着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管好你的嘴,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说罢就示意他退下。 自己则守在了殿门外,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墙角——虽然他知道,以殿下的手段,他大概什么也听不见,但不妨碍他摆出这个姿态,自我安慰一番。 玉华殿大殿之内,布置依旧雅致清减,与从前...或者说上一世不太相同。 裴玉岑扶着门框,稳了稳身形,才缓缓抬起头。 林青瑶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立在窗边,背对着他,正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的长发简单挽起,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 那背影,同他记忆中那般时刻热切人儿渐渐割裂开来,清冷而孤傲。 裴玉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张了张嘴,想唤她一声“瑶瑶”,却发现喉咙似是堵了一团浸湿了的棉花团,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这样站在殿门口,有些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要将这一幕永远镌刻在心底。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林青瑶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裴玉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温度,更没有他所期盼的任何情绪。 那里面,只有疏离,以及一丝淡淡的...不耐。 这个瞬间,不止是她的陌生让害怕。 林青瑶的神态与眸光,也让裴玉岑清楚的认识到,他所以为的“筹码”,在她眼中,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他并不清楚原由,或许是韩之序对她来说并不重要,或许是她...笃定能拿捏自己。 不论出于何种缘由,裴玉岑都知道,自己最初的想法恐怕落空了。 “坐吧。” 林青瑶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感。 她指了指一旁的客座,自己则走向了主位,施施然落座,从容淡定。 裴玉岑喉头滚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挪动脚步,在客座上坐下。 胸口的伤隐隐作痛,但他仍旧挺直了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本宫的时间不多。” 林青瑶端起手边的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 “你信中所言,‘慈光寺,定国公夫人’,是何用意?” 她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裴玉岑闻言,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看着林青瑶。 那有些诡异的目光,让林青瑶心生不悦,皱起了眉头。 “瑶...殿下,在你心中,我裴玉岑,如今便只剩下这点利用价值了吗?” 往日情谊...他口舌犯苦,可心中却充满偏执。 他多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怜悯也好。 林青瑶对他这样的态度非常奇怪。 就算是,他幡然悔悟,可距离不嫁,赐婚,甚至奉旨与他那个表妹成婚,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忽然就摆出这副态度了? 还是说,裴玉岑演出深情戏码,是以为自己会因为他的“救命之恩”而留情? 想到这里,林青瑶微微挑了挑眉,勾起唇角。 “不然呢?” “裴大人不会以为,你与本宫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吧?” “本宫今日召你前来,只为交易。” “你脑海中的账册,或者说,你所知道的关于慈光寺和李锐的秘密,换取你想要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254章 裴玉岑的条件 玉华殿内,仅剩的烛火摇曳。 裴玉岑被林青瑶直白的话语,浇了个透心凉。 他所有幻想,所有期盼,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看着林青瑶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与后悔。 再也不需要任何试探了。 裴玉岑知道,那些不是他一个人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尽管他醒来后就已经知道,可心中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 万一呢。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没有万一。 他的瑶瑶,是带着记忆,重新活过来的。 或许对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甚至大喊妖怪魔鬼,可他却不觉得意外。 裴玉岑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望着林青瑶,那双曾经清亮如今却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他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短促气音。 “呵...呵呵...” 他低低地笑着,笑声在空荡大殿回响。 “交易...好一个交易...” 林青瑶静静地看着他,眉宇间没有丝毫波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裴玉岑,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尽管如此,这人也不值得她半分同情。 但她没有半分同情,受伤也好,自诩情深也罢,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裴大人想清楚了?” “你的时间不多,本宫的耐心,也很有限。” “你要知道,有时候证据其实并没有你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今日裴玉岑若是能顺了她的心,配合慈光寺后续的行动,尽快交出账册名单也就罢了。 如果他不配合,或许连玉华殿这大门都再也走不出去了。 裴玉岑的低笑戛然而止。 再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悔恨与不甘,最终却都化为了一片沉寂。 “殿下说得对,我们之间,只剩下交易了。” “能让殿下利用,何尝不是我所祈盼的呢?”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 “李锐确实已经派人联系过我,并且确认了我出宫的时间。” “他似乎对昨夜慈光寺的这场大火,有些疑虑。” “慈渡已经不安全了。” “而且看来人的意思,应该是李锐想要我尽快接手慈光寺的一切。” “不仅仅是账册,还有...替他重建北寺。”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尽管如今面容枯槁,但仍能看见上一世那个风光无两的首辅大人风采。 “他李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以为我裴玉岑还是从前那个任他拿捏的棋子么?” 听到这里,林青瑶眸光微动。 李锐此举,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慈光寺是他的钱袋子,也是他笼络人心,行龌龊之事的秘密据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重建只是早晚之事。 而裴玉岑,无论是才学还是能力,对于李锐来说,都是接手慈光寺的最佳人选。 李锐这是想“废物”利用,顺便将裴玉岑彻底绑上他的贼船。 “所以,不出一个月,我便能接触到慈光寺所有核心的账册与名录。” 裴玉岑继续说道。 “届时,我会将所有内容一字不差地记下,拓印一份,交给殿下。” “条件。” 林青瑶吐出两个字,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有利盼鸡鸣。 她知道,裴玉岑不会无偿付出。 裴玉岑的目光再次落在林青瑶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光彩,看的林青瑶心下一悸。 “我的条件很简单。”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殿下...亲手‘了结’了魏乐涵。” “什么?” 林青瑶瞳孔微缩,她没想到裴玉岑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她第一时间意识到的是,裴玉岑想要她出手杀了魏乐涵。 紧接着,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魏乐涵是该死,但还不是时候。 一个月后魏乐涵还有大用。 林青瑶试探开口。 “你是想要解除与魏乐涵的婚事?” 裴玉岑笑意深了些,他们之间还是有默契的,换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他想杀了魏乐涵,只有瑶瑶... “殿下不必惊讶。” “我与魏乐涵的婚事,本就是拜殿下所赐的一道圣旨。” 说的是怨怼之事,言语却温和,甚至带点宠溺,林青瑶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今,我想要解除这桩婚事,想要彻底与她划清界限,自然也需要殿下出面,给我一个‘了结’。” 不止是和魏乐涵划清界限,更是与头顶那一片绿吧? 林青瑶有些恶意的揣测着。 不过她还是明白了裴玉岑的真实意图,他所谓的“了结”,而是要她出面,彻底斩断他与魏乐涵,以及林天珏之间的所有牵扯。 他也想用这种方式,试探她的底线,看看她是否真的对他没有半分旧情,顺便借她的手,摆脱这个他厌恶至极的女人,以及那段令他蒙羞的过去。 林青瑶猜的没错,不过还有一点她没猜到。 在裴玉岑看来,林天珏实在不是什么威胁,他身后的人才是,所以这人已经不配他费心思了。 而且,他是想要试一试,改变一些上一世的重要节点,对未来又有什么影响? 林青瑶沉默了。 裴玉岑的这个条件,果然很“简单”。 可这仍旧让她觉得有些不高兴,渣男贱女就应该像画本子里一样,绑在一起,以后也...死在一起! 上一世不同的改变,已经出现了一些她认知外的偏差,让这两人和离,会不会造成和上一世更大的不同?! 她不想冒险,何况裴玉岑凭什么认为,她会为了那些账册,而答应他这种近乎无理的要求? 见林青瑶神色不明,久久不语,裴玉岑眼中闪过了然。 但他不会让步,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不过,他可以在这场...“交易”中,增加筹码。 “殿下若是不愿意,那张纸上的秘密,或许能让殿下改变主意。” “就是关于‘定国公夫人’...也就是,韩世子的母亲。” 来了,林青瑶心猛地一沉,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一片青白。 这一天,其实林青瑶想了很多,她最怕的并不是“受害者”,而是... 定国公夫人,会不会是加害者之一? 第255章 我要李锐死 玉华殿外,月色如水。 殿内,烛火却被压得很低,仅余几豆昏黄,将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摇晃的影子,一室死寂。 裴玉岑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过了许久才开口。 “定国公夫人...” “是慈光寺最早的一批受害者之一。” 他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可多了两世的记忆,比起林青瑶,他反而知道了更多秘辛。 “据我所知...”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用词。 “当年,老定国公常年镇守边关,定国公夫人深闺寂寞,又日夜忧心夫君在沙场上的安危,便时常前往慈光寺上香祈福,以求心安。” “谁能想得到呢?”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那座香火鼎盛,受皇家庇佑的百年古刹,内里竟是那般藏污纳垢之地。” “彼时,李锐通过慈渡掌控慈光寺不久,为了敛财,也为了满足他那不可告人的私欲,第一批盯上的......” “便是那些夫家常年不在,又时常留宿慈光寺祈福的官家女眷。” “......” “慈光寺那些腌臜手段,想必瑶...想必殿下已有所耳闻。” “定国公夫人早年性子刚烈,自然不从,却也因此...受尽了折磨。” 裴玉岑闭了闭眼,国之不存的根源,很早之前就隐隐出现。 不单是这些高官尸位素餐,欺上瞒下。 更是舍身为国的将领亲眷,没有得到应有的照护,反而陷入绝望。 在他看来,桩桩件件的加注,才造成了最后林天珏逼宫登基,后来被韩之序斩下头颅的结局。 而大靖朝也因此而迎来了,动荡的前后十年。 “后来,老定国公重伤,回家后不久就身死。” “定国公夫人悲痛欲绝,又隐约察觉到夫君之死非比寻常,却苦无任何证据,也无人可诉。” “从那以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家中的小佛堂,日夜礼佛,不问世事,仿佛只有那样,才能洗刷掉身上的污点,才能为夫君祈求冥福。” “殿下回想一下应该记得吧。” 裴玉岑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青瑶脑中炸开。 韩之序的母亲... 她想起了韩之序提及母亲时,那复杂难言的神情,想起了定国公府那座几乎无人踏足的小佛堂。 “是不是想起来了?” “定国公夫人,除了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就连对韩世子和他姐姐,也疏于照顾,几乎...形同陌路。” “按照陛下与老定国公之间的情义,韩家嫡长女怎么也轮不到远嫁啊。” 林青瑶袖中的手,倏然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那股滔天的恨意与杀气,再也无法掩饰。 裴玉岑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 看着颦眉陷入愤怒的林青瑶,眼中闪过一丝贪恋,就静静地坐着,没有继续开口。 他知道,他赌对了。 这个秘密,才是他今日能站在这里,与她“交易”的最大底气。 也只有这个秘密,才能让他,以“了结”魏乐涵这个借口,留在林青瑶身边。 玉华殿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是啊,林青瑶怎么能不明白呢? 上一世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等韩知岁死的消息传来,她自己也自顾不暇。 而这一世,拼尽全力救下了韩知岁后,她心中也曾闪过无数次这个念头。 别说定国公府没有落魄,哪怕是落魄了,韩知岁也轮不到远嫁。 可按照裴玉岑所说... 