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修炼秘籍》 第1章 妖女 凉州·大漠 黄沙漫卷,大漠荒凉。 人烟稀少蜿蜒道路上远远行来一骑队伍,马儿嘶哑,漫长的干涸与闷热让这原本精壮的马脚步都变得虚浮,领头之人微抬帽檐,只见远处一缕白烟在这寂静无声的荒野中直冲云霄,附近一面泛黄发旧的旌旗孤独地在空中垂着。 男人眼尖,即使隔得老远,还是认出了燕云二字。 燕云酒肆,这凉州荒漠中唯一的客栈酒肆。 他拿出一张发皱的黄纸,上面的女子面容清丽,画上的双眸无情藏着淡淡冷意。 “易雪清。” 午后,秋阳高照。 酒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过路人用着饭吃着面。忽然,门帘扬起,一伙带着斗笠之人走了进来,只见他们一身风尘,人人手握刀剑,似是赶了很久的路,不像善客。 不过来这燕云酒肆的,谁不赶路,谁又是善客?店内的人匆匆抬头瞧了一眼,又埋下头吃饭。 领头男人将一锭银子甩在了柜台,冷声道:“掌柜的,门外的几匹马喂些好草料,再给兄弟几个备几间上房,还有啥大鱼大肉的摆一桌,哥几个都饿了,剩下的不必找了。” 掌柜的掂了掂银子,堆着笑道:“客官啊,这钱不够。” “你说什么!”后面一人顿时大怒:“这一锭银子在上京都够一群人吃住个三天了,怎么,想宰客?” 掌柜的不慌不忙,仍是一脸笑意:“这凉州有凉州的价。更何况这是在荒漠,若几位客官嫌贵,往前多走走入了凉州城,再住宿吃饭也不迟嘛。” 还不迟?当他们傻啊,这里到凉州还要六十多里地。马又饿又累,天黑之前决计赶不到凉州,天黑凉州宵禁,他们怎么进去? 这方圆百里除了这家客栈,还哪里有人烟? 可见掌柜的那模样,要么加钱,要么滚出去,那收进袖内的银子,貌似还不太想吐出来。 底下之人一时有些气不过,拔了刀就欲理论。还未上手,就被男人按下。 “凉州马帮的地界,莫要惹事。” 又是一锭银子甩在柜上,男人语气平和了些:“麻烦掌柜的,给马儿吃饱,备几间房备几个荤菜就是了,我们住一晚就走。” “好嘞,客官。” 做生意的,钱给够了事儿自然到位。随着烤羊肉摆上桌,吃了好几天干粮的手下早已直接上手开啃,领头人喝了一点酒润喉,慢悠悠撕下一块羊肉,目光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确认无误后方才放心啃起羊肉,酒足饭饱后。他拿出那张画像,径直走向掌柜的展开道:“掌柜在道上多年,见多识广。我们想向您打听个人,若能找到,自当重谢。” “哦?何人啊?”掌柜的笑吟吟道:“客官请帮忙的事,我自然尽......” 随着画纸缓缓展开,女子的脸顷刻跃然纸上,瞧着那张脸掌柜的嘴里那个力字楞是半天吐不出来。 “这这这......是何人啊。” 男人道:“易雪清,南教妖女,江湖上赏金最高之人。半年前,她在武当残杀了几十个江湖高手后,就下落不明了。听闻她躲到了凉州,我们兄弟几个过来寻个金路,此女阴狠毒辣,我们把她拿了,也好还凉州一太平不是。” “是......是......是”掌柜的吞吐之时,外面的马声嘶鸣,店小二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掌柜的,酒送来了。” 未见酒影,先闻酒香。 那边吃着烤羊肉的几个人瞧着手里的烧刀子,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好肉当配好酒,当即冲着掌柜的嚷道:“掌柜的,那是什么酒啊,给我们来上一坛。” 男人闻到酒香,也不自觉被吸引,闯荡江湖多年也未曾闻过这酒,一时也是馋了。 “这是你们凉州特产的酒吗?很香嘛。” “那当然!”掌柜的还未言,后面的客人就先喊道:“哈哈,这位兄弟啊。今个儿这酒,你能遇见赶紧买,不出两日准保一空。这可是江南来的一位神医酿的酒,仅供燕云酒肆卖,等到了凉州啊,你可就喝不着了。” “是吗?如此这般,我可还真要尝尝。” 谈话间,店小二已经带着人将酒一坛坛搬了进来,店里的人赶忙出去搭把手。 此时,男人才发现这送酒搬酒之人竟是个女子,只见那姑娘头上盖着遮灰遮阳用的纱,一身绛红色衣裙染了些许风尘,看上去灰头土脸抱起两坛酒三两下就跳上了楼,几趟下来,这店里几个男人还没她一个人搬得快。 “这酿酒之人是个女的?”早就听闻凉州边塞女彪悍野性,自有风情,如今一看,确实不错。 掌柜的点头又摇头:“她只是送酒的,不过酿酒的也是女子。”见酒搬得差不多了,老板瞧着这人上下打量的眼神,在道上多年又怎能看得不清,随即就朝着姑娘的方向摆了摆手:“丫头啊,今个酒送差不多了,我跟你大娘有事就不留你吃饭了,后厨有新摘的西瓜,你带两个回去给你家姑娘先生尝尝。” 女子傻笑着道了声好,便朝着后厨走去。 “且慢。”男人忽然出声,盯着那道绛衣背影笑道:“哎,丫头,先给我们那送两坛。”说罢一两碎银就扔到了她脚下:“赏你的。” 听到银两落地的声音,绛衣姑娘眼睛都亮了:“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她迅速捡起银子,抱了两坛子酒就往他们桌的方向跑去。 掌柜的在后面直叹气都没让她慢上半分,掀开酒盖,酒香扑面袭来,桌上众人端起碗,一口酒入喉啧啧称赞。 男人边喝着酒,目光不住往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形上瞟,她脸上虽遮了纱巾,但露出的半边脸还是可见的秀丽貌美。一碗酒下肚,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 闻着酒香悄然向她靠近了些:“你们这酒很香,让我想起了中原一缕春风。” 女子好奇道:“你在中原也喝过这样的酒吗?” “中原没有这样的酒,但中原有的可多了。” “哦?”她盈盈笑着继续往酒碗里添酒,“那中原都有些什么呀?” 他哈哈大笑,手略过酒碗朝着人手上滑去:“中原?江南烟雨,十里桃花,紫霄金顶,青山隐隐,平川沃野,吐纳百川。那繁华壮丽,灯火阑珊是说也说不尽啊。” 手被不动声色的抽了回来,“再繁华也得有金银才能享乐呀。”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其中一人道:“我们为何大老远来这边塞?自然就是为了取钱能享乐。” 听到所言,女子也忍不住笑道:“这凉州虽在河西,丝绸之路。但这关外就是漠南,关内风沙又吃得紧,商队还有的说,可几位看着也不像做生意的,干黑活儿在马帮眼皮子底下怕是吃不开。几位大爷,过来能做何事,莫不是又听了些荒漠里有藏宝的话本子事?” 男人嗤道:“我们没那么幼稚,是来寻宝,但寻得是活财宝,易雪清可知道?” 女子倒酒动作一顿,目光流转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有点耳熟,她身上有金子?” “她就是金子。”男人道,“这妖女在中原可谓是恶行累累,火烧医谷,拐带医谷医仙,祸害华山满门,盗走藏宝图,那华山第一剑客晨云落因她被逐出华山。屠戮潇湘院,杀上武当山,带一帮宵小摆擂台羞辱武当弟子,又在武当山门口杀了几十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后逃走。简直人神共愤!黑市可是有人开出了十万金,取她人头。” “有......有那么恐怖吗?我都不知道呢。” “等你知道,这凉州恐怕也无安宁日子了。”男人将一小枚银制蝴蝶塞进了她的手中:“不过姑娘如此貌美,留在这苦寒边塞作甚呢。你许还不知外面世界有多广阔吧,中原美丽的样式可多得多。你在凉州为我多加打探,届时等我拿了赏金,便带你去中原也享享荣华富贵如何?” 说罢便将画像取出摆在桌上缓缓展开,她探头朝画像望去,摇了摇头:“画得一般。” “谁问你这个?”男人拧眉:“边塞粗鄙野妇懂什么,这是金陵最好的画师画的,他可见过这妖女本人,可谓是最像的。” “野妇”被这么一说,还当真不服了。指着画像就开始指指点点:“你瞧瞧这眉毛,简直就是团墨。这嘴,是用朱砂随便抹上去的,那眼睛一点神都没有,这是人还是鬼,看上去难看死了,都没画出人家一半神韵。” 说着见他们还不信,人直接跑去柜台拿了毛笔,又在画像上涂涂抹抹:“眉毛没那么短,这眼珠子简直像两个点,画得都是什么呀这是,脸部轮廓还需在清晰些......瞧瞧,这不就好多了!” 男人将信将疑举起画像,此时女子脸上的纱巾也缓缓坠至肩头。他看了眼画像,又看了眼女子,再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画像。 “你......你是谁?” “我?我叫易雪清啊。” “什么?”众人抬眸,只见骤然寒光现,不过一瞬,血光四溅。 第2章 浮生暗涌(1) 还未等众人惊愕回神,那枚银制蝴蝶就已经插进了领头人眼里,易雪清对着他莞尔笑道:“你这蝴蝶制得太粗糙了些,我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不喜欢,还有啊,我刚才从中原出来,现在回去不太好吧。” 众人一惊,纷纷抽出刀剑朝着她砍去,却纷纷落了空。再一看,刚刚还在原地的女子已没了人影,众人慌张朝四周张望,只听又是一声惨叫,一人长剑被夺脖颈也被扭断。 中原赏金最高之人,武当之上连杀数十人的事迹他们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即使来之前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在这突发情况下,十几个人不要说什么摆什么阵,连暗器都不知道怎么掏了。 不过愣神的功夫,青锋就已划过咽喉。 男人捂着眼睛气急大喊:“快摆阵!快摆阵!” 听到老大发话,乱作一团的众人方才匆匆摆阵朝着易雪清攻去,所过之处,桌椅具碎,酒肆墙壁亦被裂开。只见女人凌空而起,身形如电,直朝阵眼刺去,一记鬼斩,真气爆裂,那方才组起的阵法顿时四分五裂。 男人睁着那只有一只可见的眼睛,血色模糊里惊惧地看着自己兄弟被杀。青峰在那妖女手里似染上了一缕红色煞气,阵法皆散,剩下几人在她面前就如待宰羔羊。 这就是横扫中原武林的战力吗?此时此刻他显得有些后悔,曾嘲笑武当山上那些同行无能,自己当时带着几个兄弟赶大潮下注输去了大半身家,只恨自己当时被事拖住,未能上武当山。方言若自己在场定能取了这妖女首级,如今想来,自己上去恐也落不得好下场。 趁手下拖住那妖女之时,他赶忙起身上楼躲进一处客房。 没等他多喘一会,脚步声便已逼近。掏出手中的暗器,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之时,却听得外面传来她的一声惨叫! “哎呦,疼!”易雪清身子还未探进去,耳朵就被死死拧住了,而在这里能拧她耳朵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还敢往里面探!”南灵边揪着人边往后拽,望着满目狼藉和一脸无奈的李掌柜,身子气得都气得发抖:“怎么就那么不长记性呢?又拆人家酒肆!长刀我都给你收起来了,这样你都能惹事,空手夺白刃是吧,把剑给我放下!来来来,我闻闻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易雪清边护着耳朵边往房门内瞅,还不忘给自己喊冤:“我没有啊,我这次真的是被迫防卫啊,他们要杀我啊。你看看我都受伤了,疼嘛。” 岂料,还没来得及呜咽呢,一巴掌就拍头顶上了:“对对对,你受伤,破点皮你受伤,下面的都快到奈何桥了,我告诉你,实在不行我就把你卖了,十万两黄金!我拿着钱我回江南给医谷购置产业。老娘自活得逍遥自在!省得跟你在这干苦工!” 南灵骂得正欢,忽然!虚掩的门猛然被踹开,一点锋利银芒闪出,直奔两人而来! 易雪清正想道小心,却见一道残影从眼前闪过,再一顷刻间只听一道闷哼,那人另一只眼睛已被南灵戳瞎,又被她狠踹一脚,砸在墙面上哇哇吐血。 “我他娘教训人呢,滚远点。” 南灵自幼在医谷中,重礼仪,懂风范。被这死丫头给带的,什么礼什么仪?什么文雅,什么云梦泽蝴蝶,她现在是她蝶! 易雪清捂着脸,模样甚是委屈,哆哆嗦嗦道:“我没有想要招惹他们啊,那我不就是因为没钱吗?我钱都让你收了,否则我也不至于为了一两碎银子给人家倒酒啊,这才被认出来的嘛。” 话音刚落,南灵又拽上来了,拖着她边走边骂:“还提钱!你好意思吗?你那钱我收得错了吗?若不是你喝多了把人家店砸了,我们至于给人家酿药酒作赔偿吗?我天天一身酒味,不知道以为我才是那个酒鬼呢。你看看,你看看!那桌子椅子那墙!店里面都没人了,估摸又没付钱跑了吧,这都得多少银子,白云间在凉州几个钱啊,都要被你败光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名声太好了,想给你通缉令上再加点银子?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给你赔的!李掌柜,人我扔这了,要杀要剐你让马帮看着办!” 易雪清被吼得扶着门框,门外皆是刚刚得知她身份的江湖中人,他们望向她,或探究,或戒备。 她孤身直面众人,眼里逐渐无波,她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抬头望天微叹,今日天气不错,可真像极了她出海那天...... 两年前·东海 “师姐,师姐?” 易雪清猛然睁开眼,看着湛蓝天空,海鸟低飞,耳边灵薇清脆的声音不断呼喊着她。 “师姐,这多大风啊,你怎么还在甲板上睡着了?” 易雪清疲惫地拧了拧眉头,坐直起来,打了个哈欠:“本来是想坐一会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 “还什么?” 还做了个梦,出海五日,连续五日都是母亲临终前的场景,已经病入膏肓的女人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枯瘦的小臂青筋暴起,她瞪大着双目,逼她不断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回中原!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小小年纪发个什么誓...... 她抬头掐上乔灵薇圆润的小脸,“没什么,还做梦梦到你去偷吃点心,结果被元师姐发现胖揍一顿,哇哇哭。” 小师妹被逗得鼓起脸来:“就属你最坏,元师姐巧合输给你,让我们倒大霉了,跟你出来寻什么医谷,不理你了,我找炽杨去!”说罢便跑向甲板另一头的少年。 易雪清双臂枕在脑后,双眸渐沉,可不是巧合啊。她舒展了下身子,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嗯,没丢。 她从怀里摸出两封信,一封给江南医谷,一封给名门华山。 为了这两封信,给元辞冰下药费尽心思赢了一回,阴损到做噩梦都梦到她娘了,就为了一个发过毒誓再也不回去的大陆,她可不能亏了。 看着不远处指着海上景色兴奋至极的两人,他们出海选的日子不错,顺风航行,大概再有个两日就到中原了。 中原是什么样子? 她闭上眼睛,还是不太想得起来。 母亲死后,她生了场大病,年纪又小,八岁前什么事也不大记得清了,就连母亲去世时的脸都有些模糊,直到出海的第一夜才在梦里想起。 这样想来,她居于浮洲岛已经十二年了,受岛上的禁制,她也十二年没出过海了。 想想这禁制,易雪清甚觉得荒谬。他们浮洲最初的岛主是中原贵族,百年前异族入侵,天下大乱,浮洲岛主原本是中原一方枭雄,与几方人马联合将异族赶回关外后,又陷入了中原割据。结果被绞杀的退居一隅,无奈只能带着家族随从残军出海逃至浮洲岛,并立下祖训,凡浮洲弟子,终身不得返回中原。 上百年,也不是人人都听话,这一百多年,有零星数人去过中原,其中包括掌门师尊,但要么出去之人不再回来,要么回来的人处以门规,以示正听。 就连师尊月兮,这位名正言顺的岛主,出去一趟回来就被岛上长老们联手终身禁足于浮洲岛。可即使被禁足,师尊这二十几年来一直没放弃过解除海禁的想法,不仅与江南来的沈医师联合夺权,弱化长老权利,还特意收留了中原故友的孤女养在身边做亲信弟子,为的就是一步步反制岛上的保守势力。 直到十年前,岛上弟子因久居孤岛修炼丹汞内功染毒,爆发心魔怪病,不少人疯癫至死,勉强依仗沈医师治疗才堪堪稳住。 这十年,是浮洲正殿一系,与岛上各大长老们的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师尊得了江南医者的帮助,斗垮好几个,至那以后,长老们让步,同意每年的初秋,浮洲岛进行校试,校试第一的弟子都会被引荐去东瀛道场,精习武艺,寻医问药,这是十年来浮洲与外界唯一不受阻挠的交流。 但师尊的心,又岂仅仅在此呢? 她闭上眼,思绪回到那日浮洲内阁。 红衣白发的女人端坐于高堂,目光如炬的扫视着底下数十名弟子,“岛上的老东西们,我是再懒得跟他们拖了。什么东瀛也只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岛上染了毒,不想着解救,偶尔派个人去另一个岛上,管什么用。这十年,我看来看去,也就沈思风还有些法子,但也不能只依赖这么一位医师,沈先生来自江南,江南又以医谷为天下之最,医谷有引梦一术可解天下心疾,我年轻时与他们的谷主有过交情。” 她顿了顿,走下了高位,若有所思的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你们都跟随我十多年,这事我就不瞒你们了。我要选个人借着去校试去东瀛的机会替我去江南医谷,许他登上大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今天话就在这儿说明白了,我想为浮洲岛求条生路,不愿意的,随时可以退出去。” 底下无人动一步,今日来的都是岛主多年来培养的弟子,忠心耿耿,岛上趋势早心知肚明,此秘密商讨,来之前就有预料,莫说不愿意的,就是步子刚动一步其他弟子的刀剑立马就能攀上喉咙了。 默了一刻,月兮满意点了点头又道:“放心吧,大家一心,事成以后便都是功臣。我也老了,只望有生之年,我们不再拘泥于此孤岛,能有一个有能力接任的,带着这些弟子走出去。”她清了声音:“校试胜出的人,必须是我们,就算是沈思风的弟子也不行。” 底下的弟子面面相觑,最后又纷纷望向最前面站着的两名女子。 易雪清与元辞冰。 第3章 浮生暗涌(2) 前段时间日常比试时,这两人对沈思风几名弟子下了重手,致使对方骨折,当时责骂得狠,还关了禁闭,原是在这等着。 早就听说这位曾助师尊夺权的左膀右臂,沈思风沈医师因收治染了心魔的弟子,被岛主扶坐了沧澜阁阁主后,越发得膨胀。 连与收留他的恩人岛主月兮疏远了不少,最近更有传言他与保守派的长老们走近了不少,也因此岛主才将大师姐元辞冰派去了沧澜阁在沈思风手底下协助管事。 看来,连沈思风也不值得信任了,这偏居岛上的人难道都只是想当土皇帝不成? 此时月兮的目光也落在面前一玄一红的二人身上,淡淡点了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望向众弟子时虽说机会平等,人人尽力,但众人知道,说机会平等是前面那两位,师尊座下,岛上武艺天分最高的两名弟子,正殿的易雪清,沧澜阁的元辞冰。 不过岛上皆知,正殿的易雪清永远败给沧澜阁的元辞冰,二师姐永远在大师姐之下,这个机会,恐怕也是元辞冰的。拿了机会,出了海,这回来可不仅仅只是大师姐了。 不过一个午后,岛上原本澄明的天空渐渐变得黑压,也越发沉闷起来。 易雪清提刀带人出去巡逻,刚走到一处楼阁时,发现无人值守,仔细寻过去才发觉楼阁后十几名弟子聚在一起下注赌博,凑近了一看,发现赌注高达一赔七,她冷不丁的冒了声:“赌得什么那么大?” 弟子们被吓了好大一跳,瞧见来人是易雪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吱声的。 易雪清没多逼问,玩忽职守,聚众赌博,该罚就罚,众人哀嚎着散开,她却一把抓住开溜的小师妹,拽到偏僻处问道:“灵薇,你从来不会对师姐说谎的,老实回答,是跟我有关吗?” 乔灵薇被扯得脑袋上的小铃铛乱晃,面对自家师姐的逼问,装傻道:“易师姐,你怎么会这么想,不是你。” “少来。”易雪清敲了敲她的额头,斩钉截铁道:“如果不是我,你们这帮小崽子才不会支支吾吾的,肯定拉我一起赌,到底赌什么?说!” 见逃不过,乔灵薇只好老实交代:“是你与元师姐的赌盘,我们在赌过几日校试,谁会赢?有漱师姐沐师兄还有你与......元师姐。刚刚那个一赔七就是你和元师姐的,师姐!我可是买得你。”说这话时她明显有些心虚。 “我是那个七?” 乔灵薇瘪了瘪嘴,不必多问的表情。 易雪清不恼,而是弹了弹她发饰上铃铛,笑着道:“既然如此,你就多买些你易师姐,说不定你就发财了,我记得过年时你得的珍珠不老少吧,全部压了。” “啊?”乔灵薇都快哭了,她绝对是恼了,自己的积蓄啊。 最终她还是没逃过易师姐的威压,全部压了进去,校试那天,乔灵薇站在台下都不敢看,抱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木盒心伤的淌泪,却忽然听人群一阵喧哗,一抬头便见元辞冰那把玄铁太刀被打落飞向空中。 轰隆—— 结果分,暴雨落。 雨势凶猛,元辞冰支撑着起来望着对面的手握长刀的师妹,眼前过于模糊以至于看不清她是何表情,她使劲眨了眨眼,却在顷刻间陷入了黑暗。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终是放晴。 天色微昏,天边海鸥盘旋。海风轻拂,暗黄天色处,海面倒映自成一色。易雪清屈膝坐在沙滩上,时不时有过来道贺的同门兄弟姐妹,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海面上的船只。 十二年了,自遇海难以来,拜入浮洲门下便再也未曾踏入中原。那些城墙,楼宇,街道早已模糊成影,又发了一场高烧,连她生在何处,亲族何在都不记得了。 不过母亲临终前让自己发誓此生再也不要回去的话倒是很清晰。 忽地,身后一股凌厉之气直劈而来,她猛然睁大眼睛,翻身躲过。刚要拔刀,却看到了来人,愣了一下。 “元师姐?” “反应不错,功夫见长,出海应该不会被轻易打死。”昏暗夜幕线下,缓缓走出一玄衣女子,头发高高束起,左耳挂着一玉环,右眼角的泪痣极其惹眼。正是元辞冰,她抱着太刀,朝她扬了扬下巴。 “陪师姐走走?” 从止居的长廊很长,踏上第一步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月光下长廊两个影子一缩一长,易雪清与元辞冰二人漫步而过。 “恭喜啊,平日里十打九输,这次赢了,赢得还是出海的好机会。” 易雪清讪讪道:“是我运气好,碰巧这一次。” 元辞冰笑着点点头:“听说有不少弟子开了赌盘,一赔七的赌率,不少人可赔惨了,倒是灵薇那丫头赚了不少,乐的找不了北了。”此时明月高悬,已是入夜,二人也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 大海退潮,暴雨后留了不少奇异的贝壳在海上,易雪清瞧着一块不错,刚走过去几步,背后直只觉一股寒意。转身,正好对上元辞冰一掌,两边皆被对方掌力震开。 元辞冰一张脸沉下:“校试的时候,你对我下药了是吧。” 易雪清瞳孔一缩,没有否认。 元辞冰笑了:“师妹啊,不是第一次了,我以为你之前用这招数吃过亏,会长长记性了,还敢用啊?不过我真好奇,校试那两天我一直闭关只见过师尊,连饭菜都是自带的干粮,你这毒是怎么下进来的。” “我自有办法。” 瞧着她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元辞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除非,是你和师尊一起下的药。” 果然,话一出,易雪清立刻僵住,又忙不迭摇头。 元辞冰不管她,接着道:“一开始我也觉得是你,但后面我想通了,这种场合你就是下药也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个,未免也太粗糙了,我还没倒就发现不对劲了,敢这么明目张胆不怕被查的,也就我们师尊了。她前脚刚把我点进沧澜阁,怎么会再把我放出去呢?她太需要我了,但也清楚我的性格绝不可能造假,只能下药了。” 见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易雪清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沈医师离心,师尊在岛上更需要你,我的能力不如你。若我有你这般能力,她绝不会让我去。你且放心吧,她心中的人选早已定好,我出不出去,影响不了什么。”说这话时,她的语气里难掩妒意,让易雪清出海不是因为必须,而是退而求其次。 “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很想踏上大陆,看看书里的日月山川。”说到中原大陆,两人面上皆泛过一抹阴影,对于他们这些岛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而言,出海去更看更广阔的地方谁都想,浮洲岛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在茫茫大海中,太小了。 从小到大,她与元辞冰无论是比试切磋,还是为人处事,她处处不如她,这一次出海不出意外她也定是十拿九稳的,可惜,偏偏遇上了坑人的师尊师妹。 云辞冰遥望望月,幽幽长叹:“你说我今日把你杀了,那师尊是不是就不得不让我出海了?” 说罢,铮的一声,刀已出鞘。 易雪清笑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海边贯着海风显得格外清脆。 “好!” 双刀相击,电光火石间二人就已缠斗在一起。 元辞冰刀法凌厉且狠,她腾空而起,当空劈下一刀。易雪清只觉得旁边气流撕的一下也被劈开。她连连翻身向后倒跃,尚未站定,就直接被元辞冰一掌击入水中。 元辞冰探身过去,却被涌起的一股水浪,直击面部,连连后退。 “哗”的一声,易雪清从水里跃起。长刀带着水刃,直向元辞冰挥来。 第二日,日光刚刚冒头,云海随即被染的橙红鲜亮。光照透过云海射向海面,微风拂浪,也吹醒了躺在朱花野草上的人。 易雪清醒来的时候,元辞冰已经起身。 昨日那战,她又输了。师姐的刀法气势过于汹涌,她的长刀到最后一时招架不住,直被打落水中。刀锋抵上喉咙的那一刻,她没有杀她,而是侧身躺下,就这样睡着了。 她不想杀她,只是想求那日应有的结果。 元辞冰见易雪清仍坐在地上,直接上手把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沾着的沙土,素来凌厉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我从未出过海,中原武学究竟是怎样的博大精深,我也不晓。我是想去见,但既然不到不是时候,我就不强求了,我还记得前两年,你对我与慕奇有所郁结,我告诉你,何必拘泥于岛上,迟早有一天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现在当我兑现了。 雪清,此去中原,莫要松懈。浮洲一百年终解禁制,师尊千般谋划,才有了这样一次机会。你且去,除了去医谷,还要去见见那江湖风景,看看山后有什么,水里有什么,人潮的汹涌,月亮的不同,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听到这里,易雪清目光变得黯淡。原本这浮洲岛自祖师东渡以来一直座孤岛,因为禁令,岛内弟子禁止远航,如此过了一百年。可十年前,大批弟子走火入魔,行状癫狂。沈先生说这是心魔,或与浮洲丹鼎之术有关,由当年祖师所创辅助浮洲武学的丹鼎之术,竟成了将要灭绝浮洲的祸端。 这谁能接受的了? 她心里不免自嘲,心系浮洲的元师姐,怎么会因为私恨杀自己。 “这个给你。”元辞冰从怀里摸出什么扔进了易雪清的怀里。 易雪清借着熹光一看,是个小锦盒。 “这续命丹啊,乃浮洲最为珍贵丹药,姚慕齐那斯,死活只肯拿出一颗,被我好一顿打,才把三颗都交出来。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师姐......” “一路顺风,师妹。” 第4章 浮生暗涌(3) 灵薇炽杨打打闹闹时,天不知不觉已渐渐黑了下来。 易雪清抱着长刀,刀柄上元辞冰系的穗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看着向后翻滚的浪花,她忽然想到什么。取下了脖子上的小瓶子,站起身来,将灰白的粉末倒进海里。 那是母亲的部分骨灰,陪了她整十二年,她要回去,但母亲应该不想。看着骨灰融入海里,随浪花漂流远方,易雪清的眸光逐渐暗淡。 她回过头看着前路,故土,不远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秋阳照在略有波澜的江面上,远处隐隐听见马的嘶鸣声,路边客栈的小二吆喝着路过的行人,客栈外摆了个茶座,熙来攘往,供过路的江湖人歇脚喝茶。 人多了,嘴巴也自然是闲不住的。 “诶,听到消息了吗?听闻华山前些时日又被黄风岭来的匪帮上门挑了一通?” “知道,这是什么新鲜事吗?自从十多年前长风山庄惨案,华山七剑全部惨死,掌门之位给了苏雨那黄毛丫头,这千古华山瞬时凋零。一轮又一轮的匪帮宵小上山挑衅,巴不得将这昔日辉煌大派剿了以显威风,在这江湖打响名堂,可惜啊......”呷了口茶的茶客抬了下眼皮朝对面问道:“你晓得那些土匪是个什么下场吗?” 男人笑笑:“听说一夜血战,血染遍了华山的台阶,从上而下全是十二匪徒散落的残肢断臂。” 茶客轻点了点头:“此一战,仅一人所为。那么多年了,这样上门的也不知几波了。可有那人守着山门,怎么还不知死活的往上冲呢?” 男人嗤了一声:“谁知道下一战,谁死谁活呢?” 茶客浅浅睨了男人一眼,不再言语。 水鸟划过江面,低声鸣叫。 不远处的码头远远驶来了一艘船,缓缓停靠在岸边。 易雪清纵身从船上跃下,从海上漂泊了七日有余。脚踩实地的感觉莫名舒服。屏气凝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算是把这几日的不适给清了出来。 竖了竖耳朵,她刚刚好像听到什么华山,看来果然是中原大派,路人皆知。 “哇......”刺耳的呕吐声不合时宜的从后面传来,易雪清转身看向身后,炽杨扶着乔灵薇才从船上下来。小姑娘吐的一塌糊涂,眼睛都花了。 易雪清过去,背过乔灵薇。 乔灵薇软软的把头窝在易雪清肩上,“师姐,我好难受。” 易雪清轻轻叹气,不出趟远门还真不知道这在海岛长大的姑娘居然能晕成这样。环顾了下四周,尽是陌生面孔。初到江南,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再打听医谷在何处吧。 那小二还在路边拉客,看见东张西望找住宿的三人,宛如见到了财神爷。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炽杨扔了一块碎银与他。“开两间房,再准备两个菜,端上来。” “好嘞。看客官像是外地人,我给你们准备两个我们江南的特色菜。”小二收了钱,满脸堆笑。看来是几个生客,这块银子,他又可敛下不少。 易雪清背着乔灵薇上楼的时候,听着下面人声鼎沸,原是下面说书说的正热,又听见“华山”两个字,她顿时来了兴趣。 “阿杨,我们初来江南。应多见多看,小二,饭菜摆在下面,我们一会下来吃。” 炽杨顺着易雪清目光,也是感到好奇。 回房之后乔灵薇还是不适,没多久就睡着了,易雪清只得和炽杨先行下楼吃饭。 大堂内,那说书人润了一口茶,摇起了扇子,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说起那齐之维,昔日也算得上是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往日是极受人敬仰,不是掌门更胜掌门,表面亦是清风高洁,可谁料暗地里为人如此不堪,长风山庄一事,设计夺武当秘宝,却不料事情败露双方挥剑残杀,华山高手前辈们尽殁,武当那些人杰也只活了一个弟子,受此事疯癫,夜半跑出武当,消失的无影无踪。 唉,自那之后,华山名声扫地,掌门拖着病体上了武当自废筋脉求得武当原谅,回山不过两月便撒手人寰,十年来多方人士上门挑衅,山门血流成河,待时日一长,这百年正派恐怕是......哎呦!” 两人刚刚坐下,刚听到一个百年正派恐怕......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那说书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颗炒黄豆打中了嘴,登时便高肿了起来。 众人立刻四下张望,这谁出的手,如此之快。 易雪清看着旁边一个茶座的的男子,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布衣,黑亮的头发被一根布条高高束起。锐利的黑眸轻蔑的看着台上,削薄的唇轻抿着茶水。 易雪清也抿下了一口茶。 好强的内力。 她若不是正好坐他旁边,听到豆子破风的声音,估计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手。且他的位置离那说书人也有数丈,此人指力了得。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 那男子察觉到了易雪清的目光,轻笑一声。便起身戴上斗笠,拿起长剑,走出了客栈。 高手啊,不过华山? 易雪清摸向胸口两封信的位置,那日师尊除了给她医谷的信外,还有一封华山的,问是谁,无人名。 只道“华山故人”。 见她捂着胸口,炽杨好奇道:“师姐,你在想什么呢?” 易雪清笑了笑:“你说,华山的武功秘籍真的有师尊说得那么厉害吗?” 炽杨斜眼瞟过去,他总觉得这二师姐带他们出来的目的不纯,也不知那次比武是不是真有什么猫腻。 不等他说话,门口突然闹哄了起来,易雪清炽杨二人朝后看去。几个壮汉骂骂咧咧闯了进来,一脚踹开了迎上前去的店小二。 在那里大吼着:“掌柜的,给老子滚出来。上次我兄弟的医药费,你到底给不给?” 那大汉虎背熊腰,络腮胡子。后面跟着的一个汉子,身形与他相似,右眼上罩了一块黑布。 炽杨看见那小二被踹到地上一时起不了身,便上前去把人扶起。 那大汉看见来了气,走上前去作势也要踹炽杨一脚。却突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似是被一颗红色的珠子打到,那珠子击中他腿部竟又转了回去,落入了她主人手里。大汉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出人。 而易雪清握着手里流珠,站在人群中,默默打量着眼前事。为什么话本子上一住客栈就遇上找茬的呢?炽杨......要不回来算了...... 炽杨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师姐的眼神,瞧着那大汉,打抱不平道:“这小二招你惹你了,伤他干嘛?” 那大汉骨碌一起身,拔出大刀,指着炽杨开口道:“我们漕帮办事,你们有几条命敢多管闲事?我看你们是找死!” 炽杨看见这大汉恶劣的模样,气血上头,直接“呸”了一声便要拔刀。 这时,掌柜的下来了连忙给大汉赔不是:“诸位爷,别打,别打。皆是小老儿不好,曹爷,我这两日一直在筹钱,您在宽限我几日,我一定把银子交上。” 那个大汉啐了一口,一把拎起掌柜的领口。 “几日又几日,你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我看你也不用还了,直接拿这店抵吧!” 掌柜脸上冒着冷汗,双腿直抖,也还是连连摆手。 那大汉不耐烦了,直接一把掐住他脖子,掌柜的顿时脸涨的通红。 “看来你不惜命了,啊!” 掌柜的跌落在地,大汉捂着手,看着对面的走出来的易雪清,满眼怒气。 “是你!”本想拔刀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人一番。但看见了她的装束,眼珠子骨碌了一圈。突然大叫:“好啊!李掌柜,你这里居然有倭寇!” 众人听言,皆看向易雪清炽杨二人。 那李掌柜大喊:“什么倭寇,我不知道啊。” “胡扯!”炽杨气急,他们是东海岛民怎么会不知道海上倭寇,乘着船平时没少洗劫周围小岛渔村。浮洲也是狠狠与那些浪人打了几次,居然如此污蔑他们。 易雪清握紧长刀,冷声开口:“你说我们是倭寇,有什么证据?” 那大汉指了一下他们的装束,向着周围大声嚷嚷:“看他们身上穿的那些,跟我们这边是不是有所不同?江南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衣服?” 易雪清刚想反驳,却听的外面传来一句声音。 “江南没有,海外的渔民这样穿,蠢货。” 随着声音,人群之中走出一道身影,易雪清打眼一瞧,女子淡蓝衣裙,肤白胜雪,容颜绝色,眼波流转间恰似海底明珠。 是个美人呢。 只见那大汉见到美人先是一惊,也不免开始结巴:“南灵,你......你怎么......在这!” 女子冷笑道:“我的东西被人盗了,我自然得来寻这盗贼了。” 言罢,袖口轻甩,许多人还未看清,大汉就“哎呦”一声,在地上打起滚来,痛苦万分。 “你这是自己交呢?还是我逼你交?” 旁边另一人骂了句娘,挥起大刀就要朝南灵冲来,炽杨本想出手相助,却被易雪清拦住,她瞄了眼这人神色淡然的模样,心下顿时起了两分兴致。 第5章 浮生暗涌(4) 直接喊了一声将长刀扔给了她。 南灵接过长刀,不过一瞬,就将冲上来的大汉击开,而自始至终,连刀鞘都没有抽出。 只见她缓缓抽出刀对准了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语气极淡:“莫不是已经被你吃了吧,那我只好划开你那肚子找了。” 男人见此连连求饶,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扔给女子,那包裹在地上滚了几圈,散开,竟是几颗硕大的灵芝。 此时,一旁吃瘪的大汉终于忍不了喊道:“南灵!你敢跟漕帮作对!不怕惹祸上身吗!” 南灵听了他这话,不由嗤笑一声。 “漕帮?要是搁几年前你们当家的还在的时候,倒也算个义帮。如今前当家去世,你们投靠了南教,漕帮也跟着无恶不作起来,这不,趁我不备,连我的药材也敢顺。此等偷鸡摸狗之事也开始做了,人家丐帮都不干这种事,什么时候啊你们漕帮离天下第一臭帮也不远了。” 大汉听了气极,吼了一声爬起来直接拿着大刀向南灵砍来。南灵倒是不慌不忙,向后移了一步,随即银针从袖口射出,瞬间没入大汉眼睛。那大汉惨叫一声,落到地上,南灵又从腰间取下一个铃铛,用长刀挑起大汉的下颚。 铃声清脆悦耳,但那个大汉听了却头痛不已,直撞墙。 南灵看着那大汉几个小弟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们老大带走。别在这里扰了别人客人兴。” 那几个小弟听了,立刻五步并三步跑过来把大汉架起扛走。 “对了。”她轻出一声又吓的他们呆愣在原地。 “他们二人都是我打伤的,若要医药费去医谷找我要,莫要来打扰这客栈。若我下次来发现这里的人有什么不测,定保证你们这群人会比死痛苦。” 那几人连话也没敢回,颤颤兢兢慌手忙脚的就把人给抬出去了。毕竟这医谷南灵的手法出了名残忍歹毒,他们还没老大那么胆子,是真不敢招惹。 都说医谷出的是救世仙子,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女阎罗。 “姑娘,刀不错,还你。”南灵转身将长刀扔给易雪清,易雪清接下时又听到了那股悦耳的铃声。这般清铃之音,怎会让那个漕匪如此痛苦? “谢谢南姑娘,今日若不是你和这两位相救,小老儿这客栈恐怕就保不住了。” 南灵扶起李掌柜,这掌柜的年过半百,身子骨本就不好,经这么一遭,命都快去了半条。 “医谷之人,救人乃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南灵从地上捡起灵芝,数了数数量没错,便要离去。 “姑娘且慢。” 南灵转过身,炽杨已经冲到面前,弯腰拱礼道:“敢问姑娘可是医谷弟子?” “是又如何?” 炽杨立即欣喜道:“我们是从海外来的,想要求见医谷谷主,有事相求,可否请姑娘引路?” “不。” “什么?”他顿时一愣,瞧着眼前冷淡的女子,自己刚刚才帮了她...... 南灵轻笑道:“我还有事,自己找吧,不过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求见我们掌门,如过江之卿,劝你们还是算了吧,若患了什么病直接找医谷医娥吧,我们不拒病人。” 她说这话时没有理会炽杨,目光流转落在了楼梯旁的一袭红衣,她抱着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并不关心这里的事情。摇了摇头,刚转过身,没成想后面少年却一把拉住了她:“你这女子好生没有良心,我们刚刚还与你一道帮这店家,可见我们不是什么恶徒,我们从海外过来是要事相求的,你是医者,医者仁心,带个路又如何?” “放手。”南灵冷冷盯着少年拉着她的手,一双眸子顷刻淬上了寒霜,刚要发作,便听一道清音传来。 “炽杨。”易雪清走过来,拦住想要继续理论的师弟,横在两人中间,松了松师弟的手歉身道:“没事,我们花了十年出了海,难道在意多点时间,自己找,自己求,就算求个一年也会求得的。不要烦这位南姑娘了,人家还有事呢。” 炽杨不甘心喊道:“师姐!” “松手。” “哼。”炽杨狠狠剜了眼这个称是医谷医者的女人,没看见医术,就看见折磨人的东西,根本不配是医谷的医师。 南灵淡淡瞟了眼易雪清,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自己找就自己找。”炽杨抱着胸,连吃饭的兴致都没有了,抬脚就上了楼,边走边骂:“我就担心,有这种毫无良心的弟子,那医谷怕也不是悬壶济世的名门正派,真求不得,不如上江湖去找找游医吧。” 听着师弟的牢骚,易雪清负着手瞧着门外已经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默默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楼上,乔灵薇睡得正香,就被猛踹开的房门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怒气冲冲的炽杨,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炽杨怒灌了一口茶水,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出来,乔灵薇听完可惜的叹气:“这医谷的医者脾气那么不好吗?这本来还能有人带路引荐,现在不知道要走多久了,就算找到,也不知道师尊的那封信能不能管用?听说现在的医谷谷主常年闭关不见客的,要真不给我们医师上岛可怎么办啊?” “没事。”易雪清端着一碗面条从门外走了进来,放在乔灵薇面前,看见热腾腾的面,啃了好几天干粮的乔灵薇眼睛都亮了起来。啥担忧哀愁都没了,立刻跳下了床,接过了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易雪清抚了抚她睡乱的头发,又瞧向炽杨道:“放心吧,她会回来带路的。” 炽杨一愣看向她,目光逐渐落在她腰间挂着的袋子上面...... 天色将黑时,客栈半掩的门被一脚踹开,南灵满脸怒气还未开口,就盯上了角落里正在喝茶吃面的女子,随即冲过去一把掀翻了面碗:“我的灵芝呢?” 易雪清瞧着自己被掀翻的面碗,可怜兮兮地从怀里摸出被揣得温热的灵芝。人赃并获!南灵眼珠子都要冒火星了:“好啊!还当你们是什么海外的来客,仗义执言,没成想也是一帮宵小贼东西,还敢去我们医谷,找死吗?” 听着她破口大骂,易雪清并未出言辩解,而是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南灵笑了:“怎么,是怕刚登上大陆就要去见官吗?有本事别做啊,更有本事别让我抓到啊,贼偷了东西不销赃还敢在这儿吃面,胆子可真大。” “南姑娘。”此时李掌柜看不下去了,善意提醒道:“这位姑娘不是偷儿,你刚走没多久,她就在地上捡到你的袋子,估摸是你没系紧,这姑娘当时着急坏了,出门追你,没追上。知道灵芝贵重,又问你的消息,又问医谷在哪儿,可我哪知道你去哪了呢?医谷又路远,她师妹又病着,没法子,我就让她在这等,你别误会了她啊。” 这次换南灵不说话了,极为尴尬地看着垂首满脸委屈的女子,手里攥着的灵芝袋子也变得烧手起来。 “对,对不住,我......我不知道。多有冒犯了,你别介意,我叫南灵,敢问姑娘名字?我真心给你道歉。” “易雪清。”她低声说着,又看向自己被打翻的面,默默抓起散落的面条放回碗里,眼看着就要往嘴里送,南灵赶忙抓住她:“易姑娘,你别吃了,我请你再吃一碗,掌柜的!” “不用了。”易雪清打断她道:“你不是有事吗?找回了灵芝,去忙你的事吧,我们明天还要寻路去医谷,不知要走多久,要慢慢问的。”说完,便端着面上了楼,多一句话都不愿意。 只留下南灵在原地,盯着桌上的面汤又避开李掌柜哀叹的眼神,头一次,还是头一次这么臊得慌。 次日,清晨。 乔灵薇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一时看呆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姐姐你找谁?” 南灵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错愕了一刻,还以为自己找错了房间,直到看见里面的红衣女子洗漱的背影,立即招手喊道:“雪清姑娘!” 易雪清错过身,满脸疑惑地走了过来:“南医师?” “叫我南灵就好。”南灵不好意思道:“啊,是这样,我事情忙完了,正好要回医谷,想想可能缺个伴,不知你们是否愿意与我同行?我们那桃花醉刚出窖,还想请人喝一杯呢。” 南灵?乔灵薇反应过来这就是昨天炽杨说的那些冷漠到天理难容的医师,就是眼前笑意柔柔的姐姐?炽杨果真就爱胡说八道。 “真的?”易雪清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拜帖,递给南灵。 “昨天是我师弟太冲动了,我们不是会偷东西的宵小之徒,我们是海外浮洲岛弟子,岛上染了怪病,岛主与医谷故去的谷主有故交,我们奉岛主之命前往医谷找你们谷主求援的。” 南灵接过拜帖。 浮洲月兮书 幼时似乎听掌门说过,江南靠海,先谷主也的确与海外岛上的人有过交情。原来因为岛上染了怪病,所以冒着风浪出海的师姐弟们,如此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她归还拜帖,温声道:“那便与我一起吧,我一定会叫醒她,禀明你们情况的。” 第6章 清荷引梦曲(1) 易雪清:叫醒是什么情况? “那便有劳南姑娘了。” 等炽杨打着哈欠出来,入眼就是这么无比温馨的一幕,他使劲眨了眨眼,又拧了把自己,好像真醒了。 三人在集市上用带来的珍珠买了马,便随着南灵踏上去往医谷的路。 因为他们常年生活在海岛,马术并不熟练。只得慢慢跟着南灵,她倒也不嫌,欣赏起了沿路的景色。 马儿踏路,沿途柳树低垂,波光粼粼的湖面时不时会跃起一条小鱼,清晨朦胧的雾气下,似梦似幻,似真似假。 易雪清眸光掠过江河细柳,记忆随风潜入脑海,好像幼时见过这般的景色。 果然,要回到旧土,才会忆起旧事吗? “哇,江南好美,好像画一样。”乔灵薇是从未见过这般景色,在马上头扭来扭去的看。 “你小心点,别掉下去。”炽杨看着她晃来晃去的样子,不放心提醒道。 “才不会......”小丫头嘟囔了一句,又被飞到湖里的水鸟吸引了目光。 渐渐地几人熟悉,马速也快了起来。 不知道骑了多久,易雪清觉得有些倦,忽的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呼救声。 少女在前面哭喊奔逃,后面紧紧跟着两名漕匪。那漕匪大刀刀把使劲往前一抡,少女闷哼一声重重倒在地下。 炽杨自从在客栈见过这些漕匪是什么鬼样子后,算是对他们恶心到家了。飞身跃下马,直接提刀砍去。只听得惨叫过后,那漕匪手上肉就被削去大半。 随后几人也翻身下马,漕匪见势不妙,立刻就转身逃了。 乔灵薇上前扶起那个少女,那少女衣衫破了沾满泥土。战战兢兢的起身,已是被吓的不轻,她直接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 “姑娘,没事吧。”炽杨往回走时关切问了一句。 那少女登时就哭了起来,抓着炽杨的手死死不放:“大侠,救......救救我爹娘。今日我与爹娘去扬州城赶集,路过渔港时,正好遇到那里的漕匪洗劫过路行人。他们不仅洗劫我们的财物,还欲拉我走。爹娘让我赶紧跑......他们,他们在后面,求求你们,去救救他们。”说到此处,少女开始不断往地上磕头,也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乔灵薇连忙安抚她,一脸震惊道:“这漕帮的水匪竟如此可恶!” 几人相视一眼,迅速提刀上马朝着前面渔港方向奔去。 还未走近渔港,就听得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哭声。 几人立刻飞身上去,果不其然,那些漕匪正在这里行恶事。 一柄大刀落下,鲜血迸入江水。炽杨大惊,直接上前一脚飞踹开漕匪,那些漕匪先是一惊,见有来找死的,也速速集结起来,举刀对准几人。 那群漕匪也向几人冲来。 二人立刻拔刀迎上,刀光剑影中伴随着漕匪一阵阵惨叫,几人配合默契,漕匪纵使人多势众也没占着便宜。 忽然,周围响起了悦耳的铃音,还弥漫起了一阵药雾,而那些漕匪突然双眼猩红,力气更甚朝他们拼杀来,南灵面色一滞,迅速从腰间摸出铃铛,再撒向一手药粉,铃铛声响,漕匪顿时抱头痛苦嘶吼,易雪清看向后面的南灵,她手里控制着铃铛。铃铛摇晃间,仿佛她掌握了这些漕匪的生死一般。 那群漕匪已经神情恍惚到直接往水里跳,易雪清看到眼前场景也是觉得心头一震。 “他们这是怎么了?” 南灵冷冷道:“被引梦术控制了,对他们施术的人一定就在这附近。”忽然,她眸光一寒,素手飞出一根银针,刺破药雾,只听一声冷哼。 一道凌厉的掌风破雾直向南灵袭来,易雪清急用长刀一挡,瞬间被震的退了几步。 好强的掌力! 只见药雾中走出几人,有男有女,易雪清还当是漕匪中的高手,却听南灵讽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南教的狗啊,果真是臭味相投,都让人恶心。” 几人也不跟他们多话,直接举起武器攻来,一道鞭子击在易雪清的长刀上,叮叮作响,原是刮骨的铁鞭。 南灵捡起的漕匪的刀,也被击落水中。 几人飞身上前,准备直取他们性命。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悠悠从空中传来:“行了,药我已经试过了,莫要再跟他人纠缠了。” “是。”那几人听后,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立刻撤退。 顺着声音的方向,易雪清注意到高处落了一个男人,长袍加身,带着半个面具,看不清什么样子。 那男人看着南灵的方向,缓缓说了句:“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赔了性命。” 随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易雪清疑惑道:“你认识?” 南灵面无表情:“不认识。” “爹!娘!”少女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那女孩朝着栈桥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跑来,一个踉跄摔倒在血泊之中。 一步之外,是她已无生气的父母。 “真是畜牲。”炽杨骂了一声,将刀收起去扶少女。 南灵望着这残忍一幕,叹了一口气道:“早些年漕帮大当家在的时候,倒也不这样。也算是侠义之帮,做的水路生意倒也没那么不堪。水患时也曾与医谷一道救助百姓,平日里还会帮忙驱赶倭寇。可前些日子,漕帮二当家投靠了南教,设局害死了大当家,清除漕帮旧老及大当家的家人,三岁的稚子也被活活淹死。自那以后,漕帮行事越发狠辣起来,简直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出谷时也曾与他们对上几次,一个个就跟疯了似的。” “南教?那又是什么?” 南灵神色一滞,垂下眼帘:“更脏的东西。”看着不远处哭的凄惨的少女,南灵低下头将身上的水壶递给少女说道:“姑娘,你如今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你可有去处?” 少女还是在哭:“我父母本就是逃难来江南的,我在这里已无亲人了。” 南灵闻言道:“我乃医谷弟子南灵,医谷可收留孤女。若你愿意,便跟着我走,采摘药物,学习医术,也可避你风寒,管你一日三餐。” 少女听了连连磕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救我,我愿意!” 因漕帮一事,众人心情皆有些灰暗,易雪清心想,中原果真如岛上说得险恶吗?后面,那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就没有停过。灵薇一路安慰不断,人家父母双亡,最是心疼时候,可不知为何,她竟听得有些头疼。 又骑马行了一段时间,眼前的官道逐渐换到了小道,周围树木也越发高大起来,郁郁葱葱下尽是阴影。 又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一山谷出现在众人眼前,天空湛蓝深远,河流绕谷而过,周边一树一树的桃花,虽已初秋,可那桃花却仍然盛开。既是美景,也是奇景。 “南师姐!”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易雪清朝远处望去。 那谷口前,站了一蓝衣小姑娘。服饰形式与南灵有些相似,十五、六岁的模样,明眸皓齿,梳了一个较低的双环髻,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手里提了一盏琉璃灯,乖巧的在那里站着。 南灵翻身下马,把怀里的小包递给她。 “云溪,你的灵芝,诺,选的都是最好的。”语气里尽是温柔,与面对曹二他们时判若两人。 随后她又说道:“以后啊,你需要什么外面的药材,跟师姐说,师姐给你带。不要再私自跑出谷了,外面很危险。” 苏云溪接过软软糯糯的说了声:“是。”随后又看向南灵后面的四人,拉了拉南灵的袖子,轻声问道:“南师姐,他们是谁啊。” 南灵指了指易雪清几人道:“他们啊是自海外而来的侠士,来医谷有事的。至于那位绿衣姑娘是我在路上救下的孤女绿篱,一会我带着他们去寻掌门。你就帮我把绿篱带到杏林居,去找叶师姐,如何?” “好!” 易雪清上前一步,抱着长刀对苏云溪拘了一礼,便跟着她们进入医谷。 进入谷中,更是别有洞天。五步一花,十步一树,花树参差,相得益彰。小溪漱漱,鸟儿清鸣。轻风微抚间倒真像个人间仙境。 时不时有提着筐,抱着兔子小猫、拿着医书的医谷弟子走过,易雪清看了一会。想起南灵揍人时的场景,这宛如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医仙们都会那么凶猛吗? 跟着南灵来到一开阔之处,似是一座广场,环境幽静。周边溪流环绕而过,广场上有不少医谷弟子席地静坐,闭目不言。那广场四周搭起宽阔的木桥。走过木桥一宏伟木殿映入眼帘,大殿上方有一竖匾,上书芷兰殿。 “掌门尚在午睡,你们先在偏殿等候。青瑶,先带几位客人去偏殿,沏上茶水,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是。”旁边迎上来了一位弟子,向众人做出请的手势。众人示意,便随着她去了。而南灵,径直走进了大殿。 偏殿内,易雪清饮着茶。这医谷的茶水不知是用什么泡的,气味清香,异常甘甜。青瑶沏好茶水后便出去了。此时殿下无人,乔灵薇便起身左看看,右看看。 “师姐,这医谷是真美啊。气息温润,环境宜人。感觉我都舒服许多了呢。” 易雪清看了她一眼道:“这幽静之处,声音还是轻些好。你的药呢,今日可有服用?炽杨呢?” 乔灵薇拍了拍脑袋说道:“哎呀,差点忘了,沈先生给的药。”说罢便从腰间的小包掏出一粒药丸,回到座位坐下,混着茶水服了下去。 炽杨也掏出一模一样的药丸服下。 第7章 清荷引梦曲(2) “别说,自从沈先生医治以后,这心魔压制的好有成效,我已经两年没有头痛过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让我跟你一起出海,再寻什么医师,沈先生治得不好吗?” 易雪清把茶杯放下,想起来出海前岛主的话。 “好是好,可是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说不定会有更好的。” 过了一会,青瑶便走了进来。向几人做了个手势道:“掌门有请。” 三人走进大殿,掌门叶澜正坐在上方。一只手抵靠着头,睡眼惺忪,似是刚刚睡醒,南灵则乖巧站在她身侧。 “听南灵说,你们来自海外,来医谷有事相求?”声音慵懒间还打了一个哈欠。 易雪清递上拜帖道:“晚辈三人自海外之地浮洲而来,奉掌门之命前来医谷,我们岛上染了怪病,想求医谷医治,再派医师上岛,用引梦之术,医治我浮洲弟子心疾。” 叶掌门接过拜帖,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浮洲......心魔......” 叶掌门正坐起来,扶着额头,微微叹息:“我们医谷倒是与浮洲岛,有些旧缘。当年,先掌门还在的时候也提起过你们岛主,既然你们不远万里,渡海而来,医谷怎会有不管之理。”她顿了顿,“我先给你们看看吧。” 说此,叶掌门站起身来。 “心疾,需得引梦。你们随我来后室,南灵,你也跟着来。” 后室内,叶掌门于一方垫上坐下,抬手招呼了一下易雪清,示意上前。 易雪清却退后一步,摆了摆手。 “不,我八岁才上岛,运气好没有染上,先给我师弟师妹们看看吧。” “哦?那你上前,坐着。”叶掌门指了指乔灵薇,乔灵薇乖巧的上前坐下,圆圆的眼睛有些不安的盯着叶掌门。 只见叶掌门点起熏香,室内缓缓萦绕起烟雾。她点燃四周琉璃灯,帷幕也缓缓落下,众人识趣的退出帷幕外。 厚厚的帷幕外,易雪清只看得隐隐约约的人影晃动,还有一阵阵铃铛晃动的声音。和南灵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忽地闭上眼,静下心去聆听那声音。 恍惚间,她好像进入了一片梦境,踏上了一条曲径通幽的路,路的尽头是一间木屋。周围一片黑暗,只有那木屋闪着微弱的光。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木屋前,她想正想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出了一阵女人哭喊的声音,凄厉又伤心。她的手顿住了,突然铃音停了。 易雪清猛的一睁眼,刚刚这是......呃,好像有点不舒服,心脏怎会跳的如此之快。 此时,帷幕也打开了。易雪清赶紧跑了过去,乔灵薇眼神空虚,坐于垫子上,无论易雪清如何摇晃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莫急。”只见叶掌门轻轻的摇晃了一下铃铛。 乔灵薇突然瘫坐下来,如脱水的鱼一般瘫在地上捂着心口,重重喘着粗气,眼神充满了惊恐。 “师姐......” 易雪清见她虽有些面色发白,但气息却稳定了许多。 乔灵薇靠在易雪清身上说道:“我感觉舒服了很多,好像被减轻了什么,就是心跳的慌。” 叶掌门缓缓开口道:“方才在书信中贵派掌门道浮洲之心魔,是浮洲丹汞之顽疾,蚕于心智。药石只治其表不治其本,我医谷精神术精髓,梦之一术。观梦引梦控梦,深入心疾,或许有所医效,你们且先留下吧,我自会安排人与你们医治。待医治好了,再派人与你们上岛方才安心不是?” 说完又打开始打哈欠。 易雪清看着叶掌门,这掌门怎么感觉一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难道门中事务,太过烦劳? 她望向南灵,南灵垂下了眼眸,神情晦暗。 他们三个随后就被医谷弟子引了下去,且先安排住处。 内室 几人走后,南灵走上前,为掌门倒了一杯清茶。 “灵儿,你说该安排谁给他们医治?” 南灵道:“您说还能有谁呢?如今这状况,整个医谷上下,引梦术有所成者也就你我二人。您......这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七八个时辰都在梦中......钻研,且还有门中要事要处理,这样看下来还能有谁呢。” 叶掌门笑笑:“你知道我是想让你去的,门中多排挤梦术,正愁没有机会让你施展一下。待你将这两位海岛来客了医治好了,我自然是手段将梦术重新拔起,就要你自己敢不敢应了。” 南灵单膝下跪向叶掌门行礼道:“弟子南灵,主动请缨以引梦之术治浮洲弟子心魔之疾。一切后果,由弟子一人承担。望掌门应予。” 叶掌门满意的扶起她。 道:“好,对了,灵儿。听说你又出谷了,流言谤身,逃避无用,纷纷扰扰下只会庸人自扰。若以后心中若有不快,来找我一同入梦清修便可。” “......是。” 易雪清几人随着青瑶来到一处居所,花草旺盛,周围有许多小药庐,药香弥漫。 乔灵薇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的找着青瑶聊天,青瑶许是也不烦这个小女孩,基本上有问必答。 “青瑶姐姐,医谷的引梦术好厉害啊,你们是人人都会吗?” 说到此,青瑶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黯淡说道:“幻术世间皆有,但精神术则是医谷独创,入医谷者每人皆可学。但......基本上只是一些粗浅的安神术,不能控梦指引也不能医治心疾。只得些许安神之用......精神术的精髓,梦术如今医谷大成者只有......” 说到此,青瑶正面看见有几个医谷弟子前来,便嘘了声。 “叶师姐。”青瑶向领头的女子弯腰行了个礼,易雪清几人也向其拱手行礼。 那女子点了点头,看向易雪清等人问道:“他们就是南灵带回来的人?” 青瑶颔首道:“是的,是从海外之地浮洲岛来的客人,于医谷求引梦术医治心疾的。” “引梦术?”那女子尖瘦的瓜子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易雪清等人,直让易雪清感到不舒服。 “那你们可要多加小心了。” 说罢,便领着后面的弟子走了。 “这人谁啊,怎如此无理。”乔灵薇有些气呼呼的问道。 “嘘。”青瑶连忙向乔灵薇比了个手势。回头见人走远后,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人是医阁的大师姐,叶阁主的徒弟,叶眉。你们以后在医谷居住,见了她还是离远一些好。她这个人不太好相与,又不太待见梦术。你们平时就莫要与她对上,若因为医谷的事膈应到你们也不舒服。” 易雪清看向叶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医谷......精神术、梦术、引梦......这背后究竟是有什么讳莫如深的事。 南灵从芷兰殿出来,正想去找藏月问问自己的暗器做的怎么样了。刚走没几步,就迎面撞上叶眉,本不想理她,直接走过去,结果这人偏生嘴贱的很,偏偏要拦着南灵的道。 “哟,我当是谁呢。那么没眼力见,原来是南师妹啊。怎么又出谷野回来了啊,医谷还真装不下你,在外面呆的时间恐怕比谷内还长。也是,这习的妖术,少呆在医谷,医谷弟子也少担一分风险,祸害外面的人总比祸害医谷的人好。” 南灵不怒反笑道:“我也当是谁,这论嘴臭啊。还是当属叶师姐,平日多漱口,一个医者若有口疾多让人笑话啊。” 叶眉怒道:“医者?南灵你嘴里也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有医者的样子,医术荒废多久了?倒是整日钻研妖术来得起劲。你可要当心啊,你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别某日也落得个全谷诛杀的下场。” “那就不用叶师姐操心了,我习精神术,钻研控梦引梦,那都是叶掌门应允的。你若有什么疑惑大可找掌门解,至于你那么醉心医术,那就好好看你的医书,好像上次考核苏师妹夺得魁首,你却连个排名都没有进。 若他人也就算了,你可不一样。这医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可是叶师叔亲传弟子。也不能说叶师叔教的不好吧,毕竟她其他弟子可都是进了排名的,可你......哈哈,算了,我还要去取我的东西,就不陪你耗了。” 刚擦肩过去,就听的叶眉压着怒气的声音:“叶掌门,当年也不过跟你一样是个妖女。若不是当初先掌门骤然离世。她师姐把她接回来,医谷哪有她的容身之地。结果本指定掌门之位的风师伯继位没多久就被刺杀,这期间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头被打的歪向一边。登时就红肿了起来。她气急,向南灵打去,却被南灵一脚踹翻在地。 “劝你慎言,妄议掌门是可以处以门规的。虽然叶掌门心慈,素来不忍心处罚弟子。但是管教的师叔师祖们可不那么想,到时候,扔你去迷谷饿上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见她脸色开始发白,南灵又凑近,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开口:“我这是在救你啊,师姐。明白了吗?” 叶眉在这谷内温暖的微风下,竟觉得有些发寒。 “多谢南师妹,受教了。” 南灵轻蔑的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她的东西可还没取呢。 叶眉看着南灵离去的背影,不觉攥紧了拳头。 “南......灵!” 夜深人静,易雪清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为何,来到中原以后,她总睡不好。明明这里是自己的故土,怎么还水土不服了。 盘坐在床上,屏凝心神,气沉丹田。缓缓闭目,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不行!仍是心烦意乱。既然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夜间的医谷,格外寂静。只听得溪水潺潺和夜莺低啼的声音,舒缓的夜风袭人间,易雪清心神渐渐平静了不少。这医谷,若非门派,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沿着小路走了一会,月光朦胧下她又听到了那个铃音,忽近忽远。她循着铃音走进一片树林,这林子和外面的树林不大相同。树影虚缈,月色黯淡。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似有似无的味道。易雪清寻着铃音且越往里走,那些树影越是相同,而那个铃音依旧忽远忽近,仿佛在身边又仿佛在他处。而易雪清眼前的画面也越发飘忽,这天好像突然变亮,眼前的树林也消失了。 她正身处一港口,厮杀声惨烈,码头上一些人正与一群黑衣人缠斗,那群黑衣人节节逼近,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在那后面还有个黄衫女子,她一边抱着怀里的女孩,一边手里握着刀在众人的掩护下,杀出一条血路,跑向那停泊的客船。 女孩的哭喊声、人群里的惨叫声,还有刀剑贯穿身体喷洒而出的鲜血,其景可怖。 易雪清听着女孩的哭喊声,欲拔刀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且脖子像是被人扼住,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 第8章 清荷引梦曲(3) 恍惚间,她看见一束光,刺得她闭上了眼睛。再睁眼,又回到了那片树林,而眼前是提着灯的南灵。 南灵看着她说道:“你可真不小心,竟走到这迷谷来。若不是我正好在这里修习引梦术,碰巧发现了你,你可就迷失在梦境里了。” 易雪清摇晃了晃了头,扶额说道:“梦境?我是寻着你的铃铛声进来的,不知怎么就恍惚了心神,眼前景象都变了。” “我的铃铛声......按理说,我在迷谷内,这林子隔那么远,这铃铛声你不可能听到啊。” 易雪清道:“我自幼听力就好。” 南灵:......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引你出去吧,你并非医谷弟子,这地方你待不得。” 南灵提起她那盏灯,易雪清才注意到她这盏灯发出的光竟然是蓝色的。虽是柔和,可在林间亮着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提着灯的女子此时偏过头来温婉一笑,如同林间皎月,皓洁明亮。 易雪清看的竟怔了一下,半响道:“南灵我想问你,医谷......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去深习梦术了吗?” 南灵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以前是有的。” “那现在为何?”易雪清问道。 南灵淡淡道:“都是医谷的一些旧事了,原本医谷为风家祖师所创,她是几百年一名贵族女子,心志高远,医武双绝,还在晚年悟出了医谷之绝精神术。可疏离人之心魂,治药石不治之症,她中年时创立医谷,本意是难忍世间女子被买卖成风,饱受欺凌虐待。 耗毕生积蓄,创立此派,庇护女子同时教她们学医习武,因医谷医术精神术皆冠绝天下,此派逐渐繁荣。后面她们成了亲,生的孩子有儿有女,除了大部分女孩,也有部分男孩学医习精神术。虽祖师初心是为庇护女子,但孩子毕竟都是医谷的后代,后任掌门们也就随之而去了。直到......” 她神情骤寒:“出了一个逆徒,他自幼酷爱修习精神术,少年以后因天赋异禀,又开始钻研更深一层的观梦引梦控梦。他是那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又出自医谷立派家族,风家。若以他的天赋和资历,以后再不济也是医谷一居之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此人心术不正,钻研梦术不用以救人愈疾。倒是控人予人心疾有一手,后来又残杀同门弟子,被我们医谷当时的掌门,也是他的师傅逐出师门。可这人心肠狠毒,他在引梦术的基础上又修炼出了摄梦术,可摄人心魄,趁掌门闭关之时,这畜生就用摄梦术杀了她。 外逃时又杀害了不少弟子,当时内定掌门是他的姐姐,也就是与你们浮洲岛主熟识的风掌门,因家族出了这么一个逆徒,整个风家都是争议纷纷,风掌门为了以示正听,不仅驱除了当时所有的男弟子。立下规矩,医谷女子所生的男孩送出谷去,可经商习武,不得学医学精神术。而针对精神术也从此也设下禁制,可简单安神之用,却不允许深习。 从那以后,医谷引梦、控梦、观梦三术成了禁制,门中也再无男弟子。至于生下男孩的母亲们,大都出谷了,舍不得孩子嘛。” 易雪清听后深感震惊,也就是说,现在谷内会引梦术的人才廖廖,而且备受打压,那她还能否指望医师上岛,若是医谷不能治,那她任务岂不失败?难得的机会,砸她手里? 她暗了暗神色,看了眼面前的南灵,并未将内心想法表露出来,而是继续道:“怪不得,从我进来到现在。没有看见一个男弟子。不过......叶掌门和你都是深习梦术的吧。” 南灵没有否认:“是,叶掌门是风掌门的弟子,天资聪颖,但她自幼偷习梦术,也因此不被风掌门所喜。十来岁时便离开医谷,去掉医谷弟子之称谓,闯荡江湖。风掌门弥留之际,叶掌门才匆匆赶回,本掌门之位是传于她的师姐,风掌门的侄女,但那位师姐性子温吞,被风掌门大刀阔斧改革过的医谷动荡不堪。 一心钻研医术,不善习武的她没多久竟遇刺了,此时的医谷群龙无首,几族势力都蠢蠢欲动,甚至有与外人勾结的。唯我师傅一人,有那能力主持大局,加之掌门刚继位时就留下遗言,让她继任掌门之位,她这才力排众议,坐上了掌门之位。” 易雪清有些唏嘘道:“想不到医谷竟有如此一段往事。” 不知不觉间,易雪清跟着南灵渐渐走出了迷谷,不远处便是他们的居所。 南灵道:“我很抱歉,未能一开始向你说明情况,我们确实存了点私心,想先治好你们再复兴梦术。不过你且放心,即使医谷只有一人会,也绝不舍弃你们,我就送到这里了。夜色已深,你早点休息,明日我就会过来,开始你们的医治。” 易雪清点了点头,向居所走去。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个蓝色身影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何?” 蓝衣女子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飘来一句。 “医者行医,是为天道,而这天下......总有药石不治之疾吧。” 第二日,易雪清三人等到日上三竿南灵才姗姗来迟。一进门还打着哈欠:“早啊。” 易雪清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已经午时了。” 南灵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我这修引梦术总是修的不知不觉的进入梦境了,放心啦,下次不会。” “南师姐~”苏云溪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 “你要的药材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南灵这又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易雪清也跟着走了出去,到院子里一看。 苏云溪抱了个小药箱在那里站着。 “南灵,这些是个什么?” 南灵边打开药箱边道:“配合引梦术安神的药,我这云溪师妹啊,配药配得可好了,以后啊,定是我们医谷医术最好的弟子。” 苏云溪腼腆的笑了笑道:“哪有,师姐又说笑,我这医术还抵不上你十年前的,对了,炼药的炉子还在那边小路上,本来藏月姐姐跟我来的,但是叶师叔突然找她有事。我刚刚抱着药箱,也不太抗得了。” “我去吧。”易雪清道。 “那就辛苦易姐姐了。” 待看见易雪清走过以后,苏云溪又眨了眨眼睛看向道:“师姐,你是不是把叶师姐给打了啊?” 南灵问:“怎么?她找叶师叔告状了?” 苏云溪噗嗤一声笑了,道:“那倒不是,昨日黄昏定醒,她脸上肿了一大块。叶师叔看见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摔的,可笑死了。谁能成那个样子啊,肯定就是让人打的,而这医谷能教训她的也就只有你了。” 南灵冷哼一声道:“她自是不敢告状的。” “为什么?” 南灵点了点她的头道:“你啊,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今日课业做了没有啊?听藏月说你可逃了好几天了啊,当心被罚抄书一百遍。” 苏云溪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说道:“我知道了。”又小声嘟囔着:“每次领课业都要看那人高高在上的样子,真膈应人。”说着便跑开了,宁愿被膈应都不要抄书。 静室内,南灵燃起香。又将药给炽杨服下,炽杨缓缓闭眼。 铃音作响,燃灯引梦。 过了半晌,南灵突感内息逆流,怎地好似有一个屏障,这浮洲的心魔如此厉害。想起昨日临走前,掌门的话:“那心魔之疾,由心入脑。内在浑浊黑暗,又似一堵坚墙不易侵袭,需缓缓为之,切莫强攻。” 南灵勉强顺流自身气息,内力放缓,才慢慢又窥得一二。 与此同时,浮洲沧澜阁。 沈思风处于室内,闭目静坐。门窗紧闭,室内悬挂的黑铃却无风自响。 渐渐地他睁开眼睛,手心翻转,铃声骤停。 “医谷......竟还有人?姐姐,你到底还是让引梦术活了下来。” 引梦术毕,南灵已是满头大汗。 这心魔之疾,果然了得。” 易雪清在室外看见他们出来,赶紧上前询问:“炽杨,南灵怎么样了,可还顺利?” 炽杨晃了晃头,说道:“师姐,我觉得还行。南姑娘果然医术高超,我呼吸间也没有那么浑浊了,内力压制那股浑浊时竟也没那么吃力了。” 易雪清正想感谢南灵,可刚一抬头。就发现她脸色惨白,汗流浃背,易雪清连忙上前扶住她:“南灵,你没事吧。” 南灵摇了摇头说:“我无事,这心魔果然不能轻视,需得日后缓缓为之。是我用力过猛了,不过没有大碍,回去睡一下就行。那汤药,你们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明日我再过来。” 易雪清有些担忧道:“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我没那么娇弱。记得服药,我先走了。” 易雪清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南灵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9章 清荷引梦曲(4) 夜晚,万籁俱寂。翠微居的屋顶,几个小酒坛子散落在周围。南灵独自一人饮着酒,她坐在屋顶,看着不远处的浮生树。面上没有任何神情,好似她饮酒只是在饮酒而已。 长风穿过屋顶,一道红色身影稳稳落在上面。 南灵回头瞟了一眼,道:“怎么来这呢,你又睡不着了吗。” 易雪清自顾自的坐到她身边,道:“对啊,睡不着也不想睡。就想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就看见这里有个身影,和你略像。就轻功飞过来了看看,还真是你。怎么,那么多酒坛子。有心事吗?” 南灵又嘬了口酒道:“没,单纯喜欢喝酒。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香。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更何况是我医谷的桃花醉,来一坛?” “行。”易雪清接过酒坛子,尝了一口,果然是柔润细腻,入口香醇。 “你看见那棵树了吗?” 易雪清顺着南灵目光看去,那不远处果真有一棵大树。那树稀奇,竟是长于水中,枝干粗壮,叶子茂盛。但那树叶竟是银白色的。在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树?”易雪清还从未见过这种树。 “这是浮生树,医谷独有。听闻是医谷初任掌门在东海所求之物。精心种了数年也没见长个苗子,气的直接扔水里了。结果掌门刚去世没多久,竟在水里生根发芽。几百年过去,长成了参天大树,也成了医谷奇景。医谷山门开放以后,还吸引不少和尚道士过来悟道参禅,我倒听不懂什么禅意,只是对着那树喝酒,更具酒兴。” 易雪清瞧着那树,虽是奇景,但她也没有品出什么禅意。但看着南灵身边几个空空的酒坛,不由问道:“你很喜欢喝酒吗?” 南灵又和她撞了一下酒坛,道:“我娘喜欢喝,但她不让我喝。她去世以后,我挖出了她的藏酒,就那一口,那一刻间就爱上了。后来跟我同居所的师妹也是爱喝,常常与她比酒量,一来二去,就更爱喝了。雪清,你如果会饮酒的话,以后便常来找我喝酒,一个人总是有些无聊。” 易雪清尝了一些,这酒还真是堪比琼浆玉液,但她酒量着实一般,半坛子就已经有点头昏了,便不再喝了。 “你那个师妹,怎么不叫她陪你?” 南灵笑了一声道:“她啊,跑啦。离开医谷了,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南灵似乎找到了纾解之法。在每一次的引梦治疗中她学会了循序渐进,抽丝剥茧。慢慢置身那混沌黑暗当中。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心魔有一股旁的瘴气,她本想纾解这瘴气,却一用心法,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她每每压制心魔,它又如毒蛇一般游出来,她压制心魔,它又压制她,以此重复。 似乎并不是在治疗,更像是在与谁斗法。 不过在炽杨乔灵薇看来,心魔似乎有了更有效的压制。在某日治疗后,炽杨正想继续服用沈思风所给药物,但是瞧见旁边药炉上煎着的药,不知为何,近日总感觉体内气息对流。莫不是药物相冲?想了想还是把药放了回去。 又过数日,听闻医谷今日采摘药材,一大早,乔灵薇兴冲冲的就跟着苏云溪去了。还顺便拉上了自家师姐,至杏林居药园时,园子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医谷弟子。南灵也在其中,一袭飘逸蓝裙也换成了窄袖,易雪清瞧见便径直走了过去。 不知是否因为天色不好,衬得她整个人神色厌厌,双目疲倦。但在看见她的一瞬,又恢复了几分光彩,招着手唤她过去。 医谷药园很大,药材种植都是划分区域的。分人而采,易雪清和南灵,恰好二人被同时分在三七种植园。 南灵见易雪清拿着药锄,不由揶揄道:“你会挖药吗?别一会连根都挖断了。” 易雪清立刻反击道:“我们浮洲也是有种植药物的,我以前可是年年都随着丹鼎阁的师兄采药。别瞧不......” 药挖断了。 南灵白了她一眼,又向不远处管理的叶姗招手示意。 叶姗过来以后,南灵扯起土里的三七,扔进叶姗的竹筐:“挖坏一个,晒干直接磨成粉吧。” 旁边的易雪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纯属意外。” 夕阳西下,才将将收工。 听说医谷将秋梨制了糖,乔灵薇便蹦蹦跳跳的跟着苏云溪去桃源津讨梨糖吃了,看来这小姑娘还玩的挺开心。 众人散去,南灵的手里不知何时提了盏灯,易雪清目光扫过她的手心,从挖药的时候她便注意到她掌心发黑,转头看向她,天色昏暗,她的面色比天色还暗,像是被什么邪祟缠上的郁色。 她缓缓走过来,易雪清关切问道:“怎么样,这几日医治我师弟妹们很累吧,只有你一人医治,我们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如果那心魔实在是太厉害,你就缓缓吧。” 没哪个医者会承认自己无能,南灵摇了摇头:“怎么会累,用引梦术都是这样,你不懂其中奥秘罢了。只是.....”她顿声道:“毕竟是头一次接触这病,难免有些看不清,我按照所学医法,总感到瘴气横生,难以纾解。你们浮洲的心魔究竟是何物?只是丹汞之毒吗?说清楚我也好对症下药。” 易雪清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浮洲是素来都以丹鼎之术辅助习武,但是百年来一直安然无恙的,直到十年前岛上陆陆续续有人疯癫,变得不受控制,岛上的医师说是因为常年炼丹,朱砂之毒,可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废除已经练了百年的丹鼎术,就出来寻个病因,医谷精神术冠绝天下,师尊才让我前来,没成想竟因一个逆徒被禁了,还好有你这般固执的人,否则我们浮洲岂不求医无门了?” 眼瞅着整个医谷只有这医仙能治,她可得把人哄好了,到时候无论是坑蒙拐骗,也得给这人诓岛上去。 什么朱砂劲那么大?武当山都练不出来吧,南灵心想。 “是吗?”她笑了笑,“世间无论何种医道,总有寻者,我不会让你们求医无门的。”她思索一下,又开口道:“若有一日,我与你同返浮洲如何?” “什么?真的吗?”易雪清有些不可思议。 “对,难得碰到难症,自然要去看看是病因。我们医谷梦术立意便是医天下药石不治之症。若非出了一个败类,污了引梦之名。风掌门怎会下禁令,引梦术又怎会落的如此境况。若有那天,我与你去,为引梦正名!” 灯火微明,映照女子一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的双眸,所闪过的光亮远比她仙姿佚貌的容颜更引人注目,原来平日里冰冷高傲的面庞下,还是一颗赤子之心啊。 浮洲沧澜阁 沈思风已经闭门三天未出,元辞冰端着饭菜在门外徘徊。倒不是多担心他,只是师尊指她进沧澜阁那日便有过交代,注意此人动向。 他究竟想干嘛? 此时房门打开了,沈思风走了出来。 元辞冰恭敬屈膝:“沈先生,饭菜。” 沈思风冷冷道:“不必了,我这几日辟谷,不进食,你去替我寻些朱砂来。” “是。” 元辞冰走出沧澜阁时,天色昏沉,风雨欲来。 看来又是一场暴雨。 昏暗静室,沈思风燃起一盏灯。这灯竟是黑铁所制,灯芯红色火焰燃起,火浪凶猛,如笼中野兽。似要突破那铁网而出。 沈思风在半空扬起一把朱砂,火焰变成一缕红烟,满室盈绕。 “小姑娘,你也玩够了吧。” 而屋外已是疾风暴雨。 此时,医谷竹屋外 易雪清和南灵对坐于石桌前。上面摆了一副棋盘,星罗宿列,云会中区。白棋形成合围之势,黑棋似是无路可逃。却忽起违阁奋翼之势,从侧角杀出,旋进旋退。黑白两棋,交相侵伐。黑棋挑敌诱寇,又引白棋入阵。后又挑起先锋,斩其后路。待白棋欲突围之时,已下险口,四面隔绝。 “我输了。”南灵道。 “想不到,你久居海外。对中原的围棋如此精通,师承何人?你们浮洲也有如此围棋高手。” 易雪清不以为意:“浮洲占星卜月,甚爱钻研纵横之术,自会下棋。不过我的棋艺不是浮洲教的,是我娘多年以前留给我的一本《仙机武库》,我自己个儿照着学的。” 南灵拈起一枚棋子,两指磨搓。喃喃道:“那你天赋倒是可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芳菲林寻上一人,我从看不透他的棋局,到时候若你去,他定极乐意与你对弈两局,你顺便帮我好好看看那棋局,是何意。” 易雪清笑道:“行,不过这人是谁啊。” 南灵将棋子掷回棋盒中,答曰:“一个怪人。” 夜色不早了,南灵也该回去了。易雪清正起身准备送她。却见竹屋门打开,一个身影,由暗至明。 “炽杨?” 炽杨只着中衣,手里握着刀,直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还拿着刀干嘛?”易雪清见他不回应便走上前去看他。 突然,炽杨眼睛睁开,瞳孔如血红一般。 “小心!”南灵扑上前去,抱着易雪清滚向一边。而自己手臂赫然出现一道口子,鲜血潄漱的往外流。 还容不得她们反应,大刀又直直挥来。二人赶紧散开,二人手里都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得不停躲闪。 “炽杨,你醒醒!我是你师姐!”她知道,最坏的事情可能发生了。 可炽杨好似置若罔闻,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木人一般。只顾冲着二人,不断砍杀。 “唰唰”南灵袖里的银针,打到炽杨的刀上。一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来引开他,你快进屋拿你的刀!” 易雪清拿着长刀冲出来的时候,南灵已经被炽杨一刀震飞,重重的摔在了树下。 她嘴角淌着血,对易雪清喊道:“你小心,他现在毫无理智且力大无穷,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我的银针对他毫无用处。”话音刚落,便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长刀相击,“铮”的一声响划破了夜空。易雪清不忍伤了炽杨,只得边挡边退,很快,胳膊上就挂了彩。 自己也被逼到角落,本想从他侧旁滑过去。却被击中后背,易雪清顿时口吐鲜血,长刀也落到一边。 炽杨缓缓举起刀,从高处对准易雪清,欲要砍下。 “炽杨!”在最后一声嘶喊中,她的双眸满上一抹血红,死死咬住嘴唇,猛然跃起,长刀如雷,一击贯穿炽杨的腹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缓缓清醒过来:“师......姐......” 易雪清则怔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她刚刚杀了自己带出来的师弟,她惨叫一声,扔下刀冲了过去,尝试着用手捂着他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炽杨望着着眼前的女子,慢慢张开了口,声音惨淡又痛苦。 “师姐,没事......我头不疼了。” 月凉如水,四周凄凉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浮洲 红烟散去,火焰却重新燃起,照映着老者扭曲的面庞。 第10章 清荷引梦曲(5) “废物!”沈思风托起灯盏,火焰跳动。他看着燃动的火焰,笑容阴森。“不过......成功一个总是好的。对吧,易雪清。” 静室昏暗,火光绵长。照在墙上,似鬼似魅。 乔灵薇起床的时候,头痛欲裂。莫不是昨晚受了风寒,还是苏云溪制的冰饮子多饮了一些。 从房间出来,很奇怪。师姐和炽杨都不在,院子里却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师姐!炽杨!” 乔灵薇或许今生都忘不了这个场景。 院内狼藉一片,地上血迹斑斑。风声呜咽,吹起院子里白布的一角,露出的红色发绳是她亲手所制,赠给炽杨的生辰礼物。 易雪清坐在一边,双目空洞。身上缠着纱布,隐隐还往外渗着血。南灵站在她身旁,面色惨白,轻声安抚。周围还围了几个医谷弟子,窃窃私语。 “灵薇......”易雪清看见了她,一开口,声音如老妇一般沙哑。 乔灵薇只觉头痛欲裂,随即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易雪清坐在她身边。 未语泪先流。“师姐,炽杨他......” 易雪清神色惨然,点了点头。 乔灵薇只觉心口一痛,悲痛欲绝道:“这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 “不是何人,是昨夜炽杨心魔爆发。突然攻击并打伤了我和南灵,后不忍杀我,在痛苦之下,选择了......自尽。”话到后头,泫然欲泣。 乔灵薇愣住了,喃喃道:“心魔......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他都可以运起内力了,怎么会......” 易雪清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心魔瞬息万变,许是被压制久了又突然冒出。炽杨一时失察,没能控制住。” “那南灵医治难道没用心吗!” “灵薇,住口!”易雪清呵斥道。“南姑娘这些时日,对你们的医治如何上心,你自己不是没有眼睛。医者救人,尽力而为,我们是上门求人的,心魔是定数,避无可避,怨不得他人!” 乔灵薇不语,只是默默垂泪。 却没注意到抱着她的人身体越发的紧绷,易雪清只觉嗓子发干的厉害,尽量放低了声音轻轻道:“灵薇,师姐不是一个好师姐,辜负了师尊的嘱托,没有照顾好你们。你知道吗?医谷其实除了南灵和掌门,已经没有习引梦术的弟子了,南灵失败了,我们带不了医谷的人回去的。若你想要回浮洲,师姐送你回去,我要去华山送一封信,再找找有没有能医治心魔的医师,我一人去寻那医治之法,迟早有一天,我会把医师带上浮洲岛的。” 乔灵薇猛然起身,语气坚定道:“不,我不回去。师姐,你说的对,心魔本是宿命,我们已经出岛了,迈出了第一步就一定要找下去,绝不可能全部指望一个沈医师。炽杨或许命途如此,这并不能说我们出海错了,若我回去,成了什么。我不能回去,我要继续,我要跟你走,你就是我的好师姐,从小到大,我没有不信任过你。” 易雪清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决心,内心莫名揪了一下。 “那就一起走吧。” 南灵那日受了内伤,又因强行使用引梦术耗费了大量心神。本想再去看看乔灵薇,结果自己先倒下了,被抬回翠微居,昏睡了整整了一日。还是来去祖师来了,才把她救醒。不过现在醒来心神也是涣散的。只得先在药池泡着静养。 那夜的事,对她冲击极大。她也知道,叶眉等人也一早将事闹到了芷兰殿,要将她惩治。这她倒也不在意。只是昨夜炽杨猩红的双眼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本以为,她引梦术有所成,自叶掌门接任掌门,她可以光明正大习引梦术后,她所医治的心疾,数不胜数。即使心魔棘手,也不过是心疾。不是已经有成效了吗?为何会这样,她究竟错在了哪里。想着想着,她的头竟也开始疼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把头也埋进了药池里。 “灵儿。” 南灵探出水面,是叶姗。 “师姐,何事?” 叶姗神色隐晦,叹了口气道:“掌门有令,让你一会去芷兰殿。” “我知道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那群人总是这样。那么见不得她,那么见不得引梦术。 叶姗见她神色不好,出言安慰道:“灵儿,你也莫要过要自责。心魔之疾,本就难料。你已尽力,一会无论那边说些什么难听话,你都莫要搭理。掌门毕竟也出身于引梦术,定会向着你的。” 南灵苦笑了一声。她知道啊,掌门定会向着她。可是这次这次针对的不仅仅她啊。 竹屋外,院子里。乔灵薇呆呆的坐着,手里攥着炽杨的头绳。她刚刚和师姐火化了炽杨,昨日早上还和自己说话的师兄,今日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怎能受得了,屡屡失态。易雪清无暇分身照顾她,只得先让她回来,自己去处理后事。 此时,苏云溪悄悄的从外面探了进来。声音轻轻:“灵薇......” 乔灵薇见了她,脸上也没有多的神情。凄凄道:“你来做什么。” 苏云溪提了一个盒子,道:“我来看看你们,给你们送点吃的。” 乔灵薇还未开口,记得听得院外传来声音。 “苏师妹,你来这干嘛?不怕她心魔爆发把你给伤了?当真是个不惜命的。” 乔灵薇噌的一下站起来,正想怼回去。但又一把被苏云溪按下。 “叶红,我去哪里和你有关系?你有空关心我的行踪,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乔灵微看向那院外的女子,瓜子脸细长眼,倒是和之前那个嘴贱的女人七八分相似。 叶红讥笑一声道;“我好的很,倒是你要小心。平日里跟着那修妖术的混就算了,现在又和这带心魔的往来密切。想到他们以后还要待下去。唉,我这做师姐很是为你担忧啊。” “你不必担忧。”叶红突感背后一阵寒意,这易雪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把她狠狠的吓了一跳。 “我们自会离开。”女子一手拿着长刀,一手抱着一个小坛子。那是她师弟的骨灰。 “那......那自是最好。”叶红不知为何,觉得她这股寒气瘆得慌,话还没有说完,便逃似的跑了。 “师姐。”乔灵薇直到现在还眼泛泪花。 易雪清把骨灰盒小心翼翼的收好,想起来的路上那些医谷弟子的眼神,心绪烦扰。 “易姐姐,你们要离开医谷吗?不要因为叶红的话就如此,她和她姐姐一样嘴贱。”苏云溪在一旁说道。 “嗯,这些时日多有叨扰。对于心魔,医谷已经尽力了。天地之间,自有广阔。或许他出,自有解法。且我们出海,本就应多历练。若不多见中原风情,出海还有什么意义呢?” 易雪清思绪万千,医谷不行,炽杨死了她已经无法向师门交代。再继续耗在这里有什么用?她又摸向了胸口藏着的那封信,华山...... 自始至终,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第二天一早,易雪清二人便去了芷兰殿向叶掌门辞行。 叶掌门听到她们辞别,轻叹道:“此次之事,我医谷也有责任。我当时存了私心,想让南灵重起医谷引梦,隐瞒了你们事实,我心愧疚,你们大可继续留下,我可亲自为你那小师妹医治。” 易雪清摇了摇头道:“掌门不必了,医谷梦术凋零,我们上门,您并非舍弃,而是选择医治已是尽力。我若是你,我也会这样做,不过浮洲心魔,瞬息万变,我与师妹二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前往江湖,说不定江湖之中,自有奥妙。” 叶掌门闻言道:“既然你们去意已决,我也不便多挽留。来日若回到医谷,我医谷自以薄酒相待。” 易雪清走后,南灵缓缓从屏风后面出来。 “怎么不见她?” 南灵看向殿外,那个身影已经缩成一个小点。 “我无颜见她。” 叶掌门叹气:“华佗,孙思邈也不是出来就是顶峰的,医术精湛的人,路上都是行过的白骨,更何况是处处受打压的引梦术,我想,她并没有怪你。” 南灵道:“我知道,所以才无颜见她,话说,她们已经闹了好几次了。您打算怎么处置我啊?” 叶掌门眯眼:“你觉得呢?” “老办法呗,出去躲一阵。正好华山的雪莲快长好了,我去替了藏月的活,也省的她们天天看着我这个妖女喊打。” “妖女?”叶掌门笑了笑道:“当初他们对我也是一口一个妖女,可如今呢?还不是恭恭敬敬的喊我叶掌门。” 叶掌门说罢从底下抽出一本书,书卷泛黄,似是旧书。 “这个给你,去外面时看。且要小心保管,莫要让他人看了去。” 南灵打眼一看,一时瞪大了眼珠。 “观梦术?这,这不是禁书吗?” 叶掌门笑道:“以前风掌门在的时候是禁书,现在不是了。反正我早就看过了。精神梦术三大术,引梦、控梦、观梦,观梦术乃是梦术之精髓,可观人之过往记忆痛苦之源,你学梦术怎可不看。只是那群烦人的平时盯着严实,我不好予你。如今你出去,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在外面好好看,如今医谷精神术有所成的弟子,只有你一人了,你好好学,莫要让医谷梦术断绝,这样我也放心。” 南灵跪下,朝着叶掌门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掌门放心,弟子定不辱使命,医谷梦术绝不会绝于我手。” 天色黄昏时,易雪清带着乔灵薇出了谷。忆起来时,心中不免又泛起一阵酸涩,炽杨死了,想要治好他们解浮洲之忧暂时是不可能了,手摸向怀里的另一封信,她才不认输,也不能写信回去告诉医谷的情况,大不了一边习武,一边去找这些会精神术的医师,找一个带回去就行了。 这般想着,刚刚出谷,便见一个人影,立于一匹白马前,正喂着马。 “南灵?” 第11章 金陵烟波少年愁(1) 南灵瞧见她,眼神不由的有些闪躲。这倒让易雪清心里十分不自然,按理说,南灵是替她担了责。 “雪清......巧。” 易雪清注意那匹马上已经驮了两个包袱,好奇问:“你这是要出谷吗?” 南灵的手僵在马鞍上,声音里不免带了丝愧疚与尴尬:“对,华山的雪莲快成熟了。掌门派我去收,刚出来,这马好像前几天没吃饱,不肯走。我只得停下给它喂些草料,结果正好碰上你们了。” 华山? 易雪清脑子飞速转动,寻什么医,现成的人选!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抓住了她的肩膀:“我之前还在医谷寻你呢,可他们都闭口不言。我想找你道别都不行,没成想在这碰到了,我们正好也要去华山,为我师尊的旧友送信,不如一起同行吧,也好有照应。” 南灵面露迟缓道:“你......不怨我吗。” “怨你什么?”夕阳下,红衣女子表情略带悲怆,却又作出一副强行宽慰自己的模样:“我们在出海那刻就已想过无数种结局,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是炽杨的命,也是浮洲的命,你是医师不是神仙,将一切罪过推给你,我们成什么人了,南灵,我当你是朋友的,是以一个朋友邀约你同去华山,我既心里无负担,你又何必犹豫踌躇?” 医谷年年医闹上百起,南灵不知看了多少因无力回天,病人亲属发狂大闹的,即使尚有理性,也难免心存怨怼,黯然离去,当真没想过,这人的心胸如此宽阔,她多年受排挤冷淡的心,莫名有些温热。 比起易雪清,乔灵薇心里可不快意,伸手去够师姐的手,想要表明自己心胸没那么宽广,不想跟与师兄之死有联系的人同行,反被易雪清一把抓住,带到了跟前。 “南医师,我跟我师妹可是人生地不熟,又去了个师弟,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怎么,这个时候你就忍心扔下我们吗?让我们俩雪上加霜吗?” 南灵连忙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易雪清得逞一笑:“那就上马吧。” 几日后·金陵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易雪清南灵乔灵薇三人坐在临水茶馆前,那秦淮河上,装饰着轻纱的秀船里一阵悠扬的小曲儿传来。 “真不愧是天子旧都啊,高楼玉宇,市列珠玑,可真热闹!”易雪清一盏茶饮尽,忙不迭又向里屋喊道;“小二,上茶!” 南灵看了她一眼:“你已经喝了两盏了。” 易雪清拿起盘里的桂花糕。 “这茶真香,沁人心脾,而且茶气氤氲如云雾,甚是赏心悦目,还未见这般的茶。” “客人好眼力,还真让您说对了。此茶就名云雾茶。”小二端着又一盏云雾茶上桌。 “这云雾茶乃是我们金陵特色茶,只有金陵独有。长于钟山南麓,茶树长的高,周边云雾缭绕。摘下来以后,泡在茶盏里,有氤氲的云雾状,所以此茶名曰云雾茶。” “倒是有趣。” “好嘞,客观慢品。”小二收起托盘,又去忙活下一桌了。 乔灵薇没有在茶座上坐着,倒是跑去了岸边。托着个腮,细细的听着那秀舫里传来的小曲儿。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声音婉转悠扬、清脆悦耳,乔灵薇是听得是如痴如醉。微风吹起绣舫彩纱,她无意瞥见那女子半面。艳若桃李,怀抱琵琶,盈盈一笑,颠倒众生。乔灵薇不禁感叹:这金陵的女子都生的如此美丽吗? “灵薇,走了。”肩膀被长刀碰了一下,她才意犹未尽起身,恋恋不舍离开,她还没听够呢。 三人未行多远,一阵清风吹入舫中,女子发丝微动,一笑百媚,惑的对面男人心神荡漾。 “美人~”男人过去将女子轻拢入怀,对其上下其手。 “我为你赎身可好?” “大人,奴家怕你赎不起。”女子媚眼如丝,斜靠在男人身上。 男人笑了,无比豪气的说道:“笑话,这天下还有我王万兴赎不起的人?你值多少金?” 女子一手抱紧了琵琶,道:“其实也不多,不过大人的一颗头颅。”言间,琵琶线抽出,男人还未反应过来,线便绕颈缠上。一收,线紧。不过片刻,男人就没了生息。 “行事小心点,一定要在晚上刘万里进去的前脚把人放进去。” “是。” 不知何时,秀舫冒出了几个黑衣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秀舫又恢复如初。 金陵城甚是繁华,许是因为下元节快到了的缘故。街上人山人海,一不小心就与人擦着身子过去。这不,易雪清刚刚就与那扛着米袋的几个人撞了个正着,那人体格也是壮实,被突兀一撞,身形也未晃上三分。易雪清还未来得及开口赔不是,那几个人就行色匆匆的跑开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好的声音,三人一时来了兴致。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声音源头,原来是有人在此卖艺。 那舞剑的一个身着布衣的少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年纪小,那剑术倒是舞的出神入化,手腕一抖,剑花生灿。引来周围人一片片叫好声,易雪清看着那招式倒不像是个跑江湖的,更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不一会,少年面前的破碗便被扔满了银钱,易雪清也忍不住往里扔了一小块碎银。 几人本说尽早赶往华山,越过金陵城就走,便不在此休息了。结果赶上下元节,这金陵满目繁华的样子着实让几人移不开眼,几人商议不如在此住上一晚,见过晚上的下元夜再走。 三人又逛了一会,方才找了客栈歇脚。易雪清和南灵争执了好一会谁掏钱,好不容易一把推开南灵。一摸身上,钱袋没了...... 想想刚才一群孩子从自己身边跑过,还撞了自己好几下。易雪清登时就怒不可遏,让南灵她们上楼以后。立马提着长刀出了门,要教训这群不学好的小崽子。 倒还真是巧,刚出门过了一条街。就看见自己的钱袋子,不过不在那群孩子手里,而是刚刚那个卖艺的少年手里,莫非这才是团伙老大? 见那少年拿着钱袋看来看去,易雪清忍不住开口道:“喂,那是我的钱袋。” 少年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易雪清,脸上竟浮现欣喜之情:“你的钱袋子......”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手腕一痛。钱袋子被打落,又被长刀挑回至对面女子手中。 “好你个小贼!我好心好意给你打赏,你居然偷我钱袋。”易雪清抱着长刀,怒视着少年道,心里已经在盘算剁他哪根手指了。 少年意识到什么,噌地一下就跳起来。 “你说什么?说谁是贼!” 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强烈,易雪清冷哼一声:“怎么,我的钱袋在你的手里,你还想说不关你的事吗?” 少年压低了怒气道:“不是我干的,是刚刚一群小孩子偷了我的钱袋。被我反手擒住,我搜我钱袋的时候,顺便发现了你的钱袋。你刚刚给我扔钱的时候,这玩意样式特别,我瞥了一眼有点印象。就想着到处找你,把钱袋给你。谁知你竟污蔑我是贼!” 孩子......易雪清想起来那几个孩子,忽然心虚:“真不是你拿的?” “我们华山弟子,行的端做得正。就是饿死,也不敢这种偷鸡摸狗的宵小行径!” “你是华山弟子?”还真是巧,易雪清心想,立马改了脸色道:“我请你喝酒,赔不是怎么样?” “不必了,我还有事情,告辞。”说罢,足下轻点,不过片刻,少年消失在人群中了。 倒真是个傲气的,易雪清摇摇头,薄唇轻启,又念起了那两个字:“华山......” 易雪清回到客栈,已是傍晚。南灵乔灵薇早就点好了菜等她。南灵见她一副发闷思索的样子,还以为是钱袋没有寻回来。不由安慰她:“寻不回来就寻不回来吧,我身上还有,不是什么大事。” “对啊,师姐。我也有,以后小心点就是。江湖险恶啊!”乔灵薇也在一旁附和道。 只见易雪清掏出钱袋,扔在桌子上。 “房钱你开,饭钱我请。” 南灵看到钱袋,惊讶道:“你这不是找回来了吗,怎么还那么闷闷不乐?” 易雪清想到了那个少年,但是也不好跟南灵她们说,只得推说自己过于疲惫了。 “在大周,不仅仅有一个上元节,还有下元节,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你也是汉人,应该听过吧。” 南灵耐心的向易雪清解释着下元节,易雪清八岁之前的事基本上都忘了,又久居海外她倒也听不懂,只觉得甚是热闹。听闻酹江月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动,便兴冲冲的拉着南灵她们去。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隔着人群,易雪清远远就听到了洪亮的祭文声。不过人潮汹涌,她着实挤不进去。 踩着旁边的高阶,足下轻点,便一跃至屋顶。立马眼下风光开阔,随后南灵乔灵薇也跟着上来。 那不远处宽大开阔的祭台上,一玄衣华服男子正念着祭文,饮福作胙,祭拜上天。虽说浮洲每年都会举办祭天大典,但到底孤岛跟广阔大陆不能比。易雪清到还没有见过这么新鲜的事物,起了兴致,看的甚至津津有味。随后,撤撰、辞神、望瘗,一气呵成。 礼成,散胙。 “凡与祭者,皆受福胙,也是恩礼广博也。”男子洪亮的声音穿透整个酹江月,周围的百姓也都纷纷做了祭祀的动作。易雪清不懂,但也跟着做了,沾沾福气倒也是不错的。 抬眼间,那远处的屋顶上似乎落下了一个黑影,易雪清没由来的觉得有几分熟悉。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出去一下。” “歌舞马上开始了,这个时候出去?”南灵诧异道。 “方便。” 南灵:...... “早去早回。” 在各个房屋建筑飞速穿过,终是看见了那个黑影坠落之地。四下搜寻,并未见人影。突然,一丝蜿蜒的血迹吸引了易雪清的注意,顺着那丝丝血迹过去。易雪清走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堆废旧的箩筐旁。将将靠近,寒光闪过,一长剑倏的刺出。易雪清侧身躲过,又拿长刀打落长剑,猛地挑开箩筐。 “是你。” “是你!” 寂静的巷子里,少年斜靠在墙上。唇色惨白,一手捂着腹部,指缝里正不断渗出鲜血。易雪清连忙撕下布条,给少年包扎了伤口。 “你怎么在这里?”少年有气无力的开口。 易雪清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道:“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影落下,好奇过来看一眼。结果看到你了,话说你怎会如此?” 少年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好......呃,好像暂时走不了了。” 不知何时,巷口站了几个黑衣人。手握刀剑,月光照下,寒光澈澈,看上去就来者不善。 第12章 金陵烟波少年愁(2) “完了,你自己逃吧,别管我了。”少年面色惨白,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她倒是想,现在这巷子能是逃得出去的吗?这华山的人果然不一般,惹事都得惹个大的,她闭上眼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推回箩筐里,语气坚硬道:“靠墙,躲着点。” 娘,保佑我吧。 说罢,抽出长刀。横在胸前,这是准备起手的招式。 黑衣人们对视了一眼,随即举起刀剑向易雪清挥来。 此时祭祀大殿上正载歌载舞,而远处的巷子里,乐声已淡。只听得刀剑碰撞的叮铃之声,黑衣人纵使人多,但在这逼仄的巷子里。他们到占不到多少优势,黑衣人挥刀向易雪清砍来,易雪清长刀横过,内力一震,把黑衣人挡了回去。刀法忽转,又刺向了另一个黑衣人,那人应声倒地。 一炷香时间过去,小巷里已是尸体遍布,血也早已流出了小巷。纵使易雪清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身上也多多少少带了些伤。剩下的黑衣人也退回到巷口,目光冰冷的盯着易雪清,而易雪清经过长时间的巷战,精神也开始有点涣散了。 忽的,易雪清感到背后有一股气息逼近。 “小心!”少年急的大喊。 随着少年的声音转身,那人的刀已经挥下。闪身躲开已是不及,只听得一声闷哼,黑衣人倒下。脖颈上插着一把飞刀。巷尾处,南灵一袭轻衣,背后是下元节的灯火,从她的身旁穿过照在易雪清的脸庞之上。 只见她取下腰后别着的寒刺。抬手一个转身,“唰唰”又是几把飞刀,击向正欲重新攻上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又被逼退回原位。南灵足尖轻跃,不过片刻,就已经站在易雪清身边。 “就说嘛,方便能去那么久。什么情况这是?”南灵余光瞟到半躺在箩筐堆里的少年,这不是白天舞剑卖艺那个吗。 易雪清长刀往袖弯处擦过,带过血迹。又重新对准了前面那几个黑衣人。 “说来话长,得先把他们解决掉再说。” 那些黑衣人见来了帮手,也不敢大意。纷纷一拥而上。但两人配合默契,加之南灵时不时抬手就是一暗器。他们的人数也愈发减少。祭祀大典的礼乐结束,百姓也纷纷散去,而巷子里也恢复了寂静,只听得两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真可惜,跑了一个。”南灵有些咬牙恨道。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没有丝毫耽搁,易雪清扶起少年。三人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而巷子里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直到打更人的一声尖叫才划破平静。而他还没来及跑出去通知人,就被人捂着嘴划开了脖子,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不消片刻那个巷子就被清理干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客栈内,南灵正给少年医治,此时的他已然是昏迷不醒。 乔灵薇捂着嘴站在一旁,满眼惊讶。 “这不是白天那个卖艺的吗?怎么了这是,他死了吗?” “他被人追杀,我们救了他。灵薇,你去外面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告诉我们。”易雪清自己处理好身上的细伤,又把乔灵薇的刀扔给她。 “好。”乔灵薇接过刀,便去了门外。 易雪清摸了一下少年的额头,有些冰凉,有些担忧的问道:“怎么样,有的治吗。” 南灵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问题不大。腹部的伤虽然深了些,但是未伤及脏器。我给他上了止血的药,性命应是无忧。话说这少年到底是谁啊,一卖艺的怎会招那么多人追杀?” 易雪清道:“我也不清楚,我白天后面去找钱袋的时候,又遇到了他。他称是华山弟子,我还误会是他偷的我钱袋来着。晚上看祭祀的时候,我看见他从屋顶落了下来,一过去,就遇到那些黑衣人。” 南灵叹了一口气道:“华山弟子?听说他们是爱下山乱晃来着,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剩下的,只能等明天他醒了再问了。” 第二天清晨,歌吟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掀开被子,腹部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只是伤口愈合还有些疼痛。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家客栈。 他好像是被昨天那个女子救了,正想着,“吱呀”一声门开了,易雪清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呀,你醒了。正好,这药趁热,快服下吧。” 歌吟接过易雪清的药,道:“昨夜......谢谢你们救了我。在下华山弟子歌吟,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易雪清,我自海外浮洲岛而来,至中原游历。话说你昨日为何被人追杀?” 歌吟怔了怔,回忆起昨天的场景。苦笑道:“我是倒霉,我欠了红袖阁一个姑娘一笔银子,昨日我去还钱。路过一处,发现几个黑衣人扛着一个麻袋进了一个房间,我心下好奇,便跟了上去看,发现麻袋内竟是一具尸体。我还没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好死不死就被发现了。结果他们一窝蜂出来追杀我,我边打边逃。腹部不小心被他们砍伤,到酹江月的时候,眼前一黑就载下去了。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所幸姑娘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易雪清摆了摆手道:“小事一桩,昨日我冤枉了你,救你也当向你赔不是。只是恐怕昨日那伙人只是打手,昨夜有一个负伤逃走了。现在背后要杀你的人肯定坐不住,你把伤治的七七八八,就赶紧出金陵吧。” 歌吟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易雪清打断。 “还没吃东西吧,我去楼下给你端碗粥。” 客栈大厅,易雪清直接从南灵她们桌子上舀了一碗粥,正准备上楼,忽的听见隔壁桌的两个男子谈话。 “孙兄,你今早可听说了,昨夜红袖阁的事。” 红袖阁......易雪清不禁停下了脚步。 “哎呦,怎么可能没听说,现在闹的满城风雨。那可是朝廷的户部侍郎,纵使那刘万里再是金陵首富,这下子也得栽了。” “可不是吗,不过那刘万里也是想不开,这喝多了为一个歌姬争风吃醋还杀了朝廷命官。花再多的银子也无用,难逃一死喽。就是不知这万贯家财哟,不知落入谁手了。”男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对面男子也笑着拍了他一下道:“哈哈哈哈,反正与你我无关。” 南灵听完,鄙夷的切了一声:“真是丢人。” 易雪清则是端着白粥回到了房内,一回房就看见歌吟尝试着爬起来,赶紧上去把他按下。 “当心一点,伤口才愈合,别裂开了。” 歌吟有些尴尬道:“腿麻了,就想起来走一下。” 此时南灵也推门进来,开口便道:“我刚刚在楼下听到了一件事情。” 歌吟:“什么事情?” “昨夜红袖阁出了人命,死的是朝廷命官,杀人的是金陵首富。听说是喝多了,为了一个歌姬争风吃醋,结果直接把人给勒死了。” “红袖阁?那么巧?”歌吟有些诧异,随即十分肯定道:“应该是同一个人,绝对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易雪清迟疑了一下:“现在想一下,那个尸体恐怕就是那个户部侍郎,那你打算怎么做?” 歌吟捂着伤口,立刻起身:“当着我的面杀人嫁祸,自然要为无端蒙冤的人讨回公道啊。” 话刚落就被易雪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那伙人恐怕还在等你呢,你估计还没有进官府,就被他们捅成筛子了。” 南灵点点头虽也赞同她说的,但也未免觉得这话有些冷漠了,为侠者见不平之事,怎能无动于衷。 “师姐!”乔灵薇突然急吼吼的冲了进去。 歌吟看见她愣了一下,转头望向易雪清。 “这是我师妹,乔灵薇。灵薇,怎么了。” 乔灵薇缓了一口气道:“我刚刚在附近发现很多拿着刀剑的人,好像在搜寻着什么。” “我没说错吧,这就来搜寻你的,报官就别想了。这伙人看起来势力庞大,你不是对手。”易雪清透过窗户看见楼下,确实是有几个人拿着刀剑四处搜寻着什么。 “一看就是官商勾结的脏事,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别给自己赔进去了,我们不如赶紧上华山吧,正好我也有事上去,免费当你护卫了。”说到华山,她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许多。 歌吟攥紧了拳头,显然这热血当头的,咽不下去这口气。 南灵低头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他们刘家手下势力纵横,不如把消息告诉给他儿子,他儿子要是知道自己老爹被冤枉了,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不如偷偷把消息传给他,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做。其他的,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易雪清心里已经美美收拾好行李了,却见几人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 “师姐,你觉得呢?”乔灵薇道。 “我觉得......甚好。” “那好!”南灵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就你与我一道去吧。” 易雪清:...... 次日,乔灵薇带着受伤的歌吟在几人约定好的茶摊上等了良久,天光大亮才看见两人风尘满面的回来,易雪清身上明显还带着点伤。 人刚坐定,歌吟立马问询道:“如何?” 南灵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多大点事啊,你想说的话自然给你送到了。虽然碰到了一些想截杀的,让她杀穿了。”说着便指向了正大口大口灌茶的易雪清。 第13章 金陵烟波少年愁(3) “师姐你太厉害了。”乔灵薇立即鼓掌道,眼里满是崇拜之意。歌吟也赞叹道:“我就知道,易姑娘当初救我,就是一个行侠仗义之事,自是不忍见世间不平事。 易雪清攥着茶杯,皮笑肉不笑:“可不是嘛,我一向都是一个嫉恶如仇,行侠仗义的人。”杀穿?昨天差点被杀穿的经历,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还没有拿到华山的秘籍,因为这些事栽了,做鬼都不安心。 等她上华山拿了秘籍,第一件事就是串了这小子,让他没事找事。 南灵一杯茶见底:“放心吧,已经知会他了。金陵首富的儿子,不会愚蠢到哪里去。他自己知道怎么做,倒是你,这金陵你是待不得了。我们几人都有事到华山去,听说你们雪莲开了,我备足了银子要往你们那儿送,你可得带路啊。” 一听到是有关于赚钱的事情,歌吟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咧嘴笑道:“那感情好,华山路险,我给你们带路。不过我还欠红袖阁朝辞姑娘一笔银子,得明日还了才能离开。” “哟~”易雪清眼光斜了他一下。“小小年纪,还知道去红袖阁找姑娘,这姑娘什么天资国色,令你受着伤还牵挂至今。” 歌吟脸登时烧红了起来,磕磕巴巴道:“别......别胡说,我欠她银子是因为我初来金陵时染了风寒,昏倒在路边,是她路过救了我去医馆。我们华山素来是有恩必报,我自是欠她的银子。” 几人听了,顿时又笑了起来,倒也不再逗他。乔灵薇甚至主动要求陪他去红袖阁还了银子再离开。 金陵天牢 天牢深处,一间昏暗的牢房内。一中年男人坐于破席子上,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他闭着目,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爹......爹!” 听着声音,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浑浊,面上如木偶一般,见不出什么神情。 “耀儿,你怎么来了。”这声音苍老且嘶哑,刘宗耀听着心钝钝的疼了起来。 “爹,你受苦了。我跟你说,有好消息。那日有人看见了,不是你杀的人。是一群黑衣人扔进去的尸体,说不定是我们刘家的仇家。我已经让手下的人去查了,估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奇怪的是,刘万里听到儿子的话,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喜悦之情。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耀儿,此事莫要再追查了。至于告诉你消息的人,让他们速速离开金陵吧。” “您说什么?”刘宗耀满脸的不可置信。 刘万里握住儿子的手,语气柔缓道:“爹没事了,爹明日就出来了。” “真的?” “真的。”这他倒是没骗他,是真的,不过搭上了他刘家尽数家财。想起来那个黑袍面具人的话,从一开始,这场围着他猎杀的局,他就避无可避。这场局后面或许还有更大的局,他若卷入,许是全家上下老老小小的性命也保不住。散尽家财保全一家性命,也是大智。 日头高照,也是奇怪,都十月了,这金陵居然还有秋老虎。南灵素来怕晒,打了一把伞。又闷的受不了,非得在街边喝一壶茶再去。乔灵薇倒是看着街边的糖葫芦移不开眼,硬拉着歌吟去买。只有易雪清陪着南灵去了,这刚坐下,就看得周边的人乌泱泱的围成一片,七嘴八舌的在说些什么。 “啧啧啧,真没想到,那刘万里才几天就被放出来了,说是那日房里的歌姬杀的。” “可不是吗,真是不得了。那歌姬说是那侍郎答应给她赎身,娶她做妾室。结果反悔了,就敲晕了那人又给勒死了。然后嫁祸给了醉酒进来的刘万里。哈哈,你们信吗?” 人群中一阵唏嘘声。 “信不信又能怎么样,反正人放出来了。官府就这么判,旁的也说不上什么。不过啊,我今日路过刘府,他们啊老老小小的正往马车上搬行李,怕是要离开金陵了......” 南灵呷了一口茶,和易雪清对视了一个眼神,两人不语。她们本来就是局外人,这里面究竟是针对这金陵首富做的什么局,她们不知,也不想知。 歌吟他们都快到红袖阁了,南灵才慢慢悠悠起身。没走两步,隔着伞,她似乎感受到一个人走过,黑色的衣诀从她眼前擦过。她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 易雪清见南灵愣在原地,催促着她赶紧走。 “我想起来我在金陵还有点事,你先去吧,在红袖阁门口等我便可。” 易雪清见她的样子,不由问道:“很重要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小事。”说罢,南灵撑着伞,便转身消失在了人海中。 鸡鸣寺 寺顶,一黑袍男子站在顶处,半块面具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却也难掩风华姿态。“楼头门外,眺望处,烟雨后湖柳色。绿水青山依旧是,几度天翻地覆。这鸡鸣寺顶当真是瞰尽金陵无遗物。”男子悠悠看向远方,那眼神深远却又好似染了白霜一般疏离。 “师弟真是好兴致啊,爬那么高。”南灵撑着一把有油纸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黑袍男子转过身来,凝视着她,半晌,一声轻笑:“师姐,好久不见。”正想走过去,却被一把伞尖抵住喉咙。 “你做的吧。” “师姐,你在说些什么。”男子一脸无辜,嘴角还是带着笑。 南灵嗤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兜圈子。” 男子笑容收起,幽幽道:“师姐真是聪慧,那师姐一路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抓我回医谷?” 南灵收回伞,环抱于胸,依靠在寺尖。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去捉拿南教的少主。不过思思,哦不,穆楚辞。你们这次又是想做什么呢,这金陵首富的财力可不是小数目,你们又在谋划什么?” 穆楚辞道:“那师姐觉得呢?” “我?我又不是你们南教的人,怎会知晓。不过,你们无论筹谋什么,莫对医谷下手。以前那种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否则,天涯海角,我一定找你算账。”南灵走到边缘,撑开伞。忽的,她又顿了一下。清冷幽远的声音传来:“没事就回医谷,好好向师尊磕个头谢个罪,她是不会让人抓你的。”话音刚落,她便随风跃下,消失在了寺顶。 穆楚辞独立于寺顶,长风萧索,吹动他的长发。那半张面具似乎隐盖了他所有的情感,瞧不出喜怒,瞧不出神色。 穆楚辞于寺内烧了香,才出了鸡鸣寺。许是幼年在寺庙的时日,让他养成了见一个寺庙必进去上香参拜一番,也不知为何。看着殿内慈眉善目的佛祖,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明明自己其实不信佛,为何每每如此呢,他也不清楚,或许只是已经习惯了吧。 “少主。”刚出鸡鸣寺,一黑衣人就半跪于他脚边。 “说。” 黑衣人颌首道:“前几日跑了的那个小子和救他的两名女子皆已找到,是否......” “不必了。” “啊?” “我说,不必了。”穆楚辞冷冷道。 “是。” “通知乙川,把刘府的事尽快处理好。账目理清,然后交接给艾苦等人。其余的人三日后随我去荆州洛镇......父亲在那里等着。” 一辆马车停在了穆楚辞旁,他踏上马车,尘土喧嚣,绝然而去。 南灵至红袖阁时,易雪清他们早已站在门口,还未走近就听得她爽朗的笑声传来。 “什么事啊,笑那么开心。” 易雪清见她来了,连忙招手。“南灵你来的正好,笑死我了。我跟你说,这小子进了红袖阁,见了那位姑娘。要还她钱,结果那姑娘说救他只是因为他长的俊俏,喜欢他。说着说着手还往他身上摸。结果他被吓的是连连后退。我和灵薇在窗外看着都想进去推他一把。” “然后呢?”南灵听着她的描述,脸上也染了几分笑意。 “然后他吓的,把钱袋子往桌子上一扔。连滚带爬的就跑出来了。那姑娘追了出来,看见我和灵薇,愣了一下,就回去了。哈哈哈哈哈。”易雪清狠狠拍了一下他肩膀笑道:“那么个美人向你暗送秋波,你不接着就算了。至于吓成这样吗?人家又不是洪水猛兽。”乔灵薇在一旁也是笑个不停。 而歌吟低头不语,只是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南灵见他这副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斜晖余下,映在秦淮河上,熠熠生辉。斜阳拉至金陵城,茶摊旁边摆了说书摊,吃茶的人们呷着茶听着书,时不时鼓掌叫好一番。街铺两旁,各种各样的小贩沿街叫喊,胭脂水粉,布匹字画,好不热闹。 桥上人头攒动,街上行人如织。楼宇俯视下只见人潮匆匆,无不在诉说着这古都的繁华喧嚣。红袖阁前,笑声未停,那几个手舞足蹈的年轻男女如这金陵城一般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第14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1) 黄沙漫漫,元遗古道上掀起阵阵尘沙。一匹黑马自远方疾驰而来,那黑马上骑着个黑衣人。斗笠遮面,只见得他黝黑的下脸,隐隐可见面上的疤痕。长剑斜在腰间,衣襟上沾满了风尘,似乎已经奔波了数日。 马儿停在一高地处,风沙喧嚣。黑衣人抬起头,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远远的凝望着那远处的古镇。 十年了,他又回来了。 洛镇,居乐酒肆。 易雪清软软的趴在桌前,入了中原以后,这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她不过抱怨了两句,南灵和歌吟硬拉着她进了酒肆,说是喝酒暖身。结果这两人那叫一个使劲灌,灵薇在旁边瞧着不拉着不说吧,还起哄。虽说这中原的黄酒倒也不算多烈,可还真架不住多灌。 易雪清趴在桌子上,眼前事物尽是颠倒之象。耳边还传来南灵歌吟他们的笑声,易雪清感觉他们好似在嘲讽自己一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我没喝醉,我出去吹吹风。” 跌跌撞撞的走向门口,结果脚下虚浮,被那门槛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南灵“哎”了一声就要跑过来接,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看着易雪清直直倒了下去。但是易雪清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小姑娘,喝了酒就不要乱跑。回去坐着吧。”说罢,顺手一推,易雪清倒在了南灵的怀中。易雪清稳了稳步子,眼神朦胧中看向眼前这个高瘦男子,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斗笠遮住了他的眼睛,黝黑的脸上一道骇人的疤痕一路沿到下巴。腰间一把长剑,骨节分明的手按于长剑之上。 男子看见前面这个醉醺醺的女子,忍不住讥讽道:“酒量不好,就不要喝。小姑娘家家还是趁早回家去和爹娘团聚。” 易雪清喝了酒本就混沌的大脑被这么刺激一下,顿时就怒了。拔出长刀,直对向男子喊道:“你说谁酒量不好!” “雪清!”南灵见她拔了刀,急的大喊。歌吟乔灵薇见此也立马围了上来,拦着她。 那黑衣人见那长刀直直对着他,并未惊慌。只是轻笑一声道:“不仅酒量不好,武功也不好。身形虚晃,脚下虚浮,这长刀太重了吗?让你拿的那么晃。” 易雪清顿了一下,下一刻一把推开南灵他们。长刀直刺向黑衣人,黑衣人并没有躲。不过一刹间,剑出鞘,南灵还未看到他出手的招式,不过那一瞬间。易雪清的长刀就被打的偏向一边。 黑衣人眼里突的闪过一丝异样,按理说他这一剑。这女子的长刀应该立即断裂的,有点意思。 易雪清旋即一个转身,长刃挥动,银光闪现又忽而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剑握于手,当前一横,拦下女子招式。此时南灵才看清,这男子的剑竟然是黑的,玄黑如铁,似是未开刃一般,这样的剑也能用吗? 不过片刻,两人已经过了十来招,易雪清纵身跃起,当空如白日流星一般,长刀破空直下。只见黑衣人左腿半蹲,右腿向后拉直。沉气间一声厉喝,剑横向一挡一挥,易雪清被弹开。黑衣人又是一掌向易雪清逼去,易雪清抬手接下,却被震得撞倒在桌上。 刚刚起身,只觉得,体内气海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南灵见状立马上前,屈膝向黑衣人拜了一礼道:“前辈!前辈高抬贵手,我朋友饮多了酒,头脑不清醒。一时冲动,冒犯了前辈。望前辈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于她。” 黑衣人并未与她搭话,径直走到了易雪清面前。此时歌吟乔灵薇已经将易雪清扶起,见黑衣人上前,双双将手按在了武器上,警惕的望向他。 但那人却将长剑收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易雪清道:“药吃了,压压你那错乱的气息,长刀不错,武艺还需精进。” 易雪清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恍惚,然后便黑了过去。 南灵见她晕倒,急忙上前,把了脉。才长舒了一口气对歌吟乔灵薇道:“快,先把人带上楼去,这丢人现眼的玩意。”三人便匆忙将人扶上楼去,南灵于楼梯间转头看了那个男子一眼。 这人的武艺绝不是他们几个能匹敌的,所幸不是什么恶徒,刚刚那十几招恐怕也只是试试易雪清。要是玩真的,这死丫头三招就得当人家的刀下亡魂。 那黑衣人寻了一处坐下,对那柜台喊道:“老板娘,一斤黄酒,二斤牛肉,再来几个烧饼。” 柜台人影晃动,一着彩绸女子摇着团扇,徐娘半老模样,风姿绰约的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再赠你一盘胡麻饼如何,西安来的师傅做的,老白,咱俩可是有二十几年没见过了。”那老板娘娇笑着,男子倒了一杯桌上的茶水。 男子抿了一口茶道:“回来看看故人,如玉,二十多年了你却看起来没有变化啊。” 那老板娘团扇捂着嘴,咯咯直笑:“别恭维我了,人哪里有不老的。你这些年在边塞怎么样,这脸上的伤疤怎么来的?” 此时酒肉也上来了,男人把杯子里的茶往后一泼。空杯子灌满了黄酒,一口饮下,又给花如玉倒一杯。 “让一个女人刺的,不过不是在边塞被刺的,倒是因为有这条疤,在边塞省去不少麻烦。” 花如玉饮了一口酒笑道:“看来你这些年在边塞过得挺有滋味。” 白云间淡笑:“还行,还行。” 至第二天晌午,易雪清才幽幽转醒。还未起身,就觉得一阵疼痛,丹田乏力,内力筋脉似乎受了损伤。使劲晃了晃脑袋,才忆起昨日做了什么荒唐事。 酒喝多了发酒疯不说,还拿刀砍人,结果被人一顿教训,打瘫在地。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南灵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易雪清斜靠在床头。脸色青白,眼神充满了悔恨,她想,她这个时候定是不愿再看见她的。 果然,易雪清见她进来。神情尴尬:“我昨日......还好吧?” 南灵把饭菜放在桌上,自顾自给自己剥起了橘子。“还好,那位前辈手下留情,没把你打死。还给了一瓶治伤的丹药。我看了一下,是西域的好货色。喂你吃了两粒,剩下的在你枕头旁边。” 易雪清摸了摸枕头旁,果然有一瓶药。 “不过啊~”南灵拉长了语音道:“昨日你被打伤我们拉你上楼的时候,你还在那里叫嚣着,人家有种别走,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言罢,易雪清脸色更差了,嘴唇蠕动着,颤抖开口:“真的?” 谁知,南灵噗嗤一声笑了。 “骗你的,傻瓜。” “讨厌。”她脑子里都开始盘算要怎么悄无声息的下毒逃命了。 易雪清下楼的时候,白云间正在楼下吃茶听着戏曲。台子上衣香鬓影,人影叠重。 “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似乎已近尾声,声音也多了几分婉转凄切。 易雪清在江南时也听过曲子,不过这曲子和江南的小曲有所不同,虽少了几分柔情小意,却更多了几分浑厚大气。 白云间似乎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易雪清,眼神向她瞟了一眼。这下,她是想偷偷摸摸避过去也不成了。只得鼓了鼓气,走向白云间。 “前辈。”易雪清双手握着长刀,抱拳样,躬身向白云间行了一礼。“昨日晚辈喝多了酒,对前辈多有冒犯。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莫怪。” 此时南灵也下来了,见此也上前帮腔道:“她年纪小,行事鲁莽了些,但绝无恶意,前辈莫怪。” 白云间面上倒也并无什么神情,只是淡淡道:“无妨。”又看了一眼易雪清道:“你那刀不错,哪来的?” 易雪清有些诧异:“是晚辈母亲遗物。” 对面语气明显一滞:“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易梦,您认识?” 可白云间摇了摇头便再无言语,又转头继续看起了台上。 南灵见白云飞再无言语,连忙拉着易雪清,眼神示意她赶紧跟自己走。易雪清被拉走出门的时候又向后看了一眼白云间。 那戏已演完,但白云间眼睛仍然盯着上面,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一副沉思模样。 易雪清被南灵拉了出门,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这么着急忙慌拉我出来干嘛?那前辈看上去很好说话,我道过歉了。”此时,在易雪清的心里,自己不过昨日冲撞了一个江湖前辈,既已经道过歉,人家都不计较,自是问心无愧。 南灵却不以为意,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啊?” 南灵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白云间。” “白云间是谁?”倒也不怪易雪清不认识他,她长年生活在海外,对中原名士自是不甚了解。 南灵只得与她解释。“是二十多年前江湖成名的侠客,武艺超群,曾一剑于千人中取了当年中原第一恶匪首级,与暗域之主神夜打得不相上下,闯荡南僵如过无人之镜,一时冠绝武林。又爱结交江湖好友,行侠仗义。名声一直不错,但......” “但什么?” 第15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2) 南灵语气有些滞缓道:“大概十多年前吧,得罪的人可能太多了吧,又是独行侠,不知惹下什么大祸事,被南疆联合中原的武林一路围剿,使他性情大变。不断的再杀人,手段也越发残忍起来。一时间中原也算是腥风血雨。他最后被华山的齐之维大侠打伤,又被中原武林所讨伐,被迫远走西域,如今已过十余年,没想到他又回来了。也是,现在齐之维死了,无人引导,原先的大侠宗师们也懒得再忆往事了。” 易雪清暗咐道:“如此厉害吗......齐之维,我在江南听说书,说他好像也是十多年前死在了长风山庄?” 南灵正欲开口,可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两人连忙躲避,那男人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的挥着喊着:“冤魂找头,莫找我啊!” 两人见此,还疑惑着。便听到旁边卖包子的大娘说道:“这长风山庄闹鬼真是骇人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娘,长风山庄怎么了?”南灵问道。 “你们是外地人吧?这......” “来一笼包子。 “好嘞!”那大娘一边麻利的夹着包子,一边与二人侃侃而谈起来。“这长风山庄自从十年前庄内屠杀死了数百人以后啊,一直不太太平,城里的人请了高人才镇压住,这宅子也荒芜了许多年。 平时候有些风吹草动,没什么大动静。直到啊,这卖菜的王永从乡下上来卖菜,没赶得及回去,就去那里面歇了一晚。哎呦,结果第二天就疯了。说那庄子里有鬼。 众人都说是不是时间久了,所以那些冤魂又出来了。没两天,那杀猪的牛二喝醉酒闯了进去,第二天就死在了那里面。死状可怖的哟,都没人敢进去抬。还是官府的人趁着响午日头最大的时候,七八人进去才匆匆抬了出来。” “那这次没想着再请人吗?”易雪清有些疑惑问道。 “请了!怎么没请。”那大娘声量瞬间提高:“但是没用啊,请的还是十年前那个大师,结果那人刚进去半个时辰,就被吓的屁滚尿流的滚了出来。连夜就跑了,说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哎呦,真是造孽啊,不少人都搬离洛镇了。再那么闹下去,这日子咋过啊。” “有鬼吗?”易雪清听的入神,全然没发现歌吟什么时候来了,他身边还带着乔灵薇,乔灵薇嘴里还含着颗糖葫芦,手里抱着数不尽的瓜果蜜饯,零食甜嘴。 南灵看见歌吟,神情顿时变的复杂起来。 易雪清看见他们来了,不由笑问道:“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买那么多东西。灵薇,你平时甜的吃多了可就牙疼啊。注意点。” 乔灵薇嘴里含着糖葫芦,说话也囫囵着,但也不影响她蹦蹦跳跳的跳到易雪清身边,嘻嘻道:“哎呀,这过了洛镇以后。去华山的路上,基本上都是山路,偏僻荒芜。我买多一点,路上慢慢吃,不会疼的。诺,师姐,吃梨。”易雪清接过梨,本想再拿两个给南灵歌吟,却发现这两人神色呆滞,沉默不语。 “你俩怎么了,怎么呆呆傻傻的。是不是听到有鬼,吓着了?” 南灵一把夺过她的梨,啃了一口道:“胡说什么,你才被吓到了。” 而歌吟依旧神色异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几人回到酒肆的时候,已近傍晚。倒是没看见白云间了,却见到了靠着墙扇着扇子的老板娘花如玉。斜阳照在她身上,更是显得她环姿艳逸。若非知情者,谁能猜到这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已经四十有余了。 “哟,回来了?” 南灵冲她点了点头,道:“玉姨,快天黑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 “等人。”花如玉笑道。 “白云间吗?”南灵又问。要不是这次出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这好大姨还能跟白云间是故交,吃个饭她都是心惊胆战的。 花如玉却没有回答,轻轻摇着扇子:“小灵儿,你有好几年没回来看我了吧。” “你们认识?”易雪清有些惊讶问道,昨天喝都懵了,都忘了这俩人了。好像一开始是搭过话来着......酒要少喝。 “玉姨是我娘师妹,不过很早就出谷了,幼时我随我娘游历,出来出来都要来探望。若论起来她还可以算我半个师傅呢,我小时候马步就是她教我扎的。”南灵道。 “怪不得。”易雪清撇嘴道。“要拉我来这居乐酒肆喝酒,感情是为了给你玉姨照顾生意来着。” 众人听此,不由得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花如玉难得再见到这侄女,说话间就拖去了后院看她准备的好东西。 易雪清回房以后,本想盘坐养神,闭目吐息。但不知为何,总想起长风山庄。这世间会有鬼吗?几百人的屠杀又是怎么回事?她本来想问南灵,但是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或许是中原武林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闭着双目,心虚却始终难以安宁,浮洲每年都要祭祀,祭祀海上亡魂,天地神灵,可她一次都没看见过,先不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就是有鬼她还真想要会一会。 忽然,她耳朵一竖,敏锐地察觉到外面细微声响,从窗外探过去,发现下方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偷偷牵了马往外面去,看那身形,易雪清一下子就认出是歌吟。 这小子干嘛?不会想丢下她们自己走吧。没道理啊,房钱都是财大气粗的南医仙付的,这穷鬼有便宜不占跑什么?心里虽然这样,但她还真怕这小子跑了,自己还得借他上华山呢。 顺手从桌子上抄起了长刀,带上了斗笠,刚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南灵端着汤碗站在门口。玉姨新研究的补气汤品,混了好几种药材,她不敢喝,正想送过来,谎还没扯好,门就先开了。 瞧见她拿刀带斗笠的,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南灵愣怔问道:“你要去哪?” 易雪清看见南灵也是愣了一下:“我看见歌吟牵着马往东去了,有点担忧他,跟过去看看。” “东?去华山不往东啊。”南灵瞬间反应过来:“去长风山庄往东,这小子是华山的又不是武当修道的,要去抓鬼吗?走,一起去。” 不知是否天气越发寒冷的缘故,白天雾气缭绕,即使是夜晚也是阴云密布的。即使骑了马,在这林间小道里也只能慢慢地走。林子漆黑,南灵只得把灯挂在马头上,以此照明。虽然动静不大,但马蹄声还是惊起了林中乌鹊。 “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这中原的天还真是比不得江南或者医谷。”南灵看着漆黑到连颗星星都没有的天空叹道。看向身边的易雪清,她从出来就一直一副思绪万千的样子。 “你怎么了?很担忧他吗?如此古道热肠,这才认识多久。”南灵道。 那倒不至于,易雪清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南灵......你能不能告诉我长风山庄惨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竟有几百人的屠杀如此骇人。” “这可是当年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啊。”南灵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这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年纪小,在医谷隔的远,也是听别人说的。那长风山庄乃是中原武林的望族,素来与江湖第一大派华山交好,亦与道家武当有多私交,那时武当一名弟子与华山一名弟子私定终身。 那武当可是道门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华山又是极护犊子的,说什么也要维护自己家的孩子。一来二去,惹的两边不悦,那长风山庄的庄主见此不忍两边交恶,便用自己两分薄面两边搭了话,好说歹说,两边算是肯了。后来李庄主索性认了武当的弟子做了义子,挑了好日子就在府里办事。 大婚当天,华山武当皆来了人,华山更是疼惜自家弟子,长辈师叔师伯基本上都来了,本是应是欢喜佳日。 可谁能想到,那一夜的长风山庄火光冲天,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三日后,众人打开长风山庄大门时,满地尸体,血流成河。唯有武当那个新郎呆坐在尸山血海中,他人都痴傻了,武当的人将他带回山上,准备将他治好再问清楚些,可就在回山门当晚,该弟子半夜疯癫跑出寝室,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后来有一个曾在山庄里讨吃食的小孩称他临出门时,看见华山的人喝多了酒挑衅武当,还要夺武当师伯身上带的宝物把玩,还吵了起来,再后面不知怎么江湖上就传出此次惨事是因为之前华武两方怨怼过深,当夜多饮了酒,华山的大师伯找了岔子要取武当师伯身上的宝物,双方矛盾,终致刀剑相向。 华山担下了所有的骂名,武当掌门虽不肯轻易责难,但奈何和武当上下的杀意腾腾。最后是当时的华山掌门赵度如上武当,自废筋脉,才使得武当稍压了恨意。 而他回去没多久则病逝了,从那之后,华山时不时被江湖宵小,流氓匪徒上门挑衅。后来,更是有好事者聚集大批江湖所谓‘正义’之事讨伐华山,华山危在旦夕。” “那华山后来怎样了?”听到此,易雪清已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后来?江湖围讨,恶匪趁火打劫,死了好几个师叔,最后新掌门苏雨出面,愿以自刎换全派安宁。不过刀还没抹上脖子,她在外游历连夜赶回的师弟便给她踹了。那位师弟一把给她推回门内,凭着一把长剑,力战一天一夜,愣是杀了那群恶徒七七八八,守下了华山。可那次之后,华山亦是一蹶不振,从江湖第一大派,渐渐沦为茶肆间的笑谈。” 华山......易雪清突然想起了歌吟,难怪,他当时是那副神情,原是关于华山。 南灵说到此,易雪清也不想再问了。越听越觉得凄凉,原来长风山庄惨事,也牵扯到了华山,可明明是双方冲突,事情真相尚未查清,仅凭一人之言被定义成罪魁祸首,倒也是冤枉。又想起了刚到中原时,在江南茶馆所听的书......长风山庄......华山,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听过了。 不过若说趁火打劫......得加一个了。 第16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3) 两人站在长风山庄门口时,纵使心中已经想过数次,但易雪清还是被眼前破败的景象所震撼到了。颓垣败壁,茅封草长,墙皮裸露,外墙上模糊可见当年被烧过得痕迹。门口台阶上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大门也只剩下半面,在幽风中摇摇欲坠。 饶是如此,易雪清也能从这大宅的建筑规模依稀看出它昔日的宏伟壮阔,金碧辉煌。 南灵执灯,易雪清打开火折子,与她并肩走进了这个昔日显赫一时的长风山庄。 她环顾四周,蛛丝密布着各个角落,内墙斑驳,火烧过得痕迹比外墙更加明显。时不时听见老鼠吱吱的叫声。往前走一点,庭院破败,围墙半塌,藤蔓疯长,盘过早已残破不堪的门楣伸向宅内。地上更是杂草丛生,瓦砾遍布。 “这昔日中原第一武林世家,竟凄凉至此了吗。”南灵喃喃道。 “好像有人。”易雪清屏气凝神,细细的听着风中携带而来的声音。 似乎是确定了那个声音,易雪清抽出长刀,拽着南灵就往内宅飞去。 跃过围墙,那昔日作为款待宾客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黑衣人的尸体。而那空地中间有两个黑影正在缠斗,在后方的内堂竟亮着蓝色幽火。南灵学医,一眼就看出那是磷粉弄的,看来这长风山庄近来不是什么闹鬼,而是有人装神弄鬼了。 黑夜中,银光乍现,一蒙面男子长剑挥出,剑以破竹之势,直攻向对面。对面的男子身着黑袍,奇怪的是他手里并未有武器,却能招招避开蒙面男子的攻势。男子攻了十几招,黑袍人也轻轻松松避开十几招,似乎是在捉弄于他。那蒙面男子似是被逼的急了,步伐也虚浮起来。又攻了二十来招,尽管黑袍人仍应对的游刃有余,却终地被他找到了破绽,银光一闪,长剑直攻黑袍人腹部。却忽的,长剑顿住,剑尖无法再向前推进分毫。 原是那黑袍人右手硬生生接住了,易雪清仔细一看,那右手尖长,闪着寒光。那分明是只铁手!只见那黑袍人,手腕转动,向上一震。那蒙面男子长剑顿时被弹开,随即黑袍人一个箭步向前,一掌击中蒙面男子,铁爪没入男子左肩。男子旋即如断线的风筝击飞在地,他的面布也被风吹开,一张惨白俊秀的脸显露出来。 “歌吟!” 易雪清南灵见那人是歌吟,立刻飞身上去。南灵扶起歌吟,易雪清长刀则对准了黑袍人,那人近在眼前,易雪清看着这人半块面具,甚是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 黑袍人看着对准自己明晃晃的长刀,倒是毫无在意,只是道了一句:“年轻人,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送了性命。” 听到这句话,易雪清顿时恍然大悟忆起他是谁了,那日在江南渔港的人! 寒风彻冽,易雪清立于歌吟身前,发丝微动。直视那人道:“他可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朋友。今日你伤了我朋友,我可不能放过你。” 那男子轻笑一声,声音在这幽黑的夜晚显得鬼魅森远。 “师姐,与你同行这人还有点意思。” “师姐!?”易雪清转头震惊地望向南灵。 南灵扶着歌吟,点了他几个穴位暂缓伤情,又喂了他一粒疗伤的药。她没有看向他们,只是面色阴沉。 “穆楚辞,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语气低沉,带了几分怒气。 易雪清一时愣住了,师姐?他们认识?是同门吗?可医谷不是只收女弟子吗? “师姐,把这两个人留下。你自己速速离去,我权当你没有来过。” 南灵依旧阴沉着脸,不说话。过了片刻,忽然,她转身看向穆楚辞,袖口忽动,几枚银针“唰”的一下飞向穆楚辞。 穆楚辞眼神一暗,翻身堪堪躲过。 南灵站起身来,冷冷道:“你知道我这人的,让我扔下朋友,抱歉,做不到。” 穆楚辞冷笑一声。“那我明白师姐的意思了,师姐且放心。我会为你选一处上好的风水宝地,好生安葬的。” 他捡起地上,那些死去黑衣人掉落的剑。指尖轻弹,“铮”的一声,划破夜空。眸子冰冷,在黑夜中竟显得几分渗人。 易雪清作为习武之人的直觉,加之前面他与歌吟的打斗。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绝非常人,定不会好对付。她一手握紧了长刀,另一手摸向了腰间的流珠。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思索着一会如何出招,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南灵的脸色比起易雪清更不好,她是知道她眼前这个师弟的武学水准的,江湖各大门派的武功都让他学了个干净。她和易雪清联手都不是对手,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若趁他不备,加以偷袭,再用引梦铃一催。说不定可以逃出生天,毕竟他的引梦之术,远不及她。 易雪清猜的没错,眼前这个叫穆楚辞的男人,确实是个厉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剑气划破长空,两人加在一起都伤不了他分毫。 但易雪清与南灵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无时不刻在找他破绽。并且他似乎有些顾虑南灵的暗器,转守为攻。一时之间,倒也难分胜负。 几人缠斗逐渐陷入胶着,二人也逐渐陷入苦战,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南灵额头又逐渐冒出细汗,穆楚辞防守严密紧合。她着实找不到破绽,她自幼学的内家心法,又因习引梦术元气耗损。面对这种持久战,她并适合。她也知道,他在耗,把她解决了,他对付易雪清便轻松了。 忽的,一声大喝。一道凌厉剑气自后向穆楚辞袭来。穆楚辞专注对付两人,并无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异常,一时躲闪不及,被剑气伤了后背。被震的一个趔趄,而南灵则趁机抓准机会,打出一根银针,没入穆楚辞手臂。 歌吟嘴角淌着血,长剑撑地。刚才那一道剑气了,已经是他此时所有精力了。 所幸,打中了。 易雪清趁南灵银针击中他之时,先是一个流珠飞击过去。后快速跃起,在空中旋身,当空一刀便直直往穆楚辞突去。 她的长刀突然在半空中定住不动,刀身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绸缎。顺眼望去,几名女子从天而降,袖间红绸舞出,死死缠住了易雪清的长刀。还没易雪清反应过来,穆楚辞纵身而起,凌空一掌向易雪清袭来。 易雪清倒也见机极快,急忙撤刀,向后倒跃。可因撤力极快,气息倒流,气血淤积,重重摔在地上。 “少主,属下来晚了。” 女子们红绸收回袖中,目光冷冷看向易雪清几人。 “杀。” 同时,十几位黑衣人从墙上跃下,手持利刃刀剑,向几人逼近。 易雪清南灵暗咐一声:“不好!” 南灵挽了挽手中寒刃,对易雪清窃声道:“一会我拖住他们,你从背后溜走。”说着,把她向后一推。自己飞身向前,一把射出一排暗器,前面两个黑衣人应声倒下,而后面的却向前扑来。 可就在此时,一点银光破天意,一道身影闪现进人群中。一剑破万法,不过几个瞬刻,那十几个黑衣人便一一倒下。 “今天这长风山庄可真热闹啊。” 是白云间!他一袭黑衣,长发竖起。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嘴角带了一抹玩味的笑望向众人。 “前辈!”南灵和易雪清顿时激动了起来。 那几名女子见南教的人皆倒下,先是震惊不已。但看那白云间目光正在易雪清他们身上,见状,偷偷绕到他的身后,飞出红绸,向白云间缠去。 “退下”穆楚辞一声厉喝意欲制止,可已为时已晚。 白云间只不过一记长剑倒勾,红绸们顿时四分五裂,几人也被剑气震的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他又缓缓走到穆楚辞身边。 “这几个人我带走了,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前辈,悉听尊便。”局势已定,这白云间的武功他早就于十年前就见识过,就他这次带的这些个人,七杀一个都没来,现在还真不得与他硬碰硬。 白云间带着几人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父亲也在中原吧。告诉他,改日我有空,一定登、门、造、访。”说道后面四个字时,白云间脸上的神情变的莫幻莫测了起来。 穆楚辞则是脸色一沉。 “是。” 已近凌晨,居乐酒肆内仍然灯火通明。 花如玉斜身半倚在柜台,漫不经心的翻着账本,她似乎有些困了,不停打着哈欠。 酒肆灯火晃动,她抬了一眼,望向门外。 白云间背着歌吟,后面跟着易雪清南灵,步履匆匆。他肩膀那块的布料透着殷红,但那并不是他的血。 花如玉急忙上前,看了一眼歌吟的伤势,轻声道:“随我来。” 众人随她走进酒肆后院,走进一处内室。这里面竟是一间医室,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摆满架子。内室中间还有一张玉床,气息温润,应是疗伤圣物。 “把他放在床上,灵儿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易雪清长刀撑在身后,眯着眼睛。这一夜,她确实精疲力尽。眼睛微睁,透过余光看着前面的白云间。他双手抱胸,就这样直挺挺的站着,也眯着眼睛。他的脸上的伤疤由眼角一直沿到下巴,占据了他半张脸。 易雪清端详着他的脸,五官端正,剑眉如刀。若没这道疤,年轻时也定是一个美男子。他这武功,更是高的离谱,纵是师尊,那个浮洲武学最高的天才,恐怕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从江南到中原,江湖高手数不胜数。再想想浮洲,这一百年的固步自封,武学或许早已与中原武林天壤悬隔。再继续这样下去,恐怕那浮洲岛迟早有一天会不得安宁,这中原,自己还真是来对了。 似乎是感到到她的目光,白云间轻抬了抬眼皮:“丫头,看我作甚?” “前辈,你深夜为什么去长风山庄?难不成也是去看鬼的?” 白云间摇了摇头道:“我是去故地重游,毕竟是当年我为故友收尸的地方。” 易雪清不语了,想必就是十余年前死在长风山庄的故友吧。 幽静中,男人的一声轻笑又打破僵局。 第17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4) “丫头,你那武功是与谁学的?还不错,就是不够灵活。这是长刀,又不是大刀,行路无需如此厚重。” 易雪清站直了身,拿起自己的长刀。浮洲武学,虽为内家心法,但行的是厚烈招式。两者兼容,控刀,厚烈招式也能行云流水,也是浮洲武学一大精髓。 最简也最难,简的连连皮毛刀法也能出招猛烈,但越往内学越难。在这一点上,学的最好的是元辞冰。 而自己八岁上岛,本就和那些会拿筷子就开始拿刀的同门不在一条线上。至十四岁时自己的武功仍然远不及同门,比试往往落后,但后面某一日翻出母亲的遗物,这把长刀。 竟突然发觉使得是得心应手,武学也是突飞猛进,力压众人,不过,再好的刀也赢不过只拿着一把普通太刀的元辞冰。 想到此,她凝视着白云间,虚心开口道:“前辈,晚辈武功确实拙劣了些。自己也常常寻更上一层的方法,却往往百思不得其解。前辈纵横江湖二十余年,武功自是独步天下,不知可否有机会,向前辈讨教一二。” 白云间没有说话。 她又道:“我闯荡江湖,我还带着师妹,至少我想护住她。” 白云间仍是双目紧闭。 “攻我。” 易雪清抬头。 “让你攻我!” 易雪清也不废话,右手握紧刀把,刀尖垂直向下。凝神间,刀锋骤起,向白云间攻去。 白云间剑并无出鞘,他也不攻回易雪清,只是在不停的拆着她的招。 “刀锋直愣。”他敲中了她的手腕。 “重攻不重守!”他击中了她的腹部。 “下路虚浮。”他一剑打在了她的膝盖上。 易雪吃痛,一下子失了力,跪倒在地。 额头上冒起了冷汗,滴在刀刃上。三十余招,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一一化解。自己的十余年的武功,在他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在以前,处于浮洲岛的易雪清素来是自傲的。她的武功在所有浮洲弟子内,除了大师姐元辞冰,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在选拔出海弟子时,月兮让她下药,她毫不犹豫。哪怕母亲在多年前曾嘱咐她此生再也不要回中原,她也毅然决然接下了这个担子。 因为她觉得,既然元辞冰不去。那么整个浮洲她便有最有资格去。她一向不如元辞冰,无论门派事务还是武功。这次出海,她除了替浮洲寻求压制之法,也是想要证明自己,自己才是浮洲岛上最出色的弟子! 可是,从江南伊始,她不敌渔港女子,炽杨的死,离开医谷,巷子里若非南灵赶到,自己早就和歌吟一起被处理了。更不要说那长风山庄的穆楚辞了。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无比憋屈。 若真细细论来,她的武功,在这中原恐怕也只是个三流角色,可能连主修医术的南灵的比不过。 她出来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永远屈居于元辞冰之下,她要扬名立万,她要回去的时候,可以胜过元辞冰! 她不甘心! 长刀插地,她猛然直起身来。向后一跃,又与白云间拆起招来。 白云间那未出鞘的剑,又是一下一下敲在她身上各个部位。但她却没有倒下,反而越战越勇。至近百招时,白云间长剑虚影,望易雪清左肩戳去。却被易雪清寻了破绽,一个翻身纵跃。凌厉之气横过,随着“刺啦”一声,白云间腹部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 “哈哈哈哈哈哈。”白云间仰天长笑。“许久没有碰到过这样足的势头了,刚才我破你的那些招式,可记住了?” 招式?想起刚刚百招内,白云间以拆招为主的招式。她恍然大悟,单膝跪地:“谢前辈指点!晚辈都记住了。” 天上黑暗悄然拨开,银白的曙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小院里。 “吱呀——” 门开了,南灵与花如玉走了出来。南灵神色看起来有些惨白,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没有合过眼了。难免这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那小伙子伤是没有大碍了,不过下手的人是真狠。费了我整整两瓶上好膏药,看他那个样子也是付不起药钱了。小灵儿,这算你账上了。” 南灵扶了扶额,缓步走开。 “你那药啊,保证这洛镇药铺里就有,我睡醒了就给你去卖,别想讹我。” 来到易雪清身边,拖着她就要回去。却听得一声闷哼。 “你手上怎么有那么大一块淤青?是不是穆楚辞打的?他的掌内可时常藏有暗毒,快让我看看。” 易雪清连忙将手收起。“不是,跟白前辈讨教了几招。我也好困,我们去睡吧,下午我陪你去买药。” 晨光布满小院,花如玉伸了个懒腰。她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当年和青禾也是如此,形影不离。可惜啊,物是人非。 白云间还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那个姑娘说,向你讨教了几招?我记得你好像从不指点人的。” 白云间向花如玉反问道:“总是可以破例的。” 花如玉笑道:“你这一生曾经好像只为一个人破过例吧。” “谁知道呢。”白云间带上斗笠,悠悠伸了个懒腰。很明显,他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我去那边的桑树上睡会儿,晚上你那珍藏的桃花醉挖出来的时候叫我,二十年前就答应我的酒,得喝了。” 易雪清这一睡还真睡到下午,想起来回房的时候遇到乔灵薇,还让她不要打扰她。还真是,习武之人如此松懈那还得了。 慌里慌张的下了楼,本以为南灵早就起来等她了。 可楼下除了酒客,只有乔灵薇些许无聊的吃着瓜果蜜饯,问乔灵薇南灵去哪了,可她却说她到现在都没有起。并且好奇,他们昨晚到底干嘛去了,导致今天怎么都起不来。 ...... 好家伙,还有一个比自己还松懈的。自己也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乔灵薇,只是对她说:“我们昨夜去长风山庄抓鬼了。” “抓鬼!?”乔灵薇听到此,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怎么样!那鬼厉不厉害?吓不吓人?你们抓到了吗?没被鬼掐吧?” 易雪清点了点她的头笑道:“傻丫头,这世上哪里有鬼,不过都是些人装神弄鬼罢了。再者,这人啊,可要比鬼可怕多了。” “你师姐说的没错,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可要比鬼可怕多了。”南灵一边披着外衣,一边从楼梯上下来。睡眼惺忪,头上插得发钗也歪歪扭扭的。像是刚刚睡醒又未完全醒。 “不是说要买药膏吗?走吧。”易雪清活动活动了筋骨,腰肩都是麻的。 “灵薇去不?” 乔灵薇摇了摇头,又无聊的趴在了桌子上。“不去,你们睡了一天,我早出去逛了好几圈回来了。花姨说小厨房炖了老母鸡汤,我等歌吟醒了一起吃,他陪你们去抓装神弄鬼的人,好像受伤了,花姨说他还要好一会才能醒呢。” 想到歌吟,易雪清也是觉得这小伙子是真的惨。金陵就受了一次伤,来中原又挨一次。想到洛镇离华山还有一段距离,不免有些担忧起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买张符辟辟邪。 洛镇虽不如金陵繁华,但也是另有一番风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茶楼酒肆的蕃旗在中原浑厚的风中招摇。深秋的夕阳余晖淡淡的洒在洛镇的楼阁飞檐上,又落到这街道的青砖古瓦上,给这浓烈的风马之地增添了几分朦胧与诗意。 易雪清买了个糖人,边走边舔。她并不嗜甜,只是那卖糖人的老头吆喝的过于热情了些,难以拒绝。 “南灵,我想问你个问题。” “穆楚辞的事吗?”她知道她肯定会问她的。这长风山庄要杀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师弟。 “对,他是你的师弟?可是医谷不是不收男弟子了吗?”直觉告诉易雪清,他们两个关系匪浅。 南灵轻轻叹息:“还记得在医谷时我与你提起的那个与我同居所,常常拼酒的师妹吗?” 易雪清点了点头道:“记得,可那是师妹啊。” “他就是那个师妹,不过他当年,年纪小,男扮女装,混进了医谷学艺。当初叶掌门继任掌门之位,精神术限制放宽,可即使如此,可通过简单的观梦判断病人状况,但医谷内部仍然视引梦术为洪水猛兽。唯有他,去求祖师,愿习梦术。从那以后,他便成了与我同吃同住的师妹。 我们感情甚好,他梦术不解之处,我也多为解答,后面长大了,我不小心发现他其实男扮女装进来,也没有拆穿,本以为我们可以将医谷梦术复兴传承。他梦术大成那日,我从芳菲林挖了藏了多年的酒,打算回去与他庆祝畅饮。可谁料,一回去就是他盗了医谷的藏书,打伤了几个弟子,逃出了医谷。 而南教的人就趁医谷混乱之时,潜入医谷意图偷袭掌门,所幸,叶掌门也绝非凡人。才没让他得逞。”南灵眼神低垂,余晖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几分落寞。 第18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5) “我气急了,出谷找他回来问罪。寻了许久才在江南找到他。没想到才数月未见,他就摇身一变成了南教的少主了。何等威风,我一时冲动,孤身一人去寻他。还没沾着他边,就被他手底下的那几个鬼给打成重伤。不过他倒没有取我性命,可能还是顾念那点同门之情吧。只是把奄奄一息的我扔在医谷谷口,由出来巡逻的同门救了回去。” 南灵一声苦笑,从那以后,医谷引梦术更加受排斥,连观梦也禁了,她的处境也是越发艰难。心中难以排解,只得常常出谷。盼那谷外的月光能偶尔宽慰一下自己。 易雪清听后,不免有些喟然叹息。没想到南灵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怪不得她那么爱喝酒,果然酒为忘忧君。想到那夜翠微居屋顶上,她落寞孤寂的身影。不知怎么,自己内心也有几分怅然,好像看见了某一年的自己。 她拍了拍胸脯,对南灵说道:“你且放心,我一定刻苦勤修武艺,早日助你把这个叛徒抓回医谷。” 少女目光坚定,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一袭红衣在光下显得尤其灿烂,南灵不由的恍然。。 “好。”日头西沉,药铺的伙计也开始在清点着账本。不过看见来了客人,还是兴冲冲的起来招呼。 “两位姑娘,要点什么?” “川穹、白芍、红花、三七、川牛膝、乳香、王不留行。可有?”南灵环顾四周,宽阔整洁,这长生药铺应该是这洛镇最大的药铺了。 店铺伙计忙不迭点头道:“有的,两位姑娘请先坐在一处歇息。这药一会就抓好了。” 坐定以后,易雪清有些不解问道:“不是来买药膏吗?怎么尽是些散药。” 南灵:“她那九清续命膏乃是我娘当年所制,坊间没的卖的,配方简单的很,从她嘴里出来就天价了。呸,想拿这个讹我,自己做了给她送去就是了。” “话说没想到花姨的医术如此了得,她曾经也是医谷弟子,那她怎么不开医馆开起了酒肆。”易雪清想起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本以为是个辣手老板娘,没想到还是个妙手医仙。 “别提了,当年医谷因为风性孽徒的事情。风掌门清除医谷所有男弟子,废其武功,逐出医谷。花姨的心上人柳伯伯也是医谷弟子,他被逐出医谷没有开医馆,反而开了一间酒肆。后来花姨思念心上人,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医谷。 来到了中原找到了柳伯伯,两个人就这么成亲了,又在中原结识了一干朋友,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可天有不测风云,当年长风山庄一事,柳伯伯去送酒,不幸殒命,而她就这么守着柳伯伯留下的酒肆过了十余年。” 伙计的药已经配好,南灵接了药,给了银子。便喊起易雪清准备离开。 易雪清不语,默默起身,心想,长风山庄一场厮杀,不仅仅让几百人丢了性命,也让几百人丢了后半生。白云间如此,花如玉亦是如此,命运真是无常。 “别愣神了,走了。”耳边传来南灵的催促,才恍回神来,匆匆跟了上去。 刚至门口,一蓬头垢面的人又冲了进来。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大喊着:“冤有头债有主,莫杀我!莫杀我啊!” 南灵被撞了个跄踉,站稳一看,原是那天大娘说的那个疯了的王永。 “啧,真是可怜。”易雪清不禁叹道。好好一个人,被长风山庄那群装神弄鬼的给吓疯了。 那伙计见个疯子闯了进来,连忙就要赶他出去。直接抄起扫帚就往王永身上打去,疼的他吱哇乱叫。 忽然,扫帚被人夺了过去。 南灵把扫帚往旁边一扔,厉声道:“我先前进来的时候,瞧见你们药铺门口对联写着。但求世上无疾病,不怕架上药生尘。如此慈悲的话,怎可行如此歹毒的事。他说到底,也不过是病人,你怎可打他。” 说话间,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哭喊声。 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边抱着王永,一边哭着道歉。说来也怪,之前还疯疯癫癫的王永被妇人抱住,竟安静了一些。 “对不起,诸位。我家相公得了疯病。常常疯跑出来,关也关不住,给诸位添麻烦了。”妇人生的秀丽,只是一双眼睛通红,想必是常常哭泣所致。 南灵见她模样,不忍道:“这位夫人,我是医谷的医者。你可否将你丈夫的状况,病情告知于我。说不定可治。” 那妇人听到可治两个字,眼睛立马放了光:“此话当真?” 那药铺伙计立马嗤道:“这疯病哪里有的治?那洛阳来的大夫都看过了,药石无罔!” 妇人听到此,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这天底下是有药石不治之症,但却不代表无不治之术。夫人,你若是想要一搏,明日辰时,来居乐酒肆找我。我可帮你丈夫医治,我希望你明白,你选择治疗就代表还有一丝机会,若是继续如此,可能你丈夫这一辈子便是如此了。” 那伙计还是嗤笑,妇人仍然低着头不语。 “明日,我在居乐酒肆等你。” 南灵易雪清回到酒肆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酒香,大堂内花姨他们已经摆好了饭菜。歌吟也端坐在桌前,看气色想必伤情已是无碍了。 “好香的酒啊,大老远就闻到了。” 花如玉见二人来了,立马笑道:“就等你俩了,今天算你们有口福。我埋了二十年的桃花醉,今天开坛庆老白回来,你们啊也跟着沾光。” 二人也不客气,刚刚坐下,便急吼吼的喊着倒酒。 “二十年的桃花醉,花姨,你一会可别怪我太能喝,从我手里抢杯子哈。”南灵笑嘻嘻的从花如玉手里接过酒杯。 花如玉斜了她一眼,嗔道:“鬼灵精。” 白云间举起酒杯朝花如玉碰了一下:“喝酒嘛,就是要人多热闹,尽兴。” “对对对,喝酒就是要尽兴。”歌吟举起酒杯打算将这二十年佳酿一饮而尽,却不想出了一只拦路手,硬生生截了下去。 乔灵薇把他一半的酒倒入自己的杯子里,说道:“你受伤了,不要多喝酒。喝一半就够了。” “灵薇,你好像不怎么喝酒的。”易雪清伸手又准备去端乔灵薇的酒杯,却被她死死捂住。“喝一点没事的。” 外面天色已暗,里面灯火通明。数人围坐在桌前,觥筹交错间听得晏晏笑意,天涯此时,月色正好。 第二日辰时。 南灵独坐在居乐酒肆门口,她从早上便坐到了现在,易雪清从背后给她披了件衣服。 “可能不会来了。” 南灵没有看她,眼神坚定的看着前方。 “她一定会来的。”昨日她走时看见那妇人握紧的双拳,她知道,她会来。 易雪清单手托着腮,靠在桌上百般无赖的盯着前方坐得笔直的蓝衣,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赶路,如果换她绝对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不识人的疯子上面。 她死缠着与南灵同行,只因她习引梦术的身份,要带她上岛,至于她这个人,她并不在意。听说她是医谷百年难遇的学医天才,若是一直专注药石,恐怕早就成了医谷首席弟子,也不会落得如今被处处排挤的局面。 偏偏要学这般不被所容的梦术,南灵,你到底为了什么? 秋阳当空,街道远处出现了几个身影。王永被捆上了绳子,妇人牵着他,背后还跟着个老人。 “姑娘,我来了。”妇人向南灵屈了一礼。“你说的对,只有一试才知是否有希望。我与公爹把我家相公带来了。望姑娘尽力医治,不管成功与否。英娘都感激不尽。” 南灵点了点头。“随我进来吧。” 内室关了门,王永也解了绑。英娘在外面来回焦急踱步,易雪清只得不断安慰她。可就连易雪清心里也没有底,一没染心魔,二不识引梦,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脑海里莫名回想起那日朔望林月下,她的那句:“天下总有药石不治之疾吧。”就为了这个吗? 英娘还在那里来回踱着步,心中一时思绪担忧过甚,竟脚步一虚,倒了下去。 易雪清晃了神,全然不知。还是她公爹一声叫喊,才反应过来。 急忙过去接,却有一双素手先她一步接住了英娘。 花如玉把英娘扶到了座位上,又给她喂了一口茶,往她虎口上扎了一针才悠悠转醒,又吩咐伙计把二人带到后房休息。 看到被搀扶着,步子都漂浮的英娘,易雪清不禁喟然道:“她一定很爱她丈夫。” “灵儿接治得了疯病的人就是她丈夫吗?” 易雪清点了点头。 花如玉看着禁闭的内室,目光复杂。“她的引梦术已经学至如此了吗,看来果然还是走了这条路。” 易雪清道:“我在医谷时听医谷的弟子提起,目前整个医谷。年轻弟子中,只有南灵引梦有所成。我们浮洲一直所困的顽疾心魔,亦是她所主治。但,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在医谷听到了一些往事,在医谷对精神术中引梦控梦如此高压下,她为何执意要习呢,上一个天才听说被追杀到生死不明呢。” 第19章 人生聚散 云卷云舒(1) 花如玉闻言轻叹:“这个问题,我曾经也问过她。当年叶掌门与风掌门师徒闹翻,而那人年纪越大为人也越发偏执,偏执到眼里丝毫容不得一点梦术影子。 一经发现,即刻重罚,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凭着叶澜出谷前留给她的一本引梦典籍,日日学习。后来被发现,因其年纪小,加之看着她长大的祖师们求情,才没有被重罚,可也被关了好几天禁闭。 只喂水,不给吃,还是个小姑娘,被折磨的够呛。出来的时候人都脱了相,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只是晚上偷偷习术。那个时候,我回到医谷,想带她走。可她不愿,说什么千万人阻吾往矣。 所幸没多久风掌门就去世了,风家新一任掌门继任掌门,她这种战战兢兢的偷习才算结束。新掌门虽是个温和的,对精神术也不似风掌门在时那么严厉。可她毕竟是主医的,又是风家直系,她其实有意放开梦术,可那些保守派动不动就是风掌门所言。她没有办法,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灵儿那个在医谷也是多遭排挤,有时候闹大了,即使新掌门多加维护,但被处罚的也只是她。 没多久新掌门被刺杀,叶掌门继任医谷掌门。她的境遇才真正好了起来。叶掌门也是深习梦术的,便直接把她收做了直系弟子,才堵住了那些脏嘴。我本以为,她可以放心大胆的所做她所喜之事了,可我每每我问路过酒肆的医谷弟子她的近况,那些医谷弟子大多避而不谈,甚至面露厌恶之色。我便知道,只要医谷一日偏念未消,她又怎会好过。她们不敢针对叶掌门,便把怨恨统统倾洒给了她。” 易雪清脑海里映现出,医谷谷内,叶眉那张脸。当初只觉得不舒服,现在真是令人万分生厌。她们那伙人应该就是医谷的保守派了吧。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个风掌门,师尊的故友。 易雪清叹道:“我在医谷的时候,也看到了谷内弟子对引梦术的偏见。我着实不懂,为何要如此?在浮洲岛的时候我常常听我们师尊谈起风掌门,她曾经游历浮洲,与我们师尊结为好友。听师尊说她为人热忱,善良大方,可谁想,她怎会如此?医谷既然以精神术与医术立派,那么理应结合一体,缺一不可啊。刀剑虽利,但也凭执刃之人操作,因为一个逆徒,居然就废了?” 花如玉苦笑一声:“她又怎会不懂呢,只是心中执念太深罢了。风家是医谷主家,主家出了这档子事,势必是要做得狠一些的。不过到最后,她的弟弟入了魔,她又何尝不是呢。把自己困于其中,逼走了所有人。也不知她晚年独坐于室的时候,是否有过后悔。” 她会后悔吗? 会吗? 往事不可追。 只不过若是师尊得知她昔日说着会奇异梦术的至交挚友,变成了一个视梦术为忌甚至不惜封锁整个医谷的偏执狂,内心是何感想。 在后房休息的英娘又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执意要守在门外。众人也不好拦她,只是陪着她在外面等。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终于,门开了。 南灵执灯走了出来,对英娘道:“进来看看你丈夫吧。” 英娘闻言,立刻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 众人也跟着进屋,只见王永直直坐在方凳上。头上插满了银针,目光虽然还有些呆滞,却不似之前那般浑浊。 他看见英娘跑了进来,呆滞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光彩。 “娘......子。” 英娘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紧紧的抱住了王永。颤声道:“相公,你终于识得我了!” 王永父亲见此,也跑上前去,晃了晃手。 “儿啊,你还认得我吗?” “爹......”语气虽然滞缓,却清晰明了。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在场众人也不由所被感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身体康健,阖家团聚更好的事情了。 “他的疯病并不严重,此次治疗便可清醒七七八八。我再开一副宁神的药方,你们抓来与他每日服用。不过月余,就应该恢复如常了。” 英娘即刻跪倒在地,向南灵磕头致谢:“南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王家没齿难忘,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南灵连忙将她扶起,英娘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包。 “我们王家家贫,并无长物。唯有两亩薄田可算家产,这田契今日便当做医师的诊金,望医师收下。” 南灵当即退了回去,道:“我救他不是为了银子,无需诊金。况且田地乃是农民立身之本,收你们的田契,我和那些恶霸乡绅有什么区别。” 英娘万万不肯,执意要南灵收下。 南灵一把抓住她的双臂,盯着她。“我说了,我不收你们田契,若你们真要谢我。便答应我一件事情。” 英娘如聆圣听:“恩人请讲。” “从今以后,你们如若遇到再患疯病者,要告诉他们,疯病并非不治之症,如需医治者,就告诉他们天底下有一个地方叫医谷。” 南灵知道,若要让医谷的那些人放过梦术,便只能让引梦术医治她们所不能医治之疾。但愿以后叶眉救治到这样的病患时,能够真正明白医谷医梦一体的道理吧。 送走了英娘他们,南灵易雪清他们也该启程了。 在中原因为长风山庄的事情耽搁了一些时日,至华山还有一段路途。 往年华山的雪莲皆是医谷一手包揽,但前两年南疆也盯上了华山冰清玉粹,拥有奇效的雪莲。去的晚了,那些蓬大薄纱的定被那些南疆人捷足先登挑了去。 南灵与花如玉约定好了收完雪莲便就回来看她,便与众人商议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赶往华山。 夜晚,风吹得紧,易雪清在岛上最喜听风,到了中原大陆也不曾改。她推开窗户,靠在上面,细细听风,渐渐地风里似乎掺杂了点点箫声,孤寂清幽。 顺着声音望去,远处的屋檐上坐着一个黑影,是白云间。 一曲终了,白云间回过头,易雪清已经在后面站了好一会了。 “这曲子很特别。”她真诚夸赞道。 白云间转了转箫,笑道:“曾经一个朋友教的,我专门为了吹这首曲子,学得箫。喜欢吗?喜欢我也可以教你。” 易雪清摇头:“比起曲子,我更想要学你的武功。”她这话说得直截了当,毫不客气。 这丫头是个武痴啊,白云间转着箫,借着月色望着她那张清丽又格外执着的面庞,问道:“你多少岁了?” “二十。” 听到年龄,白云间转箫的手停了下来,声音也干了几分:“你这个年纪,有现在的武功,应该是有人教过的吧,既然已经有了教,再拜师傅,你那位不会生气吗?” 没成想,她毫不在意:“他早就死了,只要能教我武功,我不在意有多少个师傅。只要你肯教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做什么都愿意?”他眯着眼睛,盯着她良久,直到那张脸逐渐出了虚影,他才从胸口摸出一本书扔了过去。 易雪清一把接住,只见上书三个大字《白玉功》。 白云间道:“很久以前,我也见过这样的眼神,可惜,那女人只是说说而已。这是我最基本的功法,不难,自己学吧,下次再见,我会好好考较你的武功,若是你有这天赋,我会教你更好的。” 易雪清摸着书,甚是激动。 “谢谢前辈。只是,我们还能再见吗?或者,我应该去那儿找你?” 他起身按了按她的头笑道:“人生聚散如浮云,总有相聚那一天,别让我失望。” 风声呜咽,吹起他杂乱散落的头发,易雪清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说罢,他便纵身跃下了屋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还没说让她做什么呢。 直到次日清晨,易雪清也没寻到白云间的踪影,出了洛镇,行了不过二十里地众人才发现谁都没有带水。一番推卸责任之后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茶摊。这才停止了装疯卖傻,和到底谁回去洛镇取水的话题。 在茶摊上装满了水,小二又道:“刚刚从家里带出来的豌豆黄,客官要不尝尝?”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可。” 易雪清抬头看了一下日头,大概已近辰时。这里的不远处便是长风山庄,这两日再也没有听过长风山庄有什么闹鬼事情了,想必那伙人已经离去了。 经这一遭,她也被南灵普及了这江湖上的势力,江湖上门派众多,江南医谷,中原武当华山少林和大部分有名有姓的门派都称得上是名门。 “大部分有名有姓的正派,你哪怕冒失点,顾及面子,他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南教呢?”她在海外十二年,这上来的势力也不甚了解。 “几十年前起于南疆的邪教,许是在南疆炼蛊上了头。坏事做尽,近些年将手伸进了中原,频起风波,十多年前趁乱找华山麻烦里的恶匪就包括他们,被华山弟子挡了回去。后来派人偷习医谷精髓梦术又盗走医谷藏书,鬼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离他们远些,总是没错的,你这好不容易游上岸,被毒蝎子咬了多不划算。” 看着南灵如此的恨意,易雪清只能默默点点头,算是记住了。 日头渐高,易雪清朝东边望去。风雨楼高耸的楼顶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而那下面就是长风山庄。那夜回去以后,第二天就找不到自己长刀上系的珍珠穗子。 那是十八岁时元辞冰所赠的生辰礼物...... 第20章 人生聚散 云卷云舒(2) 刀柄上没有好看的穗子,总感觉空荡荡的。 那时候翻遍了整个酒肆都没有找到,会不会是上次打斗中遗落了在那里。在与南灵他们打过一声招呼后,便又一次来到了长风山庄。 正值午时,阳光照下。空气中细碎的灰尘飘浮起来,迎着光束凌空飞舞。也呛得易雪清咳嗽不断,她捂紧了口鼻。开始翻找起自己的穗子,若是当初夜晚来看到的长风山庄是阴森恐怖,那么这白天的长风山庄便能看出它在这十余年孤寂岁月里沧桑凄凉。 易雪清寻了一会,终于在那日打斗的空地上找到了自己的穗子,想来应是长刀摔落在地上掉的,还好珍珠经摔,没坏。 小心翼翼将穗子重新系上,走出长风山庄,易雪清远远就看见一个白发老人负手站在前方。 这里如此荒芜,怎么还会有人来呢。这附近难道还住着人家吗?还是劝他走比较好,万一南教的人回来,岂不是白白遭了灾祸。 “老人家,你来这里干嘛?” 白发老人缓缓转过身来,易雪清见他相貌时怔了一下。 他竟只有一只眼睛,左眼罩了一副眼罩。剩下的的那只眼睛黑而锐利,深邃如深渊,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暮气。隐隐中透露出一丝阴狠,若非那头白发和松弛的面容。从他那挺拔的身姿还看不出来像个老人。 他盯着易雪清,语气凛冽:“你是何人?” 易雪清被他盯着,他的眼神令她有些不自在。“我?我是路过。老先生,这里不太安全,听说闹鬼,你还是早日离开吧。”她心想:老年人通常比较固执,对他们说些神鬼之事,他们应该更会相信吧。 谁料老人冷冷嗤了一声:“鬼算什么,人可比鬼可怕多了。小丫头,你那么害怕便赶紧离开吧。” 易雪清没想到这老人还挺执拗:“我自会离开,不过这里真的不太安全。您来这里也应无什么事吧,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老人审视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在了易雪清手上的那把长刀上,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手也缓缓缩进了袖口:“我来这里看望一个故去的人。” “怎么都来这里怀念朋友啊......”易雪清嘟囔道。 “什么?” “没什么。”易雪清连忙否认。“十多年了,您还来怀念他,想必感情一定很好吧。” 老人沉吟片刻,道:“曾经感情很好,不过后来他背叛了我。” 易雪清不解:“背叛你的人为什么还要来看他。一个人出卖你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朋友了,是害你的奸人。不管他死了还是活着,来看他只会勾起烦扰的往事。” 老人想了想:“许是不甘心吧。” “有什么不甘心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许是他伤害了你,让你痛苦。才让你念念不忘至如今。可你去想他,他对你伤害便多一寸,你所受的痛苦便多一分。何不放下?让一个死人继续伤害你,难道不可笑吗?” 老人听后明显一愣,喃喃道:“让一个死人继续伤害我......” 易雪清本想再与他说道两句,但看了一下日头,才意识过来南灵他们还在下面等她。 “老人家,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您也早些离去吧。”便匆匆与老人道别,跑了下去。 老人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袖口里的手又舒张开来。 怎会如此之像......可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转身看向破败的长风山庄,昔日碧瓦朱甍,富丽堂皇的中原第一名门,于现在也不过成了一堆枯木烂瓦。何等唏嘘,不过......这是他们应得的。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朋友可不留,可如果是亲子呢? 易雪清是一路轻功加跑,险些滑倒在南灵面前。被歌吟乔灵薇架起,又被南灵一顿猛批。连连点头认错,并且保证没有下次,又急冲冲翻身上马才逃过了三个人的连环说教。 西出函谷,易雪清看着延绵不绝的山脉和山道。此一去,恐怕又是数日的风餐露宿了。 “歌吟啊,我还当真有点佩服你,独自一人就这么从华山跑到金陵。”特别是得知这小子就是个穷鬼,把钱还给那红袖阁的姑娘以后,身上几个铜板那是摇的叮当响。这一路上是蹭吃蹭喝蹭医药费。那个不要脸的劲,和刚刚认识时的正气凛然真是天差地别。等到了华山非得找那位前辈好好算算账才是。 歌吟哈哈一笑:“我们华山,清贫磨剑道,寒雪铸筋骨。一箫一剑一旧衣,哪里都能去。” “真够扯的。”她戚了一声,抬起手挡在额前遥望着后方远景,她喜欢这些地方,也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喝酒,忽然,一道熟悉地的黑影映入眼帘。 远处,白云间一袭黑色布袍在风沙中猎猎随风舞动,嘴角噙着笑意。他勒着缰绳,并未走近,遥遥相望,下一刻又策马离去,只余一阵尘嚣。 易雪清眯着眼睛,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人生聚散,云卷云舒,他们会再见面的。 南灵顺着她的视线,也发现了远去的身影:“刚刚那个,是白云间吗?” 易雪清勾唇一笑:“谁知道呢。” “春风吹绿烟雨楼,云雾深处烟花瘦,痴情相思心忧愁,泪眼寒窗越重楼。花飘零、水自流,身处清泉思故楼,伊人思君泪长流,一朝雨雪祭春秋,残花落尽烟雨流。春风吹、秋风惆,拨弦畅饮一杯酒,对酒当歌曲声柔,情到深处心依旧,借问苍天何风流?风月情、云雨愁,樽前又见烟雨楼,春风吹绿烟雨楼,云雾深处烟花瘦,痴情相思心忧愁,泪眼寒窗越重楼,花飘零、水自流。” 洛镇的戏楼来了江南的班子,宛转悠扬的唱着江南的烟雨楼,白云间骑马行过,驻足了会,咿咿呀呀的声音听的白云飞有些打瞌睡。果然在西域遮天盖日的风沙里滚久的人,哪里听的惯这柔情似水的江南小调。 中原没有烟雨楼,但长风山庄旁有一座高楼,名曰风雨楼。 一杯清茶半壶酒,孤灯倒影欲何求。 躲进陋室观天下,经史箫音风雨楼。 悄然度世走天涯,衣食无恙反成忧。 宽容厚道染白发,成败虚移写春秋。 这风雨楼,曾几何时是中原第一高楼,由长风山庄第三任庄主李侠花费巨金所建造。曾经的风雨楼与长风山庄一同在中原武林熠熠生辉,荣光无限。但如今的它,没有了明月的照耀,也不过成了一堆没有光泽的积灰木头。 风雨楼正对着一处高崖,为天机崖。高崖上一白发老人临风而立。他冷眼俯视着底下的长风山庄,眼神幽暗,不喜不悲。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我?” 白云间从后方高树下跳下,幽幽道:“教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楚怀信面冷如霜:“你不是在凉州吗,怎么突然回来不说,还杀了我南教这么些人?怎么,白云间,我们有仇?” 白云间道:“以前我以为没仇,甚至有恩。毕竟当初是你从那些武林人士围攻下救我,又助我逃往边疆。所以我才甘愿在边疆给你收集情报,绘制地图。不过......” “不过什么。” “去年,我在一个小镇子里听一个中年汉子酒后提起一些故事,他一辈子武功平平,碌碌无为,一生中只干过两件大事。那就是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做打手,为了顿顿有肉吃,跟着老大进了长风山庄,结果却阴差阳错上演了屠杀长风山庄几百口人的惨剧,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第一惊心动魄的事是长风山庄一事后,他继续跟着大哥混。后来勾搭了主人的侍女,偷盗了主人的财物,与那侍女私奔。遭到自己大哥带人追杀,一路拼杀,在荒漠里奔逃了七天七夜来到了边塞小镇。” “哦?”楚怀信眼皮微动。 “所以你来中原就是为了追查这个?那你可从那个男人嘴中问出是何人所为吗?” “没有”白云间面色冷冽:“他死了,第二天天都还没有亮,他就暴毙而亡。我还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他便死了。不过,杀他的人手段不太高明,没多久就被我抓到了,可还没有问出什么,他便自尽了。” “真是可惜。”楚怀信幽幽叹息道。 “是可惜,甚至我在他身上都搜不到证明自己的物件。不过我这个人记忆力不错,住在西域那两年我总在大大小小的地方碰到过他,我一开始以为他来往西域的普通行商。可仔细想来,或许并非如此,他更应该是监视我的一只鬼。” 说罢,白云间唰的一下拔出长剑。剑尖直对着楚怀信的后背。 楚怀信不慌不忙,转身直视着白云间。眼里看不出任何异色:“怎么,你怀疑是我?仅仅凭借如此?” 长剑锋利,不过离楚怀信一寸有余。 第21章 人生聚散 云卷云舒(3) “自然不会因此就怀疑你,我曾经以为漠南的人或者是西域拜火教的疯子。不过他们只会杀我,又怎会去杀提及中原往事的路人。本来我也没有往你身上带,只不过那夜你们南教的人在长风山庄做什么?南教的恶名在江湖上是如雷贯耳,无人不晓。可我管不着,我白云间从不诩什么正义之辈。你救了我,其他的便与我没有干系。但是,若当年那件事情与你有关,便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楚怀信冷笑一声:“白云间,你武功天下无双。人却不怎么聪明。不凭证据就想攀到我身上?我楚怀信是坏事做尽,但也不是可被肆意污蔑的。南教去长风山庄自是听闻了长风山庄藏在庄内的宝藏,我手底下烧着钱呢,十多年前的无主宝藏我还寻不得了? 白云间,我若是与那件事有干系,为何要去救因长风山庄一事不管不顾寻仇的你?你杀了我南教的人,我还敢让你近身,若真心里有鬼,何必犯险?要探查,随你。但最好,能拿着证据再来问我,找不出来,你就担了这罪,老老实实回凉州,继续为我做事。” 白云间犹豫了,确实。他没有实证。而这楚怀信毕竟曾经救了他...... “可以,若真与你无关,我自来请罪。” 猎猎寒风,不过片刻。白云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楚怀信独立于高崖之上,天地之间渺如一粟。 穆楚辞从黑暗中现身,缓缓走向前去,向楚怀信行了一礼。 “父亲。” “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穆楚辞道:“各个角落,暗室,内阁,包括地牢都翻过了,没有找到。” 楚怀信面色凝重,阴沉道:“看来是真不在那里,再寻吧......这个白云间是不能留了,想个折,把他除了。他武功甚高,纵横中原,西域边塞多年。与那边各个势力也是交好,行事小心些,处理干净,莫要让他人发觉与南教有关。” 话越至后,声音也越发阴冷起来。山风回响间,如恶鬼嘶哑。 孤月悬空,星辰寥落。 易雪清靠在一棵枯树下,手里握着白云间所赠的《白玉功》,一时兴奋,连习三日。参悟倒是没参悟多少,却让本就在漫天风沙里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她变的更加精疲力竭了。 抬眼望去,前面南灵他们正在火堆旁烤起了野兔,焦香扑鼻。 “真没想到这种荒凉的地方还能有兔子。”易雪清抬头看向四周。奇峰罗列、险恶高峻、起伏环绕、逶迤绵延。虽自幼在诗经中读过:百川沸腾,山冢碎甭。高谷为岸,深谷为陵。 可活了二十年,她的记忆里着实找不出这样一处地方。快马行了三日,三日来,皆是这般景象。 看向在篝火旁吃烤兔子的乔灵薇,不由感叹,果然年纪越小越洒脱。 “诺,吃点。” 南灵拿了烤兔腿过来,举到易雪举到易雪清面前。 “连吃了三日干粮,恐怕嘴里都泛味了。”她一袭轻纱蓝衣,立于她前。 易雪清也是奇了怪了,连着三日。在这漫天风沙的秦川古道里,她是怎么做到依旧飘飘欲仙,出尘不染的。难不成这医谷的女人当真全是仙子吗? 易雪清接过兔腿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开始回暖,没一会便啃了个干净。 “翻过这座山,大概再行一日。就到华山了,再抗抗,到了华山我请你们喝酒。”歌吟啃着个兔头,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 易雪清头靠着枯树,面色有些青白。南灵摸了摸她的头,关切的问道:“是不是不太舒服,白前辈给的药要不要再吃一粒?” 乔灵薇也跑了过来,把烤好的另一只兔腿塞给易雪清。 “师姐,你再吃一个补补吧。你的脸都青了。我的药没吃,给你吧。”她圆圆的脸蛋依旧红润,易雪清好奇,明明一个出海两日就开始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的小女孩。到了这荒凉地界反而越发神采奕奕起来。 只不过他们都未曾注意到的是,她的明亮的眼睛里闪过得那一抹奇异的红色亮光。 易雪清又吞了一粒药,运功置气,气沉丹田。缓了片刻,才觉得舒服许多。 看着夜空中那弯孤月,易雪清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软软的靠在南灵肩头,低垂着头。 篝火火焰在苍凉的荒原上跳动,乔灵薇依旧精力充沛。 与歌吟说说笑笑,渐渐地还唱起了浮洲岛上的歌谣: 九天星耀初起沐晨光 皓月时有阴晴 山海远 风疏狂 人间未曾有仙 却闻仙居于远洋 远眺天光 山海远 不知其广 飞瀑细散流沙 碎耀光华 日月同辉 诉诸星象 祭人心祈望 望知天意多无常 尘世沧桑铸史书几章 不离命途绵长 思乡何为乡 浮洲一方 风萧雨滂滂 大梦黄粱 世外远藏 心有魔障堙疏狂 邀揽明月一醉青霜 尘世沧桑铸史书几章 不离命途绵长 思乡何为乡 浮洲一方 风萧雨滂滂 大梦黄粱 世外远藏 心有魔障堙疏狂 邀揽明月一醉青霜 山海远 不知其广 浮洲一方 少女如银铃般清脆悠扬的嗓音随着不断跳动的火焰盘旋在僻静荒凉的大地上,易雪清听着这悦耳的歌声也渐渐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梦乡。 天宁十二年·冬 易雪清站在华山脚下,抬头望着高耸巍峨的华山。他们到达华山的时候正好入冬,而华山也恰合时宜的下起了一场雪。 乔灵薇用手接了接又伸了伸舌头舔了一下,好奇的问:“师姐,这是雪吧。”她自出生起就被父母用木盆漂流到浮洲,十三年来都在浮洲岛长大,雪之一物,只在书中看过,还从来没有见过。 “应该是吧。”纷纷细雪落在易雪清的肩头,她幼时应是见过细雪纷纷落满门的样子的,只不过时间太久,都快忘了,如今也有些恍然。 南灵撑了一把伞,遮住易雪清的上方。 “山路且长,越往上越寒冷,先去山脚集市吃点饭菜,喝口暖汤再上去吧。” 许是刚刚入冬,山脚集市上熙熙攘攘,周围的村民都赶着上集市买卖物品。几人寻了一个摊子,歌吟轻车熟路的去点吃食。 “我跟你们说啊,到了华山就等于到了我的地盘。你们跟着我,我带着你们吃带着你们玩。我们华山好吃好玩的可多了。大娘,四碗胡辣汤!” 歌吟嘿嘿一笑:“这李大娘家的胡辣汤堪称华山一绝,那是色香味浓,回味无穷。我们华山子弟每每下山必点之。你们定要尝尝。” 易雪清挑眉:“你请?” 歌吟正吃着肉丸,突然噎住:“哎呀,朋友之间什么请不请的。都一样,都一样。”说着说着,头越埋越深。 易雪清南灵对视一笑,还想继续打趣他。 忽然,她感到一阵寒气,只见一个汉子扛着一捆柴走了进来。那汉子三十上下端正模样,一身灰白交领布衣,看上去有些单薄。身上,柴上都覆盖着积雪,想必是这里的樵夫吧。 大汉抖了抖身上的雪喊道:“李大娘,来碗胡辣汤。记得放辣......阿吟?你回来了?” 歌吟猛地一抬头。“许穆师兄!” 师兄? 易雪清好奇道:“这位大哥也是华山弟子吗?”该死,居然以为人家是樵夫。什么眼神啊。 许穆摆了摆手道:“早就不是了,我现在就是个砍樵打猎的山户,听他瞎叫。” 歌吟猛放下碗,喊道:“什么胡说,你若不是因为受了内伤,怎么可能退出华山。一日是师兄,一辈子都是我师兄!不止我,整个华山都是。” 许穆挠了挠头,嘴角带了几分笑意道:“这些都是你朋友吗?这胡辣汤好吃着呢。你们多吃两碗,我结账。” 歌吟一下子可来了精神了。 “我就说嘛,跟着我吃好喝好。敞开了吃!”宛如他师兄结账就像他结账一般。 乔灵薇见他这副模样,暗暗嘟囔一声:“真不要脸。” “对了,阿吟。你这次是不是出去的有点久了啊。前几日我在山下遇见你晨师兄,提起你他面色可不怎么好啊。说等着你回来,带你去寒渊好好静静心。” 方才还笑的张狂的歌吟笑容顿时凝固了。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或许......是......是吧......”。又默默低头吃起了东西,内心却暗道完蛋。 近了中午,风雪渐渐小了许多。众人与许穆道别,准备上华山。 不过歌吟却从许穆一番话以后,一直沉着个脸。上山路上,易雪清撞了撞他胳膊,问他什么情况。也是不语。 山路险峻且越行越寒,道路旁的松树也都结起了冰雪。即使在歌吟的提醒提前买了御寒的衣物,体内也如结冰一样蔓延至五脏六腑的寒冷。 易雪清南灵歌吟连忙运功御寒,又给年纪小的乔灵薇输了内力,才敢继续向前。 易雪清抬眼望去,华山冰蓝色的天空,淡淡雾云绕着悬崖峭壁,连绵山峰直插云霄,云雾山壁嵌在一起。 “云起太华山,云山忽明灭。东峰始含景,了了见松雪。我在浮洲岛的时候,总是阅读周围岛民从海外带来的书籍图志。每每阅读至风景奇观,本还觉得有夸大之意。可等了自己出来,才明白还是自己见识浅薄了,这华山当真是天下第一险峰。”她忽然有感而发,海域再广阔,也不及大陆壮丽一分。 南灵道:“这有什么,大周地大物博,江南烟雨纷纷,凉州铁骑铮铮。金陵酒肆繁华,西域起舞风沙。我们都可以去看,甚至啊,就是那天子脚下,新都上京,也不是不可以一游。” 易雪清笑笑,若是今生能见遍这世间万千景象,倒也不枉此生了。 迎着风雪,也不知走了多久。狭隘的山道渐渐变的宽敞起来,前方显一长坡,一棵高大松树旁立一石碑。 上面红笔书写三个大字——长风驿,笔锋凌厉,龙飞凤舞。 易雪清拉着南灵欣赏正赞叹有余,又听得歌吟一声“啊”痛喊。 她猛的回头,歌吟正顺着坡滚了好几圈。乔灵薇连忙给他扶起。他捂着胳膊,却不喊叫一声。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第22章 华山无故人(1) 长风驿上方,一白衣男子抱剑而立。身形清瘦修长,脊背挺的很直,就好像这古道旁的参天古松一般。墨黑的头发高高束起,黑沉锐利的眸子冷冷盯着歌吟。薄唇微抿,神色漠然。不知为何,易雪清觉得他很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歌吟起身后冲着他大声喊叫道:“晨云落,你凭什么踹我!” 好家伙,原来是被踹下来的。 男子冷冷道:“你活该。还有,你叫我什么?” 歌吟被他盯的顿时就没了气势,戚戚道:“晨师兄......” 又是师兄? 晨云落身形一闪,在乔灵薇一声惊呼下。直接提溜起歌吟一下子扔在长风驿那块石碑上。 “你还敢回来?” 气势之大,把石碑旁的易雪清南灵看的是目瞪口呆。 易雪清攘了南灵胳膊一下,眼神交流。 要管吗? 南灵攘了回去,眼神回复。 他人门派内务,不用插手。 两人便极有默契,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揽起同样吓得目瞪口呆的乔灵薇,看起了戏。 歌吟挣扎着想起来,结果腿还没直起来又被晨云落一脚踹回了大石头上。 “我问你,苏大娘家的羊是不是你干的?” 歌吟悻悻点了下头。 “八头羊,说给人家放羊,结果无一幸免全掉山涧里了。不去给人磕头赔礼道歉就算了,居然还敢跑了!苏大娘当时就病了,医药费全是我们担的。” “我没跑!”歌吟嚷嚷道:“我去金陵赚钱了。” 好家伙,易雪清神色了然,原来他在金陵卖艺是为了这个。 “钱呢?”晨云落听此,神色才缓和了一些。 歌吟低垂个头,嚅道:“给了红袖阁的一个姑娘了。” 晨云落脸色顿时变的铁青,指着他的食指不断颤抖,长剑带着剑鞘就要往歌吟头上砸。 “红袖阁的姑娘......我废了你算了,省得给华山丢人现眼!” 见他要动真格的,乔灵薇连忙上去一把将歌吟扯出,护在身后。眼看剑鞘就要打到她身上,她害怕的闭上眼睛,一声闷响过后,再睁眼,易雪清已经举着长刀挡下了对面的剑。 “让开。”晨云落语气冰冷,丝毫不问易雪清她们是何人。 易雪清甩了甩胳膊,生麻! “不是,晨......晨师兄。这个,我们是他朋友,可以替他解释,他把钱给红袖阁的姑娘是有苦衷的。他刚到金陵生了一场大病,是红袖阁的一个姑娘救了他。他纯属还钱报恩,不是旁的事啊!” 晨云落听了易雪清的话,立在了原地,盯着歌吟,神色复杂。 这时,南灵又上前去向他拘了一礼,从腰间取下医谷的腰牌道:“在下医谷南灵,是这次医谷派遣来采买雪莲的弟子。也是歌吟朋友,雪清说得句句属实。歌吟宁愿饿着肚子也要还钱报恩,倒也当属华山气节。” 可不是嘛,他还钱报恩,逮着她们吃喝,能不气节吗?当然,这话她没说出来。 晨云落接过南灵腰牌看了一下,叹了口气。随即撩起长袍,朝回走去。 “钱是张师姐替你赔的,一头羊可不便宜,她也气病了。你懂点事,去鸣剑堂去看望她,磕头道歉。几天后去寒崖上采雪莲,卖了补上......几位贵客,随我来吧。” 易雪清看着都快被晨云落踹出内伤来的歌吟,摇了摇头。罢了,这钱还是不要向华山讨了。免得这可怜的孩子又挨一次毒打,太残暴了。 行过长风驿,不过片刻华山的山门就浮现于眼前。白雪皑皑下是一座座由青石起底的古朴楼阁,错落有致,简洁明了。 只不过那些木板颜色黯淡,隐隐可见细纹,应是有些年头了。她目光远远扫视那些建筑,听闻华山剑法名动天下,功法秘籍更是绝艳江湖,护一门之威。 长风山庄后,江湖宵小屡次进犯,多数也是觊觎这些武功秘籍。 会在哪呢? 几人跨进华山山门就见执剑堂门口空地上三三两两练剑的华山弟子,皆着单衣。易雪清抬眼看看仍然风雪飞舞的苍蓝天空,再看看同样着单衣的歌吟晨云落。 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也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寒雪铸筋骨了。 歌吟刚跨进门口就被两个华山弟子拖走了,看着他可怜的眼神,几人只能向他施以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目光。 练武场上 一白衣大裘女子执剑站在台阶上,身形挺拔,样貌年轻英丽,正盯着弟子们训练。 “掌门,医谷的人来了。”晨云落将几人领到苏雨面前,拱礼道。 掌门?易雪清抬头看到女子额前一朵朱砂花记。清冷高雅,不过也就二十来岁,华山的掌门那么年轻吗? 女子颌首,道:“天寒地冻,贵客,先进屋喝杯热茶吧。” 易雪清盯着手里两三茶叶漂浮的清茶,青瓷的茶杯摸着有些刺手,应是有些年月了。 “今年气候有异,雪莲还有几日才到采摘时候,几位贵客,不妨先住几日,我已安排下去为几位准备客房。”苏雨坐于上方太师椅上,气质肃然。 易雪清站起身来,向苏雨行礼道:“华掌门,在下易雪清,这是我师妹乔灵薇。我与南灵不过是结伴而行的朋友,并非是来采购雪莲的。” “哦?”苏雨疑惑道:“那两位姑娘是来自哪里?何门何派?” 易雪清道:“我们两个自海外而来,为浮洲岛内弟子,我们是来送信的。” “给谁的?” “不是一人,是给华山几位师叔师伯的,我师尊与他们是故交。” 此话一出,苏雨晨云落等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南灵猛地一抬眼,她似乎也意识到什么。 但易雪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场内气氛,继续道:“多年以前我家岛主出海游历,上过华山与众位前辈相识,后她因种种情况,不再出岛。如今我与师妹出岛游历,特代掌门转交书信一封,和一些信物,不知前辈们,身在何处,可否一见?” 忽的,易雪清觉得自己的袖口被扯动,低头一看,南灵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摇了摇头,易雪清正是不解之时。 却听得上面一声沉重叹息:“华山没有师伯师叔了。” 易雪清愣住了,南灵偏了一下头,也松开了她的袖子。自己怎么那么蠢,听她要去找华山故人的时候,就应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如今的华山,哪里还有故人。 易雪清也算是注意到了这厅内的凝重气氛,好半晌,才开口:“抱歉,是晚辈唐突了。” 她知道华山和武当在长风山庄死了人,可不会......全死了吧? “无妨,易姑娘自海外而来,自是不知我华山内情。不过我少时有听师叔师伯提起有一名海外朋友,应该就是贵岛主了。只是可惜,他们皆已故去,我作为一名小辈,无资格收给师叔师伯们的信,不过他们就埋在这华山上,可以将信烧与他们。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欣然乐见。” 易雪清发懵似的站着,虽被囚浮洲岛,但师尊从未后悔过出海,说江南医谷桃花十里,说华山大侠们豪气凌云,可她黄灯与弟子夜话之时,他们早就埋与华山的风雪里数年。 怎么办,她回去以后怎么说啊? 南灵见易雪清仍然痴痴愣愣地站着,急忙从背后戳了她一下。 易雪清这才如梦初醒,看着上面仍看着她的苏雨,缓缓道:“谢过......苏掌门。” 华山后山 易雪清背着长刀,与南灵乔灵薇撑着给伞行走在风雪中。越往山上走,风雪越大,可再一打眼走在前头的晨云落,莫说打伞,一件单衣连绒都没有。 易雪清叹了一口气,顺着寒风凝成了白雾,这里可真冷啊。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处位于华山的东南角,地势狭窄,多为陡峭山石,这里的雪好像比刚刚在华山路过得其他地方都要厚些。 埋在这里会很冷吧。 爬过数百石梯,终到了华山墓地,可腿刚迈上去的一刻,三人登时被震惊的无以复加。风雪掩盖的平地,密密麻麻全是墓碑,寒风漱漱,石碑成林,这里,都是死去的华山弟子。 “师姐......”乔灵薇颤着手扯住她的衣袖,声音发抖:“都是那时死的吗?” 南灵撑着伞,幽幽低声叹道:“明明是当年中原第一大派......” 是啊,明明皆是人中龙凤,武林高手。谁能想到长风山庄的大门一关,就磨掉了千古华山大半截骨子。 易雪清将伞收起,跟着晨云落在这些墓碑中走过,她竟一时不知停在哪里,最后她站定在华山前任掌门赵度如的碑前,摸出那封书信,掏出火折子,风雪太大,打不燃。 晨云落见状蹲下身来,用手护着,方才点燃了书信。 南灵与乔灵薇也将伞护在周围,几人看着书信燃尽,又跪下来磕了几个头。至此,也算将信送到了,此时一阵寒风吹来,信燃成的灰烬随风飘散撒向华山,易雪清看着,心中默默念道:师尊啊,华山没有故人了。 此地又过于偏僻,所以修了许多石梯,几百米长,呈之字型。从下往上看去,蜿蜒曲折,加上梯上覆盖的冰雪宛如一条天间的白绫飘落下来。 美则美矣,就是对行人不太友好。特别是易雪清这种思绪不在路上的,一个失重,脚下一滑。倒是晨云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没有跟冰冷且硬的石梯来个亲密接触。 晨云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提醒道:“这里风雪要大些,路滑,小心点。” 易雪清定了定心神,道了谢。 石阶原来那么长...... 第23章 华山无故人(2) 晨云落没有把她们带回大堂,而是直接带到了客房安置。 “你们就且在这里休息,房里备了炭火。若是用完,再叫弟子添。南姑娘,至于雪莲的价格门中执掌内务的师姐这两天病了,等过两天她病好了,再与你谈吧。不过你请放心,虽然今年产量减少,但涨幅应该也不会很大。我们华山做生意,素来是凭良心的。” 不知为何,易雪清从这个相貌英俊的名门正派弟子口中,听到什么生意二字,总有一股傻傻愣愣地感觉,不过他说凭良心的话可信度确实蛮高的。 客房不大,易雪清铺开被子,这藏蓝的被褥有些发旧,却洗的很干净。 这里不似医谷客房的沉香清雅,却有一种冰雪梅花的冷冽淡香之味。 打开窗户通气,乔灵薇正在庭院里折着梅花,寒风凛冽,腊梅的花瓣也随风潜入室内。 易雪清抚摸着掌心梅花,心绪也渐渐飘远。 南灵生了火炉,见她一个人立于窗前。俯身过去将窗户关上:“通一下气便可了,这里寒气逼人,吹的久了会头痛,特别是你这种长在海岛的。” 又过了一会,南灵幽幽开口:“雪清,抱歉。” 易雪清感到有些诧异:“你对有我什么抱歉的?”目前加往后,估计只有自己对不起她的份。 “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你所要寻的故人都已经不在了。” 她回想了下,这一路南灵与自己说过的话,长风山庄......华山。她心中有所准备,但从未想过中原第一大派武功至高的长辈们,居然一个不剩。 “毕竟是喜宴,华山近几代弟子重精不重量,人少了便极看重同门,又最护犊子,所以那次作为娘家山门前辈去了七七八八就为给成亲的弟子撑场子,正好都是门内武学最高,资格最深的前辈,全殁,华山元气大伤。 倒是武当因为修道之辈,虽李庄主搭了话,但心里还是膈应,只去了一小部分人走个过场,也因此躲过一劫。后来华山被宵小滋扰,零星几名长辈护山而亡,掌门逝世,传位之时也只能传给当时二十来岁的大师姐。” 难怪!她进来到现在所遇到华山弟子个顶个的年轻,不见一个中年以上的人。这华山的掌门也是如此年轻,原来这千古华山如今皆是一帮年轻人撑起来的吗?没有师叔没有师伯,只有一群师哥师姐。 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一个门派吗? 天微微亮,易雪清就被一声声闹闹哄哄的声音吵醒,好像是有人在外面,起身看了一眼窗外,这鸡还没叫呢。 房内炭火早已燃尽,薄被也留不住热气,抓了抓头发,还是披上外衣出来走走。 一夜过去,院内的积雪又深了些。明明才腊月初,这里便冻得跟什么似的。 推开小院的门,就看见空地上围着一些华山弟子,吵吵嚷嚷的。凑近了看,那圈子里围着几个人。 “渔如懿,你给我让开!你护着这小子算怎么回事?”一男子在人群中叫骂着。 好吵,原来是在吵架吗?易雪清顺着男子那指在半空中的手望去,自己挠头发的手也停住了。 这美人好美...... 雪肤黑发,朱唇皓齿,一双桃花眼生的勾人心魄。又生的纤细高挑。容貌与南灵不相上下,但如果说南灵是冷冷仙子,那么她就是惑人的狐狸。 向下看去,才发现她身后躲了个小崽子。白生生的,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正抱着这美人姐姐的腰瑟瑟发抖。 那男子还在骂:“渔如懿!我告诉你,你护着他也没用,我这好好的剑鞘让他全给我刻成镂空的了!还那么丑!” 男子举着个被刻的不成样子的剑鞘,镂空的部分在光线的照射下隐隐约约还是可以看出“王八蛋”三个字。 不得不说,这孩子手艺还行。 这时那小崽子又不缩了,冒出个头嚷嚷道:“谁让你说我娘不要我了!你活该!” 渔如懿拍了一下他的头,他对着男子吐了一下舌头,又缩了回去。 那男子算是被这小子挑衅到了,挥着剑鞘就上来了。 只不过那刻着王八蛋三个大字的剑鞘还没落到小崽子身上,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拦在了半空。 “不过是个孩子,又是你先招惹他的,何必对他动手。” 易雪清还在外围抱臂看着戏,心想这美人姐姐一开口,声音还真是好听,细细的,不过怎么感觉略带沙哑。 渔如懿反手轻轻那么一推就把男子连剑鞘带人,一把又推了回去。 男子算是彻底怒了,被人四两拨千斤推一把不算事。但是当着那么多人面推就是另一回事了。 剑鞘直接扔飞了,不偏不倚落在易雪清脚下。 长剑直接就对准了渔如懿。 “渔如懿,一个刚入门的毛头小子你那么护着,作给谁看呢。前些天,校试的时候可惜,咱俩不在一个组,我又运气不好碰上了晨云落。今个咱俩好好来一场。若你输了,就拿你的剑鞘和那小兔崽子的给我也刻上几个大字。” 周围的弟子见吵着吵着居然拔刀了,纷纷上前劝架。 其实易雪清不是很明白,只不过是剑鞘又不是配剑。就算毁了,再换一个不就是了,她刀鞘都不知道换多少个了,至于那么大动干戈吗? 吵杂中,渔如懿缓缓开口:“若你输了呢?” 男子笑了:“要是我输了,这一个月你和那小兔崽子的苦活累活全我做!不过你得先有这个机会。” 说罢直接震开拦住他的弟子,挥着长剑向渔如懿冲来。 而渔如懿把小孩子扔进人堆里,向后迈开一步,摆开架势,横起那还未出鞘的青锋,便要拦下这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箫破空而来。男子的长剑并没有落下,而是斜斜插到了雪地上。长箫擦过易雪清的发丝,插进了后面的院墙上。 “大清早的在闹什么!” 远处,晨云落负着手缓缓走到了两人中间,一把将插入雪中的长剑拔起。扔给了男子:“方信,你长本事了?敢对同门出手了?” 男子不服气道:“明明是渔......”话还没说完,就对上晨云落凌厉的眼神,又噎了回去。 “我什么都听说了,那么大个人了,师弟进门不爱护就算了。还嘴贱,真要那么闲去寒渊把今天的水给挑了。还有你。”他冲小孩子招了招手:“你可知道你毁的剑鞘是你方师兄的父亲留给他的,现在让你给毁了,你该不该向他道歉?” 小孩也是个知时务的,晓得自己毁的不是一般的剑鞘。立马噔噔噔跑过去向方信弯腰道歉:“方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毁你剑鞘。我把我的剑鞘给你吧。” 方信气也气了,这歉也道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难不成还能真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再者如今长辈们都走了,全华山上下最厉害的便就是这个晨师兄了,被他那么“一劝”,还是宽容些比较好。 “罢了,也是师兄不好。你自己剑鞘收好,我再换一副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念想是剑,剑无事就可。” 众弟子一松气,这架总算没打起来。 这事也算是和解了,弟子们也逐渐散去。这一大早的,武没练,活没干。尽在这劝架了。 最后只剩下晨云落,渔如懿和摸着自己头发正心疼的易雪清。 “易姑娘起的真早,让你看笑话了。”晨云落看这刚刚起床的女子,头发松松垮垮的用木簪挽了一个髻,剩下的都披散落在肩后。他刚刚那一下子,是不是伤着人家头发了...... 易雪清从身后把长箫拔出,递给晨云落道:“无妨,早上起来就能看到这般的美人姐姐是我的荣幸。不过云落兄,下次不要随手扔萧了,伤萧。” 渔如懿听到她说话明显一滞,美人姐姐? 晨云落干咳一声:“他是男的。” 易雪清看着渔如懿明显黑掉的脸,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眼睛这嘴这腿这胸,不对,他没胸。他是男的!仔细一看,好像是有喉结,却又不似旁边晨云落的那么明显。这就是男生女相吗?男人居然比女人还美。 易雪清诧异惊讶又略带观察的眼神,让渔如懿更尴尬了。 咳了一声才让易雪清发现自己冒犯的行径。 “不好意思......” “哇,好漂亮的美人姐姐啊。”乔灵薇很不合时宜的醒了,又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后面。 渔如懿的脸,明显更黑了。 易雪清死死拧了一把乔灵薇,又用眼神示意她闭嘴。但乔灵薇或许是平时与她师姐默契太少,不太能理解她师姐的眼神,吃痛叫道:“师姐,你拧我干嘛。不能因为你没有人家漂亮,所以不让我夸嘛。” 易雪清内心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这小姑奶奶就算看不出人家是男的。也该看人家脸色,他脸都快黑完了好吧。 这时旁边的晨云落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无妨,哈哈,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像个女的。老渔啊,真别怪人家姑娘。谁让你天生生了个艳丽的女人相,连骨头都那么细。还真别怪别人认错。” “他是男的吗......”乔灵薇总算是意识过来了。而她的眼神和刚刚的易雪清,一模一样。 南灵作为精神术派佼佼者,是个睡眠素来稳妥的不行的,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她居然也给冻醒了。内心再一次同情起自己可怜的藏月师妹时,也寻思着去向华山弟子再讨点炭火,要不然她还真有点扛不住。 结果还没到院门口,就看见门口堵了四个人,呆若木鸡的易雪清,乔灵薇。哈哈大笑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晨云落。还有一个,嗯?一个酷似女人的男人。 这画面在冻得发懵的南灵看来,有些诡异。 第24章 华山无故人(3) 晌午刚过,易雪清正在院子里配着《白玉功》舞着长刀。正忘我时,外面突然跑进来了一个俏丽的女子,看服饰也是也应是华山弟子。后面还跟着一日未见的歌吟,还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看上去除了晨云落那顿踹,他没遭什么毒打。 “贵客。”女子上来就握紧了易雪清的手。“路途遥远,从医谷过来辛苦了吧。” 易雪清被她炽热的眼神,盯了个对穿。呃,这华山的人,还真是热情。 “我,我不是医谷的人。” 歌吟扶了扶额:“师姐,她不是医谷的,她是......” “你是来讨债的吗?”女子迅速换了一副戒备的面孔,变化之快。比易雪清之前在洛镇看的戏班子还要厉害。不过讨债,什么意思? “这位便是华山的张师姐吧,我是医谷南灵,昨日听你师弟说你病了,便没好叨扰。今日病好了吗?”南灵瞧着她那气色红润的样子和死死握紧易雪清的手,怎么看也不像是生病的人。 南灵的出现可算是救了易雪清,张师姐的手又紧紧去握住了南灵。 “听说你们来了,我便大好了。你们上来做生意的,医谷又是友帮,怎么能让你们久等呢。”怎么能让银子久等呢,当然,这话她没说出来。 经过漫长的抬价杀价,讨价还价。易雪清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华山管理内务师姐的厉害,不去金陵做生意真是屈才了。杀的南灵是毫无还手之力。 最终,可能确实是雪莲今年产量少,当然也可能是歌吟那八头羊口子太深。南灵还是同意比去年高一点的价格收购雪莲。 也总算是谈妥了,张师姐是喜笑颜开的离开。南灵也极有风度的出门去送,其实吧她无所谓,反正她们医谷也不差这三瓜两枣。 “你们这位张师姐蛮厉害啊。”易雪清看着张师姐轻快离去的步伐,拍了拍歌吟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被辣椒水蘸皮鞭一顿抽,关小黑屋了呢。” 歌吟耸了耸肩,怎么感觉这女人不怎么盼他好的样子。 “你想太多了,我师姐可疼我了,怎么可能打我。去摘雪莲补上这个窟窿就好了。只有晨云落那个心狠手毒的,居然还想废我。”歌吟语气上委屈至极。 “咳咳,晨师兄人看着不错啊。” 易雪清不说还好,一说歌吟火气立马就上来了,许是过于愤怒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易雪清过于奇怪的眼神:“不错?你们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狠辣多有心机。我就因为大晚上偷偷上山烤了只鸡,被他抓住,就罚我抄了一百遍门规。可惜就是我打不过他,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易雪清真的尽力了,她眼珠子都快鼓起来了。可惜这傻子过于激动,全情沉浸在对“冷面罗刹”的控诉中,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的眼神之意。易雪清看着他后面那“冷面罗刹”,略带惋惜的背过身去。 只听一声惨叫,歌吟的肩膀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按住,他知道,他又要完了。 内心默数一、二、三! 骨碌一滚,就到了易雪清的身后。像玩老鹰抓小鸡一样,在“母鸡”身后极有气势的大喊:“晨师兄,我错了!” 易雪清反正是被逗笑了,正想把这只小鸡揪出来。就听得歌吟一声痛哼,这货这捂着当时被晨云落踢的部位,哼哼着:“哎呦......”然后极其可怜的看着脸都快黑垮了的晨云落。 此时,南灵也送人回来了。看见这滑稽场面,也饶有兴趣一问:“哟,这是玩老鹰抓小鸡吗?” 许是觉得太过丢脸,晨云落并没有发作,只是极其嫌弃的看着歌吟:“别装了,起来。寒崖那边的守卫弟子传信说雪莲差不多明日便可摘取了,明日早点起来去寒崖摘雪莲。” 又看向易雪清南灵,面色柔缓了些道:“几位,几个弟子在山上打了头野猪。晚上在后堂那里炙猪肉吃,还备了好酒。晚上过来与大伙喝一杯?” 易雪清对于好吃好玩都是来者不拒,南灵听到好酒是两眼放光。 自然答应的勤快,不过两人还没多兴奋的表露出乐意之至之情,就忽的又听晨云落对着角落里的歌吟一声大吼:“还不赶紧过去帮忙杀猪!” 语气之凌厉,气势之宏伟。 易雪清突然觉得,歌吟的表述也不尽是夸张之意。 快至傍晚,野猪肉都快片好了。出去疯玩的乔灵薇还没有回来,这小丫头才十五,正是疯跑的时候,现在她身边就这一个师妹,不能不在意。没有办法,正准备回去请求华山帮忙寻找时,这小妮子又出现了。 易雪清迈步过去,正想严厉斥责她时,却听的她痛哼一声。低头一看,小姑娘白嫩嫩的手布满了伤口,血淋淋的。 也顾不得生气了,立马拉回房中翻出南灵的医药箱给她上着药。乔灵薇木木的盯着易雪清给她上药,一声不吭。 易雪清也是心下觉得奇怪,平时候她这娇气的师妹磕着碰着都要哼哼唧唧半天。怎么今天手都成这样了,还一声不吭的。 她有些担心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乔灵薇却只是低着个头,闷闷道:“没什么,我追兔子呢,结果扑它的时候扑石头上了。” ......现在小姑娘真是太闹腾了,正想着好好教训说道一番,可低头看着乔灵薇低垂的眼眸,还是算了吧。 “你好好休息,华山今晚上烤猪肉,我去给你带点回来。” 乔灵薇异常听话的上了床,蒙上了被子,乖巧道:“好。”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易雪清这才放心的吹了灯,出了门去尝尝这在浮洲岛上吃不到的山珍。 黑暗中,乔灵薇紧闭的双眼不自觉地淌下两行清泪。 她的确是去追兔子了,她也追到了兔子。可抱着兔子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她:“杀了那只兔子吧,杀了那只兔子吧。”而她居然也一时鬼迷心窍拿起了石头,就要往小兔子身上砸去。可最后关头她的理智拉回了她,她狠狠把石头砸向自己的手,才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她最害怕的一件事可能要来了。她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敢告诉师姐。脑海中闪过医谷谷内那吹起白布下的红色发带,她恐惧。她会变成下一个炽杨吗?可是她这一次能够清醒过来,那说明还是有救的。说不定她可以战胜心魔呢,可是浮洲这些年但凡染上的都没有人能够做到啊。 夜半时分,易雪清歪歪扭扭的推开了房门。 那华山的烧刀子是真烈,还不到半坛她的脸就跟火烧云似的,以后酒量还得练,不过更烈的当属那几个华山的弟子,没想到那个渔如懿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实际上那么能喝,一坛子说干就干了。 还有那个晨云落,南灵算是遇到对手了,几坛子酒下去,那是晃都不晃,面色如常。还是第一次看见南灵脸红。那几个师姐也个个是女中豪杰,喝着喝着脚就踩长凳上了。不过倒也尽兴,舞剑的舞剑,耍火把的耍火把,还有要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这华山,还当真是门风豪放,洒脱不羁。 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床上,乔灵薇睡的正酣,她把包好的猪肉放在桌上,也不好叫醒她。只能等明天再烤一遍了。 天还没有亮,易雪清就听见哐哐的砸门声。这酒气还没有下去,怒气冲冲的起来开了门,刚想骂人。就看见背了个小筐的歌吟站在门口,身后站着乔灵薇,以及面色不善很明显也是刚刚被叫醒的南灵。 歌吟满脸堆笑:“雪清姐,我们一起去采雪莲吧。” 易雪清:“......” 华山·寒崖 易雪清有些郁闷,不管她再怎么锁死了门,还是抵不过外面这没皮没脸东西的软磨硬泡。来到了这寒崖之下,看着南灵至今眯着的双眼,估计另外两个也是这么被他磨过来的。 寒崖之下,易雪清抬头望向那峭壁上的雪莲。 贵是有贵的道理的。 那长在峭壁上的雪莲,在这奇寒、狂风,暴雪的逆境里生的洁白晶莹,柔静多姿。她神女一般的姿态也喻示着它的不可易求。 “这悬崖峭壁怕是不好上啊。”易雪清有些担忧问身边的歌吟......无人应答,他人呢? 转头一看,那小子手脚缠好了刚刃,唰唰唰几下子就上去了,没一会功夫,又唰唰唰下来了,雪莲也安然无恙的躺在了小筐里。 她有些惊讶,结伴行了这么久的路,还没发现这小子轻功如此了得。有这一身本事,如果以后再挨他晨师兄的打,跑还是跑的掉得。 几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手脚缠着刚刃摘起了雪莲。几人轻功皆是不错,加上这里石质坚硬,这寒崖也不算惊险了。只是开在缝隙里的雪莲不好摘,她们又不像歌吟一般是熟手,到底还是要多费一些功夫。 午时过了两刻,易雪清啃着干巴巴的馒头。有些想念昨日的烤肉了,昨日灵薇桌上的烤肉也没带来,要不然生个火还是能在回回味的。 低头看着筐子里的雪莲,这玩意还是不好摘。再看看开满整个寒崖的雪莲,哀叹一口气,估计一两天是搞不定了。 “雪霁莲峰顶,孤禅起石床。 向时机自绝,异域路空长。 啼狖冲寒影,归鸿见断行。 后期无定迹,烟水共茫茫。” 寒崖虽苦,但歌吟这小伙子很会苦中作乐,摘着摘着就唱起来了。难听的让易雪清直想怎么爬上来的又怎么下去。明明前几天还抱怨他晨师兄多么辣手无情让他一个人来摘雪莲,现在笑的宛如他是这雪莲丰收的主人。 易雪清攀在山间,向下看去。乔灵薇在下面烧着热水,小姑娘摘了几次就有点受不了,只能让她在崖下烤火烧起热水了。 易雪清还是有些担忧她,自从上次扑兔子手受伤以后,人就一直闷闷的。有时候喊她也半天没有回应。可不管怎么问,她都只说自己挺好的。 不由的让她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忽视自己这个师妹了。 第25章 华山无故人(4) 炭火又烧没了,还是在夜半三更的时候。 易雪清裹着薄被,外面劲风刮着窗纸。屋内寒冷异常,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试着提起内力运功驱寒......算了,还是去柴房抱炭火吧。白天在寒崖上蹿下跳太费精力了。 推开房门,墨黑的天空下,飞雪似寒剑一般往脸上割,刮得生疼。易雪清心想,华山的弟子终归还是厉害的,能在这寒颠之上生活数年。 劲风似刀雪似剑,明明小院到柴房距离也不算远。在这风雪夜里却意外行的有些艰难。 易雪清寻了炭火,正欲往回走。但她那素来灵敏的听觉听到了隔壁院落兵刃破空的声音,那么晚了,还有人没睡吗?心下好奇,放下炭火,足下借了力,翻上院墙一探究竟。 月光如水,飞雪似舞。 一白衣人在院内舞着剑,剑光寒彻映照着白衣人同样冰冷的面庞。 晨云落? 易雪清来了兴致,寻了个宽沿,斜身抱着单腿饶有兴致的观赏着活的舞剑图。 晨云落周身银辉,剑上覆了些许霜雪。长剑气贯长虹间,在空中潄漱落下,又在风中被悉数划开。剑气在他周身游走,带起衣袂翩跹,姿态卓绝。 易雪清盯着他的剑式,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法轻盈如山间清风,这就是华山剑法吗?虽然在中原时她也看过歌吟使相似的剑法,可比起这套着实相差甚远。如果当初在长风山庄的人是他,南灵那个师弟应该是打不过他的。 她突然想起白云间了,他年轻时应该也是如此吧。浩气出江湖,一剑动四方。也不知白前辈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中原,从怀里掏出那本贴身的《白玉功》。 翻开一页 丹田似海,化气为盈。 清风转力,故虚胜实。 ...... 拿到此书,也有好些日子了。可她究竟只参透了皮毛,她行的浮洲武学。浮洲的武学秘籍,弟子常习的便是《湛露诀》《行露诀》岛内两大武功秘籍。她十八岁皆有所大成。可无论是以力制力的《湛露决》还是绝地爆发的《行露诀》,都与这《白云内经》的温润轻盈之意无关。 她周身武学,唯一与轻盈沾边的唯她那把长刀了。 本事自身行路招式过于厚烈,习起这内经当真是格外艰难。 清风转力,故虚胜实。 清风...... 易雪清看向院里舞剑的男子,剑行轻盈。若是结合华山剑法轻盈之式,改善自己刀法过于厚重的劣势,自己习起这内经是否会更有些许领悟呢。 在找到秘籍之前,先观摩一下活人吧。 一剑舞毕,晨云落已行完一整套的剑招。 易雪清也记下了他行云流水间的剑招走向,华山武学,当真精妙。 晨云落长剑反手负于身后,目光深远,落在了前方的梅花上。 淡淡开口:“看完了吗?该下来了。”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了。 她慌得一下捂住自己的脸,透过寒梅疏影暗暗探过去,那么远,天色又暗,这个位置应该是看不到脸的。定了心,还没等男子做出什么表情,易雪清直接跳下墙,一路狂奔,像逃似的跑了。 女子的轻功确实不错,除了偶尔滑了那么一下。皓月当空,夜间奔逃中女子的红衣的红衣在飞雪的映照下显得尤其亮眼。 华山好像还没有穿红衣的女子,晨云落心想,随即他笑了一声,也没去追,又转回去舞起了剑。 若单凭几个剑招能学出什么本事来,算她是天纵奇才! 五更天时,易雪清盘坐在床上。 气行入丹田,扩为静海魄。 玄机在于顶,清风化入门。 易雪清越练越觉得,这华山剑法或许真的可以从中悟出一二,本想提刀如晨云落那样先舞一番再说,可还没摸到刀把。门口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又响起了。 心里悚然一惊,本以为是晨云落追来了,却听到少年一声喊叫:“雪清,该去摘雪莲了!” 那个混蛋......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都怀疑华山是不是就指望着这些雪莲买年货,采得那叫一个起劲,经过几日的采摘,硬生生把她的技术也给练出来了。盯着挂在腰间的小筐,抬头看了一眼寒崖上的雪莲,已近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给那些南疆人留的。与南灵来华山也有好几日了,而那些说着与医谷争夺雪莲争得凶的南疆人,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到底还是南灵多虑了,那么急吼吼的赶路。 今日华山难得的天晴了一下,寒崖上的冰都有所融化。乔灵薇正好全部收了烧成热水,易雪清看着底下蹲着的身影。没事还是要和师妹多聊聊天,沟通一下。 “师妹,给我一碗热水吧。” 乔灵薇并没有回答她。 “......师妹?” 乔灵薇缓缓站起了身,低垂个头,不语,之前伤的手还渗出了血。 易雪清一边从衣襟里掏着外伤药,一边去抓她的手看伤势。 突然,一道寒光映照上她的眼帘,她的师妹一个抬手一把短匕直直向她胸前刺来。 易雪清慌忙躲闪,跌坐在地。短匕划过了她的左肩,血迹很快染遍了整个肩膀。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乔灵薇,她瞳孔黑沉,面无表情。举着匕首,一步步向她靠近。她的心魔爆发了! 来不及多想,在乔灵薇匕首刺下之际,易雪清翻身躲开,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与她对上。一个错力,把乔灵薇弹开。 “灵薇,醒醒!”同样的话,她在医谷对炽杨说过。 她害怕的摇了摇头,向后退开几步,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乔灵薇被弹倒在地上,又摇摇晃晃的起来向易雪清冲来。 两把匕首相碰,又沿着另一把匕首的匕身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乔灵薇此时就像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头人,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对面的女子。 相持数刻,一个畏手畏脚,一个全力出击。哪怕易雪清短暂制住她,她也能疯狂的挣脱。很快,易雪清又被踹倒在地,此时乔灵薇的速度已经快了许多。腾空跳起,握着匕首,自上而下便向易雪清刺来。 易雪清滚身躲过,一个飞骑将她压在身下,乔灵薇仍然在嘶叫着手脚挥舞,双目猩红,十分痛苦的模样。易雪清死死制住她,素手带着匕首,缓缓划到颈动脉的位置,她的脖颈那么纤细,只需要一下,很快的。 匕首高高举起,雪山映照匕首,一抹银光折射到灵薇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安静的看着掐着自己的师姐,嘴唇畲动,含糊不清的在叫着什么,易雪清顿住了,冒着危险俯下身,听清了那两个字:“师......姐......” 突然,易雪清吃痛的惨叫一声,一把竹箫飞来,直直的打在了她的手腕,匕首立即被击飞了出去,易雪清也在顷刻手刀打向了乔灵薇的脖颈,她头一偏,随即晕了过去。 ......她刚刚竟然想杀掉她的师妹。 寒崖上采摘雪莲的歌吟和南灵听到了下面的动静也急急滑了下来,南灵急忙给乔灵薇把起了脉,缓了一口气道:“还好,还活着。” 晨云落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捡起竹箫,目光深远的与对面的女子对上。寒风凌冽,吹的她衣衫发丝凌乱飞舞,以至于他都看不见皑皑雪色下,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谁能想,只不过是过来看看雪莲采摘进度,结果远远的就瞧见这同门相残的景象。 易雪清感受到他凌厉探究的目光,置之不理,而是低头抚摸着乔灵薇苍白的脸庞,眼里尽是担忧之色。直到南灵对她点了点道:“暂时没事,不知道是不是心魔爆发,先回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歌吟连忙过来从易雪清手里接过乔灵薇:“我跑得快,我背她回去。晨师兄,你喊一下清歌,告诉他有病人。” 三人很快就没了影,只留下在原地的晨云落。 心魔爆发? 浮洲·沧澜阁密室 铁黑的灯具里,火焰跳的欢跃,渐渐地火焰不再跳动而是被拉长,宛如静止一般停在了一片黑沉中。 一只苍老粗糙的手轻轻覆了上去,黑暗中一个声音喃喃道:“成功了吗?” 小院内,易雪清站在雪地中。南灵与那个叫清歌的华山医师已经进去许久了,至今还未出来,细雪已经覆盖了她整个肩头,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忽然雪停了,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抬头看去,是晨云落。 “她是你的师妹?” 易雪清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杀她。” 她没有回答,整个人有些神情恍惚,良久,她淡淡吐出一句:“晨云落,谢谢你。” 晨云落一时不解,还未等细问,房门就已打开,南灵瞧见易雪清直接冲了出来,大力拍掉她身上的细雪,责道:“那么冷,你还待在这里干嘛,别你师妹没救好,你自己又倒下,我忙不过来的。” 见这人还在神游,南灵又狠狠拍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我师妹怎么样了?” “去房内说。” 沉香袅袅,本是宁神的东西。易雪清却只感觉一阵阵头疼,那个叫清歌的华山弟子背着医药箱,推门进来举着一根银针喊道:“南姑娘,你猜的没错,果然是毒!” 易雪清有些诧异:“什么毒?”难不成说灵薇是因为中毒了? 南灵从清歌手里接过银针,针体泛着诡异的红色。 “若我猜得没错,你们岛上什么心魔怪病,就是这种毒。” 第26章 华山无故人(5) 易雪清望着那诡异的红针,心里一阵发寒:“这是什么毒?” 南灵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也很想知道,我用引梦术为她治疗时,又发现了当初在炽杨体内的那股瘴气,甚至更强。之前在医谷我一直以为是心魔催生而出,可如今一深探,并非如此。 那瘴气更像是由外至内入侵的,我提取了这种精毒,竟然发现它与我们医谷的一些禁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猜测你们常年居住在岛上,可能是你们丹鼎之毒,也可能是岛上什么东西染上的,具体是什么,可能要我随你上岛才知道了。” 南灵把银针泡在水里,针上的毒被稀释开后,发出嘶嘶的声音,宛如带着剧毒的毒蛇。 “易雪清,如果你还愿意给我两分信任的话,就让我随你上岛吧,我真的想看看,这埋藏在人体内,能使其疯癫的究竟是什么奇毒?” “灵薇怎么办?”她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向南灵,无论如何,她不想让她的师妹死掉。 她肩头的细雪已经尽数化掉,染湿了整个肩头,南灵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我是医者,我不会放弃我任何一个病人。这样吧,我会用控梦术,再辅助一些药物,强行镇定安抚她的精神,不过也只能暂缓一时,我们可得尽快回去了。” 易雪清没有说话,那么快就要回去了吗?她还没有,她还没有...... 她瑟缩了一下,抬起头透过窗外,看着对面紧闭的门窗,那里面是她的师妹。 歌吟再一次把毛巾拧干敷在少女的额头上面,她烫得惊人,虽然南灵说已无大碍,但是他心里依然没底。他不想让她死,那个在从他手里倒走半杯酒,他打闹时嘟囔着骂他“不要脸”,在荒芜的秦川古道歌唱笑的明媚的少女。她不该就这样,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死了。 敷在额前的毛巾又开始发热,他取下打算重新去换盆水。手刚碰到毛巾,突然,他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握住。 少女的脸颊烧的通红,小手死死的握住他,嘴里不断呓语着。歌吟低下头,侧耳俯在少女嘴边:“师姐......师姐,救我......” 夜间又下起了一场雪,白雪映的小屋四周莹白,而屋内黄灯微动,人影重重。 易雪清喂着乔灵薇喝下最后一口汤药。“苦......”面色苍白的乔灵薇靠在南灵身上,双目紧闭,眉毛皱成了个川字。南灵正细细的给她把着脉,脉象平稳,内虚外实。她长吁了一口气,那瘴气算是暂时被压制住了。 易雪清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梨糖,给乔灵薇含着。她有些心疼的整理着乔灵薇凌乱的发丝:“灵薇,南灵说了,你这不是心魔发作,而是中毒了。放心吧,是毒就有解药,我们回去查查是什么毒,师姐一定会救你的。” 昏睡中的女孩似乎是听懂了这句话,眉头逐渐舒缓下来。易雪清为她掖好被子,转头看向南灵,轻轻道了句:“求求你,一定要救她。” 南灵沉默了一会,神情有些复杂道:“精神术分三种,观梦、引梦、控梦。我可以用控梦,去安抚她的精神,但是需要辅以安神药,不过我们得下山去了,华山药堂虽然草药齐全但是过于寒冷,安神药配制需要一个相对温暖的环境,暖和一些的地方也相对适合灵薇休养。” “不用下山!”门忽地被人撞开,歌吟滚了进来。抬头看着神色有些漠然的两人,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担忧灵薇,来......看她的,不是故意偷听。不过你们真的不用下山,我知道在华山有一处地方,四季温暖,环境宜人。绝对适合灵薇治病。” 华山还有这样的地方?易雪清南灵面面相觑。 歌吟并没有说谎,易雪清站在谷口,没想到一片冰封下的华山竟然还有这么一块世外桃源,茵茵绿草上不见半点雪花,翠树野花,清幽明丽,清风虽凉却也不寒。仰头望向天空,发现那高远的上空岩壁卷起成了一个海浪型,把这一小块山谷包裹其中,难怪这里不飘雪,当真是一大奇景。 “这地方是小时候我与几个师兄嬉闹时发现的,与外面的寒冷是两个世界。往前一些有一间茅草屋,还有一间药庐,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炼药。如果需要什么药材差我去采或者去山下买也行,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打扰你们的,他们都不怎么爱来。”歌吟扶着乔灵薇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厚厚的棉衣下她的脸色要比昨日更加惨白。 茅草屋内,南灵燃起一炷引梦香,望着对面苍白脆弱的女孩,叹了口气道:“灵薇,我骗了你的师姐,我只能以梦术辅助你,要是想摆脱那股瘴气,只能靠你自己。可能会很痛苦,也可能会反噬而亡,如果你还想回到岛上去的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乔灵薇咬住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狠狠的点了点头。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回去,炽杨已经死了,如果自己也死了,师姐绝对没有办法面见浮洲的人了。 到时候回不去的何止她一人。 千音铃起,悦耳铃音响,静下满屋的幽香。 治疗的日子,漫长又痛苦。易雪清不修精神术,但是看着乔灵薇时常爆出的青筋和充血的眼眶。以及南灵日日夜夜在药庐里忙碌逐渐消瘦的身躯,她却毫无办法,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的师妹缓解痛苦。 黄昏落日,夕阳西下。易雪清把装满草药的背篓放在木屋前,听着里面乔灵薇痛苦的惨叫,她有些难以忍受。背着长刀跑到了远处的草地上,她心中总感觉堵起了什么东西,难以排解。 一手拔出长刀,胡乱的在空中舞着招式,刀法凌厉呼呼作响。夜幕低垂,易雪清一声长啸,长刀被她扔出,她重重的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没有招式的乱挥乱舞,除了白白消耗她的体力没有半点作用,发泄过后并没有多少轻松,反而让她心里更堵得慌。 眼神空洞的望着天,那里只有挡住风雪的岩石。 晨云落刚刚入谷口,一把长刀倏的插在他面前,拔起长刀,有些眼熟。 易雪清还一动不动的躺着,她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突然上方出现了个恶鬼脸,把她的眼泪硬生生倒逼了回去。 她一个鲤鱼打挺式跳起来,戒备的盯着恶鬼脸。 恶鬼脸摘下面具,露出男人英俊的面庞。 晨云落? “你没事来这干嘛?还带个这么阴森森的面具。” 晨云落把长刀扔给她,笑道:“歌吟难道没有告诉你,当初和他一起发现这块地方的师兄就是我?我没事就喜欢过来逛逛,今日山下冬至庙会,跟老渔去逛了逛。遇到个小摊贩被抢了银子,替他追了回来,他便送了我这个面具。阴森吗?我瞅着还行啊。” 晨云落仔细端详着那个面具:“就是小了点,给你戴更为合适些。”说着便把恶鬼脸套在了易雪清的脸上,不过面具还未戴稳一刻钟就被易雪清扯了下来,她一脸嫌弃道:“这种恶鬼面具不要随便给人带的,自己驱邪,他人引煞。你就好好收着,保佑下一年平平安安。” 晨云落想了想:“或许是这个理。”易雪清一把将面具扔还给他,又无意间瞥见他手里拎着个包裹。“这是什么?” 晨云落高高提起包裹道:“冬至日,吃饺子。” 易雪清有点懵,因为浮洲岛上没有冬天,自然也就没有冬至这个说法,更不要说吃饺子了。 帮着晨云落起锅烧水下饺子,好一通忙活那一盘盘像元宝一般的东西才被端到了桌子上。此时,乔灵薇南灵也做完了治疗从内室出来。 “好香啊,这是什么东西。”易雪清看着乔灵薇,她虽然眼眶仍有些充血,但看上去总算是有了些光彩。 南灵拉了凳子坐下,笑着说道:“这是饺子,冬至日,吃饺子。云落你倒是有心,还给我们送饺子。” 易雪清摆好碗筷,又给乔灵薇夹了两个饺子。听得晨云落在旁边干笑两声说道:“今天山上包饺子吃,多了些,想起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可口的东西,给你们带点。” 乔灵薇看了看饺子又看了看屋外问道:“歌吟呢?他怎么没来?” “他啊,今天跑上山去说是打野猪给华山省省钱,结果打了村民散养的山猪。门里只能买了这头猪,那猪还贼大,所以这饺子就是这么多出来的。至于他,吃了饺子以后,就关了禁闭,得后天才能出来。”想起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师弟,晨云落也是头疼。 不过也多亏了他,在木屋里的几人才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 华山禁闭室内 歌吟望着小窗外的一轮明月,皎洁如水。好像今天没有下雪了。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吃上饺子没有,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得关到后天呢。 第27章 华山无故人(6) 除夕的时候,乔灵薇的身子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华山也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而歌吟被关了三天以后,心性没半点沉稳不说,反而更加闹腾了。 这不,硬要帮着挂灯笼,证明自己的轻功天下无双,嘻嘻一声飞身上瓦。结果只听到乔灵薇一声尖叫,这货脚底打滑,摔了四仰八叉,好巧不巧的还落在下面的灯笼堆上,他倒没什么事,只是身下的红灯笼遭了殃,破的破,扁的扁。反正是不能再用了。气的晨云落差点又要一脚踹上去,还是易雪清和渔如懿死命架着,才让歌吟肋骨逃过了断裂的命运。 “我......下山去买怎么样?” 晨云落阴沉个脸,半响才吐出一句:“滚!” 让他下山买是必不可能了,这小子毛手毛脚的,让他去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思来想去。晨云落还是觉得自己去买最为妥当,去一脸苦大仇深的张师姐那里领了银子。刚戴上斗笠准备下山,就看见背着长刀的易雪清等在前方。 红衣女子无奈的摊了摊手:“我师妹要吃糖葫芦,南灵要吃芙蓉糕,还有歌吟要胡麻饼。” 晨云落嘴角狠狠抽了一下,这小子...... “歌吟的,不必给他买。” 正月放晴,晨云落和易雪清走在山道上,冬日里出了太阳,山道积雪融化,总算露出了泥土的样子。在山谷待了那么久,虽然温暖但是空气毕竟没有外面的好,易雪清舒展双臂狠狠呼吸了一口空气,瞥头看向走在身前的晨云落,戴着斗笠,身形挺拔。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紧袖蓝衣,洗的发白,这个背影,易雪清甚至觉得熟悉,脑海一闪,江南茶馆那个拿黄豆弹说书先生的男人。 “噗嗤”一声,易雪清笑出了声,怪不得一直觉得他眼熟。原来早就见过了。听到笑声,晨云落转过了头来,有些莫名的问道:“你笑什么?” 易雪清敛了敛笑意,说道:“晨云落,你弹黄豆的手法不错。” 晨云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莫不是她师妹把她传染了。 见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易雪清又补充道:“江南茶馆。” 江南茶馆?片刻过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哈哈大笑道:“怪不得见你有些眼熟,走,人生能有几处相逢,请你喝酒。” 这江湖人士表达喜悦的方式就是饮酒吗?易雪清回想起前些日子,华山酒宴上他一个人喝趴一桌人的盛况。狠狠打了个冷颤,还是算了,她怕她一会回不来。 因为除夕的缘故,山下的镇子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的。男女老幼摩肩接踵,小贩们大声吆喝,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与两人碰一下肩。被大人扛住肩上的小孩子擦肩而过时,不安分的小手又扯一下易雪清的发绳,“哎呦”一声惹的晨云落一旁大笑,不过没笑几声他的发带也被人扯住了。 浮洲岛逢年过节,祭典庆祝也会有很多岛民贸易交流,那个时候易雪清最喜欢带着师妹师弟们去瞎逛,那是浮洲岛最热闹的时候,但是那景况和中原一比,相形见拙了些。 “姑娘金陵来的胭脂水粉,买一盒试试吧。” “姑娘凉州来的羊绒毯子,暖和着呢。” “公子,给姑娘买根簪子吧,镶金的,成亲戴都合适。” 晨云落易雪清皆是脸色一黑,也懒得搭理这些叽叽喳喳的小贩了。只专注买山上那几个人要的东西,灵薇的糖葫芦,南灵的芙蓉糕。然后趁着晨云落不注意偷偷去买了歌吟要的胡麻饼,这小子准是在洛镇吃上瘾了。 买完东西,再去寻晨云落却发现他站在一个角落里,对面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姑娘年纪不大,清秀可人不过就是情绪有些激动,胡乱着往晨云落怀里塞着什么东西。而晨云落则是一脸无奈的把东西推回去,看着好笑极了。 易雪清心下一计,偷偷走到他们身旁,捏着嗓子道:“这位公子,给姑娘买根簪子吧,镶金的,成亲戴都合适。” 那姑娘看见来了人,顿时羞赧的掩面而逃。 这让易雪清顿时没有了接下来发挥的空间。“这女子真是腼腆啊......话说云落兄,这是嫂子吗?”易雪清转眼看向晨云落,男人清俊的脸庞在人群中也算的上出类拔萃的相貌,虽不知道他年纪,但应比她年长几岁,也是时候成家了。 晨云落神色漠然,语气冰冷道:“不是,是上次下山救的姑娘,随手救的。” “小姑娘家就吃英雄救美,以身相许那一套。不过云落兄年纪也不小了吧,那姑娘看着可人,接受一下人家心意又如何呢。” 晨云落听此愣住了脚步,抿唇道:“我今生会永守华山,不会成亲的。” 啊? 这次换易雪清愣了,弟子守护门派也是应当,可好像与成亲并不冲突吧,大不了姑娘搬上去嘛,兴旺山门。 搞不懂这人想法。 过了一个时辰,采购好了东西,便该回去了。只是易雪清站在山脚下,看着向左走去的晨云落,她记错路了吗? “晨云落,你是不是走错了。” 山林空幽,远处传来晨云落的低沉的声音:“没走错,去看个人。” 华山山脚下有几个村子,几百户人家生活在这里。华山弟子平时除了守护山门,也时常会下来巡视一下村子,打打入村的狼再看看村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因此几个村子与华山的关系也是亲厚的很。 易雪清随着晨云落来到一处篱笆小院,这处小院相比起村子里其他屋子要偏远许多。门庭冷落,连些花花草草也不得见。只有门前种了棵大榕树,夏天倒是好乘凉,只是冬天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晨云落推开木门,院子中间坐了一个姑娘,梳着头发正晒着太阳。怪不得,他不要人家姑娘的衣服,原来是已经有给他送衣服的姑娘了。 不过下一刻就证明了易雪清是一个素来爱乱猜又猜不准的人。 女子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摸索着去拿身边的盲杖。原来,她是一个盲人。 “渔大哥,是你吗?” 晨云落过去把盲杖握在她手中道:“沈姑娘是我,老渔今天有事,来不了。我替他下来送点东西。” “哦。”女子有些怅然道:“是晨大哥啊。无事,他有他该忙的事。” 晨云落从怀里掏出一包草药,递给女子:“老渔说你吃的药没了,上山去给你采的。” 说话间,里屋又走出一个妇人,身形相貌与女子有些相似。 妇人见晨云落来了,在腰间擦了擦手,连忙接过药,感谢道:“哎呦,晨兄弟这大过年的你们还来送药,多麻烦啊。大娘家里正好煮了鸡,赶紧进来吃点。” “沈大娘,您先进去看看鸡汤吧,我们一会进来。” 待沈大娘进去以后,晨云落又从怀里掏出一条狐狸围脖:“这个是老渔上山打的,他让我贺你新春快乐。等过两天门内事务忙完,他再下来看你。” 女子接过围脖,细细的在脸上摩挲着,笑了笑道:“不来也没有关系的,让他忙自己的事,不要老是操心我。” 易雪清在一旁看的分不清情况,这沈姑娘是渔如懿什么人? 晨云落终究没有喝沈大娘一口鸡汤,围脖交给沈姑娘以后就带着易雪清跑了,毕竟出来了那么久,再喝碗汤,回去华山年夜饭都吃过了。易雪清被他拽的,眼前都模糊了,他那轻功,跟歌吟的比也不相上下。 “晨云落你慢点,赶得上,我要吐了。”易雪清弯着腰,扶着长风驿那块大石头,感觉头都是花的。 “山下那么不紧不慢的,还帮渔如懿送草药送围脖的。现在跟逃命似的跑,南灵的芙蓉糕都要跌碎了。” 晨云落抬头看了看了远方华山山门,到底赶上了。 “话说那个沈姑娘是渔如懿的未婚妻吗?眼睛看不见好可怜。”这以后生活起来,得日日照顾才是。不过也真可惜,那么祸国殃民一张脸,居然不能看到。 晨云落顿了顿:“她......是他照顾的人。” 两人回来的时候,年夜饭都被摆上了桌。不过因为过年,华山给了弟子三天探亲假期。大多数弟子都回家过年了,诺大的华山也没摆上几桌饭菜。 苏雨坐在高位,说完祝贺词,顺便又向易雪清几人道了几句祝词,便示意下面的弟子开始动筷。 晨云落歌吟渔如懿坐在下方,和师兄弟们碰着杯。歌吟的胡麻饼在他吃了一小块后,迅速被分了个精光,郁闷的望着仅剩点残渣的黄油纸,欲哭无泪。 易雪清南灵乔灵薇她们则坐在客桌,南灵盯着已经快碎成渣的芙蓉糕蹙起了眉。默默推给了一旁狼吞虎咽的乔灵薇,其实她是想赶在过年前回医谷的,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叶珊师姐做的芙蓉糕想必早就被瓜分完了吧。 易雪清托着酒杯轻抿一口,过年了,也不知浮洲岛上师尊和师姐师哥他们在干嘛,去年与姚师兄漱师妹在海上打了一条大鱼,直接做了全鱼宴,也不知道今年他们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晨云落他们碰完了杯,又来找易雪清碰杯。 第28章 华山无故人(7) 易雪清看着这寥寥几桌饭菜,问道:“原来你们华山弟子是有年假的啊,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呢?太远了吗?”浮洲弟子自上岛就与世隔绝,生在浮洲岛死在浮洲岛,也就不存在什么年假,过年自然也全部聚在一起,整座岛上都是欢声笑语。 晨云落一愣,随后又笑了一下:“有家的自然回家,我们没有家,华山便就是我们的家。”易雪清顿时想掐死自己,说话怎么一直不过脑子。南灵也很合时宜的掐了她一把,转而向晨云落他们敬起酒来。 “云落兄,诸位。我们因事未能及时回到医谷,这大过年的叨扰你们了。” “哪的话,来即是客,我还怕我们招待不周。你们不要嫌弃就好。”易雪清托着腮,不是很明白他们这些名门正派弟子聚在一起时怎么总喜欢说这些场面话,明明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闹的一个比一个疯。 易雪清攘了攘一旁喝酒的渔如懿胳膊道:“刚刚和晨云落下山的时候,我看见你未婚妻了,很漂亮。” 渔如懿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庞如一颗石子坠落泛起一丝涟漪,道:“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不是你未婚妻你送人......我去,歌吟你干什么。” 歌吟也不知是喝多还是怎么要跟晨云落掰手腕,助助兴。结果不仅手腕没掰过,还打翻了酒桌上的酒壶,酒壶里的酒不偏不倚的还正洒在易雪清身上,那叫一个气,差点是不顾在主人家的风度礼数就要学着晨云落那般踹上去。 临近子时,掰手腕的掰过了,嬉戏打闹的也停了手。易雪清几人也跟着沾光领到了华山的新春祝礼——一个竹子做的小竹箫,挂在腰间当装饰倒也合适。 清理完“战场”后众人练武场燃起了烟花,晨云落分给易雪清她们一个烟花,本想让南灵放,可南灵却撩起宽大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咯咯笑着,撺掇着易雪清上去放,乔灵薇也在腰后推了一把:“师姐放。” 易雪清吹了下火折子,点燃引线,又捂着耳朵跑回去,搂着南灵乔灵薇望向天空。“吼”的一声,一束烟花在天空炸开,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的窜向四周,又如流星般落下。 璀璨绚烂的烟花烙印入易雪清眼中,去年今日,岛上也是燃起如此绚丽的烟花,漆黑的夜里照亮了整个浮洲岛,想起那个开满红色朱花的海岛。她的眼神一凛,如今灵薇已经大好了,有些事她也得赶紧做了。 又是一束烟花燃尽,火光尽灭之时,喝多了酒的歌吟,正好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踉跄就在台阶上趴着。 易雪清见状直接给了他一脚:“这寒冬腊月的敢在这睡,不怕明天变冰雕啊。” 歌吟摆了摆手,吐着酒气软软道:“华山弟子抗冻得很,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闷,缓一缓。” 易雪清从语气中听出了他的发闷,放下烟花坐下,劝道:“不会还在生你晨师兄的气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师兄也不容易,做师弟的还是应理解理解。” 歌吟摇了摇头:“怎会不理解?雪清啊,刚刚喝酒的时候你注意到他的神情吗?” “谁?晨云落吗?” 歌吟呼出一口酒气,苦笑道:“多黯淡啊,眼睛里都不亮。十多年了,一直这样,我一直给他惹祸,气他,无非就是想让稍微有那么点像人的感情。可是没有,还是像个死人。” 易雪清听着他的话,理了半天没理明白。 “什么意思?”晨云落揍他的样子哪里像死人了? 酒意上头的歌吟凝望着星空自顾自的说着:“他以前很快意潇洒的,老是带着我们上山抓野鸡偷烤着吃,我们犯了错也会主动为我们担着,箫吹得也好听。人也厉害,十来岁就提着剑出了远门。跑遍了整个江湖,他啊,可真是最好的师兄了。 如果师傅没有死在了长风山庄的话,他们都死了,华山一夕之间成为武林公敌,那些不要脸的狗东西还跑上来围攻,我让人打的半死,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在我面前自刎。还好,关键时候他回来了,一个人一把剑战了一天一夜,那些狗东西死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下过山,这十年他也死了......” 话越到后,歌吟的声音越小,易雪清也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随手将被他压着的爆竹扔进雪里,支起胳膊看着不远处抱着长剑欣赏烟花的男人。 “那位师弟,凭着一剑,战了一天一夜守下整个华山。” 原来他就是那个师弟吗? 脑海里忽然响起集市上他说的话,已经守了十年吗? 烟花依然在夜空明亮璀璨,男人于人群欢呼声中回头,正好对上托着腮红衣女子的眼睛。 易雪清没有因为感到冒昧而挪开,反而瞪大了一双凤眼,看得更仔细些。 死了吗? 她轻笑了一下,转过手拍了拍歌吟脸道:“你醉得有点严重哦,我记得你今夜还得守山吧,都让你少喝点了。” 歌吟摆了摆手:“不碍事,一会就醒了。” “是吗?”一点冰冷贴在他的唇上,微微睁眼,发现是个白色小瓶,耳边还传来女人极具蛊惑力的声音:“来,这是医谷的醒酒药,喝了吧。” 他不疑有它,张口便将一瓶都灌了下去,可过了一会,非但没有清醒,却更加的昏昏沉沉,此时耳边又传来女人的声音“哎呀,你醉成这样,是真不行了啊,不如这样,今夜我来帮你守山吧,我武功还不错的,定不会叫那些宵小寻了机会。” 他本来摇头,身上却越来越没有力气,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守山。 “有你晨师兄一起,你怕什么?放心吧,我带你找个地方睡觉,再跟你晨师兄串通好,不会跟别人说的。”她的声音轻缓柔软,她救过自己,本性纯良,这几日华山上的事他什么也没瞒着,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钥匙呢?” 歌吟鬼使神差的指了指胸口,紧接着钥匙就被一把扯下,而自己也随即陷入了黑暗。 易雪清攥着钥匙,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微笑,转身看着身旁昏睡的少年,俯身掐了掐他的脸颊:“好好睡吧,这江湖一别啊,说不定就不再见了,不必怨我,别忘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该报答。” 夜深。 周围客房的灯皆已熄灭,但易雪清睡不着,她拿着长刀,在雪地上胡乱划拉着,脑海反复锤炼着这些天在山谷里融合的招式,伐勾陈大刀直突威力甚猛,但回手时常常容易被弹回来的力度反制使连招弱于出招,若......易雪清反手扣住刀柄,右脚迈前,“哗”长刀如惊涛拍岸式挥出,浪叠千雪层层溅起。 举手不可有呆像,出刀不可如直木。周身之气随体内运转相随,心随力动,彼有力我亦有力,彼若卸力吾则制之其力。不为人制之,反之随其力制其人。气向下沉,开合于关,意在精神,蓄势而发...... “喝!” 刀刃之气扫开落雪,雪地划出一道刀痕,刹那间击于矮墙之上,墙上赫然裂开一道裂纹。 一套招式行完,易雪清吐息纳气,缓缓并拢了身形,气沉丹田,落无化雪。 “呵——”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声轻笑。她这算武学上了一层吧,下次若与白前辈相聚,倒也不怕他的考校了。 “啪啪。”一阵阵击掌声从身后传来,晨云落抱着剑从大树下跳下。 赞赏道:“好招式,居然还有几分我华山剑法的灵动,你悟性不错。” 她暗中浮笑,果然来了。 易雪清侧过身,故作惊讶的问道:“晨云落,你怎么在这?睡不着吗?” 晨云落打了个哈欠道:“我守山呢,这边我守,一会去跟歌吟换。” “这样啊。”她拿起刀正对着晨云落道:“长夜漫漫,你这岁估计要守很久。听歌吟说你是华山剑术第一,我觉得也不虚,这招式新成,还不晓威力。不如你来陪我练上一练?比上一比?” “我说你今天怎么阴恻恻的盯着我来着,合着想找我比划啊。”晨云落想起上次这女人偷看他习武,难得见这般武痴,点点头道:“可以,不过若是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把这墙的修葺的费用赔了。” 易雪清:...... 来战! 一炷香后,易雪清撑着长刀单膝跪在雪地上,不断喘着粗气。那堵本只需赔一道裂痕的矮墙,现在横七竖八划了多道惨不忍睹的刀痕剑伤。 他大爷的,歌吟还真没吹他师兄。 晨云落这清风十三式使得真是出神入化,剑走偏锋,气行险路。回回让他逼的绝处逢生甚至空门大开,若是玩真的,他只需顺势一剑她就可以直接飘回浮洲了。这刚建起的自大自负之心,立马被他打的烟消云散。 又是一招过来,易雪清一个侧身倒地,顺手将长刀扔了出去,倒地瞬间,狠点自己身上几个大穴,顷刻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易姑娘!”晨云落没想到自己失了手,慌忙跑过来查看,扶起易雪清,只见她捂着胸口痛苦不已。 “你下手好狠,行了,不比了,我输了。”易雪清靠在他胸膛,从腰间扯下一颗珍珠,扔给晨云落。 “赔你。” 现在已经不是赔不赔的问题了! 第29章 华山无故人(8) 他攥住她的手腕,想要先给她把脉,却被易雪清一把揪住胸口衣襟:“干嘛呢,给我打出内伤了,还不赶紧去给我找伤药,珍珠都收了,还要我再付医药费吗!?” 说罢,她便直接坐在原地打坐运功起来。晨云落见状也只好嘱咐她小心运功,他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易雪清抬眼见他走远了,站起了身,一个纵身跳上围墙,直往藏书阁方向去,你还是去久些吧。 华山之东,是华山藏书阁所在之处。易雪清早在这段时间内将华山布局摸了个透底,人员发布,巡逻时间。华山本就人不多,今日又是除夕,醉了酒的人多,这藏书阁以及周边几座阁楼今日是轮到歌吟巡逻,现在人被她放倒了,书阁外只剩一个小少年守着,易雪清睬都不睬他一眼,一个鹞子翻身就从后窗潜进去了。 吹明火折子,火光扫过层层书阁,这里的藏书量不次于她在医谷看到的,不过她对医书没什么兴趣,对这些格外有兴趣。瞧着,书阁里堆积的藏书,她不免感叹,都凋零成这样了,还保管着那么大量的藏书,卖了多好,年都能过好些。 听闻华山三大武功秘籍,《清风十三式》《清心诀》《清水诀》,名震江湖,在哪儿呢? 他们岛上的武功秘籍都是藏在阁内最内层密室的,这里会不会如此?她左敲敲右找找,硬是没找到什么密室,眼看着时间快过去了,气得她一手打在阁子上的箱子上,疼的龇牙咧嘴。 而此时,这个格外坚硬的箱子吸引了她的注意,本着试试的心情,她摸出铁丝撬开了锁,果不其然......就在这儿呢,连着七八本乱七八糟的内经真经放在一起。 看着这么赤裸裸放在箱子里的秘籍,易雪清心想:这不迟早被偷吗? 她也不多拿,《清风十三式》《清心诀》《清水诀》就这三了! 待晨云落抱着一堆伤药回来的时候,易雪清还在原地闭眼打坐,听到动静,她微微睁开眼,随手从他怀里挑了两瓶治内伤的药服下,又随手将瓶子揣进怀里。 “不介意我带几瓶走吧?” 见她无恙,晨云落缓了一口气:“随便拿。” “放心,你也不亏。”她戳了戳他挂在腰间的珍珠笑道:“这是我们浮洲岛货真价实的海珍珠,小是小了点,但应该值些钱,这墙确实惨了些,好好修葺吧。” 晨云落摸着珍珠点点头:“你刀法挺不错的,只不过输在气息不稳。”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还真是恭维她了,被他这样打,能稳才怪。算了,东西都到手了,今天高兴,不怪他了。 长刀顺手插在雪里,易雪清靠着墙,吐出一口浊气。“晨云落。” “嗯?” “我问你,当初在江南是不是这十年来,你第一次离开华山?” 晨云落一愣,不知她为何会问这个。 他点点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此重要还是没多久就回来了。” “你都是听谁说的。” 易雪清歪了下头笑道:“你们华山啊,从巡逻的到做饭的,都挺能聊的,我不想听都不行。” 霎时间,面前握着剑的男人脸唰一下就垮了:“迟早宰了他们。” 易雪清打了个哈欠,将长刀从雪里拔出。敛下眉眼,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他们说不出来口,便让我这个外人说。晨师兄啊,某些不争气的小孩们已经长大了,你啊该干嘛就干嘛去,石狮子当久了会变妖怪的。” 说罢,她扛起长刀,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房。这一晚上,折腾的真是要了命了。 雪,静静的依旧在下。一枚雪花合时宜的落入他的眼睛,晨云落眨了眨眼,看向后面女子已经关上的木门。又看了看掌中小小洁白的珍珠,若有所思。海中珍珠?这东西卖了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清晨,一声鸡鸣声起。 易雪清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该死的公鸡。 瞧了下天色,她才合眼不到两个时辰。不过今日是辞行的时候,也不可再躺回去了。 推开房门,本打算盛点水清醒清醒。却见门口,乔灵薇盘了腿抱坐在椅子上,目光愣愣地看着那堵墙。 “师姐,我们遭贼了。” 咳...... “呃,不是贼。是师姐昨夜练武的时候砍的。”为此,还赔上了自己腰间的珍珠。但愿元师姐知道自己捞的珍珠被自己损坏他派院墙而赔了出去,不会生气。 “哦~”乔灵薇了然:“还是师姐厉害,对了师姐。”女孩仰头看向她问道:“我们可应该回浮洲了?沈思风那个混蛋,该遭报应了。” 自从上次挣脱沈思风摄梦术控制之后,乔灵薇暗暗发现,自己的心魔也顺带一起被压制。甚至在不断与心魔摸索中察觉了它消彼涨,彼消它涨的规律。南灵说她虽然也摸不透,但这或许是一个契机,她不想再等了,该回浮洲了。 易雪清抚着女孩柔顺的头发,是该回去了。 大年初一,是告别日。 南灵的雪莲也收的差不多了,便与易雪清她们一起向华山辞了行。歌吟那小子闹着要和她们一起走,说的冠冕堂皇,要再下山闯闯,历练自己。却被晨云落一把扔到了后面,告知,他还欠了一个月的活没干完。 长风驿 晨云落站在上方如刚来时候一般,这次,他来送行。 “你们一路顺风,不过也不要忘了,我们华山有酒可温喉,有雪可白头。下次路过,记得上来,酒管够。” 易雪清笑的真切:“行,我一定会再来,然后我们再打过,说不定下次就是我赢了。”他这剑法,领教一次怎么够。 “哈哈”晨云落其实也高兴遇到一个能打的对手,也不知多久,他没有与人这般痛快的打过了。 他从腰间拿出那颗珍珠,爽朗一笑。“那你这珍珠我给你留着,下次来你打赢了再带回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月二,龙抬头。 江南的草长莺飞总要比旁的地方来的早一些,春意盎然下人们的热情总是也浓烈许多,严州城的龙一路舞到江南郊外。黄髫小孩们一路追着舞龙的队伍还不忘向队伍里的仙子们讨糖吃。 茶摊上,易雪清把罗盘对准东海,观海占星。风平浪静,星象吉,宜出海。 舞龙的队伍游过,南灵和乔灵薇才从对面买了一些糕点过来。 南灵给她递了一块芝麻糕道:“观的如何?” “东南顺风,海面平静。这几日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暴雨,可以走。”易雪清吃着芝麻糕,微微蹙眉装作一脸犹豫不忍道:“南灵,这本就是浮洲内部的事,沈思风心狠手辣,谁也不知上岛会发生什么。你其实没有必要跟着我们去冒险。”沈思风蛰伏浮洲数十年,又深受师尊信赖,在岛上根基又深,联想到炽杨灵薇的毒,岛上估计许多弟子也遭其毒手了。 南灵给自己倒了杯茶,冷笑道:“什么叫你们浮洲内部的事,沈思风是医谷的孽徒,医谷人人得而诛之。若不是他,医谷怎会遭此剧变。他外逃时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引梦术被禁。多少前辈的一生因他被毁。而他却可以远居海上,安稳苟活数十年。怎叫人不愤!仇人近在眼前,我又怎能等闲视之。你也无需多言,浮洲我去定了。” 南灵目光凝重,茶摊不远处就是码头。远处行来的船只正在装卸货物,她的眼神凝于那片海上,在那不知多远的浮洲岛上,有着她今生必手刃之人。她不由攥紧的拳头,医谷之仇,自当由医谷来报。 铁锚扯动,船身微晃,易雪清站在甲板上看向远处茫茫大海,将要起航了。 忽然,船下远处舞龙的队伍异常喧闹起来,人仰马翻,易雪清探头过去,似是一队人马在追着什么人。 真没想到临走了还能看场戏。 眼看闯入人群里,追杀的那伙人竟还不放缓,刀剑无眼,陆陆续续有人受伤,原本边打边跑的游刃有余的男人,反身为保护身旁幼童与那伙人动起手来。 刀剑相搏,人们惊叫着四处奔逃,滚滚尘嚣散去,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颊才在她眼里清晰起来。 不过一瞬,易雪清瞬间僵化。 怎么会是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她心里正默默为那群人鼓劲,一旁南灵震惊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响起:“那不是晨云落吗!” “轰!” 不知哪里飞来的霹雳弹,轰然炸开,浓烟滚滚,待片刻烟雾散去后,那群黑衣人才惊讶发现人已不见了。 大船之上,易雪清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手指了又指,才憋出一句话:“真巧啊,晨云落。” “晨兄怎么来江南了?” “来江南找个人。” “那他们为什么追你?” 晨云落目光寒了寒:“没找到人,但是被他们找到了我。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他们是什么人?” “我也挺想知道的,干嘛要跟踪我。还说顺手一起拿下好好盘问一番,哪曾想领头的还挺厉害,阴招使得狠。” 南灵目光向下,才发现他腹部流着血,微微泛黑。 想起来上次在金陵捡着歌吟也是这个样子,怎么他们华山都那么脆的。 正想蹲下给他看看伤势,船舱外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不好,上来了。 “往里面躲躲,我去应付。”南灵直接一把将他薅进船舱,藏的严实。 另一头,那伙人已经上了船。易雪清站在他们面前,言语两句,看似拦着,身体却不由地往一旁侧开,大有乖乖听话,为君开路的样子。只可惜,人还未过去,南灵清冷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诸位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医谷出海寻访药材,不知得罪了哪方的大神做这拦路虎?” 领头的男人下半脸戴着黑铁面具,看不清面容,唯独露在外面一双眼睛,目寒凛冽,掩不住的杀气。 第30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1) 听到对方是医谷中人后,男人神色放缓了些,道:“有个小子盗了我们的钱财,正在追呢。我们怀疑他上了这艘船,劳烦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搜一搜。” 南灵睨了侧后一眼,淡淡然点了头道:“抓贼的话自是应当的,只不过我们船舱里装的都是医谷的贵重之物,诸位搜的时候千万不要有所磕碰。要不然我们家掌门晓得了,非得刨个究竟追问追问,我也难当。”说罢,南灵朝后摆了摆手作了声请字。 谁料这头的人还在犹豫,那边的易雪清就已经麻利地打开了舱门。南灵看着心脏直接就吓漏了一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故作镇定道:“既然诸位说是有贼偷你们东西,那就仔细看看。烦请诸位快些,别耽误时辰,船快开了,我想你们也不愿随我们漂泊汪洋。” “请。”易雪清微微施礼,让开了路。还不忘瞟向船舱暗处,自上而下,光线刺眼,晨云落握着长剑,抬眸看去,女子红衣被海风吹得起舞,她在看自己,而自己只看到一团光晕。 男人看着两人,往前走了两步,看向昏暗的船舱,刚一靠近,一股浓浓的药味袭来。 “去看看,小心着些。” 底下的人听令,举起刀刃缓缓走进舱内,稍一刻钟,便听见里面清脆的响声。 男人闻即,立刻提刀上去,却看到底下的人不小心踩断了根晒干的药材。 这下换南灵急了,冲进去一把将男人推开,厉声嚷道:“你们什么意思?先前都告诉你们了,小心点,知道这药多珍贵吗?带着刀冲上来就罢了,也给了你们几分薄面让你们放肆,怎么?真拿我们医谷当什么小角色了?你们是哪门哪派?报上名来!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张狂来搜我们医谷的船。” 南灵这一番输出说的领头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番任务出来,又是在江南的地域,属实不好与天下第一医谷的人有所矛盾。 环顾了下四周,未见什么可疑之处,男人沉了沉气,恭了一拳:“打扰了,撤。” “哼。” 大船收锚,海面涌动。 易雪清靠在栏杆上,偏头看着已经下船远离的数人,微微叹息,怎么运气那么好? 南灵碾碎一截药材,洒入海中,淡淡朝后道:“出来吧,云落兄,现在跳下去,你估计还能游回去。” “恐怕有点难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灵盯着他捂着的腹部,皱了皱眉,从身上扔了瓶药过去:“下手够狠的,不过你不是在华山吗?怎么也来江南了。”她可是听说这华山千古奇才为了守山门,十年未出。 晨云落颤了颤眼皮,看向她一旁的易雪清。“还不是因你旁边这位姑娘两句动听的话,让晨某有了连夜下山的勇气。” “啊?”易雪清一脸懵的对上南灵深究的眼神。 “你们这......”南灵手刚搭上易雪清肩头就让她给薅了下来,“没什么,云落兄,船已经开了,那伙人估计还在那里找你。你现在是回不去了,等我们到了浮洲,再给你找船回来吧。” 夕阳光影波折于船面,晨云落垂首打开药瓶,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与此同时,江南陆地之上。 裴青云狠狠打了手下一巴掌,骂道:“不是让你们小心点吗?这江南是医谷的势力,若真起了冲突,拿你命去抵?” 手下当即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委屈道:“属下已经很小心了,我没有碰到药材,也不曾想它就在地上。” “什么?”裴青云侧身望向海面,那船已经开的很远,天地茫茫间只余了一点黑影。他嗤了一声:“真是聪慧的女子。”忽地,他脑海中闪过刚刚那医谷弟子身旁的红衣女子,这下了船才隐隐反应过来,那张脸,怎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可真多。 海鸟低飞,落于渡船之上,船板上散落了一些糕屑,鸟儿欢快的俯冲下来,啄食着美味。乔灵薇则偷偷藏在后面,趁其不备,一把扑住了海鸟。 船舱之内,晨云落一把掐住易雪清的脖颈,摁到舱壁上,冷冷质问:“华山的秘籍呢?交出来。” 易雪清还在装傻:“什么秘籍,我不知道。姓晨的,你好没有良心,我救了你,你反过来栽赃我。” 他可不吃这一套,稍稍松了手让她得以呼吸:“易雪清,这还用栽赃吗?我说你也是,偷了秘籍就不知道把箱子锁好吗?随便一猜,不想是你都难吧,赶紧交出来,看在你救了歌吟的份上,我不杀你。” 看自己是辩无可辩,易雪清认了命,失落的点点头,随手一指角落里自己随携带的行李,谁料,晨云落刚扭过身去,就感到一阵剧痛,那女人竟然趁机往自己伤口洒了东西,一把粉末上去,已经止住的伤口又溃散开来,汩汩流血。 “别看了,是毒,南灵特地赠我防身用的。”易雪清活动了下脖子,心里直骂这死男人下手狠。 “你!”晨云落捂住伤口,狠瞪了她一眼就要往外面冲去。 后面女子不慌不忙坐到了床上,伸了个懒腰悠悠道:“怎么,你想去找南灵吗?” 他顿住了,确有此意,顺道还得揭发这女人真面目。 易雪清笑了:“没事,你尽管去找她,到时我给自己身上弄点伤,就说,你看我换衣服,想要玷污我,被我反抗洒了毒,然后借此污蔑我。你猜猜南灵会相信谁?可别忘了,我跟她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 “无耻!”晨云落只恨自己瞎了眼睛,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个女子坚韧正气,这妥妥毒妇。他咬牙道:“那我索性直接杀了你好了。” “可我不想杀你啊。”出乎意料地,她站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包,将里面的粉末倒在手上朝他走来,他厌极了她,长剑出鞘,她躲闪不及,胳膊一下子被划伤。 她“嘶”了一声,却并未走开,强行抱过来,一把将药粉敷到伤口上,顷刻间灼痛感便逐渐消失了,这是解药。 他疑惑地望着她,易雪清此时才去处理自己被划伤的胳膊,乌发散乱,半掩住她的面庞,原本清丽秀美的容颜因受了伤,倒多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她低声道:“晨大侠,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也会死,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呢。我偷你们秘籍也是情有可原,你这般咄咄逼人,为什么就不肯听一下我的苦衷呢,我也只是为了能在那个岛上活下去呀。” “什么意思?”他收起了剑,默默听了起来。 易雪清包扎着伤口,哀婉道:“说白了吧,我出海是被我师姐逼的,我八岁上岛,还算天资聪颖,逐渐在众多崭露头角,可也因此遭到了大师姐的妒恨,我是一个外来的孤女,她的岛上长老的女儿,最是看不上我,时时打压我,甚至有一次把我丢在荒岛上,想用涨海淹死我,我游了一天一夜才逃出生天。 她是最受器重的弟子,日后岛主之位定是她的,届时我还有什么活路。我拼命习武,可是十多年一直被她压得死死的,这次出海,我一路过关斩将,甚至不惜给她下药,就为了能够得到出海的机会,可以寻到海外武学,让自己博得一条活路,哪怕不争岛主的位置,日后能博得个长老的位置,能去个小岛偏居一隅,安稳度过下半生也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淡,乌发遮住的地方好像还流了两滴泪。却又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 晨云落抱着自己的长剑立在门口,一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沉声道:“我不杀你,但易姑娘,秘籍我必须带走,华山秘籍多年备受觊觎,如果流传出去,很可能会危害江湖。” “我怎么会危害江湖呢?”易雪清一脸被中伤的表情:“我又不是什么妖女,你放心,秘籍我一定会还你的,但你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学会一些,以便防身,我发誓,从此我不会出岛,到时候我还给你,你再带回去,顺道再为我向歌吟道歉,虽然我救了他的命,也着实不该置他于不义,晨大侠,我真的不想与你残杀,求你了,如此可好?” 废话!船上就他们几个人,杀了他,不怀疑她都难吧,她师妹那么小,可不想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等到了岛上,还愁没办法弄死他? 晨云落犹豫了一刻,瞧着对面捂着胳膊可怜兮兮战战兢兢的年轻姑娘,不免叹息,罢了,此女是岛民以后不出海,助她一次又何妨? ......再者,华山的秘籍她若是能轻而易举习成,那他还真乐意看看了。 “那......”正答应间,一道大浪袭来,船身摇晃,他骤时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出去,不多时她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呕吐声。 刚刚还泫然欲泣的人,一下子又明媚起来了:“晨云落你晕船啊?” 晨云落:...... 第31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2) 灵薇的鸟养了好几天,算是养肥了些,今日特地提溜出来晒晒太阳,鸟看见蓝天拼了命的扑腾却被一双小手提起翅膀。“吃了好久的干粮和海货,今日不如就把你烤了,好好祭祭我的五脏庙。” “行了灵薇,别折腾它了,玩玩就放了,船上怎么烤东西?”易雪清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周围,这一路顺风而行,航速倒也快,应该不日就快到浮洲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少了个师弟,带着个应付交差的半瓶水医师,还有一个要费心思干掉的华山大师兄,她趴到船沿上幽幽叹气,这活干得,累! 突然一个巴掌拍在她肩上,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南灵,人生第一次出海,她倒是舒坦,轻衣飘飘的,看着女子面带愁容的样子,南灵打趣道:“怎么,才出来多久,你就近乡情怯了?” 易雪清当然不会承认她现在所想,只是哀凉道:“我没有把我的师弟带回去,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师门。” 提起炽杨,南灵整个人精神一时也萎靡下来,到底是自己医术不精,没有识出那毒,这人没责怨自己反而还带着自己上岛,将同门弟子的安危交于自己。 想到这儿,南灵也作出承诺:“你放心,雪清。我不会白来,一日寻不出病因,我就不会一日不回去,一年寻不出病因,我就一年不回去,大不了终身给浮洲岛当医师了。” 得,又来个沈思风是吧?易雪清说这话,纯属是受不了自己心情恹恹地时候,别人春风得意,倒没想到这女子下这重诺,每次她这样,她就不自在。 她怅然道:“一个岛而已,不必把自己的灵魂囚在上面,岛上的人都想出去,反倒是你想进去。” 船速渐渐缓了一些,天色也至下午,易雪清估计着,明日就能到了,瞟向里侧的船舱,那人好像躺一天了吧,随即朝着里面喊道:“晨兄啊,这个东西是越呆在里面越晕的,你出来晒晒太阳嘛,要好一些。等到了浮洲,我立马给你找船回来。” 趁着人生在世,能多晒两天就多晒两天吧。 “等等。”晨云落从船舱冒了出来,面上一片菜色,这人从上船开始几乎天天都在吐。还不曾想武功如此之高一人,居然晕船。 “怎么了?” 晨云落抚了抚胸口,道:“我跟你们一起下去,不必忙着找船。” 南灵不解:“你跟我们到了浮洲,就可以直接坐船回来了,你不是还要找人吗?” 人?人不就是在那儿站着。晨云落扶住了船桅正色道:“听你说,你们岛上染了毒,许是需要帮手,我又怎能不管不顾腆着个脸回去,反正来都来了,多个个帮忙也是好的。”片刻,他又道:“最起码让我在陆地上多待会,我不想一下地就回来。” 双手抱胸的女子靠在船边,欣赏了会他脸上的黑云,点了点头:“行,下船前不要吃东西,会吐的。” 晨云落:...... 浮洲 丹鼎阁的小师妹顾之桃趁着朝阳在海滩上淘着贝壳,那姚师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知从哪本古书中看到贝壳可入丹炼药,颇有奇效。大清早的,非要拉着她来捡贝壳,结果刚来没多久,就被元师姐给拖走了。 他们青梅竹马郎情妾意说走就走,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沙滩上淘了,那么大个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装完,欲哭无泪。 俯跪在沙滩上许久,腰都酸了,眼睛也花了。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一睁眼就瞧见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驶来了一艘船,船头上的女子颇为眼熟,直到她向她招了招手,她才猛的一激灵,箩筐从手里掉下,贝壳落了满地。 她激动往后跑去,边跑边喊:“师姐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元辞冰激动从围满了浮洲弟子的人墙中挤了进去,刚挥上手喊师妹,就只见一个面带菜色明显晕船的人直接纵身跳了下来,船门打开,一个生得极美的蓝衣女子轻衣飘飘走了下来,后面跟着的才是她两个师妹,唯独不见炽杨。 阔别数月,再见到元辞冰,易雪清心底还是没由来的一沉。 她瞧了瞧后面大船,确定无人后才问:“炽杨呢?怎么不见他。” 易雪清还没有说话,乔灵薇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哭得泣不成声:“炽杨刚到医谷不久就心魔爆发自杀了。” 周围的弟子一片哗然,这才出去多久,炽杨就死了,第一次出海就死了弟子,弟子们面色皆是一沉,他们偷偷出海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正殿与长老们闹得剑拔弩张,这以后禁制还能开吗?难道当初长老们是对的? “对不起。”易雪清暗了音色:“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们,你罚我吧。” “吵什么!”元辞冰先厉声吼了周围叽叽喳喳的弟子,又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先去拜见师尊吧,你这还带了客人来,之桃,去给二位安排住处,这一路辛苦了。” 浮洲·正殿 殿内熏着凝神香,岛主月兮端坐在宝座上,难掩疲惫,后面元辞冰不停为她揉着穴位,可见这段时日那些老东西们把她烦得不轻。 易雪清跪在月兮面前,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师尊,我将医谷的弟子带回来了,南医师已经测出是我们岛上染了毒,特地与我回来寻找毒源病因。只是......炽杨在治疗的时候没抗过去,自杀了。”听到炽杨的死,月兮抬了抬眼皮,摇着头哀叹一声:“命也,这十年来,自杀的何止他一人。所幸,你终是带回来了人。” 瞧着面前两个年轻人,月兮不禁眉头紧锁,怎么就只来了两个年轻人,当年与风姓谷主相识时,他们医谷精神梦术大成者可是人才济济,几十年过去更应如过江之鲫啊。 “在下医谷弟子南灵,见过月兮岛主。” 南灵何尝没从这位鹤发童颜的浮洲岛主眼神中看出对她的怀疑,她浮出一丝苦笑,若这位风谷主的旧识知道医谷梦术早被禁了,会是什么表情。不是她年轻,而是医谷习梦术的人,除了高坐上的那位,就剩她了。 “如此,便有劳南姑娘了。”月兮沉声道,她其实略有担心,这医谷来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有几斤几两重,恐怕还不如沈思风那个老狐狸。 “哪的话,岛主与我医谷也算是旧识,医谷自当竭尽全力,南灵在此立誓,不愈浮洲,绝不回去。” 难得有此决心,倒让月兮高看了这年轻姑娘两眼,目光转到一旁佩剑的年轻男子身上,注意到他腰间的长箫,何其熟悉。 “这位是医谷哪位医师啊?” “不。”晨云落拱手行礼道:“在下,华山晨云落。” “华山?”月兮语气微微发颤,“你是华山的人?” 易雪清听到师尊声音,立马回过神来,等不及晨云落多言,一把将他们推了出去,有些事,还是自己嘴里说出来有分寸些。 “雪清,你这是?” 易雪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师尊......” 月兮面色稍喜,缓缓说道:“你说,你已经到了华山吗?那可是见到华山前辈们了?如何,那些叔叔伯伯恐怕都老了吧?可还记得我?”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她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先前用丝绸包好的长箫,听说苏雨说,这是师尊当年上华山时华山前辈们所赠。走得匆忙,并未带走。 丝巾缓缓打开,露出有些泛黄的竹箫。 月兮心中一凛,颤抖的手缓缓抚上竹箫,思绪回到当年,“都二十多年了,估计老的老,走的走了,掌门还在吗?” “师尊,十多年前,华山武当发生祸事,华山前辈们大多死于中原惨案中,掌门后也病逝了。抱歉,我没有在华山寻到你的故人。” 月兮身形一晃,元辞冰与易雪清连忙上前扶住。 月兮紧闭双眼,易雪清摸着她的手,只觉冰凉至极。“师尊,节哀。” “怎么会?”月兮难以置信,“那可是千古华山啊,齐大哥、燕大哥、罗大姐他们哪一个不是剑法超群,怎么会......” 无奈,易雪清只好将自己听到的一一讲来。 由喜转悲,两派结仇,江湖唾弃,苦苦支撑,这便是如今的华山。 月兮听后,沉沉闭上眼睛,乏累的摆了摆手,冲易雪清说道:“无妨,雪清,辞冰,你们都先出去吧。”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在一个小辈面前失了态。 “弟子告退。” 天色渐暗,月兮静静打坐运转,人之出生素来无法抉择,生于此,长于此,为先祖守好这浮洲岛是她这个岛主的使命。奈何人之理想与自由难以被命途所困,前方未知广阔,怎会不为之心动,年轻时不顾一切的热血高昂让她付出了余生的代价,虽是不甘,虽是痛苦。 但若要她再选,回到当年她依旧会在那个黑夜里冒险出岛。 夜晚的风吹响纸窗,缓缓睁眼,目光所及是那根她当年未带走的竹箫。她拾起根箫,一曲飞雪玉花从唇间响起,华山的曲子,如今在华山之上还有几人奏。 一寸相思千万绪,华山雪满头,江南桃花折,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故人不在,中原难回,此生,至死永守浮洲岛。 一滴泪珠落在长箫上,暗黄的竹子被晕染,一室空静,只余下浅浅的叹息。 浮洲·海边亭 幽光粼粼,海浪前推后涌的拍在沙滩上激起层层白浪。易雪清抱着刀靠在那棵藤树上,脚下蔓延开的朱瑾开的正盛。这里是整个浮洲最偏僻的地方,不远处的海面上停着安置许久不用的帆船,鲜少会有人来。 她已经为晨云落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 第32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3) 飞身上船,刚刚踏上船板就听到“吱呀——”一声。这是停了几年呢......推开船舱,一阵阵灰尘扑面而来,易雪清也不嫌弃,躺在甲板上看起了天上的星辰,果然还是要在浮洲岛上才能看到最明亮的星光。 海上明月高升,星棋罗布,紫气西散,牛斗冲天狼,紫薇星泛红,奎胃星入中宫。易雪清张开双臂,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这或当是吉象吧。” 清晨,易雪清是让弟子们跑动的声音吵醒的,虚着眼睛,一探头出去就听见有人喊她:“师姐——” 不远处的沙滩上站着一位紫衣少女,掐着腰望着她这个方向直喘气,看着是跑了许久的样子。 “是玉词啊,怎么了这是?” 漱玉词瞧见她这个睡眼惺忪的样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一个跃步跳上去,抓着她就往船下走:“有床不睡,你睡什么船啊。你忘了吗?今日早上岛上要行议大会,长老们全都来了,大家伙都找你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 她有什么罪? 等等!她一个激灵,浮洲岛海域十二位长老全来了? 清晨,顾之桃慌慌忙忙跑进正殿,要死。明知今天要开师门大会她还睡的那么死,要不是茜茜巡逻到她那儿,顺便敲了一下门,她今天可就完蛋了。丹鼎阁可就差她一个人了,刚升入丹鼎阁就闹那么一出,她不得又包揽一个月洒扫。 瞧见一个空袭,她正准备冲进去,“哎呦”一声,冲到人身上了,抬头望去,女子身上的红衣斑斑点点全是灰尘,绾好的发簪也稀稀疏疏散落了些下来,这看着都有点像逃难过来的。 “易师姐。” ......这有个比她还不修边幅的。 “顾师妹。”易雪清揉揉她的头,“迟到可不好哦,走吧。” 顾之桃:她怎么有脸说自己的! 此时正殿早已人满为患,各阁入室弟子挤作一堆。十二名长老齐齐坐于掌门之位的下方,沈思风位于最末端,三年前沧澜阁长老病逝,沈思风在岛主月兮的扶持下顺利当上沧澜阁主。 本是为了让他进去分散长老权利,但瞧见这与诸位长老们交谈甚欢的样子,易雪清心中冷哼,这究竟是分散谁的权利去了。 不知是否因为感到到她轻蔑的目光,沈思风也恰合时宜的侧头过来,四目相对,她虚虚抬手行了礼,他微微颔首,目光一直追随她直到隐入弟子堆中,方才收回,随手抬起茶杯轻抿,一双锐眸逐渐锋利变暗。 易雪清随手理了理头发,径直走至正殿一系最前面的位置,端正站姿,弟子们十几年对这个易二师姐什么德行已经是习惯了,莫说头不梳脸不洗一身灰扑扑,就是赤足披头散发跑上来,也不足为奇。 她的师弟师妹们不说,可师兄师姐却看不下去,站在身旁的大师兄姚慕奇递上了块帕子,微微斥责:“瞧你这是什么样子?哪里有半分正殿弟子的样子,脸上这这些灰,今日长老们可都到齐了,不怕被揪着罚跪?快擦擦干净。” 易雪清没有接帕子,反而对他吐了吐舌头:“要你管?又不是没跪过。”没曾想话刚出去,脑袋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元辞冰夺过姚慕奇的帕子,不顾她反抗使了劲的往脸上擦:“你好意思?早上大会,你跑废船睡真有你的,那么喜欢在船上飘就别回来了,一辈子在外面飘着。” 易雪清脸都被擦红了,不满的偏过头去,嘀咕道:“我还真不想回来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不料多时,月兮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缓缓坐上掌门之位,各阁弟子见掌门落座,也纷纷嘘了声。 高座上鹤发童颜的女子抬眼扫过座下,清了清声音,正声道:“诸位长老,不在岛上清修,这般兴师动众不怕劳累了身子,都是年纪大的人了,若有损伤,我心难安。” 坐得离高座最近的白发老者赫然站起,拄着拐杖狠点了点地面:“年纪再大,岛上的事也是要过问的,否则真让小辈乱搞,毁了岛上基业,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先祖?” 白发长老这一套劈头盖脸骂下来,月兮脸上还没表情自己就先气得站不稳了,身旁稍年轻点的男子忙起身扶住他坐下:“李师伯息怒。此事,不如先听月兮师妹如何说,再决断不迟啊,许是一时糊涂呢。”随即,男子貌似恭敬的朝高座行了礼:“岛主,听说岛上来了外人。” 月兮笑而避谈:“杨师兄这话说的,我们岛上谁不是从外面来的?” 此时另一人站出来言道:“还请岛主莫要装疯卖傻,十年前我们曾与正殿有过约定,作了让步,允许每年派出几名弟子前去东瀛求学求医,没成想岛主这般不满足。竟偷偷指示亲信出海前往大陆,难道掌门忘了祖训不成?” “忘是没忘,只怕是不敬。”李长老冷哼一声,“当年先岛主爱女心切,责罚的不够,才让某人祸心不死啊。” 众长老齐齐发难,弟子们都清楚,这次长老齐聚针对的是什么,岛主这二十年的位置没哪天是坐得安稳的。 人群中,易雪清面无表情的望着老东西们左一句右一句咄咄逼人,这凌厉的风采简直十年如一日,听得刺耳。 月兮反驳道:“正是因为我从未忘过,才派人出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的中原大陆早已与百年前不同,浮洲受禁制一百年,孤悬海外,故步自封,十年前更是染了怪病,我也为了浮洲命途着想,怎么,长老们难道就想让我们这些弟子,困死在岛上不成?” 李长老冷笑道:“命途着想,所以就出去就死了一个炽杨是吗?我没记错的话,这孩子父母还曾是你的侍从,在抵御海寇中不幸遇难,师侄就是这么对待故人之子的?” 此话一出,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隐隐骚动起来,易雪清听着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无非都是议论着炽杨的死,外面世道如此艰险,何必再白白葬送弟子性命。 又或者......当初若换更稳重靠谱的元师姐出去,炽杨或许还能平安回来。 咳,元辞冰一声清咳,底下的人顿时没了声音。 月兮道:“炽杨本就染了心魔,发作是迟早的事。我此举也是为了给他寻个活路,探索途中,牺牲总是难免,纵使天有不测风云,吾辈也不应就此退缩,雪清已从医谷请来了善愈心疾的医者,她已向我禀明在灵薇体内查到毒素,许是我们岛上长期浸染了什么毒,我敢问诸位长老,若不去这一次,怎能请回医谷医者,怎能探明真相,既使违背祖训,哪怕不入宗祠,我也绝对要为我浮洲求一条生路。” 她走下高座,对着诸长老行了大礼:“如今医者上岛,还请诸位长老为浮洲着想!” “谷主,恕我直言。”沈思风从位子上起身,理了理衣摆向月兮拱身一礼道:“医谷来的年轻人,或许不可信。” 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轰动起来,沈先生竟站到了长老一边,他不是素来支持掌门的吗? “沈思风。”月兮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对沈思风道:“我没记错的话,沈先生也是从江南来的吧,怎么,你不认同医谷?亦或是有何高见?” 沈思风面色凝重,语气沉重中带着一丝悲愤道:“正是因为我从江南而来,我才了解如今的医谷有多么不堪。岛主二十多年未回去,许是不知医谷的事,医谷愈心疾确实举世无双,但后面生了弊端,不仅不能治愈心疾,还致使原本只是轻症的病人发疯自残,后面竟还以此操控病患,制成傀儡,为他们所用。” “竟如此恶毒。”李长老抚着胡须微微轻叹,“我看啊,还是赶走罢了,我浮洲弟子受得罪还不够多吗?” 月兮面沉如水,还未言语,面前沈思风就扑通一声跪下:“我正是见得江湖太多罪恶了,才出海避世。那些武林人士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个个手段肮脏,中原武林更是动荡不堪。之前我以为二十多年过去,世道或许变了,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炽杨那孩子我是废了心力的,眼看着都快稳定了......都怨我! 岛主,请为浮洲弟子着想,出岛并无益处,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望掌门收回成命!我愿立军令状,哪怕以血入药,若治不好这些孩子们,我愿提头来见!” 瞧着跪在地上之人一副肝肠寸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第一次见的人恐怕都难免不为所动的,比如二十年前的月兮。她冷眼扫过此人:“沈先生原是这种想法......其他人呢?” 姚慕奇甩了甩袖站出来道:“沈先生此言差矣。江湖千百年来何时不动荡?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安宁。浮洲解除禁制是大势所趋,岂能因为这一点牺牲就放弃。天底下又不止一个医谷,浮洲困于禁制已一百多年,与外界差距只怕早已天差地别。若想谋求出路,唯出海一事可行。怕流血,怕牺牲。畏手畏脚,沈先生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深思风冷笑道:“姚贤侄如今兼任丹鼎阁与演海阁掌事,放开禁制你倒是可大肆造船了。我则为了浮洲着想,我早已把这里弟子视为孩子,时机不稳,我并非完全是反对出海一事,只是现在确实并非妥当。” “哦?那什么时候才妥当?” 各阁弟子见两边争论起来,再也按耐不住。浮洲关于出海本就分保守派与激进派,姚慕奇现兼任丹鼎阁与演海阁掌事,两边阁主皆已经年迈,位置迟早要让出来,姚慕奇把着两边掌事,为的就是两边阁主退了之后,能尽快将其中一阁的主位交接给正殿的易雪清。 要知道,丹鼎阁是掌管全岛医药与丹鼎辅助习武,而演海阁管的为浮洲造船出海之事务,加之培养训练弟子读书武学的沧澜阁,这三阁为浮洲岛之重。 可以说,目前这两阁皆是正殿势力所在,这也是岛主月兮敢与长老们叫板的底气。 而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分阁一直隶属各大长老势力,是岛内保守派,长年牢牢把控着岛内权力,对出海一事是一禁再禁。近年来因怪病心魔,尽管曾经联合沈思风削减了大部分长老实力,让他们退居幕后。但这些老家伙们势力仍在。因此,掌门才将岛内重阁交给沈思风掌管。可如今沈思风竟倒戈了保守派,还真是万万没想到。 这不背后捅刀子吗? 两边党首的争吵很快蔓延到底下的弟子,沧澜阁多数弟子皆是反对,两边矛盾更是顶到了高潮,若不是元辞冰派人拦着,两边的人都要打起来。易雪清靠在柱子上,眼神冰冷。穿过人群,沈思风仍慷慨陈词与姚慕奇激辩着,这老匹夫如今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两边吵得正凶,突然,殿外一道清灵之音骤然响起:“沈医师,这军令状不止你一人能立吧。” 第33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4) 南灵缓步走进大殿,身后还跟着佩剑的晨云落。 她施施然朝众人行了礼,正对着沈思风朗声道:“沈医师在这忙不迭批判我们医谷,可允许我辩解两句?” 沈思风沉着脸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作言语。 “大胆!”一旁杨长老突然拍案而起,扔出茶杯砸向南灵,反被晨云落一把攥住,“这位长老,不知我们做错了何事?惹了您这般大的怒气。” 见状,杨长老更加恼怒了:“好啊,浮洲的正殿岂能让两个外人擅自闯入,你们正殿就这么吃里扒外不成?来人,给我把他们两个拖下去。” “谁敢!”易雪清站了出来行礼道:“诸位长老,南灵与晨云落是我出岛请回来的客人。是我没向他们说明规矩,是雪清的不是,但请念在他们也是解浮洲之疾,远道而来,宽恕这一次。” “我且问你。”杨长老起身踱步走至她跟前,狠剜一眼后又冷盯着南灵问道:“沈医师说得可是实情?” “沈医师说既是也不是。”南灵没有否认:“凡事皆有缘由,医谷后面确实生了弊端,但绝不是因为引梦术,而是因为一个深习引梦术的逆徒,创造出了恶毒的摄梦术,将人控为傀儡,医谷对此深恶痛绝,派人追杀不止,还以此严加限制梦术,医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绝不可能残害众生,我此番应岛主之邀出海,只为正引梦之命,定竭心尽力治浮洲之疾。” “那不就是了!”一位长老冒了声:“我说呢,医谷若真的来援,怎会派年轻人来,年纪轻轻的嘴上有何牢靠,我看岛主也是糊涂了,这沈医师已经在岛上二十多年,虽不是医谷的人,但也是江湖的名医,对浮洲又忠心耿耿,岛主不也器重得很吗?干嘛非得在外寻人,若操之过急,反引狼入室,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呢?” 月兮听着不禁面染寒霜,她为何出去找人,这帮老东西心里难道没数吗? “兼听则明,用人也是如此,沈医师是劳苦功高,但岛上怪病横行多年,仅靠他一人恐怕独木难撑,长老们不把弟子的病放在心上,我得放着。” 这话就说得赤裸难听了,一名长老拍碎了茶案:“那也得这丫头可信才行!炽杨是怎么死的?难道与她无关?她拿我们岛上的人当兔子玩,玩死了,倒可一走了之,届时岛上的死活谁来担?” “南灵可信!”殿外乔灵薇哒哒哒跑了进来,手里还举着一根闪着红光的银针,一骨碌跪在殿上高举银针道:“长老们诸多疑虑,不如听我一言,我是真正受过南医师医治的人,我与炽杨前后发作,炽杨病发自杀不假,可那是因为南医师第一次见这个病,准备不足,我同样发病,可南医师就把我救了下来,诸位请看,这是南医师从我身上提取的毒素,灵微敢问,这十年来谁见过这些毒,若岛上仅靠着一位医师,恐怕我们迟早会浑浑噩噩的死掉。” 银针上红光闪烁,月兮缓缓走至乔灵薇身前,接过那根银针,十年了,就是这东西,害得他们浮洲弟子疯癫入魔,生不如死。手指微微用力,银针断成两截,她正面诸位长老,厉声道:“事已至此,人我请了,医术你们也见了,我绝不可能将其赶走,长老若不同意,我就让她在正殿治,一切责任由我们正殿担着。” 一旁南灵也立即举掌立誓道:“我南灵愿意在此立誓,如果我寻不出浮洲的病因,甘愿受任何惩罚。” 殿内无声,弟子们即使内心各有想法,此刻皆只能等着两边最后的结果,究竟会把浮洲引到哪条道上去。 十二长老齐齐看向首座的李长老,只见他淡淡抿了口茶,最终点头:“可以,既然医谷的医师都立此重誓,就让她试一试吧。” 还未等正殿弟子们染上喜色,却又他拉长了声音:“不过......”李长老浊内含锋的目光扫过南灵,又落至了月兮身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让步了,岛主是否也该作出点回应。” “李师伯这是何意?” 李长老合上茶盖,交由后面弟子,沉了声道:“敢问岛主,可还记得先祖关于擅闯正殿的祖训?” 先祖有训,正殿乃浮洲之重,若弟子无令擅入,责五十鞭,若有外人闯入,责一百鞭,装进麻袋,丢海喂鱼。 “既然是岛主寻来的人,自然不会杀了他们,可这规矩是重中之重,不得不罚,这样吧,责一百鞭,便让他们医治。” “荒谬!”月兮怒道:“哪有责罚请来的医者之理?这规矩......” “你们已经破了规矩了!”李长老持杖而起,目若鹰隼地压视众人,“再一再二,当真以为浮洲岛是你们正殿一系的吗?要将我们视如敝履,随你们为所欲为?” 元辞冰出面求情道:“李师祖,打了一百鞭他们也没法医治了,还望开恩啊。” “也行,那就换个人。”拐杖微动,易雪清骤然感到一阵寒意,那些老东西的眼睛齐齐往她身上来了! 李长老望向她的方向道:“谁将人带回,谁来受这罚,易雪清办事不利,引外人扰乱正殿,责一百鞭。” “什么?”乔灵薇震惊的看着上面齐齐坐成一排的长老们,强大的阴影一时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怎能让易师姐挨这一百鞭?” 元辞冰再也忍不住了:“你们未免也过于欺人太甚了,一百鞭你们想打死谁?” 就连一直对易雪清有所戒备的晨云落也被这些老东西的操作膈应的不行:“她是你们的弟子啊,做错什么了?” 此刻,正殿的弟子们方才顿悟,这些老东西压根就不顾浮洲的死活,他们只想牢牢控制住这个岛。弟子染病又如何?浮洲困守落后又怎么样,他们只想要手里的权利,比起怪病横行,他们最怕的是这些弟子们纷纷出海见世,不再受他们所控。 长老们倒也不遮掩,话已在台面上:“此事不得不罚,以儆效尤,究竟是这两个人受,还是易雪清受,请岛主定夺,若想徇私包庇,我们这十二个,日复一日的来,谁也受不住。” 不得不说,这帮老东西们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一百鞭下去非死即残,打医师,打完了都不用赶,人自然就废了。 把易雪清打死了,月兮座下三大心腹少一,以后演海阁的位置就能空出来,由他们的人插进去,犹如给正殿钉楔子。 这人啊,真是越老越毒! 这般恶法,不说浮洲弟子,就是南灵晨云落都看出不对劲来了,什么海外仙岛,怎还有这种鬼事,她咬咬牙瞪着那些长老们道:“你以为我会惧这一百鞭吗?打就打。” 晨云落按下了剑,他不是医谷的人,也是阴差阳错来这里的,把秘籍拿了立刻走便行,没必要挨这鞭子,他心念稍动,一偏头就瞧见不远处默默站着的易雪清,她双目阴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突然,他听见她淡淡开口:“这一百鞭,我受了。” “师姐不可!”一旁漱玉词乔灵薇冲过来拽住她的袖子,后面正殿弟子纷纷求情,不眼瞎都看得出来这就是长老们用来给月兮给他们正殿杀威用的,一时殿内吵嚷起来,几欲冲突。 “行了!”易雪清出声呵斥,真疯了才会跟这些老东西硬碰硬,她垂首站着,冷冷侧目望向长老席:“今天若无人挨这一百鞭,你们是不会走的对吗?” 长老们沉下眼帘,默不作声。 她点点头,朝师尊躬身一礼:“师尊,无事,他们杀不了我的,雪清去了。” 月兮沉沉闭眼,眼角划过一滴泪,转过身去,不愿去看自己弟子受刑一幕。 走过南灵身旁时,她紧攥住她的袖口:“鞭子我来受,你无论如何都得把毒给我查出来解掉,让我们这些人能够出去,否则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南灵反握紧她的手:“我答应你。” 浮洲·正殿外 大殿乌泱泱涌出一堆人,团团将殿外广场围成一个大圈,易雪清褪去外衫,跪在正中,缓缓闭上双眼。 杨长老手持长鞭,立在其身后,只听“噗呲”一声,长鞭裂空,在她的背后顷刻抽出一道血痕。 乔灵薇登时就吓哭了,扑进元辞冰怀里,捂上眼睛不敢再看,又是几道鞭子下去,易雪清背后已是血迹斑斑,一度打到她跪趴在地,可下一刻又咬咬牙跪直,伤口的鲜血顺着后背缓缓淌下,染红了地面。 岛上这十年来很少有过这般残酷惩罚的时候,年纪小的大多都被吓坏了,退了出去不敢看,易师姐平日里虽然脾气暴躁,行事乖张,但对小的弟子们也算是尽职尽责,往日里能护就护,因此真没几个人看到自家师姐受刑心里舒服的。 正殿的弟子们更是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悠闲坐在木椅上观刑的长老们。 浓浓的血腥气弥漫散开,直往南灵这边钻,她是医者,闻惯了血腥,可这次竟让她一时受不了直发晕,脚下也虚浮起来,晨云落忙扶住她,关切道:“无事吧。”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她不是没听过鞭刑二字,在医谷因习梦术一事,总招得叶眉那一帮子人对自己喊打喊杀,还要把她当妖女烧了,但真没动过手,她想她犯得是医谷大忌,惹得是众怒,但掌门护着,她得以保全,可如果有一日,她真从高空坠下,要面临这一百鞭,她还会坚持吗? 鲜血缓缓流至她的脚下,也流至晨云落的脚下,他漠然望着正中受着鞭刑的女子,易雪清,这就是你要拼命习武不惜盗窃华山秘籍的原因吗? 轰隆—— 天空暴雨倾泄而下,正好,落雨的一瞬,一百鞭也已行完,易雪清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诸位长老起身,抛下一句请岛主自醒,就此离去。 “快!”南灵忙扑上去,先检查了伤势,喂了提气的丹药,又招呼着弟子们七手八脚把人抬回居所,一阵慌乱下来,磅礴大雨中人群渐渐稀疏。 人散尽后,元辞冰立在雨中,默默走到师妹刚刚受刑的地方,蹲下俯身手掌侵染上未完全被雨水冲散的血迹,又渐渐地手掌紧握成拳,狠狠砸向地面。 第34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5) 是夜,灯火不熄。 正殿的居所内弟子们端着盆与伤药进进出出,泼出一盆盆血水。挥鞭子的人用了十足十的劲,易雪清整个背部都被打烂,高烧不退。 南灵与岛上善医术的姚慕奇站在一旁,被她的伤口惊得药都不该怎么下,生怕稍重一点就能让她过去了,最后还是元辞冰拍了板下重药,她只道药下重了,挺不过去会死,药下轻了,留下后遗症,她生不如死。 屋外,晨云落抱剑听到里面的话,眼底逐渐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情。 至后半夜时,易雪清高烧退去,伤口血也止住了,忙碌了大半夜的众人才放心散去,只留下元辞冰一人照顾。 灯火微暗,易雪清迷迷糊糊地要喝水,元辞冰倒了水,用棉布蘸了递到她嘴边,她却不吮,朦胧睁开眼渐渐认出了她,许是以为是在梦境,她哑着嗓子,干笑了声:“真是的......为什么不是你受鞭子......” 元辞将棉布的水挤到她唇,又细细擦着她脸上的虚汗。 她又道:“你可知道,我恨你。” “......我知道。” “为什么,当初要把我留在荒岛上......你可知我游了一天一夜......” 寂静的夜里,元辞冰再也没有说话。 清晨,南灵抱着草药,行过浮洲长廊,她不得不感叹,易雪清命是真硬啊,受了一百鞭,竟然真让她挺过来了。 这一晚上给她忙的,此时,天色微熹,她停了下来,眺望着远处云雾飘渺,飞鸟翱翔,这浮洲岛倒也算是仙岛,若世上真有蓬莱仙境便应当如此了。 可惜,怎么就有这么一帮腐臭的老东西和这么骇人的怪病,好好的仙岛变成了禁闭岛。突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余光扫过躲在树后的小姑娘,有人盯着她?是那些长老?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抬脚往人群的方向走去,穿过人海再几个闪身,那后面的小姑娘要还能找到她就见鬼了。 钻进人群里,南灵正饶有乐趣的绕来绕去,不时回头看看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忽然她迎面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不好意思。”南灵抬起头,那一瞬间她滞住了。老者一袭黑袍,苍老的面容却并不慈祥,只觉几分阴沉可怖。 是沈思风。 沈思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南医师辛苦了,雪清无大碍吧。” 南灵淡淡说道:“休息一段时日就能缓过来了。”奇怪,她刚刚撞上时在他身上闻到了引梦术才会使用的沉香,能练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多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也是个引梦术大成者,医谷之外的引梦术,更是翎毛凤角,可是她在江南从未听说过沈思风的名字。 “听闻,沈先生是江南的名医?” “江南的名医也不如医谷的名气大。”沈思风笑道:“我年少时也曾想入谷学医来着,可惜医谷没收,让我郁结于心啊,因此昨日对南医师多了几分怨怼,莫要放在心上,是我狭隘了。” 南灵强压下眼底的情绪,带着笑意道:“沈先生许是没有听过医谷逆徒的事,因此才有了误解,当初事发后,医谷就此禁收男弟子,绝不怨先生资质,实属无奈。” “禁收男弟子?”沈思风闻言略带好奇问道:“是因为那个逆徒的缘故?” 南灵努力平缓下神色,又尝试从他的眼睛寻找到一丝异样:“先生不知道吧,那个逆徒用深习梦术后残害同门,杀了医谷掌门和众多同门弟子,简直十恶不赦,也因此遭到全门追杀。后来他姐姐当了掌门,上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禁了精神术中三梦,废了医谷所有男弟子的武功赶出谷,女弟子生下男孩一律不能待在谷中。” 沈思风神色越发凝重,她对他的恨有如此之深吗?能让一向仁慈的她做出此等残忍之事。他喃喃道:“竟有如此变故吗?那如今可还有什么人深习,梦术无罪,用好了也可愈人心疾,这般,未免太过严苛了。”连引梦术都被禁了吗?姐姐。 “我呀。”南灵笑道:“禁归禁,但是还是架不住有人偷偷学啊。现在的医谷谷主就是学这三梦的,那个风谷主去世以后,医谷就没禁那么凶了。” 沈思风的瞳孔蓦然增剧放大,她已经去世了!?那个说要恨他一辈子的女人已经死了。他还没有借助浮洲势力回去,他还没有重新站在她与家族面前,她便已经去世。顿时,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有些泛黑,他没有再继续询问南灵什么,而是直直向前走去。 南灵转过头,看见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竟有些晃动。 正殿内阁 “辞冰,玉词,慕齐。昨日在殿内站在沈思风那一边的人有哪些你们可记清楚了。”月兮端坐在位置上,她是真没有想到,沈思风背叛后已根深至此,昨日殿上看样子最起码有一小半是站在那一边的,除去原本的保守势力,其他的不在少数。果真是善将啊,放在哪边都是左膀右臂。” 三人拱手道:“回师尊的话,都记全了。”三人心里也是一片凛然,是真没想到有那么多,也难怪他在殿上敢如此直言不讳。 月兮长叹,这岛上的处境是越发泥泞了。 “雪清如何了?” 元辞冰回道:“南医师医术高超,挺过去了。” 夜深,易雪清趴伏床上,即使上了药,背上的伤口依旧撕扯着剧痛,她愤恨的捶着床榻,又觉得没什么用,索性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本《清心诀》,那三本秘籍为表心正,上岛就还给了晨云落,这个是她熬了一个夜晚拓印的。 流年不利,知晓她秘密的隐患还没有解决掉,自己就先挨了顿鞭子。 硬撑着让自己盘坐起来,翻开秘籍:阴极在六,何以言九,清心正明,气入周天...... “噗!”一股气流逆转,她猛然吐出一口血来,奇了怪了,每每习华山的心诀,体内总有股浊气难消,清心正,清心正,非得凌霜傲雪才能习这心诀吗? 难怪晨云落能答应她下船之前都可以习这秘籍,难道他是知道以自己的心性练不成? 她还就不信邪了!融她也给她融会,她重新坐起,接着运功却忽然听到门外一丝动静。 “谁!” 她迅速将秘籍藏起,南灵来医过了,师兄师姐来看过了,师妹们过来哭过了,扰得她都不得安宁,这又是谁? 黑夜中传来老者低沉嘶哑之声:“不得了啊,伤重成如此,师侄还练功呢,够勤奋,也够狠!这般天资,以后若只是个一阁之主,未免可惜了。” 沈思风,易雪清眼睛微眯,他来做什么?这人之前还帮着长老们对抗正殿,现在过来,未免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嫌。 “伤好些了?”他缓缓在她面前坐下,随手扔出一瓶药:“特地为你制的,许是要比那年轻医女与姚慕奇的好用些。” 他的药,她可不敢用,瞥了眼后连接都没接。 沈思风倒也不恼,轻声笑道:“何必如此谨慎,易师侄,我对你还是足够欣赏的,要知道他们让我在鞭子上动点手脚,可我没有,就想保你这条命。” “为什么?”她问。 他起身站起,借着月色在屋内踱步徘徊:“我喜欢心狠手辣,勇敢无畏的人,与其合谋,定能成大事,我从未见过面对失心疯的同门,还能狠下手杀掉的人。” 易雪清背后一凉:“......你在说什么?” 凄凉的月色倾泄入室,在这幽静的夜里,映在两人脸上更显几分阴森之意,他俯身靠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是你杀了炽杨。” 易雪清一把将其推开:“胡言乱语!” 沈思风冷笑道:“我究竟有没有胡言乱语,你心里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揭穿你的,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什么交易?” 他道:“我记得每次校试元辞都远超于你之上,偏偏月兮将她安插入我沧澜阁你就赢了,啧啧啧,真巧。可惜了,你这出海,没捞到什么好处,倒捞回一顿鞭子,你冲锋陷阵,日后浮洲岛还不是以她为尊。” “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挑拨我们师姐妹的感情吗?”易雪清的神情变得不耐,伸了伸手,就想要请他出去。 而沈思风依旧不慌不忙,平声说道:“我为你杀了元辞冰怎么样?” 她作请字的手僵在半空,一双锋利的寒眸抬眼望向沈思风:“你再说一遍。” 沈思风从袖口摸出一包药粉,放在她的面前:“我已经向诸位长老引荐了你,他们和我都老了,也需要一个得力的年轻人,做后继者,只要你肯过来,我们会竭尽全力托举你,月兮这些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整个岛上有资格做岛主候选的只有你与元辞冰,可有了元辞冰就没有你?都是天资卓越的人,你就甘心吗?” “自然不甘。” 这个答案甚是让他满意:“这里是我精制的毒,无色无味,哪怕是医师也很难察觉,服下三日后就会渐渐神志不清,能让人合理的出任何意外,将它下给你带来的人,给我们把这根刺拔掉,届时我们会为你把心里的刺拔掉,就看师侄愿不愿意表这个决心了。” 易雪清盯着面前的药粉,反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呢?” “你也不想炽杨真正的死因人尽皆知吧。”沈思风不多纠缠,轻拍了拍她肩膀悠悠道:“你会做的,我能看出来我们两个是一路人,从你上岛的时候起,就是了。没能抚养你,是我的遗憾,若以后你能任岛主,我就不遗憾了。” 呼—— 沈思风离去的风吹熄了烛火,易雪清仍盘腿坐着,她想要元辞冰死吗? 她闭上双眼,重新运行周天,这次她下了全身的内劲,不多时,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筋脉......顺了。 第35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6) 翌日,浮洲丹鼎阁内 晨云落跃上丹鼎,依照南灵指示取出丹鼎内部的灰,南灵测了又测,发现浮洲的丹鼎虽有药性,但与染病弟子身上的毒大相径庭,再怎么着也跟浮洲的心魔扯不上关联啊。 她这两天相继查看了水源种植食物,甚至衣料染布,都没有问题。而且更离奇的是,听姚慕奇赘述,这怪病是十年前染起的,来的莫名其妙,通常而言,事发突然,必定有因,这毒一定藏在某一处。 从弟子身上取出银针,将针上提取的毒素,晕进药水里,许是到了毒源的缘故,水里红色的毒素比华山上提的更诡异了些。她望向案前乖乖坐着的弟子们,一溜看过去,发现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弟子们,想起来易雪清带出来的炽杨和乔灵薇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而二十岁的易雪清看上去是没患病的。 她好奇问向姚慕奇:“敢问姚主事,这岛上患病的弟子都是些孩子吗?” 姚慕奇点头道:“这病是十年前起的,并且都是潜伏在十岁以下的孩子身上,稍大一些的,像我和辞冰雪清,许是那个时候已经超过十岁,就没有染上。近些年来,染病的弟子们渐渐大了,那毒还是持续不断的感染岛上的小弟子们,我与沈医师寻不到病因,想尽了办法也只能勉强压制,让他们保持清醒,有部分人好了不少,可这样的日子无异于在心里崩了根弦。” “那十年前可发生过什么怪事?”南灵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怪毒,不直取人性命,而是使人长期累月,逐渐疯癫,她在医谷古籍里曾见过类似的毒药,但通常这种毒为牵机引,只需邪用点引梦术就使人丧失神智,疯癫撞柱。 这红色的毒素与记载的牵机引是有些相似,但什么牵机引都绝做不到潜伏十年,使人爆发。 姚慕奇想了想回道:“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过浮洲岛素来有记起居注的习惯,弟子生老病死,许多事例都会记载在藏书阁,南医师可以看一下。” “那事不宜迟,烦请姚主事带路。” “请。” 南灵着急,出阁门时正好与端着茶水进来的漱玉词相撞,茶水洒了一身,少女边为她擦拭衣衫边止不住道歉,南灵认出来,这是那天殿上易雪清的师妹,瞧着跟她的云溪师妹一般大,应该也就十几岁。 她歉意道:“是我太着急了,没烫着你吧?”她翻过漱玉词的胳膊,想要查看她是否烫伤,可手刚碰到她时,漱玉词瞬间缩了回来,像是碰到了恐怖东西的本能反应,似乎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南医师,我无事的,我再去换杯茶水。” 南灵看着她离开,摊开手低头看了眼手上刚刚为医治弟子时,不小心沾染上混了毒素的水,她没记错的话,牵机引这种毒有一种特异的药性,同性相斥,寄居在宿主体内的毒再碰上同毒,会本能相斥。 “姚主事。”她默了默,“这位师妹,也是病患吗?” 姚慕奇道:“玉词也是染过病的,不过她的运气好,被沈医师压了下来,这么多年与常人无异,算是被治好的少数弟子之一。” 被治好的? 南灵回头望去,她的神态确实与其他患病的弟子不大一样,可刚刚握住她的胳膊时,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体内那股奇异的真气涌动。 浮洲·藏书阁内 姚慕奇指挥着弟子们将这十年来的居注搬至南灵与晨云落面前,掀起阵阵灰尘,晨云落呛得直咳嗽,见弟子们还在搬运,他低下头打趣道:“听说这浮洲的先祖岛主是以前天下大乱时的中原贵族,这起居注就是多,我们华山记载下来的,恐怕还不足这其中薄薄一本的一半。” “别说你们华山了。”南灵也是被眼前摞了足足两三个案几的籍注惊得叹为观止,随意翻开染尘的一页,上面不过是一个普通弟子的些许记录,“我们医谷几百年了,规矩也不少,都没他们记载得多,这藏书阁整整三层,恐有几万本。” 此时姚慕奇走来拘礼道:“都在这儿了,南医师晨少侠先查阅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我去吩咐弟子再为二位沏壶茶。” 二人拱手:“多谢。” 弟子们皆退了出去,南灵把本子推给晨云落:“查,就查弟子的怪异举动和生病情况。” “唉......”晨云落叹道:“我应该上岛就走的,现在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他十分肯定,如果南灵治不了,他很可能会跟她一起留在这岛上祭天。 “真聪明。”南灵肯定道:“上了贼船就要有上贼船的觉悟,我虽然不介意黄泉路上有大名鼎鼎的华山剑客陪我斩鬼,但想想还是人间更好,是吧?” 素手一页页翻过,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天宁三年,正殿弟子余惠,突发高烧,双目猩红,浑身发热,狂抓伤面颊后,脱衣跳海自尽,殁年六岁。 天宁四年,丹鼎阁弟子钟玉,惊厥过后,双目血红,性情狂躁,撕扯衣服撞柱而亡,殁年八岁。 天宁七年,葛生殿祭童,关春,惊厥抽搐,双目血红,浑身发热,疯癫后,意欲持刀伤人,被制过程中,吐血而亡,殁年十一岁。 六岁,八岁,这些虽说是弟子,但归根结底只是各殿抚养的孩子吧,才几岁,去得如此痛苦。南灵紧锁了眉头,这上面的浑身发热,又惧热,狂抓伤自己都是牵机引的症状,只是牵机引不会双目变红,这点又不像。 看到后面,这个毒似乎隐隐有了趋势走向,先高烧,双目变红,抓伤自己再自尽;借着惊厥,性情狂躁,精神受苦自尽;到后面天宁七年,症状已经变成了疯癫后持刀伤人,这与炽杨在医谷时如出一辙。 这像又不像牵机引,哪怕是牵机引都只作用于大人,下毒迅速见效快,基本上不到七天,梦术一催人立刻发狂疯癫,绝不会用于孩子身上,更不可能随幼童成长。 除非有人能够改进牵机引,可这已经得是需要引梦术配合的绝世奇毒,复杂难度已经是登峰造极,再改得是什么样毒术梦术双术双天才,这种傲视江湖之人,就为了让一群孩子中毒,再疯癫,这其中能有什么企图? 她紧攥书册,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突然,一旁晨云落低沉的声音传来:“天宁九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失踪诸岛,因暴雨交加,寻未果,失踪两天后自行游回浮洲,起高烧,昏迷三天苏醒。”读到这里,晨云落忍不住赞叹:“这丫头命真硬啊,游回来的啊,她那个时候几岁来着?” 易雪清? 南灵放下书册,忍不住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翻阅,认识这丫头这么久,除了姓甚名谁,其他还真没了解过,想想她那狡黠欢脱劲,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给她养出来的。 两人凑在一起,一页页查找起易雪清的名字:天宁元年,大陆女子易氏携女漂泊海上,托孤浮洲。 天宁二年:弟子姚慕奇,元辞冰,易雪清入正殿弟子名册。 天宁三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失足坠崖,腿骨骨折,三月后康复。 天宁四年:正殿弟子易雪清,校试恶意伤及同门,责关禁闭两月。 天宁五年:正殿弟子易雪清,犯禁海令,责十鞭。 天宁六年:正殿弟子易雪清,犯禁酒令,责二十鞭。 天宁七年:海寇潜入沧澜阁,巡查弟子易雪清被挟,伤肩胛获救,守阁不利责关禁闭三月。 天宁八年:浮洲船队于附近海域遇海寇,弟子易雪清失踪,记死亡。这里死亡的记录后面又被划掉,改为了五日后弟子易雪清携海寇首级归岛。 天宁九年:弟子易雪清偷盗海域商船珍珠、丝绸、药材,杖责五十,暂逐正殿,罚守岛三年。 天宁九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失踪诸岛,因暴雨交加,寻未果,失踪两天后自行游回浮洲,起高烧,昏迷三天苏醒。 天宁十年:弟子易雪清疑勾结倭寇,残害同门,处斩首。这里又被划掉,改为经正殿弟子元辞冰作证,疑为倭寇陷害,正殿与长老阁商讨,宽大处理,责关禁闭三月。 天宁十一年:正殿弟子易雪清,自请流放月石岛,守岛一年。 天宁十二年:浮洲校试,胜者,易雪清。 天宁十三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引外人入岛,责一百鞭。 呃......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惯犯啊。 南灵看了又看,甚至找名字的不同,这个易雪清怎么跟她认识的有那么点点不一样呢?同名同姓? 晨云落咳了一声,试探性问道:“你觉得易雪清这人怎么样?我怎么感觉这丫头,有点邪啊......”一路翻下去,这女人真是惹事的常客啊,这么看来,上华山就偷个秘籍对于她易师姐的人生而言,算小试牛刀了。 南灵心里嘀咕归嘀咕,该护还是护:“都被打成那样的还能怎样,最后记载引外人上岛责一百鞭,这一百鞭怎么来的,我们心里没点数啊。晨云落你该不会想跑吧,我告诉你,上了贼船就别想逃,怎么可能放过你。” 晨云落:...... 他隐隐觉得,这俩女人好像是一类人。 “什么贼船?” 屋外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他们两个一惊,抬头望去,易雪清端了茶进来,将书册放在地上后,给他俩人一人沏了一杯,见二人神色有异,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们在说我坏话,那么心虚?” “怎.....怎么可能。”南灵忙接过茶,一手悄然将书册合上,这偷看别人档案总归是不好的事:“你,你怎么来了?” 易雪清露出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点了点茶杯道:“给你们送茶啊,你把我师妹撞了,就只能我来送了,这可是从泉州茶商手里买的大红袍,两位贵客,请用。” 南灵扯了扯笑:“没怎么撞着,我道歉了,她要不舒服我亲自过去治。” “没事。”易雪清打趣道:“撞了又不怎么样,我们浮洲人很随和的,又没染上怪病,还能像我师弟妹用刀刺你们啊?” 用刀刺人? 南灵唇角的笑意骤然僵住,医谷和华山,乔灵薇和炽杨都是用刀刺人,书册上记载,天宁七年,关春,惊厥抽搐,双目血红,浑身发热,疯癫后,意欲持刀伤人...... 这些孩子有什么用? 如果长大后有用呢?比如:杀人。 第36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7) 她悚然一惊,匆匆翻阅起这十年弟子病例,无一例外,天宁前几年,都是发疯狂伤自己寻死,后面稍大些便突然伤人了。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雪清。” “嗯?”易雪清抬起头,却见她面色凝重问道:“你们可有染过心魔,长大没再发作过的。” “有啊。”易雪清想想道:“这些年,还是有少数活下来没再发作过的,比如玉词、海月、文昌这些,怎么了?” 南灵沉思了会询问道:“呃......我能偷偷绑架你们弟子吗?” “啊?” 黄昏时刻,交接班已过。漱玉词收起圆刀,朝着沧澜阁走去,最近沈先生总要听正殿守卫的情况,她也只能多辛苦一会。 刚刚从正殿出来没多久,长廊上方就掉下一个人影。把她吓的够呛,缓了缓心神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乔灵薇从上面倒吊着下来。 她白了一眼道:“灵薇?你莫名其妙的在这里装神弄鬼干什么?” 乔灵薇嘻嘻笑道:“漱师姐,我找你有事,可否挪步一叙?” 漱玉词被她吓的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一会再说吧,我还有要紧事,先不奉陪了。”说罢,抬脚便要离开。只不过刚迈出一步,便觉得后颈一麻,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晨云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收起手刀,将她扛了起来:“不好意思,你师姐师兄在找你,还是现在说吧。” 丹鼎阁底下有一座密室,平时用来堆放药材器具,今日,绑进了人。 漱玉词缓缓睁开双眼,后颈还有些麻。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一根麻绳牢牢绑在了椅子上,而面前是站着乔灵薇与晨云落,一脸悲悯的望着她。 若不是绳子绑的紧实,她气的能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神尽是火星,咬牙切齿怒问道:“乔灵薇,你好大的胆子,敢伙同外人绑同门!不怕门规吗?你想要做什么?” 门后,姚慕奇元辞冰易雪清看着里面骂得起劲的师妹,蹙了蹙眉头,齐齐看向后面坐着把弄自己铃铛的南灵,这偷偷把自己师妹绑进密室,要是被发现了,他们这四个全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易雪清听着着实难听,满是疑惑望向南灵问道:“为什么要秘密绑她?如果要查病因,直接叫过来就是了。” 她放下铃铛,幽幽道:“我现在在怀疑一件事,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证实,未有结果前,千万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特别是......你们岛上的医师。” 医师?几人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事,你不妨说明白些。” “诸位可有听说过牵机引?”南灵解释道:“在我们医谷的古籍里面曾有记载一昧禁药,名曰牵机引,中此药者,与常人无异,但只要用引梦术一催,不出七天,中毒者就会疯癫痛苦直至自尽,以前通常是作为不留把柄的暗杀所用。这几日,我通常解析弟子们所中毒素,查出它与医谷禁药牵机引几位相似,但更厉害些,它可以长期潜伏在幼童体内,随其长大,我怀疑它是被改良了。” 元辞冰听得心里一沉:“这是何意?随这些孩子长大有什么用?难道就是让他们长大后再疯掉?” 南灵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查阅你们浮洲注录,发现中毒的弟子最开始只是疯癫自杀,到后面竟可以持刀伤人。我们医谷曾经出了一个逆徒,他在引梦术基础上创新出摄梦术,这是一种可以摄人心魄,供其驱使的邪术,但效果短暂,并且会反噬其主。此人当年被整个江南追杀,后来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我现在怀疑他或许隐藏在浮洲岛上,用牵引药与摄梦术控制这些孩子长大成为傀儡,供他驱使。”她望向易雪清,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当初炽杨和灵薇突然疯癫失控袭击你,可能是有人背后控制所为。” 易雪清撑着墙,感觉这些东西在自己脑子来回撞,她侧目瞥见里面的乔灵薇,似乎炽杨就在站在她的身边,静静的看着自己。 “南医师,你这说得未免也太玄乎其神了。”元辞冰听着这些话简直无比震惊,压根不敢相信,若真有这种人,那他们浮洲岂不是成了他人操控下的傀儡大本营,恐怖如斯。 “所以我将漱玉词绑来。”南灵将手中引梦铃握紧,走至门前,望向被五花大绑的漱玉词:“如果是真的,她这种状况,已经是成功了,我可以用引梦术解解试试,她定会受不住折磨,本能的去找操控者。因此在这期间,为避免打草惊蛇,这位师妹得有个适合的理由不在浮洲岛内。” 姚慕奇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们这边会给她一个合理的失踪理由的,但南医师,有些事我要说在前头,我们这师妹交给你,还请你定要尽心啊。” “放心吧。”南灵眼底渐渐染上一层恨意,“如果真的是他,我拼了命也会救的。” 走出丹鼎阁,易雪清面上始终带着郁色:“你刚刚说的逆徒叫什么名字?” 南灵:“风莫言,怎么?你心中可有猜测,听说你们岛上几十年,还是收留了不少江南的医师在丹鼎阁的。”微凉海风轻掠过发梢,她望着满天星光,恍惚想起了江南和医谷的沉香。 易雪清暗下眸光,淡淡道:“还没有。” 深夜,月白如雪,寂寂冷辉倾洒海岛。 易雪清穿过止从居的长廊,尽头沈思风负着手,立于黑影中。 “沈先生。”易雪清屈膝行礼。 “看来你想明白了。”沈思风转过身,生寒月色下映得女子身上也是几分寒意,“毒呢?” “被我混在茶水里,眼见着他们喝下了,他们不会再在岛上碍您与长老们的眼了。”话说着,易雪清猛然跪下:“雪清想要求一条康庄大道,烦请沈先生引荐,只要我能上位,定会给予我能给的一切。” 沈思风笑着将人轻轻扶起:“师侄何必行此大礼,你本就天资卓越,最堪大任,除了你,我着实不知该引荐谁了。师侄是个有福气的人啊,不似我,命途坎坷,只盼日后师侄还能记得我这引荐之恩,听听我之忧愁。” 易雪清拱手:“先生但讲无妨。” 沈思风道:“你知道的,我是江南人,当年逃到海上,皆是因为与人结仇,这恨我记了二十年。若师侄以后高坐正殿,不知可否让浮洲为我报了这仇,让我晚年无憾。” “瞧先生说的,若雪清能够当上岛主,这岛上还有什么人是先生用不得的。” “哈哈哈哈哈。”沈思风大笑,面上极为满意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甚好,你可比月兮聪明得多,若她不那么古板,怎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师侄啊,长老们尚未离岛,他们心里甚是记挂你,得去好好奉杯茶了。” “一切都听沈先生的。” 年轻弟子极度谦卑又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 沈思风抚着已经花白的胡须,缓缓走至海滩,眼前星辰是江南的方向,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么这个医谷掌门的位置他就得坐回去了,那些小辈哪里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呢。姐姐,你且再等等,我这就回去看你。 易雪清并没有回房,而是又来到了那个偏僻的海滩,独自一人躺在甲板上,海风习习倒也舒服。在月石岛上的一年,她常常就是如此抱着长刀入睡,望着星辰,等着来日。 忽然,一丝细碎的声音传来。她瞬间警觉,却看一个白衣从后面冒了上来。 “晨云落?你来做什么?不对,这地方你怎么找过来的。”这里可是浮洲岛最偏僻的一地了,一般人想找还不好找呢。 晨云落掸了掸身上的灰笑道:“真奇怪,我原本只是出来逛逛,却发现有双小眼睛一直跟着我,被我一路晃,给甩没了,我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闲还派人盯着我。” 她知道,她还知道谁想让他死呢。 晨云落也学着易雪清躺在甲板上,静静吹着海风:“我一个人着实闷的慌,还是出来吹吹风舒服。还是地上舒服啊,船上这些日子吐死我了。” 易雪清笑道:“听歌吟说,你十三岁就出门历练,五年后才回来。怎么?从来没有坐过船吗?” 晨云落道:“我去过很多地方,大漠,江南,凉州,塞外但是从来没有出过海。” 易雪清侧头看他,一个曾经少年闯荡纵横江湖的人,却在华山守了十年冰冷的山门,他们向往自由,他却甘愿将自己困住。 “那以后葬在海里怎么样?” “什么?” “开玩笑的。”易雪清戳了戳他:“我都将秘籍还给你了,你为何还不离去呢?” 他笑了笑:“我待在这里,会碍你眼吗?” “自然不会,你若喜欢,住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易雪清很是大方坦然,她甚至愿意让他就此长眠海上。 “罢了。”他道:“暂且没有出海隐世的打算,我晕船,到时你可得为我选一艘大船,宽敞些的。” “一定宽敞。”易雪清双眸微眯,扫向不远处海域上漂泊的木船,她怎么觉得,这人有隐隐威胁她的意思。 海风拂面,晨云落理了理被吹乱的鬓丝,瞧着女子强忍不耐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趣,守了十年的风雪,他很想破破冰瞧瞧世间张牙舞爪的灵魂,如果她在伪装,他还真想看看,她能伪装到几时?这人骨子里面究竟是什么? 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他伸了个懒腰,不打算走了,随手指着其中一个星象赞叹道:“虽然吐的很难受,但不得不说,你们浮洲岛是真美,今来海上升高望,不到蓬莱不是仙。虽然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蓬莱仙岛,若是有便应该是你们浮洲岛的样子。琪花瑶草,仙山楼阁。连天上的星象也颇为奇妙,我竟一个不识。那个像个勺子的是什么?” 易雪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北斗七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你看到那个勺子把没有?勺子柄东指是春天,南指是夏天,西指是秋,北指则是冬。” “哦~是这样啊,没想到你还会占星卜象。” 她白过去一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浮洲弟子,长于浮洲岛,生于这苍穹之下,与这大海共生。自然信奉天象,研习观星,推演吉凶是我们自幼便学的,要知道,我前年在月石岛,整整一年我都在认星象,认识了星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找到方向。” 天宁十一年:正殿弟子易雪清,自请流放月石岛,守岛一年。 他忽然想起浮洲注录上她的记载,假装漫不经心问道:“你不是正殿弟子,为什么要去月石岛?被贬了吗?” 她顿了顿,也漫不经心回道:“我自请的,就是浮洲岛待厌了,想去一个离大陆近一点的岛,数数星星,还不错,我基本上把所有的星辰都认会了。” “那么厉害?那那个一个圈圈围起来的是什么?” “那是紫微星,是帝星。” “那个呢?” “贪狼。” “那西边那个呢?” “织女星。” “那他旁边那个呢。” “牛郎。” “那再远些那个呢?” ......这人有完没完。 第37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8) 清晨,乔灵薇在密室口坐着,百般无赖的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抬头,吓了一跳,自家师姐啥时候来的?还盯她半天了。 易雪清轻轻推开密室的门,只见漱玉词被绑在椅子上陷入沉睡,她问:“南灵呢?” 乔灵薇打了哈欠道:“跟姚师兄去丹鼎阁调配解药了,南医师说了,可以治,在岛上那个人重的是药物,毕竟那么多人,一个个拿摄梦术操作,他得活活累死。昨天吃了一次药,又用引梦术治了,现在已经不像刚进来的时候那般张牙舞爪了,只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师姐。”乔灵薇托着腮嘟囔着问道:“你说,南医师说得是真的吗?如果是,岛上究竟是谁心思这么恶毒?” 易雪清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没有人可以隐藏一辈子,狐狸尾巴总是会露出来的。” 海风轻轻吹来,耳边响起了一阵铃铛声。她以为南灵来了,连忙回头,却不见南灵的踪影。 不由嘟囔着:“奇怪,刚刚明明听到了铃铛声的。” “铃铛声?”乔灵薇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铃铛。“师姐,你说的是这个吗?” 此时易雪清才注意到她脖子上挂了一个小铃铛,好像就是她刚刚手里握着那个。 “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个东西啊,哪里来的?”接过铃铛仔细端详了一下,这铃铛上面的图案怎么有一点眼熟呢。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啊对,应该就是中原大陆,这种样式应该蛮多的。” 乔灵薇道:“这个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怕破损,这些年都是一直收着。这些天我总有些惴惴不安,我取出戴上。求个平安。” “灵薇,我记得你父母都是附近岛民吧。可是这个铃铛的图案是来自中原大陆的,怎么,你父母是从中原大陆来的啊?” 乔灵薇闻言一愣,中原...... 她低头看着那个铃铛,小小的铃铛上上面绘着繁复的云纹,确实不属于这片海域的任何一个地方。 是中原吗? 远处,南灵抱着药材喊着她们帮忙,一时打断了她的乱想,她摇了摇头只能暂时把猜测按下。 深夜,乔灵薇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顺着额间流下,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是这个梦。仰面躺在榻上,把脖子上铃铛举起。铃铛上的云纹精致可爱,也是代表吉祥平安的意思,本想带着它保个平安,结果平安不平安还两说,就先开始噩梦连连了。 梦里她的父亲倒在血泊中,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母亲见父亲遇害愤怒的冲向对方,却被一剑贯穿了胸膛。她躲在渔船上,泪流满面的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火光里那个蒙面男人,他好似察觉自己提着剑便朝自己走来,还未走近,她便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那日她醒以后,发现自己处于浮洲岛上。巡逻的弟子发现了她,便把她带了回去。她向师尊讲述了自己的经过,浮洲弟子带她回去查看,那些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的木屋连同她的父母也被烧成了灰烬,她使劲从废墟里扒拉,也只找到这个铃铛,这是她父亲常常拴在腰间的。浮洲的人说可能是海盗,可是那么多年了,浮洲不要说海盗就是倭寇也杀了无数,易雪清也尝试过帮她找,可就是没有那日的那个男人。 她痛苦的揉了揉眼睛,铃铛也因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若是没有遭遇那次惨祸,她现在也应该是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渔家女吧。那个畜牲,终其一生她都要找到他,柔和的月光照进屋子,她回想起前几日师姐对自己说的话。 中原......会是和中原有关吗? 密室内,漱玉词双手被捆绑住。干枯发黄的头发遮住她苍白的脸,南灵端过一碗水喂她,她的嘴唇却连动都不动一下。她想要扯动困住双手的绳子,却毫无力气,又悄然垂了下去。 摄梦术与牵机引在她体内扎根已深,过了那么多年再拔除对她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加之她之前因牵引药性极其不配合,吃了不少苦头,短短几日便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南灵无奈,仍祭起千音铃,继续用引梦术为她治疗,她痛苦的呜咽了会,垂着的头细微动了一下,如砂纸一般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的发出了声音:“水......” 南灵连忙把水端了上去,一碗水很快见底。她把女孩散落的头发轻轻拢起,露出惨白的脸庞,漱玉词朦胧睁开了眼睛,似乎不太认识她,又似乎是把她幻视成了某个人,像鸟儿般偏了偏头,含糊说着什么。 南灵慢慢将身子俯了下去,一点点听清了那个名字...... 三月初三,是浮洲的祈雨日。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的前一天,葛生殿的弟子便开始忙碌。供奉祭品,搭建祭台,在浮洲,每年的最重要的祭祀除了祭天大典便是这祈雨日了。关乎一年之生计,春日求雨,新芽萌发,愿浮洲岛一年风调雨顺,穗穗丰收。 葛生殿内,弟子知鹤正指挥着弟子搭建祭台,正忙碌着,后肩却突兀的被拍了一下。转过头来,原是丹鼎阁的大师兄姚慕奇。 “知鹤师妹,祭台搭建好了吗?听说祭米要三个人,我们过来帮忙。” 知鹤瞧着姚慕奇,又瞧了眼后面跟着的晨云落乔灵薇,祭祀素来是浮洲岛的大事,除了他们这些掌管祭祀的弟子外,岛内三阁一殿,丹鼎、演海、沧澜、正殿的主事弟子都要早早到场,除此之外,十二长老也该提前出席。 可瞧这日头,天都大亮了,这稀稀疏疏的,就来了一个,带那两个她也不敢让他们上啊,长老们对岛主不满略橛子就算了,两个师姐也这样。 “姚师兄,你可看见元师姐和易师姐了?这时辰都快过了,祭米得三阁一殿主事弟子共同准备,错过了意头可不好啊。” 姚慕奇从身旁小弟子盘里接过祭米,随意洒了几粒进了海里,若有所思道:“没事,最后的环节才是给人看的,前面谁管谁?今日,大家好像都挺忙的。” 海上的风吹透葛生殿,浪声响彻在耳边。知鹤看向还算晴朗的天,应该是好日子吧。 岛上长老阁内 易雪清端着茶水,低眉顺眼立在门外。 另一头,沈思风着好衣装,拂袖动身前一刻他的眼前“倏”的飞过一只羽箭,死死钉在柱子上。沈思风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区区一只羽箭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从容不迫的取下箭矢,那箭上插着一张纸。 舒展开来,纸上几个小字跃入眼帘: 沈先生,在下有要事所禀,烦请挪步月楼后山一叙。 漱玉词 沈思风眸底一暗,默默将纸条化了灰烬。 一炷香过去,阁内大门缓缓打开,一位侍童躬身对她作了请字,她沉了沉心神,端着茶水缓缓迈进阁内。 阁内沉香袅袅,十一位长老正襟危坐,唯独缺了沈思风。 易雪清瞥过那个空位一眼,并没有在意,而是跪伏下来,一杯杯敬着茶水:“徒孙易雪清,在此见过诸位长老,长老们若是不弃,还请饮了徒孙这杯茶,多加教导徒孙。” “乖。”李长老暗暗一瞥恭敬跪在地上的弟子,月兮啊月兮,没想到吧,你亲自收养的弟子还是到了我这一边,终究还是我赢了。 “只要你听话,我们这帮老骨头定会送你平步青云。” 易雪清乖顺点头,一步一跪的将茶杯递至每一位长老前,至沈思风位置前,他仍没有回来。杨长老不满道:“这沈思风去了哪儿了,入长老阁才多久,多大的脸,敢让我们在这等他。” 另一位长老道:“许是今日祈雨日,去了葛生殿吧。” 杨长老冷哼一声:“小家子气,入了长老阁还这般畏首畏尾的,这些东西,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她月兮还敢为难我们吗?” 瞧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易雪清,杨长老微微伸手将其扶了起来:“前些日子,是师伯下手重了,对不住了,这绝非针对于你,莫要介怀。” 易雪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师伯哪的话,雪清知道,长老们并非是有意为难,只是立场所为,怎会介怀。” 李长老满意点了点头,取出个锦盒来招呼她过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精美的凤钗,据传这是先祖出海时皇室之物,也是隶属长老阁的宝物。这样的宝物,长老阁收揽了不少。 李长老低头将钗子塞进她的手里时,声音骤时放低:“那两个崽子,解决了吗?” 易雪清敛眸回道:“他们活不了几日了。” “好,做得好。”李长老笑得脸上的老褶都叠在了一起,可见其喜悦兴奋:“你且放心,我们既决定扶持你,定会竭心,月兮护不住你的,长老阁来护,月兮给不了的,长老阁来给。月兮这个人过于固执,这二十年一直同我们作对,是越来越放肆了,此次还敢公认挑衅我们,我看她那岛主也没必要再当了。那两个外来人解决掉后,把元辞冰与姚慕奇都杀了,届时她也能退位了,总得给岛上看看,冒犯长老是何下场。” “长老,出海究竟有何不好?仅仅是因为祖训吗?”他正大喜时,易雪清冷不丁的打断了他。 李长老沉了面色,似是不喜她问这个问题:“祖训就是祖训,有什么说场。好好的弟子,非得去沾染大陆作甚,浮洲待你们不够好?四处野去,无人教养,谁还记得浮洲?谁还能听我们说话?” 易雪清算是明白了,浮洲并不重要,有没有弟子供他们驱使,能不能维持他们的权利这才重要。 “所以,无论如何,你们真的不会让我们出去是吗?” 她缓缓站起,理了理衣衫,径直坐到了沈思风的位置,拿过原本敬他的茶,尽数倒了在地上,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长老们见她如此张狂放肆的举止,脸都气白了,大为不悦,可还来得及训斥,便突感体内逆流直冲,纷纷吐了血,软了力。 易雪清微微睁眼,瞥了过去,淡淡笑道:“这药见效还挺快的。” “茶......茶里有毒,你竟敢下毒!”李长老大骇,举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她砸了过去:“你这个野种,忘了是谁收留你的吗?没有浮洲,你早喂鱼了,欺师灭祖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敢做,白眼狼你不得好死啊!” 茶杯砸到她额头上碎裂开来,一注血流顺着脸颊而下,易雪清不怒反笑,整个人更添几分鬼魅:“骂得好,骂得我心里痒滋滋的。”她冷冷瞧着他们,像是在瞧死人:“我是野种,不是什么好东西,诸位往年又不是没见过我这野种什么德行,烦请长老们下次选人眼睛可得擦亮些,别选这头狼崽子。” 药效发作的极快,即使他们心里再愤怒再想咒骂再想杀了她,都没有法子。 她缓步踏过蜷缩在地上伸着手想要拖她下地狱的诸位长老,径直走到杨长老面前,拔下那根凤钗,依次划开了他的手筋,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杨长老痛骂眼前的杂种畜生。 “不必介怀,打你一百鞭你不介怀?” 易雪清面无表情的做完自己的事,又退了几步,跪了下来:“弟子每年都会为长老们磕头拜礼,今年春节我去了华山,未能向诸位磕头,今日补上,那么雪清,那就请长老们......”她抬起头来,笑得明媚:“统统去死吧。” 第38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9) 此时,后山 沈思风到了后山以后,见到跪在地上的漱玉词。忙问她这几日去了哪里。漱玉词只是哭诉被元辞冰他们抓走拷问是否暗中出卖正殿的情报给她,她硬扛着是打死没招。后面趁守备松懈打晕了看守的弟子才逃出来。 哭着哭着,匕首就从袖口里向沈思风心口上刺去了。巨大的恨意却让忽略了,她根本不是沈思风的对手,匕首离沈思风还有一寸时便被沈思风一把制住,一掌将其击飞。 忽地一点银光浮过,快刀直逼咽喉,“铛”的一声,铁扇对上太刀,锋芒映过对面女子寒眸,连过三招,沈思风才勉强与对面分开,那道身影纵身后跃,稳稳落到山石上面。 “元辞冰。”沈思风咬牙道。 紧接着山石后又走出几道身影,皆是正殿弟子,瞧见为首女子,他瞳孔骤然紧缩。 南灵瞧着他的样子整个人骨头都是痒的,伸出手打了声招呼:“沈先生,哦不,我应该叫你风莫言对吗?” 看来,他的身份暴露了。沈思风没有丝毫慌张,反倒是负手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既然见了前辈,就该过来拜见不是?” “恬不知耻!”她啐了一声,手握寒刺没废话就朝他杀去。 若要问南灵今生最恨之人,风莫言这个名字,绝对排得上榜,她内心别无其他想法,就想废了这玩意绑回医谷,晒成人干,千刀万剐! “太嫩了,丫头。”沈思风退开几步,双手成圆,祭起一枚玄色铃铛,铃铛声起,除了元辞冰,对面弟子皆动作一缓,捂着头面露痛色, 乱魂铃。 南灵识出此物,也识出了摄梦术。 听了二十年,她算是见识到了,素手轻抬,她亦祭起千音铃,引梦一曲出,两边气波对冲,僵持不下。 沈思风面露苦色,刚刚一瞬,这引梦曲竟能侵入他的意识,未入魔的引梦曲竟有如此威力:“难得,医谷还能有此奇才。” 他惋惜叹了叹:“可惜,要客死他乡了。” 玄色铃铛音色骤然大变,诡谲渗人,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流似幻化成了一双利爪,朝南灵攻来!可下一瞬,一支利箭刺破气流,南灵面不改色,应对着他的摄魂术,见南灵无事,他面上浮现出一抹疑惑,又控着铃铛发出愈加尖锐的声音,对面岿然不动。 怎么回事?易雪清不是给她下药了吗? 不等他细想,蛰伏在旁的元辞冰已瞅准时机朝他杀来,胳膊顿时裂了口子,鲜血直流,他顾不得其他,只得收了铃铛,往长老阁方向跑去,哪怕身份暴露,只要有长老阁的支持,这些人何足畏惧? 他一路狂奔至山坡上,却见远处的长老阁火光冲天,他心里暗道不好,连滚带爬奔至长老阁,只见漫天火光前立着一道血色红衣,她背对着他,听到动静微微侧目,只轻轻勾唇笑笑,一双手还不断往里面添点木头。 整个场景宛如在业火地狱,阴森诡异至极! “你在做什么?长老们呢?”看着眼前已经烧透的长老阁,他的心落到低端,虽有了猜测,但压根不敢相信。 “长老?”易雪清将木头全部抛出拍了拍手,对着熊熊燃烧的长老阁作出聆听样:“嘘,您听。估计呀,还能听到他们的惨叫声。” “疯子!”沈思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简直疯了,这种欺师灭祖的事你也敢做!不怕千刀万剐吗!” “欺师灭祖?哈哈哈哈哈。”她捂着嘴狂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她指了指他:“沈先生,欺师灭祖的事您才是先锋吧。风莫言,您当年做的事可是轰动一时啊,贪慕自己亲姐不得,修摄梦术,意图借此苟合,被发现后,杀师傅,杀同门,杀江南渔民,一路杀出海啊,啧啧啧我杀同门可真不敢跟您比。” 被说起往事,沈思风面上白过一阵:“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答应扶你上位,你日后就是岛主,整个岛都唾手可得,你简直愚蠢,你这样做,不怕我会将你的事说出去?你也得完蛋。” 易雪清:“岛主?你们才是岛主吧,我易雪清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更不会受任何人的操控。你以为你弄点什么牵机引跟这些老东西蝇营狗苟,就能截断浮洲?做梦呢?放心吧,我敢做就有准备,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自己。” 她眉梢一挑,余光瞥向山坡上的重重人影,瞬间眸光一凛,长刀直直刺向手臂给自己割了一大道口子,只听她尖锐叫喊: “沈思风!你这个畜生!你居然敢谋杀长老,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易雪清,你够狠!” “雪清!”元辞冰他们匆匆赶过来入目的就是这火光前杀人灭口的一幕,赶来的众弟子齐齐将沈思风围了起来。瞧着眼前熊熊烈火,此时外围的木头立柱皆已坍塌,这救都救不了! 十二长老,就这么被烧死了? 易雪清捂着手臂,横起刀锋,满脸愤恨指向沈思风道:“这个畜生,长老们发现了他暗中使毒操纵浮洲的事,想拿他,反被他下药放火,活活烧死了他们,被我碰巧撞见还想杀我灭口!我浮洲弟子今日一定杀了你报仇!” 话音刚落,长刀已快至跟前。 她的刀速极快,一招未满一招又至,藏尽了杀意,招招都奔着他命来! 其他人见她出了招,纷纷出刀朝沈思风攻去。 南灵本想劝留个活口回医谷交差,但见浮洲弟子们这杀意涔涔誓要其祭天的样子,还是带个骨头回去挫骨扬灰吧。 “叮——”铁扇掠过长刀,硬生生被豁出了口子,易雪清的武功比在出海前更甚,竟让他一时都有些难以招架,后面加进了元辞冰,长刀太刀配合有度,步步紧逼,几十招下来,他身上已经满是口子。 “沈思风,你投降吧。不要做困兽之斗,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人了。念在往日的你为浮洲所做贡献上,我留你全尸。”月兮缓步走了过来,冷眼看着他被围困的狼狈至极的男人。 曾几何时,她是真的感激他,依仗他。若无意外,他可以在这浮洲岛上安度晚年,死后依旧受弟子膜拜。可往往,有些人的贪念总是无穷无尽,无法满足。 “哈哈哈。”沈思风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已经没有我的人了?”他斜眼看向南灵:“丫头,你引梦术习得确实不错,敢和我的摄梦术正面对上,被反噬的滋味好受吗?” 易雪清转头看向南灵,她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嘴角也隐隐渗出了一丝血迹,南灵吐出残血,盯着沈思风啐了一声:“老匹夫。” 沈思风对上南灵充满恨意的双眼,他不觉又是一笑:“气血逆流也够你吃苦头了。至于岛主,我没人了吗?哈哈,别忘了,我这些年,可不是白干的。” 他倒后一跃纵身,从怀里掏出铃铛,轻轻一晃,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 “啊——”一个弟子捂着自己腹部,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这是他的师妹,却对了他动了刀。先前那些昏昏欲睡的弟子听到铃声后唰的一下纷纷睁开眼睛,拔出长刀刺向了同门。 “铛”的一下,弟子被踹进土里,晨云落诧异的望着眼前一幕,他才跟姚慕奇乔灵薇赶过来,又是这同门相残的一幕。 他瞪向沈思风,引人残杀,简直可恨! 弟子被踹倒在地,却不知疼痛似的如傀儡一般站起来,又将刀刺向晨云落,却被拧住手臂脱了臼,晨云落也不敢伤于他,只能勉强控制住。 整个场面混乱起来,姚慕齐一把推开已经被吓的瑟瑟发抖的顾之桃。 “跑,离开这里!”随即抽出刀与元辞冰加入混战。 顾之桃被眼前的场景吓的胆寒发竖,昔日那些说说笑笑的师哥师姐此时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人一般冲着同门挥着刀刃。她边哭边跑,却不慎跌倒在地。而此时,已有两个弟子听到了动静,提着长刀向她走来。她被吓的连连后退,想喊都发不出了声音。 突然,一道银光在眼前闪过,一把长刀横挡住了两柄宽刀。 “易......易师姐。” 易雪清一把将两名弟子弹开,冲顾之桃喊道:“快,去丹鼎阁的药阁,左边阁子最底下一层,把药带回来。”见她还是被吓的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易雪清吼道:“去啊!” 顾之桃这才回过了神,连滚带爬的往丹鼎阁跑去。 “哈哈哈哈哈。”沈思风站在巨石上方,狂笑道:“好一出同门相残的精彩戏码,风某倒要看看你们舍不舍得朝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动手。”说罢,沈思风黑袍一甩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可那铃音却一直萦绕在耳畔。 他藏起来了! “雪清,扶我起来。”易雪清扶起面色苍白的南灵,她稳了稳身形,重新操纵起千音铃。“我不会让这个老匹夫得逞的。” 她坐于地上,泛着蓝光的千音铃腾空至她的胸前,双手翻纵间千音铃发出泠泠乐声,与那刺耳的声音相互抗衡。 两种声音相冲,受到刺激的浮洲弟子纷纷痛苦的抱住头。元辞冰他们趁机用刀柄击打弟子大穴,受击的弟子纷纷瘫软了下去。她冲着晨云落喊道:“你不要伤害他们,击他们檀中,环跳。” 适应到南灵的对抗,那刺耳的铃音更甚。连元辞冰他们都开始感觉到一丝痛苦,动作也渐渐滞缓起来,这精神术的厉害丝毫不弱于刀锋剑刃。 南灵于铃音中恍然飘离,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再睁眼已不是在长老阁外,白雾萦绕,一片恍惚,她手中的千音铃也已不见。 “真没想到如今医谷小辈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倒也是精神术一派之幸。”白雾渐散,前方立了一个黑影。 “风莫言!?”纵使身上没有武器,南灵也不管不顾的想冲过去与这个老匹夫决一死战。可她很快发现,她竟如被固定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长老阁外,泠泠铃音渐渐停歇。那些被操控的弟子缓了过来,又拾起了刀挥向了同门,有些甚至开始往南灵冲去。 不好!易雪清晨云落冲过去,击退那些欲攻上来的弟子,转头看向南灵。却发现的她双目紧闭,面目狰狞,千音铃也落入了怀里,此时的她仿佛置身于莫大的痛苦之中。 “南灵,醒醒。”女子没有丝毫回应。 蓦然间,一头白发从眼前闪过,挡在了自己身前。 “师尊......” 月兮一掌将易雪清推了出去,喊道:“这里交给我和华山的小子,去找沈思风藏身之地。” 易雪清环顾四周,耳边尽是兵刃互击与同门的嘶喊声,那刺耳的铃铛则将其包裹其中了下来。四面八方,皆被其笼罩。 眼前的形势已经来不及让她想那么多了,稳了稳步伐,咬牙切齿道:“沈思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39章 祭天(1) 南灵仍如木偶一般被制在原处,而沈思风则片刻之间闪现在了她的身边。“医谷如今压制精神术,你在医谷想来也备受排挤吧?你的这种痛苦我能理解,二十年前,我也如你一般。看人冷眼,受人欺压。 我们都是被医谷辜负的人,你处处为医谷着想,可她们呢?她们自认处于光明,却只会把你踹到阴暗中。冠以你妖女的名头。你与其继续为其做得不到回报的付出,为什么不与我一道呢?我们联手控制住浮洲,再攻回医谷。皆时,我是掌门,你则是副掌门。我年纪大了,百年以后,你可就是医谷掌门了。 纵是之前那些医谷弟子再欺辱你,再瞧不起你,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掌门了。甚至,我可以将摄梦术传授于你,一同修炼更深的境界,那时操控万人也并非难事。” 蛊惑的声音充斥着南灵耳边,头脑开始发懵,逐渐陷入空白。 “加入我吧,一起将昔日欺辱你的人踩着脚下,一同将医谷揽入其中,踩在众生的肩上去俯瞰这天下。” 南灵的眼神黯淡起来,头也渐渐低下。沈思风心满意足解开了禁制,用扇子抬起她头。 突然,他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低下了头。南灵不知何时手里幻化出一把匕首,在他靠近时一把刺入了他的腹部。 女子拔出匕首,冷冷一笑:“沈思风,你这等招数也想控制我吗?那你也太小瞧医谷弟子了吧。无论是精神术还是引梦术从来不是为了踩在众生肩上才诞生的,医谷为医者,不管是医还是梦皆是为了救人,引梦术是为了救了天下药石不治症,救药石不能救之病人而存在的。你那什么劳什子摄梦术,歪门邪术,姑奶奶不屑于学。我告诉你,我南灵即使不能身处光明,也断然不会与尔等鬼怪为伍!” 沈思风抚上腹部那黑洞一般的伤口,不怒反笑。“哈哈哈,好一个有骨气的弟子。先师还在时,最是喜欢你这般的弟子了。可惜,我不喜欢。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么你便下去替先师,替家姐代好吧。”语毕,沈思风周身涌起阵阵黑雾,欲攻向南灵。 突然,他周感一痛,这不是幻境里的,而是! 轰隆暴雨倾泄而下,葛生殿大殿顶上,暴雨唰唰从易雪清脸颊流下,她眨了眨眼,雨水模糊了长刀上的血迹。她这一刀刺准了沈思风的后心。 黑袍老人摇摇晃晃的转了过来,一掌击开了易雪清。 “准头挺好。可惜,我的心脏比旁人偏了一寸。”易雪清被那一掌击飞至屋顶上,沈思风那一掌用尽了全力,打的她心肺俱震,偏头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起身,却发现沈思风已经逃离了此地。 与此同时,长老阁外。 “师兄,师姐。把口鼻捂住,躲起来!”元辞冰几人寻声望去,顾之桃正站在大殿上方阁子之上,举着一个包裹。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捂住口鼻闪到了一边。 白色的粉末随风而下,月兮再将内力那么一催,迅速覆盖了整个大殿。那些弟子吸入药粉后,武器纷纷掉落在地,瞬间瘫软下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命其余人将那些弟子暂且捆绑起来。南灵此时也从沈思风幻境中出来,凝了凝心神便重新开始起了引梦术的治疗。而其他几个人则迅速飞身出去寻易雪清和沈思风。 乔灵薇淋着大雨,四处望着自己师姐与沈思风的踪影,想想通常只有在殿顶才是俯视全局,他们会不会在离这里最近的殿顶...... 结果她刚抬头,便看见前方一身血污的沈思风朝她这边过来。她暗道不好,可已经来不及,沈思风已经发现了她,飞身上前,她还来不及逃跑就被沈思风制住了脖子。 易雪清此时也追赶了过来,见乔灵薇被其挟持,一时也只能驻了脚步。 注意到这女人居然会在意她师妹的生死,沈思风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铁扇死死顶在乔灵薇的脖颈:“你别过来,否则我立马杀了她,易雪清,你已经杀了你一个师弟,不想再害死一个师妹吧。” 雨势太急,两人隔得又远,易雪清听不清他的话,但凭着他的动作,还是不禁让她松开了刀,退了几步。 而被沈思风挟持的乔灵薇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师弟? 乔灵薇瞳孔一震,望向沈思风又望向雨中矗立的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沈思风挟持乔灵薇一路来到了岛口,上了船。船只开始在雨中远行,易雪清眼神一凛,纵身跳上了一旁的小船。 风高浪急,两艘小船开始在海浪中追逐。 沈思风划船之时,发现她在后面追了上来。欲将绑在一旁的乔灵薇拉起来重新威胁,长刀却比他的手更快! 雨点打在船上,易雪清长刀直刺就朝对面杀去,沈思风堪堪闪过。两人各站在船头船尾,易雪清刀刃对准沈思风,沈思风此刻也不敢再去够乔灵薇。 刀光如瞬,电闪雷鸣间便在这艘小船上开始缠斗起来。 两人皆想置对方于死地,又都受了伤,一时竟都杀不了对方,此时风浪袭来,两边皆被逼退回船头船尾,沈思风神色一暗,唰的一声袖口飞出一排钢针。 “师姐,小心!”乔灵薇飞身上来,替易雪清挡下了这一击。只听得她一声闷哼,钢针插入其后,身形一晃便落入了海中。 “灵薇——” “蠢货!”沈思风嗤道:“你这种人还能有人替你挡刀子啊,你之前不是想杀了她吗?现在好了,我来替你解决了。”他持着已经破损不堪的铁扇,癫狂笑道:“现在无旁人了,我们这老毒蝎子和小毒蝎子,该一决生死了。” 少女的身影不断在涌起的海浪中翻滚,岌岌可危。易雪清紧攥着手中长刀,阴冷盯向已经癫狂的老者:“沈思风,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牙关里发出的声音并未起伏,更无怒意,却平静的犹如深渊幽魂,追魂索命。 “扑通——” 船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瞧着远处几艘驶来的大船,沈思风也不多做停留,迅速离开了此地。 风起浪涌,易雪清拼命拖着乔灵薇朝自己的小船翻身上去,望着已经远去的沈思风恨恨的咬了咬牙。 “雪清。”大船缓缓靠拢,南灵从上跃了下来,瞧见面色泛青,嘴唇绛紫,身子不断发抖的乔灵薇,赶忙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又为她把了脉,脸色瞬间变的极差,沉声道:“那钢针好像有毒,我们得马上回去。” 船上晨云落抱着长剑望向涛涛海面,暴雨侵袭,海天已然浑浊成一片。 刚刚沈思风的摄梦术竟能惑人心智,相互残杀,这样的场面好像不止在这里发生过。 船靠了岸,众人纷纷跳下船带着受伤的乔灵薇朝内奔去,易雪清忧心灵薇的伤势也准备跟着下船之时却发现晨云落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之上,神色阴郁的望着远处的海面。 “晨云落......” “我问你件事,沈思风十多年前是否出过海?” 易雪清点了点头:“出过,他也坏过规矩,对师尊说是回去看望亲人。师尊想借他推动浮洲解禁,便允了。” “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易雪清想了想:“应该是,五月左右吧。” 闻言,晨云落身形狠狠一晃,一柄长剑直抵上甲板。“一定要找到他!他不能死,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男人扭头之时,易雪清蓦然愣住,她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的神情,仇恨,愤怒,和害怕...... 暴雨过去,天色湛亮。易雪清他们回到岛上已经三天,出海的弟子也搜寻了三天三夜,始终未见得沈思风的尸体。岛内纷纷议论,或许早已葬身鱼腹了。 “回岛主,我们并未搜寻到沈思风,但看见了海面上已经破裂的木船,这几日海上狂风暴雨,他又身受重伤,许是已经葬身海底。”月兮听着殿下弟子的汇报,轻点了点头,余光微扫,座下曾经的十二长老位,已是空空如也。 “罢了,如今岛上事情平息,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把弟子都召回来吧。” “是。” 海边,易雪清抱腿坐在一堆滩石之中。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眉头紧蹙。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老匹夫绝不会就这样死掉。 远处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是葛生殿的弟子在修缮大殿。岛上混乱加之暴风雨摧毁了岛上一些设施,如今风波平息。岛内秩序也恢复了过来,弟子们在南灵治疗之下,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不过毒素深根十年,余毒难清,她只能多留数日,将清毒方法交给姚慕奇,试着花个十来年解解,不过至少,从今以后,浮洲的孩子再也不会受心魔困扰。 而灵薇所幸当时回来及时,堪堪保住了一条小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她心里面压了一块大石头。 “你在想什么?”南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 “灵儿。”易雪清一愣,道:“我在想,沈思风或许没有死。” 南灵捡起一块贝壳,一个飞漂往海面上打去,道:“他即使没有死又如何?你们浮洲他肯定是不敢回来了,而且浮洲的安危你倒也不用担心,你们师尊也不是吃素的。到江南以后我立马回医谷通报掌门,他只要敢在江南冒头,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是啊。”不知何时晨云落也出现在了后面,“我也不会放过他的,这老匹夫竟然也暗中给我下了毒,幸好南灵及时发现,否则我也得跟你们一样先发狂,再跳海。”这几日,每每出海他也要跟着去,一次两次,姚慕齐元辞冰一开始见他吐的凶,直让他回去。谁料这人直接用内力压死了自己的晕船症,再难受也不显露半分。 都以为他是因为被沈思风下毒,心里怒恨所致。 看着他那略为发青的脸色,易雪清心虚的侧过头,嗯了一声道:“此次真是多谢你们了,若不是你们相助,风波也不可能那么快平息。”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姚慕齐易雪清亲自率人在海上又搜寻了一日,依旧没有沈思风的影子。岛上的人也自然当他死了,奸人已除,风波平息。浮洲岛一时又欣悦起来,准备重新举办祭典。 乔灵薇伤好了以后,没两天的恢复了过来,不过人倒是性情大变,不怎么像以前那般欢脱,也不再懒散,每日勤奋习武,比当初的易雪清还要疯。 天气晴朗,海鸟高飞又猛然俯冲叼走了葛生殿的供奉糕点,知鹤怒气冲冲的去赶鸟。又小心翼翼的指挥着葛生殿弟子搭着祭台,她抬头看了看天,会心一笑。这几日,是不会在下雨了。 夜色降临,浮洲岛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晨云落在人群中穿梭,看着这海外孤岛的灯火。时不时有几个带着面具的弟子从他身旁掠过,沈思风跳海之后,这里的岛主心里石头落地,就抓着自己讲述自己当年出海的事没完。 闯荡江湖误以为华山一队人是人贩子,下了迷药结果不小心自己喝了,把前辈们运送的货物撞入了河里。只能跟着打工偿还,结果一路上中毒,受伤,惹事打架师叔师伯们钱没赚回来,又搭进去不少,一路从江南跟着上华山。还拖着华山弟子们跟南疆过来的高手比试差点没把半个山头掀了。 倒是真是有趣的经历,可惜,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晨云落?”一个戴着鬼怪面具的女子拍了拍她肩膀。 晨云落一愣转头,女子摘下面具,是南灵。 这面具比他在华山那个还恐怖!没曾想,南灵直接扔给了他一个:“诺,雪清做的,我们两个一人一个。”晨云落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具,好丑...... 但还是带了上去,边带边问:“那易雪清呢?好像一下午没看见她人了。” 南灵指了指一棵树下,晨云落顺眼望去。女子一袭玄衣红衫,抱着长刀,靠在树下,黑夜红火,一时还没看见,正想过去叫人,却突听鼓点声响。 玄月当空,祭台之上,先前耍着火把的弟子逐渐退场,一火红裙衫女子从空中飘然落下。红绸舞动,青丝墨染,莲步轻移,衣诀飘飞。一出翻云覆雨手婉转流连间在台上旋起了一圈又一圈。 南灵定睛瞧了瞧:“那不是易雪清的师姐吗?武功挺高,武也跳得挺好,若是能去中原,何愁不名动江湖啊。” “每年的祭典,浮洲都会选一个能歌善舞的弟子出来一舞以祭上天,告慰生灵,祈求安康。往年一般就是知鹤或者元师姐跳,今年应该是轮到元师姐了。”一旁的已经恢复过来漱玉词走了过来,欣赏着舞蹈说道。 “一舞祭苍天......” 南灵打趣道:“那一会她跳完是不是要绑一个人上去,点火烧了?” 漱玉词:...... “可以绑你。” 只闻琴声渐急,台上女子的身姿亦是越舞越快,裙裾翩跹泛起了红色波涛。 晨云落站在台下,周围似乎静了下来,漱玉词和南灵还在说些什么,鼓声大作,他不大听不见。看着祭台上翩然的蝴蝶,不知不觉目光悄然移到了那棵树下,流光飞舞,台上的红衣扫过火光,火光四溅,如同一只只火红的蝴蝶,在夜色中翩飞,照亮去往树下的路。 一曲终了,台上转动的女子也随之停下。一切如幻影覆灭,他这才回过了神来,一个晃神,树下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往哪里。元辞冰此时已经跳下了祭台,几个师弟师妹立刻围了上去,她却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样?我师姐跳得好看吗?” 冷不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激得南灵起了鸡皮疙瘩,没好气的回头看了眼暗处的人,逗她道:“你希望我说好看吗?” 易雪清抿了唇,察觉到她细微神情,南灵笑道:“如果我说一般呢。” 火影透过树枝照在易雪清的脸上,今日浮洲祭天,岛上女子们都在脸颊上点缀了朱花,在光影中显得更加诡谲多彩,却也让这个面上欢脱的朋友身上染上了一抹妖异。 “这样啊,没事,接下来的绑人祭祀才是重头戏,正好一男一女。” 第40章 祭天(2) 南灵:“......好看极了,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舞蹈。” 易雪清嗔她一眼,又带着警告意味看向晨云落。 目光突然交汇,让晨云落一时有些发愣,舌头竟然有些开始打结:“好......好看。” 易雪清突然落寞笑了笑:“其实我也会跳舞来着......算了,请你们喝酒。” 远处,下了台元辞冰也走过来,直接给他们扔了几壶酒。 “晨大侠,南医师,浮洲之难幸得二位相救,今日高兴,岛上解了限酒令,我们不醉不归!” 全岛皆欢,也顾不得以前的限酒令,酒水送了一坛又一坛,不少洒进了海里,不少弟子喝醉了酒,疯得五迷三道的,酒后吐真言得罪人被追着打的,要展现武艺,结果刀切手了,就连一向稳重自持的元辞冰也醉了不少,穿着红色的舞衣就拽着姚慕奇在篝火旁接着跳舞。 而易雪清只是坐在沙滩上,最是能言的人却默默饮着酒,一直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至深夜,残酒倒了一地,弟子们也就这样七七八八倒在一起。 一阵海风吹来,睡在篝火旁的南灵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朦胧间她看见原本躺在沙滩上的易雪清突然晃晃悠悠站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到月下,仰面望月,缓缓伸出双臂,婆娑起舞...... 天光微熹,醉酒的易雪清朦朦胧胧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昨夜的祭台上,微微瞥眼瞧见自己身上盖了件衣服,正想伸手去掀,却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嘴也被封住,发懵的大脑立即清醒,望向四周,只见晨云落抱着剑坐在自己身旁,听到动静后掀了掀眼皮道:“醒了?” 她还以为自己独独给他下药想要弄死他的事被发现了,心底一沉,却见远处南灵端了碗东西过来。把汤药一放,直接给她松了绑,她还没开口,就听南灵幽幽叹息:“雪清啊,我算知道为什么你们岛上有限酒令了。” “什么意思?”易雪清捶捶脑袋,还是感觉眼前灰蒙蒙的。 “还记得你昨天都干了些什么吗?” “啊?”易雪清望着对面空空如也的沙滩,只剩余烬篝火,以及海上几艘被烧成骨架子的行船。“这是怎么回事?” “你昨夜将海边停的船给烧了,八艘。” “啊?” “你师姐去拦你,你打了她一拳。” “啊!” “又将她死死按在水里,一起滚到海里,上岸以后,我们好几个人合力才给你捆起来,你都把晨云落踹吐血了。” 易雪清;“......” “唉~”南灵悲悯叹道:“你这酒量,真的以后算了吧。听说你应该要被关禁闭,少也是一个月了,没事,反正你应该关习惯了。” 头疼劲上来,易雪清俯爬到祭台上,脑海里零星闪过残片记忆。 漆黑的海水里,她想要试图挣脱元辞冰的手,反被紧紧拽住往岸边游去,她怒斥自己竟然敢烧船,回去定要责罚,她却说,却说...... “烧船算什么,我连长老都烧了。” 她怔怔转过头:“我师姐在哪儿?” 长老阁 易雪清走过去时,元辞冰正握着一只灼烧过的凤钗坐在废墟之中:“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对我说,你是个祸害,迟早有一天会害死我。我不相信,你上岛时就一直跟着我,我愿意与你做这浮洲双姝,大师姐和二师姐何必要你死我活。可你呢,从小到大,心思不正,每一次你犯禁海令,犯禁酒令,我都为你求情,哪怕你跟那东瀛武士勾结,给我下药,只要你没走到那最后一步,我始终相信你可以救回来,如今你竟然胆大包天到把长老全杀了,那有一日你是不是真会杀了我?” “那你觉得,我会杀你吗?”海风吹起易雪清凌乱的发丝,蒙着她的双眸,看不真切,只有一张脸白得渗人。 “我不知道,可我一直在等你,你捅了那个东瀛武士,我很高兴,我希望你能回来,可你却二说不说自请去了月石岛,你宁可流放去月石岛,都不愿意待在我身旁,回来就不管不顾要出海,易雪清,扪心自问,我元辞冰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我只盼望你能在我身旁做温良的师妹,难道不好吗?” “谁要做你身旁温良的师妹了!”她突然自嘲:“元辞冰,你确实没做对不起我的事,可你的存在,就已经对不起我了。上岛的时候,你就是高贵的长老之女,我是一个丧母的孤女,师尊明明答应我娘会收养我,而你父亲却大发慈悲似的让师尊把我点给你做陪读,是陪读还是婢女啊。 他要让我做你的影子,吃你吃剩的饭,为你守夜,教我习武也是为了护在你前面,我摔伤了自己,才求得师尊让我入正殿。我不乐意做你的影子,我就成元阁主眼中的祸害了,就好像从一开始你们就觉得我就是一个卑劣低级的贱女,不能不安分。 我拼命习武,也拼命为岛上抵御海寇,可同样是武学天才,你习武就是天赋异禀,众望所归。而我就是急功近利,迟早作茧自缚,这么多年,你父亲和岛上那些老东西不都用品行低劣这四个字看我的吗?好,如他们所愿,我真做到了” “所以你就能杀了他们吗?他们可是岛上长辈,师尊都不敢动他们,你这是欺师灭祖啊!”元辞冰难以置信她能做出此等恐怖之事,若是让岛上知道,她必死无疑。 “灭就灭了。”易雪清笑的毫不在意,“反正我已经是一个恶毒卑劣的弟子,杀了他们多符合身份,我反正是不想再困到这个岛上了。 你总让我温良,笑死了,你可知我多少次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鲜血淋漓地攀上去,等我终于攀到你身旁了,你要让我温良了。元辞冰,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谁把我救回来,我自己的命需要谁来救吗? 还记得那一次吗,一船弟子在外面遇到海寇,被困小岛,你与我一起出海救他们,船要超载,必须留一个人下来,我留下来了,那夜海水上涨,我坐在礁石上,被迫跳海,可是在鬼门关边游了一天一夜啊,一个从鬼门关里爬上来的人,怎么可能温良?” “我没有让你留下,这是你自己选的,为什么这几年要一直怨我?” “你当然没有让我留下,你是大师姐,你是他们的主心骨,你不可能留下来,所以每个人都看向我的时候,也只有我这个二师姐可以牺牲,用来成全你大义。 跳下海的那一刻,我不想为了谁的大义而活,我易雪清只想为自己活。我承认,我不如你,不如你的品行,不如你的武功,即便不如你,我也不想去做你身旁什么双姝,反而你越是光风霁月,我就越恨你。下药的主意,是我向师尊提的,我要出海,我要去找我究竟是什么?海外无限天地,凭什么只有你可以光明正大,万众瞩目的出去。” “原来如此,原来你那么恨我。”元辞冰喃喃道:“那你恨浮洲吗?要背离浮洲吗?” 易雪清没有回答,默了良久:“所以呢,你要去告诉浮洲岛所有人吗?让他们驱逐我,或者一起烧了?” “啪!” 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直将她头打偏往一侧。 “你在做什么?”不远处南灵惊叫的声音突然响起,身后她一个箭步冲过来,攥住元辞冰高举起的手,怒斥道:“她是你师妹,你打她做什么?” 元辞冰冷冷瞟了她一眼:“我管教我的师妹,关你什么事?” “我看见了就关我的事!” “南灵。”易雪清淡声道,“算了,是我出言不逊在先。” 元辞冰一把甩开她,径直走到了易雪清的跟前,狠攥住她的后脑压向自己,音调带了丝沉意:“如果你还想做浮洲的弟子,就出去把沈思风杀了,他死了,你就回来,他活着,你一辈子不要回来。” 说罢,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大步流星离去。一头晨云落正好与她擦肩而过,隐隐感到这人压制不住涌动的真气。 “什么师姐,太过分了。”南灵过去将易雪清扶起,嘴上忍不住怨道。易雪清没有说话,沉默着将她的手扒开,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诶!你去哪儿。”见她没有回应,南灵无奈:“平时看着也没什么啊,还以为这对师姐妹关系会很好来着。” “易雪清向我说过她的师姐......关系,应该不太愉快。”晨云落也着实好奇,怎么总能见到这浮洲的人,自相残杀呢?传统吗? 次日,易雪清从梦里醒来,披散着头发,披了衣服就出了门,这两日头总有些发昏,吹些风好些。一出去,打眼就瞧见乔灵薇在门口坐着,她也就这样坐了下来。 “师姐。”乔灵薇随手给她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听说,你向师尊自请又要出海去追杀沈思风。” 易雪清点点头。 乔灵薇:“可是沈思风可能已经葬身海底了,师尊她有意留你下来,长老们死了,空了很多位置,岛上的人都说,不出意外你就是演海阁的阁主了。一定要出去,去找沈思风吗?” “灵薇。”她的声音略带沙哑,“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他死。” 乔灵薇应该知道她为什么要沈思风死,她没有问易雪清炽杨真正的死因,但想起来了自己在华山疯癫时那抹贴在脖颈的冰凉。 她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师姐,似乎想穿透她心,看看眼前是人是鬼。 易雪清伸了伸懒腰,忽听外面阵阵吵嚷声:“这怎么了?那么闹什么呢?” 乔灵薇:“哦,是晨大哥,大家知道他是从华山来的剑客后,非要拉过去请教请教,还撺掇着他与元师姐打擂台,应该现在正在比武呢。” “是吗?” 浮洲原本的祭台,今日不输昨日热闹。 弟子们围在台下,紧张地盯着台上,丝毫没注意到后面插进来一个人。 台上打得正激,刀剑争鸣,一招一式皆有千钧之势,元辞冰的太刀面对华山剑客神鬼难测的剑法,丝毫不落下风,连连三十几招过去,两人仍是打得难解难分。 晨云落显然也被这个对手挑起了兴趣,动作招式越发凌厉,甚至剑还未至,剑气就已刺碎海风,扫至台下。得是易雪清眼疾手快,拽着几个人后退才没误伤。 第41章 祭天(3) 她凝望着台上两人的一招一式,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晨云落与元辞冰都打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 哪像自己,清风十三式都没扛过去一轮。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资质欠缺才会在这浮洲岛上十几年干不过元辞冰,如今看来,呵! 两炷香尽,双方齐齐收了手,这已经是点到为止的极限了,再打下去,必定见红不可。 “受教了,晨兄。” “是我受教了。”晨云落收了剑,略带欣赏看着对面女子,如果易雪清已经算天赋异禀,那么元辞冰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去中原大陆,定会大放异彩。 想想之前易雪清说得这位师姐,若真是真的,以那丫头的性子,估计十几年确实难过。不过,他打量起元辞冰,就算那丫头说得不是真的,估计也难过。 人群中,一道红影转身离去,晨云落瞥见匆匆朝元辞冰拱了一礼:“元姑娘,以后出海,定要来华山,我备好薄酒,以礼相待。”说罢,纵身跳下台寻着那个影子而去。 元辞冰抱着太刀,立在台上,若有所思地瞧着远处的人影。 “破武功,烂武功,破烂武功!”晨云落刚跟到她的住所,就听里面骂骂咧咧一片,走到门口一看,人正在里面发疯撕书,定睛一看不就是他们华山的秘籍吗? “我就知道你拓印了华山秘籍,易雪清你也是有点本事,几个日夜就全部拓印完了,眼睛没瞎啊。”出乎意料地,他没半分愤怒,反而捡起残片平静的拼了拼。 很多年没看了,都快忘了上面内容了。 “拓印了又怎么样?”被刚刚刺激了一下,这丫头是完全暴露了本性,把撕裂的秘籍全甩给他,“大不了还给你,你们华山秘籍根本没什么用,怪不得被人上门屠屠。” “你再说一遍。”男人眸色骤寒。 易雪清住了嘴,偏向头往一边去,见她有自知之明,晨云落没再计较,往她身边一坐,直接掏出原版的秘籍:“我并不在意你偷不偷秘籍,先说华山不是靠几本秘籍守住山门的,就我前辈们那种见人就交,见人就切磋共习的性子,华山秘籍不知道早流多少出去了。再者,华山秘籍晦涩难练,得是常年生长在寒山的体质,才有练的根骨,你若是能练成,我倒是真有兴趣看看。” 这逗猫一样的表情,让易雪清深感不爽,这人这么干脆大方,有守山的觉悟吗?她“精心打造”的船都为他准备好了,他说他没兴趣? 她撇嘴道:“那你还追杀我干嘛?” “我那次不是为了找你,看见你是顺道的。”晨云落随意将秘籍翻了两页,摆在她膝上,易雪清嫌弃的瞥过去,眼睛又很诚实的盯上去。 “那你为了什么?难道是长风山庄?” 晨云落一惊:“你怎么知道?” “南灵告诉我,长风山庄十年前的事,华山背负了十年江湖骂名,你守了十年的山门。这世间若还有什么让你冒险下山的事,估计只有长风山庄了,那么那天你是要去找谁?” “你既然知道长风山庄一事,自然也知道当初有一个武当的人活了下来吧。” “是有,可他后面不是疯了跳崖死了吗?” “他没有死。”晨云落摇头道:“武当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对外虽说被野狼啃噬尸骨无存。但去年我认识的算命先生,游历到江南,看见了一个与他极其相似之人。那个算命先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应该不会认错,我原本只是本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寻他,谁料不过打听了一次就一些暗地里的鬼盯上了。 看来,这些年那些龌龊的目光从来未从华山的身上移开。我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但是我确定那些暗地的鬼定有什么踩着他们的痛脚,让他们不得不伸着爪子往上爬。我这几日随你们出海寻沈思风,是感觉他的摄梦术当年惨案有关,或许另有隐情,现在......”晨云落站起身来逆着光线,清疏略显低沉的嗓音掩不住恨意:“他不止是你们的敌人了。” 易雪清在忽明忽暗的光中看向男人模糊的轮廓。抿的像一条线般的薄唇像远处的海线一般寂寂无声,武当弟子说是齐之维挑起的事端,华山武当相互厮杀,场景惨烈,她想,华山和武当皆是懂礼懂人情世故的名门,再大的矛盾也不至于相互残杀至此,有没有一种可能,摄梦术当年也用在了长风山庄? 而其中死去的齐之维应该就是晨云落的师傅了,视为父亲的师傅一朝身死,名声尽毁。视为骄傲的门派,一朝门破,万人践踏。 他这十年,抱着一柄长剑在寒风里熬过得,究竟是怎样凄凉悲苦的十年...... 好像有点造孽。 她站起身来,默默收起秘籍,伸展了下双臂:“既然你这么大方,不收不好意思,这样吧,等抓到沈思风,我定为你先剐他一道,帮你把长风山庄的事问出来,我再结果他。行了,船都准备了好了,今天早点睡,明天出发。”说着,她还不忘补充道:“浮洲最好的船,放心,稳得很。” 话刚说完,她就拿着秘籍兴冲冲地跑出去,又练了起来,至于什么寒山体质,她是半点没在意,这个人,估计是走火入魔都不怕的类型。 怎么看都像祸害江湖的好苗子。 风微凉,入轩窗。晨云落坐在榻上,闭上眼睛,静听风声。 翌日清晨,易雪清拉了拉船帆,观测了一番风向。东南顺风,最是适合出海。其他弟子估计要过几天才会陆陆续续出岛,这宽阔的海面上只有她一艘船还稍显孤单。 此时南灵趴在船沿上,有些忧愁的看着浮洲岛哀叹道:“其实我还有点舍不得这个仙岛,琪花瑶草,璇霄丹阙,着实让人流连忘返。还有那么多草药,可惜,你那个姚师兄,拦得太狠了些,都没装多少?” “没装多少?那这船舱里面五大箱是什么东西?”晨云落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直接惹得南灵一个白眼,“一会风大船摇,云落兄这次吐要小心一点,别又跑到船尾给颠下去了。” 晨云落:...... “谢谢关心。” 南灵莞尔一笑,又欣赏起这最后的风景。 易雪清看着他俩的模样,愣是不敢笑出声。 一切准备就绪,易雪清正准备收起绳索远航。却听见远处一声声高呼:“师姐,易师姐——”易雪清反应过来不过片刻,一个身影远远一纵便落到了船上。 “灵薇?” 乔灵薇开口问道:“易师姐,江湖路远,你还愿不愿意带我?” 易雪清笑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啊,你忘了,在华山我差点杀了你,我可不是一个稳重的好师姐,跟着我会吃苦的。” “吃苦我也去。”乔灵薇道:“我不想做岛上受人庇佑的小师妹了,也不想被什么鬼摄梦术随意操控,我就想跟着你,继续走外面的路,不管会变成什么样子,总比缩在一角,瑟瑟发抖来得要好。师姐,我就问你,你还愿意带着我吗?” 易雪清眉梢微挑,拍了拍她肩膀:“收绳子去。” “好嘞。” 天高海阔,鱼鸟争鸣。木船在碧蓝海域中扬起了帆,看着越行越远的浮洲岛,乔灵薇摸着颈间的铃铛喃喃道:“我又回来了。” 七日后,江南。 今日正好是大周商队回港的日子,港口的商船沿海排了十里有余。自从郑氏下西洋以后,这几十年大周的海上贸易是越发活络了。那么多商船,沈思风会不会藏匿其中呢。 晌午的时候,南灵牵了一匹白马过来告别。 易雪清见这白马马鬃松散,眼珠凹陷,骨骼显露,似是一匹老马,“这白马似乎有些老了,不知何时才能到医谷,要不换一匹吧。” 南灵不以为意,抚摸着白马的鬃毛,淡淡道:“白马虽老,却是识途。慢慢走,总是能到医谷的。只要方向对的,便不会走偏。雪清,我们就此别过吧。” 这一路,自入江南以来,医谷,华山,重返浮洲皆是这个女子一路陪着她,今了到了临别时刻。她着实有些舍不得了,不由的问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有缘自会再见。” 马蹄掀起一阵黄土,蓝衣女子一骑绝尘而去。山海自有归期,有缘自会相见。 “走那么快。”晨云落抱着长剑,同样牵了匹马过来。 几人送别南灵以后,晨云落易雪清转身对着乔灵薇肩膀道:“走,我们去做到中原必做的一件事。”乔灵薇有些诧异于他们的异口同声,愣愣道:“什么事。” “喝酒。” “啊?” 两人倒也不是逗这个妹妹,这酒馆茶肆素来是江湖消息最为流通之地。这几天又是商船归朝之时,大量江湖人士聚集在此,无论是沈思风的踪迹还是人面桃花的消息,总能探寻一二。 酒馆果真是热闹非凡,人多的连张空桌子都没有。还是小二拾掇拾掇了瓜果,三人拼了个只坐了一人的桌子,要了盘瓜果,竖着耳朵听着酒馆里的杂言杂语。 什么从南海采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献给皇室的,江南驻军派了数百名士兵的卫队护送。 夔州千家的小妾偷了细软与人私奔,结果好不容易跑到码头就被人逮了,可怜哪。那小伙子被人打的半死不活,小娘子哭天喊地的双双被押了回去。 还有什么安亲王府的世子入了武当修道,王妃正出的嫡子,偏生藏有暗疾,弱冠了也未娶妻,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造得孽。前段时日海上被打跑的倭寇浪人又卷土重来,洗劫了好几艘商船,朝堂正商议着出海捉拿。 朝堂里那位大员听说偷偷回乡祭祖了,不知是真是假。那南疆过来南教越发无法无天,几个山头小门派说吞就吞了,这中原其他大派也不吱个声。 凉州的马帮在关外漠南鞑子不知啥原因干起来了,估计前两年白云间跟人一名大将比武把人给片了,就结上了仇。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在这不大的酒馆里易雪清听了个通透。甚至还有熟人的消息,可偏偏没有一点关于沈思风的声音。记得南灵说,这老匹夫当年在江南也是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实打实走哪哪造孽,看来也时过境迁了。 第42章 江南好(1) 易雪清又抿了一口酒,余光瞥向与旁边同座的晨云落,长剑放在一旁,静静地喝着茶与周围的喧闹显得格格不入。 忽的又听一人道:“听说了吗?华山晨云落好像失踪了。” “那小子终于让人收拾了?” “谁知道呢?他虽然这十年安分了,但十年前那么狂的得罪那么一圈人,保不齐有去报仇的。前些日子,不知上哪儿来了一群人闯山门去找他,没找到人,倒让华山弟子给扔了出来。呵,长风山庄死去半数弟子,还说就这样苟延残喘爬着讨活,没成想还有这力气......哎呦!谁啊!” 这次的黄豆出于易雪清之手,她撑着头抿下一口茶轻声道:“我不喜欢嘴贱的人。” 晨云落哑然,拨着桌上的黄豆喃喃道:“这样的话,早已不知听了多少了。” 傍晚时分,听了华山之事的晨云落也需得回一趟山门:“沈思风的事,不止医谷,不止海外,我回去也会告知山门,合力抓捕。” 易雪清抬头望了下天,点点头:“夜路小心。” 夜色沉沉,男人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师姐,这下可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乔灵薇看了下四周,尽是陌生的环境。 易雪清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南灵给她的地图,看看天色道:“找家客栈吧,研究一下地图。既然是书生打扮,他现在估计已经隐姓埋名在此生活了,看看附近的村子,慢慢寻摸吧。” “是啊师姐。”乔灵薇打了哈欠:“什么事也得明天说了。” 结果几人才走了没多久,客栈还没到,就看见月朗星稀下有人抢人。听着远处女子的尖叫声,易雪清真是有些无奈,怎么这群漕匪除了劫良家女子是没有事可做了吗? 从腰间取下观星的垣,便往那恶匪头上砸去。 “ばか野郎!”那人顿时头破血流,抱着头大喊。 二人皆是一愣,倭寇? 这下没有废话,乔灵薇抄着刀就把套麻袋那人手给剁了下来,另一个倭寇忙准备拔刀,刀还未拔出出来,就被易雪清踹了回去,冷冷吐声:“あなたの死期は来た” 听到熟悉地语言,倭寇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就被易雪清抹了一道。 解开麻袋上的绳子,一个青衣女子钻了过来,面目虽沾染了些许污浊却显清秀。 她眼神惊慌不安地盯着她们两个,忐忑问道:“你们是汉人还是......” 乔灵薇莫名其妙,“我们当然是汉人了。” “我听见你说东瀛语。”她眼神瞟向易雪清,充满探究。 易雪清解释道:“我们是从东海浮洲岛来的弟子,与海上的海盗浪人打过交道,会一些很正常。” 听到她这么说,女子才松了心,向二人施了礼,瞧见地上躺着的倭寇,啐了一声又狠狠踹了一脚骂道:“这些倭寇真是越发猖狂了,我今日不过出一趟诊,回来稍晚了些,他们就盯上了。” 易雪清见天已经黑透,这路上不知还有个什么危险:“姑娘,那么晚了,你家住哪儿,可否需要我们送你回去。” 女子欣喜的点了点了头道:“我叫赵子雅,是前面烟水渔村的医女。本不应该麻烦几位少侠的,只是这几天江南不太太平。我又确实不通武艺,只能麻烦二位少侠了。” 她又瞥见二人背着包袱,又问道:“两位是出来游历,想来还没有找到落脚的住处吧?若不嫌寒舍简陋,不如暂且住我那里吧。” 女子当真是被吓坏了,易雪清她们也断然是没什么拒绝之理,再者,还能省两天房钱,何乐而不为呢? 一路护送女子回了渔村,刚一入门。女子就一扫胆寒之势,对着门内大吼道:“原林,我回来了!快倒点茶水,招待贵客。” 屋子里匆匆忙忙跑出一个宽实的年轻人,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子雅,颤颤巍巍道:“子雅,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吓死我了,我都扎好火把准备出去找你了。” 子雅羞红了一张脸,戳了戳男人:“有人在呢。” 常原林此时才注意到旁边有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这二位是......” 子雅锤了他一下,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道:“我跟你说,刚刚吓死我了。我出完诊回来,半路上遇到两个倭寇,上来就拿麻袋套我。还好这几位少侠路过,把我救了下来。又一路护送我至此,还不赶紧去给人倒茶?” 常原林闻言也是吓了一跳:“倭寇竟猖狂到了如此地步,当真是谢谢二位姑娘了。我这就给你们泡茶去。”看着常原林跌跌撞撞跑回屋子的背影,子雅不禁一笑:“真是个木头,让二位见笑了,这是我丈夫常原林,平时木讷一些,却是一个很好的烟花师,少侠里面请吧。” 庭院不大,摆满了晒制的药材,干净整洁。瞧着子雅常原林夫妇忙碌的身影,易雪清心想,岁月静好,便是如此了吧。 茶水摆了上来,子雅又絮絮叨叨的骂起了倭寇:“真是天杀的东西,前段时间才被赶出了海,挂在船桅上的时候还痛哭流涕求不要杀他们。这才过了半年又卷土重来了。真是造孽,漕匪好不容易消停了,倭寇又来了,这世道真是难活。” 易雪清想起以前在海域偶尔会碰上的那些东瀛浪人,磨着爪子原本只是想上岛,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都敢上岸了。 常原林有些担忧的看向她道:“子雅,以后你去出诊还是我陪着你吧。听说已经被绑走了好几个大夫和孩子们了。” “大夫和孩子?”乔灵薇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要绑大夫和孩子?勒索赎金?” 常原林摇了摇头:“这我们也不清楚,倒没见他们要钱,但绝对也不是什么好事。” 易雪清暗忖了会,确实奇怪,这几天也顺便查查倭寇的事吧,这些人常年生活在海上,到时候说不定能问出沈思风的线索。 清晨,易雪清扛着刀在烟水渔村走了一圈,这个村子不大。是个靠海环绕的小渔村,村里几十户人家零零散散分散开,每户之间隔的不远也不近。这样的地方,最是要防备漕匪与倭寇了。 逛了一圈,也未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倒是差点被村里的人差点当成可疑人物了。瞧瞧日头,也差不多该吃早饭了,提着刀便往回走。 快至小院时,远远瞧见一棵大树底下站了个人。身形羸弱看着一股子病气与这春日显得格格不入,看着不像是村民,她心生疑虑,悄悄走了上前去,那男子也感应到后面有人。 转过身来,易雪清一下子愣住了,这男子一副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边脸,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一身长衫儒装,不像倭寇,他......是个瘸子。 此时,一阵风吹过,男子难受的咳了两声,看来这位公子身子骨不太好。 见男子疑惑的盯着自己,易雪清也尴尬的轻咳两声对男子说道:“这位公子,这里风大。且最近倭寇横行,这里不太平,你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无妨,我是来寻人的。”语气冷淡,并不想与易雪清多聊。 易雪清倒也不会自讨没趣,悻悻的提着刀回去了。 刚迈入院子,就看见乔灵薇与子雅在晒制药材。子雅抬头见她来了,忙起身道:“易姑娘,正好早饭做好了,就等你了。” 小菜清粥端上了院内小桌,易雪清四周环顾了一下问道:“常大哥呢?” “他呀,去制烟花去了。一个多月后,金陵有个烟花大会,他说要潜心研制个最惊艳的,名动天下。可忙着呢,揣个馒头就去了。”子雅提起常原林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林大哥还真是厉害,对了,子雅姐。你们最近可否有听说过一个会医术的白发老人在附近出没?” 子雅想了想,摇头道:“这个还没有听说,而且就算是大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怕是早就被绑走了。” 易雪清轻谓一声,那老匹夫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这几日再好好打听吧。 往后的几日,易雪清乔灵薇附近城镇跑了个遍,皆是一无所获。她郁闷的坐在湖边打起了水漂,东海上的诸岛已经被月兮打遍了招呼,根本容不下他,莫非真的死了。 思索间,她忽地又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还有刀剑打斗的声音。易雪清一惊,倭寇又来了? 远处的跑来了几个人,一个揣着包袱的女人和一个身上渗着血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子,是追杀无疑了。他们远远瞧见拿着刀的易雪清,女人眸子一亮,连忙呼救道:“女侠救命!” 行吧,都跑到眼跟前了,哪能见死不救? 易雪清一个纵跃上前,不偏不倚的挡在了中间。 为首的男子见有人阻拦,当即恶狠狠的说道:“夔州千家捉拿逃妾,望姑娘识趣些,莫要多管闲事。” 夔州千家?易雪清转头看向那个抱着包袱泫然欲泣的女子,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原来是那个逃跑的小妾啊,又跑了?这捉回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这闲事......”女子哭的更凶了,“我管定了!” 对面的人见她如此,也无需多言。举起刀剑就将其围攻起来,正欲动手,一把飞刀便击在了男人的刀上,大刀应声落地。 “住手!”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易雪清抬眼望去,一个纤细身影踩着这千家的打手落下。 女子唇红齿白,一袭鹅黄云雁细锦衣,黄色发带系在双环簪上垂垂落在肩上。年岁约莫也就十七、八岁左右,年岁不大,倒是踩人脚法便如此精准了。 那被踩的男人,没有一丝怒气。见到少女后,那一群打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为首的男人有些诧异道:“小姐?你怎么来了?” 少女轻蔑笑了一声:“我怎么不能来?我若是来的晚了,小茹和李大哥怕是已经死在你们手里了。” 为首的男子脸色有些难堪道:“小姐,她是逃妾。” “我呸!那老头子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那么不知羞耻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我告诉你们,他们出逃的盘缠我给的,昨天晚上他们的绳索是我解的。这人我是放定了,你们若是还想抓他们就先和我过过招。不过我可先告诉你们,他们逃了责任在我,和你们没有关系。若我伤了,逃不逃妾的事先说一边,你们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说罢少女鞭子往前一挥,喊道:“来啊!” 那些人被她吓的皆是往后一退,你瞅我来我瞅你。谁也不敢上前一步,这大小姐说的没错,逃妾跑了责任在她,伤了她没好果子吃的是他们。 况且这千家子嗣因那场战争之后就剩了这么一个大小姐,平日里被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他们是真招惹不起。 见他们神色动摇,少女收起长鞭,吼道:“不敢动手?那还不赶紧滚!你们这些奴才我杀了可是没有半点损失!” 第43章 江南好(2) 那些打手听此一震,纷纷躬了礼朝后跑了回去。 小茹见那些人跑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扑过来抱住少女:“漫雪,谢天谢地你来了。” 千漫雪安抚了她,又颇为欣赏的瞧着易雪清道:“姑娘真是侠义之辈,许多人听到是捉拿逃妾便弃之不管了。” 易雪清不以为然道:“逃妾又不是什么罪人。” 千漫雪赞赏的点了点,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玉佩塞到小茹手里道:“前面渡口的船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到了璋岛以后。再把书信玉佩掏出来,一切便可顺遂。” 小茹泪珠滚滚落下,依依不舍的握着她的手:“漫雪,你以后可要保重啊。”随后身边的男子过来拍了拍她道:“时候不早了,别误了漫雪的一片心意。”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千漫雪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她那个混账老爹干的混账事,人家怎么至于远走天涯。偏生她这个好友也有个混账爹,二百两银子就把人卖了。 “璋岛......好像是海盗窝呀。”易雪清微微蹙眉,此事不对。 “对啊,是海盗窝,我表哥是海盗头子。” “嗯?”这事更不对了。 “对了,姑娘。在下千漫雪,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浮洲易雪清。” 千漫雪抱着剑突然笑道:“那我们很有缘分哦,名字里都有一个雪字。唉,本应该找个馆子我们好好聊聊的,可惜我得赶紧回去,去像我那个老爹负荆请罪去。这样吧,以后你到夔州来找我,我请你喝酒吃肉。” 与柔美的外表不同,这姑娘倒是个爽快人。不由的想起另一个反差极大的人了,也不知她在医谷过得怎么样了。 “行,若有一日我到了夔州,一定去叨扰你。”送别了千漫雪后,日头已经快沉了个彻底。灵薇也应该回去了,也不知她那边有没有消息。 刚迈出步子,她就听得一声轻笑。是从大树后面传来的,一个白色身影从树后出来。易雪清定睛一看,是前几天那个男子。很明显,他不是在那下面乘凉的。 “你在此处看了有多久?”易雪清有些不悦的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的武功很高吗?” “一般般。”哪怕学了白云间加华山双重武功秘籍,功力大进。但她在这江湖上也只能算个二流高手,这江湖上武学宗师众多,谦虚一些,她自然是一般般。 男子听言反而笑了:“那你为什么去救那两个人?而且那两个人被救了以后,可没有感激你一声。” “他们感不感激是他们的事,救不救是我的事,我一般随性而为。”易雪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救不相干的人很蠢,拿自己的生命去救不相干的人愚蠢至极。” 易雪清:...... 这人指定有病,若不是看他是个瘸子加病秧子,怕气性上头伤着他,她还真想好好与这厮争辩一番,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易雪清远远白了他一眼,提起刀朝着渔村方向走去。 与其和一些古怪的人互喷口水,还不如回去吃饭来的实在。 北三川立在原地,对女子不理睬他没有感到一丝不满。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是的蠢货,只有真正尝到苦楚才会幡然醒悟。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却温暖不了他周身的寒气。片刻后,一女子跃至他的身前:“先生,那人找到了。可需要把人带来。” “不用了。”男人冷冷道,我亲自去询问。 易雪清回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撞面就遇到提着灯出来的乔灵薇。 “灵薇,你这是要去哪里。” 乔灵薇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又没好气的攘了她一下道:“师姐,自然是出来寻你的,瞧瞧现在多晚了。我还以为你被倭寇缠住了,急吼吼的打算去救你呢。” 易雪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手臂,赔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顺手救了个姑娘,耽搁了些。” 乔灵薇:“......怎么感觉我们出来尽在路上救姑娘了。” 易雪清干咳一声:“可能桃花运好吧。”可惜她们救的姑娘都是名花有主的,这桃花运她们沾不上。 易雪清本以为自己是回来的最晚的,都想好说辞怎么向子雅赔罪了,结果刚刚坐下就看见风尘仆仆踏进门的常原林。 嗯......赵夫人揪自己男人耳朵正带劲呢,自己还是闭嘴吧。 “对了,易姑娘,乔姑娘。你们不是要找一个会医术的白发老人吗?这几天村东的唐大爷总说自己遇到了奇怪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过唐老爷子这些年一直疯疯癫癫的,他说的话也不可能不太信。” 奇怪的人?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去看看的好。 第二天两人便按照子雅给的地址寻了过去,村东最尾一间的小屋,看着眼前过于古朴有点摇摇欲坠的木屋,应该有人住吧。 易雪清正准备上前敲门,却听得里面似乎有什么声响。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传来一个细腻沙哑的男声,听着甚是耳熟。 “既是如此,你便下去向我妻子赔罪吧。” 易雪清一惊,连忙一脚踹开门。 “是你。” 突然的声响让北三川愣了一下,杖中剑离那老人还有一寸有余。所见来人,他不由笑了一声道:“怎么,你又要为不相干的人白费性命吗?” 易雪清不想跟这个奇怪的男人多费口舌,拔出长刀对准了他的脖颈冷冷道:“把刀放下。”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北三川愣住了,鲜热的温血溅了他一身。杖中剑从老人腹部贯穿而过,可他并没有动手。 “你为什么?”老人瘫倒在地上,已是气若游丝,嘴里喃喃念道:“冤债自当还......”随后露出一抹解脱的微笑,从容的闭上了眼睛。 屋子不大,两人皆听了个清楚。 北三川呆愣的抽出杖中剑,而此时乔灵薇也从后面赶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如此一幕。自然而然的把这人当沈思风走狗的她当即拔出刀拦在门口:“别让他跑了!” 宽刀却易雪清一指按了下去,乔灵薇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面色凝重的收回自己刀,淡淡道:“不是他杀的。” 北三川掏出手绢,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将其扔在老人脸上,若无其事的从易雪清身边经过,突然他想起什么:“你也不像是这里的人,早点离开吧,大好的年华,莫要与这个地方一起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你等等!”易雪清追出门去,还未摸着他的边角。眼前忽的闪过几道寒光,向后倒跃立稳,一排十字镖扎在她的脚下。 “休得放肆。” 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闪至北三川身后,目光如刃的看着二人。 女子向后一跃,刀刃从身边展开,正欲结束这两人性命。却听得北三川在旁边轻咳一声。 “朱红,莫要浪费时间。” 她咬了咬唇,扔下一个烟雾弹,烟雾炸开,白烟滚滚中传来北三川略带沙哑的声音:“告诉渔村的人,最迟明晚,把胡热的位置告诉我,若不然,这几百条人命我还是下得了手的。”“喂!”易雪清还想上前问清楚,可浓浓白烟遮挡了二人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待白雾消散,两人也已不见了踪影。 乔灵薇宽刀往地上一插,道:“他们是谁,该不会是沈思风的人吧。” 易雪清收起长刀,冷冷瞧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道:“总会知道的。” 村东头李老头被杀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村子,村里几百口人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子雅捡起那块丝帕,又听得易雪清的描述,当即脸色一沉:“你说的人恐怕是怀德书院的北先生?” “怀德书院?” “这是怀德书院的图记,听闻书院院主北三川最是喜爱。” “北三川是何人?他为什么要让你们村子灰飞烟灭?”易雪清有些疑惑的问道。 子雅也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他可是名震江南的大才子,学富五车,虽说来历不明,可他这几年在江南声誉极高,周边达官贵人皆视他为座上宾,平时行事低调,喜着白衣。 听说腿脚也不太好,虽未见他出过手的样子,但也无人敢招惹他。去年来了这附近,开了家书院,授业讲课,按理说他应当是一书生啊,他为什么要屠我们,我们也不得而知。” “对了他在走之前让你们交出胡热的位置,他是谁?可是与这个有点关系?” 子雅一怔,眼神忽闪的看向村长。 村长听到这句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悲怆道:“冤债啊,冤债,躲不过的。” 随即向易雪清他们讲述了这个地方十多年前的过往:大概十来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庄,可突然某一天闹起了水匪,抢的抢,杀的杀。 胡热是村里打铁的师傅,会些拳脚功夫,他是几年前外来的人,在这里娶妻生子,岳父就是李老头。那个时候闹水匪,都是他带着村民反抗的,可双拳难敌四手,村里大多都是只有傻力气的村民,抗了两次就被击破了。 胡师傅也受了重伤,被他们给抓住,当着村民的面就要砍头,关键时候一对男女,两把剑飞出来救下了胡师傅。他们武功很高,救人的同时还把水匪们都打跑了。 那位女侠还懂些医术,事后给村里受伤的人疗伤,还记得,一男一女似乎皆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那时村里人可是说是感激涕零,好吃好喝招待了好一阵。 胡热妻子更是当他们是救命恩人,他们就这样待了一阵去荡平了附近闹事的水匪后便走了。可两个月后,村里又来了一群人,比起那群水匪戾气更重,随手杀起村民来更是不眨眼睛,领头的男人倒是温文尔雅,通身气派不似常人。 他们来村子倒不是为了抢掠,反而是专找胡热的,那晚胡热家的灯亮了一宿。第二日清晨,一家人却是完好如初的走了出来,那伙人也打道回府,还给他们留下了大笔钱财。 那天过后,胡热就准备举家搬迁了,可偏偏搬家的前一晚,他老婆点了火烧了屋在火中上吊自尽,那几日又天干,连起的火带走了半个村子。胡热救人不及自己的儿子也死在了火里,火灭之后,他便消失在了渔村,十多年了,再无人见过他。 听完故事,易雪清沉思了一会,北三川在杀李老头之前说了句让他下去给自己妻子赔罪,难道当时胡热做了什么害了他们。 救不相干的人是愚蠢......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这时,她突然问道:“你们可知怀德书院在哪儿?” 子雅道:“往南五十里地,在倒月湖旁的半山上。易姑娘,你这是想?” “去拜庄。” 第44章 江南好(3) 她并非不认可旧仇新报,不过那场大火也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里涌入了新生,像子雅他们这些年轻人又有何错?为何要随着他的仇恨而覆灭。 她不喜欢年轻人枉死。 行了大概一个时辰,易雪清站在半山腰,依稀可见远处小渔村的烟火。依山傍水,宁静秀丽。多么美丽的地方啊,就这样毁了岂不可惜。 怀德书院毕竟是个书院的守卫不算严,只有庄前零零散散的站了几个守卫。易雪清乔灵薇一人解决几个,没一会功夫,就翻到了内院。 不过很快,她们就明白了为什么外部防备如此稀松了。 带着火焰的暗器冲冲两人袭来,左右各自散开,那带着火星的飞镖在中间炸成一片。 “又见面了。”朱红甩着流星锤,炽热的火焰映照半张面庞,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似是在捕杀猎物前的活动。 易雪清笑道:“单纯拜个庄,不为过吧。” “可以,先过我这关。”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刀如剪交叉攻向她。 朱红带火的飞镖使得起劲,纵使二打一,也丝毫不落下风。倒是易雪清乔灵薇二人要常常防备火星。突然,流星锤居然喷着火焰攻向二人。 易雪清拖着乔灵薇急急后退,易雪清又旋手脱下外套挡下了火焰。她的外套是浮洲的特有的布料所制,手感温凉可防水火。 对面的朱红也发现了这一点,三人相持,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乔灵薇余光环顾了四周,再那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忽然,她夺过易雪清的衣服,攻向她。 “你去找北三川,我来拖住她。” 易雪清眸色一沉,小声道:“你多加小心。”说罢,提起长刀往内院跃去。 朱红见此刚想去追,一把宽刀却横在了他的身前,朝他逼来。 “你的对手是我。” 易雪清进入内院后又解决掉几个散碎守卫,却四处寻不见北三川,又抓住了一个侍女。逼问之下,侍女颤颤巍巍的指向不远处那下面的石阶。 她沿着石阶往下走,不过片刻。一个圆形的广场就出现在眼前。这个地方甚怪,周边皆是湖,只有这条小路可达。森森气息,不像是供人休闲娱乐之地,倒像是个祭场,凄冷的吓人。 事实也如易雪清所料,宽阔的空地上高高架起一个男人,男人一脸凶相,双手被缚,怒目圆瞪,却也只能任人宰割。 夜风呼号,北三川拄着拐杖站在中间,欣赏着月色。他抬眼瞧见了她,眼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易雪清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里没由来的一惊。从这双眼睛中,她看到了太多,哀怨,忧恨还有一丝茫然。 她神色有些复杂的开口:“北三川......我知道你的事情,那个渔村......” “嘘。”他打断了她,指向高高绑起的男人,问道:“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易雪清抬头看向男人,他已到中年,却仍然身形彪健。衣衫破碎,紫红的伤口布满全身,已经开始溃烂。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易雪清,他的眼睛死气沉沉,已不见任何的神采。 北三川轻笑一声说道:“这个人在十多年前因为跟一个主人家的一个丫鬟相好,便偷了女主人的珍贵的宝物,逃到了女人家的渔村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后来村里闹水匪,他让人抓了差点没了小命,是我跟我妻子救下了他,还冒险杀了那群水匪救了整个村子。我们做的如何?但凡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也该感激涕零,余生相报吧。 可他呢?主人家找到了他,准备杀了他这个小偷,结果他为了活命,不惜说出了偷听而来我妻子的秘密,偏偏这秘密又是那人最需的。就这样,他们苟活了下来,而沐容却在我们大婚之时,被一刀捅穿了心脏!” 说完,他从背后取出一把弓弩,拉满。 “咻”的一声,短箭从易雪清眼前划过,随着一声闷哼,没入男人胸膛。男人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头,冲着北三川张了张口,却直到重新垂下什么也没说出一个字。 易雪清抱臂站在一旁,面上不见什么表情。 北三川收起弓弩,揶揄的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救他来着。” 阴风越甚,易雪清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内心复杂,人性如此,不过因果报应循环。她转过头对北三川道:“他是一个该死的人,多活了十来年是报应来迟了。至于这个小渔村,后面的事情,你可能不知,他忘恩负义,可他的妻子不是。那伙人走后,她在搬迁的前一天,一把火烧了自己还引燃了半个村子。其实,你的仇恨,早就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报了。” “报了?你的说的可真是轻巧。”北三川瞄了她一眼道:“人剜我一刀,当偿十倍,当初若是不救他们,这个村子早就被水匪屠干净了。如今,我只不过让他回到原点罢了。” 易雪清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呢,你要屠杀整个村子吗?我想你妻子应该是一个仁善心慈之人,听说她救治了许多人,你想一想,她在天之灵听到你如此想法,她会是怎么想?” ...... 北三川听到沐容二字时陷入了沉默。易雪清见此趁机指向烟水渔村的方向:“十年了,那里多了一些人,老人,稚子,医师,制烟花的他们皆与......” 易雪清指在半空中的手停住了,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远方。远方的烟水渔村一片火海,染红的那一片天。 “北三川,你这个卑鄙小人!” 而此时北三川却是呆愣在原地,他没有...... 易雪清没有理他,飞速离开这里。 乔灵薇仍和朱红相持,这么一会时间,双方皆有些气喘吁吁。心中不由赞叹道:好毅力。 寂静黑夜中,乔灵薇的耳根轻轻一动,听到了不远处的传了一些声音。只见易雪清一脸怒气的冲了过来,拉住她便要飞离此地。 男人见此掏出暗器,想要阻拦。北三川出现在他身前摆了摆手道:“罢了。” 他抬头瞧了瞧那天边被烧红的云彩,握着手杖的手不禁收力,微微蹙眉,这不是他干的。 想干是一回事,被人冤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易雪清二人快马加鞭赶回烟水渔村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火光,哭喊声,还有利刃砍向人体的声音。 一颗头颅滚落在易雪清脚下,那是村里磨豆腐的李大娘。 前面的倭寇看见了她们,举起刀便冲了过来,手起,刀落。鲜血落在武士刀上,那个倭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们。 漱玉词用力抽出宽刀,一脚把他踹开:“是倭寇啊。” 易雪清面无表情的割下了他的头颅,然后一把扔到扔到了空地上。 顿时,四下无声,周围的倭寇都向其看来。 已经负了伤的常原林看见他们顿时惊喜万分喊道:“易姑娘,乔姑娘!”前一刻还分散作恶的倭寇们瞬间集合起来,亮出白晃晃的武士刀。 “常大哥,你带着村民们逃走。这里交给我们。”易雪清乔灵薇背对而立,周围的倭寇已经围了上来。 “灵薇,你要是死在这里,可别怪师姐啊。” 乔灵薇笑笑:“我才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 烈火焚烧房屋的声音滋滋作响,幽静的村子里喊杀声乍起。两个身影在混乱中穿梭,刀刃挥动间血珠带着血花四下喷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倭寇的尸体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片,易雪清粗略的看了一眼,这里的倭寇少说也有三十人。 还不容易雪清多加思索,剩下的倭寇又攻了上来。易雪清竖起长刀,倭寇认出那是东瀛贵族道场里的武士的身法气势,他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但下一刻,双眸骤然一滞,齐刷刷不要命的冲杀上前,易雪清斩断一人一臂,可他似乎不知道疼痛,眼神冰冷没有感情,宛如杀人的傀儡一般,鲜血直流的又扑了上来。这样的场景让她似曾相识。 利刃划破夜空,一枚飞镖插入倭寇颈中。之前与她们搏杀的忍者从空中跳下,陡然抬手,一排飞镖齐刷刷的飞了出去,几名倭寇应声倒地。拄着拐杖站在远处的大石头上。他的身后冲出数十名手持刀刃的人。 他们冲进人群,目标却不是易雪清他们,而是挥向了那些倭寇。朱红从易雪清眼前跃过,两人持刀相对,抬手解决了身边的倭寇。 “冲啊!杀了那些倭寇!”远处山坡上传来声音,顺眼望去,常原林高举火把,身后的村民们手持锄头砍刀从山坡中冲下加入了战局。 场上局势瞬间由敌众我寡,转变为我众敌寡。 北三川在他身边在她身边站定,笑道:“他们居然跑回来了,有趣。” 易雪清扯下一块布,粗略的缠着手臂问道:“还以为是你干的来着,抱歉啊,误会了。话说你不是要这村子灰飞烟灭吗?为什么要救他们。” 火光中,北三川的面色晦暗不明。半晌,吐了一句:“我不允许除我以外的人来屠戮践踏这个地方。” 易雪清:......合着他还是想屠村。 在双方势力的加持下,混乱很快结束。倭寇死的死,伤的伤。 清晨到来,火焰已经熄灭,炭黑的木屋冒着阵阵白烟。剩下的几个倭寇皆被捆了起来关进了笼子。 易雪清提着刀,遇见北三川一人拄着拐杖站在岸边。她走上前去,长刀重重杵在地上,惊起了水里的白鹭。 北三川微微蹙眉,神色不悦道:“扫兴。” 易雪清没有在意他的表情,看着清晨白雾笼罩着水面,白鹭晃晃悠悠的在芦苇荡里穿梭。大火烧毁了房屋却没有伤到石道旁的小黄花。 “这样的景象很美吧,怪造孽的,这个地方十多年前年前已经被烧了一次,现在又被倭寇烧了一次,你还要再烧第三次吗?”北三川还是不语,食指摩挲着拐杖,眺望着远方,那边太阳正缓缓升起。 关在笼子里的倭寇,即使双手被绑,也拿咣咣的撞着笼子,目光凶狠,骂着一些东瀛的污言秽语。乔灵薇狠了心,手起刀落,直接捅死一个,其他的倭寇这才嘘了声。 易雪清走了过来,常原林见她立刻忧心道:“易姑娘,昨夜倭寇进村的时候抓走了子雅。那几个人在你们来之前就跑了,我出去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易雪清听闻顿时脸上一寒,漱玉词又道:“我刚刚逼问了半天,他们也不肯吐露半点消息。”易雪清蹲下看着那几个倭寇,发现他们神色冰冷,目光略有一丝呆滞。这种样子,她在浮洲岛上见过。 她陡然起身,暗叫不好:“你不可能问出什么了,他们被下了药又中了摄梦术。” 乔灵薇一惊:“你是说沈思风!” 易雪清点了点头,之前就听南灵提起过沈思风当年在江南与倭寇勾结大行恶事,这一回来,又操起了老本行,怪不得这些倭寇武功突然提升那么多,原是服了药,相当于饮鸩止渴,武功虽然猛升,但也相当于让沈思风控制了心神,不解控是问不出什么了。 偏生这个时候南灵又不在,这里离医谷也得好几天路程,到时候子雅还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除了他还能有谁,现在南灵不在,我们谁也解不了。倭寇在江南土地上一般没有栖身之地,一旦围剿他们插翅难飞。所以都是一艘大船停在不远的海面上,我们试试沿边寻找吧,或许能找到。” 常原林握紧了拳头,问道:“剩下这些倭寇怎么办?” “送交官府,处以极刑呗。这样也能警示觊觎这里的倭寇,有艘船不代表哪里都可以去,这里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 易雪清看向远处的岸边,北三川已经消失不见。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她从他的面色来看,他应该是不会再去这里了。 山风微动,北三川站在怀德书院俯瞰着山下。 “真没想到,你居然就这样放过他们了。”一个黑袍男子从后面缓缓走来,正是穆楚辞。他站在了他旁边,望着眼神渔村的方向啧啧道:“真是可惜。” 北三川没有理会他,淡淡道:“这次你帮我找到胡热,我很是感激,请告诉教主,三川愿为他所用。”穆楚辞轻轻一笑:“定不负先生之才。” 北三川没有再回话,还是盯着那块地方看。他从渔村出来后,当头便遇到了村长,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打渔的渔夫如今却佝偻的像个老人。 他本以为他是自不量力出来想杀他,却不想他把他带到了后山,那里是一片墓地。其中一块是他的,一块是他妻子的。 沐蓉女侠之墓,他蹲下身抚着墓碑上的字,听着村长说,大火以后,活下来小女孩说出来胡热妻子死前告诉他们胡热背叛了两名恩人,拿恩人的命换了自己苟活,她无颜以对,只能一死向二位少侠赔罪。 后来村民埋葬自己人的时候,觉得两位少侠可能也因此死了,感念起他们的好。也为他们立起墓碑,年年供奉。 北三川沉默了许久,他没有杀眼前的老人,而这个被烧过两次的村子也没有必要再烧一次了。 易雪清他们自从出村以后便倍感奇怪,总感觉有人偷偷跟着他们。悄悄设计一抓,的确是有人跟着,不过这人却让他们更加奇怪了。 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瑟瑟发抖的跪坐在他们面前,衣衫褴褛,小脸也是灰扑扑的。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怯怯的望着他们。 易雪清耐心问道:“小姑娘,你是何人?” 她颤抖的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我......我叫秀子。” 乔灵薇常原林一听立马脸色骤变:“东瀛人!” 秀子被吓的抖的更凶了,易雪清冲着二人摆了摆手说道:“先听她说完。”转头又用东瀛语问道:“何してるの?”(你跟着我们干嘛?) 第45章 江南好(4) 女孩听到家乡语言,忙不迭滔滔说着原因:“我想去找我父亲,我父亲离开了家说着去大周找财宝。可是好些年,他都没有回来,我母亲去世了,我便想来找他。 我跟着山叔叔找到了他们的船,可是我还没有看见父亲,就被抓了起来,船上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好凶。他把我扔到小黑屋里面,和很多小孩呆在一起,我很害怕,所以趁他们提我出去的时候跳海逃跑了。 我不敢回去,只能偷偷躲在外面,昨天晚上我终于看见山叔叔他们出来,我想上前喊他却发现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就偷偷跟着他们,却发现他们在杀人!我害怕的躲了起来,后来又看到你们杀了他们。 早上听到你们说,要去那个大船,我想跟着你们,带父亲回家。” 听了女孩的描述,易雪清明白那个船上的老头便是沈思风了,她又问道:“那我问你,你昨夜有没有看见他们绑了一个女子走?” 秀子道:“有,他们昨夜绑走了一个大姐姐。往大船的方向去了。” 易雪清朝他们解释了大概,三人对视了一眼,说道:“你可以跟着我们走,去找你的父亲。只要你带我们去那艘大船,我要去救我们朋友。”不知道沈思风到底想做什么,又是抓医师又是抓小孩的,得赶紧找到子雅才是。 女孩狠狠点了点头:“好,谢谢你们。” 乔灵薇有些疑惑问道:“我们杀了那些东瀛人,你就不恨我们吗?”这倭寇素来狡诈,用小孩子当引子也不是不可能,她的担心也不是并无道理,这女孩看着纯良无害,万一路上暗算岂不是吃了大亏。 秀子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恨,是他们先闯进那个村子杀人的,他们不该这么做,我母亲说这样的人是魔鬼。我不想我父亲变成这样的魔鬼,所以我想带他回家。” 几人沉默了,乔灵薇软和了语气,想了想自己本不大记得的东瀛语,磕巴问道:“お名前は何ですか?(你姓什么?)” 秀子却发了懵,易雪清扯了扯师妹,低声道:“她是没有姓的,跟我们不一样,东瀛只有贵族有姓。” “啊?” 易雪清道:“你忘了,以前海域上打过交道的那些浪人海盗,有几个有姓的?” “我记得好像有一个......跟你跟元师姐打架那个......”乔灵薇仔细回想着,易雪清却敲了敲她的脑袋:“好几年前的事了,闯海域的肯定不止贫民啊,只要有好处,贵族们还不是会颠颠跑下来。” 说着她俯下身把秀子拉起来,从腰包里摸了颗梨糖递给她:“走吧,得去救子雅姑娘,这次我一定宰了沈思风这个杂种。” 周围的空气潮湿闷热,子雅靠在发霉的木墙上,她使劲挣扎了一下反绑的双手,无济于事。被带到这里已经一天了,刚一上船,他们便把她带到了一个白发老人面前,老人面色阴冷,疤痕纵横。 盯着她便让她有些发怵了,而她更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绑她到此竟然是为了替老人炼药,而船上还有其他像她这样的医师。 那药她一闻那异香,便知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自是不肯,老人倒也没有杀她,只是把她扔到了这里,让她考虑考虑。 头顶木板上的蜘蛛网爬满了角落,她想了又想终是记起来这个老人恐怕就是易雪清他们描述的人了,这么歹毒一个人与倭寇勾结,练着不知什么的药,他若练成岂不是为祸四方。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大船里的一个房间内,药架上摆满了药材,中间还摆放了一个巨大的丹鼎。丹鼎旁颤颤巍巍的跪了一个老大夫,沈思风立在鼎前,双手起势,鼎起。 此时一个小孩也被带了过来,小男孩抱着拨浪鼓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拿起刚刚制好的药,递给小男孩道:“乖,吃糖丸。” 小男孩有些害怕边往后退边摇头,沈思风见此便不与他废话,一把捏住下颌把药塞了进去。小男孩被吓的不断挣扎大哭,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小男孩突然一阵抽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没了气息。 沈思风的脸瞬间变的阴沉可怖,一把拎起老大夫“咔嚓”一声,便把人扔了出去打落了丹鼎,又失败了,一群庸医。若不是自己受的内伤太重,只能堪堪维持摄梦术,眼见医谷的小妮子越发厉害,他需要更有效的药。 偏生如今他是制不了,这些什么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一个个全都是庸才!只会废了药材。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再试,他盯着滚落的丹鼎,周身寒冷如刺。 “去,把那个医女带来。” 草丛里,易雪清正张望着远方停泊的大船,那里便是倭寇的大本营了。这船独停在海面上,船上还有倭寇换岗盯梢,不好靠近啊。 “秀子,我问你。他们平时采买物资大概是什么时候?” 秀子歪着头想了一会道:“大概是傍晚的时候。” 傍晚...... 子雅被带到了沈思风面前,看着角落里躺着的孩子,她愤怒的吼叫道:“你这个畜牲,你会不得好死!” 沈思风面上不因她的咒骂而显露丝毫情感,只是道:“哦?心疼孩子吗?老夫船上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听闻你的医术很好。这样吧,你为我制药。我答应你放了这些孩子,若是不依。我每个时辰在你面前杀一个如何?” 子雅惊恐的瞪大的双眼,气的发抖,这人是个什么魔鬼! 沈思风见她不说话,抚手便吩咐底下的人:“再去带个孩子来。” “不!我制!”子雅吓的大喊,只能答应。 沈思风倒也没有看错,子雅的医术与那些医谷里的医仙不相上下,这药该怎么制她也是了然于胸,与那些庸医是不同。 “很好,你便留在这里。给你三天时间把药制出来,三天以后若我没见到药,或者是假药,你知道后果的。” 房门紧锁,子雅无力的跪在地上,那药是强力迷幻药,他虽不知他拿来做什么。但她知道,一旦制出不说江南,恐怕大周其他的地方都要深受其害。可是她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杀害那些孩子。 袭村的倭寇没有回来,是他们抵御成功了吗?也不知阿林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来救她。 天色已近昏暗,一艘载满物资的小船缓缓靠近大船。物资皆被运到了船上,拉起来人时,男人不由的抱怨了两句:“今日怎么回来晚了些,当心挨罚。” 而回应他的只有一把利刃,迅速给男人喉管放了血,周边守卫见此不好,正欲拔刀喊叫却从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个对穿,三人将把他们的尸体扔进小船。 易雪清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对二人说道:“下一轮守卫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一定要快。”官府的人大概也得两个时辰以后了,大部队打架这些人质和子雅的难免会被他们挟持,他们也只能先偷偷把人救出来再说。 正好是晚餐时间,易雪清乔灵薇搬着食物潜进厨房,放倒了厨娘,偷偷在食物里下了药。又借着厨房烟大,扮作厨娘把饭从厨房递给了前来拿饭的倭寇,她本就会说东瀛语,因此倭寇也没察觉出异样,常原林则在外处随时准备接应她们。算了算时间,药效也应该起效了。 根据秀子给描述地图几个在船上一番寻找,没一会就找到了那些被关押的孩子和大夫。问起子雅的下落,大夫们思索了一会道:“大概在船中心的药室。” 易雪清正准备去船中心救子雅,常原林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我要去救子雅。”易雪清有些无奈,他只会一些拳脚功夫,这万一遇上沈思风或者没吃饭的倭寇,恐怕自身难保。但看着男人坚定的眼神,她也只能答应。 “灵薇,你把他们护送出去吧,常原林,你跟着我来,行事小心些。” 沈思风盯着眼前的饭菜,医者的直觉让他忽感不妙,抿了一粒米饭在鼻尖嗅了一下。立刻喊道:“别吃了!”说罢便上前去打翻几个倭寇的碗,可是为时已晚,除了屋子里几个护卫的倭寇没有吃。他走出房间,发现走廊上已经躺了一片。 易雪清!他想要抽出刀去寻他们,可刚一拔刀立马气血翻涌。他受了太重的内伤又在海上漂流那么久。功力已是大不如前,那死丫头刀法又狠,身边还有南灵跟华山那个小子,他还真不敢与他们硬碰硬。 他眼下一寒,只能先带走那个医女了,吩咐好手下备船,便急匆匆赶往药室。 易雪清他们一推开药室的门发现已是空空如也,而不远处却传来了子雅的喊叫。两人暗叫不好,立刻向声音来源冲去。 此时,沈思风正拽着子雅往甲板上靠。 “子雅!”常原林看见子雅便不管不顾往前面冲,却被倭寇一刀砍伤了肩膀,易雪清赶紧抓着他退回来。 “阿林!”子雅瞬间泪如泉涌,大喊道。 “沈思风,你每次只会绑人逃跑吗?我真替你臊得慌。” 沈思风见此立刻便明白了这个女子对他们很是重要,立刻道:“那又如何,若你们不怕伤了她性命尽可上来试试?”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易雪清也不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向船边靠拢。 突然,一抹亮光划过夜空。一支长箭射中一个倭寇,易雪清抬眼望去,岸边一片火把是官府的人来了。 趁着混乱,易雪清迅速上前解决掉几个倭寇。子雅也趁机拼命挣扎在沈思风手臂上咬了一口,沈思风吃痛,手臂一松子雅则拼命向前跑,殊不知沈思风已从后面送上一掌。 “小心!”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锢于其中。突感一热,一滴温热的血落在她的肩上。 “阿林!” 常原林嘴角渗出鲜血,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沈思风还想在补一掌,可远处的光亮已经越来越近,他最后仇恨的看了一眼易雪清,纵身跳下小船。 易雪清追过去望向漆黑一片的大海,小船空空荡荡,又让他跑了! “老杂种!”她怒锤船边,抄起长刀转头就拽住了一个倭寇:“算你倒霉。” 一道血痕闪过,倭寇头颅瞬间与身体分割开来,易雪清滴溜着头颅在其余倭寇面前甩了甩,此时的女子面颊染血,凄寒渗人,一下子给倭寇们的药力吓醒了一半,没一人敢上前。 子雅此正抱着常原林哭得颤抖。看着已经哭的丧神落魄的女人,乔灵薇抓住她的双肩摇醒她:“子雅姐,他还没死呢,你赶紧看看他的伤!” 满眼婆娑的女人,听到这话才突然回了心神,连忙把了脉。半晌,才缓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那掌没落到实处。”她俯身轻轻与他的脸颊摸索着:“阿林......” 清晨,官兵们将倭寇们逐一清点绑好,准备押送回去。附近的村民在岸上与自己的家人孩子相拥而泣,常原林躺在担架上,紧紧攥住子雅的手,两人如蜜里调油似凝视着对方,易雪清有些尴尬的把乔灵薇的头转向别处。 “你们几个可真是不得了,救下那么一船人。”宴安赞赏的看着几人,拍了拍常原林肩膀道:“兄弟,好好养伤。剿灭倭寇者,朝廷奖赏一百金。你们以后有福气了。” 常原林抬头瞅了一眼男子,身上的官服可不是江南镇上府衙的。这倭寇真是为祸不轻,不过这笔钱至少可以重建村子了。 子雅见他这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不由轻拍了一下他的脸笑道:“他就是个愣头青,厉害的还是雪清灵薇。话说,官爷们的箭法真准,若不是你们那么老远射死了倭寇,我们也不可能逃出来。” 宴安愣了一下道:“那箭不是我们射的,是这怀德书院的北先生。昨夜我们赶路时遇到他,他说可以抄近路,我们便让他随行了。那位先生箭术真是不错,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怀德书院?众人皆是怔了一下,易雪清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见北三川人影:“那他人呢?” 第46章 江南好(5) “他啊,我们也没注意,可能早走了吧,人家毕竟也就是带个路。” “お父さん——”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秀子正从下面跑上来冲向其中一个正被捆绑的男人,宴安向手下使了个眼神。官差便把绳索先松开,给了这对父女一点时间。 “お父さん。”女孩摸着男人的胡茬,眼泪扑簌簌的掉,泣声道:“お父さん、会いたいです。母はもう亡くなったので、家に帰ってもいいですか?”(父亲,我好想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男人听到妻子去世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后蹲下身轻轻抱着女孩耳语道:“秀子、私たちはもう家に帰れない”(秀子,我们已经回不了家。) “どうして......呃!”女孩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冰冷的短刀刺入了女孩的后心。她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她寻了无数个日夜父亲,结束了她的生命。 男人暴怒的站起身吼道:“我妻子死了,我也要死,我的女儿决不能屈辱地活着!”说着便持着短刀向众人冲来。“唰!”一把飞镖插进了男人的咽喉,男人失了力跪在地上,不甘的闭上了双眼。 易雪清阴冷的盯着那把飞镖,那是上船前秀子送她的护身符,它随着秀子漂洋渡海,如今它终于回到了它该回的位置。 北三川站在山坡上,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射出那一箭。或许到底是自己曾经身为武当弟子的那几分悲悯吧,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天色渐晴,白鹭从水里跃起飞向更高阔的蓝天。烟水渔村里,常原林踩着木材不断锯着木头,倭寇已除,剩下的就是重建家园了。 子雅提着茶水过来,招呼着大伙解渴。易雪清与漱玉词从屋顶上跳下来,盖了一上午屋顶,着实渴的不行。正喝着,子雅忽的扯了扯她袖子,把她拉到了角落。 还没问她想干嘛,子雅忽然就跪了下来,易雪清赶忙去扶。“你这是干嘛?平辈之间不下跪。” 追问了半天,子雅才极不好意思的开口:“雪清,你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们说过得金陵烟花大会?” “记得啊,怎么了?”她这一番操作着实让她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常原林也受到了邀约,过两天便要出发去金陵。这是每年最大的烟花盛会了,烟花是他的生命,我不能阻止。可是我也担心他的伤势,金陵离这里有些路途。 他虽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终入不得门道,平时这人又是个木头脑袋,凡事不开窍的,我着实担心的紧。眼下村里那么多伤者,我也不能跟着。所以能否麻烦雪清你和漱姑娘与他一同去金陵,看着他点,银子我这边出。” 易雪清算是恍然大悟,就为了这点事忸怩了半天。她摆了摆手道:“我当什么大事呢,支支吾吾那么半天,咱们认识了那么久也算是朋友了,护送个人,小事一桩。至于银子......看着给吧。”她出来可是装了满满一袋子的珍珠呢,顺便把元辞冰房里那颗大的偷了。 子雅听到她答应,神色立刻欣喜起来,连连道谢。 其实易雪清有着自己的考量,听官府的人说深夜有渔夫看见一船去了金陵的方向,这江南最大的都城。 不远处的常原林还在锯着木头,边锯边哼起了小曲。离家远途,最担心的往往都不是当事人。 易雪清本想在去金陵前去找北三川聊聊的,结果大门都还没进就被拦了下来。直说先生不见客,易雪清倒也不是一个自讨没趣的人,别人对她爱搭不理,她倒也没必要上赶着贴。毕竟朋友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的。 回去收拾了行李,鼓的严实的包袱又被子雅硬塞下了几个烧饼。她泪眼婆娑的为常原林整理着衣服,倒是常原林这个傻小子还傻呵呵的笑着说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看得易雪清直摇头。 薄暮微笼,子雅站在村口,挥着手绢,送别了几人。 几人骑着马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她抹掉眼泪,挽了挽衣袖,伤者还躺着呢,该走向她的战场了。 隔了半年,再次回到金陵。易雪清还是被这古都的繁华深深折服,酒肆茶馆,繁花玉座。秦淮河上飘扬的歌声,一年四季,永不停歇。 易雪清轻车熟路带着二人来到了上次喝茶的地方,见二人饮完茶后啧啧称赞的神情。她略为得意的介绍道:“这云雾茶乃是金陵特色茶,只有金陵独有。长于钟山南麓,茶树长的高,周边云雾缭绕。摘下来以后,泡在茶盏里,有氤氲的云雾状。所以此茶名曰云雾茶。” “哟,这位客官真是行家。连这都知道。”小二殷勤的上着糕点,还是上次的桂花糕。时隔数月,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吃饱喝足,常原林去应天府备好籍贯。易雪清乔灵薇二人则去找间客栈,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还遇到一次山贼,三次拍花子,无数次扒手。确实疲惫的不行,找个地方躺躺是她们现在最大的心愿。 易雪清抬头看向匾额“雁来客栈”,上次和南灵灵薇住的便是这里,人还是习惯熟悉已知的事物。 押了银子,正准备上楼。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地声音。 “赛老板,一间上房。”小姑娘大白天提溜着琉璃灯,正往钱袋子里掏着钱。 易雪清有些惊讶,喊了一声:“苏云溪?” 苏云溪转过头,亦是有些吃惊:“易姐姐?灵薇?” 没想到偌大的金陵还能碰到熟人,久别重逢,自是当一饭聚之。易雪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起:“云溪,你来金陵做什么啊?” 苏云溪道:“金陵有一个名医叫宋鹤山,曾经客居医谷指点过我一二医术。如今他六十大寿,我从医谷过来给他祝寿。” “这样啊,那你南师姐呢?她最近怎么样了?” 苏云溪笑了一下:“易姐姐还挺挂念我师姐的,我师姐一切都好。去你们浮洲解了一回难,又回来告知了曾经医谷孽徒的消息,掌门现如今可器重她了,让叶眉那群人嫉妒的眼睛发红呢。 本来医谷派人出来搜捕沈思风她应是要来的,但是门内事务太过繁忙,就让藏月带人出来了。可惜了,她要是出来的话你们还能聚聚。” “无妨,等空了我便去医谷找她。”苏云溪看了一眼灵薇又看了一眼易雪清道:“易姐姐,灵薇,听说浮洲是个仙岛呢?” 易雪清边嗑瓜子边道:“对啊,不过每年要绑个人上去祭祀,我瞧你不错,推荐你去。” “啊?” 乔灵薇瞧着对面姑娘,没忍住笑出声来:“苏苏,这你也信啊,我师姐德行以后你会了解的。” 苏云溪歪头想了一会,笑道:“也好,也好。” 到了下午,苏云溪去拜访名医。常原林尚未回来,易雪清想起子雅说的是个他是个木头脑袋。 再想起路上山匪打劫,装成客商过来,人刀子都快亮出来了,他还傻呵呵问人喝不喝水。怪不得学不下去功夫,他那个性子若是在华山是要被晨云落踹死的。 眼看日头西斜,易雪清还是出去寻人了,钱都收了,事得办。 顺着应天府的方向走了三条街,过了两个巷子。终是在街尾寻着了人,只见那个傻子站在一个素麻衣姑娘前往自己钱袋子里掏着银子,一打眼易雪清还以为是这傻子遇着了骗子,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姑娘头上插着一根草标,后面裹着一张席子,一块木板放在上面:卖身葬父。 常原林银子掏给了那姑娘,姑娘顿时泪如雨下,泣声连连道:“公子大恩大德,兰落这辈子当牛做马报以公子。从今以后便让我跟着你吧,洗衣做饭,为奴为婢。” 常原林直接被这阵势吓的不轻,结结巴巴道:“不,不必。” 姑娘张了张口:“公子......”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一女子道:“他真的不必,人家有妻子。” 易雪清不知何时从后面冒了出来,道:“这位姑娘,拿了银子便速速把父亲葬了吧,天气炎热可耽搁不得。我们只是过路人,他的妻子还在家中等他回去呢。”说罢就揪着常原林衣口匆匆离开。 女子呆愣在原地,渐渐垂下眼眸,神色不明。 “我告诉你啊,常原林。子雅姐可在家里日夜盼着你,你可万万做不得对不住她的事。”易雪清边揪着他往客栈走,还边警醒着他。 常原林再木楞也听得出来她的意思,他拍着胸口道:“易姑娘,莫看煞我常某人。我对子雅之情是天地可鉴,日月不改的。” 易雪清瞟了他一眼:“那便好。”这男的其他需要担忧,唯这一点还好些。 几人至客栈门口便遇到了回来的苏云溪,苏姑娘衣口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易雪清松开了常原林的衣口,上前去看起了苏云溪的衣口,她有些吃惊问道:“云溪,你这是怎么了?” 苏云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宋爷爷过寿,酒喝多了,一激动便要踩在凳子上大谈特谈他这些年医术心得。结果没站稳,摔了下来,碎片割伤了手。包扎好后需要静养,我也就回来了。” 易雪清嘴角不由抽了一下,这六十花甲的老爷子还挺闹腾。 金陵的烟花大会是在几日后,届时这全国有名有姓的烟花大师都会来这一展风采,其中佼佼者甚至会成为皇家御用的烟火师。届时,金陵城的百姓及一些王公贵族们都会站在高处欣赏这盛世况景,烟花高照,流光溢彩便说明了国家安乐,百姓安居乐业。 几十年前,远居上京的亲王发动了清君侧,起兵推翻了自己的侄子自己当了皇帝。 那战打了三年,金陵城破横尸几十万。后来新帝迁都北方上京,休养生息,勉强安稳下来,后面几次北伐正是大做些政绩之时,死在了途中。 儿子继位,不过一年就殡了天,更年轻的儿子继位,少年热血,野心勃勃,想着效仿自己爷爷,也去伐上一伐,结果刚踏进塞外,就被设伏死伤三十万,勋贵陨落,皇帝被俘。 敌军更是横跨五百里,直逼上京城,一时之间震惊朝野,那北戎草原的王寻思着那这个皇帝换几个城池总归是得当的,太后亦是心急如焚想将儿子救回。 朝堂之上,众人皆是进退两难,亦是有人提出议和换回皇帝,退都金陵之议。有人软,自有人硬,吵的不可开交之时,有一人站了出来,联合皇帝伯父安亲王架空太后,扶持太妃之子,皇帝亲弟,业王上位监国,直接尊了被俘虏的皇帝为太上皇。 对内力压议和派,关闭城门,禁止富商大户南逃,整顿军队;对外杀了北戎趾高气昂的来使,火油火炮架上城楼,集结了十万军队守卫军师。 一月恶战,整个上京城灰白的城墙皆被染成了红色,东西南北四道门,却无一道所破。 战争持续到上京下雪那日,残败的漠北部队再无力进攻,最后一次更是被突出城门的大周军队杀的七零八落,灰溜溜的消失于冰天雪地中。此一战,大周扬威,漠北害怕大周威严,那皇帝是杀不敢杀,就那么扣了十年。 这十来年,新帝新政,休养生息,已然忘了那“太上皇”,更是成了烫手山芋。 前段时间,朝内太后在联合宦官复了点势,好说歹说,跟先皇后付了大笔赎金,才换得皇帝回来。 而新帝为体恤兄长,特派人从这场烟花盛会中选几个出挑的烟花师,待人回来于上京欢办。因此这场烟花大会显的尤为重要 说是体恤,实际上是立威吧,看看如今的万里江山到底是谁的。 离大会还有二天,常原林整日窝在客栈的后院里鼓捣着烟花,那叫一个废寝忘食。易雪清本还有点担忧他身体状况,别到时候烟花还没点上就倒在了场上。 可很快,她发现她多虑了,有人比她还要担忧,那位兰落姑娘不知从哪打听到他们住在这里,那是顿顿不落的送着饭菜,空着还把常原林换下来的衣服洗的是干干净净。 这一切易雪清可都是看在眼里,不过没有了子雅的林大师眼里也就只剩了烟花,馒头塞给他就吃,衣服洗干净他就换。他告诉易雪清,这位姑娘收了他的钱财,若不让她做点什么,始终是良心不安。饭做了衣洗了,她付出了劳力,那么这钱她便也拿的安心,到时候他们离开金陵,她也不必再跟过来了。 易雪清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也没再说些什么了,再者这位姑娘瞅着跟个小兔子似的,看着是个良善之人,白白接受了他人钱财,她自己也受不住。 夜沉如水,晚春金陵的夜晚越发沉闷了起来。乔灵薇躺在床上着实闷的慌,夜色正好,倒不如出来走走,练练刀法也是不错的。 出了门,外衣扣子还没系好便撞上了苏云溪。她手里抱着一些她不认识的药材,额头上闷出了细小的汗珠。 “苏苏,你这是干嘛?” 第47章 金陵夜(1) 苏云溪拐角撞上了她,差点把怀里的药材撞掉,她连忙拢紧了药材道:“哦,灵薇,正好,我从金陵采买了一些天冬,需要阴干晾晒。白天着实闷了一些,所以在晚上晒,过来一起,别想跑。” 乔灵薇瞧了瞧她怀里的药材,叫天冬吗?她倒还头一次见。 医谷谷内不产天冬,江南也卖的少。她这次便多买了一些,除了怀里的,还有两箩筐呢。正愁怕耽误时间太久晾晒不够,折了药效,反正这妮子也是跟她在医谷晾过药的,岂能放过? 乔灵薇一边晒着药材,一边与苏云溪话起了出医谷之后的事。什么华山到浮洲,从浮洲到江南倭寇再到金陵烟花,比起苏云溪,乔灵薇经历多了语气明显沉稳,聊着聊着便聊到自家师姐。 直到苏云溪说起,她才得知南灵一回去就被关了禁闭,因为未经允许出海的事,所以才暂且不能出谷。 一提起这个,苏云溪甚是愤愤不平:“我小时候是被南姨带回医谷的,那个时候发了一场高烧,是南师姐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后面南姨去世了,她也常常照拂着我,夸张点说我是她带大的,她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师姐了。可是就是那么好一个人,总有坏东西不待见她。” “哦?怎么说?”乔灵薇想起那个操纵着铃铛与沈思风抗衡的美丽女子,实在理解不了如此强大的她会不受同门待见。 “谁让出了风莫言那个畜生呢,当时的掌门一怒之下就把引梦术禁了。听说当初好多前辈偷习受了很重的处罚,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学了。 偏偏南师姐骨子硬,偏要练,关了不知道多少次禁闭,在医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她最起码有两百天都是在禁闭室里过的。后来,新的掌门突然去世了,叶掌门回来继任了掌门,那些人才不敢明晃晃的欺负她。 可还是暗戳戳针对她,特别那叶眉叶红两姐妹,像南师姐杀了她们全家似的。这次找到沈思风明明是大功,非得扯南师姐与沈思风有所交流,为防日后勾结,就暂时不要出谷了。我真是搞不懂,她们学医就学医,学引梦术的也没惹着她们。整天阴阳怪气的,气的南师姐以前常常往外面跑,就是不想看见她们。” 云溪性子一向温吞,发火成这样,可见她这南师姐是受了多大气。之前在医谷只是好奇怎么引梦术只有她在学,这背后过得真是艰难。 莫说苏云溪不愤,连她也看不懂不就是出了个逆徒,至于把整个引梦术给禁了吗?浮洲也没因为沈思风处置他原本的部下弟子啊,漱师姐不是还好好的吗? 简直因噎废食。怪不得她总觉得那冰山美人眼中总弥漫点淡淡的忧愁,原是如此。 “浮洲也关禁闭,被关最多是我师姐,不过她纯属浪得慌。” 苏云溪顿了顿:“此话怎讲?” “还好,也就坑蒙拐骗吧,一身反骨,禁海她出海,禁酒她喝酒,以前还经常带着我们去掏鸟蛋,捕大鱼,还去拔掌门宝贝鹦鹉的毛来做笔。我们跟着她上山下海的可没少伤着......哎呦!” 刀柄狠狠打在乔灵薇头上,一抬头便是她那浪得慌的易师姐。 “好你个乔灵薇,妄我带你出来,我这一起来就听着你在说我坏话,你还真是我好师妹哈!”乔灵薇嘿嘿道:“师姐哪有,我明明是在夸你,说说小时候趣事而已。” 苏云溪见此也帮着她开脱道:“易姐姐,她说的是真的,夸你人缘好呢。” 易雪清嘴角弯了一下,又轻轻敲了她一下:“逗你的。” 过了两日,金陵烟花大会如期举行。她们几人站在茶楼上,看着下面的人海欢腾。比上次祭祀还要人多,大江南北的人涌进了不少,只为了感受那一瞬间的繁华烟火。 底下官差护送,各个烟花师开始挪着自己的烟花。下午常原林推着烟花出门的时候,那是拿黑布盖的严严实实,看都不让她看一眼,真不知是什么旷世烟火。 易雪清吃着桂花糕,瞥见了对面的茶楼。人影重重,层层把守。这么大个阵仗,想必就是那位安亲王吧。这种场面,远在上京的皇帝来不了,只能派个封地在金陵的亲王来观礼了。 看着这锦绣繁华,灯火辉煌的金陵。她着实想不通,为什么先帝要搬到上京那苦寒之地,听说冬天格外冷,上京城外便是长城,苦寒边塞。皇帝不都是九五之尊,天潢贵胄,不给自己挑个好地待着,偏生要跑到那个地方。 莫不是在金陵屠杀太多,住得慌?这个想法冒出,易雪清又觉得自己可笑,古往今来,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哪片土地下没埋着尸骨? “师姐。”灵薇又递了一盘桂花糕来,她手里的早已吃完。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这金陵的桂花糕着实一绝,可惜南灵晨云落都不在,否则她一定按下他们的头好好尝尝这桂花糕的滋味。 酉时,金陵的天空黑了彻底。天上隐隐可见点点繁星,月亮弯成了牙状,一片祥和,不过很快。 “咻——” 一束烟花窜上了天,在天空中绽出了灿烂的形状。 随后,便是无数的烟花冲上了天,顿时夜空宛如一片花海,眼花缭乱,流光溢彩。 底下的人欢腾着,叫喊着,舞女们也在高台上跳起了舞,歌舞升平中无不在庆祝这场盛世。 烟花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天空才安静了下来,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之前的那些烟花是开场曲,一个个被布盖住的烟花从台下推了上来。这才是大会的重头戏,大江南北的知名烟花师的心血之作都将于这个晚上燃放于大周的夜空中。 “咻——”的一声,第一束烟花在空中绽放,那竟是一幅百花图。一时之间让人看的目瞪口呆,大师不愧是大师啊。 “白熊,年三十四,南昌府人士。” 每一枚烟花在天空炸开后,旁边的官员便在下面报着烟花师的姓名籍贯。 一炷香的时间内,已有数名烟花师的佳作尽现于这金陵城中。不过再美的烟花也终于看倦的时候,易雪清靠着阑干打了哈欠。 又把半碟桂花糕扫了个干净,终于,常原林推着他那遮的严严实实的烟花上了场。这下,易雪清可又来了精神。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子是造了个什么。 黑布掀开,一个巨大的烟花映入她的眼帘。嚯,这个体量,火折子点燃引线,火苗迅速向中心爬去。 “咻——”的一声,这枚烟花如前几枚一般升上天。不过易雪清并没有看到它在天空中炫目的样子,烟火刚刚离地不过半刻,随着“嘭”的一声,烟火炸开。 如惊雷一般的声音把金陵城震了一下,随之便是城中百姓尖叫,哭喊的声音。火星飞溅,无数百姓躲闪不及痛苦的的在地上打滚。 易雪清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一火光便直向面门而来。“小心!”乔灵薇飞扑过来,两人滚落在地,火星子擦着二人打在地上。还好,这茶楼酒肆平日里都是打了蜡的,要不然就那么多木楼琼宇,岂还得了。 易雪清起了身,缓了缓心神,抬眼望去对面的茶楼已是乱作一团。 常原林!她赶紧向下看去,那傻木头还痴痴傻傻的站在原地,那烟花是在半空中炸的,他在中心倒是躲过一劫。不过很快,下一劫来了。 本该报送籍贯的官差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立刻大喊道:“苏州常原林!快!抓住他!” 不过片刻,数名六扇门鱼贯而入,死死将他压在了地下。 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凌晨,虽未大面积建筑被烧毁,但一些矮楼低院可是遭了殃。更不用说那些受伤的百姓了,金陵各大大小小医馆内烧伤的病人已经塞不下,有些只能铺个席子睡在道路两旁。 苏云溪背着药箱,穿梭在病患间。药馆街道,进进出出。乔灵薇粗懂医术,跟在一旁打打下手。看着嚎叫不断的金陵百姓,易雪清是真想剐了常原林,为了什么名动天下搞那么大个烟花,还炸了。他倒是死不足惜,就是可怜了子雅,她怎么接受得了。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男子步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个身着官服,易雪清眼尖,认得那是倭寇船上的官差,宴安。他身旁跟着一个青衣儒衫的少年。那少年神色焦急,上来便抓着苏云溪去了一旁私语。 宴安也认出了易雪清。“这不是易姑娘吗?你们也在这?” 易雪清点了点头:“我受子雅姐所托,护送常原林上金陵参加烟火大会。谁料......” 宴安闻言也叹了一声:“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明明先前还是抗倭的英雄,结果现在成了阶下囚。” 虽然明知结果,易雪清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这种情况,大概什么时候......” “现在暂时收押,最迟也就秋天的事了。” 秋天,至少子雅还能见他一面。 这时,苏云溪一脸沉色的走了过来:“王爷受了伤,唤了宋爷爷。但他手刚伤,行不了医,我得速速过去。” 闻言,乔灵薇道:“我同你一起去吧,给你打打下手。” “也好。”说罢,便收拾了药箱,匆匆过去。 宴安抬脚将要走时,易雪清叫住了他。 “易姑娘还有何事?” 易雪清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可知道常原林关在了哪里?” “金陵天牢。” 易雪清虽然痛恨他技艺不精,白白祸害了那么多百姓。但毕竟还是认识了一段时日的朋友,也应当去看上一看。 苏云溪背着药箱跟着宋鹤山的药童进了宅邸,乔灵薇则留在了外面。此时宅邸内除了她裹着手的干爷爷,还围了几个大夫,皆是寿宴上的名医。 苏云溪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听得宋鹤山道:“这是我孙女,医谷的医女。年纪虽小,但医术之精湛,不输旁人。她也可看上一看。” 帷幕后的男人点了点头,沉声道:“宋老先生的话,自是信得过的。” 苏云溪不敢多做耽搁,连忙起身过去。恰好此时帷帐里也出来一位男子,那是宋鹤山收养的亲弟子,宋柒。若真论起来她还该喊她一声师兄。王爷果然排面大,受了伤,七八位金陵城内最好的大夫围着。 进了帐内,苏云溪这才抬眼看去。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半躺在床上,双眼微闭,不怒自威。手臂衣袖褪尽,烧伤红肿的手臂已经敷上了膏药,看上去就伤了这条胳膊。 第48章 金陵夜(2) “我昨日不慎被烧伤,不过只伤了这条胳膊,本以为无大事,敷了草药便了事。但不知为何,却越发感觉手臂疼痛难忍。这药你爷爷看过了,并无问题。剩下的,只能把脉瞧瞧了。” 苏云溪听后点了点头,轻轻将手搭在了腕上把起了脉。 半晌,她眼皮跳了一下,心下有了推断,便退下了帷帐。 “诸位,本王究竟是如何?” 一时间,房里的大夫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各有各的不同。有说那烟火含了毒的,有说伤到了筋肉的,唯她与宋柒沉默着。 安亲王听得有些烦躁,摆手便打断了他们,他冲着苏云溪道:“丫头,你怎么觉得?” 苏云溪拱了拱手道:“民女认为,是爆炸炸碎了茶楼木板,碎木片扎进了手臂筋脉所致。” 安亲王听到若有所思,又转头冲着宋柒道:“你呢?” 宋柒抱行一礼道:“草民如师妹所想一致。” 安亲王又道:“可有依据?” 苏云溪道:“王爷不妨按按手臂筋脉位置,可感疼痛明显?”宋柒接着她的话又说:“王爷再顺着筋脉逆着摸一圈可感异物?” 半晌,安庆王唤了内侍,言语了两句。 内侍走了出来,把除宋柒苏云溪二人除外的大夫请了出去。 “不错,着实如此。可医?” “自是可以,清理伤口,用上麻沸散,再将小刀把木片挑出。即可。”说着,苏云溪便打开了药箱。不过手还没伸进去,就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只见宋柒笑意盈盈对她道:“苏师妹毕竟是个女儿家,这种事还是由师兄来吧。” 苏云溪愣了一下,这个师兄是宋爷爷最得意的弟子,为人成熟稳重。让他来着实好些,她也不再说些什么,默默退到了一旁。 宋柒为安亲王清理了伤口,取了小刀,在火上炙烤过后。便将宋鹤山药箱里的麻沸散取出就要为王爷敷上,苏云溪站在一旁观看,突然,她脸上一变。 一把按住了宋柒的手道:“宋师兄,我这才想起来,前几日为爷爷祝寿。搬酒时不小心洒了一些在麻沸散上,当时本来想着告诉爷爷,结果一过去就看见他老人家摔了,一紧张一着急就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这麻沸散遇到酒功效可就大打折扣了,还是用我的吧。” 宋柒表情有些僵硬,他动了动手臂,却发现被苏云溪按的生紧。沉默半刻,他皮笑肉不笑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快去拿吧。” 坐在外围的宋鹤山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皮不由的抬了一下,随后又敛了下去,不见神色。 金陵天牢 常原林靠在茅草堆上,头发凌乱,一脸颓废。他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突然,他眼睛亮了一下。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过去,喊道:“雪清。” 易雪清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她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半晌,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常原林,你这次的失误着实太严重了些,伤了太多了人了。我偷偷溜进来给你带了点好吃的,仁至义尽了啊朋友。” “不!”常原林突然神色激动起来。“我的烟花没有问题,是有人暗害!”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易雪清眉头一皱。这人虽然木楞一点,她可能相信他是因为忽视而导致的灾祸,但她也相信他绝不是会为了逃避责任而四处推卸的人。 “那天烟花爆炸以后我闻到了大量砒霜的味道,这是制作火药用的。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在烟花里加过这种东西。定是旁人做的。他们往金陵的烟花加炸药,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雪清,你可以去炸剩下的烟花堆里找找,定有蹊跷。” 易雪清此时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个兰落,她安抚了常原林两句:“你暂且不要慌,我会去替你查明真相。” 常原林也逐渐低下了头,低语道:“你暂时不要告诉子雅,我不想她担心......” “不用你说,我现在也不会告诉她。”易雪清看了他一眼,也不多与他闲谈。立刻赶回客栈,果然,人去楼空。易雪清打开常原林制作烟花的屋子,发现早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如此缜密,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只是在金陵诈上一场?现在屋子被清理了,只剩下那些废渣了。昨日烟花爆炸的地点因为混乱官兵一直围着,他们也不好下手。但到了晚上那些东西会被清理掉埋到后山,他们肯定会出手,看来只能晚上过去找找了。 王府内,苏云溪盯着宋柒为王爷挑出了碎木片,包扎好了伤口,方才松了一口气。 安亲王看着取出来的碎片,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宋鹤山笑道:“宋老先生,你的衣钵有望。”后吩咐内侍给了打赏,手底下的人又亲自将三人送出了府。 马车和乔灵薇都在外面候着,乔灵薇晒了好一会太阳,看着人出来了,懒洋洋走过来道:“还说过来给你打下手,结果连门都没进去。也是,这里面也不缺打下手的人。” 宋鹤山抬眼望了一眼乔灵薇,对苏云溪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是。她陪我来的。宋爷爷,您先回去吧。听说金陵来了一批上好的积实酒,我想采买回医谷。我想让师兄陪我去,您手上还有伤,先回去静养吧,回头我给你带一坛子过去。” 宋鹤山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待宋鹤山走后,苏云溪婉拒了想陪她一起去的灵薇。乔灵薇看了一下日头,也是时候回去找师姐了,便与其道别,背着刀回去了。 二人走了几步,苏云溪停下了脚步。 宋柒道:“师妹这是怎么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冷着脸,一字一句的问着他。 宋柒似是听不懂,笑道:“师妹说的是何话?我怎么不大听得懂?” “别装了,麻沸散有没有淋上酒你会不知道?而那麻沸散里掺的是什么东西,你又当我不知道?给皇室下毒,是要诛九族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宋柒见此也不装了,笑容淡了下来道:“我做什么,师妹无需知道,也需理会。若师妹为了宋老爷子好,最好就当做没见过,不知道。否则,受难的可不止你一人。师妹多思多虑,师兄一个人可是没这个胆子的。” 苏云溪呆愣在原地,这件事太大了,他绝不简单,宋爷爷是否也知情呢?若他也知情,那岂不是......她甩了甩头,剩下的她不敢再想了。 宋柒一个人慢慢悠悠走到了一个巷子里,拿出一个竹哨轻轻一吹,还没吹响却被一颗小石子击中了头部。 “吹什么吹,瞧不见老娘在这呢?”只见兰落晃着脚丫坐在围墙上。她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纵身跳了下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宋柒道:“本来快成功了,但遇上个碍事的。是宋鹤山认的干孙女,被她看出来了把药换了。” 兰落听此不由沉了脸色。“你可真是没用,那个人可留不得,杀了没?” 宋柒面色也是不好道:“还没有,大白天的在街上不好动手。但我拿宋鹤山威胁她了,还暗指他也有参与,她暂时还不敢往外说,肯定会先去质问宋鹤山。到时候我们在路上设人拦住杀了就行了。至于安亲王那里,后续还要换药,我再寻个机会便可。” 兰落听此神色稍有了缓和道:“这件事我会让人去办,你去杀宋鹤山,这老东西也留不得了。” 宋柒听此一怔,面露难色。 兰落随即讥讽一笑道:“怎么,你不忍心?我可告诉你,他不死可就是你死了。况且,没这老头子拦着,你享荣华富贵倒也容易些。” 荣华富贵还是恩师......片刻之后,宋柒从兰落手里拿来了那把淬着毒的匕首,从踏进南教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选择。 易雪清已经蹲在后山很久了,这些东西皆是由六扇门的人运送倾倒。她不敢一路跟着,想想那伙人估计也没有这个胆量,只能守株待兔。蹲烟花还蹲蹲来人,说不定顺着还能一窝端了。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仍不见任何人。莫不是这伙人胆子真有那么大,敢拦官差了?这样一想,好像也不是没可能。她迅速起身打算前去察看,可刚站起来就看见前方有人驾马驱车前来。易雪清又隐了回去,透过石缝她看见来人下了马车,从车上取出一个木桶倾倒在垃圾坑里。 易雪清仔细看了看,略感奇怪。来人背着长剑,穿的不是官服而是绣着阴阳鱼的宽大道袍。这是,道士? 那个道士倾倒那些东西以后,没有多做停留。踏上了马车,匆匆离去。易雪清见他离开,也顾不得多想。跑到坑前面,就开始挖那些烟花。 常原林啊,你的小命可都在这上面了。你在牢里可得把各路菩萨拜齐全了,保佑我从里面找到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拜起了浮洲老祖宗及,浮字才刚刚念上,一柄寒剑就快至她的肩头。她暗道不好,人来了! 顺势往地上一滚,堪堪躲过了一击。又滚上几滚,才从地上起了身。 她目光一寒,望着对面那个少年。 月光之下,少年一袭飘逸道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未及弱冠的模样。 易雪清摸着在躲闪中被划破的袖子,就说嘛,怎么会一个道士过来。她看着这少年不免有些唾弃,小小年纪,亏得还是修道的,怎行了如此恶毒事。 北落握着长剑,周身不善。没想到这个女子好生会躲,他见她也拔出了刀,眉头一皱,冷声道:“你莫要做无谓的抵抗,乖乖跟我走,还可少受些罪。” 易雪清快被气笑了,讥讽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小道士,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乖乖跟我走,我保证少划你几刀。” 双方立在原地,说不通,只能动手了。 长风呼啸而过,吹的少年白袍猎猎起舞,却丝毫不减他出剑的速度。易雪清长刀相旋,挡的愉快。两人边顺着风跑边出招,刀剑相搏,“铮铮”作响。不过片刻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打的有来有回。 易雪清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还小看了他,招数凌厉,快闪如雷。 北落也是觉得自己轻敌了,他每一招这女子都能轻松挡回去,不费吹灰之力。再过片刻,就得是他来防她了。 易雪清化下一招,一个回身长刀便向他肋下刺去。眼见长刀将近,北落掠地飞身跃起,向后倒跃,腾空落到了马车上,衣衫随风飘动。 四周静地吓人,易雪清气沉丹田,左腿向前半跨下沉,长刀横与胸前,准备接着这少年下一招。 北落轻闭双眸,单手回落至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武当的人虽然素来都是君子动手不动口的,但毕竟也不是个杀气重的。若非这女子太过于冥顽不灵,他倒也不至于用这招。 片刻,他睁开双眼,周身寒气如流。剑诀一引,长剑凌空而起。 “斩无极!” 长剑凌空,气流如寒,倏地一下便要往易雪清方向袭来。 忽然,一支长箭划空,两人皆是一愣,随后就是数支长箭向两人飞来。 易雪清挥刀打落箭矢,一个飞跃躲到马车后面,与此同时,少年也跳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的人?” 空气又安静了,很明显,都不是。 易雪清直呼见了鬼,眼前这小子还没解决,又来一波人。甘你娘!一桶废渣那么多人抢吗? 她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小子,眼下这种情况,咱俩只能一会再打,先把对面解决再说吧。” 北落表示附议,对面人多,先干对面。“这官府的马车够坚固,他们的箭射不穿。一会箭射完了,他们势必会过来查看。我跳上马车,吸引注意,你从旁边跳出来。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易雪清点了点头,还挺聪明。 两人躲在马车后面,渐渐地箭雨小了,屏住呼吸,随后就是脚步靠近的声音。 北落冲着易雪清做了个手势,便纵身一跃跳上,听着外面的惊呼声。她身形一闪,如鬼魅般从一旁蹿出,一个横刀,抹了对面黑衣人的脖子。 那些人没想到两个人都还活着,被打的个猝不及防。加之两人刀法剑法又狠又快,不过一刻钟场上的黑衣人就被清空了大半。 鲜血沾染了少年的道袍,他眉目紧骤,冷声道:“福生无量天尊,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霎时,沙土溅起,寒光四射。 一人执剑,一人挥刀。很快,场上只留下了为首的蒙面男子。 那男子双手手筋皆被易雪清挑了,无处可逃。易雪清正欲抓活口,却见那男子双眼紧闭,嘴角流出一丝黑血。易雪清慌忙去掰他的嘴,却为时已晚。 “他服毒了。” 北落叹了一口气,平复了内力,重新执起长剑。他虽然敬佩对面女子的武功与勇气,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位姑娘,燃爆金陵实属罪大恶极,你且回头是岸,乖乖与我去官府,我便不与你动粗了。” 易雪清:??? 第49章 金陵夜(3) “等会,啥玩意?我是受人所托来查明真相的,燃爆金陵的不是你吗?” 北落:??? “谁燃爆金陵了,我是正儿八经的武当玉虚宫弟子北落是也,我前来金陵观礼,遇到烟花爆炸。准备回武当途中又遇到几个人把驾车的人推下了悬崖。准备把马车也弄下去,被我发现了就准备取我性命,结果没打过我跑了。我寻思着他们终点肯定有人等着,就过来钓鱼了,谁知道把你钓上来了。” 易雪清:......中原姓北的人那么多吗? 好家伙,那伙人居然是想连人带马一起推悬崖底下去,她居然没想到还有这招,够狠。 “合着这人你引来的。” 北落:...... “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我这东西就没了好吧,你还能找得到?” “行行。”易雪清摆了摆手,算她说错话了。“那现在猜得出来,这事是这伙人干的了。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查清这伙人究竟是谁。城内定还有他们的余党,我得回去查。我朋友还在牢里陪耗子呢。你去不去?小道士。” 说罢,便跳上马车,拉紧了缰绳。北落也坐了上来。“乐意奉陪。”他看着女子被血染的暗红的衣衫,不由问道:“你武功还不错,叫什么?师从何处啊。” “浮洲,易雪清。” 苏云溪已经枯坐了好久了,窗外的冷风吹了又吹,眼前的烛火晃了又晃。忽的,她站起身来幽幽叹了一口气,提起了旁边的琉璃灯。 不管如何,她总得听的他当面说清。 长街空荡,苏云溪提着灯独自一人行走着,她有些心绪不宁。宋柒是宋爷爷收养的孩子,宋爷爷一生无妻无子,自是关系亲厚,比起她这个受了几点招教的医谷弟子,他可是宋家亲传。 由此,苏云溪纵使内心打死都不愿意相信,也得去问问了。若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冷风凛冽,不知是否是昨日降了温的缘故,竟吹的她有些发抖。忽的,她耳根微动,细微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在墙上? 不好!她急速往侧一倒,长箭卷着冷风擦过她的发梢。 “哎呀,居然被你躲过了。”女子站在墙上,冷冷笑道。 “兰落?”她不是照顾烟花师的那个女子吗?与平日的楚楚可怜不同,此时的她立在墙头,嘴角惬笑,宛如一朵妖冶的曼陀罗。望着她苏云溪脑海里尚未把这些人和事理的清楚,七八个黑衣人就把她围了起来。 “杀了她。” 苏云溪一惊,旋身一转,袖口扫出几枚银针,周边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这是南灵给她的防身武器。不过也只可抵这一时,她武功可不如南灵,硬抗不了。又射出几枚银针,瞅准了空隙,跑! 长箭从身边呼啸而过,箭尖青光落入她的余光,嘶,剧毒。 她越跑越急,黑衣人在后面穷追不舍,心下一慌,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袖内的银针也已射完,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兰落不慌不忙走到了她面前,啧啧道:“多漂亮的一副脸蛋啊,要是拿来给我炼蛊多好。可惜了,这个时候最怕节外生枝了。”说着,她便冲旁边使了个眼色,黑衣人心领神会,刀光乍起,顷刻落下。 鲜血染红了青石,一个身影倒在了苏云溪旁边。 她有些呆滞,喃喃道:“灵薇?” 宽刀劈向脖颈,刀尖寒芒间无情收割着周围人的生命。少女一身暗色紫衣,在夜色中让人看的不太真切。兰落没由来的一惊,迅速退到墙边,两名黑衣人持刀相刺,却被宽刀硬生生抗下。 向上一震,横刀一过,鲜血溅上了她的脸庞。兰落眸光一寒,手下翻转袖中毒物对准了少女。 却突然,一抹亮光袭来。她抬手一挡,一阵震痛。琉璃灯摔落在地,灯盏碎裂的声音也警惕了乔灵薇。 她的刀尖在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尖鸣。眼见少女径直走向了过来,兰落一咬嘴角,纵身跃起,一只蜘蛛从袖口飞出。乔灵薇斩杀蜘蛛之际,她已经逃之夭夭。 苏云溪走了上来,掏出一方手帕给她。“你武功见长好多,不过兰落为什么杀我?”她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遭,怪不得南灵总是少让她出谷来着。 灵薇将脸颊血迹擦净,脖颈也有些黏腻,她的铃铛也遭了秧。把铃铛拽出来,一边细细擦拭一边道:“不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这次真的好险,要不是我师姐大半夜的又不回来,我出来寻她,正好听到了这边的声响。出手及时,就差那么一点点,你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铃铛擦拭间晃出声响,吸引了苏云溪的目光。“这个东西......和我的好像。” 乔灵薇有些疑惑,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苏云溪听言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取出一个小铃铛,和乔灵薇的一模一样。“我这个铃铛是南姨给我的。” 乔灵薇盯着铃铛的眼睛充满疑惑,随后当她目光挪到那个小包的时候,双目震惊。她一把抓过那个小包,翻来覆去的察看。 她激动的拉过苏云溪的手,惊道:“你幼时住苏州对吗!” 苏云溪有些懵点点头:“应该是,但那是小时候的事,我好像之前没提过?” “这个小包是我做的,那个苏字是我绣的。我想起来了,我们两个小时候是玩伴啊。我父亲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后来不知为什么我父亲带着我和你远行,有一天我睡着了,醒了以后你就不见了,我父亲说你是被人收养了。”乔灵薇扯过小包,左下角处一个歪歪扭扭的苏字,怪不得第一次见她总觉得她亲近,原来是她。 苏云溪盯着那个苏字,这个小包她记得她入谷前就戴在了身上,而听南师姐说她是生了重病被南姨带回谷医治的,高烧了五天五夜,小命被救回来后,虽没有成一个傻子,但以前的事情也是一点也不清楚了。连苏云溪这个名字,也是南姨告诉她的。 “我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灵薇听此不由黯淡了眼神,原来如此。 苏云溪捡起了摔裂了琉璃灯,又得叫藏月修了。看着有些失落的乔灵薇,她也有些一怔,她的如今的记忆大多都是关于医谷的,她只记得她在医谷采药学医。 至于她从哪里来,是怎么来的她一概不知。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南姨早早故去,她的疑惑无人能解。便只当自己和其他入医谷的孤女一般,不过是天地间的浮游罢了。可是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有人告诉她小时候的事。这不禁让她对自己的来历再一次起了兴趣,没有人想做一个不知来处的孤魂。 乔灵薇见她提起灯,问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宋爷爷家,我有点事要问他。”细数她这些天唯一能惹上杀身之祸的事,只有安亲王的那件事了。 是宋柒要杀她,而她却又不相信宋鹤山会对她下手,经过这一次她算是想明白了。若是宋鹤山知情,他定不会把她也叫去医治。至于这个宋柒又是怎么和兰落扯到一起的,只能到了地方才得知了。 一路上苏云溪好奇问起了小时候的事,她想问问她父母是谁,家住何处,她们为什么要远行? 奈何当时的乔灵薇也是年纪过小,她连她父母具体样子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她们以前好似住在苏州,他们的父亲是世交好友,至于为什么远行,她的父母为什么离开江南去海外定居,她也一概不知了。 苏云溪越听越惆怅,到底还是不清楚。问起乔灵薇的父母,见她的目光也黯淡起来:“他们,出海一年后便遇上了海盗,要不我怎么会在浮洲岛呢。” 万籁俱寂,四下皆暗,只有一方小院还闪烁着一点光芒。 苏云溪站在院门口,刚想敲门,却听到了里面有些许动静。她看了乔灵薇一眼,对方了然。于是二人便悄悄爬上了墙头,院内无人,声音是从房间里传来的。同时又传来了一声破碎的声音,苏云溪连忙跳了下去。 猛的一推房门,她顿时瞪大了双眼。 宋柒一脸狰狞的持着匕首揪起宋鹤山的衣颈就要往心口上扎,她抡起手上那把琉璃灯再一次砸了出去。 匕首应声而落,宋柒见她有些惊讶,但随后又立马准备捡起匕首,却不料还没碰到柄端就直接让乔灵薇削掉了两根手指。 宋鹤山瘫坐在地,不住的咳嗽。苏云溪替他顺了顺气,又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有毒。” 宋柒捂着被削掉的手指吱哇乱叫,乔灵薇觉得他有些烦,直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让他噤了声。 把宋老爷子扶起坐好,苏云溪才正视起宋柒。他杀她,是因为她知道他的阴谋。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竟阴毒至此,欺师灭祖!“宋柒,你好生恶毒啊。宋爷爷平时养你教你,待你如亲孙,你竟敢下这种手!你还是不是人!” 宋柒面色惨白,头冒冷汗。却仍是充满恨意的望着几人:“亲孙?呵呵,他若是真待我好。为何我开医馆他要拦着,为何我收的诊金他要退一半回去。他要做大善人,行。为何偏生要拉着我做?这也就罢了,连他那本《金馈要论》他都不愿意传我,你知道他要给谁吗?他要给你啊!苏云溪!” 听着男人的嘶喊,苏云溪微微一怔。他说什么? “哈哈。”男人突然笑了两声,眼角带泪:“那可是他毕生之成就啊,他不给我,却给你一个外人,你连他入门弟子都不是,你是医谷的人。他宁可让医谷得了去,也不给我。师傅啊!师傅!我才是你的亲传啊!” 宋鹤山颤颤巍巍的起身,缓步走到宋柒面前。他摸了摸宋柒惨白的脸庞,随后就是狠狠一巴掌。 “我不让你开医馆是因为你与药商商议着平药贵卖,我不拦着你怎行?你打着我的名义去收取高一倍不止的诊金,你可知道,你收的那些穷苦人家的诊金是他们一个月的活钱。 医者,当以仁也。这些年来,你所行之事,哪一件是为仁?我将你带在身边,是劝你改过,盼你回头。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如此,连暗害皇室这种事你都敢做!我一生之所学,怎可传以你这种宵小手中,纵是没有云溪丫头,你也不配!” 宋鹤山情绪越发激动起来,苏云溪见状连忙将他搀扶坐下,不停的为他顺气。 苏云溪悲悯的看了地下跪着的男人一眼,幼时他常常随着宋先生入谷,温良恭俭,是师姐们都称赞的少年。不过数年,他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宋鹤山拂了拂手,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们师徒情谊便到此为止了。云溪,天亮以后交给官府吧。看看他是与谁相勾连!” 此时宋柒痴愣的笑了笑,道:“晚了,你们出不去了。他们给了我一个时辰,我没得手,他们便会进来。师傅,师妹,我废了,我们便一起死吧。” 三人皆是一惊,宋鹤山连忙道:“你们从后院小道溜走,我来应对他们。” 乔灵薇推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道:“老先生,还是你们走吧。你这没武功的可应对不了。”说罢,她提起了刀,推开了木门。至院中时,她隐隐察觉到空气中暗涌的杀气,刀鞘被她一手插在了土里,刀身如寒,她在等他们来。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嘶喊,血腥味迅速弥漫整个院子。一个染血的黑衣人落入院中,乔灵薇正打算持刀而对,那人却突兀的一下倒了下来。 少年白衣道袍,那把长剑贯穿黑衣人后心。他没有注意乔灵薇,直接一脚将死透了的黑衣人蹬开,从容抽出长剑。 这是,道士? “哟,师妹巧啊!”红衣女子立在墙头,长刀染血,血珠滴落至墙沿花草,“嘀嗒”一声。 乔灵薇怔怔开口:“师姐?” 第50章 金陵夜(4) 易雪清跃下墙头,随后十余名黑衣人也追至院落。 一场厮杀,即刻开始! 几个人都激起了杀气,院落的花草一层又一层的溅上鲜血。 忽的,一道铁钩向乔灵薇袭来。“小心!”北落长剑缠起,用力一扯。男子从墙上顺势而下。院内月光照下,男子面甲遮住了半脸,恍惚间可见银光闪耀。 男子身形一闪弃了铁爪,寒光一闪,两把长匕向北落从下往上刺去,“叮”的一声。寒匕被长剑挡住,北落横起一剑就将其打至院门。 男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道士,武功不错。 他忽的又是一闪向北落刺去,你来我往打的好不刺激。长剑一扫,男子猛然向后跃去,落在了屋顶。北落纵身飞向屋顶,男子便打便跑,北落脾性上来,足下一跃,便追便打。 易雪清提刀正欲取助一臂之力,却倏地被一把寒匕挡住,气流冷冽,直向她的咽喉刺来。逼的她连连后退,乔灵薇见状连忙上前挡下寒匕,内力相推。女子与她都倒退了几步。 易雪清这时才看清了来人身影,一样的面甲,一样的夜行服饰。一男一女,究竟是何人。 “你们是谁?” 女子冷笑一声:“去了阎王那儿,她自会告诉你。”说罢,身形一闪又向其攻来。两道身影纵横,速度之快,只见虚影。 乔灵薇在旁瞅准了时机,正欲上前偷袭女子一刀。却听得苏云溪的喊叫,是院外又跃进几个黑衣人,咬了咬牙挥起宽刀冲向那几个不长眼的喽啰。 女子身形似魅,宛如一条灵活的毒蛇,处处盯准易雪清的死穴。越打额头越出汗,女子仰后一滑,双匕顺着长刀如蛇般缠绕上去。易雪清手侧顿时鲜血直流,暗道不妙,易雪清连忙向后跃去,拉开距离。 女子双刃猛的交叉发出一声争鸣,那简直是黑白无常的召唤。 她面无表情的走向易雪清,武功还行,可惜立场不同。 易雪清长刀立于地面,不做不动,好似就是在等她来。女子一时疑惑,不好!蓦然间,一把白色粉末向她扬起,顿时刺的她睁不开眼。易雪清瞅准时机,飞身上前一刀贯穿她的肋下,又击了其大穴。女子在巨大的疼痛下,一时卸力,被其擒住。 “干得好,云溪。”易雪清将女子捆绑妥当,见她紧闭双眼,立马眼疾手快的把嘴里毒囊取下。“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吞毒自尽?” 女子冷冷瞪了她一眼,道:“你们若不杀我,但凡有机会你的血液就会成为我花的养料!” 她这话让乔灵薇听的甚不舒服,正打算给她一点教训,却被易雪清出手拦住了,她知道她是故意激怒她们。“云溪,先给她治伤吧。” 女子听了,一时之间更为激动,扭来扭去不断挣扎:“我告诉你们,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任何东西!” “不用从你嘴里撬,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苏云溪取下女子身上香囊道:“暗域。这香囊是暗域的人才会佩戴的。” 见女子惊讶的神情她知道,她猜对了:“当年我在医谷谷口救过一个暗域杀手,他的身上就戴着这样的香囊。杀皇室,这江湖的杀手组织居然揽了那么大一个活?” 女子听此,立刻显得震惊万分:“我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何必污蔑我?我怎会接这种任务!” 几人相视一眼,什么情况? 那一边的北落追着男子从宋家小院一路打到夫子庙。 金陵小姑娘打着哈欠起个夜,刚一出门就看见两个人影在对面房顶上窜来窜去,打的“铛铛铛”,一直又打到下一个屋顶,直到消失不见。 “夫子庙乃儒家圣地,莫要在此打斗的好。” 对面男子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是道士吗?还关心他孔夫子?哈哈,那随我去城外,好好打一场!” 说罢,足下轻跃向城外飞去。北落也不甘示弱,追着男子前去。 易雪清听到谋杀亲王一时有点懵,问过苏云溪漱玉词来龙去脉以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搞那么大?不过见这个女子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在说谎,随即问道:“你可认识宋柒?还有兰落?劝你最好实话实说,这可是大罪。”就算是江湖杀手也没那么大胆子吧。 女子道:“兰落我不认识,宋柒是一个大夫,说是借着行医暗害女子,勒索钱财。我们接了悬赏令,让我们杀掉他还有他身边的帮凶。” 啧啧啧 “宋柒是个安亲王下毒的人,好一招借刀杀人啊。先让宋柒杀人,又让你们杀了宋柒,这一查起来,你们跑不掉的吧。你这上头怕是有点问题啊。” 女子听了易雪清的话,陷入了沉思。“怎么可能......” “事实就摆在这里了,你若是不信。我便放了你,你去找你上头,不就事情明了。” “什么,你要放了我?”女子有些惊讶。 “对啊,我看你也不太相信我说的话,那就自己去验证。我就在这里等你,大不了你再来取我一次性命,我易雪清还受得住。” 女子眯起眼睛,易雪清...... 女子身上的捆绑被解下,她松了松筋骨,望着对面的女子道:“易雪清,我叫婆娑。我出任务数年来,从未放过一个人,这次,我不想要个敌人,我想要个朋友。我不杀你了,保重。” 易雪清一愣,定定看了她一眼,心想若真不是敌人,倒可以做个朋友。 天微微亮,北落揪着另一个半死不活的暗域弟子回来了。易雪清见他那道袍划破破烂烂的像加入丐帮似的,身上口子不少,嘴角也渗着血,看来是场恶战。 北落一进门就看见站在易雪清身边的婆娑,两人关系还挺融洽。顿时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情况?” 易雪清连忙喊苏云溪过去救下那个弟子,看着婆娑心疼的不行的眼神有些施施然道:“可能有点误会,他们被人利用来杀我们,她放弃任务了,准备把真相弄清楚。” 北落:...... “还好,留了他半条命。” 此时,都快奄奄一息的男人开口了:“道士,等我好了一定再去找你......打过。” 北落:“福生无量天尊。” 苏云溪抽了个空又把宋柒的手指包扎好,而男人木然的望着这一切。 乔灵薇给易雪清递了一碗水,问道:“师姐,话说你怎么昨天会在这?这位道长又是何人?” 易雪清一饮而尽,顺道又倒了一碗给北落。“昨日我去看望常原林的时候,他说他是被冤枉的。说烟花被人掺了一些东西,我听此便回客栈去找兰落了。 结果早已人去楼空,连屋子都让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我没办法就去后山蹲那些残余烟花了,谁曾想遇到一波人过来销毁证据,幸好有北落道长出手相助。本来想带个活口回来,谁知道他吞毒了。没办法,只好带着证据回来了,结果正好遇到那些人围攻你们。不过话说。” 她又转头冲婆娑笑道:“还好那人吞过一次毒我有了防备,要不然还救不下你,你要是就这样死了,那得多冤啊。” 婆娑:......好像也是 乔灵薇冲着北落拘了一礼,随后又与众人梳理起整个事件,从兰落卖身藏父,金陵烟花爆炸,伤到王爷,宋柒下毒,杀人灭迹。 婆娑听后沉闷了半响,双手一摊,说出了雇主信息。 “今夜红袖阁,他会等着我们付清金子,不过现在看样子,是准备我们过去灭口的。易雪清,你们既然想抓幕后真凶,那有没有胆量今晚跟我走一遭。” 杀手说出雇主信息,乃是大忌。易雪清见她如此,手中长刀握紧:“有何不敢!” 华灯初上,金陵因为烟花的事件街道上的行人都稀疏许多。婆娑在前面行走,刻意与易雪清他们保持距离。易雪清北落则将武器隐于裤腿,而北落也换了一袭儒衫,两人装作一对夫妇,婆娑行速不快,易雪清一抬眼便见她七拐八拐的居然进了红袖阁。 嗯,这接头地点挺好。 两人在远处停下了。“这地方就不方便我们俩一起进了,你堂堂正正进去,我翻墙进去。”易雪清正说着,却见他红了耳根。呃,这道士估计没进过这种地方。“你别害羞啊,你一颗尘心岿然不动,那些莺莺燕燕不能把你怎么着的。” 真的是,自己要来的时候,他直接给她师妹推到旁边,大言不惭说什么为道自己愿赴险,结果连人家门都不敢跨。 突然倒有点想晨云落了,要是他一定拽着自己咔咔两下,直接一个轻功飞上去。 北落无语问苍天,他只是来观个礼而已。哪里想到会惹上这事,武当弟子又岂能袖手旁观......可他们没告诉自己,这红袖阁是妓院啊。 不过易雪清没等他犹犹豫豫,就把人推出去了,自己也窜房上去,准备潜进去。 北落无奈硬着头皮进了红袖阁。 易雪清跟着婆娑,一路飞檐走壁最后进她进了一个房间,易雪清只好从暗处隐了起来。 房间里站着一人,婆娑恭恭敬敬的对着那个女人行了一礼:“赵姑。” “人杀了吗?” 婆娑点了点头道:“都杀了。” “你师弟呢?” “对面有一个高手,他跟他一起死了。” 赵姑没见什么神情,淡淡道:“甚是可惜,这是二百两金,你们的报酬拿去吧。” “谢谢姑姑。”婆娑行了礼正欲开门离去,突然她一个回身向里面的人刺去。 正当婆娑将要挟持住那人之时,雷霆之间,一条铁爪以迅雷之速袭来缠上了她的长匕。婆娑眼神一凛,向下用劲一甩,房梁之上便落下一人来,不过霎那,几道鬼影闪过,只用余光一瞟,屋外已围满了人。 婆娑持起了双刃,环视一周冷冷道:“果不其然啊,想灭口,我死在这儿,就不怕暗域找你们麻烦吗?” “哈哈哈哈哈。”女人突然大笑起来,随即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我的好师妹啊,你还是有两分聪明,可惜啊,没聪明到位。” “乙川!”婆娑微微瞪眼:“你不是叛出暗域了吗?大人没把你杀了?怎么会在这里,你究竟想干什么?” 乙川抠了抠指甲,笑道:“瞧瞧,死到临头了,还那么话。你师姐命大,没死,而且混了几年,稍稍长了点本事。有了两分勇气去和我们的大人谈了生意,货物就是你们的两条命,师妹,你已经是弃子了。” 随即,她从背后抽出了长匕。“你进来时我便看到你捂着腹部,怕是不太爽利。若是以前我们两个还能一较高下,现在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师姐我定给你个痛快的!” 婆娑摸着腹部,该死! 一个闪身,乙川便如一头狼一般冲了上来。婆娑正欲相对,却听得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易雪清长刀挡下了那头野狼,内力一震又弹开来。 “不好意思啊,你师妹腹部我捅伤的,这架啊我得替她打。” 烟雾散去,婆娑朝后一看,那外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纷纷倒地。 乙川落到桌上,活动了动手腕狞笑道:“找死!” 也不知这杀手们的武功心法是否就是那么毒辣,这乙川武功的刁钻比起婆娑是只增不减。她攻她受,还刻意将她挡着婆娑视线,偷袭都没个着处。易雪清挡下一击,又故意带着往门框上击去。 一阵烟雾弥漫,两人从楼上跃下,落在了舞姬跳舞的台子上。 那些莺莺燕燕尖叫着提着裙摆从台上跳了下去,正好把台子给他们空了起来。乙川舔了舔长匕,不屑道:“你真觉得你一个人打得过我?” “不,是两个人。”北落不知从哪跳了出来,易雪清白了他一眼:“现在才来。” “迷路了。” 第51章 道可道 非常道(1) 易雪清:...... 刀剑争鸣,向乙川攻去,乙川一惊,旋身躲过,若她对上易雪清倒还有两分胜算,偏生又来了这个小东西。 两人一左一右,上下路齐攻,十几二十招下来,身上已经挂了好几处彩。 该死! 眼见不敌,她欲趁着空隙想逃,却不知从哪里砸下来一把扇子,力道之大,打落了她的长匕。不过一刹那,她就被刀剑抵住了脖子。 又是捆绑妥当,婆娑看着这个昔日师姐,内心五味杂陈。 “带走吧,她这个人不经打的,审问审问,总会招的。” 说罢,婆娑捡起地上的武器,跃上墙头,准备离去。 “诶,等等。”易雪清还欲喊她,空中却只留下一个飘渺的声音:“易雪清,有缘再见,定请你喝酒。” 榆树之下,阿曜缠着胳膊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师姐? “解决了?什么情况?我们怎么会接到这种任务?” “还能什么情况?”婆娑惨笑道:“我们两个弃子,被他扔来烧了......阿曜,我们捡回一条命,如今恐怕只能四海为家了。” “......”阿曜沉着张脸,半响之后才喃喃开口:“师姐,你知道的,我们怕的从来不是流浪,能出来反而是幸事,只是我们体内......” “怕什么。”婆娑轻轻按住他的手,柔柔笑道:“总有办法的。” 清晨,王府外来了几个怪异的访客,一个道士,一个小姑娘,一个老人,两个背刀的,后面还拴着两个半死不活的。 护卫看见几人差点就拔刀了,还是管事的人认出了宋鹤山。听明了意图后,匆匆跑了进去,禀明安亲王。 王府 安亲王坐在大堂,看着被捆绑的两个人,听着众人的话,面色也是越来越沉。直到找来了烟花师分析出了烟花里的炸药,他登时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究竟是谁!一定给我好好查!” 易雪清却道:“王爷,无论是谁要行刺你。他们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请王爷彻查身边吧。” 安亲王沉思了一会,似是想起什么。他没有回答易雪清,而是沉声道:“本王自会彻查缉拿,各位破案有功,也是辛苦了,特别是苏姑娘,若不是你,本王命休于此,陈簇。”只见他挥了挥手唤上了管事,道:“多备些奖赏给他们,再把这两个恶徒带到监牢,狠狠用刑。” 易雪清没有接下赏赐,而是道:“王爷,如今真相查明,我朋友常原林罪名也已洗净,可否......” 安亲王大手一挥道:“自是当免,那个烟花师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幸,一会去天牢等人吧。” 易雪清长舒一口气,这人总算是救出来了,子雅也是不用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不过她也好奇起来这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她回头看了眼行院,罢了,皇室之间阴谋诡计脏的很,自己少猜的好,别恶心到自己。 送走了几人,安亲王面色铁青,半响,他沉声道:“陈簇,凉州的事尽做准备,拖不得了。” 陈管事有些迷惑道:“王爷莫不是觉得......” “凉州的传闻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这才要北上顿兵,就立马出了此等事。莫不是我大周真出了些妖魔。这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不是这几年改朝换代,无暇顾及。也不至于让他们兴起,本以为是些江湖祸事,但此看来,不一般了。好好让天机阁查查,至于那两个小喽啰若是问不出什么来,便吊死示众吧。” 他闷闷的叹出一口气,忽的又想起什么,说道:“分派些暗影,去武当山护着点十九。近来武当又要邀天下豪杰谈经论道了,让萧掌门多留意些。” “是。” 他抬头望了望天,一片湛明。战事已过,朝堂平了十几年,难道又要起风浪了? 金陵天牢外 常原林被宴安带出来的时候,被眼前的太阳刺的一时睁不开眼,他尚且觉得有些不真实:“就这么出来了吗?” “怎么,还想进去待会儿?” 他忽的眼前一亮,喊道:“雪清。” 易雪清抱着长刀,扔了一个艾草香囊给他:“云溪给的,刚从牢里出来,带着去去霉运。” 常原林有些不好意思的戴上,低声道:“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的恩情我常原林这辈子都报不完了。” “得了,人出来就好。金陵的事清楚了,有幕后黑手,安亲王已经下令彻查了。事情了结,你还是赶紧回江南吧。别让子雅担心了。” 一旁的宴安听言拍了拍常原林肩头笑道:“正好,我们哥几个要回苏州公干,正好顺路。常兄弟,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常原林木楞的点了点头:“雪清,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听苏云溪说,医谷的人在搜遍了整个江南,也没有沈思风的身影,他的据点被毁,依她对此人的了解,也是不大可能留在江南的,那她自然也没有回江南的必要了。 “我就暂时不回去了,我打算四处走走,多多历练。” “那你若再回江南,一定要再回我们那里。我们会一直记挂你的。” “自然。”下次再去会会那个北三川。 金陵新贴出了一张告示,通缉金陵要犯兰落。 陈簇望着告示满意极了,这苏云溪啊除了医术好,画功也是相当一流。兰落那张脸被描绘的仔仔细细,路过得人都得赞叹一声精细,惟妙惟肖。 茶摊上,一白发老人吹着略为烫手的茶。余光瞥着那边聚集的人群,忽的一个小球滚到了他的脚下,幼童小跑过来捡起他的玩具,却被一双大脚踩住。他怎么抠也抠不出来,生气的望向坐着的老人,却被那疤痕交纵的脸吓的够呛,哇哇大哭。 沈思风舒意的一笑,这一路上,他这疤痕不知吓哭了多少个这样的小孩子了。 “先生,我家少主请您一叙。”不知何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茶摊,毕恭毕敬向他行了一礼道。 沈思风没有看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南教,倒是许久没见了。 “废物!”茶杯被狠狠砸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却丝毫抵消不了穆楚辞的怒气:“此次行动不仅仅失败,还损失了那么多人!兰落,你干的好啊。你让我如何向父亲交代?连一个安亲王都拿不下,你还有什么本事去拿回南疆呢?” 兰落受着骂,低垂的眼眸尽是不甘,渐渐地掌心都掐出了血。 “行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如今乙川宋柒也被抓了,那个宋柒没什么用,但是乙川还得留,到底我身边派出去的人,联系联系顺天府的内应,想个法子把人救出来,随后我安排你们出城,继续炼你的蛊去。” 穆楚辞见到这个女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平日是气势凌人自傲的很,让她做点大事却垮的一塌糊涂。若不是这颗棋子还有些用处,她也用不着出金陵了。 “是。” “少主,沈先生来了。”门口侍从恭敬禀报道。 穆楚辞见到白发老者,微微缓和了一下神情,颌首道:“听你先下去吧。”又冲沈思风摆了手势道:“沈先生请。” 穆楚辞亲自为沈思风斟了一杯茶。“早闻沈先生大名,家父更是时时提起,今日可算得以一见。” 沈思风素来懒得与人客套,直言道:“很多年前我便与你父亲认识,他欲邀我入南教,不过我当时一心只想去海外,便婉拒了。如今我回来了,自是应当再聚一聚,他人呢?” 穆楚辞道:“在夔州,沈先生可在此......” “去夔州。” 易雪清回来的时候,宋鹤山的马车在路口,而苏云溪正向乔灵薇辞行,她正欲带着宋鹤山回医谷。“如今事情已了,我也得回去了。灵薇,易姐姐,这次多谢了你们。” “不必谢,回了医谷代我向你师姐问好。” 苏云溪点了点头,又握住了灵薇的手:“灵薇,即使我记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但你绣的这个小包,它会一直陪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想起苏州,想起父母,想起你的。” 乔灵薇默然,至少她的东西一直陪着她,这便够了。 苏云溪微微掀动帘子,望着送别她的乔灵薇。脑海里响起南灵习引梦术的话语:引梦之术,可唤记忆,可安心神,可抚伤痛。 或许,她可以试试呢。 院内,北落擦拭着长剑,轻轻抚过长剑,锋利如新。阿曜的伤好了几分,见那道士在院中独坐,又想与他过过招,那夜虽然输了让他震伤了筋脉,但着实打的痛快。 “道士,你叫什么?” 少年仍然擦拭着剑,头也不抬道:“北落。” “北落,我跟你说,上次是我大意了,等我好透了,咱俩再打一场!” 少年仍然没有抬头:“随意。” 嘶~ 阿曜见他这个死样子,不爽到了极点,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婆娑就从后面重重敲了他一下:“没个正形。” 见易雪清她们来了,阿曜最后瞅了一眼北落,足尖轻点消失在视线之内。 梧桐叶落,院内只剩下了三人。 北落望了望天,问道:“他们都走了,你们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我打算四处走走,本来想去医谷寻个朋友,但听说她最近很忙,还想去华山找个朋友,可是太冷,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沈思风也没个消息,还是在外面继续游荡一阵吧。 北落收好剑,认真的想了一会道:“最近武当要广邀英雄群豪谈经论道,是一年中难得的武林盛会,不知你们是否有兴趣?” “很多人吗?” “很多人。” “那我们有兴趣。” ...... 青山叠峦,道阻且长。也不知是否是前几天下了大雨的缘故,山崖上时不时有石子滚落,马匹也只能慢行。 但乔灵薇年纪小,性子欢,不觉得这些石子犯事。斗笠一戴,“嘚驾”便甩二人远去。北落本想拦她,但尚未出声,那人早已绝尘而去。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易雪清,她倒是不紧不慢一脸惬意的欣赏着沿途风景,对她跑的飞快的师妹也不见一丝急色。他有些好奇打量起身边的女子。 一袭青衣素绢裙,长发微动,利落的发髻上插着斜斜插着根银簪。本是一副清秀隽美之象,可北落总觉得下一秒这个女子会拿这根银簪抹了人脖子。 注意到少年的眼神,易雪清打趣问道;“你看我干嘛?” “你们海外之地的人,都那么狠吗?”想起来夜空下她长刀挥斩,杀伐果断的样子,这山下的女侠皆是这般模样吗? 闻言,易雪清噗嗤一声笑了:“你以为海外之地是什么蓬莱仙境,世外桃源吗?” 北落微微一怔:“不是吗?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论风景确实是,但是呀,那可不是什么安生之地。我八岁上岛,九岁就拿起了刀。十岁时倭寇入侵,当时教我武艺的师傅带着炸药与他们同归于尽。十三岁时,海盗横行全岛弟子战了七天七夜死了近一半的精英才将其荡平,十五岁时不知道哪里来的流寇闯进了岛,我一时不察被顶住了脖子。还是我师姐果断,一只长箭射入我的肩膀贯穿那人的心脏,才把我救了下来。” 看着少年略微吃惊的表情,她缓缓又道:“浮洲岛是个宝地,倭寇,海盗,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冒险家都想据为己有。我们守护家园,若不狠些,早沉海底喂鱼了。” 北落有些了然,书里什么仙岛避世都是骗人的。海外的不是仙女,都是拿刀子杀人的好手。 乔灵薇到了武当山门,抬头望去,紫气氤氲,天柱晓晴。高耸入云的金顶在云雾缭绕显得格外的气势恢宏。 这,便就是武当吗? 第52章 道可道 非常道(2) 此时,一行人从乔灵薇旁边经过,见是一群道长她赶紧退到一边。微微一抬眼,正好与领头的道长对上,那道长仙风道骨,一身白色道袍,手拿浮尘。面上青白不苟言笑,乔灵薇与他对了一眼,竟没由来的觉得一阵心慌。 北落与易雪清紧赶慢赶的也到了山门口,北落一见到了那位道长便忙行礼道:“木易师叔。” 木易抚着胡须点了点头:“回来了?金陵的事我听说了,做的不错。这两位是?” 北落道:“这是在金陵认识的朋友,破了此案也是她们的功劳。我特邀他们来此谈经论道,以传道法。” “嗯。”木易神色多了几分和蔼,道:“带两位上去吧,近来道家盛事,人员涌动,你且安排妥当些。” “是。” 乔灵薇稳了稳心神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个道长已经远去,她盯着那个消瘦的背影,不知为何,噩梦里那种即将溺死的心境又来了。 武当·紫霄殿 “你们武当香火还真是鼎盛,一路过来都是络绎不绝的香客还有各地江湖侠士,那金顶前都快没位置了,乌泱乌泱的。”易雪清一口灌下一杯清茶,好热。 北落又给她续了一杯,笑道:“我都说了,这是天下的盛会,自是热闹。” 乔灵薇捧着茶杯,碧绿清茶上一柄茶叶当中旋转,她盯着那柄茶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易雪清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正欲唤她。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最近人多,可能起了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易雪清一愣,随后也跟着出去,打架什么的,她最喜欢围观了。 烈日炎炎下,乾坤钟前站了两个人,面色冷峻,剑拔弩张,气氛有点凝重。 “陈书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五年了,竟让我这里寻到了你。”黑衣男子举着剑怒气冲冲对着对面一个蓝衣男子。 而那蓝衣男子则是一脸无所畏惧道:“郑瀚星,男子汉大丈夫竟就如此气度吗?卿澜与我是两情相悦,你何必苦苦相逼?” 易雪清站在人群中七嘴八舌听了大概,原是这个郑瀚星与这个陈书桓以前是江湖结识的兄弟,两人也算的是结拜之交,常邀入府小住。这一来二去的竟与他妹妹看对了眼,这要搁平时吧,倒也算是上一桩佳缘美谈,可偏偏这卿澜又是个有婚约的。又偏偏这郑家死活不同意取消婚约,没有办法,两人于是趁着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私奔了。 从那以后,郑家成了当地笑柄,兄弟也因此反目成仇。五年过去,武当盛会,冤家路窄,两人就这么又碰上了。 易雪清听完止不住的摇头,人家两情相悦的,若是这郑家愿意取消婚约人家倒也不至于如此,更不至于兄妹多年年分离。 “这郑家过于顽固了些,才酿的今日苦果。”人群中一个声音细雅的声音传入易雪清耳朵,此言正合我意! “这位姐姐说的是。嗯?”易雪清转头看去,“这位姐姐”背着长剑,一身清寒素衣,眼角的泪痣似曾相识。“渔如懿?” 渔如懿见她也是微微惊讶:“雪清,你怎么在这?” 易雪清道:“武当谈经论道,我受邀过来听听。你呢” “此次武当盛会,华山也在受邀行列。加之清瑶也想烧一柱香,她眼睛不方便,所以我便来了。” 还说不是未婚妻,跑那么远烧香。“晨云落和歌吟那小子呢?他们来没有?” 渔如懿道:“没呢,云落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歌吟活没做完偷跑下山被逮了回去,现在估计在砍柴呢。” 易雪清:......这小子 她转过头接着看戏,耳边却传来路人细如蚊蝇的议论声:“华山与武当因当年之事,始终有隔阂,那么多年,每年都发了邀请,没一年来的。今年倒是稀奇了,来了华山的弟子。” 她顿了顿,再看向渔如懿,只留下人群中的一个背影。 北落与两名武当弟子已经来来回回劝了好一会了,结果非但没消得了仇怨,还越听越恼。一把推开北落,两边飞身上前眼看就要打起来。 “且慢!” 空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一道玄色身影从空而降,横在了二人中间。 那两人怒气上头,也不顾有人阻拦,直接一掌就劈了上去。只见那人旋身一躲,又掌中一转化下二人掌力,再四两拨千斤那么一推,二人皆是退后了几步。 易雪清这才看清了那人,一袭玄色宽袖长袍,发冠高束,气度疏朗从容立在二人之间,抬手制止了二人:“二位,我并非是来劝你们停手的。” 那两人又怒了,责问道:“那你拦我们作甚?” 那人不慌不忙道:“武当乃道法森严之地,如今更是各地英豪谈经论道之所在。二位在这里动手,恐怕不好吧。在这里血溅,驳的是武当的面子,二位就这么想践踏武当的颜面吗?” 两人听此,顿时沉默了。 “你们想打可以,下山去打。不过,你们今天扰了秩序,下山需得过一下八卦阵,以正视听。当然,也可以听完了经,论完了道再行下山。在此期间,不得动手。二位,自己选吧。” 武当八卦阵?人群瞬间又窃窃私语起来,武当那八卦阵是特意磨砺武当精英弟子的,纵使再天资聪颖的弟子也得在里面过上三天,其他的大多七天七夜的出不来。以这二人的武功,怕是连十天都悬了。 果然,两人又是沉默了一会。陈书桓率先服了软,他本来也没打算与这个大舅哥斗。若是真一不小心血溅于此,家中的孕妻又该怎么办?很快,他借坡下驴:“是在下唐突了,我愿静心听经,不再生此事端。” “郑公子呢?” 纵使再不甘愿,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不成还能真去那八卦阵里走上一遭?这要是走不出来,岂不是成了江湖笑柄了。郑瀚星此时也不得不服了软:“在下也是。” 见两人停了手,众人皆是不由称赞。这场争斗,就被这个男子三言两语给解了。 北落也从一旁过来,拘礼道:“木槿师兄。” 木槿点了点头:“无事了,你且去忙吧。” “这个木槿是何人啊?”易雪清有些好奇,如此气度,倒也不凡。 渔如懿仔细想了一会道:“这是紫霄殿紫胤真人木易的首席弟子,木槿。听说为人端正,苛仁守礼。紫胤真人掌管武当赏罚维护武当门规,是受人敬重的前辈。这木槿作为他的大弟子,自然也是武当举足轻重的师兄。” 易雪清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这武当是道法礼仪之地,自是严苛了一些。 不过易雪清不是一个严苛的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易雪清不是个严苛的人,她不懂礼法,更不懂道。 紫胤真人在上面念着什么道德经,听得她昏昏欲睡。 那真人旁站着那个木槿,像一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座下还有一个小道士,正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抓着贡果吃。可恶,她也想吃,就不该听北落谈什么经论什么道。她连炷香都没上过的人,还真没这悟性。转头看向一旁的乔灵薇和不远处的渔如懿,他们倒是面无表情听着,也不知道听不听的进去。 乔灵薇跪坐在蒲垫上,那位紫胤真人端坐上方,手持浮尘:“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浮洲其实也有这些道家书籍,姚慕齐更是视为珍藏,来回翻阅。她易师姐以前跟着姚师兄也会翻翻,可一般看的都是《逍遥游》,并向她构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恐怕一锅有点装不下。” ......她不觉得那是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殿很静,平时里打打杀杀震天吼的江湖侠客到了这里,也自觉静了下来。 乔灵薇却觉得大脑有些嘈杂,她依旧面无表情的聆听着,心里却似一团乱麻,诡异的是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如此。 易雪清终于受不了了,再好的道义遇上俗货也是对牛弹琴。她现在就是那头牛,而牛只想出去透透气。 所幸她坐的位置在大殿后方,蹑手蹑脚的便神不知鬼不觉溜了出去。 外面香客依旧络绎不绝,阳光明媚,她眯着眼朝远处眺望,云山雾绕,适合逛逛。足下轻点,便远离了这玄之又玄之地。 道家盛会,着实名不虚传。听说这武当是皇家道观,自是鼎盛异常,站在远处高台看金顶,巍峨壮阔,无双胜景。 听北落说,那可是始建于唐朝贞观年间的,后虽一度毁于战火。但张祖师至今历代弟子不断修缮,加之成祖大兴宫观这才有了这般气象。 虽说修道之人应当清心寡欲,不应奢华。但这般的皇恩浩荡,也着实艳羡了他人。 一只乌鸦突然停在了台子上,易雪清赏景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挥手欲赶,可那乌鸦竟不怕人似的还往她手上跳。 心情更不好了,翻手成刀便找这乌鸦练练掌法。乌鸦见危险来临,突然一声尖鸣。众多乌鸦随即向易雪清飞来,黑压压一片成围攻之势,下嘴稳准狠便往易雪清手上啄去。 把她惊的后退几步,刚想拔刀与它们较较真,一只乌鸦就往她眼睛上冲了。一声尖叫,脚底一滑就栽下去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身下软软的。 一声痛苦的呜咽传来...... 完了,压到人了。 男子白生生的脸上潮红一片,痛苦的咳嗽了一声。易雪清吓的连忙从人家肚子上爬起来。 十九好不容易甩脱了那几个碍眼的暗卫,还没走上几步。就一阵天旋地转被砸倒在地,本以为是刺客正要招呼人,一双纤细的素手就将他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清风吹过,女子发丝微动。轻衣翩跹,红唇轻启,看起来不像是刺客。 “我没事。” 易雪清见这人面冠如玉,模样俊朗,长身玉立,一身羽鹤道袍。看来是把人道长砸着了。 十九弹了弹衣上尘土,清声道:“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说到这个易雪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上面赶乌鸦来着,结果被一群乌鸦啄了,一时不慎就掉下来了。” “你赶乌鸦?” “对啊,怎么了?” 十九听到这话无奈的笑了笑:“乌鸦是武当的神鸟,平日里这里的弟子都被耳提面命教育过不能伤害他们。不仅不能伤害,而且要日日喂食,时间久了这些乌鸦自是被娇惯的很,不怕人了。” 原来如此。 男子又继续说道:“我见你也是外客,不晓很正常。这群乌鸦灵精的很,你惹恼了它们,他们以后可能会报复。” ??? “那怎么办?”易雪清看了一眼高台,微微发愣。这乌鸦真成精了? 十九道:“倒也简单,你上去喂它们一会。它们得了好自然不会为难你了。” 易雪清:......这绝对是精怪。 第53章 道可道 非常道(3) 提着满满一桶鸟食,登上了高台。那些乌鸦登时成群结队飞了过来,发出聒噪的声音,催促着她喂食。易雪清一边喂着食一边道:“这位道长,你说的还真有用,他们现在乖巧多了。对了,我叫易雪清,还未问你的名字,刚刚真是对不住。” 十九拿了一个木勺,与她一同喂起了乌鸦:“我叫风清明,平时里大家都叫我十九。你也这样叫我便好。” 易雪清点了点头,过不多时鸟食喂完了,易雪清又装模作样的与这些乌鸦道了歉,才灰溜溜的跳下了高台。 十九看着女子向下跃去的背影,不由的笑了笑笑。随后就是一阵怅然,他若是也能如此该多好。突然,他又忍不住剧烈咳了几声。一个人从后面为他披上了披风,低声道:“世子殿下,此时风大,您不宜在此处太久。” 十九嗯了一声:“走吧。” 回到紫霄殿的时候,那道德经应该是讲完了,正打算进去寻师妹却被人撞了个满怀,地上散落了些瓜果。低头捡起一看,是那个小道士。 “大姐姐,给我好不好。”易雪清还未开口,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趁着真人讲道时偷瓜果吃,小棠你胆子越发大了。” 小棠一听着声音立刻戚戚道:“木槿师兄......” 木槿此时过来,一把将小孩子提了起来:“上次偷偷给女香客贩书就让你跑了,这次可不能放过你。道德经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小棠被提起时仍不断挣扎喊道:“师兄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来人啊,救我啊!” 木槿黑着脸道:“救你?礼法就是礼法。就是你掌门父亲来了,也救你不得。” 真严苛啊,易雪清手里还攥着梨,低头看了一会,咬了一口。嗯,怪不得这小孩偷吃呢,味道真是不错。 进紫霄殿时,渔如懿与北落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灵薇却向紫胤问起了道,记得她在岛上时也不爱看道家的书呀,没想到到了此时还生出了几分悟性。 乔灵薇见她来了,立刻起身笑道:“师姐。” 易雪清颔首,此时他们该论的应是论完了。 紫胤起身拂尘搭在在肘处,略带赞意道:“乔姑娘悟性极佳,颇有道缘。不知二位是来自何门何派,我可与贵派修书一封,留乔姑娘在武当多修些时日道法。” 易雪清道:“我们二人来自海外之地浮洲,修书就不必了,太远了。若是我这个师妹有意,真人也愿意相授,自是可以多留些时日的。” 听到浮洲二字,紫胤面上微微一变。片刻又缓缓道:“原是海外人士,即是如此,二位自便,若是有什么需要,与我座下弟子木槿交代便可。”说罢,便要离去。而此时乔灵薇却叫住了他:“真人与晚辈谈论了许多道法,令晚辈茅塞顿开。若论礼数,晚辈当敬您一杯茶,敬真人传道解惑。” “也好。”紫胤伸出手准备端这一杯清茶,却不料乔灵薇一个蹶蹙那杯茶尽数洒在了宽大的衣袖上。 “天哪!”乔灵薇一边道歉一边抽出手绢为紫胤擦拭:“晚辈真是该死,真人没烫着吧。” “无妨。”紫胤抽手,便拂尘而去。 易雪清看着这出,不免有些责怪自家师妹毛手毛脚。转头正唤她时,却发现她脸色发白,神情微愣。 “灵薇?” 乔灵薇没有回话,只是远远盯着殿外,哪怕紫胤早已消失不见。易雪清以为她是因为烫伤了紫胤心里愧疚,便安慰道:“师妹,无妨的。道家之人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况且紫胤真人都说了无妨,你别太在意。” 半晌,乔灵薇终于微微有了动静,她有些疲倦的看了一雪清一眼道:“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师姐,我想回房歇息,晚饭你就不必叫我了。” 易雪清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这副模样也只好随她而去。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乔灵薇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顶上的木板,喃喃念道。 德?可笑可讽可悲。 忽的,灯火微动,她直直坐了起来。取出宽刀,唰的一下抽出。明亮的刀身映着她充满仇恨的眼睛,她轻轻阖上门。足下轻点,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武当·琼观台 方石之上,北落于天地盎然间静坐。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采纳吐气,静默经法。 微微睁眼。是微风磨动衣诀的声音。 “道士,可算找到你了。”阿曜落至他眼前,腰间插着他两把寒匕,发丝微微凌乱,也不知逛了多久。 “你来干嘛?”他眼也没抬,武当与暗域虽谈不上交恶,但他那些常常道在口中的师叔师伯却是见不得这些幽谷中人。若被发现有暗域弟子偷偷潜了进来,许是没他好果子吃。 阿曜稍稍拔动寒匕,歪头笑道:“找你打架。” 北落:...... 紫霄殿内室,木槿将安神药丸化入温水中,轻轻放在桌上。沉香袅袅,帷幕之下木易正闭目静坐。 木槿没有打扰他,自顾自行了礼,缓缓退出门外。 半响,木易睁开双眼,吐出一股浊气。行至桌前,端起安神药一口饮尽,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福生无量天尊。” 吹熄了烛火,正欲歇息。 突然,一道身影从梁上落下。来人蒙着面,他还未看清便一道寒光刺来,刀尖锋利,便直往他颈间抹去。 木易没有半点惊慌,挥动拂尘便挡下了她几招。蒙面女子两眼发红,越打越急。忽的,对面退后两步,起手凝招,内力微动,拂尘一缠一甩,她只觉一股力量将自己牵制住。一股力量袭来,窗户碎裂,她被击了出去。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木易也跳了出来,由上至下一掌凌空袭来。 忽然,她的眼前一道身影闪过,为她接下了这一掌。蒙面女子身形晃动揽着她退后几步,木易挥动拂尘正欲再度上前。却被一阵白烟迷了双眼,待烟雾散去,对面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打斗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武当弟子,木槿提剑前来只看见自己师傅站在一片凌乱中。 “师傅,您没事吧。” 木易微微摇头:“无事,最近道家盛会。人员流动,有些宵小很正常。”听言,木槿见他无事便立刻吩咐下去山门戒严,全力搜寻刺客,不过话还没说完便被木易抬手拦住了。 “盛事见乱,这很正常。如今山内外客众多,如此贸然搜捕容易人心惶惶。掌门最近闭关,也莫要扰到他。加强戒备,多加盘查外人便可。就不必大规模搜山了。” 木槿拱了一礼道:“是。” 黑云笼罩,转身之时他不由的捏紧了拂尘。口中轻念:“福生无量天尊。” 易雪清迎着夜风一路背着灵薇准备回屋,却听尖锐一声哨响,西边顿时灯火通明。 ......等等,那好像不是木易的方位啊。 还未待她多想,对面一道同样背着人的人影袭来,她正当来者不善,准备摸暗器之时。两人目光交汇,双双愣了一下,默默收起手中的武器。 气息掠过时,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明天再说。” 烛火微晃,易雪清将师妹背回了屋子,察看了一下伤势,又为她运功疗伤。半晌,见她神色稍缓,才将她扶起上药。 “紫胤真人的内力真是强劲,师妹,事到如今你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若不是她今天见她神色不对劲,又想起了当初的在华山上的她。认定她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深夜见她出门便偷偷跟着她,若非如此,她今天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乔灵薇靠着墙,面色惨白,她余光瞟到正在为她上药的易雪清,随即惨笑一声说道:“师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浮洲岛上的吗?” 易雪清道:“听说是父母皆被海盗所杀,你侥幸逃过一劫,流落到了浮洲岛上。被巡视的师叔们发现,从此便拜入了门下。”那时的她母亲刚刚去世没有多久,尚且处于悲痛迷茫中的她对于这个新上岛的师妹也没有过多了解。 “师姐,我怀疑这个紫徽道长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易雪清一怔:“你说什么?” 乔灵薇努力的撑起身子,搭上了她的肩。缓缓说起了往事:“当年我与父母远渡重洋,来到一处海岛渔村定居。虽说清贫,倒也快乐。直到有一天,我在去海边捡贝壳,夕阳之时回家时,却发现我爹与一个人说着什么话,我正欲喊他。却不料他对面那个人突然对他痛下杀手。 我顿时吓傻了,我娘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看见我爹倒在血泊中,便疯了似的拔下银簪冲向那人,那人抬手一挡,银簪扎入那人手腕。而那人的剑却贯穿了我娘的胸口。我躲在渔船里,瑟瑟发抖。我盯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视线渐渐模糊,直到昏了过去。” 她顿了顿又道:“等我醒来,我便在浮洲岛的海滩上了。浮洲的师叔伯听了我的遭遇,一致认为是海盗做的。以前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寻到杀害我父母的仇人。可是渐渐地,时间越过越久,见的海盗越越来越多。却自始至终寻不见那个畜牲。 我甚至以为他可能死在别处了。直到有一天,我跟着你出海,便也想知道我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样的。我遇上了苏苏,真看到了故人,至于那个畜牲,我也是真的当他死了。 直到我来到武当,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慌,十一年了,除了那个人不会有谁会给我这种感觉。可十一年,一个人的样貌变了许多,当时天色昏暗我又年幼,再次见到,也着实不能辨认样貌。 所以我向他问道,又假意敬茶泼到他衣袖上。就是想看看他腕上的伤疤,那是当年他杀害我母亲时我母亲将银簪刺穿他手腕的伤痕。他居然手腕上真的有道疤!”说罢,乔灵薇极为剧烈的咳嗽起来。 易雪清连忙为她顺了顺气,又倒了杯茶水给她。“所以,你今天过去是想杀他?” “不然呢,他那样的人就不配活着。十一年后,居然还成了什么紫胤真人,谈经布道,还满口仁义道德,什么上善若水,故几于道。荒缪!可笑!” 易雪清沉默了一会说道:“灵薇我理解你想要报仇的心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只是怀疑,没有证据的。他如今是德高望重的紫胤真人,先不说他的武功远绝于你我之上,就凭我们两个。 没有办法杀他,况且哪怕你侥幸真的杀了他,他人也只会为他感到惋惜,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凶手,反而觉得你是罪该万死的刺客。杀了这么一个人,到时候恐怕连浮洲也会受到牵连,而且我想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愿看见吧。 你且先答应师姐,先不要冲动行事。我们先探查一番,看看这个人是否真的是你的仇人,再把他揪出来。公布与天下武林豪杰之前,届时他伏诛。你父母的血仇方才得报。” “证据?” “对。”易雪清道:“我这两日把这武当山了解了个大概,他们说这紫胤真人是自小就拜入的武当山,道缘颇深。这样的人会千里迢迢平白无故跑去海外杀你父母定是有些缘由的。这几日不如就暗中探查,这紫胤十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乔灵薇张口欲言,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易雪清连忙将被子给她盖住,将药瓶子塞进被褥中,才起身去开了门。 第54章 道可道 非常道(4) 一开门,是木槿,他身后还有几个弟子。他立在门外,不进也不退,向易雪清行了一个道礼。 “木槿道长,请问这深更半夜的是有什么事吗?” 木槿道:“无意扰尊客清梦,只是今夜我武当不慎遇袭,贼人逃脱。所以不得不来例行盘问,顺便提醒尊客多加注意提防贼人。” 易雪清嗯了一声:“多谢道长提醒,我定会注意的。” 忽然,木槿注意到了房内床榻上鼓起的人,问道:“这是?” “我师妹,她已经睡下了。”见他仍然怀疑的眼神,易雪清又道:“怎么,道长怀疑我窝藏贼人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易雪清见他话虽如此,但脚步可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便以退为进道:“门内进了贼人,自然是应该严加查问的。没有关系,你们大可进来看看。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我师妹是个女儿家,她在睡觉时被你们闯入搜查。若是找不到人,她的名声可就毁了,届时,你们武当可得给个说法,请吧。” 说罢,易雪清便侧与一边,给他让开了道。 木槿微微蹙眉,与礼着实不合。但是...... 突然,那丝被下露出一节未着寸缕的白皙手臂。他顿时脸上微红,退了出去。 “抱歉,打扰了。” 易雪清笑了笑道:“无妨,祝道长早日找到凶手。也可还我们的安宁。” 轻轻阖上门,乔灵薇已经坐了起来,嗤道:“这无耻的老东西竟然教出个这么合礼法的徒弟。” 易雪清没有言语,她靠在门边听着他们远去的声音,半响,她才缓缓道:“睡吧。” “铛铛铛!”又是几招,北落足后轻跃,抵在方石之上。瞧着自己又被割破的道袍......下次一定换身衣服再给他打。 “哈哈哈,道士。跟你打着实痛快!来呀,继续!”说罢,阿曜寒匕一挥又攻了上来。 长剑相持,又是几招。他这次一定要让这个小子付出点代价。 突然,远处火把照耀,正欲往他这边前来,他迅速将对面一推。 “赶紧走,下次再打。” 阿曜也瞧见了前方来人,嗤了一声道:“真是晦气,道士,我们下次继续。我定会赢你!” 北落:...... 夜色悠悠,木槿过来时只见北落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立刻询问道:“北落,紫霄殿今夜遇袭。你可有见到可疑的人?”他低头瞥到他破裂的衣袖,又道:“你可是与他交手了?” 北落微微怔了怔,片刻后缓缓道:“嗯,与我过了几招。见有人来了,便逃走了。” “逃哪去了?” 北落指了一个与阿曜相反的方向:“那里。” 火把渐渐远去,北落抬手看了看破裂的衣袖,想起他刚刚激他打架的话语。 脸色微愠:“无赖。”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飉兮若无止。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香炉里的沉香已经熄灭,只残余袅袅青烟绕室。木易盘坐于静室,微微睁眼,一夜未眠,如今,连安神药也是无用了。 “福生无量天尊。” 第二日一早,易雪清便听闻昨夜几乎是同时,下榻的东厂厂公就被刺杀,所幸身边人发现及时,未得的了手。 “不过那个刺客还是被人救走了,能从那么多东厂高手手里救人的,绝非一般人,比如,华山大师兄?”易雪清靠在竹子上,微微一抬眼,男人冷峻的面孔映入眼中。 晨云落勾唇轻笑:“听说昨夜武当紫胤道长遇袭,所幸道长武功高超,未能得手。不过那个刺客还是被人救走了,能从紫胤手里救人的,绝非一般人,比如,浮洲二师姐?” 易雪清瞧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出来。昨天两人都蒙着面,夜色又黑,愣是从两双眼睛里,能认出人没误伤,真是不容易。 “昨天你背上的是渔如懿吧?” “你们见过了?” “嗯,说是受邀来武当的,可是我听说,你们华山和武当已经多年未曾往来了。他这回来,是来报仇吧?什么仇?” 晨云落叹了口气:“问了一晚上,没问出来,身上有伤,又不能揍他。只能恢复了慢慢再问吧?” 易雪清瞅着他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又瞧了眼殿宇的方向,成群结队的武当弟子正在巡逻:“他眼里的恨,不比我对沈思风的少......最近山上戒严,你看着他点,别人没杀着,小命先丢了。暗杀这种事情,是有讲究的。” 晨云落听了她的话,沉思了两秒:“带蒙汗药了吗?” 易雪清十分顺手的从怀里掏出扔给他,“别下太多,会变傻子。” “谢了。” 竹影重重,易雪清抱着长刀低头看着地上的枯叶,闷闷叹了口气:可这世上偏就那么多无畏的傻子。 日头升空,易雪清在本想找北落好好唠唠,顺便套点话。可寻了半天也没寻着人,玉虚宫的弟子有说在琼观台的,有说在太极殿的,还有说在野溪谷喂鹤的。 易雪清:...... 听说北落的师傅紫徽真人与其他真人不大相同,那位老人家自认道在天地,云游天下,常年不在武当。最为鄙夷每日只会枯坐拘泥一处说悟道之人,师傅是这么个性子,他座下的弟子也自然个个修的是逍遥道。 怪不得北落跑去金陵呢,有样学样。又想起昨夜那个木槿道长,整日礼啊道的,难道不累吗? 问了一圈下来,好几处地点。易雪清是无语问苍天,没办法谁让她只熟悉那么一个呢,又怕被紫胤的人发觉,只好挨着挨着找了。 从琼观台跑到太继殿,又从太极殿跑到悟道池,跑到野溪谷的时候她已经想骂娘了。这小子是属兔子的吗?不知道是钻哪个坑里了。 正欲放弃打道回府,守株待兔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一看,粗壮的树干上站着一只鹤,鹤旁边还睡着一个人。 白色的道袍垂下,衣衫上绣的羽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易雪清盯着那羽鹤,生出了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然,上面的人翻身了,眼看一个侧翻就要下来了。易雪清一个飞跃就上去把人接住,结果落地时没注意到脚底有颗圆滑光溜的石子,一滑。“啪叽。”易雪清狠狠摔在地上,男子又狠狠摔在她身上。 此时男子也醒了过来,他一见压着个人吓的连忙起身。 易雪清弹了弹身上的土,笑道:“十九道长,巧。” 十九有些发愣,再看看大树,他这是摔下来了。“不好意思,我压着你了。” 易雪清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压过你一次,你来压我一次。很合理。” “这野溪谷素来僻静,除了些花花草草只有一群野鹤在这里。易姑娘过来做什么?” 易雪清道:“我是来寻人的,你可知道玉虚宫弟子北落在哪里?” 十九摇了摇头:“我只是专门负责喂鹤的弟子,对门内弟子大小事没那么清楚。” 易雪清有些失望,这混蛋到底去哪里了。 见她有些失落的神情,十九忍不住问道:“你找他是为何事?” 易雪清也不好说出,自己要问紫胤真人的事。只得说自己想要寻一个人,北落可能知道些什么。 谁知,那人听后竟笑了:“你若是要寻人,直接找天机阁便好。晓天下事,知天下人,只要你给上一些微丝末节的线索,他们都可在茫茫人海中把这个人给你寻出来。哪怕他死了,他们也能把那人一生给你记录在册,供你阅读。” 易雪清有些惊讶:“如此神奇?” “那可不是......”突然,身边的人咳嗽了几下。易雪清一愣,赶忙上前给他顺顺气,又从怀里掏出颗梨糖。 “这个可以化痰顺气,吃了好受些。” 十九:“真的?” “真的。”反正当初她咳的时候南灵就这么说。 十九将信将疑的服下,过了一会果然舒服许多。 “还挺有用的。” 易雪清嘿嘿一笑:“那是肯定的,这是我一个朋友制的。她可是医谷谷里极厉害的医仙呢。”易雪清将剩下所有的梨糖一股脑都给了他,道:“反正我早就不咳嗽了,留着没什么用,全部给你吧。” 十九拿起一颗,看着阳光下淡黄晶莹的梨糖,苦笑一声道:“谢谢。”这些年吃的药太多了,偶尔来一颗糖也着实不错。 易雪清看着他略带愁眉的脸庞,额间有些发白,眼下淡淡笼入一点青色。 “你......不是单纯的咳嗽吧。” 十九有些诧异。“你是个医者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道:“不是,但我是个江湖人。人之间眉宇气色,康健与否还是瞧的出来的。” “倒挺聪明。”十九顿了顿,摸了摸凑上来的鹤缓缓道:“我从娘胎就带有暗疾,防遍名医,无药可医,常常发作,自小虽学尽百家武艺,但无一用。后来萧掌门路过我家时说我这病需尘世静养,武当可助调理,家里人商议便将我送上这武当山上,学艺同时也养养病。” 易雪清一时无语,自娘胎就带的暗疾,比浮洲的心魔还要惨。 十九见了易雪清的表情,淡淡笑道:“人之生死,自有定数。我命如此,顺应便可。” 易雪清:...... 还挺豁达。 另一头,北落快气疯了,不是说好的好好打一架吗?这混蛋边打边跑什么意思。 “有种你站住!” 第55章 道可道 非常道(5) 阿曜回头略略笑道:“我们做刺客的,武功招式不机灵些,早死无葬身之地了。道士,来追我呀。” 北落:“你等着!” 崖上,阿曜站定,背后即是悬崖,跑不掉了。两人这两天打的是格外兴起,北落死死盯着他,内心只恨没把易雪清带上,一起狠狠收拾那个混球一顿。那女子绝对打的比他狠,不过此时他全然不知,那女子已经在武当山上找他找的快吐血了。 北斗星悬,待北落把那不知礼数的东西踹下山崖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刚刚踏入居所,便见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不是易雪清吗? 正欲开口喊她,却见她突然抬起头,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北落:...... 武当竹林,北落被一把扯了进来,摁在竹子上,女子清丽的脸庞在月光下朦胧柔和,离他甚近。他有些发懵,虽说这些女侠豪放,但也不至于...... “雪清,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再说有些事情勉强不来。” 易雪清:??? 额头上被狠狠敲了一下,这下换他一脸幽怨的盯着对方。“你想什么呢?我是来找你问点事情的。找了你一天,四处不见你人影。你死哪里去了?” 哪里?北落并不想回答。 “自是有事去了,你想问什么?” 易雪清见他身上斑斑痕迹,估计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便了当问起了紫胤的事,只说紫胤像她幼时认识的一个故人,想了解一下,又怕认错,所以先找他问问。 北落听后,微微一摸下巴:“你说十多年前啊。紫胤师叔是六岁起就拜入的武当,听说他二十二岁下山在尘世颇结了些善缘,那时他也很爱云游,江湖庙堂,交了不少好友。 小时候我常常见他带着好友上山一叙,可是十二年前他出了一次很久的远门,一身风尘的回来。还带来了当时是个孤儿的木槿师兄收为弟子,从那以后,便似变了一个人一般,沉默寡言,潜心研究道法。再也没有离开过武当,也不再有朋友上山。如果这样说起来,他很可能是你的那位故人呢。” “是有可能,那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啊?” 北落顿了顿:“其实,我们也不清楚。我师傅说人人皆有自己的道,他可能是晓得了自己道之所在,所以不再下山。” 道之所在...... 烛火微晃,易雪清提笔在纸上写下浮洲心法。白日,她探察了那个喂鹤弟子的心脉内息,虽说是先天不足,但损伤竟与浮洲心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用浮洲压制心魔的心法治疗,会不会有些好转呢。相遇即是缘分,若能救一下也是好的。 “呼——”一旁的乔灵薇气行运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畜牲功力果然厉害,我不过挨了他一拂尘,气血居然整整淤集了一天。对了师姐,你今日出去可有问得什么?” 易雪清将北落告诉她的话又原原本本的转告给了乔灵薇。 “其实我觉得,你父亲与他当年绝对是有什么瓜葛的。甚至可能就是他那些朋友之一,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漱石,我们一家出海后统统隐姓埋名,这是他在大陆的名字。” 易雪清道:“对于你父亲,你可有什么其他线索。我今日听野湖谷喂鹤的弟子说,这江湖上有一个组织叫天机阁,晓天下事。我想请那位弟子搭搭线,请天机阁的人探查一二。或许能知道什么。” 乔灵薇一愣,掏出脖子上的铃铛说:“只有这个,其他的都被烧毁了。这个铃铛,苏苏也有一个,听她说是救她回医谷的前辈给她的。这就很奇怪,难道和医谷还有什么关系吗?” 易雪清接过那颗铃铛,铃铛晃动,发出声响。她突然面色一凝,取出小刀把铃铛口子打开,倒出了一枚蜜蜡。 乔灵薇拿起蜜蜡,一脸惊讶:“铃铛里居然还有这个东西。” 易雪清稍稍用力,便把蜜蜡化开。里面显露一张残纸,细细打开。红色的图徽记上显着天道众玄四个字,这是一戳印章,却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小块残纸。乔灵薇也是心生疑惑,她看着这四个字,既不是人名也不像什么地方。 易雪清道:“明日你请紫胤品茶论道,我偷偷潜入他的住所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记住,切莫冲动。” 乔灵薇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十九是在一声声鹤鸣中醒来的,他掀开竹帘,天光微熹。野溪谷僻,这里除了鹤鸣再不见其他声音,但他知道四周光不见之处,隐藏着许多暗卫,他虽不喜,但也没有办法。 起身披上外套,朝着鹤群走去。过往二十余年,纷纷扰扰,还是这一片静地安宁。 还未至鹤林,便见一道红衣站在鹤群中间,“呦呦呦”的喂着食,他一怔。 易雪清也看见了他,鸟食一抛,拎起手里的包子挥起手冲他打着招呼。 十九慢条斯理的撕下包子皮塞进嘴里,问道:“你想找天机阁帮忙?” 易雪清嗯了一声,道:“不过我不认识天机阁的人,不知道去哪里找。”然后又眼巴巴的盯着他,言下之意,求你帮忙。 十九盯着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包子,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怪不得请我吃包子呢,合着在这等我啊。” 易雪清不大好意思,毕竟才见过两次面。不过还是厚着脸皮问:“那你帮不帮?” 十九吃下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手道:“我确实认识几个天机阁的人,也可以帮你搭桥牵线,不过这个报酬。” 易雪清了然,从腰间薅下一颗珍珠问道:“这够不够?” 谁料十九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个,上次你给我的梨糖味道不错,我很喜欢,事成之后,多拿梨糖过来。” 易雪清:...... 这制梨糖的人还在医谷晒药呢。 “行。” 易雪清把剩下的鸟食一抛,看了看天,玉词应该已经把人约出去了,她也该是时候行动了。 羽鹤展翅,叶子潄漱落下。树下跳下了一个人。 十九负手,清声道:“阿鸽,去把阿墨找来。让他别乱晃了,我给他找点事做。” 后面的暗卫拱手道:“是。” 清风临高崖,乔灵薇捏着手中的棋子。搞不懂自己向他寻个道,这老东西却把她带着崖边高台下什么棋。 “真人,我不太会下棋。”她倒也没撒谎,若是来的是易雪清倒可以与他弈上一弈,可她没这本事,也没这兴致。 对面木易白须微动,沉声道:“道在棋中,不喻棋术好坏,你且随心而下便可。” 黑棋先行,木易执黑子,一子便直入天元。 乔灵薇一愣,她虽不善棋艺。但也知道第一手棋下天元不是什么好招,武当的人最是喜欢下棋论道,他也不似是棋艺不好的。 倒是奇怪。 乔灵薇执起白棋下在角部,随后便跟他仿起了棋。她倒要看看这人是要怎么跟她论这道。 木易下一子,漱玉词仿一子,木易再跟一子。不拼厮杀,竟似无为。 “棋之变化,无穷无尽。棋之机理,精妙绝伦。围棋玄妙浩瀚博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你觉得大局在握时,不过一子之差,便是深渊。” 乔灵薇没有心思听这些,心想:若是找到证据了,定要你在天下豪杰前赎罪惨死,若是做不到,也得把你头割下来,以祭亡灵。 或许是一心只惦记着木易的脑袋,她对他下面所讲那些人性本明,无明烦恼云云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直到某一日,故人皆去,她枯坐静室,念起人性本明,因事物动心,自己遮蔽,不能返观内照,起了妄念,故曰无明烦恼。乔灵薇想,她悟的也许不算太晚。 从房顶掀瓦偷偷潜入了木易的居所,易雪清环顾四周,略感有些诧异。这,不能说家徒四壁吧,也可以算得上一贫如洗。 屋子里除了一套桌椅,一炉沉香和一个破旧的蒲垫,是什么也没有了。甚至那桌子上的茶具陈旧不说,还带点破口,比她上次在华山见到的还要不如。 这就是武当一殿之主的标配吗?若不是有她师妹那档子事,她绝对以为她是进了什么不染尘世,得道仙人之地。 外屋寥寥几眼,一览无遗。四处敲了敲,也不像是有什么禁室的。 易雪清掀开帘子,进了内室。床铺,柜子。仍是如此朴素,她正准备撬撬柜子,却忽的被床头悬挂的一副画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副武当仙鹤画,画的正是野溪谷。画技精湛,羽鹤栩栩如生,上方还提了一行字。 “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无 ” 视线顺着向下,她赫然发现那画左下缺了一角。看着残边泛红的痕迹,易雪清想起铃铛蜜蜡里包裹的那张残纸。 看这纹路,莫不是这画上面的吧。 看着那画,又看到床边的柜子,这柜子里面会有什么呢? 正欲再次动手,忽的她耳根一动,远处好似传来了声音。最后再看了那画一眼,便纵身跃上房梁,偷偷溜了出去。 回到房内的时候,乔灵薇早已等候多时。 “师姐,找到什么了吗?”她有些焦急,今日甚至等不到什么证据,就想背着污名一刀砍了木易的脑袋去喂老鹰。若不是手摸到刀柄那一刻,想到了还在这武当山上的易雪清,她是真的差点忍不住。 易雪清道:“我今日去他房里探查了一番,看到了一幅画。那画缺了一角,缺的那角很像是你铃铛里那个。目前至少可以确定他与你父亲的关系匪浅,或许你父亲的死真的是他......” 乔灵薇面色铁青,暗暗攥紧了拳头。“什么画?” “是一幅武当的鹤图,上面还有题字。孰能相与于无相与 ,相为于无相无。” 乔灵薇听完脸色变的更为阴沉了,她冷笑一声道:“是吗?鹤图。我小的时候父亲很喜欢作画,哪怕在海岛之上时他也总喜欢画。他画过很多东西,有一日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鹤,我觉得甚美。便央求父亲画一幅,可他却拒绝了。他说他见过鹤,甚是无情无义。随后便把它赶走了,当时的我不理解,如今看来,恐是隐喻啊。” 易雪清沉默不语,她想起了那个陪着鹤的人,至少,她见过的鹤还没有无情无义。 第56章 天地众玄(1) 第二日清晨,易雪清如愿见到了天机阁的人。那个年轻人,满口答应,包君满意。还不收一两银子,她突然觉得十分奇怪。 十九漫不经心解释道这人欠了他一大笔银子,一直拖着不还,如今他拿这笔银子换一个情报。这人自然喜笑颜开,态度好的不行。 他这一说,易雪清更是不好意思了。 十九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这银子是还不上了,他又不是个残忍的人,要像那些个放利的砍人手脚。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帮了你这个忙,日后我若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也断不能推辞啊。” “那是自然。”易雪清一脸肯定。 一旁的阿墨心里有些戚戚然,他啥时候欠这位爷一大笔银子了。 易雪清还欲说些感激的话,却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阵动静。她顿时心下一寒,该不会是她那师妹忍不住直接动手了吧。 这下话也来不及多说,足尖一点便飞速往那边赶去。 到了武当,已是人潮涌乱。武当弟子也已集结起来四处搜捕着什么。她顿时一慌,看见那天那个小道士在自己面前走过,连忙一把抓住了他。 