李锐甚至敢明目张胆让定国公夫人知道这些事,除了老定国公已死这个原因,又何尝不是对这一家孤儿寡母的威胁呢? 作为旁观者,林青瑶也曾经暗自怨过定国公夫人,为何会沉迷小佛堂,不顾韩知岁死活,也不认真教养韩之序。 知道真相后,再去回头看这件事。 原本... 这其中恐怕还有一个做母亲的,对孩子最后的保护。 只是定国公夫人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这种保护,反而将孩子送进了更绝望的深渊之中。 这些事... 林青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看这些事,都只能感叹一句不幸。 而且绝对不能让韩之序知道,看来自己并没有做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林青瑶微不可闻的叹气声,裴玉岑收回了太过赤裸的目光。 “这个秘密,够不够换殿下一个承诺?” “换一个,解决魏乐涵的承诺。” 这个问题问的突兀,虽然林青瑶已经想通了关于定国公夫人的事情,可心中还没从心疼韩家姐弟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 林青瑶定定看着裴玉岑,心底涌起一丝警惕。 不一样了,是哪里不一样了。 裴玉岑现在给她的感觉,太过危险,就像是... 在林青瑶的眼中,眼前端坐神色平静的裴玉岑,似乎与脑海中那个位极人臣的首辅大人开始渐渐重合。 林青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有一个连她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的念头闪过心头。 “好。” 林青瑶点了点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慈光寺事情了结,她再想办法试探。 “不过,本宫有三个条件。” “第一,本宫要先看到慈光寺彻底消失。” “第二,这件事,除我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交上来的账册,也不能出现定国公夫人的名字。” 将自己最主要的目的,藏在条件之中。 “第三,本宫要李锐死。” 李锐! 这个名字,在林青瑶心中,已然与千刀万剐划上了等号。 裴玉岑心下有些酸涩,上一世,或者说从前,瑶瑶也是这样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己的啊。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的点头, “自然,殿下也不必太快与我划清界限。” “别人可以...” “那么我也可以成为您手中的‘棋子’。” 林青瑶知道他所说的其他人,无非是韩之序,可她不知道裴玉岑为什么突然发疯。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时间不早了,金宝会让人送你回去。” “裴大人养伤的时间并不多,一个月后慈光寺就会举行祈福。” “在这之前,早点拿到需要的东西。” 说完单手支着头闭上了眼。 第256章 祈福法会前夕 距离慈光寺那场蹊跷的大火,已过去整整一月。 立夏刚过,暑气渐浓。 上京城里关于那场大火的议论,却丝毫未曾降温。 从最初的震惊骇然,到后来的众说纷纭,各种版本的猜测在茶楼酒肆间流传,甚至有好事者将其编成了评书,每日添油加醋地说上一段,倒也热闹非凡。 就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一道圣旨自宫中传出。 慈光寺将于四月十八,也就是三日之后,重新开寺,并为长公主林青瑶举办祈福法会,以佑其平安康泰。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百姓们一方面对皇家寺庙的重新开放翘首以盼,另一方面,也对这位屡遭凶险的长公主充满了同情与好奇。 一时间,关于长公主与慈光寺的各种流言,又添了新的素材。 玉华殿内,檀香袅袅。 林青瑶一袭素色常服,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神色平静无波。 窗外阳光正好,映得她眉眼锋利,难掩那份迫人的英气。 韩之序侍立一旁,今日的他换了一身鸦青色劲装,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腰身,少了平日的几分温软,多了几分与林青瑶有些相似的...凌厉。 “都安排妥当了?” 林青瑶并未回头,声音清冷。 “阿瑶姐姐放心,万无一失。” 他还没找到机会告诉林青瑶,他就是神秘的镇抚使,所以言辞有些模糊。 “我的人,已在慈光寺内外及京城各处要道布下天罗地网。”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只等三天后。” 林青瑶微微颔首,眸光转向窗外那片蔚蓝的天空。 这一个月来,上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在暗中布下了一张细密的网,只等着这一场盛大的祈福法会了。 这一个月里,裴玉岑的日子,倒也“清闲”。 自那夜与林青瑶在玉华殿一番“交易”后,他便奉旨出宫,回了裴府养伤。 李锐也如林青瑶所料,很快便找上了门。 起初,李锐对慈光寺那场大火还心存疑虑,旁敲侧击地试探了裴玉岑几番。 裴玉岑只作不知,一副心灰意冷、只想安分度日的模样,倒也渐渐打消了李锐的疑心。 李锐见裴玉岑虽然没有如愿得到长公主的再次青睐,但才学尚在,又对自己言听计从,于是,李锐“委以重任”,命裴玉岑全权负责慈光寺的重建及后续管理。 裴玉岑自然是好一番感恩戴德,领命之后,不顾伤势未愈,便一头扎进了慈光寺的事务中。 他以养伤为名,深居简出,却在暗中利用李锐的信任,将慈光寺这些年来的所有核心账册、往来名录,以及李锐私下藏匿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罪证,一一拓印复制,藏于隐秘之处。 每当夜深人静,他摩挲着那些足以掀起朝堂巨震的纸张,眼前便会浮现出林青瑶那张清冷绝艳的脸。 他与她的“交易”,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他早已麻木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那份早已不该存在的奢望。 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做。 ??..?? 三皇子林天珏这一个月,可谓是度日如年。 慈光寺被封,他那点儿“雅好”无处发泄,府中的姬妾早已玩腻,魏乐涵又因裴玉岑的缘故,对他若即若离,让他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如今听闻慈光寺即将重开,林天珏双眼顿时放出光来。 他摩挲着下巴,脑中已开始盘算着如何在祈福法会那日,寻个僻静处,与魏乐涵“共参禅机”。 就这样,一封字迹潦草的密信,很快便送到了魏乐涵手中。 魏乐涵展开信纸,看着上面那些污言秽语,以及林天珏约她在慈光寺“老地方”相会,只觉得一阵心悸与抗拒。 这一个月来,裴玉岑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新婚之夜后,二人就不怎么亲近,可是自从他受伤回府养伤后,看她的眼神冷漠而疏离,甚至偶尔会闪过...杀意! 让魏乐涵从心底里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她不知道裴玉岑究竟知道了什么,亦或是想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可林天珏...是她自己选的高枝,她又不敢违抗。 正当魏乐涵左右为难之际,用午膳的时候,以往食不言寝不语的裴玉岑,忽然淡淡开口。 “三日后慈光寺祈福法会,你与我一同前往。” 魏乐涵一怔,又是慈光寺?! 为什么人人都在提慈光寺?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裴玉岑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目前的生辰了。” “既然裴府如今是表妹你掌家,理应前往为母亲点一盏长命灯。” “而且三日后,是慈光寺为长公主殿下开寺祈福的日子。” 提到长公主殿下,他的语气柔和一瞬,又继续道。 “你既是我的妻子,自然也该同去。” 魏乐涵张了张嘴,可看着裴玉岑不容置疑的模样,最终还是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低低应了一声:“是。” 饭后裴玉岑就离开了,像是回来用午膳,就是为了通知这件事似得。 魏乐涵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总觉得,裴玉岑让她同去,绝非仅仅是为了给母亲点灯那么简单。 或者说,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将她向着三日后的祈福法会推。 夜色渐深。 一道圆润身影,在影风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京城深夜的街巷中,最终停在了裴府后门。 “叩叩,叩叩叩。”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片刻后,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警惕的脸。 “好雨知时节。” 来人压低了声音,正是金宝。 “走路会湿鞋。” 门内之人也低声回应,正是裴玉岑的心腹长随。 暗号对上,金宝闪身进了门。 见到裴玉岑之后,金宝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我家主子让奴才来问问,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裴玉岑点了点头。 “三日后我会将魏乐涵带到慈光寺。” “而东西,等抓到李锐后,我会亲自交给你家主子。” 金宝对裴玉岑总想接近长公主殿下这件事有些不满,但这节骨眼不容出任何人差错,因此只是“嗯”了一声,悄然离去。 在这夜幕掩盖之下,各方势力都在为三日后的慈光寺之行做着最后准备。 第257章 万事...有他 景文二十一年,四月十八。 宜祈福,宜出行。 天色将明未明,一线鱼肚白自东方天际缓缓晕开,驱散了黎明前最后的墨色。 沉睡了一夜的上京城,渐渐苏醒过来,街头巷尾,已隐隐有了人声。 今日的慈光寺,注定成为全上京城瞩目的焦点,而这次也将是慈光寺最后的繁荣。 在这一片晨光之中,慈光寺山门大开。 一夜之间,所有的颓败与阴霾都被清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殿宇,以及青烟袅袅,直上云霄。 卯时刚过,通往慈光寺的官道上,便已是香客如云,从山脚一直绵延至山门,车马喧嚣,人声鼎沸。 其中不乏朝中显贵,锦衣华服,皆是前来参加这场为长公主举办的祈福法会,或为表忠心,或为凑热闹,或兼而有之。 寺内更是梵音阵阵,一派祥和庄严之景。 僧侣们身着崭新僧袍,鱼贯而出,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皇宫,玉华殿内,林青瑶早已梳妆整毕。 她发髻高挽,仅以一支简单的凤钗固定,一袭湖蓝色宫装,广袖翩跹,裙摆曳地,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莹润如玉。 “时辰差不多了。” 金宝躬身禀报道,脸上有些兴奋。 这段时间来,他可是忙前忙后,眼瞅着今日这场大戏就要开锣,怎能不激动? 林青瑶微微颔首,长公主仪仗,在辰时准时从宫门出发。 明黄的仪仗,绣着五爪金龙的旗幡,以及数百名顶盔掼甲、威风凛凛的禁军护卫,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 她闭目养神,指尖轻轻叩击着身旁的扶手,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今日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因此金宝银宝,秋水,影风等人都随侍在侧。 韩之序今日并未随行在銮驾之侧,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林青瑶一行朝着慈光寺而去的时候,他早已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混迹在人群之中,神色是与林青瑶如出一辙的凌厉与沉静。 蛰伏在暗处,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身后,是无数双同样警惕的眼睛。 镇抚司缇骑,暗网杀手,早已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慈光寺,乃至方圆数里之地,都笼罩其中。 今日,只等瓮中捉鳖。 与此同时,李锐的马车也已出了城。 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绯色官袍,满面红光,心情显然极好。 想到慈光寺即将恢复往日的热闹,想到那些即将重新落入他掌控的“乐趣”,他便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而紧随其后,另一辆略显朴素的青布马车里,裴玉岑正襟危坐。 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衫,面容清瘦,眼神沉静。 透过时而扬起的车帘,看着春风得意的李锐,他勾了勾唇。 这笑容落在他对面坐着的魏乐涵眼中,更是惴惴不安。 她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都被裴玉岑那淡漠眼神给逼了回去,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似乎有什么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能感觉得到。 可她眼下只能谨慎行事,暗自祈祷今日能够平安度过。 而三皇子林天珏,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 他并未与大部队一同出发,而是提前带着几个心腹小厮,抄小路直奔慈光寺后山而去。 他早已收到“魏乐涵”的来信,她今日会随裴玉岑一同前来,择机相见,饥渴多日的他,一想到在震耳欲聋的佛经之中,怀抱着柔弱无骨的可人儿... 林天珏已经红了眼。 巳时初,林青瑶的仪仗在万众瞩目中,缓缓抵达慈光寺山门。 重新修葺过的慈光寺,红墙黄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从前更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寺门大开,慈念与慈渡两位大小方丈,早已率领着一众僧侣,恭候在山门外。 只是,细看之下,便会发现,这些僧侣中,有不少是生面孔,眼神中也少了几分佛门弟子的平和。 林青瑶在秋水和金宝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銮驾,仪态万方,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慈渡那张悲悯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僧人,心中冷笑一声。 只烧北寺果然不行,看看这换汤不换药的内里,只有全部毁掉才行。 “恭迎长公主殿下!” 慈念方丈一脸苦相,率先一步,领着众僧,齐齐躬身行礼。 “方丈不必多礼。” 林青瑶淡淡开口:“本宫今日前来,一是为祈福,二是为还愿。” “有劳两位...方丈安排了。” 