小棠抱着他那把小拂尘,猛的被一拽。顿时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那天捡果子的女香客,磕磕巴巴道:“姐姐,你要干嘛?” 易雪清一只手的抓住他的肩膀焦急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混乱?”另一只手又悄悄按在了长刀刀柄上,那天听木槿说掌门是这小孩子养父,如果真是她师妹出了事,到时候就拿这小孩子当人质逃出去。 此时的小棠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温柔清丽大姐姐内心黑暗的想法,舒了一口气道:“今天早上紫霄殿的子青师兄被人杀死扔到了竹林里,木槿师兄带人追查到武当崖下时发现北落师兄正与一不明男子大打出手。结果要抓他的时候那人跑了,现在正四下搜查呢。” 易雪清松了一口气,默默从刀柄上移开了手。 小棠又道:“过两天就是论道大会了,金顶来了许多达官贵人,听说东厂那位也来了。眼下这个时候出了这档子事,这人要是抓不到可要命了。” 不明男子? 乔灵薇从后山回来时,正好看见一紫衣男子从自己身边窜过去,身后还跟着大批武当弟子,不一会那人就被团团围住。 那人站定,见跑不掉了,便抽出双刃打算放手一搏。乔灵薇此时也算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少年紫衣乌发,清新俊逸。她不由一愣,那不是在金陵时那个叫阿曜的杀手吗? 这是什么情况? 见阿曜抽出了刀刃,木槿则指挥起弟子摆起阵法,长剑顿时从剑匣飞出。空气凝滞间,数把长剑自空中飞舞。 乔灵薇顿感一阵杀气,正犹豫要不要出手救这个一面之缘的杀手。那么多人,恐怕有点打不过。 “阿曜,住手!”突然北落从后面追了上来,急急喊道。 阿曜看着远处跑来的北落,稍稍犹豫还是放下了双刃。而木槿则趁此迅速上去一掌击其大穴,阿曜顿时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木槿面无表情,抬掌准备再打。千钧一发之际,北落突然挡在了阿曜身前,掌风吹起他的额前的碎发。 木槿收起掌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而北落却大喊道:“师兄,这都是误会!”他也不知怎么,今天阿曜只不过找他喝了点清酒,酒后二人兴致起来切磋一下。他那木槿师兄便突然带着人过来要抓他。 “师兄,我们只不过是在切磋。他是我朋友,不是恶人。” 木槿没有理他,一把推开了北落,径直走到阿曜面前,扯下他腰间的香囊。 他眯起双眼:“暗域的人。” “师兄......”北落还欲解释,却突然被木槿喝道:“子青被人杀了!今天早上,巡逻的弟子在竹林里发现了他。” 北落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阿曜。 阿曜听言立刻起身大喊:“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人!”木槿却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见他爬起又给了他一掌,淡淡道:“先绑起来,交于紫霄殿处理。” 阿曜被绑起带走时,还不住回头冲着北落大喊:“北落,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木槿看着那不知好歹还在蛊惑他师弟的人,瞬间寒意从眼中,掌中针握于手中,一个箭步上去便要刺向阿曜大穴。 “叮——”针从掌中掉落,白衣长衫的男子一掌死死攥住木槿的那只手,“这位道长,事情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就下那么狠的人,不妥吧。” 木槿不语,冷冷凝了他一眼,手臂使了使劲,竟挣脱不出:“你是何人。” 男人笑笑,松开了手:“华山,晨云落。” 听到男人名字时,木槿脸色微微一变,稍退一步甩了甩袖子:“素来听闻华山侠义,但木槿还是规劝晨兄,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行侠义之心的,押下去吧。” 武当弟子押着阿曜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而北落呆呆怔在原地,他真的杀了他的同门吗? 午后,紫霄殿围满了人。 易雪清晨云落乔灵薇三人站在殿外人群中,听着人们议论纷纷。 “暗域的杀手居然伸手到了武当,不得了啊不得了。” “那幽谷之主在暗夜里为非作歹也就罢了,如今大白天的敢对这皇家道场下毒手了?” 易雪清听着有些脸色阴沉,他们不是已经离开组织了吗?怎么会来杀武当的人? 紫霄殿内,木易握着香囊,神色冰冷。 “你说你没有杀紫霄殿的弟子,那我问你,你潜进武当还接近玉虚的弟子是做何?” 阿曜余光瞟了北落一眼,随即不屑一声轻笑道:“不做何,就是玩玩。” 木易顿时大怒,把香囊一把摔在地上道:“还在嘴硬,把他带去禁室,严刑拷打,看他招不招。” 北落听言,内心一震。刚要开口为阿曜辩解,却被木易冷冷盯了一眼。他一怔,立刻看向木易旁边的紫霄殿谦亨长老薛师伯。 薛师伯闻言也是稍稍蹙眉,低声道:“师弟,尚未查出真相便把人送进禁室,是否有些不妥?”谁料木易只是冷冷道:“那么请薛师兄告诉我,何为真相?紫霄殿弟子被杀,此子又正好潜了进来。即使不是他干的,他与此事也绝脱不了干系,先盘问一番吧,看看是否有同伙。” 薛师伯轻叹一声,便不再作声。 北落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曜被带了出去。 外面的人见那个刺客被带了出来,便自动散开,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阿曜被押着,路过易雪清面前。他侧目看了易雪清一眼,两人视线交汇。少年微微启唇,苦笑一声道:“真不是我干的。” 易雪清神色复杂,抱着长剑立在原地,看着那道紫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晨云落默默走到她身边,低头道:“你看样子很不高兴,跟他们认识?” 易雪清点点头道:“萍水相逢,不过虽不算深交,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凶手。” “我也觉得。” “嗯?”她扭头去看他,只见晨云落笑了笑道:“我只是单纯不相信武当罢了。” 易雪清:...... 什么嘛。 人潮散去,木槿走到北落身边,拍了拍肩膀沉声道:“暗域之人皆是狠辣狡猾,他先前许是有意骗你。你也莫要替他辩驳,不要把自己拖下水,这是为你好。”说罢,他轻轻搭起拂尘。叹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便抬脚离开了这里,作为紫霄殿的首席弟子,他也得去禁室。 北落听后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落在地上的香囊。半晌,他捡起了那个兰花香囊,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揣进了怀里。 突然,他眼神一寒。足下一点,也飞出了殿外。 几人走在道上,漱玉词讲着木槿他们捉拿阿曜时北落挡在前面救人的场景。易雪清陷入沉思,怪不得总是寻不到北落的踪影,那日在金陵阿曜嚷嚷着伤好了一定要找北落重新打过,说不定那个少年真的只是上来与他交个朋友。 杀紫霄殿弟子的或许另有其人呢? 她正思索着,忽的又听到远方传来嘈杂的声音。她与乔灵薇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灵薇飞身出去,拦住了一个武当弟子询问。易雪清也跑了过来,问道:“这又怎么了?”灵薇一字一句僵道:“他们说,北落打伤了押送的武当弟子,把人给截走了。” 易雪清:...... 要命! 木槿拿着弓箭站在金顶,他面色凝滞,嘴唇微颤。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素来温润的师弟居然会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与同门大打出手。 “那人被我射了一箭,跑不远。多加些人追!”他冷冷吩咐着,北落啊北落,你这是把自己入了深渊。你到底为了什么! 易雪清提着剑收拾好了丹药,准备下山去救援那正被围追堵截的两人。可连山门都还没出去就被突然出现的木槿堵了起来。 “易姑娘提着刀打算去哪里?” 易雪清道:“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武当无权过问吧。” 木槿沉下脸道:“我知道你与北落交好,但这是武当的事,自当由武当处理。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请易姑娘挪至紫霄殿吧,等人回来了再听结果。” 易雪清冷然,却又无奈。只得期盼这两人运气好,逃的出去。 紫霄殿内,两炉沉香烧的正旺,熏的一旁的易雪清极不舒服。高座之上,木易紧闭双眼,喃喃念起了经文。 木槿则如一个木头人一般,立在下方,一动不动。 易雪清冷冷的盯着他,在得知他射了阿曜一箭后,她真是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他早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易雪清,眼神里什么也没有,无波无澜,宛如那精妙的木偶一般。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晨云落不喜欢他了,她也不喜欢! 第57章 天地众玄(2) 正气着,晨云落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附耳轻声道:“你且放心吧,北落是玉虚宫紫徽真人亲传弟子。就算抓回来了,也得等紫徽真人回来处置,他们暂时不会把他怎么样。” 易雪清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她其实倒也不担心这个,只是这两人突然这么跑了,岂不是坐实了阿曜的杀人之名。若是跑掉了倒还好,若是被抓回来了,那少年的性命怕是不保。 提心吊胆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日头渐渐西沉。易雪清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去,都那么久了。他们应该脱身了。 可突然,殿外传来了一阵阵声音,殿内人员瞬间涌动了出去。 易雪清心下一沉,一边内心盘算着该怎么救两人,一边也随着武当的人出去。 殿外,木易持着拂尘立在高处。 众武当弟子把外面围了起来,几名弟子捆着一人走来。易雪清抬眼望去,那人轻纱蓝衣,步伐缓缓间腰上铃铛泠泠作响,面容绝艳,如画中天仙。 周围那些清心寡欲的武当弟子无不看直了眼,默默念起了清心经。 易雪清则愣在原地:“南......南灵!” “真人。”负责捉拿二人的弟子云安上前恭敬行礼道:“弟子们奉命下山捉拿北落二人,那刺客受了伤自上不敌,眼看二人即将就擒。这女子却突然冒了出来,拿出个铃铛用妖术控住了弟子,使得二人逃脱。” 木易面色阴沉盯着面前的女子,还未开口女子就先行微微一屈膝:“这不是妖术,是医谷引梦术,医谷弟子南灵见过真人。” 木易一愣,医谷? 南灵又道:“我本听说武当近日论道大会在即,邀武林各英豪至武当山听经论道,我亦是向道之人,所以欣然前来。至山下时,看见几人围堵受了伤的两个人。我以为二人是被人追杀,便出手打伤了几名弟子,使得二人不小心逃脱,不过在下初来乍到,实属是不知情,望真人明察。” 此时易雪清也连忙跳了出来解释道:“紫胤真人,这位姑娘我客居医谷时见过,她的确是医谷掌门叶掌门座下大弟子南灵。” 木易抚了抚胡须,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南灵。医谷乃是全江湖首屈一指的医派,与武当更是素来交好,此女又是叶掌门的直系...... 半晌,他幽幽道:“不知者无罪,而且弟子们也无大事。南姑娘既是为道而来,道法宽容。武当自是不会为难,来人,给南姑娘松绑。” 身上的绳子落在地上,南灵松了松筋骨,一路被绑着可真不舒服。 木易纵是心中再不悦,面上也是带了两分和颜悦色,这江湖素来是需要讲人情的,他点了点头道:“当年我与你师傅叶掌门也有几面之缘,细细算来也应是故交。你且安心住下,过两日论道大会还请南姑娘莅临。” 南灵盈盈一施礼:“多谢真人。” 随后又冲着两人眨了眨眼,可真巧啊,跑这山上都能遇见。 易雪清,晨云落:...... 灯火摇曳,南灵一针一线补着在上山时划破的荷包,神情专注至极。 易雪清灌了口热茶,盯着她柔美的侧脸,笑着问道:“听云溪你现在可是医谷的大忙人啊,怎么会有这空闲来武当听经论道?” 南灵手中的针线稍稍滞了滞,随后又淡然笑道:“道家盛会,三年一次。就想来听听,再忙也得过来。话说你怎么在这,听云溪说你不是在金陵吗?还勇破金陵爆炸案,不得了啊易雪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哦。” 易雪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破的,云溪,灵薇,还有我在金陵认识了一个朋友。就是他带我上的武当山,说来也巧,他就是你在山下救的人。” “哦?”南灵一抬眼“那倒是真的巧。”其实她先前在山下时,从服制配剑就一眼认出了那些是武当弟子,她本也不想管这闲事。只不过那个少年拼尽全力护着身后受伤的人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在浮洲时的易雪清,如果是她,应当会救吧。所以恍惚间,她铃铛一不小心就响了。 现在看来,倒是缘分。 易雪清看着南灵又道:“医谷搜寻到沈思风踪迹了吗,江南本来都快抓到他了,一不小心又让他跑了,那个老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 南灵摇了摇头:“藏月带人快翻遍了整个江南,甚至是四处游医的弟子也发出了追杀令。听说华山那边,也在四处搜寻,皆是无一所获。” 见对面女子微微蹙紧了眉头,她放下手中的针线。俯身抹平她的眉头,微微一笑:“总会出现的,他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医谷华山的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总有一天会把他揪出来的。” 与此同时,身处中原黄口谷的沈思风正炼制着自己的新丹药,沉重的丹鼎被烧的通红,周围涌动的热浪灼的兰落和乙川也微微冒起了热汗。 乙川扇着手,冷眼看着前方的老人。真是倒霉,若不是任务失败她怎么会被少主打发至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陪着这个阴森森的老头子炼药。 想起那日在红袖阁的场景,她的双眼不由弥漫起了一股杀气,那几个人一个都跑不掉。她转眼又看向一旁的兰落,这女人平时里在南教仗着南疆的身份最是桀骜不驯,如今来了这黄口谷倒是乖巧的跟个大家闺秀似的,真是奇怪。 兰落没有理会女人的眼神,而是死死盯着燃烧的丹鼎。早在当年出南疆时就听过医谷逆徒沈思风的名号,初见到这个人时她还挺不屑一顾。不过是个过了气受了挫的老东西,老去的蜈蚣怎抵得过新生的蝎子狠辣。 不过仅仅几天,她便发现她大错特错了。这老毒物成精了,他那些手段饶是南疆曾经最狠辣的大巫都会自叹不如。她兰落再狠也不会为了致幻将蝎毒养与自己精血,真是个疯子。 难怪就是教主也以礼相待,时辰将到,焰火将熄。看来这丹药是快炼成了,兰落敛下心神,她虽蛊术无双但这致幻炼丹还是差了一点,若是可以从这老毒物这偷学一二...... 她余光瞟了一旁乙川一眼,心里不住冷笑,真是个蠢女人。 李微之将染血的棉布换下,又换了一次药。良久,少年惨白的面色渐渐转好。他舒了一口气“无事了,那箭没射到要命位置,就是这人中箭以后又一下子拔出来,多失了些血。所幸你送来的及时,问题不大,养两天就好了。” 北落微微点头,掏出一锭银子便要塞给她。“这几日我这朋友就拜托你照顾了。” 李微之却一把推还回去,摆了摆手道:“当年我采药摔在崖下,若不是你相救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咱们之间拿什么银子,你朋友便是我朋友。你且放心,我这里虽不富裕但照顾一个病人绰绰有余。” 说罢,她便端起了架子上的血水,说着:“我先去把这血水倒了去,忙活了一晚上。你连个热乎饭都没吃上,我去给你做个蛋羹你暖暖胃。” 随着女子出了门,北落抬眼望向了院外,天光微熹,他也该回去了。 身旁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他要走,无力的拽住了他的袖口。 北落转过身半蹲下,轻轻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我相信你,所以我救你,这是我的道。可我伤了同门,需得回去受罚,这亦是我的道。” 阿曜还想死死拉着他不让他走,却终是无力脱了手,发沉的身子让他连起身都不能,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声音只能伸长了手嘶哑喊道:“北......落......” 李微之端着蛋羹回来的时候,刚到门口就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那少年跌在地上,指尖上都是血还不住的往外爬。 她连忙把蛋羹放好,一边扶人一边喊北落。小院微风刮过,药架上晒着的枇杷叶发出声响,却无人回应她。 卯时,梆子刚响了一声。 武当巡逻的弟子隔着老远就看见山门那儿有个身着道服之人跪着,云安屏退同行的弟子,提着剑上前察看。待走近了,那人一抬头,他随即就是一愣:“北落师兄!” 先前打伤同门救走刺客的北落又回来了!这消息传了进来,整个武当都开始沸腾。 木槿一边穿着外衣一边急匆匆往金顶赶,北落啊北落,你跑了就跑了吧,还回来找死干嘛! 至走廊转角处,他撞见了同样行色着急的易雪清。两人对看了一眼,没有言语,只是同样着急的往同一个地方赶。 武当·金顶 北落跪在地上,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就这样静静跪着。 木易持着拂尘,面色黑沉。“你为什么回来?那个刺客呢。” 北落道:“我伤了同门,应当受罚。至于阿曜,我已经送走了。” “你!”木易一时语塞,随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把那个刺客交出来,可从轻处置。” 木槿在一旁听的有些心急,不断眼神示意他,轻声道:“北落......” 谁料北落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木易道:“师叔,我不会。” 木易怒极,挥了一下拂尘沉声道:“木槿,中伤同门当如何判罚?” “当罚戒鞭二百,关至后山禁室反省。师傅......”木槿顿了顿,犹豫道:“北落是紫徽师伯的弟子,可否等师伯回来再......” 木易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紫霄殿掌管弟子赏罚,维护武当门规。怎么,这门规只有紫霄殿适用?再者师兄云游时将徒弟托于我照顾,如今他犯了错我自是有权利管教。” 长鞭被拿了上来,易雪清看见不免有些激动,她的目光与北落对上,右手按在了刀柄上,脑海里不断思索该怎么逃出去。却见北落目光清冷,冲她摇了摇头。 她的手也被另一只手按了下去,晨云落南灵站在她的身后,一人按住她一只手,南灵轻轻说道:“这是武当的内务,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若插手,只能害了他。” 易雪清愣了愣,她隔着人群看向北落。他的面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有了一丝舒缓之意。 她站在中间,看了看前方跪着的人,又看了看站在左右的同伴。 她,真的看不懂。 第58章 天地众玄(3) 木易接过鞭子,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那妖人下落。” 北落面无惧色,淡淡道:“弟子不知。” 木易没有再犹豫,重重一鞭子抽在其后背上,顿时皮开肉绽。不过几鞭,鲜血染红了道袍,又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小棠捂着嘴,死死抱着木槿,把头埋入了他的怀里。木槿捂住他的耳朵,平静的面容上也起了一丝波澜。 而那个少年仍是直直望着前方,一言不吭。 烈日高照,弟子们提着桶将水一遍又一遍的泼在石阶上,冲刷着那已经渐暗的血迹。 待血迹冲净,不过一刻金顶又恢复如常。 人潮散尽,易雪清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她有些麻木的盯着那一丝未冲尽的血迹,同样是挨过鞭子的人,她知道那有多疼,整整两百鞭,他愣是哼都没哼一声。 午后野溪谷,易雪清按着时间来取天机阁的情报,不过几天,她略有感叹这办事效率真高,这名号还真不是虚的。 “天机阁乃江湖第一情报组织,他们的人天南海北,无处不在,寻个人的往事再简单不过了。”他正夸夸其谈向她讲着这天机阁厉害之处,却见她些许凝重的表情,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被人欺负了?谁你告诉我,我在武当还是有几分颜面的。”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年纪轻轻,就敢那么吹。“没什么,我来武当是这里的一个道士朋友邀我来的。结果这人为了救另一个朋友挨鞭子了,整整两百鞭,我今天去看了,打的有些狠看的有些不忍。” 十九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我也听说了,听说玉虚宫那个弟子护着刺客逃跑还打伤了同门,结果第二天一早人又回来挨鞭子了,倒真是奇怪。” “那个杀手说他没有杀人,北落许是信他。不忍他受刑才会出此下策,他为什么回来......算了,谁知道一个修道的怎么想呢。”她不明白北落这个傻子所追寻什么道,她亦不想了解。 她翻开天机阁给的密录,看着那些陈年往事,面色越发凝重。 十九从怀里掏出一颗梨糖含着,囫囵道:“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武当寻个十几年前消失的人。原来是这人与紫霄殿那位真人有点渊源啊。 易雪清一抬眼,瞒不过这人的。 “是啊。”易雪清淡淡道:“我要寻的人可能和紫霄殿那位有点关联,怎么?你要不要去通风报信?”她合上密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是时候帮着漱玉词报仇了,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若是...... 不如先打晕关起来。 谁料十九突然朗声笑道:“紫胤真人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那么闲去通风报信。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呀,只会待在这里喂我的鹤。” 看着易雪清狐疑的眼神,他又道:“如果你担心我出卖你,那你就把我绑起来。或者一刀给杀了干净利落,如何?” 易雪清看着带着笑意的男子,一副开玩笑的样子。他就不怕对面的人不跟他开玩笑吗? “我既然找你帮忙又怎么可能恩将仇报,我倒也没那么龌龊,我信你,哪怕你是武当的人。”十九有些哑然,这女子还挺单纯。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易雪清将密录递给了乔灵薇:“这上面说,漱石多年以前是朝廷的官员,多年以前被人参奏说是勾结金陵废帝旧党。结果朝廷正要彻查之际,他失踪了,人们推测可能是听到了风声害怕,所以出逃了。 至于紫胤与他的关系,说是当年的至交好友,紫胤常邀他与另一个好友苏正至武当山谈经论道。这个苏正,在当年一起受了弹劾,而在朝廷彻查前一天,他家里起了一把大火,满门都被烧死了。 后来被证实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可二人皆已不在,此事便不了了之。听说漱石画功了得,曾经画了一幅仙鹤图紫胤题了字,用来义卖赈灾,后面成祖将此画高价买下。 又被二人所感,命人刻了道家天地众玄的章给画盖上,又赠还给漱石悬挂家中,以彰显恩德,在当时也是一桩美谈。后面漱石失踪,锦衣卫翻遍了整个漱府也没找到这幅画。而现在你说出现在紫胤的房内......” 乔灵薇看着密录上的字,一字一句,宛如戳心。 “至交好友......这便是至交好友吗?可笑,太可笑了。”突然,她眸色一寒。“后日便是论道大会了吧,木易,我定要在天下人面前揭露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真实面目。” 易雪清没有说话,木易是逃不了了。她如今的思绪被另一件事牵绊,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黑了。 南灵把伤药递给易雪清道:“这是医谷治外伤最好的三七生血散,雪清,你真的要去?这如果被发现,你说不定也得挨着武当的鞭子。” 易雪清接过药道:“他是我朋友,挨鞭子也得去。” 南灵见此劝不了,也不再拦她。 待人走后,南灵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怎么办?” 晨云落出现在帷幕后,亦是叹气道:“能怎么办?不跟着去等着她被抓吗?”窗外深深夜色模糊了女子的身影,晨云落想了想如今华山与武当自是不能起冲突,可是......罢了,谁让这世上无畏的傻子多呢。 后山 北落挨完鞭刑以后便被关进了后山的禁室,易雪清摸着黑找了过来,看见正有两名守卫巡视,易雪清手刀还没有立起来,背后一把迷香就洒了过去。不过片刻,二人便软软倒了下去。 她猛然回头,晨云落南灵立在身后:“进去吧,我们在这里把着风。” “......谢了。” 刚刚打开禁室,易雪清就闻道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内心一震,快步走了过去。 月光透着禁室小小的窗口照下,易雪清坐在茅草边。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他被鞭笞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衣衫粘黏着血肉,血色发暗,散发出一股刺鼻腐肉的味道。 易雪清小心翼翼扯下粘连的衣衫,却突然停住了手。 伤已见骨。 那个老东西是想活活打死他吗?她将北落轻轻揽起,黯淡的月光下少年的脸庞惨白一片,嘴唇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她赶紧把了把他的心脉...... 这已经不是外伤药能解决的事了,易雪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粒丹药,小心翼翼给他喂了下去。 “北落啊北落,这下你可欠我一条命了,这可是浮洲一年只有三粒的续命丹啊。” 怀里的少年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皱了皱眉头,又无力的昏了过去。 易雪清一边给他上着药,一边看着这些深已见骨的鞭伤。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紫胤该不会是想杀他吧,或许那个弟子就是他杀的。嫁祸给阿曜,又怕北落查出真相,索幸借着这件事杀了北落。 越想越是胆寒,天下大道的武当怎会有如此阴狠毒辣之人。 突然,她耳根一动,听到了来人的声音。她暗道不好,该不会他们打起来了吧。抄起长刀起身,一抬头却看见了一身夜行衣装束的阿曜。 “你怎么来了?” 南灵此时也从后面走了过来,轻笑道:“看来不止你一个人担心这个道士,他刚刚还想袭击我们,差点让晨云落拔剑了,还好我及时认了出来。” 阿曜略低了头,差点伤了恩人。他看着易雪清又看了一下南灵,这两人居然认识。 “我是来带北落走的。”他上前看到少年血肉模糊的后背,拳头不由暗暗攥紧。“他们竟如此狠!” 南灵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易雪清一个眼神打断:“我支持你带走他。”她又看着两人说道:“他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不难看出那个木易想要打死他,刚才他的心脉已经衰竭了。若不是我拿出浮洲的续命丹给他服下,他许是这个晚上人就没了。” 晨云落脸色瞬间一变,眼中情绪暗沉:“怎可对同门如此狠毒。” 南灵内心亦是有些受到震撼,再怎么说也是同门小辈。别的门派受罚都是看着重下手轻,哪有像这样要命的。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把他送出去吧,留在这里,他活不过三天。”易雪清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少年,明知后果是什么也要回来,究竟是尊道还是愚蠢呢。 深夜下山,草木树枝交叉纵横,环境复杂,晨云落背着人不好用轻功,南灵提着灯也不敢点亮,生怕被巡逻的弟子发现。几人只能一点点摸索着下山,终于到了较为宽整的大道,眼前却出现一条岔路口。一条是他们来的路,通往武当众殿,另一条未知。 他们正犹豫要不要冒险走武当混出去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要走那里,很危险。” 几人受惊回头,黑暗中,木槿提着灯出现在众人面前。 晨云落将背上的北落顺给了阿曜,右手轻轻拨向剑鞘。 而阿曜背着北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双眼暗恨的看着他。易雪清则暗暗握紧了长刀,幽幽道:“你想干嘛?” 木槿面色如常,淡淡道:“来助你们出去。” 这人会有那么好心?易雪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紫霄殿的大师兄不是一向最遵循道法恪守门规,不抓他们就算了,怎么会冒此不违来助他们。 第59章 天地众玄(4) 木槿将手里的灯递给易雪清,道:“他毕竟是我的师弟,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殒命于此。从这里下去吧,灯你拿着,今夜巡逻的弟子已经被我支开了,很安全。” 易雪清没有说话,微微拱了一下礼。 走了几步,她不由转头看向那个立于夜风之中的男子,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便冷刻如雕塑。眼里只有道规和教法,除了这次。她暗笑了一下,或许大道无情,但人有情呢。 顺利下了山,李微之早就备好马车等候多时。见人下来了,她合着手阿弥陀佛了一句便赶紧过去接人。 待看见北落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时,登时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武当弟子吗?怎会下如此重的手。”阿曜没有时间多和她解释,把人塞进马车,回头对二人拱了一礼,易雪清叹了口气,淡淡道:“多加小心,一路顺风。对了,要是这个死认道的道士醒了又要回来,你打昏带远点。” 阿曜没有说话,神色晦暗的点了下头。 马车在夜色中驶去,南灵有些不解喃喃道:“既然那个人是被冤枉的,那他为什么不澄清找出真凶呢?这样走了,他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个冤屈。” 晨云落沉声道:“因为他是杀手,生来处于黑暗,人们又怎么相信他能到光中。” 易雪清听后默默垂首,她明白,阿曜也明白,世人都明白。有时候并非要找出什么真相,而是需要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夜风萧瑟,木槿抬头看了看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再看看一身光洁的自己,可不能这么回去。 抽出长剑,给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大口子,再扬起一道灰土。 差不多了。 回身欲走,又忽的听到下坡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暗道不好,莫不是支出去的弟子又回来了。 猛的转身,却看见郁绿的草丛里钻出一个少女,那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头发凌乱还沾着几片树叶,白生生的小脸上几道泥巴印,一身狼狈。 他微微发怔,长剑握紧,还未开口。那少女就“哎呀”一下,立刻窜了过来,边看他的伤口边从身上掏些什么。 “这位大哥,你受伤了?”少女掏出了伤药就开始为木槿处理伤口,木槿一时错愕,打量起这个女子。 “你是何人?” 少女一边低着头包扎一边说道:“我是医谷弟子苏云溪,上武当山来寻我师姐。可我急着赶路,天黑风大的一时迷了路,我已经在这山上走了好几圈了。这位大哥,我见你一身道袍,你可是武当弟子?” 木槿点了点头,莫非是易雪清身边那个女子的师妹? 苏云溪立刻眼睛放光:“那你可以带我去武当吗?” 木槿看着手臂上已经被上了药的伤口,再对上苏云溪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禁愣了一下:“行......” 易雪清几人一身风尘回到武当,晨云落更是估摸着渔如懿药效该过了,直接找南灵要了强效迷药急匆匆跃上屋顶就走了。剩下两个人还没喘上一口气,就看见月光下木槿站在那里,这人想干嘛? “有一个姑娘说想见见你们。” 突然,苏云溪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师姐!易姑娘!” 易雪清一惊:“云溪你也来了。”随后转头看向南灵,却发现她的神色没有半分喜悦不说,反而有一些难堪甚至是逃避。不对劲,这两人见面怎么会是这样。 “师姐。”苏云溪走了上来,扯着南灵的手。小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这是什么情况,易雪清有些迷惑。 “没什么。”南灵声音有些黯淡,摸了摸苏云溪脏兮兮的小脸道:“你没事就好,先进屋吧。” 几人进了屋,木槿下意识的挪动着脚步也打算跟着进去,直到快迈进门槛才反应过来。 成何体统,他摇着头轻笑一声。这个晚上,自己也恍惚了。 “木槿道长。”易雪清在关门时突然喊住了他,木槿回头诧异的看着她。 “谢谢你。” 木槿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天,应当是结束了吧。如此时光,踏着月色,倒也适宜散散步。 苏云溪进了屋,握着南灵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南灵手背上。 带着哭声道:“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看的一旁的易雪清是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苏云溪抽抽搭搭正欲开口,却被南灵的手绢一把捂住了脸。 “爬了多久的山?一身的泥,快去洗洗吧。” 很快,在南灵略带寒意的眼神中,易雪清和苏云溪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第二日一早,玉虚宫弟子北落被暗域刺客所救,紫霄殿大师兄木槿去拦反被其重伤的消息传遍整个武当。 木易大怒,立刻召集了精英弟子准备下达门派追杀令。可弟子们还没有迈出武当山门,闭关的萧掌门便出关了。撤回了追杀令,还带着野溪谷静养的安亲王世子还了暗域弟子一个公道,据安世子所说,武当弟子子青被害那人,他在野溪谷休养时看见了一个人,本以为是哪位香客,二人相谈甚欢,对弈一晚。 直到昨日听到弟子谈起那刺客样貌时,自己才意识到那人就是与自己对弈的人,正好又遇到掌门出关,便赶紧拉着人过来澄清了。 大殿的弟子,无不哗然。 这么说,那人是无辜的,而北落是对的,那北落挨的那两百鞭...... 一瞬间,众弟子的目光都投向了木易,这位紫霄殿一殿之主,紫胤真人。 木易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师兄,你这次太过鲁莽了,铸了大错。明日大典过后,殿内事物交与薛师兄,便去思过崖静坐吧。之后,令人好好查查这件事,敢在武当杀人,简直胆大包天。随后再派些弟子去寻回北落,你要好好向他赔个不是才是。”萧掌门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 错查凶手,冤枉外人,鞭责弟子。对于木易而言,思过惩罚是轻,而他作为紫胤真人这几十年来树立的威信是荡然无存了。 掌管门规执行惩教的真人居然犯下如此大错,简直成了武当的笑话。那人金顶之外,众人可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两百鞭可是打没了北落的半条命。 刹那间,殿内氛围冷到了极点,众弟子,尤其是玉虚宫的弟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他们的真人不在,便由的紫霄殿的肆意惩戒,简直就是屈辱。待紫徽真人云游归来,定要好好算这一笔账! 同时,也不由让人反思,一个杀手组织的刺客是罪,那么手握权利肆意诬陷,还责打坚持真相弟子的尊者呢? 看着众弟子不耻的眼神,木易的脸色格外难堪,他微微一屈,语气生硬:“是。” 云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当初被北落送到紫霄殿,又给木易递上鞭子的就是这双手。他恨不得直接砍掉,向北落赔罪。突然,他注意到一旁木槿,面色如寒,还似乎微微有些发抖。 他心里不由叹了一句,这紫霄殿恪守门规,遵守礼教的大师兄也是最尊师重道的。如今自己师父出这种事,他心里定不会好受。 易雪清抱着长刀,靠在大殿外的圆柱上。见十九出来了,便伸腿一拦,一探头。 十九微微一愣,当即开口:“你等我啊。” 易雪清挑了挑眉道:“喂鹤的弟子啊,啧啧,你当初没吹牛啊,这颜面还挺足。不过你说我该叫你楚清明还是风清明?” 十九淡然一笑:“都行,不过还是叫我十九吧,顺口,江湖人自当用江湖名。” 世家子弟的江湖名字,有意思。 “话说,那天你真的和阿曜在一起吗?”易雪清有些犹豫开口,按理说阿曜如果有这个证人,在当时肯定会说出来的。 十九摇起了他身上那把纸扇,幽幽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我同你一样,相信那个人没有杀人便是了,不仅我相信,那些听我说的人他们也相信。众人都相信的事,还有什么好说呢?” 易雪清沉默了,他们相信的不是一个弟子的证词,而是一个世子的身份。 不过,这样也够了。 她从怀里掏出之前抄好的浮洲心经递给十九道:“谢谢你这次帮忙,这个是我门派的心法。我们浮洲与你一般有一点心疾,所以近年来也琢磨出一套治疗心法,后面我出海去了江南医谷,把所得融会贯通后写了下来,对梳理心脉还是蛮有用的,你可以拿回去练练,说不定有些裨益。” 十九接过纸张,看着上面欣长隽秀的字体,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道涟漪。 “还有这个。”易雪清又拿出一包梨糖,这是从南灵那里打劫来的,她笑道:“上次欠你的梨糖。” 他一手拿着心经一手拿着梨糖,一股别样的滋味泛上心头。他突然想起她所寻之事,问道:“明日就是论道大会了,紫胤明日之后就要进思过崖了。我且问你,你们明日可是要做些什么?可是危险?你们和紫胤有什么恩怨,若是危险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易雪清看他问那么多,一时禁笑了起来。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淡淡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一些旧事找紫胤真人问问。明日是个好日子,自是要挑着明日问。” 第60章 天地众玄(5) 十九见她话已至此,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逃跑的时候记得来野溪谷,我颜面你见识到了,保你安然无恙。” 易雪清耸了耸肩,到时候再说吧。 “嘀嗒——”苏云溪出神的盯着面盆,水面上是一张憔悴泛白的脸庞。这些天她总睡不好,每晚堪堪入睡,不过两个时辰自己又会于噩梦中惊醒。她划拉了一下水面,在荡漾中她的脸也随之曲折。 打开窗户,远处不知哪座大殿颂出了经文,她仔细听了一会。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世间万物,皆有道法。苏云溪觉得自己这段日子,过于混沌了些。仇怨,噩梦,自责在痛苦中日复一日,不得其法。或许,她也当给自己寻个道法,解解心结。 出了院子,循着声音正欲前往,可刚走上两步,连个转角都没过,就看见易雪清抱着刀站在前面。 今日的女子换下了她们浮洲明艳的红衣,学起了道长们白衫轻衣,清丽的眉宇之间竟多了几分柔和,易雪清径直朝她走来,眉梢一挑:“云溪,我们聊聊?” 沿着大道,二人稍稍走了一段,便靠在了不知何处的白玉雕栏上,抬眼望去,云山雾绕,漫无边际。 易雪清看着明显心神不宁的苏云溪,幽幽道:“云溪,你说你师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这里?你又为何突然至此寻她?昨夜你究竟想说什么?今早起来,你们的脸色可都不佳啊。” 苏云溪微微咬紧了嘴唇,她知道眼前的人或许能帮她,但...... 易雪清看出了她眼里的犹豫,于是叹了一口气道:“云溪你知道吗?从南灵来武当的第一天起,只那一眼,我便看出了她眼里的黯淡与痛苦。我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我亦不敢问。但我知道,这种东西如浮洲的心魔一般,越积越大,越来越黑,最终把人吞噬。南灵是我珍惜的朋友,我不想看着她如此的。你是她最疼爱的师妹,你如果真的想她好,便不应该瞒着我。” 话音刚落,苏云溪一滴泪珠就掉了下来:“都怪我,都怪我......” “到底怎么了?”看着她这副样子,易雪清心里也是一股莫名的心焦。 “自从金陵分别之后,我便对我的过去充满了好奇。回到医谷之后,我找到南师姐,求她用引梦术唤起我幼时的记忆。因为这处于风掌门所立医谷最深禁术之一,一开始南师姐是怎么也不答应的,可我实在是不想做一个不知过去的糊涂人。便日日夜夜,软磨硬泡。最终南师姐答应了为我找回记忆,过程很顺利,可是我没有想到结果却是如此惨烈。” “怎么说?”易雪清听到禁术二字,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云溪顿了顿,随后痛苦的低下了头:“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幼时的记忆竟是我满门被屠,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的场景。至于灵薇提起的父亲我想也不是什么远游,而是带着我俩逃命。后面许是我起了高烧的原因,我没有随他们出海而是被南姨带到了医谷。” 易雪清突兀的一惊,官宦子女,苏......莫非她就是...... 苏云溪又接着说道:“那天我崩溃了,那把大火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发疯似的推开南师姐,然后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状如疯癫,整整三日。 直到三日之后,叶姗师姐一脚把门踹开,把我拉了起来,告知了我南师姐的事情,我才瞬间清醒起来。我一直知道医谷那支保守派是一直难为南师姐,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们会如此毒辣。 我把自己封锁起来的同时,南师姐给我使用引梦术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南师姐也被暂时关押了起来,而叶眉那伙人,立刻拿这个说事,说南师姐暗自修炼沈思风的邪术,加害于我。要求立刻处死南师姐,以防后患。要知道,医谷最是忌讳这个。当时,又恰逢叶掌门闭关修炼,长老掌事。 悠悠之口,在叶眉众人的蛊动下,医谷大多数人都要求处置南师姐。甚至叶姗藏月等师姐,为其说话也遭到了众人的苛责。长老没有办法保下她,此时那伙人也提了一点,只要师姐废掉引梦术,毁了灵识,便不再追究。 而师姐听后,没有同意,只说引梦之魂不可灭,她愿赴一死以证之。长老虽不能保她但也不会杀她,所以只能学着当年风掌门对叶掌门那样,除医谷之名,流放江湖,独自修行。趁着夜半,叶姗师姐们便这样偷偷放走了她。” 说到这里,苏云溪的眼泪更深,如滚珠般的眼泪不一会就沾湿了衣襟。易雪清一时也沉默了,虽千万人阻吾往矣便是如此吗?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千刃万箭,也要走下去吗? “所以,易姐姐。”苏云溪匆匆抹了下眼泪,颤声道:“这次是我害了她,我要带她回去证明她的清白。但她不愿,似乎下定了主意从今以后游荡江湖,再也不回医谷。” “游荡江湖,这不是挺好的吗?”易雪清道。 “可是,你想过没有?她就这样在外,她的污名一辈子也洗不清,医谷的人只会当是她妖女,她的名声如野草一般被随意践踏,她现在不回去,永远也回不去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这半生为此付之一切想要正名的引梦术,会随着这件事一起被践踏入泥。易姐姐,你也不愿意看到这样吧。拜托你,我师姐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劝她与我回去,可好?” 天下总有药石不治之症,引梦之术不可弃。迷谷,中原,浮洲,那个女子皆是这般说道。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 她抽出南灵先前给她包扎的手帕,用力给苏云溪擦了擦眼睛。“该开斋饭了,回去吃饱喝足,晚上我好好找你师姐谈谈心。” 靠的也久了,她伸展了一下身子,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后面无双胜景。世人皆道这武当山风景绝然,自古以来便是汉江如游龙北绕,巴山似翠屏南立。山之玄妙,自然也生了一些玄妙之人。 从非真武不足当之的真武大帝至武当一派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皆是在这紫气氤氲中羽化登仙。而武当自然也成了高天祝寿,治世玄岳的皇室家庙。 不过在俗世里这或许是无上的尊荣,但在江湖里,那些提酒纵歌的侠客口中,这千年的道场,不过是楚姓皇族养的家狗。在江湖弟子面前摆着清高,那皇家修葺的金顶却是蓬荜生辉。 若论道家,大周上下之信很默契的分为两极。官宦富贵之家所信武当,年年增油点香,三叩九拜。而江湖人士却更爱往龙虎山上跑,粗茶淡饭,弹剑作歌,醉里折花,醒时论道。 时间久了,那些人茶馆里闲谈之时。提起道场,总得来上一句:正一教的张天师一族纵使人才调凛,避于龙虎山。但人清心寡欲,不屈权贵,世间只求一道之解。所谓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弟子再兴盛,殿宇再豪华,香客再是络绎不绝。做了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之人,到底了也不过是贱泥。 易雪清行走江湖的日子,无论是在江南金陵,亦或是就在武当山下,皆听得这般言论。 她不可置否,道是什么,她其实也不懂。 不过世间序列,皆有来由。一切事情非事物自己如此,日月无人燃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 道法自然,没有人规定道是何样,非得清心寡欲,超脱凡世才是道吗?香火鼎盛,拂尘置案便就叫污浊吗? 就她在浮洲读过十来遍的逍遥游而言,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南灵冒医谷大不为修引梦术,晨云落舍弃十年光阴守山门,北落为救好友不惜以命相付。虽不被认同,虽然被嘲笑,但绝不能说他们是错的,道之所在罢了。 月朗星稀,南灵躺在不知哪座大殿的宫顶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高悬的明月,硬是想要看出这里的明月和医谷的有哪里不同。 “你瞧,人之一数自有天定。你兀自干扰以为行的是善事,却不过是满足了自己而已。他人需要你吗?你若无为,凡事自清。妖术自有妖术之行法,恶术行善事,不过是愚蠢。”金陵城内,她跌倒在地在那些人的喊骂声中那个和尚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极为清晰,妖术...... “哟,赏月啊。” 南灵一惊,一转头发现易雪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61章 医者无罪(1) 南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哟,轻功见长啊。” 易雪清自顾自地坐下道:“路赶多了,轻功也就好了。”她突然从腰后拎出两小坛酒笑道:“武当没有桃花醉,但是有竹叶青,听说是春天的竹子酿的。尝尝?” 南灵盯着那酒,可却没了兴致:“我这一路,喝了太多酒了。”别人酒喝多了许是酒量就提上去了,而她这段时间却是越喝越不行,有时候甚至不多两杯就醉了,她可不想在这人面前失了态。 易雪清看到了她的眼神,把酒坛子往身边一放,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就往后面一躺。 今天的月色不错~ “南灵......”她的声音在月光下显的有几分清冷:“云溪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南灵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随后苦笑道:“然后呢?” 易雪清道:“她想要带你回去,还你清白。” “清白?”她突然自嘲道:“我在他们那里还有什么清白,我想明白了,就算抓到沈思风又如何?我在她们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偷学禁术,害人害己的妖女罢了。” 易雪清一怔,随后又突然坐起来,看着她道:“禁术?谁定的禁术?不过是当年你们姓风的谷主在满星怨恨中所下的无理禁制罢了。 你们医谷自建派也应有八百来年了吧。这八百年,从来没有说过它是禁术,只不过一人之念就要被泼上污名。南灵,这可是你当初最为鄙夷的,你现在是怎么了,连自己都要自贱了吗?若为云溪,她现在已经清醒,她没有怪你,她仍然相信你是对的。” 南灵听完幽幽叹了一声:“雪清,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对的。不管中间有再多险阻,有再多冷眼,我也从未退缩。从浮洲回来以后,我以为曙光要来了,我开始自傲。直到云溪这件事情,将我狠狠打醒。 引梦术是把双刃剑,它有善的一面自然也有恶的一面。沈思风一直挥着恶的那面,而我只知探寻善的一面。实际上,我们谁都没有把握住。” 她顿了顿,又道:“被医谷赶出来以后,我漫无目的走着,也不说自己是医谷弟子,做着一个游医渐渐地走到了金陵。 在金陵时,有一对卖鱼的夫妇,丈夫得了风寒,倒也不是要命的病只不过没有银子看病就这样拖严重。我吃了他们一条草鱼,便抵了诊金为他医治,在治疗风寒之间我还发现了这个丈夫痴傻严重,听街坊四邻说是以前受了惊吓给吓傻了。 我当下心起,说我可以引梦术治他的痴傻。可是那个妻子似乎不太愿意,一直推脱。我便如当初劝英娘那般劝她,街坊四邻也劝她一试。这个时候,我恰好又遇到了穆楚辞,他觉得不值,嘲笑道‘你信不信,你纵使治好了那个男人,非但不会有人感激你,反而只会招人怨恨。’我那时仍为云溪一事所扰,也不知是想证明什么,我与他打了赌,我所行是救人不是害人,怎么会招人怨恨。” “然后呢?” “然后......”南灵突然向后倒去,惨笑一声道:“是我错了,我花了三天时间治好了男人,听着周围一片赞誉,我飘飘然,我认为我是对的。我没有在意穆楚辞意味深长地笑,更没有注意到男人身旁女人黯淡的面容。 第二天,当我准备离开金陵时,那些街邻把我包围了起来,从他们口中我得知女人跳河了。” “她为什么跳河?”易雪清有些诧异道,她的丈夫好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因为,她的丈夫就是她装神弄鬼吓傻的呀。女人被救上来后还剩这一口气,她告诉我当初成亲不久,男人就对她多加施暴,甚至她怀孕之时也不放过。喝了酒,就按着女人打。 最终,女人诞下一个死婴。女人崩溃了,男人此时也有些愧疚。她见此,便寻了个婴儿日日扮鬼吓唬男人,不久男人就被吓傻了,再也不会打女人了。女人也安心卖起了鱼,安心过了这么这些年。直到......我治好了男人,当晚男人便反应过来是女人吓他,便发疯似的打她。 女人受不了,随跳了河。我拼尽全力想救她,她却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着我的领口道‘我恨你。’我跌坐在那里,那些街邻却围了上来,责怪我用了妖术害死了女人。这个时候,穆楚辞来了,赶走了那些人。当时我与他的赌约是一根手指,我心灰意冷准备切下手指,他却制止了我。 并说我兀自干扰以为行的是善事,却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私欲罢了,从我行梦术可是便与他没有分别,妖术自有妖术之行法,恶术行善事,到底是愚蠢。那刀没有割下我的手指,却割掉了我的心。 最后,我被那些街坊扔着石头离开了金陵,后来,我听说武当邀天下侠客谈经论道。我那时对引梦术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我不能解,所以想来寻一个解法。” 易雪清听后沉默良久,忽然她打开了那坛竹叶青,灌下了一口道:“那你对引梦术如今是个想法?” 南灵道;“不知道,我虽不愿放弃。但有时我也会想,若我不学引梦术是否也不会有这一切。” “对,不会有这一切。这一切是那些被你救过的人,英娘,浮洲都不会有变。引梦术的确是把双刃剑,你又为何妄自菲薄觉得你驾驭不了它。 无论是苏云溪还是金陵的人,你所行皆是以一个医者该行之事,结局或许非人所想,但那不是你的错。 街坊邻居知道那男的打老婆,这么多年没言语一句,医治之前谁都没告诉你真相,为什么支支吾吾,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医者,救治是你的本能。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大夫救了路边一个受伤的壮汉,精心治疗,这个壮汉伤好以后在准备离开时却在村子里遇见了自己一直所寻的奸夫淫妇,他发了疯杀了他们,又杀了前来劝阻的村民。随后扬长而去,剩下的村民痛失亲人却不能找壮汉报仇,于是便把仇怨倾泄在了救了的大夫身上,活活打死了他。南灵,你觉得这个大夫有错吗?” 南灵摇了摇头:“医者仁心,救人无错。” “所以,南灵,你无错。” 木槿轻引火棒,点燃了紫霄殿内那尊四足两耳香炉,沉香袅袅渐渐充盈着整座大殿。 盘坐于高处的木易微微睁眼,看着殿内那忙碌的身影,他朝那人拂了拂手,轻声道:“槿儿,过来。” 木槿吹灭了火棒,恭敬上前:“师傅。” 木易扯过他的宽大的袖子:“破了。” 木槿忙不迭一低头,果然是。木易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明日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着自己,以后自习道法,勤练武功。你性子温润,做事又过于死板,以后啊行一步看五步,不仅要活络些,遇事也应当断即断。我不在了,紫霄殿你多为你薛师伯尽尽心,他年纪大了,凡事你多跑着点。” 木槿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般慈祥的师傅了,一改往日的严厉不说言语之间充满了温和,甚至有点像将去之人细细对子女的交代,他不由宽慰道:“师傅,去思过崖只是暂时的。您毕竟是紫徽道长,待到时候北落回来,您自然也可以回到这殿中为弟子传道解惑。” “北落......”木易突然敛下了眼眸问道:“我且问你,北落真的是被那个刺客救走的?” 木槿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道:“是。” 木易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他的武功不像是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人” 木槿沉默了,低着头,不再看他。 半晌,盘坐的道士终是浅浅叹了口气:“人之所命皆由自决,随你吧,只要你不后悔,便行了。”言罢,他摆了摆手,阖上了双眼。 木槿知趣,拱礼告退。 他会后悔吗? 在某一年枯坐在禁室的北落来想,他后悔过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皆让他痛苦悔恨。唯有这个,他从未后悔。 今晚的月光很明,他吹灭了手里的长信灯,明月皎皎,不如就这样踏着月色回去吧。 突然,他看见了远处的玉阶上坐了一个人。 少女明眸皓齿,双环髻上一颗小小的珍珠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稍带着少女身上也沾了几分光洁。 木槿微微一怔,他又看见了她。 “苏姑娘怎么在此?” 苏云溪看见他面上并没有神情,只是淡淡道:“我睡不着,想出来看看月亮。我走了一圈,发现就这里的月亮,最亮最圆。” 苏云溪此时的心里,甚是烦乱。她不知道易雪清将南灵劝的怎么样,更是害怕是若南灵铁了心从此与医谷绝缘,那她真的是万死不能其咎了。 木槿抬头看了下夜空,这里的最圆吗? 他没有离开,而是也坐到了玉阶上。看着苏云溪疑惑的眼神,他笑了笑道:“闲来无事,也看看月亮。” 第62章 医者无罪(2) 苏云溪没有说什么,挪了一下位置,两人就这样坐着,各有各的心事。过了一会苏云溪突然开口道:“道长,我今天好像听到你诵经了。” 木易偏了一下头看向她,少女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我觉得挺有意境的,可我平时没有仔细读过这类道家书籍,你可否解释给我听呢?” 木槿一愣,她也来听经吗?可是白天好像并没有看到她。他解释道:“让自己心灵空明虚寂到极点,使生活的清静达到极致。 在万物都蓬勃生长的时候,便可以从中仔细观察它们生死循环的道理。天下万物虽然纷纷芸杂,但最终都将回复到它们的本根。返回本根就叫“静”,静叫作复归本性。复归本性是万物运动与变化中不变的律则,认识和了解万物运动与变化都依循着循环往复的律则,叫作“明”。 不了解这个不变的律则,轻举妄动就会有凶险。了解了这个不变的律则的人,就能做到宽容,做到了宽容就能坦然大公,坦然大公才能无不周遍,无不周遍才符合自然,符合自然才能符合于“道”,体道而行才能长久,终身可免于危殆。” 苏云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天下万物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吗? 随后,木槿又道:“如果说修行的最高境界,我想“大道”虚是其常,有是其变;静是其常,动是其变。有、动最终必归于不有、不动。所以,守定常道,万物虽纷纷扰扰,只须以虚含有,以静待动,并且不见其有,不见其动,就不会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使自己处于永远安乐的境地。 道家先祖老子认为,道的本质和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达到“虚”的极致和虔诚地守住一个“静”字,因此他提出了“虚极”、“静笃”、“静”、“常”’“明”“容”等概念。 “致虚极,守静笃。”致,春秋古义有“委身”之义,即将身置于静寂无极的虚空中。这是修行中的一种自我醒觉状态,非修行者是很难理解这句话的真谛的。修道者在修行中,身心融于太虚之中,达到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复命日常,知常日明。不知常,妄作凶。因静是根本,是生命的本质,回归了这个根本就是常。常是虚、静。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明。明,就是智慧、通达、得道。而不知道虚、静,就会大胆妄为,逞凶害己。老子告诫说:“万物生生灭灭是大道法则,知而不干涉是睿智,如果凭借自己的通妄加干涉,那样必遭凶险。”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行道时要知道正常合理是什么样子,它的样子就是公正合理,公正合理才能够保全,保全是至上的信条。知道了天道的规律法则,才可以涵容一切,不倚仗神通妄加干涉。做到涵容一切才会无私无欲;做到了无私无欲才可能神机博大;神机博大才可能神融太虚;神融太虚才可能同归生命的本源,只有回归那生命本源,才会永存不息。” 苏云溪听完这长篇大论,最后只是呆呆问了一句:“你说万物生生灭灭是大道法则,知而不干涉是睿智,如果凭借自己的通妄加干涉,那样必遭凶险?嗯......我倒是不太认同。” “哦?你有何见解?”木槿也是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个姑娘说些什么。 苏云溪道:“我们医谷皆是医者,医者最不能见的便是万物之灭。若要说干涉天道,那么医者会遭凶险吗?万物生灭或许是天意,可天意难道不可违吗?” 木槿微微有些一怔,天意可为吗? “可是......”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易雪清牵着南灵冲他们招着手道:“哟,巧啊。你们这是什么情况,一起坐那干嘛,七夕可还没到呢。” 苏云溪脸微微一红,木槿则是黑了脸。冷冷瞟了易雪清一眼道:“易姑娘慎言,木槿乃是一介男儿倒不怕这些。苏姑娘可是女儿家,怎可凭空污她清誉。” 南灵也很合时宜的从背后戳了一下她,她是觉得她这个朋友这不会讲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武当弟子面前开这种玩笑。 趁着易雪清打哈哈的时候,她一边扯过苏云溪一边道:“没事,我们医谷弟子从来不怕这些。” 苏云溪一愣看着搂着她的南灵喃喃道:“师姐......” 南灵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傻瓜,你辛苦了,我们后天就回去吧。” 苏云溪随即开心的抱着她:“易姐姐果然信的过,不过话说为什么后天走啊,明天不行吗?” “明天是论道大会啊,那可是大事啊,怎么能走。”易雪清突然笑了一声道,南灵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可真是大事。 “你们要走了吗?”木槿蹙了蹙眉,好似有些惋惜。“其实可以再多留几日,过几日武当会点祈愿天灯......” “不用了,我们回医谷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再留了。”易雪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一声,明日过后,他可能会很后悔现在说的这话。 香快尽了,紫霄殿那尊四足两耳香炉也将将快凉了。 木易仍盘坐在那里,嘴里念着经文,一夜未眠,他抬眼看了看透了些光的窗户,这天终将是亮了。 第二日一早,整个武当都开始忙碌起来,山下山上尽是人海,武当尽是忙着维护秩序都快运转不开人手,一阵鼎沸吵闹之际,一群带着尖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人疾步跑来,叫喊着帮着维持住了秩序。 易雪清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些人有些不解的问道:“他们是谁,不像是武当弟子。” “东厂的人。” 易雪清转头,与晨云落不过一指间距离:“他们就是,渔如懿去那什么的......” 晨云落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易雪清道:“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你下山去了吗?”又开始环顾四周寻起了南灵的身影,这人刚刚还在呢。 晨云落道:“嗯,听到消息,江南的大盗流窜到附近,他的人头值五百两,没忍住,下去捞了一笔。” “捞了一笔?” “要不然你觉得我怎么赚钱?” 想起来在金陵时歌吟赚钱的方法,其实他这个身子上街卖艺的话,应该比歌吟赚得多,易雪清心道。 晨云落自是不知她心中想法,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那群褐衣人,突然,他的眼睛有了丝闪动。 “薛道长,今日可是忙碌?我派些人过来替你分担一二。”几个褐衣人开着道,中间行着一个身着斗牛服披着黑袍的花白老者,眉宇之间没有这个年龄的慈祥,虽是笑着但却尽是凌厉。 易雪清下意识觉得这个人不好惹。 “这个人是谁?” “东厂厂公,俆渡秋。” 易雪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可是大人物啊。”渔如懿豁出命去也要去杀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晨云落冷笑一声道:“我年幼时见过此人,没骨气的阉党内侍罢了,塞外之战后趁着一点东风当了厂公,一点虚势也就对民间耍耍威风,江湖上握刀的,朝堂上握笔的,哪个看得起他们?听说当朝兵部尚书景大人只不过在他面前咳了一声便吓得他腿软跌倒。” 附近人来人往,这人嘴上是半点不把门,易雪清警惕的看了四周,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倒是不怕死,自己可不想跟好好的变成亡命之徒。 此时薛道长见人走了过来,立马上前相迎道:“督公费心了,弟子们还忙的过来。” 徐渡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笑道:“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武当乃是皇室道场,陛下看重着呢,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陛下怪罪下来,说我东厂插手看热闹,我也不好交代啊。且放心,有什么需要尽管说,都是自家兄弟。” 和阉人做兄弟,在场听了这话的无不冷了脸。武当弟子们的拳头也猛然攥紧,斜着眼冷冷瞧着那群人。易雪清此时也是明白了,武当为什么那么不受那些游侠待见了。 “他可真敢说啊。”不知什么时候南灵又从后面冒了出来,把易雪清给吓了一跳。 “你刚才去哪里了?”易雪清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而南灵只是笑了笑道:“买糖。” 易雪清看着她手心里的糖,微微一怔,她以前好像不爱吃糖啊。 南灵把糖塞入口中,清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其实以前也不爱吃糖,不过从浮洲回来以后,竟莫名其妙爱上了,倒也奇怪。 突然,她也看到了一旁的晨云落:“云落兄,你也在啊。” 晨云落淡淡的“嗯”了一声,仍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 薛道长此时内心已经像燃了一团火一般要炸了,可面上仍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督公四周看了一眼又笑道:“朴道长呢?怎么不见他啊,我可还想与他弈上一局呢。” 薛道柏脸上微微一变,明知故问。 “朴师兄去上京讲道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谁人不知,武当资历最老的大长老,因十数年前与前任皇帝有私交,被迫前往上京说是讲道,实则囚禁。 第63章 灭门往事(1) 这东厂突兀那么一提,不是往武当身上扎刀子吗。都说这大长老素来看不起这些阉人,上次更是在棋盘上狠狠讽刺这个阉人之首,看来这人是存了仇,过来报呢。 “俆公公巧啊,怎么你也来武当了?” 众人又是一惊,能直言俆渡秋为俆公公的整个武当估计也只有那位了。 楚清明悠哉悠哉的扇着扇子缓缓走来,面上如俆渡秋那般噙着笑,眉眼弯弯却是藏不住的讥讽。 “世子殿下。”这下皮笑肉不笑的换俆渡秋了。 大周的王爷世子不少,安亲王家当论中其首,塞外之变先头那位皇帝被俘,大周三十万精锐皆陨于那关外。北境战败,胡掳南下,京师告急。彼时,朝野一片哗然,不少官员主张南迁,也就是逃回金陵。 一时之间,国内上下动荡不安,还是这位的父王,大周的安亲王联合兵部尚书景正则把当今圣上推举上了这高位。又披甲上阵,把那些漠北的大军阻在了上京城外,才堪堪保住了大周的骨气和脸面。 如今,先头那位虽是接回了宫,但这帝位上坐的早已换了人。现在是坐不回来,以后估摸着也难了,而当今圣上,对这位保家卫国的叔叔是最为敬重,那东厂督公说白了就是一个阉人,再者因是那被俘虏的皇帝不就是因为宠幸一个太监,对将士们谏言是充耳不闻,才导致三十万将士给他自大自负殉了葬。 新帝登基以后,便马不停蹄清算了朝内宦官势力,他俆渡秋当时也不过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太监,若不是上头的都上刑场了,哪里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而现下他这个东厂督公,说白了就是皇帝手下一条狗,别说如安亲王这样一个受敬的皇亲国戚,就是遇到了那朝中大臣也得夹着尾巴低头做人。他那副狗模样也就欺负欺负这底下的人了。不过可是听说最近那兵部的景大人见这些阉人不爽利的很,指不定哪天就去了阴曹地府跟先头那几位聚聚去了。 易雪清耳边听着身边人的议论,又看向那个摇着折扇的男子,先前只晓得他是个世子,没想到是金陵那位安亲王的儿子。扶持新帝,披甲上阵,保卫家国,她幼时也听江南来浮洲岛的渔民提起过那场保卫战。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纵使当时她还尚且年幼,听到这般话也不免热血沸腾起来。 这般的英雄,也不免让她对十九高看一眼了起来。 武当这边有了安亲王世子撑腰,一下子也底气也足了起来。来回推搡间,不知不觉就把东厂的人给挡在了外面。 ...... 七月酷暑,日头打在金顶上刺的眼痛。 站在烈日中的木易却是晃也未晃一下,那金顶下除了这个主持祭典的真人还站了一个头发雪白手持拂尘之人,仙风道骨,立在台上,双眸微阖,却颇有俯视众生之感,底下之人皆不敢高声,唯恐惊这天上人。 听说武当的掌门已经闭关出谷,莫不是就是这位吧。 巨大的四角方鼎摆在大殿之外,四周还围了几个长长的案台,那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东西,易雪清隔的远是一样也看不清,不由感叹道:“花样是真多啊。” “那可不,这可是道家大典。” 易雪清微微怔神,低头看向抱着小拂尘的小棠,她突地一笑捏了捏小棠的小脸道:“那你告诉我那上面是些什么?” 小孩子登时两只爪子不断挥舞,这里的女侠客都好恐怕,怪不得师叔师伯们总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他撇了一下小嘴:“我为什么告诉你。” 易雪清摸了摸刀柄,笑着道:“就凭这个。” 小棠:...... 木槿师兄救我~ 不过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他因为乱跑向香客们兜售香囊,早不在师兄们的眼线范围内了。他的木槿师兄早就站在殿上紫霄殿的点起了沉香。 他冷静的咳了两声,一手握着拂尘一手背着后面学起了那些道长解释道:“那上面都是论道大会前道教祭天的贡品。鲜花,茶叶,水果,我们拜天公必须使用五色水果 ,还有素食五牲有面粉,糖果,蒟蒻,糕点制品。把这些摆满,再祭祀上天方能感到诚意。” 易雪清心道:不愧是武当,那么富贵,他们浮洲祭天也没那么多祭品摆,也没见上天怪罪他们。 吉时一到,萧掌门点燃祭香插于方鼎之中,念起了祭词。而随后木易引剑一舞,烟雾变化间点燃神案蜡烛,敬酌一杯酒,掷杯茭请问神明。 易雪清有些看不懂这中原的祭天方式,慢慢向后靠在了大树上躲起了阴凉。 一套礼仪流程走完,连太阳都不那么灼人了。 “道家之福与天下共享,谈经论道,若是不明,皆可答之......” “道长,我有一事不明。” 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入场中,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少女。 乔灵薇负着刀,慢慢走到场中直视着木易道:“道长,我有一事不明,可解?” 木易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望着底下少女道:“仪式尚未完成,待祭典结束我与你解。” 此时,人群中也议论纷纷起来这个不知礼数的黄毛丫头。 木槿也带几名弟子迅速围了过来,好言相劝道:“乔姑娘,祭典极为重要,莫要生事的好。” 乔灵薇浅笑着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要问紫胤真人一个问题,怎么叫生事呢,刚刚真人还说皆可答之呢。怎么,你们武当莫非口是心非,不过做做样子的?” 此言一出,简直就是武当的话堵死了。木槿面上脸色变了又变,迫于无奈将目光转到了易雪清那里,这不是她的师妹吗? 易雪清吃着从小棠怀里抢来的果子,眼神左瞟瞟,右瞟瞟就是不往木槿那处看。 木槿:...... 她绝对是故意的! 此时,高处的木易面上微微一动:“你想要问什么?” 乔灵薇道:“我想问,一个屠杀无辜一身罪孽的人配做这祈天之圣事吗?” 场内瞬间寂静,统统看向木易的方向,萧掌门眼皮微微一抬,木槿则是呆愣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木易仍是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乔灵薇冷笑一声:“我带来一个旧人,给您见见,或许您便想的起来了。慧婆婆,出来吧。” 一个头发花白妇人,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一抬头望向木易:“木易道长,您可还记得我?”木易身形微微一晃,人群中又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慧婆婆!” 苏云溪疾步冲出了人群,握住了慧婆婆枯瘦的双手喃喃道:“您还活着......” 又转头看了看乔灵薇道:“灵薇,这是什么情况?” 乔灵薇:“我师姐她们说你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么你也应该想起你们苏家被灭门的惨案吧。”她突然一指上方道厉声道:“就是他,武当的木易道长,紫胤真人!灭门了你们苏家,就连我父母逃到海外都没有放过!” 苏云溪顿时大惊,看向了高台上一身道袍的的木易,直直与他那黑沉似水的眼睛盯上,过往的记忆重叠,那个时候她被漱父抱在怀里逃跑,她的父亲为了拖住那个恶人被一剑贯穿了身体,她也是如这样一般直直的看着这双眼睛。 木易感受着女孩不断颤抖惊恐的瞳孔,微微闭上了眼睛。 “是他......” 慧婆婆紧紧握着苏云溪的手,老泪纵横道:“小姐,你是云溪小姐。乔姑娘说你还活着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如果是真的啊。” “慧婆婆,当年发生了什么,烦请你说出来。”乔灵薇冷冷看着前面,手里也开始握紧宽刀。 “当年,木易道长与我家老爷,左布政使苏正,礼部侍郎漱石互为好友,交情颇深。有一日府内突起大火,府内众人呼喊灭火,却不料冲出一些蒙面黑衣人见人就杀,我被砍了一刀,摔晕在地,待我醒来时第一眼在火光中看见的便是这位老爷昔日好友,木易道长。 后来我偷偷从狗洞逃了出来,又在一位同乡的接济下隐姓埋名苟活至今。现在我站出来,实在是不忍见当初放火灭门之人当上了这道家圣地真人,受万人尊重,天道何在!” 木易面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乔灵薇的眼神里微微起了波澜,似言似语。 萧掌门此时已经面寒如冰,他缓步上前一挥拂尘道:“福生无量天尊,你们说紫胤真人放火灭门,这罪名着实重大,怎能信旁人三言两语,可有证据?” “自然有!” 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了,易雪清手握着那半块残章走了出来。 第64章 灭门往事(2) 易雪清手握残章高举手臂,朗声道:“这页残章是当年漱石作画、木易题字共同所作画作上盖的。皆是有据可查,当初漱石被追杀逃亡海外时是带着这副画的,结果漱石夫妇惨死,而大家现在那副画在何处吗?就在紫胤真人的房内!萧掌门大可派人察看。” 箫掌门点了点头,微微一招手便唤了弟子前去。 此时有一位弟子突然道:“就算是那画上的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你们从上面撕下来故意诬陷紫胤真人吗?” 木槿顿时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他看向上面他那个师傅还是如往常一般冷静自若。可他知道,那幅画真的缺了一角。 易雪清冷笑一声道:“我手里这块,是被一直被蜜蜡封着塞进一颗铃铛里的。想必是当年漱先生被害之前扯下塞进去的,颜色自然是和和常年悬挂的有所不同,拿出来对比一下不就一目了然。” 不过多时,便有弟子拿着那幅画匆匆跑来,当即一展开,确实缺了个角! 萧掌门仔细查看过画作,看到上面的题字他亦是一惊,其实当年他这位师兄与俗世之间一些纠葛他多多少少也略有耳闻,这些年他突然不再下山,静心修道。他本以为是他看破红尘...... 他看向木易,不得不问道:“师兄......” 木易却是淡然轻笑了一声:“她说的没错。” !!! 全场愕然。 就连乔灵薇几人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那么快承认。 突然,木易飞身下来,单手成爪冲向乔灵薇!易雪清刹那间反应过来,连忙拔刀阻拦,却不料木易那爪似铁钩一般,一拽一推再是一掌间易雪清便被击开数米远。 速度之快,甚至令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道残影掠过,乔灵薇连刀都没完全拔出就被抓走。 晨云落南灵见状立刻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易雪清被击飞,气息一下子被打散眼看即将重重摔在地上之际,后方一只沉稳的大手接住了她。回头一看,白发老人的面容极其熟悉:“你是那时......” 不过这时也容不得她去想那时了,缓了口气握紧长刀就要追上去。可腿还没迈出去肩膀就被老人按住,如深渊一般幽沉的眼睛淡淡望着她道:“木易武功非同寻常,你确定你要上去白白相送性命?还是留在......” “不是白白!”老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易雪清一把打断:“他们对我都很重要!”按住女子肩膀被使劲挣脱,也不再搭理他,足底一使力便朝着木易的方向追去。 楚怀信低头望着空空的手,怔了半刻,低低一笑。 罢了,既然有这心性,估计也轻易死不了。 至于木易,你恐怕没有如此好命了。 看着女子从眼前飞跃而过,木槿耳畔嗡嗡作响,尚未从他师傅那句话中清醒过来。 她说的没错...... 武当众人先是震惊,后是愤怒,再是茫然的望向箫掌门。 站在高位上的掌门轻轻叹了一声:“抓人吧。” 乔灵薇被木易一路擒着动弹不得,一路飞跃来到了一高崖上,这里是她之前与他下棋的地方。 她刚一被松开便赤红了眼,拔出刀便冲向木易。却被他双指为剪轻松制住,拂尘一挥她便被扫到了地上。 “烂杂种!”她怒吼一声又从地上爬起,继续冲向对面,可又是被一拂尘扫了回来,以此反复。 最终,乔灵薇一口鲜血吐出,她的内力被打散只能无力的趴在棋盘上。她不明白这个畜牲把她掳来这里为什么却不杀了她,反而这般如玩耍似的戏虐她。 果然是变态! 本以为这老畜牲是要将她折磨杀掉,可不料自己再一次横冲直撞过去,却被他攥住了手腕,翻手一顶,温热强劲的内力竟然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他在给自己传功! 为什么?“啊!混蛋!我不要你的内力!我不要!”可木易充耳不闻,不过片刻,一身纯劲内功已悉数传给乔灵薇。 随后一个拂尘扫过,乔灵薇跌坐在地,她迷茫的伸出双手,愤恨的拍打着地面,这比杀了她还要屈辱。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掉苏云溪和我的父母,你们不是至交好友吗?难道这就是你们修道之人所修之道吗?”她充满恨意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人,仿佛要将他烧出一个大窟窿似的。 这个时候,她已无心提刀,也只能求一个当年的原因。 木易见她不再反抗,便缓缓坐到了她的对面。他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挪动棋盘上的棋子,一直拨到了天元的位置。 “这里,名叫思过崖。”他望着对面的少女,一直冰冷的神情出现了微动,随后便是一丝悲怆的笑。 “我不会否认做过得事情,的确是我杀了你们的父母。” 乔灵薇见他如此,语气也带了稍稍平缓:“到底为什么?” 这段时间,对木易除了深入骨髓的恨以外,她也充满的疑问。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曾经的至交好友,为什么会如此痛下杀手? “师傅!”急急赶来的木槿拔出长剑就要跃上思过崖,却迎面而来一道剑气将他逼了回去。长剑穿过他的剑鞘钉在岩壁之上,岩下阴影隐去男人冷峻的面容,只有一双染着血色的锐利眸瞳静静看着他:“你不能过去。” “晨云落!”木槿厉声吼道,一腿狠狠扫去,刺出长剑直击对方要害:“滚!” 寒光忽闪,双剑相击。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两人之间...... 此时,南灵苏云溪也赶到,见到近在咫尺的二人,苏云溪的眼眶也忽的红了出来,抽出匕首便要刺。南灵则迅速拦住了她,死死按住她的肩膀道:“别冲动,现在上前只会送死。” 木易从石凳上起了身,漱玉词明显的看出他身形的晃动,忽然,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为什么?不过就是一时的执念,为了护着那虚无缥缈的道,最终却是一生的悔恨。 当年,我在下山游历途中与你父亲相识,结为好友。后来又同认识了他的同僚苏正,我们三人脾性相投,他们二人亦是向道之人,我不避嫌他们官员身份,他们亦不嫌弃我是江湖中人。 煮茶论道,结伴相游,快不至哉!直到有一天,我还在江南时,有一人找到了我,自称数十年前金陵之乱遗孤,他称二人已经投了反叛军,他奉二人之命亦来劝我加入。 我大感震惊,虽知道他们父亲皆为文帝旧臣,可早已归顺成祖,他们二人也得以入仕。于是对于他的话,我自是不信的,我连夜启程赶往金陵,想去寻求一个真相。 却不料,我至金陵时,却得知苏漱二人因人参奏勾结前朝余孽,密谋造反。停职在府等候调查。其实,他们是新臣也好,旧臣也罢我都不在乎,我所结交的单纯只是他们而已。但是,当坊间传出他们素日交好的武当亦有份参与时我顿感五雷轰顶。是啊,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我不得不顾念身后的武当。事情越来越焦灼,我的心亦是越来越烦乱。直到有一夜我在酒馆喝酒买醉时那个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告诉我,苏漱二人已经暴露,为了防止他们供出背后的所有人,他们决定灭口。可苏正武艺高强,他们此时也已经引起了注意,为了防止暴露,所以决定找与他们关系亲近且武艺高强的我去做,这样我也能不被所牵扯。我对这种卸磨杀驴的行为是痛恨至极,我狠狠将他们斥责一番,可过后我又不得不思虑起了武当。我可以死,但是武当不能。我知他们在利用我,可我最后也只能答应了他们,那一夜我登门拜访苏府,苏正对于在此困境中仍不避嫌上门的我深受感动,正欲邀月同隐。而我却抽出了剑......” 苏云溪死死攥着匕首,不知不觉渗出了丝丝血迹。她四处环视着可偷袭的死角,她要杀了他。 而木易突然跌坐在地上,悲怆的面容上落下了一滴泪水。 “我趁他不备匆匆捅了他一剑,他便这样缓缓倒下。我虽刺了他,自己内心也是如刀割一般,我平日里自诩正道,却杀了我的朋友。我打开门正欲逃时,却看见外面火光四起,而那伙人正屠杀着苏府老小,面对我的质问时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看着那噬人的火焰,说不出来话来,呆呆怔在原地。 事后,我打算为他布道超度,可回到原地才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没有寻到苏正女儿的消息。看着地上蜿蜒的血迹,我知道我因为紧张那一剑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他已经抱着女儿逃走了。他能逃去哪里呢,我第一反应便是漱石那里。 我飞速赶了过去,却看见漱石夫妇已经带着两个孩子逃跑,而苏正则留下阻拦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与他刀剑相向的一天,可我们都不得不那么做。最终,他死在了我的剑下,而他临终前怨恨的眼神也成了困扰我一生的梦魇。再后来,我或是那群人都没有追上苏石。 听说他逃去了海外,我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地,至少我的手上没有继续沾着他的血。可很快,一则消息传来,再次击穿了我。皇帝的人经过调查,他们是无辜的,并未与前朝余孽有所牵扯,而污蔑他们的人也下了狱。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五雷轰顶,悔不当初。我从头到尾,被人利用了个干净。 我发狂般的四处寻找那些人,可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随后,你父亲活着的消息渐渐从安慰庆幸,转变成了一块大石头沉沉的压在我的心间。他的冤屈已经洗清,那么他若有一日返回中原,我与武当岂不是要再一次面临覆灭。” 第65章 灭门往事(3) “所以,你出了海......”乔灵薇此时面上已经没有任何神情,她就这样空洞的望着木易,这一刻她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亦想哭,可她亦是哭不出来。 木易抬起头望着天,轻轻叹了一声:“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我所为守护的道早已变成了一把染血的屠刀,人而无德,生而何益?原来在我举起剑的那刹那,我便已经背弃了它。灵薇啊,在你父亲死后,我看见了你,你晕倒在渔船内。看着年幼的你,我举起了剑,但又放下。我留了你的命,又将你送到了浮洲岛。” 乔灵薇忽感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是他!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当年我放过了你,如今你又带着仇恨站在了我面前。不过,我却未后悔,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些年,我没有哪一夜不是服着安神药渡过得,哪怕到了梦中,他们临死前望向我的眼神的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着我。纵使这些年来,再清心寡欲克己守礼又有什么用。 我做的错事,早已不配站在真君面前。那一天你们说来自浮洲岛又将茶水泼到我手腕时我便知道是你,这一次我不再逃避,我打算直面我做过得那些错事。 房内的那幅画是我挂上去的,我知道你们会找来,我也知道你下山定是去寻人。我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等待着你在世人面前揭穿我的那一刻。这些年来,我是武当山上的紫胤真人,布道传教受尽尊荣,可我配不上,这样沾着污血的尊荣不如就这样在天下间烟消云散的好。” 他突然跪下,对着苏云溪与乔灵薇道:“对不起。” 苏云溪握着匕首缓缓上前,正欲刺下,又忽的听乔灵薇问道:“所以你把你全身功力给我是要求得原谅吗?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放下了?” 木易顿了顿,道:“不,我之大错,应得恶报。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可赴死,但求你们不要连累武当。”忽然,他眼神一凛,猛的起身撞向苏云溪紧握的匕首。 “师傅——” 远处的木槿飞奔而来,抱住了倒下的木易,为他按着鲜血涌出的腹部。 晨云落跃至崖上,看着木槿那只血流不止的左臂......宁愿废掉左臂也要拼命赶上来吗? 木易微笑着看着苏云溪道:“当年,我便是这样刺中你父亲的。苏小姑娘,如此报仇,你可满意?” 苏云溪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呆愣的看着手中滴血的匕首,她可满意? 她满意了吗? 木槿连忙向几人连连低头道:“我师傅我知道了,我们错了。武当会给他应有的惩罚,求求你们,饶他一命吧。” 易雪清抱着长刀出现在人后,她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叹了一声。 “紫胤真人,我只有一个问题,那个弟子是不是你所杀?为什么要杀他?”她望着躺在木槿怀里的人,这些年来他真的有在赎罪吗? 木槿木易皆是一愣,随后木易淡然笑了一声:“是......一点私怨罢了。” “师傅......”木槿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不敢相信。 木易染血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木槿,你是我的好徒儿。我虽待你严厉,但那是真心将你视为亲生子,这个时候,你可否叫我一声爹。” “爹......”豆大的泪珠落到了木易脸上,木易轻轻为他拭去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槿。我走以后,你继续修道,天地盎然,当为正道。莫要像爹一般,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害了他人,亦害了自己。寻到北落以后,替我向他致歉,这武当山,我是没有资格再守护了,交给你了......”说罢,他猛地推开木槿,双手交合重重一掌往自己的天灵盖上击去。 “爹!” 木易微睁着双眼,思过崖上的白云随风飘荡,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刚刚抬起,却是陡然。 崖上数人,看着这一幕,亦是默然。 紫霄殿内,祭品供台皆已撤下。之前祥和隆重的氛围,如今也染上了一层浓浓的阴云。谁能想到,好好的祭典会变成了如此模样,武当多年以来掌管礼法,德高望重的紫胤真人先是污打弟子不说,现在竟成了杀友灭门之人。 荒唐至极! 掌门立于大殿之上,他的背后是武当立派以来所供奉的真武大帝。 听闻木易已经自杀谢罪的消息,他的面上浮过一丝悲戚。随后轻轻叹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他看向殿内站着的苏云溪漱玉词,随后又道:“此事是武当识人不清,木易铸此大错武当自是不会姑息,虽然他已经自杀谢罪,但武当会褫夺他以往之荣誉,正视他所犯之错。从此武当再也没有紫胤真人。不过......” “掌门请讲。”乔灵薇道。 “他毕竟也是武当的人,我希望他可得一片武当的土得以下葬。作为对二位的补偿,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在武当能力,我们会尽一切能力满足。” 没成想二人直接摇了摇头,箫掌门以为二人拒绝,正欲再言。谁料乔灵薇突然开口道:“无妨,他既已死,恩怨便消。他死后该去哪里,与我们无关,我们与他之仇,也不会牵扯到武当。所以,武当也不必向我们补偿什么,江湖路转,改日若我们再到武当时,招待一杯清茶便可。” 萧掌门听此,也不再多言。 “那若改日有所求,尽管来武当,必有所应。” 殿外,易雪清看着缩在一旁,探头探脑听着里面声音的小棠,忍不住上去就是一个暴扣。 “偷偷摸摸干嘛呢。” 却不想,转过头来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 小棠看见易雪清,索性缩在了墙边,抽泣连连问道:“他们说,木易师伯死了,他们说是个杀人灭门的大坏蛋。被你们找上门,所以自杀了,这是真的吗?” 易雪清有些愕然:“这个......” “我不信!”那孩子突然情绪激动道:“木易师伯虽然严厉,可他是个好人啊。会偷偷给我糖吃,我偷吃贡品的时候他都假装没有看见,他会喂那些吵人的乌鸦,会救被打伤的小鹿,会把山道上的弃婴捡回来,木槿师兄都是他养大的。他打了北落师兄是他不好,可其他的他明明已经做很好了。” 呜呜呜呜呜...... 小孩子抽泣地极凶,易雪清顿时有些慌乱起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你眼中的好人,和他人的坏人并不冲突。”远处,十九负着手缓缓走来,易雪清转头望去,今日的他换下了宽大的道袍,反而穿了圆领的云纹锦衣,这倒是稍稍有了些皇家子弟贵气了。 他径直走了过来,一把拉起了蹲在地上的萧居棠,从腰间荷包摸出一块梨糖直接塞进了他的口中。 甜甜的感觉从嘴里蔓延开来,小孩子的哭声也随即被堵住。 小棠泪眼婆娑的望着十九,十九直接上手抹干了他眼角的小泪花淡淡道:“紫胤真人对你好,对武当好,那么他就是你眼中的好人。可他对别人不好,便就是他人眼中的坏人。 他对别人的坏不耽误他对你的好,你不必去念着他对别人的坏,只消记得他对你的好便行了,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记住这一点。那么他对你而言便永远是那个好师伯。明白了吗?” 小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了眼易雪清,又看了眼十九,抹了把又要涌出的眼泪晃着脑袋走开了。 “人不是非黑即白的。”易雪清似乎忆起什么,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怎么,说的不对吗?”十九笑着问道。 “没,说的很对。”易雪清道:“只是想起了一个人,话说,你今天穿的很有精神,有点纨绔子弟的模样。” 十九:...... 这女人好像不太会说话。 他清咳了一声,缓缓道:“我是来找萧掌门辞别的。” “辞别?”易雪清微微一愣:“你不在武当山待了吗?” 十九道:“边塞凉州出了一些变故,我父王需得去一趟。凉州路远,没个两年他是回不来的,他让我回王府,临行前有些事要与我交代。我也得回去送送,毕竟父子一场嘛,不回去又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易雪清: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我们估计也要走了,我那位医谷朋友需要处理点事,得去医谷一趟。” 十九轻笑一声说道:“怪不得刚刚见她去找马。”说罢,他便抬脚准备跨进大殿,忽然,他愣了一下又回头道:“对了,你们浮洲的心法很有效,我只是稍微一练,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谢谢你。” “有用就行。” 武当出了这一档子事,自是没有了谈经论道的心,总不能跟人分析讲解自家真人杀人灭门的心得往事吧。 于是乎,各大豪杰怎么来的,自然也就怎么回去了。那东厂的督公更是一大早就浩浩荡荡下了山,连头也不回一下,顺便命人将武当山上一事沿路大肆传播,权当报复。 武当虽感气愤,但也无可奈何,打又不能打,只能暂放道法画个圈圈诅咒一下了。 风起微凉,苏云溪站在山门口等待着南灵她们准备启程前往医谷。她看着远处的碧空清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那日沾染的鲜血还在上面。明明之前已经想着要怎么捅他才痛快,可偏偏那人冲上来时感受着鲜血涌到她手上的温热时,自己心中没有半分痛快却只觉一阵阵恍惚。 那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66章 非黑即白(1) 她使劲晃了晃头,人已死,仇已报,不必再想。 忽的,她余光瞟到了下面石阶上缓缓走上来了一人,待看清了来人样貌,她不由一愣。 是木槿。 他头上戴着白色孝布,神情木讷的捧着一尊灵位牌,上面刻着先考木公讳易之灵位。 武当剥夺了木易的一切,只是允许葬于武当,莫说大葬就连这牌位也只能他自己刻,且只能以自己之名。 对于罪人,已是大恩。 苏云溪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看着男子缓缓向她走来,四周无声,双方微微一抬眼,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从她身边走过,渐渐远去。 他的恩师,亦是他的父亲,更是她的杀父仇人。 于此,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只盼,今生不再相见。 易雪清坐在思过崖边,抽出长刀,本以为会是场恶战,却没想到木易竟会如此轻易伏诛?单单只是看到乔灵薇找上门来,就愧疚自裁了。 真是唏嘘。 “你在想什么呢?”苍老洪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易雪清猛一回头,发现竟是那天的老先生。 老人撩衣坐在石凳之上,又冲易雪清招了招手:“小姑娘,崖边危险过来坐。” 易雪清晃了晃悬在半空的腿,刚才没注意,现在往下一看,是有点高。 提起长刀,径直坐在老人对面。仔细打量起了这人,这思过崖没有直路,要上来没点武艺是不行的。 老人看上去已过花甲,两鬓皆已斑驳。可他的气息,举手投足间都没有一个老者的颓气。反倒是眸深似海,周身暗涌的威严压迫之感,让易雪清莫名熟悉又莫名警惕。 “那日晚辈匆忙,对先生略有不敬,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怎会。”老人随手拨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似笑非笑道:“江湖之中,我素来很喜欢像你这般讲道义的年轻人。丫头,会下棋吗?” 易雪清点点头。 “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我独自上山,闷了许久。本想找道长解个道,谁料出了这档子事。难得这里有个棋盘,陪我下一局,解解闷如何?” 这把年纪老人的要求不太好拒绝,罢了,反正南灵他们还在借着武当此次愧疚之心,搜刮人家药材,一时半会也没个完。 索性放下长刀,拱手笑道:“晚辈棋力平平,还望老先生手下留情。” 老人执起黑子:“自然。” 黑子布局,白子争锋。老人的老谋深算和年轻人凌厉拼杀尽在一局棋中。 下到三十七子时,黑子围堵,将白子逼入角落。 见落了下风,易雪清低头沉思。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界? 老人指着黑子,饶有玩味的看着她。 雪清想了一会,终是不肯罢休,又下一招,突进包围,与黑子展开剧斗。从边垂至下,渐进中原。虽斗得激烈,但白子始终棋差一招,处于下风。 不知不觉间,已过百招。 老人突然抚须大笑,眼里含了一丝欣慰:“能与我过百招的年轻人,不多见。丫头,你有几分本事。” 易雪清此时可没什么闲心听他的夸奖,一滴冷汗悄然滑落脸颊。百招虽过,但白子已快到绝境,形势岌岌可危。 唯有左下角可冲破一试,不过黑子左边已有布局,此去许是陷阱,许又是一场鏖战。 老人见她执棋,迟迟不落。 便出言道:“若是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这盘棋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这盘棋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对啊,易雪清埋了许久的头微微抬起,日头西斜,南灵她们的药材恐怕早就装好了,估计到处寻她呢。想到这儿,易雪清轻轻一笑,执起白子落下,此局终,白子败。 老人执着黑棋的手,微微一颤,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易雪清拿起长刀微微躬身道:“老先生,我输了。” 老人脸色微沉:“你这是何意?” “我输了呀。” “可你只需再往前拼命一步便有机会取胜?你这样弃局难道就不会不甘心?” 易雪清摇头笑道:“为什么要不甘心?我现在只拼一定要拼的命,其他的什么,该舍得的时候便舍,凡事都要结果,论个甘心的话。未免有些累,随心就好。老先生,我朋友还在等我,晚辈告辞,我们有缘再见。” “等等。”老人喊住了她:“丫头,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易雪清。”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是个好名字,伊人何在的伊?” “轻而易举的易,我娘说了,姓易的话,以后‘易’帆风顺,我会过得很轻松的。” 说罢,红衣女子飞身下崖,老人负手立在崖上,看着那留白的棋局,面上一片阴郁。瞳孔微沉,俯身拿起最后那枚白棋,扔进棋盒。 此局未了。 山道且长,昨夜一场大雨过后这道上又坑坑洼洼起来,一辆马车滚着泥水辘辘而行,易雪清驾着马车稍稍侧身看了一眼。布帘微动,露出堆起来来的箱子,不由心中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医谷啊,到哪儿都得顺点药回去。这武当理亏送的也是相当顺手,那丹药跟不要钱似的。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谷。 走时本还想跟晨云落打个招呼来着,结果那人好像思过崖事了后就没了踪影,神出鬼没一般。 转过头来,前面的棕红马在路上晃晃悠悠的,一如它的主人一般心不在焉。 “怎么自从出来你便是这副样子,大仇得报,不应高兴吗?” 乔灵薇正晃着神,被突然一问,顿时一愣。半响,她才犹犹豫豫道:“师姐,你懂道法吗” 易雪清笑了一声:“认识我那么年,你看你师姐像懂那玩意的吗?每天听着那些经文我直打瞌睡。” 说得也是,乔灵薇微微叹了一声:“曾经木易与我下过棋,一边下一边与我讲着道法,当时我只觉无趣,如今我竟越想越有些想去探寻。讲真的,师姐。他是我的仇人,我与他是不共戴天的。可如今他死了,我又莫名想起他所说的话来,明明是一个恶人,竟言的有那几分天理,可惜啊,我不懂他的道法。” 易雪清沉默了会,才悠悠道:“人不是非黑即白的。” 乔灵薇微微一怔:“怎么说?” 易雪清想起了十九的话说道:“没什么,他于你是十恶不赦,但对于他人还是那个紫胤真人。真人所解之道,不懂正常。这江湖,路太长,不明白,还得多走。” 江湖路远,且得多行。 入了官道,道路顿时开阔起来。易雪清握着缰绳的心也不由激动起来,算是可以加速了。谁料,“嘚驾”两个字还没有喊完,后面就传来南灵凉飕飕的声音:“云溪睡着了,你最好慢点。” 易雪清:...... “师姐,前面有人。”乔灵薇眼神一凛,把手缓缓伸向宽刀。 易雪清抬眼望向前方,还未瞅准,那人已经跌跌撞撞跑来。看着那人满身血污,手里还握着把染血的剑,乔灵薇登时就出刀了。 易雪清却是眼睛一圆,急忙喊道:“等会,灵薇。” 南灵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连忙探出身来问道:“怎么了......如懿?” 渔如懿看见几人,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便单手撑着剑软软倒了下去。易雪清赶忙跳下马车,把人扶着送上了马车。 乔灵薇也帮着搭了一把手,她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人,心里一惊:“这不是美人姐姐吗?这是怎么了?” 易雪清探着他的鼻息,阴沉着脸,直到看到他还有生机,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可能遇到山匪了吧。” 心中猜测,她怎敢说。不过他在这里,晨云落呢? 马车内一时忙乱起来,苏云溪一惊醒就看见进来了个伤患,头脑发懵的配合着南灵找起药材,倒还真是现拿现用了。南灵一边上着药,一边察看他的伤口。 她的眉头渐渐越皱越紧,这山匪的刀有那么细吗? 不一会,几人驾车便被拦下了。这时候,南灵她们才明白,这位惹的可比山匪可怕十万八千倍。 几名穿着制服的年轻人长臂一挡,张口便道:“东厂督公遇刺,正沿路搜查刺客。尔等马车里装的是什么,人员速速下来,让我们检查一番。” 易雪清心里瞬间在骂娘,到底还是碰上了。 “这位大人,我们是武当山下来的香客,马车里只是些药材,并无其他。” 东厂的人可不想听她打哈哈,直接拔出刀对准了她们。“少废话,都下来!” 易雪清表面惊慌一边下来,暗地里与乔灵薇使了个眼神,手开始慢慢靠近长刀,反正杀了全推车里躺着那个刺客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啊。”忽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易雪清一愣,十九? 后面浩浩荡荡的驶来了一群人,一个黑衣劲服男子驾马前来。轻蔑的看了那人一眼:“安亲王府世子车驾在此,你们东厂的人干什么呢?” 男子拱礼道:“督公遇刺,我们正在捉拿刺客。正怀疑这几个人有意窝藏。” “她们是本世子的朋友,与我一道回金陵的。怎么,你是在说本世子的人窝藏吗?”玄色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只露出男子半张俊美的脸庞。话越至后,语气也越发锋利起来。 东厂的人慌忙低头,连声道:“不敢!” 说罢,便连忙让人放了行。车内南灵放心收起了迷魂香,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渔如懿,心道:到底是个命不该绝的。 待人走后,十九的车架也赶了上来,他掀开帘子不偏不倚正好看到女子腰间已经脱了扣的长刀。他戏谑一笑:“你该不会是想与东厂的人动刀吧,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这话说的,人就在后面躺着,不动刀子能咋办。不过这话易雪清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一下道:“刚刚谢谢你了。” “无事,话说你车上真藏了人吗?”他斜眼瞟向一旁,好奇的打量着。 “怎么,你也要上来搜吗?”易雪清故作镇定道。 十九却哈哈大笑道:“没那兴趣,东厂的人和我一点关系,走了。对了,你们回医谷的话往东边靠点,那边人少。” 易雪清若有所思的看着道路,这人靠谱。 乔灵薇看着人群离去,突然问道:“师姐,这人就是替你搭上天机阁的人吧。” 易雪清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 第67章 非黑即白(2) 行至偏僻处,已无了东厂的人。易雪清掀开帘子,苏云溪正收拾起药瓶子,南灵则冲她点了点头:“无碍了。” “还有伤药吗?麻烦也给我来一点。”低沉的声音从车顶传来,易雪清抬头一看,浑身血迹的晨云落撑着长刀立在上方。身上四处是些细伤,所幸伤的不深。 南灵被他们俩这操作搞的彻底懵了,手上僵着拿药,嘴里也说不出好听的:“你们师兄弟俩有本事啊,去刺杀东厂,你不是最护华山门面吗?就不怕引祸上华山?” 晨云落涂着药,面上一副云淡风轻道:“我什么时候刺杀东厂了?是我那个师弟,话也不说一句从华山跑过来,又不是暗域那些没人性的杀手,搞得了什么刺杀。让人打伤了,剩一口气也要去,没办法,搞了点蒙汗药,软了他两天。结果刚拖着下山,趁我不注意又跑了。我赶紧去追,结果人已经让你们救了,而那些阉狗正跟着你们车后。又没办法了,只能动手了......嘶。” 他处理着身上的那些细小伤口,嗤了一声:“所以我最讨厌这些阉人,下手又阴又毒,还是和锦衣卫打得痛快些。” 南灵易雪清面面相觑了一眼,惊讶道:“竟一直跟着我们吗?” 晨云落道:“那么重的血腥气瞒得过谁啊,那个皇室的小子在,不好下手,可不得跟着你们走偏僻些灭了?” 易雪清暗道:可真够狡猾的。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记忆中哀怨清婉的歌声传入脑海之中,那青衣女子唱着歌远去,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他想要追上去,却似被泥潭拖住了脚,迈不开步,只能看着女子渐行渐远。 “不要走!” 渔如懿猛地起身睁开了双眼,撕裂的伤口让他顿感一痛,他还活着?周围一片漆黑,他好像置身在一辆马车内,掀开车帘,眼睛一眯,警惕的看向外面。 夜色苍茫下,远处生起了一堆篝火,他的师兄正与那几个人围着烤着兔子,焦香扑鼻。中间那个红衣女子更是与周围有说有笑不时手舞足蹈着,他忆起来了,最后是遇到她们了。 运气真好。 “哟,老渔你醒了!快过来吃烤兔子,刚烤好!”易雪清眼尖的瞅准了他,连忙招呼着。 渔如懿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下,更不好意思抬头去看晨云落,只得烤着篝火低声道:“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他仔细环顾了四周又道:“没遇上什么人吧。” “什么人?”晨云落扔了兔子腿道:“啊,东厂的人吗?” 渔如懿脸色瞬间一变,他们找过来了,那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放心吧。”南灵道:“你晨师兄下手又狠又快,全死那片小树林了。一个活口没留。” 渔如懿塞进一口兔肉,低着头道:“晨师兄,对不起。” 晨云落没有说话,虽阴沉着脸但仍默默扔了条兔腿给他:“你伤的重,先吃点东西吧。” 兔子很快的瓜分殆尽,几人又烤起了馒头片,这时易雪清才漫不经心问道:“话说你刺杀东厂督公干嘛?” 问及此事,晨云落眼皮子抬了一下,而渔如懿只是淡淡道:“那个阉人恶贯满盈,天下想杀他之人何其多,我只不过凭了一颗侠义之心,行了该行之事。” 话说至此,几人便也不再问。 明月高悬,篝火只剩下了火苗虚弱跳动。本来几人提议将马车让给渔如懿这个伤员用,但是这小子却极其有骨气表示区区小伤,不用特殊照顾,直接抢过毯子,一把将苏云溪乔灵薇南灵三人塞了进去,径直靠在了大树上,眼睛一闭,与世无争。 易雪清斜着白了他一眼,不救你你这“小伤”足以让你暴尸荒野。 “晨云落。”易雪清提起了刀说道:“这下了山,林子附近难免有些虎豹豺狼什么,我出去守着,等后半夜你来换我。” 晨云落点了点头,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你小心些。” 风起乍寒,许是寒意,又许是伤口的疼痛,渔如懿睡的不大安稳。忽地,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顿时睁开了双眼。 易雪清蹑手蹑脚的动作一顿:“我都那么仔细了,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没,只是正好醒了。”渔如懿蜷缩了下身躯,又打了个哈欠,荒郊野外硬生生让易雪清感到了一股惬意感。 看着对面女子也抱着毯子靠着,却是同样没有入眠。悠悠长夜,两人就这样隔着火堆,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易雪清开没忍住了口,着实睡不着,“老渔,你到底为什么杀那东厂的人?我知道,你师兄在,你张不开口,现在他出去了,跟我总能说一说吧。有些带了刃的东西,一直埋在心里,很容易割伤的。” “为了侠义。” “我不信。” ...... “呵。”渔如懿交叉着双手松了松筋骨,淡淡道:“能为什么,私仇罢了。” “私仇?”一说道这易雪清就更来精神了:“什么私仇?”她又仔细打量了下对面肤白貌美的美人:“那东厂尽是阉人,该不会是想把你抓去当太监吧?” “哈哈,差不多。”渔如懿笑了一声,但随后又渐渐黯淡下来:“不过那样都好过当时的我。”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扔进火堆,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回忆渐渐涌上脑海:“我是孤儿,五岁时父母就被滚石双双砸死,舅舅家收养了我。 不过他们家当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着实多养不了一张嘴,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有一天里长领了个穿锦衣的人来村里,说宫里招小太监,吃得好穿的暖,还给十两银子。 于是,我舅舅为了十两银子把我卖了。我本也认命,太监就太监吧,只要能不饿死,比什么都强。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接下来遇到的事会如此恶心,还真不如饿死呢。我们一开始没有被送进宫,而是送到了东厂,被人挑挑拣拣留了下来。我没有当成太监,而是当了娈童。” 易雪清扒拉火堆的木枝忽而一折,应声而断。四周寂静,火焰“呼哧呼哧”伴着木柴燃烧跳动。 渔如懿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从入华山以来我的样貌总能让人多看两样,不也会经常有人将我认成貌美的女子,不时赞叹两句。可你知道吗?人们越是那样我越是感到厌恶。我如今的模样可不是天生的,而是那东厂的人为了享乐强行喂我服下阴鸾丹,渐渐地我的皮肤声音身形都向一个女子一般,而我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而做下这一切的就是俆渡秋那个畜牲,那时他还不是东厂督公,不过为了讨好上头的人,干下这种灭绝人性之事。五年,我受尽了五年的折磨,那些和我一同的小男孩多半都死在了那里。而我硬生生凭着一股意志坚持了下来,终于有一天被我寻着了机会逃了出来。 我躲在林子一直不敢出来,就靠着一点野果充饥,在我快要饿死的我遇到了一个猎户,还有她。” “沈姑娘?” “嗯。”想起那人,渔如懿的眼睛里也多出几分温柔:“她采山货时正好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便喊来了她的父亲把我带回了家,精心照顾。时隔多年,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人身上的温暖,我无比贪念,我骗他们我是逃难出来的流民,沈父沈母心善便把我认了义子。 从那以后,挑水砍柴,回屋吃饭。沉浸在这般美好的日子久了,全然忘记了将来的危险。一日,义母回娘家,我去送她。回来的时候,隔着山头远远便看见一群人闯入院子。 他们的身上的服饰,我烧成灰也认得,那是东厂。昔日被折磨的景象涌现,我害怕的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出声。我本以为他们搜不到我,便会离去,可我没有想到那群畜牲见没有找到我,直接把气撒在了沈家父女身上,他们将父女二人关进了木屋,又点燃了一把火听着里面人惊恐大喊,就放肆的笑着。 我愤怒到了极点,可也害怕到了极点,我宛如一个懦夫蜷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火势越烧越猛,沈父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她从窗户扔了出去,而她就这样捂着眼睛冲着冲天的火光一声声哭泣大喊。而我,半响以后才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面前的火堆火势渐小,却无人添柴,就这样越跃越弱。 第68章 非黑即白(3) “火势引来了华山的人,可惜为时已晚,只余下了一堆焦炭。那场火也伤了她的眼睛,直到现在仍不能视物。而我,在华山山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拜入华山。 这么多年来,我勤修武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此仇。老天爷真的是不公平的,俆渡秋那般畜牲过了十年竟让他当上了东厂督公,这几年来我一直想要报仇,可是京城戒备森严,下手困难。我就这样等啊等,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那天我在武当上了一炷香,为了沈家亦为了我。 刺出那一剑之时我没有想着活,若是被围便多拖几个阉人垫背,谁料晨师兄突然把我给救了。我不敢向他说出过往,此事绝不能连累华山,可这样他亦不让我去。前些天我从回华山商人车上醒来,拼了力气赶到这里,只想刺出最后一剑......结果还是没死,这仇啊,不知何时才能报了。” 易雪清靠着大树,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可不能死,沈姑娘可还等着你回去呢。” 可渔如懿忽然自嘲的道:“回去?我是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死的。俆渡秋是我仇人,可对于沈家父女我又是什么呢?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受此其害。” “老渔,我再问你,你爱她吗?” “爱啊,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爱上她了。可是我不配,先不说害死她父亲这一点,就我这副德行,哪里配爱她啊。如若可以,便这样照顾着她,大夫说她的眼睛还是有康复的可能性的,只盼着某一天她好了,我好好为她攒一份嫁妆,为她寻一个好人家,我便此生无憾了。” “她......是他要照顾的人。”易雪清忆起那日华山脚下,晨云落凝色说出的那话。她本想劝慰他两句,但看着他那略显惨淡的面容,还是住了口。世俗的阻越或许可跨,但心中大山却是压倒了全境,这世间有些情虽起,却注定无终。 她站起缓缓靠近他,渔如懿抬头凝视着她,戚戚道:“怎么?想安慰我?我......” “安慰?”女子表面笑意盈盈,手上的迷魂针却已经没入他的脖颈,渔如懿头偏了一下,彻底倒了下去。 南灵这针可真是好用啊,她心里暗叹道,眼神却瞟向前面那棵大树:“都停了多久了?该出来了。” 火光熠熠中,蒙面的男人半现于幽暗中,一双如墨般的眼睛凝视着女人的面容,极深。 易雪清提着刀径直走过去,看着他一身夜行服打扮笑道:“怎么,这要去为你师弟报仇了?之前让他抢了先,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晨云落怔住:“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只是为了华山去阻止渔如懿报仇的话,那日在武当拿了蒙汗药当天晚上你就能把他背下山了。又怎会呆那么久?你后来下山,说是当赏金猎人,还顺便将他送回去吧,然后你自己留在这里,等俆渡秋下山途中埋伏刺杀。只可惜,南灵那迷药好像受潮了,药效打了折扣,半路就醒了。你这边还没准备好,他那边就急吼吼冲出去了。 结果肯定让人砍的半死,不过运气好让我们给救了,你知道的,你这个师弟,但凡还有一口气就会去报仇,到了京城,难上加难,最好的动手机会就是在这路上,你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动手了。你这人啊,嘴巴上说着不可连累华山,暗地里还不是要为了师弟去搏命。” 晨云落听后,苦笑着叹了口气:“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呢,你想拦我吗?像我拦渔如懿一样?” “啊?”易雪清正脱去外袍撕下一块,蒙住口鼻,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他。 看着女子的动作,晨云落也懵了:“你这是?” “什么这是?我哪里拦得住你啊,你那清风十三式我可还没参透呢。一起去吧,我在武当偷习了心法,刀法又有长进了。” “别开玩笑了!”晨云落压低声音厉声道:“东厂的高手又狠又辣,这是我们的事情,怎能牵连你!” “我这人随心所欲,从来不怕牵连。你爱带不带,我先走了,你疗伤的时候,我搜出点东西,知道他今天晚上在哪儿?驿站见!” “易雪清!你等等!”晨云落焦急伸出手,却唤不回女子半分。 “该死!”他足尖一点,也立刻跟了上去。 驿站 虽是深夜,驿站外围依旧是灯火通明,三人一组的东厂护卫举着火把,配着刀巡逻。 在阉党被按得死死的情况下,还那么大的排面,不愧是东厂啊。 “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易雪清问。 “东面,最里面的厢房。” “走吧,翻墙上房顶。” 夜风凄凉,芳草幽幽。小城里面的驿站不似行院那般别致错落有序。 从后院翻进来后便是一条取水的小道,一口深井静静从下而上窥探着世间。 灯光微晃,一名护卫提着灯笼而来,两人迅速躲进假山缝隙。 二人屏住呼吸,脚步声由远到近,四周静的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女子的碎发落到晨云落的脖颈处,他闭了闭眼,一种莫名的热从胸口泛起,他赶紧向后靠了靠。 殊不知,就在他往后挪那么一点的声响,正好落入巡逻人的耳朵:“什么!”话未说尽,一道寒光闪过,长剑穿胸,那人嗬了一声,便沉闷没有了声音。 两人快速将人抬起,准备藏于假山之中,却不想另一头已有两人寻了过来,易雪清抬手就是一道飞刀,倒下一人,受惊的另一人正要吹响哨子时,身形一僵,直直倒了下来。 南灵一脚将人踢开,看了看两人,无奈叉腰轻声叹气道:“真是服了你们了,大晚上的就非得干点大事啊。” 看见来人,晨云落手颤了颤:“怎么,都来了啊。” “你俩能瞒得住我?别天真了。”抬手又是一暗器,命中后面之人。 南灵上前,拍了拍两人胳膊:“赶紧走,今天不管你们杀谁,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俩带完好无缺带回去。” “走。” 三人翻上房顶,一路小跑来到东院屋顶,晨云落揭开一片瓦,确认了下面睡着之人为俆渡秋。 偏偏此时,院内换岗之人直觉往上抬了下头:“什么人!” 南灵易雪清相视一眼,“顶多两刻钟!杀了他!”说罢,便纵身跃下,一脚踹开一人,寒刺长刀划过,月光下的血液浓稠如墨,匆匆跃起的火光证明了这会是一个闹起来的夜晚。 屋内的俆渡秋听到声响,惊觉坐起,什么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一抹寒光入目,激灵的他一跃而起,蓦地扭头,又是一道带着肃杀的剑气袭来。 长剑刺破肩头,堪堪在地上滚了又滚,灰头土脸才躲过。 “来人啊来人!”凄厉的火光照亮窗户,外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俆渡秋心里一凉,来是来不了。回头时,正对上来人狠戾的目光,如杀神一般压迫而来。不过一瞬的直觉,他抬手一挡,长剑刺穿手臂,剧痛使他一声惨叫。 另一只手卯足了内劲,朝来人击出一掌,双掌相击,强劲的内功直让他吐出一口血。 他不是这人的对手! 俆渡秋吓得赶紧不断对眼前人摆手,“大侠饶命,有话好好说,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可惜,晨云落懒得听,抽出长剑,对准心口刺出致命一击。 最后时刻,俆渡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下晨云落面巾,鲜血溅在面巾之上,俆渡秋就着窗外的火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顿时双目圆睁,揪着晨云落衣袖不可置信道:“陆......陆将军......不,你,你是......” 晨云落从胸口抽出长剑,桀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旧人吧。陆,这个字我已经二十年没有听过了,走好,徐公公。” 清晨,火堆早已熄灭,只余下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 苏云溪漱玉词包括躺在树底下的渔如懿皆睡了个好觉,不过一醒来纷纷找不到自己的师兄师姐,只余下一张字条告诉他们城内早市见。 渔如懿看着纸条,身上狠狠一颤,该不会! 像是疯了一样渔如懿拉着他们快马加鞭赶到了集市,苏云溪抱着车厢里的药材急的快哭了。赶了一段时间,终是到了早市,苏云溪晕的趴在摊上要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乔灵薇望着渔如懿焦急的四处寻找,不免喊道:“那个,美人姐姐,我师姐他们说不定大晚上跑出去玩了,不要担心了,他们肯定会到的。” 可惜渔如懿略有疯癫的样子是听不进那么多了,乔灵薇怕他这个样子吓到别人,直接上手拽了过来,递给他一碗豆浆:“我求你了,喝了再找吧。” 此时,摊上另一张桌子上的客人的声音出来:“唉,你们知道吗?昨日那东厂督公刚出武当不久就被人暗杀了。” 几人听到隔壁的声音,登时一顿,渔如懿端着碗的手的一时抖了一下,乔灵薇按下了他的手仔细听了下去。 第69章 非黑即白(4) “哎呦,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死了!”一人忽的站了起来,又立即被人拽了下去。 “小声点。” 那人便放低了声音道:“你们可不知道啊,那东厂督公死的老惨了。心口上挨了一剑,身上到处都是剑伤,血流了大半个屋子,听说死之前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啧啧啧,你们说是不是老天爷开眼不放过他啊。” “害,也说不定人家剑上染着毒呢。总之啊,这么个大祸害死了,咱们啊也心中一快啊。什么玩意,一个太监也敢这么作威作福,这下被收了吧,哈哈。就是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干得漂亮。” “师兄......” “师姐......” “师姐......” 清晨朝阳下,一男两女自远而近,一只素手在晨光中冲他们招了手,他们回来了。 走近了瞧,几人才发现皆是换了身衣衫,脸上一片青白之色。皮肤之上,似乎还带着伤。 易雪清一沾着坐处就瘫了下来:“老板,三碗豆浆,三个包子再来三碗面。”这一晚上折腾的,又累又饿。 “师姐,你们去干嘛了?”乔灵薇问。 “哦,半夜发现了只野猪,抓去了。” 乔灵薇:...... “野猪呢?” 南灵答:“烤了吃了。” 啊?苏云溪左看看,右看看,这三位可不像是吃过的样子。 渔如懿望着闭目养神的晨云落,嗓子如锉刀磨过,巨大的情绪让他说话都是艰难的:“师......师兄。你们......” 原本闭着双眼的晨云落,轻轻抬了抬眼皮,温柔一笑:“出来那么久,你也该回去了,有人会想你。” 一旁的漱玉词敲了敲桌面很是不满的嚷道:“师姐你们真的是,抓野猪为什么不叫我们?” “哈哈。”易雪清向上伸展了胳膊,慵懒柔软的声音配着清晨雾气中的她,显得格外温柔可爱:“因为啊,有些事情,需要我们这些当人家哥哥姐姐的去做。” 过了晌午,几人到了分叉口,一条医谷,一条华山。 晨云落拍了拍渔如懿肩膀嘱咐道:“回去以后,替我监督着点,特别是那些小的,武功不可荒废,若是歌吟还带着人翻上翻下,不成正形,直接打他三拳关禁闭室去。” 渔如懿一愣:“晨师兄,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晨云落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几人的方向,视线定格在那抹红色的身影上:“欠了一个人的人情,怎么也得还了再说。再者,江南的桃花醉该出了,我想去尝一下,可还是十年前的味道。” 渔如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怔了怔,后恍惚明白些什么,拍上他的肩膀,柔声道:“师兄,走吧。这一次,你的背后再无牵挂,想去做什么,便去吧。” 穹顶之上,苍鹰盘旋而过。相反的两个方向,从华山入中原,晨云落踏在他当年赶回来的路上,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东厂俆渡秋被杀的消息很快记入天机阁,官道之上,楚清明端坐在车内阖目听着外人的禀报。 “那夜似乎是一男两女闯了进去,皆是高手。来去如雷,不过两刻钟,俆渡秋便已身死。” “我记得他花重金收了一个姓马的高手在他身边,也被杀了?” “是,据说是被其中一个手持长刀的女子斩杀。” 长刀...... 楚清明缓缓睁开了眼睛,长刀女子,还真是不用多想,不过她与俆渡秋是有什么仇吗? “世子殿下,东厂已经乱了,王爷的意思这是一个机会,是想天机阁抢在锦衣卫之前把凶手找出,交由我们的人露脸,好将其在东厂的人扶持上去。”天机阁多被置于江湖,对的是草莽,时间久了,又怎能不想往大内插上一手呢? “这样啊,阿鸽。” “属下在。” “回金陵将应天府衙找来,我需有事与他一叙。”一男两女,死监里应该不难找。 楚清明从一旁的盒中拿出一颗梨糖,轻抵额头,低低笑道:“易姑娘,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啊。” 清晨,来去客栈 易雪清一醒来就靠在客栈围栏上,作势又要呕吐。 刚张开口,就让南灵一巴掌打后脑勺上:“你注意点,大早上的干嘛呢。” “是啊。”披着外衣打哈欠的晨云落瞅了一眼也道:“考虑考虑下面的客人,我不想一大早就跟人打架。” “你们好意思说!”易雪清一拳头捶在墙上,双目全是怨气:“昨天是谁死命灌的我!”三个人,两个都是酒神,就瞅准了她死命欺负,一人灌一人挑衅,剩下那两个小的还在起哄。一坛子酒下去,后半夜做了什么,她直接失忆了。 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在屋顶上吹风,刀插在木梁上,上面全是酒,野猫在她胸口打着呼噜,还给了她一爪子。 恨都能恨死,这俩迟早别犯她手上。 “你放心,这次没遇上白云间,他不可能听见的,没事的。”似乎是看出了她所想,南灵十分识趣的安慰道。 “听见什么?” “哦,就是昨晚你喝醉了,踩在凳子上大谈特谈自己如何如何把天下第一剑客白云间往死里揍的情景,比说书都精彩。”晨云落边说还边不忘鼓掌:“不愧是易雪清啊,下次我遇见他,直接报你大名好了,他一定怕得不行。” ......混蛋! “你们等着,我叫我师妹出来一起收拾你们。”易雪清攥紧拳头,快步跑去敲乔灵薇的门,半天无人应响,她推开门,才发现师妹的房间早已空空如也,连床铺也早就失去了温度。 她轻轻叹了一声,她这个师妹啊,到底还是长大了啊。 而在另一间房内,苏云溪望着床头崭新的荷包出了神,她摸着上面绣的图案,飘逸婉转,是要比幼时精致多了。 城外乔灵薇骑着马望向远处重峦叠嶂的群山和蜿蜒的道路,天下之大,她该去哪儿呢? 几人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客栈。迎面却走来一人,对着易雪清拱了一礼道:“易姑娘。” 易雪清打量着他,这不是野溪谷那个欠了楚清明钱的人吗?“你这是?” “我家公子让我来给姑娘送点东西?”说罢,便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这是姑娘想要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这是天机阁的情报,你还认识天机阁的吗?”晨云落看着书信上的封口道。 “你也知道天机阁?”易雪清撕开书信,她在走之前除了漱玉词的事的确还有一个人拜托他去查,真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了消息。 “江湖第一情报组织,这江湖上除了江南医谷,中原名门,暗杀组织,妖邪南教之外,你还得记住一个天机阁,探子遍布整个大周,天下之情报,九成都能从里面找到。要价不菲,我以前找过他们一次。”不过可惜,他找的偏偏是那一层。 南灵在一旁补充道:“不过虽然他们做着江湖上的情报生意,但听闻他们是皇室为勘探江湖的组织,才能那么畅通无阻。” 皇室? 易雪清想起那人的话,什么欠了钱,这位世子啊估计就是天机阁里的,看来以后关系搞好点,有的是事情麻烦他,易雪清边这样想着边取出里面的纸张。 只一眼,便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两人看着她脸色不对便问道。 易雪清将信纸递给他们,上面书:沈思风于近日在江南浣花村出现。 “浣花村,离医谷不远。”南灵愕然:“他该不会......”如今医谷因她之事起了矛盾,要是这老东西瞎动手脚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晨云落撕掉信纸沉声道:“我们该赶路了。” 五日后·江南 行路迟迟,几人在在离医谷还有数里地的时候停下了,一条医谷,另一条浣花村。 几人先前已经商议好,沈思风此举可能是冲着医谷而来,晨云落去探查浣花村,易雪清跟着南灵苏云溪回谷。 话已说好,兵分两路。 易雪清和南灵他们快马加鞭,一路赶至医谷谷前,可下了马要进去之时,南灵突然停住了,只说着有些头晕,便径直的走到湖边。 杨柳依依,垂直映照湖面,白鹭听到人声慌忙惊起。易雪清跳下了马,说着原地休息会儿便朝着南灵走去。 蓝衣轻纱的女子正靠着树,面无表情的看着湖面,而易雪清却看到了她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她从腰间取了水袋过去,轻声道:“怎么,你很紧张?” 南灵没有接水,而是略显疲惫的看了易雪清一眼:“你怕死吗?” “江湖人,如果连死的觉悟都没有,就不会拿起这把刀。” 南灵语气忽为一滞:“那如果浮洲的人要杀你,你会害怕吗?” 易雪清愣住了,她知道她所想的什么。浮洲风波时,她干了什么事,心里相当清楚。一旦公开出去,火刑绝对少不了,她是怕的,不是一般的怕。 她可受不了,虽然她烧死了长老,但毕竟因为,她爱极了浮洲岛。 第70章 梦之一术(1) “雪清。”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南灵不说纵横江南吧,但也是从小打到大的,就算那群漕帮的悍匪我也没放在眼里过。可我被关押在医谷禁室时我真的很怕,我从不惧敌人的刀锋,却害怕背后的冷箭。在我听说医谷大多数人皆同意处死我时,我只觉得如万根寒针刺入我的身体,穿过心脏,一点一点剥下我的温度。 从我接触引梦术那时起我便被他们视为异端,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的证明自己,证明引梦术,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这个下场。越至医谷,我越害怕,我害怕我一踏进去,她们就会叫嚷着将我抓起,一边大骂着妖女一边把我绑上火堆。因沈思风的事我着急他们不假,可另一头我害怕也不假。” 女子纱衣轻轻吹动,淡淡的蓝色飘进易雪清的眼睛,明明微风如此和煦,可她仿佛感受到了禁室里的寒冷刺骨。 她提起了刀抱至胸前朗声道:“怕什么?我与你一同前去,能还你清白就还,要是他们头脑发了瘟不依不饶还想杀你。那我这长刀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一路杀出去,以后和我一起回浮洲。” 南灵忽地噗嗤一声笑了:“那你可得在我被架上火堆前一刻把我救下来。” “那必须的。” 几人穿过蜿蜒曲折的长道,渐渐地视线开朗起来。一朵飘落的桃花落在易雪清眼前,她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未变。时隔一年,又回来了。 “这医谷倒是神奇,四月人间芳菲尽,这都七月了,这江南医谷竟还有桃花。”易雪清感慨,这倒是个好地方,突然想起什么,她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这亦是她师弟长眠的地方。 触及伤情的,害怕踏入的又何止南灵一人。 刚刚入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灵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医谷。几人不过喝口茶的工夫便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南灵,你还敢回来啊。”叶眉执着灯不屑的瞧着对面的女子。“哟,这不是上次那位浮洲的易姑娘吗?今日医谷有点事要处理,可招待不了你。”易雪清抿着茶,往上瞟了一眼,挺好,这女人样貌她算是记下了。 “是我把南师姐找回来的,她没有错,错在我。”苏云溪腾的一下站起来,将南灵护在身后大喊道。 叶眉充满鄙夷的嘲笑道:“苏云溪,你被妖术迷魔怔了吧。莫不是也被什么摄梦术所控,才会不顾安危跑出谷将人寻回。我告诉你南灵,以为你操控了苏云溪就能让你重回医谷吗?医谷的悲剧不会在此辈重演!你这个妖女休想祸害医谷!” 此话一出,旁边本犹豫的弟子瞬间被带起了情绪,本来看着苏云溪带着南灵回来她们体谅起了她们这个师姐,毕竟这些年她对上对下皆是不错。可叶眉的话一出,摄梦术操控,罪无可恕!没有谁愿意变成一个傀儡。 听着她颠倒黑白的话苏云溪已经被气愤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叶眉不断颤抖。而南灵则是默默起了身走到叶眉面前。 她就这样恬静的笑着,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忽然,“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尖叫,叶眉的脸被扇向一边。力度之大,一下让她没站稳倒在弟子身上。 “你放屁。” 女子就这样笔直站着,环视四周清声道:“我南灵对天发誓,从未习过什么摄梦术,我所习的只有医谷所记,医谷所书的。若我撒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现在有要事要去禀报掌门,你们对我有什么怨念,待我出来再说,我绝不逃。” 周围的人群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而叶眉直觉四周嗡嗡作响,顷刻便是一股窜天的火气。 她从弟子怀里跃起,怒吼道:“别听这个妖女胡说,掌门听了她的妖言,定会保她,快把她抓起来!”说着抽出利刃就要朝南灵攻去,还未近她身前只听一声脆响,利刃被拦腰斩断。 长刀寒光凛凛,映照着女子的面容。“我看你们谁敢?”易雪清冷冷环视四周,露出一丝杀意。 叶眉虽是一惊,但硬是强壮起胆子喊道:“易雪清,这是我们医谷的内务。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莫要怕她,都给我上!”她目光一寒,死死盯着南灵,心想绝不能让她活着见到叶掌门。 望着涌来的人群,苏云溪惊慌大喊:“不要啊!” “住手!”在气氛越发剑拔弩张的时候,一道清脆声音突然传来。 叶姗听到叶眉带人出去的时候便直觉不好,一路匆匆赶来便看到这般场景,当即大骂:“叶眉!你好大胆子,南灵怎么说也是医谷弟子,掌门未定她的罪,医谷亦未将她逐出师门。人家只不过出去历练一圈,一回来你就敢拿人了。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胆子!” 昔日温柔的大师姐突然疾言厉色起来,众人一时噤了声。 只有叶眉犟嘴道:“可她用的禁术,我们是怕她伤到师妹们......” “闭嘴!”叶姗狠狠剜了她一眼:“她用的什么术,你说的不算。眼下人家苏云溪都说是误会,你还不依不饶什么。掌门已经出关,有什么事情让掌门定夺。你有不满去芷兰殿说!” 这下,叶眉彻底不出声了,只是极具恨意的盯着南灵那张脸,恨不得能剜出两个洞来。 前往芷兰殿的路上,叶姗缓缓走到了南灵的身边。 “师姐......”南灵看着她轻声喊道。 “无事。”她抚了抚她的后背。“瘦了。” 芷兰殿内。 叶掌门倚着头,靠在位置上,睡眼惺忪的看着底下众人。 易雪清看着上面这个掌门有些疑惑,怎么感觉她一直都像没睡醒似的。 “哦?摄梦术?”她懒眼瞟了一眼叶眉:“你说南灵用摄梦术可有证据?” “回掌门。”叶眉道:“一个月前苏云溪曾去找南灵,结果一出来人便尖叫着将自己锁入房中,不再见人状如疯癫。后来,我们才得知是南灵私用禁术害了她。我们一致要求处决南灵,可她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蛊惑了来去祖师放她出去。在她走后没几天,苏云溪也突然不知为何原因出了谷。直到今天我们才明白,是南灵操控了她出去,为的就是重回医谷。这种种表现很是异常,再加之她在浮洲接触过沈思风,弟子怀疑像是当年的摄梦术!” 苏云溪听了她的话顿时激动起来:“你胡说!我没有被操控,是我求着南灵师姐为我找回记忆,是我受不了打击的,一切皆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南师姐是清白的。” “云溪......”叶掌门喊住了她:“你且上前来。” “是。” 叶掌门掏出一个铃铛,轻轻在她面前晃了下,并无反应。 随即她便轻笑一声道:“你说摄梦术?可苏云溪身上可没半点被操控的迹象,叶眉,红口白牙,莫要胡乱猜测。” 叶眉见此,不死心又道:“那么苏云溪的事又作何解释,就算不是摄梦术,也定是禁术了。师妹,你从容说了吧,大家齐心协力,定有挽救余地。” 南灵微微拂身对着叶掌门道:“回掌门,我所用的是医谷梦术中观梦术。” 话音刚落,叶眉仿佛听到什么喜讯似的喊叫起来:“观梦术!这不就是风掌门所定的禁术。掌门,南灵已经招了,应当处置,望掌门莫要徇私啊。” 叶掌门登时就冷了脸:“微澜殿乃医谷主殿,你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她习的确实是观梦术,不过这是我教她的。” 什么!?叶眉顿时一惊,掌门居然习了风掌门所禁之术。大殿众人亦是不可置信的望着上方。 而叶掌门却不以为然道:“观梦术如何?医谷自唐代建派以来便传到至今,为何不能习?” “可是风掌门......” “住嘴。”叶掌门当即一喝:“风谷主也不过是本派一任掌门,她禁得,我便解得。医谷医梦一体,不能观梦,如何引梦?眼看外面风起云涌,天下幻术之人何其之多,若医谷一直止步不前,如何得行?我所做,皆为了医谷将来。尔等可有不满?” “不敢。” 她随即又冷冷瞟了一眼下方,缓缓道:“记住,如今医谷的谷主是我,叶澜。” 医谷众人的头顿时变的很低,皆不敢直视上面的女人。 易雪清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如此凌厉的气场,与刚刚那个睡眼惺忪懒洋洋躺着的......是一个人? “叶眉。”上面的女人缓步走了下来,就这样自上俯视着她:“你无端构陷同门,还欲杀之,实属大罪。但念你也是为了医谷好,便按照门规从轻处罚五十鞭,去百草院种药,三个月不许进医阁。可服?” “服。”叶眉的头深深低到底下,双拳攥紧,眼里满是不甘。 叶掌门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南灵道:“南灵,你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竟对同门妄用观梦术,致使同门受害,乃是大错。罚你闭门思过十五天,抄写千金要方一百遍。可服?” “弟子服。” “嗯。”叶掌门朝着一挥手:“都下去吧。” “是。”众人缓缓退下,至殿外时她们不约而同相互对视着,这波惩罚,谁轻谁重,一目了然。自十三年前,这医谷的天就变了,可她们偏偏现在才明白过来。看来梦之一术,是压不下去了。 只希望,习这个的都是个心善的,莫要重演当年的悲剧了。 “叶掌门。”待众人走后,易雪清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又来叨扰了。” 叶掌门轻轻一拂手笑道:“医谷,从未有叨扰之理。”她忽的凝迟一下道:“武当之事,我皆已听说。真没想到木易那人竟如此歹毒,所幸当年并未与他深交,云溪真是命苦。听闻此次漱氏之女是你师妹,怎么不见她呢?” 易雪清道:“木易虽然自裁谢罪,但此事终究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一个人提着刀出去寻道了。” 第71章 梦之一术(2) “嗯。”叶掌门微微点了下头道:“人这一生,看不开的实在太多了,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定哪天就想开了。我吩咐了叶姗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医谷桃花醉过两天又出窖了,与弟子们同饮几杯如何?” “谢掌门。” “等等。”欲出殿时叶掌门忽得又喊住了她:“雪清,我有两句话想与你说。” “掌门?”她还有什么话与她说的。 “此次南灵能够回来,你居功不少。那丫头是个认死理的,我还以为她会像当初那些人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易雪清笑笑:“人嘛,都得劝的,有时候劝不了,只是方式不对。” 叶掌门就这样用手抵着头,看着她。片刻,她忽的笑了一声说道:“灵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乃是她幸。雪清,谢谢你了。” 易雪清微微一愣,高高在上的医谷掌门竟对她说了谢字。 不过转念想想,能有南灵这样的朋友,又何尝不是她之幸呢? “哎呦——”叶眉趴在床上,不时哀嚎着。 叶红一边小心翼翼的为她上着药,一边扑簌簌的掉着眼里哽咽道:“掌门也太狠了,对南灵处罚那么轻,对你处罚却那么重。凭什么啊,那南灵本来习的就是禁术,到底是变了天,她一句话,禁术就这么解了。” 叶眉脸色惨白,一只手无力的垂在床边。“当年先掌门临终前我就质疑她将掌门之位传给叶掌门,她虽是我叶氏族人,但毕竟是习引梦术的。我担心风掌门艰辛禁下的引梦术就这么死灰复燃,如此看来,果然没错!她现在如此嚣张,我真担心有一天医谷的悲剧会再一次重演。可惜,我终究是力量不足,否则那个南灵......” “南灵怎么?” “师傅!”一女子走了进来,二人皆是一惊,叶眉慌忙要起来却被叶止一把按下。“当心伤口。”说罢,她又扔了一个药瓶给叶红道:“这个好用一些,不会留疤。” “师傅......”看见女子叶眉顿时绷不住哭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我说过几次了你不要去招惹南灵。她毕竟是我姐姐的弟子,上次说是禁术我也不管什么,这次还不依不饶的,结果呢,挨着五十鞭你高兴了?”叶止冷着脸,尽是不悦。 而叶眉听后则立刻神情激动起来:“师傅,这事错不在我。要是她习的就是平日安神之术我又怎么可能与她作对,可她对引梦术的钻研程度不说掌门吧,简直堪比当初那个沈思风。而她果然是习上了禁术不说,掌门还公然包庇她,完全不把医谷医阁放在眼里,解了禁术。当初风掌门所定的她是抛了个一干二净,她们想重振梦术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说着,她嘟囔了下来:“若是当初继任掌门的人是你该多好......” “住嘴。”叶止喝止道。 叶眉随即小声啜泣起来:“可不是吗,师傅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引梦术所引起之悲剧,若不是如此,我父母怎会被害。风掌门禁止引梦术乃是明智之举,医者本当重医,幻术终会害人。 可这才过了几十年,就出了叶掌门和南灵两个引梦术大成者,更不要说叶掌门如今还成了医谷掌门,而南灵性子平日里何等张狂啊,上次我脸上那五指印您又不是没看见。我是真的害怕,怕那一天重来。上次死的是我父母,那这次呢,是我还是叶红呢?” 提到叶眉父母,叶止的心也软了下来。当年自己年幼,若不是他们舍身相救恐怕自己早已死在沈思风掌下。当年未报的恩,也只能还于下一代了。对于叶氏姐妹,她到底是愧疚的。姐姐今日说的话也确实激进了些,她还是找她谈谈吧。医谷可不能再乱了。 灯火微晃,南灵尚未抬头,一道身影便闪现至她跟前。 “哟,抄的挺认真啊。第几遍了?”叶掌门咬着苹果,俯下身来看着她:“抄的不错。” “第十遍。”南灵仍未抬头,抄的起劲。 叶掌门道:“还有十四天呢,倒也不必那么辛苦。” “没事。”南灵道:“早些抄完,我好接着钻研引梦术。倒也谢谢您了,给了这些天的安静。用不着见那些人了。” 叶掌门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我这关闭的真不是时候,委屈你了。不过灵儿,对于叶眉她们你且忍忍,引梦境况毕竟在此。” 南灵摇了摇头道:“不委屈,若不是您我恐怕就要被她们一把火给烧了。对于,叶眉我也理解,毕竟她们父母被沈思风所害,对于引梦术有恨也是正常。不过师傅,今日芷兰殿的话一出,明早那些长老不得把您围起来。来去祖师早年又答应你风掌门不过问引梦术之事,帮不上忙,我又被关着。您明日还是不要与她们硬刚了,明面上观梦还是不要解的好。” 叶掌门却是笑道:“小妮子还挺心疼我。这事你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我在她们那里吃的亏够多了,若是这次再软了,她们岂不是要日日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那我这医谷掌门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反正这观梦术早解晚解都是解,不如就趁着这次。” 南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了头:“说的也是。” 叶掌门忽而又调笑般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就是没有我,你也不会被烧的了。” 南灵一脸迷惑的望着她,什么意思? “我可听说了,今日叶眉让人抓你的时候,某人可是一把长刀挡在你面前。喊着:‘我看你们谁敢?’灵儿啊,自从南师姐去后你便一直封闭自己,谷内的人你所能相处的也没几个。有的时候我真的挺担心你的,还好,现在看到你有这么一个为你不顾生死的知己,我为你高兴。” 南灵一时沉默了,知己...... 她与易雪清算知己吗? 她脑海里不禁回忆起了那个她,那个在江南茶馆的她,那个在华山半夜练刀的她,还有在浮洲时拼死护她的她,以及在武当星空下的她...... 想到这里,她不觉一笑。 她又想吃甜的了。 “好了,师傅,我请你过来是有要事禀报的。” “何事?” 南灵放下笔,正色道:“沈思风,回来了。” 江南·浣花村 星月高悬,江南的夜晚不似华山寒冷,多年以前曾是晨云落最爱来的地界,不似大雪中的独往独来银粟地,这里是最温柔的地方。 晨云落抱剑立在树上,树影婆娑模糊了下面重重人影,一群似乎是商队的外来人士正在搬卸着货物,小孩子们举着灯笼跑上跑下,时不时找那些人要上一颗糖吃,一派融洽。 不过...... 晨云落一只手遮住眼睛,透过缝隙锁定到其中一人脸上的伤疤,不过这南教的鬼老七什么时候经商了。 看了一天,没发现沈思风半点踪影,倒是发现了南教的人。想起来十年前华山之上他们跟着宵小来围攻想分一杯羹的旧事,罢了,再盯盯看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医谷,次日清晨,叶掌门正靠在榻上,却忽的听来大殿外一阵嘈杂的声音。 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来那么早。 殿前的小侍女慌慌张张跑来,跪倒在殿前:“掌......掌门,长老们非要进来,我们实在是拦不住了。” 叶掌门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拂了拂手:“无妨,你下去吧。” “哟,叶师侄还未起啊。身为一个医谷掌门成何体统?”一深蓝锦衣女子领着一队人大摇大摆走进大殿,看向叶掌门眼神尽是寒意。 叶掌门微微眯了一眼,来的还挺齐全。 “李师叔来的倒是挺早啊,医谷不必早起是本派规矩,您身为长老不当不知啊。” 李翎懒得再这里与她打哈哈,索性直截了当问道:“听说,你徇私放过了习禁术的南灵,还为此把观梦术给解了?” “嗯,的确如此。” “叶掌门!”李翎怒极:“你还有没有把我们这群长老放在眼里,当年妙言临终前将医谷交给你,是看重你的能力。不是让你把医谷重新搅乱的,你如此这般怎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你若是继续这样执迷不悟,还是早早退位让贤的好。” “搅乱?”叶掌门忽然正色起来。 “诸位长老扪心自问,我执掌医谷这十三年来医谷可曾出过一点乱象?谁不说我叶掌门一句治理有方?如今不过解了一个观梦术,你们就要我退位让贤了。可笑,还好意思提我谈师姐,若是当初但凡在座几位有几分能力,那刺客也不至于进了医谷害了我师姐。” 这一番话说的在座几个长老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但仍是有人硬了语气道:“这些年你陆陆续续解了一些引梦术,我们也不说什么。观梦术毕竟是风掌门所禁重中之重,当年孽徒沈思风就是从观梦术中钻研出摄梦术才暗害了李掌门,你这样做简直是大逆不道。” 叶掌门神色一凛:“引梦术需要的引导控制,而不是一昧压制。医是救人之术,难道引梦不是吗?你们只记得沈思风,又可曾记得几百年来使引梦救人的先辈们。难道它有风险性便就这样一刀切掉,如此你们又对得起那些先辈吗?” 第72章 梦之一术(3) 李翎叹了口气,又沉声道:“可如今看来,它的风险过于巨大。我们谁也不敢估量将来,叶掌门,你这样过于激进了,而且你这般一意孤行又置医阁于何地呢?” “我们医阁的事情就不劳李师叔操心了。”一道声音从侧殿悠悠传来。 叶止缓缓走上前向众人福了福礼,随后道:“当年掌门遇刺,医谷群龙无首,一时大乱。我姐姐临危受命,整治医谷之时,你们也说她激进。可最后呢?倒是诸位,当年你们帮不上什么忙,如今还是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好。至于我们医阁,长老们且放心,自是鼎力支持我姐姐的一切决定。” 众人听此言顿时有些愕然,医阁教主叶止公开站队叶掌门是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叶止主医从不习引梦术,对于引梦术也是遵循风思思之言,与自家姐姐并不亲近。更何况,她的亲传弟子叶眉还因为与南灵引梦术之端被叶掌门罚了五十鞭,她就是要来,也应当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怎么会帮她说话? 不过话已至此,两姐妹齐心协力统一战线,她们这些只有声望并无实权的长老也确实说不下去了。只得留下一句“好自为之”,愤然离去。 “真没想到你会为我说话,你不是一直反对我解引梦术吗?”见人走人后,叶掌门垂下狭长的眸子,轻笑一声又卧回了榻上。 “你到底是我姐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群老东西欺负你吧。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的,这面子上还不是要给足了你。” “哦?”叶掌门侧过身来看向她:“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叶止表情凝重:“我还能怎么想?我也觉得风掌门引梦术所禁过于严苛,但我不是反对,而是支持你放缓。但引梦术终是有不可控性,况且你这几年过于激进了。你就不能缓缓吗?到底应当顾全一下大局,待寻到一套克制之法也不迟啊。” 叶掌门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还不够缓吗?自我接了这掌门之位以来,整整十三年,你觉的我妥协的少吗?当年为了梦术我愿意隐去医谷之名闯荡江湖也不愿放弃。后来我成了医谷掌门为了大局,一直是畏畏缩缩,这么多年来我座下也就收了南灵一个有天赋的梦术一派弟子。结果呢,那群人动不动就以叛逆之名惩治她,逼的她没事就往外面跑。这次更好,要她的命了。真当我不知道,那是针对她吗?分明就是来惩治我的。 阿止,你那个徒弟可是跳的欢,而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我想要做的,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不会放弃。引梦术是把剑,可护也可伤人,但剑本身是无错的,要看的是使剑的人。总而言之,观梦迟早要解,现在时候不错,解了也好。你们医阁什么招数,尽管使,不必念及我们姐妹之情。” 叶止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这个姐姐,自小便是如此,她所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罢了。 “医阁不会干预这件事,但前提是引梦术在你手里不会再出任何差池,若有异动。我们会遵循风掌门所定,全面封锁引梦术。” 叶掌门面上微微一动,语气坚定道:“若有那事,我会自焚谢罪。” “对了。”叶止道:“眉儿这次做的是有些过火了,但她也是因父母皆死于沈思风手中所产生的偏执。我已经好好的教训过她,加之她也受了那五十鞭。罚她不许进医阁的处罚能否消了,最近正是习医理的关键时候。” 叶掌门没有思索,随口道:“随你。” 叶止道:“谢了。”说罢,便走出了大殿。 又是一室空静,叶掌门倒回榻上从腰间摸出那枚清瑶铃,素手轻轻抚着铃铛,她喃喃道:“师姐,你把位置给我的时候是否也猜到了这天呢。” 微风吹进大殿,稍稍带动铃铛发出微弱悦耳的声音,叶掌门随手灌下一口桃花酿,渐渐地又进入梦乡。这一次,她又见到了那个人,桃源津那棵她们亲手种下的桃树下,她来送她。 女子摘下腰间的清瑶铃递给她道:“此物赠你,师傅的想法我无法改变,但是阿澜且记住,你无错。引梦路远,你且慢走。我会将桃花醉埋在这里,等你回来的那天。” 她接过铃铛说好,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后来,她真的回来了,夜半时分,她挖出了那壶桃花酿,可惜,桃花依旧,故人不在。 “八十二......” 南灵将抄好的书放置一边,用镇石压好,又伸了伸懒腰,努努力,顺利就在前方。 真的是,明明如此担忧沈思风之事,却只能被困在这里抄书。掌门嘴巴上说着她来解决,可医谷似乎依旧平静如常,晨云落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也不见来个信。 忽然,灯火晃动,一道气息自上而来,抬头一看。却见一道红色身影倒挂在梁上,她下意识就要掏匕首。 只听那红色身影摇摆了两下哼哼道:“哟,你挺认真的嘛。” “雪清?” 易雪清从上跃下,笑道:“惊喜不?” 南灵不住白了她一眼:“只有惊,没有喜。深更半夜你这么倒吊着想吓死谁?再者,我现在禁足呢,你来干嘛?” 易雪清不以为然:“禁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想来谁管的着。”说着她提起手上的酒壶笑道:“今天你师姐给我送了桃花醉,想想你最是爱喝,就给你带来了。怎样,屋顶上走起?” “不怕喝着喝着,沈思风突然出现在背后给你一刀子。” “放心,我相信晨云落的本事,若是有刀子也得是他先挨着。” “哈哈,走!” “阿嚏。”睡在树上的晨云落狠狠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衣衫,心里暗道:真是奇怪了,华山那么冷他也没见咳嗽一声,这到了江南怎么就水土不服了。 瞌睡一下子醒了,浅浅月色下,他看向医谷的方向,平静如初。 细细抿下一口桃花醉,易雪清满意的眉毛都是舒展开的:“你家掌门说的没错,重阳时节挖出的桃花酿最是醇美。话说你关了禁闭是不知道,听说你们家掌门今天可霸气了。因为昨天那件事,一大清早就引了好几个长老上门,那气势,不知道还以为是上门讨债的。结果全被你师傅给怼了回去,丝毫不带怕的,对引梦术态度那叫一个刚硬。” 南灵自豪道:“那是,我师傅当年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整日爬树摸鱼摔盆打碗。听来去祖师说,她少时经常私底下和师姐们斗梦骗走人家桃花酿,然后喝多了发酒疯闹的医谷鸡飞狗跳。她当初可是连风掌门都不怵的人,引梦术当时禁的多严,硬生生敢偷着习,结果被发现还理直气壮的与风掌门争辩。若不是谈掌门死命护着,她估计早被关禁室去活活饿死了。” 易雪清略为称赞道:“那种高压下不顾生命也要习梦术的,真是猛士了。” 南灵道:“没办法,她从识字起就爱上了,谁也拦不住。这人啊,一生能有几次热爱?” 落在房上的酒壶四分五裂,南灵捡起一片化劲为力,呲的一声碎片划过浮生树,飘落下一片叶子。 “雪清。”南灵撑起胳膊望向她:“你以后说不定也会遇到的,奋不顾身,宁死不放。” 夜风微凉,女子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微红,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闪了又闪,易雪清呼出一口酒气,兀自笑了笑:“一直都有,我一直都有,不然我为何一定要出海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人生而孤独凄寒,就要不断寻找光热,我啊,是个讨厌孤苦的人。” 皎皎月色下,红衣女子起身而饮。脸上虽是一片潮红,眼里却是南灵从未见过得明亮光彩。 她倒了倒手中的酒壶,已经喝光,又夺下易雪清手里的狠狠灌下一口。 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南灵竟一瞬间觉得有些脚底虚浮,晕晕乎乎。再看看易雪清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们什么时候酒量对调了个,罢了,什么时候拉上晨云落再灌她一回。 这方面可不能让她张狂起来。 强装清醒的走进房内,关上门的那一刻总算上扛不住跌坐在地上。靠在门板上,呼着酒气。 “你这喝的不少啊。” 一道低哑声音传来,她猛然一睁开双眼。晃了晃神才疑问道:“藏月?” 昏暗的光线下,身穿褐色皮甲衣裙的少女叹了口气将醉倒在地的人搀扶起,又倒了一杯水与她。 南灵温吞吞喝下一口水又抬眼望她:“我关禁闭呢,你怎么来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关着比平时还要热闹。 第73章 梦之一术(4) “你关禁闭呢,那你刚刚去哪里了?一身酒气,也不怕我举报你。” 南灵嘻嘻道:“你不会的。咱俩有点情谊的,话说你大晚上的来干嘛?” 藏月拿出一个油纸包道:“前段时间我出去,遇到了几个家乡人。他们送了我一些腌制的牛羊肉,周边几个师姐妹分的差不多了,就差你了,趁着晚上给你送来。你也是惨,走的时候也没跟我打声招呼,一回来就关了禁闭,怪造孽的。” 南灵耸耸肩道:“我这叫什么,叶眉可是挨了整整五十鞭。再者谁让我用禁术来着,算是运气好了,这要是搁上风掌门那会,你得去火刑架前送我。” 藏月道:“本来观梦就是医谷立派以来的术法,哪里能称为禁术。到底是风掌门霸道了些,引梦无罪,就是需要个被重新认可的机会。南......” 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醉酒的女子已经伏在案上熟睡。 藏月解下外套披在了女子身上,她缓缓靠近她轻声呢喃道:“我来赠你一个机会。” 清晨,易雪清朦朦胧胧间就被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吵醒,披上衣服走出房门一看。一个穿着皮甲的女子正站在院中,拿着工具敲打着个炉子。而苏云溪与漱玉词皆站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这是在做什么?” “易姐姐你醒了?”苏云溪惊喜的拉着她过来介绍着:“有些药榨取太过疲累麻烦,我与玉词一路上思索几天,终于想出这么个冷炉子,专门请了藏月来做,又省时省力还减少浪费。” 易雪清看了一眼,确实是有些精妙,还挺聪明。 “好了。”藏月把炉子转了过来:“过来看看。” 那女子转过来的那一刻,易雪清有些愣住,女子一身皮甲,并非中原女子的装束,再加上五官略深的面孔以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是草原人。 苏云溪仔细看了又看,连连夸赞其手艺精湛。 待女子走后,易雪清问道:“藏月?她就是给你们修器具的藏月吗?好似与你们医谷其他女子不太一样。” “自是不一样的。”苏云溪道:“藏月并非医谷弟子,她也亦非中原人。前几年有一个草原商队路过江南,结果莫名其妙的染上了病。谷内医师虽尽力救治,但还是接二连三都死了,就活了一个她。南师姐见她可怜便把她带了回来,她习不会医术,但却有一双修理器具的好手。平时有什么东西坏了她都能修,医谷弟子们也挺喜欢她的,因此便在谷内当了修理师。” 听到是南灵带回来的,又想起昨夜她所言。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往谷内带孤女真是一脉相承。 江南,浣花村。 沈思风接过侍女递来的清茶,刮上一刮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杆,浅笑一声说道:“到底是因水而生,依水而居的人,在中原那段日子还有些不适应,一回来便舒服许多。” “若先生以后能入主医谷,便不必去那内陆之地了。”对面花白胡子的老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直坐在交椅之上,面容威仪。 而他的面前则是一排排被捆绑的男男女女,孩童老人。他们,是这浣花村的村民。 沈思风神色冷淡道:“只要教主支持,医谷掌门之位,我沈思风拿的下。”他斜睨着老人,心想这楚怀信果真是个老狐狸,自己的丹药配方皆已交出,那摄梦术那穆楚辞也没少沾着,即便如此还在这里揣着。 楚怀信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道:“自是信的过先生的,先生请放手一搏,我南教必将鼎力支持。只不过待先生荣登掌门之时,医谷......” “是我的,也会是南教的。那么请问教主,疯人塔那边可否妥当了?” “我底下的人做事,自是精细。不出意外,过两日先生便可登台了,医谷内有内应会全力协助。” “多谢教主。” 此时,人群中一个幼童正抓紧着母亲的衣衫瑟瑟发抖,看着对面谈笑风生的两人,直觉更添寒意。 天色不早了,楚怀信无意在这小渔村多待,微微一抚袖起身:“我还有要事,便不陪先生了。这些人,便当是小小礼物赠与先生,鬼老七。” “在。” “带些人留在这里,配合先生行事。” “是教主。” 马车停在村外道上,穆楚辞小心翼翼将楚怀信扶上位置,帘幕落下之时那苍老的手顿了顿:“辞儿。” “父亲。” “沈思风此人虽有几分才,但医谷也不是可小觑的。他行他的,我们这边也要做好准备,医谷圣物,务必到手,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回来,辞儿,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穆楚辞垂下头颅,隐去神色,微微颌首道:“是,父亲。” 浣花村内,村民里相互抱着一起看着眼前持着武器的黑衣人们,谁能想到这些过路的客商,含了如此恶毒祸心,他们未曾打劫财物,究竟想要作何。 没有人敢去深想,小孩子们抱着母亲瑟瑟发抖,父母们安抚着孩子们的手亦是冰凉至极。 沈思风抿下最后一口茶,微微抬眸扫了一眼人群,淡淡道:“我一时用不了那么多人,老人,男人,女人,小孩,各带走一半。其他的,就地杀了吧,处理的干净些。” 一时间,哭嚎遍地,多少人被撕扯着分离。 一半的人被沈思风带走,片刻之后,只剩下另一半人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其中一男子忍无可忍,举起拳头向鬼老七冲来。 对面的男人冷冷一笑,“找死。”稍一抬手,鲜血四溅。 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鬼老七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穿过手腕的飞刀。 骤时,一股死亡的凌冽袭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挡住那一道剑气。 “铮”的一声,鬼老七连退出去几里。而不过那短短一刻,他周边围着的几人皆已倒地。 好快的剑法! “真的是,不过就去医谷看了那么一眼,就出了那么大的事。”男人甩了甩剑上的血,缓缓抬起直指对面:“好久不见啊,鬼老七。” “晨云落!”鬼老七瞳孔骤然紧缩,他怎么下山了。 与浣花村相距不远的医谷医谷内,易雪清正颇有兴致的看着苏云溪用冷炉子榨取药汁。忽然,院外匆匆忙忙跑进了一个医女,苏云溪见她微微一怔,叶珊师姐吗?她来这里干嘛? 叶珊冲二人福身道:“掌门有要事找二位,烦请翠微居一叙。” 翠微居,易雪清有些疑惑,那不是南灵的居所吗? 翠微居内,易雪清推开大门便见一叶掌门坐与上方,神态忧虑,她见了易雪清,微微点了一下头。 “叶珊,你在外面留着。云溪和易姑娘随我来。” “是。” 随着步至内室,她正疑惑南灵去哪里了时却忽然嗅到了一股引梦香的味道,二人对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 那内室床上,正躺了一个人,一动不动。 “南灵?” 易雪清快步走到床边,探着她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她转身向叶掌门询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修炼引梦术,走火入魔,现在困在自己的梦境出不来了。” “怎么会?”易雪清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的女子,她引梦都那么厉害了,怎么会平日里修炼一下就走火入魔呢。 叶掌门面色凝重道:“我们在她房内的沉香中发现了烈幻药,这是西域的迷药,普通人用了也就昏迷个几天。但对于引梦术来说,可能会一直困在痛苦的梦境里,直到死亡。” “我能做些什么?您把我喊来这里,肯定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告诉我,我该怎么救她?”易雪清有些焦急,真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要救她需要一个人在我的引梦术下潜进南灵的梦境中,将她拉出来。不过我们不能叫其他弟子,因为下药的人虽然不清楚是谁,但是肯定是想要借此除掉南灵打击引梦术,一旦消息走露,我们这边压力更甚。所以我们只能秘密救她,云溪信得过,不过她性子柔弱,意志力不强,很可能会迷失其中......” 易雪清打断了她:“所以,你们救找到了我。” “你可愿意?”叶掌门略为迟疑道:“我们不会强人所难。” 易雪清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神色轻然道:“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是我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天经地义。” “嗯。”叶掌门满意的点了点头:“云溪,一会我引梦,你护香,小心些。” 苏云溪抹了抹眼泪,连声道好。 引梦香燃,易雪清闭上了双眼,只觉神智一轻,恍然间她好似离开了翠微居,再一睁眼,烟雾缭绕散去,眼前景象清晰。 脚下青草悠悠,野花竟开,天空青鸟飞过。这是......医谷? 第74章 梦之一术(5) 看来她已经进入到了南灵的梦境了,可南灵去哪里了? 易雪清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歌声,便快速挪动步子寻声而去。 歌声越来越近,不一会一条小溪现露眼前,而小溪旁则是一个蓝衣女孩,女孩悠悠唱着歌,小手不停的在溪水的鼓捣,好像在清洗着什么。 “好啦,等娘回来看见这些草药一定很开心。”女孩将清洗好的草药放进背篓,兴冲冲的背上便一蹦一跳的跑开。 女孩转过身的一刹那,那双桃花眼正好对上了身后的易雪清,易雪清顿时就愣住了,她是南灵,只凭那双眼睛,她就认出了她。 这是她的小时候? 不过奇怪的是,南灵似乎并没有看到易雪清,竟直直穿过她而去。 易雪清赶紧跟上她,同时也好奇她为什么看不到她。她跟着她来到了一处居所,见女孩开始晾晒草药,易雪清尝试着去拿起一根草药......她的手穿过草药,宛如幽灵。 要命! 连碰都碰不到人,怎么拉人?叶掌门你真不是一般的坑啊。 易雪清心里狂骂了一阵后,认命的叹了口气,没办法,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吧。 南灵刚刚晒完草药不久,老天爷就跟她开了一个玩笑似的,下起了滂沱大雨。看着南灵慌手忙脚的搬着草药的样子,易雪清有些心疼,但又无可奈何,只期盼这雨赶紧过去。 只不过这老天爷不随南灵的愿也不太愿意随易雪清的愿。 这雨一下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易雪清看着她除了吃饭就是看医书,要不然就是趴在窗边看雨等她娘。 她都快哭了,这梦里三天,外面不知道也是不是三天。完了,她不会真的要和她一起死梦境里了吧,好姐妹一辈子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三天夜晚,依旧大雨滂沱。易雪清靠着床头,看着女孩入睡,不过她好似睡的并不是很好,不断翻来覆去蹙着眉。 易雪清下意识的为她唱着童谣哄她睡觉,谁料女孩好似真的听懂了一般,沉沉睡去。 易雪清还来不及兴奋,屋外就突然传来了高喊声。敲门声惊醒刚刚入睡的她,女孩睡眼惺忪的打开了房门,等待她的却是一声的痛击。 提着灯的医谷弟子抱着她,告诉她母亲行医却被人刺伤的消息。女孩疯了一般朝杏林居跑去,易雪清立马紧随其后。她如果没有猜错,南灵的母亲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杏林居外,南灵被紧紧抱在医女怀里不住哭泣。抱着她那人易雪清看着有些眼熟,这是居乐酒肆的老板娘花如玉,看来这个时候她还未离开医谷。 她轻轻蹲在了南灵身旁,她知道里面的结局,可是却无法改变。她想为她拭去滚落的泪水,可惜,也不能。 木门缓缓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神情冰冷的女子走了出来,易雪清站起身看着这名女子,她好似在哪里看过。不应该啊,按照这个年纪,她们不应该见过。 突然,她想起来了,是没见过本人,但是她见过她的画像,在沧澜阁沈思风的住处。 她是风思思! 风思思无奈的摇了摇头,略带温柔的摸了摸了南灵的头,哑声道:“进去看看她,与你娘好好说说话。” 灯火摇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南灵跪在地上紧紧握着床上女子的手,哽咽着:“娘......” 易雪清看着躺着的床上的美丽女子,她与长大后的南灵有着七八分相似,也是一个绝世美人,可惜从她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便知她将不久于人世。 易雪清听着母女俩的生离死别,眼角也不禁湿润了起来。她忽然忆起了她母亲离世之时,也是这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嘱咐着她永远不要回到中土。 出生起她们就聚少离多,往往几个月甚至一年才回来一次,以至她对她的记忆不多,海难高烧生病之后她幼年时基本上都忘了,包括那点记忆,偶尔做梦才能记起一张模糊的脸。 她曾经也怨恨过她,可直到在大海中,她死死抱着自己去够浮木的时候,她才明白她们终究是刀剑斩不断的骨肉亲情。 只不过,还没有等她领会,她便与世长辞了。 “灵儿......”床上的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女孩的发丝拢齐:“医师为救人而死,不当有悔。刺伤我的人并非有意为之......你不要去恨。”说罢,女人的手无力风垂了下来,随即就是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南灵母亲的葬礼上,易雪清在医谷众人的谈论中知道了一切。她的母亲叫南青禾,是医谷的大医师,父亲不知所踪。 在外出诊治时疫中,不慎被一个疯子刺伤,一代名医就此陨落。 医师没倒于时疫,却死在了一个疯子刀下,可悲啊。 易雪清正叹息着,丝毫没有发现女孩逐渐晦暗的眼神。 葬礼过后,易雪清一个晃神,南灵就消失了在她的眼前。想起来葬礼上有人说那疯子在南青禾死前力保,暂时没杀锁在村子里了,顿时暗道不好,这小妮子肯定要去杀人。记得来去祖师好像跟她交代过,千万不要让她在梦里见血,这倒好,她没见,直接是要在梦里杀人了,那岂不是变成噩梦,一辈子走不出去了。 易雪清一急也不管现在她还是个“幽灵”便慌忙追了出去。 “嘭”的一声,脆弱的木门被撞开,南灵怒气冲冲的持着匕首朝手脚皆被捆着铁链的男人走去。男人看着有人持着匕首,并不像常人一般感到惊慌,而是挥舞双手冲她傻笑。 女孩先是一愣,随后双眸一寒,双手握着匕首直直刺下:“还我娘命来!” “不要啊!”易雪清飞冲过来,正欲夺下女孩匕首,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易雪清的另一边,与她一起握住女孩的双手。 她的手与她的交叠,温度穿过易雪清的手掌,温暖的不似梦境。 白光散去,女子的面容渐渐清晰。 “南灵......”易雪清不可思议的喊着她。 而她则是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不过你该回去了。” 突然,易雪清只感一阵恍惚,再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引梦香已经快烧到了尾,她又回来了?再一抬头,床上苏云溪正抱着南灵哇哇大哭,而南灵则撑起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你唱的童谣,还挺好听。” 煎熬好的汤药甚是烫手,易雪清把药放进托盘后,不停的摸着耳朵。南灵则在背后看见她的样子止不住的笑。 易雪清白了她一眼:“赶紧吃药。” 南灵一勺一勺喝着药,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了易雪清:“谢谢你,是你那一声大喊,把我唤醒。若没有你我兴许就困死在梦里了。” “咱俩之间,不用道谢。”易雪清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个是你的梦,还是你的过去?” 南灵道:“你所看到的一切,皆是我的过去。” “那我想知道,你那一匕首,究竟有没有刺下去。”她在梦境里肯定不希望她刺下去,但在现实中她还是希望她报仇的。 南灵道:“自然没有,我若刺下去了,可就醒不过来了。” “为什么?他是你的杀母仇人。”易雪清很是不解的问道,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 南灵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习引梦术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在梦里他看到她的母亲是大医师,她好像学的医术,后来怎么会突然碰上梦术了? 南灵淡淡笑了笑:“就是因为那个疯子啊。” 对着易雪清迷惑不解的目光,南灵缓缓说起了往事:“那个时候我发疯似的拿着匕首去要结果那人性命为我娘报仇。可看到他被铁链绑住一副痴痴傻傻的不知死亡将到的神情,不知为何,我本几近乎发狂的心骤然静了下来,我缓缓地用匕首挑开他掩面的头发。他似乎感觉不到危险,仍是痴痴的对着我笑。随后就是大哭大喊。这时我才明白,他就是个疯子。” 说到这儿,一滴清泪从她的脸颊落下。“我那是算是明白,我母亲要说他不是故意为之了。我手中的匕首举了又举,却始终没有落下。我不知道我杀他意义在哪里?他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杀了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所以我内心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治好他,让他知道他害死了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我要让他带着悔恨去地下赎罪。 可是,医术不能治他,他病了,却不是药石能治的病。于是我想到了引梦术,可是但是引梦术已经被禁,诺大的医谷只有一个叶掌门习,在当时掌门在医谷属于异端,年长的弟子不搭理她,年幼的弟子不敢招惹她。 可为了引梦术,我主动招惹上了这个传说中的混世魔王,出乎意料的是她显的极为温和,很是爽快的答应我替他医治。可是好景不长,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被风掌门所容,不过两天她就被剥夺医谷之名,驱逐出谷。她临走前偷偷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心法,又给了我一本引梦术的书籍,告诉我如果仍然想解便自己学。” 第75章 梦之一术(6) 南灵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起,便知道在谷内习引梦术是大逆不道之事。若被发现,轻者关进迷谷反省,重者便是像叶掌门这般隐去医谷之名,驱逐出谷。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索了一天一夜,最终我还是翻开了那本书。偷习引梦术的日子不好过,只能偷偷摸摸不说,但总担心被人发现。 不过与此同时的是,那个人在引梦术的引导下渐渐安静,我以为我天资过人把他治好了,便拿着我母亲的遗物给他看,告诉他他杀了一个人,他罪该万死。可没有想到,安静下来的他只是抱着一个枕头默默哭泣,我受不了一拿开,他又开始大吼大叫,模样之疯狂即使他手脚皆被缚我也觉得害怕。 不得已我又将枕头还给了他,以此反复几次后,我忍无可忍一把被枕头扔进湖里。这时他终于安静了,我又开始了治疗。那天我在离开的那刻,我仿佛听到了他说了对不起。 又壮着胆子将铁链打开,他亦没有过激行为。我欣喜若狂,觉得我成功了。谁料第二天我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疯子静静的浮在水面上。 村民给他下葬的时候,我从他们嘴里知道了这个疯子的过往。他原本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妻子父母皆已亡故,身边只有一女,视如珍宝。有一次他去邻村办事,将女儿拖给村民照顾,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因为村民的疏忽大意,女儿不慎溺死在湖里。从那以后,他便疯了。每日把自己锁在房内抱着个枕头以为是自己女儿。 而村民也因为心中有愧,长年照顾。直到这次时疫,那个村民病倒了,我母亲医治时村民怀疑他是否也染上,结果准备医治看着他疯癫如此,又抱着个枕头不撒手,便打算强行医治,结果在过程中不慎被刺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河,是为了枕头,还是在枕头被夺的时候想起了我的母亲。是不是醒悟了,所以自杀。不过肯定的一点是,我的杀母仇人死了。纵使不似我所想,但我也应当高兴的,甚至也可以在我母亲灵前说‘瞧,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醒悟自杀赎罪的。’可那段时间,我总是想起那人看着我的神情,他的眼神里无波无澜,仿佛他已被这世间抛弃,令我心慌。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医谷来了一个病人,是她母亲千里迢迢从凉州带过来求医的。听她的母亲说,她被家里许了婚约,可是她不依偷偷与情郎私奔了。谁料所托非人,情郎骗走了她的钱财又把她卖到了青楼。后面虽被她的家人救出,可她也疯了。她的母亲心疼她,听说医谷引梦术可医,便赶了一个月的路带来。 当时已经是引梦术被禁十年,医谷上下不少弟子都存有希翼,希望通过这次可以挽回一点引梦之名。不过打死她们也没有想到,作为天下第一医谷的掌门风思思居然宁愿见死不救,也不解引梦术。只以医谷引梦已禁之名打发走了那对母女。她的师妹看不下去,不顾她所禁准备救人却直接被她拿下给禁了足,废了功法。” 易雪清顿时感觉有些悲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几百年前医谷的创派祖师基于此创建医谷,梦术于人,孰重孰轻?他估计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医谷的掌门竟为了压制引梦术而选择见死不救。 南灵拿起药碗里的药勺,又放了回去,她已经喝不下去:“我永远记得,那个母亲抱着女儿走时佝偻的背影。那个时候我终是明白了这世上什么是药石不治之症,也清楚我日后该做之事。我曾经不理解叶掌门为何冒着被逐出医谷的风险习引梦术,可如今,我也渐渐走上了她的路。莹莹灯一盏,清荷引梦之。若为心中正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千万人吾往矣。”易雪清喃喃念着她的话。忽然将自己长刀按在她的面前道:“南灵,你且记住,这条路上不止你一人,前方或多荆棘拦路,你点好灯,我来为你一一斩之!” 蓝衣女子微微一愣,随后舒心的笑了一声:“好。” 翌日 易雪清一抬头便看见各个地方皆有医女往芷兰殿的方向赶。易雪清赶紧抓住急匆匆又要跑的苍梦询问才得知,原来这医谷谷外的苏州郊外有一个疯人塔,专门关着那些疯掉的人。在不久前,那里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人染上了麻风病,很快,整座疯人塔的人皆无一幸免。苏州也派出大夫医治,但由于麻风病本就病性烈传染强,那些病人又是些听不懂话的,人没治好不说,还搭了几个大夫关进去。 本来按着府衙稍狠点的做派,直接连人带塔烧了个干净罢了。不过这一任的苏州知府是却仁心爱民的,烧塔这种事是真做不出来,又不能放任不管。思来想去好几天,头发都白了两根才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结识过这么一个医女好友,二十年过去,那喜爱捉弄人的小妖女也变成了天下第一医谷的掌门。 这便差人马不停蹄的求上了门,希望医谷接治。 芷兰殿内。 医阁的医女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好久,叶止瞧着叶掌门脸色已经越变越轻,便轻喝一声,才让这殿内安静下来。 叶掌门清声道:“对于苏州来人所说的情况,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叶姗上前一步说道:“医者仁心,不可见死不救。应当接治,不过麻风病凶险,建议将杏林居圈出专门医治。” “叶师姐此言差矣。”叶眉忽然站出来道:“医者仁心不假,可医者也是人,也应当先考虑自己处境。麻风病凶险且传染力强,苏州的大夫已经一个个倒了,现在要来让我们医谷的医者倒下吗?” 此言一出,群中不乏有人认同起来,救死扶伤平时自然说的都是义不容辞,但真正要付出代价去救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苏云溪从人群中冒出,缓缓走至叶姗一边。“这是创派祖师孙思邈所言,天下有疾也,医者自当前,苏州的大夫倒了,医谷的大夫就要退缩吗?若是叶师姐怕死,你躲着便是。” 这话说的叶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怕死又不是见不得人事,但由苏云溪这么一说,她还真不能退,于是转念一想她又道:“我并非此意,只不过这可是疯人塔的病人。他们不听人言,不可自控,他们绝不会乖乖接受治疗。我是怕到时候,人没有救下,又把医师们搭了进去,得不偿失。” 一时,全场沉默下来,是啊,那是疯子,异于常人。不会如常人一般听话,估计是连药都喂不上。 苏云溪听此却笑了一声:“这个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云溪有一计。” “何计?”叶掌门道。 “引梦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叶眉脸上也是瞬间一变。 苏云溪道:“这世间能治的了疯病的,唯有引梦术,不如将南师姐放出,配合医阁治疗。” “不可!”叶眉立刻喊道:“谁能保证引梦术不出岔子,如果一旦控制不住,那么多病人乱了套不说,万一不小心伤到医师怎么办?” 苏云溪不屑的看着她:“那就请叶师姐再想个法子,反正人就在那儿,你难不成真想见死不救吗?” 叶眉被她噎的不行,求救似的看向师傅叶止。却发现她面色铁青,看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寒冰。 师父......也不认可她吗? 过了半晌,叶掌门见场下没了声响,便拿下了主意。 “把南灵带来。” 苏云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南灵没有想到自己的禁闭生涯会如此短暂。看着即将就要抄完的《伤寒仲景论》,她有些悲痛,早知道就不那么用功了。 至芷兰殿时,一抬眼便看见叶眉那张发青的脸以及那双恨不得在自己身上穿两个洞的发红的眼睛。 南灵倒也没辜负苏云溪与叶眉唇枪舌剑换来的宝贵机会。 当即表示:“医者道之深,命乃重之重,虽死不能退。若是引梦术出了什么岔子,她南灵也愿意跟着那群病人一起死。” 决策既已定好,便就是板上钉钉。叶掌门对着众人道:“病人命是命,但医者命亦是命。我不逼迫你们,愿意去的站上前来,不愿意的可以待在医阁,众人不得强迫。” 话音刚落,叶姗,苏云溪,南灵毅然决然站到了前方,后面的医者受到鼓舞也跟着站上前去。随着后方的人越来越少,叶红有些焦急的拽了拽叶眉衣袖。叶眉看向不远处的叶止,心一横,拽着叶红走上了前。 她不想从那人眼里看到失望。 第二日清晨,杏林居进入了一群特殊的病人,他们皆被绳索所绑,套着抠了眼的白布,就连身上也缠满了白条。 易雪清抱着长刀站在一棵树下,看着那群进入杏林居的病人她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南灵问道:“我听说麻风病传染性很强,亦很凶险,我有些担心你。” 南灵耸耸肩不以为意道:“疾病凶险不很正常,学医若无这点牺牲精神,我也不配做这医谷弟子了。” “疾病凶险,更当有所准备。”清朗的声音从上传来,两人微一抬头,树叶娑娑,修长的身影一跃而下。 “晨云落?” 第76章 梦之一术(7) 三日后。 叶眉再一次冲出了药庐,扯下了蒙面的白布就开始呕吐。她实在是受不了了,那些病人满手满脸的烂疮,还有那种不可言说的味道,皆让人窒息。 若是她被传染上,以后成了这般模样,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再想起那个南灵,当真是不怕死的,还有那个易雪清缠着白布就敢往那些人身上按,疯了疯了都疯了。 “姐,你没事吧?”叶红也追了出来,关切的为她抚着背。 叶眉麻木的在树上靠了一会,突然抓住叶红的手道:“妹妹,我们出谷吧。” 叶红一愣:“你说什么?” 叶眉道:“现在麻风病有多么凶险你也看见了,那几个苏州的医师也在其中,他们被折磨的多惨啊。你也不想变成他们这样吧?马上就要出谷采购了,我去寻个机会带上你一起出去,躲一段时间,完事了我们再回来。” 叶红有些犹豫道:“可是,这样我们会不会遭人唾弃啊。” 叶眉气急敲了她额头一下道:“我的傻妹妹啊,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跟性命比起来,旁人言语算的了什么。这病如此凶险,到时候,那些人还能不能说话都不一定了。” 叶红想起这几天的病人的惨况,着实恐怖了些。稍加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叶眉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便飞速拖着叶红跑掉了,这个鬼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片刻之后,一棵大树背后走出了一个人影。 藏月鄙夷的朝了她们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从怀里掏出一只信鸽,轻轻抚摸了下鸽子,便将其放飞。 两只愚蠢的羊。 过了一日,麻风病人的病情已经稍加好转,这除了医谷的医术外,南灵的引梦术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那些病人竟然在引梦术的作用下如常人一般听话的吃药配合治疗,甚至一些疯病较轻的病人还恢复了神智,年轻的医师们无不啧啧称奇,而上了年纪的医师则回忆起了引梦术未禁时的日子,曾经也是多么美好,引梦为趣,逗乐其中。 众人不免也觉得引梦术解了说不定也是好事,谁说握剑的人就是邪恶的呢。议起这个,她们又想起了叶氏姐妹,可寻摸了一大圈才发现这二人早就没了踪影。 江南道上。 叶眉正骑在小矮马上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这外面的空气就是要比那熏着艾草的好。至于南灵,烈幻药没整死她,退而求其次,染染麻风病也行。 想到她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死于那满身的溃烂,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此时,江边一行行白鹭飞起,她顿时觉得漂亮极了。正转头打算叫叶红欣赏,却没想到横空飞来了一棍子,她们重重摔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 远处的山坡上楚怀信负手而立,穆楚辞小心翼翼风为他披上披风道:“父亲,风大,注意身体。” 楚怀信看向远方幽幽道:“沈思风动手了。辞儿,你说他会成功吗?” 穆楚辞想了一下:“此人自负狂傲,喜怒无常。在南教的帮助下,他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死的很难看。” 楚怀信认同的点了点头,这一场赌注究竟哪边会赢呢。 好疼...... 叶眉从昏迷中醒来,迷迷糊糊的重影中闪过一道寒芒,她顿时一滞。 她与叶红被绑到了起来,叶红尚且还在昏迷中,而眼前握着长匕的女子正一脸戏谑的看着她,她的背后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疤痕纵横的老人。 “哟,醒了呀。”乙川用长匕轻轻划过女子脸颊,看着女子抖若筛糠的模样,她笑的更加开心了。 “你......你们是谁?”叶眉现在直骂老天爷,就那么想要她死,医谷谷里有麻风病,这跑出来了,结果碰上截道的了,听说那些土匪会把女子卖进勾栏妓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到这儿,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强行镇定了下来瞧着几人道:“几位英雄,几位可是求财?我乃医谷弟子叶眉,医谷医阁教主叶止是我师傅,请放小女子一命,钱财定少不了你们的。” “医谷弟子?”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我们绑的就是医谷弟子。” 叶眉忽觉不好,问道:“你们想要干嘛?” 这时,那个老人缓缓站起看向她:“你说叶止是你师傅?” 叶眉不说话了,这伙人目的不单纯。 “真没想到当初在我掌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如今竟成了医谷医阁教主。”那老人忽然笑了一声,略带不屑道。 “你到底是谁?” “沈思风。” !!! 叶眉瞪大了双眼,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他是沈思风! “你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你还我爹娘命来!”被绑起来的女子突然如疯癫般大喊道,几欲挣开绳索。 沈思风朝一旁使了眼色,乙川便收起了匕首,狠狠朝着叶眉腹部来了一拳。 “啊!”叶眉吃痛,猛然间卸了力,苍白着一张脸恨恨的盯着沈思风。 沈思风却笑了起来:“没想到还绑了故人之女。不过当年在医谷杀的师兄师姐太多了,不知你父母是哪位亡魂?” 他用折扇挑起叶眉下巴,盯着女子充满恨意的眼眸道:“我绑你是要你帮我做些事情的。” 叶眉直接狠狠啐了他一口:“你休想!” 沈思风不紧不慢的掏出丝帕,擦了擦脸,又吩咐人拿了一瓶药走向叶红。“听说你父母死后,你就只剩这么一个妹妹了?” “你别动她!”叶眉急喊道。 “这是风停散魂散,不过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亡。我给你七日的时间,把它下给叶掌门,要不然我就喂给你妹妹。叶眉,要细想想吧,听说你在医谷可是一直不被叶掌门重视,她还让人打了你五十鞭,你就不想报仇吗?”见女子稍稍陷入犹豫,他又拿出一瓶药道:“你把这个洒在防护的白布上,戴上的人很快就会如麻风病一般溃烂而死。这个,你可以用于南灵的身上。” 叶眉微微一怔看向他,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思风道:“我欣赏和我一般自私自利的人,我这个人你应当知晓,我这次回来,医谷必有血灾。你若是做成,保你姐妹和你师傅性命不说,这医谷各居居主,随你挑选。好好想想,是荣华富贵,还是死无全尸?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让我失望。” 叶眉低着头,不再看他,荣华富贵还是死无全尸?医谷若必有血灾,她绝不想做当初的父母。叶掌门......南灵...... 夜沉如水,南灵躺在摇椅上,盯着夜空中的星星,忙了几天,这是她难得的休息。 “云溪,你看那个是不是紫徽星?”她指了指上空,望向一旁的苏云溪。 苏云溪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师姐,我不认识这些。” 南灵一愣,才想起来认识的人已经去苏州城了。又想起晨云落那天的话,医谷内的奸细,会是谁呢。 “不知道这麻风病什么时候能治好?”苏云溪毕竟年纪还小,虽然以前在医书里看过麻风病,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不害怕是假的,特别是白日那些病人痛苦的模样,直刺的她头皮发麻。 她随手抓起院内晾晒的雷公藤,轻轻嗅着:“孙公古法,雷公藤克制麻风病,这几日用来颇有奇效。长此看来,运气好一点的话不多时日就可以把他们送回苏州了。麻风病虽不能完全治愈,但至少保住了他们性命。”倒也算是她们命好,这感染麻风病的时间短,医谷先人又有医治麻风病的经验,所以这看似凶险的病才堪堪稳住。 别枝惊鹊,微微的抖动带落了一片树叶,月华照影下苏云溪盯着师姐一直凝沉着的侧脸,她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似是探道:“师姐,今天晨师兄来是不是易姐姐带去苏州了?” 南灵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师姐,我又不傻,这苏州应该是几十年都没有过麻风病了。偏偏我们一回来就遇上了,再者这几十年麻风病都见于南疆两广等地,若是从别地带来应该会先出现在村落活着城内,那疯人塔看守那么严密,拢共也没关着多少人,怎么会有这种病?”她思索了一会又对南灵道:“你说会不会是沈思风?” 南灵点了点头,“晨云落在浣花村抓到了南教的人,逼问之下知晓沈思风已经加入南教。” “什么!”苏云溪震惊道:“那老毒物跟另外一群老毒物联手了?那医谷岂不是危在旦夕。” 南灵抚了抚她的手安抚道:“医谷立派数百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沈思风到底不过一介虫豸,南教在南疆再嚣张,也不代表他能在江南兴风作浪,上次来......不过也只是做了偷鸡摸狗的事。”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人的身影,心自兀自疼了一下。南灵使劲摇了摇头,想他作甚? “总之,不必过于害怕。我也已经和掌门商议妥当,自有防范。只不过到底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你这几日行事小心些,全力医治病人就好,谷内......可能,你还是防范突然亲近的弟子们,特别是入谷不久的。” 苏云溪点点头,又忽然问道:“听说患上麻风病会遗留满脸的疮痕,终生不能消除,你不怕吗?”想起来今天一个麻风病人呕吐不止,四处乱窜。把杏林居的医师们吓的够呛,眼看着他那爪子就要伸到自己身上,还好师姐一个闪冲上去把人按住点了穴道,掏出千音铃就开始控制。 第77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1) 南灵微微一笑:“为何要怕?塞外之战时三十万将士覆灭,打到上京之时,不也没有跑吗?” 苏云溪沉默,战场后方就是家国妻儿,谁会跑? “那不就对了,医师在面对疾病的时候也是士兵,别人皆能退,唯医师不行。无论何种危难时候,总是需要一群人站出来当那坚硬的城墙的。云溪啊,见病人之生死,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便是我们的责任。” 苏州·疯人塔 已经少了大半病人的塔楼空空荡荡,夜风穿堂而过只余下深夜之中的零星却凄厉的哀嚎。 这让易雪清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这样的哀嚎哭喊让她大脑一阵刺痛。 见她停下晨云落亦是转头,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你是害怕这个?” 易雪清赶忙甩了甩头,倚靠上墙壁蹲下身喘了口气:“不,不是。我只是突然......听到这些声音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小时候与我娘出海,遇了海难,不知道是不是混乱中碰着什么水鬼啊妖魔什么的,从那以后,我一听到这些复杂混乱的声音,头就疼心就慌。老实讲,虽说八岁也不怎么记事吧,但我好以后,也是把事情忘的差不多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爹死没死,我娘为啥要带我出海。” 她缓缓起身叹了口气:“平静一会就好,听说中原的寺庙很是灵验,什么时候去庙里驱驱邪,走吧。”她撑起长刀,笑了笑便要继续向前。 “等等。”晨云落喊住了她。从脖子上取出一块玉佩,递到她手里。 摸着手里晶莹剔透带着温热的玉佩,易雪清问道:“这是什么?” “护身符。”晨云落道:“十几年前出去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是在江南,一时热血上头救了对被追杀的母女,然后自己让人差点打残。那小孩子哭的可怜兮兮给了我这个,说是她出生以来的护身符,反正吧,带了它以后,我这十几年无论遇到多狠的敌人多大的风浪,依旧平平安安的,很灵的。你拿着,出去以后再还给我。” 易雪清举起玉佩放在月光下照着,她是个识货的,啧啧道:“这可是个珍品,什么时候你们华山缺钱了,这个一卖起码能保你们全门上下吃喝三年。” 晨云落:...... “再多嘴你信不信我拿它勒死你。” 看着对方眼底泛黑的神情,易雪清立即不好意思的噤了声,将玉佩戴到脖子上,一种安心的感觉瞬间笼上心头。 不禁感叹,这玩意真有那么神啊。 二人点燃火折子,穿过长道,折而向北,走进一条幽暗的小道,道两旁的栅栏里恶臭之气冲天,杂草上躺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形。 行到最里处,墙上小窗月色透进,最里面躺着好几个行动呆滞伸着手哇哇叫喊的疯病人。晨云落耳根一动,听到异样,立即熄灭了二人的火折子。屏住气息,缓缓向里面张望。 黯淡的光影下,一窈窕身影立在栅栏前,冷眼看着里面痛苦挣扎的人。 呵呵一笑,随即点燃手里的火折。 不好! 易雪清当即冲了出去,蒙面女子猛得一听后面来的声响,转身一掌与易雪清对上。 待看清了来人,女子眼神微晃,直接将火扔向里面杂草,足尖轻跃攀上小窗。“别跑!”晨云落纵身上前,朝她后背击出一掌,女子哀嚎一声,直直从窗下坠落。 两人攀上窗台查看,发现女子已经捂着肩膀逃走了。 晨云落还欲再追,却发现里面已经起了火,顾不上女子,连忙翻身下来脱了外袍开始救火。 易雪清立在窗下,怔怔看了下自己的手掌,那人...... 幽幽月色透过杏林居,叶眉看着桌上的累积的白布,内心无比犹豫。手里攥紧了那个药瓶,这瓶药下去,死的不仅仅是南灵,还有许多与她朝夕相处的师姐妹...... 可想起叶红还在沈思风手里,有些事不是她能所左右的。 翌日。 大家伙看着出去又回来的叶眉充满疑惑,其中也不乏嘲讽者。对此叶眉性子出乎意外的温和下来,只解释说自己将妹妹送出谷避麻风,而自己则回来与大家伙并肩作战。 除此也不再多言,拿出准备好的白布防护好便打算前往隔离点。众人倒也理解她,毕竟就这么一个妹妹,人之常情嘛。 对于南灵,她今日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难得关切的问候了几句。而南灵对于她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厌恶的人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 南灵拿着白布,正欲戴上。眼前却突然虚影一闪,自己被撞倒在地。 “师姐。”苏云溪连忙上前扶起她。 棕红色皮革的女子跌坐在地,水盆滚落在地,弄了两人一身的透心凉。 “藏月?”南灵拍了拍身子,又连忙去扶她。“你没事吧?” 藏月摇了摇头:“没事,我打水回去,走的太急了些。南师姐,你的衣服湿了。” 南灵道:“没事,我回去换一下。倒是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这些日子太累了吧,你不是医师,没有必要这样。回去好好休息吧。” 藏月扯过她的白布又不好意思道:“我没事的,你这个不能用了吧,我给你我的吧,我今天还没有用,是新的,而且我熏了艾草,不比这个差。” 南灵接过白布,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谢了。” 藏月捡起地上的水盆,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轻声呢喃道:“不用谢......” 而苏云溪看着刚刚不小心沾着泥土的白布,略微沉默,心道:要不用自己的吧。 马蹄哒哒停在医谷外,易雪清心绪复杂的望着医谷谷口盛开的桃花,打听到疯人塔的事情,她该怎么跟南灵说呢。 还未入谷,两人就有点感觉不对劲了,平日开放的谷口竟有了几名弟子持剑守在谷口。她上前拱了一礼问道:“几位,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弟子识得她,便叹了一口气道:“易姑娘,你这回来干什么啊。谷内有事,从今日起戒严,且外人皆不得入内。易姑娘,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戒严?为什么戒严?”易雪清有些不解,明明她走之前一切还好好的。 弟子面露难色道:“这个我们不便说,总之过些时日你再来吧。” 易雪清见此还想再问,一旁的晨云落拦住了他,微微拱礼:“打扰了。” 随后将易雪清拖到暗处:“我们毕竟不是医谷的人,也不清楚里面出了什么事,若是硬闯倒难免惹了麻烦。” “那怎么办?” 晨云落笑笑,心思一动:“这地方我以前可是常客,熟悉地很,这里进不去,有的是地方进去”。 “撕啦——”易雪清劈开荆棘丛有些心疼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小路近是近,就是有点崎岖。很是好奇这某人以前的常客究竟是个什么客,梁上之客吗? 从高处往下探去,这医谷怎么感觉有点安静?平日里巡逻的弟子也不见了,冷冷清清的样子与她离开时截然不同。 突然,旁边树丛里传来一声响动,晨云落立刻举起了长剑喊道:“出来。” 随着一声“喵喵”叫,树丛里滚出一个少女怀里还抱着一只大白猫。那少女蒙着一块白布,可易雪清还是通过她的眼睛认出了她:“清瑶?” 清瑶看见易雪清慌忙的站了起来喊道:“易姑娘?你怎么回来了?这位大侠是?” 易雪清道:“他是华山弟子,一同回来拜访叶掌门的。” 清瑶略略看了他一眼,随后焦急拉着易雪清道:“现在拜访不得,你们快离开这里。” “到底出什么事了?”易雪清见此情形,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进了歹人和麻风病没控制住。不管哪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清瑶道:“还不是那些麻风病人,他们的病情慢慢得到了控制,可杏林居的医师却在昨天好像感染了麻风病,大多数人都开始高烧呕吐,起了红斑。 现在年纪较小的弟子都被要求呆在居所,不许出来,其他的医师都去杏林居了。我的猫跑了出来,我才跟出来找,现在我都回去了,我医术不好,可不能给她们添麻烦。易姑娘,你还是出去吧,你不懂医术,留在这里没有好处。” 易雪清眉头紧锁,才短短三天就成了这个样子。 “南灵呢,她有没有被染上?”她现在的心情格外的慌乱,想着她的命怎么不该这样。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大部分医师都感染了,恐怕她也是凶多吉少了。” 易雪清嘱咐了她一句赶紧回去,便朝着杏林居赶去。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有一种感觉,一定要回去看到她,是生是死她都得陪着她,这是承诺。 还未至杏林居,便听到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快步跑去,迎面便撞上了端着水盆的苏云溪。“易姐姐,晨大哥,你们回来了?现在这里很危险,你们赶紧走吧。” 易雪清没时间跟她说这些,抓住她肩膀就问道:“你师姐呢?” “雪清?” 寻着声音望去,匆匆忙忙的人群里蒙着白布的女子站在树下,那双眼睛隔着人流与她对视着。易雪清激动的过去抱住她:“太好了,你没事。” 南灵的面色却是很不好:“他们没有拦你们吗?你不该回来的,进来你们可就出不去了啊!” 易雪清道:“拦是拦了,晨云落带我从小路偷偷溜进来的。我不能就这样在外面看着,话说这麻风病不是控制住了吗?怎么会突然感染那么多医师,你们防护不是挺好的吗?” 南灵也是不知:“我们也觉得奇怪,昨天就突然如此,甚至比那些麻风病人更强烈。现在已经把两波人分别隔离起来,尽人事,听天命吧。” 易雪清正叹着气,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啜泣声。一个弟子蹲在地上,控诉着:“当初叶师姐都说这病吓人,不要救。你们都不听,现在好了,为了那些疯子害了那么多医谷的医师。我们怎么办啊?” 第78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2) 一旁的医师们听后虽是面容悲哀,但并未搭理她,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这个时候,停不得。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不知道为什么,易雪清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医谷甚至天下的医师,面对生命时需要承受的太多了。 “自戮者不怨,自苦者不悔。”南灵掏出了一块白布递给她,说道:“神农尝百草,以命为天下人安健。济世救人,本就是医谷千百年来的职责,何悔之有?” “别哭了。”叶眉递了一块帕子给那个医女,淡然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哭有什么用,医者为济世而死是光荣,赶紧起来去磨药吧,救她们性命要紧。” “还以为她跑了,没想到突然那么大义凛然起来,还真叫我有些刮目相看呢。”易雪清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方道。 南灵看着给那块帕子,微微出神,若是她们不因引梦术而分歧,按照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或许还能成为好友。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毕竟是医谷的弟子,医性还在,对了,你们两个去苏州,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晨云落与易雪清对视一眼,沉声道:“去里面说吧。” “有人放火烧塔?”南灵惊的倒水的手都不稳:“是沈思风吗?” “不是。”易雪清放下水杯:“是个女子,我与她过了两招,她的武功是医谷的。许是怕我们认出,扔了火慌忙就逃跑了。” 晨云落道:“后来我们去那附近问了几个散居的住户,还有开客栈的老板娘。他们说,前段时间来了一伙人,既不像商人也不像游侠,但是却早出晚归的。而疯人塔附近的住户有那里面病人的家人,他们说看见有几个人发着善心给疯人塔送了取暖的毯子,但却不给一点吃喝。按理说那里面的人经常吃不饱,送吃的不是更有善心吗?而且现在是夏日,苏州并不冷,送毯子确实奇怪。” 南灵摸着下巴,在思索着什么:“确实奇怪。” “还有......”易雪清顿了顿又道:“他们说那些人穿着平平无奇,不引人注目。唯一一个,那伙人里面有一个衣服上带有皮革的女子,看着不像是中原人,更像是从塞外来的。” 南灵一怔:塞外...... 南灵隐隐有猜测到什么,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生起。 翌日清晨。 在大家忙的手忙脚乱的时候,突然有弟子来报,苏州的医师听说医谷的事情以后前来帮忙。叶掌门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吩咐弟子将人请了进来,烧水备茶。 叶姗“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黑血,南灵早已急的头冒冷汗。怎么会,医治麻风病的方子竟然对她们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越加强烈。 苏云溪上前又仔细的把了把脉,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低声说道:“师姐......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是麻风。” 叶姗此时身上已经疼痛难忍,她努力撑起身子,看着两人道,有气无力道:“我们现在身上的症状与那些麻风病人虽大致相同,但却更为凶猛,这很不对劲。” 南灵听到这话也陷入沉思,明明症状和麻风一模一样,可却似麻风病重期的样子,刚刚感染的人怎么会...... “云溪,拿根针来。” 把草药倒进冷炉子里,用手轻轻转动,不一会磨好的药汁便顺着口流出。把药汁倒进碗里,易雪清不禁感叹着这个东西是真好用,省去了许多时间。 做出这个得是多巧的一双手,忽然她又想起那个草原女子。以及那天茶摊大娘的话:“哎呦,你说那伙人发的什么善心啊,哪里有这个天送毯子的。一脸凶巴巴的,那个女子别看长的漂漂亮亮的,腰里别着个皮鞭动不动就吓唬人。说不定那麻风病就是他们给送进去的,天知道是不是北戎人的奸细,造了孽了。” 晨云落过来将药端走,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做到我们应做的,剩下的你让她自己处理吧。” 易雪清点点头,不再言语。看着水缸里的水又快见底了,她顺手提起水桶准备出去打水。现在大多数弟子都严禁靠近杏林居,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就这一天她就来来回回提了五六趟水了。 推开栅栏,易雪清抬头正好看见一群人被两名医谷弟子领着路过,心道这应该就是苏州来的医师们来的医师们了。她提着桶与他们擦肩而过,为首的白发老人与她匆匆对视了一眼,与那双眼睛视线交汇时,易雪清顿时有些发愣,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们,不应见过。 芷兰殿内 侍女们为这群苏州来的医师的妥细奉上了茶水糕点,叶掌门与高处正坐,与其简单交流几句便面色带了些许喜意道:“此次麻风之疾,诸位不顾危险奔赴而来,医谷真是感激不尽。尤其是王医师,如此年纪还这般奔波。” 为首的老者连忙起身拱礼道:“叶掌门说的什么话,这次麻风病疫是苏州先染起,医谷不顾自身安危救治才不慎染上。是医谷先出手相救在前,我们不过还之。火水之中,天下医者,应当相扶相救。” 叶掌门微微笑之,她这客套话说的还行。他们苏州带来的病,要是这人不来岂不是摆明了要与他们医谷结仇? 轻轻抿下一口茶,心里不免泛起一丝苦涩。昔年她离世时,她站在她冰冷的身体前哭骂着她愚蠢。如今的她,不也如当初一样吗? 到底啊,医者之道。 “掌门。”南灵从侧后碎步上前,附在叶掌门耳边低语几句。叶掌门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又带着一丝愁容着起身道:“这麻风病不知为何,在染上之后我们医谷弟子的症状比疯人塔的病人还更为严重。刚刚弟子来报,比起昨日又严重了些,情况危急,各位医师烦请速速前往杏林居。共商办法,渡过此关。” “义不容辞。”底下的老者立刻起身道。 南灵从看着这个老者,褐色的方巾下隐隐可见花白的头发,一脸儒气。似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可......这双眼睛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沧梦朝前微微抬手道:“诸位,这边请。” 待人们都走出大殿,叶掌门的面色迅速回冷,她看向南灵冷声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南灵:“千真万确,云落和雪清去苏州打听到的,那麻风是人为的没错。至于各师姐妹的身上的,我用古法检测了一下,像是中毒。” “那还真是巧啊。”叶掌门面上带了一丝讥讽:“疯人塔麻风病,医谷接治,后医谷不慎染病,苏州急急派人支援。灵儿,此毒可解?” 南灵道:“此毒过异,能是能解,不过需要太多时间去研究,我怕她们扛不住。” “嗯......” 叶掌门微微颌首:“他们既然敢入谷,自是不单单毒倒几名医师那么简单。恐怕是想以救人暗地里达到其他目的,你且仔细盯着,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 不多时,苏州来的医师入驻杏林居,当即便与医谷共同展开治疗。不过苏州医师的治疗方法与医谷却是大相庭径,医谷虽与其有争执,不过隔了两日看见苏州的疗法下病人缓缓恢复起来,医谷弟子皆改变看法,将主导权给了苏州医师。 “小心。”易雪清接住落下的茶杯递给面前的女医师,女子浅浅笑了笑:“谢谢,这两日太忙了,人都有些恍惚。” “你太辛苦了,多注意休息。”易雪清嘴上如此说着,眼睛却瞟了一眼女子纤细的手腕。白皙的手腕上一条暗红的伤疤蜿蜒至袖中。 她这个人素来记性不错,这个女子的面庞虽是面生,但那似蜈蚣一样的疤痕她却印象深刻。 是夜,一只飞鸟从树林腾的飞出,扑潄抖动的翅膀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林间,藏月靠在树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女子:“明日叶掌门过来杏林居,她身边的侍女都被我下了药。明日定会无力疲软,让杏林居那个把握着点机会。” 女子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嗤了一声:“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倒变的挺利索了。” 藏月随即冷了脸:“什么意思。” 女子笑道:“听说你偷偷把南灵的面巾换了,才让她逃过一劫。哟,你以前可是心狠到杀自己亲爹都不眨眼的主,怎么这次如此仁慈了?” “不关你事。”藏月寒着一张脸,盯着她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杀意。 女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们就算是一同进了南教,也是对付不到一起去。不过,这两年她不在,她倒看淡不少。出身都那么苦,争来争去的又有什么用。 “盯着我也没用,这次行动我又不是主导。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沈思风,听说那小妮子在浮洲岛上可没少让他吃亏,他来之前就念着要将她挫骨扬灰。我倒是无所谓看白戏,那女人你若是想要她活下来,就打晕藏起来,等事态平息,你再放走。” 藏月神色复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女子见她不说话,便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我且劝你,莫要与那老毒物作对。他的手段,比我们狠万倍。” 这话一开始她也不信,想着不过一个从江南逃到海外,又从海外逃回来的老东西而已。那兰落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她还瞧不起,直到她亲眼看到那老东西的手段,那中原和浣花村的村民,纵是兰落如此心狠手辣的也没下过这种手。 要不人说,医师毒师,一步之遥呢。 第79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3) 藏月出了林子,瞧着月色。这医谷的月色是她平生见过最美的,不知以后可还能再见。她轻叹了一声,抬脚准备回去。可那一刹那,她愣在了原地。 月光之下,南灵在前方就那么站着看着着她。她与对视间,看到了那美眸里的复杂的神情,是震惊失望还有一丝愤怒...... 她不愿再看,匆匆往后逃跑,却迎面撞上了一抹红色,晨云落易雪清刀剑相交,堵住了她后面的去路。 “藏月,我真的不愿怀疑是你的。他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有想到......你是南教的奸细?” 藏月进退两难,她咬了下嘴唇,眼神一凛,忽然一阵利光朝后面袭来。 皮鞭缠上长刀,她却也不恋战,震退易雪清与晨云落草草击上一掌后便迅速逃走,两人连忙往上追去。 风林潄漱间,只见几道身影在其中穿梭,不知过了多时,她们停了下来。 崖边,藏月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已经没有逃路了,与我们回去吧。”南灵与她隔着距离,如一个长姐一般温柔劝道。 与我们回去吧,藏月微微有些发愣。当年她站在酒馆外,也是这般对她说道。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她倒也不动了,就这样站在悬崖边看着她。 南灵道:“本来只是怀疑,苏州的麻风病是有人故意将麻风病人睡过得毯子给疯人塔的病人,听苏州的人说那里面有一个草原女子,那个时候我并未多想。可是你换了我的面巾,而我本来是应该与她们一同染上毒的。” “呵。”她突然笑了一声:“竟是我一时之善害了自己。” 南灵神色变得有些黯淡,她到底救了自己。“藏月,与我们回去吧,我会在掌门面前力保你性命。” 藏月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我不后悔。你们没猜错。我是南教的奸细,一开始就是。” 她看向她的目光逐渐变的柔和起来:“我是北戎人,不过我的母亲却是汉人。我生下来就过着和奴隶没什么区别的生活。被父亲带着在大江南北当一个被人肆意玩弄得舞女为生,若不是机缘巧合遇上了南教我或许还要过着那般任人欺凌的日子。 所以他们让我混入医谷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前提是杀了我父亲。 一切都很顺利,如果带我进来的人不是你的话。 南灵,我活了二十年,草原人当我是贱奴,汉人把我视作杂种异类。南教也不过把我当一只狗子,唯有你,我在你眼里真真实实当了一回人。我很感激你,所以这次他们要血洗医谷,我是真的想要保你。” “你说什么?”南教想要血洗医谷?易雪清南灵两人相觑一眼,在看见她们进入树林以后二人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未靠近,也并不知道她们谈话内容。本以为南教是又想整点幺蛾子,没想到竟想下如此血手。 易雪清沉思下来,沈思风这次真是拼了。 南灵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向藏月招手呼道:“阿月,你快过来。我一定会保你性命的!” “罢了。”藏月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样的人,活下来也没什么好下场,与其继续过着那般阴暗低贱的生活,倒不如死的恣意些。”她抬头看了眼天:“天快亮了,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救下叶掌门。代我向她道声抱歉,走了。”说罢,她将手缓缓展开,如一只美丽的蝴蝶般顺着风向后倒去。 “不要!” 南灵飞速冲向前,一步之遥间女子衣间飘带从她手里滑过。 她趴在崖边,看着女子渐渐消失在云间,她难掩悲伤,泪水滴滴落在地上,虽然她是南教的奸细,但她亦是在这医谷为数不多真心待她的师妹。 “天将亮了,这里离杏林居还有一段距离。”易雪清胡乱用袖子抹干她的眼泪:“医谷还在等着我们。” 杏林居内 青瑶刚刚将茶叶拿出又是阵阵头昏脑胀,从今早起来便一直如此。一开始还不觉怎么,想着服两副药便是了,可到了这杏林居以后症状越发明显。她使劲甩了甩头,可突然脚下一阵虚浮,就要往后倒去。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她。 叶眉将她扶至座椅上休息,又关切的问道:“青瑶姐姐,你没事吧,这杏林居这几日瘴气重,你可要当心啊。” 青瑶无力的摆了摆头:“只是觉得头晕没力气,休息一下就好,还得去给前院送茶水呢。” “你都这样了,还送什么茶水。不怕洒了,你且在休息,我去吧。” 看着她一脸关切的样子,青瑶感激的点了点头:“有劳师姐了。” 叶眉利索的泡好茶,余光瞟向一边已经陷入沉睡的青瑶。 从腰间掏出那一小包药粉,她顿了顿,拿着药粉的手颤抖着停在半空,她当真要做这个罪人吗? 片刻,她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路过。她闭了闭眼,一咬牙将药粉悉数倒入。或许今日她是医谷的罪人,可明日沈思风主位,谁功谁错谁又说的准呢? 叶掌门蒙着面巾为叶姗把着脉,眼角渐渐透出一丝喜色。“先生医术真是独到,按此方法下去,医谷此急可解。” 老者抚了抚白须,缓缓道:“也是配合了医谷的草药才有此卓效,能平安度过此关便好。” 叶掌门面上仍带着微笑,内心却是寒芒尽显:信你个鬼。 待巡视过病情后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于交椅上坐下,叶眉此时也很合时宜的奉上了茶 “掌门,请饮茶。” 叶掌门看了她一眼问道:“青瑶呢?不是她去泡茶吗?” 叶眉福了福身道:“杏林居瘴气过重,青瑶姐姐有些不适,在后面休息。我帮她把茶水洒了,代她送来。” 叶掌门点了点头,不疑有他,端起茶水正欲饮下。 “且慢!”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随后便见三人匆匆跑来。 叶掌门手上动作顿了顿:“灵儿?这是怎么了?” 南灵快步上前,接过叶掌门手中茶水,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渴了,借师傅清茶一饮。”说罢,她举起茶杯却是直接泼到叶眉身上。 “啊!” 随着一声惨叫,叶眉痛苦地在地上不停打滚。身上衣料逐渐发黑冒出一丝白烟,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茶水有毒! “这是怎么回事?”叶掌门眉头紧锁,冷声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易雪清踹开向她们爬来的女子,语气中带了一丝厌恶:“就是这位叶眉师姐,做了医谷的叛徒,联合外人给您下毒。对吧,沈先生。” 她冷眼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站的老者:“藏月什么都说了,至于你脸上的皮,是您自己撕还是我替您撕?” 站在阴暗处的老者忽的发出一声冷笑,随后只见一道银光,一把暗器闪电般朝叶掌门袭来。“叮”的一声,“小心。”那淬毒的暗器打在了晨云落的长剑上。 他眸色一寒,剑锋骤起便朝着沈思风攻去。 “今日,我必不会再放过你。”沈思风冷冷一笑,“唰唰——”又射出几枚暗器,也不与他缠斗。 与后面袭来的易雪清对上几掌,便打开几名弟子朝门外跑去。拉开信号弹朝天空发射出去,正在忙碌的“医师”们听见声音,面色一滞,纷纷往外面跑去。 沈思风站在杏林居院口,身边的人已经倒下几个,后面也被医谷弟子团团围住,易雪清将长刀从手肘间擦过,看着对面还戴着人皮面具的女人冷笑道:“哟,这不是乙川姑娘吗?金陵大牢是真好逃啊,竟在这里碰到你,若不是你手上那条与众不同的伤疤,我还不能认出你。” “易姑娘心挺细的。”乙川持着双匕,咬牙切齿道。 看着步步逼近的众人。沈思风突然大笑一声:“百密总有一疏,不过你们倒也别小看了沈某。我此次回来,怎会没有准备。叶掌门,好好看看那些弟子,我的摄梦术可还喜欢?” 叶掌门站在前面,看着他似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沈思风,逃了二十年你对医谷还是没有了解。这梦术,就你会?就你能深修?你的计划从浣花村疯人塔开始我们就看穿了,没立刻杀你,只不过是留着解你那腌臜毒。你白天给她们下摄梦术,晚上我便悄悄给解了,明白吗?你的摄梦术在我叶澜眼里就是笑话,你到头来只不过一场空。” 沈思风不可置信的瞪大着双眼,到头来,一场空。 到头来,一场空。 一场空...... 他突然怒吼一声,赤红着双眼一掌朝叶掌门击去。 叶掌门目色寒芒毕现,嘴角扯过一丝冷笑,迎了上去。 一场混战。 鲜血一滴一滴从刀锋上滚落,易雪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女人是真厉害,肋间被自己刺穿还能拖着沈思风逃走。 不作多想,足尖轻点,立即朝着远处追去。不管他在哪里,她一定要找到他!杀了他!杀了他自己才能够回浮洲。 “雪清!”晨云落踹开一人,朝着远处喊道,穷寇莫追。 看着满地尸体,其中几名弟子也不幸殒命。叶掌门蹲下身阖上一名医谷弟子的眼睛,面含哀痛:“医谷弟子厚藏,其余南教孽畜扔到野谷喂狼。即刻起,医谷封谷,弟子全员出动,围杀沈思风!” 丛林内,沈思风一把甩开乙川,靠在树上恨恨道:“该死的医谷!易雪清!南灵!晨云落那个杂种!还有藏月那吃里扒外的贱人!若落在我手里,我定要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乙川环视着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才缓了一口气低声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先生赶紧跟我逃出去吧。” 第80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4) 她死死捂住不断冒血的腹部,那女子刀法比在金陵时是更甚了,虽是没有伤到要害,但也是够她喝一壶的了。看着眼前暴怒,不断怨天尤人的老者,内心真是后悔跟着他来。怪不得兰落那贱人再三推辞要留在中原呢,这女人比她精多了。 想想自己要是死在了这里,还他娘的挺不值的,还不如死在暗域那人手里。 似是感受到了女人的情绪,沈思风冷哼一声道:“我不出去,我还有事要做。你逃出去,通知南教,攻入医谷,我在里面寻个时机与你们里应外合。” 乙川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转身离去。 芷兰殿内 叶眉脸上被如她厌恶的麻风病人一般缠满了白布,她跪趴在地上不断哭泣。 “谋杀掌门是为何罪?”叶掌门在高位上站着,冷冷俯视着她。 下面立即有弟子回应道:“谋杀掌门,乃为重罪,医谷门规,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叶眉闻言大骇,语无伦次哭喊道:“掌门饶命!掌门饶命!我是有苦衷的,他们绑了我妹妹,我没有办法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一旁的叶止见到她这般模样,悲切的叹了一口气上前跪在其面前道;“掌门,叶止深知叶眉此举天理不容,可她到底是被人胁迫,并非是她本意。”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悲声道:“请掌门看在她父母皆是为护医谷而死的份上,饶她一命。” 叶掌门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南灵。 叶眉也立即感应道,飞速朝南灵爬来哭喊道:“南师妹,你救救我。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错了。我小时候还救过你的,这次你救救我,我以候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南灵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是回忆起了往事,小时候母亲还在时她也常常照顾她,也曾壮着胆子拿石头砸向游向她的毒蛇,不过十来年,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南灵没有出声,叶掌门却看明白了她眼里的不忍。 “医阁叶眉,谋杀掌门本应罪无可恕。但念及是被南教歹人所胁迫并非本意,死罪可免。暂时关押,待事态平息后,废除武功,责一百鞭,除去性名,逐出医谷,今生不得再回。” 叶眉听后无力的瘫倒在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夜幕落下,沈思风独自一人坐在山间,看着下面灯火通明的医谷,这本应该是他的。 他目光出神的盯着某处,那里是少时他与姐姐一起生活的地方,物是人非,如今那里又住着谁呢。 晨云落与南灵带着医谷众人举着火把寻了一夜未果,既没有沈思风的踪影,连追出去的易雪清也不见回来。无奈只得先回去稍作休整。他喝下一杯热茶,内心虽是杀意重重,三番五次,沈思风,南教...... 握着茶杯的手越握越紧,那可怜的杯子将被捏碎前终是被南灵所救下。 “莫要焦急,医谷已经封谷,昨日只有那个女人与弟子们打成重伤逃了出去,已经派人出去追了。至于沈思风必定还在谷内。云落兄,我知你心里所寻,我们逐步一点点的搜,这次定不会让他跑掉。” 对沈思风的仇恨,南灵易雪清皆是恨极,这次落入了谷中,全谷围攻定是要了他性命的,她也不知为什么易雪清这么疯,穷寇莫追,现在两个人都没有消息,她心里难免担忧。 她看向晨云落,也知道他苦苦寻找的原因,沉冤十余年,这次长风山庄......这经年的冤案,终将是要揭晓了吗? “但愿吧。”晨云落神色缺缺,他太累了。又喝下一口浓茶,提剑起身。 “你要去哪?今天已经累了一天了,先休息吧。” 晨云落摇了摇头,推开门神色坚定道:“我要去找她。” 蛙鸣田间,沈思风在黑暗里行了很久,终于他走到了这里。抬头看向已经破败的匾额,连周边院墙也是青苔遍布。换了别人恐怕很难想象医谷医谷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看样子这里被封了很多年,他忽的轻笑了一声,封了有什么用,若那人真的如此恨他,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推开院门,多年的灰尘顿时飘扬在空中,在月光的映照下细细碎碎的尘土也显的柔和起来。透着月色,他缓缓走进屋中,二十余年恍如隔世,这里的一切好似都没变,如他离去那日一般。 他找到那个上锁多年的柜子,内力一震,那锈迹斑斑的铜锁便如一块酥脆糕点般掉落。打开柜子,那里面是一盏玉色琉璃灯,这是她生前最喜爱的物件,亦是他赠她的生辰贺礼。可自从他走后,她便再也没提过灯,她弃了引梦术,亦弃了他。 “姐姐,如果南教也不能为我拿回医谷,那么至少我要带走你。” “你谁也带不走。”幽幽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沈思风一惊,随后婉转一笑:“你果然很有本事,早知道当年应该直接杀了你,惹得麻烦。” 长刀裹挟着寒气急速逼进,沈思风往上翻越至柜上,腿上一道劲力,踢翻柜子砸向易雪清。 远处,一点点灯火靠近,他眉头一皱,都搜到这里了吗。 匆匆将灯擦净,裹入怀中,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这里一眼,手中火焰弹往腐朽的门上一扔。 远处搜寻的弟子看见起火,惊呼着乱作一团,而他则趁着乱逃走。 “慌什么慌!” 一声清冷的声音喝道,南灵从人群中走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众人灭火。再看向牌匾上思风院三个大字,他来过了。 她厉声道:“沈思风应该就在附近,留十个人灭火,剩下的四处搜寻。” “是!” 易雪清一刀劈开柜子,浓浓灰尘中已经没了沈思风的影子。 “混蛋!站住!” 幽幽月光照入医谷,两道身影于屋檐之下疾疾穿过,稍一眨眼,便再也不见。 天亮时,晨云落听说了沈思风烧掉旧居所的事情,看着还在四处搜寻的医谷弟子,他心里起了疑惑。如此境地,他不想着逃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会一直这般窜来窜去。他莫不是还有什么计划,又或者是南教还想做什么。 看着已经被扑灭的居所,晨云落环视一周,在角落发现了火焰弹的残壳。他猛地一震,忽然想起什么,提起长剑就开始往外面跑。 易雪清,你这么狡诈,可别死在这里啊! 藏书阁外,今日守阁的人是叶珊。突然,一双大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否则杀了你。” 灯盏落在地上,她侧眼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是个白发老者,这个时候,他的身份她倒也不用多想,谷内除了逃跑那位还有什么生人呢? 沈思风...... 脑海里突然闪进幼年医谷火光冲天,哭嚎惨叫的景象,而背后这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她的眼里迸发出无穷的恨意,手也慢慢伸向腰后。 沈思风此时眼里尽是疲累,易雪清那个贱人真是个狠的,追了他整整一夜。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他才甩开了她逃到这里。 看着紧闭的大门,他低声威胁道:“把钥匙交出来,饶你不死。” 女子哆哆嗦嗦抖着手掏着腰间,在接过钥匙的那一瞬间,沈思风紧绷一夜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不管何种境地,看着这种在他手里胆小畏缩的蝼蚁时最是让他愉悦。至少,他还能享受攥人性命的感觉,不似尘埃。 突然,女子身形一动一根长针刺入他腹部的中脘大穴。 “你怎会觉得医谷的人会怕死呢......你去死吧!” 沈思风顿时腹部剧痛向后跌了两步,女子掏出匕首又向他冲来。沈思风堪堪闪身一躲,又给了女子一掌。 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他惶恐的心才勉强平静下来。 “疯子。”他啐了一口,拿出钥匙打开了藏书阁的大门,闪身进去才忍着剧痛将腹部的长针拔出。 滴着血滴的长针寒的刺眼,匆匆点了周围几个穴道。从袖口掏出火折子,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浪费了,就算原先计划失败也不要紧,只要他烧了这藏书阁,南教的人一样会攻进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易雪清飞跑至藏书阁外的时候,便见叶珊倒在地上。“叶珊师姐!”她不断摇晃着她,只见她睁开了一双眼睛,尽是恨意。 “易雪清!”叶珊抬起一只手死死拽住她,看向藏书阁:“他在里面,杀了他!为我医谷杀了他!”说罢,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了易雪清怀里。 “好。”她将人放下,抽出长刀,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阁楼,眼里露出一丝寒意。 “砰!”大门被狠狠砸开,沈思风先是一愣,随后又轻笑一声:“来的真快。” 说着,火折子便往背后一扔,很快,那里的书籍遇火即燃。 火光映入眼帘,易雪清顿时大怒吼道:“你这个疯子!”随即纵身一跃,长刀破空向他砍去。 “叮”的一声,沈思风铁扇一挡又使了内力,两边震开。 就此,他们之间隔着火堆。 “易雪清啊。”此时沈思风眼里空无一物,只是盯着燃烧的大火怔怔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三番五次的与我作对,我给过你荣华富贵的机会,你怎么那么蠢,白白拱手元辞冰,千里追杀我。你就算杀了我,你的秘密就能永保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合作?我在岛上住了二十余年,看着你长大,又怎么会没感情?本质上我们是一类人,我如今入了南教,你若是放弃这点执念,随我一起,你得到了会比在浮洲岛上更多!” 易雪清对他这些鬼话没有一点兴趣,而是发现了他腹部的伤,天助她也。 “第一,我说了,我最受不了别人操控我,老娘爱干嘛干嘛,别说千里,万里我都要杀了。第二,什么南教我不稀罕,我就喜欢浮洲岛,你觉得你害死了岛上那么多人,我能放过你?沈思风,别挣扎了,你逃不掉,随我下去,长风山庄,浮洲之事,医谷之恨我们一一了结,我会给你留全尸葬了,否则,你应该听过我当年分尸折磨海寇的事吧。” 沈思风面色骤变,这丫头真是没由来的邪性,说不通,只能一搏了。 刀锋凌厉在火光中闪出阵阵寒芒,大开大合的劈向对方。沈思风倒后一挡,铁扇击起火星朝着易雪清攻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死活瞬息又是十来招,易雪清越攻越猛,长刀劈砍在木墙上,“咔咔”作响,她凝视一跃,闪电般直冲他伤处而去。 第81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5) 忽然,书柜倒下,将两人横隔而开,易雪清向后跃开。 此时,她也注意到了四周光速燃烧的书籍,这里可都是医谷历代之精血。 “哈哈哈,操控?易雪清看你那自诩正义又嫉恶如仇的样子,真是可笑。跟我比起来,你才是最恶之人。哈哈,风某所做的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你什么意思?” 沈思风冷冷一笑,不作解释:“既然你不放过我,那么沈某便拖着你一同上路吧,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了。”突然,他迎着火光厉空朝易雪清击来。 易雪清长刀一挡,刀光横过全力劈向木墙。刹那间,木墙被劈出了一道口子。 又是来回几招,火越烧越烈,木墙上的口子也越来越大。 沈思风冷嘲一声说道:“怎么,你也怕死了,想从这里逃出来吗?” 可下一秒,他出乎意料的看到眼前的女子正将尚未燃烧的书籍扔出口子。“呼啦啦”的响动随着高热的风吹起他的白发。 不知为何一股窒息的愤怒涌上他的大脑,他双眼顿时变得赤红,嘶吼着将铁扇挥向对面的女子。 “为什么!你是浮洲的人,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一些死物而已,愚蠢!”极怒之下他的攻击已经毫无章法,似乎只是发泄一般朝她攻来。 “叮叮叮——”易雪清一边抵挡,一边又趁着空隙连书带架踹出去,飘舞的书页如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似是为其逃脱火噬而愉悦。 医谷谷外,穆楚辞站在山头上看着远处冒出的红点青烟,沉思片刻便朝后走去。 老人拄着龙头杖靠在躺椅上面无波澜的看着远方风景。 穆楚辞径直走到老人面前跪下道:“父亲,医谷藏书阁已燃,可是要派人攻入?” 老人闭着双眼感受着微风拂过,悠悠道:“不急,待火势大些再说。” “是。”穆楚辞看向远方,神情复杂,看来沈思风这颗棋子是可以弃了。 火势越来越大,沈思风的攻势也越来越猛,那狰狞的表情宛如地狱上来的恶鬼,誓要将那人拖入地狱。 他的眼里满是痛恨与不甘,可笑啊可笑,他一个医谷弟子为与外人达成交易而作出火烧藏宝阁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而她一个浮洲弟子居然放弃逃跑机会去救这些医谷古籍。 直到这一刻,沈思风才明白自己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孽徒”“腌臜”“畜牲”记忆深处那些辱骂他的人又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同辈,他的师傅,他的......姐姐。 “啊!”他崩溃般的怒吼一声,已经染上火的身体径直冲向易雪清。到底为什么,自己只不过是爱她而已,哪里错了! “咳咳。”浓烟滚滚,易雪清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已经想往下跳,可是沈思风不断的缠斗让她挣脱不了半分。 他是真的想与她同归于尽! “蠢货!你们都是蠢货!一起下地狱吧!” 额头上的汗珠滚落,易雪清又连呛了一下,一时不慎,手上错了招。铁扇朝着她直直攻来,背后已是火海,逃无可逃! 突然,耳边“咔嚓”一声,一股强风涌入阁楼,寒刺挡开铁扇,一个带着凉意的身体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晨云落?” 晨云落面色凝重,挡开铁扇又连续一掌击开沈思风:“沈思风,事到如今了,我们皆在生死线上。长风山庄的真相,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哈哈哈。”面目狰狞的沈思风已经将近疯癫,他死死盯了盯晨云落呵呵笑道:“多年之前,你这眼神我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不过啊,他死的很惨。想知道齐之维怎么死的吗?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想知道背后主使是谁吗?哈哈哈哈哈,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都将死的很惨!”带着血液的铁扇似急风般朝另一边飞去,一声巨响,铁扇插进木板,轰隆一声,半边坍塌。 “啊!” “雪清!” 一左一右,一边是寻找多年的真相,一边是危在旦夕的同伴。 晨云落狠狠闭了闭眼,毫不犹豫的朝左边冲去。 女子坠落之际,他一手环住她向后仰倒,冷冽的风透过耳边呼呼作响,吹动易雪清的长发散去了刚刚的炽热,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向上方,那人站在边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随后又走了回去。 “沈思风!” 这个时候,沈思风看着毫无动静的远方,他知道他已经被舍弃了。 也罢,他失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临死前还有利用价值倒也是他的福气了。背后的热浪正缓缓吞噬着他,前面便是逃生之路,而下面则是等着撕碎他的医谷弟子。 哈哈,罢了罢了。反正他一向也不是什么好人,临死之前再给人添点堵有何不可呢?长风山庄......易雪清...... 哈哈,他会在地底下等着的,看着他们痛苦百倍,生死难解,那一天可真期待啊。 他掏出怀里的琉璃灯,在脸颊轻轻摩挲着,宛如幼时他靠在她的怀里一样。他到底也是累了,就由这盏灯引路带着他下去寻她吧。 经年一去,江湖风雨,长灯思慕,兜兜转转,无论医师毒师,死后皆空,自己终是回到了她的身旁。 冒着大火的阁楼不断往下落着火星,医谷弟子们一边救火一边抢救之前落下的古书。易雪清在南灵怀里悠悠转醒,女子微凉的手替她拢着凌乱的发丝,喃喃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支撑起来,抬头看向已经烧透的藏书阁和废墟中的晨云落,他明明可以去抓沈思风的。 “雪清”叶掌门从后面缓缓来,向易雪清屈行了一礼。易雪清连忙扶起惊道:“叶掌门,万万使不得。” “谢谢你,不顾自身安危救下这些古籍,你对医谷有恩。” 易雪清摆了摆手:“这些古籍是医谷乃至天下医术之精髓,我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毁于业火中的。倒是沈思风,最后居然就这样葬身火海了,可悲可叹啊!” 叶掌门淡淡道:“他这一生疯狂又罪恶,其行径可谓罄竹难书。生于医谷,最后葬于医谷,也算是老天爷善待他了。” 四面八方赶来救火的弟子越集越多,易雪清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缓缓陷入沉思,沈思风为什么会突然烧藏宝阁,他最后死的怎么会如此突然。 就那么简单就结束了吗,以一座藏书阁为终结。 突然,她想起什么猛的朝着人群大喊:“快去谷口!” 南灵恍然,正欲问她什么,却忽然听到远方传来阵阵嘈杂嘶吼的声音。一名弟子身上染血跌跌撞撞的跑来,南灵一时错愕,那是谷口守卫的弟子。 那弟子跑至叶掌门跟前猛的失力倒了下去。叶掌门连忙为她止着血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弟子惊恐说道:“谷内闯入了很多人,他们杀了守卫的弟子,朝谷内攻来了!” “南教!”三人顿时明白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叶掌门面色一凝,沉声道:“南灵,集结谷内弟子,留一部分于谷内设伏,其余的与我一同出去御敌。”还好,他们早有防备,南教这阴毒玩意,恐怕早就想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是。” 长风拂过,林叶作响,晨云落站在高处下面不断前进的黑衣人们。凝神,瞄准,拉弓。 “咻”的一声,长剑迎风射出正中其中一人脖颈。紧接着后方就是一片箭雨,不断射向人群。对面为首的女子连忙打了手势,率着众人寻了掩体躲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片箭雨朝着晨云落这边袭来。 “趴下。”易雪清一跃将晨云落按在地上,耳边是唰唰的箭雨声。 双方所带弓箭很快见了底,见对面冲了上来,易雪清纵身跳了下去。身如闪影卷入那些黑衣人之间,长刀横扫如同镰刀收麦子一般在夕阳下溅起层层血珠。医谷弟子受到鼓舞也纷纷拿着武器冲向这些不速之客。 “哟,易姑娘,好久不见啊。” 易雪清又斩下一人,冷冷看着对面的女子。“兰落,金陵的账我们两个还没算呢。” 兰落咯咯笑了一声:“那你就来讨吧。” 染了毒的长鞭如蛇一般缠上长刀,易雪清一个旋身,震开鞭子凌厉几招过后,又径直朝着兰落前胸刺去,对面女子连连后退。 忽的又甩出一只蜘蛛朝着易雪清面部飞去,易雪清一惊仰面一躲。兰落瞬间瞅准了机会,一个长鞭攻向其肋下。 “呲”风中凛冽声音闪过,晨云落长剑不偏不倚兰落手腕。 兰落瞬间吃痛,易雪清回身一踹直踢过去。 第82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6) 龟虽寿 穆楚辞轻轻抚摸着石龟已经长了青苔的头。多久没有回到这里了,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容得他怀念了,在龟头一阵捣鼓,只听“咔哒”一声,一颗晶状黄色灵珠从龟壳上缓缓升起。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医谷幻术灵珠,沈思风果真说的没错。风思思将其锁在这里也有二十余年了,与其继续困于黑暗,倒不如为他所用,好好提一提摄梦术。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风响,他连忙侧身一闪,甩手扔出一枚暗器。 “师姐,好久不见。”南灵挡下一击,怒目视着对面的男子。她就说嘛,拿下医谷这等大事他南教少主怎么能缺席呢,果不其然明里烧了藏书阁实则是盯着来了。 “穆楚辞,我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穆楚辞拿起灵珠,言语间却难得对她软和起来:“师姐,你们医谷几百年的圣物都握在我手里了,劝你还是投降吧。南教控制了医谷后,必不会亏待你。” “你做梦!” 另一边,在医谷弟子们全力反抗以后不过多时,局势便渐渐平稳起来。而且此次南教的进攻极快,边战便退,极不恋战。似乎只是过来医谷参观一下罢了。 随着南教败走,易雪清才停止了追赶,没有必要去消耗身后的人命了。 血珠随着刀刃一滴滴落在青草上,苏云溪忍住泪水给同门们包扎伤口。 易雪清收起长刀,听到她浅浅泣声:“至少,沈思风死了,那些枉死的人在天有灵能闭眼了。” 在天有灵,易雪清眼底一沉,炽杨,你还恨我吗? 南教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会医谷就恢复了平静,易雪清本想去追那逃跑时还挑衅她的兰落,可刚迈出脚步才发现南灵已经半天不见人影。 叶掌门收起武器,目光深远的看着怎么来又怎么逃回去的黑衣人。 南教在几十年前冒出来时,也曾找过医谷商讨合作事宜,但先掌门早已看清他们骨子里的歹毒暴虐。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谷怎么能与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组织共襄于事呢,于是二话不说就拒之门外,这么些年来,南教对医谷的骚扰从未停止,小到安插个奸细,大到搞个暗杀什么的。 可如此大的阵仗想拿下医谷还是头一次,她轻轻拂动腰间的清瑶铃,本打算像她一般为医谷而死来着。结果没打两下人就跑了。 想到这儿,她眯起了双眼,有些奇怪。 “咳咳。”南灵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渐渐渗出鲜血。眼神充满怨恨的盯着对面的男子,到底还是大意了,自己过来看连个人手也没有带。 “师姐,从我进医谷至今,你一直打不过我的,忘了吗?”穆楚辞站在她一尺远的地方,神色微微有些闪动,他一直不想杀她的,哪怕是那时在长风山庄自己也为她留好了退路。可偏偏她总喜欢上赶着找死。 “今日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带走灵珠!”南灵强运起了气,凌空一掌又向穆楚辞击来。 “找死!” 穆楚辞抬起手臂,步履向后,运足了内力,只听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声音,他已腾空跃起向南灵攻去。 可突然,他的面色微微凝滞。 横空出现的红衣女子,硬生生与他对上,而南灵则趁机将那一掌击在了他的肋下。穆楚辞气息一时不稳,向下坠去。 稍稍站定,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女子道:“真巧啊,长风山庄两位都聚在这里了。” 易雪清将南灵挡在身后,抽出长刀对准了他:“不算巧,要不是你们来扰这的清静我们还见不上面。” 南灵支起身子,对着易雪清道:“你怎么来了?医谷那边呢?” “放心,晨云落顶着呢。” “他们进来的目的是夺医谷的圣物灵珠,这东西是梦术根本,雪清,千万不要让他带走。” 易雪清瞬间了然,难怪啊,又是烧藏书阁又是带人进来作乱,合着目的在这儿呢。 倒也不嫌麻烦。 穆楚辞拿出灵珠,把玩似的转了一圈。“有本事的就过来取吧。”说罢,足尖一点便朝着远方跃去。 易雪清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人还真不蠢,东西到手了是一刻钟都不耽搁,拿了就跑。 “你等着,东西我一定替你们拿回来。”说着也足尖一点去追那人。 与此同时,寻着自己师姐的浮洲弟子也找来了这里,人是看见了,不过就一个背影,也不知道算不算寻着。久别重逢,连句客套话都没说上,人就飞走了。 乔灵薇眼尖,麻利的扶起受伤的南灵问道:“我师姐怎么跑了,她这是干嘛?” 南灵缓了缓气:“去追人去了,待会匀几个人去外面找找。”她的眼里露出一股担心,在长风山庄时她是打不过穆楚辞的,就算过了那么久她的武功有所精进,她亦还是担忧,对面那人从来都小瞧不得。 易雪清是卯足了劲的追赶前面那人,可不知是自己轻功不到家还是对面轻功太高超,两人始终保持在一个距离。别说拿灵珠了,她连他衣角边边都没碰着。随着两人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医谷有了一段路程。 突然,前面的人速度稍慢了下来,易雪清瞬间提上了劲抽出长刀冲了上去。可忽然前面的人转了过来看着她淡淡笑了一下。 易雪清瞬间怔住,顿觉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四周已经冒出了数十个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见已无退路,举起刀来准备殊死一搏。 “教主吩咐,要活的。” “是。”黑衣人纷纷退开,纷纷掷出锁链,朝易雪清缠来。 “该死。”也不知那锁链是什么做的,易雪清左右闪躲,硬劈也劈不开。眼看就将被锁链困住,一阵毒药突然散开,兰落登时捂住口鼻,心道不好:暗域的人。 带着寒意长匕隔开一人手臂经脉,露出森森白骨,浓雾之中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赶紧走!” “阿曜?”暗色衣衫蒙着面的少年抓住她的手,随手给他捂了一块布,足下一跃便冲出人群。 兰落挥开毒烟,面目狰狞看着前方怒吼道:“赶紧追!”还从来没有人在玩毒上面把她耍了,杀了他! 二人纵身飞驰跑出去二里地,后面的人依旧紧追不舍。易雪清又因呛了两口毒烟咳嗽不止,见没办法了,阿曜将易雪清往后一推,又扔了把样式精美的匕首给她:“赶紧跑,别回头。” 说话间,南教的人已经追上。 楚修立于前方面无表情淡淡道:“易雪清,我们只想要你,你跟我们走,这小子我们不杀。” 闻言,易雪清眉头一皱。他们要她干嘛,给沈思风报仇?恨不得刚刚就把她给杀了。 目光睨向后方,易雪清心下一动朗声道:“我跟你们走,你们就放过他吗?” “是。” “你们如何保证?你们南教好像没什么信誉。” 穆楚辞不耐烦道:“你可以让他先走。我们不会去追。” “不行,雪清!”阿曜急急喊道:“要走一起走!” “不要任性,他们不会杀我,你先走吧。” “不行,我要是抛下你,我怎么有脸见北落?” “北落不会怪你的,快走。” “不!” “既然这样......”易雪清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提起长刀,笑道:“那只能打一架了,对吧,云落。” 长道上烟尘滚滚,晨云落南灵已经带人追来,飞身下马又是一剑刺去,震的穆楚辞连退几步。 该死的女人,她在拖延时间! 阿曜嘿嘿一笑,又发出一枚毒烟暗器,被兰落挡下。 眼见敌众我寡,穆楚辞最后深深看了眼对面驾马而来的南灵,轻声道:“东西已经到手了,撤吧。” “穆楚辞,混蛋,回来!”南灵于后面急骂道,却只能捕捉到男子留给她的半个影子。 医谷 随着南教败退,医谷也开始重新修建家园,藏书阁的烧毁的虽然让医谷弟子哀愁了一会,但所幸部分珍贵藏书被易雪清救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此次事件以后,叶掌门紧急召集了众人解开几十年来医谷引梦术的禁令。昔日的保守派在经历了这次的动乱以后,再也无了声音。 医谷被禁锢几十年来的引梦术,也终于再一次重见天日。 医谷谷外,叶眉看着已经被引梦术加锢的封印,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她输了。前路十子坎坷,她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医谷最后一眼,便一瘸一拐的走向远方。 与此同时,医谷谷内,夕阳大树底下,易雪清看着坐在树底下的阿曜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北落呢?” 阿曜颓然叹了口气:“雪清,你把我之前给你的匕首拿出来。” 易雪清一愣,摸出匕首。先前太过慌忙,压根没注意到他突然扔给自己的这个东西。现在仔细一看,这把匕首甚是精美,造价不菲,再细细一看,上面还刻着两个字:婆娑。 “这是......” “我师姐的。她让我给你。” “她给我这个干嘛?”大老远的让自己师弟过来捎礼物吗? 阿曜惨笑一声:“能干嘛?她去豁命了,可能回不来。这匕首是她花了大价钱做的,一直带着,她寻思着跟她一起死有些可惜,就想给一个朋友。” “什么意思?”易雪清收起笑意,怔道:“说清楚些。” “你知道我们是暗域的人吧?” “然后呢?” “我们的暗域的弟子大多数都是孤儿,自幼被带进暗域幽谷。习刺杀之术,做一把最利的刀。不过在血色暗风中挣扎的久了,总会有人想要逃离的。在我们进暗域幽谷之时,便会服下残春丸。” “那是什么?”易雪清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 “一种毒药,每两个月需得服一次解药。否则筋脉逆行,气血尽废,倒不会轻易的死去,两年,最多不过受两年的折磨,在半疯半癫中变成枯骨。我与师姐皆是自幼服下残春丸,我们也没想怎么样,不过上次,暗域之主跟外面的人达成了某种交易,随手扔下两颗废子,不巧,正是我们。” 玩着匕首的手忽为一滞,不慎被割伤渗出一串血珠落在婆娑二字之上。粼粼血光下映照着易雪清那半张神色不明的脸。 “其实我们被驯养那么年,当刀也好,当剑也罢。无父无母的人,在哪里都一样。上次之后,虽暂时捡了条性命,不过也不能回去了。后来暗域来人找到了我们,本来依着那人残忍暴虐的性子,我们两个这只蚂蚁,随手一捏就行。但或许是莫名欣赏了我们一丝的勇气,他让我们去杀掉当时计划的破坏者,便给我们解药,脱离暗域。” “破坏者?” 阿曜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就是你和北落。” “路上,我本想给她下药。带北落逃,可是没想到......她竟先给我下了药,留下了信和这把匕首,就像我不愿意杀北落一般,她亦不愿意杀你。她说,一直以来没什么朋友,难得碰上一个约酒的,杀了可惜了。 她回暗域偷解药了,让我把这个给你,要是回不来,就留个念想。”说罢,阿曜沉沉叹息缓缓起身:“她是我师姐,我亦无法袖手旁观。北落让我放倒了,不过过些时候应该也会找来,不要说见过我。”清风吹叶,面色疲惫的少年稍一撑劲,跃上墙头:“再会,哦不,再也不会。” 第83章 暗域流光(1) 树叶挲挲落下,枝杈上鸟儿咕咕而鸣。易雪清握着那把匕首,目光低沉。 就像我不愿意杀北落一般,她亦不愿意杀你。 次日清晨,引梦术一朝解除,本应最高兴的叶掌门南灵面上刻没有半点喜色。南教终究是达成了目的,被风思思封锁的灵珠让穆楚辞窃走。叶掌门内心是愁云密布,若是常人拿着这灵珠倒也没什么用,可穆楚辞不同,他是一个通晓引梦术的人,沈思风又在南教待了一段时日,难保不教了他什么。 听说当年沈思风就是借灵珠参悟出了摄梦术。 这灵珠落在他的手里,若是拿来行恶简直不堪设想。若是有这一日,恐怕刚刚正名的引梦术很快就会遭天下之唾弃。她们所做之一切努力都会烟消云散。 南灵内心亦是担忧这个,翻来覆去思索了一夜。第二日一起身便收拾行囊打算去找晨云落易雪清道别,不管怎么说,她是医谷弟子绝不能容忍南教带走医谷的至宝。她要去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其带回来。 不料才打开易雪清房门,不见人影,只有桌上用茶杯压着的一张字条,南灵细细展开信封,上面的字飘逸秀美。 “南灵云落亲启,见信如晤 那日先是因我未能活捉沈思风,错失长风山庄真相。后我追穆楚辞而去,意欲讨回医谷宝物。奈何技不如人,未能夺回灵珠。两件事,皆负同伴信任之情。对此雪清深感愧疚,自是无颜再见。剩下的日子,我打算独自远行,寻寻天地之道,无扰无念。 易雪清书” “傻子。” 南灵捏着信纸,默默的站了许久。她看了看眼前空荡荡的道路,没有回头,天地太大,一人独行,是不是过于寂寞了些。 “她走了吗?”不知何时,晨云落抱着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后面。 南灵点点头:“说对不起我们,没脸见,跑出去远行了。” “傻子。” “晨兄,我打算去寻回被抢走的灵珠。你呢?沈思风死了,你打算去干嘛。” 晨云落默了默:“你可知道北沉?” 南灵一愣:“这不是多年前长风山庄幸存的那名武当弟子吗?后来不是发疯跳崖死了吗?” “我收到他一点消息,或许......还活着。沈思风死了,现在就剩他了,哪怕只有一点线索,我也要去找一找。” 又是过了许久,二人收拾好了行李,刚出谷口准备分道扬镳便见远处急急赶来一人,待走近了,南灵才有些讶然道:“北落?” “阿曜,阿曜......他来这里没有。”许是连夜赶路,未曾休息,北落下马时甚至站都站不稳,晨云落一把将他扶起,沉声道:“慢慢说。” 从北落口中听完了来龙去脉,南灵再掏出那张易雪清留下的字条,二人相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道:“傻子。” 次日清晨,医谷。 总算得以歇息的苏云溪才惊讶的发现南灵三人通通跑路,不知去了哪里。问了掌门,叶掌门却是了然,面上毫无担忧。 心不在焉的一路走到谷口,从谷口守卫的弟子口中得知,晨,南二人跟着武当来的北落急匆匆出了谷,说是去找易雪清。 听到他们平安消息,连日的愁眉总算舒展开来。不过内心也小小埋怨起来,没夺回来就没夺回来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医谷又不会怨她。 算了,这三个人放在江湖上,一般就只有别人出事的份,苏云溪返身欲走,却听到了远处传来细碎的声响,原是一队人抬着担架向着医谷走来。 见受到阻拦,为首的男子彬彬有礼的向守卫弟子询问道:“敢问这里可是医谷?” 守卫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医谷近日多事,暂不待客。” 这南教贼人刚走,又来一波人,这谁也不敢放进来啊。 男子脸色登时变得极难堪,几乎哀求的口气道:“我们是武当弟子,与医谷也互有来往。我师兄伤的很重,医者仁心,烦请姑娘通报一下,救救他。” “这......”弟子面露难色:“医谷刚遇袭不久,这外人确实......” “等等。”苏云溪忽然出声道:“我识得你,你是云安?” 听到武当二字的时候,苏云溪就恍然一震,又仔细看了看那人才发现那人正是自己在武当山上遇见过得弟子。 被苏云溪这么一叫,云安立刻欣喜起来:“苏姑娘!” “你师兄受伤了?哪个师兄?”苏云溪走近担架旁,定睛一看,顿时呆愣在原地。 男子苍白的面庞上不显一丝血色,嘴唇发青,浑身发抖的蜷缩在毡毯里,苏云溪用手一探冷的渗人。 “木槿......” 守卫好奇的上前打量一番问道:“你们认识?” 苏云溪颔首道:“是之前在武当认识的......朋友。”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向弟子解释道:“他们的确是武当弟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的伤很严重,不能再拖了,放他们进来吧。” 守卫相视一眼,让开了大路,又派了个小医娥跟着。 路上,苏云溪看着木槿脖从衣领里蔓延缠绕而上的青色纹路,是越发感觉不对劲。不由询问道:“他这伤是怎么回事?我们离开武当不过几个月,怎么突然如此?” 云安的面色显的有些难堪,磕磕巴巴道:“还不是,还不是......上次北落师兄和那个暗域弟子的事情。木易师叔葬后没多久,就有一个暗域的杀手闯上了武当山,连破几轮阵法,说武当厉害的很,想为暗域杀手们挣个颜面。这件事确实是武当做的不对,武当也诚心想讨个商量。 可谁料那个男子说阿曜虽是杀手,但无冤无仇,也不是白白能让人屈辱的。他们不要什么补偿,也不追究旁人的责任,只要把木易的尸骨刨出来,鞭尸一百。木易师叔虽说......” 他有些难堪的别过头,不敢再直视苏云溪的眼神:“他虽说犯了大错,但毕竟是武当的前辈,如此辱他也相当于在辱武当。可那个男子很固执,说若不交出木易,那就别怪暗域日后来寻武当的麻烦,他们刺客有的是刺客的招数。武当虽然愤怒,但到底是我们有错在先,也不好明面上和人对上。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木槿师兄站了出来,说是他木易的徒弟,鞭他师傅的尸绝无可能,但他愿意待木易受过。那男子见他如此也来了兴致,颇为欣赏他这份孝意。说只要师兄挨过他三掌,他便不再找一个死人的麻烦。” “所以,他就这样挨了他三掌?”一旁的小医娥忽然插了话,有些惊讶的望着躺在担架上年轻男子,为了自己死去的师傅不受鞭刑,毅然挺身挡下三掌,当真是个男人。 云安点了点头又继续道:“金顶之外,师兄就站在那里,硬生生抗了那人三掌。半分怯意未露,可待人走后,他吐出一口黑血,便倒地不起。我们扯开他的衣服,发现他的胸膛聚了一团黑气,才知晓那人使的不是一般掌法,是想要他死。师兄挨过掌后,他就一直昏昏沉沉的躺着,门内就连掌门也未能救起师兄。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日夜兼程赶往这医谷医谷,寻求一丝生机。” 说话间,也到了桃源津,苏云溪指挥着几人把木槿挪到床上躺好。又毫不避嫌扯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势,终于,她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他中的确实不是一般的掌法,而是月落掌。我且问你,那个男子眉梢上是不是有一朵朱砂花印记?” 第84章 暗域流光(2) 云安回答道:“是,虽是男子,却妖艳异常。苏姑娘,你认识?” “这月落掌是暗域的独门功夫,起于暗域之主神夜,掌法凌厉,普通人挨一下啊就会筋断骨裂。这个掌法大多数精英杀手都会。但有一个人的不一样,他在此掌基础之上又不断精研,为了使此掌更凶狠,甚至不惜在掌心淬了毒,中了他的月落掌,七日之内毒素会从奇经八脉蔓延至五脏六腑。人不会立马死去,而是会在寒意入骨的痛苦中,一点点被腐蚀至死,成为一具寒骨。” 他听的有些发毛,从出生起就没听说过如此狠辣的武功:“苏姑娘,你可知道他是谁?” 苏云溪眸底一沉:“姚莲舟。” 云安顿时脸色大变:“你是说天下第一杀手姚莲舟?” 小医娥看到他变的难看至极的脸色,有些不解的问道:“他很厉害吗?你脸色都变了。” “岂止。”云安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你以为那么好来吗?天下有三大杀手组织,以女色惑人杀人的红袖阁;以隐藏潜伏下毒闻名的修罗院。但独占鳌头的只有一个暗域。暗域之所以能在暗处雄霸江湖,除了手段老辣的领头人暗域之主神夜外,再有就是那些以一敌十的杀手们了。几十年来,未失手过一次任务。 而在数千杀手中能站在顶端的也只有一个姚莲舟。当年神夜从江湖隐于幽谷,一手创立的暗域异军突起,有许多杀手组织见不惯,暗自里伏杀许多落单的暗域弟子,来给暗域立规矩。结果,在某一个冬天,这些杀手组织的精英被同样的方法诛杀在了寒夜,而领头的男子更是在一个晚上就屠掉了其中一个组织数十人。 手法之狠辣,令人之咋舌。从那以后,江湖上零零散散的杀手组织几乎覆灭,只剩下了红袖阁,修罗院,以及暗域。世人也知道了有一个杀手叫姚莲舟。这么多年来,他以雷厉狠辣而着称,所接的单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江湖大鼎没一个不成功的。”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染上一层哀伤:“苏姑娘,我师兄会不会就这样没救了。” 苏云溪此时正备好黄纸研着墨,她正色道:“按理说,是没救了。不过......” 云安神色又是一变:“不过什么?” 苏云溪道:“不过他遇到的是我,姚莲舟是厉害,不过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一年他杀了目标不过也被其重伤,一路跌跌撞撞倒在医谷谷外。我把他拖了回来,给他治伤,他那时正在研究他的落月掌,闲时就打个木桩子没完,而我在一旁则观摩的起劲,顺便给他提供了一点毒药。后来伤好他就离开了,而我也研制出了他的解法。” 云安听言,立马行了大礼屈膝道:“苏姑娘,我知道木易师叔犯了大错,对不住您。但求大人有大量,摒弃前嫌竭力救治我的师兄,您的大恩大德云安今生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苏云溪轻笑了一声:“干嘛啊这是,你我同辈可受不得这等大礼。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我面前躺着个病人我会见死不救吗?再者,我与他师傅恩怨已经随着木易的自裁而烟消云散,与他又有何干。行了,别废话了,救人要紧。你拿着这张单子去找对面药庐的小医娥,照单抓药。” 云安接过药方又是感激的一拱礼:“谢苏姑娘宽宏大量!” 小医娥听得有些发懵,谁对不起谁,攘了攘她问道:“苏师姐,你说的木易该不会是那个木易吧?” 武当紫胤道长灭苏、漱两家的事,最近医谷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啊。 苏云溪原本过着火的银针被她那么一捋差点钻手上,她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是。” 小医娥觉得大脑有些发白,她找了个椅子坐下,此时,她看向木槿的眼神也变了起来。 “你看他干嘛?”苏云溪瞅着她这眼神有点不对劲。 小医娥撇了撇嘴道:“我突然想捅他两刀......哎呦。”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两个板栗,乔灵薇颇有些不满看向她:“干嘛啊你。” 苏云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我要救人你却想要杀人,不知道医谷祖训啊,而且他师傅的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别搞乱,捣药去。” 把银针细细刺进周身大穴,木槿忽然一震,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苏云溪眼底沉了又沉,过了几年他的落月掌又精进许多。 与此同时,谷外 受了伤,即使是夏日的夜晚也让她感到刺骨。叶眉蜷缩在当时绑她们的小木屋,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身上的伤口越发的疼,她知道应该是恶化了,可是如今的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躲在这里熬过寒冷,她什么也做不了。 “姐姐。”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了叶红在叫她,可是叶红......是她无用,连自己都保不了更别说救她了,愿她这个妹妹到了地底下千万不要怨她。 “姐姐!”又是一声叫喊,她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她心心念念的妹妹此时正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抚着自己的脸的双手温热异常,她还活着。 如破锣般嘶哑的声音开了口:“红儿,你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黑暗中乙川缓缓走了出来,随手扔给叶眉一个馒头。看着女子狼吞虎咽咬着馒头的样子,不禁把她逗笑:“你运气也不错,也活着。” 叶眉捶了捶胸口,咽下馒头含糊道:“沈思风已经死了,我也被医谷赶出来了,你来找我们干嘛?”叶眉倒也不傻,他们南教从来不留无用之人的性命,就算不浪费体力杀了她们俩,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乙川抱起了手,笑道:“瞧你们现在这样,不杀你们也不一定活的下去。我给你一条活路怎么样?” 叶眉道:“什么活路?” “加入南教。你们到底是医谷弟子,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本事,加入我们,我给你治身上的伤,还避你们风寒,你且得仔细想想,诺大的江湖容不容的下你们两个弱女子。” 叶眉攥着馒头的手越发的紧,她看向旁边担忧中透着的惊恐的妹妹,天下之大,她已无家。 “好。” 暗域 静夜沉沉,冷月融融。天上的银霞照进深深幽谷,阿曜蔽于隐处,看着长道上提灯巡逻的杀手们。 抬头瞧了瞧西南的方向,悄然退下,一路潜行至谷中医阁,那里是谷中医女研制毒药和为杀手们疗伤的地方。 杨妍秀正从蝎子尾巴提炼毒物,准备制毒。忽觉背后一道寒意,堪堪转身,登时便被顶住了脖子。 “阿曜?你怎么还回来了?” 阿曜握紧了长匕,压低声音冷然道:“少废话,我问你,我师姐呢?她在哪儿?” 林妍秀低低一叹:“婆娑?她能在哪?违抗大人命令,还回来妄图偷取残春丸解药,已经被抓,明日当着众杀手的面处决。” “那个畜牲!”阿曜忍不住怒骂道:“明明是他弃了我们,现在却如此待我们,我们是什么?是他手里的玩意吗!” “阿曜......”到底也是相识多年的人,林妍秀手悄然背过去,劝道:“那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大人要的就是绝对的控制,暗域不过就是他一个人的乐园,我们皆是傀儡。婆娑你不要想了,她必死无疑。你赶紧走吧,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残春丸虽乃大人独门,但你去医谷,大漠,凉州或许能找到一丝缓解之法。好死不如赖活着,走吧,师弟。” 握着长匕的手松了松,阿曜颓然低下了头,又猛然抬起,黑色的瞳孔中是不属于这暗夜的光芒:“绝不。” 唉...... 林妍秀无奈叹气:“既然这样......” 唔! 不过瞬间,阿曜手上就多了根毒针。麻痹的感觉顿时蔓延全身,林妍秀一脚踢开他,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阿曜捂着胳膊,看了林妍秀最后一眼,一脚踢开窗户,一跃而下。 暗域幽谷的地形复杂,到处都是颇陡的台阶。阿曜一边忍受着毒药的侵蚀,一边躲避着追捕。忽然脚下一滑,一路从长阶上滚了下去。闷闷咳出一口血,带着血气的利刃将至,阿曜纵身一起,挡下夺命的利刃与人交起手来。 一声凄厉的哨子响彻暗夜,四面八方皆涌来杀手。 阿曜顶住两把利刃,却挡不住从侧后而来的杀意。毒药的毒性让他渐失力气,他惨然笑笑,难道最后要死在这里吗? 铛—— 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把长剑挑开两把长匕。点点幽光处,站在他面前的是北落。 “你......” 第85章 暗域流光(3) “你什么你?北落,赶紧速战速决,晨云落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女子一脚踹开迎面而来的两人,长刀旋即掠过,清理出一片空地。 “易雪清。” 女子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一个人死在这里未免太不值当了。” 原本远处涌来的杀手们并未看见踪影,只余外围厮杀的叫喊声。北落搀起他的胳膊,长剑一扫。“走。” “南灵!晨云落!准备跑了!”易雪清大喊道,远处的两道声音听后,也渐渐朝外面撤去。 “走吧。”眼见前后皆重新涌上了人,易雪清击开前方挡路之人,搀起阿曜另一只胳膊准备离开。 突然! 一枚暗器直直向她袭来,长刀挡开暗器。一道凌冽掌法已朝她面门击来,抬手堪堪接过一掌,震得她直朝后退几步。 停稳步伐,易雪清掌中已上一片寒意,刺的生疼。 这掌有毒! 月光透进幽谷,长阶之上,立了一个黑衣男子。男子身材修长挺拔,寒江凝眸,一把寒匕在手中闪着渗人的血光。左眉处是一朵红色的花印记,妖艳滴血。 只一眼,易雪清便直觉感出,此人棘手。 一掌推开北落二人,厉声道:“跑!” 字刚落地,高处男子又是纵身一跃,带着寒芒的长匕划风而来,易雪清长刀一挡,另一手则与男子对起了掌法。 来回三招,内功倒转,易雪清长腿一扫,使了十足十的劲与对方又击一掌,双双震开。 不过间隙,男子双足一点,身形一闪又攻来。易雪清啐了一声,双手握刀,气沉丹田,准备好好跟他磕磕,不料,行至将前,男子转换了目标,一把短匕扔向中毒的阿曜。 不好! “闪开!”易雪清奋力撞开二人,胸前挨上那一刀。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来,易雪清睁眼,与从身边掠过得男子双目相对,男子原本冷冽的面容露出一丝温然笑意。 易雪清一愕,低头看向胸前,那把短匕尚在,不过......它是伸缩的。刺破了点皮肉,伤不到深处。 看着男子的眼神,她瞬间明白过来,迅速向下一倒,顺便抓着北落的裤腿一倒。 两把短匕用同样的方法放倒了北落阿曜。 姚莲舟立在三具悄无声息的“尸体”前,对着后面而来的杀手们冷冷吩咐道:“人我已经处理了,去向先生报告吧,我还要去追逃走的那两个。” 待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易雪清才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看着眼前面容冷酷的男子:“你为什么要放过我们?” “姚师兄......”阿曜直起身来,因中毒整个人声音都开始变得虚弱。北落赶紧替了点了几个大穴阻止毒素蔓延,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人,男子眉头的花妖冶异常,又姓姚。莫非是,姚莲舟。 那个天下第一杀手。 “不是我要救你们。”姚莲舟收起长匕,淡然道:“是婆娑。” 婆娑? “她求我,一定要将你们带出去。阿曜,走吧,不要再回来了。至于你们二位,这暗域幽谷不是什么人间集市,丧了命在这里,魂魄都走不出去。惜命些,带着他走吧。”说罢,男子足尖一跃,消失在茫茫幽暗中。 “不......”阿曜伸出手还想在说什么,一口黑血吐出,便软软倒了下去。 易雪清盯着长阶之上的黑暗,摸了摸手里那把假匕首,若有所思。 长夜修罗殿,昏暗的灯光照尽漫漫长殿,直至里处。一只布满褶皱的大手从黑暗中伸出,端起桌案上的酒杯,轻抿一口,混重的气息声令身旁服侍的两人亦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一人跪在不远处,俯趴在地上恭声道:“禀大人,今夜闯入幽谷三人包括阿曜在内已被姚师兄处决,剩下二人有些本事,已经冲破杀手们包围逃了出去。” “喔?”男人起了点兴趣:“什么模样?” “一男一女,那男子最是厉害,连破几道屏障硬生生闯了出去。他......好似使得是华山剑法。” “华山?”暗夜中老人冷冷一笑:“晨云落。”酒杯轻掷于桌上,洒出了些许酒液,一旁的侍女吓的赶忙掏出手绢细细擦拭。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派出杀手,三天之内,我要看见他的人头。此外,明日婆娑不用斩首了,带来罗刹殿,我自有处置。” “是。” 暗夜幽幽叹息,老人手指微微一动,侍女赶忙又斟满了酒。 齐之维,你也死了有十来年了吧。这次,你还能拿什么再去救你这个徒弟? 枯藤老树,夜正浓时,谷外一处荒废旧屋处,火光冉冉升起。 “你是说你们让姚莲舟给救了?”晨云落将木枝折入火中,心下道:这毒蝎子还会救人。 “是。”北落道:“说是婆娑最后的请求,可能是念及同门之宜吧。” 易雪清稍稍抬眼,打了个哈欠,她太累了,让那个长的跟狐狸似的男人咔咔几招,搞的她现在左手还疼:“那人是真厉害,也不知什么来头,一掌震的我心脉都乱了。” 晨云落道:“姚莲舟,暗域第一杀手。神夜的养子,他十五岁时就一人屠遍当年对暗域冒犯的金陵杀手组织青花会,硬生生将青花会并入了暗域。利刃之快,封喉不过一瞬。天底下,没有他杀不到的人。” “如此厉害。”易雪清看着角落里裹着毯子熟睡的阿曜,喃喃道:“看来我们惹上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啊。” 天将明,火堆里的木枝渐渐燃尽,微风一吹,一片灰白色。 角落里的毯子动了一下,一只削瘦的手撑地而起。 阿曜抽出腰间的利刃,深深回看了后面睡的沉的几人,默默叹了口气,踏着凌晨露水走向幽谷的方向。 “你要去哪里?”刚走出没几步,女子冷淡慵懒的声音便从后面响起。 转过头,是易雪清。 “我......” “要去幽谷?”女子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问道。 “她今日就要被处死了,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那就一起去吧。” 阿曜一愣,抬头看着女子,昨日他们冒险将自己救出,也应当知道暗域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炼狱。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出来,莫不是因为海外人士,不晓得那位的狠辣厉害? 易雪清笑道:“她选择放我一命自己去犯险,那么我也应当去救她这命,我易雪清从不会欠别人的。暗域是吧,虽说杀手组织,但悄悄救个人应该不难。” “你再说会大话,天上的牛都要吹下来了。”低沉带着怒气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易雪清身子一震,颤颤向后看去,淡淡晨曦映下,是晨云落和南灵那两张阴晴不定的黑脸。以及,背后一脸担忧的北落。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易雪清呃了一声,还没回答。 “阿曜!”北落便直直越过易雪清冲了过去,揪住阿曜的衣领就开始厉声责备:“你这个混蛋,怎么能够扔下我一个人去犯险!” 咳咳......易雪清在一旁不忍咳嗽了两声,她不是人? “抱歉,北落。神夜的势力太过强大,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送死。” “神夜。”易雪清摸了摸下巴,发问道:“对了,这个神夜是谁?” 此话一出,晨云落南灵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光差点没被她割死。 晨云落握着长剑的手青筋一下子爆了出来,压着怒气的声音抖了又抖:“你连暗域之主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急吼吼要去人家手上抢人了?” 一旁的南灵亦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摸了摸心口只觉得一股绞痛,虽说她海外过来的,横冲直撞也算正常,但连这种最大杀手组织的老窝问都不问就敢随便闯,这不纯傻子吗!? 不对,南灵脸色顿了顿,她是傻子......那跟着她跑进去的他们算什么? “比那个姚莲舟厉害多少?” 她狠狠瞪了瞪她,咬牙道:“比姚莲舟恶一万倍,能把你挫骨扬灰,魂都找不到投胎的狠角色。” 晨云落沉了沉气,还是忍着性子向她解释起来:“暗域之主,神夜。是几十年前早就成名的高手,年轻时曾打遍天下无敌手,无一人能出其右。可以说他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后来效力军中,追随成祖,金陵之役时于万军从中取敌方大将首级,毫不受损。可以说,成祖能拿下皇位有他不小的功劳。 不过比起他的武功,更渗人的是他的狠辣。听闻他是出生武林世家大户的庶子,被抛弃在外,长大后回来,直接在其父亲寿宴上杀了全家近百口。其中不乏武艺精湛的高手。他之恶名,一闯便是二十余年,后来成祖登基,欲给他封官加爵。他不要,退回江湖,创立了暗域。这几十年来,一直有不长眼的想挑战闯个名声,结果死的极不安宁。那么多年,也只有一人与他打的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易雪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谁?” “白云间。二十年前,神夜已经四十多了,跟他一个年轻人打了一天一夜,白云间不落下风,虽未胜。但也凭此战一夜成名。易雪清,你打的过白云间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 第86章 暗域流光(4) “雪清......”阿曜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愧疚,他没有必要让她没事跑去送死。 晨云落又道:“你连他的养子神夜你都未必打得过,更不要说......” “但我还是要去。”女子清晰地话语掷地有声,惊愣了在场几人。 这已经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事了。 易雪清从怀中掏出那把匕首,细细摩挲。“她视我为朋友,宁可送死都不愿意杀我。那么为了朋友,我甘愿冒险。又不是一定要和他打,偷偷救个人而已,至于那个什么残春丸,人出来了带到医谷慢慢治呗。” 再者,她啊,是真不喜欢看见年轻人枉死。 残春丸,听到这三个字,北落神情变了变,看向旁边的阿曜。 几人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晨云落叹了口气,沉沉道:“行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们也只好陪你一起去了。” “你们不必......” 话还没有说完,晨云落的长剑便骤然飞出,贯穿身后一人胸膛。众人惊讶回头,才发现这是暗域的人。 “那么多年,这里的探子还是那么差劲。”晨云落半眯的眼眸划过一丝杀意,淡淡道:“你以为这暗域真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现在估计追杀我们的人已经出谷了,这已经不是必不必的问题了。现在我们所有人的眼前,只有一条路了。” “再说了。”南灵嫣然笑着搂过她的肩膀:“你不是说了吗。为了朋友,甘愿冒险。” 暗域·罗刹殿 “人派出去了?” 姚莲舟跪在地上,点头道:“回义父的话,已派人去搜寻。” “嗯。”神夜于位上高坐撑着头,眼神中尽是粼粼寒意:“我不想这些没有礼貌活得太久,你也去吧。下手利落点,若不给些教训,倒让外面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辈觉得我年老可欺了。” “义父说笑,义父功力哪怕再过二十年,也不是外面那些人能企及的。” “那你呢?”神夜偏头一笑,瞧着跪在地上养子。“莲舟,你呢?再过几年能将我这把老骨头赶下来?” “儿子不敢。”姚莲舟的头低的更凶,快伏在了地面之上:“儿子永远在父亲之下,义父的手指哪儿子就在哪,永远不会违背。” 神夜盯着下面那道身影,一时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某个时光,那个同样眉头纹花的少女抱着他的手臂娇笑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大人,南教的人来了。”来人的声音打散了回忆,神夜轻轻颌首,又冲姚莲舟一摆手。“下去吧。” “是。”走出大殿之时,姚莲舟眼梢瞟向擦肩的一男一女,女子目光与他交汇,又忙不迭低了下去。 姚莲舟不免蔑笑,同样是不遵命令的叛徒,一个苟延残活两年摇身一变竟有了进这大殿的资格,另一个...... 婆娑,我该说你是单纯还是蠢呢? 幽谷僻静,又地处深处,即使是炎炎烈日也甚少有阳光直射入谷。 姚莲舟穿过长阶,前面是送来情报的暗域探子。 “姚先生。” 姚莲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 易雪清他们再次踏进幽谷领域,不过一踏入便顿感不对。一道利光袭来,刺破竹子稳稳被一只大手接住,晨云落眸光一闪又将暗器甩了回去。 姚莲舟自空中落下,稍向在场的一睨,便是轻笑:“不是让你们走了吗?好不容易从这里逃出去免得一死,怎又回来?不怕死吗?特别是你,晨云落,我义父可是点名要追杀你呢。” 他们认识? 易雪清看着两人想起来之前救阿曜,也是跟着晨云落闯进来。上次来不及多想,现在仔细想想,这人莫不是也跟暗域有点渊源。 晨云落笑道:“暗域之主,怎会不怕?不过既然他都要追杀我了,倒不如直接先杀了他,以免后患。” 姚莲舟着实没有想到这人过了十年还是那么狂妄,瞧着两人神色不对,易雪清连忙站出来说道:“我们是为了去救婆娑。” 姚莲舟微有惊色,但仍然冷下了性子道:“救她?你们去了会死。” “不去,她会死。” “师兄,你要拦我们吗?”阿曜站在几人前面,眼神无波无澜。 对此姚莲舟并没有回答,只是凉声道:“你们似乎只是萍水相逢,不过如此,就要闯一遭阎王殿吗?” “不是哦。”南灵道:“老实讲,我不认识她。不过我从阿曜这里知道暗域残春丸的事情,生命是不能被操控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傀儡。她是一个想挺直了腰板,站在阳光下活下去,我想,我们应该让她这样活下去。姚莲舟,你应该也很想救她,哦不,很想救暗域里那些不见天日的人吧。” “你为什么会那么觉得?”姚莲舟盯着眼前的蓝衣女子,那样的眼神,他曾在另一个人眼中见过。 “直觉,身为一个医师的直觉。” “你是医谷的人?” “是。” “这样啊。”姚莲舟低头笑了笑,手摸向腰间的利刃。 众人惊觉,起身欲护住南灵。不过转瞬,手中利刃向上飞舞......割穿了从后偷袭而来两个杀手的喉咙。 姚莲舟从容不迫的将两把利刃从杀手喉咙拔出:“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去,去让那些被囚禁的傀儡,重见天日。” “师兄!”阿曜不可置信道:“踏出这一步,你会和我们一样变成叛徒,神夜同样不会放过你。” 前面的人连个头也没有转,明媚张扬的声音在光亮中显得尤其好听:“没关系哦,师兄从小时候偷糕点嫁祸给你们的时候,就已经是叛徒了。这次,就当还你们了。” 暗域 “姚先生,您回来了。”守卫看着后面蒙面几名杀手,其中一个似乎有点面熟。 “嗯,出去杀之前闯入的宵小。已经解决了,我要去找大人回话,你们好生看着,莫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是,您路上小心。” 身后大门缓缓关上,守卫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异色。 几人一路穿过幽暗长道,不似上次一直有人巡逻,这次却格外宁静。跑着跑着,几人都停下了脚步,不过怔神之刻,一声哨子,漫天的暗器便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人赶紧挥舞刀剑相挡。 片刻之后,一个浑厚的声音缓缓从上方山石响起:“没想到啊,神夜最得意的养子,竟也会做了暗域的叛徒。那老东西得知了,不知道会不会像二十年前一般伤心呢?” 男人刚毅的面容在昏暗处显得格外冷酷,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杀戮前最后的礼貌。丝丝寒意穿过,易雪清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乌司,暗域的教官。”晨云落沉着脸道:“仅次于神夜之下的副手。” “哟,华山的小子。早听说你来了,可惜上次没遇见,今日取了性命,也好报当年我这只左臂之仇了。”烈烈谷风吹动男人的斗篷,露出左边那半只漆黑的铁手。 一声冷笑,黑铁大大刀带着巨大的戾气席卷气流而下,咚的一声巨响,长匕长剑相交挡下。 晨云落姚莲舟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走,这里交给我们。” 剩下几人没有言语,点了点头迅速向后跑去。 “去,追上他们!杀了他们!”乌司向后一摆手,杀手们纷纷朝易雪清他们追去。 砰—— 刚踏出两步,一枚烟雾弹便从眼前散开。片刻之后,烟雾消散,映入眼帘的是姚莲舟那张妖冶的脸:“你们武功到位了,就敢去追人?不如还是先让师兄管教管教你们吧。” 众人皆是一愣,面对这个幽谷自幼便照顾他们的师兄,不忍是真的。可,面对那罗刹殿里的那位,害怕更是真的。众人眼神一凛,随后握紧了武器,厉声道:“上!” 易雪清奔跑于长阶之上,仍是不放心的向下频频回头。 “不要担忧。”南灵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安慰说道:“晨云落只告诉过你,二十年有一个剑客单挑神夜打得平分秋色。可他没有告诉你,十年前还有一个华山来的少年为了救被拐进来的师弟,在暗域杀得势如破竹,砍掉当时第一杀手乌司左臂,并与神夜对了三招,逃出生天。” 听完这些,易雪清的步伐都不禁慢了下来,那个在华山当了石头的男人,年少时竟也如此狂妄肆意。 “所以请放心,那个男人要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得多......”穿过长阶后,眼前是一处阁楼,空气中有着南灵最熟悉的药味。 “小心!”阁楼上的木板凌空飞来,南灵推开易雪清,一跃而起寒刺猛地划开木板。抬眸望向上方长身而立之人,顿时紧缩了瞳孔。 “哟师姐,好巧啊。”穆楚辞一手靠着阑干,一手微笑着向南灵打着招呼。 “穆楚辞,他怎么会在这里?”易雪清不可置信的看着阁楼上之人,南教的也在这里,事情更麻烦了啊。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一直不怎么干人事,来这种幽暗的地方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南灵双眸冰冷,目光如利刃一般投向阁楼上站着那人。“你们先走,这人交给我了,早八百年前想揍他了。” “南灵......” “走。” 北落易雪清相视一眼,留下一句保重,便头也不回朝着前方跑去。他们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只有去到那里,去到那黑暗的最深处,击碎它! 他们和他们,才能像人一样走出去,站在阳光下! 南灵浅浅回望一眼已经跑远的几人,放心舒了一口气,足尖轻点,一跃跳上阁楼。 “师姐,别来无恙。” 南灵盯着男人那张曾经朝夕相处的脸庞,只觉得可恨。“我们医谷的灵珠呢?” “抱歉,师姐。暂时不能还你。” “混蛋。”南灵啐了一口,“怎么,拦在这里,可又是在谋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 “非也,找暗域之主商议点小事,作为客人,自当要帮主人家解决点麻烦。” 南灵眼神瞬间变得一片冰冷,凝起内力,轻微吐字道:“那你就准备客死他乡吧。” 咚! 长剑铁刀相克,来回相搏数招,巨大的内力相冲使得两边皆是震开几丈远,乌司抬起胳膊,看着铁臂上那深刻的剑痕,笑道:“十年不见,你这清风十三式着实精进不少,不过啊......”铁刀嘶吼着冲破气流,如阎罗烈焰般直朝晨云落劈来。 “不过,有气无力!你眼中那股锐气早就干涸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华山之上一块没有灵魂的石头!废物!” 虽没了左手,但剩下的那只右手似乎更具了力道,只见他抡动右臂,手里铁刀像索命厉鬼一般向他猛然劈去,出手极快极狠,刀法猛烈凌厉,呼呼作响。 晨云落招架一式后又向后翻越,脚掌在身后山石上一点,借力腾跃,离地而起,更快的光影闪过,又是几招缠斗。 第87章 暗域流光(5) 两人打斗的声响过于“震撼人心”,使得姚莲舟也不由分神瞟了一眼,呵,轻声一笑。 这便是华山第一剑客的实力吗? ......也不怎么样嘛。 “杀了他!”耳边又传来他们的声音,姚莲舟无奈又接下一把利刃,痛击手腕,向上一翻,利刃掉落,再是一击檀中,退得来人数丈远。 被击出攻击人群的年少杀手捂着生疼的腹部,愣愣地看着人群之中的那人。哪怕在围攻之下,依旧是平时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卸下他们的武器,推他们出来,只防卫,不攻击。 那把曾取过无数人性命的寒匕,从未朝他们收割过一次。 “为什么......”杀手不可置信的大喊:“为什么你不杀我们!” 听到这声质问的杀手们皆是一愣,可片刻后,也只能狠狠闭了闭双眼接着更猛烈的进攻。只守不攻的招式让姚莲舟的身上,手臂,多出一些伤口。 可他似乎并无感知到疼痛,依旧将他们推开,然后等着爬起的人向他冲来。 “师兄啊,何时说过要杀你们了。” 温柔的声音缓缓从男人口中传来,他一边应对着汹涌的杀意,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其实很惭愧,哪怕身为你们的兄长,你们的首领,也什么都没有保护好。唯一没有服下残春丸的我,太过畏惧神夜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痛苦的我,没有用的我,不能站在阳光下的我,装着首领威风却懦弱的我,要不相干的人鞭策才肯踏出一步的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向你们动手呢?” “师兄......”杀手们手里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手握了握紧却又不住放开。 “来吧,向我这个懦弱没有能力的师兄,刺出致命一击吧。”额头的鲜血滴落地上,利刃掉落在地,似乎是放弃了抵抗,姚莲舟缓缓闭上双眼倒向地面。 “让我真正做一回,你们的英雄吧。” 不远处突然没了声音,晨云落不自觉分神向后瞥了一眼,这小毒蝎子不会就这么挂了吧。 砍的正起劲的乌斯则是抓住了时机,腾空一跃,十足十的力道劈向长剑。铮的一声,晨云落耳膜都在作响。 收紧了气息,旋身一躲,避开了攻来的要害之处。 感受到对方的一丝慌乱,乌斯不忍狞笑道:“连剑气都变了吗?少年子弟江湖老,谁能想到当年纵横江湖的少年剑客,竟也变成如今这副沧桑模样。晨云落,你的眼中早就没了当年的神采了,受死吧!”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一根长长的绳子吊着纤细的女人,黑色的血液自上而下缓缓流下,滴落地面时轻微之声在这黑寂大殿却极为渗人,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顶上吊着的女人四肢筋脉皆被割破,人已瞧不出模样,黑色的血液从四肢流出浸染整具身体,骇人至极。 殿上,白发老人握住酒杯,饶有滋味的配着此副场景喝下一口,身旁的两名侍女一人剥着橘子,一人端着酒壶,见杯子空了,忙俯身灌满。 而殿下,是一群奉命观刑的暗域之人。 虽然女人看上去已经气息,但跪在地上的林妍秀知道,这样的折磨她最起码还要挨到晚上。 深深看了眼那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妹,内心的不忍让她隐于人中,朝着上面射出一枚毒针...... 叮—— 长刀打飞毒针,稳稳插在墙壁之上。 “你不想让她痛苦吗?”清冽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一袭杀手劲衣的女子扯下蒙面的黑布,目光灼灼的望向被吊着的人:“不过死亡可是最差劲的方法了。解决痛苦的最好方法,只有击碎他!” 林妍秀震撼的看着闯入的三人,怎么会?他们不是死了吗?就算没死,怎么会再闯入来寻死! “师姐!”阿曜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相信的望着上面,将人割开筋脉,涂上毒药,放血同时毒药进入筋脉,痛苦,却不立即致死,在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放干全身的血液,那神夜竟阴毒至此! 听到声音,婆娑艰难的睁开双眼看着下面的几人,无力道:“你......你们,不该......来......” 见此惨状,阿曜哪顾得上她说什么,几乎是当即冲向前去要救婆娑,不料还没迈出几步,一个酒杯便急速击向他的腹部。 一声破碎的响声炸开,酒杯被长剑斩断,顿时四分五裂。 北落甩了甩长剑上的酒水,冷冷盯着那暗处的人,他知道,那就是暗域之主,江湖上的传说,哪怕隔得极远,他身上的威压也刺的他手凉。 即使如此,他亦站得稳当。 瞧着几人,神夜似乎有了一点兴趣:“你们,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找来的帮手吗?能在乌斯手里跑出来,怪不得能在我的暗域肆意妄为呢。” “肆意妄为?”易雪清抽出墙壁里的长刀,笑道:“这位老先生,不要说的我们好像要大闹天宫一般,我们啊,只不过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把上面那位姑娘像个人一样放下来。可好?” “哦?”神夜眼眸微抬,桀桀笑道:“好啊,那光这样多无趣啊,不如先来喝杯酒先......就用你们的血!” 话音刚落,他身旁两名侍女皆似电闪一般持刃而来,直取二人头颅。 血光一闪,人头落地。 侍女的头在地上滚了又滚,不甘地望向神夜。 “杀了他们。” 后方的杀手们一拥而上,易雪清北落二人摆好架势,刀剑横扫,道道残影重重,血色飞舞于暗夜,如炼狱之景。 阿曜提起双刃,下一刻却一阵生疼,毒药未解,他只剩一点微末武力。心急如焚之际,耳膜忽的一疼,不过霎时,摧枯拉朽般的掌风已到面前。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长刀挡住厉掌。 女子背影已挡在他的面前:“阿曜,去!把她背下来。告诉那些在黑暗中痛苦仿徨的人,眼前的这个暗域之主,就是个死老头!” 随着一声怒吼,易雪清双臂猛一发力,长刀夹杂着厉风,推着神夜手掌退去。 神夜单手握刀,一手负于身后,不疾不徐的朝后退去。随后便是一声轻笑,单掌压刀,不过一个错力便将易雪清推了出去。 向后一跃立于案上,看着殿上的人,轻蔑笑道:“你这样年纪轻轻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生平已经见过无数次,但是很可惜,他们的骨头都快化成了渣。哦不,有一个意外。”神夜意味深长的朝殿外望去:“不过,也快了。” 北落一剑为阿曜斩出一条路,阿曜抹干脸上的血迹,咬住匕首,手脚并用的向着柱子攀爬而去。从长剑之下躲过得林妍秀,抬眸一看,抽出毒针,此时,也已有杀手纵身一跃朝着阿曜刺去。 细不可闻的一声闷哼过后,一道黑色的身影重重跌下,林妍秀收回右手,看着底下的同门。心道:解决痛苦的最好方法吗? 她微一叹气,抬手一把飞刀割断吊着婆娑的绳子。 “师姐!”阿曜飞扑下来,垫在婆娑身下。一脸诧异的望着林妍秀,似乎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带她走吧。”林妍秀侧着头没有看他,语气惨然又无力:“带着我们的不甘走。”说罢,便从腰后抽出长匕,加入战局。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利刃对准的是暗域的杀手。 幽谷 咚的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山石被拦腰砍断,潄漱尘土滚落而下,嚣烟散尽,原本还站在原地的男人却已不见了踪影。乌斯直觉铁刀重量加剧,扭头一看,男人已立在铁刀之上,不过眨眼,长剑如电,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直刺向乌斯胸前,乌斯一惊,直直后退几步。 却忽地,腰后传来数股刺痛。 扭过头的一瞬,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些那匕首刺进自己身体的杀手们。 “你们反了......” “一直在呢。”晨云落吐出口中的残血,轻蔑一笑,凌厉一剑直刺入乌斯胸膛:“我眼睛里的东西,虽然他浑浊了一点,老的一点,迟钝了一点。但,他还没有死。” 长剑抽出,大片的血液从乌斯胸膛涌出,他眨了眨双眼,模糊间眼前略已沧桑成熟的男人缓缓幻为那个一袭布衣,潇洒狂气的少年剑客。 “这样啊......”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惊讶的朝远处望去,那是罗刹殿的方向。 听到声音的乌斯了然笑笑:“但是很可惜,无论那时还是今日,你在暗域的命运都不会改变......你救不了你的师弟,也......救不了你的朋友。晨云落,你一直是个失败者啊......” 姚莲舟怔然看着罗刹殿的方向,昵声道:“是义父......” 话未说尽,身边的声音已掠了出去。 另一头,南灵听到声音,顿感不好,匆匆与穆楚辞击了一掌,也不管什么灵珠了,慌忙就要跳下去。 下一刻,长剑刺入墙壁,挡住南灵去路。 南灵转身狠狠朝穆楚辞击出一掌,怒道:“滚,我今天先放过你,别拦住我。” “你救不了他们的。”穆楚辞看着远处罗刹殿的方向,淡淡道:“还不明白吗?这里早就是神夜的狩猎场。他们必死无疑,你又何必为了他们去送死?” “你是在劝我吗?”南灵握着手中的寒刺,微微垂首。 “如果有选择,我从来不希望你死。” 第88章 暗域流光(6) 怪不得呢,他半路将她拦下来。“你何其聪明,怎会不知道这暗域之主是个什么样可怖的罗刹?” “是啊。”南灵笑笑:“我何其聪明,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罗刹。” 呵,女子收起寒刺,霎时!径直朝后刺去! 穆楚辞惊得连连后退几步,在此间隙,南灵已是向后一跃站上阑干。 “穆楚辞,灵珠我定会讨回来,而你,把命留好了,我下次来取。”说罢,女子纵身跳下阁楼。幽风吹动她的轻衣,穆楚辞反应过来之时,眼里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蓝色。 他颓然坐倒在地,长剑往木板上随手一扔,无奈的叹了口气。师姐,你怎么总是如此啊。 “少主。”乙川轻飘飘从梁上落下,单膝跪地拱手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穆楚辞点了点头,正色道:“父亲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保她一条命,神夜那里,可以退一步。”他缓缓站起凭着阑干,看向远处,手指不自觉敲着木栏,神色阴沉。 或许,顺便还能救下你呢,师姐。 温热的血液洒落在北落手背,看着突然就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女人,正诧异着。却忽的听闻一声怒吼似的巨响,连脚下的地砖也在颤抖三分。 飞溅的木屑插入墙壁,整张乌木案桌在猛烈的击打下化为浓浓烟雾,一时间无论是北落阿曜还是杀手们,皆被这个动静震惊,纷纷扭头看去。 一柄宽臂长刀狠狠压下,烟雾之中看不清底下之人模样,不过强烈的威压亦是震得在场之人心神颤抖。 那是神夜的武器,曾弑杀千人的杀器,血刀。 “雪清......”北落怔住了动作,望向了血刀之下,出身名门正统的武当弟子北落,平生第一次看见传说中暗域之主的实力,那是一种骇人心骨的恐怖...... 烟雾缓缓散去,几乎是已经绝望的北落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彩。 血刀之下,长刀刀鞘相交,一双颤抖的手臂向上抵挡,微微躬身的女子踩破了脚下的地砖,硬生生将原本取她性命的血刀抗了下来。 林妍秀似乎是看了什么奇景,喃喃震惊道:“居然接下了神夜的一击。” “哦?有点意思。” 易雪清扛着那把悬于顶的长刀,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哀嚎,全身的经脉血液都在尖叫,从手臂到双腿都在颤抖。 一招? 开什么玩笑?不过只一招。 这难道就是天下第一,暗域之主的实力吗? 如此恐怖,如此骇人。 鲜血渐渐从嘴角渗出,一瞬间的恍然她突然想起了白云间,在花如玉的酒馆,那朝着自己胸背,胳膊,大腿打来的一招又一招。 那个渺小的,不堪一击的自己。想要保护,却救不了任何人的自己。 “啊!” 随着一声怒吼,易雪清拼尽全力错开血刀,刀鞘击向神夜,在被挥开之际,长刀直入。凄厉的一声争鸣,两刀相碰,铛铛铛,便是三招。 “白玉刀法?”神夜微一眯眼:“白云间是你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易雪清怒吼,横扫一刀,神夜见此一声轻笑,凌空一跃躲过。 在她眨眼间隙,便是浑厚一掌。 易雪清被击中飞起数丈,狠狠砸在墙壁之上,瞬间便是一口鲜血。 神夜冷笑一声,缓缓走至她的面前,扯起她的头发,死死按在墙上。 “啊!”剧烈的疼痛让易雪清不由惨叫出声,神夜听着她的惨叫很是享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高高凝视着她:“能扛住血风一击不断的刀很少见,刀很不错。可惜人是废物,哦不,再好的刀在你们这样的蝼蚁手里也不过是把废刀。哈哈,空说大话的年轻人,你能拯救什么? 你们这样的蝼蚁,就乖乖躲在泥巴里,低眉顺眼的看着就好。这里,是我的领域,所有的杀手都是我手上的傀儡。”说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听着悦耳的惨叫声,他忽然大笑起来:“莫要说救他们,你们连我手里的一根线也咬不断。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自知之明,明白吗!” 手底下的女子,不再叫喊,顿时没了生息。 神夜一怔,可下一刹那,一点银光刺出,直向神夜咽喉袭来。微一偏头,匕首扎进肩膀,神夜松开手。拔下肩膀上的匕首,那上面刻着婆娑二字。 “不。”血液溅到易雪清脸上,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挑衅一笑:“偏不。” “真的是。”神夜捏着匕首,无奈道:“我本来答应了某人留你半条命来着,偏生不知好歹,既然如此,你便......去死吧!” 血刀竖立而起,微一转动,便破着血气的风朝易雪清的胸膛刺来。 “雪清!”困于杀手群中的北落顿时惊惧大喊,身旁的林妍秀亦是瞪圆了双眼。 她和他们都会死在这里了。 “铛——”两道身影站在易雪清身前,挡下了这夺命一击。 “死老头,没听见她说不了吗?” “听力不好就去治啊!” 晨云落咬牙一笑,一脚狠狠踢向神夜。神夜闪过,冷冷凝视着这张十多年未见的面孔:“云落小子,你杀了乌斯和姚莲舟吗?”瞧着那种熟悉的脸,神夜竟生出了一丝怒气:“那就拿你的血去祭他们吧。”言罢,便是凌厉一掌朝着他击来,刹时,又被一把寒刺挡下。 易雪清睁开血色模糊的双眼,红色的光里是两道冲向神夜与之厮杀的身影。 果然来了啊。 “雪清。”阿曜将婆娑放下靠着柱子,转身就要向他们奔来。 “别过来!”浑身鲜血的女子厉声大吼,她知道现在的阿曜已经没有了战斗的能力:“你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你忘了你来是干什么的!?你忘了我们来是要干什么的!?不要让他得意!走。”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下来,低低道:“走吧,让我们这群蝼蚁,至少咬断他一根线。让你们这群傀儡,知道怎么变成人。” 此话一出,围攻北落的杀手们纷纷有了一瞬的怔住,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被牵着绳子的狗,亦不是被扯着线的傀儡。 他们,是人啊。 可是......他们如何能够挣脱。 抱着这样的犹豫,在与北落林妍秀的对战也不觉松了下来。 北落压力骤然减少,听到易雪清的话后他难得爽朗笑了笑,对着他的方向朗声道:“阿曜,走吧。” 阿曜怔了怔,看向人群中的北落,重伤的易雪清,还有拼命相博的晨云落南灵...... 他俯身背起婆娑,咽下喉咙里的悲鸣:“师姐,我带你出去。” “哈哈哈哈哈!”神夜大笑着,一手握住南灵寒刺,强劲的内力压的南灵顿时动弹不得。不过反受了一招,南灵便感身上五脏六腑像是要爆裂开来。 “好久没有听到那么好笑的笑话了,跑到别人的领域大言不惭。做人?哈哈,先担心自己能不能当人吧。放心,等你们死后。”他瞥向与北落并肩作战的林妍秀和背着婆娑的阿曜,寒声道:“他们都逃不了。” 长剑凌空一式,迎面劈来,血刀横空一挡,如千斤般猛烈的力道狠狠裹挟住晨云落的招式。 七八招下来,晨云落双臂手骨只觉压力猛增,缠斗之中只能勉强护住要害,却无法多进他一分。 该死,这熟悉的,该死的感觉。 像极了那一年拼了命的无能为力。 见晨云落落了下风,南灵连忙摸出银针朝神夜射去,只一颗,便被掌风击回,刺入南灵。 南灵猛然咳出一口血,强撑起身子,给自己扎上一针,又攻了上去。 不料神夜正好瞅准了晨云落剑法错处,一刀猛击中他的肩部,当胸一脚,直接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又是一个旋身,血刀直接将南灵的右臂震裂了南灵右臂的骨头,寒刺当即飞了出去,而南灵重重倒地,剧烈的疼痛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晨云落见状,骤然出剑,凌厉快狠,硬生生又与神夜过了十来招。这般威力,在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皆是可以杀得七进七出的武功。 可惜,这里是暗域。这个人是暗域之主,神夜。 神夜双目嗜血,错过一式,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重击晨云落大穴,手里的清风长剑悍然一颤,急倒转剑柄,才避免了跟着主人一起血溅五步的下场。 晨云落滚落在地,挣扎着撑起身体,却狠狠吐出一大口血。 神夜垂眸,睨着地上的男人,似是带了一丝怜悯道:“可怜的人啊,失去了师傅师弟,就连庇护的门派也是摇摇欲坠。当一只苟且的看门犬不好吗?非要给自己这点半死不活的人生找点什么意义,可笑。你当年救不了任何人,现在亦然。你们这些废刀能做什么呢?齐之维死了,这次没有人为你挡那一刀了!” 血刀锋利骤起,如猛虎咆哮的杀招直攻向晨云落的头颅。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到长刀上,在寒光凛凛中渗出了诡异的颜色。易雪清双手持着长刀,死死挡住杀气凌冽的血刀,白刃相接处,嘴角流出的血正缓缓将其染上。 第89章 暗域流光(7) 即使双手双腿都在颤抖,这个坚毅的女子仍仰起头,啐出一口血沫,认真道:“谁说没人?死老头,我还活着呢,还活着战斗呢。不止是我,这天底下,还会有很多人,去挡你的刀,去斩你的线!” 刀势猛烈一荡,忽然的爆发力急硬生生击开了神夜的刀。同时,自己的长刀也被击飞,神夜冷笑,见她没了武器,凌空一刀又向她劈来。 “雪清!” “雪清!” 随着晨,南两人怒吼,两把武器,一左一右朝易雪清飞来,她凌空一起稳稳接住长剑寒刺,狠狠扎在神夜两边肩膀之上。 插进血肉,三寸有余。 “死老头,我这两把刀如何?” “贱人!”神夜登时暴怒,易雪清抽出两把武器,向后倒跃扔给二人。 瞬时! 三人骤起,三道携着森森冷焰的光顷刻攻向神夜,速度之快,速度之猛,一招未满,一招又至。即使是强大如神夜,神情中也出现了一丝严肃。 惊天震地的打斗声,响透整个大殿。 远处,婆娑垂着的手忽然动了动,缓缓扯住阿曜的肩膀。“师姐......师兄......” 姚莲舟带着众杀手出现在阿曜面前,他看了眼背上奄奄一息的婆娑,从身上摸出当年医谷少女给他的还魂丹,给她含进了嘴里。 他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罗刹殿,双唇紧闭,神色黯然,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双刃。 罗刹殿内 晨云落,易雪清,南灵三人的神色已近乎癫狂,没有一丝眨眼的时间,没有一丝松懈的机会,筋骨在怒吼,血液在沸腾。 这样的血战,只要软弱一瞬,他们便会被瞬间撕碎! 发疯似的攻击中,三人一剑扫开神夜上身,片刻,他的身上已是道道伤口。 这是二十年来,他头一次受了这般的伤! “混蛋!你们这群杂种!”神夜一声长啸,爆发的内力彰刻着他此时的愤怒,腕脉一翻,血刀嘶声低吼,呼啸扫过,狠厉的刀气足以让一个人顷刻毙命。 神夜的武功在这天下已是登峰造极,即使三人联手死斗,也只能勉强持平。随着体力渐渐下降,骨裂的右手再也支撑不住南灵的力道,手臂稍微顿了一下,霎时,殷红飞溅! 抬手防卫的左臂硬生生削下一大块肉,淋漓鲜血迅速染红地砖。 神夜又是一刀击开晨云落,一脚踹飞易雪清。反手直接掐住南灵脖子,强劲的力道顿时让南灵的脸色变得青紫,双手不断挣扎,却无济于事。 “去死吧!” 噗,暗器刺入神夜右臂,血液渗出,缓缓流到南灵脸上。 “是你......” 姚莲舟纵身而起,长刃攻向神夜,错力之间,顺手救下南灵。 看着已是重伤的三人,他愧疚道:“抱歉,那么晚才来,谢谢你们了,接下来的,交给我吧。” 神夜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在大殿四周的杀手们,脸色发青,狰狞吼道:“你们要造反吗!对你们的主人,想要造反吗!” 杀手们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殿内的杀手虽然震惊,但亦是按照幽谷规矩举起了手中利刃对向反叛者。 “你们还举着它干什么?”阿曜的声音从杀手中响起,他背着婆娑缓缓走到前面,面对着他们:“你们生来不是畜牲,不是傀儡,不需要每月摇尾乞怜求一枚解药苟活。你们的刀,要对向枷锁,对向黑暗,而不是对向希望,对向光明!” 众人听此内心怎能不触动,犹豫不决之时,阿曜背上的婆娑用尽所有力气向上伸出了一只手:“要......当......人......” 轻细微弱的声音不大,但已够所有人听见。 “杀神夜!” “杀神夜!” “杀神夜!”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所有的杀手们纷纷举刀对向暗光中那个可怖,可恨,可恶的男人。 “抱歉啊,父亲。这次我要忤逆你一次了。”姚莲舟眼神坚定,抬起那把神夜所赠的利刃:“为了这里所有人。” “混蛋!”神夜整个身体都气得发抖,布满血丝的双眸如同鬼魅般猩红。“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服下残春丸的人,我待你这般好,你竟叛我!你和她都一样,一样的可恶!” 提及那个她,姚莲舟眼神中划过一抹悲伤,嘲笑道:“姚莲舟,她不会想要这样的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犹如寒冰利箭刺痛深夜的四肢百骸。 “我不。”印象中女子柔软却格外干脆的随着竹林里那带着血气的风穿越二十年的时光回到他的脑海,哪怕过去二十年,那般的痛苦,依旧不减半分。 易雪清支撑起身体,看着姚莲舟带着杀手们齐刷刷嘶喊着冲向神夜,满身血色的男人垂首冷笑,丝毫不见反抗,不过她却细微的发现他上半身的衣物在一点点裂开。 易雪清一双瞳孔瞬间瞪圆,不好! “啊!”一股强大的气流从神夜身上爆开,血风一起,一横,一扫。杀手们的长刃甚至还没碰到他半分,就被强烈的刀气击伤飞出。 一时间,冲天的血气弥漫整个大殿,挥舞着血刀的神夜一来一回间如修罗肆意收割着生命,杀人不过弹指间,偌大的罗刹殿在此刻似乎真的宛如地狱一般骇人。 北落见势不好,一挽长剑急飞身上前,却不料被姚莲舟一把拉住。 男子一脸的深沉的问道:“你是武当的人吧?” 北落点点头。 姚莲舟又道:“这个大殿其实是个内殿,墙壁之后四周墙壁之后有一个被封起来的道家驱鬼阵法,这是他今生唯一的弱点。劳烦道长去让楚曜和我这些师弟师妹带着你前往,重启这个阵法。今日成败,全然在此了。” 说罢,姚莲舟眼神一凛,双刃相交擦过,作出临战前的死亡的低吼,随即足尖轻跃,如利箭般刺向神夜。 北落没有半刻犹豫,回身抓住楚曜便跑。他不清楚天下第一的神夜的弱点怎么会与一个驱鬼的法阵有关,坐在尸山血海中的人难道会怕鬼? 可他无法多想,以神夜的功力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既然这是唯一的方法,他便只能竭力去做。 楚曜拉着他跳上一阶又一阶的石头,他的神色同样焦急,这个驱鬼阵已被封了十年,他不知道这是否还能响起那震人心魄的铃声。扭头望向北落,却被他攥紧了手,他什么也没有说。坚定的眼神却是最有力的保证。 “反叛者在这里!”幽谷内其他杀手相继涌出,身后的杀手们抽刃而上。 “这里交给我们,阿曜,道长,拜托了。” 北落阿曜二人回头凝望,点点头,冲向那隐藏多年的秘密。 血染透了原本光洁的地砖,在断臂残肢中神夜与姚莲舟离着只有几人的距离相望,神夜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竟带了一丝赞赏语调说道:“她当年若有你这般本事,或许就不会死了。” 姚莲舟神色瞬间冷却,身形晃动,飞身如电掣袭向神夜面门。 父子相战。 神夜虽被易雪清三人打伤,但面对自己亲自传授武艺的姚莲舟依旧打得游刃有余,血风刀强里卷过长刃,一手劲风飒然,五根手指似精钢铁爪撸过姚莲舟左手,又狠又巧,腕上经脉剧痛瞬间落了长刃,姚莲舟即刻回肩右手相挡。 神夜沉刀往下压,居高临下的望向这个与她眉眼极度相似的年轻人,虽知答案,却仍然问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姚莲舟笑道:“知道什么?知道我母亲是你养女?知道姚莲舟其实是她的名字?知道我父亲死在你的手里?还是知道,你内心那黑暗却又怯懦的爱?呵呵,世人皆说你神夜强大如鬼神,有万军之中取一枚首级的胆魄,可他们怎会知道,堂堂暗域之主会因内心对一个女人的怯懦,二十年不敢踏出幽谷一步。” 神夜听此,一时怔住,而姚莲舟却趁此拦腰一式,脱离威压,左手凝集内力稳准狠的朝神夜打出一招月落掌,正中心口。 神夜忙屏气运功,仍挨了个七七八八。 “说来奇怪,您教过我至少七八种武功,我皆不如您一半,唯独这月落掌,青出于蓝胜于蓝。或许,这是因为是她所创的武功吧?” 姚莲舟稍一垂眸,右手握刃,左手起掌。殿内青光激荡,伴随着呼呼的内力声,与神夜打得有来有回。 神夜仰面挡住,紧接着抬掌相击,同样的月落掌,他的眼底起了杀意,却在青光闪过姚莲舟面孔间又黯淡下去。 “莲舟。”青筋暴起,双眸暴虐,这是他时隔二十年再一次如此心痛和愤怒:“怎么,知道了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要报仇了?”可笑至极,二十年前她为了那个男人与他为敌,二十年后他也要为了那个男人要杀他。 “是,也不是。”姚莲舟直视着他含怒的眼睛道:“我是要救你啊,师傅。” 神夜瞳孔紧缩,内功登时凌厉,连退后两步,盯着姚莲舟的眼神仿佛在看鬼。 姚莲舟道:“你给他们服的是身体的残春丸,可同样你何尝不是在给自己心里服下了一颗残春丸?你爱她,却不敢言说。她走之后,你又无法放下。她死以后,你创立这暗域,手里紧紧攥着那些线,把他们当畜牲当傀儡,你留不住她,就要控制着这里所有的人。这无一不是在彰示你那怯懦阴暗的内心?你从未承认过爱她,却要用这种极端阴毒的方式去诉说你的爱。醒醒吧,神夜!” “胡说!胡说!”被戳中内心最不堪,最脆弱的一处,神夜如发疯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瞬间,他的双瞳变得猩红,发疯似的击向姚莲舟,毫无章法却是世间最狠功法。姚莲舟没想到他会如此癫狂,连忙急急躲闪,却很快狠狠一掌直接劈中他的腹部。 丝毫气息凝结不得,一口鲜血吐出,姚莲舟瞬间眼前发花,意识开始模糊。 “莲儿!莲儿!啊!”埋藏二十年的痛被扯开,神夜似失去理智般大喊大叫,血刀撕裂空气疯狂的朝姚莲舟面门击来。 看着血刀愈将逼近,易雪清一时心急如焚,瞳孔中忽然划过一抹红色,一声暴喝,前所未有的爆发力接下这一刀。 哪怕是暴虐状态下的神夜,也未进一毫。 恰恰此时,轰隆隆一声,四周墙壁开始脱落,巨大的灰尘弥漫整个大殿,呛人的灰尘烟雾中传来少年清冷通透的声音:“太上说法时,金钟响玉音; 百秽藏九地,诸魔伏骞林; 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层; 诸天赓善哉,金童舞瑶琴; 愿倾八霞光,照依归依心; 搔法大法稿,翼侍五云深......” 随之而起的还有漫天的铃音,震人心魄,魂神震荡。待浓浓烟尘散去,四周显露出来的竟是一些道家的魂幡和器具,这个大殿,居然是一个法阵! 第90章 暗域流光(8) 神夜听到铃音,顿时茫然失措的看向四周,威严暴虐的面庞上竟然充斥着惊恐,害怕,不安。晨云落南灵眼看机会来了双双从背后一个箭步刺中神夜后背,易雪清随即一声怒吼道:“上啊!姚莲舟!” 长刃直刺,狠狠一击入神夜胸膛,贯力三尺,神夜随即被击出,重重倒在法阵中心。 抬眸看了四周的烛火,仿佛抽离了精力,不再而战。 林妍秀看着神夜倒下,不可置信的颤着嗓子:“神夜被打败了?”杀手们亦是不敢相信,相互依偎,不敢上前。 姚莲舟扔开利刃,缓步走到神夜面前,跪下。他为发丝凌乱的神夜整理了头发,淡淡道:“我母亲叫姚莲舟,是他的好友的遗孤,亦是他的养女。他养大了她,亦爱上了她。可却无法面对她,他一直藏着这样怯懦卑微的情感,不可言说。可同样也无法放开她,只能以父女之命一步步绑着她,渐渐地形成一种扭曲别样却不自知的感情。我母亲她无法理解,在一个雨夜跟着一个江湖少年私奔。” 易雪清一边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的话,一边拖着身体去搀扶南灵晨云落。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情感无法抑制,发了疯的去寻找他们。两年之后,在幽谷外面的那片竹林里的小屋,他找到了他们,还有我。 他杀了少年,让我娘跟他回去,我娘不,直接一把匕首抹了脖子。从那以后,他便疯了,疯了来这幽谷,创立了所谓暗域。疯了牢牢控制住这些无辜的孩子,一步也不能脱离他的掌控,所有人,都是我娘的替代品,包括我。这些年,他从未出过幽谷,一直躲在这里,在大殿四周设下这驱鬼的阵法。 外人皆以为他是什么掌握暗域,不可一世的王。其实也不过是过逃避自己内心,自欺欺人的可怜男人罢了。” “这不是驱鬼的阵法。”北落从人群中走出,看着这四周飘起的经幡,道:“这是招魂的阵法。” 听到这话的神夜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手指微动,划向其中一抹光亮。 姚莲舟怔住,看向四周亮起的烛火,招魂的阵法?他不懂道家法阵,不过武当的人那么说的话...... 躺在他怀里的神夜浅浅自嘲一笑:“可惜......她从未回来看过我。” 时至今日,姚莲舟才恍然明白,这个强大到冠绝于江湖上暗域之主,并非是因为害怕而不出这幽谷,而是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啊。 “父亲。” 此时的白云间已是气若游丝,双目也开始模糊,江湖之人,死之一字早已度外。哪怕感到生命已经在消逝,他亦无什么波澜,或许早就该有这一天了,罢了,罢了。从她离开那一日,自己也已经死去,多活这二十多年的荒唐不过就是一场闹剧。 只是遗憾,不知还能见到她吗? 这样想着,神夜竟怎么也不肯闭眼了,他得不到答案。 原本坐在地上疗伤的南灵,看到这一刻,内心不知哪里来了触动,轻叹一口气。到底是医谷弟子,本能驱使着她站起来,摸出千音铃:“居然还是个痴情之人,反正他也起不来了。罢了,临了,赠他一场好梦吧。” 千音铃响,流光入音。 姚莲舟感受到南灵之意,握紧了神夜的手轻声道:“她自然不会回来的,因为......她一直都在啊。” “是吗?”幽王艰难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血光,瞧着眼前的少年熟悉地眉目,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温柔明慧的少女。“莲舟......” 幽谷寂寂,皎皎明月。风声呜咽,轻轻掠过烛火,如烟似雾穿过,易雪清与晨云落相互搀扶着,她看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心想:或许真的来了呢? 温热的血液润湿她的肩膀,易雪清抬头看去,与晨云落目光相对。身负重伤的男人赶紧抹干净嘴角的血迹,看着不远处的老人,眼角划过一抹了然,双目也变得格外柔和。 易雪清又想起南灵和神夜的话,少年剑客,纵横江湖,却无法救出自己年幼的师弟。 大概这次,解得不是神夜一个人的心结。 她从怀中掏出续命丹,递给晨云落:“这是浮洲的续命丹,你内伤有些重,先服下吧。”说罢,她撑着长刀缓步走到南灵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南灵肩膀,目光示意看向那躺着的白发老人。 淡淡荧光下,神夜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角还带着一抹安详的微笑。 神夜死了,解开了心结,带着二十年不曾有过的笑意离去。 姚莲舟打开了密室,将残春丸的解药取出,一颗送给南灵研究。其余的悉数发给杀手们,拿到解药的杀手们皆是欢天喜地,幸得新生。 原本幽寂的暗域,沿路燃起明灯,压抑已久的年轻男女燃起篝火,倒上美酒,围着载歌载舞。 “真热闹啊。”易雪清趴在窗栏上,羡慕的看着下面。可惜,这热闹不属于他们。 “你回来躺好,伤成那个样子还跳来跳去的,嫌命长哈?” 易雪清扭头无奈看着床上,缠着白布,一只手快废掉还不忘对她唠叨的南灵。又看向另一张床上闭目休养的晨云落:“晨云落,你就不想下去高兴一下吗?你最应该高兴的。” 晨云落轻抬眼皮,窗边的红衣女子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只见她满身的伤,额头上都还缠着一圈白布,就这样都还想出去玩? 他没带好气说道:“我心里的高兴不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表现,知道啥叫乐极生悲吗?再者,姚莲舟过两天会备酒席的,到时候有的你兴奋的。” “就是。”此言论得到了南灵仙子的高度认可。 拉盟友失败的易雪清郁闷的靠在窗上,下面笑的越开心,她的叹气声就越大。“不行,我要下去。”开什么玩笑,明明他们才是解放幽谷的大功臣啊,下面搞那么热闹,焉有不去之理。 “不行。” “不行。” 话刚出口,就遭到了另外两人的一致反对。 “就让她去吧。”房门被推开,轮椅被林妍秀推进里屋,轮椅上的婆娑笑意浅浅,眉目温柔的望着窗边的女子。“就这样看着未免太残忍了些,就下去吃点瓜果烤肉,不乱跳就好了。” “就是就是,我不乱跳的。”易雪清连连点头,十分乖巧。 南灵瞧她这副模样,也自知拦不住了。无奈点头答应,刚一点头,便听的咻的一声,人已经跑没影了。 “你慢点!” “哈哈,她的性格便是如此了,潇洒不羁。”婆娑掩面笑道,后转头看向两人,她行动不便,只能低下头十分郑重地道谢:“南灵姑娘,云落大侠。谢谢二位,拯救了暗域。婆娑感激不尽,我与阿曜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却可拼了性命来这个地方,救我们这样一群见不得光的杀手。你们这样的义薄云天,着实让我们暗域万分感激。从今以后,但凡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无妨。”晨云落冷淡道:“我与暗域有些旧事,过来清了而已。” 南灵笑着摇头道:“我是医者,问君何所苦,心安体亦舒。执了这盏灯,自当于暗夜之中将它亮起,这是职责,亦是本能,何谈亏欠?不过,这次点灯的是另一个人,我们皆跟着她来,你最应当谢的还是她。” “她我那是自然,今生绝不会忘。师兄已经在准备酒席,只待几位身子稍好,即恭请几位莅临。” 南灵点点头,又看了眼坐着轮椅的婆娑:“婆娑姑娘,你这伤......若不嫌弃,可到我们医谷,定会想办法尽力救治。”南灵眼神中含着一丝可惜,她的双手双脚筋脉皆被神夜挑断,还散了折磨人的毒药。现在虽保住了一条命,但武功尽废,双腿也不能再站立了。 “无妨。”婆娑摇头道:“我现在虽然行动不便,但我的灵魂却是自由的。我不会再感到恐惧和痛苦,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充满希望。这样,便足够了。” 见她如此乐观,南灵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婆娑扭头看向另一边神色沉闷的晨云落,顿了顿,示意林妍秀推自己过去。 “晨大侠。”婆娑食指摩挲着轮椅,言语有些局促道:“我们,有些东西,想要交给你。是关于你师弟和师傅齐之维大侠的。” 晨云落神色一顿,表情骤然凝固。 宽阔的中央巨大篝火燃得正旺,阿曜被几个师兄弟灌了好几口酒,又瞧见远处模样俊俏的北落被几个师姐围着灌酒,暗域的女子和外面那些诸多礼仪规矩的闺阁小姐自是不同的,说上手那是真上手啊,未曾沾染情欲的武当弟子怯生生的模样像一只掉进狼窝的兔子。 他可见不得。 推开几个师兄弟,直接冲过去将北落解救出来。 两人齐齐坐在野花丛中,北落难耐得吐出一口酒气,这暗域女子真猛啊,比易雪清还猛......不对,某些方面还是易雪清更猛。 第91章 天下第一(1) “你们暗域的酒真烈啊。” “是酒烈还是我的师姐们烈?”被戳穿的北落,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的赶紧转移了话题:“真好啊,神夜死了,你们恢复自由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了,不用再受残春丸折磨了。”话说出口,他突然想到什么,盯着阿曜的眼睛波澜重重:“你当时和我一起游历的时候没有残春丸的解药吧。” “嗯。”少年歪着头,火红的光亮将他的半边脸照得通红。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走,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自己被毒素所侵袭,活不过两年就被折磨而死。哈哈,我当然怕了。但即便如此,我也会跟你一起走,因为跟你在一起,我感觉我像个人。服下残春丸的日子活的再久也是鬼,哪怕只有两年,我也想像个人一样活一遍,北落。”他偏头看向他,一双眼睛在忽明忽暗的光中映得朦胧温柔:“谢谢你。” 北落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动一下,当初只觉得有些烦闷吵闹的少年,如今竟觉得格外顺眼舒心,甚至有那么一瞬想与他永远走下去的念头。 他搭上他的肩膀,笑道:“人间有许多乐趣的,既然你喜欢,那我就陪你好好走一回。反正武当山也回不去了,我倒不如像我师傅那般,云游山河,传道布施,方可修得大道。怎样,舍得你这些兄弟姐妹,与我走走吗?” 阿曜眼角浮笑,反搭回去:“那是自......” “你俩干嘛呢?”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硬生生给阿曜吓断了话。“雪,雪雪清。你怎么来了?” 两人惊讶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她换下了一身血污,着的红裙在火光映照下更亮几分。面庞明媚,青黛凤目,长发轻垂,朱唇不点而赤。很像一个灯会处让人一见倾心的女子,如果忽略那拐杖和四处缠着的白布绷带的话。 这人不是在养伤吗?拄着拐也要下来玩吗! 北落看着真是敬佩万分:“雪,雪清。你这伤没事吧,这里人多,万一不小心碰着。” 易雪清直接摆摆手道:“没事,区区一些伤而已,还动弹的。” 北落暗道:对,区区致命伤罢了。这女人哪天死可能不是被人打死的,怎么着也是自己作死的。 他本想劝她回去养着,话还没开口,一个拐杖就直接越过他,女子边朝前跑边喊道:“哎,烤全羊给我留点!” “她可真是。”北落无奈叹了口气,回头看向阿曜:“你说是吧。” 原本身边坐着的少年已没了踪影,只余下一声更熟悉地声音:“哎!烤全羊也给我留点!” 北落嘴角狠狠抽了抽:这俩一起死算了。 易雪清狠狠啃下一大口烤羊肉,这等美食她往常还真是不怎么吃到,浮洲岛地形崎岖,盛产海类,鱼倒是快吃吐了。牛啊羊的,还真是少见。到中土的这一年,发现羊肉也是个稀罕物。唉,但凡逮着机会去草原,一定狠狠吃他个够! “真香。” “哟,你还活着呢。”沧桑略带沙哑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易雪清忽的感到熟悉。转头看去,男人一身灰旧黑衣,薄唇高鼻,粗粝黝黑的皮肤上一道伤疤蜿蜒而下。 “白先生!” 幽谷,神夜墓前。 “他们居然给这老家伙立了碑,我还以为以他的所作所为,怎么着也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是姚莲舟埋的,毕竟养他长大的父亲,暗域所有人都服了残春丸,除了他。怎么这二十年的情分也是有的。” 白云间无比唏嘘:“还以为以这老东西的武功智谋心机,就算要死于非命,也得八旬干不动再说。没想到,居然让一个小辈杀了?易雪清,你可以啊。” 易雪清扁扁嘴道:“那是群殴,关键一刀还是姚莲舟捅的。我哪里有那本事,没看见差点让人打残了。唉,这一趟我得狠狠讹他一回,我从浮洲带的珍珠都快用完了。” 瞧着这女孩贪财的小模样,白云间没忍住嘴角往上勾了勾,直道:“就没你不放过的银子啊。” “岂止银子,还有他们的暗域的月落掌,心法,绝学什么的。我可一个不会落下,那神夜的武功,多少人趋之若鹜啊。晨云落南灵还不要呢,全落我手里了。” “她当年若是也如此好学就好了。” “啊?谁啊。” “没谁。”白云间敛了笑意,静静地看着她。女孩笑起来时得意的小表情,与那个人是何其相似。回忆的荒凉瞬间侵入心海,他赶紧偏过头,看向墓碑,从腰间取下一壶酒倒在碑前:“姚莲舟,神夜居然把她的孩子取了她的名字,真是荒唐又可悲。” “一对母子,一个名字。”易雪清看着墓碑上,姚莲舟立的字样也觉得有些荒谬,“他真的很爱她吗?可姚莲舟说,他母亲在世时,神夜从未说过一句爱她。” 白云间道:“感情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听说她五岁时就跟着他,养了那么多年。最后是亲情还是爱情,他估计自己也弄不明白。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就管着人家。人跑了以后,自己又接受不了,疯得要死。因为她,我才跟神夜打得那架,差点没残咯。唏嘘啊,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就这脑子,活该埋这儿。” “因为她和神夜打?”易雪清眉目一挑,像是发现什么陈年秘密似的一脸探求的朝着白云间笑道:“我说您年过四十怎么还孤身一人?看来......嘻嘻。” 白云间瞧着笑得略有猥琐的易雪清,想给她一个暴扣的心硬生生忍了下来。“你嘻嘻什么?我那时和一个朋友单纯路过,看着他抓姚莲舟,想着这别人家事,本不想管的。毕竟我年轻时虽然狂,但也不会发疯特地去找这天下第一的阎罗求死,不过。” 说到这里白云间忆起了什么往事,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我那个朋友啊,性子直,瞧着了,非得要管,说那个女孩应该跟着她的心走,谁也不能留她。就上了,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啊。牙一咬,心一横。我也就上了,一上,发现我好像还行,不能赢,也不至于死。我硬生生拖到姚莲舟跟她情郎跑远了,才带着我那朋友溜之大吉,唉,年轻哟。” 易雪清看着他脸上盈盈笑意,想起来往日着实未曾在张冷毅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倒也好奇起这纵横武林的冷面剑客的年轻往事了。 “您这朋友如此厉害,想必现在也应该是哪方大侠了吧。” 听到这话,白云间脸上忽然一滞。 易雪清见此,也恨起了自己的嘴拙,江湖险恶,看这样子,估计已经君埋泉下泥销骨了。 白云间淡淡道:“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不过我现在依旧很想她就是了。” “节哀......” 白云间轻轻敲了她一下,道:“别我节哀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们杀了神夜,要知道,那么多年来一直有人不怕死寻他挑战闯个名声,现在他死在你们手里了。华山小子和医谷姑娘背靠门派倒没什么,你可要注意了。以后走到路上,说不定就是腥风血雨啊。” 易雪清很是不以为然:“那有什么?人生不应就该如此,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悄然离去?指让人乱刀砍死,尸骨无存?”白云间挑眉一笑,半开玩笑道。 这下可把易雪清气急了,跳起来就骂:“唉,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我死了你开心啊。” “我就是不想你死才说的。”白云间正色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江湖有多么险恶。朝不保夕,即使你命再好次次苟活,也终有一日会厌恶这长年的争斗。雪清,咱俩有缘,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当是劝你,放下这把刀,找个待你好的人,归隐田园,生儿育女,后半生的安稳幸福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你父母也定会这样希望。” 听见白云间如此语重心长一番话,易雪清不免怔了怔,她娘去世以后,她发了回高烧,八岁以前的事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印象里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模糊的差不多了。后来长于浮洲岛,她需要提刀保护家园,来到中土也需要时时提刀护住自己和朋友。倒还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把刀放下,安稳度日。 她思索了一会,看着白云间那不加掩饰的关切,叹了口气郑重回道:“不,先生。”她将长刀拔出,银亮的刀面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脸庞:“我生于江湖,长于江湖。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这把刀给我带来的意义,我还有要去看的东西,亦有需要保护的东西。我心中所想,唯有持刀,才可得。 先生,您的好意雪清心领了,但我不会放下它。凡事必有代价,我愿意为了它去承担这些代价,就是真的被乱刀砍死,我也相信我闭眼那刻,心里是舒坦的。至于我的父母,他们都已离开人世,不过他们若在,自然也会尊自己女儿心中所想的。” 见她如此,白云间沉默了会,亦不再多言。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递给易雪清。 第92章 天下第一(2) “先生,这是?” 白云间道:“这是我这几十年参悟出来的内经心法,不比神夜的差。他那武功太阴猛,姚莲舟他亲自教的,都染一身毒,这不适合你。你就学个月落掌就是,这个配合先前给你的真经你就练练白玉的刀法,威力大增。既然你心如此,我也只能如此了,变强一些,我才不会担心会给你收尸。” 手中的书页被幽风带起,易雪清盯了盯秘籍又盯了盯白云间,愣是不敢接,与随手给的白玉功不同,这可是这位大侠几十年参悟的内经心法,不是给子女也得是给徒弟。虽然他一没子女,二没徒弟,但给她叫什么回事? “不要?” “要!”面对如此诱惑,易雪清也不多想了,反正她素来脸皮厚,不拿白不拿。 “怕什么,就当咱俩交个忘年交。我这年纪大点的,总得给点有意思的。”白云间看着女孩兴冲冲的翻着书页,勾起笑意的同时,内心也不免感叹一声:孤独梦,你这个女儿可比你倔多了。 “对了,先生。”易雪清合上书页,十分认真的向白云间问道:“这个神夜好像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现在他死了,这天下第一是不是你了?” 白云间笑道:“天下第一有什么好?徒增烦扰的虚名而已,怎么?你也想当天下第一吗?” 得到易雪清肯定的答复后,白云间直接抓起易雪清的手,轻轻在脑门上敲了一下,“哎呦”一声。 “现在好了,你是天下第一了。” “啊?”易雪清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回神,她现在是天下第一了? ......果然无趣。 “白先生,易姑娘。”姚莲舟缓步走来,向着白云间鞠了拘礼,“听闻白先生大驾光临,怎不通知莲舟,显得我们倒是失礼了。”姚莲舟面色上虽是恭敬,双目却是复杂至极。神夜刚死,这个同样恶贯满盈的白云间就跑了过来,目的不明。怎可让人安心? 白云间何等的老练,怎会看不出姚莲舟内心所想,他摆摆手道:“我只不过恰好在附近办事,听说有几个不要命的年轻人闯了神夜老巢,特地过来看看罢了。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从不拘礼数,丫头,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好勒。”雪清一溜爬起来,跟姚莲舟随意挥了下手便兴高采烈的跟着白云间出去了。 姚莲舟望着两人的背影,内心若有所思。 “真是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乙川从树上跳下,恭恭敬敬向姚莲舟行了个礼。转身看着墓碑,唏嘘道。 “师兄啊,这可是我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被他们做到了。我原本还不怎么喜欢那个女人,这一番,倒真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姚莲舟道:“跟她有过节吗?” “也不是,各司其主罢了。师兄,恭喜你当上这新一任的暗域之主,我家主子很想请你喝杯茶。” 姚莲舟侧目瞧她,语气冷淡道:“他死了,之前你们谈的事自然也就不作数了,而我对你们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你想要解药的话,倒是可以给你。” 女子脖颈处的红纹浅浅,代表着残春丸的毒依旧埋伏在体内,虽说他不知道她在外面这五年是靠什么保的命,但据他所知,残春丸的解药无可复制。 “不,不必。”乙川笑了笑道:“这一次我属于添乱的,半点付出没有,又怎会白白拿你们的胜利果实。再者,依着师兄这性子,我们说不定是要为敌的。拿了倒欠你一份情了。” 姚莲舟倒是惊讶她拒绝这来之不易的解药:“可你......” “我有我自己的路。”乙川道:“从我五年前逃走加入南教起,我就发誓要走出自己的路,哪怕十分痛苦,我也会走下去。呵,说来真是有意思啊,如果时间和人碰巧一些,我现在会不会就是坐在轮椅上受全暗域敬仰的婆娑呢。 哈哈,明明第一个忍受不了黑暗博个新生的人是我呀。”不知为何,她眼角竟笑出了泪花,随手拂去,又向姚莲舟行了一礼:“这是我作为师妹的最后一礼,日后再见,便是敌人,师兄无须留情,师妹亦然。” 姚莲舟将酒倒在墓前,望着隐隐透入谷内的月光,浅浅一叹。 幽谷空山风寂寂,夜花落落细无声,皎月冥冥,孤影独孑,姚莲舟凉凉饮下一壶酒。 二十余年如一梦,你醒了,便该我睡了。 医谷·桃源津 “水......” 一股甘凉润进了口,木槿迷迷糊糊间靠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脸上就是一阵火辣的疼痛,很快,他又失去了意识。 “呸,什么名门正派,教出了什么下流坯子,还没醒呢,就往女人怀里钻。师姐你让开,让我再扇他一巴掌。”小医娥气鼓鼓的就要往上冲,恨不得一脚踹死那个躺着的“下流坯子”。 一旁的云安看着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想上手拦,又怕那巴掌落在自己脸上,也成个“下流坯子。”没地诉苦去。 “行了,他伤还没好呢,能做什么啊。”还是苏云溪软言软语的哄了下来。 “苏姑娘。”云安拱礼问道:“我师兄的伤可是......” “放心吧。”苏云溪道:“不过三日,他就能转危为安了。”斜阳透过窗户,落在男人青白的面庞上。虽是毫无血色,但也难掩男人的眉目俊逸。这是苏云溪第一次那么仔细看他,与他师父不同,苏云溪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好男子。 所以离开武当时才期盼与他永不相见,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面对一个视自己杀父仇人为父亲的人。可不过几个月他就这么来了,她也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救,不过,罢了,他会是个好人的。 白云间素来是个来去如风的,前脚说着给易雪清砍个竹子做根萧,后脚就拿着竹子说下回邀。不过易雪清倒也理解,挥挥手,说声再会。掏出那本秘籍,心想:下回一定要试着再跟他打一打。 回到幽谷,不过一眼,姚莲舟就迎面给了她一式月落掌,易雪清脑子还没弄清楚这人恩将仇报是个什么意思,手里的刀就已经迎了上去。 关键时候,姚莲舟收了招,旋身躲开长刀,立在易雪清面前。 易雪清冷然:“什么意思?恩将仇报?” 姚莲舟笑道:“不,只是以前神夜总在我面前提白云间,让我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杀了白云间出气。杀,我肯定是不够格的,只能欺负欺负他徒弟了,不过我也不可能杀你,只能打一招,默念你在我心中已经死了。” 易雪清:...... 这是什么精神胜利法? “怪不得你会白玉刀法呢,我还想呢,白云间最精妙的武功,怎么会落到你手里。不过这人独来独往一辈子,居然也会收徒弟,真是稀奇。” 易雪清一怔:“我,不是他徒弟。” “不是?他怎会把白玉功传给你?” 易雪清盯着刀道:“我哪知道,说不定我俩忘年之交,他心里高兴就给了呗。” 深感尴尬的易雪清不再说这个话题,此时一棵树上栖息的小鸟发出叫声,她转头看去,感叹道:“真好啊,一个恢复宁静的幽谷。” “是啊。”姚莲舟于她身边坐下,道:“多亏了你们,你们以后便是暗域的贵宾。放心,以后有什么糟心事,有什么仇人啊,有什么负心人啊,还有什么情敌啊,我们都给你处理得干干净净。” 易雪清:...... “用,用不着吧,哎,不对。我们杀了神夜,不就是让暗域这些杀手恢复自由的吗?这有什么变化吗?” 姚莲舟随手折下一节枯枝,拨动着丛中的野花道:“这里基本上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年幼就进了暗域,无一技之长,出去了也是漂泊。一小部分想要离开的,我放他们走了,剩下的,会留下来跟着我一起带着暗域在江湖中前行,神夜死了,我们解开枷锁的同时也失去了保护伞,他们出去也很容易遭到旧敌追杀。 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与其四散,倒不如抱在一起,创建一个新的暗域,没有痛苦呻吟,绝望哭泣,战战兢兢,只有点好的灯,等着他们回来的家。” 易雪清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可是......杀手之家,总有点怪怪的。合着从被迫的杀人到有选择的杀人了。他们不痛苦了,倒是要换别人痛苦呻吟,绝望哭泣,战战兢兢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们。就她手上沾的血也不少,江湖本就如此,暗域没了也会出现其他的杀手组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世道如此,又有何解? 江湖从来不是什么安闲圣地。 她自己,不也是双手鲜血,踏进来,谁又出得去? 易雪清道:“不过确实听说江湖上三大杀手组织,其他两个早就对暗域心存不满,现在神夜死了,你可要当心他们趁虚而入啊。” “红袖阁,修罗院。”姚莲舟眼神一眯,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这两个我倒真没放在眼里,两条狗罢了。” “狗?”易雪清好奇心起,问道:“什么意思?” 姚莲舟道:“南教,可有听过?” 第93章 长清南落(1) “南疆那个?听闻这两年在中原很是嚣张,南灵的医谷跟他们还有不小的仇呢。” “红袖阁,修罗院,早十几年前就归顺南教了,神夜许多年前与他们打过交道,那时他还心高气傲,江湖威望又在那儿。自是看不上的,可这两年也不知为何,竟有意与南教合作了。 呵,南疆过来的狼,一嘴的毒,当年华山遭难,迫不及待的上门啃骨头,若不是那晨云落还有几分本事,现如今恐怕那千古华山早就成了南教的澡堂子了。我从不觉得与他们共谋能有什么好事,但神夜偏执,我劝不过。其实我早就想为暗域闯一条路了,无奈一直没有勇气和机会,这次恰好你们来了,倒给了我这个机会。” 怪不得呢,易雪清心想,难怪会有那个穆楚辞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南教究竟想干什么?医谷,杀手,金陵刺王,如此手段,得配多大的一颗野心啊。 易雪清半开玩笑道:“那我们算不算被你利用了?” 姚莲舟笑道:“利用也有得利用的好处,从今以后,暗域不会接任何关于医谷和华山的任何生意,同时他们若有任何麻烦,暗域必结草衔环,万死不辞。对了,易姑娘,还问你是哪门哪派?”这女子身手不凡,内力深厚,这等本事即使不是白云间的徒弟,也必不会是什么野路子。 易雪清,这江湖各派也没听说过这名字。这倒让姚莲舟起了好奇,她究竟是谁? “我......”易雪清顿了顿,脑海中响起白云间的话,江湖险恶,此等风云诡谲,暗潮涌动,还是少将浮洲牵扯进来吧,若以后生了什么事,连累他们,自己可真成罪人了。 她眼神闪了闪,摊了摊手道:“我?我来自海外,四处漂泊,谈不上哪门哪派。” “这样啊。”姚莲舟瞧着她模样,倒也没有追问。起身,弹灰。“婆娑说她欠你一顿酒,特地把谷里珍藏的竹叶青全部挖了出来,记得赏脸。” “那是自然。” 幽谷外 “神夜居然死了。”楚怀信拄着拐杖,面上现了一丝疑窦,他并不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即使年轻时他们是敌人。 “真是可惜,这般的人物,年轻时即使憎恨也不得不敬佩于他的能力。如此威名,最后却众叛亲离,死在了几个小辈手里,可叹,可叹。”说着说着,楚怀信冷不丁的咳嗽了几声,一旁的穆楚辞赶忙上前递上一杯热茶,为他抚背。 “近日天寒,父亲还请保重身子。” “无妨。”楚怀信摆摆手:“只是可惜,费了不小的功夫才拉拢到神夜,怎会想最后居然就这么死了。那叫姚莲舟的小辈怎么说?” 穆楚辞垂下头,脸色暗沉:“他......” “罢了。”楚怀信打断了他,“年轻人,心高气傲很正常。他亦无神夜的本事,不过也二十出头的年岁,这暗域他又能撑几何呢?穆楚辞。” “儿子在。” “医谷的灵珠已经到手,也是时候把她带回来了,真不愧是她的女儿,生来就是惹我头疼的。也莫要让她在外面飘了,保不齐以后还要出什么事端。” 穆楚辞面色一滞,垂首道:“是。” 又休养了两日,易雪清算是甩开了拐杖,内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气归丹田,在院子里练起了拳脚。 “当心骨裂啊。” 男子清幽的声音远远传来,易雪清没好气的望着树上的晨云落:“不咒我你不开心对吧。” 晨云落一跃而下,稳稳站到她的面前,眉目含笑:“让你说对了。” “你等着,我去拿刀。” “你俩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南灵抱着一筐草药,无可奈何的看着面对面而站的俩人,都那么大的人了。 “你抱着什么好吃的?”南灵一来,易雪清立马喜笑颜开去接过那筐,还不忘朝晨云落吐了吐舌头,她倒是真的想跟他打。上次在华山输给他是真不开心,待她大功练成,好好再会会他的清风十三式。 南灵放下筐,敲了敲她的头骂道:“别太贪吃了,这是幽谷独有的毒草,我等着提炼呢。”南灵说着,目光忽然被晨云落腰上的剑吸引,思索了一会,她才指了指剑问道:“晨兄,那是辟僵......对吧?” 听她一言,易雪清也好奇的转过头去。这才发现晨云落腰上竟佩着两把剑,除了他自己的配剑,还有一把稍长点的剑。 晨云落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剑。剑身玄铁而铸及薄,上刻“辟僵”二字。淡淡寒光掠入易雪清眼眸,剑刃锋利,寒如秋霜。 此剑,绝非凡品。 “这是什么剑?” “辟僵。” 南灵上前接过剑,细细端详:“相传百年前有一名叫得道高人,顾青子。他隐于豫章山修道。山中老虎凶恶,为祸山邻,为解此难,高人一路追杀老虎至山涧,方将其悉数杀尽。并且在其中发现一块千年寒铁,高人认为是上天所赐,带着这块寒铁找到了当时铸剑大师,铸成两把武器,一把窄背长刀,名为长清。 一把青光长剑,名为辟僵。那时蒙古南侵,中原大乱,顾青子就带着这一刀一剑从中原杀向塞外,后凉州城被围,他立于城头,左手刀,右手剑,硬生杀得北戎蛮夷进不得一步。血战三个日夜,护住凉州城直至大军来援。可以说,若不是他,凉州城如今也不会护在我大周的国境中。 可惜,凉州之战耗尽了他所有元气,北戎兵退当晚,他便于凉州城中与世长辞。他死后,长清辟僵流落江湖百年,二十多年前出现在南疆,华山的齐之维齐大侠力压千人,拿下辟僵剑。我幼时有幸跟着母亲见过一眼,终身难忘。可后来齐大侠身死,这辟僵剑也不知下落,怎会出现在暗域呢?” 晨云落道:“那是多年以前,我师傅赠我这把剑下山闯荡,恰逢当时我华山一小弟子被抓到暗域,我当时少年意气拿着把剑就冲进这里要带人走,为人处世也没个轻重,原本说清事实,赔个礼数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搅得天翻地覆。结果就是非但没救出那孩子,还差点让神夜杀了。最后是我师傅闯了进来,替我挡了神夜一掌,又留了辟僵,才化了这事。” 他思之一叹:“这些年,我丢了很多东西,包括这辟僵剑,真没想到还能有找回的一天。” “丢了有什么关系。”易雪清上前从南灵手里接过辟僵,一把扔还给晨云落,道:“找回来就好。无论是剑,还是其他什么,失去的时候难免悲伤痛苦,仿徨无措。正因如此,才要带着他们前进,重新找回。” “重新找回。”晨云盯着手中的辟僵剑,眉目一凛,重新佩在腰间。 “对了,你们不是说,一刀一剑,刀呢?” 南灵怔道:“你说长清吗?” 晨云落道:“当年好像是一起出现在南疆,但最终下落不明,也不知落入谁之手。有一说可能还在南疆,可这么多年再无人见过。” 见她侧头沉思,晨云落轻敲了一下她的长刀打趣道:“怎么?有想法了?你那刀不错的,虽不知来处,但也绝非凡品,莫要得陇望蜀,当心它难过。” 易雪清啐道:“你才得陇望蜀。”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心道:难过?难道真有刀灵剑灵一说吗?那我绝不抛弃你,管它什么辟僵长清,都没有你好。 神夜身死,姚莲舟重整暗域,大摆宴席,下午鸟儿还在树上歇息,运酒的推车就轰隆隆撵过易雪清耳膜。走出门口,发现坐在轮椅上的婆娑抱着两坛酒似在等她。 她走出去,发现这酒看上去与外面运的不大一样,隔着坛子都能闻道淡淡醇厚得的酒香。想自己以前在浮洲岛还不怎么识酒,真是让那几个人给教坏了。 “先前在金陵时,你我约定下次再见是要喝酒的。这次,我来守约,埋了十年的竹叶青,可够?” 易雪清笑道:“够。” 长阶曲折,云柏遮顶。易雪清抱着酒,穿梭在长阶之上,听说婆娑那里还有几坛子珍藏,趁着今日高兴,索性威逼着她直接抱来。自己则抱着这两坛子酒去罗刹殿,难得热闹,怎能不尽兴。 跃上一阶,野花缀满山野,来这几日倒还真没欣赏过这幽谷之景,真没想到这缺少阳光的荒僻之地,还能有如此茂盛的花草。 她正自观赏,忽听山坳后隐隐传出一阵萧声,她本以为是晨云落,兴冲冲抱着酒循声而去。 走出十来步,易雪清便感不对,这萧声过杂,细细听来,如与虫鸣相伴,间间关关,繁杂扰心。 箫声停了,吹箫的女子望着易雪清,轻抿笑意,道:“易姑娘,许久不见。” “兰落?”神夜死了,南教的人怎么还在这里?易雪清心里瞬间起了警惕,放下酒,手不自觉摸向腰间。 可兰落笑意盈盈,并无攻击之意,而她身上除了一根箫也再无其他武器。 “你在这里是做什么?”易雪清问道。 “来还你一样东西。”说罢,兰落便从腰间摸出一颗珠子,易雪清看清后瞳孔猛地一沉,医谷灵珠! “你带它来给我吗?”易雪清可不相信她有那么好心,带着珠子来不找南灵,偏生来找她,不知什么目的。 兰落眉心微微一动,道:“你想要吗?” “明知故问。” 兰落抛起灵珠,微光瞬间柔和了四周草木,易雪清心头一紧,跨步跑去就要夺回。 突然,灵珠顿于半空,被兰落控住。与此同时,那诡异的萧声再次响起,易雪清盯着那光忽感一阵头痛,双腿虚浮,眼前出现一阵阵幻影,想要伸手去摸身上的长刀,也没了力气。 见女子倒下,兰落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撩开易雪清的发丝,蛊声道:“小姐,欢迎回来。” 第94章 长清南落(2) 冬日初晴,细雪纷纷落庭院。 偌大的院落里,一团团雪被堆成一个雪人,身着枣红毛绒袄裙的小女孩还不忘在已经成型的雪人身上再拍拍雪。 眼睛...... “我的雪人还没有眼睛。” “雪清。”一道模糊的倩影缓缓走近,湘色的衣袖从眼前划过,容颜俏丽的女人对着小女孩摊开手心,细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珠子。” 女人温柔笑道:“拿它做雪人的眼睛好不好?” “好~”小女孩糯糯道。 女人女孩一人拿着一颗珠子往雪人脸上按去,忽然,女人发现这雪人头上怎么还有两个小堆堆。便问道:“这是什么?” “耳朵,小猫咪的耳朵。” “你堆的这是猫啊。”女人离近了一些看,还......真没看出来。 女人眼珠一转,玩心大起,笑意盈盈拔下两个“猫耳朵”按在小女孩头上,“我们来玩小猫咪怎么样?” “不要!”小雪清很是抗拒,左躲右躲,可就是没办法躲开。 她急坏了,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可女人像是存心逗她似的,怎么也不肯松手,小女孩躲往哪里,那对耳朵就跟往哪里。 女子见她这副模样,竟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知谁更像个小孩子。 小女孩气急了,“哼哧”一口就往女子手上咬去。 “哎呦。”女子手里那对雪耳朵应声掉落,摸了摸被咬疼的手背,俯下身捏住小女孩红彤彤的脸颊:“好呀,楚雪清,敢咬你娘了。” 女孩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怎么了这是。”远处,白雪朦胧中走来一着黑色大氅男人,男人身姿挺拔,容颜如画,发束玉冠,眉目含笑间难掩贵气风流。 “爹爹。”软糯可爱的小女孩猛地扑进男子怀里,乖软的蹭蹭,小可怜般的告状:“娘亲又欺负我。” 男子亲昵的刮了刮女孩通红的小鼻子,笑道:“你不是也咬娘亲了?扯平怎么样?” “好呀,你还学会告状了是吧?”女人低头敲了敲女孩额头,嗔道。 “好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如此玩闹。”男子笑道,看向女人的眼神充满了宠溺。 女人眉眼弯弯,笑着回道:“孩子生下来,不就是为了玩吗?” 小女孩嘴扁得更厉害了。 男子:...... “少主,夫人。”灰衣少年一路小跑至两人身旁,垂首恭礼道:“教主正在找二位呢。” 男子和妻子点了点头,转头抱着小女孩道:“清儿,我们去看爷爷好不好?” “好~” 几人穿过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厚厚的白雪覆在青松翠柏之上,假山怪石,冬日青翠相映成景。 走进院落,雪清就迫不及待从父亲怀里跳下来,一路小跑进厅中,边跑边喊:“爷爷。” 暖阁青烟,屋中正放着一尊紫铜麒麟香炉,静静吐着云纹香烟。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置于金色牡丹屏风前,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墨色笔筒中插着各式毫笔。案旁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插着满满的艳色牡丹,冬日牡丹,非寻常人家可得。 案前一中年男人立于其中,手持狼毫,挥斥方遒。虽已到知天命之年,须发已显斑白,但精神矍铄,气派威严,毫无这个年纪的衰败之意。 见孙女一路跑来,男人放下狼毫,弯腰抱起女孩。 夫妻俩走近,拜了拜道:“父亲。” 楚怀信颌首,示意夫妇二人坐下:“子修,你们此去凉州可有收获?东西还是没有找到吗?” 楚修道:“目前虽无消息,但我已将红袖阁安插了进去,若有任何消息,定第一时间传来。” 听此言,楚怀信阴沉的脸方才缓了下来,逗着雪清道:“又是新的一年了,楚黎老儿传位那个儿子是个短命的,黄毛小儿继位,整日与宦官厮混,想必也是个不成器的。我们的机会终将是要来了,孤独,南疆那边......” 独孤梦忙道:“父亲,我自会尽力。” 楚怀信点点头:“无妨,也要注意身子。”说罢,又转头望向楚修道:“漠北那边,年后我与你一起去,此番大事,不可马虎。” “是。” 听于此,独孤梦脸色微微一沉,眼里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感受到妻子的反应,楚修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安抚。 “爹爹,娘亲你们又要走了吗?”小雪清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过年才回来几天,他们又要离开了。 听到女儿抱怨,夫妇俩还未来得及的发言,就被楚怀信打住。他微一抬头示意,身旁候着的灰衣少年立刻捧着一小兔子过来。 楚怀信接过兔子递给女孩,女孩看见小兔子眼睛都亮了。“喜欢吗?” “喜欢。” 楚怀信便顺势哄道:“你爹你娘又不是不回来了,是为了去给你找更多的小兔子,不要缠着爹娘了,好吗?” 女孩很懂事,软软道:“好。” 小兔子...... 大脑昏昏沉沉,黑暗白光交映从眼前闪过,一条蜿蜒的小路出现在眼前,小女孩长大了些,抱着小兔子蹦蹦跳跳走过小路来到一间屋子。 大门合拢,但她仍听到里面女人压低难捱的泣声。 “楚修,三十万条人命啊,割草一样没了。这就是你父亲的大业,让鞑子的屠刀割掉满城人的头颅吗,是,皇帝是废了,可北戎的铁蹄也到了上京城下。你父亲的梦做得真好啊,杀了皇帝,上京城破,再扶他重回帝位。可笑啊,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你们能夺回了大位,可北边城破,鞑子能像百年前一样直驱南下,怎么?你们的为君之道就是丧权辱国,偏安一隅当半边皇帝?” “我从未这样想过,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皆是我父亲设的局,你我皆是棋子。” “够了!这么多年我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大业,手上沾了多少血债!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为你们所用了!” “阿梦,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存有私心,可那么多年,我对你早已是真心。我并不想骗你,我身上虽有复位的使命,但并无叛国通敌之心。” “呵。”孤孤梦冷笑一声,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 见她不信,楚修低叹一声,沉声道:“我们带着雪清离开吧。” “什么?”孤孤梦明显被楚修的话语惊到,放弃眼前的大业,要与她归隐? “我出生已是金陵城破二十年后了,身上的什么复位使命皆是父亲加于之身的。我无法阻止父亲,可亦不想看见一个风雨飘摇,流血千里,动荡不安的大周。我会将你与雪清送往海外,避开这里的纷纷扰扰。” “那你呢?不是要跟我们一起走?” “你与雪清是我一切,我怎会舍下你们。可如今父亲的野心已无法抑制,我需得留下,斩断这即将蔓延的业火。你和雪清先走,给我一点时间,不出两年我一定会去找你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起风了,雪清朦胧睁开双眼,她翻身爬起来,掀开马车帘子望着娘亲沉重的脸庞和紧抿的双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娘亲要急匆匆带她离开,昨天在客栈看见爷爷的人为什么要和他们打起来。 她不要爷爷和爹爹了吗? “娘。” “雪清。”孤独梦转过头来安抚女儿道:“你再睡一会,一会我们就到码头了。” “爹爹呢?” 孤独梦沉吟一下:“爹爹暂时有事,等他忙完了,就会来找我们......驭!” 山道黑影点点,十数黑衣人拦下马车。雪清识得他们,是爷爷的人,她抓着帘子小声道:“裴叔叔,阿辞哥哥......” 裴青云上前拘礼道:“夫人,还请你与小姐随我回去。” 孤独梦握紧长刀,横眉啐道:“休想!” 血,漫天的血。 夕阳落下去时,却没带走漫天的血色。 雪清被人抓住,挣脱不得,只能看着受了伤的娘亲干着急。 忽的,背后一声惨叫。 抓着雪清的胳膊一松,鲜血溅上她的衣裳,顿时染得一片嫣红。 “光天化日之下,欺凌一对母女,你们可要脸啊。” 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在漫天的血气中,青衣少年,一柄寒光长剑滴下一串血珠,他突然低下头对她浅浅一笑。雪清恍惚间闻道一股淡淡青竹的凛冽暗香,不过一瞬,少年便一手抱起她向后一跃,避开几人攻击退到安全地带。 裴青云道:“年轻人,少管闲事。” 少年勾唇一笑,看了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女孩:“这闲事,我还管定了。” 血,又是好多血。 雪清再一次清醒时,已到了码头。苍穹幽暗,周围的一切事物在黑暗中变得模糊。娘亲抱着她,颤抖的呼吸声掠过她的脖颈,从未感受过得惊恐让雪清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上她的脑袋,雪清抬头望去,星月黯淡光辉下,青衣少年已染成了一片红色,他受伤了。 远处一艘船已经泊在港口,独孤梦眉心一蹙,将女儿放下,便匆匆上前交谈。 少年抱着剑,忽感手背一阵润湿,低头一看,女孩抱着他,如珠般的眼泪正一滴滴落在他手上。 “大哥哥,你疼吗?” 泪水洗过得瞳孔清澈透明,将他的身影都倒映其中。少年俯下身,抹掉她的眼泪,柔声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雪清摸了摸身上,从脖颈处取下一块玉佩。那是出生时就戴在身上的,爹娘都说,可以保她平安,现在她想把这个平安给眼前的这个大哥哥。 “大哥哥,这个给你。爹爹说,有这个玉佩,以后都会平安无事的。”女孩说得极其认真,一双明亮的眸子澄净得如同山涧清澈的泉,少年一愣,他做这些从未想要讨个什么好处,可是...... 他唇角含笑,摸了摸她的脸,收下了那块玉佩:“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以后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独孤梦确认了来人,抬头看了眼天像,时间也耽误不得了,她快步走来,抱起雪清,对着少年深深一躬道:“多谢恩公,若无少侠相救,我们母女俩定难逃得出来。此番恩情本应记下恩公姓名,来日结草衔环,恩恩相报。只不过,我们此番出海,恐无再回中土之可能。妾身这里有些金子,还望恩公收下,以感少侠恩德。” 少年握紧了手上的玉佩,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得到报酬了。” 孤独梦看着少年手里的玉佩,又看向女儿,方才明白过来。 屈膝一鞠礼,不再多言,抱着女儿匆匆离去。 天色初晴,高远深邃的苍穹,被映照得碧蓝如洗。白云悠悠飘荡,光洁如镜的海面清晰地倒映出蓝天,微风吹过,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独孤梦站在甲板上,搂着怀里的女儿,柔声问道:“雪清,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等爹爹回来,重新生活好吗?” 女孩还似从前那般懂事,点点头笑道:“好。” 可惜,直到她闭眼,又直到她出海的那天,他都没有回来。 易雪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她看向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点点黯淡的月光透进窗户,落在身边的长刀上。 撑了撑头,还是很晕,这梦太长了些。 起身,伸展了下四肢,推了推门,没锁。 穿过幽暗的长廊,凄冷月光之下,一白发老人负手立在庭院中,锐利的眸子微侧望向她这边,淡淡道:“醒了?” “爷爷。” 第95章 长清南落(3) 暗域的宴席开场了半天,也不见易雪清来。一开始,南灵还不以为常,总觉得这人估计得了两坛好酒先尝尝味,估计现在在哪片林子里发酒疯呢。直到晨云落将两坛完整的酒抱回时,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暗域的人在周围寻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半点踪影,发现酒坛子的地方也没有半点打斗痕迹,就易雪清的性子,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手上的酒坛子绝对是第一个飞出去的。 婆娑坐在轮椅上焦急得不行,看见无功而返的几人,急得就要从轮椅上跌下来,姚莲舟赶紧按住她,连安抚道:“易姑娘是有大本事的,吉人自有天相,连神夜都没能杀得了她,绝不会就那么轻易出事的。” “怎么会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呢?” “可能易姑娘突然有急事离开,来不及通知我们呢?” 急事......南灵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那人离开时脸上阴冷的笑意,该不会...... 晨云落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知道点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南灵摇了摇头,他们和她似乎没有恩怨,就算暗域的事不成,也该找姚莲舟呀。唉,不能确定的事,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穆楚辞,你最好不要做太让我失望的事情。 窗外的花落了又落,楚怀信点燃一根香递给易雪清:“给你父亲上炷香吧。” 看着上面父亲的牌位,易雪清接过香拜了拜,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早就料到于此。她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来就一定会来,没有等到的话,结果也只能有一个了。 “他,是怎么去世的?” 楚怀信听此神色一怔,搭在桌上的手狠狠一沉,整张脸也瞬间变得阴沉:“都是你娘干得好事,若非她蛊惑,你父亲怎会忤逆我,置我们楚家的血仇不报不说,还意图毁掉我这几十年来的基业。又怎会落到一个自尽的下场,她害死了我的儿子,还将你带离我身边那么多年。幸得你说她已经死了,要不然......” “爷爷!”易雪清打断了他,疲倦道:“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楚怀信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婢女安排,又似贴心一般道:“雪清,你虽无了父母,但天可怜见,我们爷孙还能有幸重逢。先前的事,念你不知,我也就不怪罪了。现在你恢复了记忆,也当清醒了,爷爷身上的担子太重,抗了那么多年,也总算是能与你分担一些了。” 易雪清微点了点头,换得楚怀信满意的笑意。 孤月落寒窗,易雪清抱着长刀靠着墙,她的头还是很不舒服。 想起来之前爷爷喋喋不休讲述着这十多年来寻她的不易,好不容易从那把她娘留下的刀把她认出来。却发现她娘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将她的记忆封存。联合沈思风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医谷找到破解之法,若非如此,他们爷孙俩今生不知何时才能相认。 呵呵,合着医谷那事罪魁祸首是她呀,真是荒谬。 那她究竟保护了什么呢。 “雪清,答应娘,今生不要再回去了......”幼时母亲的话依旧萦绕耳边,怪不得呢,你不让我回来。娘,你和爹都已经走了,只剩下爷爷了,我该陪着他吗? 安庆·九淮道 晨云落虚虚靠在一处凉亭的柱子上,眯着眼舒服的吹着风。还是这外面的空气清甜,不像华山刀子似的。 不过这亭子估计也有些年头了,四周的木柱也早已变了颜色,听着身后“沙沙”的声音,他也不敢往实了靠,暗域的人寻了几天,都未寻到易雪清的踪影,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那日本想约着南灵出去寻寻,说不定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不离开的事情。可南灵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同样话都没说两句,与他分道扬镳。 亭子后方全是树林,郁郁葱葱间几棵参天的古树拔地而起,在它们的笼罩下,亭子显的更为阴凉,搁在夏日倒是个避暑乘凉的好地方。 可惜,看着天上往南飞的大雁,他只道是天凉好个秋,没挑着好时候来。 休息够了,起身眺望,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远处的官道。而这里,则是江南中原的交界处,过了安庆即是中原。 易雪清,你到底去哪儿了? 难不成被神夜吓到了,回浮洲了吗?想想他又摇了摇头,依着她死丫头的性子,不坑蒙拐骗把这中原大陆的武功学个尽兴,怎么可能回岛去挨她师姐打? 过了一会,一阵马声嘶鸣隐隐传来,被吸引了注意望了过去。 官道上,一队似是商队的人马正浩浩荡荡准备过江湖去往中原。 “万里中原烽火北,一樽浊酒戍楼东。”脑海中,突然想起来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中原。 与此同时,在那官道上易雪清骑着马面无表情的跟着前面的马车,葱绿的树林从她身边刷刷而过,前路宽阔,可在易雪清眼里看来,这是一条不归路。 想来也是可笑,当时还与南灵说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替她把南教剿了,捉穆楚辞去给她赔罪,现在倒好,自己成其中一份子了。 她的心直至如今仍是一团乱麻,血仇,这是楚怀信对她说的最多的两个字,想必也是对她父母说得最多的两个字。 或许是想激起她的愤怒,可她听了又听,只觉麻木。听说他们在中原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她轻轻抚上自己腰间的长刀,叹了口气。也罢,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跟着一起走吧。 隔了一段距离的兰落与乙川并肩而行,兰落瞧着前面红衣女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她笑着冲乙川打趣道:“这教主突然冒出了个孙女,你说我们以后应该叫什么好?少主?” 乙川听了确实面色一滞,这兰落的话不知说给谁听呢,南教已经有了一个少主,但他们这些心腹清楚,少主不过是原少主死后教主不得已认得私生子,连姓都是随母姓,楚字在后,这突然冒出来个有血缘关系的孙女,上来就叫楚雪清,自己的儿子还在姓穆,确实尴尬。 她低头摸了一下自己腹部尚未好利索的伤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前面的女子和他们不会是同一路人。 “喝盅茶,歇一歇, 听俺唱个小大姐。 说俺去,俺就去, 三寸布还做衫子撕裹脚布。 她离娘家一里多, 一走走到三月多, 她嫌婆家门槛高, 踩着板凳拜公婆。 女婿瞧见一心火, 一耳巴子扇得找不着。 公公慌嘞筛子筛, 婆子慌嘞找罗萝, 这找那找找不着。 娘家不依告上状, 田地花了二顷多......” 清澈的小溪边,妇人们三两结伴的边洗衣服边唱着当地歌谣,不远处草地上的孩童相互追逐玩闹。而整个黄口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易雪清乍一眼还以为来到了什么桃花源。 楚怀信登上高处,一呼百应,底下的人对着他不停俯首跪拜。 “他们皆是我的子民。”楚怀信沉声对着易雪清说道。“你入江湖以来,一路上所听闻无非就是我南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事实真的就是如此吗?你看看这些人,曾经他们都是染了疫病濒死在路边的,朝廷不管他们的死活,是我们救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家园。” 家园......这群看着无忧无虑的村民之前竟是如此,南教做的又是何种事?难不成一切的恶只是为了更大的善吗? 楚怀信顿了顿,接着他又道:“你这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易雪清道:“没什么,只是一时不适应。”想着之前还刀剑相见的几人,现在居然成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伙伴,甚是让她觉得别扭。 “有时候鲜血带来的不一定是灾祸,应天如今的盛世之下尽是腐肉枯骨,而我手下的流血牺牲将换回的是一个仁政太平的盛世。你且多想,我会给你时间慢慢适应的。不过你且记住你姓楚,既然与我来了,就别忘了你身上该挑的担子。” “我明白了。”易雪清闷声道,毕竟还是自己亲爷爷,这一路行来,眼前的老人倒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至少对待她的时候,如幼时一样和蔼。 如果,没有当年的金陵之役便好了,或许她还能和家人在一起。 楚怀信道:“去吧,兰落待在这里许久,让她带你熟悉熟悉,这里只不过是我们的一小部分势力,若非你父亲当年昏头,我们现在早就一步步蚕食到上京了。” “父亲。”待那个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之后,穆楚辞走到了楚怀信的身旁。他略带怀疑的问道:“恕我直言,现在的小姐已经不是当年的她,她不是会是一颗好棋子。” 楚怀信道:“怎么,听到今日别人喊她少主你心中醋坛子翻了?放心吧,孙女是孙女,而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不。”穆楚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她会像她娘一样,不是一条心走不了一条路。”虽然已经过去了十来年,但穆楚辞仍然记得那个女子握着长刀与他们相抗的模样。 “告诉楚怀信,我独孤梦不做别人的刀子,我的女儿更不会。若尔等再来,虽死犹可一搏。” 他控制不了她的母亲,难道就能控制住她的女儿吗? 楚怀信沉默片刻:“独孤梦已经死了,她毕竟是我楚家的血脉,好了,平时多看着点她就行了,她以后会有大用处的。” 血脉,不过因为是血脉而已,他也是他的血脉啊。 第96章 长清南落(4) 穆楚辞不再多言,拱手退下,沈思风的摄梦术还未钻透,南教需要这个,他的父亲更是。 夕阳西下,易雪清在兰落带领下在黄口谷逛了一圈,这里的人与他在外面所见的村民完全不同,满面笑容,其乐融融。倒有几分老子小国寡民的意思。最忠诚的信徒。”兰落笑呵呵的像她说道。 易雪清想起她这一路所见,塞外之变后朝廷秩序崩坏,北方的动乱牵扯到了南方,苛捐杂税加重,就连以往富庶安宁的江南地区不仅仅漕匪横生,还有倭寇来犯。若是爷爷真的有能力把天下变成黄口谷的模样,那重新夺回了不仅仅是江山也是这天下的安息。 如此想想,或许她也不应该太狭隘了。 与此同时,医谷桃源津内。 木槿斜倚着门框,感受着黄昏最后的温暖。屋内的饭菜已经凉了许久,苏云溪背着药材走来,看到这一幕,她没有说什么,把药材放好,又将饭菜重新热了一遍放在他的面前。 说道:“你今天的太阳晒够了,吃饭吧。” 木槿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木木开口:“真没想到,你会救我。” “你想说什么,你师傅杀了我父亲,我就要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你知不知道有句古语叫冤冤相报何时了?想着武当山上你总喜欢念些道给我听,现在自己摸不清楚了。我这个人啊,人死仇消活的通透,倒是你,一醒过来就是这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你们武当还能出这样的废物?赶紧吃饭吧,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说罢也不再理会他,拿着药筐就去了别处处理药材。 木槿端着碗,盯着她的背影。几月不见,她好像清瘦了些? 过了一会,背着大筐小筐的云安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云安擦了擦汗,医谷为了防止意外,将当时一起来的几个武当弟子都遣了回去,就留着他一个人。那是大活小事,扛包劈柴落了他的头上,这些日子可是把他折腾了够呛,他们武当的入门弟子都没那么操练过。 “诺。”小医娥扔了一块帕子给他:“擦擦汗。”接着她又略带嘲讽道:“你们武当弟子平日里是烧香辟谷久了,体子那么虚,才多少活就喘成这样?我以前认识一个华山的弟子,那可是劈柴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在华山风寒里穿着单衣啥事没有。” “嘁。”云安听到华山两个字瞬间不屑道:“华山?穷成那般模样自然也只能穿着单衣多干些苦力了。还提他们,当年要不是我们武当接济早灭门了,一门子穷鬼,欠了我们一大笔银子没还。改天我上门把他们牌匾拆了当柴烧,他们也说不出半个字......哎呦!” 这小妮子手里不知道何时编了一根针出来狠狠给他扎了一扎,本想发作但盯着她逐渐阴狠的眼神又蔫了回去。武当山上她的师姐也是这般模样,这医谷不都是仙女吗?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凶狠,果然书上都是骗人的。 “清贫磨剑道,寒雪铸筋骨。人家那叫风骨,倒是你每日在皇家的高香中沉溺惯了,一股子俗气,直像个纨绔的败家子,那才叫人不耻。”说罢,“呸”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又白了不远处坐着那人一眼,便去给了苏云溪打下手。 云安有气肚里咽,怕打了她出不了医谷。缓了一口气,就提着筐里的老母鸡径直走向了木槿。 “师兄,你伤刚好,暂时委屈一下,今晚我就宰了这只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对于木槿,他是有愧的,暗域上门在他站出去准备接那三掌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默许。 倒也难怪乔灵薇看不起他,他亦有点看不起自己。 “无妨。”木槿摆了摆手,苏云溪一顿骂倒让他清醒了过来,师傅临终前让他守护好武当,不过挨了三掌就这么萎靡不振像个什么样子。 迎着夕阳,他直起了身,皱起了眉头。他从云安的表情便能猜到他在想着什么,他倒也不怪他们,一人就能解决问题何必拖更多地人下水呢。不过也让他意识到了武当困境,什么天下第一名门正派,过于恪守的礼教倒让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白白上门欺辱,若心中的道被颠覆,那便以自身为道,以新代之。 无论是什么仇,什么屈辱,他都会一一报回的。 深夜时分,苏云溪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的一下睁开双眼,警惕的听着四周的动静,好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前段时间医谷发生的事情如在她心间上了一根弦,时刻紧绷着。导致她现在睡的总是很浅,她提着担子,摸出长剑,轻手轻脚朝着院子走去。 院子里月光倾斜落下,柔和了整个小院。她顺着光亮望去,一个身影在她白天采集的药堆前不断忙碌。 “木槿?” 听到声音的男子一脸惊讶转过身:“云溪,你没睡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苏云溪淡淡道:“我最近睡眠都比较浅,你大晚上不睡在这里干嘛呢?” 木槿有些尴尬道:“白日的事情,我很抱歉。所以想着帮你整理药材,看看能不能弥补一下云溪,我......真的很对不起。” 苏云溪笑了笑,收起长剑不以为意道:“多大点事啊,我从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计较。只要你别自暴自弃,毕竟你师傅死前好像说过要你守护武当的话。武当可不需要一个昏昏沉沉的窝囊废。” 木槿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随即又问道:“云溪,你觉得武当怎样?” 苏云溪不明所以:“天下第一名门正派,皇家道观,道家圣地,若天下门派有十分的殊荣,七分都让你们占了去。” “是啊,殊荣。”他的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你可知道,这第一名门对于武当弟子来说,是荣耀亦是责任,更是枷锁。出世严守清规,寻道问禅。入世匡扶正义。除恶扬善。听着很好对吗?可这般的严苛的道家,只能将武当高高架在祭坛之上,捧上去,浇上火,祭了天地,抚慰人心。皇家道观,呵呵,皇家也不过把道当成把玩之物。他们重道吗?不,只不过是为了压制佛教,寺庙罢了。 道甚至连国教都算不上,而江湖上旁人如何唾弃武当我们又怎么不会不知道,不过万法归一,动静浑然。我们在上面做了一只好看的傀儡,在下面做了一尊漆了金的雕塑。若有似无,不过如此。” 苏云溪一时听不明白他的话。他不是一个素来把道挂在嘴边的人吗?怎么会突然厌起道来。苏云溪并未多想,只当他一时受了刺激消沉了些,便出声安慰道:“你且不要这么想,世间万物,守恒守质,武当既为名门,自然有承担的。你多看开些便好。” 木槿没有说话,沉默着将的药材分类好。守恒守质,若他要打破这个恒呢? 半晌,他转过身来对苏云溪拱了一礼:“云溪,谢谢你救了我,这些日子也多有叨扰了。以后若是你有任何需求,只要我木槿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苏云溪有些愕然:“怎么,你要走了?” “嗯。”木槿点点头:“本来我们旧友重聚,理应多待会。只是现在紫霄殿我为副掌事,出来的久了,殿内事务我担心薛师伯忙不过来。再者,门内长辈们也多有担忧,早些回去报平安的好。” 苏云溪道:“也是,你本来就是过来治伤的。只是你伤刚好,路上注意些。” “会的。” 皎月高照,苏云溪靠在躺椅上与木槿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木槿面上带着笑意,一边继续整理药材一边与她聊着,她的师姐,她的宋爷爷给的《金匮要论》,还有那没了踪影的易雪清。与在武当不同,她的话多了许多。渐渐地,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低了下去。 木槿回过头一看,女孩就这样斜躺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的脸颊红润,如他初见她一般娇憨可人。此时,一阵凉风袭来,浅浅睡意中的女孩瑟缩了一下,木槿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一声,随后却有些怅然起来,若是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可惜他有他的前路要走,而路上注定没有她。 乔灵薇......你得我师傅全部功力,我又怎会轻易放下呢? 第97章 长清南落(5) “啊!”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易雪清向外望去,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黑影,侍女吗? “我没事。”侍女听到声音,随即转身离开。 易雪清擦去额前冷汗,又倒了一杯水喝下。她有些痛苦的拧了拧的眉,怎么会做这个梦。 梦里那人拿着剑正对她的胸口说着:“我医谷弟子绝不能接受与一个南教妖女为伍,乱臣贼子,该杀!” 她离开时从未想过与她再见时的情形,她如此憎恨南教会怎么看待身为南教主孙女的她?还有晨云落,因为她才断了对沈思风的审问,长风山庄还是个谜呢,结果左手救右手出了。 他那人脾气可不怎么好。 完了,这两个如果得知真相,不会联手把自己剐了吧。 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有刀剑相向那天。 翌日,昨天还说着给她时间适应的爷爷就把她分配给了兰落,让她更适应些。 日光微熹,易雪清随着兰落去往另一处地方。一排队伍黑压压的,听兰落说那里的人得了重病,聚集在此等死,她这是去施医布药,挽救众生。 不知为何,从她嘴里听到这话总感觉怪怪的,一个钻研蛊毒的女人居然说着挽救众生的话。 路上闲暇,易雪清问道:“听说你们南教有七杀,怎么就见了两个?其他人呢?” 兰落笑笑:“万圣七杀,各司要职,你怎么可能一次见了个遍。不过你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些时日,说不定之前就与我们之中的哪个谁打过照面了。” “那可就不知道了。”易雪清漫不经心道:“那现在我算什么鬼?” 兰落闻言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开玩笑道:“你不算鬼,你可是小姐呢。无论是对南教,还是对我,毕竟你母亲可是我们南疆的圣巫女呢。” 兰落边笑着边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女子,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交过这么几次手,既聪慧又有这般武艺的女子不多了,她还是蛮对自己脾气的,再怎么也比沈思风那个老毒物强,若是她能留的下来,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更何况,她体内有圣巫女的血。不过,那个人所担忧的倒也不错,真相总是瞒不住的,若是她知道......还能如此淡然吗? 中原临河的地方不少,通常来说依山傍水,大多数是富庶之地。但眼前的村子,却颠覆了易雪清的想象。 村外水中风车转动,朝阳勃发,而村子却是一片破败之象。 男女老少,皆面黄肌瘦,嘴唇发青。当他们看见兰落时,宛如看了神明降临纷纷拥了上来。而兰落也一改往日作风,笑容款款的吩咐属下派发粮食,加衬上她那一袭白衣,若易雪清不知道还真以为是菩萨转世了。 午后,村民们饱餐了一顿,又乖乖排起队等着大夫们给他们治病。井然有序,没有半点荒民的模样。 “看,这就是南教做的一切。”兰落靠在树下对易雪清说道:“我们只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此时一个小竹球滚落在易雪清脚边,小男孩追着球跑了过来,怯生生的望着易雪清。 易雪清笑了笑,捡起球还给他。 “谢谢大姐姐。”小男孩抱着球怯怯向她道谢。 看着这小孩子可爱的模样,易雪清的心也软和起来:“没事,敢问这位小友叫什么名字?” “莫小离。”说着小孩子吐了吐舌头又哒哒哒的跑开了。 易雪清面上带了笑意,如果以后天下皆是如此,倒也不错。 洛镇 花如玉正拿着鸡毛毯子打扫着她那宋代青花瓷,忽的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叫喊:“花姨。” 她朝着门外望去,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惊喜,随后又按了下去,冷哼一声,又转过头去继续扫着那青花瓷。 “哎呦,打扫那么精细干嘛?反正都是假货,砸了再买就是。”南灵把包袱扔在桌上,又自顾自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这都快入冬了,这中原还那么干。那风吹的我脸生疼,唉,你那羊脂油还在吗?给我抹抹。” “嘶。”这时花如玉算是有了反应,掐着腰就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上次说从华山回来就看我,结果快一年了才来,不知道还以为你埋华山了。结果那么久不来看我,一来就讨我的油,你怕是少我收拾了?” 南灵赔笑着走了过去,一边给花如玉捏着肩一边讨好道:“上次是突发意外,雪清岛上有事,我们赶着去。才没过来,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还给您带了江南的胭脂,您给抹上,包您年轻二十岁。” “小丫头片子。”花如玉脸上带了笑拧了拧南灵的脸:一年未见,都消瘦了许多。你说那易雪清门派的事就是沈思风吧?干的漂亮啊小灵儿,他死在医谷的事已遍传遍了整个江湖。他可害了那么多了医谷同门,如今死在医谷也是他的报应。” 南灵“嗯”了一声:“如今引梦术已解,医谷渐渐地又会是当初的那个医谷。花姨,你没事也可以回看看,我出来之前还听师傅念叨着你。”南灵看着眼前的女人,离开医谷已经二十年,虽然每次她表现的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只有她知道她常常会拿着酒坐在屋顶对着江南的方向,默默垂泪。 花如玉点了点头,又拧了南灵脸一下嗔道:“操心起我来了,话说小灵儿,你这次出来又是干嘛?” 南灵道:“医谷的引梦术学透了,出来领悟一下外面的引梦之法,顺便寻个人。” 花如玉白了她一眼:“这个顺便才是主要吧,谁啊?” “浮洲,易雪清。” 这几日,易雪清一直在村里住着,她不懂医术,也只能做做旁的事。渐渐地,也与他们熟络起来,兰落瞧着易雪清与他们打成一片的样子却不是很瞧得起:“跟一群荒民能滚在一起,易雪清你母亲可是我们南疆高贵的圣巫女,怎生出你个野丫头,这可不像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易雪清不以为意,她也瞧不起兰落这么高高在上的在人前端着:“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想做大事的人,江湖里跑的,本就只图一个随心。” “是吗?”兰落忽然讥笑道:“都上了这条船,还说这样的话,倒有几分装模作样之嫌。” 易雪清一时愣住,她又没说错,不过转念想想,就她这般的性子她那个爷爷还拉她入伙,是巴不得让她第一个当炮灰。也罢,或许就是这命,万一死了,下去见见太爷爷还能说声为你报仇未果身先捷,你曾孙女尽力了。 已近初冬,兰落十分利索的派人送来了过冬的衣物,顺便批判了朝廷的无能,再趁机宣讲宣讲南教的为国为民。效果立竿见影,村民裹着御寒的衣物齐声高呼着南教。 这时,一个小男孩突然从后面撞了一下易雪清,但很快就被手底下的人揪了起来。易雪清赶紧让人把他放下,把小男孩扶了起来定睛一看:“莫小离?”好像有两天没见这孩子了。 而莫小离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易雪清,似乎已经不认识了她。见自己得到了自由,连声招呼也不打,抱着衣服跌跌撞撞跑向了人群。 见她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兰落提了一坛子酒过来。 道:“这边靠河,晚上可是刺骨的冷,怎么你内力深厚的很?丹田御寒。”又开了酒递给她:“这可是中原醉仙酒庄的女儿红,喝两口?” 易雪清接过酒:“真没想到我会和你喝酒。” 兰落自顾自的饮了一口,道:“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话至此,易雪清又问道:“是,比如我想不通,这摩崖村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那么大一条穿流而过怎么会成了这般模样?” 底下的人送上了狐裘,兰落随意一披,笑道:“这疾病啊可不管你是哪里人,瘟疫一来都逃不掉。只能说他们村子运气不好,被......选中了而已。” 一场疾病,足以让一个富饶的村子瞬间变成炼狱。 这时,一个紫衣男子走了过来朝着兰落行了一礼,恭敬道:“主子,人带来了。” 兰落抿下一口酒,漫不经心道:“带进来吧,正好给小姐见见旧人。” 易雪清愕然,什么旧人? 她眼光一扫,只见暗影处,两名女子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对着兰落就是一拜。“见过主子。” 待那两人抬起头来,易雪清顿时一愣,叶眉叶红? 叶眉叶红看见易雪清也是呆愣住了动作:“易雪清!你怎么也在这里?”叶眉见了这个害她被逐出医谷的帮凶,顿时气的柳眉倒竖,也不管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不管不顾就要抓了她的领口质问。 不过还未摸着她的衣角,便被身后的紫衣男子一把擒住:“不得对小姐无礼。”叶红在一旁吓的瑟瑟发抖,不断用眼神瞄着眼前的女人。 “小姐?”叶眉瞪大了眼睛,随即想到什么,忽然大笑道:“原来如此,哈哈哈,易雪清原来你是南教的人啊,南灵真蠢啊,被你骗的团团转。医谷还把你当什么恩人,合着你才是最后一步大棋。妙啊,妙......啊!” 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道耳光,这一下挨上去,叶眉忽觉耳鸣了起来,这一巴掌打的比往日的南灵狠多了。 兰落嗤了一声:“幽谷里出来的人果真上不了台面,瞧瞧这都找的什么歪瓜裂枣。”随后又向紫衣男子吩咐道:“带下去吧,我家小宝贝也有两天没喂了,带出来让它开开荤,也给这女人清醒清醒。” “是。”紫衣男子面无表情的拧着叶眉下去,叶红仍瘫坐在原地。直到她也被其他人拖了出去,她不甘的盯着易雪清,时至今日,她仍然觉得恍惚,本来在医谷谷内待的好好的,突然她姐姐就把她带出去,又突然她们就被绑了,而现在更是莫名其妙成了医谷的叛徒。她就好似一粒尘土一般被风卷走,命不依人。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没头脑随着她那个姐姐扎进了这个不复的深渊。 见着叶氏姐妹被带走,易雪清总算是忍不住发问:“她们是医谷的叛徒,现在来南教干什么?”话音刚落,易雪清看着兰落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瞬间就明白过来,医谷的叛徒自然会来南教,那她呢,算不算浮洲的叛徒呢,这以后还能回去吗?每每想到这,她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元辞冰不待见她,就算回去了,也不定过得多好,她身世如此,不关乎其他。 反正岛上有元辞冰,谁管她易雪清。 第98章 血蛊(1) “我们这里缺个医谷的医师看病,她们正合适。”言外之意,拖医谷一起下水。 易雪清沉默了半晌,无奈的点点头,总是要割下一些东西的。 兰落喝完酒把酒坛子往后一抛,打了打哈欠冲易雪清挥了挥手:“行了,睡去了,估计你这一年的任务都是待在中原了。” 星月高悬,易雪清看了一眼星象,估计最近都会是好天气吧。 夜半,村中一处破落小屋里。 叶眉捂着心口,“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叶红在一旁不断垂泪,却束手无策。都说炼蛊之人心毒,那兰落可谓是毒到了极点。她那小宝贝竟是一只吸血的蜘蛛,也不知是否过了毒,她姐姐直到现在高热不退,痛苦不断。 没有办法,她只好用银针封住了她几个穴道,稍微减轻一下痛苦。 看着勉强睡去的女子,她终是抱膝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带我离开医谷?”平日在叶眉醒着的时候她不敢埋怨,因为她知道,她是为了救她才谋杀掌门,背叛医谷。唯只有在这样的夜里,她才敢小声哭诉两句。 第二天一早,易雪清刚出门不久就看见叶眉叶红随着医师队伍给村民瞧起了病。听说医谷医谷的人也来了,村民更是多了几分安心。易雪清则默默不语,估计医谷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两人出了谷以后还能给医谷添一把堵。 现在看来,她先前提醒南灵斩草除根,无比正确。 过了早后,兰落将她请进了主屋,打开一幅这片地带的城镇图与她看。 “你看看,这些地方,哪些为重?” 易雪清看着地图,发现附近几个重要城镇和村落皆在上面。她敲了敲手指,沉思想了一会道:“这片地带黄河是穿流而过得,若论重地,除掉过高,过险,洼地,应该就是黄口谷,摩崖村,洛镇,和古北关了。水源充沛,与中原大城距离较远。” 兰落点点头,拿了一支笔在古北关和洛村的位置各画了一个圈。“如果我们要控制其中一个地方,应当选哪里。古北关怎么样?” 易雪清点了点古北关的位置:“古北关外就是渡口,地势宽阔,且隐蔽。看样子是个好地方。不过......” “不过怎么?” 易雪清顿了顿道:“古北关往西八百里地就是天机营,有一个大将常年驻兵在此,且从渡口来的粮草必过古北关。你觉得你们去蛊惑古北关人的心,他们会不知道吗?指不定哪天就派人过来也讨一杯粥吃了。 倒是这洛镇,虽然面积不大,道路狭窄,但它处于这里的上游位置。地势高,在那里可以洞察天机营的情况。且紧邻黄口谷,而这摩崖村又在洛镇的下游,若是能控制洛镇,那么你们人马来往会很方便。” “呵呵。”兰落忽然笑了起来:“你这看法倒是和穆楚辞一样,他希望我分散人去洛镇,黄口谷,洛镇,摩崖村,三点一线成一关,确实不错。明日你就带人去壶口吧。”说话间,昨夜那个紫衣男子又端了一壶茶过来,并不多言,奉了茶又退下。 “这人武功不错,倒是个好随从。” 易雪清瞧着男子面容英俊,手指骨节分明,身形应是自幼就习的武,瞧那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伺候人的。 兰落端起茶漱了漱口,才略为得意道:“可不是嘛,这人啊以前可是南疆一个望族的长子。” “长子?”易雪清诧异道:“那怎么给你当上了随从?怎么,他家族没落了?” “那倒不至于。”兰落道:“这人凡做点什么事都得有利可图,他那个家族让人陷害下蛊,家破人亡,我那时正好练蛊上了头,他那身子又是至阴的血脉,炼蛊最佳。他让我炼蛊,我替他报仇,给仇家下同样的蛊。” “什么蛊?” “噬魂蛊。”兰落面上带了两分俏皮,神神秘秘向易雪清说道:“那个蛊可不是一般的蛊,种下此蛊的人,骨骼肌肉会从内而外慢慢腐蚀,似万虫噬咬,但不会立即死去,你的肌肉你的骨骼会慢慢烂掉,慢慢缩成小人模样,然后三年之内,要么精神崩溃自尽,要么就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啧啧啧,不得不说我们南疆前辈就是厉害,能研制出此蛊,也当是天下独一份了。” 易雪清听着有些恶寒,杀人不过头点地,搞出这么阴毒的招数这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世世代代,毒咒缠绕,转念想想,若是浮洲被人如此,她瞟了一眼扣着指甲的兰落,她定把她挫骨扬灰,告慰先人。 感受到她的眼神,兰落切了一声:“你那什么表情,我还就告诉你,你可知道这蛊谁研制的吗?你娘!南疆最有天赋的巫女,孤独梦。啧,可惜了,生你这么个废物,半点蛊术不会,真是浪费她的血脉。” ......易雪清拇指轻拨,手中的长刀瞬间脱了鞘:“要不我们打一场?” 兰落娇笑:“开玩笑的。” “不过你拿他炼蛊,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吧?你不怕他半夜偷偷把你脖子抹了?”易雪清确实不解,虽说兰落为他报了仇,但被当做蛊人折磨,日复一日也难以忍受吧。 兰落笑笑:“那得他有那个本事,他吧,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这一身蛊术,他也早已垂涎了,背地里不知怎么偷学呢。他跟着我是什么心思我也明白,随意啦,反正我瞅他也还算顺眼,我拿下南疆也需要助力......” “等等。”易雪清有些诧异的问道:“拿下南疆什么意思?你不是南疆人吗?哟,该不会也被赶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兰落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不耐烦道:“不该问的别问,除非你也想尝尝蛊的滋味。”瞧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这清丽的模样下面是涌动的鲜血,是她最喜欢的血脉,若是能拿来练蛊,估计挺能让人兴奋的。 易雪清:...... “离我远点。” 武当 秋高气爽,木槿一步一步重新走在这武当的长阶上。那三掌终是没有要了他的命,他盯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金顶,仔细整理了下衣容。方才踏入山门。 “木槿师兄。”巡逻的弟子见他回来,先是一惊后又一喜朝着金顶跑去。 还是先去面见掌门吧,木槿心想。 “北落师兄都没找回来,他好意思回来?木易杀人满门是事实,被人鞭尸都是活该,他居然还敢替他开脱,指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嘛,说是捡回来的徒弟,就木易那个德行,说是私生子也不是没可能啊。” 武当武学精研内功,身为紫霄殿的大师兄木槿的内力自也是不差,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差的落入他的耳内。 一旁的云安脸色瞬间变的铁青,“指定又是沈鱼胡楷两人,自从那事以后他们嘴就碎个没完,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说罢,挽起袖子就准备去找那边嘴贱的两人。不料还未迈出去,右臂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拽住。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师兄,木槿因伤病初愈又日夜兼程回到武当的原因,脸色苍白的紧。而那苍白的脸庞此时没有任何神情,只是拉住他低声说道:“罢了,先去金顶吧,掌门还在等着。” 他挺直了身子往前继续走,余光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瞟去,那是玉虚宫的位置。 金顶大殿,箫明玉持着拂尘面对着那转动的星盘,微微闭眼,手上不停动作,似乎在算些什么。听到声音,见木槿来了,面上微微动了些神色:“回来了?” 木槿弯腰躬礼恭敬道:“弟子让掌门操心了。” “没事就好。”萧明玉淡淡道:“紫霄殿事务忙,你薛师伯岁数大了,你且多为他分担一点。至于你师傅的事情......你莫要往心里去,我在,他死后的安宁就在。” 木槿垂下眼眸:“是。”他知道,一直有人反对他师父安葬于武当,建议埋到山下做一冢孤坟。还是掌门出面顶下,力排众议将他师父安葬。 脑海里回响曾经乔灵薇嘴里轻蔑的话语:“武当说着什么大道无情,哈哈,荒唐至极。不过只是对着这芸芸众生的冠冕堂皇罢了。牵扯到自己身上,这私欲啊,比谁都重。你们这副的嘴脸,在武当上烧香当真是屈辱这座仙山了。不过也是,朝廷的狗而已,平日里舔舔皇族就行了,哪懂什么道。” 他默默攥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 夜半时分·玉虚宫 几只夜鸦“噌”的一声从枝头跃起,似乎受了什么惊吓急匆匆飞向了远处的观台。守夜的弟子却丝毫没有注意这点响动,仍然与一旁的人侃着大山,夜晚枯燥,若不犯困也就只有多说话了。 这个时候,一旁的胡楷却突然捂紧了裤裆:“我内急,你先守着,我去去就回。”沈鱼抄起未出鞘的剑就往他身上戳了一下,白眼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 胡楷反踹了他一脚后嘻嘻笑着跑开,边跑还边冲后面道:“放心吧,我快的很。” 胡楷一路小跑进竹林,正找着处好地解下裤腰带准备好好放松放松,却突然顿感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暗处一个蒙面男子缓缓站了出来,从袖口拿出迷药就往他嘴里灌。寂静中,只听得他“嘁”了一声,露出的双眼寒意四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鱼不耐得望着竹林的方向直跺脚,这小子怎么那么能拖。跑出去那么久,要是让掌事发现了还得了,那一顿鞭子不得挨的实实的,如今北落师兄未归,紫徽真人更是不知道怎么回来,可没人护着他们。 心中越等越急,暗骂了一声便顺着那人的方向寻了过去。 第99章 血蛊(2) 深夜,万籁俱静,不大的竹林里也只剩下竹叶落下“沙沙”的声音,走着走着,沈鱼心中隐隐起了一丝不好的念头,再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右手悄悄拔出了宽刀,一丝银光在这暗夜中迸现,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附近的动静。突然,一道破风的声音从他身上袭来,他连忙回身一挡。“叮”的一声,利刃相击的声音在片竹林显的格外刺耳。 “什么人!”沈鱼话音刚落,一阵迷烟就在眼前散开。他赶紧用手捂住口鼻,却不想给了对面蒙面人攻击的机会。一掌重重袭来,正中沈鱼大穴,他顿时倒地,吐出一口鲜血,却也连呛了几口迷烟,不消半刻,他便软软向后倒去。 长风吹过竹林,那蒙面人望着倒在地上的人低低啐了一声,随后扯开面罩。宽刀落在原地,银光照上蒙面的脸庞,竟是今日刚回来的木槿。 他们可以侮辱他,但千不该万不该侮辱他的师傅,如今这些也只当是他们自找的。只见他熟练地掏出绳子把沈鱼双手一绑,径直拖离了竹林。 第二日凌晨,玉虚宫换班的弟子发现昨夜的守卫的二人竟不知了去向。连忙发动弟子寻找,寻至清晨,终于在一处悬崖旁的枯树上发现赤身裸体吊着的二人。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二人送回玉虚宫,玉虚宫的掌事闻道才见了顿时气的浑身发抖,不为别的,只因那二人除了被人折断了手脚,一人光裸的身上被刀刻下“大道无情”,另一人则是“荒唐至极”。 更可恨的是,凶手折磨透了二人,断其手脚,却又不取其性命。分明是想让他们生不如死! 此时一个弟子突然想起什么,出声道:“这上面的话,好像是那个找木易师伯报仇的女子所说。” 此言一出,在场弟子皆为一震,又仔细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好像确实如此。众人把目光望向了闻道才,闻道才此时脸已经板的铁青,但也只是强压住怒气沉声道:“先给他们医治,待二人醒后再说。” 玉虚宫的事情很快惊动了武当上下,云安与木槿随着薛师伯进入玉虚宫,刚踏入了宫门,云安就听见了玉虚宫弟子对乔灵薇的咒骂。本来因为木易的原因,他们是对那女子心怀愧疚的,但人死债消,木易死前还将全部功力传给了她,就是希望不要将仇恨渡到武当身上。 不是让她用此来报复武当的! 云安默默不语,出事的是沈鱼和胡楷二人,而昨日出言不逊又恰好是这二人。怎叫他不多想,他不动声色的瞟向一旁的木槿,却见他面上没有半点异色,仍是那个行端影正的大师兄。 他闭了闭眼又甩了一下头,反正这两人都还没有死,等他们信了真相不就清楚了,自己瞎猜什么。 木槿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侧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云安忙摇头:“没,只是担心二位师弟。”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夫提着箱子缓缓走了出来:“人醒了。” 箫明玉带着几名长老连忙步入内室,看望刚刚苏醒的二人。 沈鱼身上涂满了药膏,目光泛空的望着围过来的几人。薛道才心急,一进来就靠近床边问道:“你可知道昨夜伤你的人是谁?” 箫明玉微微蹙了眉:“师弟切莫心急,他的身子要紧。” 沈鱼眼里又放空了一会,才渐渐恢复了神智,他张开口声音嘶哑道:“我......我也不清楚,我被下了迷药,神智恍惚,那人又蒙了面......不过,我朦胧间看到了一把宽刀,很像当初来寻仇女子的那把。” 宽刀? 这么看来,应该就是漱玉词存心报复。云安望向木槿的眼神也充满了自责,太不是人了,怎么能够怀疑自己刚刚伤病初愈的师兄呢。现在整个紫霄殿,上上下下可都是他在忙碌啊。 木槿就这样站在一旁,神情也是丝毫未变,仍是那副端正止礼的模样。谁也没有发现,他眼里闪过得一丝的寒芒。 与此同时。 中原,摩崖村。 “小姐,请上马。”易雪清从女子手里接过缰绳。正欲翻身上马,可忽然她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一旁的女子,这声音好生熟悉,似乎就是那夜她门外的侍女。这南教人员如此紧缺,侍女来回用?还是说......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微微施了一礼道:“属下烟无耽” “烟无耽”易雪清弯了弯腰,正盯着女子脸庞看了一眼,蛾眉曼睩,丰韵娉婷,是个美人。“名字起得不错。” “谢小姐夸奖。”女子仍低着头,却不显一丝卑亢。如此姿态,倒不像是做侍女的人。 洛镇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穿梭在街上,惊吓着路边的黄狗汪汪直叫。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躲闪猜测,这又是哪堡哪门的人马? 一阵寒风袭来,易雪清不由的瑟缩一下。这中原的冬天总是要比江湖来的早一些,还未至腊月这风刀子就开始刮脸了。她从马腹行袋处拿出锥帽戴上,帘幕轻轻吹动脸上的割裂感也算是缓解了一些。 “小姐,是否要找间茶馆歇歇?后面有些人还没有跟上来。”烟无耽骑马上来,对易雪清说道。 抬眼望了望天色,洛镇离壶口村还有一段距离,天气那么寒,也没必要折腾这些人了。“那找个地方......” 前面的人群渐渐散开,突然,易雪清目光闪动了一下。在街道的不远处,一个游医的药摊正摆在那里。悬壶济世的幡布下一个蓝裙白衫的女子端坐在那,正为人把脉诊病。 她怎么也来洛镇了? 易雪清还来不及多想,一旁的烟无耽就出声道:“小姐?” 易雪清赶紧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还是算了,少主还在壶口等我们,莫让他久等的好。传下去,让后面的人加快脚步。”说罢,易雪清“驾”了一声,双腿夹住马腿,飞速离去。 烟无耽看着女子的背影,眸色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队伍匆匆而过带起的风吹动了悬壶济世的幡布,南灵下意识的抬起头朝前方看去。红衣女子的背影在一众人马中显的格外扎眼,白色的锥帽却很好的遮挡了她的样貌。南灵心想:那人也是最爱穿红衣了,只不过,她从来不会如此招摇。 “南姐姐......”小女孩不好意思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我娘又病了,你能不能去看看?” 南灵略为心疼的摸了摸女孩的脸,这孩子也是常客了。一来二去她家什么情况她倒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些,这女孩都快六岁了还没有起名,只是她娘叫了个乳名沅沅,而她那娘倒也不是什么病,而是有个脑子有病的男人,平时不着家街头巷尾喝酒乱窜,一回家就要银钱继续出去乱窜,妻子平日里靠洗衣缝补赚点小钱,难免有拿不出的时候,而这家的男人往往这个时候就开始打人发泄。 打的她是伤痕累累,完事又跑出家门,不见踪影。真真是苦了这家的娘子与孩子,南灵提起药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吧。” 长街寒风,一人两边。渐行渐远,谁也没有再回头。易雪清握紧了缰绳,狠狠闭了闭眼,现在不是时候,若有机会,她们俩再见吧。 “贱妇!要两个钱你都拿不出来。我要你又何用!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野男人......” 还未至门口,南灵就听到里面阵阵辱骂声,她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快步向前,一脚踹开了木门。 一刹那,南灵怔住了。那里面的男人正紧紧掐着女人的脖子,女人面色泛白,裸露的皮肤上更是青紫一片,嘴角还淌着一丝血迹,眼看就要喘不过来气了。 女孩沅沅看见这一幕登时被吓的哭喊着跑向她娘,不停用小手捶着男人的大腿:“你放开我娘,你放开我娘!” 男人不知是否是喝多了酒,面色通红,低头瞧了女孩一眼,不耐的抬起脚就要踹过去,可是下一刻就被人一脚踹开。 南灵眼神鄙夷的看了男人一眼,俯身搀扶起女人。女人呼吸着新鲜空气,不住的捂着胸口咳嗽着。目光呆滞,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切。沅沅小脸挂着眼泪,懂事的用小手给她娘抚着背。 被踹倒一旁的男人,摇摇晃晃又站了一起,浑浊的双眼粗粗望了南灵一眼:“哪里来的贱丫头敢管老子家里的事。”说着又举起他的拳头朝南灵挥来。只听的“唰”的一声,男人就痛苦倒在地上不停翻滚。 南灵缓缓走近他:“前几次很不巧,没碰到你。这次咱俩有缘分,哪里能放过?刺的是你中枢穴,够你滚一阵的了。”男人闻言脸色一变,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着南灵骂道:“你这毒......”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南灵蹲下了身紧紧攥住他的手,骤然发力,“咔嚓”一声。随着男人杀猪一般的大吼,他的手无力的向下软去,已经被生生折断。南灵抬起腿又是一踹,男人滚到一边,头一歪昏了过去。 第100章 血蛊(3) 南灵面无表情的走了回来,打开药箱就开始给女人上药。对于她,她是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云娘,我都与你说几次了?这种畜牲你不离开他迟早要被活活打死的。” 云娘不说话,只是垂着泪小心翼翼的望向男人那边。南灵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还心疼他了?我都算下手轻的。我有一个朋友脾气爆的很,她要是见了。指定手脚全废,再瞧你这个样子,一起收拾。” “啊嚏!”易雪清揉了揉鼻子,那么寒的风果然不适合骑那么快的马。 半响,她才蠕动着嘴唇替男人辩解道:“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他当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士兵,对我也好。可是自从塞外秣黑大败,他捡了命逃回来,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酗酒,每日醉生梦死的。我也有错,只当他在死人堆受的刺激太重,一直纵容着他,才会事到如今一发不可收拾。” 南灵听到这几个字,身形颤抖了一下,那场战役大周哪个人都会记得,小到江南渔民大到皇亲国戚,皆被那场战役的失败扯上关系,因为一个人的昏庸使得千万人的人生破碎。 “他虽痛苦,但也不能就这样破罐破摔。”南灵沉吟了片刻:“或许我可以用引梦术给他治疗一下,减缓他脑中的痛苦。剩下的,你将他绑起来,直到他不再要酒喝。” 云娘止了泪:“真的吗?” 南灵从身上取出千音铃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壶口村 穆楚辞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劳作耕种,井然有序的人们。欢声笑语配着鸟语花香,这样的地方,一时毁了还真有点可惜。 “少主,天寒了,当心身子。”身旁侍从拿着大褂就往穆楚辞身上披。 “哟,这天冷吗?少主些许日子不见身子变差了?隔那么远我还以为是北三川那病秧子呢。”一道尖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穆楚辞面上带了些寒意:“兰落,怎么?金陵失败,事务变少了,让你闲得话那么多。” 兰落扭着腰缓缓上前,也不再与他阴阳怪气:“少主啊,真没想到老教主还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孙女,我还以为她与孤独梦一起葬入海底了,原只是失忆了。不过有件事,我真是奇怪,那颗灵珠按理说能恢复她所有记忆,但是她好像还有些事情没想起来吧,比如......”她意味深长地瞟向他。 穆楚辞冷了脸,出声道:“不该问的别问,兰落,你是个聪明人。把你派来,是有正事的,这里的毒得早些投完。” 兰落眯了眼,朝下面望去:“住了一段时间,确实是个好地方,黄口谷,壶口村,摩崖村,三点成一线绕着天机营,到时候那边什么情况我们也能一概而知了。不过就手底下这么点人也不够吧?这地方可不小呢。” 穆楚辞道:“有人带着人马过来了,明日就到。” 夕阳向晚,南灵扭了扭脖子顺手推开了大门。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这男的舒服了。虽然用引梦术刺激他人意识是禁忌......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七筋八脉都封住了,至少威风不起来了。 不远处河畔旁,沅沅正用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看见南灵出来了,小脸一喜:“南灵姐姐。” 南灵从腰间小包取出一颗梨糖递给她:“沅沅乖,以后你爹有什么情况及时过来告诉我。” 沅沅乖巧的“嗯”了一声。南灵注意到地面上痕迹,七横八竖的倒像个字。好奇的问道:“你在写字吗?” 沅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色微红的说道:“我不是故意去课堂偷看的。” 南灵沉了眼眸,不是人人都像她们医谷的江湖女子,习武断字,得到庇佑。在民间普通百姓家,稍微有点钱的,只会供男子读书,女子嘛,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搪塞了。 富贵些的人家竟还开始流行起缠足的风气了,视为女子美德,虽说只是将脚缠的更细长一些,认为更具美感,但人天生奔跑的足被缠缚,长此以往,越缠越紧,越缠越小,岂不是连奔跑的自由都没有了。 南灵拿起小树枝,抱起沅沅就在地上方正的写出两个大字。 “沅沅。”这是你的名字,你要记住了,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名字。 “沅沅。”女孩小声的跟着念了一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天色已晚,南灵放开女孩准备回去,可低头时她看见了女孩的破旧布鞋,或许她应该跟云娘说说,稍大些以后可以将孩子送去医谷,也不是没有出路。她蹲下身对着女孩道:“明天我给你带双新鞋子,还有一本三字经。你放心读,姐姐也会识字,也不见旁人说什么。” 沅沅立刻欢喜道:“真的?姐姐没有骗我吗?” 南灵道:“真的,不信我们拉钩。” 细长的手指勾住女孩的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马在村入口停住,易雪清四下看了一眼。这地方比起摩崖,黄口谷更甚,景色优美,寒气入了里竟也变的暖和一些,宛如中原的江南。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这位新小姐还是老熟人,真没想到江南与我一战的竟是老教主的孙女,怪不得力道那么足呢。” 易雪清刚刚进去,一个照面就看见了曾经江南漕帮打架的那几个人。看来江南漕帮也是有这南教的一部分,金陵之乱距今已有五十年,这五十年的准备又怎会只在中原呢。 “该干嘛干嘛去。正事不做,就喜欢逞些口舌。”穆楚辞从后面冒了出来,将手下斥责了一番,才冷冷瞧了易雪清一眼。 果然,这人还是瞧不上她。 易雪清入了壶口以后,才发现穆楚辞他们早以商户之名在这里囤积了土地,开了药堂,做了一副慈善之家的模样。但实际上已是这一片最大的地主了。 “按理说农民最重要的生计,你们靠的什么法子拿下那么多土地。”易雪清的疑惑不无道理。能在一个地方拿下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还能博得善名这简直天方夜谭。 穆楚辞略有不屑道:“这有何难?人这一生最怕什么,死亡。特别是因重病而慢慢受折磨至死。我们在这里开了药铺,救那些重病的人。而重病的医药费这些人可负担不起,在死亡的恐惧下也就出卖出卖土地了。而我们收了地契以后,仍然让他们在土地上劳作,甚至无需付佃租。 而是由我们以三七分成收购上面的作物,分成抵佃租,不过所种之物得换成我们的药材,再然后又高价收购这些药材,他们拿的又是大头,赚得盆满钵满。长此以往,还有不少人拿着地契来押只为种上那千金的药材。这人啊,利之所往,却不知自己已经掉进了天大的陷阱里。” 易雪清默默望着下面连片的良田,不再作声。 非常世道当行非常事,这是她临走前楚怀信告诉她的。 可这个世道,很非常吗? 翌日 南灵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抱着书走在洛镇的街道上,街边的商铺也开始了一天的营生。她径直走进一间鞋铺里,左看右看,一双桃红色绣花鞋吸引了她的注意。大小正是五岁小孩可以穿的,看着那鞋子上荷花,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行至云娘家附近,南灵便瞧见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她心里暗道不好,急急冲进了人群,只见小屋前白布蒙着一个尸体,云娘抱着沅沅正坐在一旁哭。 南灵心里暗舒了一口气,至少她们没事。云娘此时也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南灵,顿时眼里掉的更为汹涌。 这时她们的邻居张大娘猛的冲过来拉住南灵就往尸体旁走,边走还边大声嚷嚷着:“就是这个大夫,昨天过来给云娘瞧病,结果把她丈夫打了,还假模假样的又给这何汉子医治,结果昨晚上人就死河里了,怕不是什么妖术!”她越嚷嚷越大声,人群也随着声音纷纷对着她指指点点,似乎全然忘了是谁天天在街口问诊布药。 南灵一把甩开她的手,快步掀开了白布,那云娘丈夫面色惨白,嘴唇发青,看样子确实是被淹死的。 “哎呦,你还掀开看,太不要脸了。”说着张大娘又开始上手拉扯:“她姓南,指不定是南疆的巫女害人呢,快抓她去见官。” 南灵冷冷斜了她一眼,好像这场景似曾相识呢。 突然,沅沅挣脱母亲的怀抱冲了上来一把推开张大娘,哭哭啼啼骂道:“你个老婆子胡说八道!南姐姐是个好人,我爹就是自己掉河里淹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张大娘一时哑口无言,只是磕磕巴巴道:“说不定呢。” “行了,张大娘。”一直垂泪哭泣的云娘开了口:“我丈夫就是喝了酒掉下去了,你赖南姑娘不就是因为你找她要生儿子的秘方人家把你赶出去了吗?你之前还怂恿我说讹她一笔钱养活我们母女,我看算了吧,我们母女用不着这种黑心钱。” 此话一出,之前对着南灵指指点点的人群又开始对着张大娘指指点点。张大娘见云娘突然反悔,一时气结,只好捂着脸逃离了现场。 过了一会,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这何汉子家本来就是突兀搬来的,平时就是酒鬼一个,每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连泼皮无赖都不惜得与他勾肩搭背。现在去了,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张大娘之前蛊惑云娘讹诈南灵也是瞧着这孤儿寡母没钱安葬。 南灵把鞋子和书递给沅沅,哄着她去了一旁。 “这......我不是嘱咐你,不要解他绳子吗?”南灵掏出手绢抹了抹云娘挂着的泪,她有些无奈,好像她见这个女人十次有八次都是在哭,哭有什么用啊。 第101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1) 云娘接过手绢哽咽道:“他清醒以后就不断求我,我一时心软就放了他。谁曾想,他就这么掉河里了。” 南灵叹了口气,拿出些银钱给她:“还是葬了吧。你以后可有想过怎么办?改嫁......还是?”南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忧,毕竟这以后就是孤儿寡母呢。那男人虽然混蛋,但他在那些地痞流氓至少不敢明目张胆放肆,现在男人死了,她们母女是不用遭那位的打,可也不会好过了。 云娘还是哭:“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举目无亲。只能过一天是过一天了,南姑娘,要不这样吧,我命贱你不用管,你把沅沅带走,至少跟着你她还能安生些。” 南灵望了一眼不远处,女孩正拿着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天真美好。“她那么小,还是跟着母亲比较好。这样吧,你可知道涟漪?” 云娘茫然的摇了摇头。 南灵接着道:“从洛镇出去,落日崖下。他们专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妇孺,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平日里女人们刺绣纺布赚些银钱,还有先生教孩子读书,到时候我送你和沅沅过去,你与她们纺布赚钱,怎么也比待在这里彷徨无措强。沅沅那么大了,习些字总是好的。” 南灵瞧着女孩的方向,要不是为了这孩子她才懒得管这懦弱无能的女人,还得再去求求涟漪的人,真的是,拐走她师妹的混蛋,真是一眼都不想看。 云娘默默点了点头,那些无赖玩意在她洗衣服的时候就常盯着看,这地方也是举目无亲,去哪不是去。 南灵朝着沅沅走去,蹲下身摸着她的头发正准备嘱咐两句。可她目光一转,看到地上的画时猛地一下怔住了。 歪歪扭扭的画中,一个小人正推着另一个小人,而另一个小人的脚下是河。她顿感脚底一软,瘫坐在地上。缓缓转头朝着后面望去,云娘还在用她的手绢抹着泪,露出的手腕上青紫伤痕清晰可见。 她侧过身轻轻抚了抚沅沅的后背,抱着她在耳边低语道:“沅沅乖,姐姐告诉你一个天天开心的办法。”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她。南灵从身上掏出一颗糖,喂进她的嘴巴里:“那就是,随时随地忘记一切不好的事情,只要记住自己的名字。明白吗?忘记不欢快的事情,晚上梦里会有比这更甜的糖吃。” “真的吗?”女孩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南灵直接用手在地上一挥,一切消散。 她紧紧的抱着了她,轻声道:“真的。” 回到居乐酒肆的时候,天已将黑,花如玉也做好了饭菜在等她。她觉得有些累,在门板上靠了一会,快入冬了。 找了那么久,依旧没有她的消息,穆楚辞那人,不想见时,时时冒出来,想找了,倒不知去哪儿了。 还有,易雪清,你在哪里呀。 再一次,易雪清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皎洁的月光落入房内,更显得几分孤寂,又是一样的梦,又是他们两个人拿着剑要捅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甩了甩头,她是觉得越发得难受了。 真的是,若换刚刚出海时,自己绝不会在乎这些,怎么会这样,她居然真的在惧怕? 忽然,窗外一道黑影闪现,她顿时警觉。披上衣服拿起长刀偷偷跟了上前,从窗户跃下,那个身影正好已经走到了她的前方。 那人身形纤瘦,头上的铜簪她不止一次见过。 烟无耽。 那么晚了,她要去哪儿? 易雪清就这样一路尾随着她,直到她在一处谷口停下,她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些许声音。正欲跟着进去,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南教的守卫,易雪清心里不由的腾起一道疑惑。 待人进去以后,易雪清偷偷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弹出一颗石子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力。很快,一旁的守卫听到声音拔出刀就往这边走来。 易雪清眼疾手快击中其中一个人的大穴又狠狠将刀把朝着另一个人的后脑砸去,片刻二人就躺在了地上昏死过去。她扯下其中一人面罩,她有印象,这是跟着她过来的人。 她没有再细想,扒下一人衣服就套了上去。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还得进去才会知道。 易雪清凭着这身衣服顺利进入谷内,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居然是一处狭窄的长道,周围红色的诸石山壁上沿路插上了火把,映的谷内灯火通明。这尽头会是什么呢?想着烟无耽或许就在前方,她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越走越是觉得这红色的火焰映着红色的诸石越发的渗人,宛如下了地狱一般。 渐渐地,前面的黑色的影子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些嘈杂的声音也越发的清晰。 终于,她跟着烟无耽走到了尽头,远处光亮更甚。待她出去一会,易雪清又走近了一看,原是一处开阔的山谷,地势平坦宛如一处藏人的巢穴,穿着黑衣戴着面罩的黑衣人行色匆匆,也无人在意同样穿着的她。 而烟无耽则径直走向了高处,易雪清顺着她的方向一看,那高处上站着一个人,银黑色的长袍无比熟悉,直到那人侧过了身,金色的面具在谷内更显得耀眼。 穆楚辞! 原来烟无耽是他的人,原来一直是穆楚辞在监视她,那他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声涌入易雪清的耳中,她混入人群,顺着那些声音寻去。 声音越来越近,越过一处阻挡,突然她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处阔地上,三三两两的人们被关在一处笼子里,南教的人拿着什么东西不停往他们的嘴里灌,宛如对待圈里的牛羊一般。 而另一些人站在空地上目光呆滞的望着上方,似是木偶傀儡一般。易雪清抬头望向那上面,穆楚辞如医谷操控千音铃一般操控着一颗金黄的珠子,珠子散发的力量层层向下袭来,控制了下面的人。 这样的招数她见过,在浮洲,在江南,在医谷。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的人,叫沈思风。 易雪清攥紧了双拳,目光一凛,一个飞跃朝着高处纵去。横空打落穆楚辞的珠子后又紧紧攥进了手里。 穆楚辞看到她似乎并不觉得惊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侄女若是拿这珠子看看,说一声便是,我又怎会吝啬?这样行事,未免太不君子了些吧?” 易雪清寒着一张脸,丝毫不想承认这人跟她有血缘关系,也懒得与他搭些有的没的废话,只是厉声问道:“穆楚辞,我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穆楚辞道:“如你所见,引梦术,你又不是没见过。” “这恐怕是摄梦术吧。”易雪清望着那个珠子,这应当就是医谷的灵珠了,竟有如此威力,怪不得风思思要将它封印。 穆楚辞脸上丝毫不慌:“好眼力,偷学了沈思风几招,又拿了医谷这颗珠子,效果确实不错。” 易雪清:“你们对这些人用摄梦术做什么?”本以为沈思风死了,这种邪术便可以从此消失在世间,到底还是她天真了。 “能做什么呢?我们只不过需要一些听话的傀儡而已。你看看,现在这些人听话,以后上京的达官显贵,皇亲贵族不更听话?”他说的是如此轻描淡写,好似他控制的不过就是一些没有生命的木偶傀儡一般。 可那些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沈思风操控众生的心愿非但没随着他的死陨灭,反而他娘的还升华了。傀儡,他们想要控制谁? 突然,易雪清又想起了什么:“我且问你,那些重病的村民是不是你们下的药?”他们的运气不会好,被选中了而已。此时此刻,她才算明白了兰落那句话。人害怕死亡,特别是被疾病折磨而死。一场疾病,足以摧毁一个繁盛的村落。所以他们先是给他们下了毒假装瘟疫,又假意解毒控制人心。怪不得先开药铺呢,确实是大用场。 “是又如何?”穆楚辞正色道:“非常世道行非常事,你不是也认同的吗?我们下毒不假,可官府不顾他们死活也是真。不过是点小手段而已,你何必如此神色?心慈手软可做不成大事。把灵珠交出来吧,它还有大用呢。我想你也应当不会让父亲失望。” 非常世道行非常事,易雪清沉默了,爷爷如是这样对她说。她认同吗?她应该也是认同的,不过...... 突然,她猛地向后将长刀一扫。清出了一条路来,足点一跃就朝外面冲去。 “麻烦告诉我爷爷,我不玩了!我习惯当孤儿了!” 穆楚辞见此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吩咐下去:“追,生死不论。” 边上的烟无耽眼神一闪,瞬间领命:“是。” 夜色凄凄如水,地上的野草低垂,一片死寂。 突然一阵风袭来,硬生生将草儿调转了一个方向。易雪清一路飞速的跑,左手死死捂着灵珠的胸口。 后面的人更是死命的追,很快他们发现到了岔路口。 烟无耽粗粗看了一眼地面,随手分派出去一部分人去了另一个方向,而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走了另一条路。 穿过一道山道,湍急的河流声直入耳中,这前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易雪清吞了一下口水,内心估摸着自己的轻功能不能踩着水面过去。 眼睛稍稍丈量了一下,好像,不能。 她调转身子,准备朝着河流上方跑。绕着绕着应该也能逃出去,南灵,我来给你还东西了。 谁料,她还没跑上两步,烟无耽就已经带着人追了上来。 不过一会,她就已经被团团包围。 第102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2) 她缓缓走了过来,将双臂抱在胸前,没吭声。朝着黑衣人们使了使眼色,他们便心领神会“翻江倒海”似的朝着易雪清攻来。 易雪清一手抽出长刀,把灵珠给揣好了就迎了上去。 虽说也是打了有一段时间的照面,但她下起手来是真不留一点情的。长刀如北风吹雪一般对着向她冲来的黑衣人中纵横劈砍,鲜血飞溅之下在这夜色中更显得鬼魅。 不过很快,易雪清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些人很明显与她以前碰到了南教打手不同。这些人训练有素,似乎不是那些喽啰可比的,进退有度犹如一张大网将她越包越紧。她的长刀在范围越缩越小之时也失去了优势,她想破气直突一条出路,可当她力道出去却被几把兵刃又卷了回来,她无奈顺着长刀一人绕身却不料被一把剑刺伤了肩膀。 鲜血很快染红了身上的衣物,易雪清右手一时失力,不过迟疑了那么一刻,四五把剑就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见人被制服,烟无耽笑意盈盈的走了上来,略道可惜:“若是一般人,小姐肯定就能逃出去了,这些可都是少主年少就开始特训的。而且你可觉得你最近气力不足,这最近的饭菜可都是少主特地安排的,就是为了防你。” 易雪清捂着肩膀,冷冷的看着她:“都是穆楚辞的人,所以他一直监视着我,对吧。” 烟无耽笑道:“这很正常。”见易雪清双手起了动作,她更是嘲道:“不要挣扎了,你被下了药,这些人你打不过得,除非......” 突然,几道银光闪过,伴着唰唰几声,几人黑衣人瞬间倒地。剩下的人顿时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烟无耽手起刀落,割了咽喉。 易雪清震惊之余下意识的也补了刀,望着满地的尸体她无比惊讶的望着烟无耽。 “你不是穆楚辞的人吗?” 烟无耽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会浮水吗?” ?什么意思 还未等易雪清问出口,一道凌厉掌气袭来,直中她还淌着血的肩膀,猛地一下她就被击入河中。 不过多时,她就消失在了烟无耽的视野中。 女人冷眼望着湍流的河水,心中暗道:是生是死,就瞧你的命了。 她理了理衣物,拿着剑朝手臂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如注,撕下布条粗略的缠了几下。 行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好疼...... 阵阵疼痛感从胳膊上传来,易雪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勉强睁开了双眼,脸上传来温热,模糊视线中隐隐看见一团黄色物体,她吓的“啊”了一声,想也不想就用尽剩下全部的力气击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她缓缓望了过去。原是一条大黄狗,此时已经呜呜的吐着舌头瘫倒在地,看样子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哎呀,可惜了。这大黄狗还想救你,没成想因此却断了命,早知道就不带着它受罪了。”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附近的树下躺了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一身破旧布衣穿得比她还要单薄些。身形削瘦,两鬓斑白,倒是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不似同样年纪的浑浊。 她......还活着。 肩上的伤口还泛着疼,不过这冰冷的河水倒是有效的止了些血。大脑尚且还混沌着,双手撑了下地让自己坐起,环顾四周,这已经不是壶口了,瞧着似乎在一处野地。胸前的下坠感提醒着那棵灵珠还在,只不过她的长刀却已经顺着河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前面那人身上:“是狗是你的?是你们救了我?” 老者起了身,把那狗拖了起来。从身上掏出小刀就给狗放了血:“不是,路上碰到的野狗,被我训了,本来还说养着,逮逮兔子,结果这一下就让你给宰了,只能拿来祭五脏庙了。” 易雪清一时吃惊:“你......你吃它干嘛?”这人刚刚还在那里可惜,结果转头自己给这黄狗放了血。 老者说起话来有些中气不足,手底下动作却是干净利落。“不然呢,把这肉就这样暴露在外。看你这丫头是被河水冲傻了,不晓得自己处境,我告诉你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既然还有一口气,要想走出去可得先填饱肚子。你要是想为这狗偿命,我也不拦着你。” 老者放完了血又开始剥狗皮,边剥边冲着易雪清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想饿死就赶紧过来帮忙。” 这狗好歹把她给拖上来了,一时惊慌打死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剥它的皮吃它的肉,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能做的事。 不过犹豫也就片刻,当肚子咕咕响起的时候,易雪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快饿死的时候还当什么人,上去拿了老者的刀子开始剥皮,手法比起老者更加利索。 “有意思。”见自己得了清闲,老者便腾出手开始拾掇起干枝开始生火。 天色渐暗,老者的火堆也生了起来。 狗肉穿了树枝,在火上烤的滋滋作响。见肉将熟,老者拿起咬了一口,直叹道:“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是香,可惜没壶老酒,到底少了些滋味。” 易雪清没空听老者在那感叹美味,匆匆塞了些狗肉填饱肚子,就开始处理起自己肩上的伤口。肩上的贯穿伤在冰水里泡的久了虽然止住了血,但也开始肿胀,发溃。看来得找些药材才行,不过这天色黑沉估计晚上是不好找了。 一旁的老者见易雪清扒拉起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正想骂句不知羞,却突然看见女子把一根树枝咬在口中,又拿起冒火的木枝就往肩上的伤口戳。 皮肤瞬间冒出黑烟,灼烧的焦臭气瞬间弥漫开来,易雪清也因疼痛冒起了冷汗。待伤口灼烧完毕,她也吐出了咬着的木枝,只见那木枝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都快穿透了出去。 “啧,真狠。”不过老者也注意起了旁边的女子:“你这伤挺深啊,怎么弄得?” 易雪清吃着狗肉漫不经心道:“被人追杀。” 老者笑着开口道:“巧了,和我差不多。你看啊,这荒郊野外的,一时半会也走不出去,不如咱们两个搭个伴如何?” 也是,这荒郊野外的,一个人摸索倒了都没人拽一把,遇着个同病相怜的人也是缘分,易雪清也不嫌这人年纪大了,抬起头,正要说好。 可忽然她的拿着树枝的手顿了一下,只见她眼神闪烁一下冲上前去就扑倒了老者。不过一瞬,一支弩箭就擦着她的头皮飞过。 不远处的树丛扑簌抖动了几下,紧接着几个手持刀剑的人缓缓从中走了出来。身形各异,高矮胖瘦。 易雪清愣了一下,南教的人? 不过那只弩箭很明显不是冲她的,转头看向一旁的老者,而那双眼睛此时已经变得锋寒如刃,直直的盯着来人。 “早知道那狗肉就应该生吃了。” “晚了。”大汉立起大刀,冷笑道:“先生,我来送您上路。” 说罢,几人一个箭步,持着刀剑便向两人砍来。 易雪清闪身躲避时本想说自己与这老头没啥关系,但仔细一想估计人家也不会听。这时其中一个瘦子的长刀已经直冲向老者,易雪清飞起一脚踹开了长刀,又向下一滑手肘狠狠撞向那人大穴,那人猛地一下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另一个大汉见此,连忙操起大刀向易雪清挥来,而易雪清直接随手抄起那瘦子的领子,狠狠往大汉身上一撞,大汉登时就被撞倒了出去。 那瘦子也因此脱了力,让易雪清顺势夺下了长刀。 手上有了武器,气势瞬间就足了起来。 一手护着老人站在身后,一手拿着长刀对着几人。 老者抚了抚胡须,沉声道:“丫头,可别轻敌。那对面是江北四侠,狠着呢。” 谁料易雪清直接啐了一声:“呸,这年头真是阿猫阿狗都能都称为侠了,恶不恶心。” 对面的“阿猫阿狗”本来还隔着距离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被这么一激,也管不着她谁是谁呢,王母娘娘也得把命留下。 见人包围了上来,易雪清直接把老者往后面一踹,刀锋骤起就迎了上去。 许是之前被易雪清的话给激着了,几人只想用最快最狠的法子取了女子的项上人头,丝毫没想着什么章法阵法,这也是易雪清所想之处。她也不硬刚,边打边旋,一会躲树后,一会挥起火堆那些还冒着火的树枝。待几人稍有空隙,就出其不意的捅出去一刀。 之前吃了南教的亏,她也不傻傻跳包围圈了,始终与几人保持长刀所及的距离。 一炷香下来,易雪清身上是没见着啥红,几人却浑身上下挂满了彩。 为首的大汉虽是盛怒,但也强行冷静了下来。与旁边使了使眼色稍稍退了几步。 “姑娘,你这刀法颇为眼熟啊。白云间是你什么人?” 见他提起了白云剑,易雪清眼睛一转直接道:“是我师傅,你们伤了我,他老人家肯定会为我报仇的!” “哈哈。”那大汉突然笑了起来:“那咱们打个商量,我把身上的银子给你,你就别管这老头子的死活。做护卫的,刀尖上舔的血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好过活?在这荒郊野外白白丧了命,多不划算。如何?” 好家伙,果然当她是护卫了。 第103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3) 不过易雪清也考虑起了男人说的话,自己好不容易从南教手里跑出来,又在河里漂了那么久都没死,一不小心丧命在这多不划算。可她能从河里上来,是一人一狗给拉上来的,这狗已经让她吃了,这人要是再不管...... 突然,“咻”的一声从易雪清耳边擦过,一跟树枝直插入那瘦子眼眶中,立马疼的他吱哇乱叫,手中的弓弩也就此脱手。 易雪清瞬间明白过来,趁着说话那大汉回头愣神之际,一个冲撞过去将长刀送进他的心脏。大汉仰面倒下,眼神中尽是错愕。 得,没法谈了。 “四侠”老大就这样死了,其余两人也瞬间反应过来持着刀剑,喊叫一声就朝着易雪清挥来,不过之前四对一变成了二对一,易雪清刀法也大开大合起来,刀锋一横,一个闪身就朝二人劈去。 而一边的老者也偷摸走到了瘦子旁边,拿起大汉的刀就接过了他。 易雪清凌空一跃,一阵刀气直朝二人逼来,其中一人背上顿时开了口子,在他喊叫之时直接被易雪清抹了脖子。而景正则也拿着刀走了过来,现在倒转二对一,前后夹击,不过一刻钟仅剩的一人就被二人捅了个对穿。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易雪清把长刀一扔,瘫坐在树下直喘气,肩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老者缓了缓气也走了过来,撕下自己身上的旧布条就给易雪清缠上:“可以啊,年轻人,能杀的了四侠,你叫什么名字?” “易雪清。”从河里一路漂流过来,好不容易歇歇,又来了那么一出,易雪清此时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也不再听老者再说些什么,把头一垂,靠着大树就这样睡了过去。 “易雪清”,老者细细念道:“倒是个好名字。” 翌日一早。 火堆已经烧尽,只余下了缕缕青烟回旋在空中。寒冬将至,这河边更是冷的透骨,易雪清一个寒颤就从梦中醒来。 她微微睁开双眼,挺好,这一次的梦里没有人再捅她,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珠子还在。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了这玩意,她可是在水里放弃了自己的长刀,也不知道找不找的回来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了起身。发现那老者已经站在河边吹起了河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见天色已经亮了,二人也不多磨蹭,把那四具尸体上的银子干粮火石弩箭,反正能用的东西搜刮了干净,背起行囊就准备上路。 “等等。”易雪清忽然开口道。 老者一时疑惑:“怎么了。” 易雪清道:“我挖个坑。” 老者笑道:“你不会是要把这几个人埋了吧。”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易雪清迅速在树下刨了个坑,将狗骨头放进了坑里掩埋妥当,又鞠了几个躬:“到底也是我的救命恩狗,吃了人家就算了,好歹给人挖个坑埋了。” 老者冷哼一声:“有意思。” 这四人身上所携之物倒是齐全,就是没骑着马过来,这荒郊野岭的还得走着出去。 想起那四侠,能在江湖上有的起名号的应该也是个人物。 易雪清转头问向老者:“敢问老先生何名,他们为什么会追杀你?” 老者眉梢微微动了动,道:“老夫姓景,名延益。”他的面上忽然又添了几分愁苦:“唉,流年不利啊。老夫平时为人正直了些,不太会说话,得罪了权贵,在我探亲途中,他们就派了人杀我。我是一路逃到了那荒地。还是被追上了,还好遇见了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武功如此了得,连那江北四侠都不是对手。” 易雪清听着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些,这人夸得还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恭维了句:“您也很了得,没您那一树杈子咱俩也出不来。”昨天这位景先生捅人那两下,也绝对是个练过的。 “哈哈。”景延益笑道:“一般,年轻时候是个武夫,现在老了。对了,易丫头,你昨天说白云间是你师傅?” 这一茬子突然被提起,易雪清瞬间面色涨红了一下,这......人家是给了本功法让她好好练,也算有点交情,但师不师傅的还真不太好说。 她干咳了两声:“算,算是吧啊。” 于老先生又接着道:“哦?那我与你师傅可是旧相识了。年轻时候在上京,我还请他喝过酒。哎呦,年轻哦。转眼都是二十年了。话说你昨天那使得有点像他的白玉功,不过神似形又不似,更轻盈些。不过白云间更擅长的应该是剑,怎么教你刀了?” 越说易雪清脸越红,直接扯了一把头发遮在脸上,嚷嚷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自己精炼了不行吗?我那刀就是,就是我自己喜欢刀。你管得着吗?哎呀,你这老头子慢得很,就你这样咱们啥时候走的出去。”话还没有说完,易雪清就快了步子朝着前面小跑去。丝毫不等后面磨磨蹭蹭的老先生。 景先生面上展眉一笑,边追冲着易雪清挥着手喊道:“哎呦,小姑娘别跑那么快。再跟我说说你师傅的事......” “不说!” 太阳渐渐升高,宽阔的野地上两个影子一缩一长,老者爽朗的笑声随着女子的骂骂咧咧逐渐飘散在上空。 金陵·安亲王府 楚清明看着手中的密信,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忽然,“砰”的一声,一掌按着信纸狠狠拍在桌子上。 “护队被冲散,景先生不知所踪,那暗影呢?我派出去的暗影呢?都死了不成!那么大个活人都看不住,我要你们有何用?” “世子息怒,身子要紧。”阿鸽端着茶水走到了楚清明的身旁,本想让他顺顺气,却不想直接让世子顺手砸了下去成了底下人的头饰。 暗影首领孟长山跪在地上如芒刺背:“世子息怒,属下罪该万死。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我们必定把景大人寻回。” 阿鸽一边给楚清明顺气一边替暗影们说着话:“这次暗影们也确实尽力了,谁能想到李亨如此狠辣不留一丝余地。自己手里的还有那么多江湖上的高手全员出动,着实是让人措不及防。现在听说往东追杀的江北四侠已经死了,想来景大人身边定有什么高手保护,世子可暂且宽心。” 楚清明稍稍平静了一下,沉声道:“东边,看来景先生应该是往东边走了。孟长山听令,即刻带着护卫暗影,随我去中原,若景先生救不回来,你们的命也留在那吧!” “是!” 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楚清明踱步走到内庭。天色将沉,看来金陵又是一场大雨了。他使劲的按了眉心,自从用了那人的心法,心疾是好多了,头却是越发的疼了。 不过也不能硬与人家扯上关系,自从他家老爷子去了凉州以后,这糟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皇位上那人本就是临危受命,如今正主回来,虽这皇位坐了就没有再让出去的道理,但皇宫里的风早已蠢蠢欲动。 杀景正则,真是好想法。倒是,这景大人一死,他们手上不得轻松多少。不过杀一个护住大周长城的人,亏得他干得出来。 而对于他们安亲王府,都是当年站在上京墙头上的人,朝内局势不明,景正则要是没了他们也不好过。 他负着双手,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在武当山上的日子好过。这上面的风太冷太硬,刮的他生疼,若不是他爹连带他一起进来,他还真愿意去做个道士。 “殿下。”阿鸽走了上来,手里递出又是一封密信。“是从京城来的。” 楚清明皱了皱眉,京城一般得是重事要事才会寄信过来,莫不是宫里又有了什么动静。 打开信封的那一瞬,他怔住了。 阿鸽见自家世子半天没有反应,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一张纸缓缓从上面飘落落在自己眼前。 “京城大雪,太子楚见济,薨。” 中原落日崖 初雪下了整整一夜,薄薄的细雪铺满了昔日赤红的岩石,却不显寒意倒是与褚红相映之间平添了几分了奇幻玄妙。路上的野草还未压尽,深深浅浅的脚印踩了收起,露出下面原有的模样。 易雪清有气无力的趴在摊子上,饿了一天了,总算是见着人烟了。一旁的景先生,捧着茶杯气定神闲的品着茶叹着这落日崖的大好风景,不晓得还以为是出来的云游的。 见易雪清这般毫无生气,他不由开口教育道:“年轻人,那么奄奄一息干嘛,毫无朝气可言,如此绝伦的风景不好生看看,以后指定后悔。” “你大爷的。”这个时候易雪清也不顾什么长幼尊卑了:“要不要脸啊,这几天,野兔子野鸡都是我打,你背着个手在那里指挥来指挥去的,挪都不肯挪一下啊。这就罢了,我累的跟个狗似的,你倒好,扒下来的兔子毛全套你身上去了,要不是晚上火烧的旺我得死那儿!你个......算了,骂你我折寿。” 景延益却是打了哈哈道:“我毕竟年纪大了嘛,身子弱。啊,年轻人多历练,对以后有好处。别不高兴了,等到了城里,我请你吃顿好的。”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就凭他兔子毛下那身旧布衣,吃两个包子怕就是美得很了。不过这老东西从那江北四侠身上刮了不少银子,到时候得狠狠抠出来。“那到时候......” 一阵香气冒了过来,胡辣汤端在了景先生面前,易雪清看见这热乎玩意瞬间眼冒金光,直接上手薅了过来,端着就喝。 这一举动把卖胡辣汤的大娘给吓的不轻,不过待她看着眼前头发凌乱,灰头土脸且穿的破破烂烂的年轻女子,还是心疼的叹了叹气:“作孽啊,那么年纪漂亮就逃难来了。” 易雪清端着胡辣汤的手一怔,差点没给她噎住。 第104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4) 她放下汤碗,幽怨的戳了戳一旁的景延益道:“吃的可以不用那么讲究,进城给我买身新衣服就行。” 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是多造孽,认真点说,确实和逃荒没什么区别了。 景延益自然也听到了大娘的话,瞅了瞅易雪清的模样安慰道:“没事,你就算像个草鸡一样都好看。” 易雪清:...... “把你那碗也给我。” 中原黄口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路口,穆楚辞半跪至车前,垂眸道:“父亲。” 楚怀信踩着踏凳缓缓走下马车,他阴沉个脸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看了穆楚辞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室内,穆楚辞刚刚将茶杯奉给楚怀信就被其一把扔了回来,不偏不倚砸中了额头,鲜血瞬间涌出。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神情,只是重新跪下:“父亲......” 楚怀信怒道:“雪清的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才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 穆楚辞道:“她发现了摄梦术的事,夺走了医谷灵珠还放言与我们划清界限。您当她是孙女,可她又不当您是爷爷......” “住口!”楚怀信狠狠剜了他一眼:“凡事总是需要是适应的过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若不想让她发现,她连你影子都瞧不着。我都说了,她以后会有用处。再者,我如今只有这一个孙女,你想断我唯一的孙辈吗!” 穆楚辞忙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终归与我们不是一条心,若她是一文弱闺秀倒也罢了,可她之前就三番五次怀我们好事,这次也是,孤独梦前科犹在,您又何能保证她以后不添麻烦。父亲,我没有想杀她,不如我们将她找回后,还是废其武功,让她繁衍一条血脉便可。我这也是及时止损,父亲,只有我才是真心对您的,有我还不行吗?” 楚怀信叹了口气,上前扶了穆楚辞:“为父从不会对没有价值的人上心思,我的苦心你日后便会知道。你们毕竟是叔侄,这次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你放出消息,告知江湖,南教教主失散多年孙女易雪清在中原易不慎遇袭,流落在外,若能找到者,赏黄金万两。” 穆楚辞眼皮一抬:“父亲......” “去吧。” 房外 烟无耽端着茶点,低眉垂眼的立在一旁。这烛老人是狠,明面上是说着寻回孙女,但实际上南教树敌众多,江湖欲杀他后快的人数不胜数,这易雪清若是活着恐怕日子也是难过了。届时江湖各派追杀,她逃无可逃也只能回到南教,乖乖听其任命。 思索间,见侍从走了过来,她连忙过去将茶盘递给他道:“你来的正好,本想给里面送点茶点,结果还没走近呢,就听见里面吵的好凶,我害怕,这还是你送吧。” 侍从不明所以,木讷的接过茶盘:“无事,少主也是为了南教好,老教主会理解的。你去忙你的吧,这个我去送。” 烟无耽道了声,浅浅对他笑了笑,平白惹得他一阵心慌。 走到河边,烟无耽环周瞅了瞅,确定四下无人,拿出一只鸽子便朝着远处放去。 中原·夔州 易雪清在铺子里左挑挑右挑挑,拿了一身湖蓝素绒绣花袄裙,又将长发规规整整绾了个小髻。一副清丽碧玉模样,若是忽略那一旁立着的长刀,倒还真像一个秀丽的闺阁女子。 “不错。”景延益点了点头:“像个人了,我若是有个女儿也应当如你一般模样。” 易雪清下意识白了他一眼:“你有不起这样的女儿。”这老东西一路上就没少给她添堵,得狠狠再榨他一笔才行。“先生,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许是想起自己的承诺,景延益双手一背,朗声道:“行,想去哪吃。” 易雪清随手一指街对面那看起来就格外豪华大气的醉仙楼:“那儿。” “四喜丸子,糖醋鲤鱼,红烧排骨,熘肝尖,酱肘子,八宝鸭子,东坡豆腐,黄金鸡,白萝卜羊肉汤再来壶清茶刮刮油。”易雪清点完了菜后又将菜单给了景延益:“景先生您看还要吃点什么,咱们就两个人随便一点就可以了。” 景延益脸上冷汗直冒,硬是没敢接那单子,心道:随便一点,你都要刮油了还叫随便一点?他摸了摸腰间袋子,这从那几人身上薅下来的银子估计没两天就得被这丫头糟蹋个精光。他朝着小二瞥了一眼,随口道:“炒个白菜,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太油腻的。” 待小二拿着单子进去,易雪清瞧着老者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故意高声道:“哎呀,父亲!我是不是点多了,您莫不是舍不得吧?要不,我叫他们撤了,咱俩啃白菜梆子就行。” 见人们纷纷侧目过来,景延益听着这话脸色变得更加难堪,挤着牙缝道:“没事......吃!不够再点。” 易雪清笑着垂下了眼眸,之前在那铺子里还瞅着一根素银簪子,南灵戴应该正好,晨云落那把辟僵也缺个剑穗子,回头再坑他一笔。 这时,忽然有人急急跑了进来喊道:“江湖消息,江北四侠让人杀死在了野郊!据说是个老头子和他随从干的,身上物件全让他们拿走了。道上悬赏,有其消息者黄金一百两,斩其人头者,赏金千两。” 听此消息,酒楼里那些三教九流瞬间沸腾,纷纷议论起来,毕竟这江北四侠虽不像那些宗师一般赫赫有名,但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是值得在酒桌上被人谈论两句的。随从易雪清默默将那把长刀挪到裙子底下藏好,又作着一副温良女子模样恭恭敬敬给景延益斟了一杯茶:“父亲天寒,您先喝杯茶。” 景延益面不改色心不跳接下品了一口叹道:“我儿有心。” 在外人看来,这俨然就是一对外来赶路的普通父女,父慈女孝。这般模样,估计拿刀一吓就得跪地求饶,肯定是跟什么四侠扯不上关系的。 议起这四侠,也算是在江北一地纵横了好些年的,四个人手底下积的人命怎么着也得成百了,这能杀得了他们的人,武功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一人嚼着花生米边向身边人道:“这前几年华山不是有个叫晨云落的小子吗?那手清风剑法,堪称一绝,下山连挑了几边的豪杰,后来玩够了,又回华山去了。该不是这小子干的吧?” 晨云落?易雪清边啃着肘子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居然能在这地方听到他的消息,确实,虽然没有见过,但就些日子来说,他以前绝对不是好货色! 眼见这口大锅就要落在晨云落头上了,易雪清连忙插了话:“这个怕是不可能吧,不瞒诸位,小女子刚从华山下来,那晨云落我也见了。现在他们华山为了过冬正忙,弟子们都没空乱跑的,应当另有其人。” 其人就是她。 见几人探究的目光挪了下来,易雪清又作了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轻声道:“毕竟华山行侠仗义的名号在外,应该不会那么滥杀吧。” “哈哈哈哈哈。”其中一人笑了:“果然是不晓世事的姑娘,那江北四侠也就空占了个侠的名头,行的事那是足以令江北人蒙羞的,一身的好武功做了朝廷宦官的走狗,这些年他们追杀的人,孩童妇孺是一个没放过。这种人,要是让华山出了剑,也是有可能的。” “是吗......”易雪清转过头,暗暗啐了一声:“这种狗东西,当初是怎么叫做侠的?”一剑杀了真是便宜他们了,就该多捅几刀。 “那你觉得侠是什么?”这时,一直在一旁默默吃饭的景延益开了口。 易雪清一怔,侠是什么? “以武犯禁,行侠仗义,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扬名立万!”易雪清所想的便是这样,她手握长刀出来,不应该就是这样做吗?她还要满载声誉回浮洲呢。 谁料老人摇了摇头,淡淡道:“非也,浅薄了。”他伸出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一撇一捺的写出一个武字。 “你说以武犯禁,那你瞧瞧这武是何意?” 易雪清左看右看:“这不就是一个武字吗?” “不,再瞧。”景延益又将在桌上写了几笔,易雪清低头望去,只见武被拆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止,一个戈。止戈?” “对咯。”老者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武的本意,并非兵戎相见。而是制止战争,不过战争的终结又得靠武。” “你他......这不废话?”易雪清猛的灌下一口茶水,这老头子嘴里就没一句她乐意听的。 “别急啊,你再瞧。”景延益又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易雪清一眼望去,是个侠字:“那这个你又能说明什么?侠,一个人和一个夹,夹着尾巴做人?” 景延益被她这句话逗笑了,摇了摇头又道:“侠之古义是一个有能力且帮助弱小的的人,连西汉司马迁所着史记就曾曰‘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千里诵义者也。’而连着这个武字,则是一个有能力人的能做的止戈之事。武艺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侠者,并不是看你的刀有多快,内力有多深。而是你能在正道上所行至何地步,就算没有一丝武功,行的正道之事亦为侠,说到底......” “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说到底什么?”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第105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5) 杯里的茶已经凉透,连着天边也渐渐暗沉了下来。这顿饭吃的有些久了,易雪清半晌没有说话。待小二将桌上饭菜收尽,二人也该回房休息。易雪清将那长刀藏在了裙里,默默起身微微向景延益行了个礼:“谢先生教诲,是雪清浅薄了。” 行至房门口,易雪清又忍不住向景延益道:“先生,现在已经进了城。明日你我二人就该分道扬镳了,还望先生保重。若是以后再有机会,雪清一定再聆先生之诲。” 景延益望着眼前的女子,也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可以继续与我一道,老夫多多少少有些底子。做我的护卫,断不会苛待于你。” “不。”易雪清摇了摇头:“我自有我要做的事,我的刀丢了,我的朋友也走散了。我要寻我的刀,找我的朋友,再去做一些侠应该做的事。” 她逃出来了,可是黄口那些人还在那里。既为侠道,她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景延益听后没有再说些什么,只道了声保重,年轻人的前路自然由年轻人自己走。 摩崖 兰落半倚在太师椅上听着乙川带来易雪清逃跑的消息,沉默半响,她哀哀似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本来还说可以做做朋友,谁知她那么不珍惜。也罢,那女人素来是有些不知好歹。现在呢,老教主要怎么做,可是需要我这边出几个杀手去追?” “那倒不用。”乙川道:“教主的意思,把消息放出去,不消多时她自会乖乖回来。” “噗嗤。”兰落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老教主真狠啊,就不怕易雪清会被江湖上那些什么替天行道剁成肉泥啊。” “不怕,她要是能轻轻松松就被人剁了,老教主也不会费力将她寻回来。”乙川起了身,缓步至门外,月寒如冰,又是一年凛冬将至。“叶眉叶红还没被你折磨死吧?” 兰落瞬间脸上不高兴了:“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带来的人我多多少少还是会留口儿气的。怎么,找她们干嘛?” 乙川转过身:“凉州去了安亲王,拔了不少眼线。需要在安插些人进去,我要把她们带过去,毕竟我们在凉州,可是有大事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打更的声音传来,易雪清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知是否因为初冬来临,连月光都带了一丝寒意。风餐露宿那么久,一时换到了干净安宁的环境,她竟然有些睡不下了。 从怀里摸出那颗灵珠,眯着眼睛对准那皎洁的月亮,月光透过金黄的灵珠,那眩目的金黄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易雪清心里默默念道:“南灵啊南灵,为了你们医谷这颗珠子,我可是连我的刀都丢了。我且看着我那么惨的份上,莫要怪我呀。” 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靠着墙浅浅睡着了。直到清晨,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将她惊醒。那块旧布把那把长刀一包,才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 结果她惊讶的发现,客栈的人正往店内四处悬挂着丧幡,并把外面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本以为是店家昨夜家中有人去世,但稍稍往外面瞧去,连对面的铺子也挂起了白灯笼。 “这是怎么了?” “昨夜京城传来消息,太子早薨,天下缟素。”景延益从易雪清身后缓缓走了过来,望着一片白纷纷眼里是止不住的悲痛。 “年纪那么小,真是可惜。”易雪清转头望向一旁的景延益,却顿时有些惊讶:“你......”只见他双目凹陷,面色青白,那原本是有些花白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全白了下来。这死的是一个幼子,又不是皇帝,皇帝不是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再者就是皇帝死了这老百姓日子还不是照样过,这位大爷至于吗?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节哀两字。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或许就是老人家的境界吧,他们年轻人够不上。 过早时,易雪清喝了碗稀粥,又吃了个鸡蛋。瞧着对面的景延益还是丧着个脸,面前的稀粥小菜是丝毫未动。易雪清想开口安慰安慰他,门外却忽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声。 自二楼往下望去,只见几匹快马停在门口。两名男子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 小二见状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就连忙招呼了过去。“几位客官......哎呦!”谁料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为首的男子一脚踹翻在地。易雪清剥着鸡蛋瞅了过去,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衣,体格膘壮,面上一道道狰狞短疤瞧着渗人。身边站着一削瘦男子,青色长衫,尖薄下巴吊梢眼,分明是个书生打扮却毫无半分儒雅之气。 易雪清虽不会看相,但瞧着两人便知什么是来者不善。 那膘壮男子拿出一幅画像,极其嚣张的对小二喝道:“跑堂的,我且问你这两日你可见过这个人?” 那小二早已被吓的噤若寒蝉,眼睛花的看啥都模糊,哆哆嗦嗦的抬起头瞧了一眼:“我......我记不清了。” 那大汉一听,顿时怒道:“做这一行的你记不清?那我来帮你记记。”言罢,扬起手里的马鞭就要狠狠抽下。 眼看这店小二的后背就要开了绽,却忽然不知从那飞来一颗鸡蛋直中那大汉眼眶子。 大汉顿时跳了起来,边扣鸡蛋黄边叫骂起来:“哪个发了瘟不长眼的狗玩意!?” 一颗鸡蛋肯定是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不过能让人拿一颗鸡蛋打了,也挺够侮辱人的。 易雪清手里的鸡蛋飞了出去,便顺手去拿了景延益面前的,又重新剥了起来。 那人环视了一周,终于把恶狠狠的目光锁定在了二楼这一老一少身上,一旁的青衫男子看见景延益狐疑了一会,拿过画像抬头上下一比对,突然笑出了声。 “久闻景大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易雪清一愣,看了眼对面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景延益,气度不凡?还挺会夸。看这两人样子是来接这老先生的,易雪清吃着鸡蛋含糊道:“你那边人来接你了,一会咱们就各走各的道,有缘再......” 谁料,易雪清话都还没有说完,只见那男子捏着画像往身后一背,朗声道:“先生若是自己下来受死,晚辈定给先生一个痛快。” 刚咽下去的鸡蛋差点没给她噎死。赶紧拿起水壶猛灌了一口,又连捶了几下才缓了过来。 “老头,你他娘人缘挺好啊!怎么上来一个就要杀你,你干啥了?灭人门也就这待遇吧!” 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景延益终于开了口,他转头望向下面,面上没有丝毫惊慌:“瞧二位的模样,若我没有猜错,二位应该是这夔州武玄门的当家,褚七星和褚匪九兄弟吧。怎么?我记得你们不是千家管吗?难道千家也应了那位来取老夫的项上人头?” 褚七星冷笑了一声:“千家?景大人真是久居京城,不晓江湖世事了。千家的家主也就吊着口气了,他儿子全死塞外了,就剩千漫雪那个丫头片子,成个什么气候。待我将您的项上人头送转上面,那这夔州城日后就没千家,而是我们褚家了。” 千漫雪...... “以后你到夔州来找我,我请你喝酒吃肉。” 夔州千漫雪,江南救逃妾的那个少女。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就已经走过来了。不过看这两人说的情况,她应该没什么心情请她喝酒吃肉。 这时,褚七星的目光又挪到了易雪清的身上:“听说景先生身边跟了个护卫,就是这个女子吗?”褚匪九在一旁冷笑两声,不屑道:“就凭这小娘们杀了江北四侠?” 易雪清把那把长刀上的旧布一抖,重重的押在了桌子上,对着那二人讥笑道:“就是你姑奶奶干的,怎么,你要为那四个惨死的破烂爹报仇了?” 那褚家二人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找死。” 话音刚落,只听嗖嗖两声,几把飞刀就向二楼甩了过来。 易雪清勾起板凳,顺手那么一挡,再往下那么一甩,砸向那两个正欲上来的喽啰。“负隅顽抗。”只见那二人直接一声令下,瞬间从外面涌入一群人,把楼下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店里的人见此场面纷纷受到惊吓,起了身就朝了外面跑。 一时之间,客栈也就剩下了两个人。 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易雪清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头子,我运气不好,碰着你个灾星,一路上我日子过得真造孽。但谁叫你把我从那河里给拖上来了呢。这是我易雪清欠你的,该认。”她从怀里掏出那颗灵珠扔给他:“要是你能活着出去,去洛镇居乐酒肆,找一个叫花如玉的人,把这东西交给她。烦请她转交给医谷南灵,顺便告诉她,我答应的事说到做到。” “易丫头......” 见人已经开始冲向楼梯,易雪清直接一脚把景延益踹到后面:“从后面窗子跳下去,死不了就赶紧跑。” 景延益直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女子已经纵身冲向了楼梯口。 长刀霍霍,在一片惊烈风雷中,已经砍下上千几人脑袋。楼梯口狭窄,易守难攻,易雪清长刀一扫,硬生生逼退了几波攻击。 那褚家两兄弟阴沉的脸都快滴起了墨,见又是几个人滚了下来,二人总算是沉不住气,匆匆对视一眼,纵身一跃便翻上了二楼。低喝一声,便朝着易雪清攻来。 第106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6) 前后夹攻,易雪清只得挥起一旁板凳砸向楼梯,再翻身跃至另一段。 易雪清站在尽头,不让自己背后落空。长刀横在胸前,喝了一声,便大开大合挥向攻来的人群。长刀之灵动锐利,一刀砍向来人的脖子,又一刀砍另一人的胳膊。倏然间,震的那些喽啰不敢在靠近。 刀光剑影间,打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也未将这女子拿下。 “一群废物!”褚匪九大怒,直接拎起前面的人往后面甩开,大吼着举着大刀冲向易雪清。 “铛”的一声,又应下褚匪九一把大刀,长刀光影之间便已相接了三四次。 这褚匪九练的是外家功夫,力道大得惊人,几次三番挡了下来,双臂也不由得开始发麻。 此时,易雪清突然暴喝一声,一个旋身将身子猛然低下,长刀如长蛇一般探出,直插进褚匪九的大腿。 “啊!”褚匪九瞬间双目通红,双腿驻地,不顾大腿上的长剑,没有丝毫迟疑的大刀劈向易雪清,刀锋快至,易雪清连忙一个翻身滚到了一旁。 大刀直劈地板,硬生生砍出了一道裂缝。 “滴答,滴答。”长刀滴着血落在地板上,易雪清堪堪直起身,环顾四周。 她已经被包围了。 “贱人,去死吧!”凌空一刀劈来,易雪清奋力挡下,背后却是一阵剧痛。 带着肉沫的铁鞭子从空中落下,湖蓝色的袄裙瞬间被鲜血蔓延。 褚七星冷笑一声:“这贱胚子可不能死那么痛快了!”紧接着,又是一鞭高高挥下。却只听“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羽箭飞来径直贯穿了褚七星的手腕。褚匪九见状,直接神色一变,用尽全身力气向易雪清砍来。 再接之时,长刀直接嚯了一个口子,易雪清也因那一鞭子失了力,长刀落在地上。而褚匪九唾骂一声,直劈向易雪清面门。 死亡将至,易雪清只得闭上了眼睛,老头子,我易雪清虽也没为着过什么,但你好歹也算个民,那我应当也是个侠客了吧。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把她覆住。她缓缓睁开眼睛,锦衣男子的肩头鲜红一片,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 而他背后的褚匪九,胸膛直插了一把剑,一脸不甘的向后仰去。 男子轻轻擦干她的脸上的血,低声道:“雪清,真巧啊。” “十九?” 片刻间又是一群人冲进客栈,对着之前武玄门的人一阵左劈右砍,动作迅猛不消一柱香的时间,客栈内已是尸横遍野。 阿鸽手上颤颤巍巍的给楚清明上药包扎,当真是要了命了,一出来世子就负了伤,他该怎么给老王爷交代。 而受了伤的世子则一脸关切的望着同样上着药的易雪清:“没大碍吧?” 易雪清摇了摇头,只要活着,都是没大碍:“一些皮肉而已,死不了。” “世子。”孟长山上前一拱礼道:“武玄门乱党已被剿灭,褚匪九已死,褚七星已经拿下。” 楚清明“嗯”了一声:“拿刚刚那褚七星的鞭子,给他也刮几下。” 易雪清瞟了一眼过去:“那倒不用,剁他一只手就行了。”这后背是火辣辣的疼,这活口虽然得留,但抽几鞭子哪里解气。 孟长山:...... 一只手,就行了。 易雪清转头望向十九道:“话说你们怎么来着?要回武当也不是这条路啊?” “因为......”十九正欲开口,便听的后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易丫头,我回来救你了。怎么样,没死吧。”景延益背着个手,大摇大摆的上了那血迹斑斑的楼梯,一脸威严,宛如他才是什么救世主。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算你有良心,还懂得搬救兵,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十九怎么说也是王府世子,这老头子和他能攀得上关系。 景延益走至楚清明身边行礼道:“世子殿下。” 而十九见到景延益上来,也起身微微颌礼道:“景大人。” 易雪清一时疑惑:“大人?”想起来褚家两兄弟进来也管他叫大人,原来是个官啊。“景先生原来还是朝廷的官员呢。” 这时换十九诧异了:“你不知道他是谁?那你怎么当上他的护卫的?” “你猜他护卫呢!” 说起这个易雪清冒火得很:“我得罪了人,不小心给人扔河里了,让他给救了。寻思着作个伴吧,然后我就开启了如阿鼻地狱一般苦难的日子,我是白天打兔子,晚上挂树上。日子过得跟逃荒似的,他倒好,白天扒兔子皮做围脖,晚上挨着火堆是睡得死死的。好不容易进了城,才一天我就让人围了,瞧我背上这伤。今天要是你没赶到,我还正好拿我这一命抵他救我那一命了。” 就连她身上这身袄裙也可惜了,好不容易拾掇拾掇像个大户人家小姐,现在又成灾民了。 瞧着易雪清一股子怨气的模样,十九略有些尴尬的干咳两声,扯了扯她的衣袖:“这是兵部尚书兼太子少傅景正则,景大人。” 易雪清怒气未消:“哟,你不是叫景延益吗?合着你居然还骗了我,还景......景正则!” 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一脸震惊的端详着眼前人:“你就是景大人?传说中的景正则?”那个力排南迁之议,上京保卫战立于墙头督战,率二十万大军打废北戎,一箭射残对方首领的景正则。 她居然和这样的英豪同行了一路。 景正则淡笑一声:“老夫姓景名正则字延益,什么战神不敢当,老夫不过就是一介武夫罢了。”见易雪清站着,他又把她给按了回去:“丫头啊,我对不住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若是早二十年我或许还能拿起长剑与你一起并肩作战,可现在不行,为了大周老夫不能死。” 易雪清木讷点了点头,内心还是极其理解的。 “若不是你,老夫必将殒命于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受老夫一拜!”说罢,景正则撩起下袍就要跪下。 “景大人!”众人纷纷惊呼。而易雪清直接给吓得不轻,趁人膝盖还在空中就一个使劲就把景老先生给搀了起来。 “您别这样,晚辈受不起,我得折寿的。再说了,您为国为民,我亦是大周子民,护你是应当的。”她还郁闷这些天对老人家的口无遮拦,生怕人家教训她来着,结果上来就这么一出,她还想活长寿点呢。“这样吧,我这袄裙也穿不得,要不您再送一件就行了。” “这个能赊吗?”景正则突然面露难色了起来:“老夫身上是真没钱了。” 易雪清:...... 听说这位忧国忘身,口不言功,平素节俭,再想起初见时那一身洗的快发白的旧衣,还真不假。 十九见状连忙见缝插针插了进来:“无妨,我和雪清是旧识,衣裳我给她买。景大人也受惊了,今晚先将就一下在这血污之地住一晚,明日我再作安排。” 景正则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安世子了。” “大人客气。” 看着老人缓缓走去的背影,易雪清站在原地,她似乎透过光阴看见十多年前上京墙头,不惑之岁的男人立在上方俯视着下面的硝烟四起,二十万大周将士狼光杀意冲向那些贪婪的鞑子,火光血影,厮杀阵阵,打碎了他们还想入主中原的美梦。 而那人立在城墙上,振臂高喊:天不亡大周! 夜风吹拂,未散的血腥味涌入房内,被铁鞭抽的后背纵使上了药也生疼的要紧。易雪清坐了起来,揉了揉头。 不如去拿壶酒,一壶下去,啥痛也没了。 路过走廊时,耳朵敏锐的听到一声呜咽痛呼声,还夹杂着些呼吸不匀,她探头过去,半开的房间,两名护卫端着铜盆帕子还有伤药进出。透过缝隙,她好像看见了楚清明的身影。 他今天帮自己挡了一刀来着。 “什么人。”护卫厉声喝道。 易雪清不好躲,硬着头皮出来。房内的楚清明看见是易雪清,先是将半褪的衣衫穿好,转头对护卫道:“下去吧。” “是。” “你怎么来了?”他整理好衣装,笑道:“你不是也受了伤,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看着他背后渗出的血迹,易雪清心里有些愧疚:“我......来看看你的伤,谢谢你。” 楚清明一脸云淡风轻:“这有什么,你又是送我梨糖,又是给我心法,替你挨上一刀,算不得什么,反正还活着。”注意到她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看,这穿的还是中衣,他不由轻咳一下:“雪清姑娘,你们江湖女子都是这么不拘小节吗?要不我先把衣衫穿好,我们再聊。” “没事儿,你长得好看我不吃亏。”易雪清甚是无所谓,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你还受了内伤吗?我听见你呼吸不顺,好像心肺在受折磨,很难受吗?” 楚清明面露诧色:“你怎么知道?”又想起来,既然她教给自己心法,定是有些许了解的,索性坦然道:“这是练了你们浮洲心法后的效果。” 易雪清一怔,她拿命保证,自家的心法调理内脉绝对是有用的,不至于害人吧。 “别担心,这不是坏事。” 他看出她眼里情绪,宽慰道:“说来也奇怪,你也知道我天生内疾,心肺有阻,以前也练过一些功法,也就那样。你这心法倒是厉害,每每练它,心经内脉都舒缓很多,隐隐有让我心脉贯通的感觉,只是我一直突破不了,最近急功近利了些,反噬了,不过也无妨了。” 他淡然一笑,“我生下来就有这内疾,什么名医都寻过,毫无方法,都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弱冠,后来上了武当山,山上静修,不也熬过了二十岁吗?我估计啊,这两年我不会死,能到几时就几时吧,看开些好,心有不甘屈闷最后的日子,又有何意?” 第107章 涟漪(1) 不过二十的年轻人,对生命就这般看淡了,她可不喜欢。 “再过两年死也怪亏的。”易雪清边喃喃说着,顺手搭上了他的脉,眉头微簇,“如果说,你原先里面一堆枯草,现在已经有了点生机,只要能贯通......其实可以贯通,只不过......” “不过什么?” 易雪清沉默半响,眼底一暗,又突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这样吧,我用浮洲的心法给你顺顺吧。” 还不等他细问,易雪清就已点住他周身几个大穴,手指游走于他上身经络。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温热,楚清明喉头一紧,清修续命,平时里从未孟浪过,更不要提被一个女人这样游走全身,但很快不等他脑里浮点什么绮丽想法,一股猛烈的内力瞬间冲击体内筋脉,他心头大骇,她在用自己的内力给自己治疗。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头上皆是大汗淋漓。易雪清双目微微泛红,强行提上内劲,运转浮洲心法最终一诀,打通了他的心脉。 刚一抽力,她便虚脱的倒在床上。 楚清明运转内力,惊喜的发现那困住自己二十年的内疾消失了,隔空打出一掌,刚劲有力。他欣喜若狂,转过头去看她,才发现她的状况,忙倒了杯水递过去,担忧道:“你的内力......” 易雪清摆摆手:“可以再练,我还年轻呢。算你运气好,放在以前我才不会拿自己内力给别人挥霍,但我总觉得吧,这大好的年轻人,暮气可不能这么重,才二十呢,你要是因为天生的内疾,数着日头到死,老天不公,好了!” 她拍了拍他肩膀道:“恭喜你啊,以后想看点什么,干点什么,就去吧,酒喝上马骑上,十九,祝你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楚清明嘴角涩然,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祝他长命百岁,他以后,可以长命百岁了。 “你想要什么?”他认真许诺:“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易雪清托腮沉思了好久,“有,有好酒吗?” 一整坛子的女儿红提着手中,想想这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易雪清小曲都要哼起来了,喝酒初心不忘啊,听着外面传来的风声,易雪清想了想还是上屋顶喝吧,风吹着痛快。一个鹞子翻身上去,就被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差点给吓得又给跌下来。 堪堪站稳,那人也转身看了过来。 “景先生?”看来这屋子里血腥味太重,这老人家也睡不着呀。 景正则看见她上来也不惊讶,只是盯了盯她手里的酒道:“女儿红,不错,挺会挑。可让老夫也浅尝一口?” 易雪清没二话,直接递了过去。 景正则拿起直接猛灌一口,笑道:“夔州的女儿红,果然不错。丫头,你这对我忽然一下子客气起来,我还有些不习惯。” 易雪清尴尬的笑了两声,他要习惯还得了。“您就别打趣我了,令公威名动天下,江湖何人不羡君?以前是晚辈唐突了。” 景正则摆了摆手,把酒又推到她面前:“寒光当饮三更酒,但愿长醉不复醒。丫头,如此明月高悬,当通宵达旦之,莫说扫兴之话,还把我当那糟老头子,来饮酒!” 见易雪清猛灌下一口后,他忽得大笑起来:“你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靠近些,我且问你,可读过书?” 易雪清点点头道:“读过?” 景正则道:“那都读些什么书?” 易雪清思索了一下回道:“《左传》《史记》《诗经》一些乱七八糟的,听说先帝命人修纂了《永乐大典》,若有机会我想看一下。” 景正则点头又问:“《大学》《中庸》可读?” 易雪清摇头:“不曾,觉得没什么意思。” 景正则道:“不读的好,确实没意思。”他从衣服里拿出那颗灵珠递给易雪清:“这个东西,差点忘给你了。你那个朋友啊,还得自己去找,这珠子也得你交给她了。” 易雪清接过珠子,眼前的身影却忽然晃了一下,只见他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似乎是有些醉了。 易雪清刚一上手准备扶他,却被他摆手挥开:“丫头,我记得你说你的刀丢了?” “对,在河里,这珠子和刀,我只能二选一。”易雪清把灵珠揣回怀里,这世上有些东西总是不能两全的。她又灌下一大口酒,渐渐地这寒夜也不刮人了,景正则又问:“那刀对你重要吗?” 易雪清道:“是我娘给我的,跟了我快十三年了。” 这时景正则有些不能理解了:“刀是你的,珠子是别人的,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珠子放弃自己的刀?” “因为那珠子是我给别人作出的承诺,我答应她要带回去的。至于我的刀,只要它还在,总是能再见的。”易雪清苦笑了一声,又有些无奈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总是不能两全的。” 景正则认同道:“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丫头,你那刀我替你找。既然是落入水里了,自然是在这片地界的,不难。不过,我也需要你帮我丢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景正则灌下最后一口酒,半晌没有吭声,最后只是淡淡道:“明日再告诉你。” 一坛子女儿红,让于老先生干了大半坛,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老头果然是不一般,易雪清扶了扶额,晃晃悠悠又走回了房。 还未至房门口,就瞧见十九提着把长刀站在她门口,那手指弯曲着在门上犹犹豫豫,要敲不敲没个准数。 “咳咳。” 突然一声清咳,直接吓的十九一个激灵:“我......你,那什么,就是,他们在下面捡到了你的长刀,我给你送过来。” 易雪清脸颊绷了绷,这人治了病,不好好休息,大半夜过来送刀?不知道自己给他顺心脉,耗了内力啊,她要不是去喝酒了,而是睡着了。他这么一吵,她才不管他什么世子,直接从窗户踹下去。 “难为你大半夜送过来。”接过长刀抽出来一看,上来嚯的口子,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心里不禁感叹,跟它主子一样,绣花枕头,不禁用。 随手又扔给了十九:“这刀不是我的,是从死人身上拿的。现在瞅这样子也就是把废铁了,直接扔了吧。” 十九深以为意的点点头:“那......”他还没来得及多说半句话,门就嘭的一下关上了。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酒味,看来是喝酒喝多了。 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或许明天再跟她聊聊。 “阿鸽。” 在别处没找着人叙旧,一回来自是有人可以喊。 “世子何事?”刚刚带着人处理完客栈这些尸体,连口水都没喝上,自家爷又喊上了。 十九抽出那把残剑端详着,上面的血迹还隐隐作现,这刀质量并不差,能被砍出嚯口得是有多惨烈。“明天去这城里的兵器铺子寻一把钢刀,且记着,一定要最好的。” 之前在武当山上没有见过她的武功,本以为就是寻常江湖女子,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与其他女子不太一样。阿鸽一头雾水:“爷,您买刀干嘛?”记得这位爷好像是不喜欢用刀的。 “买来送姑娘。” 阿鸽:...... 挺有想法。 落日崖·涟漪院 “南灵我警告你,别欺人太甚了,再动我娘子药箱试试?”白藤叉着腰,气急败坏冲院子里摘草药的女子狠狠砸去一本书。 南灵素手一伸,从容不迫接下:“你现在是教书的先生,不是什么江湖杀手了。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儒雅随和?孩子们看到影响多不好?再说了如梦是我师妹,我师妹都没说什么就你话多。” 说罢又将那书一把给扔了回去,白藤稳稳接下,啐了一声。 “我师姐说的没错,再者都是医者,拿药材总不是做坏事,可了心的用。”两人在说话间,如梦已经挺着个大肚子缓缓从房内走了出来。 白藤连忙上前扶着:“都让你尽量卧床休息,怎么偏生不听呢?” 如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才八个月,我又不是什么残疾人。再躺下去我四肢都快退化了,你每日又把我喂的那么好,若不走动些,到时候生不下来怨你啊。” “呸呸呸,尽瞎说。” 瞧着两人蜜里调油模样,刺的南灵是直接待不下去,她收起药箱对着如梦道:“我明天就回洛镇了,那何家母女就拜托你们了,走之前我给你配些安胎药,是云溪的方子,要比你现在吃要好些。你现在身子比正常孕妇要重一些,得调节一下。” 如梦笑道:“放心吧,师姐,说起云溪,她现在可好。我这里有些落日崖的药材,到时候你带回去给她,她最喜欢这些了。当初若不是她,我们也不可能从姚莲舟手里留了一命。” 南灵顿了顿,神色冷淡两分:“她挺好的。”不再多言,说着便提着药箱转身出了院子。虽然过了些年,她还是无法接受。 “你师姐好像不高兴。”白藤亲昵的搂过如梦喃喃道:“我感觉她还是有些瞧不上我。” 如梦叹了口气:“她自然是不高兴的,你当初云溪为了救我们可是硬生生挨了姚莲舟一剑。若换了谷里其他师妹,她得把我们两个一起灭了。” “云溪倒是个好姑娘。” 第108章 涟漪(2) “自然。” 南灵刚提着药箱出了门口,就看见一群孩子抱着把长刀做着侠客的游戏。她连忙上去把跟着一起疯玩的沅沅拽了下来。又顺手把那长刀夺下来:“小孩子家家,玩那么长的刀干嘛,伤着怎么办?赶紧的,回去该吃饭了。” 南灵抬起手就把他们往回赶,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待孩子们都进去以后,她才端详起了手中的长刀,可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玄色镂空的刀鞘甚是精致,刀身锋寒,银光乍现。而刀柄上还挂着一株穗子,这穗子她已经见过无数次。 这是易雪清的刀! 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她也在这里?可她一向是长刀不离身的,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她顿感后背一凉,不敢再想。 易雪清,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觉得你还是穿红衣好看。”十九托着下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 “是吗?”易雪清给马喂着草,头也不抬道:“我也确实喜欢红色,鲜活朝气,在岛上常年都穿红衣。” 说起浮洲,想起自己如今这恢复健全的身体,忍不住笑道:“你们这浮洲心法啊,当真是奇效,比我这些年吃的任何药,练的任何功都有用,以后啊我可真真要供起来了。” 易雪清垂眸,心道:可不是嘛,论心疾,他与浮洲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也不枉自己耗费内力给浮洲正名了,没丢脸。 “话说你门派是海外的?那定是个仙岛了,什么时候我一定带人上前拜拜,瞧瞧着世外蓬莱是何等模样。” 易雪清听此,手上不由顿了一下,清咳两声:“别吧,这上去可能就是个死。” 十九:...... 不是仙岛吗? “世子。”阿鸽忽然冒了出来,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他冲着十九一行礼,低声道:“您让我买的东西,带回来了。” 十九听此面上一喜,连忙转身向后快步走去,边走还边冲着易雪清喊道:“你在那里等我!我一会带好东西给你。” 易雪清瞧着这人匆匆的身影,不禁笑了一声,这就是皇室的世子吗? 不过某一种程度而言,他们算仇人吧,以后还是离远些好,若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身份,不得刀剑相向。 “易丫头。”十九刚走没一会,景先生又拿了壶酒过来。他上来就将壶口打开,径直递给了易雪清:“昨夜不小心喝了你那么多酒,今日我给你陪上。夔州上好的女儿红,我命人刚买来的,尝尝。” 易雪清看了一眼开了口的酒,手微微有些抖。她其实想说,这大白天的她不想喝酒,她又不是李太白,还得讲究个白日放歌须纵酒,一会得骑马呢。 她对自己酒量还是有点数的。 但口子都开了,这于老爷子盛情难却,易雪清也不好推辞,只得接过灌了一口。 “果然好酒,醇美芳泽,剩下的我带着,晚上过夜喝,这几天冷。” 景正则哈哈笑了起来:“丫头,下次再见,我会请你喝更好的酒。”突然他话锋一转问道:“话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被追杀,干的什么事,会落河里了。” 易雪清神色黯淡了一下,又故作轻松道:“害,能有什么呢。全怪我这人太随心所欲了,我从海外过来,瞅瞅这中原武林。路上认识了几个朋友,经历了几场厮杀,提升了一些武功。 然后,我就遇到了失散多久的亲人,他让我跟着他,但他做的事情不大行,武林不少人想砍他。可我一随心,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爷孙嘛,干啥我都陪着他,就狠了狠心,离开了我的朋友。 结果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我是真不太受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当孤儿了,干嘛要过自己不喜欢过得的日子?所以,我就从他们那里抢了他们盗走我朋友的灵珠,一溜烟跑了。 结果,运气不行,让他们追上了,一掌给我打河里了。”此时此刻,易雪清仍然记得那天晚上烟无耽给自己的一掌,她时至今日也没有明白,烟无耽为什么要这么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南教的人,可这样,她又在为谁卖命呢? 景正则听此微微叹了一声:“人最可贵,便是要坚持本心。丫头,看来你算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易雪清有些疑惑:“放心什么?话说您不是让我找东西,还没说......”一阵天晕地旋袭来,只麻得她一身失力靠在了马棚上。那酒不对,易雪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望向眼前的人:“你......” 话未说尽,便已失去意识软软瘫倒在地。 “大人。”两名护卫从后面冒了出来,跪在地上行礼道。 景正则面容冷峻,颌首道:“带走吧,记得小心些,别磕着了。” 十九那边取了长刀又匆匆跑了过来,正想看看女子的高兴的神情。可走到了地方,才发现,马在,人也在,只不过喂马的人换成了景正则。 十九上前拱了一礼:“景大人,雪清呢?” 景正则不轻不重的说道:“走了,说是去找个熟悉的朋友。” 十九把长刀放在一处,神色有些黯淡,这女人还真是不太信守承诺。罢了,让她去找自己的那把刀吧。 “景大人,那请随我回京城吧。” 头好痛...... 易雪清在睡梦中直觉胸口压了块大石头,连嗓子也似捅了根筷子一般难受。艰难的撑开眼皮,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和一些似有似无的人影。 “呀!她醒了,快去叫虚明姑姑!”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人声,像是孩子。易雪清想在撑开些好好看看眼前的景象,却挡不过身上的沉重,头一偏,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身上依旧软弱无力,一旁的小女孩把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褙子素衣的妇人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往她嘴里喂,苦的发颤。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就是一间普通的民房。 这里是哪里?易雪清恢复了一些神智,正欲开口。却发现自己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天啊,她哑了。 妇人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有些惊讶的望着她:“这位姑娘不能说话?” 不,她能说话的!只不过......景正则!那死老头子对她做了什么!? 妇人察觉不对,赶紧冲着身旁的小女孩一挥手:“快去把你如梦姐姐叫来。” 见易雪清情绪还是有些激动,她把药碗往桌子上一放,就附身过来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现在安全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易雪清是满心纳闷,什么意思?她这一醒就在这个地方,不是景正则把她送到这里的吗? 没过多时,房门被推开,那小女孩牵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缓缓走了过来,女人先是给她搭了脉,又撑开她的眼皮左看右看。 半响,她才叹了一口气对妇人说道:“虚明姑姑,这姑娘估计受惊吓过度,没什么大事。至于她的嗓子,应该是说不了话的,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可惜我师姐刚走,要不然她还能看看。” 庸医! 她这是被药哑的,不过景正则为什么要毒哑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还冒死救了他,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没有良心!不过这个时候易雪清纵使心里有万般苦也难言了。 听几人说,她们说是在路上捡到她的,刚被一场大雨淋过昏迷不醒。瞧着十分可怜,就顺手带回来了。 一场大雨......怪不得刚醒的时候头那么疼,景老爷子真有你的。 而这个位于落日崖下的地方叫涟漪,是某个善人修建的山庄,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妇孺孤女。除了那位先生的私人财产,平日里女人也会刺绣纺布赚些补贴,她就是她们外出卖布的时候发现的。 倒真是个善地,易雪清心想。不过为什么景正则要把她放倒,扔路上? 不过听着后面女人们说起,她躺平的那条路是涟漪的人出去的必经之路,便豁然开朗了,合着就是为了把她名正言顺的送到这里。 “对了,这位姑娘,这是你当时随身的包袱。怕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们都没敢打开,给你放这了。”虚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 易雪清有些懵,那是她的包袱? 待众人都出去以后,易雪清才起身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些衣服和些散碎银子,还有些看起来一般般的首饰,倒挺像是个孤女的。 将包袱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桌子上就开始翻来覆去的找,景正则肯定有给她留着什么。终于,在一件衣服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 雪清丫头,见信如晤: 汝见此信时,想必已经到了应到之地。朝廷事重,眼线众多,恕老夫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与汝。 荒地初见,姑娘勇挡江北四侠,豪侠倾盖,当为古人仁义之举。再有醉仙客栈舍身相救,独战武玄门众人,更是云天高义,也让老夫笃信姑娘乃是值得信赖之人。话至本身,这本是老夫私事,本不当扰姑娘,但碍于朝中虫豸甚多,恐让人抓住把柄。几经思量,才敢厚颜相求。 数载之前,我与涟漪山庄的庄主灰先生引为知己,转赠先帝画一幅,感情甚坚。奈何白云合聚终归散,人生岔路良苦多。我与他终因意谋不合,分道扬镳,本人生聚散乃为常事,可灰先生实际为金陵遗孤,为当年刺杀成祖之首。当下朝廷内斗之泥沼,属不堪现人之眼。若画落入党之手,老夫处境只怕甚艰,只得烦请姑娘将此画取出,念及旧情,还望姑娘勿毁此画,届时,老夫自会派人与姑娘联系取走。 至于姑娘音嗓,实属无奈之举。灰先生乃人中之精,恐生事端,只得出此下策,不管成事与否,老夫都会将解药双手奉上。 为报姑娘之恩,吾已命人沿河搜寻探找姑娘佩刀之影,不假多日,必有消息。老夫之事,属实难以启齿,以身家性命相赌,今日全告姑娘之,望姑娘施以侠义,勿成此事。 来日必将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景正则 书 第109章 涟漪(3) 此时易雪清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轻轻叹了口气拿出火折子将书信烧了干净,又把灰烬倒入水中一饮而下。她虽能理解,也愿意帮这个忙。但......她不想当哑巴啊! 无奈已经木已成舟,只得先把事情做了再说了。 窗外阳光正好,庭院里传来孩童嬉闹之声。唉,还是先打入内部吧。 推门出去,外面的阳光一时有些刺眼,真是难得这冬日有那么好的阳光。 庭院里的人听到声音,纷纷侧目过来。小女孩“呀”了一声:“大姐姐你出来了?” 一时院子里的妇人们热情的将她邀了过去,问东问西,结果发现这刚来的姑娘是个哑巴,顿时眼神包含了无限同情望向这可怜的哑姑娘。 易雪清:......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从怀里拿了几颗糖给围着的小孩子,可算是把他们叽叽喳喳的小嘴给堵上了。 “叽姐姐,我叫沅沅,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拿着糖没有吃,而是塞进怀里,又眨巴个眼睛望向易雪清。 虽然口不能言,但字她还是会写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沾了沾一旁茶杯里的水就准备往石桌上写字。 可偏偏这时,一妇人突然跑了进来对着人群小声道:“天大的消息,那作恶多端的南教丢了个孙女,听说要是能找到有千金的赏赐呢。” “是吗?”一旁的胖妇人道:“那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妇人想了一会道:“好像叫什么易雪清,手里带着把长刀。那外面的铁匠啊,自十年前让那南教的人割了一只耳,说什么要是他遇上了,才不要什么黄金,也得割那丫头一只耳呢。” 易雪清手上一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耳朵。这是亲爷爷吗?做事那么狠,拿这种法子逼她回去,就不怕她不出十里地就让人剁成肉泥了? 忒毒! 暗暗唾骂了一声,又低头瞧见沅沅亮闪闪的眼睛,浅浅的对她笑了笑,随后在桌上胡乱画了几个圈圈。 瞧,我不识字。 “啊。”沅沅失望的嘟起了嘴:“原来你不会写字啊。”随后她又眼前一亮:“那我们就叫你哑姑娘吧。” 易雪清:...... 随便吧,反正叫易雪清她得死。 这时,跑进来的妇人也注意到了她,连忙热络的拉起易雪清的手笑道:“这就是新来的姑娘吧?长的可真俊俏啊。叫什么呀?” 一旁的沅沅道:“李姨别问了,大姐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以后我们就叫她哑姑娘吧。” 易雪清柔柔的冲着妇人笑了笑,对,哑巴。 “哑巴。”李姨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了,要是能言语,我还能替你说个好的婆家。” 易雪清:...... 热情过头了。 洛镇在南,夔州在东。南灵没有径直回到洛镇,心想,既然在洛镇没有遇见过她的身影,那么在附近的城镇说不定能有她的消息。毕竟,那丫头最喜欢凑热闹了。 夔州·千府 千漫雪将煎好的药倒在碗里,又小心翼翼的走在刚刚下过初雪的路上。丫鬟婆子们过来接药皆被她训开,她的面上愁眉紧锁,毕竟老爷子现在病情的加重多多少少也与她沾点关系,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只得尽心服侍些,望老爷子能熬过这个冬天。 刚至卧房门口,便听里面传来两句谈话声,她这手里端着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乖乖立在一旁,等人出来。里面的人声不大,千漫雪内功也不算深厚,听不太清里面的内容。只得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世子”“大人”“千家”“武玄门”这样的词汇。 自从两年前武玄门的老门主去世,其子褚七星坐上了门主之位。便异常骚动了起来,常常联合着他那像猪头三一样的兄弟褚匪九搞些有的没的。这次莫不是那武玄门又惹上了什么事情吧? 自己还在那里瞎猜着,没一会门就开了,千漫雪抬眼望去,走出了个年轻人。 那人应是识得她,浅浅对着她一笑,径直离开。 千漫雪赶紧趁着药还没凉之前端了进去,千老爷子千祯此时端坐上太师椅上,一脸阴沉。那略显杀意的威严,纵使千漫雪平时再怎么骄横,也不敢去摸他的毛了,把药端上了桌,怯怯地对着千祯道:“爹爹,吃药了。” 千祯没有说话,沉闷半响,沉沉叹了口气:“漫雪,你去替爹爹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把我铁鹰鞭拿来。” 临近中午,醉仙居内走进了一位蓝衣貌美的女客,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哎呦”一声就跑了过去:“姑娘吃点什么?”眼睛则像被定住的珠球一般不住往女子身上瞅。夔州不小,但这般清若天仙的女子还是少见。 “一盏梨肉羹,再炒个小青菜,对了,小二。”女客从怀里拿出一幅小像向他询问道:“你这几日可有见过这个女子,身高大概五尺五左右,不笑看着有些冷漠,脾气不好比较暴躁。” 小二内心无语问天,怎么都喜欢打听人。不过经历过上次褚家兄弟之事后,他也不免仔细端详起来画像,画中女子清丽秀美,眉宇之间可见一抹英气。 小二突然回想起那天客栈大乱,他从鞭子下捡回一命,慌忙逃出门去那向不经意回头看的那一眼,女子立于上方,踹起板凳砸向人群,一身疏狂气,便如这画中一般。 “我,我识得她!” 南灵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当真?” 小二肯定的点点头道:“前几日那武玄门的人过来滋事,还朝我挥了一鞭子,是这位姑娘救的我。后来又来了一拨人,两帮人马火拼,闹了整整一天,武玄门死的死伤的伤,才算完了。听说那个褚匪九也让她给杀了,当真是英勇非凡呀。” 武玄门...... 南灵脑海里仔细翻找着它的消息,夔州地处中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百年前战乱之时,这里的汉人为了反抗鞑虏涌现出大大小小的各种帮派,后来新朝初定,为了抢占势力各种厮杀,几经沉浮之后,其中跟过太祖皇帝上过战场的武康伯千正凭着江湖威望加上一手足以名动天下的铁鹰鞭,硬生生平了这夔州大大小小势力,还给下面划分出了四大门,理天,暗地,武玄,洪黄。是为天地玄黄,这四大门,东南西北管理夔州江湖事物,又统一听遣千家调令。 南灵心中暗暗一沉,真没想到才多久不见,这女人胆子变得不是一般的大。若是易雪清真的杀了武玄门的门主,恐怕麻烦大了。这千家能放过她就见鬼了,当务之急得尽快找到她在哪。 南灵道:“那敢问小二哥,你可知道现下这名女子去了哪里?” 小二“害”了一声:“赶过来的那伙人,当晚就收拾了客栈,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你说的这位姑娘应该叫雪清吧,第二天我听见她说去喂马,后来也不见了,应当是与他们一道走了?瞅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北方。” “他们又是谁?”南灵心中疑惑是越来越深,能在夔州地盘上诛了武玄门的人,来历非同小可。易雪清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这......”小二刚欲开口,后面就传来了人声打断过来:“你说的雪清,可是叫易雪清?” 南灵寻声望去,原来是个粗布劲衣汉子,背后别着两把弯刀,应也是武林中人。 小二被一时问起,思索了一下道:“这......我也不清楚。只听得有人喊她雪清,至于是姓一还是姓二我就不太清楚了。” 汉子又问:“那她身上可是带着把玄色镂空长刀。” 小二很坚定的摇了摇了头:“不是,她身上是带着把刀,不过不是她的。江湖上你们应该听到了风声,那姑娘把江北四侠给宰了,那刀是他们的。不过现在也废了,扔后院,我们掌柜的打算卖给打铁的呢。” 南灵斜眼看着自己放至身旁的刀,默默掀过衣裙盖住,易雪清啊易雪清,而是先宰了江北四侠,再是杀了武玄门的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忽然胸口就闷了起来,拿着茶水往下灌后又强行给自己顺了顺才缓下来。前段时间听见道上五百金悬赏杀江北四侠的凶手,她还道是谁那么有本事一挑四,真有她的。 同样去寻她的晨云落也不见消息,没人看着,这死丫头是真的狂啊。 那小二见两边人都在打听这女子消息,不免问道:“怎么,二位问这姑娘干嘛?莫不是是想赚那金子。” 南灵沉默不语。 那大汉却是恶狠狠狞笑了一声:“我何时了还瞧不上那区区那五百金,那小妮子是南疆魔教,南教教主烛老人的孙女,我要的是她的人头。也让烛老人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嘭——”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一旁传来,小二“哎呦”一声赶紧俯下身去收拾起碎片。“我说姑娘啊,喝茶时您还是仔细些好,这茶杯不值啥钱,可别伤着您那纤纤玉手啊。” 南灵坐在长凳上,目光空洞,她没有说话,只觉得闷的不仅仅是胸,连眼前都开始恍惚起来。 大汉此时狐疑的望了她一眼:“这位姑娘,你找易雪清是为何事啊?南教开出了一千金,你是想要金子,还是和我一般,想要命?” 南灵没有说话,缓缓将长刀藏在裙底后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门外。 大汉见女子没有搭理他,一时恼怒,“唉”了一声就要将手搭过去。 只得“唰唰”两声,几枚银针袭来,他堪堪躲过,正欲怒骂。 只见女子猛然转过身,神情厉然盯着他冷声道:“医谷南灵,休得放肆!” 大汉顿时噤声,天下第一医谷,江湖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而医谷掌门叶掌门首徒南灵医术无双,更是因引梦术而名声大噪。 这人也是个性情中人,自然不会和医谷弟子有所为难,微微拱了拱礼,不再纠缠。 昨夜初冬又小雪,天刚放晴了一会,又落起了片片雪花。一下子街边油纸伞的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身边的行人接二连三从南灵身边越过走向后面的伞店,时不时有两个步履急的不慎撞到她。 她却视若无物,一深一浅的走在雪中,一条长街,她从街头走到街尾。至拐弯时,她突然失去力气瘫坐在雪中。 易雪清,原来你是烛老人的孙女,南教的人吗?所以那天才会突然消失吗?是跟南教一起走了吗?出去后才没有回来吗?可是究竟为什么?你和我们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第110章 涟漪(4) 南灵不觉想起过往,江南初见,华山驱魔,浮洲风波,医谷大火。好像她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存了歹心的,至于南教,若她真是他们派来的人,她有很多机会对叶掌门动手,对她动手。甚至她根本不会杀了沈思风...... 忽然,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的挚友,为什么要从别人的嘴里听虚实?再者,人之善恶岂能一言而定?是好是歹,也应当由她来断。 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馄饨摊。 “老板娘,来碗馄饨。吃完了好赶路。” 北边吗?那易雪清,你可给我等好了,老娘来了! “哑姐姐,吃胡麻饼吗?”沅沅举着一块糕饼,直对着易雪清脸颊戳。 易雪清无奈的笑了笑,她吃不下去。此时此刻,她是由心的觉得景正则把她毒哑甚为不妥,她一个只能“啊啊啊”的哑巴,连个路都问不了,怎么去找那幅画。 她甚至觉得,那景先生就是单纯觉得她说话不好听而已。唉,以后还是委婉些好。 在涟漪山庄的这两日,每天就是被一群妇人拉着缝衣服,洗衣服,做女红。至于那个灰先生,要不是信里提及,她都不确定这山庄有这人。 “唔。”再一次,穿布的针又穿了她的手,想她易雪清平时一把长刀舞的不说是出神入化吧也算是炉火纯青。群寇乱丛过,伤红不落身的。而现在就区区一根针,已经扎的她手指四五个小洞了。 ......真不应该当初嘲笑元师姐绣的荷包丑。 瞧着易雪清这粗拙的手法,一旁的李姨“哎呦”一声又嚷了起来:“我说哑姑娘啊,哪有那么拿针的,瞅着漂漂亮亮的怎么连个针线活都不会呀,我以后可怎么帮你找婆家。” 易雪清:...... 大可不必。 李姨并没有因为易雪清是个哑巴就停止了絮叨。“也不知道这姑娘之前是做什么的,拿个针都拿不稳。” 废话,她拿刀的。 此时另一边的妇人攘了攘她小声道:“前几天不是听说风陵渡口那里跑了几个瘦马吗?说不定呀......哎呦,都是可怜人,你也就别嘴碎了。” 谁嘴碎啊? 虽说声音小,但就易雪清的距离还是听的一清二楚。罢了,随她们怎么猜吧,关键是得把灰先生那画给偷出来。早点恢复声音去找南灵他们,那景正则欠了自己这么一个人情,到时候南教的事他怎么着也得护着她。 只要她把她爷爷家是文帝废太子的事瞒下来。 傍晚时分,易雪清将虚明拉入了房间,拿出那包袱里所有的碎银给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银子,意思就是在这里吃在这里喝,不给些她心里过意不去。 这两天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事,那个灰先生虽是涟漪山庄的庄主,可素来神隐,不问世事。偌大的山庄全凭这个虚明姑姑管事,她先跟人套了近乎,到时候接近灰先生岂不也轻松的多。 虚明看了眼银子,叹了口气:“我不清楚你的身世,但想来也是个可怜人。身上就这么些体己钱了,自个留着吧,我们涟漪虽不富裕,但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劳作,日子还是好过得。你好好跟着大娘们学,天气寒了,到时候给自己做件棉衣。这里的大娘们都是热心肠,就是不会说话我们也能指定给你找个好婆家。” 这,还真是个好人啊。仔细一想,若是那幅画留在这里,对景正则来说是个隐患,对于这些孤儿寡母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也不明白老爷子和那个灰先生到底是有什么隔阂,传个话,你好我也好的事情,何必又费心思取回去。 老头子们是真的怪。 翌日上午 易雪清一边听着那些婆子妇人们念念叨叨,好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一边继续和手里的针线活做斗争,说不定等离开的时候还能绣个荷包给南灵。 突然,院子里妇人们嘈杂的声音停了,不约而同的看向外面。易雪清也顺眼过去,一个灰白长衫,面容削瘦,样貌儒雅的老人缓缓踏进了院子。他手里背着书,微笑着与几人打了招呼。身旁还跟着一个玄衣年轻男子,男子风姿卓越,身材挺拔,模样冷俊。 引得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议论纷纷,易雪清却是嘴角狠狠抽了抽,怎么在这里遇见他了? “灰先生。” 易雪清猛的一激灵,看向晨云落身边那个老人,她望着那个气度儒雅,慈眉善目的老人,神情复杂。 “可灰先生实际为金陵之乱遗孤,为当年刺杀成祖之首。”想起景正则给她的书信,当年的金陵遗孤,能刺杀成祖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也定是投鞭断流,声震寰宇的人物了。可惜时过境迁,这光阴弹指一挥间,昔日一世之雄也成了个耄耋老人,真是唏嘘。 她不由的摸向自己的脸颊,她以后也会这样吧。变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不过仔细一想,就她这脾性,好像不太可能,应该是个脾气古怪没人爱的怪老婆婆才对。 晃神间,那灰先生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灰先生,您带着书是要去哪呀。”一人问道。 老人和蔼道:“白藤妻子快临产,他需得陪着,我怕他忙不过来,替他来教两天学,莫荒废了孩子们的功课。” 众人纷纷称赞。 晃神间,灰先生与晨云落已经朝着他们走来。 此时晨云落也透过人群瞧见了端坐在石凳上的女人,一袭淡青旧裙,手里还握着针线补着衣服。不似往日般神采飞扬,倒真像个田间农女。 若非那张脸他还记得,他断然不会将她与手持长刀凌锋的女人联系起来。 看见寻了许久的人突然出现,晨云落面上浮现出一抹欣喜,双唇微张,相认的话还未说出,就被一粒急速飞来的小石子狠狠击中膝盖。 听到身旁的人闷哼声,灰先生关切问道:“云落,怎么了?” “没,没什么。”对面人群中那道寒利的目光似冰,死死剜着他的双瞳,一股浓浓的威胁不言而喻。 他不是不识趣的人。 “这就是新来的哑姑娘吧?” 易雪清猛然回神,看着面前的老人,她竟一时紧张的说不出来话来......不对,她好像本来就不能说话。 晨云落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她哑了? 易雪清手上胡乱比划了一阵,什么意思也没表达清楚,倒是把灰先生给逗乐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无事,口不能言也是个健全人,好好待着吧,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易雪清木然的点了点头,家吗? 待她回过神,灰先生与晨云落已经走远,那个方向好像是他们的学堂,看来得混进那里才行了。 鸟儿轻鸣,灰先生背着手睨向边走边频频回头的晨云落,打趣问道:“怎么了,一直盯着那哑姑娘看,才一眼就喜欢上人家了。” “啊?”晨云落骤然回头,脚下不慎被绊了一下。“我,我没什么。”这人怎么出现这里不说,还哑了? 莫不是让人害了,流落至此。那如果是如此,看见他不应该立马扑上来吗?以她的性子就算不哭一场吧,也应该立马拉着他去报仇雪恨啊。 可她那个样子又不想让他认出来,究竟想做什么? 这人是越来越奇怪了。 瞧他这副心不在焉模样,灰先生会心一笑:“你也快而立之年了,之前在华山立誓也就罢了,现在心放下了,也该娶妻了。那姑娘看样子是个贤惠淑德的,虽是个哑巴,倒也清净不是,若是真的喜欢,我当个媒人也无不妥。” 晨云落眉目微动,贤惠淑德,她? “对了。”灰先生道:“你不是要托我找人吗?找的何人,画个画像,难得见你会求我,放心吧,我会尽心的。” “这。”晨云落又回首看了眼后面,那女子已经抱着针线筐吹着手指,一脸气呼呼的离开了。 “不用了,先生。” “嗯?” 夔州千家 今日无雪,冷冷寒风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千家家主千祯端着上方,千漫雪拿着千家家传铁鹰鞭立于一旁。 而下方则摆着四个位置,分别对应理天,暗地,武玄,洪黄四大门。三大门主皆端坐上方,身后皆立着若干随从。唯独武玄门的位置,空空如也。 气氛沉闷之际,千老家主开了口:“诸位,自中秋宴会以来,我们似乎是有些日子未见了。近日刚祭家父冥诞,思及往事情难自已,特邀几位过来叙叙旧,近来可好?” 老虎没事不打秋风,还未至年关,有何旧可叙。看着这空空如也的位置,傻子都知道玄武门的褚家犯了浑,在夔州拿人结果却让人剿了。不过这武玄门栽了是一回事,那两兄弟自从继了位置素来是目中无人,张狂的很,死了也拉倒,乐得其见。不过千家喊他们来又作甚?莫不是要喊人替他们报仇? “托家主的福,一切都好。” 千祯点了点头,又缓缓道:“诸位都是当年与我千祯在这夔州城混过得朋友,敢问一句,这些年我千祯对诸位如何?” 理天门的门主古河连忙起身道:“自是极好,家主仁义,素来是真心待人,兄弟们都记得。”其余两人也是连忙附和:“家主高义,岂能相忘?” “嗯。”千祯又沉吟一声,叹道:“你们自然是记得,就是怕你们的儿女忘了千家的恩。” 众人脸上一变,看来那褚家两兄弟干的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老褚在世时,一向是个忠肝义胆的。当年塞外之战,为表忠心,还将自己长子随了千家三个儿子北上,结果长子一起殁在北戎塞外了,留下了两个狼子野心的崽子。 千祯还没死呢,就在其地盘上兴风作浪,这不摆明了踩千家的脸面吗? 见下面人各异模样,千祯神色缓缓沉了下去,招了招手吩咐道:“把人带上来吧。” 众人听此瞬间噤了声,看着被押上大堂的褚七星,纷纷脸色一沉。这原本嚣张的褚家门主,现在断了一手,一副落水狗模样。哪里还有过往神采。 第111章 涟漪(5) 千祯紧绷着一张脸,从千漫雪手里拿过铁鹰鞭。缓步走到褚七星面前,沉声道:“胆子是大,在夔州刺杀景正则,褚家的,我往日怎么没看出你有这般野心?” 乍时,一声巨响,天边泛起滚滚雷电,一道闪电劈向大地,惊得褚七星伏低了身子,不敢去感受那低沉的怒意。 千祯握紧了鞭子,又道:“幸而,我与景先生还有几分交情,人家才把人送回来由我处置。这若是送进了上京城,能脱得了我千家的关系!” 其他三家门主被这气势一吼,皆被震了醒。古河随即站出,拱手道:“家主,诸七星狼子野心,实则是个祸害,还请家主动用家法,以儆效尤。” “还请家主动用家法,以儆效尤。” “还请家主动用家法,以儆效尤。” 受古河影响,其他两位家主亦站出来,请求处置褚七星。 千祯冷冷一笑,高扬铁鞭,只一下,打断了褚七星另一只胳膊。 随着一声惨叫,千漫雪狠狠闭上了眼睛。 不过三鞭,褚七星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拖出去喂狗。”千祯收起铁鞭,坐回高位。“老褚素来是个忠心的,伴我数十载,当年北上随旧帝出征,也是随了长子同我千家三子齐齐报国的。可谁能想到,竟留下了这两个猪狗玩意。我如此,倒也算为老褚清理门户了。现下,褚家无人了,可武玄门得要有人。各位可有人选推荐?”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褚是个独苗,无兄弟姐妹,现下褚家三子皆已亡故,褚家确实没人了。从底下的人选上来,这先前跟着褚家两兄弟犯乱的,怕是不放心。若是从周边三家选的话,这千家则不放心,也没人愿意当这被打的出头鸟。 见下面的人犹犹豫豫,千祯爽朗笑道:“看来你们都没个主意,不如让我来选一个,漫雪。”突然被叫到姓名的千漫雪一愣,错愕的看着父亲。 “我千家的独女,做这门主,可行?” 众人心下顿时了然,这是给千漫雪铺路呢。说来也是可叹,这千家本有三子一女,也算是子嗣绵厚,可谁料,多年前塞外之役,三子北上,拳拳报国。皆也算得是神武少年,却因为废皇帝的昏庸,皆死在塞外。家中只余下这个幼女了,现在千祯老了,却再无一个儿子。 这香火一断,旁得也就动起了心神,这千祯是有一个庶出的兄弟的,没什么大本事不说,仗着哥哥手里的权利没少作妖,三子死后,便急吼吼上门要将儿子过继给千祯,要职要权,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气得千祯直接将他打了出去,前几年生了场急病,没多久就去了,他那独子着了素缟过来投奔,千祯念及骨肉亲情。留下了他,打发了点职务。 不过此子......也是个不安分的。 究其原因,三门相互瞅了一眼,按下不语。 不过这千祯想扶千漫雪,这年纪轻轻的女儿家,也不知有这本事吗? 心中虽存着心思,但几人还是起身恭礼道:“家主英明。” 待人退去,千漫雪才扯了扯父亲的衣角:“爹,我这......” “漫雪。”千祯按下女儿的手,沉声道:“父亲老了,你终究是要扛这个担子的。” 听出父亲话语里的疲惫之音,千漫雪垂首道:“是,父亲。” 下雨了,易雪清托着腮望向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景,张了张嘴:啊——啊—— 不行,说不出话。 她虽然不是什么话唠,可好端端的变哑巴,谁受得了。她说话很不靠谱吗?想想以前南灵,师妹,晨云落都瞪过她......要不还是改一改? 目光看向灰先生所在的学堂,早点偷出来,早点恢复声音,然后管他什么景先生,景大人,一定要扒点好东西赔偿她。 忽然,自屋檐上倒吊下一个人影,惊得她差点没叫出声,不对,她本来就没有声。 待看清来人的脸,易雪清眼睛一眯,一拳头就揍了上去。 正烦呢。 晨云落捂着脸,趴在窗沿上,没好气得看着窗里的女子抱怨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居然还打我,才多久不见,脾气越发暴躁了。” 面前的女子眼神忧郁,并无其他兴致与他打趣。晨云落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好意思打趣了,好歹现在也是个哑巴,正遭着罪呢。 “雪清,你还好吧,你这嗓子......”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易雪清连啊啊带比划,又扯了一张草纸,才述明白她悲惨的遭遇。虽然景先生的事不能透露,但不过那么久的朋友了,易雪清还是打心底里相信眼前这人。 反正又不是害那个灰先生的事,以他和灰先生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帮忙早点把那画给找出来。 眼前的女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瞧着他,满目期许的用眼神说着:你不会不帮忙吧? 晨云落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了一声:“还说你是被人害了,都准备提剑带你去报仇了。原来是这种事啊,这......” 易雪清眼睛再度亮了起来:你一定会帮忙的吧。 “我会帮你隐瞒的。” 啊??? 晨云落道:“你是我的朋友,我肯定不会告你密,可灰先生算我半个老师,我自也不会背叛他。所以,我看戏就好。” 这个混蛋! 易雪清啐了一声,伸手就要抓他领子。 不料却被路过得大姑大婶大娘给看了个正着:“你们这是干嘛呢?” 李姨掩笑道:“这不是灰先生的客人吗?怎么跟哑姑娘在一起啊。” “哎呦,别说还挺般配的,这小哥仪表堂堂,又会武艺,一看就是个托付的良人。” “咱们哑姑娘也不差啊,长得漂亮,身体又好,一看就好生养。” “就是,这人啊,还是要趁年轻好生养,我生我家小子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哎呦,可难生了。” 讲真的,易雪清是真想撕了她们。 晨云落想要辩解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那群大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没完。 他的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索性一跃窜出大娘们的包围圈,足下一点跑的没影。 说不过他跑得过。 啧啧啧,这人。 待大娘们的眼神慢悠悠转回到易雪清身上时,她直接“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她连说都不能说,直接躲。 大娘们只当她是害羞,纷纷笑着离去。 易雪清靠墙坐下,轻轻一叹,成亲?她倒还真没想过,如果是晨云落的话......算了,先把画到手吧,那个没良心的都不肯帮忙,凭什么嫁给他。 雨下了,意外的出了些太阳。大娘们将收起来的衣服又拿出来晒,小孩子们拿着玩具围着大人们跑,沅沅拿着洗好要给学堂先生衣服正低头跟着蚂蚁们走着。突然就撞到了一个软软的身上,她抬起小脑袋一瞧:“哑姐姐。” 易雪清摸了摸她的脑袋,递给她一串糖葫芦。接过衣服,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血堂。 沅沅舔了舔糖葫芦问道:“哑姐姐,你是要替给白先生送衣服吗?” 易雪清点了点头,嗯嗯。 沅沅指了指学堂方向:“沿这小条小路上去就可以了,不过白先生不在学堂,要往左边的小院,才是他的家。右边是灰先生的屋子,不要走错了。” 易雪清又点了点头,嗯嗯,肯定会走错的。 走过小路,易雪清看了看右边,正准备过去。耳边却听见一阵清朗的读书声,掷地有声,如珠贯玉。 她趴上窗柩,目光所及处两鬓斑白的老人正捧着一本书教着学生们朗读。 “公曰:国胜君亡,非祸而何?对曰:国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复。小国犹复,况大国乎?臣闻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 这段她也学过,在很早以前,她父亲教的。 易雪清托着腮看着里面的人,教小孩子左传,真有意思。 时间到了,孩子们学完了书,纷纷嬉闹着跑出大门。灰先生收起书,抬眼看见了抱着衣服想溜的易雪清,径直朝她走来,和蔼笑道:“哑姑娘也过来听课吗?” ......该死,听得太认真,忘了正事。 老者眉目慈祥,言语温善。可就当他看她之时,易雪清竟不自觉感到一丝慌乱,一种被看穿的慌乱。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哪怕已经年老,也不见一丝浑浊。深邃又透明,仿佛看尽了世间所有沧桑。 相仿的年纪,易雪清忽然想到自己爷爷。虽然两人性格相貌截然相反,但那双眼睛,纵使掩盖的再怎么慈祥,里面的锋芒终闪着光。在看见这个眼神的第一刻,易雪清算是明白为什么景正则要毒哑她了。在这洞悉一切的眼睛中,就她那嘴巴,说不过三句就要露馅。 还好,她现在真不会说话。 笑着胡乱比划了一下,又举了举手里的衣服。 灰先生道:“这是白藤的衣服吧,给他送衣服找不到路?” 易雪清狠狠点点头。 “在左边,一直过去就是了。” 易雪清又点点头,表示感谢。 二人错身之际,灰先生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个使劲,一股强劲的内功刺向穴脉,易雪清顿感疼痛。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关键时候理智却制止了她,他在试她。 女子感到疼痛,张口却无法发声,真是个哑巴。 晨云落抱着书卷,一过来就看见这一幕:“怎么了,这是。” 只见女子泪眼婆娑,一脸凄楚地望着他,甚是可怜。 灰先生松开手,笑道:“刚刚哑姑娘不慎摔了一下,我赶忙抓她,可能着急力气大了些,伤着小姑娘了。” 易雪清收了收眼泪,无言以对。 等他摔的时候,她一定比他力气更大。 “灰先生,晨兄,都在啊。”一儒衫青年男子从后面走来,看见几人聚在一起还以为什么事。却一打眼就看见了自己的衣服在新来的哑女手里。记得之前好像是被带孩子的大娘拿去清洗了。 易雪清一把将衣服塞进他的手里,又乱比划了下。 白藤也看不懂,道了声谢谢。 易雪清微微屈膝福手,便小跑回去了。 第112章 涟漪(6) “到底是个女儿家,又是个哑巴,被捏疼也说不出话,怪可怜的。”晨云落见易雪清那模样,知道她在演戏,待人走后,还不忘给她找补。 “是啊。”灰先生不经心瞅了他一眼道:“看上去是挺令人生疼。” 是夜,朗月当空,碧清如洗。寒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易雪清一身夜行服,穿梭其中,这山庄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善庄。也只有几个粗使武功的护卫,好像就是这附近的武夫。 攀上屋檐,确认了书房没人,一个鹞子翻身就进了屋。 点燃火折子,环照四周。字画一般都会藏在书房吧,先搜搜,找不到再想办法去卧房。 火光照了一圈,发现这灰先生果真是博学之人。满屋子的书本字画,等等,景先生说的好像是一幅猛虎下山图......猛虎......下山,哪儿呢。 卧槽! 暗红色的光里一双锐利的瞳孔骤然与她对上,她瞪大眼,慌乱的望着那双与她相视以对的黑眸。 晨......晨云落! 眼中的慌张立马转变为愤怒,抬起一拳就要揍上去。 这次晨云落有防备了,抓住女子的素手,低下头轻声道:“怎么,吓着你了?” 易雪清抽出手,横眉怒对。 废话! 内功厚就是好哈,都没注意他什么时候飘着的。不过这人不是不管,要看戏吗?在这干嘛? 纵使女子不能说话,晨云落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噙着笑,解释道:“我想过了,那画留着对灰先生也是隐患。景正则的名声我也知道,将画交出去,对他们都有好处,如此有利无害之事,帮个忙也没什么。” 他接过易雪清手里火折子,径直走到一处,打开暗阁:“那猛虎下山图,我少年时也是见过的,若没猜错,应当还在这里,有了。” 晨云落拿出一个画轴,易雪清打眼望去,只看画轴便知造价不菲。 应该就是了。 她走上前去,正欲拿画,背后却冷冷传来一道声音。 “云落,好本事。年少时的翻箱倒柜,上房揭瓦终于在这时派上用场了?拿长辈的东西讨姑娘开心,真有你的。” 灰先生! 二人猛然转身,震惊的望着突然出现在背后的老人。 晨云落握着画轴的手紧了紧,灰先生的武功他是知道的,硬碰硬的话,易雪清很难从他手里逃掉,要不要他偷袭一下...... 大不了回来领罪。 这,易雪清望了望老者。这半夜偷东西是她不对,可是看他的眼神,好像想让她升天。这人内力深不可测,那么静的夜,呼吸都没有间隔,看样子对上一掌她都要吐血的,现在她身上就一把匕首,能不能逃出去啊。 目光微微一侧,晨云落,帮帮我啊! 灰先生冷眼瞧着不知不觉靠近的两人,嘴上轻哼一声。抽出一根银针,径直走向易雪清。 “先生手下留情!”晨云落急道,纵身挡在易雪清身前。 灰先生瞟了一眼,一手拂开他:“谁说我要杀她了?我是要救她。” 不杀她?救她。那这针?不过看着他的样子,不像说谎,易雪清索性也就不反抗了,闭着眼睛,梗直脖子,看看他到底要干嘛。 灰先生见她这副样子,也是忍俊不禁,真是天真又有意思。 银针刺进易雪清咽喉,片刻之后,一股冰冷的快感蔓延至整个咽喉,随后又是一阵痒感。易雪清没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啊......咦?我会说话了!” 几乎是立即跳了起来,摸了摸喉咙又啊啊了几声。 “谢谢先生。” 看着一脸灿笑的女子,灰先生嘴边也挂了一抹温文尔雅的笑意。不过,片刻便转瞬即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桌几,冷声道:“好了,说吧。谁让你来的!” “先生。”晨云落忙为易雪清开脱道:“她不是一个坏人,我可以用命为她保证。” 灰先生怒其不争的狠瞪了他一眼:“没你事,还有,把你手里暗器给我收起来。偷袭我这把老骨头,说出去你爹娘,你师傅在九泉之下都替你害臊。” 咳...... 好犀利的眼睛,易雪清心想。 “我......” “你是来毁这幅画的,还是来取这幅画的?”不等女子的犹犹豫豫,灰先生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 “取。”这次易雪清倒是很了当。 听到答案,灰先生似是了然的叹口气道:“是他啊,你是他的手下吗?” “不是,萍水相逢。” 灰先生:...... 果然,这人一直挺随意的。 “云落,把画拿来。” 晨云落将画递上,灰先生接过画,并没有打开,而是从画轴中取出另一个小轴。 “景正则想要并不是画,而是画里这个。” 易雪清看着灰先生手里的东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遗诏,先帝的遗诏,我从景正则那里偷的。” 易,晨二人:嗯? 他们这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灰先生点燃了屋内的油灯,慢悠悠躺到竹椅上,看着两人小辈,毫不在意的说出个惊天的秘密:“当年,先帝去世前,曾感小太子品性不佳,以后恐难当大位。于是立了份遗诏,若小皇帝以后做出祸国殃民之事,可另立新帝。那份遗诏当时交由太子少保景正则保管,我与他本是年少时的至交好友,可当年刺杀篡位的成祖时,他背叛了我。害的我们功败垂成,我逃到凉州,若非云落的父母相救恐早就没命了。 后来我寻思着找他报仇,打了七八场,谁也没杀得了谁,倦了,不杀了。看到他手里的遗诏,索性就偷了,瞧那小皇帝不成器的模样,他迟早得来找我。谁曾想,那皇帝是不成器,可没想到能不成器到直接让北戎给绑到漠北去了。丢人啊,遗诏也不用了,直接扶了现在的上去。 三十年啊,没见到他半个影子,现在那个废物皇帝回来,他也该来找我了,结果,来了个小辈。更丢人了,景正则啊,你个懦夫。” “先生。”易雪清细细想来那天那封信的内容:“景先生,如今朝中处境困难。恐落了眼线,招致杀身之祸。派我来偷回去,想来是因为担心您仍记恨于他,不肯交出遗诏。” “哈哈。”灰先生大笑道:“几十年的沉浮,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保新帝,不是坏事。金陵之役也有五十年了,我早就看开了。” 说罢他将卷轴轻轻一抛,扔给易雪清:“拿去吧,丫头。顺便给那糟老头子传个话,十月初十,老子去了。” 易雪清望着手里的遗诏,似乎一不小心拿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嘶,按理说,她这个废太子的孙女,好像不太应该扯进来啊。 唉,怎么招惹了这个死老头。 易雪清站起身,对着灰先生深一鞠躬:“晚辈知道了。” 两人走出大门,易雪清摸了摸嗓子,开心的又啊啊了几声,笑道:“不愧是当年敢刺王杀驾的人物,你这老师可真有本事,不过他也是华山的人吗?你们华山长辈不是都已经......”说到这儿,易雪清忙住了嘴,她好像又说错话了。 不过晨云落脸上倒无什么反应,这人嘴贱他习惯了,这几天她哑巴时还隐隐觉得有些不适应呢。 他耐心解释道:“我父母是凉州人士,灰先生年轻时干的事比较,你懂得。流落至凉州,我父亲当时不知他身份,念及他的才华,救了他一命,并且收留了他。我出生以后,做了我的教书先生。后来过了几年,他担心自己的事情若是败露恐怕会连累我们,便收拾行李独自远走了。我是少时闯江湖的时候碰见他,那时他已在这里建了涟漪。” “这样啊,你父母也不是一般人啊,能让他这反贼心甘情愿教你。” 提起父母,晨云落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 突然,远处火光映天,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外面响起,两人皆是一惊。屋内的灰先生也赶忙推开门,发现下面住所泛起了熊熊火光,惨叫声,刀剑声,贯绝于耳。 “先生。”虚明捂着受伤的胳膊急急跑来:“来了不速之客。” 灰先生冷下一双瞳眸,双手负于身后压的指节作响:“现在,毁的来了。” 血光冲天,无尽的血气在夜色中萦绕,阵阵血腥闻之欲呕。一人倒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大了望着天空,脖颈处的血液已经不再流淌,只剩下那死死扣进泥土的手指叙述着她的不甘。 易雪清识得她,这是白天还在教自己刺绣的李姨。 血气蔓延,快刀将至。 刀锋快砍下易雪清头颅的时候,骤然停住,血一滴滴落入土地和李姨的混在一起。 黑衣人摸着插入自己脖颈的匕首,怎么也没想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是怎么一瞬间杀死自己的。 易雪清顺手夺下那把刀,闪身横过,黑衣人头颅瞬间飞出。 “借用一下,谢谢了。” 四周,看见同伴亡命的黑衣人纷纷举刀靠拢,相视一眼,火光暗影之间,齐刷刷向易雪清攻来。 一道白光闪起,黑夜亮起银辉,血雨骤然飞溅,染透一片土地。晨云落转剑自剑锋抹掉一人脖颈,看着不远处以一敌数的易雪清。 举起长剑赶忙要去帮忙,不料又有几人拦住去路。 灰先生一脚踹开其中一人,挥起长枪万点寒意,瞬息之间便缴了两人刀剑。 “云落,去帮那丫头,让我这把老骨头,好好练练。” 晨云落点点头,轻功一跃,凌空一剑贯穿一人咽喉。 两人配合默契,一刀一剑,纵横交错,影影幢幢间,森然的冷光以杀的那几人不敌。 易雪清余光一瞥,看见了一队人正追出院落,朝着逃走的妇孺孩童而去。 沅沅与娘亲失散了,好多火光,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尖叫声,到处都是难闻的血气。 第113章 涟漪(7) “娘!娘!”沅沅跌倒在地,手狠狠磕了一道口子,来不及喊疼,一滴血就落到了她的脸上。举着刀的黑衣人宛如恶鬼,一步步朝她逼近。 “娘啊!” 噗滋,那股难闻的血腥味又重了些,只听到“铛——”的一声,那把刀并没有砍到她的身上。在万分惊恐中睁开眼睛,惨然月光下,红色的衣裙翩跹,勾起另一抹红色。 目光稍抬,沅沅看着那人喃喃道:“哑姐姐......” “不是哑姐姐哦,是易雪清!”长刀横挑,往前直刺,旋身之际刀锋已没入黑衣人胸膛。 易雪清抽出刀刃,转身将沅沅拉起,理了理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柔声道:“往左边跑,虚明姑姑在那里。跟着她躲起来,听到了吗?” 沅沅吓坏了,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就会说话的哑姐姐,她反应迟钝的刚想点头,却忽见背后又是一道寒光袭来。 “啊,小心!” 长刀微错至易雪清咽喉,南灵看着月光下的易雪清,目光相对,声音难掩惊喜:“雪清!” 易雪清吞了吞口水,同样看着差点送自己的归西的南灵,声音难掩颤抖:“那什么,能不能先把刀从我脖子上......移开。” “啊,不好意思。”南灵将刀收起,又扔给她:“这是你的刀,我捡的,还以为你死了来着。”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见人完整立在那里,南灵的神色瞬间冷却下来:“我有事要问你。” 感受到周围森森杀意,易雪清抽出长刀,垂下眼眸道冷然:“好,等我们都活下来以后。” 南灵亦然抚过寒刺:“在那之前,你不能死。” 夜色笼罩,荒凉与火光相映。 如梦在逃跑中动了胎气,躺在暗处疼的直冒冷汗。 身旁的大娘看了眼的她的状况,道了声不好:“她快生了。” “如梦。”白藤从地窖翻下,看着痛苦的妻子心急如焚。 如梦抽气凝了他一眼,随即就是一巴掌:“你回来干什么!去救人!” 对方来势汹汹,涟漪山庄大部分都是妇孺。护院基本上都是些粗使武夫,南师姐这个时候又走了,真正会武功的只有灰先生晨云落还有这个白藤了。 “不要管我,滚。” 白藤攥了攥她的手,落下一颗泪珠:“你和孩子,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不大的山庄里已是一片火海,白藤劈开一道黑影,四处寻找着虚明姑姑和灰先生的踪影。 庭院中,几人怒目而对。 “灰先生,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大汉刀锋抵在虚明的脖颈上,眼中带着得意的看着对面的老人。 晨云落攥紧了长剑,一群无耻之徒,专门去寻幼童们抓,虚明为了护妇孺们逃走,生生让人拿住了。 “听说这位是您的侄女,先生素来重情重义,血缘亲情不好不顾吧?劳烦先生将遗诏交出,或直接当着我们的面烧掉,我自会让这个妇人平安。” 虚明急得大喊:“先生,莫要如了他们的意,我从不惧死。” “闭嘴,臭娘们!” 灰先生看着被胁迫的虚明,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银枪,眼中的焦急难耐不是假的,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不过一份无趣的遗诏罢了,烧了又何妨,可现在遗诏在易雪清的手里...... 忽然,黑夜中一个微动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眼神微动,淡淡道:“会有人让她平安的。” “什么?” 大汉突然“呃”了一声,竟硬挺挺的倒了下来,长剑贯穿胸膛,景正则一脚踹开大汉,救下虚明。 从暗处跃出的白藤又斩下男人副手的脑袋,危机化解:“先生,晨兄我们来了。” 又从胸前摸出哨子,凄厉一声哨响,四面八方皆涌来了人马,杀向混乱中的黑衣人。 “程尽灰!我还没动手呢,你突然说出来不怕我被发现吗?” 瞅着这张三十年未见的老脸,灰先生褐眸半垂,冷哼一声:“定是你那边走漏了消息,才惹来了这些人,死了你都活该。” 时隔三十年未见,景正则不想跟他吵架,收起长剑,淡淡道:“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 “用不着,我早就发了信号弹,我的人也差不多到了,用得着你献殷勤。我告诉你,遗诏已经烧了,你就别想了。” 景正则顿时气结:“你!” “行了二位。”一旁晨云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三十年了,先生你自己说的恩怨随风消,这还有什么吵的。”说罢,又向景正则拱礼道:“景大人,遗诏我老师已经给了雪清,雪清她......” 雪清呢? 凄凄鸟鸣,杀意森森。 好不容易离开易雪清休息会的长刀此时又是浑身浴血,先前围追山庄众人的数十黑衣人此时纷纷攻向南,易二人。 因身后还护着几个幼童,不能向往常一样大开大合放开了打。 那伙黑衣人也是甚是不要脸,尽往背后小孩子们刺,纵回之间,易雪清胳膊上已是血流不止。 沅沅吓得直哭的同时又不忍两位姐姐保护他们丢命,哇哇大喊:“姐姐,不要管我们了,不要管我们了。” 易雪清被吵得直烦,朝着后面直接吼道:“闭嘴。”开玩笑,她易雪清的认知里就没拿小孩子换自己命的。 黑衣人们冷笑嘲讽着她们的愚蠢,几人并行,挥刀又朝两人攻去。 忽然,山林呼啸,又是十数黑衣人向涟漪山庄奔来。 易雪清心里暗道不好,这波未了,又来一波。 谁料,领头的只是冷冷瞥了她们一眼,见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便直直掠过朝着涟漪山庄里面奔去。 众人皆摸不到头脑之时,易雪清却看到了领头人的脸,她知道他们是谁。 “裴叔叔,我是雪清,救我!” 听到这个声音,领头的人停了下来,在黯淡的月光下,他看清了她的脸。如此熟悉,当时在船上竟没认出来。 裴青云招手聚集南教的人,冷眼看了下还不知所以的那些黑衣人:“杀了他们。” 夜色逐渐深重,月黯无星,草地上吹起瑟瑟夜风,带着浓厚死亡的气息。 刀光剑影中,南灵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人之隔的易雪清。 易雪清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红色的衣裙在夜风中微微幅动,握着长刀的手亦在微颤。 南灵浑身冰冷,她想听她说点什么,又知道她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个事实了。 凌晨,一切皆已经处理干净。 南灵失魂落魄的回到涟漪,看见依旧一言不发的易雪清,气血上头正在去揪她领子,可手还未动就被另一人扯住了袖子。 白藤一脸焦急扯过南灵就走:“南师姐,如梦她要生了!快,快救救她。” 在朦胧的光影中,南灵看见的是易雪清最后的画面是她那始终低垂着,模糊不清的脸。 “你受伤了。”比起易雪清的神态,晨云落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胳膊上的伤。未等她反应,他便急匆匆拉着她进去找虚明:“金疮药留点,这里还有个伤患。” 此时受伤的人不少,还有不少孩子。虚明和几个能活动的已经是手忙脚乱,顾不来。晨云落拿了药膏,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就开始给易雪清上药。 易雪清手缩了一下,晨云落以为唐突到她,轻声问道:“是觉得不合适吗?可......可这里没有其他人手了。” 易雪清摇了摇头,垂着头不敢看他,言语惆怅:“我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受伤,你还会这样为我包扎吗?” 晨云落一脸迷惑,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至于一晚上就发烧了吧。 “除非我比你伤得更重。” 易雪清心道:就怕下次是你捅的了...... 她怯声问道:“晨云落,你们是不是很恨南教啊?” 他为她处理着伤口,没有抬头:“你觉得呢,其实吧我这人随心,不管什么邪门歪道,名门正派还是乡下莽夫,我喜欢就好。” 听到这里,易雪清瞳孔微微一亮:“我其实......”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便又听晨云落道:“不过当年,华山遭难,他们趁火打劫,合着些围堵华山三天三夜,我最后握剑的手都麻了,差点没死他们手上,就凭此恨,终身难忘。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没......没什么。” 完了,等南灵出来,他们会不会联手抹自己脖子? 她突然不知所措,也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丫头。” 浑厚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微微抬头,是景正则。 他行至她面前,带着笑意道:“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易雪清此时没有心情理这张老脸,从怀里摸出遗诏,扔给他。接着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要回去吗?