说罢视线落在慈渡身上,轻轻颔首。 “殿下言重了,此乃贫僧分内之事。” 慈渡察觉到林青瑶的视线,回过神来连忙拱手。 今日是为长公主殿下祈福,也是...他求亡得亡的日子,不容任何差错! 慈渡暗吸一口气,领着一众僧侣,簇拥着林青瑶缓缓步入大雄宝殿。 祈福法会正式开始。 林青瑶亲至佛前,拈香祝祷,神情肃穆庄重。 烟雾缭绕中,她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 主殿一侧的贵宾席上,李锐站立其间,面色冷肃,嘴角却时刻噙着笑意,显得这位铁面尚书心情很好的样子。 在他看来,这场大火烧掉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麻烦,反而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重建寺庙,继续经营他那“钱袋子”的绝佳机会。 今日一开寺,就是为皇家祈福,更是为慈光寺增添了无上荣光,他已经看到日后这慈光寺的香火,将比以往更加鼎盛。 不远处的角落,三皇子林天珏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女眷席中的魏乐涵,这一个月来,他可是憋坏了,好不容易等到慈光寺重开,实在是心痒难耐。 魏乐涵感受到林天珏那露骨的视线,觉得如芒在背,头垂得更低了,像是在虔诚礼佛。 裴玉岑静静地立于人群之中,像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可越是这样,魏乐涵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法会冗长而庄严,殿内梵音阵阵,香烟弥漫。 以慈念和慈渡为首的僧人们,还手持木鱼,围着林青瑶,一遍又一遍,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懂的佛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天珏终于寻了个由头,对身旁的侍从低语几句,便起身离席。 他穿过人群,状似无意地朝魏乐涵递了个眼色。 魏乐涵心中一紧,明知是火坑,却又不敢不跳。 她咬了咬唇,走到裴玉岑身边。 “表哥,我去给母亲请长命灯。” 按照礼制,她算是官员家眷,是要等祈福法会结束才能离开的。 可是按照计划... 裴玉岑看了一眼已经消失不见的林天珏,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去吧。” “万事...有我。” 第258章 岂配承继大统! 魏乐涵这会儿心中悸动不安,心思缥缈,不然看到裴玉岑这样的笑容,只会觉得不寒而栗。 可惜,她只是守规矩的福了福身,便转身朝着殿外而去。 就这样,林天珏与魏乐涵两人,一前一后避开人群。 七拐八绕,来到北院一处相对偏僻的禅房。 这禅房是林天珏提前来与慈渡方丈打点好的,保证今日绝对无人过来。 “心肝儿,可想死本殿下了!” 林天珏一进禅房,便迫不及待地反手关上房门,一把将魏乐涵揽入怀中,猴急地便要去撕扯她的衣衫。 “殿下,殿下不可!” “这里是佛门净地...” 魏乐涵又怕又羞,象征性地推拒着。 “哼,你我初次不就在此地吗?” “与本殿下玩欲擒故纵呢?” 林天珏反而更兴奋了。 “何况,要的就是佛门净地!” 说着,大手已经穿过魏乐涵繁杂的衣服,揉上了一侧的软肉。 只这一下,就让魏乐涵推拒的声音,细若蚊蚋,渐渐转成莺啼。 “好涵儿,你听,你听到了吗?” “他们念经的声音,为我们奏乐呢!” “本殿下今日就来与你好生参详参详禅机!” 林天珏嘿嘿一笑,嘴上已经没什么把门的了,手脚也越发不规矩起来, 拉扯之间,两人已双双滚倒在禅房内的床榻之上,衣衫凌乱,春光乍泄。 就在林天珏长枪已出,禅房内喘息渐浓之际—— “砰!” 禅房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本该在大雄宝殿内,为长公主殿下诵经祈福的慈渡,出现在了门口。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洪亮的佛号,林天珏的温柔乡变成了寒冬腊月的冰窟,人和小人都瞬间萎了下来。 抬头看去,只见慈渡,带着几名寺中武僧,以及数名闻讯赶来的香客和官员,正“恰巧”巡查至此,“恰巧”撞见了这不堪入目的一幕! 慈渡方丈满脸“震惊”与“痛心”,手中念珠几乎要被他捏碎,他指着床榻上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两人。 手指颤抖,语气悲愤。 “三皇子殿下!” 这一声让萎了的林天珏,又是一个激灵。 “裴...裴夫人!” “你们......你们竟敢在佛门清净之地,行此苟且之事!” “亵渎佛祖,败坏纲常!” “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啊!” 年过四十,正是当打之年的慈渡,声音之大,嗓门之洪亮,几乎传遍了这一片院落。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禅房附近,听到慈渡声音的瞬间,探头探脑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惊呼与议论! “天啊?谁?” “三皇子殿下吗?” “旁边那个......好像是裴大人的新婚夫人,魏氏?” “我的老天!” “三皇子和刑部侍郎的夫人...竟然在禅房里...这...这简直骇人听闻!” “哼,什么骇人听闻,这光天化日,佛门净地,简直是奇耻大辱!” “对,阿弥陀佛,是对佛祖的亵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对,合该入铜柱地狱,不还要入刀山地狱!!” 几乎不等林天珏有任何反应,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般,以惊人的速度在慈光寺内传开。 三皇子与刑部红人裴玉岑的夫人在佛寺禅房内行苟且之事,被慈渡方丈当场撞破! 人群哗然,指责声,惊呼声,鄙夷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原本庄严肃穆的祈福法会,顷刻间变成了一场充斥着丑闻与闹剧的漩涡中心。 林天珏还被惊得魂飞天外,勉强从魏乐涵身上抽身爬起,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袍,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千万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幽会之所,竟会如此轻易地被人撞破,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怎么回事?! 李锐背叛了他?! 还是... “啊啊啊!” 魏乐涵的尖叫声打断了林天珏,她的衣物被林天珏撕碎满地都是,更是羞愤欲死! 此刻她扯过被褥,没办法完全遮盖香肩,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她完了,彻底完了! “慈渡!” “你......” “你大胆!” 林天珏又惊又怒,指着门口的慈渡方丈,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竟敢带人擅闯本殿下的......清修之地!” 他想拖延一二,只要拖延住,他的那些亲卫,随从都会找到,对,还有李锐,只要他们都到了,这件事就解决了。 “慈渡不想死的话,就带着你这些人滚!” 慈渡方丈却仿佛没听懂他话语中的威胁一般,依旧是一副痛心疾首,悲天悯人的模样。 他双手合十,高宣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三殿下此言差矣!” “贫僧身为慈光寺北院方丈,祈福完毕巡查寺院,维护佛门清净,乃是分内之事,何故至死?” “倒是殿下与裴夫人,在佛祖面前行此龌龊之事,才是真正的胆大包天,亵渎神明!” 他字字清晰,掷地有声,神色间满是佛门高僧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 周围的香客和官员们闻言,也是纷纷点头,看向林天珏和魏乐涵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不齿。 “无耻之尤!” “还威胁出家人,简直是皇家败类!” “嘿嘿,要我说啊,那裴大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长公主殿下没娶到,娶了青梅竹马小表妹,结果...嘿嘿嘿!” “是说呢,什么情啊爱啊,都没有攀龙附凤重要!” “哕,不知廉耻!” 林天珏听着周围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毫不掩饰的议论声,以及慈渡那句诛心的斥责,只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尤其是在这么多平头百姓面前?! “老秃驴!” “你自己要找死,就别怪本殿下了!” 林天珏被彻底激怒,双目赤红,理智全无。 他猛地抽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手边的佩刀! “殿下不可啊!” 有官员见状,惊呼出声,想要上前阻止,却已然不及。 慈渡看着林天珏那副凶神恶煞模样,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闪过丝讥讽与...解脱。 他挺直了脊梁,更是高声道。 “三皇子殿下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可惜啊,悠悠众口,岂是殿下一把刀就能堵住的?” “殿下今日之举,已是人神共愤!” “即便大靖如今没有立储君...” “以三皇子殿下你的如此德行,又岂配承继大统,牧守万民?!” 第259章 慈渡圆寂了 “闭嘴!” “闭嘴,闭嘴!” 若只是区区所谓人神共怒,林天珏还能存一丝理智,举着大刀也只是为了威胁慈渡。 可慈渡这句“岂配承继大统”,活像是烈火烹油,彻底点燃了林天珏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只见林天珏他怒吼一声,高举长刀,目露凶光,竟真的朝着慈渡方丈当头劈去! “方丈小心!” “慈渡方丈小心!” 惊呼声四起! 慈渡身后随行的僧侣,都争先恐后想要将自己的方丈保护起来。 反观慈渡脸上不但没有任何惊慌,神色更加悲悯。 这一刀,来的好啊。 在所有人惊讶,恐慌之中。 “噗嗤!” “嘎吱!” 利刃入肉的声音,和刀尖刮过骨头的声音,都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切都太快了。 鲜血,彷如一朵妖艳的红莲,在慈渡方丈崭新的明黄色僧袍上骤然绽放。 林天珏也被眼前涌出的鲜血吓到,脸上再次失去了血色。 他...他并没有真的想杀人的! 是...是慈渡! 是慈渡故意的,是他握住了剑柄朝着自己心脏刺过去的! 对,是这样的。 可是,这些话说出去,还有谁会信呢? 长刀之上的慈渡方丈,双手捧在自己胸口,似乎只要这样捂住伤口,就可以停止血液的流动。 可这只是徒劳,他神色“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柄透体而出的长刀,又缓缓抬起头,看向状若疯狂的林天珏。 身形狠狠晃了晃,朝着林天珏又倒了一瞬间,长刀彻底刺穿,透背而出,刀尖被血色彻底浸染。 在只有林天珏可以看到的地方,慈渡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那笑容里,似乎有如释重负的解脱,又似乎带着快意。 “呵呵......三殿下......众目睽睽......你终究坐不上皇位的......” 他低声喃喃,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离他最近的林天珏耳中。 后者已经被左右护卫和僧侣架住,可在这恶魔低语中,赤红了眼。 闭嘴闭嘴,死秃驴闭嘴,他是唯一一个成年且没有任何肢体残缺的皇子,这天下早晚是他的! 就算他自己谋划失败,他还有母妃,还有外祖父! 闭嘴啊啊啊! 握着长刀颤抖的手停了下来,而后紧紧握住,青筋毕露,在一片官员、百姓的惊呼之中,狠狠凝动,彻底搅碎了慈渡的心脏,断绝了他的生机。 慈渡胸口鲜血彻底喷涌,人也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缓缓向前栽倒。 林天珏的视线一片猩红,只看到了慈渡诡异的笑脸渐渐放大,最后栽倒在地。 “砰!” 慈渡方丈的身体重重地摔在禅房冰冷的青石板上,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那一片象征着慈悲与宁静的佛门净地。 “若是真有来世...贫僧...再不愿...为人...” “做人...太苦了。” 慈渡毫无留恋闭上了已经失去焦距的双眼。 一代名刹方丈,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惨死于皇子刀下! 整个场面,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慈渡彻底失去生机的这一幕惊呆了,空气凝固,只剩下林天珏愈发粗重的喘息声。 林天珏还呆在那里,任由赶到的侍卫拉扯拖行,长刀在慈渡倒下的时候,已经脱手而出,可地上血泊已经洇湿了他脚下的那一片地。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镇抚司何在?!” 话音未落,只听“唰唰唰”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与脚步声,一群身着黑色飞鱼服,腰佩武刀的镇抚司人马,如从天而降的神兵,迅速从四面八方涌现,将整个北院禅房区域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是镇抚司副手,白飞! 他面沉如水,眸光锐利如刀,扫过现场,最终落在手持凶器,呆若木鸡的林天珏,以及蜷缩在床榻上、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魏乐涵身上。 “三皇子林天珏,因奸情败露,当众行凶,刺杀慈光寺住持慈渡方丈,罪证确凿!” “来人!将其拿下!” “是!” 数名如狼似虎人马应声而出,直扑林天珏。 保护在他周围的护卫都被纷纷割裂开。 “你们……你们敢!” 林天珏这才如梦初醒,色厉内荏地吼道,“本殿下是皇子!你们谁敢动我!” 然而,镇抚司的人,可不管他是什么皇子,他们只听从白飞,或者说只听从白飞手上那个令牌的命令。 三下五除二,便将兀自挣扎不休的林天珏按倒在血泊之中,用牛筋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魏乐涵看到眼前这一幕,更是早已瘫软如泥。 被两名镇抚司女力士毫不客气地从床榻上拖了下来,简单披上一件外衣,便押到了一旁。 “封锁慈光寺所有出口!” “没有陛下圣旨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彻查所有在场人等!” 白飞手持令牌,再次下令,声音传遍整片院落,很快就有传信之人层层传达了下去。 可任由官员家眷和百姓怎么抱怨,也不敢反抗。 镇抚司,本就有着羁押皇室的权利,只是封锁区区慈光寺,还没人敢有异议。 镇抚司的行动迅如雷霆,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彻底控制了现场。 就在局势已被控制之时,林青瑶在秋水和金宝等人的簇拥下,“适时”地出现在了北院。 她看着眼前血腥的场面,看着倒在血泊中已经毫无声息的慈渡方丈,以及被五花大绑,满身污血,狼狈不堪的林天珏,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痛心”。 这场戏,还要继续唱下去才行。