如果朋友们都不要自己了。 那她只有一个亲人了。 可是...... “丫头。”景正则拿着遗诏,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可他却注意到一旁易雪清失落的神情。 道:“丫头,你的那把刀,我已派人去找,放心,天机阁的探子遍布大周,定会有消息的。” “啊?”易雪清举起长刀,平静道:“已经找到了。” “这。”景正则的千金一诺立马卡死在喉中。自己托了这小姑娘如此大的忙,结果半分也未回报过去。这么大一把年纪,脸上着实挂不住啊。 思索再三,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摸了摸递给易雪清道:“雪清丫头,我老头子欠你的实在太多,难以为报。我无什么家财,但这块玉佩是我家传的,还有点价值。你收下,若以后有什么难事,带着它去找天机阁,他们定会全力以助。” “这......” “雪清,收下吧。”晨云落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天机阁的碧血令......他不由多看了景正则一眼,难道他是...... 感受到目光,景正则瞥向晨云落,明明从未谋面,竟感几分熟悉。程尽灰的人? “这位大侠瞧着气宇不凡,是尽灰的儿子吗?” 晨云落道:“非也,在下华山晨云落。” “晨云落?”景正则上下打量着他,似为惊讶道:“你就是与姚莲舟一起杀了神夜的晨云落?” “大人对江湖之事倒是了解。” 景正则抚须道:“略有耳闻,暗域之主神夜,被自己的养子和华山晨云落,医谷南灵还有一红衣游侠给联手绞杀。这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着,景正则目光挪到易雪清脸上,红衣游侠......或许,他早就应该猜到的。 还真是未想到此女还有这般本事。 晨云落收回目光,将易雪清手上的伤包扎好。淡淡道:“这东西很值钱的,你收下不吃亏。” “那行。”景正则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玉佩就已被取走。 他看着已经被易雪清揣进怀中的玉佩,凉凉道:“你可别真卖了啊。” 这死丫头的性子,真说不定啊。 易雪清没有说话,动了动包扎好的胳膊,拿起长刀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的人,心底只觉得一片迷茫。 第114章 她可以解释的,算了还是跳崖方便 时辰稍过,白云透下一片光辉,这个节气难得出了太阳。 灰先生见景正则朝他走来,转过身,想避而不见。 却又不见他挪半步。 “老东西,去哪儿。” “你个老东西,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老东西。”灰先生一抚长袖,就地坐下,景正则亦坐在他旁边。 从各怀壮志的青年俊才,到现在两鬓斑白的耄耋老者,已有三十年。岁月轻抚三十年,可能改变不了青山,改变不了汪洋,却能轻易夺取两个人的最盛的风华。 盯着那张老脸,程尽灰叹了口气:“景正则,我跟你上辈子肯定有冤仇,要不然这辈子怎么回回遇见你都那么倒霉。” “人生如此,若你仍心有不甘,拿起你的银枪,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陪你再打一场。” “哈哈哈哈哈。”程尽灰突然仰天大笑,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人生问有几多恨?相逢一笑泯恩仇。老了老了,可不想带着怨恨入土,我这涟漪那么多口人,有得我忙了......你家产还有多少,该拿就拿,都是你害的。”原本还一脸淡然的老头子眼锋突然凌厉起来,上下扫过景正则,似要烧出两个洞来。 “哈哈哈哈哈。”景正则亦笑起来:“无妨,既是善庄亦是天下之民,散尽家财又何妨。” 哈哈哈哈哈,东方升起一轮旭日,烈火未将这个山庄烧尽,幸存的人们相互扶持,藏下生死的悲怆,仍需继续往前。 苍翠之下,是斑驳的光影。两个老人并排而坐,恩恩怨怨,已是无趣。 易雪清出来时,正好看见裴青云向灰先生走去。不速之客皆以除去,裴青云向灰先生拱了一礼道:“抱歉先生,我们来晚了。那些人皆已除去,是李亨的狗,东苑派来的,现下这里不再安全,先生可否要跟我们走?” “不了。”程尽灰道:“谢你们好意,我走的了,这些人走不了,我这把年纪了,只想跟着这帮孩子享享天伦之乐。我想,他也是能理解的。” 裴青云道:“先生之情,我家主人从未忘过。此次还收留了小姐,解了我们大忧,青云在此谢过。” “小姐?” 灰先生登时便站了起来,大为震惊道:“你是说......”雪清,楚雪清......易雪清! 景正则也颇感不对,虽不晓对方来历,但能与程尽灰牵扯的江湖势力,不可小觑。 细细端详眼前的江湖人,他是来晚了,可只他杀余下那几人时的利落,便可见此人根骨不凡,武艺不俗,他带来的所有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纵使在江湖中,这等的高手也不多见了。 “是你!” 晨云落与易雪清一出来,便打眼与裴青云对上,他着实未想到这昔日与自己刀剑相向的人怎么会与灰先生扯上关系? 无视晨云落冰冷的眼神,裴青云径直走到易雪清面前。朗声道:“小姐,此处事了,该与我们回去了。” 晨云落震惊地的望着身旁的易雪清,又看了看同样神色复杂的灰先生。脑子里宛如一团浆糊,他在说什么? 小姐? “生了,生了!如梦她......裴先生?”耳边传来白藤从喜转惊的声音,晨云落猛一回头,快步上前去抓住白藤,质问道:“你叫他什么?裴先生?” 这白藤以前是南教的杀手,后被灰先生收留。他居然认识眼前这人,还如此恭敬,难道说? 裴青云斜眼瞥向白藤,不冷不热说道:“哟,这不是白藤吗?许久不见,看样子过得不错。” 白藤躬下身,恭手道:“谢裴先生关怀,白藤这些年隐姓埋名,只求与妻儿过安稳日子。还请先生念在往日情分,给我们留条活路。” “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 此时,晨云落也终于从脑海中猜出这个人的大概了,他走上前去,看着他,冷然道:“你是裴青云。” 南教的第一高手。 “裴青云?”景正则微一抬眉,原来是南教的人,那个南疆的邪教。目光稍转向程尽灰,这老东西怎么跟南疆扯上关系了? “晨云落,我喜欢你的武功,若有机会,我会再与你打一场,但今日不行。”裴青云看着易雪清道:“小姐,走吧。” 见她犹豫不决,裴青云暗下眼神:“你那时喊住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易雪清手指微动,她可以解释的,想等南灵出来跟大家解释,可......她要解释什么,又能解释什么呢? 景正则同样看向易雪清,略带吃惊道:“听说南教的老教主丢了一个孙女,丫头,莫非你就是?”程尽灰一把扯住景正则衣袖,嗤道:“这事与你无关,莫要多嘴。” 南教...... 晨云落觉得有些荒谬,自己的老师,自己一路同行的伙伴,居然都是南教的人。他顿时感觉整个身子宛如冰穿过一般僵疼,迟迟没有从眼前的一切中缓过神来。 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如果那日跟随自己的是裴青云,那么南教为什么会对自己调查长风山庄一事起杀心,还有沈思风......他投靠南教的原因,可否因为是故交......若是时间再倒回十多年前,南教对华山的围堵或许并非临时起意...... 一点点的线悄然连接在一起,难以言说的真相似乎一点点在向自己靠近。 他拨动剑鞘,看向裴青云问道:“裴青云,我且问你,十多年前,长风山庄惨案,可有你们南教的手笔?” 众人皆愣住,易雪清望向裴青云,瞳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长风山庄与南教有关?裴青云挑了挑眉,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晨云落眼中杀意骤起,长剑对准裴青云,冷声道:“说!” 见形势不对,裴青云随行的数十杀手纷纷拔出刀剑对准晨云落。灰先生见此忙劝道:“你们干什么!云落......长风一事,许有误会。你放下剑,慢慢说。”他是知晓这群人的心狠手辣的,恩人之子不能白白丧命于此。 “慢慢说?跟谁?这里六个人,四个都是南教的。我晨云落好运气啊,碰上你们,易雪清。”他突然瞟向她,面带嘲讽道:“这一路,你究竟在演些什么?” “放肆。”裴青云眼下一寒,手拨向腰间长剑。 “够了!”易雪清突然挡在他们中间,面对着裴青云正色道:“我跟你走,这里昨日才遭了血债,莫要再添血腥了,别伤了灰先生面子。” 裴青云见此朝杀手们摆手示意,放下刀剑。 他朝着灰先生恭了一礼道:“抱歉先生,唐突了,青云告辞。”说罢,便拽起易雪清的衣袖,淡淡道:“走吧。” 晨云落看着几人离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上去喊道:“易雪清,别走!”可下一瞬,便被白藤与灰先生死死拦住:“云落,冷静。” 晨云落不想对他们动武,又挣脱不得,只能在朦胧天幕下,看着那红衣女子越行越远。 他震惊,他憎恨,但他不想她就这样就此离去。 一旁,景正则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江湖恩怨,模糊的记忆渐渐从脑中映现,长风山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人似乎也死在了那里。 房内,如梦抱着新生的女儿,虽然疲惫但脸上仍是压抑不住的微笑。她看向靠在床沿的南灵,感激道:“谢谢你了,师姐。” 南灵没有说话,脱力般的依靠在床沿,双眸微睁望着透窗的微光。 山道上,易雪清骑着马与裴青云并排而行,裴青云斜眼打量着她,眼中暗含笑意:“当时在船上匆匆一面,倒一时没认出来。雪清,你长大了,很像你母亲。” 易雪清没有说话,而是眺望着远方,但见山峦起伏,重峦叠嶂,暖阳之下,林立的树木一片郁郁葱葱,这是一片新生的场景。 “裴叔叔。”她幼时经常那么叫他,他是父亲的护卫,亦是看着她长大的,父母不在时,属他待她最好。 “怎么了。” 绯色的发带随着林风飘动至眼前,似是一片血色。易雪清轻拢发丝,语气淡淡道:“我恢复记忆以后,悠悠想起一件事情。当年......我在码头上看见了你。” 裴青云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怔住。 易雪清又道:“你却没有再追来。裴叔叔,你是我爹的护卫,我想知道我爹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尽的。” 裴青云闭了闭眼睛,微风中,女子绯色的衣衫翩翩似乎又让他梦回那日的血色。 愿以我之血,换天下长清。 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幽幽道:“你爷爷这些年很思念你,他原本有三男一女,那些年两位公子和小姐陆陆续续去了,最后只剩下你父亲一个独子,结果你父亲也......你父亲死后,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于孝,你应当回去。他老了,莫要让他再难过了。你们有你们的命,认了便是,何必再想别的。” 马匹缓缓行过山弯,树影婆娑,下面山崖嶙峋,易雪清又回忆起印象中父母那模糊不清的对话。 真的是,都快想不起来了。 认命吗? “抱歉,裴叔叔。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要想明白一些事情,等我想清楚了,再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雪清?” 山风猎猎,在裴青云诧异的一瞬,红衣女子一个鹞子翻身便就近翻下悬崖,只余下马匹在原地低声嘶鸣。 “楚雪清!” 南教 “父亲。”穆楚辞倒上一杯茶水,询问道:“为何要让裴青云去帮灰先生?若是保住了上京里面那个的位置,就等于保下了景正则。比起废帝跟他身边那些奸佞,他更是大患啊。” 楚怀信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半响,他才淡淡开口:“程尽灰乃是忠臣之后,年轻时又为我楚家刺杀那个无耻逆贼。我若对他置之不理,那么多年追随我的人又将怎么看待我,再者,谁告诉你里面那位就坐得稳了?” “父亲?” “下去吧,我歇歇。若有了雪清的消息,再告诉我。” “是。” 走出房门,穆楚辞便接到了底下人递上的密函,不过一眼便蹙紧了眉头。 夔州...... 他悄然撕下手中的纸页,抚手召来亲信。 易雪清,你与裴青云回来倒好,偏生不识好歹。他紧紧攥住手中碎纸,面容冷峻,我虽杀不了你,折你手脚,废你武功还是可以的。 “去夔州。” 夜深,霄禁。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着铜锣一遍遍喊着,四周的门窗皆以合拢,幽暗的街道上一道长长的黑衣映在月光之下。 酒馆早早打了烊,不留里面任何一个醉鬼,易雪清提着半壶酒漫无目的走在路上,不知去哪儿。涟漪离这里不远,可她回不去。裴青云离这儿估计也不远,可她不想回。 难道就要这样回浮洲吗?师姐,你师妹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灰溜溜回来了。 哈哈哈,哪里甘心。 可她又该怎么办? 笑着笑着,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酒气上头,索性一骨碌倒在一处巷口店铺前,昏昏沉沉又灌下一口酒,等着明天一早店主将她轰走。 唉...... 浅浅一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眼。 “唉......”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有人!? 第1章 妖女 凉州·大漠 黄沙漫卷,大漠荒凉。 人烟稀少蜿蜒道路上远远行来一骑队伍,马儿嘶哑,漫长的干涸与闷热让这原本精壮的马脚步都变得虚浮,领头之人微抬帽檐,只见远处一缕白烟在这寂静无声的荒野中直冲云霄,附近一面泛黄发旧的旌旗孤独地在空中垂着。 男人眼尖,即使隔得老远,还是认出了燕云二字。 燕云酒肆,这凉州荒漠中唯一的客栈酒肆。 他拿出一张发皱的黄纸,上面的女子面容清丽,画上的双眸无情藏着淡淡冷意。 “易雪清。” 午后,秋阳高照。 酒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过路人用着饭吃着面。忽然,门帘扬起,一伙带着斗笠之人走了进来,只见他们一身风尘,人人手握刀剑,似是赶了很久的路,不像善客。 不过来这燕云酒肆的,谁不赶路,谁又是善客?店内的人匆匆抬头瞧了一眼,又埋下头吃饭。 领头男人将一锭银子甩在了柜台,冷声道:“掌柜的,门外的几匹马喂些好草料,再给兄弟几个备几间上房,还有啥大鱼大肉的摆一桌,哥几个都饿了,剩下的不必找了。” 掌柜的掂了掂银子,堆着笑道:“客官啊,这钱不够。” “你说什么!”后面一人顿时大怒:“这一锭银子在上京都够一群人吃住个三天了,怎么,想宰客?” 掌柜的不慌不忙,仍是一脸笑意:“这凉州有凉州的价。更何况这是在荒漠,若几位客官嫌贵,往前多走走入了凉州城,再住宿吃饭也不迟嘛。” 还不迟?当他们傻啊,这里到凉州还要六十多里地。马又饿又累,天黑之前决计赶不到凉州,天黑凉州宵禁,他们怎么进去? 这方圆百里除了这家客栈,还哪里有人烟? 可见掌柜的那模样,要么加钱,要么滚出去,那收进袖内的银子,貌似还不太想吐出来。 底下之人一时有些气不过,拔了刀就欲理论。还未上手,就被男人按下。 “凉州马帮的地界,莫要惹事。” 又是一锭银子甩在柜上,男人语气平和了些:“麻烦掌柜的,给马儿吃饱,备几间房备几个荤菜就是了,我们住一晚就走。” “好嘞,客官。” 做生意的,钱给够了事儿自然到位。随着烤羊肉摆上桌,吃了好几天干粮的手下早已直接上手开啃,领头人喝了一点酒润喉,慢悠悠撕下一块羊肉,目光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确认无误后方才放心啃起羊肉,酒足饭饱后。他拿出那张画像,径直走向掌柜的展开道:“掌柜在道上多年,见多识广。我们想向您打听个人,若能找到,自当重谢。” “哦?何人啊?”掌柜的笑吟吟道:“客官请帮忙的事,我自然尽......” 随着画纸缓缓展开,女子的脸顷刻跃然纸上,瞧着那张脸掌柜的嘴里那个力字楞是半天吐不出来。 “这这这......是何人啊。” 男人道:“易雪清,南教妖女,江湖上赏金最高之人。半年前,她在武当残杀了几十个江湖高手后,就下落不明了。听闻她躲到了凉州,我们兄弟几个过来寻个金路,此女阴狠毒辣,我们把她拿了,也好还凉州一太平不是。” “是......是......是”掌柜的吞吐之时,外面的马声嘶鸣,店小二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掌柜的,酒送来了。” 未见酒影,先闻酒香。 那边吃着烤羊肉的几个人瞧着手里的烧刀子,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好肉当配好酒,当即冲着掌柜的嚷道:“掌柜的,那是什么酒啊,给我们来上一坛。” 男人闻到酒香,也不自觉被吸引,闯荡江湖多年也未曾闻过这酒,一时也是馋了。 “这是你们凉州特产的酒吗?很香嘛。” “那当然!”掌柜的还未言,后面的客人就先喊道:“哈哈,这位兄弟啊。今个儿这酒,你能遇见赶紧买,不出两日准保一空。这可是江南来的一位神医酿的酒,仅供燕云酒肆卖,等到了凉州啊,你可就喝不着了。” “是吗?如此这般,我可还真要尝尝。” 谈话间,店小二已经带着人将酒一坛坛搬了进来,店里的人赶忙出去搭把手。 此时,男人才发现这送酒搬酒之人竟是个女子,只见那姑娘头上盖着遮灰遮阳用的纱,一身绛红色衣裙染了些许风尘,看上去灰头土脸抱起两坛酒三两下就跳上了楼,几趟下来,这店里几个男人还没她一个人搬得快。 “这酿酒之人是个女的?”早就听闻凉州边塞女彪悍野性,自有风情,如今一看,确实不错。 掌柜的点头又摇头:“她只是送酒的,不过酿酒的也是女子。”见酒搬得差不多了,老板瞧着这人上下打量的眼神,在道上多年又怎能看得不清,随即就朝着姑娘的方向摆了摆手:“丫头啊,今个酒送差不多了,我跟你大娘有事就不留你吃饭了,后厨有新摘的西瓜,你带两个回去给你家姑娘先生尝尝。” 女子傻笑着道了声好,便朝着后厨走去。 “且慢。”男人忽然出声,盯着那道绛衣背影笑道:“哎,丫头,先给我们那送两坛。”说罢一两碎银就扔到了她脚下:“赏你的。” 听到银两落地的声音,绛衣姑娘眼睛都亮了:“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她迅速捡起银子,抱了两坛子酒就往他们桌的方向跑去。 掌柜的在后面直叹气都没让她慢上半分,掀开酒盖,酒香扑面袭来,桌上众人端起碗,一口酒入喉啧啧称赞。 男人边喝着酒,目光不住往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形上瞟,她脸上虽遮了纱巾,但露出的半边脸还是可见的秀丽貌美。一碗酒下肚,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 闻着酒香悄然向她靠近了些:“你们这酒很香,让我想起了中原一缕春风。” 女子好奇道:“你在中原也喝过这样的酒吗?” “中原没有这样的酒,但中原有的可多了。” “哦?”她盈盈笑着继续往酒碗里添酒,“那中原都有些什么呀?” 他哈哈大笑,手略过酒碗朝着人手上滑去:“中原?江南烟雨,十里桃花,紫霄金顶,青山隐隐,平川沃野,吐纳百川。那繁华壮丽,灯火阑珊是说也说不尽啊。” 手被不动声色的抽了回来,“再繁华也得有金银才能享乐呀。”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其中一人道:“我们为何大老远来这边塞?自然就是为了取钱能享乐。” 听到所言,女子也忍不住笑道:“这凉州虽在河西,丝绸之路。但这关外就是漠南,关内风沙又吃得紧,商队还有的说,可几位看着也不像做生意的,干黑活儿在马帮眼皮子底下怕是吃不开。几位大爷,过来能做何事,莫不是又听了些荒漠里有藏宝的话本子事?” 男人嗤道:“我们没那么幼稚,是来寻宝,但寻得是活财宝,易雪清可知道?” 女子倒酒动作一顿,目光流转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有点耳熟,她身上有金子?” “她就是金子。”男人道,“这妖女在中原可谓是恶行累累,火烧医谷,拐带医谷医仙,祸害华山满门,盗走藏宝图,那华山第一剑客晨云落因她被逐出华山。屠戮潇湘院,杀上武当山,带一帮宵小摆擂台羞辱武当弟子,又在武当山门口杀了几十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后逃走。简直人神共愤!黑市可是有人开出了十万金,取她人头。” “有......有那么恐怖吗?我都不知道呢。” “等你知道,这凉州恐怕也无安宁日子了。”男人将一小枚银制蝴蝶塞进了她的手中:“不过姑娘如此貌美,留在这苦寒边塞作甚呢。你许还不知外面世界有多广阔吧,中原美丽的样式可多得多。你在凉州为我多加打探,届时等我拿了赏金,便带你去中原也享享荣华富贵如何?” 说罢便将画像取出摆在桌上缓缓展开,她探头朝画像望去,摇了摇头:“画得一般。” “谁问你这个?”男人拧眉:“边塞粗鄙野妇懂什么,这是金陵最好的画师画的,他可见过这妖女本人,可谓是最像的。” “野妇”被这么一说,还当真不服了。指着画像就开始指指点点:“你瞧瞧这眉毛,简直就是团墨。这嘴,是用朱砂随便抹上去的,那眼睛一点神都没有,这是人还是鬼,看上去难看死了,都没画出人家一半神韵。” 说着见他们还不信,人直接跑去柜台拿了毛笔,又在画像上涂涂抹抹:“眉毛没那么短,这眼珠子简直像两个点,画得都是什么呀这是,脸部轮廓还需在清晰些......瞧瞧,这不就好多了!” 男人将信将疑举起画像,此时女子脸上的纱巾也缓缓坠至肩头。他看了眼画像,又看了眼女子,再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画像。 “你......你是谁?” “我?我叫易雪清啊。” “什么?”众人抬眸,只见骤然寒光现,不过一瞬,血光四溅。 第2章 浮生暗涌(1) 还未等众人惊愕回神,那枚银制蝴蝶就已经插进了领头人眼里,易雪清对着他莞尔笑道:“你这蝴蝶制得太粗糙了些,我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不喜欢,还有啊,我刚才从中原出来,现在回去不太好吧。” 众人一惊,纷纷抽出刀剑朝着她砍去,却纷纷落了空。再一看,刚刚还在原地的女子已没了人影,众人慌张朝四周张望,只听又是一声惨叫,一人长剑被夺脖颈也被扭断。 中原赏金最高之人,武当之上连杀数十人的事迹他们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即使来之前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在这突发情况下,十几个人不要说什么摆什么阵,连暗器都不知道怎么掏了。 不过愣神的功夫,青锋就已划过咽喉。 男人捂着眼睛气急大喊:“快摆阵!快摆阵!” 听到老大发话,乱作一团的众人方才匆匆摆阵朝着易雪清攻去,所过之处,桌椅具碎,酒肆墙壁亦被裂开。只见女人凌空而起,身形如电,直朝阵眼刺去,一记鬼斩,真气爆裂,那方才组起的阵法顿时四分五裂。 男人睁着那只有一只可见的眼睛,血色模糊里惊惧地看着自己兄弟被杀。青峰在那妖女手里似染上了一缕红色煞气,阵法皆散,剩下几人在她面前就如待宰羔羊。 这就是横扫中原武林的战力吗?此时此刻他显得有些后悔,曾嘲笑武当山上那些同行无能,自己当时带着几个兄弟赶大潮下注输去了大半身家,只恨自己当时被事拖住,未能上武当山。方言若自己在场定能取了这妖女首级,如今想来,自己上去恐也落不得好下场。 趁手下拖住那妖女之时,他赶忙起身上楼躲进一处客房。 没等他多喘一会,脚步声便已逼近。掏出手中的暗器,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之时,却听得外面传来她的一声惨叫! “哎呦,疼!”易雪清身子还未探进去,耳朵就被死死拧住了,而在这里能拧她耳朵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还敢往里面探!”南灵边揪着人边往后拽,望着满目狼藉和一脸无奈的李掌柜,身子气得都气得发抖:“怎么就那么不长记性呢?又拆人家酒肆!长刀我都给你收起来了,这样你都能惹事,空手夺白刃是吧,把剑给我放下!来来来,我闻闻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易雪清边护着耳朵边往房门内瞅,还不忘给自己喊冤:“我没有啊,我这次真的是被迫防卫啊,他们要杀我啊。你看看我都受伤了,疼嘛。” 岂料,还没来得及呜咽呢,一巴掌就拍头顶上了:“对对对,你受伤,破点皮你受伤,下面的都快到奈何桥了,我告诉你,实在不行我就把你卖了,十万两黄金!我拿着钱我回江南给医谷购置产业。老娘自活得逍遥自在!省得跟你在这干苦工!” 南灵骂得正欢,忽然!虚掩的门猛然被踹开,一点锋利银芒闪出,直奔两人而来! 易雪清正想道小心,却见一道残影从眼前闪过,再一顷刻间只听一道闷哼,那人另一只眼睛已被南灵戳瞎,又被她狠踹一脚,砸在墙面上哇哇吐血。 “我他娘教训人呢,滚远点。” 南灵自幼在医谷中,重礼仪,懂风范。被这死丫头给带的,什么礼什么仪?什么文雅,什么云梦泽蝴蝶,她现在是她蝶! 易雪清捂着脸,模样甚是委屈,哆哆嗦嗦道:“我没有想要招惹他们啊,那我不就是因为没钱吗?我钱都让你收了,否则我也不至于为了一两碎银子给人家倒酒啊,这才被认出来的嘛。” 话音刚落,南灵又拽上来了,拖着她边走边骂:“还提钱!你好意思吗?你那钱我收得错了吗?若不是你喝多了把人家店砸了,我们至于给人家酿药酒作赔偿吗?我天天一身酒味,不知道以为我才是那个酒鬼呢。你看看,你看看!那桌子椅子那墙!店里面都没人了,估摸又没付钱跑了吧,这都得多少银子,白云间在凉州几个钱啊,都要被你败光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名声太好了,想给你通缉令上再加点银子?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给你赔的!李掌柜,人我扔这了,要杀要剐你让马帮看着办!” 易雪清被吼得扶着门框,门外皆是刚刚得知她身份的江湖中人,他们望向她,或探究,或戒备。 她孤身直面众人,眼里逐渐无波,她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抬头望天微叹,今日天气不错,可真像极了她出海那天...... 两年前·东海 “师姐,师姐?” 易雪清猛然睁开眼,看着湛蓝天空,海鸟低飞,耳边灵薇清脆的声音不断呼喊着她。 “师姐,这多大风啊,你怎么还在甲板上睡着了?” 易雪清疲惫地拧了拧眉头,坐直起来,打了个哈欠:“本来是想坐一会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 “还什么?” 还做了个梦,出海五日,连续五日都是母亲临终前的场景,已经病入膏肓的女人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枯瘦的小臂青筋暴起,她瞪大着双目,逼她不断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回中原!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小小年纪发个什么誓...... 她抬头掐上乔灵薇圆润的小脸,“没什么,还做梦梦到你去偷吃点心,结果被元师姐发现胖揍一顿,哇哇哭。” 小师妹被逗得鼓起脸来:“就属你最坏,元师姐巧合输给你,让我们倒大霉了,跟你出来寻什么医谷,不理你了,我找炽杨去!”说罢便跑向甲板另一头的少年。 易雪清双臂枕在脑后,双眸渐沉,可不是巧合啊。她舒展了下身子,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嗯,没丢。 她从怀里摸出两封信,一封给江南医谷,一封给名门华山。 为了这两封信,给元辞冰下药费尽心思赢了一回,阴损到做噩梦都梦到她娘了,就为了一个发过毒誓再也不回去的大陆,她可不能亏了。 看着不远处指着海上景色兴奋至极的两人,他们出海选的日子不错,顺风航行,大概再有个两日就到中原了。 中原是什么样子? 她闭上眼睛,还是不太想得起来。 母亲死后,她生了场大病,年纪又小,八岁前什么事也不大记得清了,就连母亲去世时的脸都有些模糊,直到出海的第一夜才在梦里想起。 这样想来,她居于浮洲岛已经十二年了,受岛上的禁制,她也十二年没出过海了。 想想这禁制,易雪清甚觉得荒谬。他们浮洲最初的岛主是中原贵族,百年前异族入侵,天下大乱,浮洲岛主原本是中原一方枭雄,与几方人马联合将异族赶回关外后,又陷入了中原割据。结果被绞杀的退居一隅,无奈只能带着家族随从残军出海逃至浮洲岛,并立下祖训,凡浮洲弟子,终身不得返回中原。 上百年,也不是人人都听话,这一百多年,有零星数人去过中原,其中包括掌门师尊,但要么出去之人不再回来,要么回来的人处以门规,以示正听。 就连师尊月兮,这位名正言顺的岛主,出去一趟回来就被岛上长老们联手终身禁足于浮洲岛。可即使被禁足,师尊这二十几年来一直没放弃过解除海禁的想法,不仅与江南来的沈医师联合夺权,弱化长老权利,还特意收留了中原故友的孤女养在身边做亲信弟子,为的就是一步步反制岛上的保守势力。 直到十年前,岛上弟子因久居孤岛修炼丹汞内功染毒,爆发心魔怪病,不少人疯癫至死,勉强依仗沈医师治疗才堪堪稳住。 这十年,是浮洲正殿一系,与岛上各大长老们的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师尊得了江南医者的帮助,斗垮好几个,至那以后,长老们让步,同意每年的初秋,浮洲岛进行校试,校试第一的弟子都会被引荐去东瀛道场,精习武艺,寻医问药,这是十年来浮洲与外界唯一不受阻挠的交流。 但师尊的心,又岂仅仅在此呢? 她闭上眼,思绪回到那日浮洲内阁。 红衣白发的女人端坐于高堂,目光如炬的扫视着底下数十名弟子,“岛上的老东西们,我是再懒得跟他们拖了。什么东瀛也只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岛上染了毒,不想着解救,偶尔派个人去另一个岛上,管什么用。这十年,我看来看去,也就沈思风还有些法子,但也不能只依赖这么一位医师,沈先生来自江南,江南又以医谷为天下之最,医谷有引梦一术可解天下心疾,我年轻时与他们的谷主有过交情。” 她顿了顿,走下了高位,若有所思的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你们都跟随我十多年,这事我就不瞒你们了。我要选个人借着去校试去东瀛的机会替我去江南医谷,许他登上大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今天话就在这儿说明白了,我想为浮洲岛求条生路,不愿意的,随时可以退出去。” 底下无人动一步,今日来的都是岛主多年来培养的弟子,忠心耿耿,岛上趋势早心知肚明,此秘密商讨,来之前就有预料,莫说不愿意的,就是步子刚动一步其他弟子的刀剑立马就能攀上喉咙了。 默了一刻,月兮满意点了点头又道:“放心吧,大家一心,事成以后便都是功臣。我也老了,只望有生之年,我们不再拘泥于此孤岛,能有一个有能力接任的,带着这些弟子走出去。”她清了声音:“校试胜出的人,必须是我们,就算是沈思风的弟子也不行。” 底下的弟子面面相觑,最后又纷纷望向最前面站着的两名女子。 易雪清与元辞冰。 第3章 浮生暗涌(2) 前段时间日常比试时,这两人对沈思风几名弟子下了重手,致使对方骨折,当时责骂得狠,还关了禁闭,原是在这等着。 早就听说这位曾助师尊夺权的左膀右臂,沈思风沈医师因收治染了心魔的弟子,被岛主扶坐了沧澜阁阁主后,越发得膨胀。 连与收留他的恩人岛主月兮疏远了不少,最近更有传言他与保守派的长老们走近了不少,也因此岛主才将大师姐元辞冰派去了沧澜阁在沈思风手底下协助管事。 看来,连沈思风也不值得信任了,这偏居岛上的人难道都只是想当土皇帝不成? 此时月兮的目光也落在面前一玄一红的二人身上,淡淡点了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望向众弟子时虽说机会平等,人人尽力,但众人知道,说机会平等是前面那两位,师尊座下,岛上武艺天分最高的两名弟子,正殿的易雪清,沧澜阁的元辞冰。 不过岛上皆知,正殿的易雪清永远败给沧澜阁的元辞冰,二师姐永远在大师姐之下,这个机会,恐怕也是元辞冰的。拿了机会,出了海,这回来可不仅仅只是大师姐了。 不过一个午后,岛上原本澄明的天空渐渐变得黑压,也越发沉闷起来。 易雪清提刀带人出去巡逻,刚走到一处楼阁时,发现无人值守,仔细寻过去才发觉楼阁后十几名弟子聚在一起下注赌博,凑近了一看,发现赌注高达一赔七,她冷不丁的冒了声:“赌得什么那么大?” 弟子们被吓了好大一跳,瞧见来人是易雪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吱声的。 易雪清没多逼问,玩忽职守,聚众赌博,该罚就罚,众人哀嚎着散开,她却一把抓住开溜的小师妹,拽到偏僻处问道:“灵薇,你从来不会对师姐说谎的,老实回答,是跟我有关吗?” 乔灵薇被扯得脑袋上的小铃铛乱晃,面对自家师姐的逼问,装傻道:“易师姐,你怎么会这么想,不是你。” “少来。”易雪清敲了敲她的额头,斩钉截铁道:“如果不是我,你们这帮小崽子才不会支支吾吾的,肯定拉我一起赌,到底赌什么?说!” 见逃不过,乔灵薇只好老实交代:“是你与元师姐的赌盘,我们在赌过几日校试,谁会赢?有漱师姐沐师兄还有你与......元师姐。刚刚那个一赔七就是你和元师姐的,师姐!我可是买得你。”说这话时她明显有些心虚。 “我是那个七?” 乔灵薇瘪了瘪嘴,不必多问的表情。 易雪清不恼,而是弹了弹她发饰上铃铛,笑着道:“既然如此,你就多买些你易师姐,说不定你就发财了,我记得过年时你得的珍珠不老少吧,全部压了。” “啊?”乔灵薇都快哭了,她绝对是恼了,自己的积蓄啊。 最终她还是没逃过易师姐的威压,全部压了进去,校试那天,乔灵薇站在台下都不敢看,抱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木盒心伤的淌泪,却忽然听人群一阵喧哗,一抬头便见元辞冰那把玄铁太刀被打落飞向空中。 轰隆—— 结果分,暴雨落。 雨势凶猛,元辞冰支撑着起来望着对面的手握长刀的师妹,眼前过于模糊以至于看不清她是何表情,她使劲眨了眨眼,却在顷刻间陷入了黑暗。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终是放晴。 天色微昏,天边海鸥盘旋。海风轻拂,暗黄天色处,海面倒映自成一色。易雪清屈膝坐在沙滩上,时不时有过来道贺的同门兄弟姐妹,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海面上的船只。 十二年了,自遇海难以来,拜入浮洲门下便再也未曾踏入中原。那些城墙,楼宇,街道早已模糊成影,又发了一场高烧,连她生在何处,亲族何在都不记得了。 不过母亲临终前让自己发誓此生再也不要回去的话倒是很清晰。 忽地,身后一股凌厉之气直劈而来,她猛然睁大眼睛,翻身躲过。刚要拔刀,却看到了来人,愣了一下。 “元师姐?” “反应不错,功夫见长,出海应该不会被轻易打死。”昏暗夜幕线下,缓缓走出一玄衣女子,头发高高束起,左耳挂着一玉环,右眼角的泪痣极其惹眼。正是元辞冰,她抱着太刀,朝她扬了扬下巴。 “陪师姐走走?” 从止居的长廊很长,踏上第一步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月光下长廊两个影子一缩一长,易雪清与元辞冰二人漫步而过。 “恭喜啊,平日里十打九输,这次赢了,赢得还是出海的好机会。” 易雪清讪讪道:“是我运气好,碰巧这一次。” 元辞冰笑着点点头:“听说有不少弟子开了赌盘,一赔七的赌率,不少人可赔惨了,倒是灵薇那丫头赚了不少,乐的找不了北了。”此时明月高悬,已是入夜,二人也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 大海退潮,暴雨后留了不少奇异的贝壳在海上,易雪清瞧着一块不错,刚走过去几步,背后直只觉一股寒意。转身,正好对上元辞冰一掌,两边皆被对方掌力震开。 元辞冰一张脸沉下:“校试的时候,你对我下药了是吧。” 易雪清瞳孔一缩,没有否认。 元辞冰笑了:“师妹啊,不是第一次了,我以为你之前用这招数吃过亏,会长长记性了,还敢用啊?不过我真好奇,校试那两天我一直闭关只见过师尊,连饭菜都是自带的干粮,你这毒是怎么下进来的。” “我自有办法。” 瞧着她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元辞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除非,是你和师尊一起下的药。” 果然,话一出,易雪清立刻僵住,又忙不迭摇头。 元辞冰不管她,接着道:“一开始我也觉得是你,但后面我想通了,这种场合你就是下药也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个,未免也太粗糙了,我还没倒就发现不对劲了,敢这么明目张胆不怕被查的,也就我们师尊了。她前脚刚把我点进沧澜阁,怎么会再把我放出去呢?她太需要我了,但也清楚我的性格绝不可能造假,只能下药了。” 见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易雪清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沈医师离心,师尊在岛上更需要你,我的能力不如你。若我有你这般能力,她绝不会让我去。你且放心吧,她心中的人选早已定好,我出不出去,影响不了什么。”说这话时,她的语气里难掩妒意,让易雪清出海不是因为必须,而是退而求其次。 “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很想踏上大陆,看看书里的日月山川。”说到中原大陆,两人面上皆泛过一抹阴影,对于他们这些岛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而言,出海去更看更广阔的地方谁都想,浮洲岛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在茫茫大海中,太小了。 从小到大,她与元辞冰无论是比试切磋,还是为人处事,她处处不如她,这一次出海不出意外她也定是十拿九稳的,可惜,偏偏遇上了坑人的师尊师妹。 云辞冰遥望望月,幽幽长叹:“你说我今日把你杀了,那师尊是不是就不得不让我出海了?” 说罢,铮的一声,刀已出鞘。 易雪清笑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海边贯着海风显得格外清脆。 “好!” 双刀相击,电光火石间二人就已缠斗在一起。 元辞冰刀法凌厉且狠,她腾空而起,当空劈下一刀。易雪清只觉得旁边气流撕的一下也被劈开。她连连翻身向后倒跃,尚未站定,就直接被元辞冰一掌击入水中。 元辞冰探身过去,却被涌起的一股水浪,直击面部,连连后退。 “哗”的一声,易雪清从水里跃起。长刀带着水刃,直向元辞冰挥来。 第二日,日光刚刚冒头,云海随即被染的橙红鲜亮。光照透过云海射向海面,微风拂浪,也吹醒了躺在朱花野草上的人。 易雪清醒来的时候,元辞冰已经起身。 昨日那战,她又输了。师姐的刀法气势过于汹涌,她的长刀到最后一时招架不住,直被打落水中。刀锋抵上喉咙的那一刻,她没有杀她,而是侧身躺下,就这样睡着了。 她不想杀她,只是想求那日应有的结果。 元辞冰见易雪清仍坐在地上,直接上手把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沾着的沙土,素来凌厉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我从未出过海,中原武学究竟是怎样的博大精深,我也不晓。我是想去见,但既然不到不是时候,我就不强求了,我还记得前两年,你对我与慕奇有所郁结,我告诉你,何必拘泥于岛上,迟早有一天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现在当我兑现了。 雪清,此去中原,莫要松懈。浮洲一百年终解禁制,师尊千般谋划,才有了这样一次机会。你且去,除了去医谷,还要去见见那江湖风景,看看山后有什么,水里有什么,人潮的汹涌,月亮的不同,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听到这里,易雪清目光变得黯淡。原本这浮洲岛自祖师东渡以来一直座孤岛,因为禁令,岛内弟子禁止远航,如此过了一百年。可十年前,大批弟子走火入魔,行状癫狂。沈先生说这是心魔,或与浮洲丹鼎之术有关,由当年祖师所创辅助浮洲武学的丹鼎之术,竟成了将要灭绝浮洲的祸端。 这谁能接受的了? 她心里不免自嘲,心系浮洲的元师姐,怎么会因为私恨杀自己。 “这个给你。”元辞冰从怀里摸出什么扔进了易雪清的怀里。 易雪清借着熹光一看,是个小锦盒。 “这续命丹啊,乃浮洲最为珍贵丹药,姚慕齐那斯,死活只肯拿出一颗,被我好一顿打,才把三颗都交出来。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师姐......” “一路顺风,师妹。” 第4章 浮生暗涌(3) 灵薇炽杨打打闹闹时,天不知不觉已渐渐黑了下来。 易雪清抱着长刀,刀柄上元辞冰系的穗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看着向后翻滚的浪花,她忽然想到什么。取下了脖子上的小瓶子,站起身来,将灰白的粉末倒进海里。 那是母亲的部分骨灰,陪了她整十二年,她要回去,但母亲应该不想。看着骨灰融入海里,随浪花漂流远方,易雪清的眸光逐渐暗淡。 她回过头看着前路,故土,不远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秋阳照在略有波澜的江面上,远处隐隐听见马的嘶鸣声,路边客栈的小二吆喝着路过的行人,客栈外摆了个茶座,熙来攘往,供过路的江湖人歇脚喝茶。 人多了,嘴巴也自然是闲不住的。 “诶,听到消息了吗?听闻华山前些时日又被黄风岭来的匪帮上门挑了一通?” “知道,这是什么新鲜事吗?自从十多年前长风山庄惨案,华山七剑全部惨死,掌门之位给了苏雨那黄毛丫头,这千古华山瞬时凋零。一轮又一轮的匪帮宵小上山挑衅,巴不得将这昔日辉煌大派剿了以显威风,在这江湖打响名堂,可惜啊......”呷了口茶的茶客抬了下眼皮朝对面问道:“你晓得那些土匪是个什么下场吗?” 男人笑笑:“听说一夜血战,血染遍了华山的台阶,从上而下全是十二匪徒散落的残肢断臂。” 茶客轻点了点头:“此一战,仅一人所为。那么多年了,这样上门的也不知几波了。可有那人守着山门,怎么还不知死活的往上冲呢?” 男人嗤了一声:“谁知道下一战,谁死谁活呢?” 茶客浅浅睨了男人一眼,不再言语。 水鸟划过江面,低声鸣叫。 不远处的码头远远驶来了一艘船,缓缓停靠在岸边。 易雪清纵身从船上跃下,从海上漂泊了七日有余。脚踩实地的感觉莫名舒服。屏气凝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算是把这几日的不适给清了出来。 竖了竖耳朵,她刚刚好像听到什么华山,看来果然是中原大派,路人皆知。 “哇......”刺耳的呕吐声不合时宜的从后面传来,易雪清转身看向身后,炽杨扶着乔灵薇才从船上下来。小姑娘吐的一塌糊涂,眼睛都花了。 易雪清过去,背过乔灵薇。 乔灵薇软软的把头窝在易雪清肩上,“师姐,我好难受。” 易雪清轻轻叹气,不出趟远门还真不知道这在海岛长大的姑娘居然能晕成这样。环顾了下四周,尽是陌生面孔。初到江南,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再打听医谷在何处吧。 那小二还在路边拉客,看见东张西望找住宿的三人,宛如见到了财神爷。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炽杨扔了一块碎银与他。“开两间房,再准备两个菜,端上来。” “好嘞。看客官像是外地人,我给你们准备两个我们江南的特色菜。”小二收了钱,满脸堆笑。看来是几个生客,这块银子,他又可敛下不少。 易雪清背着乔灵薇上楼的时候,听着下面人声鼎沸,原是下面说书说的正热,又听见“华山”两个字,她顿时来了兴趣。 “阿杨,我们初来江南。应多见多看,小二,饭菜摆在下面,我们一会下来吃。” 炽杨顺着易雪清目光,也是感到好奇。 回房之后乔灵薇还是不适,没多久就睡着了,易雪清只得和炽杨先行下楼吃饭。 大堂内,那说书人润了一口茶,摇起了扇子,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说起那齐之维,昔日也算得上是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往日是极受人敬仰,不是掌门更胜掌门,表面亦是清风高洁,可谁料暗地里为人如此不堪,长风山庄一事,设计夺武当秘宝,却不料事情败露双方挥剑残杀,华山高手前辈们尽殁,武当那些人杰也只活了一个弟子,受此事疯癫,夜半跑出武当,消失的无影无踪。 唉,自那之后,华山名声扫地,掌门拖着病体上了武当自废筋脉求得武当原谅,回山不过两月便撒手人寰,十年来多方人士上门挑衅,山门血流成河,待时日一长,这百年正派恐怕是......哎呦!” 两人刚刚坐下,刚听到一个百年正派恐怕......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那说书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颗炒黄豆打中了嘴,登时便高肿了起来。 众人立刻四下张望,这谁出的手,如此之快。 易雪清看着旁边一个茶座的的男子,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布衣,黑亮的头发被一根布条高高束起。锐利的黑眸轻蔑的看着台上,削薄的唇轻抿着茶水。 易雪清也抿下了一口茶。 好强的内力。 她若不是正好坐他旁边,听到豆子破风的声音,估计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手。且他的位置离那说书人也有数丈,此人指力了得。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 那男子察觉到了易雪清的目光,轻笑一声。便起身戴上斗笠,拿起长剑,走出了客栈。 高手啊,不过华山? 易雪清摸向胸口两封信的位置,那日师尊除了给她医谷的信外,还有一封华山的,问是谁,无人名。 只道“华山故人”。 见她捂着胸口,炽杨好奇道:“师姐,你在想什么呢?” 易雪清笑了笑:“你说,华山的武功秘籍真的有师尊说得那么厉害吗?” 炽杨斜眼瞟过去,他总觉得这二师姐带他们出来的目的不纯,也不知那次比武是不是真有什么猫腻。 不等他说话,门口突然闹哄了起来,易雪清炽杨二人朝后看去。几个壮汉骂骂咧咧闯了进来,一脚踹开了迎上前去的店小二。 在那里大吼着:“掌柜的,给老子滚出来。上次我兄弟的医药费,你到底给不给?” 那大汉虎背熊腰,络腮胡子。后面跟着的一个汉子,身形与他相似,右眼上罩了一块黑布。 炽杨看见那小二被踹到地上一时起不了身,便上前去把人扶起。 那大汉看见来了气,走上前去作势也要踹炽杨一脚。却突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似是被一颗红色的珠子打到,那珠子击中他腿部竟又转了回去,落入了她主人手里。大汉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出人。 而易雪清握着手里流珠,站在人群中,默默打量着眼前事。为什么话本子上一住客栈就遇上找茬的呢?炽杨......要不回来算了...... 炽杨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师姐的眼神,瞧着那大汉,打抱不平道:“这小二招你惹你了,伤他干嘛?” 那大汉骨碌一起身,拔出大刀,指着炽杨开口道:“我们漕帮办事,你们有几条命敢多管闲事?我看你们是找死!” 炽杨看见这大汉恶劣的模样,气血上头,直接“呸”了一声便要拔刀。 这时,掌柜的下来了连忙给大汉赔不是:“诸位爷,别打,别打。皆是小老儿不好,曹爷,我这两日一直在筹钱,您在宽限我几日,我一定把银子交上。” 那个大汉啐了一口,一把拎起掌柜的领口。 “几日又几日,你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我看你也不用还了,直接拿这店抵吧!” 掌柜脸上冒着冷汗,双腿直抖,也还是连连摆手。 那大汉不耐烦了,直接一把掐住他脖子,掌柜的顿时脸涨的通红。 “看来你不惜命了,啊!” 掌柜的跌落在地,大汉捂着手,看着对面的走出来的易雪清,满眼怒气。 “是你!”本想拔刀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人一番。但看见了她的装束,眼珠子骨碌了一圈。突然大叫:“好啊!李掌柜,你这里居然有倭寇!” 众人听言,皆看向易雪清炽杨二人。 那李掌柜大喊:“什么倭寇,我不知道啊。” “胡扯!”炽杨气急,他们是东海岛民怎么会不知道海上倭寇,乘着船平时没少洗劫周围小岛渔村。浮洲也是狠狠与那些浪人打了几次,居然如此污蔑他们。 易雪清握紧长刀,冷声开口:“你说我们是倭寇,有什么证据?” 那大汉指了一下他们的装束,向着周围大声嚷嚷:“看他们身上穿的那些,跟我们这边是不是有所不同?江南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衣服?” 易雪清刚想反驳,却听的外面传来一句声音。 “江南没有,海外的渔民这样穿,蠢货。” 随着声音,人群之中走出一道身影,易雪清打眼一瞧,女子淡蓝衣裙,肤白胜雪,容颜绝色,眼波流转间恰似海底明珠。 是个美人呢。 只见那大汉见到美人先是一惊,也不免开始结巴:“南灵,你......你怎么......在这!” 女子冷笑道:“我的东西被人盗了,我自然得来寻这盗贼了。” 言罢,袖口轻甩,许多人还未看清,大汉就“哎呦”一声,在地上打起滚来,痛苦万分。 “你这是自己交呢?还是我逼你交?” 旁边另一人骂了句娘,挥起大刀就要朝南灵冲来,炽杨本想出手相助,却被易雪清拦住,她瞄了眼这人神色淡然的模样,心下顿时起了两分兴致。 第5章 浮生暗涌(4) 直接喊了一声将长刀扔给了她。 南灵接过长刀,不过一瞬,就将冲上来的大汉击开,而自始至终,连刀鞘都没有抽出。 只见她缓缓抽出刀对准了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语气极淡:“莫不是已经被你吃了吧,那我只好划开你那肚子找了。” 男人见此连连求饶,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扔给女子,那包裹在地上滚了几圈,散开,竟是几颗硕大的灵芝。 此时,一旁吃瘪的大汉终于忍不了喊道:“南灵!你敢跟漕帮作对!不怕惹祸上身吗!” 南灵听了他这话,不由嗤笑一声。 “漕帮?要是搁几年前你们当家的还在的时候,倒也算个义帮。如今前当家去世,你们投靠了南教,漕帮也跟着无恶不作起来,这不,趁我不备,连我的药材也敢顺。此等偷鸡摸狗之事也开始做了,人家丐帮都不干这种事,什么时候啊你们漕帮离天下第一臭帮也不远了。” 大汉听了气极,吼了一声爬起来直接拿着大刀向南灵砍来。南灵倒是不慌不忙,向后移了一步,随即银针从袖口射出,瞬间没入大汉眼睛。那大汉惨叫一声,落到地上,南灵又从腰间取下一个铃铛,用长刀挑起大汉的下颚。 铃声清脆悦耳,但那个大汉听了却头痛不已,直撞墙。 南灵看着那大汉几个小弟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们老大带走。别在这里扰了别人客人兴。” 那几个小弟听了,立刻五步并三步跑过来把大汉架起扛走。 “对了。”她轻出一声又吓的他们呆愣在原地。 “他们二人都是我打伤的,若要医药费去医谷找我要,莫要来打扰这客栈。若我下次来发现这里的人有什么不测,定保证你们这群人会比死痛苦。” 那几人连话也没敢回,颤颤兢兢慌手忙脚的就把人给抬出去了。毕竟这医谷南灵的手法出了名残忍歹毒,他们还没老大那么胆子,是真不敢招惹。 都说医谷出的是救世仙子,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女阎罗。 “姑娘,刀不错,还你。”南灵转身将长刀扔给易雪清,易雪清接下时又听到了那股悦耳的铃声。这般清铃之音,怎会让那个漕匪如此痛苦? “谢谢南姑娘,今日若不是你和这两位相救,小老儿这客栈恐怕就保不住了。” 南灵扶起李掌柜,这掌柜的年过半百,身子骨本就不好,经这么一遭,命都快去了半条。 “医谷之人,救人乃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南灵从地上捡起灵芝,数了数数量没错,便要离去。 “姑娘且慢。” 南灵转过身,炽杨已经冲到面前,弯腰拱礼道:“敢问姑娘可是医谷弟子?” “是又如何?” 炽杨立即欣喜道:“我们是从海外来的,想要求见医谷谷主,有事相求,可否请姑娘引路?” “不。” “什么?”他顿时一愣,瞧着眼前冷淡的女子,自己刚刚才帮了她...... 南灵轻笑道:“我还有事,自己找吧,不过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求见我们掌门,如过江之卿,劝你们还是算了吧,若患了什么病直接找医谷医娥吧,我们不拒病人。” 她说这话时没有理会炽杨,目光流转落在了楼梯旁的一袭红衣,她抱着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并不关心这里的事情。摇了摇头,刚转过身,没成想后面少年却一把拉住了她:“你这女子好生没有良心,我们刚刚还与你一道帮这店家,可见我们不是什么恶徒,我们从海外过来是要事相求的,你是医者,医者仁心,带个路又如何?” “放手。”南灵冷冷盯着少年拉着她的手,一双眸子顷刻淬上了寒霜,刚要发作,便听一道清音传来。 “炽杨。”易雪清走过来,拦住想要继续理论的师弟,横在两人中间,松了松师弟的手歉身道:“没事,我们花了十年出了海,难道在意多点时间,自己找,自己求,就算求个一年也会求得的。不要烦这位南姑娘了,人家还有事呢。” 炽杨不甘心喊道:“师姐!” “松手。” “哼。”炽杨狠狠剜了眼这个称是医谷医者的女人,没看见医术,就看见折磨人的东西,根本不配是医谷的医师。 南灵淡淡瞟了眼易雪清,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自己找就自己找。”炽杨抱着胸,连吃饭的兴致都没有了,抬脚就上了楼,边走边骂:“我就担心,有这种毫无良心的弟子,那医谷怕也不是悬壶济世的名门正派,真求不得,不如上江湖去找找游医吧。” 听着师弟的牢骚,易雪清负着手瞧着门外已经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默默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楼上,乔灵薇睡得正香,就被猛踹开的房门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怒气冲冲的炽杨,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炽杨怒灌了一口茶水,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出来,乔灵薇听完可惜的叹气:“这医谷的医者脾气那么不好吗?这本来还能有人带路引荐,现在不知道要走多久了,就算找到,也不知道师尊的那封信能不能管用?听说现在的医谷谷主常年闭关不见客的,要真不给我们医师上岛可怎么办啊?” “没事。”易雪清端着一碗面条从门外走了进来,放在乔灵薇面前,看见热腾腾的面,啃了好几天干粮的乔灵薇眼睛都亮了起来。啥担忧哀愁都没了,立刻跳下了床,接过了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易雪清抚了抚她睡乱的头发,又瞧向炽杨道:“放心吧,她会回来带路的。” 炽杨一愣看向她,目光逐渐落在她腰间挂着的袋子上面...... 天色将黑时,客栈半掩的门被一脚踹开,南灵满脸怒气还未开口,就盯上了角落里正在喝茶吃面的女子,随即冲过去一把掀翻了面碗:“我的灵芝呢?” 易雪清瞧着自己被掀翻的面碗,可怜兮兮地从怀里摸出被揣得温热的灵芝。人赃并获!南灵眼珠子都要冒火星了:“好啊!还当你们是什么海外的来客,仗义执言,没成想也是一帮宵小贼东西,还敢去我们医谷,找死吗?” 听着她破口大骂,易雪清并未出言辩解,而是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南灵笑了:“怎么,是怕刚登上大陆就要去见官吗?有本事别做啊,更有本事别让我抓到啊,贼偷了东西不销赃还敢在这儿吃面,胆子可真大。” “南姑娘。”此时李掌柜看不下去了,善意提醒道:“这位姑娘不是偷儿,你刚走没多久,她就在地上捡到你的袋子,估摸是你没系紧,这姑娘当时着急坏了,出门追你,没追上。知道灵芝贵重,又问你的消息,又问医谷在哪儿,可我哪知道你去哪了呢?医谷又路远,她师妹又病着,没法子,我就让她在这等,你别误会了她啊。” 这次换南灵不说话了,极为尴尬地看着垂首满脸委屈的女子,手里攥着的灵芝袋子也变得烧手起来。 “对,对不住,我......我不知道。多有冒犯了,你别介意,我叫南灵,敢问姑娘名字?我真心给你道歉。” “易雪清。”她低声说着,又看向自己被打翻的面,默默抓起散落的面条放回碗里,眼看着就要往嘴里送,南灵赶忙抓住她:“易姑娘,你别吃了,我请你再吃一碗,掌柜的!” “不用了。”易雪清打断她道:“你不是有事吗?找回了灵芝,去忙你的事吧,我们明天还要寻路去医谷,不知要走多久,要慢慢问的。”说完,便端着面上了楼,多一句话都不愿意。 只留下南灵在原地,盯着桌上的面汤又避开李掌柜哀叹的眼神,头一次,还是头一次这么臊得慌。 次日,清晨。 乔灵薇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一时看呆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姐姐你找谁?” 南灵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错愕了一刻,还以为自己找错了房间,直到看见里面的红衣女子洗漱的背影,立即招手喊道:“雪清姑娘!” 易雪清错过身,满脸疑惑地走了过来:“南医师?” “叫我南灵就好。”南灵不好意思道:“啊,是这样,我事情忙完了,正好要回医谷,想想可能缺个伴,不知你们是否愿意与我同行?我们那桃花醉刚出窖,还想请人喝一杯呢。” 南灵?乔灵薇反应过来这就是昨天炽杨说的那些冷漠到天理难容的医师,就是眼前笑意柔柔的姐姐?炽杨果真就爱胡说八道。 “真的?”易雪清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拜帖,递给南灵。 “昨天是我师弟太冲动了,我们不是会偷东西的宵小之徒,我们是海外浮洲岛弟子,岛上染了怪病,岛主与医谷故去的谷主有故交,我们奉岛主之命前往医谷找你们谷主求援的。” 南灵接过拜帖。 浮洲月兮书 幼时似乎听掌门说过,江南靠海,先谷主也的确与海外岛上的人有过交情。原来因为岛上染了怪病,所以冒着风浪出海的师姐弟们,如此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她归还拜帖,温声道:“那便与我一起吧,我一定会叫醒她,禀明你们情况的。” 第6章 清荷引梦曲(1) 易雪清:叫醒是什么情况? “那便有劳南姑娘了。” 等炽杨打着哈欠出来,入眼就是这么无比温馨的一幕,他使劲眨了眨眼,又拧了把自己,好像真醒了。 三人在集市上用带来的珍珠买了马,便随着南灵踏上去往医谷的路。 因为他们常年生活在海岛,马术并不熟练。只得慢慢跟着南灵,她倒也不嫌,欣赏起了沿路的景色。 马儿踏路,沿途柳树低垂,波光粼粼的湖面时不时会跃起一条小鱼,清晨朦胧的雾气下,似梦似幻,似真似假。 易雪清眸光掠过江河细柳,记忆随风潜入脑海,好像幼时见过这般的景色。 果然,要回到旧土,才会忆起旧事吗? “哇,江南好美,好像画一样。”乔灵薇是从未见过这般景色,在马上头扭来扭去的看。 “你小心点,别掉下去。”炽杨看着她晃来晃去的样子,不放心提醒道。 “才不会......”小丫头嘟囔了一句,又被飞到湖里的水鸟吸引了目光。 渐渐地几人熟悉,马速也快了起来。 不知道骑了多久,易雪清觉得有些倦,忽的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呼救声。 少女在前面哭喊奔逃,后面紧紧跟着两名漕匪。那漕匪大刀刀把使劲往前一抡,少女闷哼一声重重倒在地下。 炽杨自从在客栈见过这些漕匪是什么鬼样子后,算是对他们恶心到家了。飞身跃下马,直接提刀砍去。只听得惨叫过后,那漕匪手上肉就被削去大半。 随后几人也翻身下马,漕匪见势不妙,立刻就转身逃了。 乔灵薇上前扶起那个少女,那少女衣衫破了沾满泥土。战战兢兢的起身,已是被吓的不轻,她直接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 “姑娘,没事吧。”炽杨往回走时关切问了一句。 那少女登时就哭了起来,抓着炽杨的手死死不放:“大侠,救......救救我爹娘。今日我与爹娘去扬州城赶集,路过渔港时,正好遇到那里的漕匪洗劫过路行人。他们不仅洗劫我们的财物,还欲拉我走。爹娘让我赶紧跑......他们,他们在后面,求求你们,去救救他们。”说到此处,少女开始不断往地上磕头,也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乔灵薇连忙安抚她,一脸震惊道:“这漕帮的水匪竟如此可恶!” 几人相视一眼,迅速提刀上马朝着前面渔港方向奔去。 还未走近渔港,就听得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哭声。 几人立刻飞身上去,果不其然,那些漕匪正在这里行恶事。 一柄大刀落下,鲜血迸入江水。炽杨大惊,直接上前一脚飞踹开漕匪,那些漕匪先是一惊,见有来找死的,也速速集结起来,举刀对准几人。 那群漕匪也向几人冲来。 二人立刻拔刀迎上,刀光剑影中伴随着漕匪一阵阵惨叫,几人配合默契,漕匪纵使人多势众也没占着便宜。 忽然,周围响起了悦耳的铃音,还弥漫起了一阵药雾,而那些漕匪突然双眼猩红,力气更甚朝他们拼杀来,南灵面色一滞,迅速从腰间摸出铃铛,再撒向一手药粉,铃铛声响,漕匪顿时抱头痛苦嘶吼,易雪清看向后面的南灵,她手里控制着铃铛。铃铛摇晃间,仿佛她掌握了这些漕匪的生死一般。 那群漕匪已经神情恍惚到直接往水里跳,易雪清看到眼前场景也是觉得心头一震。 “他们这是怎么了?” 南灵冷冷道:“被引梦术控制了,对他们施术的人一定就在这附近。”忽然,她眸光一寒,素手飞出一根银针,刺破药雾,只听一声冷哼。 一道凌厉的掌风破雾直向南灵袭来,易雪清急用长刀一挡,瞬间被震的退了几步。 好强的掌力! 只见药雾中走出几人,有男有女,易雪清还当是漕匪中的高手,却听南灵讽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南教的狗啊,果真是臭味相投,都让人恶心。” 几人也不跟他们多话,直接举起武器攻来,一道鞭子击在易雪清的长刀上,叮叮作响,原是刮骨的铁鞭。 南灵捡起的漕匪的刀,也被击落水中。 几人飞身上前,准备直取他们性命。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悠悠从空中传来:“行了,药我已经试过了,莫要再跟他人纠缠了。” “是。”那几人听后,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立刻撤退。 顺着声音的方向,易雪清注意到高处落了一个男人,长袍加身,带着半个面具,看不清什么样子。 那男人看着南灵的方向,缓缓说了句:“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赔了性命。” 随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易雪清疑惑道:“你认识?” 南灵面无表情:“不认识。” “爹!娘!”少女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那女孩朝着栈桥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跑来,一个踉跄摔倒在血泊之中。 一步之外,是她已无生气的父母。 “真是畜牲。”炽杨骂了一声,将刀收起去扶少女。 南灵望着这残忍一幕,叹了一口气道:“早些年漕帮大当家在的时候,倒也不这样。也算是侠义之帮,做的水路生意倒也没那么不堪。水患时也曾与医谷一道救助百姓,平日里还会帮忙驱赶倭寇。可前些日子,漕帮二当家投靠了南教,设局害死了大当家,清除漕帮旧老及大当家的家人,三岁的稚子也被活活淹死。自那以后,漕帮行事越发狠辣起来,简直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出谷时也曾与他们对上几次,一个个就跟疯了似的。” “南教?那又是什么?” 南灵神色一滞,垂下眼帘:“更脏的东西。”看着不远处哭的凄惨的少女,南灵低下头将身上的水壶递给少女说道:“姑娘,你如今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你可有去处?” 少女还是在哭:“我父母本就是逃难来江南的,我在这里已无亲人了。” 南灵闻言道:“我乃医谷弟子南灵,医谷可收留孤女。若你愿意,便跟着我走,采摘药物,学习医术,也可避你风寒,管你一日三餐。” 少女听了连连磕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救我,我愿意!” 因漕帮一事,众人心情皆有些灰暗,易雪清心想,中原果真如岛上说得险恶吗?后面,那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就没有停过。灵薇一路安慰不断,人家父母双亡,最是心疼时候,可不知为何,她竟听得有些头疼。 又骑马行了一段时间,眼前的官道逐渐换到了小道,周围树木也越发高大起来,郁郁葱葱下尽是阴影。 又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一山谷出现在众人眼前,天空湛蓝深远,河流绕谷而过,周边一树一树的桃花,虽已初秋,可那桃花却仍然盛开。既是美景,也是奇景。 “南师姐!”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易雪清朝远处望去。 那谷口前,站了一蓝衣小姑娘。服饰形式与南灵有些相似,十五、六岁的模样,明眸皓齿,梳了一个较低的双环髻,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手里提了一盏琉璃灯,乖巧的在那里站着。 南灵翻身下马,把怀里的小包递给她。 “云溪,你的灵芝,诺,选的都是最好的。”语气里尽是温柔,与面对曹二他们时判若两人。 随后她又说道:“以后啊,你需要什么外面的药材,跟师姐说,师姐给你带。不要再私自跑出谷了,外面很危险。” 苏云溪接过软软糯糯的说了声:“是。”随后又看向南灵后面的四人,拉了拉南灵的袖子,轻声问道:“南师姐,他们是谁啊。” 南灵指了指易雪清几人道:“他们啊是自海外而来的侠士,来医谷有事的。至于那位绿衣姑娘是我在路上救下的孤女绿篱,一会我带着他们去寻掌门。你就帮我把绿篱带到杏林居,去找叶师姐,如何?” “好!” 易雪清上前一步,抱着长刀对苏云溪拘了一礼,便跟着她们进入医谷。 进入谷中,更是别有洞天。五步一花,十步一树,花树参差,相得益彰。小溪漱漱,鸟儿清鸣。轻风微抚间倒真像个人间仙境。 时不时有提着筐,抱着兔子小猫、拿着医书的医谷弟子走过,易雪清看了一会。想起南灵揍人时的场景,这宛如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医仙们都会那么凶猛吗? 跟着南灵来到一开阔之处,似是一座广场,环境幽静。周边溪流环绕而过,广场上有不少医谷弟子席地静坐,闭目不言。那广场四周搭起宽阔的木桥。走过木桥一宏伟木殿映入眼帘,大殿上方有一竖匾,上书芷兰殿。 “掌门尚在午睡,你们先在偏殿等候。青瑶,先带几位客人去偏殿,沏上茶水,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是。”旁边迎上来了一位弟子,向众人做出请的手势。众人示意,便随着她去了。而南灵,径直走进了大殿。 偏殿内,易雪清饮着茶。这医谷的茶水不知是用什么泡的,气味清香,异常甘甜。青瑶沏好茶水后便出去了。此时殿下无人,乔灵薇便起身左看看,右看看。 “师姐,这医谷是真美啊。气息温润,环境宜人。感觉我都舒服许多了呢。” 易雪清看了她一眼道:“这幽静之处,声音还是轻些好。你的药呢,今日可有服用?炽杨呢?” 乔灵薇拍了拍脑袋说道:“哎呀,差点忘了,沈先生给的药。”说罢便从腰间的小包掏出一粒药丸,回到座位坐下,混着茶水服了下去。 炽杨也掏出一模一样的药丸服下。 第7章 清荷引梦曲(2) “别说,自从沈先生医治以后,这心魔压制的好有成效,我已经两年没有头痛过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让我跟你一起出海,再寻什么医师,沈先生治得不好吗?” 易雪清把茶杯放下,想起来出海前岛主的话。 “好是好,可是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说不定会有更好的。” 过了一会,青瑶便走了进来。向几人做了个手势道:“掌门有请。” 三人走进大殿,掌门叶澜正坐在上方。一只手抵靠着头,睡眼惺忪,似是刚刚睡醒,南灵则乖巧站在她身侧。 “听南灵说,你们来自海外,来医谷有事相求?”声音慵懒间还打了一个哈欠。 易雪清递上拜帖道:“晚辈三人自海外之地浮洲而来,奉掌门之命前来医谷,我们岛上染了怪病,想求医谷医治,再派医师上岛,用引梦之术,医治我浮洲弟子心疾。” 叶掌门接过拜帖,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浮洲......心魔......” 叶掌门正坐起来,扶着额头,微微叹息:“我们医谷倒是与浮洲岛,有些旧缘。当年,先掌门还在的时候也提起过你们岛主,既然你们不远万里,渡海而来,医谷怎会有不管之理。”她顿了顿,“我先给你们看看吧。” 说此,叶掌门站起身来。 “心疾,需得引梦。你们随我来后室,南灵,你也跟着来。” 后室内,叶掌门于一方垫上坐下,抬手招呼了一下易雪清,示意上前。 易雪清却退后一步,摆了摆手。 “不,我八岁才上岛,运气好没有染上,先给我师弟师妹们看看吧。” “哦?那你上前,坐着。”叶掌门指了指乔灵薇,乔灵薇乖巧的上前坐下,圆圆的眼睛有些不安的盯着叶掌门。 只见叶掌门点起熏香,室内缓缓萦绕起烟雾。她点燃四周琉璃灯,帷幕也缓缓落下,众人识趣的退出帷幕外。 厚厚的帷幕外,易雪清只看得隐隐约约的人影晃动,还有一阵阵铃铛晃动的声音。和南灵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忽地闭上眼,静下心去聆听那声音。 恍惚间,她好像进入了一片梦境,踏上了一条曲径通幽的路,路的尽头是一间木屋。周围一片黑暗,只有那木屋闪着微弱的光。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木屋前,她想正想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出了一阵女人哭喊的声音,凄厉又伤心。她的手顿住了,突然铃音停了。 易雪清猛的一睁眼,刚刚这是......呃,好像有点不舒服,心脏怎会跳的如此之快。 此时,帷幕也打开了。易雪清赶紧跑了过去,乔灵薇眼神空虚,坐于垫子上,无论易雪清如何摇晃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莫急。”只见叶掌门轻轻的摇晃了一下铃铛。 乔灵薇突然瘫坐下来,如脱水的鱼一般瘫在地上捂着心口,重重喘着粗气,眼神充满了惊恐。 “师姐......” 易雪清见她虽有些面色发白,但气息却稳定了许多。 乔灵薇靠在易雪清身上说道:“我感觉舒服了很多,好像被减轻了什么,就是心跳的慌。” 叶掌门缓缓开口道:“方才在书信中贵派掌门道浮洲之心魔,是浮洲丹汞之顽疾,蚕于心智。药石只治其表不治其本,我医谷精神术精髓,梦之一术。观梦引梦控梦,深入心疾,或许有所医效,你们且先留下吧,我自会安排人与你们医治。待医治好了,再派人与你们上岛方才安心不是?” 说完又打开始打哈欠。 易雪清看着叶掌门,这掌门怎么感觉一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难道门中事务,太过烦劳? 她望向南灵,南灵垂下了眼眸,神情晦暗。 他们三个随后就被医谷弟子引了下去,且先安排住处。 内室 几人走后,南灵走上前,为掌门倒了一杯清茶。 “灵儿,你说该安排谁给他们医治?” 南灵道:“您说还能有谁呢?如今这状况,整个医谷上下,引梦术有所成者也就你我二人。您......这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七八个时辰都在梦中......钻研,且还有门中要事要处理,这样看下来还能有谁呢。” 叶掌门笑笑:“你知道我是想让你去的,门中多排挤梦术,正愁没有机会让你施展一下。待你将这两位海岛来客了医治好了,我自然是手段将梦术重新拔起,就要你自己敢不敢应了。” 南灵单膝下跪向叶掌门行礼道:“弟子南灵,主动请缨以引梦之术治浮洲弟子心魔之疾。一切后果,由弟子一人承担。望掌门应予。” 叶掌门满意的扶起她。 道:“好,对了,灵儿。听说你又出谷了,流言谤身,逃避无用,纷纷扰扰下只会庸人自扰。若以后心中若有不快,来找我一同入梦清修便可。” “......是。” 易雪清几人随着青瑶来到一处居所,花草旺盛,周围有许多小药庐,药香弥漫。 乔灵薇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的找着青瑶聊天,青瑶许是也不烦这个小女孩,基本上有问必答。 “青瑶姐姐,医谷的引梦术好厉害啊,你们是人人都会吗?” 说到此,青瑶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黯淡说道:“幻术世间皆有,但精神术则是医谷独创,入医谷者每人皆可学。但......基本上只是一些粗浅的安神术,不能控梦指引也不能医治心疾。只得些许安神之用......精神术的精髓,梦术如今医谷大成者只有......” 说到此,青瑶正面看见有几个医谷弟子前来,便嘘了声。 “叶师姐。”青瑶向领头的女子弯腰行了个礼,易雪清几人也向其拱手行礼。 那女子点了点头,看向易雪清等人问道:“他们就是南灵带回来的人?” 青瑶颔首道:“是的,是从海外之地浮洲岛来的客人,于医谷求引梦术医治心疾的。” “引梦术?”那女子尖瘦的瓜子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易雪清等人,直让易雪清感到不舒服。 “那你们可要多加小心了。” 说罢,便领着后面的弟子走了。 “这人谁啊,怎如此无理。”乔灵薇有些气呼呼的问道。 “嘘。”青瑶连忙向乔灵薇比了个手势。回头见人走远后,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人是医阁的大师姐,叶阁主的徒弟,叶眉。你们以后在医谷居住,见了她还是离远一些好。她这个人不太好相与,又不太待见梦术。你们平时就莫要与她对上,若因为医谷的事膈应到你们也不舒服。” 易雪清看向叶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医谷......精神术、梦术、引梦......这背后究竟是有什么讳莫如深的事。 南灵从芷兰殿出来,正想去找藏月问问自己的暗器做的怎么样了。刚走没几步,就迎面撞上叶眉,本不想理她,直接走过去,结果这人偏生嘴贱的很,偏偏要拦着南灵的道。 “哟,我当是谁呢。那么没眼力见,原来是南师妹啊。怎么又出谷野回来了啊,医谷还真装不下你,在外面呆的时间恐怕比谷内还长。也是,这习的妖术,少呆在医谷,医谷弟子也少担一分风险,祸害外面的人总比祸害医谷的人好。” 南灵不怒反笑道:“我也当是谁,这论嘴臭啊。还是当属叶师姐,平日多漱口,一个医者若有口疾多让人笑话啊。” 叶眉怒道:“医者?南灵你嘴里也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有医者的样子,医术荒废多久了?倒是整日钻研妖术来得起劲。你可要当心啊,你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别某日也落得个全谷诛杀的下场。” “那就不用叶师姐操心了,我习精神术,钻研控梦引梦,那都是叶掌门应允的。你若有什么疑惑大可找掌门解,至于你那么醉心医术,那就好好看你的医书,好像上次考核苏师妹夺得魁首,你却连个排名都没有进。 若他人也就算了,你可不一样。这医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可是叶师叔亲传弟子。也不能说叶师叔教的不好吧,毕竟她其他弟子可都是进了排名的,可你......哈哈,算了,我还要去取我的东西,就不陪你耗了。” 刚擦肩过去,就听的叶眉压着怒气的声音:“叶掌门,当年也不过跟你一样是个妖女。若不是当初先掌门骤然离世。她师姐把她接回来,医谷哪有她的容身之地。结果本指定掌门之位的风师伯继位没多久就被刺杀,这期间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头被打的歪向一边。登时就红肿了起来。她气急,向南灵打去,却被南灵一脚踹翻在地。 “劝你慎言,妄议掌门是可以处以门规的。虽然叶掌门心慈,素来不忍心处罚弟子。但是管教的师叔师祖们可不那么想,到时候,扔你去迷谷饿上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见她脸色开始发白,南灵又凑近,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开口:“我这是在救你啊,师姐。明白了吗?” 叶眉在这谷内温暖的微风下,竟觉得有些发寒。 “多谢南师妹,受教了。” 南灵轻蔑的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她的东西可还没取呢。 叶眉看着南灵离去的背影,不觉攥紧了拳头。 “南......灵!” 夜深人静,易雪清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为何,来到中原以后,她总睡不好。明明这里是自己的故土,怎么还水土不服了。 盘坐在床上,屏凝心神,气沉丹田。缓缓闭目,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不行!仍是心烦意乱。既然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夜间的医谷,格外寂静。只听得溪水潺潺和夜莺低啼的声音,舒缓的夜风袭人间,易雪清心神渐渐平静了不少。这医谷,若非门派,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沿着小路走了一会,月光朦胧下她又听到了那个铃音,忽近忽远。她循着铃音走进一片树林,这林子和外面的树林不大相同。树影虚缈,月色黯淡。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似有似无的味道。易雪清寻着铃音且越往里走,那些树影越是相同,而那个铃音依旧忽远忽近,仿佛在身边又仿佛在他处。而易雪清眼前的画面也越发飘忽,这天好像突然变亮,眼前的树林也消失了。 她正身处一港口,厮杀声惨烈,码头上一些人正与一群黑衣人缠斗,那群黑衣人节节逼近,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在那后面还有个黄衫女子,她一边抱着怀里的女孩,一边手里握着刀在众人的掩护下,杀出一条血路,跑向那停泊的客船。 女孩的哭喊声、人群里的惨叫声,还有刀剑贯穿身体喷洒而出的鲜血,其景可怖。 易雪清听着女孩的哭喊声,欲拔刀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且脖子像是被人扼住,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 第8章 清荷引梦曲(3) 恍惚间,她看见一束光,刺得她闭上了眼睛。再睁眼,又回到了那片树林,而眼前是提着灯的南灵。 南灵看着她说道:“你可真不小心,竟走到这迷谷来。若不是我正好在这里修习引梦术,碰巧发现了你,你可就迷失在梦境里了。” 易雪清摇晃了晃了头,扶额说道:“梦境?我是寻着你的铃铛声进来的,不知怎么就恍惚了心神,眼前景象都变了。” “我的铃铛声......按理说,我在迷谷内,这林子隔那么远,这铃铛声你不可能听到啊。” 易雪清道:“我自幼听力就好。” 南灵:......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引你出去吧,你并非医谷弟子,这地方你待不得。” 南灵提起她那盏灯,易雪清才注意到她这盏灯发出的光竟然是蓝色的。虽是柔和,可在林间亮着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提着灯的女子此时偏过头来温婉一笑,如同林间皎月,皓洁明亮。 易雪清看的竟怔了一下,半响道:“南灵我想问你,医谷......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去深习梦术了吗?” 南灵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以前是有的。” “那现在为何?”易雪清问道。 南灵淡淡道:“都是医谷的一些旧事了,原本医谷为风家祖师所创,她是几百年一名贵族女子,心志高远,医武双绝,还在晚年悟出了医谷之绝精神术。可疏离人之心魂,治药石不治之症,她中年时创立医谷,本意是难忍世间女子被买卖成风,饱受欺凌虐待。 耗毕生积蓄,创立此派,庇护女子同时教她们学医习武,因医谷医术精神术皆冠绝天下,此派逐渐繁荣。后面她们成了亲,生的孩子有儿有女,除了大部分女孩,也有部分男孩学医习精神术。虽祖师初心是为庇护女子,但孩子毕竟都是医谷的后代,后任掌门们也就随之而去了。直到......” 她神情骤寒:“出了一个逆徒,他自幼酷爱修习精神术,少年以后因天赋异禀,又开始钻研更深一层的观梦引梦控梦。他是那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又出自医谷立派家族,风家。若以他的天赋和资历,以后再不济也是医谷一居之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此人心术不正,钻研梦术不用以救人愈疾。倒是控人予人心疾有一手,后来又残杀同门弟子,被我们医谷当时的掌门,也是他的师傅逐出师门。可这人心肠狠毒,他在引梦术的基础上又修炼出了摄梦术,可摄人心魄,趁掌门闭关之时,这畜生就用摄梦术杀了她。 外逃时又杀害了不少弟子,当时内定掌门是他的姐姐,也就是与你们浮洲岛主熟识的风掌门,因家族出了这么一个逆徒,整个风家都是争议纷纷,风掌门为了以示正听,不仅驱除了当时所有的男弟子。立下规矩,医谷女子所生的男孩送出谷去,可经商习武,不得学医学精神术。而针对精神术也从此也设下禁制,可简单安神之用,却不允许深习。 从那以后,医谷引梦、控梦、观梦三术成了禁制,门中也再无男弟子。至于生下男孩的母亲们,大都出谷了,舍不得孩子嘛。” 易雪清听后深感震惊,也就是说,现在谷内会引梦术的人才廖廖,而且备受打压,那她还能否指望医师上岛,若是医谷不能治,那她任务岂不失败?难得的机会,砸她手里? 她暗了暗神色,看了眼面前的南灵,并未将内心想法表露出来,而是继续道:“怪不得,从我进来到现在。没有看见一个男弟子。不过......叶掌门和你都是深习梦术的吧。” 南灵没有否认:“是,叶掌门是风掌门的弟子,天资聪颖,但她自幼偷习梦术,也因此不被风掌门所喜。十来岁时便离开医谷,去掉医谷弟子之称谓,闯荡江湖。风掌门弥留之际,叶掌门才匆匆赶回,本掌门之位是传于她的师姐,风掌门的侄女,但那位师姐性子温吞,被风掌门大刀阔斧改革过的医谷动荡不堪。 一心钻研医术,不善习武的她没多久竟遇刺了,此时的医谷群龙无首,几族势力都蠢蠢欲动,甚至有与外人勾结的。唯我师傅一人,有那能力主持大局,加之掌门刚继位时就留下遗言,让她继任掌门之位,她这才力排众议,坐上了掌门之位。” 易雪清有些唏嘘道:“想不到医谷竟有如此一段往事。” 不知不觉间,易雪清跟着南灵渐渐走出了迷谷,不远处便是他们的居所。 南灵道:“我很抱歉,未能一开始向你说明情况,我们确实存了点私心,想先治好你们再复兴梦术。不过你且放心,即使医谷只有一人会,也绝不舍弃你们,我就送到这里了。夜色已深,你早点休息,明日我就会过来,开始你们的医治。” 易雪清点了点头,向居所走去。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个蓝色身影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何?” 蓝衣女子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飘来一句。 “医者行医,是为天道,而这天下......总有药石不治之疾吧。” 第二日,易雪清三人等到日上三竿南灵才姗姗来迟。一进门还打着哈欠:“早啊。” 易雪清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已经午时了。” 南灵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我这修引梦术总是修的不知不觉的进入梦境了,放心啦,下次不会。” “南师姐~”苏云溪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 “你要的药材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南灵这又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易雪清也跟着走了出去,到院子里一看。 苏云溪抱了个小药箱在那里站着。 “南灵,这些是个什么?” 南灵边打开药箱边道:“配合引梦术安神的药,我这云溪师妹啊,配药配得可好了,以后啊,定是我们医谷医术最好的弟子。” 苏云溪腼腆的笑了笑道:“哪有,师姐又说笑,我这医术还抵不上你十年前的,对了,炼药的炉子还在那边小路上,本来藏月姐姐跟我来的,但是叶师叔突然找她有事。我刚刚抱着药箱,也不太抗得了。” “我去吧。”易雪清道。 “那就辛苦易姐姐了。” 待看见易雪清走过以后,苏云溪又眨了眨眼睛看向道:“师姐,你是不是把叶师姐给打了啊?” 南灵问:“怎么?她找叶师叔告状了?” 苏云溪噗嗤一声笑了,道:“那倒不是,昨日黄昏定醒,她脸上肿了一大块。叶师叔看见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摔的,可笑死了。谁能成那个样子啊,肯定就是让人打的,而这医谷能教训她的也就只有你了。” 南灵冷哼一声道:“她自是不敢告状的。” “为什么?” 南灵点了点她的头道:“你啊,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今日课业做了没有啊?听藏月说你可逃了好几天了啊,当心被罚抄书一百遍。” 苏云溪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说道:“我知道了。”又小声嘟囔着:“每次领课业都要看那人高高在上的样子,真膈应人。”说着便跑开了,宁愿被膈应都不要抄书。 静室内,南灵燃起香。又将药给炽杨服下,炽杨缓缓闭眼。 铃音作响,燃灯引梦。 过了半晌,南灵突感内息逆流,怎地好似有一个屏障,这浮洲的心魔如此厉害。想起昨日临走前,掌门的话:“那心魔之疾,由心入脑。内在浑浊黑暗,又似一堵坚墙不易侵袭,需缓缓为之,切莫强攻。” 南灵勉强顺流自身气息,内力放缓,才慢慢又窥得一二。 与此同时,浮洲沧澜阁。 沈思风处于室内,闭目静坐。门窗紧闭,室内悬挂的黑铃却无风自响。 渐渐地他睁开眼睛,手心翻转,铃声骤停。 “医谷......竟还有人?姐姐,你到底还是让引梦术活了下来。” 引梦术毕,南灵已是满头大汗。 这心魔之疾,果然了得。” 易雪清在室外看见他们出来,赶紧上前询问:“炽杨,南灵怎么样了,可还顺利?” 炽杨晃了晃头,说道:“师姐,我觉得还行。南姑娘果然医术高超,我呼吸间也没有那么浑浊了,内力压制那股浑浊时竟也没那么吃力了。” 易雪清正想感谢南灵,可刚一抬头。就发现她脸色惨白,汗流浃背,易雪清连忙上前扶住她:“南灵,你没事吧。” 南灵摇了摇头说:“我无事,这心魔果然不能轻视,需得日后缓缓为之。是我用力过猛了,不过没有大碍,回去睡一下就行。那汤药,你们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明日我再过来。” 易雪清有些担忧道:“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我没那么娇弱。记得服药,我先走了。” 易雪清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南灵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9章 清荷引梦曲(4) 夜晚,万籁俱寂。翠微居的屋顶,几个小酒坛子散落在周围。南灵独自一人饮着酒,她坐在屋顶,看着不远处的浮生树。面上没有任何神情,好似她饮酒只是在饮酒而已。 长风穿过屋顶,一道红色身影稳稳落在上面。 南灵回头瞟了一眼,道:“怎么来这呢,你又睡不着了吗。” 易雪清自顾自的坐到她身边,道:“对啊,睡不着也不想睡。就想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就看见这里有个身影,和你略像。就轻功飞过来了看看,还真是你。怎么,那么多酒坛子。有心事吗?” 南灵又嘬了口酒道:“没,单纯喜欢喝酒。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香。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更何况是我医谷的桃花醉,来一坛?” “行。”易雪清接过酒坛子,尝了一口,果然是柔润细腻,入口香醇。 “你看见那棵树了吗?” 易雪清顺着南灵目光看去,那不远处果真有一棵大树。那树稀奇,竟是长于水中,枝干粗壮,叶子茂盛。但那树叶竟是银白色的。在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树?”易雪清还从未见过这种树。 “这是浮生树,医谷独有。听闻是医谷初任掌门在东海所求之物。精心种了数年也没见长个苗子,气的直接扔水里了。结果掌门刚去世没多久,竟在水里生根发芽。几百年过去,长成了参天大树,也成了医谷奇景。医谷山门开放以后,还吸引不少和尚道士过来悟道参禅,我倒听不懂什么禅意,只是对着那树喝酒,更具酒兴。” 易雪清瞧着那树,虽是奇景,但她也没有品出什么禅意。但看着南灵身边几个空空的酒坛,不由问道:“你很喜欢喝酒吗?” 南灵又和她撞了一下酒坛,道:“我娘喜欢喝,但她不让我喝。她去世以后,我挖出了她的藏酒,就那一口,那一刻间就爱上了。后来跟我同居所的师妹也是爱喝,常常与她比酒量,一来二去,就更爱喝了。雪清,你如果会饮酒的话,以后便常来找我喝酒,一个人总是有些无聊。” 易雪清尝了一些,这酒还真是堪比琼浆玉液,但她酒量着实一般,半坛子就已经有点头昏了,便不再喝了。 “你那个师妹,怎么不叫她陪你?” 南灵笑了一声道:“她啊,跑啦。离开医谷了,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南灵似乎找到了纾解之法。在每一次的引梦治疗中她学会了循序渐进,抽丝剥茧。慢慢置身那混沌黑暗当中。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心魔有一股旁的瘴气,她本想纾解这瘴气,却一用心法,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她每每压制心魔,它又如毒蛇一般游出来,她压制心魔,它又压制她,以此重复。 似乎并不是在治疗,更像是在与谁斗法。 不过在炽杨乔灵薇看来,心魔似乎有了更有效的压制。在某日治疗后,炽杨正想继续服用沈思风所给药物,但是瞧见旁边药炉上煎着的药,不知为何,近日总感觉体内气息对流。莫不是药物相冲?想了想还是把药放了回去。 又过数日,听闻医谷今日采摘药材,一大早,乔灵薇兴冲冲的就跟着苏云溪去了。还顺便拉上了自家师姐,至杏林居药园时,园子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医谷弟子。南灵也在其中,一袭飘逸蓝裙也换成了窄袖,易雪清瞧见便径直走了过去。 不知是否因为天色不好,衬得她整个人神色厌厌,双目疲倦。但在看见她的一瞬,又恢复了几分光彩,招着手唤她过去。 医谷药园很大,药材种植都是划分区域的。分人而采,易雪清和南灵,恰好二人被同时分在三七种植园。 南灵见易雪清拿着药锄,不由揶揄道:“你会挖药吗?别一会连根都挖断了。” 易雪清立刻反击道:“我们浮洲也是有种植药物的,我以前可是年年都随着丹鼎阁的师兄采药。别瞧不......” 药挖断了。 南灵白了她一眼,又向不远处管理的叶姗招手示意。 叶姗过来以后,南灵扯起土里的三七,扔进叶姗的竹筐:“挖坏一个,晒干直接磨成粉吧。” 旁边的易雪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纯属意外。” 夕阳西下,才将将收工。 听说医谷将秋梨制了糖,乔灵薇便蹦蹦跳跳的跟着苏云溪去桃源津讨梨糖吃了,看来这小姑娘还玩的挺开心。 众人散去,南灵的手里不知何时提了盏灯,易雪清目光扫过她的手心,从挖药的时候她便注意到她掌心发黑,转头看向她,天色昏暗,她的面色比天色还暗,像是被什么邪祟缠上的郁色。 她缓缓走过来,易雪清关切问道:“怎么样,这几日医治我师弟妹们很累吧,只有你一人医治,我们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如果那心魔实在是太厉害,你就缓缓吧。” 没哪个医者会承认自己无能,南灵摇了摇头:“怎么会累,用引梦术都是这样,你不懂其中奥秘罢了。只是.....”她顿声道:“毕竟是头一次接触这病,难免有些看不清,我按照所学医法,总感到瘴气横生,难以纾解。你们浮洲的心魔究竟是何物?只是丹汞之毒吗?说清楚我也好对症下药。” 易雪清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浮洲是素来都以丹鼎之术辅助习武,但是百年来一直安然无恙的,直到十年前岛上陆陆续续有人疯癫,变得不受控制,岛上的医师说是因为常年炼丹,朱砂之毒,可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废除已经练了百年的丹鼎术,就出来寻个病因,医谷精神术冠绝天下,师尊才让我前来,没成想竟因一个逆徒被禁了,还好有你这般固执的人,否则我们浮洲岂不求医无门了?” 眼瞅着整个医谷只有这医仙能治,她可得把人哄好了,到时候无论是坑蒙拐骗,也得给这人诓岛上去。 什么朱砂劲那么大?武当山都练不出来吧,南灵心想。 “是吗?”她笑了笑,“世间无论何种医道,总有寻者,我不会让你们求医无门的。”她思索一下,又开口道:“若有一日,我与你同返浮洲如何?” “什么?真的吗?”易雪清有些不可思议。 “对,难得碰到难症,自然要去看看是病因。我们医谷梦术立意便是医天下药石不治之症。若非出了一个败类,污了引梦之名。风掌门怎会下禁令,引梦术又怎会落的如此境况。若有那天,我与你去,为引梦正名!” 灯火微明,映照女子一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的双眸,所闪过的光亮远比她仙姿佚貌的容颜更引人注目,原来平日里冰冷高傲的面庞下,还是一颗赤子之心啊。 浮洲沧澜阁 沈思风已经闭门三天未出,元辞冰端着饭菜在门外徘徊。倒不是多担心他,只是师尊指她进沧澜阁那日便有过交代,注意此人动向。 他究竟想干嘛? 此时房门打开了,沈思风走了出来。 元辞冰恭敬屈膝:“沈先生,饭菜。” 沈思风冷冷道:“不必了,我这几日辟谷,不进食,你去替我寻些朱砂来。” “是。” 元辞冰走出沧澜阁时,天色昏沉,风雨欲来。 看来又是一场暴雨。 昏暗静室,沈思风燃起一盏灯。这灯竟是黑铁所制,灯芯红色火焰燃起,火浪凶猛,如笼中野兽。似要突破那铁网而出。 沈思风在半空扬起一把朱砂,火焰变成一缕红烟,满室盈绕。 “小姑娘,你也玩够了吧。” 而屋外已是疾风暴雨。 此时,医谷竹屋外 易雪清和南灵对坐于石桌前。上面摆了一副棋盘,星罗宿列,云会中区。白棋形成合围之势,黑棋似是无路可逃。却忽起违阁奋翼之势,从侧角杀出,旋进旋退。黑白两棋,交相侵伐。黑棋挑敌诱寇,又引白棋入阵。后又挑起先锋,斩其后路。待白棋欲突围之时,已下险口,四面隔绝。 “我输了。”南灵道。 “想不到,你久居海外。对中原的围棋如此精通,师承何人?你们浮洲也有如此围棋高手。” 易雪清不以为意:“浮洲占星卜月,甚爱钻研纵横之术,自会下棋。不过我的棋艺不是浮洲教的,是我娘多年以前留给我的一本《仙机武库》,我自己个儿照着学的。” 南灵拈起一枚棋子,两指磨搓。喃喃道:“那你天赋倒是可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芳菲林寻上一人,我从看不透他的棋局,到时候若你去,他定极乐意与你对弈两局,你顺便帮我好好看看那棋局,是何意。” 易雪清笑道:“行,不过这人是谁啊。” 南灵将棋子掷回棋盒中,答曰:“一个怪人。” 夜色不早了,南灵也该回去了。易雪清正起身准备送她。却见竹屋门打开,一个身影,由暗至明。 “炽杨?” 炽杨只着中衣,手里握着刀,直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还拿着刀干嘛?”易雪清见他不回应便走上前去看他。 突然,炽杨眼睛睁开,瞳孔如血红一般。 “小心!”南灵扑上前去,抱着易雪清滚向一边。而自己手臂赫然出现一道口子,鲜血潄漱的往外流。 还容不得她们反应,大刀又直直挥来。二人赶紧散开,二人手里都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得不停躲闪。 “炽杨,你醒醒!我是你师姐!”她知道,最坏的事情可能发生了。 可炽杨好似置若罔闻,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木人一般。只顾冲着二人,不断砍杀。 “唰唰”南灵袖里的银针,打到炽杨的刀上。一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来引开他,你快进屋拿你的刀!” 易雪清拿着长刀冲出来的时候,南灵已经被炽杨一刀震飞,重重的摔在了树下。 她嘴角淌着血,对易雪清喊道:“你小心,他现在毫无理智且力大无穷,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我的银针对他毫无用处。”话音刚落,便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长刀相击,“铮”的一声响划破了夜空。易雪清不忍伤了炽杨,只得边挡边退,很快,胳膊上就挂了彩。 自己也被逼到角落,本想从他侧旁滑过去。却被击中后背,易雪清顿时口吐鲜血,长刀也落到一边。 炽杨缓缓举起刀,从高处对准易雪清,欲要砍下。 “炽杨!”在最后一声嘶喊中,她的双眸满上一抹血红,死死咬住嘴唇,猛然跃起,长刀如雷,一击贯穿炽杨的腹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缓缓清醒过来:“师......姐......” 易雪清则怔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她刚刚杀了自己带出来的师弟,她惨叫一声,扔下刀冲了过去,尝试着用手捂着他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炽杨望着着眼前的女子,慢慢张开了口,声音惨淡又痛苦。 “师姐,没事......我头不疼了。” 月凉如水,四周凄凉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浮洲 红烟散去,火焰却重新燃起,照映着老者扭曲的面庞。 第10章 清荷引梦曲(5) “废物!”沈思风托起灯盏,火焰跳动。他看着燃动的火焰,笑容阴森。“不过......成功一个总是好的。对吧,易雪清。” 静室昏暗,火光绵长。照在墙上,似鬼似魅。 乔灵薇起床的时候,头痛欲裂。莫不是昨晚受了风寒,还是苏云溪制的冰饮子多饮了一些。 从房间出来,很奇怪。师姐和炽杨都不在,院子里却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师姐!炽杨!” 乔灵薇或许今生都忘不了这个场景。 院内狼藉一片,地上血迹斑斑。风声呜咽,吹起院子里白布的一角,露出的红色发绳是她亲手所制,赠给炽杨的生辰礼物。 易雪清坐在一边,双目空洞。身上缠着纱布,隐隐还往外渗着血。南灵站在她身旁,面色惨白,轻声安抚。周围还围了几个医谷弟子,窃窃私语。 “灵薇......”易雪清看见了她,一开口,声音如老妇一般沙哑。 乔灵薇只觉头痛欲裂,随即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易雪清坐在她身边。 未语泪先流。“师姐,炽杨他......” 易雪清神色惨然,点了点头。 乔灵薇只觉心口一痛,悲痛欲绝道:“这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 “不是何人,是昨夜炽杨心魔爆发。突然攻击并打伤了我和南灵,后不忍杀我,在痛苦之下,选择了......自尽。”话到后头,泫然欲泣。 乔灵薇愣住了,喃喃道:“心魔......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他都可以运起内力了,怎么会......” 易雪清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心魔瞬息万变,许是被压制久了又突然冒出。炽杨一时失察,没能控制住。” “那南灵医治难道没用心吗!” “灵薇,住口!”易雪清呵斥道。“南姑娘这些时日,对你们的医治如何上心,你自己不是没有眼睛。医者救人,尽力而为,我们是上门求人的,心魔是定数,避无可避,怨不得他人!” 乔灵薇不语,只是默默垂泪。 却没注意到抱着她的人身体越发的紧绷,易雪清只觉嗓子发干的厉害,尽量放低了声音轻轻道:“灵薇,师姐不是一个好师姐,辜负了师尊的嘱托,没有照顾好你们。你知道吗?医谷其实除了南灵和掌门,已经没有习引梦术的弟子了,南灵失败了,我们带不了医谷的人回去的。若你想要回浮洲,师姐送你回去,我要去华山送一封信,再找找有没有能医治心魔的医师,我一人去寻那医治之法,迟早有一天,我会把医师带上浮洲岛的。” 乔灵薇猛然起身,语气坚定道:“不,我不回去。师姐,你说的对,心魔本是宿命,我们已经出岛了,迈出了第一步就一定要找下去,绝不可能全部指望一个沈医师。炽杨或许命途如此,这并不能说我们出海错了,若我回去,成了什么。我不能回去,我要继续,我要跟你走,你就是我的好师姐,从小到大,我没有不信任过你。” 易雪清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决心,内心莫名揪了一下。 “那就一起走吧。” 南灵那日受了内伤,又因强行使用引梦术耗费了大量心神。本想再去看看乔灵薇,结果自己先倒下了,被抬回翠微居,昏睡了整整了一日。还是来去祖师来了,才把她救醒。不过现在醒来心神也是涣散的。只得先在药池泡着静养。 那夜的事,对她冲击极大。她也知道,叶眉等人也一早将事闹到了芷兰殿,要将她惩治。这她倒也不在意。只是昨夜炽杨猩红的双眼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本以为,她引梦术有所成,自叶掌门接任掌门,她可以光明正大习引梦术后,她所医治的心疾,数不胜数。即使心魔棘手,也不过是心疾。不是已经有成效了吗?为何会这样,她究竟错在了哪里。想着想着,她的头竟也开始疼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把头也埋进了药池里。 “灵儿。” 南灵探出水面,是叶姗。 “师姐,何事?” 叶姗神色隐晦,叹了口气道:“掌门有令,让你一会去芷兰殿。” “我知道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那群人总是这样。那么见不得她,那么见不得引梦术。 叶姗见她神色不好,出言安慰道:“灵儿,你也莫要过要自责。心魔之疾,本就难料。你已尽力,一会无论那边说些什么难听话,你都莫要搭理。掌门毕竟也出身于引梦术,定会向着你的。” 南灵苦笑了一声。她知道啊,掌门定会向着她。可是这次这次针对的不仅仅她啊。 竹屋外,院子里。乔灵薇呆呆的坐着,手里攥着炽杨的头绳。她刚刚和师姐火化了炽杨,昨日早上还和自己说话的师兄,今日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怎能受得了,屡屡失态。易雪清无暇分身照顾她,只得先让她回来,自己去处理后事。 此时,苏云溪悄悄的从外面探了进来。声音轻轻:“灵薇......” 乔灵薇见了她,脸上也没有多的神情。凄凄道:“你来做什么。” 苏云溪提了一个盒子,道:“我来看看你们,给你们送点吃的。” 乔灵薇还未开口,记得听得院外传来声音。 “苏师妹,你来这干嘛?不怕她心魔爆发把你给伤了?当真是个不惜命的。” 乔灵薇噌的一下站起来,正想怼回去。但又一把被苏云溪按下。 “叶红,我去哪里和你有关系?你有空关心我的行踪,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乔灵微看向那院外的女子,瓜子脸细长眼,倒是和之前那个嘴贱的女人七八分相似。 叶红讥笑一声道;“我好的很,倒是你要小心。平日里跟着那修妖术的混就算了,现在又和这带心魔的往来密切。想到他们以后还要待下去。唉,我这做师姐很是为你担忧啊。” “你不必担忧。”叶红突感背后一阵寒意,这易雪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把她狠狠的吓了一跳。 “我们自会离开。”女子一手拿着长刀,一手抱着一个小坛子。那是她师弟的骨灰。 “那......那自是最好。”叶红不知为何,觉得她这股寒气瘆得慌,话还没有说完,便逃似的跑了。 “师姐。”乔灵薇直到现在还眼泛泪花。 易雪清把骨灰盒小心翼翼的收好,想起来的路上那些医谷弟子的眼神,心绪烦扰。 “易姐姐,你们要离开医谷吗?不要因为叶红的话就如此,她和她姐姐一样嘴贱。”苏云溪在一旁说道。 “嗯,这些时日多有叨扰。对于心魔,医谷已经尽力了。天地之间,自有广阔。或许他出,自有解法。且我们出海,本就应多历练。若不多见中原风情,出海还有什么意义呢?” 易雪清思绪万千,医谷不行,炽杨死了她已经无法向师门交代。再继续耗在这里有什么用?她又摸向了胸口藏着的那封信,华山...... 自始至终,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第二天一早,易雪清二人便去了芷兰殿向叶掌门辞行。 叶掌门听到她们辞别,轻叹道:“此次之事,我医谷也有责任。我当时存了私心,想让南灵重起医谷引梦,隐瞒了你们事实,我心愧疚,你们大可继续留下,我可亲自为你那小师妹医治。” 易雪清摇了摇头道:“掌门不必了,医谷梦术凋零,我们上门,您并非舍弃,而是选择医治已是尽力。我若是你,我也会这样做,不过浮洲心魔,瞬息万变,我与师妹二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前往江湖,说不定江湖之中,自有奥妙。” 叶掌门闻言道:“既然你们去意已决,我也不便多挽留。来日若回到医谷,我医谷自以薄酒相待。” 易雪清走后,南灵缓缓从屏风后面出来。 “怎么不见她?” 南灵看向殿外,那个身影已经缩成一个小点。 “我无颜见她。” 叶掌门叹气:“华佗,孙思邈也不是出来就是顶峰的,医术精湛的人,路上都是行过的白骨,更何况是处处受打压的引梦术,我想,她并没有怪你。” 南灵道:“我知道,所以才无颜见她,话说,她们已经闹了好几次了。您打算怎么处置我啊?” 叶掌门眯眼:“你觉得呢?” “老办法呗,出去躲一阵。正好华山的雪莲快长好了,我去替了藏月的活,也省的她们天天看着我这个妖女喊打。” “妖女?”叶掌门笑了笑道:“当初他们对我也是一口一个妖女,可如今呢?还不是恭恭敬敬的喊我叶掌门。” 叶掌门说罢从底下抽出一本书,书卷泛黄,似是旧书。 “这个给你,去外面时看。且要小心保管,莫要让他人看了去。” 南灵打眼一看,一时瞪大了眼珠。 “观梦术?这,这不是禁书吗?” 叶掌门笑道:“以前风掌门在的时候是禁书,现在不是了。反正我早就看过了。精神梦术三大术,引梦、控梦、观梦,观梦术乃是梦术之精髓,可观人之过往记忆痛苦之源,你学梦术怎可不看。只是那群烦人的平时盯着严实,我不好予你。如今你出去,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在外面好好看,如今医谷精神术有所成的弟子,只有你一人了,你好好学,莫要让医谷梦术断绝,这样我也放心。” 南灵跪下,朝着叶掌门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掌门放心,弟子定不辱使命,医谷梦术绝不会绝于我手。” 天色黄昏时,易雪清带着乔灵薇出了谷。忆起来时,心中不免又泛起一阵酸涩,炽杨死了,想要治好他们解浮洲之忧暂时是不可能了,手摸向怀里的另一封信,她才不认输,也不能写信回去告诉医谷的情况,大不了一边习武,一边去找这些会精神术的医师,找一个带回去就行了。 这般想着,刚刚出谷,便见一个人影,立于一匹白马前,正喂着马。 “南灵?” 第11章 金陵烟波少年愁(1) 南灵瞧见她,眼神不由的有些闪躲。这倒让易雪清心里十分不自然,按理说,南灵是替她担了责。 “雪清......巧。” 易雪清注意那匹马上已经驮了两个包袱,好奇问:“你这是要出谷吗?” 南灵的手僵在马鞍上,声音里不免带了丝愧疚与尴尬:“对,华山的雪莲快成熟了。掌门派我去收,刚出来,这马好像前几天没吃饱,不肯走。我只得停下给它喂些草料,结果正好碰上你们了。” 华山? 易雪清脑子飞速转动,寻什么医,现成的人选!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抓住了她的肩膀:“我之前还在医谷寻你呢,可他们都闭口不言。我想找你道别都不行,没成想在这碰到了,我们正好也要去华山,为我师尊的旧友送信,不如一起同行吧,也好有照应。” 南灵面露迟缓道:“你......不怨我吗。” “怨你什么?”夕阳下,红衣女子表情略带悲怆,却又作出一副强行宽慰自己的模样:“我们在出海那刻就已想过无数种结局,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是炽杨的命,也是浮洲的命,你是医师不是神仙,将一切罪过推给你,我们成什么人了,南灵,我当你是朋友的,是以一个朋友邀约你同去华山,我既心里无负担,你又何必犹豫踌躇?” 医谷年年医闹上百起,南灵不知看了多少因无力回天,病人亲属发狂大闹的,即使尚有理性,也难免心存怨怼,黯然离去,当真没想过,这人的心胸如此宽阔,她多年受排挤冷淡的心,莫名有些温热。 比起易雪清,乔灵薇心里可不快意,伸手去够师姐的手,想要表明自己心胸没那么宽广,不想跟与师兄之死有联系的人同行,反被易雪清一把抓住,带到了跟前。 “南医师,我跟我师妹可是人生地不熟,又去了个师弟,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怎么,这个时候你就忍心扔下我们吗?让我们俩雪上加霜吗?” 南灵连忙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易雪清得逞一笑:“那就上马吧。” 几日后·金陵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易雪清南灵乔灵薇三人坐在临水茶馆前,那秦淮河上,装饰着轻纱的秀船里一阵悠扬的小曲儿传来。 “真不愧是天子旧都啊,高楼玉宇,市列珠玑,可真热闹!”易雪清一盏茶饮尽,忙不迭又向里屋喊道;“小二,上茶!” 南灵看了她一眼:“你已经喝了两盏了。” 易雪清拿起盘里的桂花糕。 “这茶真香,沁人心脾,而且茶气氤氲如云雾,甚是赏心悦目,还未见这般的茶。” “客人好眼力,还真让您说对了。此茶就名云雾茶。”小二端着又一盏云雾茶上桌。 “这云雾茶乃是我们金陵特色茶,只有金陵独有。长于钟山南麓,茶树长的高,周边云雾缭绕。摘下来以后,泡在茶盏里,有氤氲的云雾状,所以此茶名曰云雾茶。” “倒是有趣。” “好嘞,客观慢品。”小二收起托盘,又去忙活下一桌了。 乔灵薇没有在茶座上坐着,倒是跑去了岸边。托着个腮,细细的听着那秀舫里传来的小曲儿。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声音婉转悠扬、清脆悦耳,乔灵薇是听得是如痴如醉。微风吹起绣舫彩纱,她无意瞥见那女子半面。艳若桃李,怀抱琵琶,盈盈一笑,颠倒众生。乔灵薇不禁感叹:这金陵的女子都生的如此美丽吗? “灵薇,走了。”肩膀被长刀碰了一下,她才意犹未尽起身,恋恋不舍离开,她还没听够呢。 三人未行多远,一阵清风吹入舫中,女子发丝微动,一笑百媚,惑的对面男人心神荡漾。 “美人~”男人过去将女子轻拢入怀,对其上下其手。 “我为你赎身可好?” “大人,奴家怕你赎不起。”女子媚眼如丝,斜靠在男人身上。 男人笑了,无比豪气的说道:“笑话,这天下还有我王万兴赎不起的人?你值多少金?” 女子一手抱紧了琵琶,道:“其实也不多,不过大人的一颗头颅。”言间,琵琶线抽出,男人还未反应过来,线便绕颈缠上。一收,线紧。不过片刻,男人就没了生息。 “行事小心点,一定要在晚上刘万里进去的前脚把人放进去。” “是。” 不知何时,秀舫冒出了几个黑衣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秀舫又恢复如初。 金陵城甚是繁华,许是因为下元节快到了的缘故。街上人山人海,一不小心就与人擦着身子过去。这不,易雪清刚刚就与那扛着米袋的几个人撞了个正着,那人体格也是壮实,被突兀一撞,身形也未晃上三分。易雪清还未来得及开口赔不是,那几个人就行色匆匆的跑开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好的声音,三人一时来了兴致。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声音源头,原来是有人在此卖艺。 那舞剑的一个身着布衣的少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年纪小,那剑术倒是舞的出神入化,手腕一抖,剑花生灿。引来周围人一片片叫好声,易雪清看着那招式倒不像是个跑江湖的,更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不一会,少年面前的破碗便被扔满了银钱,易雪清也忍不住往里扔了一小块碎银。 几人本说尽早赶往华山,越过金陵城就走,便不在此休息了。结果赶上下元节,这金陵满目繁华的样子着实让几人移不开眼,几人商议不如在此住上一晚,见过晚上的下元夜再走。 三人又逛了一会,方才找了客栈歇脚。易雪清和南灵争执了好一会谁掏钱,好不容易一把推开南灵。一摸身上,钱袋没了...... 想想刚才一群孩子从自己身边跑过,还撞了自己好几下。易雪清登时就怒不可遏,让南灵她们上楼以后。立马提着长刀出了门,要教训这群不学好的小崽子。 倒还真是巧,刚出门过了一条街。就看见自己的钱袋子,不过不在那群孩子手里,而是刚刚那个卖艺的少年手里,莫非这才是团伙老大? 见那少年拿着钱袋看来看去,易雪清忍不住开口道:“喂,那是我的钱袋。” 少年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易雪清,脸上竟浮现欣喜之情:“你的钱袋子......”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手腕一痛。钱袋子被打落,又被长刀挑回至对面女子手中。 “好你个小贼!我好心好意给你打赏,你居然偷我钱袋。”易雪清抱着长刀,怒视着少年道,心里已经在盘算剁他哪根手指了。 少年意识到什么,噌地一下就跳起来。 “你说什么?说谁是贼!” 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强烈,易雪清冷哼一声:“怎么,我的钱袋在你的手里,你还想说不关你的事吗?” 少年压低了怒气道:“不是我干的,是刚刚一群小孩子偷了我的钱袋。被我反手擒住,我搜我钱袋的时候,顺便发现了你的钱袋。你刚刚给我扔钱的时候,这玩意样式特别,我瞥了一眼有点印象。就想着到处找你,把钱袋给你。谁知你竟污蔑我是贼!” 孩子......易雪清想起来那几个孩子,忽然心虚:“真不是你拿的?” “我们华山弟子,行的端做得正。就是饿死,也不敢这种偷鸡摸狗的宵小行径!” “你是华山弟子?”还真是巧,易雪清心想,立马改了脸色道:“我请你喝酒,赔不是怎么样?” “不必了,我还有事情,告辞。”说罢,足下轻点,不过片刻,少年消失在人群中了。 倒真是个傲气的,易雪清摇摇头,薄唇轻启,又念起了那两个字:“华山......” 易雪清回到客栈,已是傍晚。南灵乔灵薇早就点好了菜等她。南灵见她一副发闷思索的样子,还以为是钱袋没有寻回来。不由安慰她:“寻不回来就寻不回来吧,我身上还有,不是什么大事。” “对啊,师姐。我也有,以后小心点就是。江湖险恶啊!”乔灵薇也在一旁附和道。 只见易雪清掏出钱袋,扔在桌子上。 “房钱你开,饭钱我请。” 南灵看到钱袋,惊讶道:“你这不是找回来了吗,怎么还那么闷闷不乐?” 易雪清想到了那个少年,但是也不好跟南灵她们说,只得推说自己过于疲惫了。 “在大周,不仅仅有一个上元节,还有下元节,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你也是汉人,应该听过吧。” 南灵耐心的向易雪清解释着下元节,易雪清八岁之前的事基本上都忘了,又久居海外她倒也听不懂,只觉得甚是热闹。听闻酹江月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动,便兴冲冲的拉着南灵她们去。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隔着人群,易雪清远远就听到了洪亮的祭文声。不过人潮汹涌,她着实挤不进去。 踩着旁边的高阶,足下轻点,便一跃至屋顶。立马眼下风光开阔,随后南灵乔灵薇也跟着上来。 那不远处宽大开阔的祭台上,一玄衣华服男子正念着祭文,饮福作胙,祭拜上天。虽说浮洲每年都会举办祭天大典,但到底孤岛跟广阔大陆不能比。易雪清到还没有见过这么新鲜的事物,起了兴致,看的甚至津津有味。随后,撤撰、辞神、望瘗,一气呵成。 礼成,散胙。 “凡与祭者,皆受福胙,也是恩礼广博也。”男子洪亮的声音穿透整个酹江月,周围的百姓也都纷纷做了祭祀的动作。易雪清不懂,但也跟着做了,沾沾福气倒也是不错的。 抬眼间,那远处的屋顶上似乎落下了一个黑影,易雪清没由来的觉得有几分熟悉。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出去一下。” “歌舞马上开始了,这个时候出去?”南灵诧异道。 “方便。” 南灵:...... “早去早回。” 在各个房屋建筑飞速穿过,终是看见了那个黑影坠落之地。四下搜寻,并未见人影。突然,一丝蜿蜒的血迹吸引了易雪清的注意,顺着那丝丝血迹过去。易雪清走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堆废旧的箩筐旁。将将靠近,寒光闪过,一长剑倏的刺出。易雪清侧身躲过,又拿长刀打落长剑,猛地挑开箩筐。 “是你。” “是你!” 寂静的巷子里,少年斜靠在墙上。唇色惨白,一手捂着腹部,指缝里正不断渗出鲜血。易雪清连忙撕下布条,给少年包扎了伤口。 “你怎么在这里?”少年有气无力的开口。 易雪清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道:“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影落下,好奇过来看一眼。结果看到你了,话说你怎会如此?” 少年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好......呃,好像暂时走不了了。” 不知何时,巷口站了几个黑衣人。手握刀剑,月光照下,寒光澈澈,看上去就来者不善。 第12章 金陵烟波少年愁(2) “完了,你自己逃吧,别管我了。”少年面色惨白,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她倒是想,现在这巷子能是逃得出去的吗?这华山的人果然不一般,惹事都得惹个大的,她闭上眼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推回箩筐里,语气坚硬道:“靠墙,躲着点。” 娘,保佑我吧。 说罢,抽出长刀。横在胸前,这是准备起手的招式。 黑衣人们对视了一眼,随即举起刀剑向易雪清挥来。 此时祭祀大殿上正载歌载舞,而远处的巷子里,乐声已淡。只听得刀剑碰撞的叮铃之声,黑衣人纵使人多,但在这逼仄的巷子里。他们到占不到多少优势,黑衣人挥刀向易雪清砍来,易雪清长刀横过,内力一震,把黑衣人挡了回去。刀法忽转,又刺向了另一个黑衣人,那人应声倒地。 一炷香时间过去,小巷里已是尸体遍布,血也早已流出了小巷。纵使易雪清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身上也多多少少带了些伤。剩下的黑衣人也退回到巷口,目光冰冷的盯着易雪清,而易雪清经过长时间的巷战,精神也开始有点涣散了。 忽的,易雪清感到背后有一股气息逼近。 “小心!”少年急的大喊。 随着少年的声音转身,那人的刀已经挥下。闪身躲开已是不及,只听得一声闷哼,黑衣人倒下。脖颈上插着一把飞刀。巷尾处,南灵一袭轻衣,背后是下元节的灯火,从她的身旁穿过照在易雪清的脸庞之上。 只见她取下腰后别着的寒刺。抬手一个转身,“唰唰”又是几把飞刀,击向正欲重新攻上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又被逼退回原位。南灵足尖轻跃,不过片刻,就已经站在易雪清身边。 “就说嘛,方便能去那么久。什么情况这是?”南灵余光瞟到半躺在箩筐堆里的少年,这不是白天舞剑卖艺那个吗。 易雪清长刀往袖弯处擦过,带过血迹。又重新对准了前面那几个黑衣人。 “说来话长,得先把他们解决掉再说。” 那些黑衣人见来了帮手,也不敢大意。纷纷一拥而上。但两人配合默契,加之南灵时不时抬手就是一暗器。他们的人数也愈发减少。祭祀大典的礼乐结束,百姓也纷纷散去,而巷子里也恢复了寂静,只听得两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真可惜,跑了一个。”南灵有些咬牙恨道。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没有丝毫耽搁,易雪清扶起少年。三人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而巷子里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直到打更人的一声尖叫才划破平静。而他还没来及跑出去通知人,就被人捂着嘴划开了脖子,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不消片刻那个巷子就被清理干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客栈内,南灵正给少年医治,此时的他已然是昏迷不醒。 乔灵薇捂着嘴站在一旁,满眼惊讶。 “这不是白天那个卖艺的吗?怎么了这是,他死了吗?” “他被人追杀,我们救了他。灵薇,你去外面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告诉我们。”易雪清自己处理好身上的细伤,又把乔灵薇的刀扔给她。 “好。”乔灵薇接过刀,便去了门外。 易雪清摸了一下少年的额头,有些冰凉,有些担忧的问道:“怎么样,有的治吗。” 南灵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问题不大。腹部的伤虽然深了些,但是未伤及脏器。我给他上了止血的药,性命应是无忧。话说这少年到底是谁啊,一卖艺的怎会招那么多人追杀?” 易雪清道:“我也不清楚,我白天后面去找钱袋的时候,又遇到了他。他称是华山弟子,我还误会是他偷的我钱袋来着。晚上看祭祀的时候,我看见他从屋顶落了下来,一过去,就遇到那些黑衣人。” 南灵叹了一口气道:“华山弟子?听说他们是爱下山乱晃来着,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剩下的,只能等明天他醒了再问了。” 第二天清晨,歌吟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掀开被子,腹部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只是伤口愈合还有些疼痛。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家客栈。 他好像是被昨天那个女子救了,正想着,“吱呀”一声门开了,易雪清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呀,你醒了。正好,这药趁热,快服下吧。” 歌吟接过易雪清的药,道:“昨夜......谢谢你们救了我。在下华山弟子歌吟,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易雪清,我自海外浮洲岛而来,至中原游历。话说你昨日为何被人追杀?” 歌吟怔了怔,回忆起昨天的场景。苦笑道:“我是倒霉,我欠了红袖阁一个姑娘一笔银子,昨日我去还钱。路过一处,发现几个黑衣人扛着一个麻袋进了一个房间,我心下好奇,便跟了上去看,发现麻袋内竟是一具尸体。我还没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好死不死就被发现了。结果他们一窝蜂出来追杀我,我边打边逃。腹部不小心被他们砍伤,到酹江月的时候,眼前一黑就载下去了。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所幸姑娘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易雪清摆了摆手道:“小事一桩,昨日我冤枉了你,救你也当向你赔不是。只是恐怕昨日那伙人只是打手,昨夜有一个负伤逃走了。现在背后要杀你的人肯定坐不住,你把伤治的七七八八,就赶紧出金陵吧。” 歌吟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易雪清打断。 “还没吃东西吧,我去楼下给你端碗粥。” 客栈大厅,易雪清直接从南灵她们桌子上舀了一碗粥,正准备上楼,忽的听见隔壁桌的两个男子谈话。 “孙兄,你今早可听说了,昨夜红袖阁的事。” 红袖阁......易雪清不禁停下了脚步。 “哎呦,怎么可能没听说,现在闹的满城风雨。那可是朝廷的户部侍郎,纵使那刘万里再是金陵首富,这下子也得栽了。” “可不是吗,不过那刘万里也是想不开,这喝多了为一个歌姬争风吃醋还杀了朝廷命官。花再多的银子也无用,难逃一死喽。就是不知这万贯家财哟,不知落入谁手了。”男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对面男子也笑着拍了他一下道:“哈哈哈哈,反正与你我无关。” 南灵听完,鄙夷的切了一声:“真是丢人。” 易雪清则是端着白粥回到了房内,一回房就看见歌吟尝试着爬起来,赶紧上去把他按下。 “当心一点,伤口才愈合,别裂开了。” 歌吟有些尴尬道:“腿麻了,就想起来走一下。” 此时南灵也推门进来,开口便道:“我刚刚在楼下听到了一件事情。” 歌吟:“什么事情?” “昨夜红袖阁出了人命,死的是朝廷命官,杀人的是金陵首富。听说是喝多了,为了一个歌姬争风吃醋,结果直接把人给勒死了。” “红袖阁?那么巧?”歌吟有些诧异,随即十分肯定道:“应该是同一个人,绝对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易雪清迟疑了一下:“现在想一下,那个尸体恐怕就是那个户部侍郎,那你打算怎么做?” 歌吟捂着伤口,立刻起身:“当着我的面杀人嫁祸,自然要为无端蒙冤的人讨回公道啊。” 话刚落就被易雪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那伙人恐怕还在等你呢,你估计还没有进官府,就被他们捅成筛子了。” 南灵点点头虽也赞同她说的,但也未免觉得这话有些冷漠了,为侠者见不平之事,怎能无动于衷。 “师姐!”乔灵薇突然急吼吼的冲了进去。 歌吟看见她愣了一下,转头望向易雪清。 “这是我师妹,乔灵薇。灵薇,怎么了。” 乔灵薇缓了一口气道:“我刚刚在附近发现很多拿着刀剑的人,好像在搜寻着什么。” “我没说错吧,这就来搜寻你的,报官就别想了。这伙人看起来势力庞大,你不是对手。”易雪清透过窗户看见楼下,确实是有几个人拿着刀剑四处搜寻着什么。 “一看就是官商勾结的脏事,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别给自己赔进去了,我们不如赶紧上华山吧,正好我也有事上去,免费当你护卫了。”说到华山,她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许多。 歌吟攥紧了拳头,显然这热血当头的,咽不下去这口气。 南灵低头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他们刘家手下势力纵横,不如把消息告诉给他儿子,他儿子要是知道自己老爹被冤枉了,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不如偷偷把消息传给他,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做。其他的,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易雪清心里已经美美收拾好行李了,却见几人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 “师姐,你觉得呢?”乔灵薇道。 “我觉得......甚好。” “那好!”南灵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就你与我一道去吧。” 易雪清:...... 次日,乔灵薇带着受伤的歌吟在几人约定好的茶摊上等了良久,天光大亮才看见两人风尘满面的回来,易雪清身上明显还带着点伤。 人刚坐定,歌吟立马问询道:“如何?” 南灵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多大点事啊,你想说的话自然给你送到了。虽然碰到了一些想截杀的,让她杀穿了。”说着便指向了正大口大口灌茶的易雪清。 第13章 金陵烟波少年愁(3) “师姐你太厉害了。”乔灵薇立即鼓掌道,眼里满是崇拜之意。歌吟也赞叹道:“我就知道,易姑娘当初救我,就是一个行侠仗义之事,自是不忍见世间不平事。 易雪清攥着茶杯,皮笑肉不笑:“可不是嘛,我一向都是一个嫉恶如仇,行侠仗义的人。”杀穿?昨天差点被杀穿的经历,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还没有拿到华山的秘籍,因为这些事栽了,做鬼都不安心。 等她上华山拿了秘籍,第一件事就是串了这小子,让他没事找事。 南灵一杯茶见底:“放心吧,已经知会他了。金陵首富的儿子,不会愚蠢到哪里去。他自己知道怎么做,倒是你,这金陵你是待不得了。我们几人都有事到华山去,听说你们雪莲开了,我备足了银子要往你们那儿送,你可得带路啊。” 一听到是有关于赚钱的事情,歌吟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咧嘴笑道:“那感情好,华山路险,我给你们带路。不过我还欠红袖阁朝辞姑娘一笔银子,得明日还了才能离开。” “哟~”易雪清眼光斜了他一下。“小小年纪,还知道去红袖阁找姑娘,这姑娘什么天资国色,令你受着伤还牵挂至今。” 歌吟脸登时烧红了起来,磕磕巴巴道:“别......别胡说,我欠她银子是因为我初来金陵时染了风寒,昏倒在路边,是她路过救了我去医馆。我们华山素来是有恩必报,我自是欠她的银子。” 几人听了,顿时又笑了起来,倒也不再逗他。乔灵薇甚至主动要求陪他去红袖阁还了银子再离开。 金陵天牢 天牢深处,一间昏暗的牢房内。一中年男人坐于破席子上,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他闭着目,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爹......爹!” 听着声音,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浑浊,面上如木偶一般,见不出什么神情。 “耀儿,你怎么来了。”这声音苍老且嘶哑,刘宗耀听着心钝钝的疼了起来。 “爹,你受苦了。我跟你说,有好消息。那日有人看见了,不是你杀的人。是一群黑衣人扔进去的尸体,说不定是我们刘家的仇家。我已经让手下的人去查了,估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奇怪的是,刘万里听到儿子的话,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喜悦之情。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耀儿,此事莫要再追查了。至于告诉你消息的人,让他们速速离开金陵吧。” “您说什么?”刘宗耀满脸的不可置信。 刘万里握住儿子的手,语气柔缓道:“爹没事了,爹明日就出来了。” “真的?” “真的。”这他倒是没骗他,是真的,不过搭上了他刘家尽数家财。想起来那个黑袍面具人的话,从一开始,这场围着他猎杀的局,他就避无可避。这场局后面或许还有更大的局,他若卷入,许是全家上下老老小小的性命也保不住。散尽家财保全一家性命,也是大智。 日头高照,也是奇怪,都十月了,这金陵居然还有秋老虎。南灵素来怕晒,打了一把伞。又闷的受不了,非得在街边喝一壶茶再去。乔灵薇倒是看着街边的糖葫芦移不开眼,硬拉着歌吟去买。只有易雪清陪着南灵去了,这刚坐下,就看得周边的人乌泱泱的围成一片,七嘴八舌的在说些什么。 “啧啧啧,真没想到,那刘万里才几天就被放出来了,说是那日房里的歌姬杀的。” “可不是吗,真是不得了。那歌姬说是那侍郎答应给她赎身,娶她做妾室。结果反悔了,就敲晕了那人又给勒死了。然后嫁祸给了醉酒进来的刘万里。哈哈,你们信吗?” 人群中一阵唏嘘声。 “信不信又能怎么样,反正人放出来了。官府就这么判,旁的也说不上什么。不过啊,我今日路过刘府,他们啊老老小小的正往马车上搬行李,怕是要离开金陵了......” 南灵呷了一口茶,和易雪清对视了一个眼神,两人不语。她们本来就是局外人,这里面究竟是针对这金陵首富做的什么局,她们不知,也不想知。 歌吟他们都快到红袖阁了,南灵才慢慢悠悠起身。没走两步,隔着伞,她似乎感受到一个人走过,黑色的衣诀从她眼前擦过。她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 易雪清见南灵愣在原地,催促着她赶紧走。 “我想起来我在金陵还有点事,你先去吧,在红袖阁门口等我便可。” 易雪清见她的样子,不由问道:“很重要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小事。”说罢,南灵撑着伞,便转身消失在了人海中。 鸡鸣寺 寺顶,一黑袍男子站在顶处,半块面具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却也难掩风华姿态。“楼头门外,眺望处,烟雨后湖柳色。绿水青山依旧是,几度天翻地覆。这鸡鸣寺顶当真是瞰尽金陵无遗物。”男子悠悠看向远方,那眼神深远却又好似染了白霜一般疏离。 “师弟真是好兴致啊,爬那么高。”南灵撑着一把有油纸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黑袍男子转过身来,凝视着她,半晌,一声轻笑:“师姐,好久不见。”正想走过去,却被一把伞尖抵住喉咙。 “你做的吧。” “师姐,你在说些什么。”男子一脸无辜,嘴角还是带着笑。 南灵嗤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兜圈子。” 男子笑容收起,幽幽道:“师姐真是聪慧,那师姐一路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抓我回医谷?” 南灵收回伞,环抱于胸,依靠在寺尖。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去捉拿南教的少主。不过思思,哦不,穆楚辞。你们这次又是想做什么呢,这金陵首富的财力可不是小数目,你们又在谋划什么?” 穆楚辞道:“那师姐觉得呢?” “我?我又不是你们南教的人,怎会知晓。不过,你们无论筹谋什么,莫对医谷下手。以前那种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否则,天涯海角,我一定找你算账。”南灵走到边缘,撑开伞。忽的,她又顿了一下。清冷幽远的声音传来:“没事就回医谷,好好向师尊磕个头谢个罪,她是不会让人抓你的。”话音刚落,她便随风跃下,消失在了寺顶。 穆楚辞独立于寺顶,长风萧索,吹动他的长发。那半张面具似乎隐盖了他所有的情感,瞧不出喜怒,瞧不出神色。 穆楚辞于寺内烧了香,才出了鸡鸣寺。许是幼年在寺庙的时日,让他养成了见一个寺庙必进去上香参拜一番,也不知为何。看着殿内慈眉善目的佛祖,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明明自己其实不信佛,为何每每如此呢,他也不清楚,或许只是已经习惯了吧。 “少主。”刚出鸡鸣寺,一黑衣人就半跪于他脚边。 “说。” 黑衣人颌首道:“前几日跑了的那个小子和救他的两名女子皆已找到,是否......” “不必了。” “啊?” “我说,不必了。”穆楚辞冷冷道。 “是。” “通知乙川,把刘府的事尽快处理好。账目理清,然后交接给艾苦等人。其余的人三日后随我去荆州洛镇......父亲在那里等着。” 一辆马车停在了穆楚辞旁,他踏上马车,尘土喧嚣,绝然而去。 南灵至红袖阁时,易雪清他们早已站在门口,还未走近就听得她爽朗的笑声传来。 “什么事啊,笑那么开心。” 易雪清见她来了,连忙招手。“南灵你来的正好,笑死我了。我跟你说,这小子进了红袖阁,见了那位姑娘。要还她钱,结果那姑娘说救他只是因为他长的俊俏,喜欢他。说着说着手还往他身上摸。结果他被吓的是连连后退。我和灵薇在窗外看着都想进去推他一把。” “然后呢?”南灵听着她的描述,脸上也染了几分笑意。 “然后他吓的,把钱袋子往桌子上一扔。连滚带爬的就跑出来了。那姑娘追了出来,看见我和灵薇,愣了一下,就回去了。哈哈哈哈哈。”易雪清狠狠拍了一下他肩膀笑道:“那么个美人向你暗送秋波,你不接着就算了。至于吓成这样吗?人家又不是洪水猛兽。”乔灵薇在一旁也是笑个不停。 而歌吟低头不语,只是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南灵见他这副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斜晖余下,映在秦淮河上,熠熠生辉。斜阳拉至金陵城,茶摊旁边摆了说书摊,吃茶的人们呷着茶听着书,时不时鼓掌叫好一番。街铺两旁,各种各样的小贩沿街叫喊,胭脂水粉,布匹字画,好不热闹。 桥上人头攒动,街上行人如织。楼宇俯视下只见人潮匆匆,无不在诉说着这古都的繁华喧嚣。红袖阁前,笑声未停,那几个手舞足蹈的年轻男女如这金陵城一般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第14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1) 黄沙漫漫,元遗古道上掀起阵阵尘沙。一匹黑马自远方疾驰而来,那黑马上骑着个黑衣人。斗笠遮面,只见得他黝黑的下脸,隐隐可见面上的疤痕。长剑斜在腰间,衣襟上沾满了风尘,似乎已经奔波了数日。 马儿停在一高地处,风沙喧嚣。黑衣人抬起头,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远远的凝望着那远处的古镇。 十年了,他又回来了。 洛镇,居乐酒肆。 易雪清软软的趴在桌前,入了中原以后,这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她不过抱怨了两句,南灵和歌吟硬拉着她进了酒肆,说是喝酒暖身。结果这两人那叫一个使劲灌,灵薇在旁边瞧着不拉着不说吧,还起哄。虽说这中原的黄酒倒也不算多烈,可还真架不住多灌。 易雪清趴在桌子上,眼前事物尽是颠倒之象。耳边还传来南灵歌吟他们的笑声,易雪清感觉他们好似在嘲讽自己一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我没喝醉,我出去吹吹风。” 跌跌撞撞的走向门口,结果脚下虚浮,被那门槛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南灵“哎”了一声就要跑过来接,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看着易雪清直直倒了下去。但是易雪清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小姑娘,喝了酒就不要乱跑。回去坐着吧。”说罢,顺手一推,易雪清倒在了南灵的怀中。易雪清稳了稳步子,眼神朦胧中看向眼前这个高瘦男子,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斗笠遮住了他的眼睛,黝黑的脸上一道骇人的疤痕一路沿到下巴。腰间一把长剑,骨节分明的手按于长剑之上。 男子看见前面这个醉醺醺的女子,忍不住讥讽道:“酒量不好,就不要喝。小姑娘家家还是趁早回家去和爹娘团聚。” 易雪清喝了酒本就混沌的大脑被这么刺激一下,顿时就怒了。拔出长刀,直对向男子喊道:“你说谁酒量不好!” “雪清!”南灵见她拔了刀,急的大喊。歌吟乔灵薇见此也立马围了上来,拦着她。 那黑衣人见那长刀直直对着他,并未惊慌。只是轻笑一声道:“不仅酒量不好,武功也不好。身形虚晃,脚下虚浮,这长刀太重了吗?让你拿的那么晃。” 易雪清顿了一下,下一刻一把推开南灵他们。长刀直刺向黑衣人,黑衣人并没有躲。不过一刹间,剑出鞘,南灵还未看到他出手的招式,不过那一瞬间。易雪清的长刀就被打的偏向一边。 黑衣人眼里突的闪过一丝异样,按理说他这一剑。这女子的长刀应该立即断裂的,有点意思。 易雪清旋即一个转身,长刃挥动,银光闪现又忽而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剑握于手,当前一横,拦下女子招式。此时南灵才看清,这男子的剑竟然是黑的,玄黑如铁,似是未开刃一般,这样的剑也能用吗? 不过片刻,两人已经过了十来招,易雪清纵身跃起,当空如白日流星一般,长刀破空直下。只见黑衣人左腿半蹲,右腿向后拉直。沉气间一声厉喝,剑横向一挡一挥,易雪清被弹开。黑衣人又是一掌向易雪清逼去,易雪清抬手接下,却被震得撞倒在桌上。 刚刚起身,只觉得,体内气海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南灵见状立马上前,屈膝向黑衣人拜了一礼道:“前辈!前辈高抬贵手,我朋友饮多了酒,头脑不清醒。一时冲动,冒犯了前辈。望前辈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于她。” 黑衣人并未与她搭话,径直走到了易雪清面前。此时歌吟乔灵薇已经将易雪清扶起,见黑衣人上前,双双将手按在了武器上,警惕的望向他。 但那人却将长剑收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易雪清道:“药吃了,压压你那错乱的气息,长刀不错,武艺还需精进。” 易雪清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恍惚,然后便黑了过去。 南灵见她晕倒,急忙上前,把了脉。才长舒了一口气对歌吟乔灵薇道:“快,先把人带上楼去,这丢人现眼的玩意。”三人便匆忙将人扶上楼去,南灵于楼梯间转头看了那个男子一眼。 这人的武艺绝不是他们几个能匹敌的,所幸不是什么恶徒,刚刚那十几招恐怕也只是试试易雪清。要是玩真的,这死丫头三招就得当人家的刀下亡魂。 那黑衣人寻了一处坐下,对那柜台喊道:“老板娘,一斤黄酒,二斤牛肉,再来几个烧饼。” 柜台人影晃动,一着彩绸女子摇着团扇,徐娘半老模样,风姿绰约的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再赠你一盘胡麻饼如何,西安来的师傅做的,老白,咱俩可是有二十几年没见过了。”那老板娘娇笑着,男子倒了一杯桌上的茶水。 男子抿了一口茶道:“回来看看故人,如玉,二十多年了你却看起来没有变化啊。” 那老板娘团扇捂着嘴,咯咯直笑:“别恭维我了,人哪里有不老的。你这些年在边塞怎么样,这脸上的伤疤怎么来的?” 此时酒肉也上来了,男人把杯子里的茶往后一泼。空杯子灌满了黄酒,一口饮下,又给花如玉倒一杯。 “让一个女人刺的,不过不是在边塞被刺的,倒是因为有这条疤,在边塞省去不少麻烦。” 花如玉饮了一口酒笑道:“看来你这些年在边塞过得挺有滋味。” 白云间淡笑:“还行,还行。” 至第二天晌午,易雪清才幽幽转醒。还未起身,就觉得一阵疼痛,丹田乏力,内力筋脉似乎受了损伤。使劲晃了晃脑袋,才忆起昨日做了什么荒唐事。 酒喝多了发酒疯不说,还拿刀砍人,结果被人一顿教训,打瘫在地。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南灵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易雪清斜靠在床头。脸色青白,眼神充满了悔恨,她想,她这个时候定是不愿再看见她的。 果然,易雪清见她进来。神情尴尬:“我昨日......还好吧?” 南灵把饭菜放在桌上,自顾自给自己剥起了橘子。“还好,那位前辈手下留情,没把你打死。还给了一瓶治伤的丹药。我看了一下,是西域的好货色。喂你吃了两粒,剩下的在你枕头旁边。” 易雪清摸了摸枕头旁,果然有一瓶药。 “不过啊~”南灵拉长了语音道:“昨日你被打伤我们拉你上楼的时候,你还在那里叫嚣着,人家有种别走,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言罢,易雪清脸色更差了,嘴唇蠕动着,颤抖开口:“真的?” 谁知,南灵噗嗤一声笑了。 “骗你的,傻瓜。” “讨厌。”她脑子里都开始盘算要怎么悄无声息的下毒逃命了。 易雪清下楼的时候,白云间正在楼下吃茶听着戏曲。台子上衣香鬓影,人影叠重。 “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似乎已近尾声,声音也多了几分婉转凄切。 易雪清在江南时也听过曲子,不过这曲子和江南的小曲有所不同,虽少了几分柔情小意,却更多了几分浑厚大气。 白云间似乎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易雪清,眼神向她瞟了一眼。这下,她是想偷偷摸摸避过去也不成了。只得鼓了鼓气,走向白云间。 “前辈。”易雪清双手握着长刀,抱拳样,躬身向白云间行了一礼。“昨日晚辈喝多了酒,对前辈多有冒犯。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莫怪。” 此时南灵也下来了,见此也上前帮腔道:“她年纪小,行事鲁莽了些,但绝无恶意,前辈莫怪。” 白云间面上倒也并无什么神情,只是淡淡道:“无妨。”又看了一眼易雪清道:“你那刀不错,哪来的?” 易雪清有些诧异:“是晚辈母亲遗物。” 对面语气明显一滞:“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易梦,您认识?” 可白云间摇了摇头便再无言语,又转头继续看起了台上。 南灵见白云飞再无言语,连忙拉着易雪清,眼神示意她赶紧跟自己走。易雪清被拉走出门的时候又向后看了一眼白云间。 那戏已演完,但白云间眼睛仍然盯着上面,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一副沉思模样。 易雪清被南灵拉了出门,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这么着急忙慌拉我出来干嘛?那前辈看上去很好说话,我道过歉了。”此时,在易雪清的心里,自己不过昨日冲撞了一个江湖前辈,既已经道过歉,人家都不计较,自是问心无愧。 南灵却不以为意,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啊?” 南灵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白云间。” “白云间是谁?”倒也不怪易雪清不认识他,她长年生活在海外,对中原名士自是不甚了解。 南灵只得与她解释。“是二十多年前江湖成名的侠客,武艺超群,曾一剑于千人中取了当年中原第一恶匪首级,与暗域之主神夜打得不相上下,闯荡南僵如过无人之镜,一时冠绝武林。又爱结交江湖好友,行侠仗义。名声一直不错,但......” “但什么?” 第15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2) 南灵语气有些滞缓道:“大概十多年前吧,得罪的人可能太多了吧,又是独行侠,不知惹下什么大祸事,被南疆联合中原的武林一路围剿,使他性情大变。不断的再杀人,手段也越发残忍起来。一时间中原也算是腥风血雨。他最后被华山的齐之维大侠打伤,又被中原武林所讨伐,被迫远走西域,如今已过十余年,没想到他又回来了。也是,现在齐之维死了,无人引导,原先的大侠宗师们也懒得再忆往事了。” 易雪清暗咐道:“如此厉害吗......齐之维,我在江南听说书,说他好像也是十多年前死在了长风山庄?” 南灵正欲开口,可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两人连忙躲避,那男人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的挥着喊着:“冤魂找头,莫找我啊!” 两人见此,还疑惑着。便听到旁边卖包子的大娘说道:“这长风山庄闹鬼真是骇人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娘,长风山庄怎么了?”南灵问道。 “你们是外地人吧?这......” “来一笼包子。 “好嘞!”那大娘一边麻利的夹着包子,一边与二人侃侃而谈起来。“这长风山庄自从十年前庄内屠杀死了数百人以后啊,一直不太太平,城里的人请了高人才镇压住,这宅子也荒芜了许多年。 平时候有些风吹草动,没什么大动静。直到啊,这卖菜的王永从乡下上来卖菜,没赶得及回去,就去那里面歇了一晚。哎呦,结果第二天就疯了。说那庄子里有鬼。 众人都说是不是时间久了,所以那些冤魂又出来了。没两天,那杀猪的牛二喝醉酒闯了进去,第二天就死在了那里面。死状可怖的哟,都没人敢进去抬。还是官府的人趁着响午日头最大的时候,七八人进去才匆匆抬了出来。” “那这次没想着再请人吗?”易雪清有些疑惑问道。 “请了!怎么没请。”那大娘声量瞬间提高:“但是没用啊,请的还是十年前那个大师,结果那人刚进去半个时辰,就被吓的屁滚尿流的滚了出来。连夜就跑了,说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哎呦,真是造孽啊,不少人都搬离洛镇了。再那么闹下去,这日子咋过啊。” “有鬼吗?”易雪清听的入神,全然没发现歌吟什么时候来了,他身边还带着乔灵薇,乔灵薇嘴里还含着颗糖葫芦,手里抱着数不尽的瓜果蜜饯,零食甜嘴。 南灵看见歌吟,神情顿时变的复杂起来。 易雪清看见他们来了,不由笑问道:“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买那么多东西。灵薇,你平时甜的吃多了可就牙疼啊。注意点。” 乔灵薇嘴里含着糖葫芦,说话也囫囵着,但也不影响她蹦蹦跳跳的跳到易雪清身边,嘻嘻道:“哎呀,这过了洛镇以后。去华山的路上,基本上都是山路,偏僻荒芜。我买多一点,路上慢慢吃,不会疼的。诺,师姐,吃梨。”易雪清接过梨,本想再拿两个给南灵歌吟,却发现这两人神色呆滞,沉默不语。 “你俩怎么了,怎么呆呆傻傻的。是不是听到有鬼,吓着了?” 南灵一把夺过她的梨,啃了一口道:“胡说什么,你才被吓到了。” 而歌吟依旧神色异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几人回到酒肆的时候,已近傍晚。倒是没看见白云间了,却见到了靠着墙扇着扇子的老板娘花如玉。斜阳照在她身上,更是显得她环姿艳逸。若非知情者,谁能猜到这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已经四十有余了。 “哟,回来了?” 南灵冲她点了点头,道:“玉姨,快天黑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 “等人。”花如玉笑道。 “白云间吗?”南灵又问。要不是这次出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这好大姨还能跟白云间是故交,吃个饭她都是心惊胆战的。 花如玉却没有回答,轻轻摇着扇子:“小灵儿,你有好几年没回来看我了吧。” “你们认识?”易雪清有些惊讶问道,昨天喝都懵了,都忘了这俩人了。好像一开始是搭过话来着......酒要少喝。 “玉姨是我娘师妹,不过很早就出谷了,幼时我随我娘游历,出来出来都要来探望。若论起来她还可以算我半个师傅呢,我小时候马步就是她教我扎的。”南灵道。 “怪不得。”易雪清撇嘴道。“要拉我来这居乐酒肆喝酒,感情是为了给你玉姨照顾生意来着。” 众人听此,不由得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花如玉难得再见到这侄女,说话间就拖去了后院看她准备的好东西。 易雪清回房以后,本想盘坐养神,闭目吐息。但不知为何,总想起长风山庄。这世间会有鬼吗?几百人的屠杀又是怎么回事?她本来想问南灵,但是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或许是中原武林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闭着双目,心虚却始终难以安宁,浮洲每年都要祭祀,祭祀海上亡魂,天地神灵,可她一次都没看见过,先不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就是有鬼她还真想要会一会。 忽然,她耳朵一竖,敏锐地察觉到外面细微声响,从窗外探过去,发现下方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偷偷牵了马往外面去,看那身形,易雪清一下子就认出是歌吟。 这小子干嘛?不会想丢下她们自己走吧。没道理啊,房钱都是财大气粗的南医仙付的,这穷鬼有便宜不占跑什么?心里虽然这样,但她还真怕这小子跑了,自己还得借他上华山呢。 顺手从桌子上抄起了长刀,带上了斗笠,刚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南灵端着汤碗站在门口。玉姨新研究的补气汤品,混了好几种药材,她不敢喝,正想送过来,谎还没扯好,门就先开了。 瞧见她拿刀带斗笠的,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南灵愣怔问道:“你要去哪?” 易雪清看见南灵也是愣了一下:“我看见歌吟牵着马往东去了,有点担忧他,跟过去看看。” “东?去华山不往东啊。”南灵瞬间反应过来:“去长风山庄往东,这小子是华山的又不是武当修道的,要去抓鬼吗?走,一起去。” 不知是否天气越发寒冷的缘故,白天雾气缭绕,即使是夜晚也是阴云密布的。即使骑了马,在这林间小道里也只能慢慢地走。林子漆黑,南灵只得把灯挂在马头上,以此照明。虽然动静不大,但马蹄声还是惊起了林中乌鹊。 “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这中原的天还真是比不得江南或者医谷。”南灵看着漆黑到连颗星星都没有的天空叹道。看向身边的易雪清,她从出来就一直一副思绪万千的样子。 “你怎么了?很担忧他吗?如此古道热肠,这才认识多久。”南灵道。 那倒不至于,易雪清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南灵......你能不能告诉我长风山庄惨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竟有几百人的屠杀如此骇人。” “这可是当年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啊。”南灵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这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年纪小,在医谷隔的远,也是听别人说的。那长风山庄乃是中原武林的望族,素来与江湖第一大派华山交好,亦与道家武当有多私交,那时武当一名弟子与华山一名弟子私定终身。 那武当可是道门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华山又是极护犊子的,说什么也要维护自己家的孩子。一来二去,惹的两边不悦,那长风山庄的庄主见此不忍两边交恶,便用自己两分薄面两边搭了话,好说歹说,两边算是肯了。后来李庄主索性认了武当的弟子做了义子,挑了好日子就在府里办事。 大婚当天,华山武当皆来了人,华山更是疼惜自家弟子,长辈师叔师伯基本上都来了,本是应是欢喜佳日。 可谁能想到,那一夜的长风山庄火光冲天,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三日后,众人打开长风山庄大门时,满地尸体,血流成河。唯有武当那个新郎呆坐在尸山血海中,他人都痴傻了,武当的人将他带回山上,准备将他治好再问清楚些,可就在回山门当晚,该弟子半夜疯癫跑出寝室,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后来有一个曾在山庄里讨吃食的小孩称他临出门时,看见华山的人喝多了酒挑衅武当,还要夺武当师伯身上带的宝物把玩,还吵了起来,再后面不知怎么江湖上就传出此次惨事是因为之前华武两方怨怼过深,当夜多饮了酒,华山的大师伯找了岔子要取武当师伯身上的宝物,双方矛盾,终致刀剑相向。 华山担下了所有的骂名,武当掌门虽不肯轻易责难,但奈何和武当上下的杀意腾腾。最后是当时的华山掌门赵度如上武当,自废筋脉,才使得武当稍压了恨意。 而他回去没多久则病逝了,从那之后,华山时不时被江湖宵小,流氓匪徒上门挑衅。后来,更是有好事者聚集大批江湖所谓‘正义’之事讨伐华山,华山危在旦夕。” “那华山后来怎样了?”听到此,易雪清已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后来?江湖围讨,恶匪趁火打劫,死了好几个师叔,最后新掌门苏雨出面,愿以自刎换全派安宁。不过刀还没抹上脖子,她在外游历连夜赶回的师弟便给她踹了。那位师弟一把给她推回门内,凭着一把长剑,力战一天一夜,愣是杀了那群恶徒七七八八,守下了华山。可那次之后,华山亦是一蹶不振,从江湖第一大派,渐渐沦为茶肆间的笑谈。” 华山......易雪清突然想起了歌吟,难怪,他当时是那副神情,原是关于华山。 南灵说到此,易雪清也不想再问了。越听越觉得凄凉,原来长风山庄惨事,也牵扯到了华山,可明明是双方冲突,事情真相尚未查清,仅凭一人之言被定义成罪魁祸首,倒也是冤枉。又想起了刚到中原时,在江南茶馆所听的书......长风山庄......华山,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听过了。 不过若说趁火打劫......得加一个了。 第16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3) 两人站在长风山庄门口时,纵使心中已经想过数次,但易雪清还是被眼前破败的景象所震撼到了。颓垣败壁,茅封草长,墙皮裸露,外墙上模糊可见当年被烧过得痕迹。门口台阶上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大门也只剩下半面,在幽风中摇摇欲坠。 饶是如此,易雪清也能从这大宅的建筑规模依稀看出它昔日的宏伟壮阔,金碧辉煌。 南灵执灯,易雪清打开火折子,与她并肩走进了这个昔日显赫一时的长风山庄。 她环顾四周,蛛丝密布着各个角落,内墙斑驳,火烧过得痕迹比外墙更加明显。时不时听见老鼠吱吱的叫声。往前走一点,庭院破败,围墙半塌,藤蔓疯长,盘过早已残破不堪的门楣伸向宅内。地上更是杂草丛生,瓦砾遍布。 “这昔日中原第一武林世家,竟凄凉至此了吗。”南灵喃喃道。 “好像有人。”易雪清屏气凝神,细细的听着风中携带而来的声音。 似乎是确定了那个声音,易雪清抽出长刀,拽着南灵就往内宅飞去。 跃过围墙,那昔日作为款待宾客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黑衣人的尸体。而那空地中间有两个黑影正在缠斗,在后方的内堂竟亮着蓝色幽火。南灵学医,一眼就看出那是磷粉弄的,看来这长风山庄近来不是什么闹鬼,而是有人装神弄鬼了。 黑夜中,银光乍现,一蒙面男子长剑挥出,剑以破竹之势,直攻向对面。对面的男子身着黑袍,奇怪的是他手里并未有武器,却能招招避开蒙面男子的攻势。男子攻了十几招,黑袍人也轻轻松松避开十几招,似乎是在捉弄于他。那蒙面男子似是被逼的急了,步伐也虚浮起来。又攻了二十来招,尽管黑袍人仍应对的游刃有余,却终地被他找到了破绽,银光一闪,长剑直攻黑袍人腹部。却忽的,长剑顿住,剑尖无法再向前推进分毫。 原是那黑袍人右手硬生生接住了,易雪清仔细一看,那右手尖长,闪着寒光。那分明是只铁手!只见那黑袍人,手腕转动,向上一震。那蒙面男子长剑顿时被弹开,随即黑袍人一个箭步向前,一掌击中蒙面男子,铁爪没入男子左肩。男子旋即如断线的风筝击飞在地,他的面布也被风吹开,一张惨白俊秀的脸显露出来。 “歌吟!” 易雪清南灵见那人是歌吟,立刻飞身上去。南灵扶起歌吟,易雪清长刀则对准了黑袍人,那人近在眼前,易雪清看着这人半块面具,甚是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 黑袍人看着对准自己明晃晃的长刀,倒是毫无在意,只是道了一句:“年轻人,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送了性命。” 听到这句话,易雪清顿时恍然大悟忆起他是谁了,那日在江南渔港的人! 寒风彻冽,易雪清立于歌吟身前,发丝微动。直视那人道:“他可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朋友。今日你伤了我朋友,我可不能放过你。” 那男子轻笑一声,声音在这幽黑的夜晚显得鬼魅森远。 “师姐,与你同行这人还有点意思。” “师姐!?”易雪清转头震惊地望向南灵。 南灵扶着歌吟,点了他几个穴位暂缓伤情,又喂了他一粒疗伤的药。她没有看向他们,只是面色阴沉。 “穆楚辞,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语气低沉,带了几分怒气。 易雪清一时愣住了,师姐?他们认识?是同门吗?可医谷不是只收女弟子吗? “师姐,把这两个人留下。你自己速速离去,我权当你没有来过。” 南灵依旧阴沉着脸,不说话。过了片刻,忽然,她转身看向穆楚辞,袖口忽动,几枚银针“唰”的一下飞向穆楚辞。 穆楚辞眼神一暗,翻身堪堪躲过。 南灵站起身来,冷冷道:“你知道我这人的,让我扔下朋友,抱歉,做不到。” 穆楚辞冷笑一声。“那我明白师姐的意思了,师姐且放心。我会为你选一处上好的风水宝地,好生安葬的。” 他捡起地上,那些死去黑衣人掉落的剑。指尖轻弹,“铮”的一声,划破夜空。眸子冰冷,在黑夜中竟显得几分渗人。 易雪清作为习武之人的直觉,加之前面他与歌吟的打斗。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绝非常人,定不会好对付。她一手握紧了长刀,另一手摸向了腰间的流珠。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思索着一会如何出招,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南灵的脸色比起易雪清更不好,她是知道她眼前这个师弟的武学水准的,江湖各大门派的武功都让他学了个干净。她和易雪清联手都不是对手,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若趁他不备,加以偷袭,再用引梦铃一催。说不定可以逃出生天,毕竟他的引梦之术,远不及她。 易雪清猜的没错,眼前这个叫穆楚辞的男人,确实是个厉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剑气划破长空,两人加在一起都伤不了他分毫。 但易雪清与南灵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无时不刻在找他破绽。并且他似乎有些顾虑南灵的暗器,转守为攻。一时之间,倒也难分胜负。 几人缠斗逐渐陷入胶着,二人也逐渐陷入苦战,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南灵额头又逐渐冒出细汗,穆楚辞防守严密紧合。她着实找不到破绽,她自幼学的内家心法,又因习引梦术元气耗损。面对这种持久战,她并适合。她也知道,他在耗,把她解决了,他对付易雪清便轻松了。 忽的,一声大喝。一道凌厉剑气自后向穆楚辞袭来。穆楚辞专注对付两人,并无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异常,一时躲闪不及,被剑气伤了后背。被震的一个趔趄,而南灵则趁机抓准机会,打出一根银针,没入穆楚辞手臂。 歌吟嘴角淌着血,长剑撑地。刚才那一道剑气了,已经是他此时所有精力了。 所幸,打中了。 易雪清趁南灵银针击中他之时,先是一个流珠飞击过去。后快速跃起,在空中旋身,当空一刀便直直往穆楚辞突去。 她的长刀突然在半空中定住不动,刀身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绸缎。顺眼望去,几名女子从天而降,袖间红绸舞出,死死缠住了易雪清的长刀。还没易雪清反应过来,穆楚辞纵身而起,凌空一掌向易雪清袭来。 易雪清倒也见机极快,急忙撤刀,向后倒跃。可因撤力极快,气息倒流,气血淤积,重重摔在地上。 “少主,属下来晚了。” 女子们红绸收回袖中,目光冷冷看向易雪清几人。 “杀。” 同时,十几位黑衣人从墙上跃下,手持利刃刀剑,向几人逼近。 易雪清南灵暗咐一声:“不好!” 南灵挽了挽手中寒刃,对易雪清窃声道:“一会我拖住他们,你从背后溜走。”说着,把她向后一推。自己飞身向前,一把射出一排暗器,前面两个黑衣人应声倒下,而后面的却向前扑来。 可就在此时,一点银光破天意,一道身影闪现进人群中。一剑破万法,不过几个瞬刻,那十几个黑衣人便一一倒下。 “今天这长风山庄可真热闹啊。” 是白云间!他一袭黑衣,长发竖起。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嘴角带了一抹玩味的笑望向众人。 “前辈!”南灵和易雪清顿时激动了起来。 那几名女子见南教的人皆倒下,先是震惊不已。但看那白云间目光正在易雪清他们身上,见状,偷偷绕到他的身后,飞出红绸,向白云间缠去。 “退下”穆楚辞一声厉喝意欲制止,可已为时已晚。 白云间只不过一记长剑倒勾,红绸们顿时四分五裂,几人也被剑气震的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他又缓缓走到穆楚辞身边。 “这几个人我带走了,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前辈,悉听尊便。”局势已定,这白云间的武功他早就于十年前就见识过,就他这次带的这些个人,七杀一个都没来,现在还真不得与他硬碰硬。 白云间带着几人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父亲也在中原吧。告诉他,改日我有空,一定登、门、造、访。”说道后面四个字时,白云间脸上的神情变的莫幻莫测了起来。 穆楚辞则是脸色一沉。 “是。” 已近凌晨,居乐酒肆内仍然灯火通明。 花如玉斜身半倚在柜台,漫不经心的翻着账本,她似乎有些困了,不停打着哈欠。 酒肆灯火晃动,她抬了一眼,望向门外。 白云间背着歌吟,后面跟着易雪清南灵,步履匆匆。他肩膀那块的布料透着殷红,但那并不是他的血。 花如玉急忙上前,看了一眼歌吟的伤势,轻声道:“随我来。” 众人随她走进酒肆后院,走进一处内室。这里面竟是一间医室,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摆满架子。内室中间还有一张玉床,气息温润,应是疗伤圣物。 “把他放在床上,灵儿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易雪清长刀撑在身后,眯着眼睛。这一夜,她确实精疲力尽。眼睛微睁,透过余光看着前面的白云间。他双手抱胸,就这样直挺挺的站着,也眯着眼睛。他的脸上的伤疤由眼角一直沿到下巴,占据了他半张脸。 易雪清端详着他的脸,五官端正,剑眉如刀。若没这道疤,年轻时也定是一个美男子。他这武功,更是高的离谱,纵是师尊,那个浮洲武学最高的天才,恐怕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从江南到中原,江湖高手数不胜数。再想想浮洲,这一百年的固步自封,武学或许早已与中原武林天壤悬隔。再继续这样下去,恐怕那浮洲岛迟早有一天会不得安宁,这中原,自己还真是来对了。 似乎是感到到她的目光,白云间轻抬了抬眼皮:“丫头,看我作甚?” “前辈,你深夜为什么去长风山庄?难不成也是去看鬼的?” 白云间摇了摇头道:“我是去故地重游,毕竟是当年我为故友收尸的地方。” 易雪清不语了,想必就是十余年前死在长风山庄的故友吧。 幽静中,男人的一声轻笑又打破僵局。 第17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4) “丫头,你那武功是与谁学的?还不错,就是不够灵活。这是长刀,又不是大刀,行路无需如此厚重。” 易雪清站直了身,拿起自己的长刀。浮洲武学,虽为内家心法,但行的是厚烈招式。两者兼容,控刀,厚烈招式也能行云流水,也是浮洲武学一大精髓。 最简也最难,简的连连皮毛刀法也能出招猛烈,但越往内学越难。在这一点上,学的最好的是元辞冰。 而自己八岁上岛,本就和那些会拿筷子就开始拿刀的同门不在一条线上。至十四岁时自己的武功仍然远不及同门,比试往往落后,但后面某一日翻出母亲的遗物,这把长刀。 竟突然发觉使得是得心应手,武学也是突飞猛进,力压众人,不过,再好的刀也赢不过只拿着一把普通太刀的元辞冰。 想到此,她凝视着白云间,虚心开口道:“前辈,晚辈武功确实拙劣了些。自己也常常寻更上一层的方法,却往往百思不得其解。前辈纵横江湖二十余年,武功自是独步天下,不知可否有机会,向前辈讨教一二。” 白云间没有说话。 她又道:“我闯荡江湖,我还带着师妹,至少我想护住她。” 白云间仍是双目紧闭。 “攻我。” 易雪清抬头。 “让你攻我!” 易雪清也不废话,右手握紧刀把,刀尖垂直向下。凝神间,刀锋骤起,向白云间攻去。 白云间剑并无出鞘,他也不攻回易雪清,只是在不停的拆着她的招。 “刀锋直愣。”他敲中了她的手腕。 “重攻不重守!”他击中了她的腹部。 “下路虚浮。”他一剑打在了她的膝盖上。 易雪吃痛,一下子失了力,跪倒在地。 额头上冒起了冷汗,滴在刀刃上。三十余招,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一一化解。自己的十余年的武功,在他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在以前,处于浮洲岛的易雪清素来是自傲的。她的武功在所有浮洲弟子内,除了大师姐元辞冰,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在选拔出海弟子时,月兮让她下药,她毫不犹豫。哪怕母亲在多年前曾嘱咐她此生再也不要回中原,她也毅然决然接下了这个担子。 因为她觉得,既然元辞冰不去。那么整个浮洲她便有最有资格去。她一向不如元辞冰,无论门派事务还是武功。这次出海,她除了替浮洲寻求压制之法,也是想要证明自己,自己才是浮洲岛上最出色的弟子! 可是,从江南伊始,她不敌渔港女子,炽杨的死,离开医谷,巷子里若非南灵赶到,自己早就和歌吟一起被处理了。更不要说那长风山庄的穆楚辞了。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无比憋屈。 若真细细论来,她的武功,在这中原恐怕也只是个三流角色,可能连主修医术的南灵的比不过。 她出来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永远屈居于元辞冰之下,她要扬名立万,她要回去的时候,可以胜过元辞冰! 她不甘心! 长刀插地,她猛然直起身来。向后一跃,又与白云间拆起招来。 白云间那未出鞘的剑,又是一下一下敲在她身上各个部位。但她却没有倒下,反而越战越勇。至近百招时,白云间长剑虚影,望易雪清左肩戳去。却被易雪清寻了破绽,一个翻身纵跃。凌厉之气横过,随着“刺啦”一声,白云间腹部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 “哈哈哈哈哈哈。”白云间仰天长笑。“许久没有碰到过这样足的势头了,刚才我破你的那些招式,可记住了?” 招式?想起刚刚百招内,白云间以拆招为主的招式。她恍然大悟,单膝跪地:“谢前辈指点!晚辈都记住了。” 天上黑暗悄然拨开,银白的曙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小院里。 “吱呀——” 门开了,南灵与花如玉走了出来。南灵神色看起来有些惨白,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没有合过眼了。难免这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那小伙子伤是没有大碍了,不过下手的人是真狠。费了我整整两瓶上好膏药,看他那个样子也是付不起药钱了。小灵儿,这算你账上了。” 南灵扶了扶额,缓步走开。 “你那药啊,保证这洛镇药铺里就有,我睡醒了就给你去卖,别想讹我。” 来到易雪清身边,拖着她就要回去。却听得一声闷哼。 “你手上怎么有那么大一块淤青?是不是穆楚辞打的?他的掌内可时常藏有暗毒,快让我看看。” 易雪清连忙将手收起。“不是,跟白前辈讨教了几招。我也好困,我们去睡吧,下午我陪你去买药。” 晨光布满小院,花如玉伸了个懒腰。她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当年和青禾也是如此,形影不离。可惜啊,物是人非。 白云间还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那个姑娘说,向你讨教了几招?我记得你好像从不指点人的。” 白云间向花如玉反问道:“总是可以破例的。” 花如玉笑道:“你这一生曾经好像只为一个人破过例吧。” “谁知道呢。”白云间带上斗笠,悠悠伸了个懒腰。很明显,他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我去那边的桑树上睡会儿,晚上你那珍藏的桃花醉挖出来的时候叫我,二十年前就答应我的酒,得喝了。” 易雪清这一睡还真睡到下午,想起来回房的时候遇到乔灵薇,还让她不要打扰她。还真是,习武之人如此松懈那还得了。 慌里慌张的下了楼,本以为南灵早就起来等她了。 可楼下除了酒客,只有乔灵薇些许无聊的吃着瓜果蜜饯,问乔灵薇南灵去哪了,可她却说她到现在都没有起。并且好奇,他们昨晚到底干嘛去了,导致今天怎么都起不来。 ...... 好家伙,还有一个比自己还松懈的。自己也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乔灵薇,只是对她说:“我们昨夜去长风山庄抓鬼了。” “抓鬼!?”乔灵薇听到此,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怎么样!那鬼厉不厉害?吓不吓人?你们抓到了吗?没被鬼掐吧?” 易雪清点了点她的头笑道:“傻丫头,这世上哪里有鬼,不过都是些人装神弄鬼罢了。再者,这人啊,可要比鬼可怕多了。” “你师姐说的没错,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可要比鬼可怕多了。”南灵一边披着外衣,一边从楼梯上下来。睡眼惺忪,头上插得发钗也歪歪扭扭的。像是刚刚睡醒又未完全醒。 “不是说要买药膏吗?走吧。”易雪清活动活动了筋骨,腰肩都是麻的。 “灵薇去不?” 乔灵薇摇了摇头,又无聊的趴在了桌子上。“不去,你们睡了一天,我早出去逛了好几圈回来了。花姨说小厨房炖了老母鸡汤,我等歌吟醒了一起吃,他陪你们去抓装神弄鬼的人,好像受伤了,花姨说他还要好一会才能醒呢。” 想到歌吟,易雪清也是觉得这小伙子是真的惨。金陵就受了一次伤,来中原又挨一次。想到洛镇离华山还有一段距离,不免有些担忧起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买张符辟辟邪。 洛镇虽不如金陵繁华,但也是另有一番风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茶楼酒肆的蕃旗在中原浑厚的风中招摇。深秋的夕阳余晖淡淡的洒在洛镇的楼阁飞檐上,又落到这街道的青砖古瓦上,给这浓烈的风马之地增添了几分朦胧与诗意。 易雪清买了个糖人,边走边舔。她并不嗜甜,只是那卖糖人的老头吆喝的过于热情了些,难以拒绝。 “南灵,我想问你个问题。” “穆楚辞的事吗?”她知道她肯定会问她的。这长风山庄要杀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师弟。 “对,他是你的师弟?可是医谷不是不收男弟子了吗?”直觉告诉易雪清,他们两个关系匪浅。 南灵轻轻叹息:“还记得在医谷时我与你提起的那个与我同居所,常常拼酒的师妹吗?” 易雪清点了点头道:“记得,可那是师妹啊。” “他就是那个师妹,不过他当年,年纪小,男扮女装,混进了医谷学艺。当初叶掌门继任掌门之位,精神术限制放宽,可即使如此,可通过简单的观梦判断病人状况,但医谷内部仍然视引梦术为洪水猛兽。唯有他,去求祖师,愿习梦术。从那以后,他便成了与我同吃同住的师妹。 我们感情甚好,他梦术不解之处,我也多为解答,后面长大了,我不小心发现他其实男扮女装进来,也没有拆穿,本以为我们可以将医谷梦术复兴传承。他梦术大成那日,我从芳菲林挖了藏了多年的酒,打算回去与他庆祝畅饮。可谁料,一回去就是他盗了医谷的藏书,打伤了几个弟子,逃出了医谷。 而南教的人就趁医谷混乱之时,潜入医谷意图偷袭掌门,所幸,叶掌门也绝非凡人。才没让他得逞。”南灵眼神低垂,余晖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几分落寞。 第18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5) “我气急了,出谷找他回来问罪。寻了许久才在江南找到他。没想到才数月未见,他就摇身一变成了南教的少主了。何等威风,我一时冲动,孤身一人去寻他。还没沾着他边,就被他手底下的那几个鬼给打成重伤。不过他倒没有取我性命,可能还是顾念那点同门之情吧。只是把奄奄一息的我扔在医谷谷口,由出来巡逻的同门救了回去。” 南灵一声苦笑,从那以后,医谷引梦术更加受排斥,连观梦也禁了,她的处境也是越发艰难。心中难以排解,只得常常出谷。盼那谷外的月光能偶尔宽慰一下自己。 易雪清听后,不免有些喟然叹息。没想到南灵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怪不得她那么爱喝酒,果然酒为忘忧君。想到那夜翠微居屋顶上,她落寞孤寂的身影。不知怎么,自己内心也有几分怅然,好像看见了某一年的自己。 她拍了拍胸脯,对南灵说道:“你且放心,我一定刻苦勤修武艺,早日助你把这个叛徒抓回医谷。” 少女目光坚定,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一袭红衣在光下显得尤其灿烂,南灵不由的恍然。。 “好。”日头西沉,药铺的伙计也开始在清点着账本。不过看见来了客人,还是兴冲冲的起来招呼。 “两位姑娘,要点什么?” “川穹、白芍、红花、三七、川牛膝、乳香、王不留行。可有?”南灵环顾四周,宽阔整洁,这长生药铺应该是这洛镇最大的药铺了。 店铺伙计忙不迭点头道:“有的,两位姑娘请先坐在一处歇息。这药一会就抓好了。” 坐定以后,易雪清有些不解问道:“不是来买药膏吗?怎么尽是些散药。” 南灵:“她那九清续命膏乃是我娘当年所制,坊间没的卖的,配方简单的很,从她嘴里出来就天价了。呸,想拿这个讹我,自己做了给她送去就是了。” “话说没想到花姨的医术如此了得,她曾经也是医谷弟子,那她怎么不开医馆开起了酒肆。”易雪清想起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本以为是个辣手老板娘,没想到还是个妙手医仙。 “别提了,当年医谷因为风性孽徒的事情。风掌门清除医谷所有男弟子,废其武功,逐出医谷。花姨的心上人柳伯伯也是医谷弟子,他被逐出医谷没有开医馆,反而开了一间酒肆。后来花姨思念心上人,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医谷。 来到了中原找到了柳伯伯,两个人就这么成亲了,又在中原结识了一干朋友,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可天有不测风云,当年长风山庄一事,柳伯伯去送酒,不幸殒命,而她就这么守着柳伯伯留下的酒肆过了十余年。” 伙计的药已经配好,南灵接了药,给了银子。便喊起易雪清准备离开。 易雪清不语,默默起身,心想,长风山庄一场厮杀,不仅仅让几百人丢了性命,也让几百人丢了后半生。白云间如此,花如玉亦是如此,命运真是无常。 “别愣神了,走了。”耳边传来南灵的催促,才恍回神来,匆匆跟了上去。 刚至门口,一蓬头垢面的人又冲了进来。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大喊着:“冤有头债有主,莫杀我!莫杀我啊!” 南灵被撞了个跄踉,站稳一看,原是那天大娘说的那个疯了的王永。 “啧,真是可怜。”易雪清不禁叹道。好好一个人,被长风山庄那群装神弄鬼的给吓疯了。 那伙计见个疯子闯了进来,连忙就要赶他出去。直接抄起扫帚就往王永身上打去,疼的他吱哇乱叫。 忽然,扫帚被人夺了过去。 南灵把扫帚往旁边一扔,厉声道:“我先前进来的时候,瞧见你们药铺门口对联写着。但求世上无疾病,不怕架上药生尘。如此慈悲的话,怎可行如此歹毒的事。他说到底,也不过是病人,你怎可打他。” 说话间,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哭喊声。 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边抱着王永,一边哭着道歉。说来也怪,之前还疯疯癫癫的王永被妇人抱住,竟安静了一些。 “对不起,诸位。我家相公得了疯病。常常疯跑出来,关也关不住,给诸位添麻烦了。”妇人生的秀丽,只是一双眼睛通红,想必是常常哭泣所致。 南灵见她模样,不忍道:“这位夫人,我是医谷的医者。你可否将你丈夫的状况,病情告知于我。说不定可治。” 那妇人听到可治两个字,眼睛立马放了光:“此话当真?” 那药铺伙计立马嗤道:“这疯病哪里有的治?那洛阳来的大夫都看过了,药石无罔!” 妇人听到此,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这天底下是有药石不治之症,但却不代表无不治之术。夫人,你若是想要一搏,明日辰时,来居乐酒肆找我。我可帮你丈夫医治,我希望你明白,你选择治疗就代表还有一丝机会,若是继续如此,可能你丈夫这一辈子便是如此了。” 那伙计还是嗤笑,妇人仍然低着头不语。 “明日,我在居乐酒肆等你。” 南灵易雪清回到酒肆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酒香,大堂内花姨他们已经摆好了饭菜。歌吟也端坐在桌前,看气色想必伤情已是无碍了。 “好香的酒啊,大老远就闻到了。” 花如玉见二人来了,立马笑道:“就等你俩了,今天算你们有口福。我埋了二十年的桃花醉,今天开坛庆老白回来,你们啊也跟着沾光。” 二人也不客气,刚刚坐下,便急吼吼的喊着倒酒。 “二十年的桃花醉,花姨,你一会可别怪我太能喝,从我手里抢杯子哈。”南灵笑嘻嘻的从花如玉手里接过酒杯。 花如玉斜了她一眼,嗔道:“鬼灵精。” 白云间举起酒杯朝花如玉碰了一下:“喝酒嘛,就是要人多热闹,尽兴。” “对对对,喝酒就是要尽兴。”歌吟举起酒杯打算将这二十年佳酿一饮而尽,却不想出了一只拦路手,硬生生截了下去。 乔灵薇把他一半的酒倒入自己的杯子里,说道:“你受伤了,不要多喝酒。喝一半就够了。” “灵薇,你好像不怎么喝酒的。”易雪清伸手又准备去端乔灵薇的酒杯,却被她死死捂住。“喝一点没事的。” 外面天色已暗,里面灯火通明。数人围坐在桌前,觥筹交错间听得晏晏笑意,天涯此时,月色正好。 第二日辰时。 南灵独坐在居乐酒肆门口,她从早上便坐到了现在,易雪清从背后给她披了件衣服。 “可能不会来了。” 南灵没有看她,眼神坚定的看着前方。 “她一定会来的。”昨日她走时看见那妇人握紧的双拳,她知道,她会来。 易雪清单手托着腮,靠在桌上百般无赖的盯着前方坐得笔直的蓝衣,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赶路,如果换她绝对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不识人的疯子上面。 她死缠着与南灵同行,只因她习引梦术的身份,要带她上岛,至于她这个人,她并不在意。听说她是医谷百年难遇的学医天才,若是一直专注药石,恐怕早就成了医谷首席弟子,也不会落得如今被处处排挤的局面。 偏偏要学这般不被所容的梦术,南灵,你到底为了什么? 秋阳当空,街道远处出现了几个身影。王永被捆上了绳子,妇人牵着他,背后还跟着个老人。 “姑娘,我来了。”妇人向南灵屈了一礼。“你说的对,只有一试才知是否有希望。我与公爹把我家相公带来了。望姑娘尽力医治,不管成功与否。英娘都感激不尽。” 南灵点了点头。“随我进来吧。” 内室关了门,王永也解了绑。英娘在外面来回焦急踱步,易雪清只得不断安慰她。可就连易雪清心里也没有底,一没染心魔,二不识引梦,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脑海里莫名回想起那日朔望林月下,她的那句:“天下总有药石不治之疾吧。”就为了这个吗? 英娘还在那里来回踱着步,心中一时思绪担忧过甚,竟脚步一虚,倒了下去。 易雪清晃了神,全然不知。还是她公爹一声叫喊,才反应过来。 急忙过去接,却有一双素手先她一步接住了英娘。 花如玉把英娘扶到了座位上,又给她喂了一口茶,往她虎口上扎了一针才悠悠转醒,又吩咐伙计把二人带到后房休息。 看到被搀扶着,步子都漂浮的英娘,易雪清不禁喟然道:“她一定很爱她丈夫。” “灵儿接治得了疯病的人就是她丈夫吗?” 易雪清点了点头。 花如玉看着禁闭的内室,目光复杂。“她的引梦术已经学至如此了吗,看来果然还是走了这条路。” 易雪清道:“我在医谷时听医谷的弟子提起,目前整个医谷。年轻弟子中,只有南灵引梦有所成。我们浮洲一直所困的顽疾心魔,亦是她所主治。但,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在医谷听到了一些往事,在医谷对精神术中引梦控梦如此高压下,她为何执意要习呢,上一个天才听说被追杀到生死不明呢。” 第19章 人生聚散 云卷云舒(1) 花如玉闻言轻叹:“这个问题,我曾经也问过她。当年叶掌门与风掌门师徒闹翻,而那人年纪越大为人也越发偏执,偏执到眼里丝毫容不得一点梦术影子。 一经发现,即刻重罚,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凭着叶澜出谷前留给她的一本引梦典籍,日日学习。后来被发现,因其年纪小,加之看着她长大的祖师们求情,才没有被重罚,可也被关了好几天禁闭。 只喂水,不给吃,还是个小姑娘,被折磨的够呛。出来的时候人都脱了相,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只是晚上偷偷习术。那个时候,我回到医谷,想带她走。可她不愿,说什么千万人阻吾往矣。 所幸没多久风掌门就去世了,风家新一任掌门继任掌门,她这种战战兢兢的偷习才算结束。新掌门虽是个温和的,对精神术也不似风掌门在时那么严厉。可她毕竟是主医的,又是风家直系,她其实有意放开梦术,可那些保守派动不动就是风掌门所言。她没有办法,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灵儿那个在医谷也是多遭排挤,有时候闹大了,即使新掌门多加维护,但被处罚的也只是她。 没多久新掌门被刺杀,叶掌门继任医谷掌门。她的境遇才真正好了起来。叶掌门也是深习梦术的,便直接把她收做了直系弟子,才堵住了那些脏嘴。我本以为,她可以放心大胆的所做她所喜之事了,可我每每我问路过酒肆的医谷弟子她的近况,那些医谷弟子大多避而不谈,甚至面露厌恶之色。我便知道,只要医谷一日偏念未消,她又怎会好过。她们不敢针对叶掌门,便把怨恨统统倾洒给了她。” 易雪清脑海里映现出,医谷谷内,叶眉那张脸。当初只觉得不舒服,现在真是令人万分生厌。她们那伙人应该就是医谷的保守派了吧。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个风掌门,师尊的故友。 易雪清叹道:“我在医谷的时候,也看到了谷内弟子对引梦术的偏见。我着实不懂,为何要如此?在浮洲岛的时候我常常听我们师尊谈起风掌门,她曾经游历浮洲,与我们师尊结为好友。听师尊说她为人热忱,善良大方,可谁想,她怎会如此?医谷既然以精神术与医术立派,那么理应结合一体,缺一不可啊。刀剑虽利,但也凭执刃之人操作,因为一个逆徒,居然就废了?” 花如玉苦笑一声:“她又怎会不懂呢,只是心中执念太深罢了。风家是医谷主家,主家出了这档子事,势必是要做得狠一些的。不过到最后,她的弟弟入了魔,她又何尝不是呢。把自己困于其中,逼走了所有人。也不知她晚年独坐于室的时候,是否有过后悔。” 她会后悔吗? 会吗? 往事不可追。 只不过若是师尊得知她昔日说着会奇异梦术的至交挚友,变成了一个视梦术为忌甚至不惜封锁整个医谷的偏执狂,内心是何感想。 在后房休息的英娘又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执意要守在门外。众人也不好拦她,只是陪着她在外面等。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终于,门开了。 南灵执灯走了出来,对英娘道:“进来看看你丈夫吧。” 英娘闻言,立刻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 众人也跟着进屋,只见王永直直坐在方凳上。头上插满了银针,目光虽然还有些呆滞,却不似之前那般浑浊。 他看见英娘跑了进来,呆滞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光彩。 “娘......子。” 英娘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紧紧的抱住了王永。颤声道:“相公,你终于识得我了!” 王永父亲见此,也跑上前去,晃了晃手。 “儿啊,你还认得我吗?” “爹......”语气虽然滞缓,却清晰明了。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在场众人也不由所被感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身体康健,阖家团聚更好的事情了。 “他的疯病并不严重,此次治疗便可清醒七七八八。我再开一副宁神的药方,你们抓来与他每日服用。不过月余,就应该恢复如常了。” 英娘即刻跪倒在地,向南灵磕头致谢:“南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王家没齿难忘,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南灵连忙将她扶起,英娘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包。 “我们王家家贫,并无长物。唯有两亩薄田可算家产,这田契今日便当做医师的诊金,望医师收下。” 南灵当即退了回去,道:“我救他不是为了银子,无需诊金。况且田地乃是农民立身之本,收你们的田契,我和那些恶霸乡绅有什么区别。” 英娘万万不肯,执意要南灵收下。 南灵一把抓住她的双臂,盯着她。“我说了,我不收你们田契,若你们真要谢我。便答应我一件事情。” 英娘如聆圣听:“恩人请讲。” “从今以后,你们如若遇到再患疯病者,要告诉他们,疯病并非不治之症,如需医治者,就告诉他们天底下有一个地方叫医谷。” 南灵知道,若要让医谷的那些人放过梦术,便只能让引梦术医治她们所不能医治之疾。但愿以后叶眉救治到这样的病患时,能够真正明白医谷医梦一体的道理吧。 送走了英娘他们,南灵易雪清他们也该启程了。 在中原因为长风山庄的事情耽搁了一些时日,至华山还有一段路途。 往年华山的雪莲皆是医谷一手包揽,但前两年南疆也盯上了华山冰清玉粹,拥有奇效的雪莲。去的晚了,那些蓬大薄纱的定被那些南疆人捷足先登挑了去。 南灵与花如玉约定好了收完雪莲便就回来看她,便与众人商议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赶往华山。 夜晚,风吹得紧,易雪清在岛上最喜听风,到了中原大陆也不曾改。她推开窗户,靠在上面,细细听风,渐渐地风里似乎掺杂了点点箫声,孤寂清幽。 顺着声音望去,远处的屋檐上坐着一个黑影,是白云间。 一曲终了,白云间回过头,易雪清已经在后面站了好一会了。 “这曲子很特别。”她真诚夸赞道。 白云间转了转箫,笑道:“曾经一个朋友教的,我专门为了吹这首曲子,学得箫。喜欢吗?喜欢我也可以教你。” 易雪清摇头:“比起曲子,我更想要学你的武功。”她这话说得直截了当,毫不客气。 这丫头是个武痴啊,白云间转着箫,借着月色望着她那张清丽又格外执着的面庞,问道:“你多少岁了?” “二十。” 听到年龄,白云间转箫的手停了下来,声音也干了几分:“你这个年纪,有现在的武功,应该是有人教过的吧,既然已经有了教,再拜师傅,你那位不会生气吗?” 没成想,她毫不在意:“他早就死了,只要能教我武功,我不在意有多少个师傅。只要你肯教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做什么都愿意?”他眯着眼睛,盯着她良久,直到那张脸逐渐出了虚影,他才从胸口摸出一本书扔了过去。 易雪清一把接住,只见上书三个大字《白玉功》。 白云间道:“很久以前,我也见过这样的眼神,可惜,那女人只是说说而已。这是我最基本的功法,不难,自己学吧,下次再见,我会好好考较你的武功,若是你有这天赋,我会教你更好的。” 易雪清摸着书,甚是激动。 “谢谢前辈。只是,我们还能再见吗?或者,我应该去那儿找你?” 他起身按了按她的头笑道:“人生聚散如浮云,总有相聚那一天,别让我失望。” 风声呜咽,吹起他杂乱散落的头发,易雪清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说罢,他便纵身跃下了屋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还没说让她做什么呢。 直到次日清晨,易雪清也没寻到白云间的踪影,出了洛镇,行了不过二十里地众人才发现谁都没有带水。一番推卸责任之后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茶摊。这才停止了装疯卖傻,和到底谁回去洛镇取水的话题。 在茶摊上装满了水,小二又道:“刚刚从家里带出来的豌豆黄,客官要不尝尝?”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可。” 易雪清抬头看了一下日头,大概已近辰时。这里的不远处便是长风山庄,这两日再也没有听过长风山庄有什么闹鬼事情了,想必那伙人已经离去了。 经这一遭,她也被南灵普及了这江湖上的势力,江湖上门派众多,江南医谷,中原武当华山少林和大部分有名有姓的门派都称得上是名门。 “大部分有名有姓的正派,你哪怕冒失点,顾及面子,他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南教呢?”她在海外十二年,这上来的势力也不甚了解。 “几十年前起于南疆的邪教,许是在南疆炼蛊上了头。坏事做尽,近些年将手伸进了中原,频起风波,十多年前趁乱找华山麻烦里的恶匪就包括他们,被华山弟子挡了回去。后来派人偷习医谷精髓梦术又盗走医谷藏书,鬼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离他们远些,总是没错的,你这好不容易游上岸,被毒蝎子咬了多不划算。” 看着南灵如此的恨意,易雪清只能默默点点头,算是记住了。 日头渐高,易雪清朝东边望去。风雨楼高耸的楼顶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而那下面就是长风山庄。那夜回去以后,第二天就找不到自己长刀上系的珍珠穗子。 那是十八岁时元辞冰所赠的生辰礼物...... 第20章 人生聚散 云卷云舒(2) 刀柄上没有好看的穗子,总感觉空荡荡的。 那时候翻遍了整个酒肆都没有找到,会不会是上次打斗中遗落了在那里。在与南灵他们打过一声招呼后,便又一次来到了长风山庄。 正值午时,阳光照下。空气中细碎的灰尘飘浮起来,迎着光束凌空飞舞。也呛得易雪清咳嗽不断,她捂紧了口鼻。开始翻找起自己的穗子,若是当初夜晚来看到的长风山庄是阴森恐怖,那么这白天的长风山庄便能看出它在这十余年孤寂岁月里沧桑凄凉。 易雪清寻了一会,终于在那日打斗的空地上找到了自己的穗子,想来应是长刀摔落在地上掉的,还好珍珠经摔,没坏。 小心翼翼将穗子重新系上,走出长风山庄,易雪清远远就看见一个白发老人负手站在前方。 这里如此荒芜,怎么还会有人来呢。这附近难道还住着人家吗?还是劝他走比较好,万一南教的人回来,岂不是白白遭了灾祸。 “老人家,你来这里干嘛?” 白发老人缓缓转过身来,易雪清见他相貌时怔了一下。 他竟只有一只眼睛,左眼罩了一副眼罩。剩下的的那只眼睛黑而锐利,深邃如深渊,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暮气。隐隐中透露出一丝阴狠,若非那头白发和松弛的面容。从他那挺拔的身姿还看不出来像个老人。 他盯着易雪清,语气凛冽:“你是何人?” 易雪清被他盯着,他的眼神令她有些不自在。“我?我是路过。老先生,这里不太安全,听说闹鬼,你还是早日离开吧。”她心想:老年人通常比较固执,对他们说些神鬼之事,他们应该更会相信吧。 谁料老人冷冷嗤了一声:“鬼算什么,人可比鬼可怕多了。小丫头,你那么害怕便赶紧离开吧。” 易雪清没想到这老人还挺执拗:“我自会离开,不过这里真的不太安全。您来这里也应无什么事吧,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老人审视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在了易雪清手上的那把长刀上,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手也缓缓缩进了袖口:“我来这里看望一个故去的人。” “怎么都来这里怀念朋友啊......”易雪清嘟囔道。 “什么?” “没什么。”易雪清连忙否认。“十多年了,您还来怀念他,想必感情一定很好吧。” 老人沉吟片刻,道:“曾经感情很好,不过后来他背叛了我。” 易雪清不解:“背叛你的人为什么还要来看他。一个人出卖你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朋友了,是害你的奸人。不管他死了还是活着,来看他只会勾起烦扰的往事。” 老人想了想:“许是不甘心吧。” “有什么不甘心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许是他伤害了你,让你痛苦。才让你念念不忘至如今。可你去想他,他对你伤害便多一寸,你所受的痛苦便多一分。何不放下?让一个死人继续伤害你,难道不可笑吗?” 老人听后明显一愣,喃喃道:“让一个死人继续伤害我......” 易雪清本想再与他说道两句,但看了一下日头,才意识过来南灵他们还在下面等她。 “老人家,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您也早些离去吧。”便匆匆与老人道别,跑了下去。 老人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袖口里的手又舒张开来。 怎会如此之像......可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转身看向破败的长风山庄,昔日碧瓦朱甍,富丽堂皇的中原第一名门,于现在也不过成了一堆枯木烂瓦。何等唏嘘,不过......这是他们应得的。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朋友可不留,可如果是亲子呢? 易雪清是一路轻功加跑,险些滑倒在南灵面前。被歌吟乔灵薇架起,又被南灵一顿猛批。连连点头认错,并且保证没有下次,又急冲冲翻身上马才逃过了三个人的连环说教。 西出函谷,易雪清看着延绵不绝的山脉和山道。此一去,恐怕又是数日的风餐露宿了。 “歌吟啊,我还当真有点佩服你,独自一人就这么从华山跑到金陵。”特别是得知这小子就是个穷鬼,把钱还给那红袖阁的姑娘以后,身上几个铜板那是摇的叮当响。这一路上是蹭吃蹭喝蹭医药费。那个不要脸的劲,和刚刚认识时的正气凛然真是天差地别。等到了华山非得找那位前辈好好算算账才是。 歌吟哈哈一笑:“我们华山,清贫磨剑道,寒雪铸筋骨。一箫一剑一旧衣,哪里都能去。” “真够扯的。”她戚了一声,抬起手挡在额前遥望着后方远景,她喜欢这些地方,也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喝酒,忽然,一道熟悉地的黑影映入眼帘。 远处,白云间一袭黑色布袍在风沙中猎猎随风舞动,嘴角噙着笑意。他勒着缰绳,并未走近,遥遥相望,下一刻又策马离去,只余一阵尘嚣。 易雪清眯着眼睛,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人生聚散,云卷云舒,他们会再见面的。 南灵顺着她的视线,也发现了远去的身影:“刚刚那个,是白云间吗?” 易雪清勾唇一笑:“谁知道呢。” “春风吹绿烟雨楼,云雾深处烟花瘦,痴情相思心忧愁,泪眼寒窗越重楼。花飘零、水自流,身处清泉思故楼,伊人思君泪长流,一朝雨雪祭春秋,残花落尽烟雨流。春风吹、秋风惆,拨弦畅饮一杯酒,对酒当歌曲声柔,情到深处心依旧,借问苍天何风流?风月情、云雨愁,樽前又见烟雨楼,春风吹绿烟雨楼,云雾深处烟花瘦,痴情相思心忧愁,泪眼寒窗越重楼,花飘零、水自流。” 洛镇的戏楼来了江南的班子,宛转悠扬的唱着江南的烟雨楼,白云间骑马行过,驻足了会,咿咿呀呀的声音听的白云飞有些打瞌睡。果然在西域遮天盖日的风沙里滚久的人,哪里听的惯这柔情似水的江南小调。 中原没有烟雨楼,但长风山庄旁有一座高楼,名曰风雨楼。 一杯清茶半壶酒,孤灯倒影欲何求。 躲进陋室观天下,经史箫音风雨楼。 悄然度世走天涯,衣食无恙反成忧。 宽容厚道染白发,成败虚移写春秋。 这风雨楼,曾几何时是中原第一高楼,由长风山庄第三任庄主李侠花费巨金所建造。曾经的风雨楼与长风山庄一同在中原武林熠熠生辉,荣光无限。但如今的它,没有了明月的照耀,也不过成了一堆没有光泽的积灰木头。 风雨楼正对着一处高崖,为天机崖。高崖上一白发老人临风而立。他冷眼俯视着底下的长风山庄,眼神幽暗,不喜不悲。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我?” 白云间从后方高树下跳下,幽幽道:“教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楚怀信面冷如霜:“你不是在凉州吗,怎么突然回来不说,还杀了我南教这么些人?怎么,白云间,我们有仇?” 白云间道:“以前我以为没仇,甚至有恩。毕竟当初是你从那些武林人士围攻下救我,又助我逃往边疆。所以我才甘愿在边疆给你收集情报,绘制地图。不过......” “不过什么。” “去年,我在一个小镇子里听一个中年汉子酒后提起一些故事,他一辈子武功平平,碌碌无为,一生中只干过两件大事。那就是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做打手,为了顿顿有肉吃,跟着老大进了长风山庄,结果却阴差阳错上演了屠杀长风山庄几百口人的惨剧,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第一惊心动魄的事是长风山庄一事后,他继续跟着大哥混。后来勾搭了主人的侍女,偷盗了主人的财物,与那侍女私奔。遭到自己大哥带人追杀,一路拼杀,在荒漠里奔逃了七天七夜来到了边塞小镇。” “哦?”楚怀信眼皮微动。 “所以你来中原就是为了追查这个?那你可从那个男人嘴中问出是何人所为吗?” “没有”白云间面色冷冽:“他死了,第二天天都还没有亮,他就暴毙而亡。我还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他便死了。不过,杀他的人手段不太高明,没多久就被我抓到了,可还没有问出什么,他便自尽了。” “真是可惜。”楚怀信幽幽叹息道。 “是可惜,甚至我在他身上都搜不到证明自己的物件。不过我这个人记忆力不错,住在西域那两年我总在大大小小的地方碰到过他,我一开始以为他来往西域的普通行商。可仔细想来,或许并非如此,他更应该是监视我的一只鬼。” 说罢,白云间唰的一下拔出长剑。剑尖直对着楚怀信的后背。 楚怀信不慌不忙,转身直视着白云间。眼里看不出任何异色:“怎么,你怀疑是我?仅仅凭借如此?” 长剑锋利,不过离楚怀信一寸有余。 第21章 人生聚散 云卷云舒(3) “自然不会因此就怀疑你,我曾经以为漠南的人或者是西域拜火教的疯子。不过他们只会杀我,又怎会去杀提及中原往事的路人。本来我也没有往你身上带,只不过那夜你们南教的人在长风山庄做什么?南教的恶名在江湖上是如雷贯耳,无人不晓。可我管不着,我白云间从不诩什么正义之辈。你救了我,其他的便与我没有干系。但是,若当年那件事情与你有关,便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楚怀信冷笑一声:“白云间,你武功天下无双。人却不怎么聪明。不凭证据就想攀到我身上?我楚怀信是坏事做尽,但也不是可被肆意污蔑的。南教去长风山庄自是听闻了长风山庄藏在庄内的宝藏,我手底下烧着钱呢,十多年前的无主宝藏我还寻不得了? 白云间,我若是与那件事有干系,为何要去救因长风山庄一事不管不顾寻仇的你?你杀了我南教的人,我还敢让你近身,若真心里有鬼,何必犯险?要探查,随你。但最好,能拿着证据再来问我,找不出来,你就担了这罪,老老实实回凉州,继续为我做事。” 白云间犹豫了,确实。他没有实证。而这楚怀信毕竟曾经救了他...... “可以,若真与你无关,我自来请罪。” 猎猎寒风,不过片刻。白云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楚怀信独立于高崖之上,天地之间渺如一粟。 穆楚辞从黑暗中现身,缓缓走向前去,向楚怀信行了一礼。 “父亲。” “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穆楚辞道:“各个角落,暗室,内阁,包括地牢都翻过了,没有找到。” 楚怀信面色凝重,阴沉道:“看来是真不在那里,再寻吧......这个白云间是不能留了,想个折,把他除了。他武功甚高,纵横中原,西域边塞多年。与那边各个势力也是交好,行事小心些,处理干净,莫要让他人发觉与南教有关。” 话越至后,声音也越发阴冷起来。山风回响间,如恶鬼嘶哑。 孤月悬空,星辰寥落。 易雪清靠在一棵枯树下,手里握着白云间所赠的《白玉功》,一时兴奋,连习三日。参悟倒是没参悟多少,却让本就在漫天风沙里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她变的更加精疲力竭了。 抬眼望去,前面南灵他们正在火堆旁烤起了野兔,焦香扑鼻。 “真没想到这种荒凉的地方还能有兔子。”易雪清抬头看向四周。奇峰罗列、险恶高峻、起伏环绕、逶迤绵延。虽自幼在诗经中读过:百川沸腾,山冢碎甭。高谷为岸,深谷为陵。 可活了二十年,她的记忆里着实找不出这样一处地方。快马行了三日,三日来,皆是这般景象。 看向在篝火旁吃烤兔子的乔灵薇,不由感叹,果然年纪越小越洒脱。 “诺,吃点。” 南灵拿了烤兔腿过来,举到易雪举到易雪清面前。 “连吃了三日干粮,恐怕嘴里都泛味了。”她一袭轻纱蓝衣,立于她前。 易雪清也是奇了怪了,连着三日。在这漫天风沙的秦川古道里,她是怎么做到依旧飘飘欲仙,出尘不染的。难不成这医谷的女人当真全是仙子吗? 易雪清接过兔腿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开始回暖,没一会便啃了个干净。 “翻过这座山,大概再行一日。就到华山了,再抗抗,到了华山我请你们喝酒。”歌吟啃着个兔头,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 易雪清头靠着枯树,面色有些青白。南灵摸了摸她的头,关切的问道:“是不是不太舒服,白前辈给的药要不要再吃一粒?” 乔灵薇也跑了过来,把烤好的另一只兔腿塞给易雪清。 “师姐,你再吃一个补补吧。你的脸都青了。我的药没吃,给你吧。”她圆圆的脸蛋依旧红润,易雪清好奇,明明一个出海两日就开始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的小女孩。到了这荒凉地界反而越发神采奕奕起来。 只不过他们都未曾注意到的是,她的明亮的眼睛里闪过得那一抹奇异的红色亮光。 易雪清又吞了一粒药,运功置气,气沉丹田。缓了片刻,才觉得舒服许多。 看着夜空中那弯孤月,易雪清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软软的靠在南灵肩头,低垂着头。 篝火火焰在苍凉的荒原上跳动,乔灵薇依旧精力充沛。 与歌吟说说笑笑,渐渐地还唱起了浮洲岛上的歌谣: 九天星耀初起沐晨光 皓月时有阴晴 山海远 风疏狂 人间未曾有仙 却闻仙居于远洋 远眺天光 山海远 不知其广 飞瀑细散流沙 碎耀光华 日月同辉 诉诸星象 祭人心祈望 望知天意多无常 尘世沧桑铸史书几章 不离命途绵长 思乡何为乡 浮洲一方 风萧雨滂滂 大梦黄粱 世外远藏 心有魔障堙疏狂 邀揽明月一醉青霜 尘世沧桑铸史书几章 不离命途绵长 思乡何为乡 浮洲一方 风萧雨滂滂 大梦黄粱 世外远藏 心有魔障堙疏狂 邀揽明月一醉青霜 山海远 不知其广 浮洲一方 少女如银铃般清脆悠扬的嗓音随着不断跳动的火焰盘旋在僻静荒凉的大地上,易雪清听着这悦耳的歌声也渐渐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梦乡。 天宁十二年·冬 易雪清站在华山脚下,抬头望着高耸巍峨的华山。他们到达华山的时候正好入冬,而华山也恰合时宜的下起了一场雪。 乔灵薇用手接了接又伸了伸舌头舔了一下,好奇的问:“师姐,这是雪吧。”她自出生起就被父母用木盆漂流到浮洲,十三年来都在浮洲岛长大,雪之一物,只在书中看过,还从来没有见过。 “应该是吧。”纷纷细雪落在易雪清的肩头,她幼时应是见过细雪纷纷落满门的样子的,只不过时间太久,都快忘了,如今也有些恍然。 南灵撑了一把伞,遮住易雪清的上方。 “山路且长,越往上越寒冷,先去山脚集市吃点饭菜,喝口暖汤再上去吧。” 许是刚刚入冬,山脚集市上熙熙攘攘,周围的村民都赶着上集市买卖物品。几人寻了一个摊子,歌吟轻车熟路的去点吃食。 “我跟你们说啊,到了华山就等于到了我的地盘。你们跟着我,我带着你们吃带着你们玩。我们华山好吃好玩的可多了。大娘,四碗胡辣汤!” 歌吟嘿嘿一笑:“这李大娘家的胡辣汤堪称华山一绝,那是色香味浓,回味无穷。我们华山子弟每每下山必点之。你们定要尝尝。” 易雪清挑眉:“你请?” 歌吟正吃着肉丸,突然噎住:“哎呀,朋友之间什么请不请的。都一样,都一样。”说着说着,头越埋越深。 易雪清南灵对视一笑,还想继续打趣他。 忽然,她感到一阵寒气,只见一个汉子扛着一捆柴走了进来。那汉子三十上下端正模样,一身灰白交领布衣,看上去有些单薄。身上,柴上都覆盖着积雪,想必是这里的樵夫吧。 大汉抖了抖身上的雪喊道:“李大娘,来碗胡辣汤。记得放辣......阿吟?你回来了?” 歌吟猛地一抬头。“许穆师兄!” 师兄? 易雪清好奇道:“这位大哥也是华山弟子吗?”该死,居然以为人家是樵夫。什么眼神啊。 许穆摆了摆手道:“早就不是了,我现在就是个砍樵打猎的山户,听他瞎叫。” 歌吟猛放下碗,喊道:“什么胡说,你若不是因为受了内伤,怎么可能退出华山。一日是师兄,一辈子都是我师兄!不止我,整个华山都是。” 许穆挠了挠头,嘴角带了几分笑意道:“这些都是你朋友吗?这胡辣汤好吃着呢。你们多吃两碗,我结账。” 歌吟一下子可来了精神了。 “我就说嘛,跟着我吃好喝好。敞开了吃!”宛如他师兄结账就像他结账一般。 乔灵薇见他这副模样,暗暗嘟囔一声:“真不要脸。” “对了,阿吟。你这次是不是出去的有点久了啊。前几日我在山下遇见你晨师兄,提起你他面色可不怎么好啊。说等着你回来,带你去寒渊好好静静心。” 方才还笑的张狂的歌吟笑容顿时凝固了。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或许......是......是吧......”。又默默低头吃起了东西,内心却暗道完蛋。 近了中午,风雪渐渐小了许多。众人与许穆道别,准备上华山。 不过歌吟却从许穆一番话以后,一直沉着个脸。上山路上,易雪清撞了撞他胳膊,问他什么情况。也是不语。 山路险峻且越行越寒,道路旁的松树也都结起了冰雪。即使在歌吟的提醒提前买了御寒的衣物,体内也如结冰一样蔓延至五脏六腑的寒冷。 易雪清南灵歌吟连忙运功御寒,又给年纪小的乔灵薇输了内力,才敢继续向前。 易雪清抬眼望去,华山冰蓝色的天空,淡淡雾云绕着悬崖峭壁,连绵山峰直插云霄,云雾山壁嵌在一起。 “云起太华山,云山忽明灭。东峰始含景,了了见松雪。我在浮洲岛的时候,总是阅读周围岛民从海外带来的书籍图志。每每阅读至风景奇观,本还觉得有夸大之意。可等了自己出来,才明白还是自己见识浅薄了,这华山当真是天下第一险峰。”她忽然有感而发,海域再广阔,也不及大陆壮丽一分。 南灵道:“这有什么,大周地大物博,江南烟雨纷纷,凉州铁骑铮铮。金陵酒肆繁华,西域起舞风沙。我们都可以去看,甚至啊,就是那天子脚下,新都上京,也不是不可以一游。” 易雪清笑笑,若是今生能见遍这世间万千景象,倒也不枉此生了。 迎着风雪,也不知走了多久。狭隘的山道渐渐变的宽敞起来,前方显一长坡,一棵高大松树旁立一石碑。 上面红笔书写三个大字——长风驿,笔锋凌厉,龙飞凤舞。 易雪清拉着南灵欣赏正赞叹有余,又听得歌吟一声“啊”痛喊。 她猛的回头,歌吟正顺着坡滚了好几圈。乔灵薇连忙给他扶起。他捂着胳膊,却不喊叫一声。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第22章 华山无故人(1) 长风驿上方,一白衣男子抱剑而立。身形清瘦修长,脊背挺的很直,就好像这古道旁的参天古松一般。墨黑的头发高高束起,黑沉锐利的眸子冷冷盯着歌吟。薄唇微抿,神色漠然。不知为何,易雪清觉得他很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歌吟起身后冲着他大声喊叫道:“晨云落,你凭什么踹我!” 好家伙,原来是被踹下来的。 男子冷冷道:“你活该。还有,你叫我什么?” 歌吟被他盯的顿时就没了气势,戚戚道:“晨师兄......” 又是师兄? 晨云落身形一闪,在乔灵薇一声惊呼下。直接提溜起歌吟一下子扔在长风驿那块石碑上。 “你还敢回来?” 气势之大,把石碑旁的易雪清南灵看的是目瞪口呆。 易雪清攘了南灵胳膊一下,眼神交流。 要管吗? 南灵攘了回去,眼神回复。 他人门派内务,不用插手。 两人便极有默契,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揽起同样吓得目瞪口呆的乔灵薇,看起了戏。 歌吟挣扎着想起来,结果腿还没直起来又被晨云落一脚踹回了大石头上。 “我问你,苏大娘家的羊是不是你干的?” 歌吟悻悻点了下头。 “八头羊,说给人家放羊,结果无一幸免全掉山涧里了。不去给人磕头赔礼道歉就算了,居然还敢跑了!苏大娘当时就病了,医药费全是我们担的。” “我没跑!”歌吟嚷嚷道:“我去金陵赚钱了。” 好家伙,易雪清神色了然,原来他在金陵卖艺是为了这个。 “钱呢?”晨云落听此,神色才缓和了一些。 歌吟低垂个头,嚅道:“给了红袖阁的一个姑娘了。” 晨云落脸色顿时变的铁青,指着他的食指不断颤抖,长剑带着剑鞘就要往歌吟头上砸。 “红袖阁的姑娘......我废了你算了,省得给华山丢人现眼!” 见他要动真格的,乔灵薇连忙上去一把将歌吟扯出,护在身后。眼看剑鞘就要打到她身上,她害怕的闭上眼睛,一声闷响过后,再睁眼,易雪清已经举着长刀挡下了对面的剑。 “让开。”晨云落语气冰冷,丝毫不问易雪清她们是何人。 易雪清甩了甩胳膊,生麻! “不是,晨......晨师兄。这个,我们是他朋友,可以替他解释,他把钱给红袖阁的姑娘是有苦衷的。他刚到金陵生了一场大病,是红袖阁的一个姑娘救了他。他纯属还钱报恩,不是旁的事啊!” 晨云落听了易雪清的话,立在了原地,盯着歌吟,神色复杂。 这时,南灵又上前去向他拘了一礼,从腰间取下医谷的腰牌道:“在下医谷南灵,是这次医谷派遣来采买雪莲的弟子。也是歌吟朋友,雪清说得句句属实。歌吟宁愿饿着肚子也要还钱报恩,倒也当属华山气节。” 可不是嘛,他还钱报恩,逮着她们吃喝,能不气节吗?当然,这话她没说出来。 晨云落接过南灵腰牌看了一下,叹了口气。随即撩起长袍,朝回走去。 “钱是张师姐替你赔的,一头羊可不便宜,她也气病了。你懂点事,去鸣剑堂去看望她,磕头道歉。几天后去寒崖上采雪莲,卖了补上......几位贵客,随我来吧。” 易雪清看着都快被晨云落踹出内伤来的歌吟,摇了摇头。罢了,这钱还是不要向华山讨了。免得这可怜的孩子又挨一次毒打,太残暴了。 行过长风驿,不过片刻华山的山门就浮现于眼前。白雪皑皑下是一座座由青石起底的古朴楼阁,错落有致,简洁明了。 只不过那些木板颜色黯淡,隐隐可见细纹,应是有些年头了。她目光远远扫视那些建筑,听闻华山剑法名动天下,功法秘籍更是绝艳江湖,护一门之威。 长风山庄后,江湖宵小屡次进犯,多数也是觊觎这些武功秘籍。 会在哪呢? 几人跨进华山山门就见执剑堂门口空地上三三两两练剑的华山弟子,皆着单衣。易雪清抬眼看看仍然风雪飞舞的苍蓝天空,再看看同样着单衣的歌吟晨云落。 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也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寒雪铸筋骨了。 歌吟刚跨进门口就被两个华山弟子拖走了,看着他可怜的眼神,几人只能向他施以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目光。 练武场上 一白衣大裘女子执剑站在台阶上,身形挺拔,样貌年轻英丽,正盯着弟子们训练。 “掌门,医谷的人来了。”晨云落将几人领到苏雨面前,拱礼道。 掌门?易雪清抬头看到女子额前一朵朱砂花记。清冷高雅,不过也就二十来岁,华山的掌门那么年轻吗? 女子颌首,道:“天寒地冻,贵客,先进屋喝杯热茶吧。” 易雪清盯着手里两三茶叶漂浮的清茶,青瓷的茶杯摸着有些刺手,应是有些年月了。 “今年气候有异,雪莲还有几日才到采摘时候,几位贵客,不妨先住几日,我已安排下去为几位准备客房。”苏雨坐于上方太师椅上,气质肃然。 易雪清站起身来,向苏雨行礼道:“华掌门,在下易雪清,这是我师妹乔灵薇。我与南灵不过是结伴而行的朋友,并非是来采购雪莲的。” “哦?”苏雨疑惑道:“那两位姑娘是来自哪里?何门何派?” 易雪清道:“我们两个自海外而来,为浮洲岛内弟子,我们是来送信的。” “给谁的?” “不是一人,是给华山几位师叔师伯的,我师尊与他们是故交。” 此话一出,苏雨晨云落等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南灵猛地一抬眼,她似乎也意识到什么。 但易雪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场内气氛,继续道:“多年以前我家岛主出海游历,上过华山与众位前辈相识,后她因种种情况,不再出岛。如今我与师妹出岛游历,特代掌门转交书信一封,和一些信物,不知前辈们,身在何处,可否一见?” 忽的,易雪清觉得自己的袖口被扯动,低头一看,南灵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摇了摇头,易雪清正是不解之时。 却听得上面一声沉重叹息:“华山没有师伯师叔了。” 易雪清愣住了,南灵偏了一下头,也松开了她的袖子。自己怎么那么蠢,听她要去找华山故人的时候,就应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如今的华山,哪里还有故人。 易雪清也算是注意到了这厅内的凝重气氛,好半晌,才开口:“抱歉,是晚辈唐突了。” 她知道华山和武当在长风山庄死了人,可不会......全死了吧? “无妨,易姑娘自海外而来,自是不知我华山内情。不过我少时有听师叔师伯提起有一名海外朋友,应该就是贵岛主了。只是可惜,他们皆已故去,我作为一名小辈,无资格收给师叔师伯们的信,不过他们就埋在这华山上,可以将信烧与他们。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欣然乐见。” 易雪清发懵似的站着,虽被囚浮洲岛,但师尊从未后悔过出海,说江南医谷桃花十里,说华山大侠们豪气凌云,可她黄灯与弟子夜话之时,他们早就埋与华山的风雪里数年。 怎么办,她回去以后怎么说啊? 南灵见易雪清仍然痴痴愣愣地站着,急忙从背后戳了她一下。 易雪清这才如梦初醒,看着上面仍看着她的苏雨,缓缓道:“谢过......苏掌门。” 华山后山 易雪清背着长刀,与南灵乔灵薇撑着给伞行走在风雪中。越往山上走,风雪越大,可再一打眼走在前头的晨云落,莫说打伞,一件单衣连绒都没有。 易雪清叹了一口气,顺着寒风凝成了白雾,这里可真冷啊。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处位于华山的东南角,地势狭窄,多为陡峭山石,这里的雪好像比刚刚在华山路过得其他地方都要厚些。 埋在这里会很冷吧。 爬过数百石梯,终到了华山墓地,可腿刚迈上去的一刻,三人登时被震惊的无以复加。风雪掩盖的平地,密密麻麻全是墓碑,寒风漱漱,石碑成林,这里,都是死去的华山弟子。 “师姐......”乔灵薇颤着手扯住她的衣袖,声音发抖:“都是那时死的吗?” 南灵撑着伞,幽幽低声叹道:“明明是当年中原第一大派......” 是啊,明明皆是人中龙凤,武林高手。谁能想到长风山庄的大门一关,就磨掉了千古华山大半截骨子。 易雪清将伞收起,跟着晨云落在这些墓碑中走过,她竟一时不知停在哪里,最后她站定在华山前任掌门赵度如的碑前,摸出那封书信,掏出火折子,风雪太大,打不燃。 晨云落见状蹲下身来,用手护着,方才点燃了书信。 南灵与乔灵薇也将伞护在周围,几人看着书信燃尽,又跪下来磕了几个头。至此,也算将信送到了,此时一阵寒风吹来,信燃成的灰烬随风飘散撒向华山,易雪清看着,心中默默念道:师尊啊,华山没有故人了。 此地又过于偏僻,所以修了许多石梯,几百米长,呈之字型。从下往上看去,蜿蜒曲折,加上梯上覆盖的冰雪宛如一条天间的白绫飘落下来。 美则美矣,就是对行人不太友好。特别是易雪清这种思绪不在路上的,一个失重,脚下一滑。倒是晨云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没有跟冰冷且硬的石梯来个亲密接触。 晨云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提醒道:“这里风雪要大些,路滑,小心点。” 易雪清定了定心神,道了谢。 石阶原来那么长...... 第23章 华山无故人(2) 晨云落没有把她们带回大堂,而是直接带到了客房安置。 “你们就且在这里休息,房里备了炭火。若是用完,再叫弟子添。南姑娘,至于雪莲的价格门中执掌内务的师姐这两天病了,等过两天她病好了,再与你谈吧。不过你请放心,虽然今年产量减少,但涨幅应该也不会很大。我们华山做生意,素来是凭良心的。” 不知为何,易雪清从这个相貌英俊的名门正派弟子口中,听到什么生意二字,总有一股傻傻愣愣地感觉,不过他说凭良心的话可信度确实蛮高的。 客房不大,易雪清铺开被子,这藏蓝的被褥有些发旧,却洗的很干净。 这里不似医谷客房的沉香清雅,却有一种冰雪梅花的冷冽淡香之味。 打开窗户通气,乔灵薇正在庭院里折着梅花,寒风凛冽,腊梅的花瓣也随风潜入室内。 易雪清抚摸着掌心梅花,心绪也渐渐飘远。 南灵生了火炉,见她一个人立于窗前。俯身过去将窗户关上:“通一下气便可了,这里寒气逼人,吹的久了会头痛,特别是你这种长在海岛的。” 又过了一会,南灵幽幽开口:“雪清,抱歉。” 易雪清感到有些诧异:“你对有我什么抱歉的?”目前加往后,估计只有自己对不起她的份。 “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你所要寻的故人都已经不在了。” 她回想了下,这一路南灵与自己说过的话,长风山庄......华山。她心中有所准备,但从未想过中原第一大派武功至高的长辈们,居然一个不剩。 “毕竟是喜宴,华山近几代弟子重精不重量,人少了便极看重同门,又最护犊子,所以那次作为娘家山门前辈去了七七八八就为给成亲的弟子撑场子,正好都是门内武学最高,资格最深的前辈,全殁,华山元气大伤。 倒是武当因为修道之辈,虽李庄主搭了话,但心里还是膈应,只去了一小部分人走个过场,也因此躲过一劫。后来华山被宵小滋扰,零星几名长辈护山而亡,掌门逝世,传位之时也只能传给当时二十来岁的大师姐。” 难怪!她进来到现在所遇到华山弟子个顶个的年轻,不见一个中年以上的人。这华山的掌门也是如此年轻,原来这千古华山如今皆是一帮年轻人撑起来的吗?没有师叔没有师伯,只有一群师哥师姐。 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一个门派吗? 天微微亮,易雪清就被一声声闹闹哄哄的声音吵醒,好像是有人在外面,起身看了一眼窗外,这鸡还没叫呢。 房内炭火早已燃尽,薄被也留不住热气,抓了抓头发,还是披上外衣出来走走。 一夜过去,院内的积雪又深了些。明明才腊月初,这里便冻得跟什么似的。 推开小院的门,就看见空地上围着一些华山弟子,吵吵嚷嚷的。凑近了看,那圈子里围着几个人。 “渔如懿,你给我让开!你护着这小子算怎么回事?”一男子在人群中叫骂着。 好吵,原来是在吵架吗?易雪清顺着男子那指在半空中的手望去,自己挠头发的手也停住了。 这美人好美...... 雪肤黑发,朱唇皓齿,一双桃花眼生的勾人心魄。又生的纤细高挑。容貌与南灵不相上下,但如果说南灵是冷冷仙子,那么她就是惑人的狐狸。 向下看去,才发现她身后躲了个小崽子。白生生的,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正抱着这美人姐姐的腰瑟瑟发抖。 那男子还在骂:“渔如懿!我告诉你,你护着他也没用,我这好好的剑鞘让他全给我刻成镂空的了!还那么丑!” 男子举着个被刻的不成样子的剑鞘,镂空的部分在光线的照射下隐隐约约还是可以看出“王八蛋”三个字。 不得不说,这孩子手艺还行。 这时那小崽子又不缩了,冒出个头嚷嚷道:“谁让你说我娘不要我了!你活该!” 渔如懿拍了一下他的头,他对着男子吐了一下舌头,又缩了回去。 那男子算是被这小子挑衅到了,挥着剑鞘就上来了。 只不过那刻着王八蛋三个大字的剑鞘还没落到小崽子身上,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拦在了半空。 “不过是个孩子,又是你先招惹他的,何必对他动手。” 易雪清还在外围抱臂看着戏,心想这美人姐姐一开口,声音还真是好听,细细的,不过怎么感觉略带沙哑。 渔如懿反手轻轻那么一推就把男子连剑鞘带人,一把又推了回去。 男子算是彻底怒了,被人四两拨千斤推一把不算事。但是当着那么多人面推就是另一回事了。 剑鞘直接扔飞了,不偏不倚落在易雪清脚下。 长剑直接就对准了渔如懿。 “渔如懿,一个刚入门的毛头小子你那么护着,作给谁看呢。前些天,校试的时候可惜,咱俩不在一个组,我又运气不好碰上了晨云落。今个咱俩好好来一场。若你输了,就拿你的剑鞘和那小兔崽子的给我也刻上几个大字。” 周围的弟子见吵着吵着居然拔刀了,纷纷上前劝架。 其实易雪清不是很明白,只不过是剑鞘又不是配剑。就算毁了,再换一个不就是了,她刀鞘都不知道换多少个了,至于那么大动干戈吗? 吵杂中,渔如懿缓缓开口:“若你输了呢?” 男子笑了:“要是我输了,这一个月你和那小兔崽子的苦活累活全我做!不过你得先有这个机会。” 说罢直接震开拦住他的弟子,挥着长剑向渔如懿冲来。 而渔如懿把小孩子扔进人堆里,向后迈开一步,摆开架势,横起那还未出鞘的青锋,便要拦下这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箫破空而来。男子的长剑并没有落下,而是斜斜插到了雪地上。长箫擦过易雪清的发丝,插进了后面的院墙上。 “大清早的在闹什么!” 远处,晨云落负着手缓缓走到了两人中间,一把将插入雪中的长剑拔起。扔给了男子:“方信,你长本事了?敢对同门出手了?” 男子不服气道:“明明是渔......”话还没说完,就对上晨云落凌厉的眼神,又噎了回去。 “我什么都听说了,那么大个人了,师弟进门不爱护就算了。还嘴贱,真要那么闲去寒渊把今天的水给挑了。还有你。”他冲小孩子招了招手:“你可知道你毁的剑鞘是你方师兄的父亲留给他的,现在让你给毁了,你该不该向他道歉?” 小孩也是个知时务的,晓得自己毁的不是一般的剑鞘。立马噔噔噔跑过去向方信弯腰道歉:“方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毁你剑鞘。我把我的剑鞘给你吧。” 方信气也气了,这歉也道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难不成还能真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再者如今长辈们都走了,全华山上下最厉害的便就是这个晨师兄了,被他那么“一劝”,还是宽容些比较好。 “罢了,也是师兄不好。你自己剑鞘收好,我再换一副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念想是剑,剑无事就可。” 众弟子一松气,这架总算没打起来。 这事也算是和解了,弟子们也逐渐散去。这一大早的,武没练,活没干。尽在这劝架了。 最后只剩下晨云落,渔如懿和摸着自己头发正心疼的易雪清。 “易姑娘起的真早,让你看笑话了。”晨云落看这刚刚起床的女子,头发松松垮垮的用木簪挽了一个髻,剩下的都披散落在肩后。他刚刚那一下子,是不是伤着人家头发了...... 易雪清从身后把长箫拔出,递给晨云落道:“无妨,早上起来就能看到这般的美人姐姐是我的荣幸。不过云落兄,下次不要随手扔萧了,伤萧。” 渔如懿听到她说话明显一滞,美人姐姐? 晨云落干咳一声:“他是男的。” 易雪清看着渔如懿明显黑掉的脸,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眼睛这嘴这腿这胸,不对,他没胸。他是男的!仔细一看,好像是有喉结,却又不似旁边晨云落的那么明显。这就是男生女相吗?男人居然比女人还美。 易雪清诧异惊讶又略带观察的眼神,让渔如懿更尴尬了。 咳了一声才让易雪清发现自己冒犯的行径。 “不好意思......” “哇,好漂亮的美人姐姐啊。”乔灵薇很不合时宜的醒了,又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后面。 渔如懿的脸,明显更黑了。 易雪清死死拧了一把乔灵薇,又用眼神示意她闭嘴。但乔灵薇或许是平时与她师姐默契太少,不太能理解她师姐的眼神,吃痛叫道:“师姐,你拧我干嘛。不能因为你没有人家漂亮,所以不让我夸嘛。” 易雪清内心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这小姑奶奶就算看不出人家是男的。也该看人家脸色,他脸都快黑完了好吧。 这时旁边的晨云落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无妨,哈哈,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像个女的。老渔啊,真别怪人家姑娘。谁让你天生生了个艳丽的女人相,连骨头都那么细。还真别怪别人认错。” “他是男的吗......”乔灵薇总算是意识过来了。而她的眼神和刚刚的易雪清,一模一样。 南灵作为精神术派佼佼者,是个睡眠素来稳妥的不行的,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她居然也给冻醒了。内心再一次同情起自己可怜的藏月师妹时,也寻思着去向华山弟子再讨点炭火,要不然她还真有点扛不住。 结果还没到院门口,就看见门口堵了四个人,呆若木鸡的易雪清,乔灵薇。哈哈大笑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晨云落。还有一个,嗯?一个酷似女人的男人。 这画面在冻得发懵的南灵看来,有些诡异。 第24章 华山无故人(3) 晌午刚过,易雪清正在院子里配着《白玉功》舞着长刀。正忘我时,外面突然跑进来了一个俏丽的女子,看服饰也是也应是华山弟子。后面还跟着一日未见的歌吟,还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看上去除了晨云落那顿踹,他没遭什么毒打。 “贵客。”女子上来就握紧了易雪清的手。“路途遥远,从医谷过来辛苦了吧。” 易雪清被她炽热的眼神,盯了个对穿。呃,这华山的人,还真是热情。 “我,我不是医谷的人。” 歌吟扶了扶额:“师姐,她不是医谷的,她是......” “你是来讨债的吗?”女子迅速换了一副戒备的面孔,变化之快。比易雪清之前在洛镇看的戏班子还要厉害。不过讨债,什么意思? “这位便是华山的张师姐吧,我是医谷南灵,昨日听你师弟说你病了,便没好叨扰。今日病好了吗?”南灵瞧着她那气色红润的样子和死死握紧易雪清的手,怎么看也不像是生病的人。 南灵的出现可算是救了易雪清,张师姐的手又紧紧去握住了南灵。 “听说你们来了,我便大好了。你们上来做生意的,医谷又是友帮,怎么能让你们久等呢。”怎么能让银子久等呢,当然,这话她没说出来。 经过漫长的抬价杀价,讨价还价。易雪清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华山管理内务师姐的厉害,不去金陵做生意真是屈才了。杀的南灵是毫无还手之力。 最终,可能确实是雪莲今年产量少,当然也可能是歌吟那八头羊口子太深。南灵还是同意比去年高一点的价格收购雪莲。 也总算是谈妥了,张师姐是喜笑颜开的离开。南灵也极有风度的出门去送,其实吧她无所谓,反正她们医谷也不差这三瓜两枣。 “你们这位张师姐蛮厉害啊。”易雪清看着张师姐轻快离去的步伐,拍了拍歌吟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被辣椒水蘸皮鞭一顿抽,关小黑屋了呢。” 歌吟耸了耸肩,怎么感觉这女人不怎么盼他好的样子。 “你想太多了,我师姐可疼我了,怎么可能打我。去摘雪莲补上这个窟窿就好了。只有晨云落那个心狠手毒的,居然还想废我。”歌吟语气上委屈至极。 “咳咳,晨师兄人看着不错啊。” 易雪清不说还好,一说歌吟火气立马就上来了,许是过于愤怒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易雪清过于奇怪的眼神:“不错?你们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狠辣多有心机。我就因为大晚上偷偷上山烤了只鸡,被他抓住,就罚我抄了一百遍门规。可惜就是我打不过他,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易雪清真的尽力了,她眼珠子都快鼓起来了。可惜这傻子过于激动,全情沉浸在对“冷面罗刹”的控诉中,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的眼神之意。易雪清看着他后面那“冷面罗刹”,略带惋惜的背过身去。 只听一声惨叫,歌吟的肩膀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按住,他知道,他又要完了。 内心默数一、二、三! 骨碌一滚,就到了易雪清的身后。像玩老鹰抓小鸡一样,在“母鸡”身后极有气势的大喊:“晨师兄,我错了!” 易雪清反正是被逗笑了,正想把这只小鸡揪出来。就听得歌吟一声痛哼,这货这捂着当时被晨云落踢的部位,哼哼着:“哎呦......”然后极其可怜的看着脸都快黑垮了的晨云落。 此时,南灵也送人回来了。看见这滑稽场面,也饶有兴趣一问:“哟,这是玩老鹰抓小鸡吗?” 许是觉得太过丢脸,晨云落并没有发作,只是极其嫌弃的看着歌吟:“别装了,起来。寒崖那边的守卫弟子传信说雪莲差不多明日便可摘取了,明日早点起来去寒崖摘雪莲。” 又看向易雪清南灵,面色柔缓了些道:“几位,几个弟子在山上打了头野猪。晚上在后堂那里炙猪肉吃,还备了好酒。晚上过来与大伙喝一杯?” 易雪清对于好吃好玩都是来者不拒,南灵听到好酒是两眼放光。 自然答应的勤快,不过两人还没多兴奋的表露出乐意之至之情,就忽的又听晨云落对着角落里的歌吟一声大吼:“还不赶紧过去帮忙杀猪!” 语气之凌厉,气势之宏伟。 易雪清突然觉得,歌吟的表述也不尽是夸张之意。 快至傍晚,野猪肉都快片好了。出去疯玩的乔灵薇还没有回来,这小丫头才十五,正是疯跑的时候,现在她身边就这一个师妹,不能不在意。没有办法,正准备回去请求华山帮忙寻找时,这小妮子又出现了。 易雪清迈步过去,正想严厉斥责她时,却听的她痛哼一声。低头一看,小姑娘白嫩嫩的手布满了伤口,血淋淋的。 也顾不得生气了,立马拉回房中翻出南灵的医药箱给她上着药。乔灵薇木木的盯着易雪清给她上药,一声不吭。 易雪清也是心下觉得奇怪,平时候她这娇气的师妹磕着碰着都要哼哼唧唧半天。怎么今天手都成这样了,还一声不吭的。 她有些担心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乔灵薇却只是低着个头,闷闷道:“没什么,我追兔子呢,结果扑它的时候扑石头上了。” ......现在小姑娘真是太闹腾了,正想着好好教训说道一番,可低头看着乔灵薇低垂的眼眸,还是算了吧。 “你好好休息,华山今晚上烤猪肉,我去给你带点回来。” 乔灵薇异常听话的上了床,蒙上了被子,乖巧道:“好。”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易雪清这才放心的吹了灯,出了门去尝尝这在浮洲岛上吃不到的山珍。 黑暗中,乔灵薇紧闭的双眼不自觉地淌下两行清泪。 她的确是去追兔子了,她也追到了兔子。可抱着兔子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她:“杀了那只兔子吧,杀了那只兔子吧。”而她居然也一时鬼迷心窍拿起了石头,就要往小兔子身上砸去。可最后关头她的理智拉回了她,她狠狠把石头砸向自己的手,才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她最害怕的一件事可能要来了。她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敢告诉师姐。脑海中闪过医谷谷内那吹起白布下的红色发带,她恐惧。她会变成下一个炽杨吗?可是她这一次能够清醒过来,那说明还是有救的。说不定她可以战胜心魔呢,可是浮洲这些年但凡染上的都没有人能够做到啊。 夜半时分,易雪清歪歪扭扭的推开了房门。 那华山的烧刀子是真烈,还不到半坛她的脸就跟火烧云似的,以后酒量还得练,不过更烈的当属那几个华山的弟子,没想到那个渔如懿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实际上那么能喝,一坛子说干就干了。 还有那个晨云落,南灵算是遇到对手了,几坛子酒下去,那是晃都不晃,面色如常。还是第一次看见南灵脸红。那几个师姐也个个是女中豪杰,喝着喝着脚就踩长凳上了。不过倒也尽兴,舞剑的舞剑,耍火把的耍火把,还有要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这华山,还当真是门风豪放,洒脱不羁。 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床上,乔灵薇睡的正酣,她把包好的猪肉放在桌上,也不好叫醒她。只能等明天再烤一遍了。 天还没有亮,易雪清就听见哐哐的砸门声。这酒气还没有下去,怒气冲冲的起来开了门,刚想骂人。就看见背了个小筐的歌吟站在门口,身后站着乔灵薇,以及面色不善很明显也是刚刚被叫醒的南灵。 歌吟满脸堆笑:“雪清姐,我们一起去采雪莲吧。” 易雪清:“......” 华山·寒崖 易雪清有些郁闷,不管她再怎么锁死了门,还是抵不过外面这没皮没脸东西的软磨硬泡。来到了这寒崖之下,看着南灵至今眯着的双眼,估计另外两个也是这么被他磨过来的。 寒崖之下,易雪清抬头望向那峭壁上的雪莲。 贵是有贵的道理的。 那长在峭壁上的雪莲,在这奇寒、狂风,暴雪的逆境里生的洁白晶莹,柔静多姿。她神女一般的姿态也喻示着它的不可易求。 “这悬崖峭壁怕是不好上啊。”易雪清有些担忧问身边的歌吟......无人应答,他人呢? 转头一看,那小子手脚缠好了刚刃,唰唰唰几下子就上去了,没一会功夫,又唰唰唰下来了,雪莲也安然无恙的躺在了小筐里。 她有些惊讶,结伴行了这么久的路,还没发现这小子轻功如此了得。有这一身本事,如果以后再挨他晨师兄的打,跑还是跑的掉得。 几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手脚缠着刚刃摘起了雪莲。几人轻功皆是不错,加上这里石质坚硬,这寒崖也不算惊险了。只是开在缝隙里的雪莲不好摘,她们又不像歌吟一般是熟手,到底还是要多费一些功夫。 午时过了两刻,易雪清啃着干巴巴的馒头。有些想念昨日的烤肉了,昨日灵薇桌上的烤肉也没带来,要不然生个火还是能在回回味的。 低头看着筐子里的雪莲,这玩意还是不好摘。再看看开满整个寒崖的雪莲,哀叹一口气,估计一两天是搞不定了。 “雪霁莲峰顶,孤禅起石床。 向时机自绝,异域路空长。 啼狖冲寒影,归鸿见断行。 后期无定迹,烟水共茫茫。” 寒崖虽苦,但歌吟这小伙子很会苦中作乐,摘着摘着就唱起来了。难听的让易雪清直想怎么爬上来的又怎么下去。明明前几天还抱怨他晨师兄多么辣手无情让他一个人来摘雪莲,现在笑的宛如他是这雪莲丰收的主人。 易雪清攀在山间,向下看去。乔灵薇在下面烧着热水,小姑娘摘了几次就有点受不了,只能让她在崖下烤火烧起热水了。 易雪清还是有些担忧她,自从上次扑兔子手受伤以后,人就一直闷闷的。有时候喊她也半天没有回应。可不管怎么问,她都只说自己挺好的。 不由的让她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忽视自己这个师妹了。 第25章 华山无故人(4) 炭火又烧没了,还是在夜半三更的时候。 易雪清裹着薄被,外面劲风刮着窗纸。屋内寒冷异常,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试着提起内力运功驱寒......算了,还是去柴房抱炭火吧。白天在寒崖上蹿下跳太费精力了。 推开房门,墨黑的天空下,飞雪似寒剑一般往脸上割,刮得生疼。易雪清心想,华山的弟子终归还是厉害的,能在这寒颠之上生活数年。 劲风似刀雪似剑,明明小院到柴房距离也不算远。在这风雪夜里却意外行的有些艰难。 易雪清寻了炭火,正欲往回走。但她那素来灵敏的听觉听到了隔壁院落兵刃破空的声音,那么晚了,还有人没睡吗?心下好奇,放下炭火,足下借了力,翻上院墙一探究竟。 月光如水,飞雪似舞。 一白衣人在院内舞着剑,剑光寒彻映照着白衣人同样冰冷的面庞。 晨云落? 易雪清来了兴致,寻了个宽沿,斜身抱着单腿饶有兴致的观赏着活的舞剑图。 晨云落周身银辉,剑上覆了些许霜雪。长剑气贯长虹间,在空中潄漱落下,又在风中被悉数划开。剑气在他周身游走,带起衣袂翩跹,姿态卓绝。 易雪清盯着他的剑式,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法轻盈如山间清风,这就是华山剑法吗?虽然在中原时她也看过歌吟使相似的剑法,可比起这套着实相差甚远。如果当初在长风山庄的人是他,南灵那个师弟应该是打不过他的。 她突然想起白云间了,他年轻时应该也是如此吧。浩气出江湖,一剑动四方。也不知白前辈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中原,从怀里掏出那本贴身的《白玉功》。 翻开一页 丹田似海,化气为盈。 清风转力,故虚胜实。 ...... 拿到此书,也有好些日子了。可她究竟只参透了皮毛,她行的浮洲武学。浮洲的武学秘籍,弟子常习的便是《湛露诀》《行露诀》岛内两大武功秘籍。她十八岁皆有所大成。可无论是以力制力的《湛露决》还是绝地爆发的《行露诀》,都与这《白云内经》的温润轻盈之意无关。 她周身武学,唯一与轻盈沾边的唯她那把长刀了。 本事自身行路招式过于厚烈,习起这内经当真是格外艰难。 清风转力,故虚胜实。 清风...... 易雪清看向院里舞剑的男子,剑行轻盈。若是结合华山剑法轻盈之式,改善自己刀法过于厚重的劣势,自己习起这内经是否会更有些许领悟呢。 在找到秘籍之前,先观摩一下活人吧。 一剑舞毕,晨云落已行完一整套的剑招。 易雪清也记下了他行云流水间的剑招走向,华山武学,当真精妙。 晨云落长剑反手负于身后,目光深远,落在了前方的梅花上。 淡淡开口:“看完了吗?该下来了。”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了。 她慌得一下捂住自己的脸,透过寒梅疏影暗暗探过去,那么远,天色又暗,这个位置应该是看不到脸的。定了心,还没等男子做出什么表情,易雪清直接跳下墙,一路狂奔,像逃似的跑了。 女子的轻功确实不错,除了偶尔滑了那么一下。皓月当空,夜间奔逃中女子的红衣的红衣在飞雪的映照下显得尤其亮眼。 华山好像还没有穿红衣的女子,晨云落心想,随即他笑了一声,也没去追,又转回去舞起了剑。 若单凭几个剑招能学出什么本事来,算她是天纵奇才! 五更天时,易雪清盘坐在床上。 气行入丹田,扩为静海魄。 玄机在于顶,清风化入门。 易雪清越练越觉得,这华山剑法或许真的可以从中悟出一二,本想提刀如晨云落那样先舞一番再说,可还没摸到刀把。门口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又响起了。 心里悚然一惊,本以为是晨云落追来了,却听到少年一声喊叫:“雪清,该去摘雪莲了!” 那个混蛋......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都怀疑华山是不是就指望着这些雪莲买年货,采得那叫一个起劲,经过几日的采摘,硬生生把她的技术也给练出来了。盯着挂在腰间的小筐,抬头看了一眼寒崖上的雪莲,已近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给那些南疆人留的。与南灵来华山也有好几日了,而那些说着与医谷争夺雪莲争得凶的南疆人,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到底还是南灵多虑了,那么急吼吼的赶路。 今日华山难得的天晴了一下,寒崖上的冰都有所融化。乔灵薇正好全部收了烧成热水,易雪清看着底下蹲着的身影。没事还是要和师妹多聊聊天,沟通一下。 “师妹,给我一碗热水吧。” 乔灵薇并没有回答她。 “......师妹?” 乔灵薇缓缓站起了身,低垂个头,不语,之前伤的手还渗出了血。 易雪清一边从衣襟里掏着外伤药,一边去抓她的手看伤势。 突然,一道寒光映照上她的眼帘,她的师妹一个抬手一把短匕直直向她胸前刺来。 易雪清慌忙躲闪,跌坐在地。短匕划过了她的左肩,血迹很快染遍了整个肩膀。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乔灵薇,她瞳孔黑沉,面无表情。举着匕首,一步步向她靠近。她的心魔爆发了! 来不及多想,在乔灵薇匕首刺下之际,易雪清翻身躲开,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与她对上。一个错力,把乔灵薇弹开。 “灵薇,醒醒!”同样的话,她在医谷对炽杨说过。 她害怕的摇了摇头,向后退开几步,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乔灵薇被弹倒在地上,又摇摇晃晃的起来向易雪清冲来。 两把匕首相碰,又沿着另一把匕首的匕身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乔灵薇此时就像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头人,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对面的女子。 相持数刻,一个畏手畏脚,一个全力出击。哪怕易雪清短暂制住她,她也能疯狂的挣脱。很快,易雪清又被踹倒在地,此时乔灵薇的速度已经快了许多。腾空跳起,握着匕首,自上而下便向易雪清刺来。 易雪清滚身躲过,一个飞骑将她压在身下,乔灵薇仍然在嘶叫着手脚挥舞,双目猩红,十分痛苦的模样。易雪清死死制住她,素手带着匕首,缓缓划到颈动脉的位置,她的脖颈那么纤细,只需要一下,很快的。 匕首高高举起,雪山映照匕首,一抹银光折射到灵薇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安静的看着掐着自己的师姐,嘴唇畲动,含糊不清的在叫着什么,易雪清顿住了,冒着危险俯下身,听清了那两个字:“师......姐......” 突然,易雪清吃痛的惨叫一声,一把竹箫飞来,直直的打在了她的手腕,匕首立即被击飞了出去,易雪清也在顷刻手刀打向了乔灵薇的脖颈,她头一偏,随即晕了过去。 ......她刚刚竟然想杀掉她的师妹。 寒崖上采摘雪莲的歌吟和南灵听到了下面的动静也急急滑了下来,南灵急忙给乔灵薇把起了脉,缓了一口气道:“还好,还活着。” 晨云落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捡起竹箫,目光深远的与对面的女子对上。寒风凌冽,吹的她衣衫发丝凌乱飞舞,以至于他都看不见皑皑雪色下,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谁能想,只不过是过来看看雪莲采摘进度,结果远远的就瞧见这同门相残的景象。 易雪清感受到他凌厉探究的目光,置之不理,而是低头抚摸着乔灵薇苍白的脸庞,眼里尽是担忧之色。直到南灵对她点了点道:“暂时没事,不知道是不是心魔爆发,先回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歌吟连忙过来从易雪清手里接过乔灵薇:“我跑得快,我背她回去。晨师兄,你喊一下清歌,告诉他有病人。” 三人很快就没了影,只留下在原地的晨云落。 心魔爆发? 浮洲·沧澜阁密室 铁黑的灯具里,火焰跳的欢跃,渐渐地火焰不再跳动而是被拉长,宛如静止一般停在了一片黑沉中。 一只苍老粗糙的手轻轻覆了上去,黑暗中一个声音喃喃道:“成功了吗?” 小院内,易雪清站在雪地中。南灵与那个叫清歌的华山医师已经进去许久了,至今还未出来,细雪已经覆盖了她整个肩头,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忽然雪停了,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抬头看去,是晨云落。 “她是你的师妹?” 易雪清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杀她。” 她没有回答,整个人有些神情恍惚,良久,她淡淡吐出一句:“晨云落,谢谢你。” 晨云落一时不解,还未等细问,房门就已打开,南灵瞧见易雪清直接冲了出来,大力拍掉她身上的细雪,责道:“那么冷,你还待在这里干嘛,别你师妹没救好,你自己又倒下,我忙不过来的。” 见这人还在神游,南灵又狠狠拍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我师妹怎么样了?” “去房内说。” 沉香袅袅,本是宁神的东西。易雪清却只感觉一阵阵头疼,那个叫清歌的华山弟子背着医药箱,推门进来举着一根银针喊道:“南姑娘,你猜的没错,果然是毒!” 易雪清有些诧异:“什么毒?”难不成说灵薇是因为中毒了? 南灵从清歌手里接过银针,针体泛着诡异的红色。 “若我猜得没错,你们岛上什么心魔怪病,就是这种毒。” 第26章 华山无故人(5) 易雪清望着那诡异的红针,心里一阵发寒:“这是什么毒?” 南灵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也很想知道,我用引梦术为她治疗时,又发现了当初在炽杨体内的那股瘴气,甚至更强。之前在医谷我一直以为是心魔催生而出,可如今一深探,并非如此。 那瘴气更像是由外至内入侵的,我提取了这种精毒,竟然发现它与我们医谷的一些禁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猜测你们常年居住在岛上,可能是你们丹鼎之毒,也可能是岛上什么东西染上的,具体是什么,可能要我随你上岛才知道了。” 南灵把银针泡在水里,针上的毒被稀释开后,发出嘶嘶的声音,宛如带着剧毒的毒蛇。 “易雪清,如果你还愿意给我两分信任的话,就让我随你上岛吧,我真的想看看,这埋藏在人体内,能使其疯癫的究竟是什么奇毒?” “灵薇怎么办?”她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向南灵,无论如何,她不想让她的师妹死掉。 她肩头的细雪已经尽数化掉,染湿了整个肩头,南灵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我是医者,我不会放弃我任何一个病人。这样吧,我会用控梦术,再辅助一些药物,强行镇定安抚她的精神,不过也只能暂缓一时,我们可得尽快回去了。” 易雪清没有说话,那么快就要回去了吗?她还没有,她还没有...... 她瑟缩了一下,抬起头透过窗外,看着对面紧闭的门窗,那里面是她的师妹。 歌吟再一次把毛巾拧干敷在少女的额头上面,她烫得惊人,虽然南灵说已无大碍,但是他心里依然没底。他不想让她死,那个在从他手里倒走半杯酒,他打闹时嘟囔着骂他“不要脸”,在荒芜的秦川古道歌唱笑的明媚的少女。她不该就这样,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死了。 敷在额前的毛巾又开始发热,他取下打算重新去换盆水。手刚碰到毛巾,突然,他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握住。 少女的脸颊烧的通红,小手死死的握住他,嘴里不断呓语着。歌吟低下头,侧耳俯在少女嘴边:“师姐......师姐,救我......” 夜间又下起了一场雪,白雪映的小屋四周莹白,而屋内黄灯微动,人影重重。 易雪清喂着乔灵薇喝下最后一口汤药。“苦......”面色苍白的乔灵薇靠在南灵身上,双目紧闭,眉毛皱成了个川字。南灵正细细的给她把着脉,脉象平稳,内虚外实。她长吁了一口气,那瘴气算是暂时被压制住了。 易雪清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梨糖,给乔灵薇含着。她有些心疼的整理着乔灵薇凌乱的发丝:“灵薇,南灵说了,你这不是心魔发作,而是中毒了。放心吧,是毒就有解药,我们回去查查是什么毒,师姐一定会救你的。” 昏睡中的女孩似乎是听懂了这句话,眉头逐渐舒缓下来。易雪清为她掖好被子,转头看向南灵,轻轻道了句:“求求你,一定要救她。” 南灵沉默了一会,神情有些复杂道:“精神术分三种,观梦、引梦、控梦。我可以用控梦,去安抚她的精神,但是需要辅以安神药,不过我们得下山去了,华山药堂虽然草药齐全但是过于寒冷,安神药配制需要一个相对温暖的环境,暖和一些的地方也相对适合灵薇休养。” “不用下山!”门忽地被人撞开,歌吟滚了进来。抬头看着神色有些漠然的两人,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担忧灵薇,来......看她的,不是故意偷听。不过你们真的不用下山,我知道在华山有一处地方,四季温暖,环境宜人。绝对适合灵薇治病。” 华山还有这样的地方?易雪清南灵面面相觑。 歌吟并没有说谎,易雪清站在谷口,没想到一片冰封下的华山竟然还有这么一块世外桃源,茵茵绿草上不见半点雪花,翠树野花,清幽明丽,清风虽凉却也不寒。仰头望向天空,发现那高远的上空岩壁卷起成了一个海浪型,把这一小块山谷包裹其中,难怪这里不飘雪,当真是一大奇景。 “这地方是小时候我与几个师兄嬉闹时发现的,与外面的寒冷是两个世界。往前一些有一间茅草屋,还有一间药庐,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炼药。如果需要什么药材差我去采或者去山下买也行,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打扰你们的,他们都不怎么爱来。”歌吟扶着乔灵薇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厚厚的棉衣下她的脸色要比昨日更加惨白。 茅草屋内,南灵燃起一炷引梦香,望着对面苍白脆弱的女孩,叹了口气道:“灵薇,我骗了你的师姐,我只能以梦术辅助你,要是想摆脱那股瘴气,只能靠你自己。可能会很痛苦,也可能会反噬而亡,如果你还想回到岛上去的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乔灵薇咬住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狠狠的点了点头。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回去,炽杨已经死了,如果自己也死了,师姐绝对没有办法面见浮洲的人了。 到时候回不去的何止她一人。 千音铃起,悦耳铃音响,静下满屋的幽香。 治疗的日子,漫长又痛苦。易雪清不修精神术,但是看着乔灵薇时常爆出的青筋和充血的眼眶。以及南灵日日夜夜在药庐里忙碌逐渐消瘦的身躯,她却毫无办法,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的师妹缓解痛苦。 黄昏落日,夕阳西下。易雪清把装满草药的背篓放在木屋前,听着里面乔灵薇痛苦的惨叫,她有些难以忍受。背着长刀跑到了远处的草地上,她心中总感觉堵起了什么东西,难以排解。 一手拔出长刀,胡乱的在空中舞着招式,刀法凌厉呼呼作响。夜幕低垂,易雪清一声长啸,长刀被她扔出,她重重的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没有招式的乱挥乱舞,除了白白消耗她的体力没有半点作用,发泄过后并没有多少轻松,反而让她心里更堵得慌。 眼神空洞的望着天,那里只有挡住风雪的岩石。 晨云落刚刚入谷口,一把长刀倏的插在他面前,拔起长刀,有些眼熟。 易雪清还一动不动的躺着,她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突然上方出现了个恶鬼脸,把她的眼泪硬生生倒逼了回去。 她一个鲤鱼打挺式跳起来,戒备的盯着恶鬼脸。 恶鬼脸摘下面具,露出男人英俊的面庞。 晨云落? “你没事来这干嘛?还带个这么阴森森的面具。” 晨云落把长刀扔给她,笑道:“歌吟难道没有告诉你,当初和他一起发现这块地方的师兄就是我?我没事就喜欢过来逛逛,今日山下冬至庙会,跟老渔去逛了逛。遇到个小摊贩被抢了银子,替他追了回来,他便送了我这个面具。阴森吗?我瞅着还行啊。” 晨云落仔细端详着那个面具:“就是小了点,给你戴更为合适些。”说着便把恶鬼脸套在了易雪清的脸上,不过面具还未戴稳一刻钟就被易雪清扯了下来,她一脸嫌弃道:“这种恶鬼面具不要随便给人带的,自己驱邪,他人引煞。你就好好收着,保佑下一年平平安安。” 晨云落想了想:“或许是这个理。”易雪清一把将面具扔还给他,又无意间瞥见他手里拎着个包裹。“这是什么?” 晨云落高高提起包裹道:“冬至日,吃饺子。” 易雪清有点懵,因为浮洲岛上没有冬天,自然也就没有冬至这个说法,更不要说吃饺子了。 帮着晨云落起锅烧水下饺子,好一通忙活那一盘盘像元宝一般的东西才被端到了桌子上。此时,乔灵薇南灵也做完了治疗从内室出来。 “好香啊,这是什么东西。”易雪清看着乔灵薇,她虽然眼眶仍有些充血,但看上去总算是有了些光彩。 南灵拉了凳子坐下,笑着说道:“这是饺子,冬至日,吃饺子。云落你倒是有心,还给我们送饺子。” 易雪清摆好碗筷,又给乔灵薇夹了两个饺子。听得晨云落在旁边干笑两声说道:“今天山上包饺子吃,多了些,想起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可口的东西,给你们带点。” 乔灵薇看了看饺子又看了看屋外问道:“歌吟呢?他怎么没来?” “他啊,今天跑上山去说是打野猪给华山省省钱,结果打了村民散养的山猪。门里只能买了这头猪,那猪还贼大,所以这饺子就是这么多出来的。至于他,吃了饺子以后,就关了禁闭,得后天才能出来。”想起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师弟,晨云落也是头疼。 不过也多亏了他,在木屋里的几人才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 华山禁闭室内 歌吟望着小窗外的一轮明月,皎洁如水。好像今天没有下雪了。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吃上饺子没有,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得关到后天呢。 第27章 华山无故人(6) 除夕的时候,乔灵薇的身子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华山也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而歌吟被关了三天以后,心性没半点沉稳不说,反而更加闹腾了。 这不,硬要帮着挂灯笼,证明自己的轻功天下无双,嘻嘻一声飞身上瓦。结果只听到乔灵薇一声尖叫,这货脚底打滑,摔了四仰八叉,好巧不巧的还落在下面的灯笼堆上,他倒没什么事,只是身下的红灯笼遭了殃,破的破,扁的扁。反正是不能再用了。气的晨云落差点又要一脚踹上去,还是易雪清和渔如懿死命架着,才让歌吟肋骨逃过了断裂的命运。 “我......下山去买怎么样?” 晨云落阴沉个脸,半响才吐出一句:“滚!” 让他下山买是必不可能了,这小子毛手毛脚的,让他去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思来想去。晨云落还是觉得自己去买最为妥当,去一脸苦大仇深的张师姐那里领了银子。刚戴上斗笠准备下山,就看见背着长刀的易雪清等在前方。 红衣女子无奈的摊了摊手:“我师妹要吃糖葫芦,南灵要吃芙蓉糕,还有歌吟要胡麻饼。” 晨云落嘴角狠狠抽了一下,这小子...... “歌吟的,不必给他买。” 正月放晴,晨云落和易雪清走在山道上,冬日里出了太阳,山道积雪融化,总算露出了泥土的样子。在山谷待了那么久,虽然温暖但是空气毕竟没有外面的好,易雪清舒展双臂狠狠呼吸了一口空气,瞥头看向走在身前的晨云落,戴着斗笠,身形挺拔。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紧袖蓝衣,洗的发白,这个背影,易雪清甚至觉得熟悉,脑海一闪,江南茶馆那个拿黄豆弹说书先生的男人。 “噗嗤”一声,易雪清笑出了声,怪不得一直觉得他眼熟。原来早就见过了。听到笑声,晨云落转过了头来,有些莫名的问道:“你笑什么?” 易雪清敛了敛笑意,说道:“晨云落,你弹黄豆的手法不错。” 晨云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莫不是她师妹把她传染了。 见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易雪清又补充道:“江南茶馆。” 江南茶馆?片刻过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哈哈大笑道:“怪不得见你有些眼熟,走,人生能有几处相逢,请你喝酒。” 这江湖人士表达喜悦的方式就是饮酒吗?易雪清回想起前些日子,华山酒宴上他一个人喝趴一桌人的盛况。狠狠打了个冷颤,还是算了,她怕她一会回不来。 因为除夕的缘故,山下的镇子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的。男女老幼摩肩接踵,小贩们大声吆喝,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与两人碰一下肩。被大人扛住肩上的小孩子擦肩而过时,不安分的小手又扯一下易雪清的发绳,“哎呦”一声惹的晨云落一旁大笑,不过没笑几声他的发带也被人扯住了。 浮洲岛逢年过节,祭典庆祝也会有很多岛民贸易交流,那个时候易雪清最喜欢带着师妹师弟们去瞎逛,那是浮洲岛最热闹的时候,但是那景况和中原一比,相形见拙了些。 “姑娘金陵来的胭脂水粉,买一盒试试吧。” “姑娘凉州来的羊绒毯子,暖和着呢。” “公子,给姑娘买根簪子吧,镶金的,成亲戴都合适。” 晨云落易雪清皆是脸色一黑,也懒得搭理这些叽叽喳喳的小贩了。只专注买山上那几个人要的东西,灵薇的糖葫芦,南灵的芙蓉糕。然后趁着晨云落不注意偷偷去买了歌吟要的胡麻饼,这小子准是在洛镇吃上瘾了。 买完东西,再去寻晨云落却发现他站在一个角落里,对面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姑娘年纪不大,清秀可人不过就是情绪有些激动,胡乱着往晨云落怀里塞着什么东西。而晨云落则是一脸无奈的把东西推回去,看着好笑极了。 易雪清心下一计,偷偷走到他们身旁,捏着嗓子道:“这位公子,给姑娘买根簪子吧,镶金的,成亲戴都合适。” 那姑娘看见来了人,顿时羞赧的掩面而逃。 这让易雪清顿时没有了接下来发挥的空间。“这女子真是腼腆啊......话说云落兄,这是嫂子吗?”易雪清转眼看向晨云落,男人清俊的脸庞在人群中也算的上出类拔萃的相貌,虽不知道他年纪,但应比她年长几岁,也是时候成家了。 晨云落神色漠然,语气冰冷道:“不是,是上次下山救的姑娘,随手救的。” “小姑娘家就吃英雄救美,以身相许那一套。不过云落兄年纪也不小了吧,那姑娘看着可人,接受一下人家心意又如何呢。” 晨云落听此愣住了脚步,抿唇道:“我今生会永守华山,不会成亲的。” 啊? 这次换易雪清愣了,弟子守护门派也是应当,可好像与成亲并不冲突吧,大不了姑娘搬上去嘛,兴旺山门。 搞不懂这人想法。 过了一个时辰,采购好了东西,便该回去了。只是易雪清站在山脚下,看着向左走去的晨云落,她记错路了吗? “晨云落,你是不是走错了。” 山林空幽,远处传来晨云落的低沉的声音:“没走错,去看个人。” 华山山脚下有几个村子,几百户人家生活在这里。华山弟子平时除了守护山门,也时常会下来巡视一下村子,打打入村的狼再看看村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因此几个村子与华山的关系也是亲厚的很。 易雪清随着晨云落来到一处篱笆小院,这处小院相比起村子里其他屋子要偏远许多。门庭冷落,连些花花草草也不得见。只有门前种了棵大榕树,夏天倒是好乘凉,只是冬天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晨云落推开木门,院子中间坐了一个姑娘,梳着头发正晒着太阳。怪不得,他不要人家姑娘的衣服,原来是已经有给他送衣服的姑娘了。 不过下一刻就证明了易雪清是一个素来爱乱猜又猜不准的人。 女子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摸索着去拿身边的盲杖。原来,她是一个盲人。 “渔大哥,是你吗?” 晨云落过去把盲杖握在她手中道:“沈姑娘是我,老渔今天有事,来不了。我替他下来送点东西。” “哦。”女子有些怅然道:“是晨大哥啊。无事,他有他该忙的事。” 晨云落从怀里掏出一包草药,递给女子:“老渔说你吃的药没了,上山去给你采的。” 说话间,里屋又走出一个妇人,身形相貌与女子有些相似。 妇人见晨云落来了,在腰间擦了擦手,连忙接过药,感谢道:“哎呦,晨兄弟这大过年的你们还来送药,多麻烦啊。大娘家里正好煮了鸡,赶紧进来吃点。” “沈大娘,您先进去看看鸡汤吧,我们一会进来。” 待沈大娘进去以后,晨云落又从怀里掏出一条狐狸围脖:“这个是老渔上山打的,他让我贺你新春快乐。等过两天门内事务忙完,他再下来看你。” 女子接过围脖,细细的在脸上摩挲着,笑了笑道:“不来也没有关系的,让他忙自己的事,不要老是操心我。” 易雪清在一旁看的分不清情况,这沈姑娘是渔如懿什么人? 晨云落终究没有喝沈大娘一口鸡汤,围脖交给沈姑娘以后就带着易雪清跑了,毕竟出来了那么久,再喝碗汤,回去华山年夜饭都吃过了。易雪清被他拽的,眼前都模糊了,他那轻功,跟歌吟的比也不相上下。 “晨云落你慢点,赶得上,我要吐了。”易雪清弯着腰,扶着长风驿那块大石头,感觉头都是花的。 “山下那么不紧不慢的,还帮渔如懿送草药送围脖的。现在跟逃命似的跑,南灵的芙蓉糕都要跌碎了。” 晨云落抬头看了看了远方华山山门,到底赶上了。 “话说那个沈姑娘是渔如懿的未婚妻吗?眼睛看不见好可怜。”这以后生活起来,得日日照顾才是。不过也真可惜,那么祸国殃民一张脸,居然不能看到。 晨云落顿了顿:“她......是他照顾的人。” 两人回来的时候,年夜饭都被摆上了桌。不过因为过年,华山给了弟子三天探亲假期。大多数弟子都回家过年了,诺大的华山也没摆上几桌饭菜。 苏雨坐在高位,说完祝贺词,顺便又向易雪清几人道了几句祝词,便示意下面的弟子开始动筷。 晨云落歌吟渔如懿坐在下方,和师兄弟们碰着杯。歌吟的胡麻饼在他吃了一小块后,迅速被分了个精光,郁闷的望着仅剩点残渣的黄油纸,欲哭无泪。 易雪清南灵乔灵薇她们则坐在客桌,南灵盯着已经快碎成渣的芙蓉糕蹙起了眉。默默推给了一旁狼吞虎咽的乔灵薇,其实她是想赶在过年前回医谷的,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叶珊师姐做的芙蓉糕想必早就被瓜分完了吧。 易雪清托着酒杯轻抿一口,过年了,也不知浮洲岛上师尊和师姐师哥他们在干嘛,去年与姚师兄漱师妹在海上打了一条大鱼,直接做了全鱼宴,也不知道今年他们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晨云落他们碰完了杯,又来找易雪清碰杯。 第28章 华山无故人(7) 易雪清看着这寥寥几桌饭菜,问道:“原来你们华山弟子是有年假的啊,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呢?太远了吗?”浮洲弟子自上岛就与世隔绝,生在浮洲岛死在浮洲岛,也就不存在什么年假,过年自然也全部聚在一起,整座岛上都是欢声笑语。 晨云落一愣,随后又笑了一下:“有家的自然回家,我们没有家,华山便就是我们的家。”易雪清顿时想掐死自己,说话怎么一直不过脑子。南灵也很合时宜的掐了她一把,转而向晨云落他们敬起酒来。 “云落兄,诸位。我们因事未能及时回到医谷,这大过年的叨扰你们了。” “哪的话,来即是客,我还怕我们招待不周。你们不要嫌弃就好。”易雪清托着腮,不是很明白他们这些名门正派弟子聚在一起时怎么总喜欢说这些场面话,明明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闹的一个比一个疯。 易雪清攘了攘一旁喝酒的渔如懿胳膊道:“刚刚和晨云落下山的时候,我看见你未婚妻了,很漂亮。” 渔如懿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庞如一颗石子坠落泛起一丝涟漪,道:“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不是你未婚妻你送人......我去,歌吟你干什么。” 歌吟也不知是喝多还是怎么要跟晨云落掰手腕,助助兴。结果不仅手腕没掰过,还打翻了酒桌上的酒壶,酒壶里的酒不偏不倚的还正洒在易雪清身上,那叫一个气,差点是不顾在主人家的风度礼数就要学着晨云落那般踹上去。 临近子时,掰手腕的掰过了,嬉戏打闹的也停了手。易雪清几人也跟着沾光领到了华山的新春祝礼——一个竹子做的小竹箫,挂在腰间当装饰倒也合适。 清理完“战场”后众人练武场燃起了烟花,晨云落分给易雪清她们一个烟花,本想让南灵放,可南灵却撩起宽大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咯咯笑着,撺掇着易雪清上去放,乔灵薇也在腰后推了一把:“师姐放。” 易雪清吹了下火折子,点燃引线,又捂着耳朵跑回去,搂着南灵乔灵薇望向天空。“吼”的一声,一束烟花在天空炸开,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的窜向四周,又如流星般落下。 璀璨绚烂的烟花烙印入易雪清眼中,去年今日,岛上也是燃起如此绚丽的烟花,漆黑的夜里照亮了整个浮洲岛,想起那个开满红色朱花的海岛。她的眼神一凛,如今灵薇已经大好了,有些事她也得赶紧做了。 又是一束烟花燃尽,火光尽灭之时,喝多了酒的歌吟,正好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踉跄就在台阶上趴着。 易雪清见状直接给了他一脚:“这寒冬腊月的敢在这睡,不怕明天变冰雕啊。” 歌吟摆了摆手,吐着酒气软软道:“华山弟子抗冻得很,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闷,缓一缓。” 易雪清从语气中听出了他的发闷,放下烟花坐下,劝道:“不会还在生你晨师兄的气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师兄也不容易,做师弟的还是应理解理解。” 歌吟摇了摇头:“怎会不理解?雪清啊,刚刚喝酒的时候你注意到他的神情吗?” “谁?晨云落吗?” 歌吟呼出一口酒气,苦笑道:“多黯淡啊,眼睛里都不亮。十多年了,一直这样,我一直给他惹祸,气他,无非就是想让稍微有那么点像人的感情。可是没有,还是像个死人。” 易雪清听着他的话,理了半天没理明白。 “什么意思?”晨云落揍他的样子哪里像死人了? 酒意上头的歌吟凝望着星空自顾自的说着:“他以前很快意潇洒的,老是带着我们上山抓野鸡偷烤着吃,我们犯了错也会主动为我们担着,箫吹得也好听。人也厉害,十来岁就提着剑出了远门。跑遍了整个江湖,他啊,可真是最好的师兄了。 如果师傅没有死在了长风山庄的话,他们都死了,华山一夕之间成为武林公敌,那些不要脸的狗东西还跑上来围攻,我让人打的半死,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在我面前自刎。还好,关键时候他回来了,一个人一把剑战了一天一夜,那些狗东西死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下过山,这十年他也死了......” 话越到后,歌吟的声音越小,易雪清也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随手将被他压着的爆竹扔进雪里,支起胳膊看着不远处抱着长剑欣赏烟花的男人。 “那位师弟,凭着一剑,战了一天一夜守下整个华山。” 原来他就是那个师弟吗? 脑海里忽然响起集市上他说的话,已经守了十年吗? 烟花依然在夜空明亮璀璨,男人于人群欢呼声中回头,正好对上托着腮红衣女子的眼睛。 易雪清没有因为感到冒昧而挪开,反而瞪大了一双凤眼,看得更仔细些。 死了吗? 她轻笑了一下,转过手拍了拍歌吟脸道:“你醉得有点严重哦,我记得你今夜还得守山吧,都让你少喝点了。” 歌吟摆了摆手:“不碍事,一会就醒了。” “是吗?”一点冰冷贴在他的唇上,微微睁眼,发现是个白色小瓶,耳边还传来女人极具蛊惑力的声音:“来,这是医谷的醒酒药,喝了吧。” 他不疑有它,张口便将一瓶都灌了下去,可过了一会,非但没有清醒,却更加的昏昏沉沉,此时耳边又传来女人的声音“哎呀,你醉成这样,是真不行了啊,不如这样,今夜我来帮你守山吧,我武功还不错的,定不会叫那些宵小寻了机会。” 他本来摇头,身上却越来越没有力气,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守山。 “有你晨师兄一起,你怕什么?放心吧,我带你找个地方睡觉,再跟你晨师兄串通好,不会跟别人说的。”她的声音轻缓柔软,她救过自己,本性纯良,这几日华山上的事他什么也没瞒着,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钥匙呢?” 歌吟鬼使神差的指了指胸口,紧接着钥匙就被一把扯下,而自己也随即陷入了黑暗。 易雪清攥着钥匙,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微笑,转身看着身旁昏睡的少年,俯身掐了掐他的脸颊:“好好睡吧,这江湖一别啊,说不定就不再见了,不必怨我,别忘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该报答。” 夜深。 周围客房的灯皆已熄灭,但易雪清睡不着,她拿着长刀,在雪地上胡乱划拉着,脑海反复锤炼着这些天在山谷里融合的招式,伐勾陈大刀直突威力甚猛,但回手时常常容易被弹回来的力度反制使连招弱于出招,若......易雪清反手扣住刀柄,右脚迈前,“哗”长刀如惊涛拍岸式挥出,浪叠千雪层层溅起。 举手不可有呆像,出刀不可如直木。周身之气随体内运转相随,心随力动,彼有力我亦有力,彼若卸力吾则制之其力。不为人制之,反之随其力制其人。气向下沉,开合于关,意在精神,蓄势而发...... “喝!” 刀刃之气扫开落雪,雪地划出一道刀痕,刹那间击于矮墙之上,墙上赫然裂开一道裂纹。 一套招式行完,易雪清吐息纳气,缓缓并拢了身形,气沉丹田,落无化雪。 “呵——”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声轻笑。她这算武学上了一层吧,下次若与白前辈相聚,倒也不怕他的考校了。 “啪啪。”一阵阵击掌声从身后传来,晨云落抱着剑从大树下跳下。 赞赏道:“好招式,居然还有几分我华山剑法的灵动,你悟性不错。” 她暗中浮笑,果然来了。 易雪清侧过身,故作惊讶的问道:“晨云落,你怎么在这?睡不着吗?” 晨云落打了个哈欠道:“我守山呢,这边我守,一会去跟歌吟换。” “这样啊。”她拿起刀正对着晨云落道:“长夜漫漫,你这岁估计要守很久。听歌吟说你是华山剑术第一,我觉得也不虚,这招式新成,还不晓威力。不如你来陪我练上一练?比上一比?” “我说你今天怎么阴恻恻的盯着我来着,合着想找我比划啊。”晨云落想起上次这女人偷看他习武,难得见这般武痴,点点头道:“可以,不过若是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把这墙的修葺的费用赔了。” 易雪清:...... 来战! 一炷香后,易雪清撑着长刀单膝跪在雪地上,不断喘着粗气。那堵本只需赔一道裂痕的矮墙,现在横七竖八划了多道惨不忍睹的刀痕剑伤。 他大爷的,歌吟还真没吹他师兄。 晨云落这清风十三式使得真是出神入化,剑走偏锋,气行险路。回回让他逼的绝处逢生甚至空门大开,若是玩真的,他只需顺势一剑她就可以直接飘回浮洲了。这刚建起的自大自负之心,立马被他打的烟消云散。 又是一招过来,易雪清一个侧身倒地,顺手将长刀扔了出去,倒地瞬间,狠点自己身上几个大穴,顷刻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易姑娘!”晨云落没想到自己失了手,慌忙跑过来查看,扶起易雪清,只见她捂着胸口痛苦不已。 “你下手好狠,行了,不比了,我输了。”易雪清靠在他胸膛,从腰间扯下一颗珍珠,扔给晨云落。 “赔你。” 现在已经不是赔不赔的问题了! 第29章 华山无故人(8) 他攥住她的手腕,想要先给她把脉,却被易雪清一把揪住胸口衣襟:“干嘛呢,给我打出内伤了,还不赶紧去给我找伤药,珍珠都收了,还要我再付医药费吗!?” 说罢,她便直接坐在原地打坐运功起来。晨云落见状也只好嘱咐她小心运功,他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易雪清抬眼见他走远了,站起了身,一个纵身跳上围墙,直往藏书阁方向去,你还是去久些吧。 华山之东,是华山藏书阁所在之处。易雪清早在这段时间内将华山布局摸了个透底,人员发布,巡逻时间。华山本就人不多,今日又是除夕,醉了酒的人多,这藏书阁以及周边几座阁楼今日是轮到歌吟巡逻,现在人被她放倒了,书阁外只剩一个小少年守着,易雪清睬都不睬他一眼,一个鹞子翻身就从后窗潜进去了。 吹明火折子,火光扫过层层书阁,这里的藏书量不次于她在医谷看到的,不过她对医书没什么兴趣,对这些格外有兴趣。瞧着,书阁里堆积的藏书,她不免感叹,都凋零成这样了,还保管着那么大量的藏书,卖了多好,年都能过好些。 听闻华山三大武功秘籍,《清风十三式》《清心诀》《清水诀》,名震江湖,在哪儿呢? 他们岛上的武功秘籍都是藏在阁内最内层密室的,这里会不会如此?她左敲敲右找找,硬是没找到什么密室,眼看着时间快过去了,气得她一手打在阁子上的箱子上,疼的龇牙咧嘴。 而此时,这个格外坚硬的箱子吸引了她的注意,本着试试的心情,她摸出铁丝撬开了锁,果不其然......就在这儿呢,连着七八本乱七八糟的内经真经放在一起。 看着这么赤裸裸放在箱子里的秘籍,易雪清心想:这不迟早被偷吗? 她也不多拿,《清风十三式》《清心诀》《清水诀》就这三了! 待晨云落抱着一堆伤药回来的时候,易雪清还在原地闭眼打坐,听到动静,她微微睁开眼,随手从他怀里挑了两瓶治内伤的药服下,又随手将瓶子揣进怀里。 “不介意我带几瓶走吧?” 见她无恙,晨云落缓了一口气:“随便拿。” “放心,你也不亏。”她戳了戳他挂在腰间的珍珠笑道:“这是我们浮洲岛货真价实的海珍珠,小是小了点,但应该值些钱,这墙确实惨了些,好好修葺吧。” 晨云落摸着珍珠点点头:“你刀法挺不错的,只不过输在气息不稳。”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还真是恭维她了,被他这样打,能稳才怪。算了,东西都到手了,今天高兴,不怪他了。 长刀顺手插在雪里,易雪清靠着墙,吐出一口浊气。“晨云落。” “嗯?” “我问你,当初在江南是不是这十年来,你第一次离开华山?” 晨云落一愣,不知她为何会问这个。 他点点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此重要还是没多久就回来了。” “你都是听谁说的。” 