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声音微微颤抖。 “三皇弟,你......你怎能在本宫祈福法会上,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她快步走到慈渡方丈的“尸身”旁,秋水小心翼翼的为她托着衣袍,免得沾染上已经凝结的血液。 林青瑶微微俯身探了探鼻息,随即“悲痛”地闭上了眼睛。 “慈渡方丈......圆寂了......” ??..?? 宝子们! 今天特别忙,才加完班赶了一章, 还卡文了呜呜呜呜! 今天只有一更了~ 第260章 景文帝急召 林青瑶缓缓起身,眼睫微垂,神色意味不明的看向林天珏。 “三皇子林天珏,在佛门净地行苟且之事,败坏皇家颜面!” “后又因私愤当众行凶,残杀高僧!” “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本宫今日在此,必当公正处理,给慈渡方丈一个公道!” “给天下一个交代!” “镇抚司听令!” 林青瑶转向白飞,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威严。 “立即将罪犯林天珏,魏氏押入诏狱,严加看管!” “彻查此事来龙去脉,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贷!” “慈光寺暂时,只进不出。” “各位放心,只要这里查清楚了,就会一一放各位离去。” “臣,遵旨!” 早就被景文帝以及韩之序授意,白飞躬身应下。 周围迅速动了起来,人群中没有人敢对这限制有怨言,毕竟那整齐划一的镇抚司力士们,没有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 林青瑶满意的看着人群被分隔,查验,林天珏也被羁押下去,视线不经意扫过还站在大雄宝殿那一边的李锐,她勾了勾唇。 再等一会儿,父皇就会知道慈光寺的事情,而后震怒,急召朝臣回宫,那就是下一场戏了。 果然,还没过一刻钟。 一道身影已不疾不徐行来,正是总管太监福禄公公。 他身后跟着数名小黄门,面上带着惯有谦卑笑容,眼神一改往日慈善,锐利如隼,不着痕迹地扫过殿内众人。 “咱家奉陛下口谕,宣诸位大人即刻入宫议事。” 福禄公公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人群聚集的院落,气度威严。 此言一出,众官员面面相觑。 陛下...为何会如此快就知道此事?! 不过,在这个时候召见,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站在官员最前方的李锐心中咯噔一下。 按理说,长公主祈福,六部尚书是可以不参加的,可裴玉岑接手新建北寺,对于李锐来说,就像是被摧毁的美人儿被重新复原,等着他宠幸,所以才会来的。 没想到林天珏是个蠢的,竟然急怒之下,杀了慈渡! 这真是穿蓑衣打火——惹火(祸)上身了。 “李尚书,请吧。” 李锐心思还在急转,福禄公公恢复了往日和蔼老翁模样,朝着他拱手。 不知怎么的,李锐的右眼皮狂跳三下,他强作镇定地回了一礼。 “福禄公公,本官今日偶感风寒,头痛欲裂,恐难面圣,还望公公代为通禀,容本官...” 他话未说完,福禄公公已是笑眯眯地打断。 “哎哟,李尚书这是说哪里话。” “陛下说了,今日之事干系重大,后续还需刑部协同查办,李尚书乃国之栋梁,可少不得您呐。” “再说了,宫里太医都当值,若李尚书当真不适,正好让太医给您瞧瞧。” 福禄公公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进来时威严的模样,在面对李锐时也算得上是笑容可掬。 可在李锐眼里,只觉得那笑容像淬了毒的蜜糖,甜得发腻,却又让他无从反驳。 他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神色淡静的裴玉岑,见其仿佛置身事外,心中诡异的安稳了一瞬,接着又被一股不安掩盖。 福禄公公又做了个请的动作,今天来的官员就数李尚书官位高,内阁的几位大人和另几位尚书可没来热闹,哼,今日他来就是为了让李锐进套的。 “既然如此,老夫...遵旨。” 李锐知道,今日这宫,是非进不可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福禄公公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扬声道。 “来人,‘护送’诸位大人与家眷分别,即刻启程入宫。” “护送”二字,咬得极重。 话音刚落,先前那些将北院禅房团团围住的镇抚司缇骑,便如潮水般涌入大雄宝殿,迅速将官员与其家眷隔离开来。 一时间,抱怨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却都在镇抚司缇骑冰冷的眼神和腰间雪亮的佩刀下,渐渐低了下去。 “公公,这......这是何意?” 有官员忍不住出声质问。 “大人稍安勿躁。” 福禄公公面上笑意淡了下去,作为景文帝的“身边人”,这件事前前后后他都知道了一些,往常这些官员背地里没少笑话他这个无根之人,可这些人做的事,才真正是断子绝孙的无根之事! “陛下体恤诸位大人一路辛劳,特命镇抚司‘沿途护卫’,确保诸位大人安全。” “至于家眷,自有宫人妥善安置,待事情查明,便可各自归家。” 这番解释,更是让在场心头一沉。 名为护卫,恐怕实为...看押? 看来,今日之事,远不止三皇子那点风流韵事,和当众屠杀慈渡那么简单。 李锐被两名镇抚司缇骑“客气”地请着,走在官员队伍最前方,朝着大门方向行去。 慈光寺山门外,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备好了数十辆马车。 官员们依照品级,被“请”上各自的马车。 “长公主殿下,与咱家一道吧。” 林青瑶听闻后点了点头,看来是有什么事要在路上交代了,于是让金宝秋水随行,其余人在慈光寺原地等着,便上了福禄公公来的马车。 一行浩浩荡荡地来,如此又匆匆忙忙的朝着皇宫而去了。 那阵仗,与其说是入宫议事,倒不如说是集体押解。 一路无话,没人知道福禄公公与长公主殿下交谈了些什么。 平日里喧嚣的官道,此刻静得有些诡异。 马蹄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 一个时辰后,车队抵达皇宫。 御书房内,景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明黄的龙袍上,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青瑶已经先一步侍立在景文帝身侧,神色平静。 她早已将慈光寺发生的一切,简明扼要地禀报给了景文帝,这一切也不过都是按照计划向前推进而已。 等父女二人说完小话,福禄公公才引着一众官员鱼贯而入,众人皆垂首跪倒。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 第261章 你不会以为本宫不知道吧? 皇宫,御书房内。 官员的“万岁”声,早已平息,过了许久,景文帝才出声。 “平身。” 景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 待众人起身,景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李锐身上,停留了片刻。 “今日慈光寺之事,想必诸位爱卿已有所耳闻。” “逆子林天珏,光天化日之下,在佛门净地行此龌龊之事,后又因私愤,当众行凶,刺杀慈光寺住持慈渡方丈!” “简直是无法无天,禽兽不如!” “砰!” 景文帝猛地一拍龙案,龙案上的奏折被震得跳起老高。 这一声巨响,让殿内所有官员都心头一颤,再次齐刷刷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 “息怒?”景文帝冷笑一声,“朕的皇子,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你们让朕如何息怒?!” 他目光转向李锐,语气森然。 “李爱卿,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被点到名的李锐,只觉得背脊发寒。 这种事若是皇帝想压下来,自然是慈渡刺杀皇室,反而被杀,就像当时的长公主殿下遇刺一样。 可如今景文帝的态度,明显不是想要保下林天珏的意思。 李锐心念急转,不论如何他与林天珏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况林天珏背后还有依仗。 他俯身磕了个头,他言辞模糊道:“陛下,三殿下...三殿下虽有过错,但...但慈渡方丈之死,或……或有隐情。” “恳请陛下明察,给三殿下一个...申辩的机会。” 不是给他和刑部一个机会查清楚,而是给三皇子殿下一个申辩的机会。 这话说的极妙,于情他冒着风险帮三皇子说话了,于理三皇子能不能脱罪,全凭各自本事。 说完景文帝没有回话,他趴在地上,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了跪在官员队列中,始终沉默不语的裴玉岑。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锐那番避重就轻的说辞,在景文帝冰冷注视下,显得苍白无力。 景文帝尚未开口,林青瑶朝着裴玉岑的方向,看了,那一眼,意味深长。 裴玉岑一直低垂着头,被御书房内压抑的气氛震慑。 可在林青瑶看向他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 不出三息,双目赤红,脸上带着难以抑制“悲愤与决绝”,从队列中踉跄而出,重重跪倒在御阶之下。 “陛下!”裴玉岑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臣......臣有罪!” “臣有天大的罪过要向陛下禀报!” 他整这么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已经恨不得趴在地上的李锐,也骤然直起身来。 裴玉岑?! 他想做什么? 慈光寺与他有何关系? 难道是为了伸冤? 是了,林天珏“玩弄的”到底是他裴玉岑明媒正娶的夫人,应该是这样... 李锐在心中反复安慰自己,可神色却有些晦暗。 “裴侍郎,你有何罪?” 景文帝明知故问。 裴玉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字字泣血般说道。 “陛下,慈渡...慈渡方丈并非死于三殿下一时冲动!” “什么?!”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肃静!” 景文帝沉声喝道,目光却紧紧锁定在裴玉岑身上,“裴侍郎,你把话说清楚!” 裴玉岑猛地一磕头,额头与冰冷的金砖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慈渡方丈在圆寂之前,曾...曾找过微臣,向微臣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指李锐。 “方丈说,刑部尚书李锐,利用职务之便,多年来偷梁换柱,将刑部死囚替换出来,藏匿于慈光寺北院,培养私兵心腹!” “不仅如此!” 裴玉岑的声音陡然拔高,“李锐还通过慈光寺,大肆敛财,祸害良家妇女,强占民女,其手段之残忍,行径之恶劣,简直罄竹难书!” “慈光寺北院,早已沦为他藏污纳垢,草菅人命的魔窟!” “慈渡方丈因不愿同流合污,屡次规劝,却遭李锐忌恨。” “今日,方丈本欲向微臣呈上李锐多年来的罪证账册,却...却不料突生意外而死!” “微臣斗胆猜测,这恐怕与李尚书脱不开关系!” “恐怕是借了三殿下之事,杀人灭口!” 裴玉岑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他从怀中颤抖着摸出一叠厚厚的册子,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 “这...这就是这几个月来,微臣收集到的李锐罪证!” “恳请陛下圣裁,为慈渡方丈申冤!为枉死的百姓申冤!为无辜...之人申冤!” 这番话,犹如在滚烫油锅中,倒入清水,一直时间最少有十多位官员,像被这热油滚过,神魂巨震,面如土色。 李锐也是其中之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经历了他所谓层层关卡,获得了他信任的裴玉岑竟然会反戈一击,而且还拿出了所谓的“账册”! “裴玉岑!” “你...你血口喷人!” 李锐指着裴玉岑,气得浑身发抖,“陛下明鉴!” “此人与臣素有嫌隙,今日不过是挟私报复,恶意攀诬!” “那账册定是他伪造的!” “他早就想要臣这个侍郎的位置了,对了,他刚上任就在狱中杀人灭口,证据就在臣府上。” “陛下,臣为大靖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难道就凭他一份胡乱攀咬的账册,就要给老臣定罪吗?!” 李锐眼含热泪,朝着景文帝跪行了几步,被禁卫军拦住才停了下来。 他还有依仗,就是尚书府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只要慈光寺出现任何的风吹草动,老管家定会按照他事先的吩咐,将府中密室里所有真正的账册和罪证悉数销毁。 只要没有了那些原始凭证,单凭裴玉岑一面之词和几本不知真假的“账册”,他相信,以他刑部尚书的身份和多年经营的人脉,至少可以保住一条性命,日后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素有嫌隙?” “挟私报复?” “恶意攀诬?” 林青瑶从景文帝身侧走向李锐,每走一步,就重复李锐攀咬裴玉岑的借口。 “若有嫌隙,西山狩猎后,李尚书会为了裴侍郎,求父皇赏赐?” “若有嫌隙,裴侍郎醒后,李尚书你第一个去探望?” “南卫风怎么死的,你不会以为本宫不知道吧?” 第262章 林青瑶的害怕 原本空旷的御书房,此刻拥挤又寂静诡异。 林青瑶的质问声响彻大殿。 李锐紧咬牙关,死死盯着停在身前一步远的林青瑶。 “李尚书,怎么不说话了呢?” “裴侍郎不是你口中,忠义之典范吗?” 李锐能说什么,他根本说不出任何话,也不能说。 眼神若是能杀人,恐怕已经将林青瑶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了。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反而看着御书房外,不知何时已站满了镇抚司的缇骑和禁卫军,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李锐如坠冰窟。 完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景文帝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李锐,龙颜大怒:“来人!” “将这个欺君罔上,草菅人命的奸贼给朕拿下!” “押入诏狱,严加看管!” “是!” 数名禁卫军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啊!” “臣冤枉!臣是冤枉的啊!” 李锐此刻只能哭喊冤枉,他不能多说一个字,也不能多做狡辩。 他还没有输,他怎么会输呢? 没人敢承认与他有关,慈光寺一场大火,北院没有任何证据,老管家是他的奶兄弟,根本不会背叛他,就算裴玉岑有账册又如何,他李锐做事从来不露首尾,他没输! 只要闭紧了嘴,总有人会比他更着急,总有人会为他上折子! 越这样想,李锐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任由禁卫军将他按倒在地。 可惜... 伐谋伐交,不战而胜。 慈光寺的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给长公主林青瑶殿下祈福,也不是为了揭露三皇子林天珏的丑事。 真正的目标,就是李锐。 李锐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 就在慈光寺北院,慈渡方丈的身体倒在林天珏刀口下的那一刻,韩之序早已下山,换上了一身镇抚司的暗红劲装。 脸上那份平日里的温软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一片肃杀与冷冽。 他已经亲自率领着另一队镇抚司精锐,杀进了防备松懈的刑部尚书府。 “刑部尚书府,谁敢擅闯!” 尚书府内的家丁护院,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此刻见状,竟还想负隅顽抗,一时之间刀剑相抵,竟然真的隐隐拦住了镇抚司的人。 若是来的是别人,或许会被吓唬住,可惜来的是韩之序。 “拿下!” “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镇抚司的都是是什么人? 那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神! 眼下需要的就是上位者的一声令下。 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简直是砍瓜切菜一般,不过片刻功夫,尚书府的抵抗便被彻底瓦解。 韩之序一脚踹开李锐书房的密室大门,就看见那位被李锐倚为心腹的老管家,正手忙脚乱地将一叠叠账册投入火盆之中。 “哼,晚了。” 韩之序冷哼一声,身形快如鬼魅,瞬间便到了老管家身前,一掌将其劈晕在地。 顺带一脚踢翻了燃烧的火盆,显然他们来的太过突然,老管家只来得及烧毁寥寥数本,大部分账册虽然被引燃了封皮,但内里都还算完好无损。 韩之序也不嫌弃账册烫手,一一拾起拿在手中,朝着身后的手下挥了挥。 “搜!” “反抗者,杀。” 一声令下,镇抚司立刻行动起来,就差将整个尚书府翻了个底朝天了。 尚书府的查抄,堪称雷厉风行,与御书房的对峙几乎同时发生。 结果,也触目惊心。 除了韩之序亲自拿着的,险些被付之一炬的真实账册。 镇抚司人马还在府中隐秘地库里,搜出了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其数量之巨,足以让户部,甚至国库都汗颜。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李锐后院一处偏僻院落中,发现了一处已经被填埋的枯井,而枯井之中,竟然打捞出了数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女性尸骸! 在另一间更为隐秘的地下密室里,也摆满了各种骇人听闻的刑具,以及大量宫中禁用的秘药,这些东西将李锐那不为人知的变态嗜好,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留了人马收拾东西,韩之序便率先策马朝着皇宫而去。 ??..?? 御书房内。 时间回到李锐被禁卫军捉拿的这一刻。 那些平日里与李锐有所牵扯的官员,参与过慈光寺腌臜之事的人,此刻都是如坐针毡,汗如雨下,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殿外传来通禀声,韩之序头戴官帽,衣袍以暗红为底,金丝绣就云纹,衣袂间隐现蟒形,华贵威严,赫然是大靖朝特制镇抚使专有朝服。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官帽覆顶,添几分肃杀。 “臣韩之序,参见陛下!” 躬身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平身。”景文帝看着韩之序,眼中闪过丝赞许,“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陛下,刑部尚书李锐府邸已尽数查抄。” “此乃从李府搜出的部分账册,罪证以及赃物清单,请陛下御览。” 韩之序说着,先从怀中取出了几本残缺账册,身后侍从也抬上来数个沉甸甸的楠木箱子。 福禄公公连忙命小黄门将箱子打开,一时间,各种信件,以及一些令人作呕的“证物”,散落在御案之前。 林青瑶原本看着韩之序身上衣裳,有些奇怪。 但听到账册后,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些被火燎过的残缺账册上。 她心中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从韩之序手中“夺”过那几本烧得最厉害的册子,快速翻阅起来。 怪不得祈福法会前一晚,父皇亲自来玉华殿,告诉她明日他对韩之序另有安排,当时她觉得万事俱备,只差东风,而且她的身边已经有了银宝,秋水,还有暗卫们的保护,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所以对父皇的安排,她并没有猜疑。 可万万没想到,父皇竟然是让韩之序去查抄李府了。 这...难道她手上的证据还不够吗? 父皇难道是不放心她? 林青瑶紧握着账册的手有些颤抖,快速翻动,被火烧过的书页残缺发黑,很快将她青葱手指染出一片黑来。 韩之序神色有些怔忪的看着林青瑶手下的动作,心中一时之间,鼓胀难明。 阿瑶姐姐在害怕。 第263章 全部烧了! 如韩之序所想,林青瑶确实在害怕。 她怕,怕在这些残存的纸张上,看到那个让她寝食难安的名字——定国公夫人。 做了这么多,弯弯又绕绕。 为此甚至不惜去见裴玉岑,还答应了他的条件! 她无非是,不想总被韩之序保护,想要亲手保护他一次。 不过很快,她就粗略翻看完了这些账册,深呼了一口气,她的手终于不再颤抖,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万幸! 她没有看到那个名字,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看一遍。 书页再次被翻动,因为速度很快,因此林青瑶没有注意到,有一本账册中间,被撕扯掉了一页... 景文帝也察觉到了女儿似乎很迫切的要找什么,但他更关注眼前的罪证,所以并没有阻拦她。 只是,林青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让殿内某些本就心虚的官员,找到了可乘之机。 一名与李锐素来交好的御史大夫,此刻壮着胆子跳了出来,指着韩之序,义愤填膺地说道。 “陛下!” “臣有话要说!” “这韩之序不过一介落魄世子,有何资格查抄朝廷二品大员的府邸?” “他呈上来的这些所谓‘罪证’,焉知不是他暗中伪造,意图攀附权贵,构陷忠良?” “就连长公主殿下,似乎都对这账册的真伪存疑,反复确认,不敢尽信呢!”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官员随声附和。 “是啊陛下!” “镇抚司办案,向有规程,岂是一个小小世子,随意套了衣服,就能随意插手的?” “没错啊,陛下!” “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裴大人指证李尚书,韩世子便拿出‘罪证’。” “说不定二人私下交好呢,不然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恳请陛下明察,切莫被奸佞小人蒙蔽了圣听!” 一时间,御书房内又嘈杂起来。 林青瑶停止了翻动的动作,将账册交到了一旁等着的福禄公公手中。 一直垂眸不知道想什么的韩之序也抬起了头,视线扫过这些官员。 恐怕,这些出声的都是李锐贪腐网络上的一环,此刻见李锐倒台,已是人人自危,自然要拼死一搏,将水搅浑。 景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却见韩之序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块玄铁打造的令牌,令牌正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背面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镇”字。 令牌在他手中,连带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镇抚使令在此!” “尔等谁敢质疑?!” 韩之序的声音不高响彻御书房。 刹那间,整个御书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官员,包括先前叫嚣得最凶的那几名御史,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就连林青瑶,也猛地转过头,美眸圆睁,细看的话瞳孔都有一瞬的缩窄。 她震惊地看着韩之序手中的那块令牌,以及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平日里温顺截然不同的凌厉气势。 镇抚...镇抚使?! 韩之序......竟然是镇抚司的镇抚使?! 那个令百官闻风丧胆,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最高统帅?! 这……这怎么可能呢?! 电光火石之间,林青瑶想起了韩之序的手段,还有他后背的伤痕! 原本是要等他主动开口,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也忘记了。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 被羁押在侧的李锐,也看到了那块令牌,他双眼圆睁,刚刚因为这些官员出声质问,而好了一些的脸色,也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对,他不是败给了裴玉岑! 也不是败给了林青瑶,而是败给了这个一直被他,被所有人忽略的“废物”世子! 这个时候,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陈阁老,此刻捋着胡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眼中闪过精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韩之序,又看了一眼龙椅上神色莫测的景文帝。 在朝中,作为现任内阁首辅,陈阁老都没弄清楚过镇抚使到底是谁,今日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虽然他让裴玉岑去刑部,也有弄倒李锐的心思在内,可裴玉岑动手之前,并没有告诉过他。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察觉到了一道目光,抬眸与裴玉岑视线相碰。 陈阁老心中一惊,自己这个“逐出师门”的学生,眼眸竟然让他都觉得有些...深不可测。 景文帝看着殿下众人那副震惊的模样,将人一一记下后,心中冷哼一声。 “韩爱卿,将查抄详情,细细说来。” “是,陛下。” 韩之序收起令牌,避开了林青瑶震惊的视线,缓缓将李锐府中的种种罪行,以及搜查到的证据,一一禀明。 随着韩之序的讲述,御书房内的气氛愈发凝滞。 那些堆积如山的罪证,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庞大而黑暗的贪腐网络,其牵涉之广,手段之恶劣,简直骇人听闻。 不过具体名册在景文帝手边,并没有当场念出来。 那被烧后只剩下残卷的几本名册,有不少人都陷入诡异的侥幸之中。 景文帝听完后,几乎无法控制胸腔内的怒火,天子脚下,竟然出现这样的事,他如何敢再自称明君? 又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可他必须要克制,这场戏还没有唱完。 这些账册是证据,更是把柄。 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名字,景文帝都想当场抄斩,可是他不能。 如果真的雷霆之势一一斩杀,明日大靖朝就会陷入瘫痪之中。 春闱已经结束,但殿试因为慈光寺大火,还有李锐这件事,被景文帝故意推后。 必须要等这些举子们成长起来,才能一一动手。 想到这里,景文帝怒声道。 “传朕旨意!” “命三法司会审!” “若证据确凿,李锐劝阻,诛!九!族!” “至于这本账册。” 景文帝看了一眼福禄公公,后者应诺,躬身端出一个铜盆,双手接过,在所有官员各异的眼神中... 点燃,烧毁。 第264章 双刃剑 御书房内。 那盆燃烧的账册,火光跳跃,映照着殿内每一个人的脸,神色各异。 烟雾缭绕升腾,带着纸张特有的焦糊味,诡异地让不少官员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弛了几分。 那几本残缺的,韩之序从李锐府中搜出的,马不停蹄呈送入宫。 从时间上来说,就算韩之序看了内容,也记不住那多名字,何况也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刻,在被长公主林青瑶快速翻阅后,便交到了福禄公公手中。 景文帝甚至没有垂眸去看上一眼,便直接示意福禄公公将其投入火盆。 这一举动,彷如一道无声赦令,让殿中许多官员几乎要瘫软下去。 尤其是那些在慈光寺北院或多或少沾染了些腌臜事,名字恐怕就在那真正账册上的官员,此刻只觉得像是从滚烫的油锅里被捞了出来,又被扔进了冰窖。 短短时间受尽“折磨”,最后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地站在了岸上。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们的朝服,紧贴在后背上,黏腻得难受。 可此刻,没人敢动,没人敢擦拭额角的汗珠。 他们只是小口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龙椅上那位深不可测帝王的无边敬畏。 烧了? 就这么烧了? 难道陛下不想知道,究竟还有哪些人牵扯其中? 还是说,陛下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愿将这遮羞布彻底扯下,让大靖朝堂颜面扫地? 各种念头在官员们心中翻腾。 李锐被押走时那绝望中带着一丝癫狂的眼神,还历历在目。 堂堂刑部尚书,算是完了,彻底完了。 诛九族,这是何等严厉的惩罚。 这意味着,与李锐有任何瓜葛的人,都可能被牵连。 然而,陛下烧了账册。 这是否意味着,法不责众? 还是说,这只是陛下的权宜之计,秋后算账的引子? 不论景文帝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都在这些官员心中埋下了“侥幸”的种子。 只要长刀还没有落在脖子上,只要没有像李尚书,哦不李锐这样当堂捉拿,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朕很失望。” 就在众人心思百转之际,景文帝终于开口,声音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要来了,这位陛下最后的决断就要来了。 “诸位都是大靖的国之栋梁,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可看看李锐,看看这慈光寺,看看你们其中一些人做的好事!” 景文帝目光利剑般扫过阶下众人,每个被他视线触及的官员,都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 “一个刑部尚书,竟能一手遮天,将刑部大牢当成自家后院,将慈光寺北院变成藏污纳垢的魔窟!” “私自调换死囚,草菅人命,贪赃枉法,淫乱...” 景文帝都没找到合适的词形容。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若非今日裴侍郎冒死揭发,若非瑶儿与韩爱卿查探得力,朕竟还被蒙在鼓里!” 景文帝说到此处,语气中充满了痛心疾首。 他指着那盆即将燃尽的灰烬,“这账册,朕烧了。” “不是朕不想追究,而是朕不愿看到我大靖朝堂,因为这些败类,而陷入动荡!” “更不愿意大靖被诸位的私欲而毁灭。” “西北蛮夷伺机而动,东部沿海也危机重重。” “朕给你们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呼吸猛地一滞。 “今日之事,牵涉李锐逆党者,朕可以既往不咎。” “呼……” 不少官员几乎是同时,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然而,景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 景文帝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既往不咎,是有前提的!” “从今日起,镇抚司会盯着你们每一个人!” 景文帝的目光一冷。 “若是再让朕发现,有谁不知悔改,依旧阳奉阴违,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御书房每一个官员的脸。 “那就不再是区区一个李锐的下场了!” “朕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届时,新账旧账一起算!罪加一等,一律,株!连!九!族!” “朕说到做到!” 所有官员,包括那些自认清白,未曾参与李锐之事的,此刻也都是心神巨震,脸色煞白。 久混官场,哪一个不是人精? 短短几息就想明白了这位往日和善的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陛下这是...敲山震虎! 不,这简直是把刀架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 诛连九族! 这四个字,带着血淋淋的残酷。 官场如战场,李锐这件事,像是悬在脖颈间铡刀。 它督促每一个人,也威胁着每一个人! 先前因为账册被烧而产生的侥幸心理,瞬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和敬畏。 烧掉账册,是给他们留了体面,也是给朝堂留了稳定。 但这份“宽宥”,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从今往后,他们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兢兢业业,不敢再有丝毫逾越。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算清白,若是之后行差踏错,那就等着镇抚司提交“证据”,然后九族株连吧! “臣等......谢陛下隆恩!” “臣等定将恪尽职守,为大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短暂死寂之后,以陈阁老为首,所有官员再次跪倒在地,额头紧贴金砖,声音中满是颤抖和后怕。 这一次,大概是他们多年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谢恩”。 景文帝看着匍匐在地的众臣,眼中闪过疲惫,但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冷然。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锐这颗毒瘤必须拔除,但朝堂的稳定,同样重要。 他不可能真的因为一本账册,就将朝中大半官员一网打尽,那只会让大靖陷入真正的混乱。 敲打,震慑,分化,拉拢,再慢慢清理。 这才是帝王心术。 而帝王心术最无情。 因为... 在这场动荡里的那些无辜受害者,也只能跟着火盆中的灰烬一起...消散如烟。 第265章 代理刑部尚书之人竟然是他 约是为了警告,又或是为了惩罚。 这一次过了整整一刻钟,就连陈阁老都觉得膝盖刺痛了,景文帝才缓缓开口。 “都起来吧。” 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几分。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诸位爱卿,当引以为戒。” “仁慈,从来不是肆无忌惮的借口。” “是,陛下。” 众臣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景文帝沉吟一瞬,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却在这场风暴中心起到了关键作用的裴玉岑。 “裴侍郎。” “臣在。” 裴玉岑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他今日的表现,堪称完美。 从最初的悲愤揭发,到后来的泣血陈词,再到此刻的沉静肃立,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你揭发李锐有功,忠勇可嘉。” 景文帝第一次对这个与女儿取消婚约之人,产生了一些欣赏。 “李锐倒台,刑部不可一日无主。” “从今日起,刑部尚书一职,便由你暂代。” “协助镇抚司内部清算。” “待日后...再行论功封赏。” “臣......遵旨!” 裴玉岑行了一礼,目光却看向了韩之序。 刑部这么多老人,轮不到他来暂代尚书职务,一定韩之序又从众做了什么。 可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纵然有前世记忆,裴玉岑对上韩之序,都会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甚至有一丝惧怕。 景文帝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 可代理刑部尚书这个任命,再次在众臣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裴玉岑,这个曾经的国子监祭酒,虽然因为...一些事情,没能进入内阁。 如今却一跃成为正二品的刑部大员,手握刑名大权。 这升迁速度,简直是坐了云梯! 不少人看向裴玉岑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忌惮。 谁知道裴玉岑所说的账册,是真是假? 陛下会不会让他以后提供名册,他会不会随便写几个名字?! 何况,谁都知道,裴玉岑夫人又和三皇子殿下闹出这般丑闻,而他又是是差点和长公主殿下成婚之人。 而长公主殿下,显而易见,已经是陛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了。 今日之后...朝堂的格局,怕是要彻底改变了。 林青瑶站在景文帝身侧,看着裴玉岑领旨谢恩,勾了勾唇角。 裴玉岑猜错了,让他代理刑部,回报慈光寺之时,她的注意。 不论他的态度和人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内里他都是那个假装清高,以世人为先的裴玉岑啊。 想要盯着他,控制他太简单了,将他架高一点就行了。 李锐这颗棋子废了,裴玉岑这颗新的棋子,也该发挥他的作用了。 至于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官员... 林青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殿内众人。 父皇因为帝王均衡之术,放过了他们。 可林青瑶不会,一年死三五个,也无伤大雅吧? 韩之序依旧静立在原地,只是他那双乌黑眸子,始终不离林青瑶左右,带着温柔,坚定,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 御书房内的风波,随着景文帝的最终裁决,暂时告一段落。 官员们怀着复杂的心情,鱼贯而出。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微妙,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未来莫测的忧虑。 那些平日里与李锐走得近,或者在慈光寺有过些许“雅兴”的官员,此刻更是如履薄冰,走路都有些手脚不听使唤。 他们不敢像以往下朝时候一样交头接耳,甚至不敢与其他同僚有过多眼神交流,生怕被误会是在串联,引来镇抚司的“特别关注”。 景文帝那句“镇抚司会盯着你们每一个人”,像是甩不掉的虫蛇,钻进他们脑海,来回回响。 他们毫不怀疑,从这一刻起,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暴露在那些无孔不入的镇抚司缇骑眼中。 而刚刚领了代理刑部尚书一职的裴玉岑,则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走在队伍中间,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得意或张扬。 但那份从容淡定,却比刻意炫耀,都更让人感到压力。 不少人在路过他身边时,都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或是点头哈腰,或是拱手作揖,口中说着些“恭喜裴大人”,“裴大人年轻有为”之类的奉承话。 裴玉岑也只是淡淡颔首回应,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他知道,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无非是想探探他的口风,或是提前烧烧冷灶,为自己留条后路。 但他更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是景文帝默许的。 他要做的,不是与这些墙头草虚与委蛇,而是尽快掌控刑部,完成与林青瑶的“交易”,以及...走得更高,离林青瑶更近一些! 待所有官员都退下后,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了林青瑶,韩之序以及福禄公公。 景文帝揉了揉眉心,先前那股雷霆震怒的姿态渐渐收敛,只剩疲惫不堪。 “瑶儿,”他看向林青瑶,声音和神色都柔和了许多,“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儿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景文帝轻笑一声,“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懂得‘分内之事’,朕也不至于如此操心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凌冽。 “那几本从李锐府中搜出的所谓‘账册’,朕让福禄烧了,并非真的就此罢休。” “朕知道,你们计划中,裴玉岑手里还有一份更完整的名录。” 景文帝看向林青瑶。 “此事,朕还交给你去办。” “你立刻去找裴玉岑,务必拿到那份真正的账册。” “记住,此事要隐秘,除了你我,韩...韩之序,不得让第四人知晓。” 福禄公公:?我不是人? “儿臣明白。” 林青瑶当然看到了福禄公公脸上的表情,有些想笑,又不太敢。 “拿到账册后。” 景文帝像是没看到似的继续说道。 “你与韩之序一同,将其与镇抚司掌握的情报相互印证。” “凡是名列册上,且罪行确凿者,都给朕一一盯死了!” 第266章 如今也会心疼他 景文帝看着林青瑶踌躇满志的模样,没忍住笑着摇了摇头。 “盯紧只是第一步。” “但,暂时不要动手。” 景文帝的眼中闪过深沉的算计。 “朝堂刚刚经历一场震动,不宜再起波澜。” “李锐倒台,已经空出了不少位置。” “朕需要时间,来培养真正可用之人。” “那些人,就让他们再逍遥几日。” “等到春闱殿试之后,新科进士入朝,朕会慢慢将他们替换下来。” “届时,随便寻个由头,或贬或杀,神不知鬼不觉。” 景文帝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诉了林青瑶,后者没觉得什么,只是耐心听着,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以能跟上景文帝的思路。 反而是一直沉默站在一边的韩之序,眼中眸色暗了一瞬。 景文帝这是在...培养阿瑶姐姐?? “至于那些不识时务,妄图在此时此刻携家眷潜逃,或者暗中勾结,试图反扑的...” 景文帝的嘴角,勾起冷酷的弧度。 “韩之序,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还沉浸在景文帝对阿瑶姐姐态度的震惊之中,听到这位陛下的声音,他立刻上前一步。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凡有异动者,镇抚司必当场格杀,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景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想要的。 以雷霆手段,清除首恶,震慑宵小。 再以怀柔之策,稳固人心,徐图后计。 一场足以颠覆朝局的巨大危机,就以这样一种看似“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实则暗藏杀机的方式,被景文帝巧妙地化解,并转化为掌控朝堂,清除异己的绝佳机会。 而在这个过程中,景文帝更是毫不吝啬的下放权柄。 “父皇英明。” 想通一切后,林青瑶由衷赞叹。 景文帝摆了摆手。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瑶儿,你即刻去办。” “记住,速度要快,手脚要干净。” “当然,名单中若是有一些重要位置的官员,你可以悄悄透露‘行踪’,而后...” 之后的话,景文帝没有说,但是他相信,自己这个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是。” 林青瑶正了神色领命,与韩之序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福禄公公亲自将二人送到殿外,看着他们并肩远去的背影,苍老的脸上露出真诚又欣慰的笑容。 心中不禁暗叹一句,长公主殿下,终于真正长大了。 而韩世子......不,恐怕这爵位的圣旨是不会赐下了,也就不能叫韩世子了。 且不说他已经进入殿试名单,单论如今的职务,现在也应该恭称一声韩镇抚使了。 如今看来,他与长公主殿下,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有他们在,大靖的未来,可期! ??..?? 玉华殿。 林青瑶刚换下繁复的宫装,金宝便端着一盏清茶走了进来。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奴才这心啊,一直七上八下的,就怕出什么岔子。” 金宝将茶杯稳稳放在林青瑶手边,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语气有些夸张的说道。 “能出什么岔子?” 林青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另一边已经走上来,颇有些狗腿给林青瑶揉按肩膀的秋水也附和着。 “话是这么说,可那毕竟又是死人,又是在御书房,在那么多官员和陛下面前啊!” 金宝咂咂嘴。 “好在一切顺利。” “这一次李锐那老匹夫,总算是栽了!” “真是大快人心!” “连带着三皇子殿下也...” “咳咳。” 秋水的咳嗽声打断了金宝的话茬,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见了血金宝有些兴奋。 他只是顿了顿,又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奴才听说,陛下当场就把从李锐府里搜出来的账册给烧了?” “那...那些牵扯其中的官员,岂不是都逃过一劫了?” 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中,尤其在是那些官员眼里,确实抱着和金宝一样的想法,才会生出侥幸。 