易雪清歪了下头笑道:“你们华山啊,从巡逻的到做饭的,都挺能聊的,我不想听都不行。” 霎时间,面前握着剑的男人脸唰一下就垮了:“迟早宰了他们。” 易雪清打了个哈欠,将长刀从雪里拔出。敛下眉眼,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他们说不出来口,便让我这个外人说。晨师兄啊,某些不争气的小孩们已经长大了,你啊该干嘛就干嘛去,石狮子当久了会变妖怪的。” 说罢,她扛起长刀,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房。这一晚上,折腾的真是要了命了。 雪,静静的依旧在下。一枚雪花合时宜的落入他的眼睛,晨云落眨了眨眼,看向后面女子已经关上的木门。又看了看掌中小小洁白的珍珠,若有所思。海中珍珠?这东西卖了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清晨,一声鸡鸣声起。 易雪清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该死的公鸡。 瞧了下天色,她才合眼不到两个时辰。不过今日是辞行的时候,也不可再躺回去了。 推开房门,本打算盛点水清醒清醒。却见门口,乔灵薇盘了腿抱坐在椅子上,目光愣愣地看着那堵墙。 “师姐,我们遭贼了。” 咳...... “呃,不是贼。是师姐昨夜练武的时候砍的。”为此,还赔上了自己腰间的珍珠。但愿元师姐知道自己捞的珍珠被自己损坏他派院墙而赔了出去,不会生气。 “哦~”乔灵薇了然:“还是师姐厉害,对了师姐。”女孩仰头看向她问道:“我们可应该回浮洲了?沈思风那个混蛋,该遭报应了。” 自从上次挣脱沈思风摄梦术控制之后,乔灵薇暗暗发现,自己的心魔也顺带一起被压制。甚至在不断与心魔摸索中察觉了它消彼涨,彼消它涨的规律。南灵说她虽然也摸不透,但这或许是一个契机,她不想再等了,该回浮洲了。 易雪清抚着女孩柔顺的头发,是该回去了。 大年初一,是告别日。 南灵的雪莲也收的差不多了,便与易雪清她们一起向华山辞了行。歌吟那小子闹着要和她们一起走,说的冠冕堂皇,要再下山闯闯,历练自己。却被晨云落一把扔到了后面,告知,他还欠了一个月的活没干完。 长风驿 晨云落站在上方如刚来时候一般,这次,他来送行。 “你们一路顺风,不过也不要忘了,我们华山有酒可温喉,有雪可白头。下次路过,记得上来,酒管够。” 易雪清笑的真切:“行,我一定会再来,然后我们再打过,说不定下次就是我赢了。”他这剑法,领教一次怎么够。 “哈哈”晨云落其实也高兴遇到一个能打的对手,也不知多久,他没有与人这般痛快的打过了。 他从腰间拿出那颗珍珠,爽朗一笑。“那你这珍珠我给你留着,下次来你打赢了再带回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月二,龙抬头。 江南的草长莺飞总要比旁的地方来的早一些,春意盎然下人们的热情总是也浓烈许多,严州城的龙一路舞到江南郊外。黄髫小孩们一路追着舞龙的队伍还不忘向队伍里的仙子们讨糖吃。 茶摊上,易雪清把罗盘对准东海,观海占星。风平浪静,星象吉,宜出海。 舞龙的队伍游过,南灵和乔灵薇才从对面买了一些糕点过来。 南灵给她递了一块芝麻糕道:“观的如何?” “东南顺风,海面平静。这几日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暴雨,可以走。”易雪清吃着芝麻糕,微微蹙眉装作一脸犹豫不忍道:“南灵,这本就是浮洲内部的事,沈思风心狠手辣,谁也不知上岛会发生什么。你其实没有必要跟着我们去冒险。”沈思风蛰伏浮洲数十年,又深受师尊信赖,在岛上根基又深,联想到炽杨灵薇的毒,岛上估计许多弟子也遭其毒手了。 南灵给自己倒了杯茶,冷笑道:“什么叫你们浮洲内部的事,沈思风是医谷的孽徒,医谷人人得而诛之。若不是他,医谷怎会遭此剧变。他外逃时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引梦术被禁。多少前辈的一生因他被毁。而他却可以远居海上,安稳苟活数十年。怎叫人不愤!仇人近在眼前,我又怎能等闲视之。你也无需多言,浮洲我去定了。” 南灵目光凝重,茶摊不远处就是码头。远处行来的船只正在装卸货物,她的眼神凝于那片海上,在那不知多远的浮洲岛上,有着她今生必手刃之人。她不由攥紧的拳头,医谷之仇,自当由医谷来报。 铁锚扯动,船身微晃,易雪清站在甲板上看向远处茫茫大海,将要起航了。 忽然,船下远处舞龙的队伍异常喧闹起来,人仰马翻,易雪清探头过去,似是一队人马在追着什么人。 真没想到临走了还能看场戏。 眼看闯入人群里,追杀的那伙人竟还不放缓,刀剑无眼,陆陆续续有人受伤,原本边打边跑的游刃有余的男人,反身为保护身旁幼童与那伙人动起手来。 刀剑相搏,人们惊叫着四处奔逃,滚滚尘嚣散去,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颊才在她眼里清晰起来。 不过一瞬,易雪清瞬间僵化。 怎么会是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她心里正默默为那群人鼓劲,一旁南灵震惊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响起:“那不是晨云落吗!” “轰!” 不知哪里飞来的霹雳弹,轰然炸开,浓烟滚滚,待片刻烟雾散去后,那群黑衣人才惊讶发现人已不见了。 大船之上,易雪清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手指了又指,才憋出一句话:“真巧啊,晨云落。” “晨兄怎么来江南了?” “来江南找个人。” “那他们为什么追你?” 晨云落目光寒了寒:“没找到人,但是被他们找到了我。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他们是什么人?” “我也挺想知道的,干嘛要跟踪我。还说顺手一起拿下好好盘问一番,哪曾想领头的还挺厉害,阴招使得狠。” 南灵目光向下,才发现他腹部流着血,微微泛黑。 想起来上次在金陵捡着歌吟也是这个样子,怎么他们华山都那么脆的。 正想蹲下给他看看伤势,船舱外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不好,上来了。 “往里面躲躲,我去应付。”南灵直接一把将他薅进船舱,藏的严实。 另一头,那伙人已经上了船。易雪清站在他们面前,言语两句,看似拦着,身体却不由地往一旁侧开,大有乖乖听话,为君开路的样子。只可惜,人还未过去,南灵清冷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诸位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医谷出海寻访药材,不知得罪了哪方的大神做这拦路虎?” 领头的男人下半脸戴着黑铁面具,看不清面容,唯独露在外面一双眼睛,目寒凛冽,掩不住的杀气。 第30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1) 听到对方是医谷中人后,男人神色放缓了些,道:“有个小子盗了我们的钱财,正在追呢。我们怀疑他上了这艘船,劳烦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搜一搜。” 南灵睨了侧后一眼,淡淡然点了头道:“抓贼的话自是应当的,只不过我们船舱里装的都是医谷的贵重之物,诸位搜的时候千万不要有所磕碰。要不然我们家掌门晓得了,非得刨个究竟追问追问,我也难当。”说罢,南灵朝后摆了摆手作了声请字。 谁料这头的人还在犹豫,那边的易雪清就已经麻利地打开了舱门。南灵看着心脏直接就吓漏了一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故作镇定道:“既然诸位说是有贼偷你们东西,那就仔细看看。烦请诸位快些,别耽误时辰,船快开了,我想你们也不愿随我们漂泊汪洋。” “请。”易雪清微微施礼,让开了路。还不忘瞟向船舱暗处,自上而下,光线刺眼,晨云落握着长剑,抬眸看去,女子红衣被海风吹得起舞,她在看自己,而自己只看到一团光晕。 男人看着两人,往前走了两步,看向昏暗的船舱,刚一靠近,一股浓浓的药味袭来。 “去看看,小心着些。” 底下的人听令,举起刀刃缓缓走进舱内,稍一刻钟,便听见里面清脆的响声。 男人闻即,立刻提刀上去,却看到底下的人不小心踩断了根晒干的药材。 这下换南灵急了,冲进去一把将男人推开,厉声嚷道:“你们什么意思?先前都告诉你们了,小心点,知道这药多珍贵吗?带着刀冲上来就罢了,也给了你们几分薄面让你们放肆,怎么?真拿我们医谷当什么小角色了?你们是哪门哪派?报上名来!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张狂来搜我们医谷的船。” 南灵这一番输出说的领头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番任务出来,又是在江南的地域,属实不好与天下第一医谷的人有所矛盾。 环顾了下四周,未见什么可疑之处,男人沉了沉气,恭了一拳:“打扰了,撤。” “哼。” 大船收锚,海面涌动。 易雪清靠在栏杆上,偏头看着已经下船远离的数人,微微叹息,怎么运气那么好? 南灵碾碎一截药材,洒入海中,淡淡朝后道:“出来吧,云落兄,现在跳下去,你估计还能游回去。” “恐怕有点难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灵盯着他捂着的腹部,皱了皱眉,从身上扔了瓶药过去:“下手够狠的,不过你不是在华山吗?怎么也来江南了。”她可是听说这华山千古奇才为了守山门,十年未出。 晨云落颤了颤眼皮,看向她一旁的易雪清。“还不是因你旁边这位姑娘两句动听的话,让晨某有了连夜下山的勇气。” “啊?”易雪清一脸懵的对上南灵深究的眼神。 “你们这......”南灵手刚搭上易雪清肩头就让她给薅了下来,“没什么,云落兄,船已经开了,那伙人估计还在那里找你。你现在是回不去了,等我们到了浮洲,再给你找船回来吧。” 夕阳光影波折于船面,晨云落垂首打开药瓶,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与此同时,江南陆地之上。 裴青云狠狠打了手下一巴掌,骂道:“不是让你们小心点吗?这江南是医谷的势力,若真起了冲突,拿你命去抵?” 手下当即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委屈道:“属下已经很小心了,我没有碰到药材,也不曾想它就在地上。” “什么?”裴青云侧身望向海面,那船已经开的很远,天地茫茫间只余了一点黑影。他嗤了一声:“真是聪慧的女子。”忽地,他脑海中闪过刚刚那医谷弟子身旁的红衣女子,这下了船才隐隐反应过来,那张脸,怎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可真多。 海鸟低飞,落于渡船之上,船板上散落了一些糕屑,鸟儿欢快的俯冲下来,啄食着美味。乔灵薇则偷偷藏在后面,趁其不备,一把扑住了海鸟。 船舱之内,晨云落一把掐住易雪清的脖颈,摁到舱壁上,冷冷质问:“华山的秘籍呢?交出来。” 易雪清还在装傻:“什么秘籍,我不知道。姓晨的,你好没有良心,我救了你,你反过来栽赃我。” 他可不吃这一套,稍稍松了手让她得以呼吸:“易雪清,这还用栽赃吗?我说你也是,偷了秘籍就不知道把箱子锁好吗?随便一猜,不想是你都难吧,赶紧交出来,看在你救了歌吟的份上,我不杀你。” 看自己是辩无可辩,易雪清认了命,失落的点点头,随手一指角落里自己随携带的行李,谁料,晨云落刚扭过身去,就感到一阵剧痛,那女人竟然趁机往自己伤口洒了东西,一把粉末上去,已经止住的伤口又溃散开来,汩汩流血。 “别看了,是毒,南灵特地赠我防身用的。”易雪清活动了下脖子,心里直骂这死男人下手狠。 “你!”晨云落捂住伤口,狠瞪了她一眼就要往外面冲去。 后面女子不慌不忙坐到了床上,伸了个懒腰悠悠道:“怎么,你想去找南灵吗?” 他顿住了,确有此意,顺道还得揭发这女人真面目。 易雪清笑了:“没事,你尽管去找她,到时我给自己身上弄点伤,就说,你看我换衣服,想要玷污我,被我反抗洒了毒,然后借此污蔑我。你猜猜南灵会相信谁?可别忘了,我跟她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 “无耻!”晨云落只恨自己瞎了眼睛,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个女子坚韧正气,这妥妥毒妇。他咬牙道:“那我索性直接杀了你好了。” “可我不想杀你啊。”出乎意料地,她站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包,将里面的粉末倒在手上朝他走来,他厌极了她,长剑出鞘,她躲闪不及,胳膊一下子被划伤。 她“嘶”了一声,却并未走开,强行抱过来,一把将药粉敷到伤口上,顷刻间灼痛感便逐渐消失了,这是解药。 他疑惑地望着她,易雪清此时才去处理自己被划伤的胳膊,乌发散乱,半掩住她的面庞,原本清丽秀美的容颜因受了伤,倒多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她低声道:“晨大侠,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也会死,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呢。我偷你们秘籍也是情有可原,你这般咄咄逼人,为什么就不肯听一下我的苦衷呢,我也只是为了能在那个岛上活下去呀。” “什么意思?”他收起了剑,默默听了起来。 易雪清包扎着伤口,哀婉道:“说白了吧,我出海是被我师姐逼的,我八岁上岛,还算天资聪颖,逐渐在众多崭露头角,可也因此遭到了大师姐的妒恨,我是一个外来的孤女,她的岛上长老的女儿,最是看不上我,时时打压我,甚至有一次把我丢在荒岛上,想用涨海淹死我,我游了一天一夜才逃出生天。 她是最受器重的弟子,日后岛主之位定是她的,届时我还有什么活路。我拼命习武,可是十多年一直被她压得死死的,这次出海,我一路过关斩将,甚至不惜给她下药,就为了能够得到出海的机会,可以寻到海外武学,让自己博得一条活路,哪怕不争岛主的位置,日后能博得个长老的位置,能去个小岛偏居一隅,安稳度过下半生也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淡,乌发遮住的地方好像还流了两滴泪。却又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 晨云落抱着自己的长剑立在门口,一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沉声道:“我不杀你,但易姑娘,秘籍我必须带走,华山秘籍多年备受觊觎,如果流传出去,很可能会危害江湖。” “我怎么会危害江湖呢?”易雪清一脸被中伤的表情:“我又不是什么妖女,你放心,秘籍我一定会还你的,但你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学会一些,以便防身,我发誓,从此我不会出岛,到时候我还给你,你再带回去,顺道再为我向歌吟道歉,虽然我救了他的命,也着实不该置他于不义,晨大侠,我真的不想与你残杀,求你了,如此可好?” 废话!船上就他们几个人,杀了他,不怀疑她都难吧,她师妹那么小,可不想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等到了岛上,还愁没办法弄死他? 晨云落犹豫了一刻,瞧着对面捂着胳膊可怜兮兮战战兢兢的年轻姑娘,不免叹息,罢了,此女是岛民以后不出海,助她一次又何妨? ......再者,华山的秘籍她若是能轻而易举习成,那他还真乐意看看了。 “那......”正答应间,一道大浪袭来,船身摇晃,他骤时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出去,不多时她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呕吐声。 刚刚还泫然欲泣的人,一下子又明媚起来了:“晨云落你晕船啊?” 晨云落:...... 第31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2) 灵薇的鸟养了好几天,算是养肥了些,今日特地提溜出来晒晒太阳,鸟看见蓝天拼了命的扑腾却被一双小手提起翅膀。“吃了好久的干粮和海货,今日不如就把你烤了,好好祭祭我的五脏庙。” “行了灵薇,别折腾它了,玩玩就放了,船上怎么烤东西?”易雪清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周围,这一路顺风而行,航速倒也快,应该不日就快到浮洲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少了个师弟,带着个应付交差的半瓶水医师,还有一个要费心思干掉的华山大师兄,她趴到船沿上幽幽叹气,这活干得,累! 突然一个巴掌拍在她肩上,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南灵,人生第一次出海,她倒是舒坦,轻衣飘飘的,看着女子面带愁容的样子,南灵打趣道:“怎么,才出来多久,你就近乡情怯了?” 易雪清当然不会承认她现在所想,只是哀凉道:“我没有把我的师弟带回去,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师门。” 提起炽杨,南灵整个人精神一时也萎靡下来,到底是自己医术不精,没有识出那毒,这人没责怨自己反而还带着自己上岛,将同门弟子的安危交于自己。 想到这儿,南灵也作出承诺:“你放心,雪清。我不会白来,一日寻不出病因,我就不会一日不回去,一年寻不出病因,我就一年不回去,大不了终身给浮洲岛当医师了。” 得,又来个沈思风是吧?易雪清说这话,纯属是受不了自己心情恹恹地时候,别人春风得意,倒没想到这女子下这重诺,每次她这样,她就不自在。 她怅然道:“一个岛而已,不必把自己的灵魂囚在上面,岛上的人都想出去,反倒是你想进去。” 船速渐渐缓了一些,天色也至下午,易雪清估计着,明日就能到了,瞟向里侧的船舱,那人好像躺一天了吧,随即朝着里面喊道:“晨兄啊,这个东西是越呆在里面越晕的,你出来晒晒太阳嘛,要好一些。等到了浮洲,我立马给你找船回来。” 趁着人生在世,能多晒两天就多晒两天吧。 “等等。”晨云落从船舱冒了出来,面上一片菜色,这人从上船开始几乎天天都在吐。还不曾想武功如此之高一人,居然晕船。 “怎么了?” 晨云落抚了抚胸口,道:“我跟你们一起下去,不必忙着找船。” 南灵不解:“你跟我们到了浮洲,就可以直接坐船回来了,你不是还要找人吗?” 人?人不就是在那儿站着。晨云落扶住了船桅正色道:“听你说,你们岛上染了毒,许是需要帮手,我又怎能不管不顾腆着个脸回去,反正来都来了,多个个帮忙也是好的。”片刻,他又道:“最起码让我在陆地上多待会,我不想一下地就回来。” 双手抱胸的女子靠在船边,欣赏了会他脸上的黑云,点了点头:“行,下船前不要吃东西,会吐的。” 晨云落:...... 浮洲 丹鼎阁的小师妹顾之桃趁着朝阳在海滩上淘着贝壳,那姚师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知从哪本古书中看到贝壳可入丹炼药,颇有奇效。大清早的,非要拉着她来捡贝壳,结果刚来没多久,就被元师姐给拖走了。 他们青梅竹马郎情妾意说走就走,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沙滩上淘了,那么大个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装完,欲哭无泪。 俯跪在沙滩上许久,腰都酸了,眼睛也花了。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一睁眼就瞧见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驶来了一艘船,船头上的女子颇为眼熟,直到她向她招了招手,她才猛的一激灵,箩筐从手里掉下,贝壳落了满地。 她激动往后跑去,边跑边喊:“师姐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元辞冰激动从围满了浮洲弟子的人墙中挤了进去,刚挥上手喊师妹,就只见一个面带菜色明显晕船的人直接纵身跳了下来,船门打开,一个生得极美的蓝衣女子轻衣飘飘走了下来,后面跟着的才是她两个师妹,唯独不见炽杨。 阔别数月,再见到元辞冰,易雪清心底还是没由来的一沉。 她瞧了瞧后面大船,确定无人后才问:“炽杨呢?怎么不见他。” 易雪清还没有说话,乔灵薇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哭得泣不成声:“炽杨刚到医谷不久就心魔爆发自杀了。” 周围的弟子一片哗然,这才出去多久,炽杨就死了,第一次出海就死了弟子,弟子们面色皆是一沉,他们偷偷出海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正殿与长老们闹得剑拔弩张,这以后禁制还能开吗?难道当初长老们是对的? “对不起。”易雪清暗了音色:“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们,你罚我吧。” “吵什么!”元辞冰先厉声吼了周围叽叽喳喳的弟子,又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先去拜见师尊吧,你这还带了客人来,之桃,去给二位安排住处,这一路辛苦了。” 浮洲·正殿 殿内熏着凝神香,岛主月兮端坐在宝座上,难掩疲惫,后面元辞冰不停为她揉着穴位,可见这段时日那些老东西们把她烦得不轻。 易雪清跪在月兮面前,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师尊,我将医谷的弟子带回来了,南医师已经测出是我们岛上染了毒,特地与我回来寻找毒源病因。只是......炽杨在治疗的时候没抗过去,自杀了。”听到炽杨的死,月兮抬了抬眼皮,摇着头哀叹一声:“命也,这十年来,自杀的何止他一人。所幸,你终是带回来了人。” 瞧着面前两个年轻人,月兮不禁眉头紧锁,怎么就只来了两个年轻人,当年与风姓谷主相识时,他们医谷精神梦术大成者可是人才济济,几十年过去更应如过江之鲫啊。 “在下医谷弟子南灵,见过月兮岛主。” 南灵何尝没从这位鹤发童颜的浮洲岛主眼神中看出对她的怀疑,她浮出一丝苦笑,若这位风谷主的旧识知道医谷梦术早被禁了,会是什么表情。不是她年轻,而是医谷习梦术的人,除了高坐上的那位,就剩她了。 “如此,便有劳南姑娘了。”月兮沉声道,她其实略有担心,这医谷来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有几斤几两重,恐怕还不如沈思风那个老狐狸。 “哪的话,岛主与我医谷也算是旧识,医谷自当竭尽全力,南灵在此立誓,不愈浮洲,绝不回去。” 难得有此决心,倒让月兮高看了这年轻姑娘两眼,目光转到一旁佩剑的年轻男子身上,注意到他腰间的长箫,何其熟悉。 “这位是医谷哪位医师啊?” “不。”晨云落拱手行礼道:“在下,华山晨云落。” “华山?”月兮语气微微发颤,“你是华山的人?” 易雪清听到师尊声音,立马回过神来,等不及晨云落多言,一把将他们推了出去,有些事,还是自己嘴里说出来有分寸些。 “雪清,你这是?” 易雪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师尊......” 月兮面色稍喜,缓缓说道:“你说,你已经到了华山吗?那可是见到华山前辈们了?如何,那些叔叔伯伯恐怕都老了吧?可还记得我?”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她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先前用丝绸包好的长箫,听说苏雨说,这是师尊当年上华山时华山前辈们所赠。走得匆忙,并未带走。 丝巾缓缓打开,露出有些泛黄的竹箫。 月兮心中一凛,颤抖的手缓缓抚上竹箫,思绪回到当年,“都二十多年了,估计老的老,走的走了,掌门还在吗?” “师尊,十多年前,华山武当发生祸事,华山前辈们大多死于中原惨案中,掌门后也病逝了。抱歉,我没有在华山寻到你的故人。” 月兮身形一晃,元辞冰与易雪清连忙上前扶住。 月兮紧闭双眼,易雪清摸着她的手,只觉冰凉至极。“师尊,节哀。” “怎么会?”月兮难以置信,“那可是千古华山啊,齐大哥、燕大哥、罗大姐他们哪一个不是剑法超群,怎么会......” 无奈,易雪清只好将自己听到的一一讲来。 由喜转悲,两派结仇,江湖唾弃,苦苦支撑,这便是如今的华山。 月兮听后,沉沉闭上眼睛,乏累的摆了摆手,冲易雪清说道:“无妨,雪清,辞冰,你们都先出去吧。”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在一个小辈面前失了态。 “弟子告退。” 天色渐暗,月兮静静打坐运转,人之出生素来无法抉择,生于此,长于此,为先祖守好这浮洲岛是她这个岛主的使命。奈何人之理想与自由难以被命途所困,前方未知广阔,怎会不为之心动,年轻时不顾一切的热血高昂让她付出了余生的代价,虽是不甘,虽是痛苦。 但若要她再选,回到当年她依旧会在那个黑夜里冒险出岛。 夜晚的风吹响纸窗,缓缓睁眼,目光所及是那根她当年未带走的竹箫。她拾起根箫,一曲飞雪玉花从唇间响起,华山的曲子,如今在华山之上还有几人奏。 一寸相思千万绪,华山雪满头,江南桃花折,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故人不在,中原难回,此生,至死永守浮洲岛。 一滴泪珠落在长箫上,暗黄的竹子被晕染,一室空静,只余下浅浅的叹息。 浮洲·海边亭 幽光粼粼,海浪前推后涌的拍在沙滩上激起层层白浪。易雪清抱着刀靠在那棵藤树上,脚下蔓延开的朱瑾开的正盛。这里是整个浮洲最偏僻的地方,不远处的海面上停着安置许久不用的帆船,鲜少会有人来。 她已经为晨云落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 第32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3) 飞身上船,刚刚踏上船板就听到“吱呀——”一声。这是停了几年呢......推开船舱,一阵阵灰尘扑面而来,易雪清也不嫌弃,躺在甲板上看起了天上的星辰,果然还是要在浮洲岛上才能看到最明亮的星光。 海上明月高升,星棋罗布,紫气西散,牛斗冲天狼,紫薇星泛红,奎胃星入中宫。易雪清张开双臂,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这或当是吉象吧。” 清晨,易雪清是让弟子们跑动的声音吵醒的,虚着眼睛,一探头出去就听见有人喊她:“师姐——” 不远处的沙滩上站着一位紫衣少女,掐着腰望着她这个方向直喘气,看着是跑了许久的样子。 “是玉词啊,怎么了这是?” 漱玉词瞧见她这个睡眼惺忪的样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一个跃步跳上去,抓着她就往船下走:“有床不睡,你睡什么船啊。你忘了吗?今日早上岛上要行议大会,长老们全都来了,大家伙都找你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 她有什么罪? 等等!她一个激灵,浮洲岛海域十二位长老全来了? 清晨,顾之桃慌慌忙忙跑进正殿,要死。明知今天要开师门大会她还睡的那么死,要不是茜茜巡逻到她那儿,顺便敲了一下门,她今天可就完蛋了。丹鼎阁可就差她一个人了,刚升入丹鼎阁就闹那么一出,她不得又包揽一个月洒扫。 瞧见一个空袭,她正准备冲进去,“哎呦”一声,冲到人身上了,抬头望去,女子身上的红衣斑斑点点全是灰尘,绾好的发簪也稀稀疏疏散落了些下来,这看着都有点像逃难过来的。 “易师姐。” ......这有个比她还不修边幅的。 “顾师妹。”易雪清揉揉她的头,“迟到可不好哦,走吧。” 顾之桃:她怎么有脸说自己的! 此时正殿早已人满为患,各阁入室弟子挤作一堆。十二名长老齐齐坐于掌门之位的下方,沈思风位于最末端,三年前沧澜阁长老病逝,沈思风在岛主月兮的扶持下顺利当上沧澜阁主。 本是为了让他进去分散长老权利,但瞧见这与诸位长老们交谈甚欢的样子,易雪清心中冷哼,这究竟是分散谁的权利去了。 不知是否因为感到到她轻蔑的目光,沈思风也恰合时宜的侧头过来,四目相对,她虚虚抬手行了礼,他微微颔首,目光一直追随她直到隐入弟子堆中,方才收回,随手抬起茶杯轻抿,一双锐眸逐渐锋利变暗。 易雪清随手理了理头发,径直走至正殿一系最前面的位置,端正站姿,弟子们十几年对这个易二师姐什么德行已经是习惯了,莫说头不梳脸不洗一身灰扑扑,就是赤足披头散发跑上来,也不足为奇。 她的师弟师妹们不说,可师兄师姐却看不下去,站在身旁的大师兄姚慕奇递上了块帕子,微微斥责:“瞧你这是什么样子?哪里有半分正殿弟子的样子,脸上这这些灰,今日长老们可都到齐了,不怕被揪着罚跪?快擦擦干净。” 易雪清没有接帕子,反而对他吐了吐舌头:“要你管?又不是没跪过。”没曾想话刚出去,脑袋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元辞冰夺过姚慕奇的帕子,不顾她反抗使了劲的往脸上擦:“你好意思?早上大会,你跑废船睡真有你的,那么喜欢在船上飘就别回来了,一辈子在外面飘着。” 易雪清脸都被擦红了,不满的偏过头去,嘀咕道:“我还真不想回来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不料多时,月兮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缓缓坐上掌门之位,各阁弟子见掌门落座,也纷纷嘘了声。 高座上鹤发童颜的女子抬眼扫过座下,清了清声音,正声道:“诸位长老,不在岛上清修,这般兴师动众不怕劳累了身子,都是年纪大的人了,若有损伤,我心难安。” 坐得离高座最近的白发老者赫然站起,拄着拐杖狠点了点地面:“年纪再大,岛上的事也是要过问的,否则真让小辈乱搞,毁了岛上基业,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先祖?” 白发长老这一套劈头盖脸骂下来,月兮脸上还没表情自己就先气得站不稳了,身旁稍年轻点的男子忙起身扶住他坐下:“李师伯息怒。此事,不如先听月兮师妹如何说,再决断不迟啊,许是一时糊涂呢。”随即,男子貌似恭敬的朝高座行了礼:“岛主,听说岛上来了外人。” 月兮笑而避谈:“杨师兄这话说的,我们岛上谁不是从外面来的?” 此时另一人站出来言道:“还请岛主莫要装疯卖傻,十年前我们曾与正殿有过约定,作了让步,允许每年派出几名弟子前去东瀛求学求医,没成想岛主这般不满足。竟偷偷指示亲信出海前往大陆,难道掌门忘了祖训不成?” “忘是没忘,只怕是不敬。”李长老冷哼一声,“当年先岛主爱女心切,责罚的不够,才让某人祸心不死啊。” 众长老齐齐发难,弟子们都清楚,这次长老齐聚针对的是什么,岛主这二十年的位置没哪天是坐得安稳的。 人群中,易雪清面无表情的望着老东西们左一句右一句咄咄逼人,这凌厉的风采简直十年如一日,听得刺耳。 月兮反驳道:“正是因为我从未忘过,才派人出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的中原大陆早已与百年前不同,浮洲受禁制一百年,孤悬海外,故步自封,十年前更是染了怪病,我也为了浮洲命途着想,怎么,长老们难道就想让我们这些弟子,困死在岛上不成?” 李长老冷笑道:“命途着想,所以就出去就死了一个炽杨是吗?我没记错的话,这孩子父母还曾是你的侍从,在抵御海寇中不幸遇难,师侄就是这么对待故人之子的?” 此话一出,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隐隐骚动起来,易雪清听着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无非都是议论着炽杨的死,外面世道如此艰险,何必再白白葬送弟子性命。 又或者......当初若换更稳重靠谱的元师姐出去,炽杨或许还能平安回来。 咳,元辞冰一声清咳,底下的人顿时没了声音。 月兮道:“炽杨本就染了心魔,发作是迟早的事。我此举也是为了给他寻个活路,探索途中,牺牲总是难免,纵使天有不测风云,吾辈也不应就此退缩,雪清已从医谷请来了善愈心疾的医者,她已向我禀明在灵薇体内查到毒素,许是我们岛上长期浸染了什么毒,我敢问诸位长老,若不去这一次,怎能请回医谷医者,怎能探明真相,既使违背祖训,哪怕不入宗祠,我也绝对要为我浮洲求一条生路。” 她走下高座,对着诸长老行了大礼:“如今医者上岛,还请诸位长老为浮洲着想!” “谷主,恕我直言。”沈思风从位子上起身,理了理衣摆向月兮拱身一礼道:“医谷来的年轻人,或许不可信。” 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轰动起来,沈先生竟站到了长老一边,他不是素来支持掌门的吗? “沈思风。”月兮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对沈思风道:“我没记错的话,沈先生也是从江南来的吧,怎么,你不认同医谷?亦或是有何高见?” 沈思风面色凝重,语气沉重中带着一丝悲愤道:“正是因为我从江南而来,我才了解如今的医谷有多么不堪。岛主二十多年未回去,许是不知医谷的事,医谷愈心疾确实举世无双,但后面生了弊端,不仅不能治愈心疾,还致使原本只是轻症的病人发疯自残,后面竟还以此操控病患,制成傀儡,为他们所用。” “竟如此恶毒。”李长老抚着胡须微微轻叹,“我看啊,还是赶走罢了,我浮洲弟子受得罪还不够多吗?” 月兮面沉如水,还未言语,面前沈思风就扑通一声跪下:“我正是见得江湖太多罪恶了,才出海避世。那些武林人士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个个手段肮脏,中原武林更是动荡不堪。之前我以为二十多年过去,世道或许变了,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炽杨那孩子我是废了心力的,眼看着都快稳定了......都怨我! 岛主,请为浮洲弟子着想,出岛并无益处,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望掌门收回成命!我愿立军令状,哪怕以血入药,若治不好这些孩子们,我愿提头来见!” 瞧着跪在地上之人一副肝肠寸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第一次见的人恐怕都难免不为所动的,比如二十年前的月兮。她冷眼扫过此人:“沈先生原是这种想法......其他人呢?” 姚慕奇甩了甩袖站出来道:“沈先生此言差矣。江湖千百年来何时不动荡?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安宁。浮洲解除禁制是大势所趋,岂能因为这一点牺牲就放弃。天底下又不止一个医谷,浮洲困于禁制已一百多年,与外界差距只怕早已天差地别。若想谋求出路,唯出海一事可行。怕流血,怕牺牲。畏手畏脚,沈先生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深思风冷笑道:“姚贤侄如今兼任丹鼎阁与演海阁掌事,放开禁制你倒是可大肆造船了。我则为了浮洲着想,我早已把这里弟子视为孩子,时机不稳,我并非完全是反对出海一事,只是现在确实并非妥当。” “哦?那什么时候才妥当?” 各阁弟子见两边争论起来,再也按耐不住。浮洲关于出海本就分保守派与激进派,姚慕奇现兼任丹鼎阁与演海阁掌事,两边阁主皆已经年迈,位置迟早要让出来,姚慕奇把着两边掌事,为的就是两边阁主退了之后,能尽快将其中一阁的主位交接给正殿的易雪清。 要知道,丹鼎阁是掌管全岛医药与丹鼎辅助习武,而演海阁管的为浮洲造船出海之事务,加之培养训练弟子读书武学的沧澜阁,这三阁为浮洲岛之重。 可以说,目前这两阁皆是正殿势力所在,这也是岛主月兮敢与长老们叫板的底气。 而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分阁一直隶属各大长老势力,是岛内保守派,长年牢牢把控着岛内权力,对出海一事是一禁再禁。近年来因怪病心魔,尽管曾经联合沈思风削减了大部分长老实力,让他们退居幕后。但这些老家伙们势力仍在。因此,掌门才将岛内重阁交给沈思风掌管。可如今沈思风竟倒戈了保守派,还真是万万没想到。 这不背后捅刀子吗? 两边党首的争吵很快蔓延到底下的弟子,沧澜阁多数弟子皆是反对,两边矛盾更是顶到了高潮,若不是元辞冰派人拦着,两边的人都要打起来。易雪清靠在柱子上,眼神冰冷。穿过人群,沈思风仍慷慨陈词与姚慕奇激辩着,这老匹夫如今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两边吵得正凶,突然,殿外一道清灵之音骤然响起:“沈医师,这军令状不止你一人能立吧。” 第33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4) 南灵缓步走进大殿,身后还跟着佩剑的晨云落。 她施施然朝众人行了礼,正对着沈思风朗声道:“沈医师在这忙不迭批判我们医谷,可允许我辩解两句?” 沈思风沉着脸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作言语。 “大胆!”一旁杨长老突然拍案而起,扔出茶杯砸向南灵,反被晨云落一把攥住,“这位长老,不知我们做错了何事?惹了您这般大的怒气。” 见状,杨长老更加恼怒了:“好啊,浮洲的正殿岂能让两个外人擅自闯入,你们正殿就这么吃里扒外不成?来人,给我把他们两个拖下去。” “谁敢!”易雪清站了出来行礼道:“诸位长老,南灵与晨云落是我出岛请回来的客人。是我没向他们说明规矩,是雪清的不是,但请念在他们也是解浮洲之疾,远道而来,宽恕这一次。” “我且问你。”杨长老起身踱步走至她跟前,狠剜一眼后又冷盯着南灵问道:“沈医师说得可是实情?” “沈医师说既是也不是。”南灵没有否认:“凡事皆有缘由,医谷后面确实生了弊端,但绝不是因为引梦术,而是因为一个深习引梦术的逆徒,创造出了恶毒的摄梦术,将人控为傀儡,医谷对此深恶痛绝,派人追杀不止,还以此严加限制梦术,医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绝不可能残害众生,我此番应岛主之邀出海,只为正引梦之命,定竭心尽力治浮洲之疾。” “那不就是了!”一位长老冒了声:“我说呢,医谷若真的来援,怎会派年轻人来,年纪轻轻的嘴上有何牢靠,我看岛主也是糊涂了,这沈医师已经在岛上二十多年,虽不是医谷的人,但也是江湖的名医,对浮洲又忠心耿耿,岛主不也器重得很吗?干嘛非得在外寻人,若操之过急,反引狼入室,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呢?” 月兮听着不禁面染寒霜,她为何出去找人,这帮老东西心里难道没数吗? “兼听则明,用人也是如此,沈医师是劳苦功高,但岛上怪病横行多年,仅靠他一人恐怕独木难撑,长老们不把弟子的病放在心上,我得放着。” 这话就说得赤裸难听了,一名长老拍碎了茶案:“那也得这丫头可信才行!炽杨是怎么死的?难道与她无关?她拿我们岛上的人当兔子玩,玩死了,倒可一走了之,届时岛上的死活谁来担?” “南灵可信!”殿外乔灵薇哒哒哒跑了进来,手里还举着一根闪着红光的银针,一骨碌跪在殿上高举银针道:“长老们诸多疑虑,不如听我一言,我是真正受过南医师医治的人,我与炽杨前后发作,炽杨病发自杀不假,可那是因为南医师第一次见这个病,准备不足,我同样发病,可南医师就把我救了下来,诸位请看,这是南医师从我身上提取的毒素,灵微敢问,这十年来谁见过这些毒,若岛上仅靠着一位医师,恐怕我们迟早会浑浑噩噩的死掉。” 银针上红光闪烁,月兮缓缓走至乔灵薇身前,接过那根银针,十年了,就是这东西,害得他们浮洲弟子疯癫入魔,生不如死。手指微微用力,银针断成两截,她正面诸位长老,厉声道:“事已至此,人我请了,医术你们也见了,我绝不可能将其赶走,长老若不同意,我就让她在正殿治,一切责任由我们正殿担着。” 一旁南灵也立即举掌立誓道:“我南灵愿意在此立誓,如果我寻不出浮洲的病因,甘愿受任何惩罚。” 殿内无声,弟子们即使内心各有想法,此刻皆只能等着两边最后的结果,究竟会把浮洲引到哪条道上去。 十二长老齐齐看向首座的李长老,只见他淡淡抿了口茶,最终点头:“可以,既然医谷的医师都立此重誓,就让她试一试吧。” 还未等正殿弟子们染上喜色,却又他拉长了声音:“不过......”李长老浊内含锋的目光扫过南灵,又落至了月兮身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让步了,岛主是否也该作出点回应。” “李师伯这是何意?” 李长老合上茶盖,交由后面弟子,沉了声道:“敢问岛主,可还记得先祖关于擅闯正殿的祖训?” 先祖有训,正殿乃浮洲之重,若弟子无令擅入,责五十鞭,若有外人闯入,责一百鞭,装进麻袋,丢海喂鱼。 “既然是岛主寻来的人,自然不会杀了他们,可这规矩是重中之重,不得不罚,这样吧,责一百鞭,便让他们医治。” “荒谬!”月兮怒道:“哪有责罚请来的医者之理?这规矩......” “你们已经破了规矩了!”李长老持杖而起,目若鹰隼地压视众人,“再一再二,当真以为浮洲岛是你们正殿一系的吗?要将我们视如敝履,随你们为所欲为?” 元辞冰出面求情道:“李师祖,打了一百鞭他们也没法医治了,还望开恩啊。” “也行,那就换个人。”拐杖微动,易雪清骤然感到一阵寒意,那些老东西的眼睛齐齐往她身上来了! 李长老望向她的方向道:“谁将人带回,谁来受这罚,易雪清办事不利,引外人扰乱正殿,责一百鞭。” “什么?”乔灵薇震惊的看着上面齐齐坐成一排的长老们,强大的阴影一时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怎能让易师姐挨这一百鞭?” 元辞冰再也忍不住了:“你们未免也过于欺人太甚了,一百鞭你们想打死谁?” 就连一直对易雪清有所戒备的晨云落也被这些老东西的操作膈应的不行:“她是你们的弟子啊,做错什么了?” 此刻,正殿的弟子们方才顿悟,这些老东西压根就不顾浮洲的死活,他们只想牢牢控制住这个岛。弟子染病又如何?浮洲困守落后又怎么样,他们只想要手里的权利,比起怪病横行,他们最怕的是这些弟子们纷纷出海见世,不再受他们所控。 长老们倒也不遮掩,话已在台面上:“此事不得不罚,以儆效尤,究竟是这两个人受,还是易雪清受,请岛主定夺,若想徇私包庇,我们这十二个,日复一日的来,谁也受不住。” 不得不说,这帮老东西们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一百鞭下去非死即残,打医师,打完了都不用赶,人自然就废了。 把易雪清打死了,月兮座下三大心腹少一,以后演海阁的位置就能空出来,由他们的人插进去,犹如给正殿钉楔子。 这人啊,真是越老越毒! 这般恶法,不说浮洲弟子,就是南灵晨云落都看出不对劲来了,什么海外仙岛,怎还有这种鬼事,她咬咬牙瞪着那些长老们道:“你以为我会惧这一百鞭吗?打就打。” 晨云落按下了剑,他不是医谷的人,也是阴差阳错来这里的,把秘籍拿了立刻走便行,没必要挨这鞭子,他心念稍动,一偏头就瞧见不远处默默站着的易雪清,她双目阴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突然,他听见她淡淡开口:“这一百鞭,我受了。” “师姐不可!”一旁漱玉词乔灵薇冲过来拽住她的袖子,后面正殿弟子纷纷求情,不眼瞎都看得出来这就是长老们用来给月兮给他们正殿杀威用的,一时殿内吵嚷起来,几欲冲突。 “行了!”易雪清出声呵斥,真疯了才会跟这些老东西硬碰硬,她垂首站着,冷冷侧目望向长老席:“今天若无人挨这一百鞭,你们是不会走的对吗?” 长老们沉下眼帘,默不作声。 她点点头,朝师尊躬身一礼:“师尊,无事,他们杀不了我的,雪清去了。” 月兮沉沉闭眼,眼角划过一滴泪,转过身去,不愿去看自己弟子受刑一幕。 走过南灵身旁时,她紧攥住她的袖口:“鞭子我来受,你无论如何都得把毒给我查出来解掉,让我们这些人能够出去,否则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南灵反握紧她的手:“我答应你。” 浮洲·正殿外 大殿乌泱泱涌出一堆人,团团将殿外广场围成一个大圈,易雪清褪去外衫,跪在正中,缓缓闭上双眼。 杨长老手持长鞭,立在其身后,只听“噗呲”一声,长鞭裂空,在她的背后顷刻抽出一道血痕。 乔灵薇登时就吓哭了,扑进元辞冰怀里,捂上眼睛不敢再看,又是几道鞭子下去,易雪清背后已是血迹斑斑,一度打到她跪趴在地,可下一刻又咬咬牙跪直,伤口的鲜血顺着后背缓缓淌下,染红了地面。 岛上这十年来很少有过这般残酷惩罚的时候,年纪小的大多都被吓坏了,退了出去不敢看,易师姐平日里虽然脾气暴躁,行事乖张,但对小的弟子们也算是尽职尽责,往日里能护就护,因此真没几个人看到自家师姐受刑心里舒服的。 正殿的弟子们更是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悠闲坐在木椅上观刑的长老们。 浓浓的血腥气弥漫散开,直往南灵这边钻,她是医者,闻惯了血腥,可这次竟让她一时受不了直发晕,脚下也虚浮起来,晨云落忙扶住她,关切道:“无事吧。”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她不是没听过鞭刑二字,在医谷因习梦术一事,总招得叶眉那一帮子人对自己喊打喊杀,还要把她当妖女烧了,但真没动过手,她想她犯得是医谷大忌,惹得是众怒,但掌门护着,她得以保全,可如果有一日,她真从高空坠下,要面临这一百鞭,她还会坚持吗? 鲜血缓缓流至她的脚下,也流至晨云落的脚下,他漠然望着正中受着鞭刑的女子,易雪清,这就是你要拼命习武不惜盗窃华山秘籍的原因吗? 轰隆—— 天空暴雨倾泄而下,正好,落雨的一瞬,一百鞭也已行完,易雪清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诸位长老起身,抛下一句请岛主自醒,就此离去。 “快!”南灵忙扑上去,先检查了伤势,喂了提气的丹药,又招呼着弟子们七手八脚把人抬回居所,一阵慌乱下来,磅礴大雨中人群渐渐稀疏。 人散尽后,元辞冰立在雨中,默默走到师妹刚刚受刑的地方,蹲下俯身手掌侵染上未完全被雨水冲散的血迹,又渐渐地手掌紧握成拳,狠狠砸向地面。 第34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5) 是夜,灯火不熄。 正殿的居所内弟子们端着盆与伤药进进出出,泼出一盆盆血水。挥鞭子的人用了十足十的劲,易雪清整个背部都被打烂,高烧不退。 南灵与岛上善医术的姚慕奇站在一旁,被她的伤口惊得药都不该怎么下,生怕稍重一点就能让她过去了,最后还是元辞冰拍了板下重药,她只道药下重了,挺不过去会死,药下轻了,留下后遗症,她生不如死。 屋外,晨云落抱剑听到里面的话,眼底逐渐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情。 至后半夜时,易雪清高烧退去,伤口血也止住了,忙碌了大半夜的众人才放心散去,只留下元辞冰一人照顾。 灯火微暗,易雪清迷迷糊糊地要喝水,元辞冰倒了水,用棉布蘸了递到她嘴边,她却不吮,朦胧睁开眼渐渐认出了她,许是以为是在梦境,她哑着嗓子,干笑了声:“真是的......为什么不是你受鞭子......” 元辞将棉布的水挤到她唇,又细细擦着她脸上的虚汗。 她又道:“你可知道,我恨你。” “......我知道。” “为什么,当初要把我留在荒岛上......你可知我游了一天一夜......” 寂静的夜里,元辞冰再也没有说话。 清晨,南灵抱着草药,行过浮洲长廊,她不得不感叹,易雪清命是真硬啊,受了一百鞭,竟然真让她挺过来了。 这一晚上给她忙的,此时,天色微熹,她停了下来,眺望着远处云雾飘渺,飞鸟翱翔,这浮洲岛倒也算是仙岛,若世上真有蓬莱仙境便应当如此了。 可惜,怎么就有这么一帮腐臭的老东西和这么骇人的怪病,好好的仙岛变成了禁闭岛。突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余光扫过躲在树后的小姑娘,有人盯着她?是那些长老?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抬脚往人群的方向走去,穿过人海再几个闪身,那后面的小姑娘要还能找到她就见鬼了。 钻进人群里,南灵正饶有乐趣的绕来绕去,不时回头看看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忽然她迎面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不好意思。”南灵抬起头,那一瞬间她滞住了。老者一袭黑袍,苍老的面容却并不慈祥,只觉几分阴沉可怖。 是沈思风。 沈思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南医师辛苦了,雪清无大碍吧。” 南灵淡淡说道:“休息一段时日就能缓过来了。”奇怪,她刚刚撞上时在他身上闻到了引梦术才会使用的沉香,能练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多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也是个引梦术大成者,医谷之外的引梦术,更是翎毛凤角,可是她在江南从未听说过沈思风的名字。 “听闻,沈先生是江南的名医?” “江南的名医也不如医谷的名气大。”沈思风笑道:“我年少时也曾想入谷学医来着,可惜医谷没收,让我郁结于心啊,因此昨日对南医师多了几分怨怼,莫要放在心上,是我狭隘了。” 南灵强压下眼底的情绪,带着笑意道:“沈先生许是没有听过医谷逆徒的事,因此才有了误解,当初事发后,医谷就此禁收男弟子,绝不怨先生资质,实属无奈。” “禁收男弟子?”沈思风闻言略带好奇问道:“是因为那个逆徒的缘故?” 南灵努力平缓下神色,又尝试从他的眼睛寻找到一丝异样:“先生不知道吧,那个逆徒用深习梦术后残害同门,杀了医谷掌门和众多同门弟子,简直十恶不赦,也因此遭到全门追杀。后来他姐姐当了掌门,上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禁了精神术中三梦,废了医谷所有男弟子的武功赶出谷,女弟子生下男孩一律不能待在谷中。” 沈思风神色越发凝重,她对他的恨有如此之深吗?能让一向仁慈的她做出此等残忍之事。他喃喃道:“竟有如此变故吗?那如今可还有什么人深习,梦术无罪,用好了也可愈人心疾,这般,未免太过严苛了。”连引梦术都被禁了吗?姐姐。 “我呀。”南灵笑道:“禁归禁,但是还是架不住有人偷偷学啊。现在的医谷谷主就是学这三梦的,那个风谷主去世以后,医谷就没禁那么凶了。” 沈思风的瞳孔蓦然增剧放大,她已经去世了!?那个说要恨他一辈子的女人已经死了。他还没有借助浮洲势力回去,他还没有重新站在她与家族面前,她便已经去世。顿时,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有些泛黑,他没有再继续询问南灵什么,而是直直向前走去。 南灵转过头,看见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竟有些晃动。 正殿内阁 “辞冰,玉词,慕齐。昨日在殿内站在沈思风那一边的人有哪些你们可记清楚了。”月兮端坐在位置上,她是真没有想到,沈思风背叛后已根深至此,昨日殿上看样子最起码有一小半是站在那一边的,除去原本的保守势力,其他的不在少数。果真是善将啊,放在哪边都是左膀右臂。” 三人拱手道:“回师尊的话,都记全了。”三人心里也是一片凛然,是真没想到有那么多,也难怪他在殿上敢如此直言不讳。 月兮长叹,这岛上的处境是越发泥泞了。 “雪清如何了?” 元辞冰回道:“南医师医术高超,挺过去了。” 夜深,易雪清趴伏床上,即使上了药,背上的伤口依旧撕扯着剧痛,她愤恨的捶着床榻,又觉得没什么用,索性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本《清心诀》,那三本秘籍为表心正,上岛就还给了晨云落,这个是她熬了一个夜晚拓印的。 流年不利,知晓她秘密的隐患还没有解决掉,自己就先挨了顿鞭子。 硬撑着让自己盘坐起来,翻开秘籍:阴极在六,何以言九,清心正明,气入周天...... “噗!”一股气流逆转,她猛然吐出一口血来,奇了怪了,每每习华山的心诀,体内总有股浊气难消,清心正,清心正,非得凌霜傲雪才能习这心诀吗? 难怪晨云落能答应她下船之前都可以习这秘籍,难道他是知道以自己的心性练不成? 她还就不信邪了!融她也给她融会,她重新坐起,接着运功却忽然听到门外一丝动静。 “谁!” 她迅速将秘籍藏起,南灵来医过了,师兄师姐来看过了,师妹们过来哭过了,扰得她都不得安宁,这又是谁? 黑夜中传来老者低沉嘶哑之声:“不得了啊,伤重成如此,师侄还练功呢,够勤奋,也够狠!这般天资,以后若只是个一阁之主,未免可惜了。” 沈思风,易雪清眼睛微眯,他来做什么?这人之前还帮着长老们对抗正殿,现在过来,未免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嫌。 “伤好些了?”他缓缓在她面前坐下,随手扔出一瓶药:“特地为你制的,许是要比那年轻医女与姚慕奇的好用些。” 他的药,她可不敢用,瞥了眼后连接都没接。 沈思风倒也不恼,轻声笑道:“何必如此谨慎,易师侄,我对你还是足够欣赏的,要知道他们让我在鞭子上动点手脚,可我没有,就想保你这条命。” “为什么?”她问。 他起身站起,借着月色在屋内踱步徘徊:“我喜欢心狠手辣,勇敢无畏的人,与其合谋,定能成大事,我从未见过面对失心疯的同门,还能狠下手杀掉的人。” 易雪清背后一凉:“......你在说什么?” 凄凉的月色倾泄入室,在这幽静的夜里,映在两人脸上更显几分阴森之意,他俯身靠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是你杀了炽杨。” 易雪清一把将其推开:“胡言乱语!” 沈思风冷笑道:“我究竟有没有胡言乱语,你心里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揭穿你的,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什么交易?” 他道:“我记得每次校试元辞都远超于你之上,偏偏月兮将她安插入我沧澜阁你就赢了,啧啧啧,真巧。可惜了,你这出海,没捞到什么好处,倒捞回一顿鞭子,你冲锋陷阵,日后浮洲岛还不是以她为尊。” “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挑拨我们师姐妹的感情吗?”易雪清的神情变得不耐,伸了伸手,就想要请他出去。 而沈思风依旧不慌不忙,平声说道:“我为你杀了元辞冰怎么样?” 她作请字的手僵在半空,一双锋利的寒眸抬眼望向沈思风:“你再说一遍。” 沈思风从袖口摸出一包药粉,放在她的面前:“我已经向诸位长老引荐了你,他们和我都老了,也需要一个得力的年轻人,做后继者,只要你肯过来,我们会竭尽全力托举你,月兮这些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整个岛上有资格做岛主候选的只有你与元辞冰,可有了元辞冰就没有你?都是天资卓越的人,你就甘心吗?” “自然不甘。” 这个答案甚是让他满意:“这里是我精制的毒,无色无味,哪怕是医师也很难察觉,服下三日后就会渐渐神志不清,能让人合理的出任何意外,将它下给你带来的人,给我们把这根刺拔掉,届时我们会为你把心里的刺拔掉,就看师侄愿不愿意表这个决心了。” 易雪清盯着面前的药粉,反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呢?” “你也不想炽杨真正的死因人尽皆知吧。”沈思风不多纠缠,轻拍了拍她肩膀悠悠道:“你会做的,我能看出来我们两个是一路人,从你上岛的时候起,就是了。没能抚养你,是我的遗憾,若以后你能任岛主,我就不遗憾了。” 呼—— 沈思风离去的风吹熄了烛火,易雪清仍盘腿坐着,她想要元辞冰死吗? 她闭上双眼,重新运行周天,这次她下了全身的内劲,不多时,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筋脉......顺了。 第35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6) 翌日,浮洲丹鼎阁内 晨云落跃上丹鼎,依照南灵指示取出丹鼎内部的灰,南灵测了又测,发现浮洲的丹鼎虽有药性,但与染病弟子身上的毒大相径庭,再怎么着也跟浮洲的心魔扯不上关联啊。 她这两天相继查看了水源种植食物,甚至衣料染布,都没有问题。而且更离奇的是,听姚慕奇赘述,这怪病是十年前染起的,来的莫名其妙,通常而言,事发突然,必定有因,这毒一定藏在某一处。 从弟子身上取出银针,将针上提取的毒素,晕进药水里,许是到了毒源的缘故,水里红色的毒素比华山上提的更诡异了些。她望向案前乖乖坐着的弟子们,一溜看过去,发现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弟子们,想起来易雪清带出来的炽杨和乔灵薇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而二十岁的易雪清看上去是没患病的。 她好奇问向姚慕奇:“敢问姚主事,这岛上患病的弟子都是些孩子吗?” 姚慕奇点头道:“这病是十年前起的,并且都是潜伏在十岁以下的孩子身上,稍大一些的,像我和辞冰雪清,许是那个时候已经超过十岁,就没有染上。近些年来,染病的弟子们渐渐大了,那毒还是持续不断的感染岛上的小弟子们,我与沈医师寻不到病因,想尽了办法也只能勉强压制,让他们保持清醒,有部分人好了不少,可这样的日子无异于在心里崩了根弦。” “那十年前可发生过什么怪事?”南灵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怪毒,不直取人性命,而是使人长期累月,逐渐疯癫,她在医谷古籍里曾见过类似的毒药,但通常这种毒为牵机引,只需邪用点引梦术就使人丧失神智,疯癫撞柱。 这红色的毒素与记载的牵机引是有些相似,但什么牵机引都绝做不到潜伏十年,使人爆发。 姚慕奇想了想回道:“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过浮洲岛素来有记起居注的习惯,弟子生老病死,许多事例都会记载在藏书阁,南医师可以看一下。” “那事不宜迟,烦请姚主事带路。” “请。” 南灵着急,出阁门时正好与端着茶水进来的漱玉词相撞,茶水洒了一身,少女边为她擦拭衣衫边止不住道歉,南灵认出来,这是那天殿上易雪清的师妹,瞧着跟她的云溪师妹一般大,应该也就十几岁。 她歉意道:“是我太着急了,没烫着你吧?”她翻过漱玉词的胳膊,想要查看她是否烫伤,可手刚碰到她时,漱玉词瞬间缩了回来,像是碰到了恐怖东西的本能反应,似乎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南医师,我无事的,我再去换杯茶水。” 南灵看着她离开,摊开手低头看了眼手上刚刚为医治弟子时,不小心沾染上混了毒素的水,她没记错的话,牵机引这种毒有一种特异的药性,同性相斥,寄居在宿主体内的毒再碰上同毒,会本能相斥。 “姚主事。”她默了默,“这位师妹,也是病患吗?” 姚慕奇道:“玉词也是染过病的,不过她的运气好,被沈医师压了下来,这么多年与常人无异,算是被治好的少数弟子之一。” 被治好的? 南灵回头望去,她的神态确实与其他患病的弟子不大一样,可刚刚握住她的胳膊时,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体内那股奇异的真气涌动。 浮洲·藏书阁内 姚慕奇指挥着弟子们将这十年来的居注搬至南灵与晨云落面前,掀起阵阵灰尘,晨云落呛得直咳嗽,见弟子们还在搬运,他低下头打趣道:“听说这浮洲的先祖岛主是以前天下大乱时的中原贵族,这起居注就是多,我们华山记载下来的,恐怕还不足这其中薄薄一本的一半。” “别说你们华山了。”南灵也是被眼前摞了足足两三个案几的籍注惊得叹为观止,随意翻开染尘的一页,上面不过是一个普通弟子的些许记录,“我们医谷几百年了,规矩也不少,都没他们记载得多,这藏书阁整整三层,恐有几万本。” 此时姚慕奇走来拘礼道:“都在这儿了,南医师晨少侠先查阅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我去吩咐弟子再为二位沏壶茶。” 二人拱手:“多谢。” 弟子们皆退了出去,南灵把本子推给晨云落:“查,就查弟子的怪异举动和生病情况。” “唉......”晨云落叹道:“我应该上岛就走的,现在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他十分肯定,如果南灵治不了,他很可能会跟她一起留在这岛上祭天。 “真聪明。”南灵肯定道:“上了贼船就要有上贼船的觉悟,我虽然不介意黄泉路上有大名鼎鼎的华山剑客陪我斩鬼,但想想还是人间更好,是吧?” 素手一页页翻过,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天宁三年,正殿弟子余惠,突发高烧,双目猩红,浑身发热,狂抓伤面颊后,脱衣跳海自尽,殁年六岁。 天宁四年,丹鼎阁弟子钟玉,惊厥过后,双目血红,性情狂躁,撕扯衣服撞柱而亡,殁年八岁。 天宁七年,葛生殿祭童,关春,惊厥抽搐,双目血红,浑身发热,疯癫后,意欲持刀伤人,被制过程中,吐血而亡,殁年十一岁。 六岁,八岁,这些虽说是弟子,但归根结底只是各殿抚养的孩子吧,才几岁,去得如此痛苦。南灵紧锁了眉头,这上面的浑身发热,又惧热,狂抓伤自己都是牵机引的症状,只是牵机引不会双目变红,这点又不像。 看到后面,这个毒似乎隐隐有了趋势走向,先高烧,双目变红,抓伤自己再自尽;借着惊厥,性情狂躁,精神受苦自尽;到后面天宁七年,症状已经变成了疯癫后持刀伤人,这与炽杨在医谷时如出一辙。 这像又不像牵机引,哪怕是牵机引都只作用于大人,下毒迅速见效快,基本上不到七天,梦术一催人立刻发狂疯癫,绝不会用于孩子身上,更不可能随幼童成长。 除非有人能够改进牵机引,可这已经得是需要引梦术配合的绝世奇毒,复杂难度已经是登峰造极,再改得是什么样毒术梦术双术双天才,这种傲视江湖之人,就为了让一群孩子中毒,再疯癫,这其中能有什么企图? 她紧攥书册,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突然,一旁晨云落低沉的声音传来:“天宁九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失踪诸岛,因暴雨交加,寻未果,失踪两天后自行游回浮洲,起高烧,昏迷三天苏醒。”读到这里,晨云落忍不住赞叹:“这丫头命真硬啊,游回来的啊,她那个时候几岁来着?” 易雪清? 南灵放下书册,忍不住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翻阅,认识这丫头这么久,除了姓甚名谁,其他还真没了解过,想想她那狡黠欢脱劲,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给她养出来的。 两人凑在一起,一页页查找起易雪清的名字:天宁元年,大陆女子易氏携女漂泊海上,托孤浮洲。 天宁二年:弟子姚慕奇,元辞冰,易雪清入正殿弟子名册。 天宁三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失足坠崖,腿骨骨折,三月后康复。 天宁四年:正殿弟子易雪清,校试恶意伤及同门,责关禁闭两月。 天宁五年:正殿弟子易雪清,犯禁海令,责十鞭。 天宁六年:正殿弟子易雪清,犯禁酒令,责二十鞭。 天宁七年:海寇潜入沧澜阁,巡查弟子易雪清被挟,伤肩胛获救,守阁不利责关禁闭三月。 天宁八年:浮洲船队于附近海域遇海寇,弟子易雪清失踪,记死亡。这里死亡的记录后面又被划掉,改为了五日后弟子易雪清携海寇首级归岛。 天宁九年:弟子易雪清偷盗海域商船珍珠、丝绸、药材,杖责五十,暂逐正殿,罚守岛三年。 天宁九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失踪诸岛,因暴雨交加,寻未果,失踪两天后自行游回浮洲,起高烧,昏迷三天苏醒。 天宁十年:弟子易雪清疑勾结倭寇,残害同门,处斩首。这里又被划掉,改为经正殿弟子元辞冰作证,疑为倭寇陷害,正殿与长老阁商讨,宽大处理,责关禁闭三月。 天宁十一年:正殿弟子易雪清,自请流放月石岛,守岛一年。 天宁十二年:浮洲校试,胜者,易雪清。 天宁十三年:正殿弟子易雪清,引外人入岛,责一百鞭。 呃......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惯犯啊。 南灵看了又看,甚至找名字的不同,这个易雪清怎么跟她认识的有那么点点不一样呢?同名同姓? 晨云落咳了一声,试探性问道:“你觉得易雪清这人怎么样?我怎么感觉这丫头,有点邪啊......”一路翻下去,这女人真是惹事的常客啊,这么看来,上华山就偷个秘籍对于她易师姐的人生而言,算小试牛刀了。 南灵心里嘀咕归嘀咕,该护还是护:“都被打成那样的还能怎样,最后记载引外人上岛责一百鞭,这一百鞭怎么来的,我们心里没点数啊。晨云落你该不会想跑吧,我告诉你,上了贼船就别想逃,怎么可能放过你。” 晨云落:...... 他隐隐觉得,这俩女人好像是一类人。 “什么贼船?” 屋外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他们两个一惊,抬头望去,易雪清端了茶进来,将书册放在地上后,给他俩人一人沏了一杯,见二人神色有异,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们在说我坏话,那么心虚?” “怎.....怎么可能。”南灵忙接过茶,一手悄然将书册合上,这偷看别人档案总归是不好的事:“你,你怎么来了?” 易雪清露出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点了点茶杯道:“给你们送茶啊,你把我师妹撞了,就只能我来送了,这可是从泉州茶商手里买的大红袍,两位贵客,请用。” 南灵扯了扯笑:“没怎么撞着,我道歉了,她要不舒服我亲自过去治。” “没事。”易雪清打趣道:“撞了又不怎么样,我们浮洲人很随和的,又没染上怪病,还能像我师弟妹用刀刺你们啊?” 用刀刺人? 南灵唇角的笑意骤然僵住,医谷和华山,乔灵薇和炽杨都是用刀刺人,书册上记载,天宁七年,关春,惊厥抽搐,双目血红,浑身发热,疯癫后,意欲持刀伤人...... 这些孩子有什么用? 如果长大后有用呢?比如:杀人。 第36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7) 她悚然一惊,匆匆翻阅起这十年弟子病例,无一例外,天宁前几年,都是发疯狂伤自己寻死,后面稍大些便突然伤人了。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雪清。” “嗯?”易雪清抬起头,却见她面色凝重问道:“你们可有染过心魔,长大没再发作过的。” “有啊。”易雪清想想道:“这些年,还是有少数活下来没再发作过的,比如玉词、海月、文昌这些,怎么了?” 南灵沉思了会询问道:“呃......我能偷偷绑架你们弟子吗?” “啊?” 黄昏时刻,交接班已过。漱玉词收起圆刀,朝着沧澜阁走去,最近沈先生总要听正殿守卫的情况,她也只能多辛苦一会。 刚刚从正殿出来没多久,长廊上方就掉下一个人影。把她吓的够呛,缓了缓心神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乔灵薇从上面倒吊着下来。 她白了一眼道:“灵薇?你莫名其妙的在这里装神弄鬼干什么?” 乔灵薇嘻嘻笑道:“漱师姐,我找你有事,可否挪步一叙?” 漱玉词被她吓的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一会再说吧,我还有要紧事,先不奉陪了。”说罢,抬脚便要离开。只不过刚迈出一步,便觉得后颈一麻,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晨云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收起手刀,将她扛了起来:“不好意思,你师姐师兄在找你,还是现在说吧。” 丹鼎阁底下有一座密室,平时用来堆放药材器具,今日,绑进了人。 漱玉词缓缓睁开双眼,后颈还有些麻。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一根麻绳牢牢绑在了椅子上,而面前是站着乔灵薇与晨云落,一脸悲悯的望着她。 若不是绳子绑的紧实,她气的能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神尽是火星,咬牙切齿怒问道:“乔灵薇,你好大的胆子,敢伙同外人绑同门!不怕门规吗?你想要做什么?” 门后,姚慕奇元辞冰易雪清看着里面骂得起劲的师妹,蹙了蹙眉头,齐齐看向后面坐着把弄自己铃铛的南灵,这偷偷把自己师妹绑进密室,要是被发现了,他们这四个全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易雪清听着着实难听,满是疑惑望向南灵问道:“为什么要秘密绑她?如果要查病因,直接叫过来就是了。” 她放下铃铛,幽幽道:“我现在在怀疑一件事,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证实,未有结果前,千万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特别是......你们岛上的医师。” 医师?几人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事,你不妨说明白些。” “诸位可有听说过牵机引?”南灵解释道:“在我们医谷的古籍里面曾有记载一昧禁药,名曰牵机引,中此药者,与常人无异,但只要用引梦术一催,不出七天,中毒者就会疯癫痛苦直至自尽,以前通常是作为不留把柄的暗杀所用。这几日,我通常解析弟子们所中毒素,查出它与医谷禁药牵机引几位相似,但更厉害些,它可以长期潜伏在幼童体内,随其长大,我怀疑它是被改良了。” 元辞冰听得心里一沉:“这是何意?随这些孩子长大有什么用?难道就是让他们长大后再疯掉?” 南灵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查阅你们浮洲注录,发现中毒的弟子最开始只是疯癫自杀,到后面竟可以持刀伤人。我们医谷曾经出了一个逆徒,他在引梦术基础上创新出摄梦术,这是一种可以摄人心魄,供其驱使的邪术,但效果短暂,并且会反噬其主。此人当年被整个江南追杀,后来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我现在怀疑他或许隐藏在浮洲岛上,用牵引药与摄梦术控制这些孩子长大成为傀儡,供他驱使。”她望向易雪清,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当初炽杨和灵薇突然疯癫失控袭击你,可能是有人背后控制所为。” 易雪清撑着墙,感觉这些东西在自己脑子来回撞,她侧目瞥见里面的乔灵薇,似乎炽杨就在站在她的身边,静静的看着自己。 “南医师,你这说得未免也太玄乎其神了。”元辞冰听着这些话简直无比震惊,压根不敢相信,若真有这种人,那他们浮洲岂不是成了他人操控下的傀儡大本营,恐怖如斯。 “所以我将漱玉词绑来。”南灵将手中引梦铃握紧,走至门前,望向被五花大绑的漱玉词:“如果是真的,她这种状况,已经是成功了,我可以用引梦术解解试试,她定会受不住折磨,本能的去找操控者。因此在这期间,为避免打草惊蛇,这位师妹得有个适合的理由不在浮洲岛内。” 姚慕奇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们这边会给她一个合理的失踪理由的,但南医师,有些事我要说在前头,我们这师妹交给你,还请你定要尽心啊。” “放心吧。”南灵眼底渐渐染上一层恨意,“如果真的是他,我拼了命也会救的。” 走出丹鼎阁,易雪清面上始终带着郁色:“你刚刚说的逆徒叫什么名字?” 南灵:“风莫言,怎么?你心中可有猜测,听说你们岛上几十年,还是收留了不少江南的医师在丹鼎阁的。”微凉海风轻掠过发梢,她望着满天星光,恍惚想起了江南和医谷的沉香。 易雪清暗下眸光,淡淡道:“还没有。” 深夜,月白如雪,寂寂冷辉倾洒海岛。 易雪清穿过止从居的长廊,尽头沈思风负着手,立于黑影中。 “沈先生。”易雪清屈膝行礼。 “看来你想明白了。”沈思风转过身,生寒月色下映得女子身上也是几分寒意,“毒呢?” “被我混在茶水里,眼见着他们喝下了,他们不会再在岛上碍您与长老们的眼了。”话说着,易雪清猛然跪下:“雪清想要求一条康庄大道,烦请沈先生引荐,只要我能上位,定会给予我能给的一切。” 沈思风笑着将人轻轻扶起:“师侄何必行此大礼,你本就天资卓越,最堪大任,除了你,我着实不知该引荐谁了。师侄是个有福气的人啊,不似我,命途坎坷,只盼日后师侄还能记得我这引荐之恩,听听我之忧愁。” 易雪清拱手:“先生但讲无妨。” 沈思风道:“你知道的,我是江南人,当年逃到海上,皆是因为与人结仇,这恨我记了二十年。若师侄以后高坐正殿,不知可否让浮洲为我报了这仇,让我晚年无憾。” “瞧先生说的,若雪清能够当上岛主,这岛上还有什么人是先生用不得的。” “哈哈哈哈哈。”沈思风大笑,面上极为满意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甚好,你可比月兮聪明得多,若她不那么古板,怎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师侄啊,长老们尚未离岛,他们心里甚是记挂你,得去好好奉杯茶了。” “一切都听沈先生的。” 年轻弟子极度谦卑又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 沈思风抚着已经花白的胡须,缓缓走至海滩,眼前星辰是江南的方向,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么这个医谷掌门的位置他就得坐回去了,那些小辈哪里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呢。姐姐,你且再等等,我这就回去看你。 易雪清并没有回房,而是又来到了那个偏僻的海滩,独自一人躺在甲板上,海风习习倒也舒服。在月石岛上的一年,她常常就是如此抱着长刀入睡,望着星辰,等着来日。 忽然,一丝细碎的声音传来。她瞬间警觉,却看一个白衣从后面冒了上来。 “晨云落?你来做什么?不对,这地方你怎么找过来的。”这里可是浮洲岛最偏僻的一地了,一般人想找还不好找呢。 晨云落掸了掸身上的灰笑道:“真奇怪,我原本只是出来逛逛,却发现有双小眼睛一直跟着我,被我一路晃,给甩没了,我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闲还派人盯着我。” 她知道,她还知道谁想让他死呢。 晨云落也学着易雪清躺在甲板上,静静吹着海风:“我一个人着实闷的慌,还是出来吹吹风舒服。还是地上舒服啊,船上这些日子吐死我了。” 易雪清笑道:“听歌吟说,你十三岁就出门历练,五年后才回来。怎么?从来没有坐过船吗?” 晨云落道:“我去过很多地方,大漠,江南,凉州,塞外但是从来没有出过海。” 易雪清侧头看他,一个曾经少年闯荡纵横江湖的人,却在华山守了十年冰冷的山门,他们向往自由,他却甘愿将自己困住。 “那以后葬在海里怎么样?” “什么?” “开玩笑的。”易雪清戳了戳他:“我都将秘籍还给你了,你为何还不离去呢?” 他笑了笑:“我待在这里,会碍你眼吗?” “自然不会,你若喜欢,住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易雪清很是大方坦然,她甚至愿意让他就此长眠海上。 “罢了。”他道:“暂且没有出海隐世的打算,我晕船,到时你可得为我选一艘大船,宽敞些的。” “一定宽敞。”易雪清双眸微眯,扫向不远处海域上漂泊的木船,她怎么觉得,这人有隐隐威胁她的意思。 海风拂面,晨云落理了理被吹乱的鬓丝,瞧着女子强忍不耐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趣,守了十年的风雪,他很想破破冰瞧瞧世间张牙舞爪的灵魂,如果她在伪装,他还真想看看,她能伪装到几时?这人骨子里面究竟是什么? 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他伸了个懒腰,不打算走了,随手指着其中一个星象赞叹道:“虽然吐的很难受,但不得不说,你们浮洲岛是真美,今来海上升高望,不到蓬莱不是仙。虽然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蓬莱仙岛,若是有便应该是你们浮洲岛的样子。琪花瑶草,仙山楼阁。连天上的星象也颇为奇妙,我竟一个不识。那个像个勺子的是什么?” 易雪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北斗七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你看到那个勺子把没有?勺子柄东指是春天,南指是夏天,西指是秋,北指则是冬。” “哦~是这样啊,没想到你还会占星卜象。” 她白过去一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浮洲弟子,长于浮洲岛,生于这苍穹之下,与这大海共生。自然信奉天象,研习观星,推演吉凶是我们自幼便学的,要知道,我前年在月石岛,整整一年我都在认星象,认识了星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找到方向。” 天宁十一年:正殿弟子易雪清,自请流放月石岛,守岛一年。 他忽然想起浮洲注录上她的记载,假装漫不经心问道:“你不是正殿弟子,为什么要去月石岛?被贬了吗?” 她顿了顿,也漫不经心回道:“我自请的,就是浮洲岛待厌了,想去一个离大陆近一点的岛,数数星星,还不错,我基本上把所有的星辰都认会了。” “那么厉害?那那个一个圈圈围起来的是什么?” “那是紫微星,是帝星。” “那个呢?” “贪狼。” “那西边那个呢?” “织女星。” “那他旁边那个呢。” “牛郎。” “那再远些那个呢?” ......这人有完没完。 第37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8) 清晨,乔灵薇在密室口坐着,百般无赖的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抬头,吓了一跳,自家师姐啥时候来的?还盯她半天了。 易雪清轻轻推开密室的门,只见漱玉词被绑在椅子上陷入沉睡,她问:“南灵呢?” 乔灵薇打了哈欠道:“跟姚师兄去丹鼎阁调配解药了,南医师说了,可以治,在岛上那个人重的是药物,毕竟那么多人,一个个拿摄梦术操作,他得活活累死。昨天吃了一次药,又用引梦术治了,现在已经不像刚进来的时候那般张牙舞爪了,只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师姐。”乔灵薇托着腮嘟囔着问道:“你说,南医师说得是真的吗?如果是,岛上究竟是谁心思这么恶毒?” 易雪清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没有人可以隐藏一辈子,狐狸尾巴总是会露出来的。” 海风轻轻吹来,耳边响起了一阵铃铛声。她以为南灵来了,连忙回头,却不见南灵的踪影。 不由嘟囔着:“奇怪,刚刚明明听到了铃铛声的。” “铃铛声?”乔灵薇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铃铛。“师姐,你说的是这个吗?” 此时易雪清才注意到她脖子上挂了一个小铃铛,好像就是她刚刚手里握着那个。 “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个东西啊,哪里来的?”接过铃铛仔细端详了一下,这铃铛上面的图案怎么有一点眼熟呢。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啊对,应该就是中原大陆,这种样式应该蛮多的。” 乔灵薇道:“这个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怕破损,这些年都是一直收着。这些天我总有些惴惴不安,我取出戴上。求个平安。” “灵薇,我记得你父母都是附近岛民吧。可是这个铃铛的图案是来自中原大陆的,怎么,你父母是从中原大陆来的啊?” 乔灵薇闻言一愣,中原...... 她低头看着那个铃铛,小小的铃铛上上面绘着繁复的云纹,确实不属于这片海域的任何一个地方。 是中原吗? 远处,南灵抱着药材喊着她们帮忙,一时打断了她的乱想,她摇了摇头只能暂时把猜测按下。 深夜,乔灵薇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顺着额间流下,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是这个梦。仰面躺在榻上,把脖子上铃铛举起。铃铛上的云纹精致可爱,也是代表吉祥平安的意思,本想带着它保个平安,结果平安不平安还两说,就先开始噩梦连连了。 梦里她的父亲倒在血泊中,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母亲见父亲遇害愤怒的冲向对方,却被一剑贯穿了胸膛。她躲在渔船上,泪流满面的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火光里那个蒙面男人,他好似察觉自己提着剑便朝自己走来,还未走近,她便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那日她醒以后,发现自己处于浮洲岛上。巡逻的弟子发现了她,便把她带了回去。她向师尊讲述了自己的经过,浮洲弟子带她回去查看,那些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的木屋连同她的父母也被烧成了灰烬,她使劲从废墟里扒拉,也只找到这个铃铛,这是她父亲常常拴在腰间的。浮洲的人说可能是海盗,可是那么多年了,浮洲不要说海盗就是倭寇也杀了无数,易雪清也尝试过帮她找,可就是没有那日的那个男人。 她痛苦的揉了揉眼睛,铃铛也因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若是没有遭遇那次惨祸,她现在也应该是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渔家女吧。那个畜牲,终其一生她都要找到他,柔和的月光照进屋子,她回想起前几日师姐对自己说的话。 中原......会是和中原有关吗? 密室内,漱玉词双手被捆绑住。干枯发黄的头发遮住她苍白的脸,南灵端过一碗水喂她,她的嘴唇却连动都不动一下。她想要扯动困住双手的绳子,却毫无力气,又悄然垂了下去。 摄梦术与牵机引在她体内扎根已深,过了那么多年再拔除对她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加之她之前因牵引药性极其不配合,吃了不少苦头,短短几日便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南灵无奈,仍祭起千音铃,继续用引梦术为她治疗,她痛苦的呜咽了会,垂着的头细微动了一下,如砂纸一般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的发出了声音:“水......” 南灵连忙把水端了上去,一碗水很快见底。她把女孩散落的头发轻轻拢起,露出惨白的脸庞,漱玉词朦胧睁开了眼睛,似乎不太认识她,又似乎是把她幻视成了某个人,像鸟儿般偏了偏头,含糊说着什么。 南灵慢慢将身子俯了下去,一点点听清了那个名字...... 三月初三,是浮洲的祈雨日。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的前一天,葛生殿的弟子便开始忙碌。供奉祭品,搭建祭台,在浮洲,每年的最重要的祭祀除了祭天大典便是这祈雨日了。关乎一年之生计,春日求雨,新芽萌发,愿浮洲岛一年风调雨顺,穗穗丰收。 葛生殿内,弟子知鹤正指挥着弟子搭建祭台,正忙碌着,后肩却突兀的被拍了一下。转过头来,原是丹鼎阁的大师兄姚慕奇。 “知鹤师妹,祭台搭建好了吗?听说祭米要三个人,我们过来帮忙。” 知鹤瞧着姚慕奇,又瞧了眼后面跟着的晨云落乔灵薇,祭祀素来是浮洲岛的大事,除了他们这些掌管祭祀的弟子外,岛内三阁一殿,丹鼎、演海、沧澜、正殿的主事弟子都要早早到场,除此之外,十二长老也该提前出席。 可瞧这日头,天都大亮了,这稀稀疏疏的,就来了一个,带那两个她也不敢让他们上啊,长老们对岛主不满略橛子就算了,两个师姐也这样。 “姚师兄,你可看见元师姐和易师姐了?这时辰都快过了,祭米得三阁一殿主事弟子共同准备,错过了意头可不好啊。” 姚慕奇从身旁小弟子盘里接过祭米,随意洒了几粒进了海里,若有所思道:“没事,最后的环节才是给人看的,前面谁管谁?今日,大家好像都挺忙的。” 海上的风吹透葛生殿,浪声响彻在耳边。知鹤看向还算晴朗的天,应该是好日子吧。 岛上长老阁内 易雪清端着茶水,低眉顺眼立在门外。 另一头,沈思风着好衣装,拂袖动身前一刻他的眼前“倏”的飞过一只羽箭,死死钉在柱子上。沈思风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区区一只羽箭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从容不迫的取下箭矢,那箭上插着一张纸。 舒展开来,纸上几个小字跃入眼帘: 沈先生,在下有要事所禀,烦请挪步月楼后山一叙。 漱玉词 沈思风眸底一暗,默默将纸条化了灰烬。 一炷香过去,阁内大门缓缓打开,一位侍童躬身对她作了请字,她沉了沉心神,端着茶水缓缓迈进阁内。 阁内沉香袅袅,十一位长老正襟危坐,唯独缺了沈思风。 易雪清瞥过那个空位一眼,并没有在意,而是跪伏下来,一杯杯敬着茶水:“徒孙易雪清,在此见过诸位长老,长老们若是不弃,还请饮了徒孙这杯茶,多加教导徒孙。” “乖。”李长老暗暗一瞥恭敬跪在地上的弟子,月兮啊月兮,没想到吧,你亲自收养的弟子还是到了我这一边,终究还是我赢了。 “只要你听话,我们这帮老骨头定会送你平步青云。” 易雪清乖顺点头,一步一跪的将茶杯递至每一位长老前,至沈思风位置前,他仍没有回来。杨长老不满道:“这沈思风去了哪儿了,入长老阁才多久,多大的脸,敢让我们在这等他。” 另一位长老道:“许是今日祈雨日,去了葛生殿吧。” 杨长老冷哼一声:“小家子气,入了长老阁还这般畏首畏尾的,这些东西,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她月兮还敢为难我们吗?” 瞧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易雪清,杨长老微微伸手将其扶了起来:“前些日子,是师伯下手重了,对不住了,这绝非针对于你,莫要介怀。” 易雪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师伯哪的话,雪清知道,长老们并非是有意为难,只是立场所为,怎会介怀。” 李长老满意点了点头,取出个锦盒来招呼她过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精美的凤钗,据传这是先祖出海时皇室之物,也是隶属长老阁的宝物。这样的宝物,长老阁收揽了不少。 李长老低头将钗子塞进她的手里时,声音骤时放低:“那两个崽子,解决了吗?” 易雪清敛眸回道:“他们活不了几日了。” “好,做得好。”李长老笑得脸上的老褶都叠在了一起,可见其喜悦兴奋:“你且放心,我们既决定扶持你,定会竭心,月兮护不住你的,长老阁来护,月兮给不了的,长老阁来给。月兮这个人过于固执,这二十年一直同我们作对,是越来越放肆了,此次还敢公认挑衅我们,我看她那岛主也没必要再当了。那两个外来人解决掉后,把元辞冰与姚慕奇都杀了,届时她也能退位了,总得给岛上看看,冒犯长老是何下场。” “长老,出海究竟有何不好?仅仅是因为祖训吗?”他正大喜时,易雪清冷不丁的打断了他。 李长老沉了面色,似是不喜她问这个问题:“祖训就是祖训,有什么说场。好好的弟子,非得去沾染大陆作甚,浮洲待你们不够好?四处野去,无人教养,谁还记得浮洲?谁还能听我们说话?” 易雪清算是明白了,浮洲并不重要,有没有弟子供他们驱使,能不能维持他们的权利这才重要。 “所以,无论如何,你们真的不会让我们出去是吗?” 她缓缓站起,理了理衣衫,径直坐到了沈思风的位置,拿过原本敬他的茶,尽数倒了在地上,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长老们见她如此张狂放肆的举止,脸都气白了,大为不悦,可还来得及训斥,便突感体内逆流直冲,纷纷吐了血,软了力。 易雪清微微睁眼,瞥了过去,淡淡笑道:“这药见效还挺快的。” “茶......茶里有毒,你竟敢下毒!”李长老大骇,举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她砸了过去:“你这个野种,忘了是谁收留你的吗?没有浮洲,你早喂鱼了,欺师灭祖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敢做,白眼狼你不得好死啊!” 茶杯砸到她额头上碎裂开来,一注血流顺着脸颊而下,易雪清不怒反笑,整个人更添几分鬼魅:“骂得好,骂得我心里痒滋滋的。”她冷冷瞧着他们,像是在瞧死人:“我是野种,不是什么好东西,诸位往年又不是没见过我这野种什么德行,烦请长老们下次选人眼睛可得擦亮些,别选这头狼崽子。” 药效发作的极快,即使他们心里再愤怒再想咒骂再想杀了她,都没有法子。 她缓步踏过蜷缩在地上伸着手想要拖她下地狱的诸位长老,径直走到杨长老面前,拔下那根凤钗,依次划开了他的手筋,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杨长老痛骂眼前的杂种畜生。 “不必介怀,打你一百鞭你不介怀?” 易雪清面无表情的做完自己的事,又退了几步,跪了下来:“弟子每年都会为长老们磕头拜礼,今年春节我去了华山,未能向诸位磕头,今日补上,那么雪清,那就请长老们......”她抬起头来,笑得明媚:“统统去死吧。” 第38章 漫漫亦岛亦浮洲(9) 此时,后山 沈思风到了后山以后,见到跪在地上的漱玉词。忙问她这几日去了哪里。漱玉词只是哭诉被元辞冰他们抓走拷问是否暗中出卖正殿的情报给她,她硬扛着是打死没招。后面趁守备松懈打晕了看守的弟子才逃出来。 哭着哭着,匕首就从袖口里向沈思风心口上刺去了。巨大的恨意却让忽略了,她根本不是沈思风的对手,匕首离沈思风还有一寸时便被沈思风一把制住,一掌将其击飞。 忽地一点银光浮过,快刀直逼咽喉,“铛”的一声,铁扇对上太刀,锋芒映过对面女子寒眸,连过三招,沈思风才勉强与对面分开,那道身影纵身后跃,稳稳落到山石上面。 “元辞冰。”沈思风咬牙道。 紧接着山石后又走出几道身影,皆是正殿弟子,瞧见为首女子,他瞳孔骤然紧缩。 南灵瞧着他的样子整个人骨头都是痒的,伸出手打了声招呼:“沈先生,哦不,我应该叫你风莫言对吗?” 看来,他的身份暴露了。沈思风没有丝毫慌张,反倒是负手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既然见了前辈,就该过来拜见不是?” “恬不知耻!”她啐了一声,手握寒刺没废话就朝他杀去。 若要问南灵今生最恨之人,风莫言这个名字,绝对排得上榜,她内心别无其他想法,就想废了这玩意绑回医谷,晒成人干,千刀万剐! “太嫩了,丫头。”沈思风退开几步,双手成圆,祭起一枚玄色铃铛,铃铛声起,除了元辞冰,对面弟子皆动作一缓,捂着头面露痛色, 乱魂铃。 南灵识出此物,也识出了摄梦术。 听了二十年,她算是见识到了,素手轻抬,她亦祭起千音铃,引梦一曲出,两边气波对冲,僵持不下。 沈思风面露苦色,刚刚一瞬,这引梦曲竟能侵入他的意识,未入魔的引梦曲竟有如此威力:“难得,医谷还能有此奇才。” 他惋惜叹了叹:“可惜,要客死他乡了。” 玄色铃铛音色骤然大变,诡谲渗人,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流似幻化成了一双利爪,朝南灵攻来!可下一瞬,一支利箭刺破气流,南灵面不改色,应对着他的摄魂术,见南灵无事,他面上浮现出一抹疑惑,又控着铃铛发出愈加尖锐的声音,对面岿然不动。 怎么回事?易雪清不是给她下药了吗? 不等他细想,蛰伏在旁的元辞冰已瞅准时机朝他杀来,胳膊顿时裂了口子,鲜血直流,他顾不得其他,只得收了铃铛,往长老阁方向跑去,哪怕身份暴露,只要有长老阁的支持,这些人何足畏惧? 他一路狂奔至山坡上,却见远处的长老阁火光冲天,他心里暗道不好,连滚带爬奔至长老阁,只见漫天火光前立着一道血色红衣,她背对着他,听到动静微微侧目,只轻轻勾唇笑笑,一双手还不断往里面添点木头。 整个场景宛如在业火地狱,阴森诡异至极! “你在做什么?长老们呢?”看着眼前已经烧透的长老阁,他的心落到低端,虽有了猜测,但压根不敢相信。 “长老?”易雪清将木头全部抛出拍了拍手,对着熊熊燃烧的长老阁作出聆听样:“嘘,您听。估计呀,还能听到他们的惨叫声。” “疯子!”沈思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简直疯了,这种欺师灭祖的事你也敢做!不怕千刀万剐吗!” “欺师灭祖?哈哈哈哈哈。”她捂着嘴狂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她指了指他:“沈先生,欺师灭祖的事您才是先锋吧。风莫言,您当年做的事可是轰动一时啊,贪慕自己亲姐不得,修摄梦术,意图借此苟合,被发现后,杀师傅,杀同门,杀江南渔民,一路杀出海啊,啧啧啧我杀同门可真不敢跟您比。” 被说起往事,沈思风面上白过一阵:“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答应扶你上位,你日后就是岛主,整个岛都唾手可得,你简直愚蠢,你这样做,不怕我会将你的事说出去?你也得完蛋。” 易雪清:“岛主?你们才是岛主吧,我易雪清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更不会受任何人的操控。你以为你弄点什么牵机引跟这些老东西蝇营狗苟,就能截断浮洲?做梦呢?放心吧,我敢做就有准备,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自己。” 她眉梢一挑,余光瞥向山坡上的重重人影,瞬间眸光一凛,长刀直直刺向手臂给自己割了一大道口子,只听她尖锐叫喊: “沈思风!你这个畜生!你居然敢谋杀长老,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易雪清,你够狠!” “雪清!”元辞冰他们匆匆赶过来入目的就是这火光前杀人灭口的一幕,赶来的众弟子齐齐将沈思风围了起来。瞧着眼前熊熊烈火,此时外围的木头立柱皆已坍塌,这救都救不了! 十二长老,就这么被烧死了? 易雪清捂着手臂,横起刀锋,满脸愤恨指向沈思风道:“这个畜生,长老们发现了他暗中使毒操纵浮洲的事,想拿他,反被他下药放火,活活烧死了他们,被我碰巧撞见还想杀我灭口!我浮洲弟子今日一定杀了你报仇!” 话音刚落,长刀已快至跟前。 她的刀速极快,一招未满一招又至,藏尽了杀意,招招都奔着他命来! 其他人见她出了招,纷纷出刀朝沈思风攻去。 南灵本想劝留个活口回医谷交差,但见浮洲弟子们这杀意涔涔誓要其祭天的样子,还是带个骨头回去挫骨扬灰吧。 “叮——”铁扇掠过长刀,硬生生被豁出了口子,易雪清的武功比在出海前更甚,竟让他一时都有些难以招架,后面加进了元辞冰,长刀太刀配合有度,步步紧逼,几十招下来,他身上已经满是口子。 “沈思风,你投降吧。不要做困兽之斗,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人了。念在往日的你为浮洲所做贡献上,我留你全尸。”月兮缓步走了过来,冷眼看着他被围困的狼狈至极的男人。 曾几何时,她是真的感激他,依仗他。若无意外,他可以在这浮洲岛上安度晚年,死后依旧受弟子膜拜。可往往,有些人的贪念总是无穷无尽,无法满足。 “哈哈哈。”沈思风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已经没有我的人了?”他斜眼看向南灵:“丫头,你引梦术习得确实不错,敢和我的摄梦术正面对上,被反噬的滋味好受吗?” 易雪清转头看向南灵,她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嘴角也隐隐渗出了一丝血迹,南灵吐出残血,盯着沈思风啐了一声:“老匹夫。” 沈思风对上南灵充满恨意的双眼,他不觉又是一笑:“气血逆流也够你吃苦头了。至于岛主,我没人了吗?哈哈,别忘了,我这些年,可不是白干的。” 他倒后一跃纵身,从怀里掏出铃铛,轻轻一晃,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 “啊——”一个弟子捂着自己腹部,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这是他的师妹,却对了他动了刀。先前那些昏昏欲睡的弟子听到铃声后唰的一下纷纷睁开眼睛,拔出长刀刺向了同门。 “铛”的一下,弟子被踹进土里,晨云落诧异的望着眼前一幕,他才跟姚慕奇乔灵薇赶过来,又是这同门相残的一幕。 他瞪向沈思风,引人残杀,简直可恨! 弟子被踹倒在地,却不知疼痛似的如傀儡一般站起来,又将刀刺向晨云落,却被拧住手臂脱了臼,晨云落也不敢伤于他,只能勉强控制住。 整个场面混乱起来,姚慕齐一把推开已经被吓的瑟瑟发抖的顾之桃。 “跑,离开这里!”随即抽出刀与元辞冰加入混战。 顾之桃被眼前的场景吓的胆寒发竖,昔日那些说说笑笑的师哥师姐此时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人一般冲着同门挥着刀刃。她边哭边跑,却不慎跌倒在地。而此时,已有两个弟子听到了动静,提着长刀向她走来。她被吓的连连后退,想喊都发不出了声音。 突然,一道银光在眼前闪过,一把长刀横挡住了两柄宽刀。 “易......易师姐。” 易雪清一把将两名弟子弹开,冲顾之桃喊道:“快,去丹鼎阁的药阁,左边阁子最底下一层,把药带回来。”见她还是被吓的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易雪清吼道:“去啊!” 顾之桃这才回过了神,连滚带爬的往丹鼎阁跑去。 “哈哈哈哈哈。”沈思风站在巨石上方,狂笑道:“好一出同门相残的精彩戏码,风某倒要看看你们舍不舍得朝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动手。”说罢,沈思风黑袍一甩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可那铃音却一直萦绕在耳畔。 他藏起来了! “雪清,扶我起来。”易雪清扶起面色苍白的南灵,她稳了稳身形,重新操纵起千音铃。“我不会让这个老匹夫得逞的。” 她坐于地上,泛着蓝光的千音铃腾空至她的胸前,双手翻纵间千音铃发出泠泠乐声,与那刺耳的声音相互抗衡。 两种声音相冲,受到刺激的浮洲弟子纷纷痛苦的抱住头。元辞冰他们趁机用刀柄击打弟子大穴,受击的弟子纷纷瘫软了下去。她冲着晨云落喊道:“你不要伤害他们,击他们檀中,环跳。” 适应到南灵的对抗,那刺耳的铃音更甚。连元辞冰他们都开始感觉到一丝痛苦,动作也渐渐滞缓起来,这精神术的厉害丝毫不弱于刀锋剑刃。 南灵于铃音中恍然飘离,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再睁眼已不是在长老阁外,白雾萦绕,一片恍惚,她手中的千音铃也已不见。 “真没想到如今医谷小辈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倒也是精神术一派之幸。”白雾渐散,前方立了一个黑影。 “风莫言!?”纵使身上没有武器,南灵也不管不顾的想冲过去与这个老匹夫决一死战。可她很快发现,她竟如被固定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长老阁外,泠泠铃音渐渐停歇。那些被操控的弟子缓了过来,又拾起了刀挥向了同门,有些甚至开始往南灵冲去。 不好!易雪清晨云落冲过去,击退那些欲攻上来的弟子,转头看向南灵。却发现的她双目紧闭,面目狰狞,千音铃也落入了怀里,此时的她仿佛置身于莫大的痛苦之中。 “南灵,醒醒。”女子没有丝毫回应。 蓦然间,一头白发从眼前闪过,挡在了自己身前。 “师尊......” 月兮一掌将易雪清推了出去,喊道:“这里交给我和华山的小子,去找沈思风藏身之地。” 易雪清环顾四周,耳边尽是兵刃互击与同门的嘶喊声,那刺耳的铃铛则将其包裹其中了下来。四面八方,皆被其笼罩。 眼前的形势已经来不及让她想那么多了,稳了稳步伐,咬牙切齿道:“沈思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39章 祭天(1) 南灵仍如木偶一般被制在原处,而沈思风则片刻之间闪现在了她的身边。“医谷如今压制精神术,你在医谷想来也备受排挤吧?你的这种痛苦我能理解,二十年前,我也如你一般。看人冷眼,受人欺压。 我们都是被医谷辜负的人,你处处为医谷着想,可她们呢?她们自认处于光明,却只会把你踹到阴暗中。冠以你妖女的名头。你与其继续为其做得不到回报的付出,为什么不与我一道呢?我们联手控制住浮洲,再攻回医谷。皆时,我是掌门,你则是副掌门。我年纪大了,百年以后,你可就是医谷掌门了。 纵是之前那些医谷弟子再欺辱你,再瞧不起你,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掌门了。甚至,我可以将摄梦术传授于你,一同修炼更深的境界,那时操控万人也并非难事。” 蛊惑的声音充斥着南灵耳边,头脑开始发懵,逐渐陷入空白。 “加入我吧,一起将昔日欺辱你的人踩着脚下,一同将医谷揽入其中,踩在众生的肩上去俯瞰这天下。” 南灵的眼神黯淡起来,头也渐渐低下。沈思风心满意足解开了禁制,用扇子抬起她头。 突然,他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低下了头。南灵不知何时手里幻化出一把匕首,在他靠近时一把刺入了他的腹部。 女子拔出匕首,冷冷一笑:“沈思风,你这等招数也想控制我吗?那你也太小瞧医谷弟子了吧。无论是精神术还是引梦术从来不是为了踩在众生肩上才诞生的,医谷为医者,不管是医还是梦皆是为了救人,引梦术是为了救了天下药石不治症,救药石不能救之病人而存在的。你那什么劳什子摄梦术,歪门邪术,姑奶奶不屑于学。我告诉你,我南灵即使不能身处光明,也断然不会与尔等鬼怪为伍!” 沈思风抚上腹部那黑洞一般的伤口,不怒反笑。“哈哈哈,好一个有骨气的弟子。先师还在时,最是喜欢你这般的弟子了。可惜,我不喜欢。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么你便下去替先师,替家姐代好吧。”语毕,沈思风周身涌起阵阵黑雾,欲攻向南灵。 突然,他周感一痛,这不是幻境里的,而是! 轰隆暴雨倾泄而下,葛生殿大殿顶上,暴雨唰唰从易雪清脸颊流下,她眨了眨眼,雨水模糊了长刀上的血迹。她这一刀刺准了沈思风的后心。 黑袍老人摇摇晃晃的转了过来,一掌击开了易雪清。 “准头挺好。可惜,我的心脏比旁人偏了一寸。”易雪清被那一掌击飞至屋顶上,沈思风那一掌用尽了全力,打的她心肺俱震,偏头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起身,却发现沈思风已经逃离了此地。 与此同时,长老阁外。 “师兄,师姐。把口鼻捂住,躲起来!”元辞冰几人寻声望去,顾之桃正站在大殿上方阁子之上,举着一个包裹。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捂住口鼻闪到了一边。 白色的粉末随风而下,月兮再将内力那么一催,迅速覆盖了整个大殿。那些弟子吸入药粉后,武器纷纷掉落在地,瞬间瘫软下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命其余人将那些弟子暂且捆绑起来。南灵此时也从沈思风幻境中出来,凝了凝心神便重新开始起了引梦术的治疗。而其他几个人则迅速飞身出去寻易雪清和沈思风。 乔灵薇淋着大雨,四处望着自己师姐与沈思风的踪影,想想通常只有在殿顶才是俯视全局,他们会不会在离这里最近的殿顶...... 结果她刚抬头,便看见前方一身血污的沈思风朝她这边过来。她暗道不好,可已经来不及,沈思风已经发现了她,飞身上前,她还来不及逃跑就被沈思风制住了脖子。 易雪清此时也追赶了过来,见乔灵薇被其挟持,一时也只能驻了脚步。 注意到这女人居然会在意她师妹的生死,沈思风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铁扇死死顶在乔灵薇的脖颈:“你别过来,否则我立马杀了她,易雪清,你已经杀了你一个师弟,不想再害死一个师妹吧。” 雨势太急,两人隔得又远,易雪清听不清他的话,但凭着他的动作,还是不禁让她松开了刀,退了几步。 而被沈思风挟持的乔灵薇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师弟? 乔灵薇瞳孔一震,望向沈思风又望向雨中矗立的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沈思风挟持乔灵薇一路来到了岛口,上了船。船只开始在雨中远行,易雪清眼神一凛,纵身跳上了一旁的小船。 风高浪急,两艘小船开始在海浪中追逐。 沈思风划船之时,发现她在后面追了上来。欲将绑在一旁的乔灵薇拉起来重新威胁,长刀却比他的手更快! 雨点打在船上,易雪清长刀直刺就朝对面杀去,沈思风堪堪闪过。两人各站在船头船尾,易雪清刀刃对准沈思风,沈思风此刻也不敢再去够乔灵薇。 刀光如瞬,电闪雷鸣间便在这艘小船上开始缠斗起来。 两人皆想置对方于死地,又都受了伤,一时竟都杀不了对方,此时风浪袭来,两边皆被逼退回船头船尾,沈思风神色一暗,唰的一声袖口飞出一排钢针。 “师姐,小心!”乔灵薇飞身上来,替易雪清挡下了这一击。只听得她一声闷哼,钢针插入其后,身形一晃便落入了海中。 “灵薇——” “蠢货!”沈思风嗤道:“你这种人还能有人替你挡刀子啊,你之前不是想杀了她吗?现在好了,我来替你解决了。”他持着已经破损不堪的铁扇,癫狂笑道:“现在无旁人了,我们这老毒蝎子和小毒蝎子,该一决生死了。” 少女的身影不断在涌起的海浪中翻滚,岌岌可危。易雪清紧攥着手中长刀,阴冷盯向已经癫狂的老者:“沈思风,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牙关里发出的声音并未起伏,更无怒意,却平静的犹如深渊幽魂,追魂索命。 “扑通——” 船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瞧着远处几艘驶来的大船,沈思风也不多做停留,迅速离开了此地。 风起浪涌,易雪清拼命拖着乔灵薇朝自己的小船翻身上去,望着已经远去的沈思风恨恨的咬了咬牙。 “雪清。”大船缓缓靠拢,南灵从上跃了下来,瞧见面色泛青,嘴唇绛紫,身子不断发抖的乔灵薇,赶忙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又为她把了脉,脸色瞬间变的极差,沉声道:“那钢针好像有毒,我们得马上回去。” 船上晨云落抱着长剑望向涛涛海面,暴雨侵袭,海天已然浑浊成一片。 刚刚沈思风的摄梦术竟能惑人心智,相互残杀,这样的场面好像不止在这里发生过。 船靠了岸,众人纷纷跳下船带着受伤的乔灵薇朝内奔去,易雪清忧心灵薇的伤势也准备跟着下船之时却发现晨云落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之上,神色阴郁的望着远处的海面。 “晨云落......” “我问你件事,沈思风十多年前是否出过海?” 易雪清点了点头:“出过,他也坏过规矩,对师尊说是回去看望亲人。师尊想借他推动浮洲解禁,便允了。” “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易雪清想了想:“应该是,五月左右吧。” 闻言,晨云落身形狠狠一晃,一柄长剑直抵上甲板。“一定要找到他!他不能死,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男人扭头之时,易雪清蓦然愣住,她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的神情,仇恨,愤怒,和害怕...... 暴雨过去,天色湛亮。易雪清他们回到岛上已经三天,出海的弟子也搜寻了三天三夜,始终未见得沈思风的尸体。岛内纷纷议论,或许早已葬身鱼腹了。 “回岛主,我们并未搜寻到沈思风,但看见了海面上已经破裂的木船,这几日海上狂风暴雨,他又身受重伤,许是已经葬身海底。”月兮听着殿下弟子的汇报,轻点了点头,余光微扫,座下曾经的十二长老位,已是空空如也。 “罢了,如今岛上事情平息,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把弟子都召回来吧。” “是。” 海边,易雪清抱腿坐在一堆滩石之中。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眉头紧蹙。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老匹夫绝不会就这样死掉。 远处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是葛生殿的弟子在修缮大殿。岛上混乱加之暴风雨摧毁了岛上一些设施,如今风波平息。岛内秩序也恢复了过来,弟子们在南灵治疗之下,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不过毒素深根十年,余毒难清,她只能多留数日,将清毒方法交给姚慕奇,试着花个十来年解解,不过至少,从今以后,浮洲的孩子再也不会受心魔困扰。 而灵薇所幸当时回来及时,堪堪保住了一条小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她心里面压了一块大石头。 “你在想什么?”南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 “灵儿。”易雪清一愣,道:“我在想,沈思风或许没有死。” 南灵捡起一块贝壳,一个飞漂往海面上打去,道:“他即使没有死又如何?你们浮洲他肯定是不敢回来了,而且浮洲的安危你倒也不用担心,你们师尊也不是吃素的。到江南以后我立马回医谷通报掌门,他只要敢在江南冒头,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是啊。”不知何时晨云落也出现在了后面,“我也不会放过他的,这老匹夫竟然也暗中给我下了毒,幸好南灵及时发现,否则我也得跟你们一样先发狂,再跳海。”这几日,每每出海他也要跟着去,一次两次,姚慕齐元辞冰一开始见他吐的凶,直让他回去。谁料这人直接用内力压死了自己的晕船症,再难受也不显露半分。 都以为他是因为被沈思风下毒,心里怒恨所致。 看着他那略为发青的脸色,易雪清心虚的侧过头,嗯了一声道:“此次真是多谢你们了,若不是你们相助,风波也不可能那么快平息。”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姚慕齐易雪清亲自率人在海上又搜寻了一日,依旧没有沈思风的影子。岛上的人也自然当他死了,奸人已除,风波平息。浮洲岛一时又欣悦起来,准备重新举办祭典。 乔灵薇伤好了以后,没两天的恢复了过来,不过人倒是性情大变,不怎么像以前那般欢脱,也不再懒散,每日勤奋习武,比当初的易雪清还要疯。 天气晴朗,海鸟高飞又猛然俯冲叼走了葛生殿的供奉糕点,知鹤怒气冲冲的去赶鸟。又小心翼翼的指挥着葛生殿弟子搭着祭台,她抬头看了看天,会心一笑。这几日,是不会在下雨了。 夜色降临,浮洲岛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晨云落在人群中穿梭,看着这海外孤岛的灯火。时不时有几个带着面具的弟子从他身旁掠过,沈思风跳海之后,这里的岛主心里石头落地,就抓着自己讲述自己当年出海的事没完。 闯荡江湖误以为华山一队人是人贩子,下了迷药结果不小心自己喝了,把前辈们运送的货物撞入了河里。只能跟着打工偿还,结果一路上中毒,受伤,惹事打架师叔师伯们钱没赚回来,又搭进去不少,一路从江南跟着上华山。还拖着华山弟子们跟南疆过来的高手比试差点没把半个山头掀了。 倒是真是有趣的经历,可惜,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晨云落?”一个戴着鬼怪面具的女子拍了拍她肩膀。 晨云落一愣转头,女子摘下面具,是南灵。 这面具比他在华山那个还恐怖!没曾想,南灵直接扔给了他一个:“诺,雪清做的,我们两个一人一个。”晨云落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具,好丑...... 但还是带了上去,边带边问:“那易雪清呢?好像一下午没看见她人了。” 南灵指了指一棵树下,晨云落顺眼望去。女子一袭玄衣红衫,抱着长刀,靠在树下,黑夜红火,一时还没看见,正想过去叫人,却突听鼓点声响。 玄月当空,祭台之上,先前耍着火把的弟子逐渐退场,一火红裙衫女子从空中飘然落下。红绸舞动,青丝墨染,莲步轻移,衣诀飘飞。一出翻云覆雨手婉转流连间在台上旋起了一圈又一圈。 南灵定睛瞧了瞧:“那不是易雪清的师姐吗?武功挺高,武也跳得挺好,若是能去中原,何愁不名动江湖啊。” “每年的祭典,浮洲都会选一个能歌善舞的弟子出来一舞以祭上天,告慰生灵,祈求安康。往年一般就是知鹤或者元师姐跳,今年应该是轮到元师姐了。”一旁的已经恢复过来漱玉词走了过来,欣赏着舞蹈说道。 “一舞祭苍天......” 南灵打趣道:“那一会她跳完是不是要绑一个人上去,点火烧了?” 漱玉词:...... “可以绑你。” 只闻琴声渐急,台上女子的身姿亦是越舞越快,裙裾翩跹泛起了红色波涛。 晨云落站在台下,周围似乎静了下来,漱玉词和南灵还在说些什么,鼓声大作,他不大听不见。看着祭台上翩然的蝴蝶,不知不觉目光悄然移到了那棵树下,流光飞舞,台上的红衣扫过火光,火光四溅,如同一只只火红的蝴蝶,在夜色中翩飞,照亮去往树下的路。 一曲终了,台上转动的女子也随之停下。一切如幻影覆灭,他这才回过了神来,一个晃神,树下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往哪里。元辞冰此时已经跳下了祭台,几个师弟师妹立刻围了上去,她却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样?我师姐跳得好看吗?” 冷不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激得南灵起了鸡皮疙瘩,没好气的回头看了眼暗处的人,逗她道:“你希望我说好看吗?” 易雪清抿了唇,察觉到她细微神情,南灵笑道:“如果我说一般呢。” 火影透过树枝照在易雪清的脸上,今日浮洲祭天,岛上女子们都在脸颊上点缀了朱花,在光影中显得更加诡谲多彩,却也让这个面上欢脱的朋友身上染上了一抹妖异。 “这样啊,没事,接下来的绑人祭祀才是重头戏,正好一男一女。” 第40章 祭天(2) 南灵:“......好看极了,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舞蹈。” 易雪清嗔她一眼,又带着警告意味看向晨云落。 目光突然交汇,让晨云落一时有些发愣,舌头竟然有些开始打结:“好......好看。” 易雪清突然落寞笑了笑:“其实我也会跳舞来着......算了,请你们喝酒。” 远处,下了台元辞冰也走过来,直接给他们扔了几壶酒。 “晨大侠,南医师,浮洲之难幸得二位相救,今日高兴,岛上解了限酒令,我们不醉不归!” 全岛皆欢,也顾不得以前的限酒令,酒水送了一坛又一坛,不少洒进了海里,不少弟子喝醉了酒,疯得五迷三道的,酒后吐真言得罪人被追着打的,要展现武艺,结果刀切手了,就连一向稳重自持的元辞冰也醉了不少,穿着红色的舞衣就拽着姚慕奇在篝火旁接着跳舞。 而易雪清只是坐在沙滩上,最是能言的人却默默饮着酒,一直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至深夜,残酒倒了一地,弟子们也就这样七七八八倒在一起。 一阵海风吹来,睡在篝火旁的南灵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朦胧间她看见原本躺在沙滩上的易雪清突然晃晃悠悠站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到月下,仰面望月,缓缓伸出双臂,婆娑起舞...... 天光微熹,醉酒的易雪清朦朦胧胧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昨夜的祭台上,微微瞥眼瞧见自己身上盖了件衣服,正想伸手去掀,却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嘴也被封住,发懵的大脑立即清醒,望向四周,只见晨云落抱着剑坐在自己身旁,听到动静后掀了掀眼皮道:“醒了?” 她还以为自己独独给他下药想要弄死他的事被发现了,心底一沉,却见远处南灵端了碗东西过来。把汤药一放,直接给她松了绑,她还没开口,就听南灵幽幽叹息:“雪清啊,我算知道为什么你们岛上有限酒令了。” “什么意思?”易雪清捶捶脑袋,还是感觉眼前灰蒙蒙的。 “还记得你昨天都干了些什么吗?” “啊?”易雪清望着对面空空如也的沙滩,只剩余烬篝火,以及海上几艘被烧成骨架子的行船。“这是怎么回事?” “你昨夜将海边停的船给烧了,八艘。” “啊?” “你师姐去拦你,你打了她一拳。” “啊!” “又将她死死按在水里,一起滚到海里,上岸以后,我们好几个人合力才给你捆起来,你都把晨云落踹吐血了。” 易雪清;“......” “唉~”南灵悲悯叹道:“你这酒量,真的以后算了吧。听说你应该要被关禁闭,少也是一个月了,没事,反正你应该关习惯了。” 头疼劲上来,易雪清俯爬到祭台上,脑海里零星闪过残片记忆。 漆黑的海水里,她想要试图挣脱元辞冰的手,反被紧紧拽住往岸边游去,她怒斥自己竟然敢烧船,回去定要责罚,她却说,却说...... “烧船算什么,我连长老都烧了。” 她怔怔转过头:“我师姐在哪儿?” 长老阁 易雪清走过去时,元辞冰正握着一只灼烧过的凤钗坐在废墟之中:“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对我说,你是个祸害,迟早有一天会害死我。我不相信,你上岛时就一直跟着我,我愿意与你做这浮洲双姝,大师姐和二师姐何必要你死我活。可你呢,从小到大,心思不正,每一次你犯禁海令,犯禁酒令,我都为你求情,哪怕你跟那东瀛武士勾结,给我下药,只要你没走到那最后一步,我始终相信你可以救回来,如今你竟然胆大包天到把长老全杀了,那有一日你是不是真会杀了我?” “那你觉得,我会杀你吗?”海风吹起易雪清凌乱的发丝,蒙着她的双眸,看不真切,只有一张脸白得渗人。 “我不知道,可我一直在等你,你捅了那个东瀛武士,我很高兴,我希望你能回来,可你却二说不说自请去了月石岛,你宁可流放去月石岛,都不愿意待在我身旁,回来就不管不顾要出海,易雪清,扪心自问,我元辞冰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我只盼望你能在我身旁做温良的师妹,难道不好吗?” “谁要做你身旁温良的师妹了!”她突然自嘲:“元辞冰,你确实没做对不起我的事,可你的存在,就已经对不起我了。上岛的时候,你就是高贵的长老之女,我是一个丧母的孤女,师尊明明答应我娘会收养我,而你父亲却大发慈悲似的让师尊把我点给你做陪读,是陪读还是婢女啊。 他要让我做你的影子,吃你吃剩的饭,为你守夜,教我习武也是为了护在你前面,我摔伤了自己,才求得师尊让我入正殿。我不乐意做你的影子,我就成元阁主眼中的祸害了,就好像从一开始你们就觉得我就是一个卑劣低级的贱女,不能不安分。 我拼命习武,也拼命为岛上抵御海寇,可同样是武学天才,你习武就是天赋异禀,众望所归。而我就是急功近利,迟早作茧自缚,这么多年,你父亲和岛上那些老东西不都用品行低劣这四个字看我的吗?好,如他们所愿,我真做到了” “所以你就能杀了他们吗?他们可是岛上长辈,师尊都不敢动他们,你这是欺师灭祖啊!”元辞冰难以置信她能做出此等恐怖之事,若是让岛上知道,她必死无疑。 “灭就灭了。”易雪清笑的毫不在意,“反正我已经是一个恶毒卑劣的弟子,杀了他们多符合身份,我反正是不想再困到这个岛上了。 你总让我温良,笑死了,你可知我多少次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鲜血淋漓地攀上去,等我终于攀到你身旁了,你要让我温良了。元辞冰,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谁把我救回来,我自己的命需要谁来救吗? 还记得那一次吗,一船弟子在外面遇到海寇,被困小岛,你与我一起出海救他们,船要超载,必须留一个人下来,我留下来了,那夜海水上涨,我坐在礁石上,被迫跳海,可是在鬼门关边游了一天一夜啊,一个从鬼门关里爬上来的人,怎么可能温良?” “我没有让你留下,这是你自己选的,为什么这几年要一直怨我?” “你当然没有让我留下,你是大师姐,你是他们的主心骨,你不可能留下来,所以每个人都看向我的时候,也只有我这个二师姐可以牺牲,用来成全你大义。 跳下海的那一刻,我不想为了谁的大义而活,我易雪清只想为自己活。我承认,我不如你,不如你的品行,不如你的武功,即便不如你,我也不想去做你身旁什么双姝,反而你越是光风霁月,我就越恨你。下药的主意,是我向师尊提的,我要出海,我要去找我究竟是什么?海外无限天地,凭什么只有你可以光明正大,万众瞩目的出去。” “原来如此,原来你那么恨我。”元辞冰喃喃道:“那你恨浮洲吗?要背离浮洲吗?” 易雪清没有回答,默了良久:“所以呢,你要去告诉浮洲岛所有人吗?让他们驱逐我,或者一起烧了?” “啪!” 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直将她头打偏往一侧。 “你在做什么?”不远处南灵惊叫的声音突然响起,身后她一个箭步冲过来,攥住元辞冰高举起的手,怒斥道:“她是你师妹,你打她做什么?” 元辞冰冷冷瞟了她一眼:“我管教我的师妹,关你什么事?” “我看见了就关我的事!” “南灵。”易雪清淡声道,“算了,是我出言不逊在先。” 元辞冰一把甩开她,径直走到了易雪清的跟前,狠攥住她的后脑压向自己,音调带了丝沉意:“如果你还想做浮洲的弟子,就出去把沈思风杀了,他死了,你就回来,他活着,你一辈子不要回来。” 说罢,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大步流星离去。一头晨云落正好与她擦肩而过,隐隐感到这人压制不住涌动的真气。 “什么师姐,太过分了。”南灵过去将易雪清扶起,嘴上忍不住怨道。易雪清没有说话,沉默着将她的手扒开,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诶!你去哪儿。”见她没有回应,南灵无奈:“平时看着也没什么啊,还以为这对师姐妹关系会很好来着。” “易雪清向我说过她的师姐......关系,应该不太愉快。”晨云落也着实好奇,怎么总能见到这浮洲的人,自相残杀呢?传统吗? 次日,易雪清从梦里醒来,披散着头发,披了衣服就出了门,这两日头总有些发昏,吹些风好些。一出去,打眼就瞧见乔灵薇在门口坐着,她也就这样坐了下来。 “师姐。”乔灵薇随手给她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听说,你向师尊自请又要出海去追杀沈思风。” 易雪清点点头。 乔灵薇:“可是沈思风可能已经葬身海底了,师尊她有意留你下来,长老们死了,空了很多位置,岛上的人都说,不出意外你就是演海阁的阁主了。一定要出去,去找沈思风吗?” “灵薇。”她的声音略带沙哑,“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他死。” 乔灵薇应该知道她为什么要沈思风死,她没有问易雪清炽杨真正的死因,但想起来了自己在华山疯癫时那抹贴在脖颈的冰凉。 她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师姐,似乎想穿透她心,看看眼前是人是鬼。 易雪清伸了伸懒腰,忽听外面阵阵吵嚷声:“这怎么了?那么闹什么呢?” 乔灵薇:“哦,是晨大哥,大家知道他是从华山来的剑客后,非要拉过去请教请教,还撺掇着他与元师姐打擂台,应该现在正在比武呢。” “是吗?” 浮洲原本的祭台,今日不输昨日热闹。 弟子们围在台下,紧张地盯着台上,丝毫没注意到后面插进来一个人。 台上打得正激,刀剑争鸣,一招一式皆有千钧之势,元辞冰的太刀面对华山剑客神鬼难测的剑法,丝毫不落下风,连连三十几招过去,两人仍是打得难解难分。 晨云落显然也被这个对手挑起了兴趣,动作招式越发凌厉,甚至剑还未至,剑气就已刺碎海风,扫至台下。得是易雪清眼疾手快,拽着几个人后退才没误伤。 第41章 祭天(3) 她凝望着台上两人的一招一式,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晨云落与元辞冰都打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 哪像自己,清风十三式都没扛过去一轮。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资质欠缺才会在这浮洲岛上十几年干不过元辞冰,如今看来,呵! 两炷香尽,双方齐齐收了手,这已经是点到为止的极限了,再打下去,必定见红不可。 “受教了,晨兄。” “是我受教了。”晨云落收了剑,略带欣赏看着对面女子,如果易雪清已经算天赋异禀,那么元辞冰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去中原大陆,定会大放异彩。 想想之前易雪清说得这位师姐,若真是真的,以那丫头的性子,估计十几年确实难过。不过,他打量起元辞冰,就算那丫头说得不是真的,估计也难过。 人群中,一道红影转身离去,晨云落瞥见匆匆朝元辞冰拱了一礼:“元姑娘,以后出海,定要来华山,我备好薄酒,以礼相待。”说罢,纵身跳下台寻着那个影子而去。 元辞冰抱着太刀,立在台上,若有所思地瞧着远处的人影。 “破武功,烂武功,破烂武功!”晨云落刚跟到她的住所,就听里面骂骂咧咧一片,走到门口一看,人正在里面发疯撕书,定睛一看不就是他们华山的秘籍吗? “我就知道你拓印了华山秘籍,易雪清你也是有点本事,几个日夜就全部拓印完了,眼睛没瞎啊。”出乎意料地,他没半分愤怒,反而捡起残片平静的拼了拼。 很多年没看了,都快忘了上面内容了。 “拓印了又怎么样?”被刚刚刺激了一下,这丫头是完全暴露了本性,把撕裂的秘籍全甩给他,“大不了还给你,你们华山秘籍根本没什么用,怪不得被人上门屠屠。” “你再说一遍。”男人眸色骤寒。 易雪清住了嘴,偏向头往一边去,见她有自知之明,晨云落没再计较,往她身边一坐,直接掏出原版的秘籍:“我并不在意你偷不偷秘籍,先说华山不是靠几本秘籍守住山门的,就我前辈们那种见人就交,见人就切磋共习的性子,华山秘籍不知道早流多少出去了。再者,华山秘籍晦涩难练,得是常年生长在寒山的体质,才有练的根骨,你若是能练成,我倒是真有兴趣看看。” 这逗猫一样的表情,让易雪清深感不爽,这人这么干脆大方,有守山的觉悟吗?她“精心打造”的船都为他准备好了,他说他没兴趣? 她撇嘴道:“那你还追杀我干嘛?” “我那次不是为了找你,看见你是顺道的。”晨云落随意将秘籍翻了两页,摆在她膝上,易雪清嫌弃的瞥过去,眼睛又很诚实的盯上去。 “那你为了什么?难道是长风山庄?” 晨云落一惊:“你怎么知道?” “南灵告诉我,长风山庄十年前的事,华山背负了十年江湖骂名,你守了十年的山门。这世间若还有什么让你冒险下山的事,估计只有长风山庄了,那么那天你是要去找谁?” “你既然知道长风山庄一事,自然也知道当初有一个武当的人活了下来吧。” “是有,可他后面不是疯了跳崖死了吗?” “他没有死。”晨云落摇头道:“武当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对外虽说被野狼啃噬尸骨无存。但去年我认识的算命先生,游历到江南,看见了一个与他极其相似之人。那个算命先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应该不会认错,我原本只是本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寻他,谁料不过打听了一次就一些暗地里的鬼盯上了。 看来,这些年那些龌龊的目光从来未从华山的身上移开。我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但是我确定那些暗地的鬼定有什么踩着他们的痛脚,让他们不得不伸着爪子往上爬。我这几日随你们出海寻沈思风,是感觉他的摄梦术当年惨案有关,或许另有隐情,现在......”晨云落站起身来逆着光线,清疏略显低沉的嗓音掩不住恨意:“他不止是你们的敌人了。” 易雪清在忽明忽暗的光中看向男人模糊的轮廓。抿的像一条线般的薄唇像远处的海线一般寂寂无声,武当弟子说是齐之维挑起的事端,华山武当相互厮杀,场景惨烈,她想,华山和武当皆是懂礼懂人情世故的名门,再大的矛盾也不至于相互残杀至此,有没有一种可能,摄梦术当年也用在了长风山庄? 而其中死去的齐之维应该就是晨云落的师傅了,视为父亲的师傅一朝身死,名声尽毁。视为骄傲的门派,一朝门破,万人践踏。 他这十年,抱着一柄长剑在寒风里熬过得,究竟是怎样凄凉悲苦的十年...... 好像有点造孽。 她站起身来,默默收起秘籍,伸展了下双臂:“既然你这么大方,不收不好意思,这样吧,等抓到沈思风,我定为你先剐他一道,帮你把长风山庄的事问出来,我再结果他。行了,船都准备了好了,今天早点睡,明天出发。”说着,她还不忘补充道:“浮洲最好的船,放心,稳得很。” 话刚说完,她就拿着秘籍兴冲冲地跑出去,又练了起来,至于什么寒山体质,她是半点没在意,这个人,估计是走火入魔都不怕的类型。 怎么看都像祸害江湖的好苗子。 风微凉,入轩窗。晨云落坐在榻上,闭上眼睛,静听风声。 翌日清晨,易雪清拉了拉船帆,观测了一番风向。东南顺风,最是适合出海。其他弟子估计要过几天才会陆陆续续出岛,这宽阔的海面上只有她一艘船还稍显孤单。 此时南灵趴在船沿上,有些忧愁的看着浮洲岛哀叹道:“其实我还有点舍不得这个仙岛,琪花瑶草,璇霄丹阙,着实让人流连忘返。还有那么多草药,可惜,你那个姚师兄,拦得太狠了些,都没装多少?” “没装多少?那这船舱里面五大箱是什么东西?”晨云落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直接惹得南灵一个白眼,“一会风大船摇,云落兄这次吐要小心一点,别又跑到船尾给颠下去了。” 晨云落:...... “谢谢关心。” 南灵莞尔一笑,又欣赏起这最后的风景。 易雪清看着他俩的模样,愣是不敢笑出声。 一切准备就绪,易雪清正准备收起绳索远航。却听见远处一声声高呼:“师姐,易师姐——”易雪清反应过来不过片刻,一个身影远远一纵便落到了船上。 “灵薇?” 乔灵薇开口问道:“易师姐,江湖路远,你还愿不愿意带我?” 易雪清笑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啊,你忘了,在华山我差点杀了你,我可不是一个稳重的好师姐,跟着我会吃苦的。” “吃苦我也去。”乔灵薇道:“我不想做岛上受人庇佑的小师妹了,也不想被什么鬼摄梦术随意操控,我就想跟着你,继续走外面的路,不管会变成什么样子,总比缩在一角,瑟瑟发抖来得要好。师姐,我就问你,你还愿意带着我吗?” 易雪清眉梢微挑,拍了拍她肩膀:“收绳子去。” “好嘞。” 天高海阔,鱼鸟争鸣。木船在碧蓝海域中扬起了帆,看着越行越远的浮洲岛,乔灵薇摸着颈间的铃铛喃喃道:“我又回来了。” 七日后,江南。 今日正好是大周商队回港的日子,港口的商船沿海排了十里有余。自从郑氏下西洋以后,这几十年大周的海上贸易是越发活络了。那么多商船,沈思风会不会藏匿其中呢。 晌午的时候,南灵牵了一匹白马过来告别。 易雪清见这白马马鬃松散,眼珠凹陷,骨骼显露,似是一匹老马,“这白马似乎有些老了,不知何时才能到医谷,要不换一匹吧。” 南灵不以为意,抚摸着白马的鬃毛,淡淡道:“白马虽老,却是识途。慢慢走,总是能到医谷的。只要方向对的,便不会走偏。雪清,我们就此别过吧。” 这一路,自入江南以来,医谷,华山,重返浮洲皆是这个女子一路陪着她,今了到了临别时刻。她着实有些舍不得了,不由的问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有缘自会再见。” 马蹄掀起一阵黄土,蓝衣女子一骑绝尘而去。山海自有归期,有缘自会相见。 “走那么快。”晨云落抱着长剑,同样牵了匹马过来。 几人送别南灵以后,晨云落易雪清转身对着乔灵薇肩膀道:“走,我们去做到中原必做的一件事。”乔灵薇有些诧异于他们的异口同声,愣愣道:“什么事。” “喝酒。” “啊?” 两人倒也不是逗这个妹妹,这酒馆茶肆素来是江湖消息最为流通之地。这几天又是商船归朝之时,大量江湖人士聚集在此,无论是沈思风的踪迹还是人面桃花的消息,总能探寻一二。 酒馆果真是热闹非凡,人多的连张空桌子都没有。还是小二拾掇拾掇了瓜果,三人拼了个只坐了一人的桌子,要了盘瓜果,竖着耳朵听着酒馆里的杂言杂语。 什么从南海采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献给皇室的,江南驻军派了数百名士兵的卫队护送。 夔州千家的小妾偷了细软与人私奔,结果好不容易跑到码头就被人逮了,可怜哪。那小伙子被人打的半死不活,小娘子哭天喊地的双双被押了回去。 还有什么安亲王府的世子入了武当修道,王妃正出的嫡子,偏生藏有暗疾,弱冠了也未娶妻,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造得孽。前段时日海上被打跑的倭寇浪人又卷土重来,洗劫了好几艘商船,朝堂正商议着出海捉拿。 朝堂里那位大员听说偷偷回乡祭祖了,不知是真是假。那南疆过来南教越发无法无天,几个山头小门派说吞就吞了,这中原其他大派也不吱个声。 凉州的马帮在关外漠南鞑子不知啥原因干起来了,估计前两年白云间跟人一名大将比武把人给片了,就结上了仇。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在这不大的酒馆里易雪清听了个通透。甚至还有熟人的消息,可偏偏没有一点关于沈思风的声音。记得南灵说,这老匹夫当年在江南也是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实打实走哪哪造孽,看来也时过境迁了。 第42章 江南好(1) 易雪清又抿了一口酒,余光瞥向与旁边同座的晨云落,长剑放在一旁,静静地喝着茶与周围的喧闹显得格格不入。 忽的又听一人道:“听说了吗?华山晨云落好像失踪了。” “那小子终于让人收拾了?” “谁知道呢?他虽然这十年安分了,但十年前那么狂的得罪那么一圈人,保不齐有去报仇的。前些日子,不知上哪儿来了一群人闯山门去找他,没找到人,倒让华山弟子给扔了出来。呵,长风山庄死去半数弟子,还说就这样苟延残喘爬着讨活,没成想还有这力气......哎呦!谁啊!” 这次的黄豆出于易雪清之手,她撑着头抿下一口茶轻声道:“我不喜欢嘴贱的人。” 晨云落哑然,拨着桌上的黄豆喃喃道:“这样的话,早已不知听了多少了。” 傍晚时分,听了华山之事的晨云落也需得回一趟山门:“沈思风的事,不止医谷,不止海外,我回去也会告知山门,合力抓捕。” 易雪清抬头望了下天,点点头:“夜路小心。” 夜色沉沉,男人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师姐,这下可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乔灵薇看了下四周,尽是陌生的环境。 易雪清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南灵给她的地图,看看天色道:“找家客栈吧,研究一下地图。既然是书生打扮,他现在估计已经隐姓埋名在此生活了,看看附近的村子,慢慢寻摸吧。” “是啊师姐。”乔灵薇打了哈欠:“什么事也得明天说了。” 结果几人才走了没多久,客栈还没到,就看见月朗星稀下有人抢人。听着远处女子的尖叫声,易雪清真是有些无奈,怎么这群漕匪除了劫良家女子是没有事可做了吗? 从腰间取下观星的垣,便往那恶匪头上砸去。 “ばか野郎!”那人顿时头破血流,抱着头大喊。 二人皆是一愣,倭寇? 这下没有废话,乔灵薇抄着刀就把套麻袋那人手给剁了下来,另一个倭寇忙准备拔刀,刀还未拔出出来,就被易雪清踹了回去,冷冷吐声:“あなたの死期は来た” 听到熟悉地语言,倭寇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就被易雪清抹了一道。 解开麻袋上的绳子,一个青衣女子钻了过来,面目虽沾染了些许污浊却显清秀。 她眼神惊慌不安地盯着她们两个,忐忑问道:“你们是汉人还是......” 乔灵薇莫名其妙,“我们当然是汉人了。” “我听见你说东瀛语。”她眼神瞟向易雪清,充满探究。 易雪清解释道:“我们是从东海浮洲岛来的弟子,与海上的海盗浪人打过交道,会一些很正常。” 听到她这么说,女子才松了心,向二人施了礼,瞧见地上躺着的倭寇,啐了一声又狠狠踹了一脚骂道:“这些倭寇真是越发猖狂了,我今日不过出一趟诊,回来稍晚了些,他们就盯上了。” 易雪清见天已经黑透,这路上不知还有个什么危险:“姑娘,那么晚了,你家住哪儿,可否需要我们送你回去。” 女子欣喜的点了点了头道:“我叫赵子雅,是前面烟水渔村的医女。本不应该麻烦几位少侠的,只是这几天江南不太太平。我又确实不通武艺,只能麻烦二位少侠了。” 她又瞥见二人背着包袱,又问道:“两位是出来游历,想来还没有找到落脚的住处吧?若不嫌寒舍简陋,不如暂且住我那里吧。” 女子当真是被吓坏了,易雪清她们也断然是没什么拒绝之理,再者,还能省两天房钱,何乐而不为呢? 一路护送女子回了渔村,刚一入门。女子就一扫胆寒之势,对着门内大吼道:“原林,我回来了!快倒点茶水,招待贵客。” 屋子里匆匆忙忙跑出一个宽实的年轻人,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子雅,颤颤巍巍道:“子雅,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吓死我了,我都扎好火把准备出去找你了。” 子雅羞红了一张脸,戳了戳男人:“有人在呢。” 常原林此时才注意到旁边有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这二位是......” 子雅锤了他一下,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道:“我跟你说,刚刚吓死我了。我出完诊回来,半路上遇到两个倭寇,上来就拿麻袋套我。还好这几位少侠路过,把我救了下来。又一路护送我至此,还不赶紧去给人倒茶?” 常原林闻言也是吓了一跳:“倭寇竟猖狂到了如此地步,当真是谢谢二位姑娘了。我这就给你们泡茶去。”看着常原林跌跌撞撞跑回屋子的背影,子雅不禁一笑:“真是个木头,让二位见笑了,这是我丈夫常原林,平时木讷一些,却是一个很好的烟花师,少侠里面请吧。” 庭院不大,摆满了晒制的药材,干净整洁。瞧着子雅常原林夫妇忙碌的身影,易雪清心想,岁月静好,便是如此了吧。 茶水摆了上来,子雅又絮絮叨叨的骂起了倭寇:“真是天杀的东西,前段时间才被赶出了海,挂在船桅上的时候还痛哭流涕求不要杀他们。这才过了半年又卷土重来了。真是造孽,漕匪好不容易消停了,倭寇又来了,这世道真是难活。” 易雪清想起以前在海域偶尔会碰上的那些东瀛浪人,磨着爪子原本只是想上岛,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都敢上岸了。 常原林有些担忧的看向她道:“子雅,以后你去出诊还是我陪着你吧。听说已经被绑走了好几个大夫和孩子们了。” “大夫和孩子?”乔灵薇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要绑大夫和孩子?勒索赎金?” 常原林摇了摇头:“这我们也不清楚,倒没见他们要钱,但绝对也不是什么好事。” 易雪清暗忖了会,确实奇怪,这几天也顺便查查倭寇的事吧,这些人常年生活在海上,到时候说不定能问出沈思风的线索。 清晨,易雪清扛着刀在烟水渔村走了一圈,这个村子不大。是个靠海环绕的小渔村,村里几十户人家零零散散分散开,每户之间隔的不远也不近。这样的地方,最是要防备漕匪与倭寇了。 逛了一圈,也未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倒是差点被村里的人差点当成可疑人物了。瞧瞧日头,也差不多该吃早饭了,提着刀便往回走。 快至小院时,远远瞧见一棵大树底下站了个人。身形羸弱看着一股子病气与这春日显得格格不入,看着不像是村民,她心生疑虑,悄悄走了上前去,那男子也感应到后面有人。 转过身来,易雪清一下子愣住了,这男子一副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边脸,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一身长衫儒装,不像倭寇,他......是个瘸子。 此时,一阵风吹过,男子难受的咳了两声,看来这位公子身子骨不太好。 见男子疑惑的盯着自己,易雪清也尴尬的轻咳两声对男子说道:“这位公子,这里风大。且最近倭寇横行,这里不太平,你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无妨,我是来寻人的。”语气冷淡,并不想与易雪清多聊。 易雪清倒也不会自讨没趣,悻悻的提着刀回去了。 刚迈入院子,就看见乔灵薇与子雅在晒制药材。子雅抬头见她来了,忙起身道:“易姑娘,正好早饭做好了,就等你了。” 小菜清粥端上了院内小桌,易雪清四周环顾了一下问道:“常大哥呢?” “他呀,去制烟花去了。一个多月后,金陵有个烟花大会,他说要潜心研制个最惊艳的,名动天下。可忙着呢,揣个馒头就去了。”子雅提起常原林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林大哥还真是厉害,对了,子雅姐。你们最近可否有听说过一个会医术的白发老人在附近出没?” 子雅想了想,摇头道:“这个还没有听说,而且就算是大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怕是早就被绑走了。” 易雪清轻谓一声,那老匹夫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这几日再好好打听吧。 往后的几日,易雪清乔灵薇附近城镇跑了个遍,皆是一无所获。她郁闷的坐在湖边打起了水漂,东海上的诸岛已经被月兮打遍了招呼,根本容不下他,莫非真的死了。 思索间,她忽地又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还有刀剑打斗的声音。易雪清一惊,倭寇又来了? 远处的跑来了几个人,一个揣着包袱的女人和一个身上渗着血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子,是追杀无疑了。他们远远瞧见拿着刀的易雪清,女人眸子一亮,连忙呼救道:“女侠救命!” 行吧,都跑到眼跟前了,哪能见死不救? 易雪清一个纵跃上前,不偏不倚的挡在了中间。 为首的男子见有人阻拦,当即恶狠狠的说道:“夔州千家捉拿逃妾,望姑娘识趣些,莫要多管闲事。” 夔州千家?易雪清转头看向那个抱着包袱泫然欲泣的女子,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原来是那个逃跑的小妾啊,又跑了?这捉回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这闲事......”女子哭的更凶了,“我管定了!” 对面的人见她如此,也无需多言。举起刀剑就将其围攻起来,正欲动手,一把飞刀便击在了男人的刀上,大刀应声落地。 “住手!”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易雪清抬眼望去,一个纤细身影踩着这千家的打手落下。 女子唇红齿白,一袭鹅黄云雁细锦衣,黄色发带系在双环簪上垂垂落在肩上。年岁约莫也就十七、八岁左右,年岁不大,倒是踩人脚法便如此精准了。 那被踩的男人,没有一丝怒气。见到少女后,那一群打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为首的男人有些诧异道:“小姐?你怎么来了?” 少女轻蔑笑了一声:“我怎么不能来?我若是来的晚了,小茹和李大哥怕是已经死在你们手里了。” 为首的男子脸色有些难堪道:“小姐,她是逃妾。” “我呸!那老头子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那么不知羞耻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我告诉你们,他们出逃的盘缠我给的,昨天晚上他们的绳索是我解的。这人我是放定了,你们若是还想抓他们就先和我过过招。不过我可先告诉你们,他们逃了责任在我,和你们没有关系。若我伤了,逃不逃妾的事先说一边,你们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说罢少女鞭子往前一挥,喊道:“来啊!” 那些人被她吓的皆是往后一退,你瞅我来我瞅你。谁也不敢上前一步,这大小姐说的没错,逃妾跑了责任在她,伤了她没好果子吃的是他们。 况且这千家子嗣因那场战争之后就剩了这么一个大小姐,平日里被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他们是真招惹不起。 见他们神色动摇,少女收起长鞭,吼道:“不敢动手?那还不赶紧滚!你们这些奴才我杀了可是没有半点损失!” 第43章 江南好(2) 那些打手听此一震,纷纷躬了礼朝后跑了回去。 小茹见那些人跑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扑过来抱住少女:“漫雪,谢天谢地你来了。” 千漫雪安抚了她,又颇为欣赏的瞧着易雪清道:“姑娘真是侠义之辈,许多人听到是捉拿逃妾便弃之不管了。” 易雪清不以为然道:“逃妾又不是什么罪人。” 千漫雪赞赏的点了点,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玉佩塞到小茹手里道:“前面渡口的船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到了璋岛以后。再把书信玉佩掏出来,一切便可顺遂。” 小茹泪珠滚滚落下,依依不舍的握着她的手:“漫雪,你以后可要保重啊。”随后身边的男子过来拍了拍她道:“时候不早了,别误了漫雪的一片心意。”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千漫雪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她那个混账老爹干的混账事,人家怎么至于远走天涯。偏生她这个好友也有个混账爹,二百两银子就把人卖了。 “璋岛......好像是海盗窝呀。”易雪清微微蹙眉,此事不对。 “对啊,是海盗窝,我表哥是海盗头子。” “嗯?”这事更不对了。 “对了,姑娘。在下千漫雪,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浮洲易雪清。” 千漫雪抱着剑突然笑道:“那我们很有缘分哦,名字里都有一个雪字。唉,本应该找个馆子我们好好聊聊的,可惜我得赶紧回去,去像我那个老爹负荆请罪去。这样吧,以后你到夔州来找我,我请你喝酒吃肉。” 与柔美的外表不同,这姑娘倒是个爽快人。不由的想起另一个反差极大的人了,也不知她在医谷过得怎么样了。 “行,若有一日我到了夔州,一定去叨扰你。”送别了千漫雪后,日头已经快沉了个彻底。灵薇也应该回去了,也不知她那边有没有消息。 刚迈出步子,她就听得一声轻笑。是从大树后面传来的,一个白色身影从树后出来。易雪清定睛一看,是前几天那个男子。很明显,他不是在那下面乘凉的。 “你在此处看了有多久?”易雪清有些不悦的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的武功很高吗?” “一般般。”哪怕学了白云间加华山双重武功秘籍,功力大进。但她在这江湖上也只能算个二流高手,这江湖上武学宗师众多,谦虚一些,她自然是一般般。 男子听言反而笑了:“那你为什么去救那两个人?而且那两个人被救了以后,可没有感激你一声。” “他们感不感激是他们的事,救不救是我的事,我一般随性而为。”易雪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救不相干的人很蠢,拿自己的生命去救不相干的人愚蠢至极。” 易雪清:...... 这人指定有病,若不是看他是个瘸子加病秧子,怕气性上头伤着他,她还真想好好与这厮争辩一番,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易雪清远远白了他一眼,提起刀朝着渔村方向走去。 与其和一些古怪的人互喷口水,还不如回去吃饭来的实在。 北三川立在原地,对女子不理睬他没有感到一丝不满。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是的蠢货,只有真正尝到苦楚才会幡然醒悟。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却温暖不了他周身的寒气。片刻后,一女子跃至他的身前:“先生,那人找到了。可需要把人带来。” “不用了。”男人冷冷道,我亲自去询问。 易雪清回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撞面就遇到提着灯出来的乔灵薇。 “灵薇,你这是要去哪里。” 乔灵薇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又没好气的攘了她一下道:“师姐,自然是出来寻你的,瞧瞧现在多晚了。我还以为你被倭寇缠住了,急吼吼的打算去救你呢。” 易雪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手臂,赔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顺手救了个姑娘,耽搁了些。” 乔灵薇:“......怎么感觉我们出来尽在路上救姑娘了。” 易雪清干咳一声:“可能桃花运好吧。”可惜她们救的姑娘都是名花有主的,这桃花运她们沾不上。 易雪清本以为自己是回来的最晚的,都想好说辞怎么向子雅赔罪了,结果刚刚坐下就看见风尘仆仆踏进门的常原林。 嗯......赵夫人揪自己男人耳朵正带劲呢,自己还是闭嘴吧。 “对了,易姑娘,乔姑娘。你们不是要找一个会医术的白发老人吗?这几天村东的唐大爷总说自己遇到了奇怪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过唐老爷子这些年一直疯疯癫癫的,他说的话也不可能不太信。” 奇怪的人?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去看看的好。 第二天两人便按照子雅给的地址寻了过去,村东最尾一间的小屋,看着眼前过于古朴有点摇摇欲坠的木屋,应该有人住吧。 易雪清正准备上前敲门,却听得里面似乎有什么声响。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传来一个细腻沙哑的男声,听着甚是耳熟。 “既是如此,你便下去向我妻子赔罪吧。” 易雪清一惊,连忙一脚踹开门。 “是你。” 突然的声响让北三川愣了一下,杖中剑离那老人还有一寸有余。所见来人,他不由笑了一声道:“怎么,你又要为不相干的人白费性命吗?” 易雪清不想跟这个奇怪的男人多费口舌,拔出长刀对准了他的脖颈冷冷道:“把刀放下。”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北三川愣住了,鲜热的温血溅了他一身。杖中剑从老人腹部贯穿而过,可他并没有动手。 “你为什么?”老人瘫倒在地上,已是气若游丝,嘴里喃喃念道:“冤债自当还......”随后露出一抹解脱的微笑,从容的闭上了眼睛。 屋子不大,两人皆听了个清楚。 北三川呆愣的抽出杖中剑,而此时乔灵薇也从后面赶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如此一幕。自然而然的把这人当沈思风走狗的她当即拔出刀拦在门口:“别让他跑了!” 宽刀却易雪清一指按了下去,乔灵薇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面色凝重的收回自己刀,淡淡道:“不是他杀的。” 北三川掏出手绢,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将其扔在老人脸上,若无其事的从易雪清身边经过,突然他想起什么:“你也不像是这里的人,早点离开吧,大好的年华,莫要与这个地方一起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你等等!”易雪清追出门去,还未摸着他的边角。眼前忽的闪过几道寒光,向后倒跃立稳,一排十字镖扎在她的脚下。 “休得放肆。” 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闪至北三川身后,目光如刃的看着二人。 女子向后一跃,刀刃从身边展开,正欲结束这两人性命。却听得北三川在旁边轻咳一声。 “朱红,莫要浪费时间。” 她咬了咬唇,扔下一个烟雾弹,烟雾炸开,白烟滚滚中传来北三川略带沙哑的声音:“告诉渔村的人,最迟明晚,把胡热的位置告诉我,若不然,这几百条人命我还是下得了手的。”“喂!”易雪清还想上前问清楚,可浓浓白烟遮挡了二人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待白雾消散,两人也已不见了踪影。 乔灵薇宽刀往地上一插,道:“他们是谁,该不会是沈思风的人吧。” 易雪清收起长刀,冷冷瞧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道:“总会知道的。” 村东头李老头被杀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村子,村里几百口人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子雅捡起那块丝帕,又听得易雪清的描述,当即脸色一沉:“你说的人恐怕是怀德书院的北先生?” “怀德书院?” “这是怀德书院的图记,听闻书院院主北三川最是喜爱。” “北三川是何人?他为什么要让你们村子灰飞烟灭?”易雪清有些疑惑的问道。 子雅也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他可是名震江南的大才子,学富五车,虽说来历不明,可他这几年在江南声誉极高,周边达官贵人皆视他为座上宾,平时行事低调,喜着白衣。 听说腿脚也不太好,虽未见他出过手的样子,但也无人敢招惹他。去年来了这附近,开了家书院,授业讲课,按理说他应当是一书生啊,他为什么要屠我们,我们也不得而知。” “对了他在走之前让你们交出胡热的位置,他是谁?可是与这个有点关系?” 子雅一怔,眼神忽闪的看向村长。 村长听到这句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悲怆道:“冤债啊,冤债,躲不过的。” 随即向易雪清他们讲述了这个地方十多年前的过往:大概十来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庄,可突然某一天闹起了水匪,抢的抢,杀的杀。 胡热是村里打铁的师傅,会些拳脚功夫,他是几年前外来的人,在这里娶妻生子,岳父就是李老头。那个时候闹水匪,都是他带着村民反抗的,可双拳难敌四手,村里大多都是只有傻力气的村民,抗了两次就被击破了。 胡师傅也受了重伤,被他们给抓住,当着村民的面就要砍头,关键时候一对男女,两把剑飞出来救下了胡师傅。他们武功很高,救人的同时还把水匪们都打跑了。 那位女侠还懂些医术,事后给村里受伤的人疗伤,还记得,一男一女似乎皆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那时村里人可是说是感激涕零,好吃好喝招待了好一阵。 胡热妻子更是当他们是救命恩人,他们就这样待了一阵去荡平了附近闹事的水匪后便走了。可两个月后,村里又来了一群人,比起那群水匪戾气更重,随手杀起村民来更是不眨眼睛,领头的男人倒是温文尔雅,通身气派不似常人。 他们来村子倒不是为了抢掠,反而是专找胡热的,那晚胡热家的灯亮了一宿。第二日清晨,一家人却是完好如初的走了出来,那伙人也打道回府,还给他们留下了大笔钱财。 那天过后,胡热就准备举家搬迁了,可偏偏搬家的前一晚,他老婆点了火烧了屋在火中上吊自尽,那几日又天干,连起的火带走了半个村子。胡热救人不及自己的儿子也死在了火里,火灭之后,他便消失在了渔村,十多年了,再无人见过他。 听完故事,易雪清沉思了一会,北三川在杀李老头之前说了句让他下去给自己妻子赔罪,难道当时胡热做了什么害了他们。 救不相干的人是愚蠢......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这时,她突然问道:“你们可知怀德书院在哪儿?” 子雅道:“往南五十里地,在倒月湖旁的半山上。易姑娘,你这是想?” “去拜庄。” 第44章 江南好(3) 她并非不认可旧仇新报,不过那场大火也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里涌入了新生,像子雅他们这些年轻人又有何错?为何要随着他的仇恨而覆灭。 她不喜欢年轻人枉死。 行了大概一个时辰,易雪清站在半山腰,依稀可见远处小渔村的烟火。依山傍水,宁静秀丽。多么美丽的地方啊,就这样毁了岂不可惜。 怀德书院毕竟是个书院的守卫不算严,只有庄前零零散散的站了几个守卫。易雪清乔灵薇一人解决几个,没一会功夫,就翻到了内院。 不过很快,她们就明白了为什么外部防备如此稀松了。 带着火焰的暗器冲冲两人袭来,左右各自散开,那带着火星的飞镖在中间炸成一片。 “又见面了。”朱红甩着流星锤,炽热的火焰映照半张面庞,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似是在捕杀猎物前的活动。 易雪清笑道:“单纯拜个庄,不为过吧。” “可以,先过我这关。”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刀如剪交叉攻向她。 朱红带火的飞镖使得起劲,纵使二打一,也丝毫不落下风。倒是易雪清乔灵薇二人要常常防备火星。突然,流星锤居然喷着火焰攻向二人。 易雪清拖着乔灵薇急急后退,易雪清又旋手脱下外套挡下了火焰。她的外套是浮洲的特有的布料所制,手感温凉可防水火。 对面的朱红也发现了这一点,三人相持,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乔灵薇余光环顾了四周,再那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忽然,她夺过易雪清的衣服,攻向她。 “你去找北三川,我来拖住她。” 易雪清眸色一沉,小声道:“你多加小心。”说罢,提起长刀往内院跃去。 朱红见此刚想去追,一把宽刀却横在了他的身前,朝他逼来。 “你的对手是我。” 易雪清进入内院后又解决掉几个散碎守卫,却四处寻不见北三川,又抓住了一个侍女。逼问之下,侍女颤颤巍巍的指向不远处那下面的石阶。 她沿着石阶往下走,不过片刻。一个圆形的广场就出现在眼前。这个地方甚怪,周边皆是湖,只有这条小路可达。森森气息,不像是供人休闲娱乐之地,倒像是个祭场,凄冷的吓人。 事实也如易雪清所料,宽阔的空地上高高架起一个男人,男人一脸凶相,双手被缚,怒目圆瞪,却也只能任人宰割。 夜风呼号,北三川拄着拐杖站在中间,欣赏着月色。他抬眼瞧见了她,眼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易雪清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里没由来的一惊。从这双眼睛中,她看到了太多,哀怨,忧恨还有一丝茫然。 她神色有些复杂的开口:“北三川......我知道你的事情,那个渔村......” “嘘。”他打断了她,指向高高绑起的男人,问道:“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易雪清抬头看向男人,他已到中年,却仍然身形彪健。衣衫破碎,紫红的伤口布满全身,已经开始溃烂。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易雪清,他的眼睛死气沉沉,已不见任何的神采。 北三川轻笑一声说道:“这个人在十多年前因为跟一个主人家的一个丫鬟相好,便偷了女主人的珍贵的宝物,逃到了女人家的渔村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后来村里闹水匪,他让人抓了差点没了小命,是我跟我妻子救下了他,还冒险杀了那群水匪救了整个村子。我们做的如何?但凡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也该感激涕零,余生相报吧。 可他呢?主人家找到了他,准备杀了他这个小偷,结果他为了活命,不惜说出了偷听而来我妻子的秘密,偏偏这秘密又是那人最需的。就这样,他们苟活了下来,而沐容却在我们大婚之时,被一刀捅穿了心脏!” 说完,他从背后取出一把弓弩,拉满。 “咻”的一声,短箭从易雪清眼前划过,随着一声闷哼,没入男人胸膛。男人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头,冲着北三川张了张口,却直到重新垂下什么也没说出一个字。 易雪清抱臂站在一旁,面上不见什么表情。 北三川收起弓弩,揶揄的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救他来着。” 阴风越甚,易雪清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内心复杂,人性如此,不过因果报应循环。她转过头对北三川道:“他是一个该死的人,多活了十来年是报应来迟了。至于这个小渔村,后面的事情,你可能不知,他忘恩负义,可他的妻子不是。那伙人走后,她在搬迁的前一天,一把火烧了自己还引燃了半个村子。其实,你的仇恨,早就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报了。” “报了?你的说的可真是轻巧。”北三川瞄了她一眼道:“人剜我一刀,当偿十倍,当初若是不救他们,这个村子早就被水匪屠干净了。如今,我只不过让他回到原点罢了。” 易雪清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呢,你要屠杀整个村子吗?我想你妻子应该是一个仁善心慈之人,听说她救治了许多人,你想一想,她在天之灵听到你如此想法,她会是怎么想?” ...... 北三川听到沐容二字时陷入了沉默。易雪清见此趁机指向烟水渔村的方向:“十年了,那里多了一些人,老人,稚子,医师,制烟花的他们皆与......” 易雪清指在半空中的手停住了,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远方。远方的烟水渔村一片火海,染红的那一片天。 “北三川,你这个卑鄙小人!” 而此时北三川却是呆愣在原地,他没有...... 易雪清没有理他,飞速离开这里。 乔灵薇仍和朱红相持,这么一会时间,双方皆有些气喘吁吁。心中不由赞叹道:好毅力。 寂静黑夜中,乔灵薇的耳根轻轻一动,听到了不远处的传了一些声音。只见易雪清一脸怒气的冲了过来,拉住她便要飞离此地。 男人见此掏出暗器,想要阻拦。北三川出现在他身前摆了摆手道:“罢了。” 他抬头瞧了瞧那天边被烧红的云彩,握着手杖的手不禁收力,微微蹙眉,这不是他干的。 想干是一回事,被人冤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易雪清二人快马加鞭赶回烟水渔村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火光,哭喊声,还有利刃砍向人体的声音。 一颗头颅滚落在易雪清脚下,那是村里磨豆腐的李大娘。 前面的倭寇看见了她们,举起刀便冲了过来,手起,刀落。鲜血落在武士刀上,那个倭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们。 漱玉词用力抽出宽刀,一脚把他踹开:“是倭寇啊。” 易雪清面无表情的割下了他的头颅,然后一把扔到扔到了空地上。 顿时,四下无声,周围的倭寇都向其看来。 已经负了伤的常原林看见他们顿时惊喜万分喊道:“易姑娘,乔姑娘!”前一刻还分散作恶的倭寇们瞬间集合起来,亮出白晃晃的武士刀。 “常大哥,你带着村民们逃走。这里交给我们。”易雪清乔灵薇背对而立,周围的倭寇已经围了上来。 “灵薇,你要是死在这里,可别怪师姐啊。” 乔灵薇笑笑:“我才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 烈火焚烧房屋的声音滋滋作响,幽静的村子里喊杀声乍起。两个身影在混乱中穿梭,刀刃挥动间血珠带着血花四下喷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倭寇的尸体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片,易雪清粗略的看了一眼,这里的倭寇少说也有三十人。 还不容易雪清多加思索,剩下的倭寇又攻了上来。易雪清竖起长刀,倭寇认出那是东瀛贵族道场里的武士的身法气势,他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但下一刻,双眸骤然一滞,齐刷刷不要命的冲杀上前,易雪清斩断一人一臂,可他似乎不知道疼痛,眼神冰冷没有感情,宛如杀人的傀儡一般,鲜血直流的又扑了上来。这样的场景让她似曾相识。 利刃划破夜空,一枚飞镖插入倭寇颈中。之前与她们搏杀的忍者从空中跳下,陡然抬手,一排飞镖齐刷刷的飞了出去,几名倭寇应声倒地。拄着拐杖站在远处的大石头上。他的身后冲出数十名手持刀刃的人。 他们冲进人群,目标却不是易雪清他们,而是挥向了那些倭寇。朱红从易雪清眼前跃过,两人持刀相对,抬手解决了身边的倭寇。 “冲啊!杀了那些倭寇!”远处山坡上传来声音,顺眼望去,常原林高举火把,身后的村民们手持锄头砍刀从山坡中冲下加入了战局。 场上局势瞬间由敌众我寡,转变为我众敌寡。 北三川在他身边在她身边站定,笑道:“他们居然跑回来了,有趣。” 易雪清扯下一块布,粗略的缠着手臂问道:“还以为是你干的来着,抱歉啊,误会了。话说你不是要这村子灰飞烟灭吗?为什么要救他们。” 火光中,北三川的面色晦暗不明。半晌,吐了一句:“我不允许除我以外的人来屠戮践踏这个地方。” 易雪清:......合着他还是想屠村。 在双方势力的加持下,混乱很快结束。倭寇死的死,伤的伤。 清晨到来,火焰已经熄灭,炭黑的木屋冒着阵阵白烟。剩下的几个倭寇皆被捆了起来关进了笼子。 易雪清提着刀,遇见北三川一人拄着拐杖站在岸边。她走上前去,长刀重重杵在地上,惊起了水里的白鹭。 北三川微微蹙眉,神色不悦道:“扫兴。” 易雪清没有在意他的表情,看着清晨白雾笼罩着水面,白鹭晃晃悠悠的在芦苇荡里穿梭。大火烧毁了房屋却没有伤到石道旁的小黄花。 “这样的景象很美吧,怪造孽的,这个地方十多年前年前已经被烧了一次,现在又被倭寇烧了一次,你还要再烧第三次吗?”北三川还是不语,食指摩挲着拐杖,眺望着远方,那边太阳正缓缓升起。 关在笼子里的倭寇,即使双手被绑,也拿咣咣的撞着笼子,目光凶狠,骂着一些东瀛的污言秽语。乔灵薇狠了心,手起刀落,直接捅死一个,其他的倭寇这才嘘了声。 易雪清走了过来,常原林见她立刻忧心道:“易姑娘,昨夜倭寇进村的时候抓走了子雅。那几个人在你们来之前就跑了,我出去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易雪清听闻顿时脸上一寒,漱玉词又道:“我刚刚逼问了半天,他们也不肯吐露半点消息。”易雪清蹲下看着那几个倭寇,发现他们神色冰冷,目光略有一丝呆滞。这种样子,她在浮洲岛上见过。 她陡然起身,暗叫不好:“你不可能问出什么了,他们被下了药又中了摄梦术。” 乔灵薇一惊:“你是说沈思风!” 易雪清点了点头,之前就听南灵提起过沈思风当年在江南与倭寇勾结大行恶事,这一回来,又操起了老本行,怪不得这些倭寇武功突然提升那么多,原是服了药,相当于饮鸩止渴,武功虽然猛升,但也相当于让沈思风控制了心神,不解控是问不出什么了。 偏生这个时候南灵又不在,这里离医谷也得好几天路程,到时候子雅还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除了他还能有谁,现在南灵不在,我们谁也解不了。倭寇在江南土地上一般没有栖身之地,一旦围剿他们插翅难飞。所以都是一艘大船停在不远的海面上,我们试试沿边寻找吧,或许能找到。” 常原林握紧了拳头,问道:“剩下这些倭寇怎么办?” “送交官府,处以极刑呗。这样也能警示觊觎这里的倭寇,有艘船不代表哪里都可以去,这里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 易雪清看向远处的岸边,北三川已经消失不见。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她从他的面色来看,他应该是不会再去这里了。 山风微动,北三川站在怀德书院俯瞰着山下。 “真没想到,你居然就这样放过他们了。”一个黑袍男子从后面缓缓走来,正是穆楚辞。他站在了他旁边,望着眼神渔村的方向啧啧道:“真是可惜。” 北三川没有理会他,淡淡道:“这次你帮我找到胡热,我很是感激,请告诉教主,三川愿为他所用。”穆楚辞轻轻一笑:“定不负先生之才。” 北三川没有再回话,还是盯着那块地方看。他从渔村出来后,当头便遇到了村长,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打渔的渔夫如今却佝偻的像个老人。 他本以为他是自不量力出来想杀他,却不想他把他带到了后山,那里是一片墓地。其中一块是他的,一块是他妻子的。 沐蓉女侠之墓,他蹲下身抚着墓碑上的字,听着村长说,大火以后,活下来小女孩说出来胡热妻子死前告诉他们胡热背叛了两名恩人,拿恩人的命换了自己苟活,她无颜以对,只能一死向二位少侠赔罪。 后来村民埋葬自己人的时候,觉得两位少侠可能也因此死了,感念起他们的好。也为他们立起墓碑,年年供奉。 北三川沉默了许久,他没有杀眼前的老人,而这个被烧过两次的村子也没有必要再烧一次了。 易雪清他们自从出村以后便倍感奇怪,总感觉有人偷偷跟着他们。悄悄设计一抓,的确是有人跟着,不过这人却让他们更加奇怪了。 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瑟瑟发抖的跪坐在他们面前,衣衫褴褛,小脸也是灰扑扑的。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怯怯的望着他们。 易雪清耐心问道:“小姑娘,你是何人?” 她颤抖的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我......我叫秀子。” 乔灵薇常原林一听立马脸色骤变:“东瀛人!” 秀子被吓的抖的更凶了,易雪清冲着二人摆了摆手说道:“先听她说完。”转头又用东瀛语问道:“何してるの?”(你跟着我们干嘛?) 第45章 江南好(4) 女孩听到家乡语言,忙不迭滔滔说着原因:“我想去找我父亲,我父亲离开了家说着去大周找财宝。可是好些年,他都没有回来,我母亲去世了,我便想来找他。 我跟着山叔叔找到了他们的船,可是我还没有看见父亲,就被抓了起来,船上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好凶。他把我扔到小黑屋里面,和很多小孩呆在一起,我很害怕,所以趁他们提我出去的时候跳海逃跑了。 我不敢回去,只能偷偷躲在外面,昨天晚上我终于看见山叔叔他们出来,我想上前喊他却发现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就偷偷跟着他们,却发现他们在杀人!我害怕的躲了起来,后来又看到你们杀了他们。 早上听到你们说,要去那个大船,我想跟着你们,带父亲回家。” 听了女孩的描述,易雪清明白那个船上的老头便是沈思风了,她又问道:“那我问你,你昨夜有没有看见他们绑了一个女子走?” 秀子道:“有,他们昨夜绑走了一个大姐姐。往大船的方向去了。” 易雪清朝他们解释了大概,三人对视了一眼,说道:“你可以跟着我们走,去找你的父亲。只要你带我们去那艘大船,我要去救我们朋友。”不知道沈思风到底想做什么,又是抓医师又是抓小孩的,得赶紧找到子雅才是。 女孩狠狠点了点头:“好,谢谢你们。” 乔灵薇有些疑惑问道:“我们杀了那些东瀛人,你就不恨我们吗?”这倭寇素来狡诈,用小孩子当引子也不是不可能,她的担心也不是并无道理,这女孩看着纯良无害,万一路上暗算岂不是吃了大亏。 秀子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恨,是他们先闯进那个村子杀人的,他们不该这么做,我母亲说这样的人是魔鬼。我不想我父亲变成这样的魔鬼,所以我想带他回家。” 几人沉默了,乔灵薇软和了语气,想了想自己本不大记得的东瀛语,磕巴问道:“お名前は何ですか?(你姓什么?)” 秀子却发了懵,易雪清扯了扯师妹,低声道:“她是没有姓的,跟我们不一样,东瀛只有贵族有姓。” “啊?” 易雪清道:“你忘了,以前海域上打过交道的那些浪人海盗,有几个有姓的?” “我记得好像有一个......跟你跟元师姐打架那个......”乔灵薇仔细回想着,易雪清却敲了敲她的脑袋:“好几年前的事了,闯海域的肯定不止贫民啊,只要有好处,贵族们还不是会颠颠跑下来。” 说着她俯下身把秀子拉起来,从腰包里摸了颗梨糖递给她:“走吧,得去救子雅姑娘,这次我一定宰了沈思风这个杂种。” 周围的空气潮湿闷热,子雅靠在发霉的木墙上,她使劲挣扎了一下反绑的双手,无济于事。被带到这里已经一天了,刚一上船,他们便把她带到了一个白发老人面前,老人面色阴冷,疤痕纵横。 盯着她便让她有些发怵了,而她更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绑她到此竟然是为了替老人炼药,而船上还有其他像她这样的医师。 那药她一闻那异香,便知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自是不肯,老人倒也没有杀她,只是把她扔到了这里,让她考虑考虑。 头顶木板上的蜘蛛网爬满了角落,她想了又想终是记起来这个老人恐怕就是易雪清他们描述的人了,这么歹毒一个人与倭寇勾结,练着不知什么的药,他若练成岂不是为祸四方。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大船里的一个房间内,药架上摆满了药材,中间还摆放了一个巨大的丹鼎。丹鼎旁颤颤巍巍的跪了一个老大夫,沈思风立在鼎前,双手起势,鼎起。 此时一个小孩也被带了过来,小男孩抱着拨浪鼓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拿起刚刚制好的药,递给小男孩道:“乖,吃糖丸。” 小男孩有些害怕边往后退边摇头,沈思风见此便不与他废话,一把捏住下颌把药塞了进去。小男孩被吓的不断挣扎大哭,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小男孩突然一阵抽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没了气息。 沈思风的脸瞬间变的阴沉可怖,一把拎起老大夫“咔嚓”一声,便把人扔了出去打落了丹鼎,又失败了,一群庸医。若不是自己受的内伤太重,只能堪堪维持摄梦术,眼见医谷的小妮子越发厉害,他需要更有效的药。 偏生如今他是制不了,这些什么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一个个全都是庸才!只会废了药材。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再试,他盯着滚落的丹鼎,周身寒冷如刺。 “去,把那个医女带来。” 草丛里,易雪清正张望着远方停泊的大船,那里便是倭寇的大本营了。这船独停在海面上,船上还有倭寇换岗盯梢,不好靠近啊。 “秀子,我问你。他们平时采买物资大概是什么时候?” 秀子歪着头想了一会道:“大概是傍晚的时候。” 傍晚...... 子雅被带到了沈思风面前,看着角落里躺着的孩子,她愤怒的吼叫道:“你这个畜牲,你会不得好死!” 沈思风面上不因她的咒骂而显露丝毫情感,只是道:“哦?心疼孩子吗?老夫船上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听闻你的医术很好。这样吧,你为我制药。我答应你放了这些孩子,若是不依。我每个时辰在你面前杀一个如何?” 子雅惊恐的瞪大的双眼,气的发抖,这人是个什么魔鬼! 沈思风见她不说话,抚手便吩咐底下的人:“再去带个孩子来。” “不!我制!”子雅吓的大喊,只能答应。 沈思风倒也没有看错,子雅的医术与那些医谷里的医仙不相上下,这药该怎么制她也是了然于胸,与那些庸医是不同。 “很好,你便留在这里。给你三天时间把药制出来,三天以后若我没见到药,或者是假药,你知道后果的。” 房门紧锁,子雅无力的跪在地上,那药是强力迷幻药,他虽不知他拿来做什么。但她知道,一旦制出不说江南,恐怕大周其他的地方都要深受其害。可是她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杀害那些孩子。 袭村的倭寇没有回来,是他们抵御成功了吗?也不知阿林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来救她。 天色已近昏暗,一艘载满物资的小船缓缓靠近大船。物资皆被运到了船上,拉起来人时,男人不由的抱怨了两句:“今日怎么回来晚了些,当心挨罚。” 而回应他的只有一把利刃,迅速给男人喉管放了血,周边守卫见此不好,正欲拔刀喊叫却从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个对穿,三人将把他们的尸体扔进小船。 易雪清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对二人说道:“下一轮守卫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一定要快。”官府的人大概也得两个时辰以后了,大部队打架这些人质和子雅的难免会被他们挟持,他们也只能先偷偷把人救出来再说。 正好是晚餐时间,易雪清乔灵薇搬着食物潜进厨房,放倒了厨娘,偷偷在食物里下了药。又借着厨房烟大,扮作厨娘把饭从厨房递给了前来拿饭的倭寇,她本就会说东瀛语,因此倭寇也没察觉出异样,常原林则在外处随时准备接应她们。算了算时间,药效也应该起效了。 根据秀子给描述地图几个在船上一番寻找,没一会就找到了那些被关押的孩子和大夫。问起子雅的下落,大夫们思索了一会道:“大概在船中心的药室。” 易雪清正准备去船中心救子雅,常原林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我要去救子雅。”易雪清有些无奈,他只会一些拳脚功夫,这万一遇上沈思风或者没吃饭的倭寇,恐怕自身难保。但看着男人坚定的眼神,她也只能答应。 “灵薇,你把他们护送出去吧,常原林,你跟着我来,行事小心些。” 沈思风盯着眼前的饭菜,医者的直觉让他忽感不妙,抿了一粒米饭在鼻尖嗅了一下。立刻喊道:“别吃了!”说罢便上前去打翻几个倭寇的碗,可是为时已晚,除了屋子里几个护卫的倭寇没有吃。他走出房间,发现走廊上已经躺了一片。 易雪清!他想要抽出刀去寻他们,可刚一拔刀立马气血翻涌。他受了太重的内伤又在海上漂流那么久。功力已是大不如前,那死丫头刀法又狠,身边还有南灵跟华山那个小子,他还真不敢与他们硬碰硬。 他眼下一寒,只能先带走那个医女了,吩咐好手下备船,便急匆匆赶往药室。 易雪清他们一推开药室的门发现已是空空如也,而不远处却传来了子雅的喊叫。两人暗叫不好,立刻向声音来源冲去。 此时,沈思风正拽着子雅往甲板上靠。 “子雅!”常原林看见子雅便不管不顾往前面冲,却被倭寇一刀砍伤了肩膀,易雪清赶紧抓着他退回来。 “阿林!”子雅瞬间泪如泉涌,大喊道。 “沈思风,你每次只会绑人逃跑吗?我真替你臊得慌。” 沈思风见此立刻便明白了这个女子对他们很是重要,立刻道:“那又如何,若你们不怕伤了她性命尽可上来试试?”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易雪清也不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向船边靠拢。 突然,一抹亮光划过夜空。一支长箭射中一个倭寇,易雪清抬眼望去,岸边一片火把是官府的人来了。 趁着混乱,易雪清迅速上前解决掉几个倭寇。子雅也趁机拼命挣扎在沈思风手臂上咬了一口,沈思风吃痛,手臂一松子雅则拼命向前跑,殊不知沈思风已从后面送上一掌。 “小心!”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锢于其中。突感一热,一滴温热的血落在她的肩上。 “阿林!” 常原林嘴角渗出鲜血,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沈思风还想在补一掌,可远处的光亮已经越来越近,他最后仇恨的看了一眼易雪清,纵身跳下小船。 易雪清追过去望向漆黑一片的大海,小船空空荡荡,又让他跑了! “老杂种!”她怒锤船边,抄起长刀转头就拽住了一个倭寇:“算你倒霉。” 一道血痕闪过,倭寇头颅瞬间与身体分割开来,易雪清滴溜着头颅在其余倭寇面前甩了甩,此时的女子面颊染血,凄寒渗人,一下子给倭寇们的药力吓醒了一半,没一人敢上前。 子雅此正抱着常原林哭得颤抖。看着已经哭的丧神落魄的女人,乔灵薇抓住她的双肩摇醒她:“子雅姐,他还没死呢,你赶紧看看他的伤!” 满眼婆娑的女人,听到这话才突然回了心神,连忙把了脉。半晌,才缓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那掌没落到实处。”她俯身轻轻与他的脸颊摸索着:“阿林......” 清晨,官兵们将倭寇们逐一清点绑好,准备押送回去。附近的村民在岸上与自己的家人孩子相拥而泣,常原林躺在担架上,紧紧攥住子雅的手,两人如蜜里调油似凝视着对方,易雪清有些尴尬的把乔灵薇的头转向别处。 “你们几个可真是不得了,救下那么一船人。”宴安赞赏的看着几人,拍了拍常原林肩膀道:“兄弟,好好养伤。剿灭倭寇者,朝廷奖赏一百金。你们以后有福气了。” 常原林抬头瞅了一眼男子,身上的官服可不是江南镇上府衙的。这倭寇真是为祸不轻,不过这笔钱至少可以重建村子了。 子雅见他这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不由轻拍了一下他的脸笑道:“他就是个愣头青,厉害的还是雪清灵薇。话说,官爷们的箭法真准,若不是你们那么老远射死了倭寇,我们也不可能逃出来。” 宴安愣了一下道:“那箭不是我们射的,是这怀德书院的北先生。昨夜我们赶路时遇到他,他说可以抄近路,我们便让他随行了。那位先生箭术真是不错,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怀德书院?众人皆是怔了一下,易雪清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见北三川人影:“那他人呢?” 第46章 江南好(5) “他啊,我们也没注意,可能早走了吧,人家毕竟也就是带个路。” “お父さん——”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秀子正从下面跑上来冲向其中一个正被捆绑的男人,宴安向手下使了个眼神。官差便把绳索先松开,给了这对父女一点时间。 “お父さん。”女孩摸着男人的胡茬,眼泪扑簌簌的掉,泣声道:“お父さん、会いたいです。母はもう亡くなったので、家に帰ってもいいですか?”(父亲,我好想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男人听到妻子去世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后蹲下身轻轻抱着女孩耳语道:“秀子、私たちはもう家に帰れない”(秀子,我们已经回不了家。) “どうして......呃!”女孩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冰冷的短刀刺入了女孩的后心。她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她寻了无数个日夜父亲,结束了她的生命。 男人暴怒的站起身吼道:“我妻子死了,我也要死,我的女儿决不能屈辱地活着!”说着便持着短刀向众人冲来。“唰!”一把飞镖插进了男人的咽喉,男人失了力跪在地上,不甘的闭上了双眼。 易雪清阴冷的盯着那把飞镖,那是上船前秀子送她的护身符,它随着秀子漂洋渡海,如今它终于回到了它该回的位置。 北三川站在山坡上,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射出那一箭。或许到底是自己曾经身为武当弟子的那几分悲悯吧,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天色渐晴,白鹭从水里跃起飞向更高阔的蓝天。烟水渔村里,常原林踩着木材不断锯着木头,倭寇已除,剩下的就是重建家园了。 子雅提着茶水过来,招呼着大伙解渴。易雪清与漱玉词从屋顶上跳下来,盖了一上午屋顶,着实渴的不行。正喝着,子雅忽的扯了扯她袖子,把她拉到了角落。 还没问她想干嘛,子雅忽然就跪了下来,易雪清赶忙去扶。“你这是干嘛?平辈之间不下跪。” 追问了半天,子雅才极不好意思的开口:“雪清,你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们说过得金陵烟花大会?” “记得啊,怎么了?”她这一番操作着实让她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常原林也受到了邀约,过两天便要出发去金陵。这是每年最大的烟花盛会了,烟花是他的生命,我不能阻止。可是我也担心他的伤势,金陵离这里有些路途。 他虽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终入不得门道,平时这人又是个木头脑袋,凡事不开窍的,我着实担心的紧。眼下村里那么多伤者,我也不能跟着。所以能否麻烦雪清你和漱姑娘与他一同去金陵,看着他点,银子我这边出。” 易雪清算是恍然大悟,就为了这点事忸怩了半天。她摆了摆手道:“我当什么大事呢,支支吾吾那么半天,咱们认识了那么久也算是朋友了,护送个人,小事一桩。至于银子......看着给吧。”她出来可是装了满满一袋子的珍珠呢,顺便把元辞冰房里那颗大的偷了。 子雅听到她答应,神色立刻欣喜起来,连连道谢。 其实易雪清有着自己的考量,听官府的人说深夜有渔夫看见一船去了金陵的方向,这江南最大的都城。 不远处的常原林还在锯着木头,边锯边哼起了小曲。离家远途,最担心的往往都不是当事人。 易雪清本想在去金陵前去找北三川聊聊的,结果大门都还没进就被拦了下来。直说先生不见客,易雪清倒也不是一个自讨没趣的人,别人对她爱搭不理,她倒也没必要上赶着贴。毕竟朋友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的。 回去收拾了行李,鼓的严实的包袱又被子雅硬塞下了几个烧饼。她泪眼婆娑的为常原林整理着衣服,倒是常原林这个傻小子还傻呵呵的笑着说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看得易雪清直摇头。 薄暮微笼,子雅站在村口,挥着手绢,送别了几人。 几人骑着马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她抹掉眼泪,挽了挽衣袖,伤者还躺着呢,该走向她的战场了。 隔了半年,再次回到金陵。易雪清还是被这古都的繁华深深折服,酒肆茶馆,繁花玉座。秦淮河上飘扬的歌声,一年四季,永不停歇。 易雪清轻车熟路带着二人来到了上次喝茶的地方,见二人饮完茶后啧啧称赞的神情。她略为得意的介绍道:“这云雾茶乃是金陵特色茶,只有金陵独有。长于钟山南麓,茶树长的高,周边云雾缭绕。摘下来以后,泡在茶盏里,有氤氲的云雾状。所以此茶名曰云雾茶。” “哟,这位客官真是行家。连这都知道。”小二殷勤的上着糕点,还是上次的桂花糕。时隔数月,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吃饱喝足,常原林去应天府备好籍贯。易雪清乔灵薇二人则去找间客栈,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还遇到一次山贼,三次拍花子,无数次扒手。确实疲惫的不行,找个地方躺躺是她们现在最大的心愿。 易雪清抬头看向匾额“雁来客栈”,上次和南灵灵薇住的便是这里,人还是习惯熟悉已知的事物。 押了银子,正准备上楼。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地声音。 “赛老板,一间上房。”小姑娘大白天提溜着琉璃灯,正往钱袋子里掏着钱。 易雪清有些惊讶,喊了一声:“苏云溪?” 苏云溪转过头,亦是有些吃惊:“易姐姐?灵薇?” 没想到偌大的金陵还能碰到熟人,久别重逢,自是当一饭聚之。易雪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起:“云溪,你来金陵做什么啊?” 苏云溪道:“金陵有一个名医叫宋鹤山,曾经客居医谷指点过我一二医术。如今他六十大寿,我从医谷过来给他祝寿。” “这样啊,那你南师姐呢?她最近怎么样了?” 苏云溪笑了一下:“易姐姐还挺挂念我师姐的,我师姐一切都好。去你们浮洲解了一回难,又回来告知了曾经医谷孽徒的消息,掌门现如今可器重她了,让叶眉那群人嫉妒的眼睛发红呢。 本来医谷派人出来搜捕沈思风她应是要来的,但是门内事务太过繁忙,就让藏月带人出来了。可惜了,她要是出来的话你们还能聚聚。” “无妨,等空了我便去医谷找她。”苏云溪看了一眼灵薇又看了一眼易雪清道:“易姐姐,灵薇,听说浮洲是个仙岛呢?” 易雪清边嗑瓜子边道:“对啊,不过每年要绑个人上去祭祀,我瞧你不错,推荐你去。” “啊?” 乔灵薇瞧着对面姑娘,没忍住笑出声来:“苏苏,这你也信啊,我师姐德行以后你会了解的。” 苏云溪歪头想了一会,笑道:“也好,也好。” 到了下午,苏云溪去拜访名医。常原林尚未回来,易雪清想起子雅说的是个他是个木头脑袋。 再想起路上山匪打劫,装成客商过来,人刀子都快亮出来了,他还傻呵呵问人喝不喝水。怪不得学不下去功夫,他那个性子若是在华山是要被晨云落踹死的。 眼看日头西斜,易雪清还是出去寻人了,钱都收了,事得办。 顺着应天府的方向走了三条街,过了两个巷子。终是在街尾寻着了人,只见那个傻子站在一个素麻衣姑娘前往自己钱袋子里掏着银子,一打眼易雪清还以为是这傻子遇着了骗子,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姑娘头上插着一根草标,后面裹着一张席子,一块木板放在上面:卖身葬父。 常原林银子掏给了那姑娘,姑娘顿时泪如雨下,泣声连连道:“公子大恩大德,兰落这辈子当牛做马报以公子。从今以后便让我跟着你吧,洗衣做饭,为奴为婢。” 常原林直接被这阵势吓的不轻,结结巴巴道:“不,不必。” 姑娘张了张口:“公子......”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一女子道:“他真的不必,人家有妻子。” 易雪清不知何时从后面冒了出来,道:“这位姑娘,拿了银子便速速把父亲葬了吧,天气炎热可耽搁不得。我们只是过路人,他的妻子还在家中等他回去呢。”说罢就揪着常原林衣口匆匆离开。 女子呆愣在原地,渐渐垂下眼眸,神色不明。 “我告诉你啊,常原林。子雅姐可在家里日夜盼着你,你可万万做不得对不住她的事。”易雪清边揪着他往客栈走,还边警醒着他。 常原林再木楞也听得出来她的意思,他拍着胸口道:“易姑娘,莫看煞我常某人。我对子雅之情是天地可鉴,日月不改的。” 易雪清瞟了他一眼:“那便好。”这男的其他需要担忧,唯这一点还好些。 几人至客栈门口便遇到了回来的苏云溪,苏姑娘衣口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易雪清松开了常原林的衣口,上前去看起了苏云溪的衣口,她有些吃惊问道:“云溪,你这是怎么了?” 苏云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宋爷爷过寿,酒喝多了,一激动便要踩在凳子上大谈特谈他这些年医术心得。结果没站稳,摔了下来,碎片割伤了手。包扎好后需要静养,我也就回来了。” 易雪清嘴角不由抽了一下,这六十花甲的老爷子还挺闹腾。 金陵的烟花大会是在几日后,届时这全国有名有姓的烟花大师都会来这一展风采,其中佼佼者甚至会成为皇家御用的烟火师。届时,金陵城的百姓及一些王公贵族们都会站在高处欣赏这盛世况景,烟花高照,流光溢彩便说明了国家安乐,百姓安居乐业。 几十年前,远居上京的亲王发动了清君侧,起兵推翻了自己的侄子自己当了皇帝。 那战打了三年,金陵城破横尸几十万。后来新帝迁都北方上京,休养生息,勉强安稳下来,后面几次北伐正是大做些政绩之时,死在了途中。 儿子继位,不过一年就殡了天,更年轻的儿子继位,少年热血,野心勃勃,想着效仿自己爷爷,也去伐上一伐,结果刚踏进塞外,就被设伏死伤三十万,勋贵陨落,皇帝被俘。 敌军更是横跨五百里,直逼上京城,一时之间震惊朝野,那北戎草原的王寻思着那这个皇帝换几个城池总归是得当的,太后亦是心急如焚想将儿子救回。 朝堂之上,众人皆是进退两难,亦是有人提出议和换回皇帝,退都金陵之议。有人软,自有人硬,吵的不可开交之时,有一人站了出来,联合皇帝伯父安亲王架空太后,扶持太妃之子,皇帝亲弟,业王上位监国,直接尊了被俘虏的皇帝为太上皇。 对内力压议和派,关闭城门,禁止富商大户南逃,整顿军队;对外杀了北戎趾高气昂的来使,火油火炮架上城楼,集结了十万军队守卫军师。 一月恶战,整个上京城灰白的城墙皆被染成了红色,东西南北四道门,却无一道所破。 战争持续到上京下雪那日,残败的漠北部队再无力进攻,最后一次更是被突出城门的大周军队杀的七零八落,灰溜溜的消失于冰天雪地中。此一战,大周扬威,漠北害怕大周威严,那皇帝是杀不敢杀,就那么扣了十年。 这十来年,新帝新政,休养生息,已然忘了那“太上皇”,更是成了烫手山芋。 前段时间,朝内太后在联合宦官复了点势,好说歹说,跟先皇后付了大笔赎金,才换得皇帝回来。 而新帝为体恤兄长,特派人从这场烟花盛会中选几个出挑的烟花师,待人回来于上京欢办。因此这场烟花大会显的尤为重要 说是体恤,实际上是立威吧,看看如今的万里江山到底是谁的。 离大会还有二天,常原林整日窝在客栈的后院里鼓捣着烟花,那叫一个废寝忘食。易雪清本还有点担忧他身体状况,别到时候烟花还没点上就倒在了场上。 可很快,她发现她多虑了,有人比她还要担忧,那位兰落姑娘不知从哪打听到他们住在这里,那是顿顿不落的送着饭菜,空着还把常原林换下来的衣服洗的是干干净净。 这一切易雪清可都是看在眼里,不过没有了子雅的林大师眼里也就只剩了烟花,馒头塞给他就吃,衣服洗干净他就换。他告诉易雪清,这位姑娘收了他的钱财,若不让她做点什么,始终是良心不安。饭做了衣洗了,她付出了劳力,那么这钱她便也拿的安心,到时候他们离开金陵,她也不必再跟过来了。 易雪清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也没再说些什么了,再者这位姑娘瞅着跟个小兔子似的,看着是个良善之人,白白接受了他人钱财,她自己也受不住。 夜沉如水,晚春金陵的夜晚越发沉闷了起来。乔灵薇躺在床上着实闷的慌,夜色正好,倒不如出来走走,练练刀法也是不错的。 出了门,外衣扣子还没系好便撞上了苏云溪。她手里抱着一些她不认识的药材,额头上闷出了细小的汗珠。 “苏苏,你这是干嘛?” 第47章 金陵夜(1) 苏云溪拐角撞上了她,差点把怀里的药材撞掉,她连忙拢紧了药材道:“哦,灵薇,正好,我从金陵采买了一些天冬,需要阴干晾晒。白天着实闷了一些,所以在晚上晒,过来一起,别想跑。” 乔灵薇瞧了瞧她怀里的药材,叫天冬吗?她倒还头一次见。 医谷谷内不产天冬,江南也卖的少。她这次便多买了一些,除了怀里的,还有两箩筐呢。正愁怕耽误时间太久晾晒不够,折了药效,反正这妮子也是跟她在医谷晾过药的,岂能放过? 乔灵薇一边晒着药材,一边与苏云溪话起了出医谷之后的事。什么华山到浮洲,从浮洲到江南倭寇再到金陵烟花,比起苏云溪,乔灵薇经历多了语气明显沉稳,聊着聊着便聊到自家师姐。 直到苏云溪说起,她才得知南灵一回去就被关了禁闭,因为未经允许出海的事,所以才暂且不能出谷。 一提起这个,苏云溪甚是愤愤不平:“我小时候是被南姨带回医谷的,那个时候发了一场高烧,是南师姐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后面南姨去世了,她也常常照拂着我,夸张点说我是她带大的,她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师姐了。可是就是那么好一个人,总有坏东西不待见她。” “哦?怎么说?”乔灵薇想起那个操纵着铃铛与沈思风抗衡的美丽女子,实在理解不了如此强大的她会不受同门待见。 “谁让出了风莫言那个畜生呢,当时的掌门一怒之下就把引梦术禁了。听说当初好多前辈偷习受了很重的处罚,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学了。 偏偏南师姐骨子硬,偏要练,关了不知道多少次禁闭,在医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她最起码有两百天都是在禁闭室里过的。后来,新的掌门突然去世了,叶掌门回来继任了掌门,那些人才不敢明晃晃的欺负她。 可还是暗戳戳针对她,特别那叶眉叶红两姐妹,像南师姐杀了她们全家似的。这次找到沈思风明明是大功,非得扯南师姐与沈思风有所交流,为防日后勾结,就暂时不要出谷了。我真是搞不懂,她们学医就学医,学引梦术的也没惹着她们。整天阴阳怪气的,气的南师姐以前常常往外面跑,就是不想看见她们。” 云溪性子一向温吞,发火成这样,可见她这南师姐是受了多大气。之前在医谷只是好奇怎么引梦术只有她在学,这背后过得真是艰难。 莫说苏云溪不愤,连她也看不懂不就是出了个逆徒,至于把整个引梦术给禁了吗?浮洲也没因为沈思风处置他原本的部下弟子啊,漱师姐不是还好好的吗? 简直因噎废食。怪不得她总觉得那冰山美人眼中总弥漫点淡淡的忧愁,原是如此。 “浮洲也关禁闭,被关最多是我师姐,不过她纯属浪得慌。” 苏云溪顿了顿:“此话怎讲?” “还好,也就坑蒙拐骗吧,一身反骨,禁海她出海,禁酒她喝酒,以前还经常带着我们去掏鸟蛋,捕大鱼,还去拔掌门宝贝鹦鹉的毛来做笔。我们跟着她上山下海的可没少伤着......哎呦!” 刀柄狠狠打在乔灵薇头上,一抬头便是她那浪得慌的易师姐。 “好你个乔灵薇,妄我带你出来,我这一起来就听着你在说我坏话,你还真是我好师妹哈!”乔灵薇嘿嘿道:“师姐哪有,我明明是在夸你,说说小时候趣事而已。” 苏云溪见此也帮着她开脱道:“易姐姐,她说的是真的,夸你人缘好呢。” 易雪清嘴角弯了一下,又轻轻敲了她一下:“逗你的。” 过了两日,金陵烟花大会如期举行。她们几人站在茶楼上,看着下面的人海欢腾。比上次祭祀还要人多,大江南北的人涌进了不少,只为了感受那一瞬间的繁华烟火。 底下官差护送,各个烟花师开始挪着自己的烟花。下午常原林推着烟花出门的时候,那是拿黑布盖的严严实实,看都不让她看一眼,真不知是什么旷世烟火。 易雪清吃着桂花糕,瞥见了对面的茶楼。人影重重,层层把守。这么大个阵仗,想必就是那位安亲王吧。这种场面,远在上京的皇帝来不了,只能派个封地在金陵的亲王来观礼了。 看着这锦绣繁华,灯火辉煌的金陵。她着实想不通,为什么先帝要搬到上京那苦寒之地,听说冬天格外冷,上京城外便是长城,苦寒边塞。皇帝不都是九五之尊,天潢贵胄,不给自己挑个好地待着,偏生要跑到那个地方。 莫不是在金陵屠杀太多,住得慌?这个想法冒出,易雪清又觉得自己可笑,古往今来,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哪片土地下没埋着尸骨? “师姐。”灵薇又递了一盘桂花糕来,她手里的早已吃完。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这金陵的桂花糕着实一绝,可惜南灵晨云落都不在,否则她一定按下他们的头好好尝尝这桂花糕的滋味。 酉时,金陵的天空黑了彻底。天上隐隐可见点点繁星,月亮弯成了牙状,一片祥和,不过很快。 “咻——” 一束烟花窜上了天,在天空中绽出了灿烂的形状。 随后,便是无数的烟花冲上了天,顿时夜空宛如一片花海,眼花缭乱,流光溢彩。 底下的人欢腾着,叫喊着,舞女们也在高台上跳起了舞,歌舞升平中无不在庆祝这场盛世。 烟花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天空才安静了下来,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之前的那些烟花是开场曲,一个个被布盖住的烟花从台下推了上来。这才是大会的重头戏,大江南北的知名烟花师的心血之作都将于这个晚上燃放于大周的夜空中。 “咻——”的一声,第一束烟花在空中绽放,那竟是一幅百花图。一时之间让人看的目瞪口呆,大师不愧是大师啊。 “白熊,年三十四,南昌府人士。” 每一枚烟花在天空炸开后,旁边的官员便在下面报着烟花师的姓名籍贯。 一炷香的时间内,已有数名烟花师的佳作尽现于这金陵城中。不过再美的烟花也终于看倦的时候,易雪清靠着阑干打了哈欠。 又把半碟桂花糕扫了个干净,终于,常原林推着他那遮的严严实实的烟花上了场。这下,易雪清可又来了精神。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子是造了个什么。 黑布掀开,一个巨大的烟花映入她的眼帘。嚯,这个体量,火折子点燃引线,火苗迅速向中心爬去。 “咻——”的一声,这枚烟花如前几枚一般升上天。不过易雪清并没有看到它在天空中炫目的样子,烟火刚刚离地不过半刻,随着“嘭”的一声,烟火炸开。 如惊雷一般的声音把金陵城震了一下,随之便是城中百姓尖叫,哭喊的声音。火星飞溅,无数百姓躲闪不及痛苦的的在地上打滚。 易雪清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一火光便直向面门而来。“小心!”乔灵薇飞扑过来,两人滚落在地,火星子擦着二人打在地上。还好,这茶楼酒肆平日里都是打了蜡的,要不然就那么多木楼琼宇,岂还得了。 易雪清起了身,缓了缓心神,抬眼望去对面的茶楼已是乱作一团。 常原林!她赶紧向下看去,那傻木头还痴痴傻傻的站在原地,那烟花是在半空中炸的,他在中心倒是躲过一劫。不过很快,下一劫来了。 本该报送籍贯的官差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立刻大喊道:“苏州常原林!快!抓住他!” 不过片刻,数名六扇门鱼贯而入,死死将他压在了地下。 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凌晨,虽未大面积建筑被烧毁,但一些矮楼低院可是遭了殃。更不用说那些受伤的百姓了,金陵各大大小小医馆内烧伤的病人已经塞不下,有些只能铺个席子睡在道路两旁。 苏云溪背着药箱,穿梭在病患间。药馆街道,进进出出。乔灵薇粗懂医术,跟在一旁打打下手。看着嚎叫不断的金陵百姓,易雪清是真想剐了常原林,为了什么名动天下搞那么大个烟花,还炸了。他倒是死不足惜,就是可怜了子雅,她怎么接受得了。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男子步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个身着官服,易雪清眼尖,认得那是倭寇船上的官差,宴安。他身旁跟着一个青衣儒衫的少年。那少年神色焦急,上来便抓着苏云溪去了一旁私语。 宴安也认出了易雪清。“这不是易姑娘吗?你们也在这?” 易雪清点了点头:“我受子雅姐所托,护送常原林上金陵参加烟火大会。谁料......” 宴安闻言也叹了一声:“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明明先前还是抗倭的英雄,结果现在成了阶下囚。” 虽然明知结果,易雪清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这种情况,大概什么时候......” “现在暂时收押,最迟也就秋天的事了。” 秋天,至少子雅还能见他一面。 这时,苏云溪一脸沉色的走了过来:“王爷受了伤,唤了宋爷爷。但他手刚伤,行不了医,我得速速过去。” 闻言,乔灵薇道:“我同你一起去吧,给你打打下手。” “也好。”说罢,便收拾了药箱,匆匆过去。 宴安抬脚将要走时,易雪清叫住了他。 “易姑娘还有何事?” 易雪清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可知道常原林关在了哪里?” “金陵天牢。” 易雪清虽然痛恨他技艺不精,白白祸害了那么多百姓。但毕竟还是认识了一段时日的朋友,也应当去看上一看。 苏云溪背着药箱跟着宋鹤山的药童进了宅邸,乔灵薇则留在了外面。此时宅邸内除了她裹着手的干爷爷,还围了几个大夫,皆是寿宴上的名医。 苏云溪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听得宋鹤山道:“这是我孙女,医谷的医女。年纪虽小,但医术之精湛,不输旁人。她也可看上一看。” 帷幕后的男人点了点头,沉声道:“宋老先生的话,自是信得过的。” 苏云溪不敢多做耽搁,连忙起身过去。恰好此时帷帐里也出来一位男子,那是宋鹤山收养的亲弟子,宋柒。若真论起来她还该喊她一声师兄。王爷果然排面大,受了伤,七八位金陵城内最好的大夫围着。 进了帐内,苏云溪这才抬眼看去。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半躺在床上,双眼微闭,不怒自威。手臂衣袖褪尽,烧伤红肿的手臂已经敷上了膏药,看上去就伤了这条胳膊。 第48章 金陵夜(2) “我昨日不慎被烧伤,不过只伤了这条胳膊,本以为无大事,敷了草药便了事。但不知为何,却越发感觉手臂疼痛难忍。这药你爷爷看过了,并无问题。剩下的,只能把脉瞧瞧了。” 苏云溪听后点了点头,轻轻将手搭在了腕上把起了脉。 半晌,她眼皮跳了一下,心下有了推断,便退下了帷帐。 “诸位,本王究竟是如何?” 一时间,房里的大夫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各有各的不同。有说那烟火含了毒的,有说伤到了筋肉的,唯她与宋柒沉默着。 安亲王听得有些烦躁,摆手便打断了他们,他冲着苏云溪道:“丫头,你怎么觉得?” 苏云溪拱了拱手道:“民女认为,是爆炸炸碎了茶楼木板,碎木片扎进了手臂筋脉所致。” 安亲王听到若有所思,又转头冲着宋柒道:“你呢?” 宋柒抱行一礼道:“草民如师妹所想一致。” 安亲王又道:“可有依据?” 苏云溪道:“王爷不妨按按手臂筋脉位置,可感疼痛明显?”宋柒接着她的话又说:“王爷再顺着筋脉逆着摸一圈可感异物?” 半晌,安庆王唤了内侍,言语了两句。 内侍走了出来,把除宋柒苏云溪二人除外的大夫请了出去。 “不错,着实如此。可医?” “自是可以,清理伤口,用上麻沸散,再将小刀把木片挑出。即可。”说着,苏云溪便打开了药箱。不过手还没伸进去,就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只见宋柒笑意盈盈对她道:“苏师妹毕竟是个女儿家,这种事还是由师兄来吧。” 苏云溪愣了一下,这个师兄是宋爷爷最得意的弟子,为人成熟稳重。让他来着实好些,她也不再说些什么,默默退到了一旁。 宋柒为安亲王清理了伤口,取了小刀,在火上炙烤过后。便将宋鹤山药箱里的麻沸散取出就要为王爷敷上,苏云溪站在一旁观看,突然,她脸上一变。 一把按住了宋柒的手道:“宋师兄,我这才想起来,前几日为爷爷祝寿。搬酒时不小心洒了一些在麻沸散上,当时本来想着告诉爷爷,结果一过去就看见他老人家摔了,一紧张一着急就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这麻沸散遇到酒功效可就大打折扣了,还是用我的吧。” 宋柒表情有些僵硬,他动了动手臂,却发现被苏云溪按的生紧。沉默半刻,他皮笑肉不笑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快去拿吧。” 坐在外围的宋鹤山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皮不由的抬了一下,随后又敛了下去,不见神色。 金陵天牢 常原林靠在茅草堆上,头发凌乱,一脸颓废。他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突然,他眼睛亮了一下。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过去,喊道:“雪清。” 易雪清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她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半晌,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常原林,你这次的失误着实太严重了些,伤了太多了人了。我偷偷溜进来给你带了点好吃的,仁至义尽了啊朋友。” “不!”常原林突然神色激动起来。“我的烟花没有问题,是有人暗害!”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易雪清眉头一皱。这人虽然木楞一点,她可能相信他是因为忽视而导致的灾祸,但她也相信他绝不是会为了逃避责任而四处推卸的人。 “那天烟花爆炸以后我闻到了大量砒霜的味道,这是制作火药用的。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在烟花里加过这种东西。定是旁人做的。他们往金陵的烟花加炸药,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雪清,你可以去炸剩下的烟花堆里找找,定有蹊跷。” 易雪清此时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个兰落,她安抚了常原林两句:“你暂且不要慌,我会去替你查明真相。” 常原林也逐渐低下了头,低语道:“你暂时不要告诉子雅,我不想她担心......” “不用你说,我现在也不会告诉她。”易雪清看了他一眼,也不多与他闲谈。立刻赶回客栈,果然,人去楼空。易雪清打开常原林制作烟花的屋子,发现早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如此缜密,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只是在金陵诈上一场?现在屋子被清理了,只剩下那些废渣了。昨日烟花爆炸的地点因为混乱官兵一直围着,他们也不好下手。但到了晚上那些东西会被清理掉埋到后山,他们肯定会出手,看来只能晚上过去找找了。 王府内,苏云溪盯着宋柒为王爷挑出了碎木片,包扎好了伤口,方才松了一口气。 安亲王看着取出来的碎片,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宋鹤山笑道:“宋老先生,你的衣钵有望。”后吩咐内侍给了打赏,手底下的人又亲自将三人送出了府。 马车和乔灵薇都在外面候着,乔灵薇晒了好一会太阳,看着人出来了,懒洋洋走过来道:“还说过来给你打下手,结果连门都没进去。也是,这里面也不缺打下手的人。” 宋鹤山抬眼望了一眼乔灵薇,对苏云溪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是。她陪我来的。宋爷爷,您先回去吧。听说金陵来了一批上好的积实酒,我想采买回医谷。我想让师兄陪我去,您手上还有伤,先回去静养吧,回头我给你带一坛子过去。” 宋鹤山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待宋鹤山走后,苏云溪婉拒了想陪她一起去的灵薇。乔灵薇看了一下日头,也是时候回去找师姐了,便与其道别,背着刀回去了。 二人走了几步,苏云溪停下了脚步。 宋柒道:“师妹这是怎么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冷着脸,一字一句的问着他。 宋柒似是听不懂,笑道:“师妹说的是何话?我怎么不大听得懂?” “别装了,麻沸散有没有淋上酒你会不知道?而那麻沸散里掺的是什么东西,你又当我不知道?给皇室下毒,是要诛九族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宋柒见此也不装了,笑容淡了下来道:“我做什么,师妹无需知道,也需理会。若师妹为了宋老爷子好,最好就当做没见过,不知道。否则,受难的可不止你一人。师妹多思多虑,师兄一个人可是没这个胆子的。” 苏云溪呆愣在原地,这件事太大了,他绝不简单,宋爷爷是否也知情呢?若他也知情,那岂不是......她甩了甩头,剩下的她不敢再想了。 宋柒一个人慢慢悠悠走到了一个巷子里,拿出一个竹哨轻轻一吹,还没吹响却被一颗小石子击中了头部。 “吹什么吹,瞧不见老娘在这呢?”只见兰落晃着脚丫坐在围墙上。她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纵身跳了下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宋柒道:“本来快成功了,但遇上个碍事的。是宋鹤山认的干孙女,被她看出来了把药换了。” 兰落听此不由沉了脸色。“你可真是没用,那个人可留不得,杀了没?” 宋柒面色也是不好道:“还没有,大白天的在街上不好动手。但我拿宋鹤山威胁她了,还暗指他也有参与,她暂时还不敢往外说,肯定会先去质问宋鹤山。到时候我们在路上设人拦住杀了就行了。至于安亲王那里,后续还要换药,我再寻个机会便可。” 兰落听此神色稍有了缓和道:“这件事我会让人去办,你去杀宋鹤山,这老东西也留不得了。” 宋柒听此一怔,面露难色。 兰落随即讥讽一笑道:“怎么,你不忍心?我可告诉你,他不死可就是你死了。况且,没这老头子拦着,你享荣华富贵倒也容易些。” 荣华富贵还是恩师......片刻之后,宋柒从兰落手里拿来了那把淬着毒的匕首,从踏进南教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选择。 易雪清已经蹲在后山很久了,这些东西皆是由六扇门的人运送倾倒。她不敢一路跟着,想想那伙人估计也没有这个胆量,只能守株待兔。蹲烟花还蹲蹲来人,说不定顺着还能一窝端了。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仍不见任何人。莫不是这伙人胆子真有那么大,敢拦官差了?这样一想,好像也不是没可能。她迅速起身打算前去察看,可刚站起来就看见前方有人驾马驱车前来。易雪清又隐了回去,透过石缝她看见来人下了马车,从车上取出一个木桶倾倒在垃圾坑里。 易雪清仔细看了看,略感奇怪。来人背着长剑,穿的不是官服而是绣着阴阳鱼的宽大道袍。这是,道士? 那个道士倾倒那些东西以后,没有多做停留。踏上了马车,匆匆离去。易雪清见他离开,也顾不得多想。跑到坑前面,就开始挖那些烟花。 常原林啊,你的小命可都在这上面了。你在牢里可得把各路菩萨拜齐全了,保佑我从里面找到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拜起了浮洲老祖宗及,浮字才刚刚念上,一柄寒剑就快至她的肩头。她暗道不好,人来了! 顺势往地上一滚,堪堪躲过了一击。又滚上几滚,才从地上起了身。 她目光一寒,望着对面那个少年。 月光之下,少年一袭飘逸道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未及弱冠的模样。 易雪清摸着在躲闪中被划破的袖子,就说嘛,怎么会一个道士过来。她看着这少年不免有些唾弃,小小年纪,亏得还是修道的,怎行了如此恶毒事。 北落握着长剑,周身不善。没想到这个女子好生会躲,他见她也拔出了刀,眉头一皱,冷声道:“你莫要做无谓的抵抗,乖乖跟我走,还可少受些罪。” 易雪清快被气笑了,讥讽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小道士,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乖乖跟我走,我保证少划你几刀。” 双方立在原地,说不通,只能动手了。 长风呼啸而过,吹的少年白袍猎猎起舞,却丝毫不减他出剑的速度。易雪清长刀相旋,挡的愉快。两人边顺着风跑边出招,刀剑相搏,“铮铮”作响。不过片刻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打的有来有回。 易雪清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还小看了他,招数凌厉,快闪如雷。 北落也是觉得自己轻敌了,他每一招这女子都能轻松挡回去,不费吹灰之力。再过片刻,就得是他来防她了。 易雪清化下一招,一个回身长刀便向他肋下刺去。眼见长刀将近,北落掠地飞身跃起,向后倒跃,腾空落到了马车上,衣衫随风飘动。 四周静地吓人,易雪清气沉丹田,左腿向前半跨下沉,长刀横与胸前,准备接着这少年下一招。 北落轻闭双眸,单手回落至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武当的人虽然素来都是君子动手不动口的,但毕竟也不是个杀气重的。若非这女子太过于冥顽不灵,他倒也不至于用这招。 片刻,他睁开双眼,周身寒气如流。剑诀一引,长剑凌空而起。 “斩无极!” 长剑凌空,气流如寒,倏地一下便要往易雪清方向袭来。 忽然,一支长箭划空,两人皆是一愣,随后就是数支长箭向两人飞来。 易雪清挥刀打落箭矢,一个飞跃躲到马车后面,与此同时,少年也跳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的人?” 空气又安静了,很明显,都不是。 易雪清直呼见了鬼,眼前这小子还没解决,又来一波人。甘你娘!一桶废渣那么多人抢吗? 她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小子,眼下这种情况,咱俩只能一会再打,先把对面解决再说吧。” 北落表示附议,对面人多,先干对面。“这官府的马车够坚固,他们的箭射不穿。一会箭射完了,他们势必会过来查看。我跳上马车,吸引注意,你从旁边跳出来。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易雪清点了点头,还挺聪明。 两人躲在马车后面,渐渐地箭雨小了,屏住呼吸,随后就是脚步靠近的声音。 北落冲着易雪清做了个手势,便纵身一跃跳上,听着外面的惊呼声。她身形一闪,如鬼魅般从一旁蹿出,一个横刀,抹了对面黑衣人的脖子。 那些人没想到两个人都还活着,被打的个猝不及防。加之两人刀法剑法又狠又快,不过一刻钟场上的黑衣人就被清空了大半。 鲜血沾染了少年的道袍,他眉目紧骤,冷声道:“福生无量天尊,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霎时,沙土溅起,寒光四射。 一人执剑,一人挥刀。很快,场上只留下了为首的蒙面男子。 那男子双手手筋皆被易雪清挑了,无处可逃。易雪清正欲抓活口,却见那男子双眼紧闭,嘴角流出一丝黑血。易雪清慌忙去掰他的嘴,却为时已晚。 “他服毒了。” 北落叹了一口气,平复了内力,重新执起长剑。他虽然敬佩对面女子的武功与勇气,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位姑娘,燃爆金陵实属罪大恶极,你且回头是岸,乖乖与我去官府,我便不与你动粗了。” 易雪清:??? 第49章 金陵夜(3) “等会,啥玩意?我是受人所托来查明真相的,燃爆金陵的不是你吗?” 北落:??? “谁燃爆金陵了,我是正儿八经的武当玉虚宫弟子北落是也,我前来金陵观礼,遇到烟花爆炸。准备回武当途中又遇到几个人把驾车的人推下了悬崖。准备把马车也弄下去,被我发现了就准备取我性命,结果没打过我跑了。我寻思着他们终点肯定有人等着,就过来钓鱼了,谁知道把你钓上来了。” 易雪清:......中原姓北的人那么多吗? 好家伙,那伙人居然是想连人带马一起推悬崖底下去,她居然没想到还有这招,够狠。 “合着这人你引来的。” 北落:...... “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我这东西就没了好吧,你还能找得到?” “行行。”易雪清摆了摆手,算她说错话了。“那现在猜得出来,这事是这伙人干的了。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查清这伙人究竟是谁。城内定还有他们的余党,我得回去查。我朋友还在牢里陪耗子呢。你去不去?小道士。” 说罢,便跳上马车,拉紧了缰绳。北落也坐了上来。“乐意奉陪。”他看着女子被血染的暗红的衣衫,不由问道:“你武功还不错,叫什么?师从何处啊。” “浮洲,易雪清。” 苏云溪已经枯坐了好久了,窗外的冷风吹了又吹,眼前的烛火晃了又晃。忽的,她站起身来幽幽叹了一口气,提起了旁边的琉璃灯。 不管如何,她总得听的他当面说清。 长街空荡,苏云溪提着灯独自一人行走着,她有些心绪不宁。宋柒是宋爷爷收养的孩子,宋爷爷一生无妻无子,自是关系亲厚,比起她这个受了几点招教的医谷弟子,他可是宋家亲传。 由此,苏云溪纵使内心打死都不愿意相信,也得去问问了。若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冷风凛冽,不知是否是昨日降了温的缘故,竟吹的她有些发抖。忽的,她耳根微动,细微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在墙上? 不好!她急速往侧一倒,长箭卷着冷风擦过她的发梢。 “哎呀,居然被你躲过了。”女子站在墙上,冷冷笑道。 “兰落?”她不是照顾烟花师的那个女子吗?与平日的楚楚可怜不同,此时的她立在墙头,嘴角惬笑,宛如一朵妖冶的曼陀罗。望着她苏云溪脑海里尚未把这些人和事理的清楚,七八个黑衣人就把她围了起来。 “杀了她。” 苏云溪一惊,旋身一转,袖口扫出几枚银针,周边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这是南灵给她的防身武器。不过也只可抵这一时,她武功可不如南灵,硬抗不了。又射出几枚银针,瞅准了空隙,跑! 长箭从身边呼啸而过,箭尖青光落入她的余光,嘶,剧毒。 她越跑越急,黑衣人在后面穷追不舍,心下一慌,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袖内的银针也已射完,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兰落不慌不忙走到了她面前,啧啧道:“多漂亮的一副脸蛋啊,要是拿来给我炼蛊多好。可惜了,这个时候最怕节外生枝了。”说着,她便冲旁边使了个眼色,黑衣人心领神会,刀光乍起,顷刻落下。 鲜血染红了青石,一个身影倒在了苏云溪旁边。 她有些呆滞,喃喃道:“灵薇?” 宽刀劈向脖颈,刀尖寒芒间无情收割着周围人的生命。少女一身暗色紫衣,在夜色中让人看的不太真切。兰落没由来的一惊,迅速退到墙边,两名黑衣人持刀相刺,却被宽刀硬生生抗下。 向上一震,横刀一过,鲜血溅上了她的脸庞。兰落眸光一寒,手下翻转袖中毒物对准了少女。 却突然,一抹亮光袭来。她抬手一挡,一阵震痛。琉璃灯摔落在地,灯盏碎裂的声音也警惕了乔灵薇。 她的刀尖在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尖鸣。眼见少女径直走向了过来,兰落一咬嘴角,纵身跃起,一只蜘蛛从袖口飞出。乔灵薇斩杀蜘蛛之际,她已经逃之夭夭。 苏云溪走了上来,掏出一方手帕给她。“你武功见长好多,不过兰落为什么杀我?”她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遭,怪不得南灵总是少让她出谷来着。 灵薇将脸颊血迹擦净,脖颈也有些黏腻,她的铃铛也遭了秧。把铃铛拽出来,一边细细擦拭一边道:“不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这次真的好险,要不是我师姐大半夜的又不回来,我出来寻她,正好听到了这边的声响。出手及时,就差那么一点点,你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铃铛擦拭间晃出声响,吸引了苏云溪的目光。“这个东西......和我的好像。” 乔灵薇有些疑惑,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苏云溪听言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取出一个小铃铛,和乔灵薇的一模一样。“我这个铃铛是南姨给我的。” 乔灵薇盯着铃铛的眼睛充满疑惑,随后当她目光挪到那个小包的时候,双目震惊。她一把抓过那个小包,翻来覆去的察看。 她激动的拉过苏云溪的手,惊道:“你幼时住苏州对吗!” 苏云溪有些懵点点头:“应该是,但那是小时候的事,我好像之前没提过?” “这个小包是我做的,那个苏字是我绣的。我想起来了,我们两个小时候是玩伴啊。我父亲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后来不知为什么我父亲带着我和你远行,有一天我睡着了,醒了以后你就不见了,我父亲说你是被人收养了。”乔灵薇扯过小包,左下角处一个歪歪扭扭的苏字,怪不得第一次见她总觉得她亲近,原来是她。 苏云溪盯着那个苏字,这个小包她记得她入谷前就戴在了身上,而听南师姐说她是生了重病被南姨带回谷医治的,高烧了五天五夜,小命被救回来后,虽没有成一个傻子,但以前的事情也是一点也不清楚了。连苏云溪这个名字,也是南姨告诉她的。 “我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灵薇听此不由黯淡了眼神,原来如此。 苏云溪捡起了摔裂了琉璃灯,又得叫藏月修了。看着有些失落的乔灵薇,她也有些一怔,她的如今的记忆大多都是关于医谷的,她只记得她在医谷采药学医。 至于她从哪里来,是怎么来的她一概不知。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南姨早早故去,她的疑惑无人能解。便只当自己和其他入医谷的孤女一般,不过是天地间的浮游罢了。可是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有人告诉她小时候的事。这不禁让她对自己的来历再一次起了兴趣,没有人想做一个不知来处的孤魂。 乔灵薇见她提起灯,问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宋爷爷家,我有点事要问他。”细数她这些天唯一能惹上杀身之祸的事,只有安亲王的那件事了。 是宋柒要杀她,而她却又不相信宋鹤山会对她下手,经过这一次她算是想明白了。若是宋鹤山知情,他定不会把她也叫去医治。至于这个宋柒又是怎么和兰落扯到一起的,只能到了地方才得知了。 一路上苏云溪好奇问起了小时候的事,她想问问她父母是谁,家住何处,她们为什么要远行? 奈何当时的乔灵薇也是年纪过小,她连她父母具体样子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她们以前好似住在苏州,他们的父亲是世交好友,至于为什么远行,她的父母为什么离开江南去海外定居,她也一概不知了。 苏云溪越听越惆怅,到底还是不清楚。问起乔灵薇的父母,见她的目光也黯淡起来:“他们,出海一年后便遇上了海盗,要不我怎么会在浮洲岛呢。” 万籁俱寂,四下皆暗,只有一方小院还闪烁着一点光芒。 苏云溪站在院门口,刚想敲门,却听到了里面有些许动静。她看了乔灵薇一眼,对方了然。于是二人便悄悄爬上了墙头,院内无人,声音是从房间里传来的。同时又传来了一声破碎的声音,苏云溪连忙跳了下去。 猛的一推房门,她顿时瞪大了双眼。 宋柒一脸狰狞的持着匕首揪起宋鹤山的衣颈就要往心口上扎,她抡起手上那把琉璃灯再一次砸了出去。 匕首应声而落,宋柒见她有些惊讶,但随后又立马准备捡起匕首,却不料还没碰到柄端就直接让乔灵薇削掉了两根手指。 宋鹤山瘫坐在地,不住的咳嗽。苏云溪替他顺了顺气,又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有毒。” 宋柒捂着被削掉的手指吱哇乱叫,乔灵薇觉得他有些烦,直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让他噤了声。 把宋老爷子扶起坐好,苏云溪才正视起宋柒。他杀她,是因为她知道他的阴谋。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竟阴毒至此,欺师灭祖!“宋柒,你好生恶毒啊。宋爷爷平时养你教你,待你如亲孙,你竟敢下这种手!你还是不是人!” 宋柒面色惨白,头冒冷汗。却仍是充满恨意的望着几人:“亲孙?呵呵,他若是真待我好。为何我开医馆他要拦着,为何我收的诊金他要退一半回去。他要做大善人,行。为何偏生要拉着我做?这也就罢了,连他那本《金馈要论》他都不愿意传我,你知道他要给谁吗?他要给你啊!苏云溪!” 听着男人的嘶喊,苏云溪微微一怔。他说什么? “哈哈。”男人突然笑了两声,眼角带泪:“那可是他毕生之成就啊,他不给我,却给你一个外人,你连他入门弟子都不是,你是医谷的人。他宁可让医谷得了去,也不给我。师傅啊!师傅!我才是你的亲传啊!” 宋鹤山颤颤巍巍的起身,缓步走到宋柒面前。他摸了摸宋柒惨白的脸庞,随后就是狠狠一巴掌。 “我不让你开医馆是因为你与药商商议着平药贵卖,我不拦着你怎行?你打着我的名义去收取高一倍不止的诊金,你可知道,你收的那些穷苦人家的诊金是他们一个月的活钱。 医者,当以仁也。这些年来,你所行之事,哪一件是为仁?我将你带在身边,是劝你改过,盼你回头。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如此,连暗害皇室这种事你都敢做!我一生之所学,怎可传以你这种宵小手中,纵是没有云溪丫头,你也不配!” 宋鹤山情绪越发激动起来,苏云溪见状连忙将他搀扶坐下,不停的为他顺气。 苏云溪悲悯的看了地下跪着的男人一眼,幼时他常常随着宋先生入谷,温良恭俭,是师姐们都称赞的少年。不过数年,他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宋鹤山拂了拂手,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们师徒情谊便到此为止了。云溪,天亮以后交给官府吧。看看他是与谁相勾连!” 此时宋柒痴愣的笑了笑,道:“晚了,你们出不去了。他们给了我一个时辰,我没得手,他们便会进来。师傅,师妹,我废了,我们便一起死吧。” 三人皆是一惊,宋鹤山连忙道:“你们从后院小道溜走,我来应对他们。” 乔灵薇推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道:“老先生,还是你们走吧。你这没武功的可应对不了。”说罢,她提起了刀,推开了木门。至院中时,她隐隐察觉到空气中暗涌的杀气,刀鞘被她一手插在了土里,刀身如寒,她在等他们来。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嘶喊,血腥味迅速弥漫整个院子。一个染血的黑衣人落入院中,乔灵薇正打算持刀而对,那人却突兀的一下倒了下来。 少年白衣道袍,那把长剑贯穿黑衣人后心。他没有注意乔灵薇,直接一脚将死透了的黑衣人蹬开,从容抽出长剑。 这是,道士? “哟,师妹巧啊!”红衣女子立在墙头,长刀染血,血珠滴落至墙沿花草,“嘀嗒”一声。 乔灵薇怔怔开口:“师姐?” 第50章 金陵夜(4) 易雪清跃下墙头,随后十余名黑衣人也追至院落。 一场厮杀,即刻开始! 几个人都激起了杀气,院落的花草一层又一层的溅上鲜血。 忽的,一道铁钩向乔灵薇袭来。“小心!”北落长剑缠起,用力一扯。男子从墙上顺势而下。院内月光照下,男子面甲遮住了半脸,恍惚间可见银光闪耀。 男子身形一闪弃了铁爪,寒光一闪,两把长匕向北落从下往上刺去,“叮”的一声。寒匕被长剑挡住,北落横起一剑就将其打至院门。 男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道士,武功不错。 他忽的又是一闪向北落刺去,你来我往打的好不刺激。长剑一扫,男子猛然向后跃去,落在了屋顶。北落纵身飞向屋顶,男子便打便跑,北落脾性上来,足下一跃,便追便打。 易雪清提刀正欲取助一臂之力,却倏地被一把寒匕挡住,气流冷冽,直向她的咽喉刺来。逼的她连连后退,乔灵薇见状连忙上前挡下寒匕,内力相推。女子与她都倒退了几步。 易雪清这时才看清了来人身影,一样的面甲,一样的夜行服饰。一男一女,究竟是何人。 “你们是谁?” 女子冷笑一声:“去了阎王那儿,她自会告诉你。”说罢,身形一闪又向其攻来。两道身影纵横,速度之快,只见虚影。 乔灵薇在旁瞅准了时机,正欲上前偷袭女子一刀。却听得苏云溪的喊叫,是院外又跃进几个黑衣人,咬了咬牙挥起宽刀冲向那几个不长眼的喽啰。 女子身形似魅,宛如一条灵活的毒蛇,处处盯准易雪清的死穴。越打额头越出汗,女子仰后一滑,双匕顺着长刀如蛇般缠绕上去。易雪清手侧顿时鲜血直流,暗道不妙,易雪清连忙向后跃去,拉开距离。 女子双刃猛的交叉发出一声争鸣,那简直是黑白无常的召唤。 她面无表情的走向易雪清,武功还行,可惜立场不同。 易雪清长刀立于地面,不做不动,好似就是在等她来。女子一时疑惑,不好!蓦然间,一把白色粉末向她扬起,顿时刺的她睁不开眼。易雪清瞅准时机,飞身上前一刀贯穿她的肋下,又击了其大穴。女子在巨大的疼痛下,一时卸力,被其擒住。 “干得好,云溪。”易雪清将女子捆绑妥当,见她紧闭双眼,立马眼疾手快的把嘴里毒囊取下。“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吞毒自尽?” 女子冷冷瞪了她一眼,道:“你们若不杀我,但凡有机会你的血液就会成为我花的养料!” 她这话让乔灵薇听的甚不舒服,正打算给她一点教训,却被易雪清出手拦住了,她知道她是故意激怒她们。“云溪,先给她治伤吧。” 女子听了,一时之间更为激动,扭来扭去不断挣扎:“我告诉你们,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任何东西!” “不用从你嘴里撬,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苏云溪取下女子身上香囊道:“暗域。这香囊是暗域的人才会佩戴的。” 见女子惊讶的神情她知道,她猜对了:“当年我在医谷谷口救过一个暗域杀手,他的身上就戴着这样的香囊。杀皇室,这江湖的杀手组织居然揽了那么大一个活?” 女子听此,立刻显得震惊万分:“我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何必污蔑我?我怎会接这种任务!” 几人相视一眼,什么情况? 那一边的北落追着男子从宋家小院一路打到夫子庙。 金陵小姑娘打着哈欠起个夜,刚一出门就看见两个人影在对面房顶上窜来窜去,打的“铛铛铛”,一直又打到下一个屋顶,直到消失不见。 “夫子庙乃儒家圣地,莫要在此打斗的好。” 对面男子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是道士吗?还关心他孔夫子?哈哈,那随我去城外,好好打一场!” 说罢,足下轻跃向城外飞去。北落也不甘示弱,追着男子前去。 易雪清听到谋杀亲王一时有点懵,问过苏云溪漱玉词来龙去脉以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搞那么大?不过见这个女子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在说谎,随即问道:“你可认识宋柒?还有兰落?劝你最好实话实说,这可是大罪。”就算是江湖杀手也没那么大胆子吧。 女子道:“兰落我不认识,宋柒是一个大夫,说是借着行医暗害女子,勒索钱财。我们接了悬赏令,让我们杀掉他还有他身边的帮凶。” 啧啧啧 “宋柒是个安亲王下毒的人,好一招借刀杀人啊。先让宋柒杀人,又让你们杀了宋柒,这一查起来,你们跑不掉的吧。你这上头怕是有点问题啊。” 女子听了易雪清的话,陷入了沉思。“怎么可能......” “事实就摆在这里了,你若是不信。我便放了你,你去找你上头,不就事情明了。” “什么,你要放了我?”女子有些惊讶。 “对啊,我看你也不太相信我说的话,那就自己去验证。我就在这里等你,大不了你再来取我一次性命,我易雪清还受得住。” 女子眯起眼睛,易雪清...... 女子身上的捆绑被解下,她松了松筋骨,望着对面的女子道:“易雪清,我叫婆娑。我出任务数年来,从未放过一个人,这次,我不想要个敌人,我想要个朋友。我不杀你了,保重。” 易雪清一愣,定定看了她一眼,心想若真不是敌人,倒可以做个朋友。 天微微亮,北落揪着另一个半死不活的暗域弟子回来了。易雪清见他那道袍划破破烂烂的像加入丐帮似的,身上口子不少,嘴角也渗着血,看来是场恶战。 北落一进门就看见站在易雪清身边的婆娑,两人关系还挺融洽。顿时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情况?” 易雪清连忙喊苏云溪过去救下那个弟子,看着婆娑心疼的不行的眼神有些施施然道:“可能有点误会,他们被人利用来杀我们,她放弃任务了,准备把真相弄清楚。” 北落:...... “还好,留了他半条命。” 此时,都快奄奄一息的男人开口了:“道士,等我好了一定再去找你......打过。” 北落:“福生无量天尊。” 苏云溪抽了个空又把宋柒的手指包扎好,而男人木然的望着这一切。 乔灵薇给易雪清递了一碗水,问道:“师姐,话说你怎么昨天会在这?这位道长又是何人?” 易雪清一饮而尽,顺道又倒了一碗给北落。“昨日我去看望常原林的时候,他说他是被冤枉的。说烟花被人掺了一些东西,我听此便回客栈去找兰落了。 结果早已人去楼空,连屋子都让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我没办法就去后山蹲那些残余烟花了,谁曾想遇到一波人过来销毁证据,幸好有北落道长出手相助。本来想带个活口回来,谁知道他吞毒了。没办法,只好带着证据回来了,结果正好遇到那些人围攻你们。不过话说。” 她又转头冲婆娑笑道:“还好那人吞过一次毒我有了防备,要不然还救不下你,你要是就这样死了,那得多冤啊。” 婆娑:......好像也是 乔灵薇冲着北落拘了一礼,随后又与众人梳理起整个事件,从兰落卖身藏父,金陵烟花爆炸,伤到王爷,宋柒下毒,杀人灭迹。 婆娑听后沉闷了半响,双手一摊,说出了雇主信息。 “今夜红袖阁,他会等着我们付清金子,不过现在看样子,是准备我们过去灭口的。易雪清,你们既然想抓幕后真凶,那有没有胆量今晚跟我走一遭。” 杀手说出雇主信息,乃是大忌。易雪清见她如此,手中长刀握紧:“有何不敢!” 华灯初上,金陵因为烟花的事件街道上的行人都稀疏许多。婆娑在前面行走,刻意与易雪清他们保持距离。易雪清北落则将武器隐于裤腿,而北落也换了一袭儒衫,两人装作一对夫妇,婆娑行速不快,易雪清一抬眼便见她七拐八拐的居然进了红袖阁。 嗯,这接头地点挺好。 两人在远处停下了。“这地方就不方便我们俩一起进了,你堂堂正正进去,我翻墙进去。”易雪清正说着,却见他红了耳根。呃,这道士估计没进过这种地方。“你别害羞啊,你一颗尘心岿然不动,那些莺莺燕燕不能把你怎么着的。” 真的是,自己要来的时候,他直接给她师妹推到旁边,大言不惭说什么为道自己愿赴险,结果连人家门都不敢跨。 突然倒有点想晨云落了,要是他一定拽着自己咔咔两下,直接一个轻功飞上去。 北落无语问苍天,他只是来观个礼而已。哪里想到会惹上这事,武当弟子又岂能袖手旁观......可他们没告诉自己,这红袖阁是妓院啊。 不过易雪清没等他犹犹豫豫,就把人推出去了,自己也窜房上去,准备潜进去。 北落无奈硬着头皮进了红袖阁。 易雪清跟着婆娑,一路飞檐走壁最后进她进了一个房间,易雪清只好从暗处隐了起来。 房间里站着一人,婆娑恭恭敬敬的对着那个女人行了一礼:“赵姑。” “人杀了吗?” 婆娑点了点头道:“都杀了。” “你师弟呢?” “对面有一个高手,他跟他一起死了。” 赵姑没见什么神情,淡淡道:“甚是可惜,这是二百两金,你们的报酬拿去吧。” “谢谢姑姑。”婆娑行了礼正欲开门离去,突然她一个回身向里面的人刺去。 正当婆娑将要挟持住那人之时,雷霆之间,一条铁爪以迅雷之速袭来缠上了她的长匕。婆娑眼神一凛,向下用劲一甩,房梁之上便落下一人来,不过霎那,几道鬼影闪过,只用余光一瞟,屋外已围满了人。 婆娑持起了双刃,环视一周冷冷道:“果不其然啊,想灭口,我死在这儿,就不怕暗域找你们麻烦吗?” “哈哈哈哈哈。”女人突然大笑起来,随即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我的好师妹啊,你还是有两分聪明,可惜啊,没聪明到位。” “乙川!”婆娑微微瞪眼:“你不是叛出暗域了吗?大人没把你杀了?怎么会在这里,你究竟想干什么?” 乙川抠了抠指甲,笑道:“瞧瞧,死到临头了,还那么话。你师姐命大,没死,而且混了几年,稍稍长了点本事。有了两分勇气去和我们的大人谈了生意,货物就是你们的两条命,师妹,你已经是弃子了。” 随即,她从背后抽出了长匕。“你进来时我便看到你捂着腹部,怕是不太爽利。若是以前我们两个还能一较高下,现在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师姐我定给你个痛快的!” 婆娑摸着腹部,该死! 一个闪身,乙川便如一头狼一般冲了上来。婆娑正欲相对,却听得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易雪清长刀挡下了那头野狼,内力一震又弹开来。 “不好意思啊,你师妹腹部我捅伤的,这架啊我得替她打。” 烟雾散去,婆娑朝后一看,那外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纷纷倒地。 乙川落到桌上,活动了动手腕狞笑道:“找死!” 也不知这杀手们的武功心法是否就是那么毒辣,这乙川武功的刁钻比起婆娑是只增不减。她攻她受,还刻意将她挡着婆娑视线,偷袭都没个着处。易雪清挡下一击,又故意带着往门框上击去。 一阵烟雾弥漫,两人从楼上跃下,落在了舞姬跳舞的台子上。 那些莺莺燕燕尖叫着提着裙摆从台上跳了下去,正好把台子给他们空了起来。乙川舔了舔长匕,不屑道:“你真觉得你一个人打得过我?” “不,是两个人。”北落不知从哪跳了出来,易雪清白了他一眼:“现在才来。” “迷路了。” 第51章 道可道 非常道(1) 易雪清:...... 刀剑争鸣,向乙川攻去,乙川一惊,旋身躲过,若她对上易雪清倒还有两分胜算,偏生又来了这个小东西。 两人一左一右,上下路齐攻,十几二十招下来,身上已经挂了好几处彩。 该死! 眼见不敌,她欲趁着空隙想逃,却不知从哪里砸下来一把扇子,力道之大,打落了她的长匕。不过一刹那,她就被刀剑抵住了脖子。 又是捆绑妥当,婆娑看着这个昔日师姐,内心五味杂陈。 “带走吧,她这个人不经打的,审问审问,总会招的。” 说罢,婆娑捡起地上的武器,跃上墙头,准备离去。 “诶,等等。”易雪清还欲喊她,空中却只留下一个飘渺的声音:“易雪清,有缘再见,定请你喝酒。” 榆树之下,阿曜缠着胳膊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师姐? “解决了?什么情况?我们怎么会接到这种任务?” “还能什么情况?”婆娑惨笑道:“我们两个弃子,被他扔来烧了......阿曜,我们捡回一条命,如今恐怕只能四海为家了。” “......”阿曜沉着张脸,半响之后才喃喃开口:“师姐,你知道的,我们怕的从来不是流浪,能出来反而是幸事,只是我们体内......” “怕什么。”婆娑轻轻按住他的手,柔柔笑道:“总有办法的。” 清晨,王府外来了几个怪异的访客,一个道士,一个小姑娘,一个老人,两个背刀的,后面还拴着两个半死不活的。 护卫看见几人差点就拔刀了,还是管事的人认出了宋鹤山。听明了意图后,匆匆跑了进去,禀明安亲王。 王府 安亲王坐在大堂,看着被捆绑的两个人,听着众人的话,面色也是越来越沉。直到找来了烟花师分析出了烟花里的炸药,他登时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究竟是谁!一定给我好好查!” 易雪清却道:“王爷,无论是谁要行刺你。他们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请王爷彻查身边吧。” 安亲王沉思了一会,似是想起什么。他没有回答易雪清,而是沉声道:“本王自会彻查缉拿,各位破案有功,也是辛苦了,特别是苏姑娘,若不是你,本王命休于此,陈簇。”只见他挥了挥手唤上了管事,道:“多备些奖赏给他们,再把这两个恶徒带到监牢,狠狠用刑。” 易雪清没有接下赏赐,而是道:“王爷,如今真相查明,我朋友常原林罪名也已洗净,可否......” 安亲王大手一挥道:“自是当免,那个烟花师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幸,一会去天牢等人吧。” 易雪清长舒一口气,这人总算是救出来了,子雅也是不用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不过她也好奇起来这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她回头看了眼行院,罢了,皇室之间阴谋诡计脏的很,自己少猜的好,别恶心到自己。 送走了几人,安亲王面色铁青,半响,他沉声道:“陈簇,凉州的事尽做准备,拖不得了。” 陈管事有些迷惑道:“王爷莫不是觉得......” “凉州的传闻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这才要北上顿兵,就立马出了此等事。莫不是我大周真出了些妖魔。这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不是这几年改朝换代,无暇顾及。也不至于让他们兴起,本以为是些江湖祸事,但此看来,不一般了。好好让天机阁查查,至于那两个小喽啰若是问不出什么来,便吊死示众吧。” 他闷闷的叹出一口气,忽的又想起什么,说道:“分派些暗影,去武当山护着点十九。近来武当又要邀天下豪杰谈经论道了,让萧掌门多留意些。” “是。” 他抬头望了望天,一片湛明。战事已过,朝堂平了十几年,难道又要起风浪了? 金陵天牢外 常原林被宴安带出来的时候,被眼前的太阳刺的一时睁不开眼,他尚且觉得有些不真实:“就这么出来了吗?” “怎么,还想进去待会儿?” 他忽的眼前一亮,喊道:“雪清。” 易雪清抱着长刀,扔了一个艾草香囊给他:“云溪给的,刚从牢里出来,带着去去霉运。” 常原林有些不好意思的戴上,低声道:“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的恩情我常原林这辈子都报不完了。” “得了,人出来就好。金陵的事清楚了,有幕后黑手,安亲王已经下令彻查了。事情了结,你还是赶紧回江南吧。别让子雅担心了。” 一旁的宴安听言拍了拍常原林肩头笑道:“正好,我们哥几个要回苏州公干,正好顺路。常兄弟,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常原林木楞的点了点头:“雪清,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听苏云溪说,医谷的人在搜遍了整个江南,也没有沈思风的身影,他的据点被毁,依她对此人的了解,也是不大可能留在江南的,那她自然也没有回江南的必要了。 “我就暂时不回去了,我打算四处走走,多多历练。” “那你若再回江南,一定要再回我们那里。我们会一直记挂你的。” “自然。”下次再去会会那个北三川。 金陵新贴出了一张告示,通缉金陵要犯兰落。 陈簇望着告示满意极了,这苏云溪啊除了医术好,画功也是相当一流。兰落那张脸被描绘的仔仔细细,路过得人都得赞叹一声精细,惟妙惟肖。 茶摊上,一白发老人吹着略为烫手的茶。余光瞥着那边聚集的人群,忽的一个小球滚到了他的脚下,幼童小跑过来捡起他的玩具,却被一双大脚踩住。他怎么抠也抠不出来,生气的望向坐着的老人,却被那疤痕交纵的脸吓的够呛,哇哇大哭。 沈思风舒意的一笑,这一路上,他这疤痕不知吓哭了多少个这样的小孩子了。 “先生,我家少主请您一叙。”不知何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茶摊,毕恭毕敬向他行了一礼道。 沈思风没有看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南教,倒是许久没见了。 “废物!”茶杯被狠狠砸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却丝毫抵消不了穆楚辞的怒气:“此次行动不仅仅失败,还损失了那么多人!兰落,你干的好啊。你让我如何向父亲交代?连一个安亲王都拿不下,你还有什么本事去拿回南疆呢?” 兰落受着骂,低垂的眼眸尽是不甘,渐渐地掌心都掐出了血。 “行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如今乙川宋柒也被抓了,那个宋柒没什么用,但是乙川还得留,到底我身边派出去的人,联系联系顺天府的内应,想个法子把人救出来,随后我安排你们出城,继续炼你的蛊去。” 穆楚辞见到这个女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平日是气势凌人自傲的很,让她做点大事却垮的一塌糊涂。若不是这颗棋子还有些用处,她也用不着出金陵了。 “是。” “少主,沈先生来了。”门口侍从恭敬禀报道。 穆楚辞见到白发老者,微微缓和了一下神情,颌首道:“听你先下去吧。”又冲沈思风摆了手势道:“沈先生请。” 穆楚辞亲自为沈思风斟了一杯茶。“早闻沈先生大名,家父更是时时提起,今日可算得以一见。” 沈思风素来懒得与人客套,直言道:“很多年前我便与你父亲认识,他欲邀我入南教,不过我当时一心只想去海外,便婉拒了。如今我回来了,自是应当再聚一聚,他人呢?” 穆楚辞道:“在夔州,沈先生可在此......” “去夔州。” 易雪清回来的时候,宋鹤山的马车在路口,而苏云溪正向乔灵薇辞行,她正欲带着宋鹤山回医谷。“如今事情已了,我也得回去了。灵薇,易姐姐,这次多谢了你们。” “不必谢,回了医谷代我向你师姐问好。” 苏云溪点了点头,又握住了灵薇的手:“灵薇,即使我记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但你绣的这个小包,它会一直陪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想起苏州,想起父母,想起你的。” 乔灵薇默然,至少她的东西一直陪着她,这便够了。 苏云溪微微掀动帘子,望着送别她的乔灵薇。脑海里响起南灵习引梦术的话语:引梦之术,可唤记忆,可安心神,可抚伤痛。 或许,她可以试试呢。 院内,北落擦拭着长剑,轻轻抚过长剑,锋利如新。阿曜的伤好了几分,见那道士在院中独坐,又想与他过过招,那夜虽然输了让他震伤了筋脉,但着实打的痛快。 “道士,你叫什么?” 少年仍然擦拭着剑,头也不抬道:“北落。” “北落,我跟你说,上次是我大意了,等我好透了,咱俩再打一场!” 少年仍然没有抬头:“随意。” 嘶~ 阿曜见他这个死样子,不爽到了极点,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婆娑就从后面重重敲了他一下:“没个正形。” 见易雪清她们来了,阿曜最后瞅了一眼北落,足尖轻点消失在视线之内。 梧桐叶落,院内只剩下了三人。 北落望了望天,问道:“他们都走了,你们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我打算四处走走,本来想去医谷寻个朋友,但听说她最近很忙,还想去华山找个朋友,可是太冷,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沈思风也没个消息,还是在外面继续游荡一阵吧。 北落收好剑,认真的想了一会道:“最近武当要广邀英雄群豪谈经论道,是一年中难得的武林盛会,不知你们是否有兴趣?” “很多人吗?” “很多人。” “那我们有兴趣。” ...... 青山叠峦,道阻且长。也不知是否是前几天下了大雨的缘故,山崖上时不时有石子滚落,马匹也只能慢行。 但乔灵薇年纪小,性子欢,不觉得这些石子犯事。斗笠一戴,“嘚驾”便甩二人远去。北落本想拦她,但尚未出声,那人早已绝尘而去。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易雪清,她倒是不紧不慢一脸惬意的欣赏着沿途风景,对她跑的飞快的师妹也不见一丝急色。他有些好奇打量起身边的女子。 一袭青衣素绢裙,长发微动,利落的发髻上插着斜斜插着根银簪。本是一副清秀隽美之象,可北落总觉得下一秒这个女子会拿这根银簪抹了人脖子。 注意到少年的眼神,易雪清打趣问道;“你看我干嘛?” “你们海外之地的人,都那么狠吗?”想起来夜空下她长刀挥斩,杀伐果断的样子,这山下的女侠皆是这般模样吗? 闻言,易雪清噗嗤一声笑了:“你以为海外之地是什么蓬莱仙境,世外桃源吗?” 北落微微一怔:“不是吗?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论风景确实是,但是呀,那可不是什么安生之地。我八岁上岛,九岁就拿起了刀。十岁时倭寇入侵,当时教我武艺的师傅带着炸药与他们同归于尽。十三岁时,海盗横行全岛弟子战了七天七夜死了近一半的精英才将其荡平,十五岁时不知道哪里来的流寇闯进了岛,我一时不察被顶住了脖子。还是我师姐果断,一只长箭射入我的肩膀贯穿那人的心脏,才把我救了下来。” 看着少年略微吃惊的表情,她缓缓又道:“浮洲岛是个宝地,倭寇,海盗,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冒险家都想据为己有。我们守护家园,若不狠些,早沉海底喂鱼了。” 北落有些了然,书里什么仙岛避世都是骗人的。海外的不是仙女,都是拿刀子杀人的好手。 乔灵薇到了武当山门,抬头望去,紫气氤氲,天柱晓晴。高耸入云的金顶在云雾缭绕显得格外的气势恢宏。 这,便就是武当吗? 第52章 道可道 非常道(2) 此时,一行人从乔灵薇旁边经过,见是一群道长她赶紧退到一边。微微一抬眼,正好与领头的道长对上,那道长仙风道骨,一身白色道袍,手拿浮尘。面上青白不苟言笑,乔灵薇与他对了一眼,竟没由来的觉得一阵心慌。 北落与易雪清紧赶慢赶的也到了山门口,北落一见到了那位道长便忙行礼道:“木易师叔。” 木易抚着胡须点了点头:“回来了?金陵的事我听说了,做的不错。这两位是?” 北落道:“这是在金陵认识的朋友,破了此案也是她们的功劳。我特邀他们来此谈经论道,以传道法。” “嗯。”木易神色多了几分和蔼,道:“带两位上去吧,近来道家盛事,人员涌动,你且安排妥当些。” “是。” 乔灵薇稳了稳心神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个道长已经远去,她盯着那个消瘦的背影,不知为何,噩梦里那种即将溺死的心境又来了。 武当·紫霄殿 “你们武当香火还真是鼎盛,一路过来都是络绎不绝的香客还有各地江湖侠士,那金顶前都快没位置了,乌泱乌泱的。”易雪清一口灌下一杯清茶,好热。 北落又给她续了一杯,笑道:“我都说了,这是天下的盛会,自是热闹。” 乔灵薇捧着茶杯,碧绿清茶上一柄茶叶当中旋转,她盯着那柄茶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易雪清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正欲唤她。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最近人多,可能起了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易雪清一愣,随后也跟着出去,打架什么的,她最喜欢围观了。 烈日炎炎下,乾坤钟前站了两个人,面色冷峻,剑拔弩张,气氛有点凝重。 “陈书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五年了,竟让我这里寻到了你。”黑衣男子举着剑怒气冲冲对着对面一个蓝衣男子。 而那蓝衣男子则是一脸无所畏惧道:“郑瀚星,男子汉大丈夫竟就如此气度吗?卿澜与我是两情相悦,你何必苦苦相逼?” 易雪清站在人群中七嘴八舌听了大概,原是这个郑瀚星与这个陈书桓以前是江湖结识的兄弟,两人也算的是结拜之交,常邀入府小住。这一来二去的竟与他妹妹看对了眼,这要搁平时吧,倒也算是上一桩佳缘美谈,可偏偏这卿澜又是个有婚约的。又偏偏这郑家死活不同意取消婚约,没有办法,两人于是趁着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私奔了。 从那以后,郑家成了当地笑柄,兄弟也因此反目成仇。五年过去,武当盛会,冤家路窄,两人就这么又碰上了。 易雪清听完止不住的摇头,人家两情相悦的,若是这郑家愿意取消婚约人家倒也不至于如此,更不至于兄妹多年年分离。 “这郑家过于顽固了些,才酿的今日苦果。”人群中一个声音细雅的声音传入易雪清耳朵,此言正合我意! “这位姐姐说的是。嗯?”易雪清转头看去,“这位姐姐”背着长剑,一身清寒素衣,眼角的泪痣似曾相识。“渔如懿?” 渔如懿见她也是微微惊讶:“雪清,你怎么在这?” 易雪清道:“武当谈经论道,我受邀过来听听。你呢” “此次武当盛会,华山也在受邀行列。加之清瑶也想烧一柱香,她眼睛不方便,所以我便来了。” 还说不是未婚妻,跑那么远烧香。“晨云落和歌吟那小子呢?他们来没有?” 渔如懿道:“没呢,云落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歌吟活没做完偷跑下山被逮了回去,现在估计在砍柴呢。” 易雪清:......这小子 她转过头接着看戏,耳边却传来路人细如蚊蝇的议论声:“华山与武当因当年之事,始终有隔阂,那么多年,每年都发了邀请,没一年来的。今年倒是稀奇了,来了华山的弟子。” 她顿了顿,再看向渔如懿,只留下人群中的一个背影。 北落与两名武当弟子已经来来回回劝了好一会了,结果非但没消得了仇怨,还越听越恼。一把推开北落,两边飞身上前眼看就要打起来。 “且慢!” 空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一道玄色身影从空而降,横在了二人中间。 那两人怒气上头,也不顾有人阻拦,直接一掌就劈了上去。只见那人旋身一躲,又掌中一转化下二人掌力,再四两拨千斤那么一推,二人皆是退后了几步。 易雪清这才看清了那人,一袭玄色宽袖长袍,发冠高束,气度疏朗从容立在二人之间,抬手制止了二人:“二位,我并非是来劝你们停手的。” 那两人又怒了,责问道:“那你拦我们作甚?” 那人不慌不忙道:“武当乃道法森严之地,如今更是各地英豪谈经论道之所在。二位在这里动手,恐怕不好吧。在这里血溅,驳的是武当的面子,二位就这么想践踏武当的颜面吗?” 两人听此,顿时沉默了。 “你们想打可以,下山去打。不过,你们今天扰了秩序,下山需得过一下八卦阵,以正视听。当然,也可以听完了经,论完了道再行下山。在此期间,不得动手。二位,自己选吧。” 武当八卦阵?人群瞬间又窃窃私语起来,武当那八卦阵是特意磨砺武当精英弟子的,纵使再天资聪颖的弟子也得在里面过上三天,其他的大多七天七夜的出不来。以这二人的武功,怕是连十天都悬了。 果然,两人又是沉默了一会。陈书桓率先服了软,他本来也没打算与这个大舅哥斗。若是真一不小心血溅于此,家中的孕妻又该怎么办?很快,他借坡下驴:“是在下唐突了,我愿静心听经,不再生此事端。” “郑公子呢?” 纵使再不甘愿,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不成还能真去那八卦阵里走上一遭?这要是走不出来,岂不是成了江湖笑柄了。郑瀚星此时也不得不服了软:“在下也是。” 见两人停了手,众人皆是不由称赞。这场争斗,就被这个男子三言两语给解了。 北落也从一旁过来,拘礼道:“木槿师兄。” 木槿点了点头:“无事了,你且去忙吧。” “这个木槿是何人啊?”易雪清有些好奇,如此气度,倒也不凡。 渔如懿仔细想了一会道:“这是紫霄殿紫胤真人木易的首席弟子,木槿。听说为人端正,苛仁守礼。紫胤真人掌管武当赏罚维护武当门规,是受人敬重的前辈。这木槿作为他的大弟子,自然也是武当举足轻重的师兄。” 易雪清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这武当是道法礼仪之地,自是严苛了一些。 不过易雪清不是一个严苛的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易雪清不是个严苛的人,她不懂礼法,更不懂道。 紫胤真人在上面念着什么道德经,听得她昏昏欲睡。 那真人旁站着那个木槿,像一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座下还有一个小道士,正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抓着贡果吃。可恶,她也想吃,就不该听北落谈什么经论什么道。她连炷香都没上过的人,还真没这悟性。转头看向一旁的乔灵薇和不远处的渔如懿,他们倒是面无表情听着,也不知道听不听的进去。 乔灵薇跪坐在蒲垫上,那位紫胤真人端坐上方,手持浮尘:“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浮洲其实也有这些道家书籍,姚慕齐更是视为珍藏,来回翻阅。她易师姐以前跟着姚师兄也会翻翻,可一般看的都是《逍遥游》,并向她构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恐怕一锅有点装不下。” ......她不觉得那是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殿很静,平时里打打杀杀震天吼的江湖侠客到了这里,也自觉静了下来。 乔灵薇却觉得大脑有些嘈杂,她依旧面无表情的聆听着,心里却似一团乱麻,诡异的是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如此。 易雪清终于受不了了,再好的道义遇上俗货也是对牛弹琴。她现在就是那头牛,而牛只想出去透透气。 所幸她坐的位置在大殿后方,蹑手蹑脚的便神不知鬼不觉溜了出去。 外面香客依旧络绎不绝,阳光明媚,她眯着眼朝远处眺望,云山雾绕,适合逛逛。足下轻点,便远离了这玄之又玄之地。 道家盛会,着实名不虚传。听说这武当是皇家道观,自是鼎盛异常,站在远处高台看金顶,巍峨壮阔,无双胜景。 听北落说,那可是始建于唐朝贞观年间的,后虽一度毁于战火。但张祖师至今历代弟子不断修缮,加之成祖大兴宫观这才有了这般气象。 虽说修道之人应当清心寡欲,不应奢华。但这般的皇恩浩荡,也着实艳羡了他人。 一只乌鸦突然停在了台子上,易雪清赏景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挥手欲赶,可那乌鸦竟不怕人似的还往她手上跳。 心情更不好了,翻手成刀便找这乌鸦练练掌法。乌鸦见危险来临,突然一声尖鸣。众多乌鸦随即向易雪清飞来,黑压压一片成围攻之势,下嘴稳准狠便往易雪清手上啄去。 把她惊的后退几步,刚想拔刀与它们较较真,一只乌鸦就往她眼睛上冲了。一声尖叫,脚底一滑就栽下去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身下软软的。 一声痛苦的呜咽传来...... 完了,压到人了。 男子白生生的脸上潮红一片,痛苦的咳嗽了一声。易雪清吓的连忙从人家肚子上爬起来。 十九好不容易甩脱了那几个碍眼的暗卫,还没走上几步。就一阵天旋地转被砸倒在地,本以为是刺客正要招呼人,一双纤细的素手就将他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清风吹过,女子发丝微动。轻衣翩跹,红唇轻启,看起来不像是刺客。 “我没事。” 易雪清见这人面冠如玉,模样俊朗,长身玉立,一身羽鹤道袍。看来是把人道长砸着了。 十九弹了弹衣上尘土,清声道:“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说到这个易雪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上面赶乌鸦来着,结果被一群乌鸦啄了,一时不慎就掉下来了。” “你赶乌鸦?” “对啊,怎么了?” 十九听到这话无奈的笑了笑:“乌鸦是武当的神鸟,平日里这里的弟子都被耳提面命教育过不能伤害他们。不仅不能伤害,而且要日日喂食,时间久了这些乌鸦自是被娇惯的很,不怕人了。” 原来如此。 男子又继续说道:“我见你也是外客,不晓很正常。这群乌鸦灵精的很,你惹恼了它们,他们以后可能会报复。” ??? “那怎么办?”易雪清看了一眼高台,微微发愣。这乌鸦真成精了? 十九道:“倒也简单,你上去喂它们一会。它们得了好自然不会为难你了。” 易雪清:......这绝对是精怪。 第53章 道可道 非常道(3) 提着满满一桶鸟食,登上了高台。那些乌鸦登时成群结队飞了过来,发出聒噪的声音,催促着她喂食。易雪清一边喂着食一边道:“这位道长,你说的还真有用,他们现在乖巧多了。对了,我叫易雪清,还未问你的名字,刚刚真是对不住。” 十九拿了一个木勺,与她一同喂起了乌鸦:“我叫风清明,平时里大家都叫我十九。你也这样叫我便好。” 易雪清点了点头,过不多时鸟食喂完了,易雪清又装模作样的与这些乌鸦道了歉,才灰溜溜的跳下了高台。 十九看着女子向下跃去的背影,不由的笑了笑笑。随后就是一阵怅然,他若是也能如此该多好。突然,他又忍不住剧烈咳了几声。一个人从后面为他披上了披风,低声道:“世子殿下,此时风大,您不宜在此处太久。” 十九嗯了一声:“走吧。” 回到紫霄殿的时候,那道德经应该是讲完了,正打算进去寻师妹却被人撞了个满怀,地上散落了些瓜果。低头捡起一看,是那个小道士。 “大姐姐,给我好不好。”易雪清还未开口,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趁着真人讲道时偷瓜果吃,小棠你胆子越发大了。” 小棠一听着声音立刻戚戚道:“木槿师兄......” 木槿此时过来,一把将小孩子提了起来:“上次偷偷给女香客贩书就让你跑了,这次可不能放过你。道德经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小棠被提起时仍不断挣扎喊道:“师兄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来人啊,救我啊!” 木槿黑着脸道:“救你?礼法就是礼法。就是你掌门父亲来了,也救你不得。” 真严苛啊,易雪清手里还攥着梨,低头看了一会,咬了一口。嗯,怪不得这小孩偷吃呢,味道真是不错。 进紫霄殿时,渔如懿与北落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灵薇却向紫胤问起了道,记得她在岛上时也不爱看道家的书呀,没想到到了此时还生出了几分悟性。 乔灵薇见她来了,立刻起身笑道:“师姐。” 易雪清颔首,此时他们该论的应是论完了。 紫胤起身拂尘搭在在肘处,略带赞意道:“乔姑娘悟性极佳,颇有道缘。不知二位是来自何门何派,我可与贵派修书一封,留乔姑娘在武当多修些时日道法。” 易雪清道:“我们二人来自海外之地浮洲,修书就不必了,太远了。若是我这个师妹有意,真人也愿意相授,自是可以多留些时日的。” 听到浮洲二字,紫胤面上微微一变。片刻又缓缓道:“原是海外人士,即是如此,二位自便,若是有什么需要,与我座下弟子木槿交代便可。”说罢,便要离去。而此时乔灵薇却叫住了他:“真人与晚辈谈论了许多道法,令晚辈茅塞顿开。若论礼数,晚辈当敬您一杯茶,敬真人传道解惑。” “也好。”紫胤伸出手准备端这一杯清茶,却不料乔灵薇一个蹶蹙那杯茶尽数洒在了宽大的衣袖上。 “天哪!”乔灵薇一边道歉一边抽出手绢为紫胤擦拭:“晚辈真是该死,真人没烫着吧。” “无妨。”紫胤抽手,便拂尘而去。 易雪清看着这出,不免有些责怪自家师妹毛手毛脚。转头正唤她时,却发现她脸色发白,神情微愣。 “灵薇?” 乔灵薇没有回话,只是远远盯着殿外,哪怕紫胤早已消失不见。易雪清以为她是因为烫伤了紫胤心里愧疚,便安慰道:“师妹,无妨的。道家之人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况且紫胤真人都说了无妨,你别太在意。” 半晌,乔灵薇终于微微有了动静,她有些疲倦的看了一雪清一眼道:“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师姐,我想回房歇息,晚饭你就不必叫我了。” 易雪清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这副模样也只好随她而去。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乔灵薇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顶上的木板,喃喃念道。 德?可笑可讽可悲。 忽的,灯火微动,她直直坐了起来。取出宽刀,唰的一下抽出。明亮的刀身映着她充满仇恨的眼睛,她轻轻阖上门。足下轻点,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武当·琼观台 方石之上,北落于天地盎然间静坐。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采纳吐气,静默经法。 微微睁眼。是微风磨动衣诀的声音。 “道士,可算找到你了。”阿曜落至他眼前,腰间插着他两把寒匕,发丝微微凌乱,也不知逛了多久。 “你来干嘛?”他眼也没抬,武当与暗域虽谈不上交恶,但他那些常常道在口中的师叔师伯却是见不得这些幽谷中人。若被发现有暗域弟子偷偷潜了进来,许是没他好果子吃。 阿曜稍稍拔动寒匕,歪头笑道:“找你打架。” 北落:...... 紫霄殿内室,木槿将安神药丸化入温水中,轻轻放在桌上。沉香袅袅,帷幕之下木易正闭目静坐。 木槿没有打扰他,自顾自行了礼,缓缓退出门外。 半响,木易睁开双眼,吐出一股浊气。行至桌前,端起安神药一口饮尽,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福生无量天尊。” 吹熄了烛火,正欲歇息。 突然,一道身影从梁上落下。来人蒙着面,他还未看清便一道寒光刺来,刀尖锋利,便直往他颈间抹去。 木易没有半点惊慌,挥动拂尘便挡下了她几招。蒙面女子两眼发红,越打越急。忽的,对面退后两步,起手凝招,内力微动,拂尘一缠一甩,她只觉一股力量将自己牵制住。一股力量袭来,窗户碎裂,她被击了出去。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木易也跳了出来,由上至下一掌凌空袭来。 忽然,她的眼前一道身影闪过,为她接下了这一掌。蒙面女子身形晃动揽着她退后几步,木易挥动拂尘正欲再度上前。却被一阵白烟迷了双眼,待烟雾散去,对面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打斗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武当弟子,木槿提剑前来只看见自己师傅站在一片凌乱中。 “师傅,您没事吧。” 木易微微摇头:“无事,最近道家盛会。人员流动,有些宵小很正常。”听言,木槿见他无事便立刻吩咐下去山门戒严,全力搜寻刺客,不过话还没说完便被木易抬手拦住了。 “盛事见乱,这很正常。如今山内外客众多,如此贸然搜捕容易人心惶惶。掌门最近闭关,也莫要扰到他。加强戒备,多加盘查外人便可。就不必大规模搜山了。” 木槿拱了一礼道:“是。” 黑云笼罩,转身之时他不由的捏紧了拂尘。口中轻念:“福生无量天尊。” 易雪清迎着夜风一路背着灵薇准备回屋,却听尖锐一声哨响,西边顿时灯火通明。 ......等等,那好像不是木易的方位啊。 还未待她多想,对面一道同样背着人的人影袭来,她正当来者不善,准备摸暗器之时。两人目光交汇,双双愣了一下,默默收起手中的武器。 气息掠过时,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明天再说。” 烛火微晃,易雪清将师妹背回了屋子,察看了一下伤势,又为她运功疗伤。半晌,见她神色稍缓,才将她扶起上药。 “紫胤真人的内力真是强劲,师妹,事到如今你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若不是她今天见她神色不对劲,又想起了当初的在华山上的她。认定她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深夜见她出门便偷偷跟着她,若非如此,她今天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乔灵薇靠着墙,面色惨白,她余光瞟到正在为她上药的易雪清,随即惨笑一声说道:“师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浮洲岛上的吗?” 易雪清道:“听说是父母皆被海盗所杀,你侥幸逃过一劫,流落到了浮洲岛上。被巡视的师叔们发现,从此便拜入了门下。”那时的她母亲刚刚去世没有多久,尚且处于悲痛迷茫中的她对于这个新上岛的师妹也没有过多了解。 “师姐,我怀疑这个紫徽道长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易雪清一怔:“你说什么?” 乔灵薇努力的撑起身子,搭上了她的肩。缓缓说起了往事:“当年我与父母远渡重洋,来到一处海岛渔村定居。虽说清贫,倒也快乐。直到有一天,我在去海边捡贝壳,夕阳之时回家时,却发现我爹与一个人说着什么话,我正欲喊他。却不料他对面那个人突然对他痛下杀手。 我顿时吓傻了,我娘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看见我爹倒在血泊中,便疯了似的拔下银簪冲向那人,那人抬手一挡,银簪扎入那人手腕。而那人的剑却贯穿了我娘的胸口。我躲在渔船里,瑟瑟发抖。我盯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视线渐渐模糊,直到昏了过去。” 她顿了顿又道:“等我醒来,我便在浮洲岛的海滩上了。浮洲的师叔伯听了我的遭遇,一致认为是海盗做的。以前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寻到杀害我父母的仇人。可是渐渐地,时间越过越久,见的海盗越越来越多。却自始至终寻不见那个畜牲。 我甚至以为他可能死在别处了。直到有一天,我跟着你出海,便也想知道我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样的。我遇上了苏苏,真看到了故人,至于那个畜牲,我也是真的当他死了。 直到我来到武当,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慌,十一年了,除了那个人不会有谁会给我这种感觉。可十一年,一个人的样貌变了许多,当时天色昏暗我又年幼,再次见到,也着实不能辨认样貌。 所以我向他问道,又假意敬茶泼到他衣袖上。就是想看看他腕上的伤疤,那是当年他杀害我母亲时我母亲将银簪刺穿他手腕的伤痕。他居然手腕上真的有道疤!”说罢,乔灵薇极为剧烈的咳嗽起来。 易雪清连忙为她顺了顺气,又倒了杯茶水给她。“所以,你今天过去是想杀他?” “不然呢,他那样的人就不配活着。十一年后,居然还成了什么紫胤真人,谈经布道,还满口仁义道德,什么上善若水,故几于道。荒缪!可笑!” 易雪清沉默了一会说道:“灵薇我理解你想要报仇的心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只是怀疑,没有证据的。他如今是德高望重的紫胤真人,先不说他的武功远绝于你我之上,就凭我们两个。 没有办法杀他,况且哪怕你侥幸真的杀了他,他人也只会为他感到惋惜,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凶手,反而觉得你是罪该万死的刺客。杀了这么一个人,到时候恐怕连浮洲也会受到牵连,而且我想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愿看见吧。 你且先答应师姐,先不要冲动行事。我们先探查一番,看看这个人是否真的是你的仇人,再把他揪出来。公布与天下武林豪杰之前,届时他伏诛。你父母的血仇方才得报。” “证据?” “对。”易雪清道:“我这两日把这武当山了解了个大概,他们说这紫胤真人是自小就拜入的武当山,道缘颇深。这样的人会千里迢迢平白无故跑去海外杀你父母定是有些缘由的。这几日不如就暗中探查,这紫胤十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乔灵薇张口欲言,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易雪清连忙将被子给她盖住,将药瓶子塞进被褥中,才起身去开了门。 第54章 道可道 非常道(4) 一开门,是木槿,他身后还有几个弟子。他立在门外,不进也不退,向易雪清行了一个道礼。 “木槿道长,请问这深更半夜的是有什么事吗?” 木槿道:“无意扰尊客清梦,只是今夜我武当不慎遇袭,贼人逃脱。所以不得不来例行盘问,顺便提醒尊客多加注意提防贼人。” 易雪清嗯了一声:“多谢道长提醒,我定会注意的。” 忽然,木槿注意到了房内床榻上鼓起的人,问道:“这是?” “我师妹,她已经睡下了。”见他仍然怀疑的眼神,易雪清又道:“怎么,道长怀疑我窝藏贼人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易雪清见他话虽如此,但脚步可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便以退为进道:“门内进了贼人,自然是应该严加查问的。没有关系,你们大可进来看看。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我师妹是个女儿家,她在睡觉时被你们闯入搜查。若是找不到人,她的名声可就毁了,届时,你们武当可得给个说法,请吧。” 说罢,易雪清便侧与一边,给他让开了道。 木槿微微蹙眉,与礼着实不合。但是...... 突然,那丝被下露出一节未着寸缕的白皙手臂。他顿时脸上微红,退了出去。 “抱歉,打扰了。” 易雪清笑了笑道:“无妨,祝道长早日找到凶手。也可还我们的安宁。” 轻轻阖上门,乔灵薇已经坐了起来,嗤道:“这无耻的老东西竟然教出个这么合礼法的徒弟。” 易雪清没有言语,她靠在门边听着他们远去的声音,半响,她才缓缓道:“睡吧。” “铛铛铛!”又是几招,北落足后轻跃,抵在方石之上。瞧着自己又被割破的道袍......下次一定换身衣服再给他打。 “哈哈哈,道士。跟你打着实痛快!来呀,继续!”说罢,阿曜寒匕一挥又攻了上来。 长剑相持,又是几招。他这次一定要让这个小子付出点代价。 突然,远处火把照耀,正欲往他这边前来,他迅速将对面一推。 “赶紧走,下次再打。” 阿曜也瞧见了前方来人,嗤了一声道:“真是晦气,道士,我们下次继续。我定会赢你!” 北落:...... 夜色悠悠,木槿过来时只见北落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立刻询问道:“北落,紫霄殿今夜遇袭。你可有见到可疑的人?”他低头瞥到他破裂的衣袖,又道:“你可是与他交手了?” 北落微微怔了怔,片刻后缓缓道:“嗯,与我过了几招。见有人来了,便逃走了。” “逃哪去了?” 北落指了一个与阿曜相反的方向:“那里。” 火把渐渐远去,北落抬手看了看破裂的衣袖,想起他刚刚激他打架的话语。 脸色微愠:“无赖。”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飉兮若无止。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香炉里的沉香已经熄灭,只残余袅袅青烟绕室。木易盘坐于静室,微微睁眼,一夜未眠,如今,连安神药也是无用了。 “福生无量天尊。” 第二日一早,易雪清便听闻昨夜几乎是同时,下榻的东厂厂公就被刺杀,所幸身边人发现及时,未得的了手。 “不过那个刺客还是被人救走了,能从那么多东厂高手手里救人的,绝非一般人,比如,华山大师兄?”易雪清靠在竹子上,微微一抬眼,男人冷峻的面孔映入眼中。 晨云落勾唇轻笑:“听说昨夜武当紫胤道长遇袭,所幸道长武功高超,未能得手。不过那个刺客还是被人救走了,能从紫胤手里救人的,绝非一般人,比如,浮洲二师姐?” 易雪清瞧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出来。昨天两人都蒙着面,夜色又黑,愣是从两双眼睛里,能认出人没误伤,真是不容易。 “昨天你背上的是渔如懿吧?” “你们见过了?” “嗯,说是受邀来武当的,可是我听说,你们华山和武当已经多年未曾往来了。他这回来,是来报仇吧?什么仇?” 晨云落叹了口气:“问了一晚上,没问出来,身上有伤,又不能揍他。只能恢复了慢慢再问吧?” 易雪清瞅着他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又瞧了眼殿宇的方向,成群结队的武当弟子正在巡逻:“他眼里的恨,不比我对沈思风的少......最近山上戒严,你看着他点,别人没杀着,小命先丢了。暗杀这种事情,是有讲究的。” 晨云落听了她的话,沉思了两秒:“带蒙汗药了吗?” 易雪清十分顺手的从怀里掏出扔给他,“别下太多,会变傻子。” “谢了。” 竹影重重,易雪清抱着长刀低头看着地上的枯叶,闷闷叹了口气:可这世上偏就那么多无畏的傻子。 日头升空,易雪清在本想找北落好好唠唠,顺便套点话。可寻了半天也没寻着人,玉虚宫的弟子有说在琼观台的,有说在太极殿的,还有说在野溪谷喂鹤的。 易雪清:...... 听说北落的师傅紫徽真人与其他真人不大相同,那位老人家自认道在天地,云游天下,常年不在武当。最为鄙夷每日只会枯坐拘泥一处说悟道之人,师傅是这么个性子,他座下的弟子也自然个个修的是逍遥道。 怪不得北落跑去金陵呢,有样学样。又想起昨夜那个木槿道长,整日礼啊道的,难道不累吗? 问了一圈下来,好几处地点。易雪清是无语问苍天,没办法谁让她只熟悉那么一个呢,又怕被紫胤的人发觉,只好挨着挨着找了。 从琼观台跑到太继殿,又从太极殿跑到悟道池,跑到野溪谷的时候她已经想骂娘了。这小子是属兔子的吗?不知道是钻哪个坑里了。 正欲放弃打道回府,守株待兔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一看,粗壮的树干上站着一只鹤,鹤旁边还睡着一个人。 白色的道袍垂下,衣衫上绣的羽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易雪清盯着那羽鹤,生出了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然,上面的人翻身了,眼看一个侧翻就要下来了。易雪清一个飞跃就上去把人接住,结果落地时没注意到脚底有颗圆滑光溜的石子,一滑。“啪叽。”易雪清狠狠摔在地上,男子又狠狠摔在她身上。 此时男子也醒了过来,他一见压着个人吓的连忙起身。 易雪清弹了弹身上的土,笑道:“十九道长,巧。” 十九有些发愣,再看看大树,他这是摔下来了。“不好意思,我压着你了。” 易雪清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压过你一次,你来压我一次。很合理。” “这野溪谷素来僻静,除了些花花草草只有一群野鹤在这里。易姑娘过来做什么?” 易雪清道:“我是来寻人的,你可知道玉虚宫弟子北落在哪里?” 十九摇了摇头:“我只是专门负责喂鹤的弟子,对门内弟子大小事没那么清楚。” 易雪清有些失望,这混蛋到底去哪里了。 见她有些失落的神情,十九忍不住问道:“你找他是为何事?” 易雪清也不好说出,自己要问紫胤真人的事。只得说自己想要寻一个人,北落可能知道些什么。 