林青瑶呷了一口茶,左右身边没有外人,金宝他们也不能总是跟在身后,总得成长,于是她淡淡道。 “烧的,只是给某些人看的‘定心丸’。” “真正的账册,还没露面呢。” 金宝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裴玉岑那里,还有一份。” 林青瑶放下茶杯,眼神骤冷。 “本宫现在就要去见他。” “现在?” 金宝有些惊讶。 “天色已晚,而且裴大人刚接手刑部,怕是焦头烂额吧?” “正因为如此,才要趁热打铁。” 林青瑶起身,“此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 她看向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韩之序。 “之序...你,随我同去。” “有些事情啊...” 林青瑶似笑非笑拖长了尾音。 “也需要你这位深藏不露的‘镇抚使大人’在场,才更有说服力。” 她刻意加重了“镇抚使大人”几个字,语气中带着几分独属于她的调侃。 嗯嗯?? 金宝满脸问号看向秋水,什么什么,谁啊,谁是那位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镇抚使大人? 嗯?秋水,快告诉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秋水连一个眼风都没给金宝,垂着头认真看着地上的金砖的缝隙。 迎上林青瑶带着揶揄的目光,韩之序轻轻颔首,深邃的眸子中,带着有些无奈的笑意。 “乐意效劳,殿下。” 林青瑶扫了他一眼,好好好,这家伙,如今身份一揭开,摊牌了,也不装了,还越来越会顺杆爬了。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韩之序这个镇抚使的身份,确实是一张极好的底牌。 尤其是在面对裴玉岑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震慑作用。 但林青瑶没有责怪韩之序隐瞒的意思,回想过去许多时候,韩之序似乎都想告诉她。 最开始,是她刻意回避,那时候刚重活过来,心灰意冷只想着复仇,所以对他的亲近和秘密都有些排斥。 如今... 不一样了,看着这个少年,林青瑶的心中柔软,而后就是无尽的心疼。 她无法想象,老定国公死后,定国公夫人遭受了慈光寺的事情,抛下稚儿幼女后,韩之序是怎么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大约是,用尽了全力吧。 林青瑶不禁想,上一世... 上一世的韩之序,最后是怎么样的结果呢? 第267章 变了,都变了! 上一世的林青瑶,直到自戕也再没见过韩之序,所以就算她如何回想那些,已经有些缥缈的记忆,也找不到关于韩之序的蛛丝马迹。 林青瑶很好奇,但更多的是遗憾。 “金宝。” 她回过神来不再多想,喊了声还在跟秋水挤眉弄眼的金宝。 “备车。” “嗻!” 金宝连忙回过神来,要干正事了,等回头再找秋水理论理论! 夜色渐深,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悄然驶出了皇宫,朝着城中某处宅院而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不过到了安和巷后,韩之序的人却回报,裴玉岑出宫之后,并未回来。 ??..?? 刑部衙门后院,一处僻静的偏院。 裴玉岑刚送走最后一批前来“道贺”的同僚,独自坐在灯火摇曳的书房内,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说从他苏醒之后到现在,是一场他坐上了棋盘的对弈。 那么,毫无疑问。 他赢了。 他扳倒了李锐,现如今是“代理刑部侍郎”,在不远的将来,他即将坐上刑部尚书的宝座。 可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反而空落得可怕。 他抬手,想去拿桌上的茶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她会来的。 果然,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金宝清脆的声音响起。 “裴大人,我家殿下到了。” 裴玉岑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 月色下,林青瑶一身清冷,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身旁是身着玄色常服的韩之序。 他镇抚使的身份算是彻底曝光,因此即便只是常服,身上那股属于镇抚司的肃杀之气,也依旧如影随形,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玉岑移开了视线,看着林青瑶,抿了抿唇。 “殿下。” 林青瑶没有理会他的问候,径直走进书房,目光扫过桌案。 “东西呢?” 她的声音,听在裴玉岑耳中,竟然比这夜色更冷。 裴玉岑的胸口猛地一痛,他自嘲地笑了笑,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盒子,里面是他回来后又确认了一遍的名册。 他将东西推到林青瑶面前。 “殿下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李锐在慈光寺以及刑部经营多年,所涉官员,无辜妇人,款项,皆在此处。”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林青瑶脸上。 “有些名字,恐怕连殿下看了,都会心惊。” 这句话是承诺,也是提醒。 是在告诉林青瑶,她不想见到的那个名字,为了保护...韩之序而答应他条件的名字,不会出现。 同样的,李锐九族株连,死只是时间问题,他已经做到了他该做的,这句话也在提醒林青瑶。 作为这件事的“条件”,她该动手处理魏乐涵了。 这也是为什么,夜色已深,他却不愿意回到安和巷裴府的原因。 林青瑶打开盒子,里面是数本厚厚的册子,纸张很新,字迹却清晰有力。 可这字迹... 似乎与裴玉岑的字迹不太相同,或者说更像是林青瑶记忆中模糊的,上一世裴玉岑的字迹! 她不动声色继续翻看这账册,只是握着册子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白。 林青瑶对裴玉岑实在谈不上什么信任,所以选择当场翻看一遍。 可看到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反而让她眼底寒意更甚。 “很好。” 过了许久,林青瑶将账册放回了盒子中,韩之序将盒子拿在了手中。 她看向了裴玉岑,“裴大人,还是很信守承诺的。” 可以说她的心,在看完这些崭新账册后,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至于说,裴玉岑会不会去韩之序面前乱说什么,她觉得裴玉岑不会多此一举。 “交易而已。” 裴玉岑强撑着,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既然殿下还算满意,那么答应我的事情,也希望不要食言。” 林青瑶闻言,嘴角勾起,语气有些嘲弄。 “放心。” “本宫说过会‘了结’她,便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 “至于如何‘了结’......” 林青瑶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韩之序。 “韩大人,今夜西城门,可有什么趣闻?” 韩之序上前一步,站到林青瑶身侧,目光却冷冷地落在裴玉岑身上。 “回殿下,兵部郎中王启年,试图携家眷细软潜逃,负隅顽抗,已被镇抚司就地格杀。” 裴玉岑的瞳孔,骤然一缩。 王启年......是李锐的死忠。 韩之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割在裴玉岑的心上。 “至于其家眷,女眷按律,没入教坊司。” 裴玉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猛地看向林青瑶,眼中满是惊骇。 他懂了。 这就是林青瑶给魏乐涵准备的“了结”。 一个比死,更可怕的结局。 “殿下......” 裴玉岑口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可林青瑶出声打断了他。 “本宫,向来言出必行。” 难道说,她看起来是何等仁慈的主儿吗? 不论是前世今生,魏乐涵所做种种,与林青瑶都算得上是深仇大恨了。 比起杀了一个人,让她彻底沦为玩物,才是最好的归宿。 而裴玉岑想要的“了结”,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无非是一道休妻的旨意。 可林青瑶偏偏就不想如他的愿,想要圣旨?撇清关系?落一身干干净净? 她偏就要让裴玉岑知道,他的表妹是何下场,至于魏乐涵以王启年的“女眷”充入教坊司后,该如何善后。 那就是裴玉岑的事情了。 是回老家了,还是入了庵子,都和她林青瑶无关。 林青瑶深深看了一眼裴玉岑,而后转头朝着韩之序点了点头。 “裴大人,好自为之吧。” 话音未落,她便与韩之序一同离去,留下裴玉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如坠冰窟。 变了。 瑶儿变了,变得让他陌生。 一个人经历生死,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瑶儿从前,就是看到马儿受伤,都会心痛很久的! 可现在,竟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将一个活生生女子...送入教坊司。 这个认知,让裴玉岑陷入深深的疑惑,可他从来没有想过。 这一切的源头,正是裴玉岑他自己。 第268章 教坊司的新人 上京城。 夜色已深,林青瑶没打算回皇宫,所以金宝驾着马车朝长公主府邸“哒哒”行去。 路上还遇到了加强巡逻的禁卫军,不过金宝手持着长公主府邸令牌,所以没有被为难。 平稳的马车上。 林青瑶将手放在身前的檀木盒子上。 “有了这份名单,再结合镇抚司的情报,朝堂上那些毒瘤,一个也跑不掉。” 韩之序点了点头,试探似得用大手一点点将她冰凉的指尖拢入掌心。 在裴玉岑眼中,她当时拿到账册的急切,还有情绪的变化都是因为这些事情,事关重大。 可在韩之序看来,阿瑶姐姐的情绪不正常。 尤其是在处理魏乐涵这件事情上,她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平静。 “阿瑶姐姐,”他看着她,眸色深沉,“都过去了。” 林青瑶心中一暖,感受着指尖温度回升和胸腔中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鬼使神差的,她反握住了他布满老茧的手。 是啊,都过去了。 前世的噩梦,今生的仇敌,都在被她一一清算。 ??..?? 翌日。 诏狱最深处,阴暗潮湿,弥漫着血腥与腐臭。 林天珏与魏乐涵虽然是被分开关押,但也只是分关在不同的牢房中。 刚关进来的时候,魏乐涵还能听到林天珏的恶毒咒骂。 一会儿骂长公主林青瑶,一会儿骂慈渡和李锐,一会儿又骂她是狐媚子,是坏事的贱人。 直到魏乐涵眼睁睁看着三皇子林天珏被狱卒粗暴拖走,他那双怨毒至极的眼神,如毒蛇般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浑身血液霎时冰冷。 弃子。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成了一枚被毫不犹豫抛弃的棋子。 这些年汲汲营营的每一步,忽然间就成了笑话。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一名面无表情的镇抚司缇骑走了进来。 他手中拎着一套粗布麻衣,直接扔在了魏乐涵脚下,声音冷硬。 “换上。” “从今往后,裴府表小姐魏乐涵已死。” “你,是罪臣王启年之女,王氏。” 王氏? 魏乐涵如遭雷击,尖利地嘶吼起来。 这是她入狱后第一次开口,也是第一次开始挣扎。 “不!” “我才不是什么王氏!” “我是前国子监祭酒,现任刑部左侍郎裴玉岑的表妹,是他的夫人!!” “未来...未来表哥他一定可以坐上刑部尚书的位置!” “我是未来的刑部尚书夫人!” 她挣扎,哭喊,声音凄厉。 缇骑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牢内回荡。 魏乐涵被打得眼冒金星,口鼻间瞬间涌上腥甜。 这一巴掌,好似彻底打碎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她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牢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是韩之序。 他甚至没有朝牢内看上一眼,目光冷漠,不带一丝温度。 只听他对着缇骑冷冷下令。 “带过去后,就同那边说是被抄家后精神失常了,不必理会。” 放在以前,确实也有不少被抄家流放后的女眷,无法接受事实疯了的。 “直接押入教坊司,按规矩办。” “若是去了那边,还是说胡话。” “教坊司的秘药就给用了吧,哑巴总好过胡言乱语。” 那声音,像是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不——!” 魏乐涵惊恐地尖叫。 但她的反抗,在孔武有力的缇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被强行拖拽出了诏狱,像拖死狗一般。 最终,被塞进了一辆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囚车。 车厢狭小,光线昏暗。 魏乐涵透过囚车那窄小的缝隙,绝望地向外张望。 一辆熟悉的马车,从不远处缓缓驶过。 那是......她亲自为裴家置办的马车! “表哥!表哥救我!!” 魏乐涵眼中骤然爆发出希望之色,尽管嗓音早已沙哑变形,可她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然而,那辆马车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在她出声后,加快了速度。 冷漠地,决绝地,从她视线中消失。 而魏乐涵也被镇抚司的人,用不知道哪里来的破布堵住了嘴巴。 囚车一路颠簸,最终停在了一处朱漆大门前。 门楣上,悬挂着“教坊司”三个冰冷的烫金大字。 一名半老徐娘,穿金戴银,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扭着腰肢走了出来。 她便是这教坊司的管事,人称“程妈妈”。 程妈妈掌管教坊司已经多年,别看她如此风尘模样,其实还有官职在身。 面对这样一个诏狱出来,又被特意“关照”过的人,她没有丝毫同情。 捏着魏乐涵的下巴,力道极大,迫使她抬起头。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打量待宰的牲口一般,将魏乐涵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与鄙夷。 “啧。” 程妈妈咂了咂嘴,声音尖细刻薄。 “这就是那个妄图攀龙附凤的‘小王氏’?” 她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肮脏东西似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这些年,她也见识了不少奇闻,先是破坏人家婚姻,嫁了之后又在外面勾搭皇家子嗣的,还真是头一遭。 谁知道了不要啐一口唾沫星子,在明着骂一句“女表子”呢? 这故事,就是放在画本子里,都是要售罄的呀。 “听着,进了我教坊司的门,就别再做什么夫人,妃子的春秋大梦了!” “你只是,精神失常的,罪臣王启年之女。” “按我大靖律例,世代为奴,永不赎身!” “随你如何乱喊叫,也没人信。” “可若是惹恼了妈妈我呀,你就永远别想再一声了。” 