谁知,那人听后竟笑了:“你若是要寻人,直接找天机阁便好。晓天下事,知天下人,只要你给上一些微丝末节的线索,他们都可在茫茫人海中把这个人给你寻出来。哪怕他死了,他们也能把那人一生给你记录在册,供你阅读。” 易雪清有些惊讶:“如此神奇?” “那可不是......”突然,身边的人咳嗽了几下。易雪清一愣,赶忙上前给他顺顺气,又从怀里掏出颗梨糖。 “这个可以化痰顺气,吃了好受些。” 十九:“真的?” “真的。”反正当初她咳的时候南灵就这么说。 十九将信将疑的服下,过了一会果然舒服许多。 “还挺有用的。” 易雪清嘿嘿一笑:“那是肯定的,这是我一个朋友制的。她可是医谷谷里极厉害的医仙呢。”易雪清将剩下所有的梨糖一股脑都给了他,道:“反正我早就不咳嗽了,留着没什么用,全部给你吧。” 十九拿起一颗,看着阳光下淡黄晶莹的梨糖,苦笑一声道:“谢谢。”这些年吃的药太多了,偶尔来一颗糖也着实不错。 易雪清看着他略带愁眉的脸庞,额间有些发白,眼下淡淡笼入一点青色。 “你......不是单纯的咳嗽吧。” 十九有些诧异。“你是个医者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道:“不是,但我是个江湖人。人之间眉宇气色,康健与否还是瞧的出来的。” “倒挺聪明。”十九顿了顿,摸了摸凑上来的鹤缓缓道:“我从娘胎就带有暗疾,防遍名医,无药可医,常常发作,自小虽学尽百家武艺,但无一用。后来萧掌门路过我家时说我这病需尘世静养,武当可助调理,家里人商议便将我送上这武当山上,学艺同时也养养病。” 易雪清一时无语,自娘胎就带的暗疾,比浮洲的心魔还要惨。 十九见了易雪清的表情,淡淡笑道:“人之生死,自有定数。我命如此,顺应便可。” 易雪清:...... 还挺豁达。 另一头,北落快气疯了,不是说好的好好打一架吗?这混蛋边打边跑什么意思。 “有种你站住!” 第55章 道可道 非常道(5) 阿曜回头略略笑道:“我们做刺客的,武功招式不机灵些,早死无葬身之地了。道士,来追我呀。” 北落:“你等着!” 崖上,阿曜站定,背后即是悬崖,跑不掉了。两人这两天打的是格外兴起,北落死死盯着他,内心只恨没把易雪清带上,一起狠狠收拾那个混球一顿。那女子绝对打的比他狠,不过此时他全然不知,那女子已经在武当山上找他找的快吐血了。 北斗星悬,待北落把那不知礼数的东西踹下山崖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刚刚踏入居所,便见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不是易雪清吗? 正欲开口喊她,却见她突然抬起头,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北落:...... 武当竹林,北落被一把扯了进来,摁在竹子上,女子清丽的脸庞在月光下朦胧柔和,离他甚近。他有些发懵,虽说这些女侠豪放,但也不至于...... “雪清,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再说有些事情勉强不来。” 易雪清:??? 额头上被狠狠敲了一下,这下换他一脸幽怨的盯着对方。“你想什么呢?我是来找你问点事情的。找了你一天,四处不见你人影。你死哪里去了?” 哪里?北落并不想回答。 “自是有事去了,你想问什么?” 易雪清见他身上斑斑痕迹,估计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便了当问起了紫胤的事,只说紫胤像她幼时认识的一个故人,想了解一下,又怕认错,所以先找他问问。 北落听后,微微一摸下巴:“你说十多年前啊。紫胤师叔是六岁起就拜入的武当,听说他二十二岁下山在尘世颇结了些善缘,那时他也很爱云游,江湖庙堂,交了不少好友。 小时候我常常见他带着好友上山一叙,可是十二年前他出了一次很久的远门,一身风尘的回来。还带来了当时是个孤儿的木槿师兄收为弟子,从那以后,便似变了一个人一般,沉默寡言,潜心研究道法。再也没有离开过武当,也不再有朋友上山。如果这样说起来,他很可能是你的那位故人呢。” “是有可能,那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啊?” 北落顿了顿:“其实,我们也不清楚。我师傅说人人皆有自己的道,他可能是晓得了自己道之所在,所以不再下山。” 道之所在...... 烛火微晃,易雪清提笔在纸上写下浮洲心法。白日,她探察了那个喂鹤弟子的心脉内息,虽说是先天不足,但损伤竟与浮洲心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用浮洲压制心魔的心法治疗,会不会有些好转呢。相遇即是缘分,若能救一下也是好的。 “呼——”一旁的乔灵薇气行运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畜牲功力果然厉害,我不过挨了他一拂尘,气血居然整整淤集了一天。对了师姐,你今日出去可有问得什么?” 易雪清将北落告诉她的话又原原本本的转告给了乔灵薇。 “其实我觉得,你父亲与他当年绝对是有什么瓜葛的。甚至可能就是他那些朋友之一,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漱石,我们一家出海后统统隐姓埋名,这是他在大陆的名字。” 易雪清道:“对于你父亲,你可有什么其他线索。我今日听野湖谷喂鹤的弟子说,这江湖上有一个组织叫天机阁,晓天下事。我想请那位弟子搭搭线,请天机阁的人探查一二。或许能知道什么。” 乔灵薇一愣,掏出脖子上的铃铛说:“只有这个,其他的都被烧毁了。这个铃铛,苏苏也有一个,听她说是救她回医谷的前辈给她的。这就很奇怪,难道和医谷还有什么关系吗?” 易雪清接过那颗铃铛,铃铛晃动,发出声响。她突然面色一凝,取出小刀把铃铛口子打开,倒出了一枚蜜蜡。 乔灵薇拿起蜜蜡,一脸惊讶:“铃铛里居然还有这个东西。” 易雪清稍稍用力,便把蜜蜡化开。里面显露一张残纸,细细打开。红色的图徽记上显着天道众玄四个字,这是一戳印章,却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小块残纸。乔灵薇也是心生疑惑,她看着这四个字,既不是人名也不像什么地方。 易雪清道:“明日你请紫胤品茶论道,我偷偷潜入他的住所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记住,切莫冲动。” 乔灵薇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十九是在一声声鹤鸣中醒来的,他掀开竹帘,天光微熹。野溪谷僻,这里除了鹤鸣再不见其他声音,但他知道四周光不见之处,隐藏着许多暗卫,他虽不喜,但也没有办法。 起身披上外套,朝着鹤群走去。过往二十余年,纷纷扰扰,还是这一片静地安宁。 还未至鹤林,便见一道红衣站在鹤群中间,“呦呦呦”的喂着食,他一怔。 易雪清也看见了他,鸟食一抛,拎起手里的包子挥起手冲他打着招呼。 十九慢条斯理的撕下包子皮塞进嘴里,问道:“你想找天机阁帮忙?” 易雪清嗯了一声,道:“不过我不认识天机阁的人,不知道去哪里找。”然后又眼巴巴的盯着他,言下之意,求你帮忙。 十九盯着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包子,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怪不得请我吃包子呢,合着在这等我啊。” 易雪清不大好意思,毕竟才见过两次面。不过还是厚着脸皮问:“那你帮不帮?” 十九吃下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手道:“我确实认识几个天机阁的人,也可以帮你搭桥牵线,不过这个报酬。” 易雪清了然,从腰间薅下一颗珍珠问道:“这够不够?” 谁料十九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个,上次你给我的梨糖味道不错,我很喜欢,事成之后,多拿梨糖过来。” 易雪清:...... 这制梨糖的人还在医谷晒药呢。 “行。” 易雪清把剩下的鸟食一抛,看了看天,玉词应该已经把人约出去了,她也该是时候行动了。 羽鹤展翅,叶子潄漱落下。树下跳下了一个人。 十九负手,清声道:“阿鸽,去把阿墨找来。让他别乱晃了,我给他找点事做。” 后面的暗卫拱手道:“是。” 清风临高崖,乔灵薇捏着手中的棋子。搞不懂自己向他寻个道,这老东西却把她带着崖边高台下什么棋。 “真人,我不太会下棋。”她倒也没撒谎,若是来的是易雪清倒可以与他弈上一弈,可她没这本事,也没这兴致。 对面木易白须微动,沉声道:“道在棋中,不喻棋术好坏,你且随心而下便可。” 黑棋先行,木易执黑子,一子便直入天元。 乔灵薇一愣,她虽不善棋艺。但也知道第一手棋下天元不是什么好招,武当的人最是喜欢下棋论道,他也不似是棋艺不好的。 倒是奇怪。 乔灵薇执起白棋下在角部,随后便跟他仿起了棋。她倒要看看这人是要怎么跟她论这道。 木易下一子,漱玉词仿一子,木易再跟一子。不拼厮杀,竟似无为。 “棋之变化,无穷无尽。棋之机理,精妙绝伦。围棋玄妙浩瀚博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你觉得大局在握时,不过一子之差,便是深渊。” 乔灵薇没有心思听这些,心想:若是找到证据了,定要你在天下豪杰前赎罪惨死,若是做不到,也得把你头割下来,以祭亡灵。 或许是一心只惦记着木易的脑袋,她对他下面所讲那些人性本明,无明烦恼云云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直到某一日,故人皆去,她枯坐静室,念起人性本明,因事物动心,自己遮蔽,不能返观内照,起了妄念,故曰无明烦恼。乔灵薇想,她悟的也许不算太晚。 从房顶掀瓦偷偷潜入了木易的居所,易雪清环顾四周,略感有些诧异。这,不能说家徒四壁吧,也可以算得上一贫如洗。 屋子里除了一套桌椅,一炉沉香和一个破旧的蒲垫,是什么也没有了。甚至那桌子上的茶具陈旧不说,还带点破口,比她上次在华山见到的还要不如。 这就是武当一殿之主的标配吗?若不是有她师妹那档子事,她绝对以为她是进了什么不染尘世,得道仙人之地。 外屋寥寥几眼,一览无遗。四处敲了敲,也不像是有什么禁室的。 易雪清掀开帘子,进了内室。床铺,柜子。仍是如此朴素,她正准备撬撬柜子,却忽的被床头悬挂的一副画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副武当仙鹤画,画的正是野溪谷。画技精湛,羽鹤栩栩如生,上方还提了一行字。 “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无 ” 视线顺着向下,她赫然发现那画左下缺了一角。看着残边泛红的痕迹,易雪清想起铃铛蜜蜡里包裹的那张残纸。 看这纹路,莫不是这画上面的吧。 看着那画,又看到床边的柜子,这柜子里面会有什么呢? 正欲再次动手,忽的她耳根一动,远处好似传来了声音。最后再看了那画一眼,便纵身跃上房梁,偷偷溜了出去。 回到房内的时候,乔灵薇早已等候多时。 “师姐,找到什么了吗?”她有些焦急,今日甚至等不到什么证据,就想背着污名一刀砍了木易的脑袋去喂老鹰。若不是手摸到刀柄那一刻,想到了还在这武当山上的易雪清,她是真的差点忍不住。 易雪清道:“我今日去他房里探查了一番,看到了一幅画。那画缺了一角,缺的那角很像是你铃铛里那个。目前至少可以确定他与你父亲的关系匪浅,或许你父亲的死真的是他......” 乔灵薇面色铁青,暗暗攥紧了拳头。“什么画?” “是一幅武当的鹤图,上面还有题字。孰能相与于无相与 ,相为于无相无。” 乔灵薇听完脸色变的更为阴沉了,她冷笑一声道:“是吗?鹤图。我小的时候父亲很喜欢作画,哪怕在海岛之上时他也总喜欢画。他画过很多东西,有一日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鹤,我觉得甚美。便央求父亲画一幅,可他却拒绝了。他说他见过鹤,甚是无情无义。随后便把它赶走了,当时的我不理解,如今看来,恐是隐喻啊。” 易雪清沉默不语,她想起了那个陪着鹤的人,至少,她见过的鹤还没有无情无义。 第56章 天地众玄(1) 第二日清晨,易雪清如愿见到了天机阁的人。那个年轻人,满口答应,包君满意。还不收一两银子,她突然觉得十分奇怪。 十九漫不经心解释道这人欠了他一大笔银子,一直拖着不还,如今他拿这笔银子换一个情报。这人自然喜笑颜开,态度好的不行。 他这一说,易雪清更是不好意思了。 十九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这银子是还不上了,他又不是个残忍的人,要像那些个放利的砍人手脚。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帮了你这个忙,日后我若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也断不能推辞啊。” “那是自然。”易雪清一脸肯定。 一旁的阿墨心里有些戚戚然,他啥时候欠这位爷一大笔银子了。 易雪清还欲说些感激的话,却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阵动静。她顿时心下一寒,该不会是她那师妹忍不住直接动手了吧。 这下话也来不及多说,足尖一点便飞速往那边赶去。 到了武当,已是人潮涌乱。武当弟子也已集结起来四处搜捕着什么。她顿时一慌,看见那天那个小道士在自己面前走过,连忙一把抓住了他。 小棠抱着他那把小拂尘,猛的被一拽。顿时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那天捡果子的女香客,磕磕巴巴道:“姐姐,你要干嘛?” 易雪清一只手的抓住他的肩膀焦急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混乱?”另一只手又悄悄按在了长刀刀柄上,那天听木槿说掌门是这小孩子养父,如果真是她师妹出了事,到时候就拿这小孩子当人质逃出去。 此时的小棠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温柔清丽大姐姐内心黑暗的想法,舒了一口气道:“今天早上紫霄殿的子青师兄被人杀死扔到了竹林里,木槿师兄带人追查到武当崖下时发现北落师兄正与一不明男子大打出手。结果要抓他的时候那人跑了,现在正四下搜查呢。” 易雪清松了一口气,默默从刀柄上移开了手。 小棠又道:“过两天就是论道大会了,金顶来了许多达官贵人,听说东厂那位也来了。眼下这个时候出了这档子事,这人要是抓不到可要命了。” 不明男子? 乔灵薇从后山回来时,正好看见一紫衣男子从自己身边窜过去,身后还跟着大批武当弟子,不一会那人就被团团围住。 那人站定,见跑不掉了,便抽出双刃打算放手一搏。乔灵薇此时也算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少年紫衣乌发,清新俊逸。她不由一愣,那不是在金陵时那个叫阿曜的杀手吗? 这是什么情况? 见阿曜抽出了刀刃,木槿则指挥起弟子摆起阵法,长剑顿时从剑匣飞出。空气凝滞间,数把长剑自空中飞舞。 乔灵薇顿感一阵杀气,正犹豫要不要出手救这个一面之缘的杀手。那么多人,恐怕有点打不过。 “阿曜,住手!”突然北落从后面追了上来,急急喊道。 阿曜看着远处跑来的北落,稍稍犹豫还是放下了双刃。而木槿则趁此迅速上去一掌击其大穴,阿曜顿时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木槿面无表情,抬掌准备再打。千钧一发之际,北落突然挡在了阿曜身前,掌风吹起他的额前的碎发。 木槿收起掌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而北落却大喊道:“师兄,这都是误会!”他也不知怎么,今天阿曜只不过找他喝了点清酒,酒后二人兴致起来切磋一下。他那木槿师兄便突然带着人过来要抓他。 “师兄,我们只不过是在切磋。他是我朋友,不是恶人。” 木槿没有理他,一把推开了北落,径直走到阿曜面前,扯下他腰间的香囊。 他眯起双眼:“暗域的人。” “师兄......”北落还欲解释,却突然被木槿喝道:“子青被人杀了!今天早上,巡逻的弟子在竹林里发现了他。” 北落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阿曜。 阿曜听言立刻起身大喊:“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人!”木槿却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见他爬起又给了他一掌,淡淡道:“先绑起来,交于紫霄殿处理。” 阿曜被绑起带走时,还不住回头冲着北落大喊:“北落,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木槿看着那不知好歹还在蛊惑他师弟的人,瞬间寒意从眼中,掌中针握于手中,一个箭步上去便要刺向阿曜大穴。 “叮——”针从掌中掉落,白衣长衫的男子一掌死死攥住木槿的那只手,“这位道长,事情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就下那么狠的人,不妥吧。” 木槿不语,冷冷凝了他一眼,手臂使了使劲,竟挣脱不出:“你是何人。” 男人笑笑,松开了手:“华山,晨云落。” 听到男人名字时,木槿脸色微微一变,稍退一步甩了甩袖子:“素来听闻华山侠义,但木槿还是规劝晨兄,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行侠义之心的,押下去吧。” 武当弟子押着阿曜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而北落呆呆怔在原地,他真的杀了他的同门吗? 午后,紫霄殿围满了人。 易雪清晨云落乔灵薇三人站在殿外人群中,听着人们议论纷纷。 “暗域的杀手居然伸手到了武当,不得了啊不得了。” “那幽谷之主在暗夜里为非作歹也就罢了,如今大白天的敢对这皇家道场下毒手了?” 易雪清听着有些脸色阴沉,他们不是已经离开组织了吗?怎么会来杀武当的人? 紫霄殿内,木易握着香囊,神色冰冷。 “你说你没有杀紫霄殿的弟子,那我问你,你潜进武当还接近玉虚的弟子是做何?” 阿曜余光瞟了北落一眼,随即不屑一声轻笑道:“不做何,就是玩玩。” 木易顿时大怒,把香囊一把摔在地上道:“还在嘴硬,把他带去禁室,严刑拷打,看他招不招。” 北落听言,内心一震。刚要开口为阿曜辩解,却被木易冷冷盯了一眼。他一怔,立刻看向木易旁边的紫霄殿谦亨长老薛师伯。 薛师伯闻言也是稍稍蹙眉,低声道:“师弟,尚未查出真相便把人送进禁室,是否有些不妥?”谁料木易只是冷冷道:“那么请薛师兄告诉我,何为真相?紫霄殿弟子被杀,此子又正好潜了进来。即使不是他干的,他与此事也绝脱不了干系,先盘问一番吧,看看是否有同伙。” 薛师伯轻叹一声,便不再作声。 北落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曜被带了出去。 外面的人见那个刺客被带了出来,便自动散开,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阿曜被押着,路过易雪清面前。他侧目看了易雪清一眼,两人视线交汇。少年微微启唇,苦笑一声道:“真不是我干的。” 易雪清神色复杂,抱着长剑立在原地,看着那道紫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晨云落默默走到她身边,低头道:“你看样子很不高兴,跟他们认识?” 易雪清点点头道:“萍水相逢,不过虽不算深交,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凶手。” “我也觉得。” “嗯?”她扭头去看他,只见晨云落笑了笑道:“我只是单纯不相信武当罢了。” 易雪清:...... 什么嘛。 人潮散去,木槿走到北落身边,拍了拍肩膀沉声道:“暗域之人皆是狠辣狡猾,他先前许是有意骗你。你也莫要替他辩驳,不要把自己拖下水,这是为你好。”说罢,他轻轻搭起拂尘。叹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便抬脚离开了这里,作为紫霄殿的首席弟子,他也得去禁室。 北落听后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落在地上的香囊。半晌,他捡起了那个兰花香囊,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揣进了怀里。 突然,他眼神一寒。足下一点,也飞出了殿外。 几人走在道上,漱玉词讲着木槿他们捉拿阿曜时北落挡在前面救人的场景。易雪清陷入沉思,怪不得总是寻不到北落的踪影,那日在金陵阿曜嚷嚷着伤好了一定要找北落重新打过,说不定那个少年真的只是上来与他交个朋友。 杀紫霄殿弟子的或许另有其人呢? 她正思索着,忽的又听到远方传来嘈杂的声音。她与乔灵薇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灵薇飞身出去,拦住了一个武当弟子询问。易雪清也跑了过来,问道:“这又怎么了?”灵薇一字一句僵道:“他们说,北落打伤了押送的武当弟子,把人给截走了。” 易雪清:...... 要命! 木槿拿着弓箭站在金顶,他面色凝滞,嘴唇微颤。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素来温润的师弟居然会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与同门大打出手。 “那人被我射了一箭,跑不远。多加些人追!”他冷冷吩咐着,北落啊北落,你这是把自己入了深渊。你到底为了什么! 易雪清提着剑收拾好了丹药,准备下山去救援那正被围追堵截的两人。可连山门都还没出去就被突然出现的木槿堵了起来。 “易姑娘提着刀打算去哪里?” 易雪清道:“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武当无权过问吧。” 木槿沉下脸道:“我知道你与北落交好,但这是武当的事,自当由武当处理。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请易姑娘挪至紫霄殿吧,等人回来了再听结果。” 易雪清冷然,却又无奈。只得期盼这两人运气好,逃的出去。 紫霄殿内,两炉沉香烧的正旺,熏的一旁的易雪清极不舒服。高座之上,木易紧闭双眼,喃喃念起了经文。 木槿则如一个木头人一般,立在下方,一动不动。 易雪清冷冷的盯着他,在得知他射了阿曜一箭后,她真是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他早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易雪清,眼神里什么也没有,无波无澜,宛如那精妙的木偶一般。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晨云落不喜欢他了,她也不喜欢! 第57章 天地众玄(2) 正气着,晨云落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附耳轻声道:“你且放心吧,北落是玉虚宫紫徽真人亲传弟子。就算抓回来了,也得等紫徽真人回来处置,他们暂时不会把他怎么样。” 易雪清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她其实倒也不担心这个,只是这两人突然这么跑了,岂不是坐实了阿曜的杀人之名。若是跑掉了倒还好,若是被抓回来了,那少年的性命怕是不保。 提心吊胆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日头渐渐西沉。易雪清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去,都那么久了。他们应该脱身了。 可突然,殿外传来了一阵阵声音,殿内人员瞬间涌动了出去。 易雪清心下一沉,一边内心盘算着该怎么救两人,一边也随着武当的人出去。 殿外,木易持着拂尘立在高处。 众武当弟子把外面围了起来,几名弟子捆着一人走来。易雪清抬眼望去,那人轻纱蓝衣,步伐缓缓间腰上铃铛泠泠作响,面容绝艳,如画中天仙。 周围那些清心寡欲的武当弟子无不看直了眼,默默念起了清心经。 易雪清则愣在原地:“南......南灵!” “真人。”负责捉拿二人的弟子云安上前恭敬行礼道:“弟子们奉命下山捉拿北落二人,那刺客受了伤自上不敌,眼看二人即将就擒。这女子却突然冒了出来,拿出个铃铛用妖术控住了弟子,使得二人逃脱。” 木易面色阴沉盯着面前的女子,还未开口女子就先行微微一屈膝:“这不是妖术,是医谷引梦术,医谷弟子南灵见过真人。” 木易一愣,医谷? 南灵又道:“我本听说武当近日论道大会在即,邀武林各英豪至武当山听经论道,我亦是向道之人,所以欣然前来。至山下时,看见几人围堵受了伤的两个人。我以为二人是被人追杀,便出手打伤了几名弟子,使得二人不小心逃脱,不过在下初来乍到,实属是不知情,望真人明察。” 此时易雪清也连忙跳了出来解释道:“紫胤真人,这位姑娘我客居医谷时见过,她的确是医谷掌门叶掌门座下大弟子南灵。” 木易抚了抚胡须,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南灵。医谷乃是全江湖首屈一指的医派,与武当更是素来交好,此女又是叶掌门的直系...... 半晌,他幽幽道:“不知者无罪,而且弟子们也无大事。南姑娘既是为道而来,道法宽容。武当自是不会为难,来人,给南姑娘松绑。” 身上的绳子落在地上,南灵松了松筋骨,一路被绑着可真不舒服。 木易纵是心中再不悦,面上也是带了两分和颜悦色,这江湖素来是需要讲人情的,他点了点头道:“当年我与你师傅叶掌门也有几面之缘,细细算来也应是故交。你且安心住下,过两日论道大会还请南姑娘莅临。” 南灵盈盈一施礼:“多谢真人。” 随后又冲着两人眨了眨眼,可真巧啊,跑这山上都能遇见。 易雪清,晨云落:...... 灯火摇曳,南灵一针一线补着在上山时划破的荷包,神情专注至极。 易雪清灌了口热茶,盯着她柔美的侧脸,笑着问道:“听云溪你现在可是医谷的大忙人啊,怎么会有这空闲来武当听经论道?” 南灵手中的针线稍稍滞了滞,随后又淡然笑道:“道家盛会,三年一次。就想来听听,再忙也得过来。话说你怎么在这,听云溪说你不是在金陵吗?还勇破金陵爆炸案,不得了啊易雪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哦。” 易雪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破的,云溪,灵薇,还有我在金陵认识了一个朋友。就是他带我上的武当山,说来也巧,他就是你在山下救的人。” “哦?”南灵一抬眼“那倒是真的巧。”其实她先前在山下时,从服制配剑就一眼认出了那些是武当弟子,她本也不想管这闲事。只不过那个少年拼尽全力护着身后受伤的人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在浮洲时的易雪清,如果是她,应当会救吧。所以恍惚间,她铃铛一不小心就响了。 现在看来,倒是缘分。 易雪清看着南灵又道:“医谷搜寻到沈思风踪迹了吗,江南本来都快抓到他了,一不小心又让他跑了,那个老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 南灵摇了摇头:“藏月带人快翻遍了整个江南,甚至是四处游医的弟子也发出了追杀令。听说华山那边,也在四处搜寻,皆是无一所获。” 见对面女子微微蹙紧了眉头,她放下手中的针线。俯身抹平她的眉头,微微一笑:“总会出现的,他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医谷华山的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总有一天会把他揪出来的。” 与此同时,身处中原黄口谷的沈思风正炼制着自己的新丹药,沉重的丹鼎被烧的通红,周围涌动的热浪灼的兰落和乙川也微微冒起了热汗。 乙川扇着手,冷眼看着前方的老人。真是倒霉,若不是任务失败她怎么会被少主打发至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陪着这个阴森森的老头子炼药。 想起那日在红袖阁的场景,她的双眼不由弥漫起了一股杀气,那几个人一个都跑不掉。她转眼又看向一旁的兰落,这女人平时里在南教仗着南疆的身份最是桀骜不驯,如今来了这黄口谷倒是乖巧的跟个大家闺秀似的,真是奇怪。 兰落没有理会女人的眼神,而是死死盯着燃烧的丹鼎。早在当年出南疆时就听过医谷逆徒沈思风的名号,初见到这个人时她还挺不屑一顾。不过是个过了气受了挫的老东西,老去的蜈蚣怎抵得过新生的蝎子狠辣。 不过仅仅几天,她便发现她大错特错了。这老毒物成精了,他那些手段饶是南疆曾经最狠辣的大巫都会自叹不如。她兰落再狠也不会为了致幻将蝎毒养与自己精血,真是个疯子。 难怪就是教主也以礼相待,时辰将到,焰火将熄。看来这丹药是快炼成了,兰落敛下心神,她虽蛊术无双但这致幻炼丹还是差了一点,若是可以从这老毒物这偷学一二...... 她余光瞟了一旁乙川一眼,心里不住冷笑,真是个蠢女人。 李微之将染血的棉布换下,又换了一次药。良久,少年惨白的面色渐渐转好。他舒了一口气“无事了,那箭没射到要命位置,就是这人中箭以后又一下子拔出来,多失了些血。所幸你送来的及时,问题不大,养两天就好了。” 北落微微点头,掏出一锭银子便要塞给她。“这几日我这朋友就拜托你照顾了。” 李微之却一把推还回去,摆了摆手道:“当年我采药摔在崖下,若不是你相救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咱们之间拿什么银子,你朋友便是我朋友。你且放心,我这里虽不富裕但照顾一个病人绰绰有余。” 说罢,她便端起了架子上的血水,说着:“我先去把这血水倒了去,忙活了一晚上。你连个热乎饭都没吃上,我去给你做个蛋羹你暖暖胃。” 随着女子出了门,北落抬眼望向了院外,天光微熹,他也该回去了。 身旁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他要走,无力的拽住了他的袖口。 北落转过身半蹲下,轻轻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我相信你,所以我救你,这是我的道。可我伤了同门,需得回去受罚,这亦是我的道。” 阿曜还想死死拉着他不让他走,却终是无力脱了手,发沉的身子让他连起身都不能,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声音只能伸长了手嘶哑喊道:“北......落......” 李微之端着蛋羹回来的时候,刚到门口就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那少年跌在地上,指尖上都是血还不住的往外爬。 她连忙把蛋羹放好,一边扶人一边喊北落。小院微风刮过,药架上晒着的枇杷叶发出声响,却无人回应她。 卯时,梆子刚响了一声。 武当巡逻的弟子隔着老远就看见山门那儿有个身着道服之人跪着,云安屏退同行的弟子,提着剑上前察看。待走近了,那人一抬头,他随即就是一愣:“北落师兄!” 先前打伤同门救走刺客的北落又回来了!这消息传了进来,整个武当都开始沸腾。 木槿一边穿着外衣一边急匆匆往金顶赶,北落啊北落,你跑了就跑了吧,还回来找死干嘛! 至走廊转角处,他撞见了同样行色着急的易雪清。两人对看了一眼,没有言语,只是同样着急的往同一个地方赶。 武当·金顶 北落跪在地上,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就这样静静跪着。 木易持着拂尘,面色黑沉。“你为什么回来?那个刺客呢。” 北落道:“我伤了同门,应当受罚。至于阿曜,我已经送走了。” “你!”木易一时语塞,随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把那个刺客交出来,可从轻处置。” 木槿在一旁听的有些心急,不断眼神示意他,轻声道:“北落......” 谁料北落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木易道:“师叔,我不会。” 木易怒极,挥了一下拂尘沉声道:“木槿,中伤同门当如何判罚?” “当罚戒鞭二百,关至后山禁室反省。师傅......”木槿顿了顿,犹豫道:“北落是紫徽师伯的弟子,可否等师伯回来再......” 木易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紫霄殿掌管弟子赏罚,维护武当门规。怎么,这门规只有紫霄殿适用?再者师兄云游时将徒弟托于我照顾,如今他犯了错我自是有权利管教。” 长鞭被拿了上来,易雪清看见不免有些激动,她的目光与北落对上,右手按在了刀柄上,脑海里不断思索该怎么逃出去。却见北落目光清冷,冲她摇了摇头。 她的手也被另一只手按了下去,晨云落南灵站在她的身后,一人按住她一只手,南灵轻轻说道:“这是武当的内务,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若插手,只能害了他。” 易雪清愣了愣,她隔着人群看向北落。他的面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有了一丝舒缓之意。 她站在中间,看了看前方跪着的人,又看了看站在左右的同伴。 她,真的看不懂。 第58章 天地众玄(3) 木易接过鞭子,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那妖人下落。” 北落面无惧色,淡淡道:“弟子不知。” 木易没有再犹豫,重重一鞭子抽在其后背上,顿时皮开肉绽。不过几鞭,鲜血染红了道袍,又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小棠捂着嘴,死死抱着木槿,把头埋入了他的怀里。木槿捂住他的耳朵,平静的面容上也起了一丝波澜。 而那个少年仍是直直望着前方,一言不吭。 烈日高照,弟子们提着桶将水一遍又一遍的泼在石阶上,冲刷着那已经渐暗的血迹。 待血迹冲净,不过一刻金顶又恢复如常。 人潮散尽,易雪清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她有些麻木的盯着那一丝未冲尽的血迹,同样是挨过鞭子的人,她知道那有多疼,整整两百鞭,他愣是哼都没哼一声。 午后野溪谷,易雪清按着时间来取天机阁的情报,不过几天,她略有感叹这办事效率真高,这名号还真不是虚的。 “天机阁乃江湖第一情报组织,他们的人天南海北,无处不在,寻个人的往事再简单不过了。”他正夸夸其谈向她讲着这天机阁厉害之处,却见她些许凝重的表情,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被人欺负了?谁你告诉我,我在武当还是有几分颜面的。”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年纪轻轻,就敢那么吹。“没什么,我来武当是这里的一个道士朋友邀我来的。结果这人为了救另一个朋友挨鞭子了,整整两百鞭,我今天去看了,打的有些狠看的有些不忍。” 十九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我也听说了,听说玉虚宫那个弟子护着刺客逃跑还打伤了同门,结果第二天一早人又回来挨鞭子了,倒真是奇怪。” “那个杀手说他没有杀人,北落许是信他。不忍他受刑才会出此下策,他为什么回来......算了,谁知道一个修道的怎么想呢。”她不明白北落这个傻子所追寻什么道,她亦不想了解。 她翻开天机阁给的密录,看着那些陈年往事,面色越发凝重。 十九从怀里掏出一颗梨糖含着,囫囵道:“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武当寻个十几年前消失的人。原来是这人与紫霄殿那位真人有点渊源啊。 易雪清一抬眼,瞒不过这人的。 “是啊。”易雪清淡淡道:“我要寻的人可能和紫霄殿那位有点关联,怎么?你要不要去通风报信?”她合上密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是时候帮着漱玉词报仇了,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若是...... 不如先打晕关起来。 谁料十九突然朗声笑道:“紫胤真人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那么闲去通风报信。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呀,只会待在这里喂我的鹤。” 看着易雪清狐疑的眼神,他又道:“如果你担心我出卖你,那你就把我绑起来。或者一刀给杀了干净利落,如何?” 易雪清看着带着笑意的男子,一副开玩笑的样子。他就不怕对面的人不跟他开玩笑吗? “我既然找你帮忙又怎么可能恩将仇报,我倒也没那么龌龊,我信你,哪怕你是武当的人。”十九有些哑然,这女子还挺单纯。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易雪清将密录递给了乔灵薇:“这上面说,漱石多年以前是朝廷的官员,多年以前被人参奏说是勾结金陵废帝旧党。结果朝廷正要彻查之际,他失踪了,人们推测可能是听到了风声害怕,所以出逃了。 至于紫胤与他的关系,说是当年的至交好友,紫胤常邀他与另一个好友苏正至武当山谈经论道。这个苏正,在当年一起受了弹劾,而在朝廷彻查前一天,他家里起了一把大火,满门都被烧死了。 后来被证实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可二人皆已不在,此事便不了了之。听说漱石画功了得,曾经画了一幅仙鹤图紫胤题了字,用来义卖赈灾,后面成祖将此画高价买下。 又被二人所感,命人刻了道家天地众玄的章给画盖上,又赠还给漱石悬挂家中,以彰显恩德,在当时也是一桩美谈。后面漱石失踪,锦衣卫翻遍了整个漱府也没找到这幅画。而现在你说出现在紫胤的房内......” 乔灵薇看着密录上的字,一字一句,宛如戳心。 “至交好友......这便是至交好友吗?可笑,太可笑了。”突然,她眸色一寒。“后日便是论道大会了吧,木易,我定要在天下人面前揭露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真实面目。” 易雪清没有说话,木易是逃不了了。她如今的思绪被另一件事牵绊,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黑了。 南灵把伤药递给易雪清道:“这是医谷治外伤最好的三七生血散,雪清,你真的要去?这如果被发现,你说不定也得挨着武当的鞭子。” 易雪清接过药道:“他是我朋友,挨鞭子也得去。” 南灵见此劝不了,也不再拦她。 待人走后,南灵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怎么办?” 晨云落出现在帷幕后,亦是叹气道:“能怎么办?不跟着去等着她被抓吗?”窗外深深夜色模糊了女子的身影,晨云落想了想如今华山与武当自是不能起冲突,可是......罢了,谁让这世上无畏的傻子多呢。 后山 北落挨完鞭刑以后便被关进了后山的禁室,易雪清摸着黑找了过来,看见正有两名守卫巡视,易雪清手刀还没有立起来,背后一把迷香就洒了过去。不过片刻,二人便软软倒了下去。 她猛然回头,晨云落南灵立在身后:“进去吧,我们在这里把着风。” “......谢了。” 刚刚打开禁室,易雪清就闻道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内心一震,快步走了过去。 月光透着禁室小小的窗口照下,易雪清坐在茅草边。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他被鞭笞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衣衫粘黏着血肉,血色发暗,散发出一股刺鼻腐肉的味道。 易雪清小心翼翼扯下粘连的衣衫,却突然停住了手。 伤已见骨。 那个老东西是想活活打死他吗?她将北落轻轻揽起,黯淡的月光下少年的脸庞惨白一片,嘴唇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她赶紧把了把他的心脉...... 这已经不是外伤药能解决的事了,易雪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粒丹药,小心翼翼给他喂了下去。 “北落啊北落,这下你可欠我一条命了,这可是浮洲一年只有三粒的续命丹啊。” 怀里的少年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皱了皱眉头,又无力的昏了过去。 易雪清一边给他上着药,一边看着这些深已见骨的鞭伤。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紫胤该不会是想杀他吧,或许那个弟子就是他杀的。嫁祸给阿曜,又怕北落查出真相,索幸借着这件事杀了北落。 越想越是胆寒,天下大道的武当怎会有如此阴狠毒辣之人。 突然,她耳根一动,听到了来人的声音。她暗道不好,该不会他们打起来了吧。抄起长刀起身,一抬头却看见了一身夜行衣装束的阿曜。 “你怎么来了?” 南灵此时也从后面走了过来,轻笑道:“看来不止你一个人担心这个道士,他刚刚还想袭击我们,差点让晨云落拔剑了,还好我及时认了出来。” 阿曜略低了头,差点伤了恩人。他看着易雪清又看了一下南灵,这两人居然认识。 “我是来带北落走的。”他上前看到少年血肉模糊的后背,拳头不由暗暗攥紧。“他们竟如此狠!” 南灵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易雪清一个眼神打断:“我支持你带走他。”她又看着两人说道:“他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不难看出那个木易想要打死他,刚才他的心脉已经衰竭了。若不是我拿出浮洲的续命丹给他服下,他许是这个晚上人就没了。” 晨云落脸色瞬间一变,眼中情绪暗沉:“怎可对同门如此狠毒。” 南灵内心亦是有些受到震撼,再怎么说也是同门小辈。别的门派受罚都是看着重下手轻,哪有像这样要命的。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把他送出去吧,留在这里,他活不过三天。”易雪清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少年,明知后果是什么也要回来,究竟是尊道还是愚蠢呢。 深夜下山,草木树枝交叉纵横,环境复杂,晨云落背着人不好用轻功,南灵提着灯也不敢点亮,生怕被巡逻的弟子发现。几人只能一点点摸索着下山,终于到了较为宽整的大道,眼前却出现一条岔路口。一条是他们来的路,通往武当众殿,另一条未知。 他们正犹豫要不要冒险走武当混出去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要走那里,很危险。” 几人受惊回头,黑暗中,木槿提着灯出现在众人面前。 晨云落将背上的北落顺给了阿曜,右手轻轻拨向剑鞘。 而阿曜背着北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双眼暗恨的看着他。易雪清则暗暗握紧了长刀,幽幽道:“你想干嘛?” 木槿面色如常,淡淡道:“来助你们出去。” 这人会有那么好心?易雪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紫霄殿的大师兄不是一向最遵循道法恪守门规,不抓他们就算了,怎么会冒此不违来助他们。 第59章 天地众玄(4) 木槿将手里的灯递给易雪清,道:“他毕竟是我的师弟,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殒命于此。从这里下去吧,灯你拿着,今夜巡逻的弟子已经被我支开了,很安全。” 易雪清没有说话,微微拱了一下礼。 走了几步,她不由转头看向那个立于夜风之中的男子,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便冷刻如雕塑。眼里只有道规和教法,除了这次。她暗笑了一下,或许大道无情,但人有情呢。 顺利下了山,李微之早就备好马车等候多时。见人下来了,她合着手阿弥陀佛了一句便赶紧过去接人。 待看见北落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时,登时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武当弟子吗?怎会下如此重的手。”阿曜没有时间多和她解释,把人塞进马车,回头对二人拱了一礼,易雪清叹了口气,淡淡道:“多加小心,一路顺风。对了,要是这个死认道的道士醒了又要回来,你打昏带远点。” 阿曜没有说话,神色晦暗的点了下头。 马车在夜色中驶去,南灵有些不解喃喃道:“既然那个人是被冤枉的,那他为什么不澄清找出真凶呢?这样走了,他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个冤屈。” 晨云落沉声道:“因为他是杀手,生来处于黑暗,人们又怎么相信他能到光中。” 易雪清听后默默垂首,她明白,阿曜也明白,世人都明白。有时候并非要找出什么真相,而是需要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夜风萧瑟,木槿抬头看了看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再看看一身光洁的自己,可不能这么回去。 抽出长剑,给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大口子,再扬起一道灰土。 差不多了。 回身欲走,又忽的听到下坡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暗道不好,莫不是支出去的弟子又回来了。 猛的转身,却看见郁绿的草丛里钻出一个少女,那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头发凌乱还沾着几片树叶,白生生的小脸上几道泥巴印,一身狼狈。 他微微发怔,长剑握紧,还未开口。那少女就“哎呀”一下,立刻窜了过来,边看他的伤口边从身上掏些什么。 “这位大哥,你受伤了?”少女掏出了伤药就开始为木槿处理伤口,木槿一时错愕,打量起这个女子。 “你是何人?” 少女一边低着头包扎一边说道:“我是医谷弟子苏云溪,上武当山来寻我师姐。可我急着赶路,天黑风大的一时迷了路,我已经在这山上走了好几圈了。这位大哥,我见你一身道袍,你可是武当弟子?” 木槿点了点头,莫非是易雪清身边那个女子的师妹? 苏云溪立刻眼睛放光:“那你可以带我去武当吗?” 木槿看着手臂上已经被上了药的伤口,再对上苏云溪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禁愣了一下:“行......” 易雪清几人一身风尘回到武当,晨云落更是估摸着渔如懿药效该过了,直接找南灵要了强效迷药急匆匆跃上屋顶就走了。剩下两个人还没喘上一口气,就看见月光下木槿站在那里,这人想干嘛? “有一个姑娘说想见见你们。” 突然,苏云溪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师姐!易姑娘!” 易雪清一惊:“云溪你也来了。”随后转头看向南灵,却发现她的神色没有半分喜悦不说,反而有一些难堪甚至是逃避。不对劲,这两人见面怎么会是这样。 “师姐。”苏云溪走了上来,扯着南灵的手。小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这是什么情况,易雪清有些迷惑。 “没什么。”南灵声音有些黯淡,摸了摸苏云溪脏兮兮的小脸道:“你没事就好,先进屋吧。” 几人进了屋,木槿下意识的挪动着脚步也打算跟着进去,直到快迈进门槛才反应过来。 成何体统,他摇着头轻笑一声。这个晚上,自己也恍惚了。 “木槿道长。”易雪清在关门时突然喊住了他,木槿回头诧异的看着她。 “谢谢你。” 木槿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天,应当是结束了吧。如此时光,踏着月色,倒也适宜散散步。 苏云溪进了屋,握着南灵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南灵手背上。 带着哭声道:“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看的一旁的易雪清是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苏云溪抽抽搭搭正欲开口,却被南灵的手绢一把捂住了脸。 “爬了多久的山?一身的泥,快去洗洗吧。” 很快,在南灵略带寒意的眼神中,易雪清和苏云溪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第二日一早,玉虚宫弟子北落被暗域刺客所救,紫霄殿大师兄木槿去拦反被其重伤的消息传遍整个武当。 木易大怒,立刻召集了精英弟子准备下达门派追杀令。可弟子们还没有迈出武当山门,闭关的萧掌门便出关了。撤回了追杀令,还带着野溪谷静养的安亲王世子还了暗域弟子一个公道,据安世子所说,武当弟子子青被害那人,他在野溪谷休养时看见了一个人,本以为是哪位香客,二人相谈甚欢,对弈一晚。 直到昨日听到弟子谈起那刺客样貌时,自己才意识到那人就是与自己对弈的人,正好又遇到掌门出关,便赶紧拉着人过来澄清了。 大殿的弟子,无不哗然。 这么说,那人是无辜的,而北落是对的,那北落挨的那两百鞭...... 一瞬间,众弟子的目光都投向了木易,这位紫霄殿一殿之主,紫胤真人。 木易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师兄,你这次太过鲁莽了,铸了大错。明日大典过后,殿内事物交与薛师兄,便去思过崖静坐吧。之后,令人好好查查这件事,敢在武当杀人,简直胆大包天。随后再派些弟子去寻回北落,你要好好向他赔个不是才是。”萧掌门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 错查凶手,冤枉外人,鞭责弟子。对于木易而言,思过惩罚是轻,而他作为紫胤真人这几十年来树立的威信是荡然无存了。 掌管门规执行惩教的真人居然犯下如此大错,简直成了武当的笑话。那人金顶之外,众人可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两百鞭可是打没了北落的半条命。 刹那间,殿内氛围冷到了极点,众弟子,尤其是玉虚宫的弟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他们的真人不在,便由的紫霄殿的肆意惩戒,简直就是屈辱。待紫徽真人云游归来,定要好好算这一笔账! 同时,也不由让人反思,一个杀手组织的刺客是罪,那么手握权利肆意诬陷,还责打坚持真相弟子的尊者呢? 看着众弟子不耻的眼神,木易的脸色格外难堪,他微微一屈,语气生硬:“是。” 云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当初被北落送到紫霄殿,又给木易递上鞭子的就是这双手。他恨不得直接砍掉,向北落赔罪。突然,他注意到一旁木槿,面色如寒,还似乎微微有些发抖。 他心里不由叹了一句,这紫霄殿恪守门规,遵守礼教的大师兄也是最尊师重道的。如今自己师父出这种事,他心里定不会好受。 易雪清抱着长刀,靠在大殿外的圆柱上。见十九出来了,便伸腿一拦,一探头。 十九微微一愣,当即开口:“你等我啊。” 易雪清挑了挑眉道:“喂鹤的弟子啊,啧啧,你当初没吹牛啊,这颜面还挺足。不过你说我该叫你楚清明还是风清明?” 十九淡然一笑:“都行,不过还是叫我十九吧,顺口,江湖人自当用江湖名。” 世家子弟的江湖名字,有意思。 “话说,那天你真的和阿曜在一起吗?”易雪清有些犹豫开口,按理说阿曜如果有这个证人,在当时肯定会说出来的。 十九摇起了他身上那把纸扇,幽幽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我同你一样,相信那个人没有杀人便是了,不仅我相信,那些听我说的人他们也相信。众人都相信的事,还有什么好说呢?” 易雪清沉默了,他们相信的不是一个弟子的证词,而是一个世子的身份。 不过,这样也够了。 她从怀里掏出之前抄好的浮洲心经递给十九道:“谢谢你这次帮忙,这个是我门派的心法。我们浮洲与你一般有一点心疾,所以近年来也琢磨出一套治疗心法,后面我出海去了江南医谷,把所得融会贯通后写了下来,对梳理心脉还是蛮有用的,你可以拿回去练练,说不定有些裨益。” 十九接过纸张,看着上面欣长隽秀的字体,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道涟漪。 “还有这个。”易雪清又拿出一包梨糖,这是从南灵那里打劫来的,她笑道:“上次欠你的梨糖。” 他一手拿着心经一手拿着梨糖,一股别样的滋味泛上心头。他突然想起她所寻之事,问道:“明日就是论道大会了,紫胤明日之后就要进思过崖了。我且问你,你们明日可是要做些什么?可是危险?你们和紫胤有什么恩怨,若是危险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易雪清看他问那么多,一时禁笑了起来。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淡淡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一些旧事找紫胤真人问问。明日是个好日子,自是要挑着明日问。” 第60章 天地众玄(5) 十九见她话已至此,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逃跑的时候记得来野溪谷,我颜面你见识到了,保你安然无恙。” 易雪清耸了耸肩,到时候再说吧。 “嘀嗒——”苏云溪出神的盯着面盆,水面上是一张憔悴泛白的脸庞。这些天她总睡不好,每晚堪堪入睡,不过两个时辰自己又会于噩梦中惊醒。她划拉了一下水面,在荡漾中她的脸也随之曲折。 打开窗户,远处不知哪座大殿颂出了经文,她仔细听了一会。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世间万物,皆有道法。苏云溪觉得自己这段日子,过于混沌了些。仇怨,噩梦,自责在痛苦中日复一日,不得其法。或许,她也当给自己寻个道法,解解心结。 出了院子,循着声音正欲前往,可刚走上两步,连个转角都没过,就看见易雪清抱着刀站在前面。 今日的女子换下了她们浮洲明艳的红衣,学起了道长们白衫轻衣,清丽的眉宇之间竟多了几分柔和,易雪清径直朝她走来,眉梢一挑:“云溪,我们聊聊?” 沿着大道,二人稍稍走了一段,便靠在了不知何处的白玉雕栏上,抬眼望去,云山雾绕,漫无边际。 易雪清看着明显心神不宁的苏云溪,幽幽道:“云溪,你说你师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这里?你又为何突然至此寻她?昨夜你究竟想说什么?今早起来,你们的脸色可都不佳啊。” 苏云溪微微咬紧了嘴唇,她知道眼前的人或许能帮她,但...... 易雪清看出了她眼里的犹豫,于是叹了一口气道:“云溪你知道吗?从南灵来武当的第一天起,只那一眼,我便看出了她眼里的黯淡与痛苦。我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我亦不敢问。但我知道,这种东西如浮洲的心魔一般,越积越大,越来越黑,最终把人吞噬。南灵是我珍惜的朋友,我不想看着她如此的。你是她最疼爱的师妹,你如果真的想她好,便不应该瞒着我。” 话音刚落,苏云溪一滴泪珠就掉了下来:“都怪我,都怪我......” “到底怎么了?”看着她这副样子,易雪清心里也是一股莫名的心焦。 “自从金陵分别之后,我便对我的过去充满了好奇。回到医谷之后,我找到南师姐,求她用引梦术唤起我幼时的记忆。因为这处于风掌门所立医谷最深禁术之一,一开始南师姐是怎么也不答应的,可我实在是不想做一个不知过去的糊涂人。便日日夜夜,软磨硬泡。最终南师姐答应了为我找回记忆,过程很顺利,可是我没有想到结果却是如此惨烈。” “怎么说?”易雪清听到禁术二字,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云溪顿了顿,随后痛苦的低下了头:“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幼时的记忆竟是我满门被屠,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的场景。至于灵薇提起的父亲我想也不是什么远游,而是带着我俩逃命。后面许是我起了高烧的原因,我没有随他们出海而是被南姨带到了医谷。” 易雪清突兀的一惊,官宦子女,苏......莫非她就是...... 苏云溪又接着说道:“那天我崩溃了,那把大火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发疯似的推开南师姐,然后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状如疯癫,整整三日。 直到三日之后,叶姗师姐一脚把门踹开,把我拉了起来,告知了我南师姐的事情,我才瞬间清醒起来。我一直知道医谷那支保守派是一直难为南师姐,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们会如此毒辣。 我把自己封锁起来的同时,南师姐给我使用引梦术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南师姐也被暂时关押了起来,而叶眉那伙人,立刻拿这个说事,说南师姐暗自修炼沈思风的邪术,加害于我。要求立刻处死南师姐,以防后患。要知道,医谷最是忌讳这个。当时,又恰逢叶掌门闭关修炼,长老掌事。 悠悠之口,在叶眉众人的蛊动下,医谷大多数人都要求处置南师姐。甚至叶姗藏月等师姐,为其说话也遭到了众人的苛责。长老没有办法保下她,此时那伙人也提了一点,只要师姐废掉引梦术,毁了灵识,便不再追究。 而师姐听后,没有同意,只说引梦之魂不可灭,她愿赴一死以证之。长老虽不能保她但也不会杀她,所以只能学着当年风掌门对叶掌门那样,除医谷之名,流放江湖,独自修行。趁着夜半,叶姗师姐们便这样偷偷放走了她。” 说到这里,苏云溪的眼泪更深,如滚珠般的眼泪不一会就沾湿了衣襟。易雪清一时也沉默了,虽千万人阻吾往矣便是如此吗?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千刃万箭,也要走下去吗? “所以,易姐姐。”苏云溪匆匆抹了下眼泪,颤声道:“这次是我害了她,我要带她回去证明她的清白。但她不愿,似乎下定了主意从今以后游荡江湖,再也不回医谷。” “游荡江湖,这不是挺好的吗?”易雪清道。 “可是,你想过没有?她就这样在外,她的污名一辈子也洗不清,医谷的人只会当是她妖女,她的名声如野草一般被随意践踏,她现在不回去,永远也回不去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这半生为此付之一切想要正名的引梦术,会随着这件事一起被践踏入泥。易姐姐,你也不愿意看到这样吧。拜托你,我师姐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劝她与我回去,可好?” 天下总有药石不治之症,引梦之术不可弃。迷谷,中原,浮洲,那个女子皆是这般说道。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 她抽出南灵先前给她包扎的手帕,用力给苏云溪擦了擦眼睛。“该开斋饭了,回去吃饱喝足,晚上我好好找你师姐谈谈心。” 靠的也久了,她伸展了一下身子,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后面无双胜景。世人皆道这武当山风景绝然,自古以来便是汉江如游龙北绕,巴山似翠屏南立。山之玄妙,自然也生了一些玄妙之人。 从非真武不足当之的真武大帝至武当一派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皆是在这紫气氤氲中羽化登仙。而武当自然也成了高天祝寿,治世玄岳的皇室家庙。 不过在俗世里这或许是无上的尊荣,但在江湖里,那些提酒纵歌的侠客口中,这千年的道场,不过是楚姓皇族养的家狗。在江湖弟子面前摆着清高,那皇家修葺的金顶却是蓬荜生辉。 若论道家,大周上下之信很默契的分为两极。官宦富贵之家所信武当,年年增油点香,三叩九拜。而江湖人士却更爱往龙虎山上跑,粗茶淡饭,弹剑作歌,醉里折花,醒时论道。 时间久了,那些人茶馆里闲谈之时。提起道场,总得来上一句:正一教的张天师一族纵使人才调凛,避于龙虎山。但人清心寡欲,不屈权贵,世间只求一道之解。所谓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弟子再兴盛,殿宇再豪华,香客再是络绎不绝。做了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之人,到底了也不过是贱泥。 易雪清行走江湖的日子,无论是在江南金陵,亦或是就在武当山下,皆听得这般言论。 她不可置否,道是什么,她其实也不懂。 不过世间序列,皆有来由。一切事情非事物自己如此,日月无人燃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 道法自然,没有人规定道是何样,非得清心寡欲,超脱凡世才是道吗?香火鼎盛,拂尘置案便就叫污浊吗? 就她在浮洲读过十来遍的逍遥游而言,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南灵冒医谷大不为修引梦术,晨云落舍弃十年光阴守山门,北落为救好友不惜以命相付。虽不被认同,虽然被嘲笑,但绝不能说他们是错的,道之所在罢了。 月朗星稀,南灵躺在不知哪座大殿的宫顶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高悬的明月,硬是想要看出这里的明月和医谷的有哪里不同。 “你瞧,人之一数自有天定。你兀自干扰以为行的是善事,却不过是满足了自己而已。他人需要你吗?你若无为,凡事自清。妖术自有妖术之行法,恶术行善事,不过是愚蠢。”金陵城内,她跌倒在地在那些人的喊骂声中那个和尚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极为清晰,妖术...... “哟,赏月啊。” 南灵一惊,一转头发现易雪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61章 医者无罪(1) 南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哟,轻功见长啊。” 易雪清自顾自地坐下道:“路赶多了,轻功也就好了。”她突然从腰后拎出两小坛酒笑道:“武当没有桃花醉,但是有竹叶青,听说是春天的竹子酿的。尝尝?” 南灵盯着那酒,可却没了兴致:“我这一路,喝了太多酒了。”别人酒喝多了许是酒量就提上去了,而她这段时间却是越喝越不行,有时候甚至不多两杯就醉了,她可不想在这人面前失了态。 易雪清看到了她的眼神,把酒坛子往身边一放,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就往后面一躺。 今天的月色不错~ “南灵......”她的声音在月光下显的有几分清冷:“云溪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南灵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随后苦笑道:“然后呢?” 易雪清道:“她想要带你回去,还你清白。” “清白?”她突然自嘲道:“我在他们那里还有什么清白,我想明白了,就算抓到沈思风又如何?我在她们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偷学禁术,害人害己的妖女罢了。” 易雪清一怔,随后又突然坐起来,看着她道:“禁术?谁定的禁术?不过是当年你们姓风的谷主在满星怨恨中所下的无理禁制罢了。 你们医谷自建派也应有八百来年了吧。这八百年,从来没有说过它是禁术,只不过一人之念就要被泼上污名。南灵,这可是你当初最为鄙夷的,你现在是怎么了,连自己都要自贱了吗?若为云溪,她现在已经清醒,她没有怪你,她仍然相信你是对的。” 南灵听完幽幽叹了一声:“雪清,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对的。不管中间有再多险阻,有再多冷眼,我也从未退缩。从浮洲回来以后,我以为曙光要来了,我开始自傲。直到云溪这件事情,将我狠狠打醒。 引梦术是把双刃剑,它有善的一面自然也有恶的一面。沈思风一直挥着恶的那面,而我只知探寻善的一面。实际上,我们谁都没有把握住。” 她顿了顿,又道:“被医谷赶出来以后,我漫无目的走着,也不说自己是医谷弟子,做着一个游医渐渐地走到了金陵。 在金陵时,有一对卖鱼的夫妇,丈夫得了风寒,倒也不是要命的病只不过没有银子看病就这样拖严重。我吃了他们一条草鱼,便抵了诊金为他医治,在治疗风寒之间我还发现了这个丈夫痴傻严重,听街坊四邻说是以前受了惊吓给吓傻了。 我当下心起,说我可以引梦术治他的痴傻。可是那个妻子似乎不太愿意,一直推脱。我便如当初劝英娘那般劝她,街坊四邻也劝她一试。这个时候,我恰好又遇到了穆楚辞,他觉得不值,嘲笑道‘你信不信,你纵使治好了那个男人,非但不会有人感激你,反而只会招人怨恨。’我那时仍为云溪一事所扰,也不知是想证明什么,我与他打了赌,我所行是救人不是害人,怎么会招人怨恨。” “然后呢?” “然后......”南灵突然向后倒去,惨笑一声道:“是我错了,我花了三天时间治好了男人,听着周围一片赞誉,我飘飘然,我认为我是对的。我没有在意穆楚辞意味深长地笑,更没有注意到男人身旁女人黯淡的面容。 第二天,当我准备离开金陵时,那些街邻把我包围了起来,从他们口中我得知女人跳河了。” “她为什么跳河?”易雪清有些诧异道,她的丈夫好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因为,她的丈夫就是她装神弄鬼吓傻的呀。女人被救上来后还剩这一口气,她告诉我当初成亲不久,男人就对她多加施暴,甚至她怀孕之时也不放过。喝了酒,就按着女人打。 最终,女人诞下一个死婴。女人崩溃了,男人此时也有些愧疚。她见此,便寻了个婴儿日日扮鬼吓唬男人,不久男人就被吓傻了,再也不会打女人了。女人也安心卖起了鱼,安心过了这么这些年。直到......我治好了男人,当晚男人便反应过来是女人吓他,便发疯似的打她。 女人受不了,随跳了河。我拼尽全力想救她,她却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着我的领口道‘我恨你。’我跌坐在那里,那些街邻却围了上来,责怪我用了妖术害死了女人。这个时候,穆楚辞来了,赶走了那些人。当时我与他的赌约是一根手指,我心灰意冷准备切下手指,他却制止了我。 并说我兀自干扰以为行的是善事,却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私欲罢了,从我行梦术可是便与他没有分别,妖术自有妖术之行法,恶术行善事,到底是愚蠢。那刀没有割下我的手指,却割掉了我的心。 最后,我被那些街坊扔着石头离开了金陵,后来,我听说武当邀天下侠客谈经论道。我那时对引梦术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我不能解,所以想来寻一个解法。” 易雪清听后沉默良久,忽然她打开了那坛竹叶青,灌下了一口道:“那你对引梦术如今是个想法?” 南灵道;“不知道,我虽不愿放弃。但有时我也会想,若我不学引梦术是否也不会有这一切。” “对,不会有这一切。这一切是那些被你救过的人,英娘,浮洲都不会有变。引梦术的确是把双刃剑,你又为何妄自菲薄觉得你驾驭不了它。 无论是苏云溪还是金陵的人,你所行皆是以一个医者该行之事,结局或许非人所想,但那不是你的错。 街坊邻居知道那男的打老婆,这么多年没言语一句,医治之前谁都没告诉你真相,为什么支支吾吾,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医者,救治是你的本能。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大夫救了路边一个受伤的壮汉,精心治疗,这个壮汉伤好以后在准备离开时却在村子里遇见了自己一直所寻的奸夫淫妇,他发了疯杀了他们,又杀了前来劝阻的村民。随后扬长而去,剩下的村民痛失亲人却不能找壮汉报仇,于是便把仇怨倾泄在了救了的大夫身上,活活打死了他。南灵,你觉得这个大夫有错吗?” 南灵摇了摇头:“医者仁心,救人无错。” “所以,南灵,你无错。” 木槿轻引火棒,点燃了紫霄殿内那尊四足两耳香炉,沉香袅袅渐渐充盈着整座大殿。 盘坐于高处的木易微微睁眼,看着殿内那忙碌的身影,他朝那人拂了拂手,轻声道:“槿儿,过来。” 木槿吹灭了火棒,恭敬上前:“师傅。” 木易扯过他的宽大的袖子:“破了。” 木槿忙不迭一低头,果然是。木易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明日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着自己,以后自习道法,勤练武功。你性子温润,做事又过于死板,以后啊行一步看五步,不仅要活络些,遇事也应当断即断。我不在了,紫霄殿你多为你薛师伯尽尽心,他年纪大了,凡事你多跑着点。” 木槿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般慈祥的师傅了,一改往日的严厉不说言语之间充满了温和,甚至有点像将去之人细细对子女的交代,他不由宽慰道:“师傅,去思过崖只是暂时的。您毕竟是紫徽道长,待到时候北落回来,您自然也可以回到这殿中为弟子传道解惑。” “北落......”木易突然敛下了眼眸问道:“我且问你,北落真的是被那个刺客救走的?” 木槿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道:“是。” 木易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他的武功不像是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人” 木槿沉默了,低着头,不再看他。 半晌,盘坐的道士终是浅浅叹了口气:“人之所命皆由自决,随你吧,只要你不后悔,便行了。”言罢,他摆了摆手,阖上了双眼。 木槿知趣,拱礼告退。 他会后悔吗? 在某一年枯坐在禁室的北落来想,他后悔过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皆让他痛苦悔恨。唯有这个,他从未后悔。 今晚的月光很明,他吹灭了手里的长信灯,明月皎皎,不如就这样踏着月色回去吧。 突然,他看见了远处的玉阶上坐了一个人。 少女明眸皓齿,双环髻上一颗小小的珍珠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稍带着少女身上也沾了几分光洁。 木槿微微一怔,他又看见了她。 “苏姑娘怎么在此?” 苏云溪看见他面上并没有神情,只是淡淡道:“我睡不着,想出来看看月亮。我走了一圈,发现就这里的月亮,最亮最圆。” 苏云溪此时的心里,甚是烦乱。她不知道易雪清将南灵劝的怎么样,更是害怕是若南灵铁了心从此与医谷绝缘,那她真的是万死不能其咎了。 木槿抬头看了下夜空,这里的最圆吗? 他没有离开,而是也坐到了玉阶上。看着苏云溪疑惑的眼神,他笑了笑道:“闲来无事,也看看月亮。” 第62章 医者无罪(2) 苏云溪没有说什么,挪了一下位置,两人就这样坐着,各有各的心事。过了一会苏云溪突然开口道:“道长,我今天好像听到你诵经了。” 木易偏了一下头看向她,少女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我觉得挺有意境的,可我平时没有仔细读过这类道家书籍,你可否解释给我听呢?” 木槿一愣,她也来听经吗?可是白天好像并没有看到她。他解释道:“让自己心灵空明虚寂到极点,使生活的清静达到极致。 在万物都蓬勃生长的时候,便可以从中仔细观察它们生死循环的道理。天下万物虽然纷纷芸杂,但最终都将回复到它们的本根。返回本根就叫“静”,静叫作复归本性。复归本性是万物运动与变化中不变的律则,认识和了解万物运动与变化都依循着循环往复的律则,叫作“明”。 不了解这个不变的律则,轻举妄动就会有凶险。了解了这个不变的律则的人,就能做到宽容,做到了宽容就能坦然大公,坦然大公才能无不周遍,无不周遍才符合自然,符合自然才能符合于“道”,体道而行才能长久,终身可免于危殆。” 苏云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天下万物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吗? 随后,木槿又道:“如果说修行的最高境界,我想“大道”虚是其常,有是其变;静是其常,动是其变。有、动最终必归于不有、不动。所以,守定常道,万物虽纷纷扰扰,只须以虚含有,以静待动,并且不见其有,不见其动,就不会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使自己处于永远安乐的境地。 道家先祖老子认为,道的本质和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达到“虚”的极致和虔诚地守住一个“静”字,因此他提出了“虚极”、“静笃”、“静”、“常”’“明”“容”等概念。 “致虚极,守静笃。”致,春秋古义有“委身”之义,即将身置于静寂无极的虚空中。这是修行中的一种自我醒觉状态,非修行者是很难理解这句话的真谛的。修道者在修行中,身心融于太虚之中,达到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复命日常,知常日明。不知常,妄作凶。因静是根本,是生命的本质,回归了这个根本就是常。常是虚、静。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明。明,就是智慧、通达、得道。而不知道虚、静,就会大胆妄为,逞凶害己。老子告诫说:“万物生生灭灭是大道法则,知而不干涉是睿智,如果凭借自己的通妄加干涉,那样必遭凶险。”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行道时要知道正常合理是什么样子,它的样子就是公正合理,公正合理才能够保全,保全是至上的信条。知道了天道的规律法则,才可以涵容一切,不倚仗神通妄加干涉。做到涵容一切才会无私无欲;做到了无私无欲才可能神机博大;神机博大才可能神融太虚;神融太虚才可能同归生命的本源,只有回归那生命本源,才会永存不息。” 苏云溪听完这长篇大论,最后只是呆呆问了一句:“你说万物生生灭灭是大道法则,知而不干涉是睿智,如果凭借自己的通妄加干涉,那样必遭凶险?嗯......我倒是不太认同。” “哦?你有何见解?”木槿也是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个姑娘说些什么。 苏云溪道:“我们医谷皆是医者,医者最不能见的便是万物之灭。若要说干涉天道,那么医者会遭凶险吗?万物生灭或许是天意,可天意难道不可违吗?” 木槿微微有些一怔,天意可为吗? “可是......”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易雪清牵着南灵冲他们招着手道:“哟,巧啊。你们这是什么情况,一起坐那干嘛,七夕可还没到呢。” 苏云溪脸微微一红,木槿则是黑了脸。冷冷瞟了易雪清一眼道:“易姑娘慎言,木槿乃是一介男儿倒不怕这些。苏姑娘可是女儿家,怎可凭空污她清誉。” 南灵也很合时宜的从背后戳了一下她,她是觉得她这个朋友这不会讲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武当弟子面前开这种玩笑。 趁着易雪清打哈哈的时候,她一边扯过苏云溪一边道:“没事,我们医谷弟子从来不怕这些。” 苏云溪一愣看着搂着她的南灵喃喃道:“师姐......” 南灵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傻瓜,你辛苦了,我们后天就回去吧。” 苏云溪随即开心的抱着她:“易姐姐果然信的过,不过话说为什么后天走啊,明天不行吗?” “明天是论道大会啊,那可是大事啊,怎么能走。”易雪清突然笑了一声道,南灵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可真是大事。 “你们要走了吗?”木槿蹙了蹙眉,好似有些惋惜。“其实可以再多留几日,过几日武当会点祈愿天灯......” “不用了,我们回医谷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再留了。”易雪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一声,明日过后,他可能会很后悔现在说的这话。 香快尽了,紫霄殿那尊四足两耳香炉也将将快凉了。 木易仍盘坐在那里,嘴里念着经文,一夜未眠,他抬眼看了看透了些光的窗户,这天终将是亮了。 第二日一早,整个武当都开始忙碌起来,山下山上尽是人海,武当尽是忙着维护秩序都快运转不开人手,一阵鼎沸吵闹之际,一群带着尖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人疾步跑来,叫喊着帮着维持住了秩序。 易雪清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些人有些不解的问道:“他们是谁,不像是武当弟子。” “东厂的人。” 易雪清转头,与晨云落不过一指间距离:“他们就是,渔如懿去那什么的......” 晨云落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易雪清道:“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你下山去了吗?”又开始环顾四周寻起了南灵的身影,这人刚刚还在呢。 晨云落道:“嗯,听到消息,江南的大盗流窜到附近,他的人头值五百两,没忍住,下去捞了一笔。” “捞了一笔?” “要不然你觉得我怎么赚钱?” 想起来在金陵时歌吟赚钱的方法,其实他这个身子上街卖艺的话,应该比歌吟赚得多,易雪清心道。 晨云落自是不知她心中想法,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那群褐衣人,突然,他的眼睛有了丝闪动。 “薛道长,今日可是忙碌?我派些人过来替你分担一二。”几个褐衣人开着道,中间行着一个身着斗牛服披着黑袍的花白老者,眉宇之间没有这个年龄的慈祥,虽是笑着但却尽是凌厉。 易雪清下意识觉得这个人不好惹。 “这个人是谁?” “东厂厂公,俆渡秋。” 易雪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可是大人物啊。”渔如懿豁出命去也要去杀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晨云落冷笑一声道:“我年幼时见过此人,没骨气的阉党内侍罢了,塞外之战后趁着一点东风当了厂公,一点虚势也就对民间耍耍威风,江湖上握刀的,朝堂上握笔的,哪个看得起他们?听说当朝兵部尚书景大人只不过在他面前咳了一声便吓得他腿软跌倒。” 附近人来人往,这人嘴上是半点不把门,易雪清警惕的看了四周,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倒是不怕死,自己可不想跟好好的变成亡命之徒。 此时薛道长见人走了过来,立马上前相迎道:“督公费心了,弟子们还忙的过来。” 徐渡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笑道:“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武当乃是皇室道场,陛下看重着呢,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陛下怪罪下来,说我东厂插手看热闹,我也不好交代啊。且放心,有什么需要尽管说,都是自家兄弟。” 和阉人做兄弟,在场听了这话的无不冷了脸。武当弟子们的拳头也猛然攥紧,斜着眼冷冷瞧着那群人。易雪清此时也是明白了,武当为什么那么不受那些游侠待见了。 “他可真敢说啊。”不知什么时候南灵又从后面冒了出来,把易雪清给吓了一跳。 “你刚才去哪里了?”易雪清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而南灵只是笑了笑道:“买糖。” 易雪清看着她手心里的糖,微微一怔,她以前好像不爱吃糖啊。 南灵把糖塞入口中,清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其实以前也不爱吃糖,不过从浮洲回来以后,竟莫名其妙爱上了,倒也奇怪。 突然,她也看到了一旁的晨云落:“云落兄,你也在啊。” 晨云落淡淡的“嗯”了一声,仍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 薛道长此时内心已经像燃了一团火一般要炸了,可面上仍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督公四周看了一眼又笑道:“朴道长呢?怎么不见他啊,我可还想与他弈上一局呢。” 薛道柏脸上微微一变,明知故问。 “朴师兄去上京讲道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谁人不知,武当资历最老的大长老,因十数年前与前任皇帝有私交,被迫前往上京说是讲道,实则囚禁。 第63章 灭门往事(1) 这东厂突兀那么一提,不是往武当身上扎刀子吗。都说这大长老素来看不起这些阉人,上次更是在棋盘上狠狠讽刺这个阉人之首,看来这人是存了仇,过来报呢。 “俆公公巧啊,怎么你也来武当了?” 众人又是一惊,能直言俆渡秋为俆公公的整个武当估计也只有那位了。 楚清明悠哉悠哉的扇着扇子缓缓走来,面上如俆渡秋那般噙着笑,眉眼弯弯却是藏不住的讥讽。 “世子殿下。”这下皮笑肉不笑的换俆渡秋了。 大周的王爷世子不少,安亲王家当论中其首,塞外之变先头那位皇帝被俘,大周三十万精锐皆陨于那关外。北境战败,胡掳南下,京师告急。彼时,朝野一片哗然,不少官员主张南迁,也就是逃回金陵。 一时之间,国内上下动荡不安,还是这位的父王,大周的安亲王联合兵部尚书景正则把当今圣上推举上了这高位。又披甲上阵,把那些漠北的大军阻在了上京城外,才堪堪保住了大周的骨气和脸面。 如今,先头那位虽是接回了宫,但这帝位上坐的早已换了人。现在是坐不回来,以后估摸着也难了,而当今圣上,对这位保家卫国的叔叔是最为敬重,那东厂督公说白了就是一个阉人,再者因是那被俘虏的皇帝不就是因为宠幸一个太监,对将士们谏言是充耳不闻,才导致三十万将士给他自大自负殉了葬。 新帝登基以后,便马不停蹄清算了朝内宦官势力,他俆渡秋当时也不过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太监,若不是上头的都上刑场了,哪里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而现下他这个东厂督公,说白了就是皇帝手下一条狗,别说如安亲王这样一个受敬的皇亲国戚,就是遇到了那朝中大臣也得夹着尾巴低头做人。他那副狗模样也就欺负欺负这底下的人了。不过可是听说最近那兵部的景大人见这些阉人不爽利的很,指不定哪天就去了阴曹地府跟先头那几位聚聚去了。 易雪清耳边听着身边人的议论,又看向那个摇着折扇的男子,先前只晓得他是个世子,没想到是金陵那位安亲王的儿子。扶持新帝,披甲上阵,保卫家国,她幼时也听江南来浮洲岛的渔民提起过那场保卫战。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纵使当时她还尚且年幼,听到这般话也不免热血沸腾起来。 这般的英雄,也不免让她对十九高看一眼了起来。 武当这边有了安亲王世子撑腰,一下子也底气也足了起来。来回推搡间,不知不觉就把东厂的人给挡在了外面。 ...... 七月酷暑,日头打在金顶上刺的眼痛。 站在烈日中的木易却是晃也未晃一下,那金顶下除了这个主持祭典的真人还站了一个头发雪白手持拂尘之人,仙风道骨,立在台上,双眸微阖,却颇有俯视众生之感,底下之人皆不敢高声,唯恐惊这天上人。 听说武当的掌门已经闭关出谷,莫不是就是这位吧。 巨大的四角方鼎摆在大殿之外,四周还围了几个长长的案台,那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东西,易雪清隔的远是一样也看不清,不由感叹道:“花样是真多啊。” “那可不,这可是道家大典。” 易雪清微微怔神,低头看向抱着小拂尘的小棠,她突地一笑捏了捏小棠的小脸道:“那你告诉我那上面是些什么?” 小孩子登时两只爪子不断挥舞,这里的女侠客都好恐怕,怪不得师叔师伯们总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他撇了一下小嘴:“我为什么告诉你。” 易雪清摸了摸刀柄,笑着道:“就凭这个。” 小棠:...... 木槿师兄救我~ 不过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他因为乱跑向香客们兜售香囊,早不在师兄们的眼线范围内了。他的木槿师兄早就站在殿上紫霄殿的点起了沉香。 他冷静的咳了两声,一手握着拂尘一手背着后面学起了那些道长解释道:“那上面都是论道大会前道教祭天的贡品。鲜花,茶叶,水果,我们拜天公必须使用五色水果 ,还有素食五牲有面粉,糖果,蒟蒻,糕点制品。把这些摆满,再祭祀上天方能感到诚意。” 易雪清心道:不愧是武当,那么富贵,他们浮洲祭天也没那么多祭品摆,也没见上天怪罪他们。 吉时一到,萧掌门点燃祭香插于方鼎之中,念起了祭词。而随后木易引剑一舞,烟雾变化间点燃神案蜡烛,敬酌一杯酒,掷杯茭请问神明。 易雪清有些看不懂这中原的祭天方式,慢慢向后靠在了大树上躲起了阴凉。 一套礼仪流程走完,连太阳都不那么灼人了。 “道家之福与天下共享,谈经论道,若是不明,皆可答之......” “道长,我有一事不明。” 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入场中,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少女。 乔灵薇负着刀,慢慢走到场中直视着木易道:“道长,我有一事不明,可解?” 木易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望着底下少女道:“仪式尚未完成,待祭典结束我与你解。” 此时,人群中也议论纷纷起来这个不知礼数的黄毛丫头。 木槿也带几名弟子迅速围了过来,好言相劝道:“乔姑娘,祭典极为重要,莫要生事的好。” 乔灵薇浅笑着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要问紫胤真人一个问题,怎么叫生事呢,刚刚真人还说皆可答之呢。怎么,你们武当莫非口是心非,不过做做样子的?” 此言一出,简直就是武当的话堵死了。木槿面上脸色变了又变,迫于无奈将目光转到了易雪清那里,这不是她的师妹吗? 易雪清吃着从小棠怀里抢来的果子,眼神左瞟瞟,右瞟瞟就是不往木槿那处看。 木槿:...... 她绝对是故意的! 此时,高处的木易面上微微一动:“你想要问什么?” 乔灵薇道:“我想问,一个屠杀无辜一身罪孽的人配做这祈天之圣事吗?” 场内瞬间寂静,统统看向木易的方向,萧掌门眼皮微微一抬,木槿则是呆愣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木易仍是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乔灵薇冷笑一声:“我带来一个旧人,给您见见,或许您便想的起来了。慧婆婆,出来吧。” 一个头发花白妇人,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一抬头望向木易:“木易道长,您可还记得我?”木易身形微微一晃,人群中又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慧婆婆!” 苏云溪疾步冲出了人群,握住了慧婆婆枯瘦的双手喃喃道:“您还活着......” 又转头看了看乔灵薇道:“灵薇,这是什么情况?” 乔灵薇:“我师姐她们说你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么你也应该想起你们苏家被灭门的惨案吧。”她突然一指上方道厉声道:“就是他,武当的木易道长,紫胤真人!灭门了你们苏家,就连我父母逃到海外都没有放过!” 苏云溪顿时大惊,看向了高台上一身道袍的的木易,直直与他那黑沉似水的眼睛盯上,过往的记忆重叠,那个时候她被漱父抱在怀里逃跑,她的父亲为了拖住那个恶人被一剑贯穿了身体,她也是如这样一般直直的看着这双眼睛。 木易感受着女孩不断颤抖惊恐的瞳孔,微微闭上了眼睛。 “是他......” 慧婆婆紧紧握着苏云溪的手,老泪纵横道:“小姐,你是云溪小姐。乔姑娘说你还活着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如果是真的啊。” “慧婆婆,当年发生了什么,烦请你说出来。”乔灵薇冷冷看着前面,手里也开始握紧宽刀。 “当年,木易道长与我家老爷,左布政使苏正,礼部侍郎漱石互为好友,交情颇深。有一日府内突起大火,府内众人呼喊灭火,却不料冲出一些蒙面黑衣人见人就杀,我被砍了一刀,摔晕在地,待我醒来时第一眼在火光中看见的便是这位老爷昔日好友,木易道长。 后来我偷偷从狗洞逃了出来,又在一位同乡的接济下隐姓埋名苟活至今。现在我站出来,实在是不忍见当初放火灭门之人当上了这道家圣地真人,受万人尊重,天道何在!” 木易面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乔灵薇的眼神里微微起了波澜,似言似语。 萧掌门此时已经面寒如冰,他缓步上前一挥拂尘道:“福生无量天尊,你们说紫胤真人放火灭门,这罪名着实重大,怎能信旁人三言两语,可有证据?” “自然有!” 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了,易雪清手握着那半块残章走了出来。 第64章 灭门往事(2) 易雪清手握残章高举手臂,朗声道:“这页残章是当年漱石作画、木易题字共同所作画作上盖的。皆是有据可查,当初漱石被追杀逃亡海外时是带着这副画的,结果漱石夫妇惨死,而大家现在那副画在何处吗?就在紫胤真人的房内!萧掌门大可派人察看。” 箫掌门点了点头,微微一招手便唤了弟子前去。 此时有一位弟子突然道:“就算是那画上的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你们从上面撕下来故意诬陷紫胤真人吗?” 木槿顿时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他看向上面他那个师傅还是如往常一般冷静自若。可他知道,那幅画真的缺了一角。 易雪清冷笑一声道:“我手里这块,是被一直被蜜蜡封着塞进一颗铃铛里的。想必是当年漱先生被害之前扯下塞进去的,颜色自然是和和常年悬挂的有所不同,拿出来对比一下不就一目了然。” 不过多时,便有弟子拿着那幅画匆匆跑来,当即一展开,确实缺了个角! 萧掌门仔细查看过画作,看到上面的题字他亦是一惊,其实当年他这位师兄与俗世之间一些纠葛他多多少少也略有耳闻,这些年他突然不再下山,静心修道。他本以为是他看破红尘...... 他看向木易,不得不问道:“师兄......” 木易却是淡然轻笑了一声:“她说的没错。” !!! 全场愕然。 就连乔灵薇几人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那么快承认。 突然,木易飞身下来,单手成爪冲向乔灵薇!易雪清刹那间反应过来,连忙拔刀阻拦,却不料木易那爪似铁钩一般,一拽一推再是一掌间易雪清便被击开数米远。 速度之快,甚至令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道残影掠过,乔灵薇连刀都没完全拔出就被抓走。 晨云落南灵见状立刻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易雪清被击飞,气息一下子被打散眼看即将重重摔在地上之际,后方一只沉稳的大手接住了她。回头一看,白发老人的面容极其熟悉:“你是那时......” 不过这时也容不得她去想那时了,缓了口气握紧长刀就要追上去。可腿还没迈出去肩膀就被老人按住,如深渊一般幽沉的眼睛淡淡望着她道:“木易武功非同寻常,你确定你要上去白白相送性命?还是留在......” “不是白白!”老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易雪清一把打断:“他们对我都很重要!”按住女子肩膀被使劲挣脱,也不再搭理他,足底一使力便朝着木易的方向追去。 楚怀信低头望着空空的手,怔了半刻,低低一笑。 罢了,既然有这心性,估计也轻易死不了。 至于木易,你恐怕没有如此好命了。 看着女子从眼前飞跃而过,木槿耳畔嗡嗡作响,尚未从他师傅那句话中清醒过来。 她说的没错...... 武当众人先是震惊,后是愤怒,再是茫然的望向箫掌门。 站在高位上的掌门轻轻叹了一声:“抓人吧。” 乔灵薇被木易一路擒着动弹不得,一路飞跃来到了一高崖上,这里是她之前与他下棋的地方。 她刚一被松开便赤红了眼,拔出刀便冲向木易。却被他双指为剪轻松制住,拂尘一挥她便被扫到了地上。 “烂杂种!”她怒吼一声又从地上爬起,继续冲向对面,可又是被一拂尘扫了回来,以此反复。 最终,乔灵薇一口鲜血吐出,她的内力被打散只能无力的趴在棋盘上。她不明白这个畜牲把她掳来这里为什么却不杀了她,反而这般如玩耍似的戏虐她。 果然是变态! 本以为这老畜牲是要将她折磨杀掉,可不料自己再一次横冲直撞过去,却被他攥住了手腕,翻手一顶,温热强劲的内力竟然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他在给自己传功! 为什么?“啊!混蛋!我不要你的内力!我不要!”可木易充耳不闻,不过片刻,一身纯劲内功已悉数传给乔灵薇。 随后一个拂尘扫过,乔灵薇跌坐在地,她迷茫的伸出双手,愤恨的拍打着地面,这比杀了她还要屈辱。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掉苏云溪和我的父母,你们不是至交好友吗?难道这就是你们修道之人所修之道吗?”她充满恨意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人,仿佛要将他烧出一个大窟窿似的。 这个时候,她已无心提刀,也只能求一个当年的原因。 木易见她不再反抗,便缓缓坐到了她的对面。他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挪动棋盘上的棋子,一直拨到了天元的位置。 “这里,名叫思过崖。”他望着对面的少女,一直冰冷的神情出现了微动,随后便是一丝悲怆的笑。 “我不会否认做过得事情,的确是我杀了你们的父母。” 乔灵薇见他如此,语气也带了稍稍平缓:“到底为什么?” 这段时间,对木易除了深入骨髓的恨以外,她也充满的疑问。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曾经的至交好友,为什么会如此痛下杀手? “师傅!”急急赶来的木槿拔出长剑就要跃上思过崖,却迎面而来一道剑气将他逼了回去。长剑穿过他的剑鞘钉在岩壁之上,岩下阴影隐去男人冷峻的面容,只有一双染着血色的锐利眸瞳静静看着他:“你不能过去。” “晨云落!”木槿厉声吼道,一腿狠狠扫去,刺出长剑直击对方要害:“滚!” 寒光忽闪,双剑相击。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两人之间...... 此时,南灵苏云溪也赶到,见到近在咫尺的二人,苏云溪的眼眶也忽的红了出来,抽出匕首便要刺。南灵则迅速拦住了她,死死按住她的肩膀道:“别冲动,现在上前只会送死。” 木易从石凳上起了身,漱玉词明显的看出他身形的晃动,忽然,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为什么?不过就是一时的执念,为了护着那虚无缥缈的道,最终却是一生的悔恨。 当年,我在下山游历途中与你父亲相识,结为好友。后来又同认识了他的同僚苏正,我们三人脾性相投,他们二人亦是向道之人,我不避嫌他们官员身份,他们亦不嫌弃我是江湖中人。 煮茶论道,结伴相游,快不至哉!直到有一天,我还在江南时,有一人找到了我,自称数十年前金陵之乱遗孤,他称二人已经投了反叛军,他奉二人之命亦来劝我加入。 我大感震惊,虽知道他们父亲皆为文帝旧臣,可早已归顺成祖,他们二人也得以入仕。于是对于他的话,我自是不信的,我连夜启程赶往金陵,想去寻求一个真相。 却不料,我至金陵时,却得知苏漱二人因人参奏勾结前朝余孽,密谋造反。停职在府等候调查。其实,他们是新臣也好,旧臣也罢我都不在乎,我所结交的单纯只是他们而已。但是,当坊间传出他们素日交好的武当亦有份参与时我顿感五雷轰顶。是啊,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我不得不顾念身后的武当。事情越来越焦灼,我的心亦是越来越烦乱。直到有一夜我在酒馆喝酒买醉时那个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告诉我,苏漱二人已经暴露,为了防止他们供出背后的所有人,他们决定灭口。可苏正武艺高强,他们此时也已经引起了注意,为了防止暴露,所以决定找与他们关系亲近且武艺高强的我去做,这样我也能不被所牵扯。我对这种卸磨杀驴的行为是痛恨至极,我狠狠将他们斥责一番,可过后我又不得不思虑起了武当。我可以死,但是武当不能。我知他们在利用我,可我最后也只能答应了他们,那一夜我登门拜访苏府,苏正对于在此困境中仍不避嫌上门的我深受感动,正欲邀月同隐。而我却抽出了剑......” 苏云溪死死攥着匕首,不知不觉渗出了丝丝血迹。她四处环视着可偷袭的死角,她要杀了他。 而木易突然跌坐在地上,悲怆的面容上落下了一滴泪水。 “我趁他不备匆匆捅了他一剑,他便这样缓缓倒下。我虽刺了他,自己内心也是如刀割一般,我平日里自诩正道,却杀了我的朋友。我打开门正欲逃时,却看见外面火光四起,而那伙人正屠杀着苏府老小,面对我的质问时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看着那噬人的火焰,说不出来话来,呆呆怔在原地。 事后,我打算为他布道超度,可回到原地才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没有寻到苏正女儿的消息。看着地上蜿蜒的血迹,我知道我因为紧张那一剑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他已经抱着女儿逃走了。他能逃去哪里呢,我第一反应便是漱石那里。 我飞速赶了过去,却看见漱石夫妇已经带着两个孩子逃跑,而苏正则留下阻拦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与他刀剑相向的一天,可我们都不得不那么做。最终,他死在了我的剑下,而他临终前怨恨的眼神也成了困扰我一生的梦魇。再后来,我或是那群人都没有追上苏石。 听说他逃去了海外,我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地,至少我的手上没有继续沾着他的血。可很快,一则消息传来,再次击穿了我。皇帝的人经过调查,他们是无辜的,并未与前朝余孽有所牵扯,而污蔑他们的人也下了狱。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五雷轰顶,悔不当初。我从头到尾,被人利用了个干净。 我发狂般的四处寻找那些人,可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随后,你父亲活着的消息渐渐从安慰庆幸,转变成了一块大石头沉沉的压在我的心间。他的冤屈已经洗清,那么他若有一日返回中原,我与武当岂不是要再一次面临覆灭。” 第65章 灭门往事(3) “所以,你出了海......”乔灵薇此时面上已经没有任何神情,她就这样空洞的望着木易,这一刻她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亦想哭,可她亦是哭不出来。 木易抬起头望着天,轻轻叹了一声:“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我所为守护的道早已变成了一把染血的屠刀,人而无德,生而何益?原来在我举起剑的那刹那,我便已经背弃了它。灵薇啊,在你父亲死后,我看见了你,你晕倒在渔船内。看着年幼的你,我举起了剑,但又放下。我留了你的命,又将你送到了浮洲岛。” 乔灵薇忽感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是他!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当年我放过了你,如今你又带着仇恨站在了我面前。不过,我却未后悔,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些年,我没有哪一夜不是服着安神药渡过得,哪怕到了梦中,他们临死前望向我的眼神的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着我。纵使这些年来,再清心寡欲克己守礼又有什么用。 我做的错事,早已不配站在真君面前。那一天你们说来自浮洲岛又将茶水泼到我手腕时我便知道是你,这一次我不再逃避,我打算直面我做过得那些错事。 房内的那幅画是我挂上去的,我知道你们会找来,我也知道你下山定是去寻人。我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等待着你在世人面前揭穿我的那一刻。这些年来,我是武当山上的紫胤真人,布道传教受尽尊荣,可我配不上,这样沾着污血的尊荣不如就这样在天下间烟消云散的好。” 他突然跪下,对着苏云溪与乔灵薇道:“对不起。” 苏云溪握着匕首缓缓上前,正欲刺下,又忽的听乔灵薇问道:“所以你把你全身功力给我是要求得原谅吗?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放下了?” 木易顿了顿,道:“不,我之大错,应得恶报。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可赴死,但求你们不要连累武当。”忽然,他眼神一凛,猛的起身撞向苏云溪紧握的匕首。 “师傅——” 远处的木槿飞奔而来,抱住了倒下的木易,为他按着鲜血涌出的腹部。 晨云落跃至崖上,看着木槿那只血流不止的左臂......宁愿废掉左臂也要拼命赶上来吗? 木易微笑着看着苏云溪道:“当年,我便是这样刺中你父亲的。苏小姑娘,如此报仇,你可满意?” 苏云溪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呆愣的看着手中滴血的匕首,她可满意? 她满意了吗? 木槿连忙向几人连连低头道:“我师傅我知道了,我们错了。武当会给他应有的惩罚,求求你们,饶他一命吧。” 易雪清抱着长刀出现在人后,她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叹了一声。 “紫胤真人,我只有一个问题,那个弟子是不是你所杀?为什么要杀他?”她望着躺在木槿怀里的人,这些年来他真的有在赎罪吗? 木槿木易皆是一愣,随后木易淡然笑了一声:“是......一点私怨罢了。” “师傅......”木槿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不敢相信。 木易染血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木槿,你是我的好徒儿。我虽待你严厉,但那是真心将你视为亲生子,这个时候,你可否叫我一声爹。” “爹......”豆大的泪珠落到了木易脸上,木易轻轻为他拭去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槿。我走以后,你继续修道,天地盎然,当为正道。莫要像爹一般,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害了他人,亦害了自己。寻到北落以后,替我向他致歉,这武当山,我是没有资格再守护了,交给你了......”说罢,他猛地推开木槿,双手交合重重一掌往自己的天灵盖上击去。 “爹!” 木易微睁着双眼,思过崖上的白云随风飘荡,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刚刚抬起,却是陡然。 崖上数人,看着这一幕,亦是默然。 紫霄殿内,祭品供台皆已撤下。之前祥和隆重的氛围,如今也染上了一层浓浓的阴云。谁能想到,好好的祭典会变成了如此模样,武当多年以来掌管礼法,德高望重的紫胤真人先是污打弟子不说,现在竟成了杀友灭门之人。 荒唐至极! 掌门立于大殿之上,他的背后是武当立派以来所供奉的真武大帝。 听闻木易已经自杀谢罪的消息,他的面上浮过一丝悲戚。随后轻轻叹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他看向殿内站着的苏云溪漱玉词,随后又道:“此事是武当识人不清,木易铸此大错武当自是不会姑息,虽然他已经自杀谢罪,但武当会褫夺他以往之荣誉,正视他所犯之错。从此武当再也没有紫胤真人。不过......” “掌门请讲。”乔灵薇道。 “他毕竟也是武当的人,我希望他可得一片武当的土得以下葬。作为对二位的补偿,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在武当能力,我们会尽一切能力满足。” 没成想二人直接摇了摇头,箫掌门以为二人拒绝,正欲再言。谁料乔灵薇突然开口道:“无妨,他既已死,恩怨便消。他死后该去哪里,与我们无关,我们与他之仇,也不会牵扯到武当。所以,武当也不必向我们补偿什么,江湖路转,改日若我们再到武当时,招待一杯清茶便可。” 萧掌门听此,也不再多言。 “那若改日有所求,尽管来武当,必有所应。” 殿外,易雪清看着缩在一旁,探头探脑听着里面声音的小棠,忍不住上去就是一个暴扣。 “偷偷摸摸干嘛呢。” 却不想,转过头来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 小棠看见易雪清,索性缩在了墙边,抽泣连连问道:“他们说,木易师伯死了,他们说是个杀人灭门的大坏蛋。被你们找上门,所以自杀了,这是真的吗?” 易雪清有些愕然:“这个......” “我不信!”那孩子突然情绪激动道:“木易师伯虽然严厉,可他是个好人啊。会偷偷给我糖吃,我偷吃贡品的时候他都假装没有看见,他会喂那些吵人的乌鸦,会救被打伤的小鹿,会把山道上的弃婴捡回来,木槿师兄都是他养大的。他打了北落师兄是他不好,可其他的他明明已经做很好了。” 呜呜呜呜呜...... 小孩子抽泣地极凶,易雪清顿时有些慌乱起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你眼中的好人,和他人的坏人并不冲突。”远处,十九负着手缓缓走来,易雪清转头望去,今日的他换下了宽大的道袍,反而穿了圆领的云纹锦衣,这倒是稍稍有了些皇家子弟贵气了。 他径直走了过来,一把拉起了蹲在地上的萧居棠,从腰间荷包摸出一块梨糖直接塞进了他的口中。 甜甜的感觉从嘴里蔓延开来,小孩子的哭声也随即被堵住。 小棠泪眼婆娑的望着十九,十九直接上手抹干了他眼角的小泪花淡淡道:“紫胤真人对你好,对武当好,那么他就是你眼中的好人。可他对别人不好,便就是他人眼中的坏人。 他对别人的坏不耽误他对你的好,你不必去念着他对别人的坏,只消记得他对你的好便行了,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记住这一点。那么他对你而言便永远是那个好师伯。明白了吗?” 小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了眼易雪清,又看了眼十九,抹了把又要涌出的眼泪晃着脑袋走开了。 “人不是非黑即白的。”易雪清似乎忆起什么,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怎么,说的不对吗?”十九笑着问道。 “没,说的很对。”易雪清道:“只是想起了一个人,话说,你今天穿的很有精神,有点纨绔子弟的模样。” 十九:...... 这女人好像不太会说话。 他清咳了一声,缓缓道:“我是来找萧掌门辞别的。” “辞别?”易雪清微微一愣:“你不在武当山待了吗?” 十九道:“边塞凉州出了一些变故,我父王需得去一趟。凉州路远,没个两年他是回不来的,他让我回王府,临行前有些事要与我交代。我也得回去送送,毕竟父子一场嘛,不回去又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易雪清: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我们估计也要走了,我那位医谷朋友需要处理点事,得去医谷一趟。” 十九轻笑一声说道:“怪不得刚刚见她去找马。”说罢,他便抬脚准备跨进大殿,忽然,他愣了一下又回头道:“对了,你们浮洲的心法很有效,我只是稍微一练,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谢谢你。” “有用就行。” 武当出了这一档子事,自是没有了谈经论道的心,总不能跟人分析讲解自家真人杀人灭门的心得往事吧。 于是乎,各大豪杰怎么来的,自然也就怎么回去了。那东厂的督公更是一大早就浩浩荡荡下了山,连头也不回一下,顺便命人将武当山上一事沿路大肆传播,权当报复。 武当虽感气愤,但也无可奈何,打又不能打,只能暂放道法画个圈圈诅咒一下了。 风起微凉,苏云溪站在山门口等待着南灵她们准备启程前往医谷。她看着远处的碧空清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那日沾染的鲜血还在上面。明明之前已经想着要怎么捅他才痛快,可偏偏那人冲上来时感受着鲜血涌到她手上的温热时,自己心中没有半分痛快却只觉一阵阵恍惚。 那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66章 非黑即白(1) 她使劲晃了晃头,人已死,仇已报,不必再想。 忽的,她余光瞟到了下面石阶上缓缓走上来了一人,待看清了来人样貌,她不由一愣。 是木槿。 他头上戴着白色孝布,神情木讷的捧着一尊灵位牌,上面刻着先考木公讳易之灵位。 武当剥夺了木易的一切,只是允许葬于武当,莫说大葬就连这牌位也只能他自己刻,且只能以自己之名。 对于罪人,已是大恩。 苏云溪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看着男子缓缓向她走来,四周无声,双方微微一抬眼,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从她身边走过,渐渐远去。 他的恩师,亦是他的父亲,更是她的杀父仇人。 于此,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只盼,今生不再相见。 易雪清坐在思过崖边,抽出长刀,本以为会是场恶战,却没想到木易竟会如此轻易伏诛?单单只是看到乔灵薇找上门来,就愧疚自裁了。 真是唏嘘。 “你在想什么呢?”苍老洪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易雪清猛一回头,发现竟是那天的老先生。 老人撩衣坐在石凳之上,又冲易雪清招了招手:“小姑娘,崖边危险过来坐。” 易雪清晃了晃悬在半空的腿,刚才没注意,现在往下一看,是有点高。 提起长刀,径直坐在老人对面。仔细打量起了这人,这思过崖没有直路,要上来没点武艺是不行的。 老人看上去已过花甲,两鬓皆已斑驳。可他的气息,举手投足间都没有一个老者的颓气。反倒是眸深似海,周身暗涌的威严压迫之感,让易雪清莫名熟悉又莫名警惕。 “那日晚辈匆忙,对先生略有不敬,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怎会。”老人随手拨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似笑非笑道:“江湖之中,我素来很喜欢像你这般讲道义的年轻人。丫头,会下棋吗?” 易雪清点点头。 “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我独自上山,闷了许久。本想找道长解个道,谁料出了这档子事。难得这里有个棋盘,陪我下一局,解解闷如何?” 这把年纪老人的要求不太好拒绝,罢了,反正南灵他们还在借着武当此次愧疚之心,搜刮人家药材,一时半会也没个完。 索性放下长刀,拱手笑道:“晚辈棋力平平,还望老先生手下留情。” 老人执起黑子:“自然。” 黑子布局,白子争锋。老人的老谋深算和年轻人凌厉拼杀尽在一局棋中。 下到三十七子时,黑子围堵,将白子逼入角落。 见落了下风,易雪清低头沉思。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界? 老人指着黑子,饶有玩味的看着她。 雪清想了一会,终是不肯罢休,又下一招,突进包围,与黑子展开剧斗。从边垂至下,渐进中原。虽斗得激烈,但白子始终棋差一招,处于下风。 不知不觉间,已过百招。 老人突然抚须大笑,眼里含了一丝欣慰:“能与我过百招的年轻人,不多见。丫头,你有几分本事。” 易雪清此时可没什么闲心听他的夸奖,一滴冷汗悄然滑落脸颊。百招虽过,但白子已快到绝境,形势岌岌可危。 唯有左下角可冲破一试,不过黑子左边已有布局,此去许是陷阱,许又是一场鏖战。 老人见她执棋,迟迟不落。 便出言道:“若是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这盘棋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这盘棋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对啊,易雪清埋了许久的头微微抬起,日头西斜,南灵她们的药材恐怕早就装好了,估计到处寻她呢。想到这儿,易雪清轻轻一笑,执起白子落下,此局终,白子败。 老人执着黑棋的手,微微一颤,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易雪清拿起长刀微微躬身道:“老先生,我输了。” 老人脸色微沉:“你这是何意?” “我输了呀。” “可你只需再往前拼命一步便有机会取胜?你这样弃局难道就不会不甘心?” 易雪清摇头笑道:“为什么要不甘心?我现在只拼一定要拼的命,其他的什么,该舍得的时候便舍,凡事都要结果,论个甘心的话。未免有些累,随心就好。老先生,我朋友还在等我,晚辈告辞,我们有缘再见。” “等等。”老人喊住了她:“丫头,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易雪清。”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是个好名字,伊人何在的伊?” “轻而易举的易,我娘说了,姓易的话,以后‘易’帆风顺,我会过得很轻松的。” 说罢,红衣女子飞身下崖,老人负手立在崖上,看着那留白的棋局,面上一片阴郁。瞳孔微沉,俯身拿起最后那枚白棋,扔进棋盒。 此局未了。 山道且长,昨夜一场大雨过后这道上又坑坑洼洼起来,一辆马车滚着泥水辘辘而行,易雪清驾着马车稍稍侧身看了一眼。布帘微动,露出堆起来来的箱子,不由心中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医谷啊,到哪儿都得顺点药回去。这武当理亏送的也是相当顺手,那丹药跟不要钱似的。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谷。 走时本还想跟晨云落打个招呼来着,结果那人好像思过崖事了后就没了踪影,神出鬼没一般。 转过头来,前面的棕红马在路上晃晃悠悠的,一如它的主人一般心不在焉。 “怎么自从出来你便是这副样子,大仇得报,不应高兴吗?” 乔灵薇正晃着神,被突然一问,顿时一愣。半响,她才犹犹豫豫道:“师姐,你懂道法吗” 易雪清笑了一声:“认识我那么年,你看你师姐像懂那玩意的吗?每天听着那些经文我直打瞌睡。” 说得也是,乔灵薇微微叹了一声:“曾经木易与我下过棋,一边下一边与我讲着道法,当时我只觉无趣,如今我竟越想越有些想去探寻。讲真的,师姐。他是我的仇人,我与他是不共戴天的。可如今他死了,我又莫名想起他所说的话来,明明是一个恶人,竟言的有那几分天理,可惜啊,我不懂他的道法。” 易雪清沉默了会,才悠悠道:“人不是非黑即白的。” 乔灵薇微微一怔:“怎么说?” 易雪清想起了十九的话说道:“没什么,他于你是十恶不赦,但对于他人还是那个紫胤真人。真人所解之道,不懂正常。这江湖,路太长,不明白,还得多走。” 江湖路远,且得多行。 入了官道,道路顿时开阔起来。易雪清握着缰绳的心也不由激动起来,算是可以加速了。谁料,“嘚驾”两个字还没有喊完,后面就传来南灵凉飕飕的声音:“云溪睡着了,你最好慢点。” 易雪清:...... “师姐,前面有人。”乔灵薇眼神一凛,把手缓缓伸向宽刀。 易雪清抬眼望向前方,还未瞅准,那人已经跌跌撞撞跑来。看着那人满身血污,手里还握着把染血的剑,乔灵薇登时就出刀了。 易雪清却是眼睛一圆,急忙喊道:“等会,灵薇。” 南灵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连忙探出身来问道:“怎么了......如懿?” 渔如懿看见几人,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便单手撑着剑软软倒了下去。易雪清赶忙跳下马车,把人扶着送上了马车。 乔灵薇也帮着搭了一把手,她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人,心里一惊:“这不是美人姐姐吗?这是怎么了?” 易雪清探着他的鼻息,阴沉着脸,直到看到他还有生机,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可能遇到山匪了吧。” 心中猜测,她怎敢说。不过他在这里,晨云落呢? 马车内一时忙乱起来,苏云溪一惊醒就看见进来了个伤患,头脑发懵的配合着南灵找起药材,倒还真是现拿现用了。南灵一边上着药,一边察看他的伤口。 她的眉头渐渐越皱越紧,这山匪的刀有那么细吗? 不一会,几人驾车便被拦下了。这时候,南灵她们才明白,这位惹的可比山匪可怕十万八千倍。 几名穿着制服的年轻人长臂一挡,张口便道:“东厂督公遇刺,正沿路搜查刺客。尔等马车里装的是什么,人员速速下来,让我们检查一番。” 易雪清心里瞬间在骂娘,到底还是碰上了。 “这位大人,我们是武当山下来的香客,马车里只是些药材,并无其他。” 东厂的人可不想听她打哈哈,直接拔出刀对准了她们。“少废话,都下来!” 易雪清表面惊慌一边下来,暗地里与乔灵薇使了个眼神,手开始慢慢靠近长刀,反正杀了全推车里躺着那个刺客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啊。”忽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易雪清一愣,十九? 后面浩浩荡荡的驶来了一群人,一个黑衣劲服男子驾马前来。轻蔑的看了那人一眼:“安亲王府世子车驾在此,你们东厂的人干什么呢?” 男子拱礼道:“督公遇刺,我们正在捉拿刺客。正怀疑这几个人有意窝藏。” “她们是本世子的朋友,与我一道回金陵的。怎么,你是在说本世子的人窝藏吗?”玄色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只露出男子半张俊美的脸庞。话越至后,语气也越发锋利起来。 东厂的人慌忙低头,连声道:“不敢!” 说罢,便连忙让人放了行。车内南灵放心收起了迷魂香,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渔如懿,心道:到底是个命不该绝的。 待人走后,十九的车架也赶了上来,他掀开帘子不偏不倚正好看到女子腰间已经脱了扣的长刀。他戏谑一笑:“你该不会是想与东厂的人动刀吧,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这话说的,人就在后面躺着,不动刀子能咋办。不过这话易雪清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一下道:“刚刚谢谢你了。” “无事,话说你车上真藏了人吗?”他斜眼瞟向一旁,好奇的打量着。 “怎么,你也要上来搜吗?”易雪清故作镇定道。 十九却哈哈大笑道:“没那兴趣,东厂的人和我一点关系,走了。对了,你们回医谷的话往东边靠点,那边人少。” 易雪清若有所思的看着道路,这人靠谱。 乔灵薇看着人群离去,突然问道:“师姐,这人就是替你搭上天机阁的人吧。” 易雪清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 第67章 非黑即白(2) 行至偏僻处,已无了东厂的人。易雪清掀开帘子,苏云溪正收拾起药瓶子,南灵则冲她点了点头:“无碍了。” “还有伤药吗?麻烦也给我来一点。”低沉的声音从车顶传来,易雪清抬头一看,浑身血迹的晨云落撑着长刀立在上方。身上四处是些细伤,所幸伤的不深。 南灵被他们俩这操作搞的彻底懵了,手上僵着拿药,嘴里也说不出好听的:“你们师兄弟俩有本事啊,去刺杀东厂,你不是最护华山门面吗?就不怕引祸上华山?” 晨云落涂着药,面上一副云淡风轻道:“我什么时候刺杀东厂了?是我那个师弟,话也不说一句从华山跑过来,又不是暗域那些没人性的杀手,搞得了什么刺杀。让人打伤了,剩一口气也要去,没办法,搞了点蒙汗药,软了他两天。结果刚拖着下山,趁我不注意又跑了。我赶紧去追,结果人已经让你们救了,而那些阉狗正跟着你们车后。又没办法了,只能动手了......嘶。” 他处理着身上的那些细小伤口,嗤了一声:“所以我最讨厌这些阉人,下手又阴又毒,还是和锦衣卫打得痛快些。” 南灵易雪清面面相觑了一眼,惊讶道:“竟一直跟着我们吗?” 晨云落道:“那么重的血腥气瞒得过谁啊,那个皇室的小子在,不好下手,可不得跟着你们走偏僻些灭了?” 易雪清暗道:可真够狡猾的。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记忆中哀怨清婉的歌声传入脑海之中,那青衣女子唱着歌远去,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他想要追上去,却似被泥潭拖住了脚,迈不开步,只能看着女子渐行渐远。 “不要走!” 渔如懿猛地起身睁开了双眼,撕裂的伤口让他顿感一痛,他还活着?周围一片漆黑,他好像置身在一辆马车内,掀开车帘,眼睛一眯,警惕的看向外面。 夜色苍茫下,远处生起了一堆篝火,他的师兄正与那几个人围着烤着兔子,焦香扑鼻。中间那个红衣女子更是与周围有说有笑不时手舞足蹈着,他忆起来了,最后是遇到她们了。 运气真好。 “哟,老渔你醒了!快过来吃烤兔子,刚烤好!”易雪清眼尖的瞅准了他,连忙招呼着。 渔如懿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下,更不好意思抬头去看晨云落,只得烤着篝火低声道:“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他仔细环顾了四周又道:“没遇上什么人吧。” “什么人?”晨云落扔了兔子腿道:“啊,东厂的人吗?” 渔如懿脸色瞬间一变,他们找过来了,那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放心吧。”南灵道:“你晨师兄下手又狠又快,全死那片小树林了。一个活口没留。” 渔如懿塞进一口兔肉,低着头道:“晨师兄,对不起。” 晨云落没有说话,虽阴沉着脸但仍默默扔了条兔腿给他:“你伤的重,先吃点东西吧。” 兔子很快的瓜分殆尽,几人又烤起了馒头片,这时易雪清才漫不经心问道:“话说你刺杀东厂督公干嘛?” 问及此事,晨云落眼皮子抬了一下,而渔如懿只是淡淡道:“那个阉人恶贯满盈,天下想杀他之人何其多,我只不过凭了一颗侠义之心,行了该行之事。” 话说至此,几人便也不再问。 明月高悬,篝火只剩下了火苗虚弱跳动。本来几人提议将马车让给渔如懿这个伤员用,但是这小子却极其有骨气表示区区小伤,不用特殊照顾,直接抢过毯子,一把将苏云溪乔灵薇南灵三人塞了进去,径直靠在了大树上,眼睛一闭,与世无争。 易雪清斜着白了他一眼,不救你你这“小伤”足以让你暴尸荒野。 “晨云落。”易雪清提起了刀说道:“这下了山,林子附近难免有些虎豹豺狼什么,我出去守着,等后半夜你来换我。” 晨云落点了点头,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你小心些。” 风起乍寒,许是寒意,又许是伤口的疼痛,渔如懿睡的不大安稳。忽地,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顿时睁开了双眼。 易雪清蹑手蹑脚的动作一顿:“我都那么仔细了,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没,只是正好醒了。”渔如懿蜷缩了下身躯,又打了个哈欠,荒郊野外硬生生让易雪清感到了一股惬意感。 看着对面女子也抱着毯子靠着,却是同样没有入眠。悠悠长夜,两人就这样隔着火堆,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易雪清开没忍住了口,着实睡不着,“老渔,你到底为什么杀那东厂的人?我知道,你师兄在,你张不开口,现在他出去了,跟我总能说一说吧。有些带了刃的东西,一直埋在心里,很容易割伤的。” “为了侠义。” “我不信。” ...... “呵。”渔如懿交叉着双手松了松筋骨,淡淡道:“能为什么,私仇罢了。” “私仇?”一说道这易雪清就更来精神了:“什么私仇?”她又仔细打量了下对面肤白貌美的美人:“那东厂尽是阉人,该不会是想把你抓去当太监吧?” “哈哈,差不多。”渔如懿笑了一声,但随后又渐渐黯淡下来:“不过那样都好过当时的我。”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扔进火堆,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回忆渐渐涌上脑海:“我是孤儿,五岁时父母就被滚石双双砸死,舅舅家收养了我。 不过他们家当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着实多养不了一张嘴,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有一天里长领了个穿锦衣的人来村里,说宫里招小太监,吃得好穿的暖,还给十两银子。 于是,我舅舅为了十两银子把我卖了。我本也认命,太监就太监吧,只要能不饿死,比什么都强。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接下来遇到的事会如此恶心,还真不如饿死呢。我们一开始没有被送进宫,而是送到了东厂,被人挑挑拣拣留了下来。我没有当成太监,而是当了娈童。” 易雪清扒拉火堆的木枝忽而一折,应声而断。四周寂静,火焰“呼哧呼哧”伴着木柴燃烧跳动。 渔如懿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从入华山以来我的样貌总能让人多看两样,不也会经常有人将我认成貌美的女子,不时赞叹两句。可你知道吗?人们越是那样我越是感到厌恶。我如今的模样可不是天生的,而是那东厂的人为了享乐强行喂我服下阴鸾丹,渐渐地我的皮肤声音身形都向一个女子一般,而我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而做下这一切的就是俆渡秋那个畜牲,那时他还不是东厂督公,不过为了讨好上头的人,干下这种灭绝人性之事。五年,我受尽了五年的折磨,那些和我一同的小男孩多半都死在了那里。而我硬生生凭着一股意志坚持了下来,终于有一天被我寻着了机会逃了出来。 我躲在林子一直不敢出来,就靠着一点野果充饥,在我快要饿死的我遇到了一个猎户,还有她。” “沈姑娘?” “嗯。”想起那人,渔如懿的眼睛里也多出几分温柔:“她采山货时正好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便喊来了她的父亲把我带回了家,精心照顾。时隔多年,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人身上的温暖,我无比贪念,我骗他们我是逃难出来的流民,沈父沈母心善便把我认了义子。 从那以后,挑水砍柴,回屋吃饭。沉浸在这般美好的日子久了,全然忘记了将来的危险。一日,义母回娘家,我去送她。回来的时候,隔着山头远远便看见一群人闯入院子。 他们的身上的服饰,我烧成灰也认得,那是东厂。昔日被折磨的景象涌现,我害怕的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出声。我本以为他们搜不到我,便会离去,可我没有想到那群畜牲见没有找到我,直接把气撒在了沈家父女身上,他们将父女二人关进了木屋,又点燃了一把火听着里面人惊恐大喊,就放肆的笑着。 我愤怒到了极点,可也害怕到了极点,我宛如一个懦夫蜷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火势越烧越猛,沈父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她从窗户扔了出去,而她就这样捂着眼睛冲着冲天的火光一声声哭泣大喊。而我,半响以后才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面前的火堆火势渐小,却无人添柴,就这样越跃越弱。 第68章 非黑即白(3) “火势引来了华山的人,可惜为时已晚,只余下了一堆焦炭。那场火也伤了她的眼睛,直到现在仍不能视物。而我,在华山山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拜入华山。 这么多年来,我勤修武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此仇。老天爷真的是不公平的,俆渡秋那般畜牲过了十年竟让他当上了东厂督公,这几年来我一直想要报仇,可是京城戒备森严,下手困难。我就这样等啊等,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那天我在武当上了一炷香,为了沈家亦为了我。 刺出那一剑之时我没有想着活,若是被围便多拖几个阉人垫背,谁料晨师兄突然把我给救了。我不敢向他说出过往,此事绝不能连累华山,可这样他亦不让我去。前些天我从回华山商人车上醒来,拼了力气赶到这里,只想刺出最后一剑......结果还是没死,这仇啊,不知何时才能报了。” 易雪清靠着大树,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可不能死,沈姑娘可还等着你回去呢。” 可渔如懿忽然自嘲的道:“回去?我是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死的。俆渡秋是我仇人,可对于沈家父女我又是什么呢?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受此其害。” “老渔,我再问你,你爱她吗?” “爱啊,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爱上她了。可是我不配,先不说害死她父亲这一点,就我这副德行,哪里配爱她啊。如若可以,便这样照顾着她,大夫说她的眼睛还是有康复的可能性的,只盼着某一天她好了,我好好为她攒一份嫁妆,为她寻一个好人家,我便此生无憾了。” “她......是他要照顾的人。”易雪清忆起那日华山脚下,晨云落凝色说出的那话。她本想劝慰他两句,但看着他那略显惨淡的面容,还是住了口。世俗的阻越或许可跨,但心中大山却是压倒了全境,这世间有些情虽起,却注定无终。 她站起缓缓靠近他,渔如懿抬头凝视着她,戚戚道:“怎么?想安慰我?我......” “安慰?”女子表面笑意盈盈,手上的迷魂针却已经没入他的脖颈,渔如懿头偏了一下,彻底倒了下去。 南灵这针可真是好用啊,她心里暗叹道,眼神却瞟向前面那棵大树:“都停了多久了?该出来了。” 火光熠熠中,蒙面的男人半现于幽暗中,一双如墨般的眼睛凝视着女人的面容,极深。 易雪清提着刀径直走过去,看着他一身夜行服打扮笑道:“怎么,这要去为你师弟报仇了?之前让他抢了先,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晨云落怔住:“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只是为了华山去阻止渔如懿报仇的话,那日在武当拿了蒙汗药当天晚上你就能把他背下山了。又怎会呆那么久?你后来下山,说是当赏金猎人,还顺便将他送回去吧,然后你自己留在这里,等俆渡秋下山途中埋伏刺杀。只可惜,南灵那迷药好像受潮了,药效打了折扣,半路就醒了。你这边还没准备好,他那边就急吼吼冲出去了。 结果肯定让人砍的半死,不过运气好让我们给救了,你知道的,你这个师弟,但凡还有一口气就会去报仇,到了京城,难上加难,最好的动手机会就是在这路上,你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动手了。你这人啊,嘴巴上说着不可连累华山,暗地里还不是要为了师弟去搏命。” 晨云落听后,苦笑着叹了口气:“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呢,你想拦我吗?像我拦渔如懿一样?” “啊?”易雪清正脱去外袍撕下一块,蒙住口鼻,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他。 看着女子的动作,晨云落也懵了:“你这是?” “什么这是?我哪里拦得住你啊,你那清风十三式我可还没参透呢。一起去吧,我在武当偷习了心法,刀法又有长进了。” “别开玩笑了!”晨云落压低声音厉声道:“东厂的高手又狠又辣,这是我们的事情,怎能牵连你!” “我这人随心所欲,从来不怕牵连。你爱带不带,我先走了,你疗伤的时候,我搜出点东西,知道他今天晚上在哪儿?驿站见!” “易雪清!你等等!”晨云落焦急伸出手,却唤不回女子半分。 “该死!”他足尖一点,也立刻跟了上去。 驿站 虽是深夜,驿站外围依旧是灯火通明,三人一组的东厂护卫举着火把,配着刀巡逻。 在阉党被按得死死的情况下,还那么大的排面,不愧是东厂啊。 “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易雪清问。 “东面,最里面的厢房。” “走吧,翻墙上房顶。” 夜风凄凉,芳草幽幽。小城里面的驿站不似行院那般别致错落有序。 从后院翻进来后便是一条取水的小道,一口深井静静从下而上窥探着世间。 灯光微晃,一名护卫提着灯笼而来,两人迅速躲进假山缝隙。 二人屏住呼吸,脚步声由远到近,四周静的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女子的碎发落到晨云落的脖颈处,他闭了闭眼,一种莫名的热从胸口泛起,他赶紧向后靠了靠。 殊不知,就在他往后挪那么一点的声响,正好落入巡逻人的耳朵:“什么!”话未说尽,一道寒光闪过,长剑穿胸,那人嗬了一声,便沉闷没有了声音。 两人快速将人抬起,准备藏于假山之中,却不想另一头已有两人寻了过来,易雪清抬手就是一道飞刀,倒下一人,受惊的另一人正要吹响哨子时,身形一僵,直直倒了下来。 南灵一脚将人踢开,看了看两人,无奈叉腰轻声叹气道:“真是服了你们了,大晚上的就非得干点大事啊。” 看见来人,晨云落手颤了颤:“怎么,都来了啊。” “你俩能瞒得住我?别天真了。”抬手又是一暗器,命中后面之人。 南灵上前,拍了拍两人胳膊:“赶紧走,今天不管你们杀谁,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俩带完好无缺带回去。” “走。” 三人翻上房顶,一路小跑来到东院屋顶,晨云落揭开一片瓦,确认了下面睡着之人为俆渡秋。 偏偏此时,院内换岗之人直觉往上抬了下头:“什么人!” 南灵易雪清相视一眼,“顶多两刻钟!杀了他!”说罢,便纵身跃下,一脚踹开一人,寒刺长刀划过,月光下的血液浓稠如墨,匆匆跃起的火光证明了这会是一个闹起来的夜晚。 屋内的俆渡秋听到声响,惊觉坐起,什么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一抹寒光入目,激灵的他一跃而起,蓦地扭头,又是一道带着肃杀的剑气袭来。 长剑刺破肩头,堪堪在地上滚了又滚,灰头土脸才躲过。 “来人啊来人!”凄厉的火光照亮窗户,外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俆渡秋心里一凉,来是来不了。回头时,正对上来人狠戾的目光,如杀神一般压迫而来。不过一瞬的直觉,他抬手一挡,长剑刺穿手臂,剧痛使他一声惨叫。 另一只手卯足了内劲,朝来人击出一掌,双掌相击,强劲的内功直让他吐出一口血。 他不是这人的对手! 俆渡秋吓得赶紧不断对眼前人摆手,“大侠饶命,有话好好说,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可惜,晨云落懒得听,抽出长剑,对准心口刺出致命一击。 最后时刻,俆渡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下晨云落面巾,鲜血溅在面巾之上,俆渡秋就着窗外的火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顿时双目圆睁,揪着晨云落衣袖不可置信道:“陆......陆将军......不,你,你是......” 晨云落从胸口抽出长剑,桀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旧人吧。陆,这个字我已经二十年没有听过了,走好,徐公公。” 清晨,火堆早已熄灭,只余下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 苏云溪漱玉词包括躺在树底下的渔如懿皆睡了个好觉,不过一醒来纷纷找不到自己的师兄师姐,只余下一张字条告诉他们城内早市见。 渔如懿看着纸条,身上狠狠一颤,该不会! 像是疯了一样渔如懿拉着他们快马加鞭赶到了集市,苏云溪抱着车厢里的药材急的快哭了。赶了一段时间,终是到了早市,苏云溪晕的趴在摊上要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乔灵薇望着渔如懿焦急的四处寻找,不免喊道:“那个,美人姐姐,我师姐他们说不定大晚上跑出去玩了,不要担心了,他们肯定会到的。” 可惜渔如懿略有疯癫的样子是听不进那么多了,乔灵薇怕他这个样子吓到别人,直接上手拽了过来,递给他一碗豆浆:“我求你了,喝了再找吧。” 此时,摊上另一张桌子上的客人的声音出来:“唉,你们知道吗?昨日那东厂督公刚出武当不久就被人暗杀了。” 几人听到隔壁的声音,登时一顿,渔如懿端着碗的手的一时抖了一下,乔灵薇按下了他的手仔细听了下去。 第69章 非黑即白(4) “哎呦,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死了!”一人忽的站了起来,又立即被人拽了下去。 “小声点。” 那人便放低了声音道:“你们可不知道啊,那东厂督公死的老惨了。心口上挨了一剑,身上到处都是剑伤,血流了大半个屋子,听说死之前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啧啧啧,你们说是不是老天爷开眼不放过他啊。” “害,也说不定人家剑上染着毒呢。总之啊,这么个大祸害死了,咱们啊也心中一快啊。什么玩意,一个太监也敢这么作威作福,这下被收了吧,哈哈。就是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干得漂亮。” “师兄......” “师姐......” “师姐......” 清晨朝阳下,一男两女自远而近,一只素手在晨光中冲他们招了手,他们回来了。 走近了瞧,几人才发现皆是换了身衣衫,脸上一片青白之色。皮肤之上,似乎还带着伤。 易雪清一沾着坐处就瘫了下来:“老板,三碗豆浆,三个包子再来三碗面。”这一晚上折腾的,又累又饿。 “师姐,你们去干嘛了?”乔灵薇问。 “哦,半夜发现了只野猪,抓去了。” 乔灵薇:...... “野猪呢?” 南灵答:“烤了吃了。” 啊?苏云溪左看看,右看看,这三位可不像是吃过的样子。 渔如懿望着闭目养神的晨云落,嗓子如锉刀磨过,巨大的情绪让他说话都是艰难的:“师......师兄。你们......” 原本闭着双眼的晨云落,轻轻抬了抬眼皮,温柔一笑:“出来那么久,你也该回去了,有人会想你。” 一旁的漱玉词敲了敲桌面很是不满的嚷道:“师姐你们真的是,抓野猪为什么不叫我们?” “哈哈。”易雪清向上伸展了胳膊,慵懒柔软的声音配着清晨雾气中的她,显得格外温柔可爱:“因为啊,有些事情,需要我们这些当人家哥哥姐姐的去做。” 过了晌午,几人到了分叉口,一条医谷,一条华山。 晨云落拍了拍渔如懿肩膀嘱咐道:“回去以后,替我监督着点,特别是那些小的,武功不可荒废,若是歌吟还带着人翻上翻下,不成正形,直接打他三拳关禁闭室去。” 渔如懿一愣:“晨师兄,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晨云落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几人的方向,视线定格在那抹红色的身影上:“欠了一个人的人情,怎么也得还了再说。再者,江南的桃花醉该出了,我想去尝一下,可还是十年前的味道。” 渔如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怔了怔,后恍惚明白些什么,拍上他的肩膀,柔声道:“师兄,走吧。这一次,你的背后再无牵挂,想去做什么,便去吧。” 穹顶之上,苍鹰盘旋而过。相反的两个方向,从华山入中原,晨云落踏在他当年赶回来的路上,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东厂俆渡秋被杀的消息很快记入天机阁,官道之上,楚清明端坐在车内阖目听着外人的禀报。 “那夜似乎是一男两女闯了进去,皆是高手。来去如雷,不过两刻钟,俆渡秋便已身死。” “我记得他花重金收了一个姓马的高手在他身边,也被杀了?” “是,据说是被其中一个手持长刀的女子斩杀。” 长刀...... 楚清明缓缓睁开了眼睛,长刀女子,还真是不用多想,不过她与俆渡秋是有什么仇吗? “世子殿下,东厂已经乱了,王爷的意思这是一个机会,是想天机阁抢在锦衣卫之前把凶手找出,交由我们的人露脸,好将其在东厂的人扶持上去。”天机阁多被置于江湖,对的是草莽,时间久了,又怎能不想往大内插上一手呢? “这样啊,阿鸽。” “属下在。” “回金陵将应天府衙找来,我需有事与他一叙。”一男两女,死监里应该不难找。 楚清明从一旁的盒中拿出一颗梨糖,轻抵额头,低低笑道:“易姑娘,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啊。” 清晨,来去客栈 易雪清一醒来就靠在客栈围栏上,作势又要呕吐。 刚张开口,就让南灵一巴掌打后脑勺上:“你注意点,大早上的干嘛呢。” “是啊。”披着外衣打哈欠的晨云落瞅了一眼也道:“考虑考虑下面的客人,我不想一大早就跟人打架。” “你们好意思说!”易雪清一拳头捶在墙上,双目全是怨气:“昨天是谁死命灌的我!”三个人,两个都是酒神,就瞅准了她死命欺负,一人灌一人挑衅,剩下那两个小的还在起哄。一坛子酒下去,后半夜做了什么,她直接失忆了。 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在屋顶上吹风,刀插在木梁上,上面全是酒,野猫在她胸口打着呼噜,还给了她一爪子。 恨都能恨死,这俩迟早别犯她手上。 “你放心,这次没遇上白云间,他不可能听见的,没事的。”似乎是看出了她所想,南灵十分识趣的安慰道。 “听见什么?” “哦,就是昨晚你喝醉了,踩在凳子上大谈特谈自己如何如何把天下第一剑客白云间往死里揍的情景,比说书都精彩。”晨云落边说还边不忘鼓掌:“不愧是易雪清啊,下次我遇见他,直接报你大名好了,他一定怕得不行。” ......混蛋! “你们等着,我叫我师妹出来一起收拾你们。”易雪清攥紧拳头,快步跑去敲乔灵薇的门,半天无人应响,她推开门,才发现师妹的房间早已空空如也,连床铺也早就失去了温度。 她轻轻叹了一声,她这个师妹啊,到底还是长大了啊。 而在另一间房内,苏云溪望着床头崭新的荷包出了神,她摸着上面绣的图案,飘逸婉转,是要比幼时精致多了。 城外乔灵薇骑着马望向远处重峦叠嶂的群山和蜿蜒的道路,天下之大,她该去哪儿呢? 几人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客栈。迎面却走来一人,对着易雪清拱了一礼道:“易姑娘。” 易雪清打量着他,这不是野溪谷那个欠了楚清明钱的人吗?“你这是?” “我家公子让我来给姑娘送点东西?”说罢,便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这是姑娘想要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这是天机阁的情报,你还认识天机阁的吗?”晨云落看着书信上的封口道。 “你也知道天机阁?”易雪清撕开书信,她在走之前除了漱玉词的事的确还有一个人拜托他去查,真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了消息。 “江湖第一情报组织,这江湖上除了江南医谷,中原名门,暗杀组织,妖邪南教之外,你还得记住一个天机阁,探子遍布整个大周,天下之情报,九成都能从里面找到。要价不菲,我以前找过他们一次。”不过可惜,他找的偏偏是那一层。 南灵在一旁补充道:“不过虽然他们做着江湖上的情报生意,但听闻他们是皇室为勘探江湖的组织,才能那么畅通无阻。” 皇室? 易雪清想起那人的话,什么欠了钱,这位世子啊估计就是天机阁里的,看来以后关系搞好点,有的是事情麻烦他,易雪清边这样想着边取出里面的纸张。 只一眼,便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两人看着她脸色不对便问道。 易雪清将信纸递给他们,上面书:沈思风于近日在江南浣花村出现。 “浣花村,离医谷不远。”南灵愕然:“他该不会......”如今医谷因她之事起了矛盾,要是这老东西瞎动手脚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晨云落撕掉信纸沉声道:“我们该赶路了。” 五日后·江南 行路迟迟,几人在在离医谷还有数里地的时候停下了,一条医谷,另一条浣花村。 几人先前已经商议好,沈思风此举可能是冲着医谷而来,晨云落去探查浣花村,易雪清跟着南灵苏云溪回谷。 话已说好,兵分两路。 易雪清和南灵他们快马加鞭,一路赶至医谷谷前,可下了马要进去之时,南灵突然停住了,只说着有些头晕,便径直的走到湖边。 杨柳依依,垂直映照湖面,白鹭听到人声慌忙惊起。易雪清跳下了马,说着原地休息会儿便朝着南灵走去。 蓝衣轻纱的女子正靠着树,面无表情的看着湖面,而易雪清却看到了她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她从腰间取了水袋过去,轻声道:“怎么,你很紧张?” 南灵没有接水,而是略显疲惫的看了易雪清一眼:“你怕死吗?” “江湖人,如果连死的觉悟都没有,就不会拿起这把刀。” 南灵语气忽为一滞:“那如果浮洲的人要杀你,你会害怕吗?” 易雪清愣住了,她知道她所想的什么。浮洲风波时,她干了什么事,心里相当清楚。一旦公开出去,火刑绝对少不了,她是怕的,不是一般的怕。 她可受不了,虽然她烧死了长老,但毕竟因为,她爱极了浮洲岛。 第70章 梦之一术(1) “雪清。”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南灵不说纵横江南吧,但也是从小打到大的,就算那群漕帮的悍匪我也没放在眼里过。可我被关押在医谷禁室时我真的很怕,我从不惧敌人的刀锋,却害怕背后的冷箭。在我听说医谷大多数人皆同意处死我时,我只觉得如万根寒针刺入我的身体,穿过心脏,一点一点剥下我的温度。 从我接触引梦术那时起我便被他们视为异端,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的证明自己,证明引梦术,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这个下场。越至医谷,我越害怕,我害怕我一踏进去,她们就会叫嚷着将我抓起,一边大骂着妖女一边把我绑上火堆。因沈思风的事我着急他们不假,可另一头我害怕也不假。” 女子纱衣轻轻吹动,淡淡的蓝色飘进易雪清的眼睛,明明微风如此和煦,可她仿佛感受到了禁室里的寒冷刺骨。 她提起了刀抱至胸前朗声道:“怕什么?我与你一同前去,能还你清白就还,要是他们头脑发了瘟不依不饶还想杀你。那我这长刀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一路杀出去,以后和我一起回浮洲。” 南灵忽地噗嗤一声笑了:“那你可得在我被架上火堆前一刻把我救下来。” “那必须的。” 几人穿过蜿蜒曲折的长道,渐渐地视线开朗起来。一朵飘落的桃花落在易雪清眼前,她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未变。时隔一年,又回来了。 “这医谷倒是神奇,四月人间芳菲尽,这都七月了,这江南医谷竟还有桃花。”易雪清感慨,这倒是个好地方,突然想起什么,她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这亦是她师弟长眠的地方。 触及伤情的,害怕踏入的又何止南灵一人。 刚刚入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灵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医谷。几人不过喝口茶的工夫便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南灵,你还敢回来啊。”叶眉执着灯不屑的瞧着对面的女子。“哟,这不是上次那位浮洲的易姑娘吗?今日医谷有点事要处理,可招待不了你。”易雪清抿着茶,往上瞟了一眼,挺好,这女人样貌她算是记下了。 “是我把南师姐找回来的,她没有错,错在我。”苏云溪腾的一下站起来,将南灵护在身后大喊道。 叶眉充满鄙夷的嘲笑道:“苏云溪,你被妖术迷魔怔了吧。莫不是也被什么摄梦术所控,才会不顾安危跑出谷将人寻回。我告诉你南灵,以为你操控了苏云溪就能让你重回医谷吗?医谷的悲剧不会在此辈重演!你这个妖女休想祸害医谷!” 此话一出,旁边本犹豫的弟子瞬间被带起了情绪,本来看着苏云溪带着南灵回来她们体谅起了她们这个师姐,毕竟这些年她对上对下皆是不错。可叶眉的话一出,摄梦术操控,罪无可恕!没有谁愿意变成一个傀儡。 听着她颠倒黑白的话苏云溪已经被气愤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叶眉不断颤抖。而南灵则是默默起了身走到叶眉面前。 她就这样恬静的笑着,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忽然,“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尖叫,叶眉的脸被扇向一边。力度之大,一下让她没站稳倒在弟子身上。 “你放屁。” 女子就这样笔直站着,环视四周清声道:“我南灵对天发誓,从未习过什么摄梦术,我所习的只有医谷所记,医谷所书的。若我撒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现在有要事要去禀报掌门,你们对我有什么怨念,待我出来再说,我绝不逃。” 周围的人群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而叶眉直觉四周嗡嗡作响,顷刻便是一股窜天的火气。 她从弟子怀里跃起,怒吼道:“别听这个妖女胡说,掌门听了她的妖言,定会保她,快把她抓起来!”说着抽出利刃就要朝南灵攻去,还未近她身前只听一声脆响,利刃被拦腰斩断。 长刀寒光凛凛,映照着女子的面容。“我看你们谁敢?”易雪清冷冷环视四周,露出一丝杀意。 叶眉虽是一惊,但硬是强壮起胆子喊道:“易雪清,这是我们医谷的内务。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莫要怕她,都给我上!”她目光一寒,死死盯着南灵,心想绝不能让她活着见到叶掌门。 望着涌来的人群,苏云溪惊慌大喊:“不要啊!” “住手!”在气氛越发剑拔弩张的时候,一道清脆声音突然传来。 叶姗听到叶眉带人出去的时候便直觉不好,一路匆匆赶来便看到这般场景,当即大骂:“叶眉!你好大胆子,南灵怎么说也是医谷弟子,掌门未定她的罪,医谷亦未将她逐出师门。人家只不过出去历练一圈,一回来你就敢拿人了。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胆子!” 昔日温柔的大师姐突然疾言厉色起来,众人一时噤了声。 只有叶眉犟嘴道:“可她用的禁术,我们是怕她伤到师妹们......” “闭嘴!”叶姗狠狠剜了她一眼:“她用的什么术,你说的不算。眼下人家苏云溪都说是误会,你还不依不饶什么。掌门已经出关,有什么事情让掌门定夺。你有不满去芷兰殿说!” 这下,叶眉彻底不出声了,只是极具恨意的盯着南灵那张脸,恨不得能剜出两个洞来。 前往芷兰殿的路上,叶姗缓缓走到了南灵的身边。 “师姐......”南灵看着她轻声喊道。 “无事。”她抚了抚她的后背。“瘦了。” 芷兰殿内。 叶掌门倚着头,靠在位置上,睡眼惺忪的看着底下众人。 易雪清看着上面这个掌门有些疑惑,怎么感觉她一直都像没睡醒似的。 “哦?摄梦术?”她懒眼瞟了一眼叶眉:“你说南灵用摄梦术可有证据?” “回掌门。”叶眉道:“一个月前苏云溪曾去找南灵,结果一出来人便尖叫着将自己锁入房中,不再见人状如疯癫。后来,我们才得知是南灵私用禁术害了她。我们一致要求处决南灵,可她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蛊惑了来去祖师放她出去。在她走后没几天,苏云溪也突然不知为何原因出了谷。直到今天我们才明白,是南灵操控了她出去,为的就是重回医谷。这种种表现很是异常,再加之她在浮洲接触过沈思风,弟子怀疑像是当年的摄梦术!” 苏云溪听了她的话顿时激动起来:“你胡说!我没有被操控,是我求着南灵师姐为我找回记忆,是我受不了打击的,一切皆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南师姐是清白的。” “云溪......”叶掌门喊住了她:“你且上前来。” “是。” 叶掌门掏出一个铃铛,轻轻在她面前晃了下,并无反应。 随即她便轻笑一声道:“你说摄梦术?可苏云溪身上可没半点被操控的迹象,叶眉,红口白牙,莫要胡乱猜测。” 叶眉见此,不死心又道:“那么苏云溪的事又作何解释,就算不是摄梦术,也定是禁术了。师妹,你从容说了吧,大家齐心协力,定有挽救余地。” 南灵微微拂身对着叶掌门道:“回掌门,我所用的是医谷梦术中观梦术。” 话音刚落,叶眉仿佛听到什么喜讯似的喊叫起来:“观梦术!这不就是风掌门所定的禁术。掌门,南灵已经招了,应当处置,望掌门莫要徇私啊。” 叶掌门登时就冷了脸:“微澜殿乃医谷主殿,你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她习的确实是观梦术,不过这是我教她的。” 什么!?叶眉顿时一惊,掌门居然习了风掌门所禁之术。大殿众人亦是不可置信的望着上方。 而叶掌门却不以为然道:“观梦术如何?医谷自唐代建派以来便传到至今,为何不能习?” “可是风掌门......” “住嘴。”叶掌门当即一喝:“风谷主也不过是本派一任掌门,她禁得,我便解得。医谷医梦一体,不能观梦,如何引梦?眼看外面风起云涌,天下幻术之人何其之多,若医谷一直止步不前,如何得行?我所做,皆为了医谷将来。尔等可有不满?” “不敢。” 她随即又冷冷瞟了一眼下方,缓缓道:“记住,如今医谷的谷主是我,叶澜。” 医谷众人的头顿时变的很低,皆不敢直视上面的女人。 易雪清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如此凌厉的气场,与刚刚那个睡眼惺忪懒洋洋躺着的......是一个人? “叶眉。”上面的女人缓步走了下来,就这样自上俯视着她:“你无端构陷同门,还欲杀之,实属大罪。但念你也是为了医谷好,便按照门规从轻处罚五十鞭,去百草院种药,三个月不许进医阁。可服?” “服。”叶眉的头深深低到底下,双拳攥紧,眼里满是不甘。 叶掌门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南灵道:“南灵,你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竟对同门妄用观梦术,致使同门受害,乃是大错。罚你闭门思过十五天,抄写千金要方一百遍。可服?” “弟子服。” “嗯。”叶掌门朝着一挥手:“都下去吧。” “是。”众人缓缓退下,至殿外时她们不约而同相互对视着,这波惩罚,谁轻谁重,一目了然。自十三年前,这医谷的天就变了,可她们偏偏现在才明白过来。看来梦之一术,是压不下去了。 只希望,习这个的都是个心善的,莫要重演当年的悲剧了。 “叶掌门。”待众人走后,易雪清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又来叨扰了。” 叶掌门轻轻一拂手笑道:“医谷,从未有叨扰之理。”她忽的凝迟一下道:“武当之事,我皆已听说。真没想到木易那人竟如此歹毒,所幸当年并未与他深交,云溪真是命苦。听闻此次漱氏之女是你师妹,怎么不见她呢?” 易雪清道:“木易虽然自裁谢罪,但此事终究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一个人提着刀出去寻道了。” 第71章 梦之一术(2) “嗯。”叶掌门微微点了下头道:“人这一生,看不开的实在太多了,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定哪天就想开了。我吩咐了叶姗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医谷桃花醉过两天又出窖了,与弟子们同饮几杯如何?” “谢掌门。” “等等。”欲出殿时叶掌门忽得又喊住了她:“雪清,我有两句话想与你说。” “掌门?”她还有什么话与她说的。 “此次南灵能够回来,你居功不少。那丫头是个认死理的,我还以为她会像当初那些人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易雪清笑笑:“人嘛,都得劝的,有时候劝不了,只是方式不对。” 叶掌门就这样用手抵着头,看着她。片刻,她忽的笑了一声说道:“灵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乃是她幸。雪清,谢谢你了。” 易雪清微微一愣,高高在上的医谷掌门竟对她说了谢字。 不过转念想想,能有南灵这样的朋友,又何尝不是她之幸呢? “哎呦——”叶眉趴在床上,不时哀嚎着。 叶红一边小心翼翼的为她上着药,一边扑簌簌的掉着眼里哽咽道:“掌门也太狠了,对南灵处罚那么轻,对你处罚却那么重。凭什么啊,那南灵本来习的就是禁术,到底是变了天,她一句话,禁术就这么解了。” 叶眉脸色惨白,一只手无力的垂在床边。“当年先掌门临终前我就质疑她将掌门之位传给叶掌门,她虽是我叶氏族人,但毕竟是习引梦术的。我担心风掌门艰辛禁下的引梦术就这么死灰复燃,如此看来,果然没错!她现在如此嚣张,我真担心有一天医谷的悲剧会再一次重演。可惜,我终究是力量不足,否则那个南灵......” “南灵怎么?” “师傅!”一女子走了进来,二人皆是一惊,叶眉慌忙要起来却被叶止一把按下。“当心伤口。”说罢,她又扔了一个药瓶给叶红道:“这个好用一些,不会留疤。” “师傅......”看见女子叶眉顿时绷不住哭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我说过几次了你不要去招惹南灵。她毕竟是我姐姐的弟子,上次说是禁术我也不管什么,这次还不依不饶的,结果呢,挨着五十鞭你高兴了?”叶止冷着脸,尽是不悦。 而叶眉听后则立刻神情激动起来:“师傅,这事错不在我。要是她习的就是平日安神之术我又怎么可能与她作对,可她对引梦术的钻研程度不说掌门吧,简直堪比当初那个沈思风。而她果然是习上了禁术不说,掌门还公然包庇她,完全不把医谷医阁放在眼里,解了禁术。当初风掌门所定的她是抛了个一干二净,她们想重振梦术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说着,她嘟囔了下来:“若是当初继任掌门的人是你该多好......” “住嘴。”叶止喝止道。 叶眉随即小声啜泣起来:“可不是吗,师傅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引梦术所引起之悲剧,若不是如此,我父母怎会被害。风掌门禁止引梦术乃是明智之举,医者本当重医,幻术终会害人。 可这才过了几十年,就出了叶掌门和南灵两个引梦术大成者,更不要说叶掌门如今还成了医谷掌门,而南灵性子平日里何等张狂啊,上次我脸上那五指印您又不是没看见。我是真的害怕,怕那一天重来。上次死的是我父母,那这次呢,是我还是叶红呢?” 提到叶眉父母,叶止的心也软了下来。当年自己年幼,若不是他们舍身相救恐怕自己早已死在沈思风掌下。当年未报的恩,也只能还于下一代了。对于叶氏姐妹,她到底是愧疚的。姐姐今日说的话也确实激进了些,她还是找她谈谈吧。医谷可不能再乱了。 灯火微晃,南灵尚未抬头,一道身影便闪现至她跟前。 “哟,抄的挺认真啊。第几遍了?”叶掌门咬着苹果,俯下身来看着她:“抄的不错。” “第十遍。”南灵仍未抬头,抄的起劲。 叶掌门道:“还有十四天呢,倒也不必那么辛苦。” “没事。”南灵道:“早些抄完,我好接着钻研引梦术。倒也谢谢您了,给了这些天的安静。用不着见那些人了。” 叶掌门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我这关闭的真不是时候,委屈你了。不过灵儿,对于叶眉她们你且忍忍,引梦境况毕竟在此。” 南灵摇了摇头道:“不委屈,若不是您我恐怕就要被她们一把火给烧了。对于,叶眉我也理解,毕竟她们父母被沈思风所害,对于引梦术有恨也是正常。不过师傅,今日芷兰殿的话一出,明早那些长老不得把您围起来。来去祖师早年又答应你风掌门不过问引梦术之事,帮不上忙,我又被关着。您明日还是不要与她们硬刚了,明面上观梦还是不要解的好。” 叶掌门却是笑道:“小妮子还挺心疼我。这事你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我在她们那里吃的亏够多了,若是这次再软了,她们岂不是要日日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那我这医谷掌门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反正这观梦术早解晚解都是解,不如就趁着这次。” 南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了头:“说的也是。” 叶掌门忽而又调笑般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就是没有我,你也不会被烧的了。” 南灵一脸迷惑的望着她,什么意思? “我可听说了,今日叶眉让人抓你的时候,某人可是一把长刀挡在你面前。喊着:‘我看你们谁敢?’灵儿啊,自从南师姐去后你便一直封闭自己,谷内的人你所能相处的也没几个。有的时候我真的挺担心你的,还好,现在看到你有这么一个为你不顾生死的知己,我为你高兴。” 南灵一时沉默了,知己...... 她与易雪清算知己吗? 她脑海里不禁回忆起了那个她,那个在江南茶馆的她,那个在华山半夜练刀的她,还有在浮洲时拼死护她的她,以及在武当星空下的她...... 想到这里,她不觉一笑。 她又想吃甜的了。 “好了,师傅,我请你过来是有要事禀报的。” “何事?” 南灵放下笔,正色道:“沈思风,回来了。” 江南·浣花村 星月高悬,江南的夜晚不似华山寒冷,多年以前曾是晨云落最爱来的地界,不似大雪中的独往独来银粟地,这里是最温柔的地方。 晨云落抱剑立在树上,树影婆娑模糊了下面重重人影,一群似乎是商队的外来人士正在搬卸着货物,小孩子们举着灯笼跑上跑下,时不时找那些人要上一颗糖吃,一派融洽。 不过...... 晨云落一只手遮住眼睛,透过缝隙锁定到其中一人脸上的伤疤,不过这南教的鬼老七什么时候经商了。 看了一天,没发现沈思风半点踪影,倒是发现了南教的人。想起来十年前华山之上他们跟着宵小来围攻想分一杯羹的旧事,罢了,再盯盯看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医谷,次日清晨,叶掌门正靠在榻上,却忽的听来大殿外一阵嘈杂的声音。 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来那么早。 殿前的小侍女慌慌张张跑来,跪倒在殿前:“掌......掌门,长老们非要进来,我们实在是拦不住了。” 叶掌门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拂了拂手:“无妨,你下去吧。” “哟,叶师侄还未起啊。身为一个医谷掌门成何体统?”一深蓝锦衣女子领着一队人大摇大摆走进大殿,看向叶掌门眼神尽是寒意。 叶掌门微微眯了一眼,来的还挺齐全。 “李师叔来的倒是挺早啊,医谷不必早起是本派规矩,您身为长老不当不知啊。” 李翎懒得再这里与她打哈哈,索性直截了当问道:“听说,你徇私放过了习禁术的南灵,还为此把观梦术给解了?” “嗯,的确如此。” “叶掌门!”李翎怒极:“你还有没有把我们这群长老放在眼里,当年妙言临终前将医谷交给你,是看重你的能力。不是让你把医谷重新搅乱的,你如此这般怎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你若是继续这样执迷不悟,还是早早退位让贤的好。” “搅乱?”叶掌门忽然正色起来。 “诸位长老扪心自问,我执掌医谷这十三年来医谷可曾出过一点乱象?谁不说我叶掌门一句治理有方?如今不过解了一个观梦术,你们就要我退位让贤了。可笑,还好意思提我谈师姐,若是当初但凡在座几位有几分能力,那刺客也不至于进了医谷害了我师姐。” 这一番话说的在座几个长老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但仍是有人硬了语气道:“这些年你陆陆续续解了一些引梦术,我们也不说什么。观梦术毕竟是风掌门所禁重中之重,当年孽徒沈思风就是从观梦术中钻研出摄梦术才暗害了李掌门,你这样做简直是大逆不道。” 叶掌门神色一凛:“引梦术需要的引导控制,而不是一昧压制。医是救人之术,难道引梦不是吗?你们只记得沈思风,又可曾记得几百年来使引梦救人的先辈们。难道它有风险性便就这样一刀切掉,如此你们又对得起那些先辈吗?” 第72章 梦之一术(3) 李翎叹了口气,又沉声道:“可如今看来,它的风险过于巨大。我们谁也不敢估量将来,叶掌门,你这样过于激进了,而且你这般一意孤行又置医阁于何地呢?” “我们医阁的事情就不劳李师叔操心了。”一道声音从侧殿悠悠传来。 叶止缓缓走上前向众人福了福礼,随后道:“当年掌门遇刺,医谷群龙无首,一时大乱。我姐姐临危受命,整治医谷之时,你们也说她激进。可最后呢?倒是诸位,当年你们帮不上什么忙,如今还是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好。至于我们医阁,长老们且放心,自是鼎力支持我姐姐的一切决定。” 众人听此言顿时有些愕然,医阁教主叶止公开站队叶掌门是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叶止主医从不习引梦术,对于引梦术也是遵循风思思之言,与自家姐姐并不亲近。更何况,她的亲传弟子叶眉还因为与南灵引梦术之端被叶掌门罚了五十鞭,她就是要来,也应当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怎么会帮她说话? 不过话已至此,两姐妹齐心协力统一战线,她们这些只有声望并无实权的长老也确实说不下去了。只得留下一句“好自为之”,愤然离去。 “真没想到你会为我说话,你不是一直反对我解引梦术吗?”见人走人后,叶掌门垂下狭长的眸子,轻笑一声又卧回了榻上。 “你到底是我姐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群老东西欺负你吧。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的,这面子上还不是要给足了你。” “哦?”叶掌门侧过身来看向她:“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叶止表情凝重:“我还能怎么想?我也觉得风掌门引梦术所禁过于严苛,但我不是反对,而是支持你放缓。但引梦术终是有不可控性,况且你这几年过于激进了。你就不能缓缓吗?到底应当顾全一下大局,待寻到一套克制之法也不迟啊。” 叶掌门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还不够缓吗?自我接了这掌门之位以来,整整十三年,你觉的我妥协的少吗?当年为了梦术我愿意隐去医谷之名闯荡江湖也不愿放弃。后来我成了医谷掌门为了大局,一直是畏畏缩缩,这么多年来我座下也就收了南灵一个有天赋的梦术一派弟子。结果呢,那群人动不动就以叛逆之名惩治她,逼的她没事就往外面跑。这次更好,要她的命了。真当我不知道,那是针对她吗?分明就是来惩治我的。 阿止,你那个徒弟可是跳的欢,而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我想要做的,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不会放弃。引梦术是把剑,可护也可伤人,但剑本身是无错的,要看的是使剑的人。总而言之,观梦迟早要解,现在时候不错,解了也好。你们医阁什么招数,尽管使,不必念及我们姐妹之情。” 叶止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这个姐姐,自小便是如此,她所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罢了。 “医阁不会干预这件事,但前提是引梦术在你手里不会再出任何差池,若有异动。我们会遵循风掌门所定,全面封锁引梦术。” 叶掌门面上微微一动,语气坚定道:“若有那事,我会自焚谢罪。” “对了。”叶止道:“眉儿这次做的是有些过火了,但她也是因父母皆死于沈思风手中所产生的偏执。我已经好好的教训过她,加之她也受了那五十鞭。罚她不许进医阁的处罚能否消了,最近正是习医理的关键时候。” 叶掌门没有思索,随口道:“随你。” 叶止道:“谢了。”说罢,便走出了大殿。 又是一室空静,叶掌门倒回榻上从腰间摸出那枚清瑶铃,素手轻轻抚着铃铛,她喃喃道:“师姐,你把位置给我的时候是否也猜到了这天呢。” 微风吹进大殿,稍稍带动铃铛发出微弱悦耳的声音,叶掌门随手灌下一口桃花酿,渐渐地又进入梦乡。这一次,她又见到了那个人,桃源津那棵她们亲手种下的桃树下,她来送她。 女子摘下腰间的清瑶铃递给她道:“此物赠你,师傅的想法我无法改变,但是阿澜且记住,你无错。引梦路远,你且慢走。我会将桃花醉埋在这里,等你回来的那天。” 她接过铃铛说好,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后来,她真的回来了,夜半时分,她挖出了那壶桃花酿,可惜,桃花依旧,故人不在。 “八十二......” 南灵将抄好的书放置一边,用镇石压好,又伸了伸懒腰,努努力,顺利就在前方。 真的是,明明如此担忧沈思风之事,却只能被困在这里抄书。掌门嘴巴上说着她来解决,可医谷似乎依旧平静如常,晨云落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也不见来个信。 忽然,灯火晃动,一道气息自上而来,抬头一看。却见一道红色身影倒挂在梁上,她下意识就要掏匕首。 只听那红色身影摇摆了两下哼哼道:“哟,你挺认真的嘛。” “雪清?” 易雪清从上跃下,笑道:“惊喜不?” 南灵不住白了她一眼:“只有惊,没有喜。深更半夜你这么倒吊着想吓死谁?再者,我现在禁足呢,你来干嘛?” 易雪清不以为然:“禁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想来谁管的着。”说着她提起手上的酒壶笑道:“今天你师姐给我送了桃花醉,想想你最是爱喝,就给你带来了。怎样,屋顶上走起?” “不怕喝着喝着,沈思风突然出现在背后给你一刀子。” “放心,我相信晨云落的本事,若是有刀子也得是他先挨着。” “哈哈,走!” “阿嚏。”睡在树上的晨云落狠狠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衣衫,心里暗道:真是奇怪了,华山那么冷他也没见咳嗽一声,这到了江南怎么就水土不服了。 瞌睡一下子醒了,浅浅月色下,他看向医谷的方向,平静如初。 细细抿下一口桃花醉,易雪清满意的眉毛都是舒展开的:“你家掌门说的没错,重阳时节挖出的桃花酿最是醇美。话说你关了禁闭是不知道,听说你们家掌门今天可霸气了。因为昨天那件事,一大清早就引了好几个长老上门,那气势,不知道还以为是上门讨债的。结果全被你师傅给怼了回去,丝毫不带怕的,对引梦术态度那叫一个刚硬。” 南灵自豪道:“那是,我师傅当年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整日爬树摸鱼摔盆打碗。听来去祖师说,她少时经常私底下和师姐们斗梦骗走人家桃花酿,然后喝多了发酒疯闹的医谷鸡飞狗跳。她当初可是连风掌门都不怵的人,引梦术当时禁的多严,硬生生敢偷着习,结果被发现还理直气壮的与风掌门争辩。若不是谈掌门死命护着,她估计早被关禁室去活活饿死了。” 易雪清略为称赞道:“那种高压下不顾生命也要习梦术的,真是猛士了。” 南灵道:“没办法,她从识字起就爱上了,谁也拦不住。这人啊,一生能有几次热爱?” 落在房上的酒壶四分五裂,南灵捡起一片化劲为力,呲的一声碎片划过浮生树,飘落下一片叶子。 “雪清。”南灵撑起胳膊望向她:“你以后说不定也会遇到的,奋不顾身,宁死不放。” 夜风微凉,女子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微红,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闪了又闪,易雪清呼出一口酒气,兀自笑了笑:“一直都有,我一直都有,不然我为何一定要出海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人生而孤独凄寒,就要不断寻找光热,我啊,是个讨厌孤苦的人。” 皎皎月色下,红衣女子起身而饮。脸上虽是一片潮红,眼里却是南灵从未见过得明亮光彩。 她倒了倒手中的酒壶,已经喝光,又夺下易雪清手里的狠狠灌下一口。 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南灵竟一瞬间觉得有些脚底虚浮,晕晕乎乎。再看看易雪清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们什么时候酒量对调了个,罢了,什么时候拉上晨云落再灌她一回。 这方面可不能让她张狂起来。 强装清醒的走进房内,关上门的那一刻总算上扛不住跌坐在地上。靠在门板上,呼着酒气。 “你这喝的不少啊。” 一道低哑声音传来,她猛然一睁开双眼。晃了晃神才疑问道:“藏月?” 昏暗的光线下,身穿褐色皮甲衣裙的少女叹了口气将醉倒在地的人搀扶起,又倒了一杯水与她。 南灵温吞吞喝下一口水又抬眼望她:“我关禁闭呢,你怎么来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关着比平时还要热闹。 第73章 梦之一术(4) “你关禁闭呢,那你刚刚去哪里了?一身酒气,也不怕我举报你。” 南灵嘻嘻道:“你不会的。咱俩有点情谊的,话说你大晚上的来干嘛?” 藏月拿出一个油纸包道:“前段时间我出去,遇到了几个家乡人。他们送了我一些腌制的牛羊肉,周边几个师姐妹分的差不多了,就差你了,趁着晚上给你送来。你也是惨,走的时候也没跟我打声招呼,一回来就关了禁闭,怪造孽的。” 南灵耸耸肩道:“我这叫什么,叶眉可是挨了整整五十鞭。再者谁让我用禁术来着,算是运气好了,这要是搁上风掌门那会,你得去火刑架前送我。” 藏月道:“本来观梦就是医谷立派以来的术法,哪里能称为禁术。到底是风掌门霸道了些,引梦无罪,就是需要个被重新认可的机会。南......” 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醉酒的女子已经伏在案上熟睡。 藏月解下外套披在了女子身上,她缓缓靠近她轻声呢喃道:“我来赠你一个机会。” 清晨,易雪清朦朦胧胧间就被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吵醒,披上衣服走出房门一看。一个穿着皮甲的女子正站在院中,拿着工具敲打着个炉子。而苏云溪与漱玉词皆站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这是在做什么?” “易姐姐你醒了?”苏云溪惊喜的拉着她过来介绍着:“有些药榨取太过疲累麻烦,我与玉词一路上思索几天,终于想出这么个冷炉子,专门请了藏月来做,又省时省力还减少浪费。” 易雪清看了一眼,确实是有些精妙,还挺聪明。 “好了。”藏月把炉子转了过来:“过来看看。” 那女子转过来的那一刻,易雪清有些愣住,女子一身皮甲,并非中原女子的装束,再加上五官略深的面孔以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是草原人。 苏云溪仔细看了又看,连连夸赞其手艺精湛。 待女子走后,易雪清问道:“藏月?她就是给你们修器具的藏月吗?好似与你们医谷其他女子不太一样。” “自是不一样的。”苏云溪道:“藏月并非医谷弟子,她也亦非中原人。前几年有一个草原商队路过江南,结果莫名其妙的染上了病。谷内医师虽尽力救治,但还是接二连三都死了,就活了一个她。南师姐见她可怜便把她带了回来,她习不会医术,但却有一双修理器具的好手。平时有什么东西坏了她都能修,医谷弟子们也挺喜欢她的,因此便在谷内当了修理师。” 听到是南灵带回来的,又想起昨夜她所言。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往谷内带孤女真是一脉相承。 江南,浣花村。 沈思风接过侍女递来的清茶,刮上一刮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杆,浅笑一声说道:“到底是因水而生,依水而居的人,在中原那段日子还有些不适应,一回来便舒服许多。” “若先生以后能入主医谷,便不必去那内陆之地了。”对面花白胡子的老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直坐在交椅之上,面容威仪。 而他的面前则是一排排被捆绑的男男女女,孩童老人。他们,是这浣花村的村民。 沈思风神色冷淡道:“只要教主支持,医谷掌门之位,我沈思风拿的下。”他斜睨着老人,心想这楚怀信果真是个老狐狸,自己的丹药配方皆已交出,那摄梦术那穆楚辞也没少沾着,即便如此还在这里揣着。 楚怀信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道:“自是信的过先生的,先生请放手一搏,我南教必将鼎力支持。只不过待先生荣登掌门之时,医谷......” “是我的,也会是南教的。那么请问教主,疯人塔那边可否妥当了?” “我底下的人做事,自是精细。不出意外,过两日先生便可登台了,医谷内有内应会全力协助。” “多谢教主。” 此时,人群中一个幼童正抓紧着母亲的衣衫瑟瑟发抖,看着对面谈笑风生的两人,直觉更添寒意。 天色不早了,楚怀信无意在这小渔村多待,微微一抚袖起身:“我还有要事,便不陪先生了。这些人,便当是小小礼物赠与先生,鬼老七。” “在。” “带些人留在这里,配合先生行事。” “是教主。” 马车停在村外道上,穆楚辞小心翼翼将楚怀信扶上位置,帘幕落下之时那苍老的手顿了顿:“辞儿。” “父亲。” “沈思风此人虽有几分才,但医谷也不是可小觑的。他行他的,我们这边也要做好准备,医谷圣物,务必到手,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回来,辞儿,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穆楚辞垂下头颅,隐去神色,微微颌首道:“是,父亲。” 浣花村内,村民里相互抱着一起看着眼前持着武器的黑衣人们,谁能想到这些过路的客商,含了如此恶毒祸心,他们未曾打劫财物,究竟想要作何。 没有人敢去深想,小孩子们抱着母亲瑟瑟发抖,父母们安抚着孩子们的手亦是冰凉至极。 沈思风抿下最后一口茶,微微抬眸扫了一眼人群,淡淡道:“我一时用不了那么多人,老人,男人,女人,小孩,各带走一半。其他的,就地杀了吧,处理的干净些。” 一时间,哭嚎遍地,多少人被撕扯着分离。 一半的人被沈思风带走,片刻之后,只剩下另一半人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其中一男子忍无可忍,举起拳头向鬼老七冲来。 对面的男人冷冷一笑,“找死。”稍一抬手,鲜血四溅。 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鬼老七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穿过手腕的飞刀。 骤时,一股死亡的凌冽袭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挡住那一道剑气。 “铮”的一声,鬼老七连退出去几里。而不过那短短一刻,他周边围着的几人皆已倒地。 好快的剑法! “真的是,不过就去医谷看了那么一眼,就出了那么大的事。”男人甩了甩剑上的血,缓缓抬起直指对面:“好久不见啊,鬼老七。” “晨云落!”鬼老七瞳孔骤然紧缩,他怎么下山了。 与浣花村相距不远的医谷医谷内,易雪清正颇有兴致的看着苏云溪用冷炉子榨取药汁。忽然,院外匆匆忙忙跑进了一个医女,苏云溪见她微微一怔,叶珊师姐吗?她来这里干嘛? 叶珊冲二人福身道:“掌门有要事找二位,烦请翠微居一叙。” 翠微居,易雪清有些疑惑,那不是南灵的居所吗? 翠微居内,易雪清推开大门便见一叶掌门坐与上方,神态忧虑,她见了易雪清,微微点了一下头。 “叶珊,你在外面留着。云溪和易姑娘随我来。” “是。” 随着步至内室,她正疑惑南灵去哪里了时却忽然嗅到了一股引梦香的味道,二人对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 那内室床上,正躺了一个人,一动不动。 “南灵?” 易雪清快步走到床边,探着她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她转身向叶掌门询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修炼引梦术,走火入魔,现在困在自己的梦境出不来了。” “怎么会?”易雪清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的女子,她引梦都那么厉害了,怎么会平日里修炼一下就走火入魔呢。 叶掌门面色凝重道:“我们在她房内的沉香中发现了烈幻药,这是西域的迷药,普通人用了也就昏迷个几天。但对于引梦术来说,可能会一直困在痛苦的梦境里,直到死亡。” “我能做些什么?您把我喊来这里,肯定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告诉我,我该怎么救她?”易雪清有些焦急,真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要救她需要一个人在我的引梦术下潜进南灵的梦境中,将她拉出来。不过我们不能叫其他弟子,因为下药的人虽然不清楚是谁,但是肯定是想要借此除掉南灵打击引梦术,一旦消息走露,我们这边压力更甚。所以我们只能秘密救她,云溪信得过,不过她性子柔弱,意志力不强,很可能会迷失其中......” 易雪清打断了她:“所以,你们救找到了我。” “你可愿意?”叶掌门略为迟疑道:“我们不会强人所难。” 易雪清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神色轻然道:“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是我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天经地义。” “嗯。”叶掌门满意的点了点头:“云溪,一会我引梦,你护香,小心些。” 苏云溪抹了抹眼泪,连声道好。 引梦香燃,易雪清闭上了双眼,只觉神智一轻,恍然间她好似离开了翠微居,再一睁眼,烟雾缭绕散去,眼前景象清晰。 脚下青草悠悠,野花竟开,天空青鸟飞过。这是......医谷? 第74章 梦之一术(5) 看来她已经进入到了南灵的梦境了,可南灵去哪里了? 易雪清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歌声,便快速挪动步子寻声而去。 歌声越来越近,不一会一条小溪现露眼前,而小溪旁则是一个蓝衣女孩,女孩悠悠唱着歌,小手不停的在溪水的鼓捣,好像在清洗着什么。 “好啦,等娘回来看见这些草药一定很开心。”女孩将清洗好的草药放进背篓,兴冲冲的背上便一蹦一跳的跑开。 女孩转过身的一刹那,那双桃花眼正好对上了身后的易雪清,易雪清顿时就愣住了,她是南灵,只凭那双眼睛,她就认出了她。 这是她的小时候? 不过奇怪的是,南灵似乎并没有看到易雪清,竟直直穿过她而去。 易雪清赶紧跟上她,同时也好奇她为什么看不到她。她跟着她来到了一处居所,见女孩开始晾晒草药,易雪清尝试着去拿起一根草药......她的手穿过草药,宛如幽灵。 要命! 连碰都碰不到人,怎么拉人?叶掌门你真不是一般的坑啊。 易雪清心里狂骂了一阵后,认命的叹了口气,没办法,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吧。 南灵刚刚晒完草药不久,老天爷就跟她开了一个玩笑似的,下起了滂沱大雨。看着南灵慌手忙脚的搬着草药的样子,易雪清有些心疼,但又无可奈何,只期盼这雨赶紧过去。 只不过这老天爷不随南灵的愿也不太愿意随易雪清的愿。 这雨一下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易雪清看着她除了吃饭就是看医书,要不然就是趴在窗边看雨等她娘。 她都快哭了,这梦里三天,外面不知道也是不是三天。完了,她不会真的要和她一起死梦境里了吧,好姐妹一辈子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三天夜晚,依旧大雨滂沱。易雪清靠着床头,看着女孩入睡,不过她好似睡的并不是很好,不断翻来覆去蹙着眉。 易雪清下意识的为她唱着童谣哄她睡觉,谁料女孩好似真的听懂了一般,沉沉睡去。 易雪清还来不及兴奋,屋外就突然传来了高喊声。敲门声惊醒刚刚入睡的她,女孩睡眼惺忪的打开了房门,等待她的却是一声的痛击。 提着灯的医谷弟子抱着她,告诉她母亲行医却被人刺伤的消息。女孩疯了一般朝杏林居跑去,易雪清立马紧随其后。她如果没有猜错,南灵的母亲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杏林居外,南灵被紧紧抱在医女怀里不住哭泣。抱着她那人易雪清看着有些眼熟,这是居乐酒肆的老板娘花如玉,看来这个时候她还未离开医谷。 她轻轻蹲在了南灵身旁,她知道里面的结局,可是却无法改变。她想为她拭去滚落的泪水,可惜,也不能。 木门缓缓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神情冰冷的女子走了出来,易雪清站起身看着这名女子,她好似在哪里看过。不应该啊,按照这个年纪,她们不应该见过。 突然,她想起来了,是没见过本人,但是她见过她的画像,在沧澜阁沈思风的住处。 她是风思思! 风思思无奈的摇了摇头,略带温柔的摸了摸了南灵的头,哑声道:“进去看看她,与你娘好好说说话。” 灯火摇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南灵跪在地上紧紧握着床上女子的手,哽咽着:“娘......” 易雪清看着躺着的床上的美丽女子,她与长大后的南灵有着七八分相似,也是一个绝世美人,可惜从她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便知她将不久于人世。 易雪清听着母女俩的生离死别,眼角也不禁湿润了起来。她忽然忆起了她母亲离世之时,也是这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嘱咐着她永远不要回到中土。 出生起她们就聚少离多,往往几个月甚至一年才回来一次,以至她对她的记忆不多,海难高烧生病之后她幼年时基本上都忘了,包括那点记忆,偶尔做梦才能记起一张模糊的脸。 她曾经也怨恨过她,可直到在大海中,她死死抱着自己去够浮木的时候,她才明白她们终究是刀剑斩不断的骨肉亲情。 只不过,还没有等她领会,她便与世长辞了。 “灵儿......”床上的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女孩的发丝拢齐:“医师为救人而死,不当有悔。刺伤我的人并非有意为之......你不要去恨。”说罢,女人的手无力风垂了下来,随即就是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南灵母亲的葬礼上,易雪清在医谷众人的谈论中知道了一切。她的母亲叫南青禾,是医谷的大医师,父亲不知所踪。 在外出诊治时疫中,不慎被一个疯子刺伤,一代名医就此陨落。 医师没倒于时疫,却死在了一个疯子刀下,可悲啊。 易雪清正叹息着,丝毫没有发现女孩逐渐晦暗的眼神。 葬礼过后,易雪清一个晃神,南灵就消失了在她的眼前。想起来葬礼上有人说那疯子在南青禾死前力保,暂时没杀锁在村子里了,顿时暗道不好,这小妮子肯定要去杀人。记得来去祖师好像跟她交代过,千万不要让她在梦里见血,这倒好,她没见,直接是要在梦里杀人了,那岂不是变成噩梦,一辈子走不出去了。 易雪清一急也不管现在她还是个“幽灵”便慌忙追了出去。 “嘭”的一声,脆弱的木门被撞开,南灵怒气冲冲的持着匕首朝手脚皆被捆着铁链的男人走去。男人看着有人持着匕首,并不像常人一般感到惊慌,而是挥舞双手冲她傻笑。 女孩先是一愣,随后双眸一寒,双手握着匕首直直刺下:“还我娘命来!” “不要啊!”易雪清飞冲过来,正欲夺下女孩匕首,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易雪清的另一边,与她一起握住女孩的双手。 她的手与她的交叠,温度穿过易雪清的手掌,温暖的不似梦境。 白光散去,女子的面容渐渐清晰。 “南灵......”易雪清不可思议的喊着她。 而她则是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不过你该回去了。” 突然,易雪清只感一阵恍惚,再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引梦香已经快烧到了尾,她又回来了?再一抬头,床上苏云溪正抱着南灵哇哇大哭,而南灵则撑起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你唱的童谣,还挺好听。” 煎熬好的汤药甚是烫手,易雪清把药放进托盘后,不停的摸着耳朵。南灵则在背后看见她的样子止不住的笑。 易雪清白了她一眼:“赶紧吃药。” 南灵一勺一勺喝着药,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了易雪清:“谢谢你,是你那一声大喊,把我唤醒。若没有你我兴许就困死在梦里了。” “咱俩之间,不用道谢。”易雪清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个是你的梦,还是你的过去?” 南灵道:“你所看到的一切,皆是我的过去。” “那我想知道,你那一匕首,究竟有没有刺下去。”她在梦境里肯定不希望她刺下去,但在现实中她还是希望她报仇的。 南灵道:“自然没有,我若刺下去了,可就醒不过来了。” “为什么?他是你的杀母仇人。”易雪清很是不解的问道,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 南灵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习引梦术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在梦里他看到她的母亲是大医师,她好像学的医术,后来怎么会突然碰上梦术了? 南灵淡淡笑了笑:“就是因为那个疯子啊。” 对着易雪清迷惑不解的目光,南灵缓缓说起了往事:“那个时候我发疯似的拿着匕首去要结果那人性命为我娘报仇。可看到他被铁链绑住一副痴痴傻傻的不知死亡将到的神情,不知为何,我本几近乎发狂的心骤然静了下来,我缓缓地用匕首挑开他掩面的头发。他似乎感觉不到危险,仍是痴痴的对着我笑。随后就是大哭大喊。这时我才明白,他就是个疯子。” 说到这儿,一滴清泪从她的脸颊落下。“我那是算是明白,我母亲要说他不是故意为之了。我手中的匕首举了又举,却始终没有落下。我不知道我杀他意义在哪里?他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杀了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所以我内心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治好他,让他知道他害死了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我要让他带着悔恨去地下赎罪。 可是,医术不能治他,他病了,却不是药石能治的病。于是我想到了引梦术,可是但是引梦术已经被禁,诺大的医谷只有一个叶掌门习,在当时掌门在医谷属于异端,年长的弟子不搭理她,年幼的弟子不敢招惹她。 可为了引梦术,我主动招惹上了这个传说中的混世魔王,出乎意料的是她显的极为温和,很是爽快的答应我替他医治。可是好景不长,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被风掌门所容,不过两天她就被剥夺医谷之名,驱逐出谷。她临走前偷偷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心法,又给了我一本引梦术的书籍,告诉我如果仍然想解便自己学。” 第75章 梦之一术(6) 南灵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起,便知道在谷内习引梦术是大逆不道之事。若被发现,轻者关进迷谷反省,重者便是像叶掌门这般隐去医谷之名,驱逐出谷。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索了一天一夜,最终我还是翻开了那本书。偷习引梦术的日子不好过,只能偷偷摸摸不说,但总担心被人发现。 不过与此同时的是,那个人在引梦术的引导下渐渐安静,我以为我天资过人把他治好了,便拿着我母亲的遗物给他看,告诉他他杀了一个人,他罪该万死。可没有想到,安静下来的他只是抱着一个枕头默默哭泣,我受不了一拿开,他又开始大吼大叫,模样之疯狂即使他手脚皆被缚我也觉得害怕。 不得已我又将枕头还给了他,以此反复几次后,我忍无可忍一把被枕头扔进湖里。这时他终于安静了,我又开始了治疗。那天我在离开的那刻,我仿佛听到了他说了对不起。 又壮着胆子将铁链打开,他亦没有过激行为。我欣喜若狂,觉得我成功了。谁料第二天我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疯子静静的浮在水面上。 村民给他下葬的时候,我从他们嘴里知道了这个疯子的过往。他原本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妻子父母皆已亡故,身边只有一女,视如珍宝。有一次他去邻村办事,将女儿拖给村民照顾,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因为村民的疏忽大意,女儿不慎溺死在湖里。从那以后,他便疯了。每日把自己锁在房内抱着个枕头以为是自己女儿。 而村民也因为心中有愧,长年照顾。直到这次时疫,那个村民病倒了,我母亲医治时村民怀疑他是否也染上,结果准备医治看着他疯癫如此,又抱着个枕头不撒手,便打算强行医治,结果在过程中不慎被刺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河,是为了枕头,还是在枕头被夺的时候想起了我的母亲。是不是醒悟了,所以自杀。不过肯定的一点是,我的杀母仇人死了。纵使不似我所想,但我也应当高兴的,甚至也可以在我母亲灵前说‘瞧,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醒悟自杀赎罪的。’可那段时间,我总是想起那人看着我的神情,他的眼神里无波无澜,仿佛他已被这世间抛弃,令我心慌。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医谷来了一个病人,是她母亲千里迢迢从凉州带过来求医的。听她的母亲说,她被家里许了婚约,可是她不依偷偷与情郎私奔了。谁料所托非人,情郎骗走了她的钱财又把她卖到了青楼。后面虽被她的家人救出,可她也疯了。她的母亲心疼她,听说医谷引梦术可医,便赶了一个月的路带来。 当时已经是引梦术被禁十年,医谷上下不少弟子都存有希翼,希望通过这次可以挽回一点引梦之名。不过打死她们也没有想到,作为天下第一医谷的掌门风思思居然宁愿见死不救,也不解引梦术。只以医谷引梦已禁之名打发走了那对母女。她的师妹看不下去,不顾她所禁准备救人却直接被她拿下给禁了足,废了功法。” 易雪清顿时感觉有些悲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几百年前医谷的创派祖师基于此创建医谷,梦术于人,孰重孰轻?他估计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医谷的掌门竟为了压制引梦术而选择见死不救。 南灵拿起药碗里的药勺,又放了回去,她已经喝不下去:“我永远记得,那个母亲抱着女儿走时佝偻的背影。那个时候我终是明白了这世上什么是药石不治之症,也清楚我日后该做之事。我曾经不理解叶掌门为何冒着被逐出医谷的风险习引梦术,可如今,我也渐渐走上了她的路。莹莹灯一盏,清荷引梦之。若为心中正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千万人吾往矣。”易雪清喃喃念着她的话。忽然将自己长刀按在她的面前道:“南灵,你且记住,这条路上不止你一人,前方或多荆棘拦路,你点好灯,我来为你一一斩之!” 蓝衣女子微微一愣,随后舒心的笑了一声:“好。” 翌日 易雪清一抬头便看见各个地方皆有医女往芷兰殿的方向赶。易雪清赶紧抓住急匆匆又要跑的苍梦询问才得知,原来这医谷谷外的苏州郊外有一个疯人塔,专门关着那些疯掉的人。在不久前,那里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人染上了麻风病,很快,整座疯人塔的人皆无一幸免。苏州也派出大夫医治,但由于麻风病本就病性烈传染强,那些病人又是些听不懂话的,人没治好不说,还搭了几个大夫关进去。 本来按着府衙稍狠点的做派,直接连人带塔烧了个干净罢了。不过这一任的苏州知府是却仁心爱民的,烧塔这种事是真做不出来,又不能放任不管。思来想去好几天,头发都白了两根才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结识过这么一个医女好友,二十年过去,那喜爱捉弄人的小妖女也变成了天下第一医谷的掌门。 这便差人马不停蹄的求上了门,希望医谷接治。 芷兰殿内。 医阁的医女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好久,叶止瞧着叶掌门脸色已经越变越轻,便轻喝一声,才让这殿内安静下来。 叶掌门清声道:“对于苏州来人所说的情况,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叶姗上前一步说道:“医者仁心,不可见死不救。应当接治,不过麻风病凶险,建议将杏林居圈出专门医治。” “叶师姐此言差矣。”叶眉忽然站出来道:“医者仁心不假,可医者也是人,也应当先考虑自己处境。麻风病凶险且传染力强,苏州的大夫已经一个个倒了,现在要来让我们医谷的医者倒下吗?” 此言一出,群中不乏有人认同起来,救死扶伤平时自然说的都是义不容辞,但真正要付出代价去救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苏云溪从人群中冒出,缓缓走至叶姗一边。“这是创派祖师孙思邈所言,天下有疾也,医者自当前,苏州的大夫倒了,医谷的大夫就要退缩吗?若是叶师姐怕死,你躲着便是。” 这话说的叶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怕死又不是见不得人事,但由苏云溪这么一说,她还真不能退,于是转念一想她又道:“我并非此意,只不过这可是疯人塔的病人。他们不听人言,不可自控,他们绝不会乖乖接受治疗。我是怕到时候,人没有救下,又把医师们搭了进去,得不偿失。” 一时,全场沉默下来,是啊,那是疯子,异于常人。不会如常人一般听话,估计是连药都喂不上。 苏云溪听此却笑了一声:“这个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云溪有一计。” “何计?”叶掌门道。 “引梦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叶眉脸上也是瞬间一变。 苏云溪道:“这世间能治的了疯病的,唯有引梦术,不如将南师姐放出,配合医阁治疗。” “不可!”叶眉立刻喊道:“谁能保证引梦术不出岔子,如果一旦控制不住,那么多病人乱了套不说,万一不小心伤到医师怎么办?” 苏云溪不屑的看着她:“那就请叶师姐再想个法子,反正人就在那儿,你难不成真想见死不救吗?” 叶眉被她噎的不行,求救似的看向师傅叶止。却发现她面色铁青,看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寒冰。 师父......也不认可她吗? 过了半晌,叶掌门见场下没了声响,便拿下了主意。 “把南灵带来。” 苏云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南灵没有想到自己的禁闭生涯会如此短暂。看着即将就要抄完的《伤寒仲景论》,她有些悲痛,早知道就不那么用功了。 至芷兰殿时,一抬眼便看见叶眉那张发青的脸以及那双恨不得在自己身上穿两个洞的发红的眼睛。 南灵倒也没辜负苏云溪与叶眉唇枪舌剑换来的宝贵机会。 当即表示:“医者道之深,命乃重之重,虽死不能退。若是引梦术出了什么岔子,她南灵也愿意跟着那群病人一起死。” 决策既已定好,便就是板上钉钉。叶掌门对着众人道:“病人命是命,但医者命亦是命。我不逼迫你们,愿意去的站上前来,不愿意的可以待在医阁,众人不得强迫。” 话音刚落,叶姗,苏云溪,南灵毅然决然站到了前方,后面的医者受到鼓舞也跟着站上前去。随着后方的人越来越少,叶红有些焦急的拽了拽叶眉衣袖。叶眉看向不远处的叶止,心一横,拽着叶红走上了前。 她不想从那人眼里看到失望。 第二日清晨,杏林居进入了一群特殊的病人,他们皆被绳索所绑,套着抠了眼的白布,就连身上也缠满了白条。 易雪清抱着长刀站在一棵树下,看着那群进入杏林居的病人她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南灵问道:“我听说麻风病传染性很强,亦很凶险,我有些担心你。” 南灵耸耸肩不以为意道:“疾病凶险不很正常,学医若无这点牺牲精神,我也不配做这医谷弟子了。” “疾病凶险,更当有所准备。”清朗的声音从上传来,两人微一抬头,树叶娑娑,修长的身影一跃而下。 “晨云落?” 第76章 梦之一术(7) 三日后。 叶眉再一次冲出了药庐,扯下了蒙面的白布就开始呕吐。她实在是受不了了,那些病人满手满脸的烂疮,还有那种不可言说的味道,皆让人窒息。 若是她被传染上,以后成了这般模样,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再想起那个南灵,当真是不怕死的,还有那个易雪清缠着白布就敢往那些人身上按,疯了疯了都疯了。 “姐,你没事吧?”叶红也追了出来,关切的为她抚着背。 叶眉麻木的在树上靠了一会,突然抓住叶红的手道:“妹妹,我们出谷吧。” 叶红一愣:“你说什么?” 叶眉道:“现在麻风病有多么凶险你也看见了,那几个苏州的医师也在其中,他们被折磨的多惨啊。你也不想变成他们这样吧?马上就要出谷采购了,我去寻个机会带上你一起出去,躲一段时间,完事了我们再回来。” 叶红有些犹豫道:“可是,这样我们会不会遭人唾弃啊。” 叶眉气急敲了她额头一下道:“我的傻妹妹啊,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跟性命比起来,旁人言语算的了什么。这病如此凶险,到时候,那些人还能不能说话都不一定了。” 叶红想起这几天的病人的惨况,着实恐怖了些。稍加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叶眉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便飞速拖着叶红跑掉了,这个鬼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片刻之后,一棵大树背后走出了一个人影。 藏月鄙夷的朝了她们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从怀里掏出一只信鸽,轻轻抚摸了下鸽子,便将其放飞。 两只愚蠢的羊。 过了一日,麻风病人的病情已经稍加好转,这除了医谷的医术外,南灵的引梦术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那些病人竟然在引梦术的作用下如常人一般听话的吃药配合治疗,甚至一些疯病较轻的病人还恢复了神智,年轻的医师们无不啧啧称奇,而上了年纪的医师则回忆起了引梦术未禁时的日子,曾经也是多么美好,引梦为趣,逗乐其中。 众人不免也觉得引梦术解了说不定也是好事,谁说握剑的人就是邪恶的呢。议起这个,她们又想起了叶氏姐妹,可寻摸了一大圈才发现这二人早就没了踪影。 江南道上。 叶眉正骑在小矮马上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这外面的空气就是要比那熏着艾草的好。至于南灵,烈幻药没整死她,退而求其次,染染麻风病也行。 想到她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死于那满身的溃烂,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此时,江边一行行白鹭飞起,她顿时觉得漂亮极了。正转头打算叫叶红欣赏,却没想到横空飞来了一棍子,她们重重摔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 远处的山坡上楚怀信负手而立,穆楚辞小心翼翼风为他披上披风道:“父亲,风大,注意身体。” 楚怀信看向远方幽幽道:“沈思风动手了。辞儿,你说他会成功吗?” 穆楚辞想了一下:“此人自负狂傲,喜怒无常。在南教的帮助下,他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死的很难看。” 楚怀信认同的点了点头,这一场赌注究竟哪边会赢呢。 好疼...... 叶眉从昏迷中醒来,迷迷糊糊的重影中闪过一道寒芒,她顿时一滞。 她与叶红被绑到了起来,叶红尚且还在昏迷中,而眼前握着长匕的女子正一脸戏谑的看着她,她的背后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疤痕纵横的老人。 “哟,醒了呀。”乙川用长匕轻轻划过女子脸颊,看着女子抖若筛糠的模样,她笑的更加开心了。 “你......你们是谁?”叶眉现在直骂老天爷,就那么想要她死,医谷谷里有麻风病,这跑出来了,结果碰上截道的了,听说那些土匪会把女子卖进勾栏妓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到这儿,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强行镇定了下来瞧着几人道:“几位英雄,几位可是求财?我乃医谷弟子叶眉,医谷医阁教主叶止是我师傅,请放小女子一命,钱财定少不了你们的。” “医谷弟子?”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我们绑的就是医谷弟子。” 叶眉忽觉不好,问道:“你们想要干嘛?” 这时,那个老人缓缓站起看向她:“你说叶止是你师傅?” 叶眉不说话了,这伙人目的不单纯。 “真没想到当初在我掌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如今竟成了医谷医阁教主。”那老人忽然笑了一声,略带不屑道。 “你到底是谁?” “沈思风。” !!! 叶眉瞪大了双眼,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他是沈思风! “你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你还我爹娘命来!”被绑起来的女子突然如疯癫般大喊道,几欲挣开绳索。 沈思风朝一旁使了眼色,乙川便收起了匕首,狠狠朝着叶眉腹部来了一拳。 “啊!”叶眉吃痛,猛然间卸了力,苍白着一张脸恨恨的盯着沈思风。 沈思风却笑了起来:“没想到还绑了故人之女。不过当年在医谷杀的师兄师姐太多了,不知你父母是哪位亡魂?” 他用折扇挑起叶眉下巴,盯着女子充满恨意的眼眸道:“我绑你是要你帮我做些事情的。” 叶眉直接狠狠啐了他一口:“你休想!” 沈思风不紧不慢的掏出丝帕,擦了擦脸,又吩咐人拿了一瓶药走向叶红。“听说你父母死后,你就只剩这么一个妹妹了?” “你别动她!”叶眉急喊道。 “这是风停散魂散,不过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亡。我给你七日的时间,把它下给叶掌门,要不然我就喂给你妹妹。叶眉,要细想想吧,听说你在医谷可是一直不被叶掌门重视,她还让人打了你五十鞭,你就不想报仇吗?”见女子稍稍陷入犹豫,他又拿出一瓶药道:“你把这个洒在防护的白布上,戴上的人很快就会如麻风病一般溃烂而死。这个,你可以用于南灵的身上。” 叶眉微微一怔看向他,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思风道:“我欣赏和我一般自私自利的人,我这个人你应当知晓,我这次回来,医谷必有血灾。你若是做成,保你姐妹和你师傅性命不说,这医谷各居居主,随你挑选。好好想想,是荣华富贵,还是死无全尸?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让我失望。” 叶眉低着头,不再看他,荣华富贵还是死无全尸?医谷若必有血灾,她绝不想做当初的父母。叶掌门......南灵...... 夜沉如水,南灵躺在摇椅上,盯着夜空中的星星,忙了几天,这是她难得的休息。 “云溪,你看那个是不是紫徽星?”她指了指上空,望向一旁的苏云溪。 苏云溪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师姐,我不认识这些。” 南灵一愣,才想起来认识的人已经去苏州城了。又想起晨云落那天的话,医谷内的奸细,会是谁呢。 “不知道这麻风病什么时候能治好?”苏云溪毕竟年纪还小,虽然以前在医书里看过麻风病,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不害怕是假的,特别是白日那些病人痛苦的模样,直刺的她头皮发麻。 她随手抓起院内晾晒的雷公藤,轻轻嗅着:“孙公古法,雷公藤克制麻风病,这几日用来颇有奇效。长此看来,运气好一点的话不多时日就可以把他们送回苏州了。麻风病虽不能完全治愈,但至少保住了他们性命。”倒也算是她们命好,这感染麻风病的时间短,医谷先人又有医治麻风病的经验,所以这看似凶险的病才堪堪稳住。 别枝惊鹊,微微的抖动带落了一片树叶,月华照影下苏云溪盯着师姐一直凝沉着的侧脸,她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似是探道:“师姐,今天晨师兄来是不是易姐姐带去苏州了?” 南灵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师姐,我又不傻,这苏州应该是几十年都没有过麻风病了。偏偏我们一回来就遇上了,再者这几十年麻风病都见于南疆两广等地,若是从别地带来应该会先出现在村落活着城内,那疯人塔看守那么严密,拢共也没关着多少人,怎么会有这种病?”她思索了一会又对南灵道:“你说会不会是沈思风?” 南灵点了点头,“晨云落在浣花村抓到了南教的人,逼问之下知晓沈思风已经加入南教。” “什么!”苏云溪震惊道:“那老毒物跟另外一群老毒物联手了?那医谷岂不是危在旦夕。” 南灵抚了抚她的手安抚道:“医谷立派数百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沈思风到底不过一介虫豸,南教在南疆再嚣张,也不代表他能在江南兴风作浪,上次来......不过也只是做了偷鸡摸狗的事。”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人的身影,心自兀自疼了一下。南灵使劲摇了摇头,想他作甚? “总之,不必过于害怕。我也已经和掌门商议妥当,自有防范。只不过到底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你这几日行事小心些,全力医治病人就好,谷内......可能,你还是防范突然亲近的弟子们,特别是入谷不久的。” 苏云溪点点头,又忽然问道:“听说患上麻风病会遗留满脸的疮痕,终生不能消除,你不怕吗?”想起来今天一个麻风病人呕吐不止,四处乱窜。把杏林居的医师们吓的够呛,眼看着他那爪子就要伸到自己身上,还好师姐一个闪冲上去把人按住点了穴道,掏出千音铃就开始控制。 第77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1) 南灵微微一笑:“为何要怕?塞外之战时三十万将士覆灭,打到上京之时,不也没有跑吗?” 苏云溪沉默,战场后方就是家国妻儿,谁会跑? “那不就对了,医师在面对疾病的时候也是士兵,别人皆能退,唯医师不行。无论何种危难时候,总是需要一群人站出来当那坚硬的城墙的。云溪啊,见病人之生死,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便是我们的责任。” 苏州·疯人塔 已经少了大半病人的塔楼空空荡荡,夜风穿堂而过只余下深夜之中的零星却凄厉的哀嚎。 这让易雪清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这样的哀嚎哭喊让她大脑一阵刺痛。 见她停下晨云落亦是转头,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你是害怕这个?” 易雪清赶忙甩了甩头,倚靠上墙壁蹲下身喘了口气:“不,不是。我只是突然......听到这些声音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小时候与我娘出海,遇了海难,不知道是不是混乱中碰着什么水鬼啊妖魔什么的,从那以后,我一听到这些复杂混乱的声音,头就疼心就慌。老实讲,虽说八岁也不怎么记事吧,但我好以后,也是把事情忘的差不多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爹死没死,我娘为啥要带我出海。” 她缓缓起身叹了口气:“平静一会就好,听说中原的寺庙很是灵验,什么时候去庙里驱驱邪,走吧。”她撑起长刀,笑了笑便要继续向前。 “等等。”晨云落喊住了她。从脖子上取出一块玉佩,递到她手里。 摸着手里晶莹剔透带着温热的玉佩,易雪清问道:“这是什么?” “护身符。”晨云落道:“十几年前出去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是在江南,一时热血上头救了对被追杀的母女,然后自己让人差点打残。那小孩子哭的可怜兮兮给了我这个,说是她出生以来的护身符,反正吧,带了它以后,我这十几年无论遇到多狠的敌人多大的风浪,依旧平平安安的,很灵的。你拿着,出去以后再还给我。” 易雪清举起玉佩放在月光下照着,她是个识货的,啧啧道:“这可是个珍品,什么时候你们华山缺钱了,这个一卖起码能保你们全门上下吃喝三年。” 晨云落:...... “再多嘴你信不信我拿它勒死你。” 看着对方眼底泛黑的神情,易雪清立即不好意思的噤了声,将玉佩戴到脖子上,一种安心的感觉瞬间笼上心头。 不禁感叹,这玩意真有那么神啊。 二人点燃火折子,穿过长道,折而向北,走进一条幽暗的小道,道两旁的栅栏里恶臭之气冲天,杂草上躺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形。 行到最里处,墙上小窗月色透进,最里面躺着好几个行动呆滞伸着手哇哇叫喊的疯病人。晨云落耳根一动,听到异样,立即熄灭了二人的火折子。屏住气息,缓缓向里面张望。 黯淡的光影下,一窈窕身影立在栅栏前,冷眼看着里面痛苦挣扎的人。 呵呵一笑,随即点燃手里的火折。 不好! 易雪清当即冲了出去,蒙面女子猛得一听后面来的声响,转身一掌与易雪清对上。 待看清了来人,女子眼神微晃,直接将火扔向里面杂草,足尖轻跃攀上小窗。“别跑!”晨云落纵身上前,朝她后背击出一掌,女子哀嚎一声,直直从窗下坠落。 两人攀上窗台查看,发现女子已经捂着肩膀逃走了。 晨云落还欲再追,却发现里面已经起了火,顾不上女子,连忙翻身下来脱了外袍开始救火。 易雪清立在窗下,怔怔看了下自己的手掌,那人...... 幽幽月色透过杏林居,叶眉看着桌上的累积的白布,内心无比犹豫。手里攥紧了那个药瓶,这瓶药下去,死的不仅仅是南灵,还有许多与她朝夕相处的师姐妹...... 可想起叶红还在沈思风手里,有些事不是她能所左右的。 翌日。 大家伙看着出去又回来的叶眉充满疑惑,其中也不乏嘲讽者。对此叶眉性子出乎意外的温和下来,只解释说自己将妹妹送出谷避麻风,而自己则回来与大家伙并肩作战。 除此也不再多言,拿出准备好的白布防护好便打算前往隔离点。众人倒也理解她,毕竟就这么一个妹妹,人之常情嘛。 对于南灵,她今日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难得关切的问候了几句。而南灵对于她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厌恶的人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 南灵拿着白布,正欲戴上。眼前却突然虚影一闪,自己被撞倒在地。 “师姐。”苏云溪连忙上前扶起她。 棕红色皮革的女子跌坐在地,水盆滚落在地,弄了两人一身的透心凉。 “藏月?”南灵拍了拍身子,又连忙去扶她。“你没事吧?” 藏月摇了摇头:“没事,我打水回去,走的太急了些。南师姐,你的衣服湿了。” 南灵道:“没事,我回去换一下。倒是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这些日子太累了吧,你不是医师,没有必要这样。回去好好休息吧。” 藏月扯过她的白布又不好意思道:“我没事的,你这个不能用了吧,我给你我的吧,我今天还没有用,是新的,而且我熏了艾草,不比这个差。” 南灵接过白布,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谢了。” 藏月捡起地上的水盆,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轻声呢喃道:“不用谢......” 而苏云溪看着刚刚不小心沾着泥土的白布,略微沉默,心道:要不用自己的吧。 马蹄哒哒停在医谷外,易雪清心绪复杂的望着医谷谷口盛开的桃花,打听到疯人塔的事情,她该怎么跟南灵说呢。 还未入谷,两人就有点感觉不对劲了,平日开放的谷口竟有了几名弟子持剑守在谷口。她上前拱了一礼问道:“几位,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弟子识得她,便叹了一口气道:“易姑娘,你这回来干什么啊。谷内有事,从今日起戒严,且外人皆不得入内。易姑娘,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戒严?为什么戒严?”易雪清有些不解,明明她走之前一切还好好的。 弟子面露难色道:“这个我们不便说,总之过些时日你再来吧。” 易雪清见此还想再问,一旁的晨云落拦住了他,微微拱礼:“打扰了。” 随后将易雪清拖到暗处:“我们毕竟不是医谷的人,也不清楚里面出了什么事,若是硬闯倒难免惹了麻烦。” “那怎么办?” 晨云落笑笑,心思一动:“这地方我以前可是常客,熟悉地很,这里进不去,有的是地方进去”。 “撕啦——”易雪清劈开荆棘丛有些心疼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小路近是近,就是有点崎岖。很是好奇这某人以前的常客究竟是个什么客,梁上之客吗? 从高处往下探去,这医谷怎么感觉有点安静?平日里巡逻的弟子也不见了,冷冷清清的样子与她离开时截然不同。 突然,旁边树丛里传来一声响动,晨云落立刻举起了长剑喊道:“出来。” 随着一声“喵喵”叫,树丛里滚出一个少女怀里还抱着一只大白猫。那少女蒙着一块白布,可易雪清还是通过她的眼睛认出了她:“清瑶?” 清瑶看见易雪清慌忙的站了起来喊道:“易姑娘?你怎么回来了?这位大侠是?” 易雪清道:“他是华山弟子,一同回来拜访叶掌门的。” 清瑶略略看了他一眼,随后焦急拉着易雪清道:“现在拜访不得,你们快离开这里。” “到底出什么事了?”易雪清见此情形,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进了歹人和麻风病没控制住。不管哪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清瑶道:“还不是那些麻风病人,他们的病情慢慢得到了控制,可杏林居的医师却在昨天好像感染了麻风病,大多数人都开始高烧呕吐,起了红斑。 现在年纪较小的弟子都被要求呆在居所,不许出来,其他的医师都去杏林居了。我的猫跑了出来,我才跟出来找,现在我都回去了,我医术不好,可不能给她们添麻烦。易姑娘,你还是出去吧,你不懂医术,留在这里没有好处。” 易雪清眉头紧锁,才短短三天就成了这个样子。 “南灵呢,她有没有被染上?”她现在的心情格外的慌乱,想着她的命怎么不该这样。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大部分医师都感染了,恐怕她也是凶多吉少了。” 易雪清嘱咐了她一句赶紧回去,便朝着杏林居赶去。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有一种感觉,一定要回去看到她,是生是死她都得陪着她,这是承诺。 还未至杏林居,便听到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快步跑去,迎面便撞上了端着水盆的苏云溪。“易姐姐,晨大哥,你们回来了?现在这里很危险,你们赶紧走吧。” 易雪清没时间跟她说这些,抓住她肩膀就问道:“你师姐呢?” “雪清?” 寻着声音望去,匆匆忙忙的人群里蒙着白布的女子站在树下,那双眼睛隔着人流与她对视着。易雪清激动的过去抱住她:“太好了,你没事。” 南灵的面色却是很不好:“他们没有拦你们吗?你不该回来的,进来你们可就出不去了啊!” 易雪清道:“拦是拦了,晨云落带我从小路偷偷溜进来的。我不能就这样在外面看着,话说这麻风病不是控制住了吗?怎么会突然感染那么多医师,你们防护不是挺好的吗?” 南灵也是不知:“我们也觉得奇怪,昨天就突然如此,甚至比那些麻风病人更强烈。现在已经把两波人分别隔离起来,尽人事,听天命吧。” 易雪清正叹着气,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啜泣声。一个弟子蹲在地上,控诉着:“当初叶师姐都说这病吓人,不要救。你们都不听,现在好了,为了那些疯子害了那么多医谷的医师。我们怎么办啊?” 第78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2) 一旁的医师们听后虽是面容悲哀,但并未搭理她,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这个时候,停不得。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不知道为什么,易雪清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医谷甚至天下的医师,面对生命时需要承受的太多了。 “自戮者不怨,自苦者不悔。”南灵掏出了一块白布递给她,说道:“神农尝百草,以命为天下人安健。济世救人,本就是医谷千百年来的职责,何悔之有?” “别哭了。”叶眉递了一块帕子给那个医女,淡然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哭有什么用,医者为济世而死是光荣,赶紧起来去磨药吧,救她们性命要紧。” “还以为她跑了,没想到突然那么大义凛然起来,还真叫我有些刮目相看呢。”易雪清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方道。 南灵看着给那块帕子,微微出神,若是她们不因引梦术而分歧,按照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或许还能成为好友。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毕竟是医谷的弟子,医性还在,对了,你们两个去苏州,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晨云落与易雪清对视一眼,沉声道:“去里面说吧。” “有人放火烧塔?”南灵惊的倒水的手都不稳:“是沈思风吗?” “不是。”易雪清放下水杯:“是个女子,我与她过了两招,她的武功是医谷的。许是怕我们认出,扔了火慌忙就逃跑了。” 晨云落道:“后来我们去那附近问了几个散居的住户,还有开客栈的老板娘。他们说,前段时间来了一伙人,既不像商人也不像游侠,但是却早出晚归的。而疯人塔附近的住户有那里面病人的家人,他们说看见有几个人发着善心给疯人塔送了取暖的毯子,但却不给一点吃喝。按理说那里面的人经常吃不饱,送吃的不是更有善心吗?而且现在是夏日,苏州并不冷,送毯子确实奇怪。” 南灵摸着下巴,在思索着什么:“确实奇怪。” “还有......”易雪清顿了顿又道:“他们说那些人穿着平平无奇,不引人注目。唯一一个,那伙人里面有一个衣服上带有皮革的女子,看着不像是中原人,更像是从塞外来的。” 南灵一怔:塞外...... 南灵隐隐有猜测到什么,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生起。 翌日清晨。 在大家忙的手忙脚乱的时候,突然有弟子来报,苏州的医师听说医谷的事情以后前来帮忙。叶掌门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吩咐弟子将人请了进来,烧水备茶。 叶姗“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黑血,南灵早已急的头冒冷汗。怎么会,医治麻风病的方子竟然对她们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越加强烈。 苏云溪上前又仔细的把了把脉,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低声说道:“师姐......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是麻风。” 叶姗此时身上已经疼痛难忍,她努力撑起身子,看着两人道,有气无力道:“我们现在身上的症状与那些麻风病人虽大致相同,但却更为凶猛,这很不对劲。” 南灵听到这话也陷入沉思,明明症状和麻风一模一样,可却似麻风病重期的样子,刚刚感染的人怎么会...... “云溪,拿根针来。” 把草药倒进冷炉子里,用手轻轻转动,不一会磨好的药汁便顺着口流出。把药汁倒进碗里,易雪清不禁感叹着这个东西是真好用,省去了许多时间。 做出这个得是多巧的一双手,忽然她又想起那个草原女子。以及那天茶摊大娘的话:“哎呦,你说那伙人发的什么善心啊,哪里有这个天送毯子的。一脸凶巴巴的,那个女子别看长的漂漂亮亮的,腰里别着个皮鞭动不动就吓唬人。说不定那麻风病就是他们给送进去的,天知道是不是北戎人的奸细,造了孽了。” 晨云落过来将药端走,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做到我们应做的,剩下的你让她自己处理吧。” 易雪清点点头,不再言语。看着水缸里的水又快见底了,她顺手提起水桶准备出去打水。现在大多数弟子都严禁靠近杏林居,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就这一天她就来来回回提了五六趟水了。 推开栅栏,易雪清抬头正好看见一群人被两名医谷弟子领着路过,心道这应该就是苏州来的医师们来的医师们了。她提着桶与他们擦肩而过,为首的白发老人与她匆匆对视了一眼,与那双眼睛视线交汇时,易雪清顿时有些发愣,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们,不应见过。 芷兰殿内 侍女们为这群苏州来的医师的妥细奉上了茶水糕点,叶掌门与高处正坐,与其简单交流几句便面色带了些许喜意道:“此次麻风之疾,诸位不顾危险奔赴而来,医谷真是感激不尽。尤其是王医师,如此年纪还这般奔波。” 为首的老者连忙起身拱礼道:“叶掌门说的什么话,这次麻风病疫是苏州先染起,医谷不顾自身安危救治才不慎染上。是医谷先出手相救在前,我们不过还之。火水之中,天下医者,应当相扶相救。” 叶掌门微微笑之,她这客套话说的还行。他们苏州带来的病,要是这人不来岂不是摆明了要与他们医谷结仇? 轻轻抿下一口茶,心里不免泛起一丝苦涩。昔年她离世时,她站在她冰冷的身体前哭骂着她愚蠢。如今的她,不也如当初一样吗? 到底啊,医者之道。 “掌门。”南灵从侧后碎步上前,附在叶掌门耳边低语几句。叶掌门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又带着一丝愁容着起身道:“这麻风病不知为何,在染上之后我们医谷弟子的症状比疯人塔的病人还更为严重。刚刚弟子来报,比起昨日又严重了些,情况危急,各位医师烦请速速前往杏林居。共商办法,渡过此关。” “义不容辞。”底下的老者立刻起身道。 南灵从看着这个老者,褐色的方巾下隐隐可见花白的头发,一脸儒气。似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可......这双眼睛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沧梦朝前微微抬手道:“诸位,这边请。” 待人们都走出大殿,叶掌门的面色迅速回冷,她看向南灵冷声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南灵:“千真万确,云落和雪清去苏州打听到的,那麻风是人为的没错。至于各师姐妹的身上的,我用古法检测了一下,像是中毒。” “那还真是巧啊。”叶掌门面上带了一丝讥讽:“疯人塔麻风病,医谷接治,后医谷不慎染病,苏州急急派人支援。灵儿,此毒可解?” 南灵道:“此毒过异,能是能解,不过需要太多时间去研究,我怕她们扛不住。” “嗯......” 叶掌门微微颌首:“他们既然敢入谷,自是不单单毒倒几名医师那么简单。恐怕是想以救人暗地里达到其他目的,你且仔细盯着,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 不多时,苏州来的医师入驻杏林居,当即便与医谷共同展开治疗。不过苏州医师的治疗方法与医谷却是大相庭径,医谷虽与其有争执,不过隔了两日看见苏州的疗法下病人缓缓恢复起来,医谷弟子皆改变看法,将主导权给了苏州医师。 “小心。”易雪清接住落下的茶杯递给面前的女医师,女子浅浅笑了笑:“谢谢,这两日太忙了,人都有些恍惚。” “你太辛苦了,多注意休息。”易雪清嘴上如此说着,眼睛却瞟了一眼女子纤细的手腕。白皙的手腕上一条暗红的伤疤蜿蜒至袖中。 她这个人素来记性不错,这个女子的面庞虽是面生,但那似蜈蚣一样的疤痕她却印象深刻。 是夜,一只飞鸟从树林腾的飞出,扑潄抖动的翅膀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林间,藏月靠在树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女子:“明日叶掌门过来杏林居,她身边的侍女都被我下了药。明日定会无力疲软,让杏林居那个把握着点机会。” 女子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嗤了一声:“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倒变的挺利索了。” 藏月随即冷了脸:“什么意思。” 女子笑道:“听说你偷偷把南灵的面巾换了,才让她逃过一劫。哟,你以前可是心狠到杀自己亲爹都不眨眼的主,怎么这次如此仁慈了?” “不关你事。”藏月寒着一张脸,盯着她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杀意。 女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们就算是一同进了南教,也是对付不到一起去。不过,这两年她不在,她倒看淡不少。出身都那么苦,争来争去的又有什么用。 “盯着我也没用,这次行动我又不是主导。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沈思风,听说那小妮子在浮洲岛上可没少让他吃亏,他来之前就念着要将她挫骨扬灰。我倒是无所谓看白戏,那女人你若是想要她活下来,就打晕藏起来,等事态平息,你再放走。” 藏月神色复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女子见她不说话,便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我且劝你,莫要与那老毒物作对。他的手段,比我们狠万倍。” 这话一开始她也不信,想着不过一个从江南逃到海外,又从海外逃回来的老东西而已。那兰落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她还瞧不起,直到她亲眼看到那老东西的手段,那中原和浣花村的村民,纵是兰落如此心狠手辣的也没下过这种手。 要不人说,医师毒师,一步之遥呢。 第79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3) 藏月出了林子,瞧着月色。这医谷的月色是她平生见过最美的,不知以后可还能再见。她轻叹了一声,抬脚准备回去。可那一刹那,她愣在了原地。 月光之下,南灵在前方就那么站着看着着她。她与对视间,看到了那美眸里的复杂的神情,是震惊失望还有一丝愤怒...... 她不愿再看,匆匆往后逃跑,却迎面撞上了一抹红色,晨云落易雪清刀剑相交,堵住了她后面的去路。 “藏月,我真的不愿怀疑是你的。他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有想到......你是南教的奸细?” 藏月进退两难,她咬了下嘴唇,眼神一凛,忽然一阵利光朝后面袭来。 皮鞭缠上长刀,她却也不恋战,震退易雪清与晨云落草草击上一掌后便迅速逃走,两人连忙往上追去。 风林潄漱间,只见几道身影在其中穿梭,不知过了多时,她们停了下来。 崖边,藏月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已经没有逃路了,与我们回去吧。”南灵与她隔着距离,如一个长姐一般温柔劝道。 与我们回去吧,藏月微微有些发愣。当年她站在酒馆外,也是这般对她说道。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她倒也不动了,就这样站在悬崖边看着她。 南灵道:“本来只是怀疑,苏州的麻风病是有人故意将麻风病人睡过得毯子给疯人塔的病人,听苏州的人说那里面有一个草原女子,那个时候我并未多想。可是你换了我的面巾,而我本来是应该与她们一同染上毒的。” “呵。”她突然笑了一声:“竟是我一时之善害了自己。” 南灵神色变得有些黯淡,她到底救了自己。“藏月,与我们回去吧,我会在掌门面前力保你性命。” 藏月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我不后悔。你们没猜错。我是南教的奸细,一开始就是。” 她看向她的目光逐渐变的柔和起来:“我是北戎人,不过我的母亲却是汉人。我生下来就过着和奴隶没什么区别的生活。被父亲带着在大江南北当一个被人肆意玩弄得舞女为生,若不是机缘巧合遇上了南教我或许还要过着那般任人欺凌的日子。 所以他们让我混入医谷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前提是杀了我父亲。 一切都很顺利,如果带我进来的人不是你的话。 南灵,我活了二十年,草原人当我是贱奴,汉人把我视作杂种异类。南教也不过把我当一只狗子,唯有你,我在你眼里真真实实当了一回人。我很感激你,所以这次他们要血洗医谷,我是真的想要保你。” “你说什么?”南教想要血洗医谷?易雪清南灵两人相觑一眼,在看见她们进入树林以后二人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未靠近,也并不知道她们谈话内容。本以为南教是又想整点幺蛾子,没想到竟想下如此血手。 易雪清沉思下来,沈思风这次真是拼了。 南灵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向藏月招手呼道:“阿月,你快过来。我一定会保你性命的!” “罢了。”藏月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样的人,活下来也没什么好下场,与其继续过着那般阴暗低贱的生活,倒不如死的恣意些。”她抬头看了眼天:“天快亮了,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救下叶掌门。代我向她道声抱歉,走了。”说罢,她将手缓缓展开,如一只美丽的蝴蝶般顺着风向后倒去。 “不要!” 南灵飞速冲向前,一步之遥间女子衣间飘带从她手里滑过。 她趴在崖边,看着女子渐渐消失在云间,她难掩悲伤,泪水滴滴落在地上,虽然她是南教的奸细,但她亦是在这医谷为数不多真心待她的师妹。 “天将亮了,这里离杏林居还有一段距离。”易雪清胡乱用袖子抹干她的眼泪:“医谷还在等着我们。” 杏林居内 青瑶刚刚将茶叶拿出又是阵阵头昏脑胀,从今早起来便一直如此。一开始还不觉怎么,想着服两副药便是了,可到了这杏林居以后症状越发明显。她使劲甩了甩头,可突然脚下一阵虚浮,就要往后倒去。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她。 叶眉将她扶至座椅上休息,又关切的问道:“青瑶姐姐,你没事吧,这杏林居这几日瘴气重,你可要当心啊。” 青瑶无力的摆了摆头:“只是觉得头晕没力气,休息一下就好,还得去给前院送茶水呢。” “你都这样了,还送什么茶水。不怕洒了,你且在休息,我去吧。” 看着她一脸关切的样子,青瑶感激的点了点头:“有劳师姐了。” 叶眉利索的泡好茶,余光瞟向一边已经陷入沉睡的青瑶。 从腰间掏出那一小包药粉,她顿了顿,拿着药粉的手颤抖着停在半空,她当真要做这个罪人吗? 片刻,她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路过。她闭了闭眼,一咬牙将药粉悉数倒入。或许今日她是医谷的罪人,可明日沈思风主位,谁功谁错谁又说的准呢? 叶掌门蒙着面巾为叶姗把着脉,眼角渐渐透出一丝喜色。“先生医术真是独到,按此方法下去,医谷此急可解。” 老者抚了抚白须,缓缓道:“也是配合了医谷的草药才有此卓效,能平安度过此关便好。” 叶掌门面上仍带着微笑,内心却是寒芒尽显:信你个鬼。 待巡视过病情后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于交椅上坐下,叶眉此时也很合时宜的奉上了茶 “掌门,请饮茶。” 叶掌门看了她一眼问道:“青瑶呢?不是她去泡茶吗?” 叶眉福了福身道:“杏林居瘴气过重,青瑶姐姐有些不适,在后面休息。我帮她把茶水洒了,代她送来。” 叶掌门点了点头,不疑有他,端起茶水正欲饮下。 “且慢!”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随后便见三人匆匆跑来。 叶掌门手上动作顿了顿:“灵儿?这是怎么了?” 南灵快步上前,接过叶掌门手中茶水,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渴了,借师傅清茶一饮。”说罢,她举起茶杯却是直接泼到叶眉身上。 “啊!” 随着一声惨叫,叶眉痛苦地在地上不停打滚。身上衣料逐渐发黑冒出一丝白烟,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茶水有毒! “这是怎么回事?”叶掌门眉头紧锁,冷声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易雪清踹开向她们爬来的女子,语气中带了一丝厌恶:“就是这位叶眉师姐,做了医谷的叛徒,联合外人给您下毒。对吧,沈先生。” 她冷眼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站的老者:“藏月什么都说了,至于你脸上的皮,是您自己撕还是我替您撕?” 站在阴暗处的老者忽的发出一声冷笑,随后只见一道银光,一把暗器闪电般朝叶掌门袭来。“叮”的一声,“小心。”那淬毒的暗器打在了晨云落的长剑上。 他眸色一寒,剑锋骤起便朝着沈思风攻去。 “今日,我必不会再放过你。”沈思风冷冷一笑,“唰唰——”又射出几枚暗器,也不与他缠斗。 与后面袭来的易雪清对上几掌,便打开几名弟子朝门外跑去。拉开信号弹朝天空发射出去,正在忙碌的“医师”们听见声音,面色一滞,纷纷往外面跑去。 沈思风站在杏林居院口,身边的人已经倒下几个,后面也被医谷弟子团团围住,易雪清将长刀从手肘间擦过,看着对面还戴着人皮面具的女人冷笑道:“哟,这不是乙川姑娘吗?金陵大牢是真好逃啊,竟在这里碰到你,若不是你手上那条与众不同的伤疤,我还不能认出你。” “易姑娘心挺细的。”乙川持着双匕,咬牙切齿道。 看着步步逼近的众人。沈思风突然大笑一声:“百密总有一疏,不过你们倒也别小看了沈某。我此次回来,怎会没有准备。叶掌门,好好看看那些弟子,我的摄梦术可还喜欢?” 叶掌门站在前面,看着他似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沈思风,逃了二十年你对医谷还是没有了解。这梦术,就你会?就你能深修?你的计划从浣花村疯人塔开始我们就看穿了,没立刻杀你,只不过是留着解你那腌臜毒。你白天给她们下摄梦术,晚上我便悄悄给解了,明白吗?你的摄梦术在我叶澜眼里就是笑话,你到头来只不过一场空。” 沈思风不可置信的瞪大着双眼,到头来,一场空。 到头来,一场空。 一场空...... 他突然怒吼一声,赤红着双眼一掌朝叶掌门击去。 叶掌门目色寒芒毕现,嘴角扯过一丝冷笑,迎了上去。 一场混战。 鲜血一滴一滴从刀锋上滚落,易雪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女人是真厉害,肋间被自己刺穿还能拖着沈思风逃走。 不作多想,足尖轻点,立即朝着远处追去。不管他在哪里,她一定要找到他!杀了他!杀了他自己才能够回浮洲。 “雪清!”晨云落踹开一人,朝着远处喊道,穷寇莫追。 看着满地尸体,其中几名弟子也不幸殒命。叶掌门蹲下身阖上一名医谷弟子的眼睛,面含哀痛:“医谷弟子厚藏,其余南教孽畜扔到野谷喂狼。即刻起,医谷封谷,弟子全员出动,围杀沈思风!” 丛林内,沈思风一把甩开乙川,靠在树上恨恨道:“该死的医谷!易雪清!南灵!晨云落那个杂种!还有藏月那吃里扒外的贱人!若落在我手里,我定要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乙川环视着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才缓了一口气低声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先生赶紧跟我逃出去吧。” 第80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4) 她死死捂住不断冒血的腹部,那女子刀法比在金陵时是更甚了,虽是没有伤到要害,但也是够她喝一壶的了。看着眼前暴怒,不断怨天尤人的老者,内心真是后悔跟着他来。怪不得兰落那贱人再三推辞要留在中原呢,这女人比她精多了。 想想自己要是死在了这里,还他娘的挺不值的,还不如死在暗域那人手里。 似是感受到了女人的情绪,沈思风冷哼一声道:“我不出去,我还有事要做。你逃出去,通知南教,攻入医谷,我在里面寻个时机与你们里应外合。” 乙川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转身离去。 芷兰殿内 叶眉脸上被如她厌恶的麻风病人一般缠满了白布,她跪趴在地上不断哭泣。 “谋杀掌门是为何罪?”叶掌门在高位上站着,冷冷俯视着她。 下面立即有弟子回应道:“谋杀掌门,乃为重罪,医谷门规,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叶眉闻言大骇,语无伦次哭喊道:“掌门饶命!掌门饶命!我是有苦衷的,他们绑了我妹妹,我没有办法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一旁的叶止见到她这般模样,悲切的叹了一口气上前跪在其面前道;“掌门,叶止深知叶眉此举天理不容,可她到底是被人胁迫,并非是她本意。”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悲声道:“请掌门看在她父母皆是为护医谷而死的份上,饶她一命。” 叶掌门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南灵。 叶眉也立即感应道,飞速朝南灵爬来哭喊道:“南师妹,你救救我。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错了。我小时候还救过你的,这次你救救我,我以候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南灵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是回忆起了往事,小时候母亲还在时她也常常照顾她,也曾壮着胆子拿石头砸向游向她的毒蛇,不过十来年,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南灵没有出声,叶掌门却看明白了她眼里的不忍。 “医阁叶眉,谋杀掌门本应罪无可恕。但念及是被南教歹人所胁迫并非本意,死罪可免。暂时关押,待事态平息后,废除武功,责一百鞭,除去性名,逐出医谷,今生不得再回。” 叶眉听后无力的瘫倒在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夜幕落下,沈思风独自一人坐在山间,看着下面灯火通明的医谷,这本应该是他的。 他目光出神的盯着某处,那里是少时他与姐姐一起生活的地方,物是人非,如今那里又住着谁呢。 晨云落与南灵带着医谷众人举着火把寻了一夜未果,既没有沈思风的踪影,连追出去的易雪清也不见回来。无奈只得先回去稍作休整。他喝下一杯热茶,内心虽是杀意重重,三番五次,沈思风,南教...... 握着茶杯的手越握越紧,那可怜的杯子将被捏碎前终是被南灵所救下。 “莫要焦急,医谷已经封谷,昨日只有那个女人与弟子们打成重伤逃了出去,已经派人出去追了。至于沈思风必定还在谷内。云落兄,我知你心里所寻,我们逐步一点点的搜,这次定不会让他跑掉。” 对沈思风的仇恨,南灵易雪清皆是恨极,这次落入了谷中,全谷围攻定是要了他性命的,她也不知为什么易雪清这么疯,穷寇莫追,现在两个人都没有消息,她心里难免担忧。 她看向晨云落,也知道他苦苦寻找的原因,沉冤十余年,这次长风山庄......这经年的冤案,终将是要揭晓了吗? “但愿吧。”晨云落神色缺缺,他太累了。又喝下一口浓茶,提剑起身。 “你要去哪?今天已经累了一天了,先休息吧。” 晨云落摇了摇头,推开门神色坚定道:“我要去找她。” 蛙鸣田间,沈思风在黑暗里行了很久,终于他走到了这里。抬头看向已经破败的匾额,连周边院墙也是青苔遍布。换了别人恐怕很难想象医谷医谷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看样子这里被封了很多年,他忽的轻笑了一声,封了有什么用,若那人真的如此恨他,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推开院门,多年的灰尘顿时飘扬在空中,在月光的映照下细细碎碎的尘土也显的柔和起来。透着月色,他缓缓走进屋中,二十余年恍如隔世,这里的一切好似都没变,如他离去那日一般。 他找到那个上锁多年的柜子,内力一震,那锈迹斑斑的铜锁便如一块酥脆糕点般掉落。打开柜子,那里面是一盏玉色琉璃灯,这是她生前最喜爱的物件,亦是他赠她的生辰贺礼。可自从他走后,她便再也没提过灯,她弃了引梦术,亦弃了他。 “姐姐,如果南教也不能为我拿回医谷,那么至少我要带走你。” “你谁也带不走。”幽幽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沈思风一惊,随后婉转一笑:“你果然很有本事,早知道当年应该直接杀了你,惹得麻烦。” 长刀裹挟着寒气急速逼进,沈思风往上翻越至柜上,腿上一道劲力,踢翻柜子砸向易雪清。 远处,一点点灯火靠近,他眉头一皱,都搜到这里了吗。 匆匆将灯擦净,裹入怀中,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这里一眼,手中火焰弹往腐朽的门上一扔。 远处搜寻的弟子看见起火,惊呼着乱作一团,而他则趁着乱逃走。 “慌什么慌!” 一声清冷的声音喝道,南灵从人群中走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众人灭火。再看向牌匾上思风院三个大字,他来过了。 她厉声道:“沈思风应该就在附近,留十个人灭火,剩下的四处搜寻。” “是!” 易雪清一刀劈开柜子,浓浓灰尘中已经没了沈思风的影子。 “混蛋!站住!” 幽幽月光照入医谷,两道身影于屋檐之下疾疾穿过,稍一眨眼,便再也不见。 天亮时,晨云落听说了沈思风烧掉旧居所的事情,看着还在四处搜寻的医谷弟子,他心里起了疑惑。如此境地,他不想着逃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会一直这般窜来窜去。他莫不是还有什么计划,又或者是南教还想做什么。 看着已经被扑灭的居所,晨云落环视一周,在角落发现了火焰弹的残壳。他猛地一震,忽然想起什么,提起长剑就开始往外面跑。 易雪清,你这么狡诈,可别死在这里啊! 藏书阁外,今日守阁的人是叶珊。突然,一双大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否则杀了你。” 灯盏落在地上,她侧眼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是个白发老者,这个时候,他的身份她倒也不用多想,谷内除了逃跑那位还有什么生人呢? 沈思风...... 脑海里突然闪进幼年医谷火光冲天,哭嚎惨叫的景象,而背后这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她的眼里迸发出无穷的恨意,手也慢慢伸向腰后。 沈思风此时眼里尽是疲累,易雪清那个贱人真是个狠的,追了他整整一夜。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他才甩开了她逃到这里。 看着紧闭的大门,他低声威胁道:“把钥匙交出来,饶你不死。” 女子哆哆嗦嗦抖着手掏着腰间,在接过钥匙的那一瞬间,沈思风紧绷一夜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不管何种境地,看着这种在他手里胆小畏缩的蝼蚁时最是让他愉悦。至少,他还能享受攥人性命的感觉,不似尘埃。 突然,女子身形一动一根长针刺入他腹部的中脘大穴。 “你怎会觉得医谷的人会怕死呢......你去死吧!” 沈思风顿时腹部剧痛向后跌了两步,女子掏出匕首又向他冲来。沈思风堪堪闪身一躲,又给了女子一掌。 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他惶恐的心才勉强平静下来。 “疯子。”他啐了一口,拿出钥匙打开了藏书阁的大门,闪身进去才忍着剧痛将腹部的长针拔出。 滴着血滴的长针寒的刺眼,匆匆点了周围几个穴道。从袖口掏出火折子,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浪费了,就算原先计划失败也不要紧,只要他烧了这藏书阁,南教的人一样会攻进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易雪清飞跑至藏书阁外的时候,便见叶珊倒在地上。“叶珊师姐!”她不断摇晃着她,只见她睁开了一双眼睛,尽是恨意。 “易雪清!”叶珊抬起一只手死死拽住她,看向藏书阁:“他在里面,杀了他!为我医谷杀了他!”说罢,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了易雪清怀里。 “好。”她将人放下,抽出长刀,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阁楼,眼里露出一丝寒意。 “砰!”大门被狠狠砸开,沈思风先是一愣,随后又轻笑一声:“来的真快。” 说着,火折子便往背后一扔,很快,那里的书籍遇火即燃。 火光映入眼帘,易雪清顿时大怒吼道:“你这个疯子!”随即纵身一跃,长刀破空向他砍去。 “叮”的一声,沈思风铁扇一挡又使了内力,两边震开。 就此,他们之间隔着火堆。 “易雪清啊。”此时沈思风眼里空无一物,只是盯着燃烧的大火怔怔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三番五次的与我作对,我给过你荣华富贵的机会,你怎么那么蠢,白白拱手元辞冰,千里追杀我。你就算杀了我,你的秘密就能永保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合作?我在岛上住了二十余年,看着你长大,又怎么会没感情?本质上我们是一类人,我如今入了南教,你若是放弃这点执念,随我一起,你得到了会比在浮洲岛上更多!” 易雪清对他这些鬼话没有一点兴趣,而是发现了他腹部的伤,天助她也。 “第一,我说了,我最受不了别人操控我,老娘爱干嘛干嘛,别说千里,万里我都要杀了。第二,什么南教我不稀罕,我就喜欢浮洲岛,你觉得你害死了岛上那么多人,我能放过你?沈思风,别挣扎了,你逃不掉,随我下去,长风山庄,浮洲之事,医谷之恨我们一一了结,我会给你留全尸葬了,否则,你应该听过我当年分尸折磨海寇的事吧。” 沈思风面色骤变,这丫头真是没由来的邪性,说不通,只能一搏了。 刀锋凌厉在火光中闪出阵阵寒芒,大开大合的劈向对方。沈思风倒后一挡,铁扇击起火星朝着易雪清攻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死活瞬息又是十来招,易雪清越攻越猛,长刀劈砍在木墙上,“咔咔”作响,她凝视一跃,闪电般直冲他伤处而去。 第81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5) 忽然,书柜倒下,将两人横隔而开,易雪清向后跃开。 此时,她也注意到了四周光速燃烧的书籍,这里可都是医谷历代之精血。 “哈哈哈,操控?易雪清看你那自诩正义又嫉恶如仇的样子,真是可笑。跟我比起来,你才是最恶之人。哈哈,风某所做的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你什么意思?” 沈思风冷冷一笑,不作解释:“既然你不放过我,那么沈某便拖着你一同上路吧,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了。”突然,他迎着火光厉空朝易雪清击来。 易雪清长刀一挡,刀光横过全力劈向木墙。刹那间,木墙被劈出了一道口子。 又是来回几招,火越烧越烈,木墙上的口子也越来越大。 沈思风冷嘲一声说道:“怎么,你也怕死了,想从这里逃出来吗?” 可下一秒,他出乎意料的看到眼前的女子正将尚未燃烧的书籍扔出口子。“呼啦啦”的响动随着高热的风吹起他的白发。 不知为何一股窒息的愤怒涌上他的大脑,他双眼顿时变得赤红,嘶吼着将铁扇挥向对面的女子。 “为什么!你是浮洲的人,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一些死物而已,愚蠢!”极怒之下他的攻击已经毫无章法,似乎只是发泄一般朝她攻来。 “叮叮叮——”易雪清一边抵挡,一边又趁着空隙连书带架踹出去,飘舞的书页如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似是为其逃脱火噬而愉悦。 医谷谷外,穆楚辞站在山头上看着远处冒出的红点青烟,沉思片刻便朝后走去。 老人拄着龙头杖靠在躺椅上面无波澜的看着远方风景。 穆楚辞径直走到老人面前跪下道:“父亲,医谷藏书阁已燃,可是要派人攻入?” 老人闭着双眼感受着微风拂过,悠悠道:“不急,待火势大些再说。” “是。”穆楚辞看向远方,神情复杂,看来沈思风这颗棋子是可以弃了。 火势越来越大,沈思风的攻势也越来越猛,那狰狞的表情宛如地狱上来的恶鬼,誓要将那人拖入地狱。 他的眼里满是痛恨与不甘,可笑啊可笑,他一个医谷弟子为与外人达成交易而作出火烧藏宝阁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而她一个浮洲弟子居然放弃逃跑机会去救这些医谷古籍。 直到这一刻,沈思风才明白自己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孽徒”“腌臜”“畜牲”记忆深处那些辱骂他的人又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同辈,他的师傅,他的......姐姐。 “啊!”他崩溃般的怒吼一声,已经染上火的身体径直冲向易雪清。到底为什么,自己只不过是爱她而已,哪里错了! “咳咳。”浓烟滚滚,易雪清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已经想往下跳,可是沈思风不断的缠斗让她挣脱不了半分。 他是真的想与她同归于尽! “蠢货!你们都是蠢货!一起下地狱吧!” 额头上的汗珠滚落,易雪清又连呛了一下,一时不慎,手上错了招。铁扇朝着她直直攻来,背后已是火海,逃无可逃! 突然,耳边“咔嚓”一声,一股强风涌入阁楼,寒刺挡开铁扇,一个带着凉意的身体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晨云落?” 晨云落面色凝重,挡开铁扇又连续一掌击开沈思风:“沈思风,事到如今了,我们皆在生死线上。长风山庄的真相,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哈哈哈。”面目狰狞的沈思风已经将近疯癫,他死死盯了盯晨云落呵呵笑道:“多年之前,你这眼神我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不过啊,他死的很惨。想知道齐之维怎么死的吗?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想知道背后主使是谁吗?哈哈哈哈哈,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都将死的很惨!”带着血液的铁扇似急风般朝另一边飞去,一声巨响,铁扇插进木板,轰隆一声,半边坍塌。 “啊!” “雪清!” 一左一右,一边是寻找多年的真相,一边是危在旦夕的同伴。 晨云落狠狠闭了闭眼,毫不犹豫的朝左边冲去。 女子坠落之际,他一手环住她向后仰倒,冷冽的风透过耳边呼呼作响,吹动易雪清的长发散去了刚刚的炽热,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向上方,那人站在边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随后又走了回去。 “沈思风!” 这个时候,沈思风看着毫无动静的远方,他知道他已经被舍弃了。 也罢,他失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临死前还有利用价值倒也是他的福气了。背后的热浪正缓缓吞噬着他,前面便是逃生之路,而下面则是等着撕碎他的医谷弟子。 哈哈,罢了罢了。反正他一向也不是什么好人,临死之前再给人添点堵有何不可呢?长风山庄......易雪清...... 哈哈,他会在地底下等着的,看着他们痛苦百倍,生死难解,那一天可真期待啊。 他掏出怀里的琉璃灯,在脸颊轻轻摩挲着,宛如幼时他靠在她的怀里一样。他到底也是累了,就由这盏灯引路带着他下去寻她吧。 经年一去,江湖风雨,长灯思慕,兜兜转转,无论医师毒师,死后皆空,自己终是回到了她的身旁。 冒着大火的阁楼不断往下落着火星,医谷弟子们一边救火一边抢救之前落下的古书。易雪清在南灵怀里悠悠转醒,女子微凉的手替她拢着凌乱的发丝,喃喃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支撑起来,抬头看向已经烧透的藏书阁和废墟中的晨云落,他明明可以去抓沈思风的。 “雪清”叶掌门从后面缓缓来,向易雪清屈行了一礼。易雪清连忙扶起惊道:“叶掌门,万万使不得。” “谢谢你,不顾自身安危救下这些古籍,你对医谷有恩。” 易雪清摆了摆手:“这些古籍是医谷乃至天下医术之精髓,我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毁于业火中的。倒是沈思风,最后居然就这样葬身火海了,可悲可叹啊!” 叶掌门淡淡道:“他这一生疯狂又罪恶,其行径可谓罄竹难书。生于医谷,最后葬于医谷,也算是老天爷善待他了。” 四面八方赶来救火的弟子越集越多,易雪清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缓缓陷入沉思,沈思风为什么会突然烧藏宝阁,他最后死的怎么会如此突然。 就那么简单就结束了吗,以一座藏书阁为终结。 突然,她想起什么猛的朝着人群大喊:“快去谷口!” 南灵恍然,正欲问她什么,却忽然听到远方传来阵阵嘈杂嘶吼的声音。一名弟子身上染血跌跌撞撞的跑来,南灵一时错愕,那是谷口守卫的弟子。 那弟子跑至叶掌门跟前猛的失力倒了下去。叶掌门连忙为她止着血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弟子惊恐说道:“谷内闯入了很多人,他们杀了守卫的弟子,朝谷内攻来了!” “南教!”三人顿时明白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叶掌门面色一凝,沉声道:“南灵,集结谷内弟子,留一部分于谷内设伏,其余的与我一同出去御敌。”还好,他们早有防备,南教这阴毒玩意,恐怕早就想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是。” 长风拂过,林叶作响,晨云落站在高处下面不断前进的黑衣人们。凝神,瞄准,拉弓。 “咻”的一声,长剑迎风射出正中其中一人脖颈。紧接着后方就是一片箭雨,不断射向人群。对面为首的女子连忙打了手势,率着众人寻了掩体躲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片箭雨朝着晨云落这边袭来。 “趴下。”易雪清一跃将晨云落按在地上,耳边是唰唰的箭雨声。 双方所带弓箭很快见了底,见对面冲了上来,易雪清纵身跳了下去。身如闪影卷入那些黑衣人之间,长刀横扫如同镰刀收麦子一般在夕阳下溅起层层血珠。医谷弟子受到鼓舞也纷纷拿着武器冲向这些不速之客。 “哟,易姑娘,好久不见啊。” 易雪清又斩下一人,冷冷看着对面的女子。“兰落,金陵的账我们两个还没算呢。” 兰落咯咯笑了一声:“那你就来讨吧。” 染了毒的长鞭如蛇一般缠上长刀,易雪清一个旋身,震开鞭子凌厉几招过后,又径直朝着兰落前胸刺去,对面女子连连后退。 忽的又甩出一只蜘蛛朝着易雪清面部飞去,易雪清一惊仰面一躲。兰落瞬间瞅准了机会,一个长鞭攻向其肋下。 “呲”风中凛冽声音闪过,晨云落长剑不偏不倚兰落手腕。 兰落瞬间吃痛,易雪清回身一踹直踢过去。 第82章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6) 龟虽寿 穆楚辞轻轻抚摸着石龟已经长了青苔的头。多久没有回到这里了,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容得他怀念了,在龟头一阵捣鼓,只听“咔哒”一声,一颗晶状黄色灵珠从龟壳上缓缓升起。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医谷幻术灵珠,沈思风果真说的没错。风思思将其锁在这里也有二十余年了,与其继续困于黑暗,倒不如为他所用,好好提一提摄梦术。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风响,他连忙侧身一闪,甩手扔出一枚暗器。 “师姐,好久不见。”南灵挡下一击,怒目视着对面的男子。她就说嘛,拿下医谷这等大事他南教少主怎么能缺席呢,果不其然明里烧了藏书阁实则是盯着来了。 “穆楚辞,我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穆楚辞拿起灵珠,言语间却难得对她软和起来:“师姐,你们医谷几百年的圣物都握在我手里了,劝你还是投降吧。南教控制了医谷后,必不会亏待你。” “你做梦!” 另一边,在医谷弟子们全力反抗以后不过多时,局势便渐渐平稳起来。而且此次南教的进攻极快,边战便退,极不恋战。似乎只是过来医谷参观一下罢了。 随着南教败走,易雪清才停止了追赶,没有必要去消耗身后的人命了。 血珠随着刀刃一滴滴落在青草上,苏云溪忍住泪水给同门们包扎伤口。 易雪清收起长刀,听到她浅浅泣声:“至少,沈思风死了,那些枉死的人在天有灵能闭眼了。” 在天有灵,易雪清眼底一沉,炽杨,你还恨我吗? 南教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会医谷就恢复了平静,易雪清本想去追那逃跑时还挑衅她的兰落,可刚迈出脚步才发现南灵已经半天不见人影。 叶掌门收起武器,目光深远的看着怎么来又怎么逃回去的黑衣人。 南教在几十年前冒出来时,也曾找过医谷商讨合作事宜,但先掌门早已看清他们骨子里的歹毒暴虐。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谷怎么能与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组织共襄于事呢,于是二话不说就拒之门外,这么些年来,南教对医谷的骚扰从未停止,小到安插个奸细,大到搞个暗杀什么的。 可如此大的阵仗想拿下医谷还是头一次,她轻轻拂动腰间的清瑶铃,本打算像她一般为医谷而死来着。结果没打两下人就跑了。 想到这儿,她眯起了双眼,有些奇怪。 “咳咳。”南灵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渐渐渗出鲜血。眼神充满怨恨的盯着对面的男子,到底还是大意了,自己过来看连个人手也没有带。 “师姐,从我进医谷至今,你一直打不过我的,忘了吗?”穆楚辞站在她一尺远的地方,神色微微有些闪动,他一直不想杀她的,哪怕是那时在长风山庄自己也为她留好了退路。可偏偏她总喜欢上赶着找死。 “今日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带走灵珠!”南灵强运起了气,凌空一掌又向穆楚辞击来。 “找死!” 穆楚辞抬起手臂,步履向后,运足了内力,只听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声音,他已腾空跃起向南灵攻去。 可突然,他的面色微微凝滞。 横空出现的红衣女子,硬生生与他对上,而南灵则趁机将那一掌击在了他的肋下。穆楚辞气息一时不稳,向下坠去。 稍稍站定,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女子道:“真巧啊,长风山庄两位都聚在这里了。” 易雪清将南灵挡在身后,抽出长刀对准了他:“不算巧,要不是你们来扰这的清静我们还见不上面。” 南灵支起身子,对着易雪清道:“你怎么来了?医谷那边呢?” “放心,晨云落顶着呢。” “他们进来的目的是夺医谷的圣物灵珠,这东西是梦术根本,雪清,千万不要让他带走。” 易雪清瞬间了然,难怪啊,又是烧藏书阁又是带人进来作乱,合着目的在这儿呢。 倒也不嫌麻烦。 穆楚辞拿出灵珠,把玩似的转了一圈。“有本事的就过来取吧。”说罢,足尖一点便朝着远方跃去。 易雪清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人还真不蠢,东西到手了是一刻钟都不耽搁,拿了就跑。 “你等着,东西我一定替你们拿回来。”说着也足尖一点去追那人。 与此同时,寻着自己师姐的浮洲弟子也找来了这里,人是看见了,不过就一个背影,也不知道算不算寻着。久别重逢,连句客套话都没说上,人就飞走了。 乔灵薇眼尖,麻利的扶起受伤的南灵问道:“我师姐怎么跑了,她这是干嘛?” 南灵缓了缓气:“去追人去了,待会匀几个人去外面找找。”她的眼里露出一股担心,在长风山庄时她是打不过穆楚辞的,就算过了那么久她的武功有所精进,她亦还是担忧,对面那人从来都小瞧不得。 易雪清是卯足了劲的追赶前面那人,可不知是自己轻功不到家还是对面轻功太高超,两人始终保持在一个距离。别说拿灵珠了,她连他衣角边边都没碰着。随着两人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医谷有了一段路程。 突然,前面的人速度稍慢了下来,易雪清瞬间提上了劲抽出长刀冲了上去。可忽然前面的人转了过来看着她淡淡笑了一下。 易雪清瞬间怔住,顿觉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四周已经冒出了数十个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见已无退路,举起刀来准备殊死一搏。 “教主吩咐,要活的。” “是。”黑衣人纷纷退开,纷纷掷出锁链,朝易雪清缠来。 “该死。”也不知那锁链是什么做的,易雪清左右闪躲,硬劈也劈不开。眼看就将被锁链困住,一阵毒药突然散开,兰落登时捂住口鼻,心道不好:暗域的人。 带着寒意长匕隔开一人手臂经脉,露出森森白骨,浓雾之中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赶紧走!” “阿曜?”暗色衣衫蒙着面的少年抓住她的手,随手给他捂了一块布,足下一跃便冲出人群。 兰落挥开毒烟,面目狰狞看着前方怒吼道:“赶紧追!”还从来没有人在玩毒上面把她耍了,杀了他! 二人纵身飞驰跑出去二里地,后面的人依旧紧追不舍。易雪清又因呛了两口毒烟咳嗽不止,见没办法了,阿曜将易雪清往后一推,又扔了把样式精美的匕首给她:“赶紧跑,别回头。” 说话间,南教的人已经追上。 楚修立于前方面无表情淡淡道:“易雪清,我们只想要你,你跟我们走,这小子我们不杀。” 闻言,易雪清眉头一皱。他们要她干嘛,给沈思风报仇?恨不得刚刚就把她给杀了。 目光睨向后方,易雪清心下一动朗声道:“我跟你们走,你们就放过他吗?” “是。” “你们如何保证?你们南教好像没什么信誉。” 穆楚辞不耐烦道:“你可以让他先走。我们不会去追。” “不行,雪清!”阿曜急急喊道:“要走一起走!” “不要任性,他们不会杀我,你先走吧。” “不行,我要是抛下你,我怎么有脸见北落?” “北落不会怪你的,快走。” “不!” “既然这样......”易雪清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提起长刀,笑道:“那只能打一架了,对吧,云落。” 长道上烟尘滚滚,晨云落南灵已经带人追来,飞身下马又是一剑刺去,震的穆楚辞连退几步。 该死的女人,她在拖延时间! 阿曜嘿嘿一笑,又发出一枚毒烟暗器,被兰落挡下。 眼见敌众我寡,穆楚辞最后深深看了眼对面驾马而来的南灵,轻声道:“东西已经到手了,撤吧。” “穆楚辞,混蛋,回来!”南灵于后面急骂道,却只能捕捉到男子留给她的半个影子。 医谷 随着南教败退,医谷也开始重新修建家园,藏书阁的烧毁的虽然让医谷弟子哀愁了一会,但所幸部分珍贵藏书被易雪清救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此次事件以后,叶掌门紧急召集了众人解开几十年来医谷引梦术的禁令。昔日的保守派在经历了这次的动乱以后,再也无了声音。 医谷被禁锢几十年来的引梦术,也终于再一次重见天日。 医谷谷外,叶眉看着已经被引梦术加锢的封印,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她输了。前路十子坎坷,她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医谷最后一眼,便一瘸一拐的走向远方。 与此同时,医谷谷内,夕阳大树底下,易雪清看着坐在树底下的阿曜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北落呢?” 阿曜颓然叹了口气:“雪清,你把我之前给你的匕首拿出来。” 易雪清一愣,摸出匕首。先前太过慌忙,压根没注意到他突然扔给自己的这个东西。现在仔细一看,这把匕首甚是精美,造价不菲,再细细一看,上面还刻着两个字:婆娑。 “这是......” “我师姐的。她让我给你。” “她给我这个干嘛?”大老远的让自己师弟过来捎礼物吗? 阿曜惨笑一声:“能干嘛?她去豁命了,可能回不来。这匕首是她花了大价钱做的,一直带着,她寻思着跟她一起死有些可惜,就想给一个朋友。” “什么意思?”易雪清收起笑意,怔道:“说清楚些。” “你知道我们是暗域的人吧?” “然后呢?” “我们的暗域的弟子大多数都是孤儿,自幼被带进暗域幽谷。习刺杀之术,做一把最利的刀。不过在血色暗风中挣扎的久了,总会有人想要逃离的。在我们进暗域幽谷之时,便会服下残春丸。” “那是什么?”易雪清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 “一种毒药,每两个月需得服一次解药。否则筋脉逆行,气血尽废,倒不会轻易的死去,两年,最多不过受两年的折磨,在半疯半癫中变成枯骨。我与师姐皆是自幼服下残春丸,我们也没想怎么样,不过上次,暗域之主跟外面的人达成了某种交易,随手扔下两颗废子,不巧,正是我们。” 玩着匕首的手忽为一滞,不慎被割伤渗出一串血珠落在婆娑二字之上。粼粼血光下映照着易雪清那半张神色不明的脸。 “其实我们被驯养那么年,当刀也好,当剑也罢。无父无母的人,在哪里都一样。上次之后,虽暂时捡了条性命,不过也不能回去了。后来暗域来人找到了我们,本来依着那人残忍暴虐的性子,我们两个这只蚂蚁,随手一捏就行。但或许是莫名欣赏了我们一丝的勇气,他让我们去杀掉当时计划的破坏者,便给我们解药,脱离暗域。” “破坏者?” 阿曜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就是你和北落。” “路上,我本想给她下药。带北落逃,可是没想到......她竟先给我下了药,留下了信和这把匕首,就像我不愿意杀北落一般,她亦不愿意杀你。她说,一直以来没什么朋友,难得碰上一个约酒的,杀了可惜了。 她回暗域偷解药了,让我把这个给你,要是回不来,就留个念想。”说罢,阿曜沉沉叹息缓缓起身:“她是我师姐,我亦无法袖手旁观。北落让我放倒了,不过过些时候应该也会找来,不要说见过我。”清风吹叶,面色疲惫的少年稍一撑劲,跃上墙头:“再会,哦不,再也不会。” 第83章 暗域流光(1) 树叶挲挲落下,枝杈上鸟儿咕咕而鸣。易雪清握着那把匕首,目光低沉。 就像我不愿意杀北落一般,她亦不愿意杀你。 次日清晨,引梦术一朝解除,本应最高兴的叶掌门南灵面上刻没有半点喜色。南教终究是达成了目的,被风思思封锁的灵珠让穆楚辞窃走。叶掌门内心是愁云密布,若是常人拿着这灵珠倒也没什么用,可穆楚辞不同,他是一个通晓引梦术的人,沈思风又在南教待了一段时日,难保不教了他什么。 听说当年沈思风就是借灵珠参悟出了摄梦术。 这灵珠落在他的手里,若是拿来行恶简直不堪设想。若是有这一日,恐怕刚刚正名的引梦术很快就会遭天下之唾弃。她们所做之一切努力都会烟消云散。 南灵内心亦是担忧这个,翻来覆去思索了一夜。第二日一起身便收拾行囊打算去找晨云落易雪清道别,不管怎么说,她是医谷弟子绝不能容忍南教带走医谷的至宝。她要去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其带回来。 不料才打开易雪清房门,不见人影,只有桌上用茶杯压着的一张字条,南灵细细展开信封,上面的字飘逸秀美。 “南灵云落亲启,见信如晤 那日先是因我未能活捉沈思风,错失长风山庄真相。后我追穆楚辞而去,意欲讨回医谷宝物。奈何技不如人,未能夺回灵珠。两件事,皆负同伴信任之情。对此雪清深感愧疚,自是无颜再见。剩下的日子,我打算独自远行,寻寻天地之道,无扰无念。 易雪清书” “傻子。” 南灵捏着信纸,默默的站了许久。她看了看眼前空荡荡的道路,没有回头,天地太大,一人独行,是不是过于寂寞了些。 “她走了吗?”不知何时,晨云落抱着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后面。 南灵点点头:“说对不起我们,没脸见,跑出去远行了。” “傻子。” “晨兄,我打算去寻回被抢走的灵珠。你呢?沈思风死了,你打算去干嘛。” 晨云落默了默:“你可知道北沉?” 南灵一愣:“这不是多年前长风山庄幸存的那名武当弟子吗?后来不是发疯跳崖死了吗?” “我收到他一点消息,或许......还活着。沈思风死了,现在就剩他了,哪怕只有一点线索,我也要去找一找。” 又是过了许久,二人收拾好了行李,刚出谷口准备分道扬镳便见远处急急赶来一人,待走近了,南灵才有些讶然道:“北落?” “阿曜,阿曜......他来这里没有。”许是连夜赶路,未曾休息,北落下马时甚至站都站不稳,晨云落一把将他扶起,沉声道:“慢慢说。” 从北落口中听完了来龙去脉,南灵再掏出那张易雪清留下的字条,二人相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道:“傻子。” 次日清晨,医谷。 总算得以歇息的苏云溪才惊讶的发现南灵三人通通跑路,不知去了哪里。问了掌门,叶掌门却是了然,面上毫无担忧。 心不在焉的一路走到谷口,从谷口守卫的弟子口中得知,晨,南二人跟着武当来的北落急匆匆出了谷,说是去找易雪清。 听到他们平安消息,连日的愁眉总算舒展开来。不过内心也小小埋怨起来,没夺回来就没夺回来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医谷又不会怨她。 算了,这三个人放在江湖上,一般就只有别人出事的份,苏云溪返身欲走,却听到了远处传来细碎的声响,原是一队人抬着担架向着医谷走来。 见受到阻拦,为首的男子彬彬有礼的向守卫弟子询问道:“敢问这里可是医谷?” 守卫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医谷近日多事,暂不待客。” 这南教贼人刚走,又来一波人,这谁也不敢放进来啊。 男子脸色登时变得极难堪,几乎哀求的口气道:“我们是武当弟子,与医谷也互有来往。我师兄伤的很重,医者仁心,烦请姑娘通报一下,救救他。” “这......”弟子面露难色:“医谷刚遇袭不久,这外人确实......” “等等。”苏云溪忽然出声道:“我识得你,你是云安?” 听到武当二字的时候,苏云溪就恍然一震,又仔细看了看那人才发现那人正是自己在武当山上遇见过得弟子。 被苏云溪这么一叫,云安立刻欣喜起来:“苏姑娘!” “你师兄受伤了?哪个师兄?”苏云溪走近担架旁,定睛一看,顿时呆愣在原地。 男子苍白的面庞上不显一丝血色,嘴唇发青,浑身发抖的蜷缩在毡毯里,苏云溪用手一探冷的渗人。 “木槿......” 守卫好奇的上前打量一番问道:“你们认识?” 苏云溪颔首道:“是之前在武当认识的......朋友。”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向弟子解释道:“他们的确是武当弟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的伤很严重,不能再拖了,放他们进来吧。” 守卫相视一眼,让开了大路,又派了个小医娥跟着。 路上,苏云溪看着木槿脖从衣领里蔓延缠绕而上的青色纹路,是越发感觉不对劲。不由询问道:“他这伤是怎么回事?我们离开武当不过几个月,怎么突然如此?” 云安的面色显的有些难堪,磕磕巴巴道:“还不是,还不是......上次北落师兄和那个暗域弟子的事情。木易师叔葬后没多久,就有一个暗域的杀手闯上了武当山,连破几轮阵法,说武当厉害的很,想为暗域杀手们挣个颜面。这件事确实是武当做的不对,武当也诚心想讨个商量。 可谁料那个男子说阿曜虽是杀手,但无冤无仇,也不是白白能让人屈辱的。他们不要什么补偿,也不追究旁人的责任,只要把木易的尸骨刨出来,鞭尸一百。木易师叔虽说......” 他有些难堪的别过头,不敢再直视苏云溪的眼神:“他虽说犯了大错,但毕竟是武当的前辈,如此辱他也相当于在辱武当。可那个男子很固执,说若不交出木易,那就别怪暗域日后来寻武当的麻烦,他们刺客有的是刺客的招数。武当虽然愤怒,但到底是我们有错在先,也不好明面上和人对上。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木槿师兄站了出来,说是他木易的徒弟,鞭他师傅的尸绝无可能,但他愿意待木易受过。那男子见他如此也来了兴致,颇为欣赏他这份孝意。