程妈妈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仆从打扮的冲了上来,粗暴地将她身上所有残存的首饰,尽数剥去。 那身布衣,也被换成了最下等、最粗陋的奴仆服饰,磨得她肌肤生疼。 紧接着她被蒙住眼睛,推搡之间带到了一处房间。 明明已经入夏,可这房间内却阴森寒冷。 数十名面容麻木的女子,正佝偻着腰,用冰冷井水费力地搓洗衣物。 她们的双手,早已被冻得通红发紫,有的甚至皮开肉绽。 看到魏乐涵进来,那些女子的目光只是麻木地扫过,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着永无止境的劳作。 间或有几个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这里,没有同情,只有麻木和更深的绝望。 第269章 庄贵妃! “还愣着做什么?!” 程妈妈尖锐的声音响起。 她一把将魏乐涵推搡到冰冷的水盆前。 “以为自己还是金枝玉叶呢?!” “从今天起,这些就是你的活计!” “手脚利索点,要是耽误了贵人们的用度,仔细你的皮!” 魏乐涵浑身颤抖,看着那满盆污秽的衣物,有的沾了不少食物残渣,还有一些已经干巴了的白色痕迹。 混合在一起后的味道,让许久没吃东西的魏乐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啪!” 一根浸满了盐水的藤鞭,狠狠抽在她背上! 火辣辣的剧痛,让她几乎跪倒在地。 “下贱胚子!” “还敢偷懒!” 一个管事的男人挥舞着鞭子,被程妈妈虚虚拦了一下。 “别落了疤。” 等把性子磋磨的差不多了,教坊司还有别的“活计”等着魏乐涵呢。 这样柔弱似水的女子,不少人都喜欢的。 那男人一脸讨好的笑,点头哈腰道。 “程妈妈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你看这么些年,哪一个出去不是乖巧听话。” “保管留不下一点疤痕,还会让他们吃尽苦头。” 他们旁若无人的说着话,剧痛与屈辱,却让魏乐涵的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啊,在这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呢。 与此同时。 另一边诏狱的最深处,阴森的天字号牢房。 林天珏蜷缩在肮脏的角落,浑身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隔壁牢房不时传来李锐凄厉的惨叫声,一声声,刺激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 他想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杀害了慈光寺方丈慈渡。 想到自己与魏乐涵的奸情败露,引得父皇雷霆震怒。 可他从没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要紧的。 可直到...他看到李锐也被关了进来。 他才察觉到,他完了。 父皇绝不会轻饶他! 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疯狂地转动着脑筋,试图抓住哪怕一丝的希望。 母妃!对,还有母妃庄贵妃!还有外祖镇南王! 母妃那么疼爱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外祖父手握重兵,镇守南疆,父皇就算再生气,也不敢不给外祖父几分薄面! 只是杀了个人而已,那又如何呢! 就算李锐被抓了,他和李锐的那些密谋,连府邸中那些谋士都不知道! 如果,李锐敢胡乱攀咬,他出去后定然不会放过他! 想明白这些之后,林天珏暂时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稍稍镇定了几分。 但随即,魏乐涵那张楚楚可怜又暗藏心机的脸,浮现在他脑海。 瞬间,他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怨毒与憎恨。 都是这个贱人! 当初如果不是她在慈光寺勾引自己,拿出那套欲拒还迎的做派,自己怎么会上钩?! 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若能出去,他定要让这个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时候,林天珏像是完全忘记了,当时他是如何强迫魏乐涵的。 又是如何用秘药,欺辱了一个又一个,除魏乐涵之外的女子。 ??..?? 皇宫,长信宫内。 一名小宫女脚步踉跄,神色慌张地跑入殿内。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珠帘之后那道模糊的人影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娘娘...不好了...” “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他...出事了!” 长信宫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名跪地禀报的小宫女,早已抖若筛糠,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泣音,几乎要晕厥过去。 珠帘之后,那道慵懒斜倚的身影却纹丝不动。 方才听到的,好像并非是自己儿子下狱的惊天噩耗,而仅仅是窗外一片落叶拂过的微声。 殿内熏香袅袅。 许久,一只保养得宜、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的素手,缓缓掀开了那层层叠叠的珠帘。 一阵细微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庄贵妃走了出来。 她抬手,摘下了脸上那张遮掩了她大半容颜,精巧绝伦的金丝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即便染上了些许岁月风霜,可依旧堪称绝色的脸庞。 只是,一道狰狞可怖的暗红色疤痕,从她的左眼眼角一直划过高挺的鼻梁,蜿蜒向下,直至唇边。 那道疤,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将那份原本惊心动魄的美,硬生生撕裂,变成诡异的凶戾。 她走起路来,风姿绰约。 并没有理会跪着的小宫女,越过她走到了殿中那面光可鉴人的巨大铜镜,对着仔仔细细端详着镜中自己脸上的那道旧疤。 “本宫......有多久没出过这长信宫了?” 似乎因为太久没有出去,这天下的人,都忘了她这个贵妃? 无人敢应答她的问题,殿内宫人皆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 “摆驾。”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殿内炸响。 心腹女官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手脚麻利地为她换上那套早已许久未曾动用过的一品贵妃朝服。 凤穿牡丹的繁复纹样,用的是御赐的金线,在昏暗的烛火下流淌着冰冷而尊贵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当头戴九尾凤钗、身着正红宫装的庄贵妃,一步一步走出长信宫宫门时,整个沉寂已久的后宫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消息如插翅一般,瞬间传遍了六宫。 那位久居深宫,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贵妃娘娘,出宫了! 庄贵妃的仪仗,没有寻常妃嫔出行时的喧哗与奢靡。 却充满肃杀之气。 十多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凤鸾春恩车。 这些太监都是镇南王当年培养的,净身后送入后宫的。 其规制,也只比文皇后稍差一点而已。 沿途所有宫人,无论品级高低,无不骇然失色,纷纷跪伏于地。 他们将头颅深深埋下,紧贴着冰冷的宫砖,甚至不敢用眼角余光去窥探。 这,早已不是普通妃嫔所能拥有的威仪。 这是大靖王朝唯一异姓王,镇南王嫡女,才能拥有的无上权势与底气。 也是......庄贵妃脸上那道伤疤,给予她的底气。 这道疤... 庄贵妃隔着金丝面具摸了摸脸庞。 这道疤是拜长公主林青瑶所赐啊。 第270章 臣妾,有些想父亲。 皇宫,御书房外。 看着浩荡而来的仪仗,就连宫中老人福禄都呆愣了一瞬。 很快,他回过神来,躬着身子,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谦卑恭谨的笑容。 “娘娘,陛下眼下正在处理几件紧急要务,恐......恐不便......” 他的话,没能说完。 贴身伺候的嬷嬷为庄贵妃掀起了轿帏。 庄贵妃的眼神,只是淡淡地从他身上扫了过来。 那眼神里,确实没有丝毫怒火,亦没有半分焦急。 只有一片幽深。 福禄公公只觉一股彻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猛地直冲天灵盖。 这位庄贵妃,据说入宫前是镇南王亲自养大的,身上有这样的威势也不算稀奇。 可自从十多年前,她容貌被长公主殿下不小心... 她就极少出长信宫了。 当年也是因为这件事,陛下一直觉得欠了庄贵妃的,对她还有镇南王都多有包容。 甚至因为文皇后久无所出,长公主殿下当年又不争气... 景文帝动过立林天珏为太子的念头。 “无妨,本宫也可以等的。” 就这么一句话,让福禄剩下的话,都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让她进来吧。” 景文帝的声音,隐隐从御书房中传出。 福禄才暗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身子,让开了一条通往御书房的道路。 饶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景文帝,见到盛装而来的庄贵妃时,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神色复杂难辨地看着这个一步步走进来的女人。 从林天珏慈光寺氵?乱和杀人事件,被林青瑶押入诏狱后,景文帝就知道,自己这位深入简出的贵妃,要来找他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看来她也没有表现的那么不在意自己的儿子。 还是说,她更在意的是,那些景文帝悬而未决的决定? 不论是哪一个可能,景文帝比后宫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普通的后宫妇人。 她所代表的,是手握大靖王朝半数精锐兵马的镇南王府。 是大靖最坚固的盾,也是......最危险的一柄利刃。 “臣妾庄氏,参见陛下。” 庄贵妃并未依宫规行跪拜大礼,只是微微躬了躬身,礼数上倒是周全,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疏离。 她开门见山,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陛下,臣妾今日前来,只求见天珏一面。” 景文帝揉了揉眉心,面色微沉,搬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 “林天珏在佛门净地当众行凶,杀害高僧,证据确凿!” “是朕亲自下令将其押入诏狱,听候三法司会审!” “瑶儿也只是传话而已。” “按我大靖国法,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于公于私,都不可以与大靖国法作对,连他这个当朝皇帝也不可以。 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这是一场皇权与顶尖藩王兵权之间,在一间小小的书房内,无声却激烈的对撞。 庄贵妃沉默了片刻。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她再次摸上了自己得面具,像是与老友闲话家常一般,语调带着些怀念,开口道。 “陛下,从受伤后,臣妾就没有再见过父亲了。” “说起来,南疆边境今年似乎也是格外不宁静呢。” “臣妾那个不怎么争气的弟弟,前几日还曾来信,言及边关将士们浴血奋战,屡挫南蛮。” “这些年,南边的军衣棉甲,以及粮草的军饷,都是靠南边自己,今年似乎越发紧张了。” 赤裸裸的威胁!! 景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在庄贵妃看不到的地方,紧握陈全。 良久,良久。 景文帝像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来。 “明日,朕可允你在镇抚司官员的监视之下,见他一面。” “谢陛下恩典。” 庄贵妃的目的达到,再次微微躬了躬身,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好似刚刚威逼当朝陛下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 待回到长信宫,走下那华丽而冰冷的轿辇,她脸上的神情,才彻底冰冷下来。 她对着身侧侍立的心腹嬷嬷,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下令。 “立刻传信。” “将林天珏的事情告诉王爷。” 连名带姓,单看神色,并没有什么母子情深。 似乎不合理,但又在情理之中。 她及笄之年,被父王送入宫中,当年她只有一个任务,为陛下生下一个儿子并且活下去。 只需要面上过得去即可,孩子不需要教育的太出色,太出色只会坏了镇南王的大计。 最初的庄贵妃,也曾对景文帝心动,也曾对着襁褓中的林天珏发自内心的疼爱。 可奈何景文帝心中只装得下文皇后,后来她的脸... 从那之后,她的全部使命,就只剩父王的一封封“家书”。 “再告诉父...父王。”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甚是想念家人,也想念南疆那几位常年为主战派摇旗呐喊的将军们的家眷。” “让他务必派得力之人,‘护送’她们即刻启程来上京,入宫陪伴本宫,解解闷儿。” 此令一出,老嬷嬷心头巨震。 这哪里是解闷,分明是要将那些主战派将军的家眷,捏在手中,作为要挟! 消息若是传出,朝野必将再度掀起滔天巨浪。 老嬷嬷不太明白,明明... 贵妃娘娘也不见得有多疼爱三皇子殿下。 可为何要为了救三皇子,不惜让整个镇南王府,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正面碰上? 但她也不敢有任何迟疑,迅速领命,拿着贵妃娘娘的腰牌出了宫。 ??..?? 庄贵妃走后,御书房内依旧一片死寂。 景文帝看着她袅娜却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眼中翻腾的怒火,最终却渐渐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酷与算计。 他对着角落里侍立的福禄公公,吩咐道。 “传朕旨意给韩之序,让他明日亲自陪庄贵妃去诏狱。” “务必要万无一失。” “另外......” 景文帝从高垒着的奏折中,精准抽出一本,而后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把这封镇南王前些时日呈上来的,请求增派南疆军饷的折子,即刻发往内阁。” “让陈阁老,还有诸位辅政大臣,都好生议一议,看看我大靖的国库,还能否支撑得起镇南王的...‘忠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