说只要师兄挨过他三掌,他便不再找一个死人的麻烦。” “所以,他就这样挨了他三掌?”一旁的小医娥忽然插了话,有些惊讶的望着躺在担架上年轻男子,为了自己死去的师傅不受鞭刑,毅然挺身挡下三掌,当真是个男人。 云安点了点头又继续道:“金顶之外,师兄就站在那里,硬生生抗了那人三掌。半分怯意未露,可待人走后,他吐出一口黑血,便倒地不起。我们扯开他的衣服,发现他的胸膛聚了一团黑气,才知晓那人使的不是一般掌法,是想要他死。师兄挨过掌后,他就一直昏昏沉沉的躺着,门内就连掌门也未能救起师兄。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日夜兼程赶往这医谷医谷,寻求一丝生机。” 说话间,也到了桃源津,苏云溪指挥着几人把木槿挪到床上躺好。又毫不避嫌扯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势,终于,她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他中的确实不是一般的掌法,而是月落掌。我且问你,那个男子眉梢上是不是有一朵朱砂花印记?” 第84章 暗域流光(2) 云安回答道:“是,虽是男子,却妖艳异常。苏姑娘,你认识?” “这月落掌是暗域的独门功夫,起于暗域之主神夜,掌法凌厉,普通人挨一下啊就会筋断骨裂。这个掌法大多数精英杀手都会。但有一个人的不一样,他在此掌基础之上又不断精研,为了使此掌更凶狠,甚至不惜在掌心淬了毒,中了他的月落掌,七日之内毒素会从奇经八脉蔓延至五脏六腑。人不会立马死去,而是会在寒意入骨的痛苦中,一点点被腐蚀至死,成为一具寒骨。” 他听的有些发毛,从出生起就没听说过如此狠辣的武功:“苏姑娘,你可知道他是谁?” 苏云溪眸底一沉:“姚莲舟。” 云安顿时脸色大变:“你是说天下第一杀手姚莲舟?” 小医娥看到他变的难看至极的脸色,有些不解的问道:“他很厉害吗?你脸色都变了。” “岂止。”云安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你以为那么好来吗?天下有三大杀手组织,以女色惑人杀人的红袖阁;以隐藏潜伏下毒闻名的修罗院。但独占鳌头的只有一个暗域。暗域之所以能在暗处雄霸江湖,除了手段老辣的领头人暗域之主神夜外,再有就是那些以一敌十的杀手们了。几十年来,未失手过一次任务。 而在数千杀手中能站在顶端的也只有一个姚莲舟。当年神夜从江湖隐于幽谷,一手创立的暗域异军突起,有许多杀手组织见不惯,暗自里伏杀许多落单的暗域弟子,来给暗域立规矩。结果,在某一个冬天,这些杀手组织的精英被同样的方法诛杀在了寒夜,而领头的男子更是在一个晚上就屠掉了其中一个组织数十人。 手法之狠辣,令人之咋舌。从那以后,江湖上零零散散的杀手组织几乎覆灭,只剩下了红袖阁,修罗院,以及暗域。世人也知道了有一个杀手叫姚莲舟。这么多年来,他以雷厉狠辣而着称,所接的单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江湖大鼎没一个不成功的。”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染上一层哀伤:“苏姑娘,我师兄会不会就这样没救了。” 苏云溪此时正备好黄纸研着墨,她正色道:“按理说,是没救了。不过......” 云安神色又是一变:“不过什么?” 苏云溪道:“不过他遇到的是我,姚莲舟是厉害,不过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一年他杀了目标不过也被其重伤,一路跌跌撞撞倒在医谷谷外。我把他拖了回来,给他治伤,他那时正在研究他的落月掌,闲时就打个木桩子没完,而我在一旁则观摩的起劲,顺便给他提供了一点毒药。后来伤好他就离开了,而我也研制出了他的解法。” 云安听言,立马行了大礼屈膝道:“苏姑娘,我知道木易师叔犯了大错,对不住您。但求大人有大量,摒弃前嫌竭力救治我的师兄,您的大恩大德云安今生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苏云溪轻笑了一声:“干嘛啊这是,你我同辈可受不得这等大礼。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我面前躺着个病人我会见死不救吗?再者,我与他师傅恩怨已经随着木易的自裁而烟消云散,与他又有何干。行了,别废话了,救人要紧。你拿着这张单子去找对面药庐的小医娥,照单抓药。” 云安接过药方又是感激的一拱礼:“谢苏姑娘宽宏大量!” 小医娥听得有些发懵,谁对不起谁,攘了攘她问道:“苏师姐,你说的木易该不会是那个木易吧?” 武当紫胤道长灭苏、漱两家的事,最近医谷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啊。 苏云溪原本过着火的银针被她那么一捋差点钻手上,她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是。” 小医娥觉得大脑有些发白,她找了个椅子坐下,此时,她看向木槿的眼神也变了起来。 “你看他干嘛?”苏云溪瞅着她这眼神有点不对劲。 小医娥撇了撇嘴道:“我突然想捅他两刀......哎呦。”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两个板栗,乔灵薇颇有些不满看向她:“干嘛啊你。” 苏云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我要救人你却想要杀人,不知道医谷祖训啊,而且他师傅的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别搞乱,捣药去。” 把银针细细刺进周身大穴,木槿忽然一震,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苏云溪眼底沉了又沉,过了几年他的落月掌又精进许多。 与此同时,谷外 受了伤,即使是夏日的夜晚也让她感到刺骨。叶眉蜷缩在当时绑她们的小木屋,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身上的伤口越发的疼,她知道应该是恶化了,可是如今的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躲在这里熬过寒冷,她什么也做不了。 “姐姐。”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了叶红在叫她,可是叶红......是她无用,连自己都保不了更别说救她了,愿她这个妹妹到了地底下千万不要怨她。 “姐姐!”又是一声叫喊,她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她心心念念的妹妹此时正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抚着自己的脸的双手温热异常,她还活着。 如破锣般嘶哑的声音开了口:“红儿,你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黑暗中乙川缓缓走了出来,随手扔给叶眉一个馒头。看着女子狼吞虎咽咬着馒头的样子,不禁把她逗笑:“你运气也不错,也活着。” 叶眉捶了捶胸口,咽下馒头含糊道:“沈思风已经死了,我也被医谷赶出来了,你来找我们干嘛?”叶眉倒也不傻,他们南教从来不留无用之人的性命,就算不浪费体力杀了她们俩,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乙川抱起了手,笑道:“瞧你们现在这样,不杀你们也不一定活的下去。我给你一条活路怎么样?” 叶眉道:“什么活路?” “加入南教。你们到底是医谷弟子,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本事,加入我们,我给你治身上的伤,还避你们风寒,你且得仔细想想,诺大的江湖容不容的下你们两个弱女子。” 叶眉攥着馒头的手越发的紧,她看向旁边担忧中透着的惊恐的妹妹,天下之大,她已无家。 “好。” 暗域 静夜沉沉,冷月融融。天上的银霞照进深深幽谷,阿曜蔽于隐处,看着长道上提灯巡逻的杀手们。 抬头瞧了瞧西南的方向,悄然退下,一路潜行至谷中医阁,那里是谷中医女研制毒药和为杀手们疗伤的地方。 杨妍秀正从蝎子尾巴提炼毒物,准备制毒。忽觉背后一道寒意,堪堪转身,登时便被顶住了脖子。 “阿曜?你怎么还回来了?” 阿曜握紧了长匕,压低声音冷然道:“少废话,我问你,我师姐呢?她在哪儿?” 林妍秀低低一叹:“婆娑?她能在哪?违抗大人命令,还回来妄图偷取残春丸解药,已经被抓,明日当着众杀手的面处决。” “那个畜牲!”阿曜忍不住怒骂道:“明明是他弃了我们,现在却如此待我们,我们是什么?是他手里的玩意吗!” “阿曜......”到底也是相识多年的人,林妍秀手悄然背过去,劝道:“那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大人要的就是绝对的控制,暗域不过就是他一个人的乐园,我们皆是傀儡。婆娑你不要想了,她必死无疑。你赶紧走吧,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残春丸虽乃大人独门,但你去医谷,大漠,凉州或许能找到一丝缓解之法。好死不如赖活着,走吧,师弟。” 握着长匕的手松了松,阿曜颓然低下了头,又猛然抬起,黑色的瞳孔中是不属于这暗夜的光芒:“绝不。” 唉...... 林妍秀无奈叹气:“既然这样......” 唔! 不过瞬间,阿曜手上就多了根毒针。麻痹的感觉顿时蔓延全身,林妍秀一脚踢开他,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阿曜捂着胳膊,看了林妍秀最后一眼,一脚踢开窗户,一跃而下。 暗域幽谷的地形复杂,到处都是颇陡的台阶。阿曜一边忍受着毒药的侵蚀,一边躲避着追捕。忽然脚下一滑,一路从长阶上滚了下去。闷闷咳出一口血,带着血气的利刃将至,阿曜纵身一起,挡下夺命的利刃与人交起手来。 一声凄厉的哨子响彻暗夜,四面八方皆涌来杀手。 阿曜顶住两把利刃,却挡不住从侧后而来的杀意。毒药的毒性让他渐失力气,他惨然笑笑,难道最后要死在这里吗? 铛—— 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把长剑挑开两把长匕。点点幽光处,站在他面前的是北落。 “你......” 第85章 暗域流光(3) “你什么你?北落,赶紧速战速决,晨云落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女子一脚踹开迎面而来的两人,长刀旋即掠过,清理出一片空地。 “易雪清。” 女子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一个人死在这里未免太不值当了。” 原本远处涌来的杀手们并未看见踪影,只余外围厮杀的叫喊声。北落搀起他的胳膊,长剑一扫。“走。” “南灵!晨云落!准备跑了!”易雪清大喊道,远处的两道声音听后,也渐渐朝外面撤去。 “走吧。”眼见前后皆重新涌上了人,易雪清击开前方挡路之人,搀起阿曜另一只胳膊准备离开。 突然! 一枚暗器直直向她袭来,长刀挡开暗器。一道凌冽掌法已朝她面门击来,抬手堪堪接过一掌,震得她直朝后退几步。 停稳步伐,易雪清掌中已上一片寒意,刺的生疼。 这掌有毒! 月光透进幽谷,长阶之上,立了一个黑衣男子。男子身材修长挺拔,寒江凝眸,一把寒匕在手中闪着渗人的血光。左眉处是一朵红色的花印记,妖艳滴血。 只一眼,易雪清便直觉感出,此人棘手。 一掌推开北落二人,厉声道:“跑!” 字刚落地,高处男子又是纵身一跃,带着寒芒的长匕划风而来,易雪清长刀一挡,另一手则与男子对起了掌法。 来回三招,内功倒转,易雪清长腿一扫,使了十足十的劲与对方又击一掌,双双震开。 不过间隙,男子双足一点,身形一闪又攻来。易雪清啐了一声,双手握刀,气沉丹田,准备好好跟他磕磕,不料,行至将前,男子转换了目标,一把短匕扔向中毒的阿曜。 不好! “闪开!”易雪清奋力撞开二人,胸前挨上那一刀。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来,易雪清睁眼,与从身边掠过得男子双目相对,男子原本冷冽的面容露出一丝温然笑意。 易雪清一愕,低头看向胸前,那把短匕尚在,不过......它是伸缩的。刺破了点皮肉,伤不到深处。 看着男子的眼神,她瞬间明白过来,迅速向下一倒,顺便抓着北落的裤腿一倒。 两把短匕用同样的方法放倒了北落阿曜。 姚莲舟立在三具悄无声息的“尸体”前,对着后面而来的杀手们冷冷吩咐道:“人我已经处理了,去向先生报告吧,我还要去追逃走的那两个。” 待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易雪清才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看着眼前面容冷酷的男子:“你为什么要放过我们?” “姚师兄......”阿曜直起身来,因中毒整个人声音都开始变得虚弱。北落赶紧替了点了几个大穴阻止毒素蔓延,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人,男子眉头的花妖冶异常,又姓姚。莫非是,姚莲舟。 那个天下第一杀手。 “不是我要救你们。”姚莲舟收起长匕,淡然道:“是婆娑。” 婆娑? “她求我,一定要将你们带出去。阿曜,走吧,不要再回来了。至于你们二位,这暗域幽谷不是什么人间集市,丧了命在这里,魂魄都走不出去。惜命些,带着他走吧。”说罢,男子足尖一跃,消失在茫茫幽暗中。 “不......”阿曜伸出手还想在说什么,一口黑血吐出,便软软倒了下去。 易雪清盯着长阶之上的黑暗,摸了摸手里那把假匕首,若有所思。 长夜修罗殿,昏暗的灯光照尽漫漫长殿,直至里处。一只布满褶皱的大手从黑暗中伸出,端起桌案上的酒杯,轻抿一口,混重的气息声令身旁服侍的两人亦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一人跪在不远处,俯趴在地上恭声道:“禀大人,今夜闯入幽谷三人包括阿曜在内已被姚师兄处决,剩下二人有些本事,已经冲破杀手们包围逃了出去。” “喔?”男人起了点兴趣:“什么模样?” “一男一女,那男子最是厉害,连破几道屏障硬生生闯了出去。他......好似使得是华山剑法。” “华山?”暗夜中老人冷冷一笑:“晨云落。”酒杯轻掷于桌上,洒出了些许酒液,一旁的侍女吓的赶忙掏出手绢细细擦拭。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派出杀手,三天之内,我要看见他的人头。此外,明日婆娑不用斩首了,带来罗刹殿,我自有处置。” “是。” 暗夜幽幽叹息,老人手指微微一动,侍女赶忙又斟满了酒。 齐之维,你也死了有十来年了吧。这次,你还能拿什么再去救你这个徒弟? 枯藤老树,夜正浓时,谷外一处荒废旧屋处,火光冉冉升起。 “你是说你们让姚莲舟给救了?”晨云落将木枝折入火中,心下道:这毒蝎子还会救人。 “是。”北落道:“说是婆娑最后的请求,可能是念及同门之宜吧。” 易雪清稍稍抬眼,打了个哈欠,她太累了,让那个长的跟狐狸似的男人咔咔几招,搞的她现在左手还疼:“那人是真厉害,也不知什么来头,一掌震的我心脉都乱了。” 晨云落道:“姚莲舟,暗域第一杀手。神夜的养子,他十五岁时就一人屠遍当年对暗域冒犯的金陵杀手组织青花会,硬生生将青花会并入了暗域。利刃之快,封喉不过一瞬。天底下,没有他杀不到的人。” “如此厉害。”易雪清看着角落里裹着毯子熟睡的阿曜,喃喃道:“看来我们惹上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啊。” 天将明,火堆里的木枝渐渐燃尽,微风一吹,一片灰白色。 角落里的毯子动了一下,一只削瘦的手撑地而起。 阿曜抽出腰间的利刃,深深回看了后面睡的沉的几人,默默叹了口气,踏着凌晨露水走向幽谷的方向。 “你要去哪里?”刚走出没几步,女子冷淡慵懒的声音便从后面响起。 转过头,是易雪清。 “我......” “要去幽谷?”女子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问道。 “她今日就要被处死了,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那就一起去吧。” 阿曜一愣,抬头看着女子,昨日他们冒险将自己救出,也应当知道暗域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炼狱。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出来,莫不是因为海外人士,不晓得那位的狠辣厉害? 易雪清笑道:“她选择放我一命自己去犯险,那么我也应当去救她这命,我易雪清从不会欠别人的。暗域是吧,虽说杀手组织,但悄悄救个人应该不难。” “你再说会大话,天上的牛都要吹下来了。”低沉带着怒气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易雪清身子一震,颤颤向后看去,淡淡晨曦映下,是晨云落和南灵那两张阴晴不定的黑脸。以及,背后一脸担忧的北落。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易雪清呃了一声,还没回答。 “阿曜!”北落便直直越过易雪清冲了过去,揪住阿曜的衣领就开始厉声责备:“你这个混蛋,怎么能够扔下我一个人去犯险!” 咳咳......易雪清在一旁不忍咳嗽了两声,她不是人? “抱歉,北落。神夜的势力太过强大,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送死。” “神夜。”易雪清摸了摸下巴,发问道:“对了,这个神夜是谁?” 此话一出,晨云落南灵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光差点没被她割死。 晨云落握着长剑的手青筋一下子爆了出来,压着怒气的声音抖了又抖:“你连暗域之主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急吼吼要去人家手上抢人了?” 一旁的南灵亦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摸了摸心口只觉得一股绞痛,虽说她海外过来的,横冲直撞也算正常,但连这种最大杀手组织的老窝问都不问就敢随便闯,这不纯傻子吗!? 不对,南灵脸色顿了顿,她是傻子......那跟着她跑进去的他们算什么? “比那个姚莲舟厉害多少?” 她狠狠瞪了瞪她,咬牙道:“比姚莲舟恶一万倍,能把你挫骨扬灰,魂都找不到投胎的狠角色。” 晨云落沉了沉气,还是忍着性子向她解释起来:“暗域之主,神夜。是几十年前早就成名的高手,年轻时曾打遍天下无敌手,无一人能出其右。可以说他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后来效力军中,追随成祖,金陵之役时于万军从中取敌方大将首级,毫不受损。可以说,成祖能拿下皇位有他不小的功劳。 不过比起他的武功,更渗人的是他的狠辣。听闻他是出生武林世家大户的庶子,被抛弃在外,长大后回来,直接在其父亲寿宴上杀了全家近百口。其中不乏武艺精湛的高手。他之恶名,一闯便是二十余年,后来成祖登基,欲给他封官加爵。他不要,退回江湖,创立了暗域。这几十年来,一直有不长眼的想挑战闯个名声,结果死的极不安宁。那么多年,也只有一人与他打的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易雪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谁?” “白云间。二十年前,神夜已经四十多了,跟他一个年轻人打了一天一夜,白云间不落下风,虽未胜。但也凭此战一夜成名。易雪清,你打的过白云间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 第86章 暗域流光(4) “雪清......”阿曜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愧疚,他没有必要让她没事跑去送死。 晨云落又道:“你连他的养子神夜你都未必打得过,更不要说......” “但我还是要去。”女子清晰地话语掷地有声,惊愣了在场几人。 这已经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事了。 易雪清从怀中掏出那把匕首,细细摩挲。“她视我为朋友,宁可送死都不愿意杀我。那么为了朋友,我甘愿冒险。又不是一定要和他打,偷偷救个人而已,至于那个什么残春丸,人出来了带到医谷慢慢治呗。” 再者,她啊,是真不喜欢看见年轻人枉死。 残春丸,听到这三个字,北落神情变了变,看向旁边的阿曜。 几人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晨云落叹了口气,沉沉道:“行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们也只好陪你一起去了。” “你们不必......” 话还没有说完,晨云落的长剑便骤然飞出,贯穿身后一人胸膛。众人惊讶回头,才发现这是暗域的人。 “那么多年,这里的探子还是那么差劲。”晨云落半眯的眼眸划过一丝杀意,淡淡道:“你以为这暗域真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现在估计追杀我们的人已经出谷了,这已经不是必不必的问题了。现在我们所有人的眼前,只有一条路了。” “再说了。”南灵嫣然笑着搂过她的肩膀:“你不是说了吗。为了朋友,甘愿冒险。” 暗域·罗刹殿 “人派出去了?” 姚莲舟跪在地上,点头道:“回义父的话,已派人去搜寻。” “嗯。”神夜于位上高坐撑着头,眼神中尽是粼粼寒意:“我不想这些没有礼貌活得太久,你也去吧。下手利落点,若不给些教训,倒让外面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辈觉得我年老可欺了。” “义父说笑,义父功力哪怕再过二十年,也不是外面那些人能企及的。” “那你呢?”神夜偏头一笑,瞧着跪在地上养子。“莲舟,你呢?再过几年能将我这把老骨头赶下来?” “儿子不敢。”姚莲舟的头低的更凶,快伏在了地面之上:“儿子永远在父亲之下,义父的手指哪儿子就在哪,永远不会违背。” 神夜盯着下面那道身影,一时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某个时光,那个同样眉头纹花的少女抱着他的手臂娇笑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大人,南教的人来了。”来人的声音打散了回忆,神夜轻轻颌首,又冲姚莲舟一摆手。“下去吧。” “是。”走出大殿之时,姚莲舟眼梢瞟向擦肩的一男一女,女子目光与他交汇,又忙不迭低了下去。 姚莲舟不免蔑笑,同样是不遵命令的叛徒,一个苟延残活两年摇身一变竟有了进这大殿的资格,另一个...... 婆娑,我该说你是单纯还是蠢呢? 幽谷僻静,又地处深处,即使是炎炎烈日也甚少有阳光直射入谷。 姚莲舟穿过长阶,前面是送来情报的暗域探子。 “姚先生。” 姚莲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 易雪清他们再次踏进幽谷领域,不过一踏入便顿感不对。一道利光袭来,刺破竹子稳稳被一只大手接住,晨云落眸光一闪又将暗器甩了回去。 姚莲舟自空中落下,稍向在场的一睨,便是轻笑:“不是让你们走了吗?好不容易从这里逃出去免得一死,怎又回来?不怕死吗?特别是你,晨云落,我义父可是点名要追杀你呢。” 他们认识? 易雪清看着两人想起来之前救阿曜,也是跟着晨云落闯进来。上次来不及多想,现在仔细想想,这人莫不是也跟暗域有点渊源。 晨云落笑道:“暗域之主,怎会不怕?不过既然他都要追杀我了,倒不如直接先杀了他,以免后患。” 姚莲舟着实没有想到这人过了十年还是那么狂妄,瞧着两人神色不对,易雪清连忙站出来说道:“我们是为了去救婆娑。” 姚莲舟微有惊色,但仍然冷下了性子道:“救她?你们去了会死。” “不去,她会死。” “师兄,你要拦我们吗?”阿曜站在几人前面,眼神无波无澜。 对此姚莲舟并没有回答,只是凉声道:“你们似乎只是萍水相逢,不过如此,就要闯一遭阎王殿吗?” “不是哦。”南灵道:“老实讲,我不认识她。不过我从阿曜这里知道暗域残春丸的事情,生命是不能被操控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傀儡。她是一个想挺直了腰板,站在阳光下活下去,我想,我们应该让她这样活下去。姚莲舟,你应该也很想救她,哦不,很想救暗域里那些不见天日的人吧。” “你为什么会那么觉得?”姚莲舟盯着眼前的蓝衣女子,那样的眼神,他曾在另一个人眼中见过。 “直觉,身为一个医师的直觉。” “你是医谷的人?” “是。” “这样啊。”姚莲舟低头笑了笑,手摸向腰间的利刃。 众人惊觉,起身欲护住南灵。不过转瞬,手中利刃向上飞舞......割穿了从后偷袭而来两个杀手的喉咙。 姚莲舟从容不迫的将两把利刃从杀手喉咙拔出:“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去,去让那些被囚禁的傀儡,重见天日。” “师兄!”阿曜不可置信道:“踏出这一步,你会和我们一样变成叛徒,神夜同样不会放过你。” 前面的人连个头也没有转,明媚张扬的声音在光亮中显得尤其好听:“没关系哦,师兄从小时候偷糕点嫁祸给你们的时候,就已经是叛徒了。这次,就当还你们了。” 暗域 “姚先生,您回来了。”守卫看着后面蒙面几名杀手,其中一个似乎有点面熟。 “嗯,出去杀之前闯入的宵小。已经解决了,我要去找大人回话,你们好生看着,莫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是,您路上小心。” 身后大门缓缓关上,守卫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异色。 几人一路穿过幽暗长道,不似上次一直有人巡逻,这次却格外宁静。跑着跑着,几人都停下了脚步,不过怔神之刻,一声哨子,漫天的暗器便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人赶紧挥舞刀剑相挡。 片刻之后,一个浑厚的声音缓缓从上方山石响起:“没想到啊,神夜最得意的养子,竟也会做了暗域的叛徒。那老东西得知了,不知道会不会像二十年前一般伤心呢?” 男人刚毅的面容在昏暗处显得格外冷酷,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杀戮前最后的礼貌。丝丝寒意穿过,易雪清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乌司,暗域的教官。”晨云落沉着脸道:“仅次于神夜之下的副手。” “哟,华山的小子。早听说你来了,可惜上次没遇见,今日取了性命,也好报当年我这只左臂之仇了。”烈烈谷风吹动男人的斗篷,露出左边那半只漆黑的铁手。 一声冷笑,黑铁大大刀带着巨大的戾气席卷气流而下,咚的一声巨响,长匕长剑相交挡下。 晨云落姚莲舟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走,这里交给我们。” 剩下几人没有言语,点了点头迅速向后跑去。 “去,追上他们!杀了他们!”乌司向后一摆手,杀手们纷纷朝易雪清他们追去。 砰—— 刚踏出两步,一枚烟雾弹便从眼前散开。片刻之后,烟雾消散,映入眼帘的是姚莲舟那张妖冶的脸:“你们武功到位了,就敢去追人?不如还是先让师兄管教管教你们吧。” 众人皆是一愣,面对这个幽谷自幼便照顾他们的师兄,不忍是真的。可,面对那罗刹殿里的那位,害怕更是真的。众人眼神一凛,随后握紧了武器,厉声道:“上!” 易雪清奔跑于长阶之上,仍是不放心的向下频频回头。 “不要担忧。”南灵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安慰说道:“晨云落只告诉过你,二十年有一个剑客单挑神夜打得平分秋色。可他没有告诉你,十年前还有一个华山来的少年为了救被拐进来的师弟,在暗域杀得势如破竹,砍掉当时第一杀手乌司左臂,并与神夜对了三招,逃出生天。” 听完这些,易雪清的步伐都不禁慢了下来,那个在华山当了石头的男人,年少时竟也如此狂妄肆意。 “所以请放心,那个男人要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得多......”穿过长阶后,眼前是一处阁楼,空气中有着南灵最熟悉的药味。 “小心!”阁楼上的木板凌空飞来,南灵推开易雪清,一跃而起寒刺猛地划开木板。抬眸望向上方长身而立之人,顿时紧缩了瞳孔。 “哟师姐,好巧啊。”穆楚辞一手靠着阑干,一手微笑着向南灵打着招呼。 “穆楚辞,他怎么会在这里?”易雪清不可置信的看着阁楼上之人,南教的也在这里,事情更麻烦了啊。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一直不怎么干人事,来这种幽暗的地方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南灵双眸冰冷,目光如利刃一般投向阁楼上站着那人。“你们先走,这人交给我了,早八百年前想揍他了。” “南灵......” “走。” 北落易雪清相视一眼,留下一句保重,便头也不回朝着前方跑去。他们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只有去到那里,去到那黑暗的最深处,击碎它! 他们和他们,才能像人一样走出去,站在阳光下! 南灵浅浅回望一眼已经跑远的几人,放心舒了一口气,足尖轻点,一跃跳上阁楼。 “师姐,别来无恙。” 南灵盯着男人那张曾经朝夕相处的脸庞,只觉得可恨。“我们医谷的灵珠呢?” “抱歉,师姐。暂时不能还你。” “混蛋。”南灵啐了一口,“怎么,拦在这里,可又是在谋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 “非也,找暗域之主商议点小事,作为客人,自当要帮主人家解决点麻烦。” 南灵眼神瞬间变得一片冰冷,凝起内力,轻微吐字道:“那你就准备客死他乡吧。” 咚! 长剑铁刀相克,来回相搏数招,巨大的内力相冲使得两边皆是震开几丈远,乌司抬起胳膊,看着铁臂上那深刻的剑痕,笑道:“十年不见,你这清风十三式着实精进不少,不过啊......”铁刀嘶吼着冲破气流,如阎罗烈焰般直朝晨云落劈来。 “不过,有气无力!你眼中那股锐气早就干涸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华山之上一块没有灵魂的石头!废物!” 虽没了左手,但剩下的那只右手似乎更具了力道,只见他抡动右臂,手里铁刀像索命厉鬼一般向他猛然劈去,出手极快极狠,刀法猛烈凌厉,呼呼作响。 晨云落招架一式后又向后翻越,脚掌在身后山石上一点,借力腾跃,离地而起,更快的光影闪过,又是几招缠斗。 第87章 暗域流光(5) 两人打斗的声响过于“震撼人心”,使得姚莲舟也不由分神瞟了一眼,呵,轻声一笑。 这便是华山第一剑客的实力吗? ......也不怎么样嘛。 “杀了他!”耳边又传来他们的声音,姚莲舟无奈又接下一把利刃,痛击手腕,向上一翻,利刃掉落,再是一击檀中,退得来人数丈远。 被击出攻击人群的年少杀手捂着生疼的腹部,愣愣地看着人群之中的那人。哪怕在围攻之下,依旧是平时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卸下他们的武器,推他们出来,只防卫,不攻击。 那把曾取过无数人性命的寒匕,从未朝他们收割过一次。 “为什么......”杀手不可置信的大喊:“为什么你不杀我们!” 听到这声质问的杀手们皆是一愣,可片刻后,也只能狠狠闭了闭双眼接着更猛烈的进攻。只守不攻的招式让姚莲舟的身上,手臂,多出一些伤口。 可他似乎并无感知到疼痛,依旧将他们推开,然后等着爬起的人向他冲来。 “师兄啊,何时说过要杀你们了。” 温柔的声音缓缓从男人口中传来,他一边应对着汹涌的杀意,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其实很惭愧,哪怕身为你们的兄长,你们的首领,也什么都没有保护好。唯一没有服下残春丸的我,太过畏惧神夜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痛苦的我,没有用的我,不能站在阳光下的我,装着首领威风却懦弱的我,要不相干的人鞭策才肯踏出一步的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向你们动手呢?” “师兄......”杀手们手里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手握了握紧却又不住放开。 “来吧,向我这个懦弱没有能力的师兄,刺出致命一击吧。”额头的鲜血滴落地上,利刃掉落在地,似乎是放弃了抵抗,姚莲舟缓缓闭上双眼倒向地面。 “让我真正做一回,你们的英雄吧。” 不远处突然没了声音,晨云落不自觉分神向后瞥了一眼,这小毒蝎子不会就这么挂了吧。 砍的正起劲的乌斯则是抓住了时机,腾空一跃,十足十的力道劈向长剑。铮的一声,晨云落耳膜都在作响。 收紧了气息,旋身一躲,避开了攻来的要害之处。 感受到对方的一丝慌乱,乌斯不忍狞笑道:“连剑气都变了吗?少年子弟江湖老,谁能想到当年纵横江湖的少年剑客,竟也变成如今这副沧桑模样。晨云落,你的眼中早就没了当年的神采了,受死吧!”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一根长长的绳子吊着纤细的女人,黑色的血液自上而下缓缓流下,滴落地面时轻微之声在这黑寂大殿却极为渗人,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顶上吊着的女人四肢筋脉皆被割破,人已瞧不出模样,黑色的血液从四肢流出浸染整具身体,骇人至极。 殿上,白发老人握住酒杯,饶有滋味的配着此副场景喝下一口,身旁的两名侍女一人剥着橘子,一人端着酒壶,见杯子空了,忙俯身灌满。 而殿下,是一群奉命观刑的暗域之人。 虽然女人看上去已经气息,但跪在地上的林妍秀知道,这样的折磨她最起码还要挨到晚上。 深深看了眼那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妹,内心的不忍让她隐于人中,朝着上面射出一枚毒针...... 叮—— 长刀打飞毒针,稳稳插在墙壁之上。 “你不想让她痛苦吗?”清冽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一袭杀手劲衣的女子扯下蒙面的黑布,目光灼灼的望向被吊着的人:“不过死亡可是最差劲的方法了。解决痛苦的最好方法,只有击碎他!” 林妍秀震撼的看着闯入的三人,怎么会?他们不是死了吗?就算没死,怎么会再闯入来寻死! “师姐!”阿曜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相信的望着上面,将人割开筋脉,涂上毒药,放血同时毒药进入筋脉,痛苦,却不立即致死,在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放干全身的血液,那神夜竟阴毒至此! 听到声音,婆娑艰难的睁开双眼看着下面的几人,无力道:“你......你们,不该......来......” 见此惨状,阿曜哪顾得上她说什么,几乎是当即冲向前去要救婆娑,不料还没迈出几步,一个酒杯便急速击向他的腹部。 一声破碎的响声炸开,酒杯被长剑斩断,顿时四分五裂。 北落甩了甩长剑上的酒水,冷冷盯着那暗处的人,他知道,那就是暗域之主,江湖上的传说,哪怕隔得极远,他身上的威压也刺的他手凉。 即使如此,他亦站得稳当。 瞧着几人,神夜似乎有了一点兴趣:“你们,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找来的帮手吗?能在乌斯手里跑出来,怪不得能在我的暗域肆意妄为呢。” “肆意妄为?”易雪清抽出墙壁里的长刀,笑道:“这位老先生,不要说的我们好像要大闹天宫一般,我们啊,只不过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把上面那位姑娘像个人一样放下来。可好?” “哦?”神夜眼眸微抬,桀桀笑道:“好啊,那光这样多无趣啊,不如先来喝杯酒先......就用你们的血!” 话音刚落,他身旁两名侍女皆似电闪一般持刃而来,直取二人头颅。 血光一闪,人头落地。 侍女的头在地上滚了又滚,不甘地望向神夜。 “杀了他们。” 后方的杀手们一拥而上,易雪清北落二人摆好架势,刀剑横扫,道道残影重重,血色飞舞于暗夜,如炼狱之景。 阿曜提起双刃,下一刻却一阵生疼,毒药未解,他只剩一点微末武力。心急如焚之际,耳膜忽的一疼,不过霎时,摧枯拉朽般的掌风已到面前。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长刀挡住厉掌。 女子背影已挡在他的面前:“阿曜,去!把她背下来。告诉那些在黑暗中痛苦仿徨的人,眼前的这个暗域之主,就是个死老头!” 随着一声怒吼,易雪清双臂猛一发力,长刀夹杂着厉风,推着神夜手掌退去。 神夜单手握刀,一手负于身后,不疾不徐的朝后退去。随后便是一声轻笑,单掌压刀,不过一个错力便将易雪清推了出去。 向后一跃立于案上,看着殿上的人,轻蔑笑道:“你这样年纪轻轻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生平已经见过无数次,但是很可惜,他们的骨头都快化成了渣。哦不,有一个意外。”神夜意味深长的朝殿外望去:“不过,也快了。” 北落一剑为阿曜斩出一条路,阿曜抹干脸上的血迹,咬住匕首,手脚并用的向着柱子攀爬而去。从长剑之下躲过得林妍秀,抬眸一看,抽出毒针,此时,也已有杀手纵身一跃朝着阿曜刺去。 细不可闻的一声闷哼过后,一道黑色的身影重重跌下,林妍秀收回右手,看着底下的同门。心道:解决痛苦的最好方法吗? 她微一叹气,抬手一把飞刀割断吊着婆娑的绳子。 “师姐!”阿曜飞扑下来,垫在婆娑身下。一脸诧异的望着林妍秀,似乎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带她走吧。”林妍秀侧着头没有看他,语气惨然又无力:“带着我们的不甘走。”说罢,便从腰后抽出长匕,加入战局。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利刃对准的是暗域的杀手。 幽谷 咚的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山石被拦腰砍断,潄漱尘土滚落而下,嚣烟散尽,原本还站在原地的男人却已不见了踪影。乌斯直觉铁刀重量加剧,扭头一看,男人已立在铁刀之上,不过眨眼,长剑如电,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直刺向乌斯胸前,乌斯一惊,直直后退几步。 却忽地,腰后传来数股刺痛。 扭过头的一瞬,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些那匕首刺进自己身体的杀手们。 “你们反了......” “一直在呢。”晨云落吐出口中的残血,轻蔑一笑,凌厉一剑直刺入乌斯胸膛:“我眼睛里的东西,虽然他浑浊了一点,老的一点,迟钝了一点。但,他还没有死。” 长剑抽出,大片的血液从乌斯胸膛涌出,他眨了眨双眼,模糊间眼前略已沧桑成熟的男人缓缓幻为那个一袭布衣,潇洒狂气的少年剑客。 “这样啊......”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惊讶的朝远处望去,那是罗刹殿的方向。 听到声音的乌斯了然笑笑:“但是很可惜,无论那时还是今日,你在暗域的命运都不会改变......你救不了你的师弟,也......救不了你的朋友。晨云落,你一直是个失败者啊......” 姚莲舟怔然看着罗刹殿的方向,昵声道:“是义父......” 话未说尽,身边的声音已掠了出去。 另一头,南灵听到声音,顿感不好,匆匆与穆楚辞击了一掌,也不管什么灵珠了,慌忙就要跳下去。 下一刻,长剑刺入墙壁,挡住南灵去路。 南灵转身狠狠朝穆楚辞击出一掌,怒道:“滚,我今天先放过你,别拦住我。” “你救不了他们的。”穆楚辞看着远处罗刹殿的方向,淡淡道:“还不明白吗?这里早就是神夜的狩猎场。他们必死无疑,你又何必为了他们去送死?” “你是在劝我吗?”南灵握着手中的寒刺,微微垂首。 “如果有选择,我从来不希望你死。” 第88章 暗域流光(6) 怪不得呢,他半路将她拦下来。“你何其聪明,怎会不知道这暗域之主是个什么样可怖的罗刹?” “是啊。”南灵笑笑:“我何其聪明,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罗刹。” 呵,女子收起寒刺,霎时!径直朝后刺去! 穆楚辞惊得连连后退几步,在此间隙,南灵已是向后一跃站上阑干。 “穆楚辞,灵珠我定会讨回来,而你,把命留好了,我下次来取。”说罢,女子纵身跳下阁楼。幽风吹动她的轻衣,穆楚辞反应过来之时,眼里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蓝色。 他颓然坐倒在地,长剑往木板上随手一扔,无奈的叹了口气。师姐,你怎么总是如此啊。 “少主。”乙川轻飘飘从梁上落下,单膝跪地拱手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穆楚辞点了点头,正色道:“父亲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保她一条命,神夜那里,可以退一步。”他缓缓站起凭着阑干,看向远处,手指不自觉敲着木栏,神色阴沉。 或许,顺便还能救下你呢,师姐。 温热的血液洒落在北落手背,看着突然就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女人,正诧异着。却忽的听闻一声怒吼似的巨响,连脚下的地砖也在颤抖三分。 飞溅的木屑插入墙壁,整张乌木案桌在猛烈的击打下化为浓浓烟雾,一时间无论是北落阿曜还是杀手们,皆被这个动静震惊,纷纷扭头看去。 一柄宽臂长刀狠狠压下,烟雾之中看不清底下之人模样,不过强烈的威压亦是震得在场之人心神颤抖。 那是神夜的武器,曾弑杀千人的杀器,血刀。 “雪清......”北落怔住了动作,望向了血刀之下,出身名门正统的武当弟子北落,平生第一次看见传说中暗域之主的实力,那是一种骇人心骨的恐怖...... 烟雾缓缓散去,几乎是已经绝望的北落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彩。 血刀之下,长刀刀鞘相交,一双颤抖的手臂向上抵挡,微微躬身的女子踩破了脚下的地砖,硬生生将原本取她性命的血刀抗了下来。 林妍秀似乎是看了什么奇景,喃喃震惊道:“居然接下了神夜的一击。” “哦?有点意思。” 易雪清扛着那把悬于顶的长刀,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哀嚎,全身的经脉血液都在尖叫,从手臂到双腿都在颤抖。 一招? 开什么玩笑?不过只一招。 这难道就是天下第一,暗域之主的实力吗? 如此恐怖,如此骇人。 鲜血渐渐从嘴角渗出,一瞬间的恍然她突然想起了白云间,在花如玉的酒馆,那朝着自己胸背,胳膊,大腿打来的一招又一招。 那个渺小的,不堪一击的自己。想要保护,却救不了任何人的自己。 “啊!” 随着一声怒吼,易雪清拼尽全力错开血刀,刀鞘击向神夜,在被挥开之际,长刀直入。凄厉的一声争鸣,两刀相碰,铛铛铛,便是三招。 “白玉刀法?”神夜微一眯眼:“白云间是你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易雪清怒吼,横扫一刀,神夜见此一声轻笑,凌空一跃躲过。 在她眨眼间隙,便是浑厚一掌。 易雪清被击中飞起数丈,狠狠砸在墙壁之上,瞬间便是一口鲜血。 神夜冷笑一声,缓缓走至她的面前,扯起她的头发,死死按在墙上。 “啊!”剧烈的疼痛让易雪清不由惨叫出声,神夜听着她的惨叫很是享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高高凝视着她:“能扛住血风一击不断的刀很少见,刀很不错。可惜人是废物,哦不,再好的刀在你们这样的蝼蚁手里也不过是把废刀。哈哈,空说大话的年轻人,你能拯救什么? 你们这样的蝼蚁,就乖乖躲在泥巴里,低眉顺眼的看着就好。这里,是我的领域,所有的杀手都是我手上的傀儡。”说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听着悦耳的惨叫声,他忽然大笑起来:“莫要说救他们,你们连我手里的一根线也咬不断。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自知之明,明白吗!” 手底下的女子,不再叫喊,顿时没了生息。 神夜一怔,可下一刹那,一点银光刺出,直向神夜咽喉袭来。微一偏头,匕首扎进肩膀,神夜松开手。拔下肩膀上的匕首,那上面刻着婆娑二字。 “不。”血液溅到易雪清脸上,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挑衅一笑:“偏不。” “真的是。”神夜捏着匕首,无奈道:“我本来答应了某人留你半条命来着,偏生不知好歹,既然如此,你便......去死吧!” 血刀竖立而起,微一转动,便破着血气的风朝易雪清的胸膛刺来。 “雪清!”困于杀手群中的北落顿时惊惧大喊,身旁的林妍秀亦是瞪圆了双眼。 她和他们都会死在这里了。 “铛——”两道身影站在易雪清身前,挡下了这夺命一击。 “死老头,没听见她说不了吗?” “听力不好就去治啊!” 晨云落咬牙一笑,一脚狠狠踢向神夜。神夜闪过,冷冷凝视着这张十多年未见的面孔:“云落小子,你杀了乌斯和姚莲舟吗?”瞧着那种熟悉的脸,神夜竟生出了一丝怒气:“那就拿你的血去祭他们吧。”言罢,便是凌厉一掌朝着他击来,刹时,又被一把寒刺挡下。 易雪清睁开血色模糊的双眼,红色的光里是两道冲向神夜与之厮杀的身影。 果然来了啊。 “雪清。”阿曜将婆娑放下靠着柱子,转身就要向他们奔来。 “别过来!”浑身鲜血的女子厉声大吼,她知道现在的阿曜已经没有了战斗的能力:“你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你忘了你来是干什么的!?你忘了我们来是要干什么的!?不要让他得意!走。”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下来,低低道:“走吧,让我们这群蝼蚁,至少咬断他一根线。让你们这群傀儡,知道怎么变成人。” 此话一出,围攻北落的杀手们纷纷有了一瞬的怔住,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被牵着绳子的狗,亦不是被扯着线的傀儡。 他们,是人啊。 可是......他们如何能够挣脱。 抱着这样的犹豫,在与北落林妍秀的对战也不觉松了下来。 北落压力骤然减少,听到易雪清的话后他难得爽朗笑了笑,对着他的方向朗声道:“阿曜,走吧。” 阿曜怔了怔,看向人群中的北落,重伤的易雪清,还有拼命相博的晨云落南灵...... 他俯身背起婆娑,咽下喉咙里的悲鸣:“师姐,我带你出去。” “哈哈哈哈哈!”神夜大笑着,一手握住南灵寒刺,强劲的内力压的南灵顿时动弹不得。不过反受了一招,南灵便感身上五脏六腑像是要爆裂开来。 “好久没有听到那么好笑的笑话了,跑到别人的领域大言不惭。做人?哈哈,先担心自己能不能当人吧。放心,等你们死后。”他瞥向与北落并肩作战的林妍秀和背着婆娑的阿曜,寒声道:“他们都逃不了。” 长剑凌空一式,迎面劈来,血刀横空一挡,如千斤般猛烈的力道狠狠裹挟住晨云落的招式。 七八招下来,晨云落双臂手骨只觉压力猛增,缠斗之中只能勉强护住要害,却无法多进他一分。 该死,这熟悉的,该死的感觉。 像极了那一年拼了命的无能为力。 见晨云落落了下风,南灵连忙摸出银针朝神夜射去,只一颗,便被掌风击回,刺入南灵。 南灵猛然咳出一口血,强撑起身子,给自己扎上一针,又攻了上去。 不料神夜正好瞅准了晨云落剑法错处,一刀猛击中他的肩部,当胸一脚,直接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又是一个旋身,血刀直接将南灵的右臂震裂了南灵右臂的骨头,寒刺当即飞了出去,而南灵重重倒地,剧烈的疼痛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晨云落见状,骤然出剑,凌厉快狠,硬生生又与神夜过了十来招。这般威力,在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皆是可以杀得七进七出的武功。 可惜,这里是暗域。这个人是暗域之主,神夜。 神夜双目嗜血,错过一式,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重击晨云落大穴,手里的清风长剑悍然一颤,急倒转剑柄,才避免了跟着主人一起血溅五步的下场。 晨云落滚落在地,挣扎着撑起身体,却狠狠吐出一大口血。 神夜垂眸,睨着地上的男人,似是带了一丝怜悯道:“可怜的人啊,失去了师傅师弟,就连庇护的门派也是摇摇欲坠。当一只苟且的看门犬不好吗?非要给自己这点半死不活的人生找点什么意义,可笑。你当年救不了任何人,现在亦然。你们这些废刀能做什么呢?齐之维死了,这次没有人为你挡那一刀了!” 血刀锋利骤起,如猛虎咆哮的杀招直攻向晨云落的头颅。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到长刀上,在寒光凛凛中渗出了诡异的颜色。易雪清双手持着长刀,死死挡住杀气凌冽的血刀,白刃相接处,嘴角流出的血正缓缓将其染上。 第89章 暗域流光(7) 即使双手双腿都在颤抖,这个坚毅的女子仍仰起头,啐出一口血沫,认真道:“谁说没人?死老头,我还活着呢,还活着战斗呢。不止是我,这天底下,还会有很多人,去挡你的刀,去斩你的线!” 刀势猛烈一荡,忽然的爆发力急硬生生击开了神夜的刀。同时,自己的长刀也被击飞,神夜冷笑,见她没了武器,凌空一刀又向她劈来。 “雪清!” “雪清!” 随着晨,南两人怒吼,两把武器,一左一右朝易雪清飞来,她凌空一起稳稳接住长剑寒刺,狠狠扎在神夜两边肩膀之上。 插进血肉,三寸有余。 “死老头,我这两把刀如何?” “贱人!”神夜登时暴怒,易雪清抽出两把武器,向后倒跃扔给二人。 瞬时! 三人骤起,三道携着森森冷焰的光顷刻攻向神夜,速度之快,速度之猛,一招未满,一招又至。即使是强大如神夜,神情中也出现了一丝严肃。 惊天震地的打斗声,响透整个大殿。 远处,婆娑垂着的手忽然动了动,缓缓扯住阿曜的肩膀。“师姐......师兄......” 姚莲舟带着众杀手出现在阿曜面前,他看了眼背上奄奄一息的婆娑,从身上摸出当年医谷少女给他的还魂丹,给她含进了嘴里。 他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罗刹殿,双唇紧闭,神色黯然,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双刃。 罗刹殿内 晨云落,易雪清,南灵三人的神色已近乎癫狂,没有一丝眨眼的时间,没有一丝松懈的机会,筋骨在怒吼,血液在沸腾。 这样的血战,只要软弱一瞬,他们便会被瞬间撕碎! 发疯似的攻击中,三人一剑扫开神夜上身,片刻,他的身上已是道道伤口。 这是二十年来,他头一次受了这般的伤! “混蛋!你们这群杂种!”神夜一声长啸,爆发的内力彰刻着他此时的愤怒,腕脉一翻,血刀嘶声低吼,呼啸扫过,狠厉的刀气足以让一个人顷刻毙命。 神夜的武功在这天下已是登峰造极,即使三人联手死斗,也只能勉强持平。随着体力渐渐下降,骨裂的右手再也支撑不住南灵的力道,手臂稍微顿了一下,霎时,殷红飞溅! 抬手防卫的左臂硬生生削下一大块肉,淋漓鲜血迅速染红地砖。 神夜又是一刀击开晨云落,一脚踹飞易雪清。反手直接掐住南灵脖子,强劲的力道顿时让南灵的脸色变得青紫,双手不断挣扎,却无济于事。 “去死吧!” 噗,暗器刺入神夜右臂,血液渗出,缓缓流到南灵脸上。 “是你......” 姚莲舟纵身而起,长刃攻向神夜,错力之间,顺手救下南灵。 看着已是重伤的三人,他愧疚道:“抱歉,那么晚才来,谢谢你们了,接下来的,交给我吧。” 神夜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在大殿四周的杀手们,脸色发青,狰狞吼道:“你们要造反吗!对你们的主人,想要造反吗!” 杀手们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殿内的杀手虽然震惊,但亦是按照幽谷规矩举起了手中利刃对向反叛者。 “你们还举着它干什么?”阿曜的声音从杀手中响起,他背着婆娑缓缓走到前面,面对着他们:“你们生来不是畜牲,不是傀儡,不需要每月摇尾乞怜求一枚解药苟活。你们的刀,要对向枷锁,对向黑暗,而不是对向希望,对向光明!” 众人听此内心怎能不触动,犹豫不决之时,阿曜背上的婆娑用尽所有力气向上伸出了一只手:“要......当......人......” 轻细微弱的声音不大,但已够所有人听见。 “杀神夜!” “杀神夜!” “杀神夜!”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所有的杀手们纷纷举刀对向暗光中那个可怖,可恨,可恶的男人。 “抱歉啊,父亲。这次我要忤逆你一次了。”姚莲舟眼神坚定,抬起那把神夜所赠的利刃:“为了这里所有人。” “混蛋!”神夜整个身体都气得发抖,布满血丝的双眸如同鬼魅般猩红。“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服下残春丸的人,我待你这般好,你竟叛我!你和她都一样,一样的可恶!” 提及那个她,姚莲舟眼神中划过一抹悲伤,嘲笑道:“姚莲舟,她不会想要这样的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犹如寒冰利箭刺痛深夜的四肢百骸。 “我不。”印象中女子柔软却格外干脆的随着竹林里那带着血气的风穿越二十年的时光回到他的脑海,哪怕过去二十年,那般的痛苦,依旧不减半分。 易雪清支撑起身体,看着姚莲舟带着杀手们齐刷刷嘶喊着冲向神夜,满身血色的男人垂首冷笑,丝毫不见反抗,不过她却细微的发现他上半身的衣物在一点点裂开。 易雪清一双瞳孔瞬间瞪圆,不好! “啊!”一股强大的气流从神夜身上爆开,血风一起,一横,一扫。杀手们的长刃甚至还没碰到他半分,就被强烈的刀气击伤飞出。 一时间,冲天的血气弥漫整个大殿,挥舞着血刀的神夜一来一回间如修罗肆意收割着生命,杀人不过弹指间,偌大的罗刹殿在此刻似乎真的宛如地狱一般骇人。 北落见势不好,一挽长剑急飞身上前,却不料被姚莲舟一把拉住。 男子一脸的深沉的问道:“你是武当的人吧?” 北落点点头。 姚莲舟又道:“这个大殿其实是个内殿,墙壁之后四周墙壁之后有一个被封起来的道家驱鬼阵法,这是他今生唯一的弱点。劳烦道长去让楚曜和我这些师弟师妹带着你前往,重启这个阵法。今日成败,全然在此了。” 说罢,姚莲舟眼神一凛,双刃相交擦过,作出临战前的死亡的低吼,随即足尖轻跃,如利箭般刺向神夜。 北落没有半刻犹豫,回身抓住楚曜便跑。他不清楚天下第一的神夜的弱点怎么会与一个驱鬼的法阵有关,坐在尸山血海中的人难道会怕鬼? 可他无法多想,以神夜的功力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既然这是唯一的方法,他便只能竭力去做。 楚曜拉着他跳上一阶又一阶的石头,他的神色同样焦急,这个驱鬼阵已被封了十年,他不知道这是否还能响起那震人心魄的铃声。扭头望向北落,却被他攥紧了手,他什么也没有说。坚定的眼神却是最有力的保证。 “反叛者在这里!”幽谷内其他杀手相继涌出,身后的杀手们抽刃而上。 “这里交给我们,阿曜,道长,拜托了。” 北落阿曜二人回头凝望,点点头,冲向那隐藏多年的秘密。 血染透了原本光洁的地砖,在断臂残肢中神夜与姚莲舟离着只有几人的距离相望,神夜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竟带了一丝赞赏语调说道:“她当年若有你这般本事,或许就不会死了。” 姚莲舟神色瞬间冷却,身形晃动,飞身如电掣袭向神夜面门。 父子相战。 神夜虽被易雪清三人打伤,但面对自己亲自传授武艺的姚莲舟依旧打得游刃有余,血风刀强里卷过长刃,一手劲风飒然,五根手指似精钢铁爪撸过姚莲舟左手,又狠又巧,腕上经脉剧痛瞬间落了长刃,姚莲舟即刻回肩右手相挡。 神夜沉刀往下压,居高临下的望向这个与她眉眼极度相似的年轻人,虽知答案,却仍然问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姚莲舟笑道:“知道什么?知道我母亲是你养女?知道姚莲舟其实是她的名字?知道我父亲死在你的手里?还是知道,你内心那黑暗却又怯懦的爱?呵呵,世人皆说你神夜强大如鬼神,有万军之中取一枚首级的胆魄,可他们怎会知道,堂堂暗域之主会因内心对一个女人的怯懦,二十年不敢踏出幽谷一步。” 神夜听此,一时怔住,而姚莲舟却趁此拦腰一式,脱离威压,左手凝集内力稳准狠的朝神夜打出一招月落掌,正中心口。 神夜忙屏气运功,仍挨了个七七八八。 “说来奇怪,您教过我至少七八种武功,我皆不如您一半,唯独这月落掌,青出于蓝胜于蓝。或许,这是因为是她所创的武功吧?” 姚莲舟稍一垂眸,右手握刃,左手起掌。殿内青光激荡,伴随着呼呼的内力声,与神夜打得有来有回。 神夜仰面挡住,紧接着抬掌相击,同样的月落掌,他的眼底起了杀意,却在青光闪过姚莲舟面孔间又黯淡下去。 “莲舟。”青筋暴起,双眸暴虐,这是他时隔二十年再一次如此心痛和愤怒:“怎么,知道了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要报仇了?”可笑至极,二十年前她为了那个男人与他为敌,二十年后他也要为了那个男人要杀他。 “是,也不是。”姚莲舟直视着他含怒的眼睛道:“我是要救你啊,师傅。” 神夜瞳孔紧缩,内功登时凌厉,连退后两步,盯着姚莲舟的眼神仿佛在看鬼。 姚莲舟道:“你给他们服的是身体的残春丸,可同样你何尝不是在给自己心里服下了一颗残春丸?你爱她,却不敢言说。她走之后,你又无法放下。她死以后,你创立这暗域,手里紧紧攥着那些线,把他们当畜牲当傀儡,你留不住她,就要控制着这里所有的人。这无一不是在彰示你那怯懦阴暗的内心?你从未承认过爱她,却要用这种极端阴毒的方式去诉说你的爱。醒醒吧,神夜!” “胡说!胡说!”被戳中内心最不堪,最脆弱的一处,神夜如发疯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瞬间,他的双瞳变得猩红,发疯似的击向姚莲舟,毫无章法却是世间最狠功法。姚莲舟没想到他会如此癫狂,连忙急急躲闪,却很快狠狠一掌直接劈中他的腹部。 丝毫气息凝结不得,一口鲜血吐出,姚莲舟瞬间眼前发花,意识开始模糊。 “莲儿!莲儿!啊!”埋藏二十年的痛被扯开,神夜似失去理智般大喊大叫,血刀撕裂空气疯狂的朝姚莲舟面门击来。 看着血刀愈将逼近,易雪清一时心急如焚,瞳孔中忽然划过一抹红色,一声暴喝,前所未有的爆发力接下这一刀。 哪怕是暴虐状态下的神夜,也未进一毫。 恰恰此时,轰隆隆一声,四周墙壁开始脱落,巨大的灰尘弥漫整个大殿,呛人的灰尘烟雾中传来少年清冷通透的声音:“太上说法时,金钟响玉音; 百秽藏九地,诸魔伏骞林; 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层; 诸天赓善哉,金童舞瑶琴; 愿倾八霞光,照依归依心; 搔法大法稿,翼侍五云深......” 随之而起的还有漫天的铃音,震人心魄,魂神震荡。待浓浓烟尘散去,四周显露出来的竟是一些道家的魂幡和器具,这个大殿,居然是一个法阵! 第90章 暗域流光(8) 神夜听到铃音,顿时茫然失措的看向四周,威严暴虐的面庞上竟然充斥着惊恐,害怕,不安。晨云落南灵眼看机会来了双双从背后一个箭步刺中神夜后背,易雪清随即一声怒吼道:“上啊!姚莲舟!” 长刃直刺,狠狠一击入神夜胸膛,贯力三尺,神夜随即被击出,重重倒在法阵中心。 抬眸看了四周的烛火,仿佛抽离了精力,不再而战。 林妍秀看着神夜倒下,不可置信的颤着嗓子:“神夜被打败了?”杀手们亦是不敢相信,相互依偎,不敢上前。 姚莲舟扔开利刃,缓步走到神夜面前,跪下。他为发丝凌乱的神夜整理了头发,淡淡道:“我母亲叫姚莲舟,是他的好友的遗孤,亦是他的养女。他养大了她,亦爱上了她。可却无法面对她,他一直藏着这样怯懦卑微的情感,不可言说。可同样也无法放开她,只能以父女之命一步步绑着她,渐渐地形成一种扭曲别样却不自知的感情。我母亲她无法理解,在一个雨夜跟着一个江湖少年私奔。” 易雪清一边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的话,一边拖着身体去搀扶南灵晨云落。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情感无法抑制,发了疯的去寻找他们。两年之后,在幽谷外面的那片竹林里的小屋,他找到了他们,还有我。 他杀了少年,让我娘跟他回去,我娘不,直接一把匕首抹了脖子。从那以后,他便疯了,疯了来这幽谷,创立了所谓暗域。疯了牢牢控制住这些无辜的孩子,一步也不能脱离他的掌控,所有人,都是我娘的替代品,包括我。这些年,他从未出过幽谷,一直躲在这里,在大殿四周设下这驱鬼的阵法。 外人皆以为他是什么掌握暗域,不可一世的王。其实也不过是过逃避自己内心,自欺欺人的可怜男人罢了。” “这不是驱鬼的阵法。”北落从人群中走出,看着这四周飘起的经幡,道:“这是招魂的阵法。” 听到这话的神夜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手指微动,划向其中一抹光亮。 姚莲舟怔住,看向四周亮起的烛火,招魂的阵法?他不懂道家法阵,不过武当的人那么说的话...... 躺在他怀里的神夜浅浅自嘲一笑:“可惜......她从未回来看过我。” 时至今日,姚莲舟才恍然明白,这个强大到冠绝于江湖上暗域之主,并非是因为害怕而不出这幽谷,而是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啊。 “父亲。” 此时的白云间已是气若游丝,双目也开始模糊,江湖之人,死之一字早已度外。哪怕感到生命已经在消逝,他亦无什么波澜,或许早就该有这一天了,罢了,罢了。从她离开那一日,自己也已经死去,多活这二十多年的荒唐不过就是一场闹剧。 只是遗憾,不知还能见到她吗? 这样想着,神夜竟怎么也不肯闭眼了,他得不到答案。 原本坐在地上疗伤的南灵,看到这一刻,内心不知哪里来了触动,轻叹一口气。到底是医谷弟子,本能驱使着她站起来,摸出千音铃:“居然还是个痴情之人,反正他也起不来了。罢了,临了,赠他一场好梦吧。” 千音铃响,流光入音。 姚莲舟感受到南灵之意,握紧了神夜的手轻声道:“她自然不会回来的,因为......她一直都在啊。” “是吗?”幽王艰难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血光,瞧着眼前的少年熟悉地眉目,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温柔明慧的少女。“莲舟......” 幽谷寂寂,皎皎明月。风声呜咽,轻轻掠过烛火,如烟似雾穿过,易雪清与晨云落相互搀扶着,她看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心想:或许真的来了呢? 温热的血液润湿她的肩膀,易雪清抬头看去,与晨云落目光相对。身负重伤的男人赶紧抹干净嘴角的血迹,看着不远处的老人,眼角划过一抹了然,双目也变得格外柔和。 易雪清又想起南灵和神夜的话,少年剑客,纵横江湖,却无法救出自己年幼的师弟。 大概这次,解得不是神夜一个人的心结。 她从怀中掏出续命丹,递给晨云落:“这是浮洲的续命丹,你内伤有些重,先服下吧。”说罢,她撑着长刀缓步走到南灵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南灵肩膀,目光示意看向那躺着的白发老人。 淡淡荧光下,神夜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角还带着一抹安详的微笑。 神夜死了,解开了心结,带着二十年不曾有过的笑意离去。 姚莲舟打开了密室,将残春丸的解药取出,一颗送给南灵研究。其余的悉数发给杀手们,拿到解药的杀手们皆是欢天喜地,幸得新生。 原本幽寂的暗域,沿路燃起明灯,压抑已久的年轻男女燃起篝火,倒上美酒,围着载歌载舞。 “真热闹啊。”易雪清趴在窗栏上,羡慕的看着下面。可惜,这热闹不属于他们。 “你回来躺好,伤成那个样子还跳来跳去的,嫌命长哈?” 易雪清扭头无奈看着床上,缠着白布,一只手快废掉还不忘对她唠叨的南灵。又看向另一张床上闭目休养的晨云落:“晨云落,你就不想下去高兴一下吗?你最应该高兴的。” 晨云落轻抬眼皮,窗边的红衣女子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只见她满身的伤,额头上都还缠着一圈白布,就这样都还想出去玩? 他没带好气说道:“我心里的高兴不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表现,知道啥叫乐极生悲吗?再者,姚莲舟过两天会备酒席的,到时候有的你兴奋的。” “就是。”此言论得到了南灵仙子的高度认可。 拉盟友失败的易雪清郁闷的靠在窗上,下面笑的越开心,她的叹气声就越大。“不行,我要下去。”开什么玩笑,明明他们才是解放幽谷的大功臣啊,下面搞那么热闹,焉有不去之理。 “不行。” “不行。” 话刚出口,就遭到了另外两人的一致反对。 “就让她去吧。”房门被推开,轮椅被林妍秀推进里屋,轮椅上的婆娑笑意浅浅,眉目温柔的望着窗边的女子。“就这样看着未免太残忍了些,就下去吃点瓜果烤肉,不乱跳就好了。” “就是就是,我不乱跳的。”易雪清连连点头,十分乖巧。 南灵瞧她这副模样,也自知拦不住了。无奈点头答应,刚一点头,便听的咻的一声,人已经跑没影了。 “你慢点!” “哈哈,她的性格便是如此了,潇洒不羁。”婆娑掩面笑道,后转头看向两人,她行动不便,只能低下头十分郑重地道谢:“南灵姑娘,云落大侠。谢谢二位,拯救了暗域。婆娑感激不尽,我与阿曜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却可拼了性命来这个地方,救我们这样一群见不得光的杀手。你们这样的义薄云天,着实让我们暗域万分感激。从今以后,但凡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无妨。”晨云落冷淡道:“我与暗域有些旧事,过来清了而已。” 南灵笑着摇头道:“我是医者,问君何所苦,心安体亦舒。执了这盏灯,自当于暗夜之中将它亮起,这是职责,亦是本能,何谈亏欠?不过,这次点灯的是另一个人,我们皆跟着她来,你最应当谢的还是她。” “她我那是自然,今生绝不会忘。师兄已经在准备酒席,只待几位身子稍好,即恭请几位莅临。” 南灵点点头,又看了眼坐着轮椅的婆娑:“婆娑姑娘,你这伤......若不嫌弃,可到我们医谷,定会想办法尽力救治。”南灵眼神中含着一丝可惜,她的双手双脚筋脉皆被神夜挑断,还散了折磨人的毒药。现在虽保住了一条命,但武功尽废,双腿也不能再站立了。 “无妨。”婆娑摇头道:“我现在虽然行动不便,但我的灵魂却是自由的。我不会再感到恐惧和痛苦,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充满希望。这样,便足够了。” 见她如此乐观,南灵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婆娑扭头看向另一边神色沉闷的晨云落,顿了顿,示意林妍秀推自己过去。 “晨大侠。”婆娑食指摩挲着轮椅,言语有些局促道:“我们,有些东西,想要交给你。是关于你师弟和师傅齐之维大侠的。” 晨云落神色一顿,表情骤然凝固。 宽阔的中央巨大篝火燃得正旺,阿曜被几个师兄弟灌了好几口酒,又瞧见远处模样俊俏的北落被几个师姐围着灌酒,暗域的女子和外面那些诸多礼仪规矩的闺阁小姐自是不同的,说上手那是真上手啊,未曾沾染情欲的武当弟子怯生生的模样像一只掉进狼窝的兔子。 他可见不得。 推开几个师兄弟,直接冲过去将北落解救出来。 两人齐齐坐在野花丛中,北落难耐得吐出一口酒气,这暗域女子真猛啊,比易雪清还猛......不对,某些方面还是易雪清更猛。 第91章 天下第一(1) “你们暗域的酒真烈啊。” “是酒烈还是我的师姐们烈?”被戳穿的北落,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的赶紧转移了话题:“真好啊,神夜死了,你们恢复自由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了,不用再受残春丸折磨了。”话说出口,他突然想到什么,盯着阿曜的眼睛波澜重重:“你当时和我一起游历的时候没有残春丸的解药吧。” “嗯。”少年歪着头,火红的光亮将他的半边脸照得通红。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走,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自己被毒素所侵袭,活不过两年就被折磨而死。哈哈,我当然怕了。但即便如此,我也会跟你一起走,因为跟你在一起,我感觉我像个人。服下残春丸的日子活的再久也是鬼,哪怕只有两年,我也想像个人一样活一遍,北落。”他偏头看向他,一双眼睛在忽明忽暗的光中映得朦胧温柔:“谢谢你。” 北落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动一下,当初只觉得有些烦闷吵闹的少年,如今竟觉得格外顺眼舒心,甚至有那么一瞬想与他永远走下去的念头。 他搭上他的肩膀,笑道:“人间有许多乐趣的,既然你喜欢,那我就陪你好好走一回。反正武当山也回不去了,我倒不如像我师傅那般,云游山河,传道布施,方可修得大道。怎样,舍得你这些兄弟姐妹,与我走走吗?” 阿曜眼角浮笑,反搭回去:“那是自......” “你俩干嘛呢?”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硬生生给阿曜吓断了话。“雪,雪雪清。你怎么来了?” 两人惊讶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她换下了一身血污,着的红裙在火光映照下更亮几分。面庞明媚,青黛凤目,长发轻垂,朱唇不点而赤。很像一个灯会处让人一见倾心的女子,如果忽略那拐杖和四处缠着的白布绷带的话。 这人不是在养伤吗?拄着拐也要下来玩吗! 北落看着真是敬佩万分:“雪,雪清。你这伤没事吧,这里人多,万一不小心碰着。” 易雪清直接摆摆手道:“没事,区区一些伤而已,还动弹的。” 北落暗道:对,区区致命伤罢了。这女人哪天死可能不是被人打死的,怎么着也是自己作死的。 他本想劝她回去养着,话还没开口,一个拐杖就直接越过他,女子边朝前跑边喊道:“哎,烤全羊给我留点!” “她可真是。”北落无奈叹了口气,回头看向阿曜:“你说是吧。” 原本身边坐着的少年已没了踪影,只余下一声更熟悉地声音:“哎!烤全羊也给我留点!” 北落嘴角狠狠抽了抽:这俩一起死算了。 易雪清狠狠啃下一大口烤羊肉,这等美食她往常还真是不怎么吃到,浮洲岛地形崎岖,盛产海类,鱼倒是快吃吐了。牛啊羊的,还真是少见。到中土的这一年,发现羊肉也是个稀罕物。唉,但凡逮着机会去草原,一定狠狠吃他个够! “真香。” “哟,你还活着呢。”沧桑略带沙哑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易雪清忽的感到熟悉。转头看去,男人一身灰旧黑衣,薄唇高鼻,粗粝黝黑的皮肤上一道伤疤蜿蜒而下。 “白先生!” 幽谷,神夜墓前。 “他们居然给这老家伙立了碑,我还以为以他的所作所为,怎么着也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是姚莲舟埋的,毕竟养他长大的父亲,暗域所有人都服了残春丸,除了他。怎么这二十年的情分也是有的。” 白云间无比唏嘘:“还以为以这老东西的武功智谋心机,就算要死于非命,也得八旬干不动再说。没想到,居然让一个小辈杀了?易雪清,你可以啊。” 易雪清扁扁嘴道:“那是群殴,关键一刀还是姚莲舟捅的。我哪里有那本事,没看见差点让人打残了。唉,这一趟我得狠狠讹他一回,我从浮洲带的珍珠都快用完了。” 瞧着这女孩贪财的小模样,白云间没忍住嘴角往上勾了勾,直道:“就没你不放过的银子啊。” “岂止银子,还有他们的暗域的月落掌,心法,绝学什么的。我可一个不会落下,那神夜的武功,多少人趋之若鹜啊。晨云落南灵还不要呢,全落我手里了。” “她当年若是也如此好学就好了。” “啊?谁啊。” “没谁。”白云间敛了笑意,静静地看着她。女孩笑起来时得意的小表情,与那个人是何其相似。回忆的荒凉瞬间侵入心海,他赶紧偏过头,看向墓碑,从腰间取下一壶酒倒在碑前:“姚莲舟,神夜居然把她的孩子取了她的名字,真是荒唐又可悲。” “一对母子,一个名字。”易雪清看着墓碑上,姚莲舟立的字样也觉得有些荒谬,“他真的很爱她吗?可姚莲舟说,他母亲在世时,神夜从未说过一句爱她。” 白云间道:“感情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听说她五岁时就跟着他,养了那么多年。最后是亲情还是爱情,他估计自己也弄不明白。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就管着人家。人跑了以后,自己又接受不了,疯得要死。因为她,我才跟神夜打得那架,差点没残咯。唏嘘啊,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就这脑子,活该埋这儿。” “因为她和神夜打?”易雪清眉目一挑,像是发现什么陈年秘密似的一脸探求的朝着白云间笑道:“我说您年过四十怎么还孤身一人?看来......嘻嘻。” 白云间瞧着笑得略有猥琐的易雪清,想给她一个暴扣的心硬生生忍了下来。“你嘻嘻什么?我那时和一个朋友单纯路过,看着他抓姚莲舟,想着这别人家事,本不想管的。毕竟我年轻时虽然狂,但也不会发疯特地去找这天下第一的阎罗求死,不过。” 说到这里白云间忆起了什么往事,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我那个朋友啊,性子直,瞧着了,非得要管,说那个女孩应该跟着她的心走,谁也不能留她。就上了,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啊。牙一咬,心一横。我也就上了,一上,发现我好像还行,不能赢,也不至于死。我硬生生拖到姚莲舟跟她情郎跑远了,才带着我那朋友溜之大吉,唉,年轻哟。” 易雪清看着他脸上盈盈笑意,想起来往日着实未曾在张冷毅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倒也好奇起这纵横武林的冷面剑客的年轻往事了。 “您这朋友如此厉害,想必现在也应该是哪方大侠了吧。” 听到这话,白云间脸上忽然一滞。 易雪清见此,也恨起了自己的嘴拙,江湖险恶,看这样子,估计已经君埋泉下泥销骨了。 白云间淡淡道:“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不过我现在依旧很想她就是了。” “节哀......” 白云间轻轻敲了她一下,道:“别我节哀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们杀了神夜,要知道,那么多年来一直有人不怕死寻他挑战闯个名声,现在他死在你们手里了。华山小子和医谷姑娘背靠门派倒没什么,你可要注意了。以后走到路上,说不定就是腥风血雨啊。” 易雪清很是不以为然:“那有什么?人生不应就该如此,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悄然离去?指让人乱刀砍死,尸骨无存?”白云间挑眉一笑,半开玩笑道。 这下可把易雪清气急了,跳起来就骂:“唉,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我死了你开心啊。” “我就是不想你死才说的。”白云间正色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江湖有多么险恶。朝不保夕,即使你命再好次次苟活,也终有一日会厌恶这长年的争斗。雪清,咱俩有缘,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当是劝你,放下这把刀,找个待你好的人,归隐田园,生儿育女,后半生的安稳幸福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你父母也定会这样希望。” 听见白云间如此语重心长一番话,易雪清不免怔了怔,她娘去世以后,她发了回高烧,八岁以前的事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印象里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模糊的差不多了。后来长于浮洲岛,她需要提刀保护家园,来到中土也需要时时提刀护住自己和朋友。倒还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把刀放下,安稳度日。 她思索了一会,看着白云间那不加掩饰的关切,叹了口气郑重回道:“不,先生。”她将长刀拔出,银亮的刀面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脸庞:“我生于江湖,长于江湖。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这把刀给我带来的意义,我还有要去看的东西,亦有需要保护的东西。我心中所想,唯有持刀,才可得。 先生,您的好意雪清心领了,但我不会放下它。凡事必有代价,我愿意为了它去承担这些代价,就是真的被乱刀砍死,我也相信我闭眼那刻,心里是舒坦的。至于我的父母,他们都已离开人世,不过他们若在,自然也会尊自己女儿心中所想的。” 见她如此,白云间沉默了会,亦不再多言。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递给易雪清。 第92章 天下第一(2) “先生,这是?” 白云间道:“这是我这几十年参悟出来的内经心法,不比神夜的差。他那武功太阴猛,姚莲舟他亲自教的,都染一身毒,这不适合你。你就学个月落掌就是,这个配合先前给你的真经你就练练白玉的刀法,威力大增。既然你心如此,我也只能如此了,变强一些,我才不会担心会给你收尸。” 手中的书页被幽风带起,易雪清盯了盯秘籍又盯了盯白云间,愣是不敢接,与随手给的白玉功不同,这可是这位大侠几十年参悟的内经心法,不是给子女也得是给徒弟。虽然他一没子女,二没徒弟,但给她叫什么回事? “不要?” “要!”面对如此诱惑,易雪清也不多想了,反正她素来脸皮厚,不拿白不拿。 “怕什么,就当咱俩交个忘年交。我这年纪大点的,总得给点有意思的。”白云间看着女孩兴冲冲的翻着书页,勾起笑意的同时,内心也不免感叹一声:孤独梦,你这个女儿可比你倔多了。 “对了,先生。”易雪清合上书页,十分认真的向白云间问道:“这个神夜好像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现在他死了,这天下第一是不是你了?” 白云间笑道:“天下第一有什么好?徒增烦扰的虚名而已,怎么?你也想当天下第一吗?” 得到易雪清肯定的答复后,白云间直接抓起易雪清的手,轻轻在脑门上敲了一下,“哎呦”一声。 “现在好了,你是天下第一了。” “啊?”易雪清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回神,她现在是天下第一了? ......果然无趣。 “白先生,易姑娘。”姚莲舟缓步走来,向着白云间鞠了拘礼,“听闻白先生大驾光临,怎不通知莲舟,显得我们倒是失礼了。”姚莲舟面色上虽是恭敬,双目却是复杂至极。神夜刚死,这个同样恶贯满盈的白云间就跑了过来,目的不明。怎可让人安心? 白云间何等的老练,怎会看不出姚莲舟内心所想,他摆摆手道:“我只不过恰好在附近办事,听说有几个不要命的年轻人闯了神夜老巢,特地过来看看罢了。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从不拘礼数,丫头,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好勒。”雪清一溜爬起来,跟姚莲舟随意挥了下手便兴高采烈的跟着白云间出去了。 姚莲舟望着两人的背影,内心若有所思。 “真是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乙川从树上跳下,恭恭敬敬向姚莲舟行了个礼。转身看着墓碑,唏嘘道。 “师兄啊,这可是我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被他们做到了。我原本还不怎么喜欢那个女人,这一番,倒真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姚莲舟道:“跟她有过节吗?” “也不是,各司其主罢了。师兄,恭喜你当上这新一任的暗域之主,我家主子很想请你喝杯茶。” 姚莲舟侧目瞧她,语气冷淡道:“他死了,之前你们谈的事自然也就不作数了,而我对你们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你想要解药的话,倒是可以给你。” 女子脖颈处的红纹浅浅,代表着残春丸的毒依旧埋伏在体内,虽说他不知道她在外面这五年是靠什么保的命,但据他所知,残春丸的解药无可复制。 “不,不必。”乙川笑了笑道:“这一次我属于添乱的,半点付出没有,又怎会白白拿你们的胜利果实。再者,依着师兄这性子,我们说不定是要为敌的。拿了倒欠你一份情了。” 姚莲舟倒是惊讶她拒绝这来之不易的解药:“可你......” “我有我自己的路。”乙川道:“从我五年前逃走加入南教起,我就发誓要走出自己的路,哪怕十分痛苦,我也会走下去。呵,说来真是有意思啊,如果时间和人碰巧一些,我现在会不会就是坐在轮椅上受全暗域敬仰的婆娑呢。 哈哈,明明第一个忍受不了黑暗博个新生的人是我呀。”不知为何,她眼角竟笑出了泪花,随手拂去,又向姚莲舟行了一礼:“这是我作为师妹的最后一礼,日后再见,便是敌人,师兄无须留情,师妹亦然。” 姚莲舟将酒倒在墓前,望着隐隐透入谷内的月光,浅浅一叹。 幽谷空山风寂寂,夜花落落细无声,皎月冥冥,孤影独孑,姚莲舟凉凉饮下一壶酒。 二十余年如一梦,你醒了,便该我睡了。 医谷·桃源津 “水......” 一股甘凉润进了口,木槿迷迷糊糊间靠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脸上就是一阵火辣的疼痛,很快,他又失去了意识。 “呸,什么名门正派,教出了什么下流坯子,还没醒呢,就往女人怀里钻。师姐你让开,让我再扇他一巴掌。”小医娥气鼓鼓的就要往上冲,恨不得一脚踹死那个躺着的“下流坯子”。 一旁的云安看着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想上手拦,又怕那巴掌落在自己脸上,也成个“下流坯子。”没地诉苦去。 “行了,他伤还没好呢,能做什么啊。”还是苏云溪软言软语的哄了下来。 “苏姑娘。”云安拱礼问道:“我师兄的伤可是......” “放心吧。”苏云溪道:“不过三日,他就能转危为安了。”斜阳透过窗户,落在男人青白的面庞上。虽是毫无血色,但也难掩男人的眉目俊逸。这是苏云溪第一次那么仔细看他,与他师父不同,苏云溪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好男子。 所以离开武当时才期盼与他永不相见,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面对一个视自己杀父仇人为父亲的人。可不过几个月他就这么来了,她也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救,不过,罢了,他会是个好人的。 白云间素来是个来去如风的,前脚说着给易雪清砍个竹子做根萧,后脚就拿着竹子说下回邀。不过易雪清倒也理解,挥挥手,说声再会。掏出那本秘籍,心想:下回一定要试着再跟他打一打。 回到幽谷,不过一眼,姚莲舟就迎面给了她一式月落掌,易雪清脑子还没弄清楚这人恩将仇报是个什么意思,手里的刀就已经迎了上去。 关键时候,姚莲舟收了招,旋身躲开长刀,立在易雪清面前。 易雪清冷然:“什么意思?恩将仇报?” 姚莲舟笑道:“不,只是以前神夜总在我面前提白云间,让我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杀了白云间出气。杀,我肯定是不够格的,只能欺负欺负他徒弟了,不过我也不可能杀你,只能打一招,默念你在我心中已经死了。” 易雪清:...... 这是什么精神胜利法? “怪不得你会白玉刀法呢,我还想呢,白云间最精妙的武功,怎么会落到你手里。不过这人独来独往一辈子,居然也会收徒弟,真是稀奇。” 易雪清一怔:“我,不是他徒弟。” “不是?他怎会把白玉功传给你?” 易雪清盯着刀道:“我哪知道,说不定我俩忘年之交,他心里高兴就给了呗。” 深感尴尬的易雪清不再说这个话题,此时一棵树上栖息的小鸟发出叫声,她转头看去,感叹道:“真好啊,一个恢复宁静的幽谷。” “是啊。”姚莲舟于她身边坐下,道:“多亏了你们,你们以后便是暗域的贵宾。放心,以后有什么糟心事,有什么仇人啊,有什么负心人啊,还有什么情敌啊,我们都给你处理得干干净净。” 易雪清:...... “用,用不着吧,哎,不对。我们杀了神夜,不就是让暗域这些杀手恢复自由的吗?这有什么变化吗?” 姚莲舟随手折下一节枯枝,拨动着丛中的野花道:“这里基本上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年幼就进了暗域,无一技之长,出去了也是漂泊。一小部分想要离开的,我放他们走了,剩下的,会留下来跟着我一起带着暗域在江湖中前行,神夜死了,我们解开枷锁的同时也失去了保护伞,他们出去也很容易遭到旧敌追杀。 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与其四散,倒不如抱在一起,创建一个新的暗域,没有痛苦呻吟,绝望哭泣,战战兢兢,只有点好的灯,等着他们回来的家。” 易雪清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可是......杀手之家,总有点怪怪的。合着从被迫的杀人到有选择的杀人了。他们不痛苦了,倒是要换别人痛苦呻吟,绝望哭泣,战战兢兢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们。就她手上沾的血也不少,江湖本就如此,暗域没了也会出现其他的杀手组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世道如此,又有何解? 江湖从来不是什么安闲圣地。 她自己,不也是双手鲜血,踏进来,谁又出得去? 易雪清道:“不过确实听说江湖上三大杀手组织,其他两个早就对暗域心存不满,现在神夜死了,你可要当心他们趁虚而入啊。” “红袖阁,修罗院。”姚莲舟眼神一眯,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这两个我倒真没放在眼里,两条狗罢了。” “狗?”易雪清好奇心起,问道:“什么意思?” 姚莲舟道:“南教,可有听过?” 第93章 长清南落(1) “南疆那个?听闻这两年在中原很是嚣张,南灵的医谷跟他们还有不小的仇呢。” “红袖阁,修罗院,早十几年前就归顺南教了,神夜许多年前与他们打过交道,那时他还心高气傲,江湖威望又在那儿。自是看不上的,可这两年也不知为何,竟有意与南教合作了。 呵,南疆过来的狼,一嘴的毒,当年华山遭难,迫不及待的上门啃骨头,若不是那晨云落还有几分本事,现如今恐怕那千古华山早就成了南教的澡堂子了。我从不觉得与他们共谋能有什么好事,但神夜偏执,我劝不过。其实我早就想为暗域闯一条路了,无奈一直没有勇气和机会,这次恰好你们来了,倒给了我这个机会。” 怪不得呢,易雪清心想,难怪会有那个穆楚辞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南教究竟想干什么?医谷,杀手,金陵刺王,如此手段,得配多大的一颗野心啊。 易雪清半开玩笑道:“那我们算不算被你利用了?” 姚莲舟笑道:“利用也有得利用的好处,从今以后,暗域不会接任何关于医谷和华山的任何生意,同时他们若有任何麻烦,暗域必结草衔环,万死不辞。对了,易姑娘,还问你是哪门哪派?”这女子身手不凡,内力深厚,这等本事即使不是白云间的徒弟,也必不会是什么野路子。 易雪清,这江湖各派也没听说过这名字。这倒让姚莲舟起了好奇,她究竟是谁? “我......”易雪清顿了顿,脑海中响起白云间的话,江湖险恶,此等风云诡谲,暗潮涌动,还是少将浮洲牵扯进来吧,若以后生了什么事,连累他们,自己可真成罪人了。 她眼神闪了闪,摊了摊手道:“我?我来自海外,四处漂泊,谈不上哪门哪派。” “这样啊。”姚莲舟瞧着她模样,倒也没有追问。起身,弹灰。“婆娑说她欠你一顿酒,特地把谷里珍藏的竹叶青全部挖了出来,记得赏脸。” “那是自然。” 幽谷外 “神夜居然死了。”楚怀信拄着拐杖,面上现了一丝疑窦,他并不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即使年轻时他们是敌人。 “真是可惜,这般的人物,年轻时即使憎恨也不得不敬佩于他的能力。如此威名,最后却众叛亲离,死在了几个小辈手里,可叹,可叹。”说着说着,楚怀信冷不丁的咳嗽了几声,一旁的穆楚辞赶忙上前递上一杯热茶,为他抚背。 “近日天寒,父亲还请保重身子。” “无妨。”楚怀信摆摆手:“只是可惜,费了不小的功夫才拉拢到神夜,怎会想最后居然就这么死了。那叫姚莲舟的小辈怎么说?” 穆楚辞垂下头,脸色暗沉:“他......” “罢了。”楚怀信打断了他,“年轻人,心高气傲很正常。他亦无神夜的本事,不过也二十出头的年岁,这暗域他又能撑几何呢?穆楚辞。” “儿子在。” “医谷的灵珠已经到手,也是时候把她带回来了,真不愧是她的女儿,生来就是惹我头疼的。也莫要让她在外面飘了,保不齐以后还要出什么事端。” 穆楚辞面色一滞,垂首道:“是。” 又休养了两日,易雪清算是甩开了拐杖,内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气归丹田,在院子里练起了拳脚。 “当心骨裂啊。” 男子清幽的声音远远传来,易雪清没好气的望着树上的晨云落:“不咒我你不开心对吧。” 晨云落一跃而下,稳稳站到她的面前,眉目含笑:“让你说对了。” “你等着,我去拿刀。” “你俩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南灵抱着一筐草药,无可奈何的看着面对面而站的俩人,都那么大的人了。 “你抱着什么好吃的?”南灵一来,易雪清立马喜笑颜开去接过那筐,还不忘朝晨云落吐了吐舌头,她倒是真的想跟他打。上次在华山输给他是真不开心,待她大功练成,好好再会会他的清风十三式。 南灵放下筐,敲了敲她的头骂道:“别太贪吃了,这是幽谷独有的毒草,我等着提炼呢。”南灵说着,目光忽然被晨云落腰上的剑吸引,思索了一会,她才指了指剑问道:“晨兄,那是辟僵......对吧?” 听她一言,易雪清也好奇的转过头去。这才发现晨云落腰上竟佩着两把剑,除了他自己的配剑,还有一把稍长点的剑。 晨云落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剑。剑身玄铁而铸及薄,上刻“辟僵”二字。淡淡寒光掠入易雪清眼眸,剑刃锋利,寒如秋霜。 此剑,绝非凡品。 “这是什么剑?” “辟僵。” 南灵上前接过剑,细细端详:“相传百年前有一名叫得道高人,顾青子。他隐于豫章山修道。山中老虎凶恶,为祸山邻,为解此难,高人一路追杀老虎至山涧,方将其悉数杀尽。并且在其中发现一块千年寒铁,高人认为是上天所赐,带着这块寒铁找到了当时铸剑大师,铸成两把武器,一把窄背长刀,名为长清。 一把青光长剑,名为辟僵。那时蒙古南侵,中原大乱,顾青子就带着这一刀一剑从中原杀向塞外,后凉州城被围,他立于城头,左手刀,右手剑,硬生杀得北戎蛮夷进不得一步。血战三个日夜,护住凉州城直至大军来援。可以说,若不是他,凉州城如今也不会护在我大周的国境中。 可惜,凉州之战耗尽了他所有元气,北戎兵退当晚,他便于凉州城中与世长辞。他死后,长清辟僵流落江湖百年,二十多年前出现在南疆,华山的齐之维齐大侠力压千人,拿下辟僵剑。我幼时有幸跟着母亲见过一眼,终身难忘。可后来齐大侠身死,这辟僵剑也不知下落,怎会出现在暗域呢?” 晨云落道:“那是多年以前,我师傅赠我这把剑下山闯荡,恰逢当时我华山一小弟子被抓到暗域,我当时少年意气拿着把剑就冲进这里要带人走,为人处世也没个轻重,原本说清事实,赔个礼数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搅得天翻地覆。结果就是非但没救出那孩子,还差点让神夜杀了。最后是我师傅闯了进来,替我挡了神夜一掌,又留了辟僵,才化了这事。” 他思之一叹:“这些年,我丢了很多东西,包括这辟僵剑,真没想到还能有找回的一天。” “丢了有什么关系。”易雪清上前从南灵手里接过辟僵,一把扔还给晨云落,道:“找回来就好。无论是剑,还是其他什么,失去的时候难免悲伤痛苦,仿徨无措。正因如此,才要带着他们前进,重新找回。” “重新找回。”晨云盯着手中的辟僵剑,眉目一凛,重新佩在腰间。 “对了,你们不是说,一刀一剑,刀呢?” 南灵怔道:“你说长清吗?” 晨云落道:“当年好像是一起出现在南疆,但最终下落不明,也不知落入谁之手。有一说可能还在南疆,可这么多年再无人见过。” 见她侧头沉思,晨云落轻敲了一下她的长刀打趣道:“怎么?有想法了?你那刀不错的,虽不知来处,但也绝非凡品,莫要得陇望蜀,当心它难过。” 易雪清啐道:“你才得陇望蜀。”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心道:难过?难道真有刀灵剑灵一说吗?那我绝不抛弃你,管它什么辟僵长清,都没有你好。 神夜身死,姚莲舟重整暗域,大摆宴席,下午鸟儿还在树上歇息,运酒的推车就轰隆隆撵过易雪清耳膜。走出门口,发现坐在轮椅上的婆娑抱着两坛酒似在等她。 她走出去,发现这酒看上去与外面运的不大一样,隔着坛子都能闻道淡淡醇厚得的酒香。想自己以前在浮洲岛还不怎么识酒,真是让那几个人给教坏了。 “先前在金陵时,你我约定下次再见是要喝酒的。这次,我来守约,埋了十年的竹叶青,可够?” 易雪清笑道:“够。” 长阶曲折,云柏遮顶。易雪清抱着酒,穿梭在长阶之上,听说婆娑那里还有几坛子珍藏,趁着今日高兴,索性威逼着她直接抱来。自己则抱着这两坛子酒去罗刹殿,难得热闹,怎能不尽兴。 跃上一阶,野花缀满山野,来这几日倒还真没欣赏过这幽谷之景,真没想到这缺少阳光的荒僻之地,还能有如此茂盛的花草。 她正自观赏,忽听山坳后隐隐传出一阵萧声,她本以为是晨云落,兴冲冲抱着酒循声而去。 走出十来步,易雪清便感不对,这萧声过杂,细细听来,如与虫鸣相伴,间间关关,繁杂扰心。 箫声停了,吹箫的女子望着易雪清,轻抿笑意,道:“易姑娘,许久不见。” “兰落?”神夜死了,南教的人怎么还在这里?易雪清心里瞬间起了警惕,放下酒,手不自觉摸向腰间。 可兰落笑意盈盈,并无攻击之意,而她身上除了一根箫也再无其他武器。 “你在这里是做什么?”易雪清问道。 “来还你一样东西。”说罢,兰落便从腰间摸出一颗珠子,易雪清看清后瞳孔猛地一沉,医谷灵珠! “你带它来给我吗?”易雪清可不相信她有那么好心,带着珠子来不找南灵,偏生来找她,不知什么目的。 兰落眉心微微一动,道:“你想要吗?” “明知故问。” 兰落抛起灵珠,微光瞬间柔和了四周草木,易雪清心头一紧,跨步跑去就要夺回。 突然,灵珠顿于半空,被兰落控住。与此同时,那诡异的萧声再次响起,易雪清盯着那光忽感一阵头痛,双腿虚浮,眼前出现一阵阵幻影,想要伸手去摸身上的长刀,也没了力气。 见女子倒下,兰落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撩开易雪清的发丝,蛊声道:“小姐,欢迎回来。” 第94章 长清南落(2) 冬日初晴,细雪纷纷落庭院。 偌大的院落里,一团团雪被堆成一个雪人,身着枣红毛绒袄裙的小女孩还不忘在已经成型的雪人身上再拍拍雪。 眼睛...... “我的雪人还没有眼睛。” “雪清。”一道模糊的倩影缓缓走近,湘色的衣袖从眼前划过,容颜俏丽的女人对着小女孩摊开手心,细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珠子。” 女人温柔笑道:“拿它做雪人的眼睛好不好?” “好~”小女孩糯糯道。 女人女孩一人拿着一颗珠子往雪人脸上按去,忽然,女人发现这雪人头上怎么还有两个小堆堆。便问道:“这是什么?” “耳朵,小猫咪的耳朵。” “你堆的这是猫啊。”女人离近了一些看,还......真没看出来。 女人眼珠一转,玩心大起,笑意盈盈拔下两个“猫耳朵”按在小女孩头上,“我们来玩小猫咪怎么样?” “不要!”小雪清很是抗拒,左躲右躲,可就是没办法躲开。 她急坏了,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可女人像是存心逗她似的,怎么也不肯松手,小女孩躲往哪里,那对耳朵就跟往哪里。 女子见她这副模样,竟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知谁更像个小孩子。 小女孩气急了,“哼哧”一口就往女子手上咬去。 “哎呦。”女子手里那对雪耳朵应声掉落,摸了摸被咬疼的手背,俯下身捏住小女孩红彤彤的脸颊:“好呀,楚雪清,敢咬你娘了。” 女孩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怎么了这是。”远处,白雪朦胧中走来一着黑色大氅男人,男人身姿挺拔,容颜如画,发束玉冠,眉目含笑间难掩贵气风流。 “爹爹。”软糯可爱的小女孩猛地扑进男子怀里,乖软的蹭蹭,小可怜般的告状:“娘亲又欺负我。” 男子亲昵的刮了刮女孩通红的小鼻子,笑道:“你不是也咬娘亲了?扯平怎么样?” “好呀,你还学会告状了是吧?”女人低头敲了敲女孩额头,嗔道。 “好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如此玩闹。”男子笑道,看向女人的眼神充满了宠溺。 女人眉眼弯弯,笑着回道:“孩子生下来,不就是为了玩吗?” 小女孩嘴扁得更厉害了。 男子:...... “少主,夫人。”灰衣少年一路小跑至两人身旁,垂首恭礼道:“教主正在找二位呢。” 男子和妻子点了点头,转头抱着小女孩道:“清儿,我们去看爷爷好不好?” “好~” 几人穿过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厚厚的白雪覆在青松翠柏之上,假山怪石,冬日青翠相映成景。 走进院落,雪清就迫不及待从父亲怀里跳下来,一路小跑进厅中,边跑边喊:“爷爷。” 暖阁青烟,屋中正放着一尊紫铜麒麟香炉,静静吐着云纹香烟。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置于金色牡丹屏风前,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墨色笔筒中插着各式毫笔。案旁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插着满满的艳色牡丹,冬日牡丹,非寻常人家可得。 案前一中年男人立于其中,手持狼毫,挥斥方遒。虽已到知天命之年,须发已显斑白,但精神矍铄,气派威严,毫无这个年纪的衰败之意。 见孙女一路跑来,男人放下狼毫,弯腰抱起女孩。 夫妻俩走近,拜了拜道:“父亲。” 楚怀信颌首,示意夫妇二人坐下:“子修,你们此去凉州可有收获?东西还是没有找到吗?” 楚修道:“目前虽无消息,但我已将红袖阁安插了进去,若有任何消息,定第一时间传来。” 听此言,楚怀信阴沉的脸方才缓了下来,逗着雪清道:“又是新的一年了,楚黎老儿传位那个儿子是个短命的,黄毛小儿继位,整日与宦官厮混,想必也是个不成器的。我们的机会终将是要来了,孤独,南疆那边......” 独孤梦忙道:“父亲,我自会尽力。” 楚怀信点点头:“无妨,也要注意身子。”说罢,又转头望向楚修道:“漠北那边,年后我与你一起去,此番大事,不可马虎。” “是。” 听于此,独孤梦脸色微微一沉,眼里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感受到妻子的反应,楚修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安抚。 “爹爹,娘亲你们又要走了吗?”小雪清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过年才回来几天,他们又要离开了。 听到女儿抱怨,夫妇俩还未来得及的发言,就被楚怀信打住。他微一抬头示意,身旁候着的灰衣少年立刻捧着一小兔子过来。 楚怀信接过兔子递给女孩,女孩看见小兔子眼睛都亮了。“喜欢吗?” “喜欢。” 楚怀信便顺势哄道:“你爹你娘又不是不回来了,是为了去给你找更多的小兔子,不要缠着爹娘了,好吗?” 女孩很懂事,软软道:“好。” 小兔子...... 大脑昏昏沉沉,黑暗白光交映从眼前闪过,一条蜿蜒的小路出现在眼前,小女孩长大了些,抱着小兔子蹦蹦跳跳走过小路来到一间屋子。 大门合拢,但她仍听到里面女人压低难捱的泣声。 “楚修,三十万条人命啊,割草一样没了。这就是你父亲的大业,让鞑子的屠刀割掉满城人的头颅吗,是,皇帝是废了,可北戎的铁蹄也到了上京城下。你父亲的梦做得真好啊,杀了皇帝,上京城破,再扶他重回帝位。可笑啊,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你们能夺回了大位,可北边城破,鞑子能像百年前一样直驱南下,怎么?你们的为君之道就是丧权辱国,偏安一隅当半边皇帝?” “我从未这样想过,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皆是我父亲设的局,你我皆是棋子。” “够了!这么多年我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大业,手上沾了多少血债!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为你们所用了!” “阿梦,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存有私心,可那么多年,我对你早已是真心。我并不想骗你,我身上虽有复位的使命,但并无叛国通敌之心。” “呵。”孤孤梦冷笑一声,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 见她不信,楚修低叹一声,沉声道:“我们带着雪清离开吧。” “什么?”孤孤梦明显被楚修的话语惊到,放弃眼前的大业,要与她归隐? “我出生已是金陵城破二十年后了,身上的什么复位使命皆是父亲加于之身的。我无法阻止父亲,可亦不想看见一个风雨飘摇,流血千里,动荡不安的大周。我会将你与雪清送往海外,避开这里的纷纷扰扰。” “那你呢?不是要跟我们一起走?” “你与雪清是我一切,我怎会舍下你们。可如今父亲的野心已无法抑制,我需得留下,斩断这即将蔓延的业火。你和雪清先走,给我一点时间,不出两年我一定会去找你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起风了,雪清朦胧睁开双眼,她翻身爬起来,掀开马车帘子望着娘亲沉重的脸庞和紧抿的双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娘亲要急匆匆带她离开,昨天在客栈看见爷爷的人为什么要和他们打起来。 她不要爷爷和爹爹了吗? “娘。” “雪清。”孤独梦转过头来安抚女儿道:“你再睡一会,一会我们就到码头了。” “爹爹呢?” 孤独梦沉吟一下:“爹爹暂时有事,等他忙完了,就会来找我们......驭!” 山道黑影点点,十数黑衣人拦下马车。雪清识得他们,是爷爷的人,她抓着帘子小声道:“裴叔叔,阿辞哥哥......” 裴青云上前拘礼道:“夫人,还请你与小姐随我回去。” 孤独梦握紧长刀,横眉啐道:“休想!” 血,漫天的血。 夕阳落下去时,却没带走漫天的血色。 雪清被人抓住,挣脱不得,只能看着受了伤的娘亲干着急。 忽的,背后一声惨叫。 抓着雪清的胳膊一松,鲜血溅上她的衣裳,顿时染得一片嫣红。 “光天化日之下,欺凌一对母女,你们可要脸啊。” 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在漫天的血气中,青衣少年,一柄寒光长剑滴下一串血珠,他突然低下头对她浅浅一笑。雪清恍惚间闻道一股淡淡青竹的凛冽暗香,不过一瞬,少年便一手抱起她向后一跃,避开几人攻击退到安全地带。 裴青云道:“年轻人,少管闲事。” 少年勾唇一笑,看了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女孩:“这闲事,我还管定了。” 血,又是好多血。 雪清再一次清醒时,已到了码头。苍穹幽暗,周围的一切事物在黑暗中变得模糊。娘亲抱着她,颤抖的呼吸声掠过她的脖颈,从未感受过得惊恐让雪清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上她的脑袋,雪清抬头望去,星月黯淡光辉下,青衣少年已染成了一片红色,他受伤了。 远处一艘船已经泊在港口,独孤梦眉心一蹙,将女儿放下,便匆匆上前交谈。 少年抱着剑,忽感手背一阵润湿,低头一看,女孩抱着他,如珠般的眼泪正一滴滴落在他手上。 “大哥哥,你疼吗?” 泪水洗过得瞳孔清澈透明,将他的身影都倒映其中。少年俯下身,抹掉她的眼泪,柔声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雪清摸了摸身上,从脖颈处取下一块玉佩。那是出生时就戴在身上的,爹娘都说,可以保她平安,现在她想把这个平安给眼前的这个大哥哥。 “大哥哥,这个给你。爹爹说,有这个玉佩,以后都会平安无事的。”女孩说得极其认真,一双明亮的眸子澄净得如同山涧清澈的泉,少年一愣,他做这些从未想要讨个什么好处,可是...... 他唇角含笑,摸了摸她的脸,收下了那块玉佩:“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以后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独孤梦确认了来人,抬头看了眼天像,时间也耽误不得了,她快步走来,抱起雪清,对着少年深深一躬道:“多谢恩公,若无少侠相救,我们母女俩定难逃得出来。此番恩情本应记下恩公姓名,来日结草衔环,恩恩相报。只不过,我们此番出海,恐无再回中土之可能。妾身这里有些金子,还望恩公收下,以感少侠恩德。” 少年握紧了手上的玉佩,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得到报酬了。” 孤独梦看着少年手里的玉佩,又看向女儿,方才明白过来。 屈膝一鞠礼,不再多言,抱着女儿匆匆离去。 天色初晴,高远深邃的苍穹,被映照得碧蓝如洗。白云悠悠飘荡,光洁如镜的海面清晰地倒映出蓝天,微风吹过,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独孤梦站在甲板上,搂着怀里的女儿,柔声问道:“雪清,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等爹爹回来,重新生活好吗?” 女孩还似从前那般懂事,点点头笑道:“好。” 可惜,直到她闭眼,又直到她出海的那天,他都没有回来。 易雪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她看向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点点黯淡的月光透进窗户,落在身边的长刀上。 撑了撑头,还是很晕,这梦太长了些。 起身,伸展了下四肢,推了推门,没锁。 穿过幽暗的长廊,凄冷月光之下,一白发老人负手立在庭院中,锐利的眸子微侧望向她这边,淡淡道:“醒了?” “爷爷。” 第95章 长清南落(3) 暗域的宴席开场了半天,也不见易雪清来。一开始,南灵还不以为常,总觉得这人估计得了两坛好酒先尝尝味,估计现在在哪片林子里发酒疯呢。直到晨云落将两坛完整的酒抱回时,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暗域的人在周围寻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半点踪影,发现酒坛子的地方也没有半点打斗痕迹,就易雪清的性子,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手上的酒坛子绝对是第一个飞出去的。 婆娑坐在轮椅上焦急得不行,看见无功而返的几人,急得就要从轮椅上跌下来,姚莲舟赶紧按住她,连安抚道:“易姑娘是有大本事的,吉人自有天相,连神夜都没能杀得了她,绝不会就那么轻易出事的。” “怎么会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呢?” “可能易姑娘突然有急事离开,来不及通知我们呢?” 急事......南灵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那人离开时脸上阴冷的笑意,该不会...... 晨云落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知道点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南灵摇了摇头,他们和她似乎没有恩怨,就算暗域的事不成,也该找姚莲舟呀。唉,不能确定的事,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穆楚辞,你最好不要做太让我失望的事情。 窗外的花落了又落,楚怀信点燃一根香递给易雪清:“给你父亲上炷香吧。” 看着上面父亲的牌位,易雪清接过香拜了拜,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早就料到于此。她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来就一定会来,没有等到的话,结果也只能有一个了。 “他,是怎么去世的?” 楚怀信听此神色一怔,搭在桌上的手狠狠一沉,整张脸也瞬间变得阴沉:“都是你娘干得好事,若非她蛊惑,你父亲怎会忤逆我,置我们楚家的血仇不报不说,还意图毁掉我这几十年来的基业。又怎会落到一个自尽的下场,她害死了我的儿子,还将你带离我身边那么多年。幸得你说她已经死了,要不然......” “爷爷!”易雪清打断了他,疲倦道:“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楚怀信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婢女安排,又似贴心一般道:“雪清,你虽无了父母,但天可怜见,我们爷孙还能有幸重逢。先前的事,念你不知,我也就不怪罪了。现在你恢复了记忆,也当清醒了,爷爷身上的担子太重,抗了那么多年,也总算是能与你分担一些了。” 易雪清微点了点头,换得楚怀信满意的笑意。 孤月落寒窗,易雪清抱着长刀靠着墙,她的头还是很不舒服。 想起来之前爷爷喋喋不休讲述着这十多年来寻她的不易,好不容易从那把她娘留下的刀把她认出来。却发现她娘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将她的记忆封存。联合沈思风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医谷找到破解之法,若非如此,他们爷孙俩今生不知何时才能相认。 呵呵,合着医谷那事罪魁祸首是她呀,真是荒谬。 那她究竟保护了什么呢。 “雪清,答应娘,今生不要再回去了......”幼时母亲的话依旧萦绕耳边,怪不得呢,你不让我回来。娘,你和爹都已经走了,只剩下爷爷了,我该陪着他吗? 安庆·九淮道 晨云落虚虚靠在一处凉亭的柱子上,眯着眼舒服的吹着风。还是这外面的空气清甜,不像华山刀子似的。 不过这亭子估计也有些年头了,四周的木柱也早已变了颜色,听着身后“沙沙”的声音,他也不敢往实了靠,暗域的人寻了几天,都未寻到易雪清的踪影,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那日本想约着南灵出去寻寻,说不定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不离开的事情。可南灵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同样话都没说两句,与他分道扬镳。 亭子后方全是树林,郁郁葱葱间几棵参天的古树拔地而起,在它们的笼罩下,亭子显的更为阴凉,搁在夏日倒是个避暑乘凉的好地方。 可惜,看着天上往南飞的大雁,他只道是天凉好个秋,没挑着好时候来。 休息够了,起身眺望,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远处的官道。而这里,则是江南中原的交界处,过了安庆即是中原。 易雪清,你到底去哪儿了? 难不成被神夜吓到了,回浮洲了吗?想想他又摇了摇头,依着她死丫头的性子,不坑蒙拐骗把这中原大陆的武功学个尽兴,怎么可能回岛去挨她师姐打? 过了一会,一阵马声嘶鸣隐隐传来,被吸引了注意望了过去。 官道上,一队似是商队的人马正浩浩荡荡准备过江湖去往中原。 “万里中原烽火北,一樽浊酒戍楼东。”脑海中,突然想起来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中原。 与此同时,在那官道上易雪清骑着马面无表情的跟着前面的马车,葱绿的树林从她身边刷刷而过,前路宽阔,可在易雪清眼里看来,这是一条不归路。 想来也是可笑,当时还与南灵说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替她把南教剿了,捉穆楚辞去给她赔罪,现在倒好,自己成其中一份子了。 她的心直至如今仍是一团乱麻,血仇,这是楚怀信对她说的最多的两个字,想必也是对她父母说得最多的两个字。 或许是想激起她的愤怒,可她听了又听,只觉麻木。听说他们在中原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她轻轻抚上自己腰间的长刀,叹了口气。也罢,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跟着一起走吧。 隔了一段距离的兰落与乙川并肩而行,兰落瞧着前面红衣女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她笑着冲乙川打趣道:“这教主突然冒出了个孙女,你说我们以后应该叫什么好?少主?” 乙川听了确实面色一滞,这兰落的话不知说给谁听呢,南教已经有了一个少主,但他们这些心腹清楚,少主不过是原少主死后教主不得已认得私生子,连姓都是随母姓,楚字在后,这突然冒出来个有血缘关系的孙女,上来就叫楚雪清,自己的儿子还在姓穆,确实尴尬。 她低头摸了一下自己腹部尚未好利索的伤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前面的女子和他们不会是同一路人。 “喝盅茶,歇一歇, 听俺唱个小大姐。 说俺去,俺就去, 三寸布还做衫子撕裹脚布。 她离娘家一里多, 一走走到三月多, 她嫌婆家门槛高, 踩着板凳拜公婆。 女婿瞧见一心火, 一耳巴子扇得找不着。 公公慌嘞筛子筛, 婆子慌嘞找罗萝, 这找那找找不着。 娘家不依告上状, 田地花了二顷多......” 清澈的小溪边,妇人们三两结伴的边洗衣服边唱着当地歌谣,不远处草地上的孩童相互追逐玩闹。而整个黄口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易雪清乍一眼还以为来到了什么桃花源。 楚怀信登上高处,一呼百应,底下的人对着他不停俯首跪拜。 “他们皆是我的子民。”楚怀信沉声对着易雪清说道。“你入江湖以来,一路上所听闻无非就是我南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事实真的就是如此吗?你看看这些人,曾经他们都是染了疫病濒死在路边的,朝廷不管他们的死活,是我们救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家园。” 家园......这群看着无忧无虑的村民之前竟是如此,南教做的又是何种事?难不成一切的恶只是为了更大的善吗? 楚怀信顿了顿,接着他又道:“你这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易雪清道:“没什么,只是一时不适应。”想着之前还刀剑相见的几人,现在居然成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伙伴,甚是让她觉得别扭。 “有时候鲜血带来的不一定是灾祸,应天如今的盛世之下尽是腐肉枯骨,而我手下的流血牺牲将换回的是一个仁政太平的盛世。你且多想,我会给你时间慢慢适应的。不过你且记住你姓楚,既然与我来了,就别忘了你身上该挑的担子。” “我明白了。”易雪清闷声道,毕竟还是自己亲爷爷,这一路行来,眼前的老人倒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至少对待她的时候,如幼时一样和蔼。 如果,没有当年的金陵之役便好了,或许她还能和家人在一起。 楚怀信道:“去吧,兰落待在这里许久,让她带你熟悉熟悉,这里只不过是我们的一小部分势力,若非你父亲当年昏头,我们现在早就一步步蚕食到上京了。” “父亲。”待那个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之后,穆楚辞走到了楚怀信的身旁。他略带怀疑的问道:“恕我直言,现在的小姐已经不是当年的她,她不是会是一颗好棋子。” 楚怀信道:“怎么,听到今日别人喊她少主你心中醋坛子翻了?放心吧,孙女是孙女,而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不。”穆楚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她会像她娘一样,不是一条心走不了一条路。”虽然已经过去了十来年,但穆楚辞仍然记得那个女子握着长刀与他们相抗的模样。 “告诉楚怀信,我独孤梦不做别人的刀子,我的女儿更不会。若尔等再来,虽死犹可一搏。” 他控制不了她的母亲,难道就能控制住她的女儿吗? 楚怀信沉默片刻:“独孤梦已经死了,她毕竟是我楚家的血脉,好了,平时多看着点她就行了,她以后会有大用处的。” 血脉,不过因为是血脉而已,他也是他的血脉啊。 第96章 长清南落(4) 穆楚辞不再多言,拱手退下,沈思风的摄梦术还未钻透,南教需要这个,他的父亲更是。 夕阳西下,易雪清在兰落带领下在黄口谷逛了一圈,这里的人与他在外面所见的村民完全不同,满面笑容,其乐融融。倒有几分老子小国寡民的意思。最忠诚的信徒。”兰落笑呵呵的像她说道。 易雪清想起她这一路所见,塞外之变后朝廷秩序崩坏,北方的动乱牵扯到了南方,苛捐杂税加重,就连以往富庶安宁的江南地区不仅仅漕匪横生,还有倭寇来犯。若是爷爷真的有能力把天下变成黄口谷的模样,那重新夺回了不仅仅是江山也是这天下的安息。 如此想想,或许她也不应该太狭隘了。 与此同时,医谷桃源津内。 木槿斜倚着门框,感受着黄昏最后的温暖。屋内的饭菜已经凉了许久,苏云溪背着药材走来,看到这一幕,她没有说什么,把药材放好,又将饭菜重新热了一遍放在他的面前。 说道:“你今天的太阳晒够了,吃饭吧。” 木槿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木木开口:“真没想到,你会救我。” “你想说什么,你师傅杀了我父亲,我就要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你知不知道有句古语叫冤冤相报何时了?想着武当山上你总喜欢念些道给我听,现在自己摸不清楚了。我这个人啊,人死仇消活的通透,倒是你,一醒过来就是这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你们武当还能出这样的废物?赶紧吃饭吧,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说罢也不再理会他,拿着药筐就去了别处处理药材。 木槿端着碗,盯着她的背影。几月不见,她好像清瘦了些? 过了一会,背着大筐小筐的云安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云安擦了擦汗,医谷为了防止意外,将当时一起来的几个武当弟子都遣了回去,就留着他一个人。那是大活小事,扛包劈柴落了他的头上,这些日子可是把他折腾了够呛,他们武当的入门弟子都没那么操练过。 “诺。”小医娥扔了一块帕子给他:“擦擦汗。”接着她又略带嘲讽道:“你们武当弟子平日里是烧香辟谷久了,体子那么虚,才多少活就喘成这样?我以前认识一个华山的弟子,那可是劈柴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在华山风寒里穿着单衣啥事没有。” “嘁。”云安听到华山两个字瞬间不屑道:“华山?穷成那般模样自然也只能穿着单衣多干些苦力了。还提他们,当年要不是我们武当接济早灭门了,一门子穷鬼,欠了我们一大笔银子没还。改天我上门把他们牌匾拆了当柴烧,他们也说不出半个字......哎呦!” 这小妮子手里不知道何时编了一根针出来狠狠给他扎了一扎,本想发作但盯着她逐渐阴狠的眼神又蔫了回去。武当山上她的师姐也是这般模样,这医谷不都是仙女吗?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凶狠,果然书上都是骗人的。 “清贫磨剑道,寒雪铸筋骨。人家那叫风骨,倒是你每日在皇家的高香中沉溺惯了,一股子俗气,直像个纨绔的败家子,那才叫人不耻。”说罢,“呸”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又白了不远处坐着那人一眼,便去给了苏云溪打下手。 云安有气肚里咽,怕打了她出不了医谷。缓了一口气,就提着筐里的老母鸡径直走向了木槿。 “师兄,你伤刚好,暂时委屈一下,今晚我就宰了这只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对于木槿,他是有愧的,暗域上门在他站出去准备接那三掌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默许。 倒也难怪乔灵薇看不起他,他亦有点看不起自己。 “无妨。”木槿摆了摆手,苏云溪一顿骂倒让他清醒了过来,师傅临终前让他守护好武当,不过挨了三掌就这么萎靡不振像个什么样子。 迎着夕阳,他直起了身,皱起了眉头。他从云安的表情便能猜到他在想着什么,他倒也不怪他们,一人就能解决问题何必拖更多地人下水呢。不过也让他意识到了武当困境,什么天下第一名门正派,过于恪守的礼教倒让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白白上门欺辱,若心中的道被颠覆,那便以自身为道,以新代之。 无论是什么仇,什么屈辱,他都会一一报回的。 深夜时分,苏云溪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的一下睁开双眼,警惕的听着四周的动静,好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前段时间医谷发生的事情如在她心间上了一根弦,时刻紧绷着。导致她现在睡的总是很浅,她提着担子,摸出长剑,轻手轻脚朝着院子走去。 院子里月光倾斜落下,柔和了整个小院。她顺着光亮望去,一个身影在她白天采集的药堆前不断忙碌。 “木槿?” 听到声音的男子一脸惊讶转过身:“云溪,你没睡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苏云溪淡淡道:“我最近睡眠都比较浅,你大晚上不睡在这里干嘛呢?” 木槿有些尴尬道:“白日的事情,我很抱歉。所以想着帮你整理药材,看看能不能弥补一下云溪,我......真的很对不起。” 苏云溪笑了笑,收起长剑不以为意道:“多大点事啊,我从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计较。只要你别自暴自弃,毕竟你师傅死前好像说过要你守护武当的话。武当可不需要一个昏昏沉沉的窝囊废。” 木槿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随即又问道:“云溪,你觉得武当怎样?” 苏云溪不明所以:“天下第一名门正派,皇家道观,道家圣地,若天下门派有十分的殊荣,七分都让你们占了去。” “是啊,殊荣。”他的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你可知道,这第一名门对于武当弟子来说,是荣耀亦是责任,更是枷锁。出世严守清规,寻道问禅。入世匡扶正义。除恶扬善。听着很好对吗?可这般的严苛的道家,只能将武当高高架在祭坛之上,捧上去,浇上火,祭了天地,抚慰人心。皇家道观,呵呵,皇家也不过把道当成把玩之物。他们重道吗?不,只不过是为了压制佛教,寺庙罢了。 道甚至连国教都算不上,而江湖上旁人如何唾弃武当我们又怎么不会不知道,不过万法归一,动静浑然。我们在上面做了一只好看的傀儡,在下面做了一尊漆了金的雕塑。若有似无,不过如此。” 苏云溪一时听不明白他的话。他不是一个素来把道挂在嘴边的人吗?怎么会突然厌起道来。苏云溪并未多想,只当他一时受了刺激消沉了些,便出声安慰道:“你且不要这么想,世间万物,守恒守质,武当既为名门,自然有承担的。你多看开些便好。” 木槿没有说话,沉默着将的药材分类好。守恒守质,若他要打破这个恒呢? 半晌,他转过身来对苏云溪拱了一礼:“云溪,谢谢你救了我,这些日子也多有叨扰了。以后若是你有任何需求,只要我木槿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苏云溪有些愕然:“怎么,你要走了?” “嗯。”木槿点点头:“本来我们旧友重聚,理应多待会。只是现在紫霄殿我为副掌事,出来的久了,殿内事务我担心薛师伯忙不过来。再者,门内长辈们也多有担忧,早些回去报平安的好。” 苏云溪道:“也是,你本来就是过来治伤的。只是你伤刚好,路上注意些。” “会的。” 皎月高照,苏云溪靠在躺椅上与木槿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木槿面上带着笑意,一边继续整理药材一边与她聊着,她的师姐,她的宋爷爷给的《金匮要论》,还有那没了踪影的易雪清。与在武当不同,她的话多了许多。渐渐地,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低了下去。 木槿回过头一看,女孩就这样斜躺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的脸颊红润,如他初见她一般娇憨可人。此时,一阵凉风袭来,浅浅睡意中的女孩瑟缩了一下,木槿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一声,随后却有些怅然起来,若是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可惜他有他的前路要走,而路上注定没有她。 乔灵薇......你得我师傅全部功力,我又怎会轻易放下呢? 第97章 长清南落(5) “啊!”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易雪清向外望去,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黑影,侍女吗? “我没事。”侍女听到声音,随即转身离开。 易雪清擦去额前冷汗,又倒了一杯水喝下。她有些痛苦的拧了拧的眉,怎么会做这个梦。 梦里那人拿着剑正对她的胸口说着:“我医谷弟子绝不能接受与一个南教妖女为伍,乱臣贼子,该杀!” 她离开时从未想过与她再见时的情形,她如此憎恨南教会怎么看待身为南教主孙女的她?还有晨云落,因为她才断了对沈思风的审问,长风山庄还是个谜呢,结果左手救右手出了。 他那人脾气可不怎么好。 完了,这两个如果得知真相,不会联手把自己剐了吧。 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有刀剑相向那天。 翌日,昨天还说着给她时间适应的爷爷就把她分配给了兰落,让她更适应些。 日光微熹,易雪清随着兰落去往另一处地方。一排队伍黑压压的,听兰落说那里的人得了重病,聚集在此等死,她这是去施医布药,挽救众生。 不知为何,从她嘴里听到这话总感觉怪怪的,一个钻研蛊毒的女人居然说着挽救众生的话。 路上闲暇,易雪清问道:“听说你们南教有七杀,怎么就见了两个?其他人呢?” 兰落笑笑:“万圣七杀,各司要职,你怎么可能一次见了个遍。不过你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些时日,说不定之前就与我们之中的哪个谁打过照面了。” “那可就不知道了。”易雪清漫不经心道:“那现在我算什么鬼?” 兰落闻言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开玩笑道:“你不算鬼,你可是小姐呢。无论是对南教,还是对我,毕竟你母亲可是我们南疆的圣巫女呢。” 兰落边笑着边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女子,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交过这么几次手,既聪慧又有这般武艺的女子不多了,她还是蛮对自己脾气的,再怎么也比沈思风那个老毒物强,若是她能留的下来,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更何况,她体内有圣巫女的血。不过,那个人所担忧的倒也不错,真相总是瞒不住的,若是她知道......还能如此淡然吗? 中原临河的地方不少,通常来说依山傍水,大多数是富庶之地。但眼前的村子,却颠覆了易雪清的想象。 村外水中风车转动,朝阳勃发,而村子却是一片破败之象。 男女老少,皆面黄肌瘦,嘴唇发青。当他们看见兰落时,宛如看了神明降临纷纷拥了上来。而兰落也一改往日作风,笑容款款的吩咐属下派发粮食,加衬上她那一袭白衣,若易雪清不知道还真以为是菩萨转世了。 午后,村民们饱餐了一顿,又乖乖排起队等着大夫们给他们治病。井然有序,没有半点荒民的模样。 “看,这就是南教做的一切。”兰落靠在树下对易雪清说道:“我们只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此时一个小竹球滚落在易雪清脚边,小男孩追着球跑了过来,怯生生的望着易雪清。 易雪清笑了笑,捡起球还给他。 “谢谢大姐姐。”小男孩抱着球怯怯向她道谢。 看着这小孩子可爱的模样,易雪清的心也软和起来:“没事,敢问这位小友叫什么名字?” “莫小离。”说着小孩子吐了吐舌头又哒哒哒的跑开了。 易雪清面上带了笑意,如果以后天下皆是如此,倒也不错。 洛镇 花如玉正拿着鸡毛毯子打扫着她那宋代青花瓷,忽的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叫喊:“花姨。” 她朝着门外望去,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惊喜,随后又按了下去,冷哼一声,又转过头去继续扫着那青花瓷。 “哎呦,打扫那么精细干嘛?反正都是假货,砸了再买就是。”南灵把包袱扔在桌上,又自顾自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这都快入冬了,这中原还那么干。那风吹的我脸生疼,唉,你那羊脂油还在吗?给我抹抹。” “嘶。”这时花如玉算是有了反应,掐着腰就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上次说从华山回来就看我,结果快一年了才来,不知道还以为你埋华山了。结果那么久不来看我,一来就讨我的油,你怕是少我收拾了?” 南灵赔笑着走了过去,一边给花如玉捏着肩一边讨好道:“上次是突发意外,雪清岛上有事,我们赶着去。才没过来,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还给您带了江南的胭脂,您给抹上,包您年轻二十岁。” “小丫头片子。”花如玉脸上带了笑拧了拧南灵的脸:一年未见,都消瘦了许多。你说那易雪清门派的事就是沈思风吧?干的漂亮啊小灵儿,他死在医谷的事已遍传遍了整个江湖。他可害了那么多了医谷同门,如今死在医谷也是他的报应。” 南灵“嗯”了一声:“如今引梦术已解,医谷渐渐地又会是当初的那个医谷。花姨,你没事也可以回看看,我出来之前还听师傅念叨着你。”南灵看着眼前的女人,离开医谷已经二十年,虽然每次她表现的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只有她知道她常常会拿着酒坐在屋顶对着江南的方向,默默垂泪。 花如玉点了点头,又拧了南灵脸一下嗔道:“操心起我来了,话说小灵儿,你这次出来又是干嘛?” 南灵道:“医谷的引梦术学透了,出来领悟一下外面的引梦之法,顺便寻个人。” 花如玉白了她一眼:“这个顺便才是主要吧,谁啊?” “浮洲,易雪清。” 这几日,易雪清一直在村里住着,她不懂医术,也只能做做旁的事。渐渐地,也与他们熟络起来,兰落瞧着易雪清与他们打成一片的样子却不是很瞧得起:“跟一群荒民能滚在一起,易雪清你母亲可是我们南疆高贵的圣巫女,怎生出你个野丫头,这可不像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易雪清不以为意,她也瞧不起兰落这么高高在上的在人前端着:“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想做大事的人,江湖里跑的,本就只图一个随心。” “是吗?”兰落忽然讥笑道:“都上了这条船,还说这样的话,倒有几分装模作样之嫌。” 易雪清一时愣住,她又没说错,不过转念想想,就她这般的性子她那个爷爷还拉她入伙,是巴不得让她第一个当炮灰。也罢,或许就是这命,万一死了,下去见见太爷爷还能说声为你报仇未果身先捷,你曾孙女尽力了。 已近初冬,兰落十分利索的派人送来了过冬的衣物,顺便批判了朝廷的无能,再趁机宣讲宣讲南教的为国为民。效果立竿见影,村民裹着御寒的衣物齐声高呼着南教。 这时,一个小男孩突然从后面撞了一下易雪清,但很快就被手底下的人揪了起来。易雪清赶紧让人把他放下,把小男孩扶了起来定睛一看:“莫小离?”好像有两天没见这孩子了。 而莫小离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易雪清,似乎已经不认识了她。见自己得到了自由,连声招呼也不打,抱着衣服跌跌撞撞跑向了人群。 见她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兰落提了一坛子酒过来。 道:“这边靠河,晚上可是刺骨的冷,怎么你内力深厚的很?丹田御寒。”又开了酒递给她:“这可是中原醉仙酒庄的女儿红,喝两口?” 易雪清接过酒:“真没想到我会和你喝酒。” 兰落自顾自的饮了一口,道:“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话至此,易雪清又问道:“是,比如我想不通,这摩崖村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那么大一条穿流而过怎么会成了这般模样?” 底下的人送上了狐裘,兰落随意一披,笑道:“这疾病啊可不管你是哪里人,瘟疫一来都逃不掉。只能说他们村子运气不好,被......选中了而已。” 一场疾病,足以让一个富饶的村子瞬间变成炼狱。 这时,一个紫衣男子走了过来朝着兰落行了一礼,恭敬道:“主子,人带来了。” 兰落抿下一口酒,漫不经心道:“带进来吧,正好给小姐见见旧人。” 易雪清愕然,什么旧人? 她眼光一扫,只见暗影处,两名女子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对着兰落就是一拜。“见过主子。” 待那两人抬起头来,易雪清顿时一愣,叶眉叶红? 叶眉叶红看见易雪清也是呆愣住了动作:“易雪清!你怎么也在这里?”叶眉见了这个害她被逐出医谷的帮凶,顿时气的柳眉倒竖,也不管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不管不顾就要抓了她的领口质问。 不过还未摸着她的衣角,便被身后的紫衣男子一把擒住:“不得对小姐无礼。”叶红在一旁吓的瑟瑟发抖,不断用眼神瞄着眼前的女人。 “小姐?”叶眉瞪大了眼睛,随即想到什么,忽然大笑道:“原来如此,哈哈哈,易雪清原来你是南教的人啊,南灵真蠢啊,被你骗的团团转。医谷还把你当什么恩人,合着你才是最后一步大棋。妙啊,妙......啊!” 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道耳光,这一下挨上去,叶眉忽觉耳鸣了起来,这一巴掌打的比往日的南灵狠多了。 兰落嗤了一声:“幽谷里出来的人果真上不了台面,瞧瞧这都找的什么歪瓜裂枣。”随后又向紫衣男子吩咐道:“带下去吧,我家小宝贝也有两天没喂了,带出来让它开开荤,也给这女人清醒清醒。” “是。”紫衣男子面无表情的拧着叶眉下去,叶红仍瘫坐在原地。直到她也被其他人拖了出去,她不甘的盯着易雪清,时至今日,她仍然觉得恍惚,本来在医谷谷内待的好好的,突然她姐姐就把她带出去,又突然她们就被绑了,而现在更是莫名其妙成了医谷的叛徒。她就好似一粒尘土一般被风卷走,命不依人。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没头脑随着她那个姐姐扎进了这个不复的深渊。 见着叶氏姐妹被带走,易雪清总算是忍不住发问:“她们是医谷的叛徒,现在来南教干什么?”话音刚落,易雪清看着兰落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瞬间就明白过来,医谷的叛徒自然会来南教,那她呢,算不算浮洲的叛徒呢,这以后还能回去吗?每每想到这,她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元辞冰不待见她,就算回去了,也不定过得多好,她身世如此,不关乎其他。 反正岛上有元辞冰,谁管她易雪清。 第98章 血蛊(1) “我们这里缺个医谷的医师看病,她们正合适。”言外之意,拖医谷一起下水。 易雪清沉默了半晌,无奈的点点头,总是要割下一些东西的。 兰落喝完酒把酒坛子往后一抛,打了打哈欠冲易雪清挥了挥手:“行了,睡去了,估计你这一年的任务都是待在中原了。” 星月高悬,易雪清看了一眼星象,估计最近都会是好天气吧。 夜半,村中一处破落小屋里。 叶眉捂着心口,“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叶红在一旁不断垂泪,却束手无策。都说炼蛊之人心毒,那兰落可谓是毒到了极点。她那小宝贝竟是一只吸血的蜘蛛,也不知是否过了毒,她姐姐直到现在高热不退,痛苦不断。 没有办法,她只好用银针封住了她几个穴道,稍微减轻一下痛苦。 看着勉强睡去的女子,她终是抱膝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带我离开医谷?”平日在叶眉醒着的时候她不敢埋怨,因为她知道,她是为了救她才谋杀掌门,背叛医谷。唯只有在这样的夜里,她才敢小声哭诉两句。 第二天一早,易雪清刚出门不久就看见叶眉叶红随着医师队伍给村民瞧起了病。听说医谷医谷的人也来了,村民更是多了几分安心。易雪清则默默不语,估计医谷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两人出了谷以后还能给医谷添一把堵。 现在看来,她先前提醒南灵斩草除根,无比正确。 过了早后,兰落将她请进了主屋,打开一幅这片地带的城镇图与她看。 “你看看,这些地方,哪些为重?” 易雪清看着地图,发现附近几个重要城镇和村落皆在上面。她敲了敲手指,沉思想了一会道:“这片地带黄河是穿流而过得,若论重地,除掉过高,过险,洼地,应该就是黄口谷,摩崖村,洛镇,和古北关了。水源充沛,与中原大城距离较远。” 兰落点点头,拿了一支笔在古北关和洛村的位置各画了一个圈。“如果我们要控制其中一个地方,应当选哪里。古北关怎么样?” 易雪清点了点古北关的位置:“古北关外就是渡口,地势宽阔,且隐蔽。看样子是个好地方。不过......” “不过怎么?” 易雪清顿了顿道:“古北关往西八百里地就是天机营,有一个大将常年驻兵在此,且从渡口来的粮草必过古北关。你觉得你们去蛊惑古北关人的心,他们会不知道吗?指不定哪天就派人过来也讨一杯粥吃了。 倒是这洛镇,虽然面积不大,道路狭窄,但它处于这里的上游位置。地势高,在那里可以洞察天机营的情况。且紧邻黄口谷,而这摩崖村又在洛镇的下游,若是能控制洛镇,那么你们人马来往会很方便。” “呵呵。”兰落忽然笑了起来:“你这看法倒是和穆楚辞一样,他希望我分散人去洛镇,黄口谷,洛镇,摩崖村,三点一线成一关,确实不错。明日你就带人去壶口吧。”说话间,昨夜那个紫衣男子又端了一壶茶过来,并不多言,奉了茶又退下。 “这人武功不错,倒是个好随从。” 易雪清瞧着男子面容英俊,手指骨节分明,身形应是自幼就习的武,瞧那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伺候人的。 兰落端起茶漱了漱口,才略为得意道:“可不是嘛,这人啊以前可是南疆一个望族的长子。” “长子?”易雪清诧异道:“那怎么给你当上了随从?怎么,他家族没落了?” “那倒不至于。”兰落道:“这人凡做点什么事都得有利可图,他那个家族让人陷害下蛊,家破人亡,我那时正好练蛊上了头,他那身子又是至阴的血脉,炼蛊最佳。他让我炼蛊,我替他报仇,给仇家下同样的蛊。” “什么蛊?” “噬魂蛊。”兰落面上带了两分俏皮,神神秘秘向易雪清说道:“那个蛊可不是一般的蛊,种下此蛊的人,骨骼肌肉会从内而外慢慢腐蚀,似万虫噬咬,但不会立即死去,你的肌肉你的骨骼会慢慢烂掉,慢慢缩成小人模样,然后三年之内,要么精神崩溃自尽,要么就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啧啧啧,不得不说我们南疆前辈就是厉害,能研制出此蛊,也当是天下独一份了。” 易雪清听着有些恶寒,杀人不过头点地,搞出这么阴毒的招数这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世世代代,毒咒缠绕,转念想想,若是浮洲被人如此,她瞟了一眼扣着指甲的兰落,她定把她挫骨扬灰,告慰先人。 感受到她的眼神,兰落切了一声:“你那什么表情,我还就告诉你,你可知道这蛊谁研制的吗?你娘!南疆最有天赋的巫女,孤独梦。啧,可惜了,生你这么个废物,半点蛊术不会,真是浪费她的血脉。” ......易雪清拇指轻拨,手中的长刀瞬间脱了鞘:“要不我们打一场?” 兰落娇笑:“开玩笑的。” “不过你拿他炼蛊,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吧?你不怕他半夜偷偷把你脖子抹了?”易雪清确实不解,虽说兰落为他报了仇,但被当做蛊人折磨,日复一日也难以忍受吧。 兰落笑笑:“那得他有那个本事,他吧,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这一身蛊术,他也早已垂涎了,背地里不知怎么偷学呢。他跟着我是什么心思我也明白,随意啦,反正我瞅他也还算顺眼,我拿下南疆也需要助力......” “等等。”易雪清有些诧异的问道:“拿下南疆什么意思?你不是南疆人吗?哟,该不会也被赶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兰落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不耐烦道:“不该问的别问,除非你也想尝尝蛊的滋味。”瞧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这清丽的模样下面是涌动的鲜血,是她最喜欢的血脉,若是能拿来练蛊,估计挺能让人兴奋的。 易雪清:...... “离我远点。” 武当 秋高气爽,木槿一步一步重新走在这武当的长阶上。那三掌终是没有要了他的命,他盯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金顶,仔细整理了下衣容。方才踏入山门。 “木槿师兄。”巡逻的弟子见他回来,先是一惊后又一喜朝着金顶跑去。 还是先去面见掌门吧,木槿心想。 “北落师兄都没找回来,他好意思回来?木易杀人满门是事实,被人鞭尸都是活该,他居然还敢替他开脱,指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嘛,说是捡回来的徒弟,就木易那个德行,说是私生子也不是没可能啊。” 武当武学精研内功,身为紫霄殿的大师兄木槿的内力自也是不差,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差的落入他的耳内。 一旁的云安脸色瞬间变的铁青,“指定又是沈鱼胡楷两人,自从那事以后他们嘴就碎个没完,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说罢,挽起袖子就准备去找那边嘴贱的两人。不料还未迈出去,右臂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拽住。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师兄,木槿因伤病初愈又日夜兼程回到武当的原因,脸色苍白的紧。而那苍白的脸庞此时没有任何神情,只是拉住他低声说道:“罢了,先去金顶吧,掌门还在等着。” 他挺直了身子往前继续走,余光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瞟去,那是玉虚宫的位置。 金顶大殿,箫明玉持着拂尘面对着那转动的星盘,微微闭眼,手上不停动作,似乎在算些什么。听到声音,见木槿来了,面上微微动了些神色:“回来了?” 木槿弯腰躬礼恭敬道:“弟子让掌门操心了。” “没事就好。”萧明玉淡淡道:“紫霄殿事务忙,你薛师伯岁数大了,你且多为他分担一点。至于你师傅的事情......你莫要往心里去,我在,他死后的安宁就在。” 木槿垂下眼眸:“是。”他知道,一直有人反对他师父安葬于武当,建议埋到山下做一冢孤坟。还是掌门出面顶下,力排众议将他师父安葬。 脑海里回响曾经乔灵薇嘴里轻蔑的话语:“武当说着什么大道无情,哈哈,荒唐至极。不过只是对着这芸芸众生的冠冕堂皇罢了。牵扯到自己身上,这私欲啊,比谁都重。你们这副的嘴脸,在武当上烧香当真是屈辱这座仙山了。不过也是,朝廷的狗而已,平日里舔舔皇族就行了,哪懂什么道。” 他默默攥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 夜半时分·玉虚宫 几只夜鸦“噌”的一声从枝头跃起,似乎受了什么惊吓急匆匆飞向了远处的观台。守夜的弟子却丝毫没有注意这点响动,仍然与一旁的人侃着大山,夜晚枯燥,若不犯困也就只有多说话了。 这个时候,一旁的胡楷却突然捂紧了裤裆:“我内急,你先守着,我去去就回。”沈鱼抄起未出鞘的剑就往他身上戳了一下,白眼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 胡楷反踹了他一脚后嘻嘻笑着跑开,边跑还边冲后面道:“放心吧,我快的很。” 胡楷一路小跑进竹林,正找着处好地解下裤腰带准备好好放松放松,却突然顿感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暗处一个蒙面男子缓缓站了出来,从袖口拿出迷药就往他嘴里灌。寂静中,只听得他“嘁”了一声,露出的双眼寒意四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鱼不耐得望着竹林的方向直跺脚,这小子怎么那么能拖。跑出去那么久,要是让掌事发现了还得了,那一顿鞭子不得挨的实实的,如今北落师兄未归,紫徽真人更是不知道怎么回来,可没人护着他们。 心中越等越急,暗骂了一声便顺着那人的方向寻了过去。 第99章 血蛊(2) 深夜,万籁俱静,不大的竹林里也只剩下竹叶落下“沙沙”的声音,走着走着,沈鱼心中隐隐起了一丝不好的念头,再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右手悄悄拔出了宽刀,一丝银光在这暗夜中迸现,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附近的动静。突然,一道破风的声音从他身上袭来,他连忙回身一挡。“叮”的一声,利刃相击的声音在片竹林显的格外刺耳。 “什么人!”沈鱼话音刚落,一阵迷烟就在眼前散开。他赶紧用手捂住口鼻,却不想给了对面蒙面人攻击的机会。一掌重重袭来,正中沈鱼大穴,他顿时倒地,吐出一口鲜血,却也连呛了几口迷烟,不消半刻,他便软软向后倒去。 长风吹过竹林,那蒙面人望着倒在地上的人低低啐了一声,随后扯开面罩。宽刀落在原地,银光照上蒙面的脸庞,竟是今日刚回来的木槿。 他们可以侮辱他,但千不该万不该侮辱他的师傅,如今这些也只当是他们自找的。只见他熟练地掏出绳子把沈鱼双手一绑,径直拖离了竹林。 第二日凌晨,玉虚宫换班的弟子发现昨夜的守卫的二人竟不知了去向。连忙发动弟子寻找,寻至清晨,终于在一处悬崖旁的枯树上发现赤身裸体吊着的二人。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二人送回玉虚宫,玉虚宫的掌事闻道才见了顿时气的浑身发抖,不为别的,只因那二人除了被人折断了手脚,一人光裸的身上被刀刻下“大道无情”,另一人则是“荒唐至极”。 更可恨的是,凶手折磨透了二人,断其手脚,却又不取其性命。分明是想让他们生不如死! 此时一个弟子突然想起什么,出声道:“这上面的话,好像是那个找木易师伯报仇的女子所说。” 此言一出,在场弟子皆为一震,又仔细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好像确实如此。众人把目光望向了闻道才,闻道才此时脸已经板的铁青,但也只是强压住怒气沉声道:“先给他们医治,待二人醒后再说。” 玉虚宫的事情很快惊动了武当上下,云安与木槿随着薛师伯进入玉虚宫,刚踏入了宫门,云安就听见了玉虚宫弟子对乔灵薇的咒骂。本来因为木易的原因,他们是对那女子心怀愧疚的,但人死债消,木易死前还将全部功力传给了她,就是希望不要将仇恨渡到武当身上。 不是让她用此来报复武当的! 云安默默不语,出事的是沈鱼和胡楷二人,而昨日出言不逊又恰好是这二人。怎叫他不多想,他不动声色的瞟向一旁的木槿,却见他面上没有半点异色,仍是那个行端影正的大师兄。 他闭了闭眼又甩了一下头,反正这两人都还没有死,等他们信了真相不就清楚了,自己瞎猜什么。 木槿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侧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云安忙摇头:“没,只是担心二位师弟。”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夫提着箱子缓缓走了出来:“人醒了。” 箫明玉带着几名长老连忙步入内室,看望刚刚苏醒的二人。 沈鱼身上涂满了药膏,目光泛空的望着围过来的几人。薛道才心急,一进来就靠近床边问道:“你可知道昨夜伤你的人是谁?” 箫明玉微微蹙了眉:“师弟切莫心急,他的身子要紧。” 沈鱼眼里又放空了一会,才渐渐恢复了神智,他张开口声音嘶哑道:“我......我也不清楚,我被下了迷药,神智恍惚,那人又蒙了面......不过,我朦胧间看到了一把宽刀,很像当初来寻仇女子的那把。” 宽刀? 这么看来,应该就是漱玉词存心报复。云安望向木槿的眼神也充满了自责,太不是人了,怎么能够怀疑自己刚刚伤病初愈的师兄呢。现在整个紫霄殿,上上下下可都是他在忙碌啊。 木槿就这样站在一旁,神情也是丝毫未变,仍是那副端正止礼的模样。谁也没有发现,他眼里闪过得一丝的寒芒。 与此同时。 中原,摩崖村。 “小姐,请上马。”易雪清从女子手里接过缰绳。正欲翻身上马,可忽然她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一旁的女子,这声音好生熟悉,似乎就是那夜她门外的侍女。这南教人员如此紧缺,侍女来回用?还是说......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微微施了一礼道:“属下烟无耽” “烟无耽”易雪清弯了弯腰,正盯着女子脸庞看了一眼,蛾眉曼睩,丰韵娉婷,是个美人。“名字起得不错。” “谢小姐夸奖。”女子仍低着头,却不显一丝卑亢。如此姿态,倒不像是做侍女的人。 洛镇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穿梭在街上,惊吓着路边的黄狗汪汪直叫。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躲闪猜测,这又是哪堡哪门的人马? 一阵寒风袭来,易雪清不由的瑟缩一下。这中原的冬天总是要比江湖来的早一些,还未至腊月这风刀子就开始刮脸了。她从马腹行袋处拿出锥帽戴上,帘幕轻轻吹动脸上的割裂感也算是缓解了一些。 “小姐,是否要找间茶馆歇歇?后面有些人还没有跟上来。”烟无耽骑马上来,对易雪清说道。 抬眼望了望天色,洛镇离壶口村还有一段距离,天气那么寒,也没必要折腾这些人了。“那找个地方......” 前面的人群渐渐散开,突然,易雪清目光闪动了一下。在街道的不远处,一个游医的药摊正摆在那里。悬壶济世的幡布下一个蓝裙白衫的女子端坐在那,正为人把脉诊病。 她怎么也来洛镇了? 易雪清还来不及多想,一旁的烟无耽就出声道:“小姐?” 易雪清赶紧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还是算了,少主还在壶口等我们,莫让他久等的好。传下去,让后面的人加快脚步。”说罢,易雪清“驾”了一声,双腿夹住马腿,飞速离去。 烟无耽看着女子的背影,眸色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队伍匆匆而过带起的风吹动了悬壶济世的幡布,南灵下意识的抬起头朝前方看去。红衣女子的背影在一众人马中显的格外扎眼,白色的锥帽却很好的遮挡了她的样貌。南灵心想:那人也是最爱穿红衣了,只不过,她从来不会如此招摇。 “南姐姐......”小女孩不好意思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我娘又病了,你能不能去看看?” 南灵略为心疼的摸了摸女孩的脸,这孩子也是常客了。一来二去她家什么情况她倒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些,这女孩都快六岁了还没有起名,只是她娘叫了个乳名沅沅,而她那娘倒也不是什么病,而是有个脑子有病的男人,平时不着家街头巷尾喝酒乱窜,一回家就要银钱继续出去乱窜,妻子平日里靠洗衣缝补赚点小钱,难免有拿不出的时候,而这家的男人往往这个时候就开始打人发泄。 打的她是伤痕累累,完事又跑出家门,不见踪影。真真是苦了这家的娘子与孩子,南灵提起药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吧。” 长街寒风,一人两边。渐行渐远,谁也没有再回头。易雪清握紧了缰绳,狠狠闭了闭眼,现在不是时候,若有机会,她们俩再见吧。 “贱妇!要两个钱你都拿不出来。我要你又何用!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野男人......” 还未至门口,南灵就听到里面阵阵辱骂声,她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快步向前,一脚踹开了木门。 一刹那,南灵怔住了。那里面的男人正紧紧掐着女人的脖子,女人面色泛白,裸露的皮肤上更是青紫一片,嘴角还淌着一丝血迹,眼看就要喘不过来气了。 女孩沅沅看见这一幕登时被吓的哭喊着跑向她娘,不停用小手捶着男人的大腿:“你放开我娘,你放开我娘!” 男人不知是否是喝多了酒,面色通红,低头瞧了女孩一眼,不耐的抬起脚就要踹过去,可是下一刻就被人一脚踹开。 南灵眼神鄙夷的看了男人一眼,俯身搀扶起女人。女人呼吸着新鲜空气,不住的捂着胸口咳嗽着。目光呆滞,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切。沅沅小脸挂着眼泪,懂事的用小手给她娘抚着背。 被踹倒一旁的男人,摇摇晃晃又站了一起,浑浊的双眼粗粗望了南灵一眼:“哪里来的贱丫头敢管老子家里的事。”说着又举起他的拳头朝南灵挥来。只听的“唰”的一声,男人就痛苦倒在地上不停翻滚。 南灵缓缓走近他:“前几次很不巧,没碰到你。这次咱俩有缘分,哪里能放过?刺的是你中枢穴,够你滚一阵的了。”男人闻言脸色一变,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着南灵骂道:“你这毒......”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南灵蹲下了身紧紧攥住他的手,骤然发力,“咔嚓”一声。随着男人杀猪一般的大吼,他的手无力的向下软去,已经被生生折断。南灵抬起腿又是一踹,男人滚到一边,头一歪昏了过去。 第100章 血蛊(3) 南灵面无表情的走了回来,打开药箱就开始给女人上药。对于她,她是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云娘,我都与你说几次了?这种畜牲你不离开他迟早要被活活打死的。” 云娘不说话,只是垂着泪小心翼翼的望向男人那边。南灵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还心疼他了?我都算下手轻的。我有一个朋友脾气爆的很,她要是见了。指定手脚全废,再瞧你这个样子,一起收拾。” “啊嚏!”易雪清揉了揉鼻子,那么寒的风果然不适合骑那么快的马。 半响,她才蠕动着嘴唇替男人辩解道:“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他当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士兵,对我也好。可是自从塞外秣黑大败,他捡了命逃回来,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酗酒,每日醉生梦死的。我也有错,只当他在死人堆受的刺激太重,一直纵容着他,才会事到如今一发不可收拾。” 南灵听到这几个字,身形颤抖了一下,那场战役大周哪个人都会记得,小到江南渔民大到皇亲国戚,皆被那场战役的失败扯上关系,因为一个人的昏庸使得千万人的人生破碎。 “他虽痛苦,但也不能就这样破罐破摔。”南灵沉吟了片刻:“或许我可以用引梦术给他治疗一下,减缓他脑中的痛苦。剩下的,你将他绑起来,直到他不再要酒喝。” 云娘止了泪:“真的吗?” 南灵从身上取出千音铃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壶口村 穆楚辞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劳作耕种,井然有序的人们。欢声笑语配着鸟语花香,这样的地方,一时毁了还真有点可惜。 “少主,天寒了,当心身子。”身旁侍从拿着大褂就往穆楚辞身上披。 “哟,这天冷吗?少主些许日子不见身子变差了?隔那么远我还以为是北三川那病秧子呢。”一道尖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穆楚辞面上带了些寒意:“兰落,怎么?金陵失败,事务变少了,让你闲得话那么多。” 兰落扭着腰缓缓上前,也不再与他阴阳怪气:“少主啊,真没想到老教主还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孙女,我还以为她与孤独梦一起葬入海底了,原只是失忆了。不过有件事,我真是奇怪,那颗灵珠按理说能恢复她所有记忆,但是她好像还有些事情没想起来吧,比如......”她意味深长地瞟向他。 穆楚辞冷了脸,出声道:“不该问的别问,兰落,你是个聪明人。把你派来,是有正事的,这里的毒得早些投完。” 兰落眯了眼,朝下面望去:“住了一段时间,确实是个好地方,黄口谷,壶口村,摩崖村,三点成一线绕着天机营,到时候那边什么情况我们也能一概而知了。不过就手底下这么点人也不够吧?这地方可不小呢。” 穆楚辞道:“有人带着人马过来了,明日就到。” 夕阳向晚,南灵扭了扭脖子顺手推开了大门。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这男的舒服了。虽然用引梦术刺激他人意识是禁忌......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七筋八脉都封住了,至少威风不起来了。 不远处河畔旁,沅沅正用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看见南灵出来了,小脸一喜:“南灵姐姐。” 南灵从腰间小包取出一颗梨糖递给她:“沅沅乖,以后你爹有什么情况及时过来告诉我。” 沅沅乖巧的“嗯”了一声。南灵注意到地面上痕迹,七横八竖的倒像个字。好奇的问道:“你在写字吗?” 沅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色微红的说道:“我不是故意去课堂偷看的。” 南灵沉了眼眸,不是人人都像她们医谷的江湖女子,习武断字,得到庇佑。在民间普通百姓家,稍微有点钱的,只会供男子读书,女子嘛,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搪塞了。 富贵些的人家竟还开始流行起缠足的风气了,视为女子美德,虽说只是将脚缠的更细长一些,认为更具美感,但人天生奔跑的足被缠缚,长此以往,越缠越紧,越缠越小,岂不是连奔跑的自由都没有了。 南灵拿起小树枝,抱起沅沅就在地上方正的写出两个大字。 “沅沅。”这是你的名字,你要记住了,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名字。 “沅沅。”女孩小声的跟着念了一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天色已晚,南灵放开女孩准备回去,可低头时她看见了女孩的破旧布鞋,或许她应该跟云娘说说,稍大些以后可以将孩子送去医谷,也不是没有出路。她蹲下身对着女孩道:“明天我给你带双新鞋子,还有一本三字经。你放心读,姐姐也会识字,也不见旁人说什么。” 沅沅立刻欢喜道:“真的?姐姐没有骗我吗?” 南灵道:“真的,不信我们拉钩。” 细长的手指勾住女孩的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马在村入口停住,易雪清四下看了一眼。这地方比起摩崖,黄口谷更甚,景色优美,寒气入了里竟也变的暖和一些,宛如中原的江南。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这位新小姐还是老熟人,真没想到江南与我一战的竟是老教主的孙女,怪不得力道那么足呢。” 易雪清刚刚进去,一个照面就看见了曾经江南漕帮打架的那几个人。看来江南漕帮也是有这南教的一部分,金陵之乱距今已有五十年,这五十年的准备又怎会只在中原呢。 “该干嘛干嘛去。正事不做,就喜欢逞些口舌。”穆楚辞从后面冒了出来,将手下斥责了一番,才冷冷瞧了易雪清一眼。 果然,这人还是瞧不上她。 易雪清入了壶口以后,才发现穆楚辞他们早以商户之名在这里囤积了土地,开了药堂,做了一副慈善之家的模样。但实际上已是这一片最大的地主了。 “按理说农民最重要的生计,你们靠的什么法子拿下那么多土地。”易雪清的疑惑不无道理。能在一个地方拿下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还能博得善名这简直天方夜谭。 穆楚辞略有不屑道:“这有何难?人这一生最怕什么,死亡。特别是因重病而慢慢受折磨至死。我们在这里开了药铺,救那些重病的人。而重病的医药费这些人可负担不起,在死亡的恐惧下也就出卖出卖土地了。而我们收了地契以后,仍然让他们在土地上劳作,甚至无需付佃租。 而是由我们以三七分成收购上面的作物,分成抵佃租,不过所种之物得换成我们的药材,再然后又高价收购这些药材,他们拿的又是大头,赚得盆满钵满。长此以往,还有不少人拿着地契来押只为种上那千金的药材。这人啊,利之所往,却不知自己已经掉进了天大的陷阱里。” 易雪清默默望着下面连片的良田,不再作声。 非常世道当行非常事,这是她临走前楚怀信告诉她的。 可这个世道,很非常吗? 翌日 南灵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抱着书走在洛镇的街道上,街边的商铺也开始了一天的营生。她径直走进一间鞋铺里,左看右看,一双桃红色绣花鞋吸引了她的注意。大小正是五岁小孩可以穿的,看着那鞋子上荷花,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行至云娘家附近,南灵便瞧见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她心里暗道不好,急急冲进了人群,只见小屋前白布蒙着一个尸体,云娘抱着沅沅正坐在一旁哭。 南灵心里暗舒了一口气,至少她们没事。云娘此时也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南灵,顿时眼里掉的更为汹涌。 这时她们的邻居张大娘猛的冲过来拉住南灵就往尸体旁走,边走还边大声嚷嚷着:“就是这个大夫,昨天过来给云娘瞧病,结果把她丈夫打了,还假模假样的又给这何汉子医治,结果昨晚上人就死河里了,怕不是什么妖术!”她越嚷嚷越大声,人群也随着声音纷纷对着她指指点点,似乎全然忘了是谁天天在街口问诊布药。 南灵一把甩开她的手,快步掀开了白布,那云娘丈夫面色惨白,嘴唇发青,看样子确实是被淹死的。 “哎呦,你还掀开看,太不要脸了。”说着张大娘又开始上手拉扯:“她姓南,指不定是南疆的巫女害人呢,快抓她去见官。” 南灵冷冷斜了她一眼,好像这场景似曾相识呢。 突然,沅沅挣脱母亲的怀抱冲了上来一把推开张大娘,哭哭啼啼骂道:“你个老婆子胡说八道!南姐姐是个好人,我爹就是自己掉河里淹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张大娘一时哑口无言,只是磕磕巴巴道:“说不定呢。” “行了,张大娘。”一直垂泪哭泣的云娘开了口:“我丈夫就是喝了酒掉下去了,你赖南姑娘不就是因为你找她要生儿子的秘方人家把你赶出去了吗?你之前还怂恿我说讹她一笔钱养活我们母女,我看算了吧,我们母女用不着这种黑心钱。” 此话一出,之前对着南灵指指点点的人群又开始对着张大娘指指点点。张大娘见云娘突然反悔,一时气结,只好捂着脸逃离了现场。 过了一会,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这何汉子家本来就是突兀搬来的,平时就是酒鬼一个,每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连泼皮无赖都不惜得与他勾肩搭背。现在去了,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张大娘之前蛊惑云娘讹诈南灵也是瞧着这孤儿寡母没钱安葬。 南灵把鞋子和书递给沅沅,哄着她去了一旁。 “这......我不是嘱咐你,不要解他绳子吗?”南灵掏出手绢抹了抹云娘挂着的泪,她有些无奈,好像她见这个女人十次有八次都是在哭,哭有什么用啊。 第101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1) 云娘接过手绢哽咽道:“他清醒以后就不断求我,我一时心软就放了他。谁曾想,他就这么掉河里了。” 南灵叹了口气,拿出些银钱给她:“还是葬了吧。你以后可有想过怎么办?改嫁......还是?”南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忧,毕竟这以后就是孤儿寡母呢。那男人虽然混蛋,但他在那些地痞流氓至少不敢明目张胆放肆,现在男人死了,她们母女是不用遭那位的打,可也不会好过了。 云娘还是哭:“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举目无亲。只能过一天是过一天了,南姑娘,要不这样吧,我命贱你不用管,你把沅沅带走,至少跟着你她还能安生些。” 南灵望了一眼不远处,女孩正拿着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天真美好。“她那么小,还是跟着母亲比较好。这样吧,你可知道涟漪?” 云娘茫然的摇了摇头。 南灵接着道:“从洛镇出去,落日崖下。他们专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妇孺,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平日里女人们刺绣纺布赚些银钱,还有先生教孩子读书,到时候我送你和沅沅过去,你与她们纺布赚钱,怎么也比待在这里彷徨无措强。沅沅那么大了,习些字总是好的。” 南灵瞧着女孩的方向,要不是为了这孩子她才懒得管这懦弱无能的女人,还得再去求求涟漪的人,真的是,拐走她师妹的混蛋,真是一眼都不想看。 云娘默默点了点头,那些无赖玩意在她洗衣服的时候就常盯着看,这地方也是举目无亲,去哪不是去。 南灵朝着沅沅走去,蹲下身摸着她的头发正准备嘱咐两句。可她目光一转,看到地上的画时猛地一下怔住了。 歪歪扭扭的画中,一个小人正推着另一个小人,而另一个小人的脚下是河。她顿感脚底一软,瘫坐在地上。缓缓转头朝着后面望去,云娘还在用她的手绢抹着泪,露出的手腕上青紫伤痕清晰可见。 她侧过身轻轻抚了抚沅沅的后背,抱着她在耳边低语道:“沅沅乖,姐姐告诉你一个天天开心的办法。”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她。南灵从身上掏出一颗糖,喂进她的嘴巴里:“那就是,随时随地忘记一切不好的事情,只要记住自己的名字。明白吗?忘记不欢快的事情,晚上梦里会有比这更甜的糖吃。” “真的吗?”女孩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南灵直接用手在地上一挥,一切消散。 她紧紧的抱着了她,轻声道:“真的。” 回到居乐酒肆的时候,天已将黑,花如玉也做好了饭菜在等她。她觉得有些累,在门板上靠了一会,快入冬了。 找了那么久,依旧没有她的消息,穆楚辞那人,不想见时,时时冒出来,想找了,倒不知去哪儿了。 还有,易雪清,你在哪里呀。 再一次,易雪清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皎洁的月光落入房内,更显得几分孤寂,又是一样的梦,又是他们两个人拿着剑要捅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甩了甩头,她是觉得越发得难受了。 真的是,若换刚刚出海时,自己绝不会在乎这些,怎么会这样,她居然真的在惧怕? 忽然,窗外一道黑影闪现,她顿时警觉。披上衣服拿起长刀偷偷跟了上前,从窗户跃下,那个身影正好已经走到了她的前方。 那人身形纤瘦,头上的铜簪她不止一次见过。 烟无耽。 那么晚了,她要去哪儿? 易雪清就这样一路尾随着她,直到她在一处谷口停下,她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些许声音。正欲跟着进去,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南教的守卫,易雪清心里不由的腾起一道疑惑。 待人进去以后,易雪清偷偷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弹出一颗石子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力。很快,一旁的守卫听到声音拔出刀就往这边走来。 易雪清眼疾手快击中其中一个人的大穴又狠狠将刀把朝着另一个人的后脑砸去,片刻二人就躺在了地上昏死过去。她扯下其中一人面罩,她有印象,这是跟着她过来的人。 她没有再细想,扒下一人衣服就套了上去。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还得进去才会知道。 易雪清凭着这身衣服顺利进入谷内,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居然是一处狭窄的长道,周围红色的诸石山壁上沿路插上了火把,映的谷内灯火通明。这尽头会是什么呢?想着烟无耽或许就在前方,她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越走越是觉得这红色的火焰映着红色的诸石越发的渗人,宛如下了地狱一般。 渐渐地,前面的黑色的影子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些嘈杂的声音也越发的清晰。 终于,她跟着烟无耽走到了尽头,远处光亮更甚。待她出去一会,易雪清又走近了一看,原是一处开阔的山谷,地势平坦宛如一处藏人的巢穴,穿着黑衣戴着面罩的黑衣人行色匆匆,也无人在意同样穿着的她。 而烟无耽则径直走向了高处,易雪清顺着她的方向一看,那高处上站着一个人,银黑色的长袍无比熟悉,直到那人侧过了身,金色的面具在谷内更显得耀眼。 穆楚辞! 原来烟无耽是他的人,原来一直是穆楚辞在监视她,那他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声涌入易雪清的耳中,她混入人群,顺着那些声音寻去。 声音越来越近,越过一处阻挡,突然她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处阔地上,三三两两的人们被关在一处笼子里,南教的人拿着什么东西不停往他们的嘴里灌,宛如对待圈里的牛羊一般。 而另一些人站在空地上目光呆滞的望着上方,似是木偶傀儡一般。易雪清抬头望向那上面,穆楚辞如医谷操控千音铃一般操控着一颗金黄的珠子,珠子散发的力量层层向下袭来,控制了下面的人。 这样的招数她见过,在浮洲,在江南,在医谷。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的人,叫沈思风。 易雪清攥紧了双拳,目光一凛,一个飞跃朝着高处纵去。横空打落穆楚辞的珠子后又紧紧攥进了手里。 穆楚辞看到她似乎并不觉得惊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侄女若是拿这珠子看看,说一声便是,我又怎会吝啬?这样行事,未免太不君子了些吧?” 易雪清寒着一张脸,丝毫不想承认这人跟她有血缘关系,也懒得与他搭些有的没的废话,只是厉声问道:“穆楚辞,我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穆楚辞道:“如你所见,引梦术,你又不是没见过。” “这恐怕是摄梦术吧。”易雪清望着那个珠子,这应当就是医谷的灵珠了,竟有如此威力,怪不得风思思要将它封印。 穆楚辞脸上丝毫不慌:“好眼力,偷学了沈思风几招,又拿了医谷这颗珠子,效果确实不错。” 易雪清:“你们对这些人用摄梦术做什么?”本以为沈思风死了,这种邪术便可以从此消失在世间,到底还是她天真了。 “能做什么呢?我们只不过需要一些听话的傀儡而已。你看看,现在这些人听话,以后上京的达官显贵,皇亲贵族不更听话?”他说的是如此轻描淡写,好似他控制的不过就是一些没有生命的木偶傀儡一般。 可那些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沈思风操控众生的心愿非但没随着他的死陨灭,反而他娘的还升华了。傀儡,他们想要控制谁? 突然,易雪清又想起了什么:“我且问你,那些重病的村民是不是你们下的药?”他们的运气不会好,被选中了而已。此时此刻,她才算明白了兰落那句话。人害怕死亡,特别是被疾病折磨而死。一场疾病,足以摧毁一个繁盛的村落。所以他们先是给他们下了毒假装瘟疫,又假意解毒控制人心。怪不得先开药铺呢,确实是大用场。 “是又如何?”穆楚辞正色道:“非常世道行非常事,你不是也认同的吗?我们下毒不假,可官府不顾他们死活也是真。不过是点小手段而已,你何必如此神色?心慈手软可做不成大事。把灵珠交出来吧,它还有大用呢。我想你也应当不会让父亲失望。” 非常世道行非常事,易雪清沉默了,爷爷如是这样对她说。她认同吗?她应该也是认同的,不过...... 突然,她猛地向后将长刀一扫。清出了一条路来,足点一跃就朝外面冲去。 “麻烦告诉我爷爷,我不玩了!我习惯当孤儿了!” 穆楚辞见此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吩咐下去:“追,生死不论。” 边上的烟无耽眼神一闪,瞬间领命:“是。” 夜色凄凄如水,地上的野草低垂,一片死寂。 突然一阵风袭来,硬生生将草儿调转了一个方向。易雪清一路飞速的跑,左手死死捂着灵珠的胸口。 后面的人更是死命的追,很快他们发现到了岔路口。 烟无耽粗粗看了一眼地面,随手分派出去一部分人去了另一个方向,而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走了另一条路。 穿过一道山道,湍急的河流声直入耳中,这前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易雪清吞了一下口水,内心估摸着自己的轻功能不能踩着水面过去。 眼睛稍稍丈量了一下,好像,不能。 她调转身子,准备朝着河流上方跑。绕着绕着应该也能逃出去,南灵,我来给你还东西了。 谁料,她还没跑上两步,烟无耽就已经带着人追了上来。 不过一会,她就已经被团团包围。 第102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2) 她缓缓走了过来,将双臂抱在胸前,没吭声。朝着黑衣人们使了使眼色,他们便心领神会“翻江倒海”似的朝着易雪清攻来。 易雪清一手抽出长刀,把灵珠给揣好了就迎了上去。 虽说也是打了有一段时间的照面,但她下起手来是真不留一点情的。长刀如北风吹雪一般对着向她冲来的黑衣人中纵横劈砍,鲜血飞溅之下在这夜色中更显得鬼魅。 不过很快,易雪清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些人很明显与她以前碰到了南教打手不同。这些人训练有素,似乎不是那些喽啰可比的,进退有度犹如一张大网将她越包越紧。她的长刀在范围越缩越小之时也失去了优势,她想破气直突一条出路,可当她力道出去却被几把兵刃又卷了回来,她无奈顺着长刀一人绕身却不料被一把剑刺伤了肩膀。 鲜血很快染红了身上的衣物,易雪清右手一时失力,不过迟疑了那么一刻,四五把剑就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见人被制服,烟无耽笑意盈盈的走了上来,略道可惜:“若是一般人,小姐肯定就能逃出去了,这些可都是少主年少就开始特训的。而且你可觉得你最近气力不足,这最近的饭菜可都是少主特地安排的,就是为了防你。” 易雪清捂着肩膀,冷冷的看着她:“都是穆楚辞的人,所以他一直监视着我,对吧。” 烟无耽笑道:“这很正常。”见易雪清双手起了动作,她更是嘲道:“不要挣扎了,你被下了药,这些人你打不过得,除非......” 突然,几道银光闪过,伴着唰唰几声,几人黑衣人瞬间倒地。剩下的人顿时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烟无耽手起刀落,割了咽喉。 易雪清震惊之余下意识的也补了刀,望着满地的尸体她无比惊讶的望着烟无耽。 “你不是穆楚辞的人吗?” 烟无耽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会浮水吗?” ?什么意思 还未等易雪清问出口,一道凌厉掌气袭来,直中她还淌着血的肩膀,猛地一下她就被击入河中。 不过多时,她就消失在了烟无耽的视野中。 女人冷眼望着湍流的河水,心中暗道:是生是死,就瞧你的命了。 她理了理衣物,拿着剑朝手臂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如注,撕下布条粗略的缠了几下。 行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好疼...... 阵阵疼痛感从胳膊上传来,易雪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勉强睁开了双眼,脸上传来温热,模糊视线中隐隐看见一团黄色物体,她吓的“啊”了一声,想也不想就用尽剩下全部的力气击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她缓缓望了过去。原是一条大黄狗,此时已经呜呜的吐着舌头瘫倒在地,看样子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哎呀,可惜了。这大黄狗还想救你,没成想因此却断了命,早知道就不带着它受罪了。”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附近的树下躺了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一身破旧布衣穿得比她还要单薄些。身形削瘦,两鬓斑白,倒是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不似同样年纪的浑浊。 她......还活着。 肩上的伤口还泛着疼,不过这冰冷的河水倒是有效的止了些血。大脑尚且还混沌着,双手撑了下地让自己坐起,环顾四周,这已经不是壶口了,瞧着似乎在一处野地。胸前的下坠感提醒着那棵灵珠还在,只不过她的长刀却已经顺着河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前面那人身上:“是狗是你的?是你们救了我?” 老者起了身,把那狗拖了起来。从身上掏出小刀就给狗放了血:“不是,路上碰到的野狗,被我训了,本来还说养着,逮逮兔子,结果这一下就让你给宰了,只能拿来祭五脏庙了。” 易雪清一时吃惊:“你......你吃它干嘛?”这人刚刚还在那里可惜,结果转头自己给这黄狗放了血。 老者说起话来有些中气不足,手底下动作却是干净利落。“不然呢,把这肉就这样暴露在外。看你这丫头是被河水冲傻了,不晓得自己处境,我告诉你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既然还有一口气,要想走出去可得先填饱肚子。你要是想为这狗偿命,我也不拦着你。” 老者放完了血又开始剥狗皮,边剥边冲着易雪清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想饿死就赶紧过来帮忙。” 这狗好歹把她给拖上来了,一时惊慌打死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剥它的皮吃它的肉,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能做的事。 不过犹豫也就片刻,当肚子咕咕响起的时候,易雪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快饿死的时候还当什么人,上去拿了老者的刀子开始剥皮,手法比起老者更加利索。 “有意思。”见自己得了清闲,老者便腾出手开始拾掇起干枝开始生火。 天色渐暗,老者的火堆也生了起来。 狗肉穿了树枝,在火上烤的滋滋作响。见肉将熟,老者拿起咬了一口,直叹道:“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是香,可惜没壶老酒,到底少了些滋味。” 易雪清没空听老者在那感叹美味,匆匆塞了些狗肉填饱肚子,就开始处理起自己肩上的伤口。肩上的贯穿伤在冰水里泡的久了虽然止住了血,但也开始肿胀,发溃。看来得找些药材才行,不过这天色黑沉估计晚上是不好找了。 一旁的老者见易雪清扒拉起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正想骂句不知羞,却突然看见女子把一根树枝咬在口中,又拿起冒火的木枝就往肩上的伤口戳。 皮肤瞬间冒出黑烟,灼烧的焦臭气瞬间弥漫开来,易雪清也因疼痛冒起了冷汗。待伤口灼烧完毕,她也吐出了咬着的木枝,只见那木枝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都快穿透了出去。 “啧,真狠。”不过老者也注意起了旁边的女子:“你这伤挺深啊,怎么弄得?” 易雪清吃着狗肉漫不经心道:“被人追杀。” 老者笑着开口道:“巧了,和我差不多。你看啊,这荒郊野外的,一时半会也走不出去,不如咱们两个搭个伴如何?” 也是,这荒郊野外的,一个人摸索倒了都没人拽一把,遇着个同病相怜的人也是缘分,易雪清也不嫌这人年纪大了,抬起头,正要说好。 可忽然她的拿着树枝的手顿了一下,只见她眼神闪烁一下冲上前去就扑倒了老者。不过一瞬,一支弩箭就擦着她的头皮飞过。 不远处的树丛扑簌抖动了几下,紧接着几个手持刀剑的人缓缓从中走了出来。身形各异,高矮胖瘦。 易雪清愣了一下,南教的人? 不过那只弩箭很明显不是冲她的,转头看向一旁的老者,而那双眼睛此时已经变得锋寒如刃,直直的盯着来人。 “早知道那狗肉就应该生吃了。” “晚了。”大汉立起大刀,冷笑道:“先生,我来送您上路。” 说罢,几人一个箭步,持着刀剑便向两人砍来。 易雪清闪身躲避时本想说自己与这老头没啥关系,但仔细一想估计人家也不会听。这时其中一个瘦子的长刀已经直冲向老者,易雪清飞起一脚踹开了长刀,又向下一滑手肘狠狠撞向那人大穴,那人猛地一下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另一个大汉见此,连忙操起大刀向易雪清挥来,而易雪清直接随手抄起那瘦子的领子,狠狠往大汉身上一撞,大汉登时就被撞倒了出去。 那瘦子也因此脱了力,让易雪清顺势夺下了长刀。 手上有了武器,气势瞬间就足了起来。 一手护着老人站在身后,一手拿着长刀对着几人。 老者抚了抚胡须,沉声道:“丫头,可别轻敌。那对面是江北四侠,狠着呢。” 谁料易雪清直接啐了一声:“呸,这年头真是阿猫阿狗都能都称为侠了,恶不恶心。” 对面的“阿猫阿狗”本来还隔着距离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被这么一激,也管不着她谁是谁呢,王母娘娘也得把命留下。 见人包围了上来,易雪清直接把老者往后面一踹,刀锋骤起就迎了上去。 许是之前被易雪清的话给激着了,几人只想用最快最狠的法子取了女子的项上人头,丝毫没想着什么章法阵法,这也是易雪清所想之处。她也不硬刚,边打边旋,一会躲树后,一会挥起火堆那些还冒着火的树枝。待几人稍有空隙,就出其不意的捅出去一刀。 之前吃了南教的亏,她也不傻傻跳包围圈了,始终与几人保持长刀所及的距离。 一炷香下来,易雪清身上是没见着啥红,几人却浑身上下挂满了彩。 为首的大汉虽是盛怒,但也强行冷静了下来。与旁边使了使眼色稍稍退了几步。 “姑娘,你这刀法颇为眼熟啊。白云间是你什么人?” 见他提起了白云剑,易雪清眼睛一转直接道:“是我师傅,你们伤了我,他老人家肯定会为我报仇的!” “哈哈。”那大汉突然笑了起来:“那咱们打个商量,我把身上的银子给你,你就别管这老头子的死活。做护卫的,刀尖上舔的血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好过活?在这荒郊野外白白丧了命,多不划算。如何?” 好家伙,果然当她是护卫了。 第103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3) 不过易雪清也考虑起了男人说的话,自己好不容易从南教手里跑出来,又在河里漂了那么久都没死,一不小心丧命在这多不划算。可她能从河里上来,是一人一狗给拉上来的,这狗已经让她吃了,这人要是再不管...... 突然,“咻”的一声从易雪清耳边擦过,一跟树枝直插入那瘦子眼眶中,立马疼的他吱哇乱叫,手中的弓弩也就此脱手。 易雪清瞬间明白过来,趁着说话那大汉回头愣神之际,一个冲撞过去将长刀送进他的心脏。大汉仰面倒下,眼神中尽是错愕。 得,没法谈了。 “四侠”老大就这样死了,其余两人也瞬间反应过来持着刀剑,喊叫一声就朝着易雪清挥来,不过之前四对一变成了二对一,易雪清刀法也大开大合起来,刀锋一横,一个闪身就朝二人劈去。 而一边的老者也偷摸走到了瘦子旁边,拿起大汉的刀就接过了他。 易雪清凌空一跃,一阵刀气直朝二人逼来,其中一人背上顿时开了口子,在他喊叫之时直接被易雪清抹了脖子。而景正则也拿着刀走了过来,现在倒转二对一,前后夹击,不过一刻钟仅剩的一人就被二人捅了个对穿。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易雪清把长刀一扔,瘫坐在树下直喘气,肩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老者缓了缓气也走了过来,撕下自己身上的旧布条就给易雪清缠上:“可以啊,年轻人,能杀的了四侠,你叫什么名字?” “易雪清。”从河里一路漂流过来,好不容易歇歇,又来了那么一出,易雪清此时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也不再听老者再说些什么,把头一垂,靠着大树就这样睡了过去。 “易雪清”,老者细细念道:“倒是个好名字。” 翌日一早。 火堆已经烧尽,只余下了缕缕青烟回旋在空中。寒冬将至,这河边更是冷的透骨,易雪清一个寒颤就从梦中醒来。 她微微睁开双眼,挺好,这一次的梦里没有人再捅她,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珠子还在。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了这玩意,她可是在水里放弃了自己的长刀,也不知道找不找的回来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了起身。发现那老者已经站在河边吹起了河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见天色已经亮了,二人也不多磨蹭,把那四具尸体上的银子干粮火石弩箭,反正能用的东西搜刮了干净,背起行囊就准备上路。 “等等。”易雪清忽然开口道。 老者一时疑惑:“怎么了。” 易雪清道:“我挖个坑。” 老者笑道:“你不会是要把这几个人埋了吧。”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易雪清迅速在树下刨了个坑,将狗骨头放进了坑里掩埋妥当,又鞠了几个躬:“到底也是我的救命恩狗,吃了人家就算了,好歹给人挖个坑埋了。” 老者冷哼一声:“有意思。” 这四人身上所携之物倒是齐全,就是没骑着马过来,这荒郊野岭的还得走着出去。 想起那四侠,能在江湖上有的起名号的应该也是个人物。 易雪清转头问向老者:“敢问老先生何名,他们为什么会追杀你?” 老者眉梢微微动了动,道:“老夫姓景,名延益。”他的面上忽然又添了几分愁苦:“唉,流年不利啊。老夫平时为人正直了些,不太会说话,得罪了权贵,在我探亲途中,他们就派了人杀我。我是一路逃到了那荒地。还是被追上了,还好遇见了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武功如此了得,连那江北四侠都不是对手。” 易雪清听着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些,这人夸得还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恭维了句:“您也很了得,没您那一树杈子咱俩也出不来。”昨天这位景先生捅人那两下,也绝对是个练过的。 “哈哈。”景延益笑道:“一般,年轻时候是个武夫,现在老了。对了,易丫头,你昨天说白云间是你师傅?” 这一茬子突然被提起,易雪清瞬间面色涨红了一下,这......人家是给了本功法让她好好练,也算有点交情,但师不师傅的还真不太好说。 她干咳了两声:“算,算是吧啊。” 于老先生又接着道:“哦?那我与你师傅可是旧相识了。年轻时候在上京,我还请他喝过酒。哎呦,年轻哦。转眼都是二十年了。话说你昨天那使得有点像他的白玉功,不过神似形又不似,更轻盈些。不过白云间更擅长的应该是剑,怎么教你刀了?” 越说易雪清脸越红,直接扯了一把头发遮在脸上,嚷嚷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自己精炼了不行吗?我那刀就是,就是我自己喜欢刀。你管得着吗?哎呀,你这老头子慢得很,就你这样咱们啥时候走的出去。”话还没有说完,易雪清就快了步子朝着前面小跑去。丝毫不等后面磨磨蹭蹭的老先生。 景先生面上展眉一笑,边追冲着易雪清挥着手喊道:“哎呦,小姑娘别跑那么快。再跟我说说你师傅的事......” “不说!” 太阳渐渐升高,宽阔的野地上两个影子一缩一长,老者爽朗的笑声随着女子的骂骂咧咧逐渐飘散在上空。 金陵·安亲王府 楚清明看着手中的密信,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忽然,“砰”的一声,一掌按着信纸狠狠拍在桌子上。 “护队被冲散,景先生不知所踪,那暗影呢?我派出去的暗影呢?都死了不成!那么大个活人都看不住,我要你们有何用?” “世子息怒,身子要紧。”阿鸽端着茶水走到了楚清明的身旁,本想让他顺顺气,却不想直接让世子顺手砸了下去成了底下人的头饰。 暗影首领孟长山跪在地上如芒刺背:“世子息怒,属下罪该万死。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我们必定把景大人寻回。” 阿鸽一边给楚清明顺气一边替暗影们说着话:“这次暗影们也确实尽力了,谁能想到李亨如此狠辣不留一丝余地。自己手里的还有那么多江湖上的高手全员出动,着实是让人措不及防。现在听说往东追杀的江北四侠已经死了,想来景大人身边定有什么高手保护,世子可暂且宽心。” 楚清明稍稍平静了一下,沉声道:“东边,看来景先生应该是往东边走了。孟长山听令,即刻带着护卫暗影,随我去中原,若景先生救不回来,你们的命也留在那吧!” “是!” 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楚清明踱步走到内庭。天色将沉,看来金陵又是一场大雨了。他使劲的按了眉心,自从用了那人的心法,心疾是好多了,头却是越发的疼了。 不过也不能硬与人家扯上关系,自从他家老爷子去了凉州以后,这糟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皇位上那人本就是临危受命,如今正主回来,虽这皇位坐了就没有再让出去的道理,但皇宫里的风早已蠢蠢欲动。 杀景正则,真是好想法。倒是,这景大人一死,他们手上不得轻松多少。不过杀一个护住大周长城的人,亏得他干得出来。 而对于他们安亲王府,都是当年站在上京墙头上的人,朝内局势不明,景正则要是没了他们也不好过。 他负着双手,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在武当山上的日子好过。这上面的风太冷太硬,刮的他生疼,若不是他爹连带他一起进来,他还真愿意去做个道士。 “殿下。”阿鸽走了上来,手里递出又是一封密信。“是从京城来的。” 楚清明皱了皱眉,京城一般得是重事要事才会寄信过来,莫不是宫里又有了什么动静。 打开信封的那一瞬,他怔住了。 阿鸽见自家世子半天没有反应,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一张纸缓缓从上面飘落落在自己眼前。 “京城大雪,太子楚见济,薨。” 中原落日崖 初雪下了整整一夜,薄薄的细雪铺满了昔日赤红的岩石,却不显寒意倒是与褚红相映之间平添了几分了奇幻玄妙。路上的野草还未压尽,深深浅浅的脚印踩了收起,露出下面原有的模样。 易雪清有气无力的趴在摊子上,饿了一天了,总算是见着人烟了。一旁的景先生,捧着茶杯气定神闲的品着茶叹着这落日崖的大好风景,不晓得还以为是出来的云游的。 见易雪清这般毫无生气,他不由开口教育道:“年轻人,那么奄奄一息干嘛,毫无朝气可言,如此绝伦的风景不好生看看,以后指定后悔。” “你大爷的。”这个时候易雪清也不顾什么长幼尊卑了:“要不要脸啊,这几天,野兔子野鸡都是我打,你背着个手在那里指挥来指挥去的,挪都不肯挪一下啊。这就罢了,我累的跟个狗似的,你倒好,扒下来的兔子毛全套你身上去了,要不是晚上火烧的旺我得死那儿!你个......算了,骂你我折寿。” 景延益却是打了哈哈道:“我毕竟年纪大了嘛,身子弱。啊,年轻人多历练,对以后有好处。别不高兴了,等到了城里,我请你吃顿好的。”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就凭他兔子毛下那身旧布衣,吃两个包子怕就是美得很了。不过这老东西从那江北四侠身上刮了不少银子,到时候得狠狠抠出来。“那到时候......” 一阵香气冒了过来,胡辣汤端在了景先生面前,易雪清看见这热乎玩意瞬间眼冒金光,直接上手薅了过来,端着就喝。 这一举动把卖胡辣汤的大娘给吓的不轻,不过待她看着眼前头发凌乱,灰头土脸且穿的破破烂烂的年轻女子,还是心疼的叹了叹气:“作孽啊,那么年纪漂亮就逃难来了。” 易雪清端着胡辣汤的手一怔,差点没给她噎住。 第104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4) 她放下汤碗,幽怨的戳了戳一旁的景延益道:“吃的可以不用那么讲究,进城给我买身新衣服就行。” 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是多造孽,认真点说,确实和逃荒没什么区别了。 景延益自然也听到了大娘的话,瞅了瞅易雪清的模样安慰道:“没事,你就算像个草鸡一样都好看。” 易雪清:...... “把你那碗也给我。” 中原黄口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路口,穆楚辞半跪至车前,垂眸道:“父亲。” 楚怀信踩着踏凳缓缓走下马车,他阴沉个脸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看了穆楚辞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室内,穆楚辞刚刚将茶杯奉给楚怀信就被其一把扔了回来,不偏不倚砸中了额头,鲜血瞬间涌出。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神情,只是重新跪下:“父亲......” 楚怀信怒道:“雪清的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才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 穆楚辞道:“她发现了摄梦术的事,夺走了医谷灵珠还放言与我们划清界限。您当她是孙女,可她又不当您是爷爷......” “住口!”楚怀信狠狠剜了他一眼:“凡事总是需要是适应的过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若不想让她发现,她连你影子都瞧不着。我都说了,她以后会有用处。再者,我如今只有这一个孙女,你想断我唯一的孙辈吗!” 穆楚辞忙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终归与我们不是一条心,若她是一文弱闺秀倒也罢了,可她之前就三番五次怀我们好事,这次也是,孤独梦前科犹在,您又何能保证她以后不添麻烦。父亲,我没有想杀她,不如我们将她找回后,还是废其武功,让她繁衍一条血脉便可。我这也是及时止损,父亲,只有我才是真心对您的,有我还不行吗?” 楚怀信叹了口气,上前扶了穆楚辞:“为父从不会对没有价值的人上心思,我的苦心你日后便会知道。你们毕竟是叔侄,这次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你放出消息,告知江湖,南教教主失散多年孙女易雪清在中原易不慎遇袭,流落在外,若能找到者,赏黄金万两。” 穆楚辞眼皮一抬:“父亲......” “去吧。” 房外 烟无耽端着茶点,低眉垂眼的立在一旁。这烛老人是狠,明面上是说着寻回孙女,但实际上南教树敌众多,江湖欲杀他后快的人数不胜数,这易雪清若是活着恐怕日子也是难过了。届时江湖各派追杀,她逃无可逃也只能回到南教,乖乖听其任命。 思索间,见侍从走了过来,她连忙过去将茶盘递给他道:“你来的正好,本想给里面送点茶点,结果还没走近呢,就听见里面吵的好凶,我害怕,这还是你送吧。” 侍从不明所以,木讷的接过茶盘:“无事,少主也是为了南教好,老教主会理解的。你去忙你的吧,这个我去送。” 烟无耽道了声,浅浅对他笑了笑,平白惹得他一阵心慌。 走到河边,烟无耽环周瞅了瞅,确定四下无人,拿出一只鸽子便朝着远处放去。 中原·夔州 易雪清在铺子里左挑挑右挑挑,拿了一身湖蓝素绒绣花袄裙,又将长发规规整整绾了个小髻。一副清丽碧玉模样,若是忽略那一旁立着的长刀,倒还真像一个秀丽的闺阁女子。 “不错。”景延益点了点头:“像个人了,我若是有个女儿也应当如你一般模样。” 易雪清下意识白了他一眼:“你有不起这样的女儿。”这老东西一路上就没少给她添堵,得狠狠再榨他一笔才行。“先生,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许是想起自己的承诺,景延益双手一背,朗声道:“行,想去哪吃。” 易雪清随手一指街对面那看起来就格外豪华大气的醉仙楼:“那儿。” “四喜丸子,糖醋鲤鱼,红烧排骨,熘肝尖,酱肘子,八宝鸭子,东坡豆腐,黄金鸡,白萝卜羊肉汤再来壶清茶刮刮油。”易雪清点完了菜后又将菜单给了景延益:“景先生您看还要吃点什么,咱们就两个人随便一点就可以了。” 景延益脸上冷汗直冒,硬是没敢接那单子,心道:随便一点,你都要刮油了还叫随便一点?他摸了摸腰间袋子,这从那几人身上薅下来的银子估计没两天就得被这丫头糟蹋个精光。他朝着小二瞥了一眼,随口道:“炒个白菜,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太油腻的。” 待小二拿着单子进去,易雪清瞧着老者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故意高声道:“哎呀,父亲!我是不是点多了,您莫不是舍不得吧?要不,我叫他们撤了,咱俩啃白菜梆子就行。” 见人们纷纷侧目过来,景延益听着这话脸色变得更加难堪,挤着牙缝道:“没事......吃!不够再点。” 易雪清笑着垂下了眼眸,之前在那铺子里还瞅着一根素银簪子,南灵戴应该正好,晨云落那把辟僵也缺个剑穗子,回头再坑他一笔。 这时,忽然有人急急跑了进来喊道:“江湖消息,江北四侠让人杀死在了野郊!据说是个老头子和他随从干的,身上物件全让他们拿走了。道上悬赏,有其消息者黄金一百两,斩其人头者,赏金千两。” 听此消息,酒楼里那些三教九流瞬间沸腾,纷纷议论起来,毕竟这江北四侠虽不像那些宗师一般赫赫有名,但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是值得在酒桌上被人谈论两句的。随从易雪清默默将那把长刀挪到裙子底下藏好,又作着一副温良女子模样恭恭敬敬给景延益斟了一杯茶:“父亲天寒,您先喝杯茶。” 景延益面不改色心不跳接下品了一口叹道:“我儿有心。” 在外人看来,这俨然就是一对外来赶路的普通父女,父慈女孝。这般模样,估计拿刀一吓就得跪地求饶,肯定是跟什么四侠扯不上关系的。 议起这四侠,也算是在江北一地纵横了好些年的,四个人手底下积的人命怎么着也得成百了,这能杀得了他们的人,武功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一人嚼着花生米边向身边人道:“这前几年华山不是有个叫晨云落的小子吗?那手清风剑法,堪称一绝,下山连挑了几边的豪杰,后来玩够了,又回华山去了。该不是这小子干的吧?” 晨云落?易雪清边啃着肘子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居然能在这地方听到他的消息,确实,虽然没有见过,但就些日子来说,他以前绝对不是好货色! 眼见这口大锅就要落在晨云落头上了,易雪清连忙插了话:“这个怕是不可能吧,不瞒诸位,小女子刚从华山下来,那晨云落我也见了。现在他们华山为了过冬正忙,弟子们都没空乱跑的,应当另有其人。” 其人就是她。 见几人探究的目光挪了下来,易雪清又作了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轻声道:“毕竟华山行侠仗义的名号在外,应该不会那么滥杀吧。” “哈哈哈哈哈。”其中一人笑了:“果然是不晓世事的姑娘,那江北四侠也就空占了个侠的名头,行的事那是足以令江北人蒙羞的,一身的好武功做了朝廷宦官的走狗,这些年他们追杀的人,孩童妇孺是一个没放过。这种人,要是让华山出了剑,也是有可能的。” “是吗......”易雪清转过头,暗暗啐了一声:“这种狗东西,当初是怎么叫做侠的?”一剑杀了真是便宜他们了,就该多捅几刀。 “那你觉得侠是什么?”这时,一直在一旁默默吃饭的景延益开了口。 易雪清一怔,侠是什么? “以武犯禁,行侠仗义,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扬名立万!”易雪清所想的便是这样,她手握长刀出来,不应该就是这样做吗?她还要满载声誉回浮洲呢。 谁料老人摇了摇头,淡淡道:“非也,浅薄了。”他伸出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一撇一捺的写出一个武字。 “你说以武犯禁,那你瞧瞧这武是何意?” 易雪清左看右看:“这不就是一个武字吗?” “不,再瞧。”景延益又将在桌上写了几笔,易雪清低头望去,只见武被拆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止,一个戈。止戈?” “对咯。”老者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武的本意,并非兵戎相见。而是制止战争,不过战争的终结又得靠武。” “你他......这不废话?”易雪清猛的灌下一口茶水,这老头子嘴里就没一句她乐意听的。 “别急啊,你再瞧。”景延益又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易雪清一眼望去,是个侠字:“那这个你又能说明什么?侠,一个人和一个夹,夹着尾巴做人?” 景延益被她这句话逗笑了,摇了摇头又道:“侠之古义是一个有能力且帮助弱小的的人,连西汉司马迁所着史记就曾曰‘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千里诵义者也。’而连着这个武字,则是一个有能力人的能做的止戈之事。武艺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侠者,并不是看你的刀有多快,内力有多深。而是你能在正道上所行至何地步,就算没有一丝武功,行的正道之事亦为侠,说到底......” “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说到底什么?”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第105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5) 杯里的茶已经凉透,连着天边也渐渐暗沉了下来。这顿饭吃的有些久了,易雪清半晌没有说话。待小二将桌上饭菜收尽,二人也该回房休息。易雪清将那长刀藏在了裙里,默默起身微微向景延益行了个礼:“谢先生教诲,是雪清浅薄了。” 行至房门口,易雪清又忍不住向景延益道:“先生,现在已经进了城。明日你我二人就该分道扬镳了,还望先生保重。若是以后再有机会,雪清一定再聆先生之诲。” 景延益望着眼前的女子,也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可以继续与我一道,老夫多多少少有些底子。做我的护卫,断不会苛待于你。” “不。”易雪清摇了摇头:“我自有我要做的事,我的刀丢了,我的朋友也走散了。我要寻我的刀,找我的朋友,再去做一些侠应该做的事。” 她逃出来了,可是黄口那些人还在那里。既为侠道,她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景延益听后没有再说些什么,只道了声保重,年轻人的前路自然由年轻人自己走。 摩崖 兰落半倚在太师椅上听着乙川带来易雪清逃跑的消息,沉默半响,她哀哀似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本来还说可以做做朋友,谁知她那么不珍惜。也罢,那女人素来是有些不知好歹。现在呢,老教主要怎么做,可是需要我这边出几个杀手去追?” “那倒不用。”乙川道:“教主的意思,把消息放出去,不消多时她自会乖乖回来。” “噗嗤。”兰落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老教主真狠啊,就不怕易雪清会被江湖上那些什么替天行道剁成肉泥啊。” “不怕,她要是能轻轻松松就被人剁了,老教主也不会费力将她寻回来。”乙川起了身,缓步至门外,月寒如冰,又是一年凛冬将至。“叶眉叶红还没被你折磨死吧?” 兰落瞬间脸上不高兴了:“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带来的人我多多少少还是会留口儿气的。怎么,找她们干嘛?” 乙川转过身:“凉州去了安亲王,拔了不少眼线。需要在安插些人进去,我要把她们带过去,毕竟我们在凉州,可是有大事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打更的声音传来,易雪清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知是否因为初冬来临,连月光都带了一丝寒意。风餐露宿那么久,一时换到了干净安宁的环境,她竟然有些睡不下了。 从怀里摸出那颗灵珠,眯着眼睛对准那皎洁的月亮,月光透过金黄的灵珠,那眩目的金黄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易雪清心里默默念道:“南灵啊南灵,为了你们医谷这颗珠子,我可是连我的刀都丢了。我且看着我那么惨的份上,莫要怪我呀。” 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靠着墙浅浅睡着了。直到清晨,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将她惊醒。那块旧布把那把长刀一包,才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 结果她惊讶的发现,客栈的人正往店内四处悬挂着丧幡,并把外面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本以为是店家昨夜家中有人去世,但稍稍往外面瞧去,连对面的铺子也挂起了白灯笼。 “这是怎么了?” “昨夜京城传来消息,太子早薨,天下缟素。”景延益从易雪清身后缓缓走了过来,望着一片白纷纷眼里是止不住的悲痛。 “年纪那么小,真是可惜。”易雪清转头望向一旁的景延益,却顿时有些惊讶:“你......”只见他双目凹陷,面色青白,那原本是有些花白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全白了下来。这死的是一个幼子,又不是皇帝,皇帝不是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再者就是皇帝死了这老百姓日子还不是照样过,这位大爷至于吗?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节哀两字。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或许就是老人家的境界吧,他们年轻人够不上。 过早时,易雪清喝了碗稀粥,又吃了个鸡蛋。瞧着对面的景延益还是丧着个脸,面前的稀粥小菜是丝毫未动。易雪清想开口安慰安慰他,门外却忽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声。 自二楼往下望去,只见几匹快马停在门口。两名男子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 小二见状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就连忙招呼了过去。“几位客官......哎呦!”谁料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为首的男子一脚踹翻在地。易雪清剥着鸡蛋瞅了过去,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衣,体格膘壮,面上一道道狰狞短疤瞧着渗人。身边站着一削瘦男子,青色长衫,尖薄下巴吊梢眼,分明是个书生打扮却毫无半分儒雅之气。 易雪清虽不会看相,但瞧着两人便知什么是来者不善。 那膘壮男子拿出一幅画像,极其嚣张的对小二喝道:“跑堂的,我且问你这两日你可见过这个人?” 那小二早已被吓的噤若寒蝉,眼睛花的看啥都模糊,哆哆嗦嗦的抬起头瞧了一眼:“我......我记不清了。” 那大汉一听,顿时怒道:“做这一行的你记不清?那我来帮你记记。”言罢,扬起手里的马鞭就要狠狠抽下。 眼看这店小二的后背就要开了绽,却忽然不知从那飞来一颗鸡蛋直中那大汉眼眶子。 大汉顿时跳了起来,边扣鸡蛋黄边叫骂起来:“哪个发了瘟不长眼的狗玩意!?” 一颗鸡蛋肯定是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不过能让人拿一颗鸡蛋打了,也挺够侮辱人的。 易雪清手里的鸡蛋飞了出去,便顺手去拿了景延益面前的,又重新剥了起来。 那人环视了一周,终于把恶狠狠的目光锁定在了二楼这一老一少身上,一旁的青衫男子看见景延益狐疑了一会,拿过画像抬头上下一比对,突然笑出了声。 “久闻景大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易雪清一愣,看了眼对面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景延益,气度不凡?还挺会夸。看这两人样子是来接这老先生的,易雪清吃着鸡蛋含糊道:“你那边人来接你了,一会咱们就各走各的道,有缘再......” 谁料,易雪清话都还没有说完,只见那男子捏着画像往身后一背,朗声道:“先生若是自己下来受死,晚辈定给先生一个痛快。” 刚咽下去的鸡蛋差点没给她噎死。赶紧拿起水壶猛灌了一口,又连捶了几下才缓了过来。 “老头,你他娘人缘挺好啊!怎么上来一个就要杀你,你干啥了?灭人门也就这待遇吧!” 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景延益终于开了口,他转头望向下面,面上没有丝毫惊慌:“瞧二位的模样,若我没有猜错,二位应该是这夔州武玄门的当家,褚七星和褚匪九兄弟吧。怎么?我记得你们不是千家管吗?难道千家也应了那位来取老夫的项上人头?” 褚七星冷笑了一声:“千家?景大人真是久居京城,不晓江湖世事了。千家的家主也就吊着口气了,他儿子全死塞外了,就剩千漫雪那个丫头片子,成个什么气候。待我将您的项上人头送转上面,那这夔州城日后就没千家,而是我们褚家了。” 千漫雪...... “以后你到夔州来找我,我请你喝酒吃肉。” 夔州千漫雪,江南救逃妾的那个少女。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就已经走过来了。不过看这两人说的情况,她应该没什么心情请她喝酒吃肉。 这时,褚七星的目光又挪到了易雪清的身上:“听说景先生身边跟了个护卫,就是这个女子吗?”褚匪九在一旁冷笑两声,不屑道:“就凭这小娘们杀了江北四侠?” 易雪清把那把长刀上的旧布一抖,重重的押在了桌子上,对着那二人讥笑道:“就是你姑奶奶干的,怎么,你要为那四个惨死的破烂爹报仇了?” 那褚家二人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找死。” 话音刚落,只听嗖嗖两声,几把飞刀就向二楼甩了过来。 易雪清勾起板凳,顺手那么一挡,再往下那么一甩,砸向那两个正欲上来的喽啰。“负隅顽抗。”只见那二人直接一声令下,瞬间从外面涌入一群人,把楼下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店里的人见此场面纷纷受到惊吓,起了身就朝了外面跑。 一时之间,客栈也就剩下了两个人。 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易雪清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头子,我运气不好,碰着你个灾星,一路上我日子过得真造孽。但谁叫你把我从那河里给拖上来了呢。这是我易雪清欠你的,该认。”她从怀里掏出那颗灵珠扔给他:“要是你能活着出去,去洛镇居乐酒肆,找一个叫花如玉的人,把这东西交给她。烦请她转交给医谷南灵,顺便告诉她,我答应的事说到做到。” “易丫头......” 见人已经开始冲向楼梯,易雪清直接一脚把景延益踹到后面:“从后面窗子跳下去,死不了就赶紧跑。” 景延益直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女子已经纵身冲向了楼梯口。 长刀霍霍,在一片惊烈风雷中,已经砍下上千几人脑袋。楼梯口狭窄,易守难攻,易雪清长刀一扫,硬生生逼退了几波攻击。 那褚家两兄弟阴沉的脸都快滴起了墨,见又是几个人滚了下来,二人总算是沉不住气,匆匆对视一眼,纵身一跃便翻上了二楼。低喝一声,便朝着易雪清攻来。 第106章 明月红衣云水行(6) 前后夹攻,易雪清只得挥起一旁板凳砸向楼梯,再翻身跃至另一段。 易雪清站在尽头,不让自己背后落空。长刀横在胸前,喝了一声,便大开大合挥向攻来的人群。长刀之灵动锐利,一刀砍向来人的脖子,又一刀砍另一人的胳膊。倏然间,震的那些喽啰不敢在靠近。 刀光剑影间,打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也未将这女子拿下。 “一群废物!”褚匪九大怒,直接拎起前面的人往后面甩开,大吼着举着大刀冲向易雪清。 “铛”的一声,又应下褚匪九一把大刀,长刀光影之间便已相接了三四次。 这褚匪九练的是外家功夫,力道大得惊人,几次三番挡了下来,双臂也不由得开始发麻。 此时,易雪清突然暴喝一声,一个旋身将身子猛然低下,长刀如长蛇一般探出,直插进褚匪九的大腿。 “啊!”褚匪九瞬间双目通红,双腿驻地,不顾大腿上的长剑,没有丝毫迟疑的大刀劈向易雪清,刀锋快至,易雪清连忙一个翻身滚到了一旁。 大刀直劈地板,硬生生砍出了一道裂缝。 “滴答,滴答。”长刀滴着血落在地板上,易雪清堪堪直起身,环顾四周。 她已经被包围了。 “贱人,去死吧!”凌空一刀劈来,易雪清奋力挡下,背后却是一阵剧痛。 带着肉沫的铁鞭子从空中落下,湖蓝色的袄裙瞬间被鲜血蔓延。 褚七星冷笑一声:“这贱胚子可不能死那么痛快了!”紧接着,又是一鞭高高挥下。却只听“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羽箭飞来径直贯穿了褚七星的手腕。褚匪九见状,直接神色一变,用尽全身力气向易雪清砍来。 再接之时,长刀直接嚯了一个口子,易雪清也因那一鞭子失了力,长刀落在地上。而褚匪九唾骂一声,直劈向易雪清面门。 死亡将至,易雪清只得闭上了眼睛,老头子,我易雪清虽也没为着过什么,但你好歹也算个民,那我应当也是个侠客了吧。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把她覆住。她缓缓睁开眼睛,锦衣男子的肩头鲜红一片,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 而他背后的褚匪九,胸膛直插了一把剑,一脸不甘的向后仰去。 男子轻轻擦干她的脸上的血,低声道:“雪清,真巧啊。” “十九?” 片刻间又是一群人冲进客栈,对着之前武玄门的人一阵左劈右砍,动作迅猛不消一柱香的时间,客栈内已是尸横遍野。 阿鸽手上颤颤巍巍的给楚清明上药包扎,当真是要了命了,一出来世子就负了伤,他该怎么给老王爷交代。 而受了伤的世子则一脸关切的望着同样上着药的易雪清:“没大碍吧?” 易雪清摇了摇头,只要活着,都是没大碍:“一些皮肉而已,死不了。” “世子。”孟长山上前一拱礼道:“武玄门乱党已被剿灭,褚匪九已死,褚七星已经拿下。” 楚清明“嗯”了一声:“拿刚刚那褚七星的鞭子,给他也刮几下。” 易雪清瞟了一眼过去:“那倒不用,剁他一只手就行了。”这后背是火辣辣的疼,这活口虽然得留,但抽几鞭子哪里解气。 孟长山:...... 一只手,就行了。 易雪清转头望向十九道:“话说你们怎么来着?要回武当也不是这条路啊?” “因为......”十九正欲开口,便听的后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易丫头,我回来救你了。怎么样,没死吧。”景延益背着个手,大摇大摆的上了那血迹斑斑的楼梯,一脸威严,宛如他才是什么救世主。 易雪清白了他一眼:“算你有良心,还懂得搬救兵,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十九怎么说也是王府世子,这老头子和他能攀得上关系。 景延益走至楚清明身边行礼道:“世子殿下。” 而十九见到景延益上来,也起身微微颌礼道:“景大人。” 易雪清一时疑惑:“大人?”想起来褚家两兄弟进来也管他叫大人,原来是个官啊。“景先生原来还是朝廷的官员呢。” 这时换十九诧异了:“你不知道他是谁?那你怎么当上他的护卫的?” “你猜他护卫呢!” 说起这个易雪清冒火得很:“我得罪了人,不小心给人扔河里了,让他给救了。寻思着作个伴吧,然后我就开启了如阿鼻地狱一般苦难的日子,我是白天打兔子,晚上挂树上。日子过得跟逃荒似的,他倒好,白天扒兔子皮做围脖,晚上挨着火堆是睡得死死的。好不容易进了城,才一天我就让人围了,瞧我背上这伤。今天要是你没赶到,我还正好拿我这一命抵他救我那一命了。” 就连她身上这身袄裙也可惜了,好不容易拾掇拾掇像个大户人家小姐,现在又成灾民了。 瞧着易雪清一股子怨气的模样,十九略有些尴尬的干咳两声,扯了扯她的衣袖:“这是兵部尚书兼太子少傅景正则,景大人。” 易雪清怒气未消:“哟,你不是叫景延益吗?合着你居然还骗了我,还景......景正则!” 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一脸震惊的端详着眼前人:“你就是景大人?传说中的景正则?”那个力排南迁之议,上京保卫战立于墙头督战,率二十万大军打废北戎,一箭射残对方首领的景正则。 她居然和这样的英豪同行了一路。 景正则淡笑一声:“老夫姓景名正则字延益,什么战神不敢当,老夫不过就是一介武夫罢了。”见易雪清站着,他又把她给按了回去:“丫头啊,我对不住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若是早二十年我或许还能拿起长剑与你一起并肩作战,可现在不行,为了大周老夫不能死。” 易雪清木讷点了点头,内心还是极其理解的。 “若不是你,老夫必将殒命于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受老夫一拜!”说罢,景正则撩起下袍就要跪下。 “景大人!”众人纷纷惊呼。而易雪清直接给吓得不轻,趁人膝盖还在空中就一个使劲就把景老先生给搀了起来。 “您别这样,晚辈受不起,我得折寿的。再说了,您为国为民,我亦是大周子民,护你是应当的。”她还郁闷这些天对老人家的口无遮拦,生怕人家教训她来着,结果上来就这么一出,她还想活长寿点呢。“这样吧,我这袄裙也穿不得,要不您再送一件就行了。” “这个能赊吗?”景正则突然面露难色了起来:“老夫身上是真没钱了。” 易雪清:...... 听说这位忧国忘身,口不言功,平素节俭,再想起初见时那一身洗的快发白的旧衣,还真不假。 十九见状连忙见缝插针插了进来:“无妨,我和雪清是旧识,衣裳我给她买。景大人也受惊了,今晚先将就一下在这血污之地住一晚,明日我再作安排。” 景正则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安世子了。” “大人客气。” 看着老人缓缓走去的背影,易雪清站在原地,她似乎透过光阴看见十多年前上京墙头,不惑之岁的男人立在上方俯视着下面的硝烟四起,二十万大周将士狼光杀意冲向那些贪婪的鞑子,火光血影,厮杀阵阵,打碎了他们还想入主中原的美梦。 而那人立在城墙上,振臂高喊:天不亡大周! 夜风吹拂,未散的血腥味涌入房内,被铁鞭抽的后背纵使上了药也生疼的要紧。易雪清坐了起来,揉了揉头。 不如去拿壶酒,一壶下去,啥痛也没了。 路过走廊时,耳朵敏锐的听到一声呜咽痛呼声,还夹杂着些呼吸不匀,她探头过去,半开的房间,两名护卫端着铜盆帕子还有伤药进出。透过缝隙,她好像看见了楚清明的身影。 他今天帮自己挡了一刀来着。 “什么人。”护卫厉声喝道。 易雪清不好躲,硬着头皮出来。房内的楚清明看见是易雪清,先是将半褪的衣衫穿好,转头对护卫道:“下去吧。” “是。” “你怎么来了?”他整理好衣装,笑道:“你不是也受了伤,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看着他背后渗出的血迹,易雪清心里有些愧疚:“我......来看看你的伤,谢谢你。” 楚清明一脸云淡风轻:“这有什么,你又是送我梨糖,又是给我心法,替你挨上一刀,算不得什么,反正还活着。”注意到她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看,这穿的还是中衣,他不由轻咳一下:“雪清姑娘,你们江湖女子都是这么不拘小节吗?要不我先把衣衫穿好,我们再聊。” “没事儿,你长得好看我不吃亏。”易雪清甚是无所谓,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你还受了内伤吗?我听见你呼吸不顺,好像心肺在受折磨,很难受吗?” 楚清明面露诧色:“你怎么知道?”又想起来,既然她教给自己心法,定是有些许了解的,索性坦然道:“这是练了你们浮洲心法后的效果。” 易雪清一怔,她拿命保证,自家的心法调理内脉绝对是有用的,不至于害人吧。 “别担心,这不是坏事。” 他看出她眼里情绪,宽慰道:“说来也奇怪,你也知道我天生内疾,心肺有阻,以前也练过一些功法,也就那样。你这心法倒是厉害,每每练它,心经内脉都舒缓很多,隐隐有让我心脉贯通的感觉,只是我一直突破不了,最近急功近利了些,反噬了,不过也无妨了。” 他淡然一笑,“我生下来就有这内疾,什么名医都寻过,毫无方法,都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弱冠,后来上了武当山,山上静修,不也熬过了二十岁吗?我估计啊,这两年我不会死,能到几时就几时吧,看开些好,心有不甘屈闷最后的日子,又有何意?” 第107章 涟漪(1) 不过二十的年轻人,对生命就这般看淡了,她可不喜欢。 “再过两年死也怪亏的。”易雪清边喃喃说着,顺手搭上了他的脉,眉头微簇,“如果说,你原先里面一堆枯草,现在已经有了点生机,只要能贯通......其实可以贯通,只不过......” “不过什么?” 易雪清沉默半响,眼底一暗,又突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这样吧,我用浮洲的心法给你顺顺吧。” 还不等他细问,易雪清就已点住他周身几个大穴,手指游走于他上身经络。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温热,楚清明喉头一紧,清修续命,平时里从未孟浪过,更不要提被一个女人这样游走全身,但很快不等他脑里浮点什么绮丽想法,一股猛烈的内力瞬间冲击体内筋脉,他心头大骇,她在用自己的内力给自己治疗。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头上皆是大汗淋漓。易雪清双目微微泛红,强行提上内劲,运转浮洲心法最终一诀,打通了他的心脉。 刚一抽力,她便虚脱的倒在床上。 楚清明运转内力,惊喜的发现那困住自己二十年的内疾消失了,隔空打出一掌,刚劲有力。他欣喜若狂,转过头去看她,才发现她的状况,忙倒了杯水递过去,担忧道:“你的内力......” 易雪清摆摆手:“可以再练,我还年轻呢。算你运气好,放在以前我才不会拿自己内力给别人挥霍,但我总觉得吧,这大好的年轻人,暮气可不能这么重,才二十呢,你要是因为天生的内疾,数着日头到死,老天不公,好了!” 她拍了拍他肩膀道:“恭喜你啊,以后想看点什么,干点什么,就去吧,酒喝上马骑上,十九,祝你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楚清明嘴角涩然,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祝他长命百岁,他以后,可以长命百岁了。 “你想要什么?”他认真许诺:“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易雪清托腮沉思了好久,“有,有好酒吗?” 一整坛子的女儿红提着手中,想想这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易雪清小曲都要哼起来了,喝酒初心不忘啊,听着外面传来的风声,易雪清想了想还是上屋顶喝吧,风吹着痛快。一个鹞子翻身上去,就被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差点给吓得又给跌下来。 堪堪站稳,那人也转身看了过来。 “景先生?”看来这屋子里血腥味太重,这老人家也睡不着呀。 景正则看见她上来也不惊讶,只是盯了盯她手里的酒道:“女儿红,不错,挺会挑。可让老夫也浅尝一口?” 易雪清没二话,直接递了过去。 景正则拿起直接猛灌一口,笑道:“夔州的女儿红,果然不错。丫头,你这对我忽然一下子客气起来,我还有些不习惯。” 易雪清尴尬的笑了两声,他要习惯还得了。“您就别打趣我了,令公威名动天下,江湖何人不羡君?以前是晚辈唐突了。” 景正则摆了摆手,把酒又推到她面前:“寒光当饮三更酒,但愿长醉不复醒。丫头,如此明月高悬,当通宵达旦之,莫说扫兴之话,还把我当那糟老头子,来饮酒!” 见易雪清猛灌下一口后,他忽得大笑起来:“你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靠近些,我且问你,可读过书?” 易雪清点点头道:“读过?” 景正则道:“那都读些什么书?” 易雪清思索了一下回道:“《左传》《史记》《诗经》一些乱七八糟的,听说先帝命人修纂了《永乐大典》,若有机会我想看一下。” 景正则点头又问:“《大学》《中庸》可读?” 易雪清摇头:“不曾,觉得没什么意思。” 景正则道:“不读的好,确实没意思。”他从衣服里拿出那颗灵珠递给易雪清:“这个东西,差点忘给你了。你那个朋友啊,还得自己去找,这珠子也得你交给她了。” 易雪清接过珠子,眼前的身影却忽然晃了一下,只见他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似乎是有些醉了。 易雪清刚一上手准备扶他,却被他摆手挥开:“丫头,我记得你说你的刀丢了?” “对,在河里,这珠子和刀,我只能二选一。”易雪清把灵珠揣回怀里,这世上有些东西总是不能两全的。她又灌下一大口酒,渐渐地这寒夜也不刮人了,景正则又问:“那刀对你重要吗?” 易雪清道:“是我娘给我的,跟了我快十三年了。” 这时景正则有些不能理解了:“刀是你的,珠子是别人的,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珠子放弃自己的刀?” “因为那珠子是我给别人作出的承诺,我答应她要带回去的。至于我的刀,只要它还在,总是能再见的。”易雪清苦笑了一声,又有些无奈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总是不能两全的。” 景正则认同道:“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丫头,你那刀我替你找。既然是落入水里了,自然是在这片地界的,不难。不过,我也需要你帮我丢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景正则灌下最后一口酒,半晌没有吭声,最后只是淡淡道:“明日再告诉你。” 一坛子女儿红,让于老先生干了大半坛,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老头果然是不一般,易雪清扶了扶额,晃晃悠悠又走回了房。 还未至房门口,就瞧见十九提着把长刀站在她门口,那手指弯曲着在门上犹犹豫豫,要敲不敲没个准数。 “咳咳。” 突然一声清咳,直接吓的十九一个激灵:“我......你,那什么,就是,他们在下面捡到了你的长刀,我给你送过来。” 易雪清脸颊绷了绷,这人治了病,不好好休息,大半夜过来送刀?不知道自己给他顺心脉,耗了内力啊,她要不是去喝酒了,而是睡着了。他这么一吵,她才不管他什么世子,直接从窗户踹下去。 “难为你大半夜送过来。”接过长刀抽出来一看,上来嚯的口子,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心里不禁感叹,跟它主子一样,绣花枕头,不禁用。 随手又扔给了十九:“这刀不是我的,是从死人身上拿的。现在瞅这样子也就是把废铁了,直接扔了吧。” 十九深以为意的点点头:“那......”他还没来得及多说半句话,门就嘭的一下关上了。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酒味,看来是喝酒喝多了。 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或许明天再跟她聊聊。 “阿鸽。” 在别处没找着人叙旧,一回来自是有人可以喊。 “世子何事?”刚刚带着人处理完客栈这些尸体,连口水都没喝上,自家爷又喊上了。 十九抽出那把残剑端详着,上面的血迹还隐隐作现,这刀质量并不差,能被砍出嚯口得是有多惨烈。“明天去这城里的兵器铺子寻一把钢刀,且记着,一定要最好的。” 之前在武当山上没有见过她的武功,本以为就是寻常江湖女子,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与其他女子不太一样。阿鸽一头雾水:“爷,您买刀干嘛?”记得这位爷好像是不喜欢用刀的。 “买来送姑娘。” 阿鸽:...... 挺有想法。 落日崖·涟漪院 “南灵我警告你,别欺人太甚了,再动我娘子药箱试试?”白藤叉着腰,气急败坏冲院子里摘草药的女子狠狠砸去一本书。 南灵素手一伸,从容不迫接下:“你现在是教书的先生,不是什么江湖杀手了。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儒雅随和?孩子们看到影响多不好?再说了如梦是我师妹,我师妹都没说什么就你话多。” 说罢又将那书一把给扔了回去,白藤稳稳接下,啐了一声。 “我师姐说的没错,再者都是医者,拿药材总不是做坏事,可了心的用。”两人在说话间,如梦已经挺着个大肚子缓缓从房内走了出来。 白藤连忙上前扶着:“都让你尽量卧床休息,怎么偏生不听呢?” 如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才八个月,我又不是什么残疾人。再躺下去我四肢都快退化了,你每日又把我喂的那么好,若不走动些,到时候生不下来怨你啊。” “呸呸呸,尽瞎说。” 瞧着两人蜜里调油模样,刺的南灵是直接待不下去,她收起药箱对着如梦道:“我明天就回洛镇了,那何家母女就拜托你们了,走之前我给你配些安胎药,是云溪的方子,要比你现在吃要好些。你现在身子比正常孕妇要重一些,得调节一下。” 如梦笑道:“放心吧,师姐,说起云溪,她现在可好。我这里有些落日崖的药材,到时候你带回去给她,她最喜欢这些了。当初若不是她,我们也不可能从姚莲舟手里留了一命。” 南灵顿了顿,神色冷淡两分:“她挺好的。”不再多言,说着便提着药箱转身出了院子。虽然过了些年,她还是无法接受。 “你师姐好像不高兴。”白藤亲昵的搂过如梦喃喃道:“我感觉她还是有些瞧不上我。” 如梦叹了口气:“她自然是不高兴的,你当初云溪为了救我们可是硬生生挨了姚莲舟一剑。若换了谷里其他师妹,她得把我们两个一起灭了。” “云溪倒是个好姑娘。” 第108章 涟漪(2) “自然。” 南灵刚提着药箱出了门口,就看见一群孩子抱着把长刀做着侠客的游戏。她连忙上去把跟着一起疯玩的沅沅拽了下来。又顺手把那长刀夺下来:“小孩子家家,玩那么长的刀干嘛,伤着怎么办?赶紧的,回去该吃饭了。” 南灵抬起手就把他们往回赶,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待孩子们都进去以后,她才端详起了手中的长刀,可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玄色镂空的刀鞘甚是精致,刀身锋寒,银光乍现。而刀柄上还挂着一株穗子,这穗子她已经见过无数次。 这是易雪清的刀! 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她也在这里?可她一向是长刀不离身的,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她顿感后背一凉,不敢再想。 易雪清,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觉得你还是穿红衣好看。”十九托着下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 “是吗?”易雪清给马喂着草,头也不抬道:“我也确实喜欢红色,鲜活朝气,在岛上常年都穿红衣。” 说起浮洲,想起自己如今这恢复健全的身体,忍不住笑道:“你们这浮洲心法啊,当真是奇效,比我这些年吃的任何药,练的任何功都有用,以后啊我可真真要供起来了。” 易雪清垂眸,心道:可不是嘛,论心疾,他与浮洲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也不枉自己耗费内力给浮洲正名了,没丢脸。 “话说你门派是海外的?那定是个仙岛了,什么时候我一定带人上前拜拜,瞧瞧着世外蓬莱是何等模样。” 易雪清听此,手上不由顿了一下,清咳两声:“别吧,这上去可能就是个死。” 十九:...... 不是仙岛吗? “世子。”阿鸽忽然冒了出来,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他冲着十九一行礼,低声道:“您让我买的东西,带回来了。” 十九听此面上一喜,连忙转身向后快步走去,边走还边冲着易雪清喊道:“你在那里等我!我一会带好东西给你。” 易雪清瞧着这人匆匆的身影,不禁笑了一声,这就是皇室的世子吗? 不过某一种程度而言,他们算仇人吧,以后还是离远些好,若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身份,不得刀剑相向。 “易丫头。”十九刚走没一会,景先生又拿了壶酒过来。他上来就将壶口打开,径直递给了易雪清:“昨夜不小心喝了你那么多酒,今日我给你陪上。夔州上好的女儿红,我命人刚买来的,尝尝。” 易雪清看了一眼开了口的酒,手微微有些抖。她其实想说,这大白天的她不想喝酒,她又不是李太白,还得讲究个白日放歌须纵酒,一会得骑马呢。 她对自己酒量还是有点数的。 但口子都开了,这于老爷子盛情难却,易雪清也不好推辞,只得接过灌了一口。 “果然好酒,醇美芳泽,剩下的我带着,晚上过夜喝,这几天冷。” 景正则哈哈笑了起来:“丫头,下次再见,我会请你喝更好的酒。”突然他话锋一转问道:“话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被追杀,干的什么事,会落河里了。” 易雪清神色黯淡了一下,又故作轻松道:“害,能有什么呢。全怪我这人太随心所欲了,我从海外过来,瞅瞅这中原武林。路上认识了几个朋友,经历了几场厮杀,提升了一些武功。 然后,我就遇到了失散多久的亲人,他让我跟着他,但他做的事情不大行,武林不少人想砍他。可我一随心,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爷孙嘛,干啥我都陪着他,就狠了狠心,离开了我的朋友。 结果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我是真不太受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当孤儿了,干嘛要过自己不喜欢过得的日子?所以,我就从他们那里抢了他们盗走我朋友的灵珠,一溜烟跑了。 结果,运气不行,让他们追上了,一掌给我打河里了。”此时此刻,易雪清仍然记得那天晚上烟无耽给自己的一掌,她时至今日也没有明白,烟无耽为什么要这么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南教的人,可这样,她又在为谁卖命呢? 景正则听此微微叹了一声:“人最可贵,便是要坚持本心。丫头,看来你算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易雪清有些疑惑:“放心什么?话说您不是让我找东西,还没说......”一阵天晕地旋袭来,只麻得她一身失力靠在了马棚上。那酒不对,易雪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望向眼前的人:“你......” 话未说尽,便已失去意识软软瘫倒在地。 “大人。”两名护卫从后面冒了出来,跪在地上行礼道。 景正则面容冷峻,颌首道:“带走吧,记得小心些,别磕着了。” 十九那边取了长刀又匆匆跑了过来,正想看看女子的高兴的神情。可走到了地方,才发现,马在,人也在,只不过喂马的人换成了景正则。 十九上前拱了一礼:“景大人,雪清呢?” 景正则不轻不重的说道:“走了,说是去找个熟悉的朋友。” 十九把长刀放在一处,神色有些黯淡,这女人还真是不太信守承诺。罢了,让她去找自己的那把刀吧。 “景大人,那请随我回京城吧。” 头好痛...... 易雪清在睡梦中直觉胸口压了块大石头,连嗓子也似捅了根筷子一般难受。艰难的撑开眼皮,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和一些似有似无的人影。 “呀!她醒了,快去叫虚明姑姑!”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人声,像是孩子。易雪清想在撑开些好好看看眼前的景象,却挡不过身上的沉重,头一偏,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身上依旧软弱无力,一旁的小女孩把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褙子素衣的妇人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往她嘴里喂,苦的发颤。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就是一间普通的民房。 这里是哪里?易雪清恢复了一些神智,正欲开口。却发现自己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天啊,她哑了。 妇人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有些惊讶的望着她:“这位姑娘不能说话?” 不,她能说话的!只不过......景正则!那死老头子对她做了什么!? 妇人察觉不对,赶紧冲着身旁的小女孩一挥手:“快去把你如梦姐姐叫来。” 见易雪清情绪还是有些激动,她把药碗往桌子上一放,就附身过来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现在安全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易雪清是满心纳闷,什么意思?她这一醒就在这个地方,不是景正则把她送到这里的吗? 没过多时,房门被推开,那小女孩牵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缓缓走了过来,女人先是给她搭了脉,又撑开她的眼皮左看右看。 半响,她才叹了一口气对妇人说道:“虚明姑姑,这姑娘估计受惊吓过度,没什么大事。至于她的嗓子,应该是说不了话的,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可惜我师姐刚走,要不然她还能看看。” 庸医! 她这是被药哑的,不过景正则为什么要毒哑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还冒死救了他,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没有良心!不过这个时候易雪清纵使心里有万般苦也难言了。 听几人说,她们说是在路上捡到她的,刚被一场大雨淋过昏迷不醒。瞧着十分可怜,就顺手带回来了。 一场大雨......怪不得刚醒的时候头那么疼,景老爷子真有你的。 而这个位于落日崖下的地方叫涟漪,是某个善人修建的山庄,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妇孺孤女。除了那位先生的私人财产,平日里女人也会刺绣纺布赚些补贴,她就是她们外出卖布的时候发现的。 倒真是个善地,易雪清心想。不过为什么景正则要把她放倒,扔路上? 不过听着后面女人们说起,她躺平的那条路是涟漪的人出去的必经之路,便豁然开朗了,合着就是为了把她名正言顺的送到这里。 “对了,这位姑娘,这是你当时随身的包袱。怕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们都没敢打开,给你放这了。”虚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 易雪清有些懵,那是她的包袱? 待众人都出去以后,易雪清才起身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些衣服和些散碎银子,还有些看起来一般般的首饰,倒挺像是个孤女的。 将包袱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桌子上就开始翻来覆去的找,景正则肯定有给她留着什么。终于,在一件衣服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 雪清丫头,见信如晤: 汝见此信时,想必已经到了应到之地。朝廷事重,眼线众多,恕老夫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与汝。 荒地初见,姑娘勇挡江北四侠,豪侠倾盖,当为古人仁义之举。再有醉仙客栈舍身相救,独战武玄门众人,更是云天高义,也让老夫笃信姑娘乃是值得信赖之人。话至本身,这本是老夫私事,本不当扰姑娘,但碍于朝中虫豸甚多,恐让人抓住把柄。几经思量,才敢厚颜相求。 数载之前,我与涟漪山庄的庄主灰先生引为知己,转赠先帝画一幅,感情甚坚。奈何白云合聚终归散,人生岔路良苦多。我与他终因意谋不合,分道扬镳,本人生聚散乃为常事,可灰先生实际为金陵遗孤,为当年刺杀成祖之首。当下朝廷内斗之泥沼,属不堪现人之眼。若画落入党之手,老夫处境只怕甚艰,只得烦请姑娘将此画取出,念及旧情,还望姑娘勿毁此画,届时,老夫自会派人与姑娘联系取走。 至于姑娘音嗓,实属无奈之举。灰先生乃人中之精,恐生事端,只得出此下策,不管成事与否,老夫都会将解药双手奉上。 为报姑娘之恩,吾已命人沿河搜寻探找姑娘佩刀之影,不假多日,必有消息。老夫之事,属实难以启齿,以身家性命相赌,今日全告姑娘之,望姑娘施以侠义,勿成此事。 来日必将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景正则 书 第109章 涟漪(3) 此时易雪清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轻轻叹了口气拿出火折子将书信烧了干净,又把灰烬倒入水中一饮而下。她虽能理解,也愿意帮这个忙。但......她不想当哑巴啊! 无奈已经木已成舟,只得先把事情做了再说了。 窗外阳光正好,庭院里传来孩童嬉闹之声。唉,还是先打入内部吧。 推门出去,外面的阳光一时有些刺眼,真是难得这冬日有那么好的阳光。 庭院里的人听到声音,纷纷侧目过来。小女孩“呀”了一声:“大姐姐你出来了?” 一时院子里的妇人们热情的将她邀了过去,问东问西,结果发现这刚来的姑娘是个哑巴,顿时眼神包含了无限同情望向这可怜的哑姑娘。 易雪清:......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从怀里拿了几颗糖给围着的小孩子,可算是把他们叽叽喳喳的小嘴给堵上了。 “叽姐姐,我叫沅沅,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拿着糖没有吃,而是塞进怀里,又眨巴个眼睛望向易雪清。 虽然口不能言,但字她还是会写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沾了沾一旁茶杯里的水就准备往石桌上写字。 可偏偏这时,一妇人突然跑了进来对着人群小声道:“天大的消息,那作恶多端的南教丢了个孙女,听说要是能找到有千金的赏赐呢。” “是吗?”一旁的胖妇人道:“那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妇人想了一会道:“好像叫什么易雪清,手里带着把长刀。那外面的铁匠啊,自十年前让那南教的人割了一只耳,说什么要是他遇上了,才不要什么黄金,也得割那丫头一只耳呢。” 易雪清手上一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耳朵。这是亲爷爷吗?做事那么狠,拿这种法子逼她回去,就不怕她不出十里地就让人剁成肉泥了? 忒毒! 暗暗唾骂了一声,又低头瞧见沅沅亮闪闪的眼睛,浅浅的对她笑了笑,随后在桌上胡乱画了几个圈圈。 瞧,我不识字。 “啊。”沅沅失望的嘟起了嘴:“原来你不会写字啊。”随后她又眼前一亮:“那我们就叫你哑姑娘吧。” 易雪清:...... 随便吧,反正叫易雪清她得死。 这时,跑进来的妇人也注意到了她,连忙热络的拉起易雪清的手笑道:“这就是新来的姑娘吧?长的可真俊俏啊。叫什么呀?” 一旁的沅沅道:“李姨别问了,大姐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以后我们就叫她哑姑娘吧。” 易雪清柔柔的冲着妇人笑了笑,对,哑巴。 “哑巴。”李姨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了,要是能言语,我还能替你说个好的婆家。” 易雪清:...... 热情过头了。 洛镇在南,夔州在东。南灵没有径直回到洛镇,心想,既然在洛镇没有遇见过她的身影,那么在附近的城镇说不定能有她的消息。毕竟,那丫头最喜欢凑热闹了。 夔州·千府 千漫雪将煎好的药倒在碗里,又小心翼翼的走在刚刚下过初雪的路上。丫鬟婆子们过来接药皆被她训开,她的面上愁眉紧锁,毕竟老爷子现在病情的加重多多少少也与她沾点关系,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只得尽心服侍些,望老爷子能熬过这个冬天。 刚至卧房门口,便听里面传来两句谈话声,她这手里端着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乖乖立在一旁,等人出来。里面的人声不大,千漫雪内功也不算深厚,听不太清里面的内容。只得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世子”“大人”“千家”“武玄门”这样的词汇。 自从两年前武玄门的老门主去世,其子褚七星坐上了门主之位。便异常骚动了起来,常常联合着他那像猪头三一样的兄弟褚匪九搞些有的没的。这次莫不是那武玄门又惹上了什么事情吧? 自己还在那里瞎猜着,没一会门就开了,千漫雪抬眼望去,走出了个年轻人。 那人应是识得她,浅浅对着她一笑,径直离开。 千漫雪赶紧趁着药还没凉之前端了进去,千老爷子千祯此时端坐上太师椅上,一脸阴沉。那略显杀意的威严,纵使千漫雪平时再怎么骄横,也不敢去摸他的毛了,把药端上了桌,怯怯地对着千祯道:“爹爹,吃药了。” 千祯没有说话,沉闷半响,沉沉叹了口气:“漫雪,你去替爹爹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把我铁鹰鞭拿来。” 临近中午,醉仙居内走进了一位蓝衣貌美的女客,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哎呦”一声就跑了过去:“姑娘吃点什么?”眼睛则像被定住的珠球一般不住往女子身上瞅。夔州不小,但这般清若天仙的女子还是少见。 “一盏梨肉羹,再炒个小青菜,对了,小二。”女客从怀里拿出一幅小像向他询问道:“你这几日可有见过这个女子,身高大概五尺五左右,不笑看着有些冷漠,脾气不好比较暴躁。” 小二内心无语问天,怎么都喜欢打听人。不过经历过上次褚家兄弟之事后,他也不免仔细端详起来画像,画中女子清丽秀美,眉宇之间可见一抹英气。 小二突然回想起那天客栈大乱,他从鞭子下捡回一命,慌忙逃出门去那向不经意回头看的那一眼,女子立于上方,踹起板凳砸向人群,一身疏狂气,便如这画中一般。 “我,我识得她!” 南灵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当真?” 小二肯定的点点头道:“前几日那武玄门的人过来滋事,还朝我挥了一鞭子,是这位姑娘救的我。后来又来了一拨人,两帮人马火拼,闹了整整一天,武玄门死的死伤的伤,才算完了。听说那个褚匪九也让她给杀了,当真是英勇非凡呀。” 武玄门...... 南灵脑海里仔细翻找着它的消息,夔州地处中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百年前战乱之时,这里的汉人为了反抗鞑虏涌现出大大小小的各种帮派,后来新朝初定,为了抢占势力各种厮杀,几经沉浮之后,其中跟过太祖皇帝上过战场的武康伯千正凭着江湖威望加上一手足以名动天下的铁鹰鞭,硬生生平了这夔州大大小小势力,还给下面划分出了四大门,理天,暗地,武玄,洪黄。是为天地玄黄,这四大门,东南西北管理夔州江湖事物,又统一听遣千家调令。 南灵心中暗暗一沉,真没想到才多久不见,这女人胆子变得不是一般的大。若是易雪清真的杀了武玄门的门主,恐怕麻烦大了。这千家能放过她就见鬼了,当务之急得尽快找到她在哪。 南灵道:“那敢问小二哥,你可知道现下这名女子去了哪里?” 小二“害”了一声:“赶过来的那伙人,当晚就收拾了客栈,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你说的这位姑娘应该叫雪清吧,第二天我听见她说去喂马,后来也不见了,应当是与他们一道走了?瞅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北方。” “他们又是谁?”南灵心中疑惑是越来越深,能在夔州地盘上诛了武玄门的人,来历非同小可。易雪清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这......”小二刚欲开口,后面就传来了人声打断过来:“你说的雪清,可是叫易雪清?” 南灵寻声望去,原来是个粗布劲衣汉子,背后别着两把弯刀,应也是武林中人。 小二被一时问起,思索了一下道:“这......我也不清楚。只听得有人喊她雪清,至于是姓一还是姓二我就不太清楚了。” 汉子又问:“那她身上可是带着把玄色镂空长刀。” 小二很坚定的摇了摇了头:“不是,她身上是带着把刀,不过不是她的。江湖上你们应该听到了风声,那姑娘把江北四侠给宰了,那刀是他们的。不过现在也废了,扔后院,我们掌柜的打算卖给打铁的呢。” 南灵斜眼看着自己放至身旁的刀,默默掀过衣裙盖住,易雪清啊易雪清,而是先宰了江北四侠,再是杀了武玄门的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忽然胸口就闷了起来,拿着茶水往下灌后又强行给自己顺了顺才缓下来。前段时间听见道上五百金悬赏杀江北四侠的凶手,她还道是谁那么有本事一挑四,真有她的。 同样去寻她的晨云落也不见消息,没人看着,这死丫头是真的狂啊。 那小二见两边人都在打听这女子消息,不免问道:“怎么,二位问这姑娘干嘛?莫不是是想赚那金子。” 南灵沉默不语。 那大汉却是恶狠狠狞笑了一声:“我何时了还瞧不上那区区那五百金,那小妮子是南疆魔教,南教教主烛老人的孙女,我要的是她的人头。也让烛老人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嘭——”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一旁传来,小二“哎呦”一声赶紧俯下身去收拾起碎片。“我说姑娘啊,喝茶时您还是仔细些好,这茶杯不值啥钱,可别伤着您那纤纤玉手啊。” 南灵坐在长凳上,目光空洞,她没有说话,只觉得闷的不仅仅是胸,连眼前都开始恍惚起来。 大汉此时狐疑的望了她一眼:“这位姑娘,你找易雪清是为何事啊?南教开出了一千金,你是想要金子,还是和我一般,想要命?” 南灵没有说话,缓缓将长刀藏在裙底后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门外。 大汉见女子没有搭理他,一时恼怒,“唉”了一声就要将手搭过去。 只得“唰唰”两声,几枚银针袭来,他堪堪躲过,正欲怒骂。 只见女子猛然转过身,神情厉然盯着他冷声道:“医谷南灵,休得放肆!” 大汉顿时噤声,天下第一医谷,江湖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而医谷掌门叶掌门首徒南灵医术无双,更是因引梦术而名声大噪。 这人也是个性情中人,自然不会和医谷弟子有所为难,微微拱了拱礼,不再纠缠。 昨夜初冬又小雪,天刚放晴了一会,又落起了片片雪花。一下子街边油纸伞的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身边的行人接二连三从南灵身边越过走向后面的伞店,时不时有两个步履急的不慎撞到她。 她却视若无物,一深一浅的走在雪中,一条长街,她从街头走到街尾。至拐弯时,她突然失去力气瘫坐在雪中。 易雪清,原来你是烛老人的孙女,南教的人吗?所以那天才会突然消失吗?是跟南教一起走了吗?出去后才没有回来吗?可是究竟为什么?你和我们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第110章 涟漪(4) 南灵不觉想起过往,江南初见,华山驱魔,浮洲风波,医谷大火。好像她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存了歹心的,至于南教,若她真是他们派来的人,她有很多机会对叶掌门动手,对她动手。甚至她根本不会杀了沈思风...... 忽然,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的挚友,为什么要从别人的嘴里听虚实?再者,人之善恶岂能一言而定?是好是歹,也应当由她来断。 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馄饨摊。 “老板娘,来碗馄饨。吃完了好赶路。” 北边吗?那易雪清,你可给我等好了,老娘来了! “哑姐姐,吃胡麻饼吗?”沅沅举着一块糕饼,直对着易雪清脸颊戳。 易雪清无奈的笑了笑,她吃不下去。此时此刻,她是由心的觉得景正则把她毒哑甚为不妥,她一个只能“啊啊啊”的哑巴,连个路都问不了,怎么去找那幅画。 她甚至觉得,那景先生就是单纯觉得她说话不好听而已。唉,以后还是委婉些好。 在涟漪山庄的这两日,每天就是被一群妇人拉着缝衣服,洗衣服,做女红。至于那个灰先生,要不是信里提及,她都不确定这山庄有这人。 “唔。”再一次,穿布的针又穿了她的手,想她易雪清平时一把长刀舞的不说是出神入化吧也算是炉火纯青。群寇乱丛过,伤红不落身的。而现在就区区一根针,已经扎的她手指四五个小洞了。 ......真不应该当初嘲笑元师姐绣的荷包丑。 瞧着易雪清这粗拙的手法,一旁的李姨“哎呦”一声又嚷了起来:“我说哑姑娘啊,哪有那么拿针的,瞅着漂漂亮亮的怎么连个针线活都不会呀,我以后可怎么帮你找婆家。” 易雪清:...... 大可不必。 李姨并没有因为易雪清是个哑巴就停止了絮叨。“也不知道这姑娘之前是做什么的,拿个针都拿不稳。” 废话,她拿刀的。 此时另一边的妇人攘了攘她小声道:“前几天不是听说风陵渡口那里跑了几个瘦马吗?说不定呀......哎呦,都是可怜人,你也就别嘴碎了。” 谁嘴碎啊? 虽说声音小,但就易雪清的距离还是听的一清二楚。罢了,随她们怎么猜吧,关键是得把灰先生那画给偷出来。早点恢复声音去找南灵他们,那景正则欠了自己这么一个人情,到时候南教的事他怎么着也得护着她。 只要她把她爷爷家是文帝废太子的事瞒下来。 傍晚时分,易雪清将虚明拉入了房间,拿出那包袱里所有的碎银给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银子,意思就是在这里吃在这里喝,不给些她心里过意不去。 这两天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事,那个灰先生虽是涟漪山庄的庄主,可素来神隐,不问世事。偌大的山庄全凭这个虚明姑姑管事,她先跟人套了近乎,到时候接近灰先生岂不也轻松的多。 虚明看了眼银子,叹了口气:“我不清楚你的身世,但想来也是个可怜人。身上就这么些体己钱了,自个留着吧,我们涟漪虽不富裕,但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劳作,日子还是好过得。你好好跟着大娘们学,天气寒了,到时候给自己做件棉衣。这里的大娘们都是热心肠,就是不会说话我们也能指定给你找个好婆家。” 这,还真是个好人啊。仔细一想,若是那幅画留在这里,对景正则来说是个隐患,对于这些孤儿寡母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也不明白老爷子和那个灰先生到底是有什么隔阂,传个话,你好我也好的事情,何必又费心思取回去。 老头子们是真的怪。 翌日上午 易雪清一边听着那些婆子妇人们念念叨叨,好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一边继续和手里的针线活做斗争,说不定等离开的时候还能绣个荷包给南灵。 突然,院子里妇人们嘈杂的声音停了,不约而同的看向外面。易雪清也顺眼过去,一个灰白长衫,面容削瘦,样貌儒雅的老人缓缓踏进了院子。他手里背着书,微笑着与几人打了招呼。身旁还跟着一个玄衣年轻男子,男子风姿卓越,身材挺拔,模样冷俊。 引得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议论纷纷,易雪清却是嘴角狠狠抽了抽,怎么在这里遇见他了? “灰先生。” 易雪清猛的一激灵,看向晨云落身边那个老人,她望着那个气度儒雅,慈眉善目的老人,神情复杂。 “可灰先生实际为金陵之乱遗孤,为当年刺杀成祖之首。”想起景正则给她的书信,当年的金陵遗孤,能刺杀成祖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也定是投鞭断流,声震寰宇的人物了。可惜时过境迁,这光阴弹指一挥间,昔日一世之雄也成了个耄耋老人,真是唏嘘。 她不由的摸向自己的脸颊,她以后也会这样吧。变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不过仔细一想,就她这脾性,好像不太可能,应该是个脾气古怪没人爱的怪老婆婆才对。 晃神间,那灰先生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灰先生,您带着书是要去哪呀。”一人问道。 老人和蔼道:“白藤妻子快临产,他需得陪着,我怕他忙不过来,替他来教两天学,莫荒废了孩子们的功课。” 众人纷纷称赞。 晃神间,灰先生与晨云落已经朝着他们走来。 此时晨云落也透过人群瞧见了端坐在石凳上的女人,一袭淡青旧裙,手里还握着针线补着衣服。不似往日般神采飞扬,倒真像个田间农女。 若非那张脸他还记得,他断然不会将她与手持长刀凌锋的女人联系起来。 看见寻了许久的人突然出现,晨云落面上浮现出一抹欣喜,双唇微张,相认的话还未说出,就被一粒急速飞来的小石子狠狠击中膝盖。 听到身旁的人闷哼声,灰先生关切问道:“云落,怎么了?” “没,没什么。”对面人群中那道寒利的目光似冰,死死剜着他的双瞳,一股浓浓的威胁不言而喻。 他不是不识趣的人。 “这就是新来的哑姑娘吧?” 易雪清猛然回神,看着面前的老人,她竟一时紧张的说不出来话来......不对,她好像本来就不能说话。 晨云落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她哑了? 易雪清手上胡乱比划了一阵,什么意思也没表达清楚,倒是把灰先生给逗乐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无事,口不能言也是个健全人,好好待着吧,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易雪清木然的点了点头,家吗? 待她回过神,灰先生与晨云落已经走远,那个方向好像是他们的学堂,看来得混进那里才行了。 鸟儿轻鸣,灰先生背着手睨向边走边频频回头的晨云落,打趣问道:“怎么了,一直盯着那哑姑娘看,才一眼就喜欢上人家了。” “啊?”晨云落骤然回头,脚下不慎被绊了一下。“我,我没什么。”这人怎么出现这里不说,还哑了? 莫不是让人害了,流落至此。那如果是如此,看见他不应该立马扑上来吗?以她的性子就算不哭一场吧,也应该立马拉着他去报仇雪恨啊。 可她那个样子又不想让他认出来,究竟想做什么? 这人是越来越奇怪了。 瞧他这副心不在焉模样,灰先生会心一笑:“你也快而立之年了,之前在华山立誓也就罢了,现在心放下了,也该娶妻了。那姑娘看样子是个贤惠淑德的,虽是个哑巴,倒也清净不是,若是真的喜欢,我当个媒人也无不妥。” 晨云落眉目微动,贤惠淑德,她? “对了。”灰先生道:“你不是要托我找人吗?找的何人,画个画像,难得见你会求我,放心吧,我会尽心的。” “这。”晨云落又回首看了眼后面,那女子已经抱着针线筐吹着手指,一脸气呼呼的离开了。 “不用了,先生。” “嗯?” 夔州千家 今日无雪,冷冷寒风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千家家主千祯端着上方,千漫雪拿着千家家传铁鹰鞭立于一旁。 而下方则摆着四个位置,分别对应理天,暗地,武玄,洪黄四大门。三大门主皆端坐上方,身后皆立着若干随从。唯独武玄门的位置,空空如也。 气氛沉闷之际,千老家主开了口:“诸位,自中秋宴会以来,我们似乎是有些日子未见了。近日刚祭家父冥诞,思及往事情难自已,特邀几位过来叙叙旧,近来可好?” 老虎没事不打秋风,还未至年关,有何旧可叙。看着这空空如也的位置,傻子都知道玄武门的褚家犯了浑,在夔州拿人结果却让人剿了。不过这武玄门栽了是一回事,那两兄弟自从继了位置素来是目中无人,张狂的很,死了也拉倒,乐得其见。不过千家喊他们来又作甚?莫不是要喊人替他们报仇? “托家主的福,一切都好。” 千祯点了点头,又缓缓道:“诸位都是当年与我千祯在这夔州城混过得朋友,敢问一句,这些年我千祯对诸位如何?” 理天门的门主古河连忙起身道:“自是极好,家主仁义,素来是真心待人,兄弟们都记得。”其余两人也是连忙附和:“家主高义,岂能相忘?” “嗯。”千祯又沉吟一声,叹道:“你们自然是记得,就是怕你们的儿女忘了千家的恩。” 众人脸上一变,看来那褚家两兄弟干的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老褚在世时,一向是个忠肝义胆的。当年塞外之战,为表忠心,还将自己长子随了千家三个儿子北上,结果长子一起殁在北戎塞外了,留下了两个狼子野心的崽子。 千祯还没死呢,就在其地盘上兴风作浪,这不摆明了踩千家的脸面吗? 见下面人各异模样,千祯神色缓缓沉了下去,招了招手吩咐道:“把人带上来吧。” 众人听此瞬间噤了声,看着被押上大堂的褚七星,纷纷脸色一沉。这原本嚣张的褚家门主,现在断了一手,一副落水狗模样。哪里还有过往神采。 第111章 涟漪(5) 千祯紧绷着一张脸,从千漫雪手里拿过铁鹰鞭。缓步走到褚七星面前,沉声道:“胆子是大,在夔州刺杀景正则,褚家的,我往日怎么没看出你有这般野心?” 乍时,一声巨响,天边泛起滚滚雷电,一道闪电劈向大地,惊得褚七星伏低了身子,不敢去感受那低沉的怒意。 千祯握紧了鞭子,又道:“幸而,我与景先生还有几分交情,人家才把人送回来由我处置。这若是送进了上京城,能脱得了我千家的关系!” 其他三家门主被这气势一吼,皆被震了醒。古河随即站出,拱手道:“家主,诸七星狼子野心,实则是个祸害,还请家主动用家法,以儆效尤。” “还请家主动用家法,以儆效尤。” “还请家主动用家法,以儆效尤。” 受古河影响,其他两位家主亦站出来,请求处置褚七星。 千祯冷冷一笑,高扬铁鞭,只一下,打断了褚七星另一只胳膊。 随着一声惨叫,千漫雪狠狠闭上了眼睛。 不过三鞭,褚七星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拖出去喂狗。”千祯收起铁鞭,坐回高位。“老褚素来是个忠心的,伴我数十载,当年北上随旧帝出征,也是随了长子同我千家三子齐齐报国的。可谁能想到,竟留下了这两个猪狗玩意。我如此,倒也算为老褚清理门户了。现下,褚家无人了,可武玄门得要有人。各位可有人选推荐?”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褚是个独苗,无兄弟姐妹,现下褚家三子皆已亡故,褚家确实没人了。从底下的人选上来,这先前跟着褚家两兄弟犯乱的,怕是不放心。若是从周边三家选的话,这千家则不放心,也没人愿意当这被打的出头鸟。 见下面的人犹犹豫豫,千祯爽朗笑道:“看来你们都没个主意,不如让我来选一个,漫雪。”突然被叫到姓名的千漫雪一愣,错愕的看着父亲。 “我千家的独女,做这门主,可行?” 众人心下顿时了然,这是给千漫雪铺路呢。说来也是可叹,这千家本有三子一女,也算是子嗣绵厚,可谁料,多年前塞外之役,三子北上,拳拳报国。皆也算得是神武少年,却因为废皇帝的昏庸,皆死在塞外。家中只余下这个幼女了,现在千祯老了,却再无一个儿子。 这香火一断,旁得也就动起了心神,这千祯是有一个庶出的兄弟的,没什么大本事不说,仗着哥哥手里的权利没少作妖,三子死后,便急吼吼上门要将儿子过继给千祯,要职要权,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气得千祯直接将他打了出去,前几年生了场急病,没多久就去了,他那独子着了素缟过来投奔,千祯念及骨肉亲情。留下了他,打发了点职务。 不过此子......也是个不安分的。 究其原因,三门相互瞅了一眼,按下不语。 不过这千祯想扶千漫雪,这年纪轻轻的女儿家,也不知有这本事吗? 心中虽存着心思,但几人还是起身恭礼道:“家主英明。” 待人退去,千漫雪才扯了扯父亲的衣角:“爹,我这......” “漫雪。”千祯按下女儿的手,沉声道:“父亲老了,你终究是要扛这个担子的。” 听出父亲话语里的疲惫之音,千漫雪垂首道:“是,父亲。” 下雨了,易雪清托着腮望向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景,张了张嘴:啊——啊—— 不行,说不出话。 她虽然不是什么话唠,可好端端的变哑巴,谁受得了。她说话很不靠谱吗?想想以前南灵,师妹,晨云落都瞪过她......要不还是改一改? 目光看向灰先生所在的学堂,早点偷出来,早点恢复声音,然后管他什么景先生,景大人,一定要扒点好东西赔偿她。 忽然,自屋檐上倒吊下一个人影,惊得她差点没叫出声,不对,她本来就没有声。 待看清来人的脸,易雪清眼睛一眯,一拳头就揍了上去。 正烦呢。 晨云落捂着脸,趴在窗沿上,没好气得看着窗里的女子抱怨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居然还打我,才多久不见,脾气越发暴躁了。” 面前的女子眼神忧郁,并无其他兴致与他打趣。晨云落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好意思打趣了,好歹现在也是个哑巴,正遭着罪呢。 “雪清,你还好吧,你这嗓子......”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易雪清连啊啊带比划,又扯了一张草纸,才述明白她悲惨的遭遇。虽然景先生的事不能透露,但不过那么久的朋友了,易雪清还是打心底里相信眼前这人。 反正又不是害那个灰先生的事,以他和灰先生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帮忙早点把那画给找出来。 眼前的女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瞧着他,满目期许的用眼神说着:你不会不帮忙吧? 晨云落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了一声:“还说你是被人害了,都准备提剑带你去报仇了。原来是这种事啊,这......” 易雪清眼睛再度亮了起来:你一定会帮忙的吧。 “我会帮你隐瞒的。” 啊??? 晨云落道:“你是我的朋友,我肯定不会告你密,可灰先生算我半个老师,我自也不会背叛他。所以,我看戏就好。” 这个混蛋! 易雪清啐了一声,伸手就要抓他领子。 不料却被路过得大姑大婶大娘给看了个正着:“你们这是干嘛呢?” 李姨掩笑道:“这不是灰先生的客人吗?怎么跟哑姑娘在一起啊。” “哎呦,别说还挺般配的,这小哥仪表堂堂,又会武艺,一看就是个托付的良人。” “咱们哑姑娘也不差啊,长得漂亮,身体又好,一看就好生养。” “就是,这人啊,还是要趁年轻好生养,我生我家小子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哎呦,可难生了。” 讲真的,易雪清是真想撕了她们。 晨云落想要辩解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那群大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没完。 他的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索性一跃窜出大娘们的包围圈,足下一点跑的没影。 说不过他跑得过。 啧啧啧,这人。 待大娘们的眼神慢悠悠转回到易雪清身上时,她直接“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她连说都不能说,直接躲。 大娘们只当她是害羞,纷纷笑着离去。 易雪清靠墙坐下,轻轻一叹,成亲?她倒还真没想过,如果是晨云落的话......算了,先把画到手吧,那个没良心的都不肯帮忙,凭什么嫁给他。 雨下了,意外的出了些太阳。大娘们将收起来的衣服又拿出来晒,小孩子们拿着玩具围着大人们跑,沅沅拿着洗好要给学堂先生衣服正低头跟着蚂蚁们走着。突然就撞到了一个软软的身上,她抬起小脑袋一瞧:“哑姐姐。” 易雪清摸了摸她的脑袋,递给她一串糖葫芦。接过衣服,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血堂。 沅沅舔了舔糖葫芦问道:“哑姐姐,你是要替给白先生送衣服吗?” 易雪清点了点头,嗯嗯。 沅沅指了指学堂方向:“沿这小条小路上去就可以了,不过白先生不在学堂,要往左边的小院,才是他的家。右边是灰先生的屋子,不要走错了。” 易雪清又点了点头,嗯嗯,肯定会走错的。 走过小路,易雪清看了看右边,正准备过去。耳边却听见一阵清朗的读书声,掷地有声,如珠贯玉。 她趴上窗柩,目光所及处两鬓斑白的老人正捧着一本书教着学生们朗读。 “公曰:国胜君亡,非祸而何?对曰:国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复。小国犹复,况大国乎?臣闻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 这段她也学过,在很早以前,她父亲教的。 易雪清托着腮看着里面的人,教小孩子左传,真有意思。 时间到了,孩子们学完了书,纷纷嬉闹着跑出大门。灰先生收起书,抬眼看见了抱着衣服想溜的易雪清,径直朝她走来,和蔼笑道:“哑姑娘也过来听课吗?” ......该死,听得太认真,忘了正事。 老者眉目慈祥,言语温善。可就当他看她之时,易雪清竟不自觉感到一丝慌乱,一种被看穿的慌乱。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哪怕已经年老,也不见一丝浑浊。深邃又透明,仿佛看尽了世间所有沧桑。 相仿的年纪,易雪清忽然想到自己爷爷。虽然两人性格相貌截然相反,但那双眼睛,纵使掩盖的再怎么慈祥,里面的锋芒终闪着光。在看见这个眼神的第一刻,易雪清算是明白为什么景正则要毒哑她了。在这洞悉一切的眼睛中,就她那嘴巴,说不过三句就要露馅。 还好,她现在真不会说话。 笑着胡乱比划了一下,又举了举手里的衣服。 灰先生道:“这是白藤的衣服吧,给他送衣服找不到路?” 易雪清狠狠点点头。 “在左边,一直过去就是了。” 易雪清又点点头,表示感谢。 二人错身之际,灰先生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个使劲,一股强劲的内功刺向穴脉,易雪清顿感疼痛。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关键时候理智却制止了她,他在试她。 女子感到疼痛,张口却无法发声,真是个哑巴。 晨云落抱着书卷,一过来就看见这一幕:“怎么了,这是。” 只见女子泪眼婆娑,一脸凄楚地望着他,甚是可怜。 灰先生松开手,笑道:“刚刚哑姑娘不慎摔了一下,我赶忙抓她,可能着急力气大了些,伤着小姑娘了。” 易雪清收了收眼泪,无言以对。 等他摔的时候,她一定比他力气更大。 “灰先生,晨兄,都在啊。”一儒衫青年男子从后面走来,看见几人聚在一起还以为什么事。却一打眼就看见了自己的衣服在新来的哑女手里。记得之前好像是被带孩子的大娘拿去清洗了。 易雪清一把将衣服塞进他的手里,又乱比划了下。 白藤也看不懂,道了声谢谢。 易雪清微微屈膝福手,便小跑回去了。 第112章 涟漪(6) “到底是个女儿家,又是个哑巴,被捏疼也说不出话,怪可怜的。”晨云落见易雪清那模样,知道她在演戏,待人走后,还不忘给她找补。 “是啊。”灰先生不经心瞅了他一眼道:“看上去是挺令人生疼。” 是夜,朗月当空,碧清如洗。寒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易雪清一身夜行服,穿梭其中,这山庄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善庄。也只有几个粗使武功的护卫,好像就是这附近的武夫。 攀上屋檐,确认了书房没人,一个鹞子翻身就进了屋。 点燃火折子,环照四周。字画一般都会藏在书房吧,先搜搜,找不到再想办法去卧房。 火光照了一圈,发现这灰先生果真是博学之人。满屋子的书本字画,等等,景先生说的好像是一幅猛虎下山图......猛虎......下山,哪儿呢。 卧槽! 暗红色的光里一双锐利的瞳孔骤然与她对上,她瞪大眼,慌乱的望着那双与她相视以对的黑眸。 晨......晨云落! 眼中的慌张立马转变为愤怒,抬起一拳就要揍上去。 这次晨云落有防备了,抓住女子的素手,低下头轻声道:“怎么,吓着你了?” 易雪清抽出手,横眉怒对。 废话! 内功厚就是好哈,都没注意他什么时候飘着的。不过这人不是不管,要看戏吗?在这干嘛? 纵使女子不能说话,晨云落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噙着笑,解释道:“我想过了,那画留着对灰先生也是隐患。景正则的名声我也知道,将画交出去,对他们都有好处,如此有利无害之事,帮个忙也没什么。” 他接过易雪清手里火折子,径直走到一处,打开暗阁:“那猛虎下山图,我少年时也是见过的,若没猜错,应当还在这里,有了。” 晨云落拿出一个画轴,易雪清打眼望去,只看画轴便知造价不菲。 应该就是了。 她走上前去,正欲拿画,背后却冷冷传来一道声音。 “云落,好本事。年少时的翻箱倒柜,上房揭瓦终于在这时派上用场了?拿长辈的东西讨姑娘开心,真有你的。” 灰先生! 二人猛然转身,震惊的望着突然出现在背后的老人。 晨云落握着画轴的手紧了紧,灰先生的武功他是知道的,硬碰硬的话,易雪清很难从他手里逃掉,要不要他偷袭一下...... 大不了回来领罪。 这,易雪清望了望老者。这半夜偷东西是她不对,可是看他的眼神,好像想让她升天。这人内力深不可测,那么静的夜,呼吸都没有间隔,看样子对上一掌她都要吐血的,现在她身上就一把匕首,能不能逃出去啊。 目光微微一侧,晨云落,帮帮我啊! 灰先生冷眼瞧着不知不觉靠近的两人,嘴上轻哼一声。抽出一根银针,径直走向易雪清。 “先生手下留情!”晨云落急道,纵身挡在易雪清身前。 灰先生瞟了一眼,一手拂开他:“谁说我要杀她了?我是要救她。” 不杀她?救她。那这针?不过看着他的样子,不像说谎,易雪清索性也就不反抗了,闭着眼睛,梗直脖子,看看他到底要干嘛。 灰先生见她这副样子,也是忍俊不禁,真是天真又有意思。 银针刺进易雪清咽喉,片刻之后,一股冰冷的快感蔓延至整个咽喉,随后又是一阵痒感。易雪清没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啊......咦?我会说话了!” 几乎是立即跳了起来,摸了摸喉咙又啊啊了几声。 “谢谢先生。” 看着一脸灿笑的女子,灰先生嘴边也挂了一抹温文尔雅的笑意。不过,片刻便转瞬即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桌几,冷声道:“好了,说吧。谁让你来的!” “先生。”晨云落忙为易雪清开脱道:“她不是一个坏人,我可以用命为她保证。” 灰先生怒其不争的狠瞪了他一眼:“没你事,还有,把你手里暗器给我收起来。偷袭我这把老骨头,说出去你爹娘,你师傅在九泉之下都替你害臊。” 咳...... 好犀利的眼睛,易雪清心想。 “我......” “你是来毁这幅画的,还是来取这幅画的?”不等女子的犹犹豫豫,灰先生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 “取。”这次易雪清倒是很了当。 听到答案,灰先生似是了然的叹口气道:“是他啊,你是他的手下吗?” “不是,萍水相逢。” 灰先生:...... 果然,这人一直挺随意的。 “云落,把画拿来。” 晨云落将画递上,灰先生接过画,并没有打开,而是从画轴中取出另一个小轴。 “景正则想要并不是画,而是画里这个。” 易雪清看着灰先生手里的东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遗诏,先帝的遗诏,我从景正则那里偷的。” 易,晨二人:嗯? 他们这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灰先生点燃了屋内的油灯,慢悠悠躺到竹椅上,看着两人小辈,毫不在意的说出个惊天的秘密:“当年,先帝去世前,曾感小太子品性不佳,以后恐难当大位。于是立了份遗诏,若小皇帝以后做出祸国殃民之事,可另立新帝。那份遗诏当时交由太子少保景正则保管,我与他本是年少时的至交好友,可当年刺杀篡位的成祖时,他背叛了我。害的我们功败垂成,我逃到凉州,若非云落的父母相救恐早就没命了。 后来我寻思着找他报仇,打了七八场,谁也没杀得了谁,倦了,不杀了。看到他手里的遗诏,索性就偷了,瞧那小皇帝不成器的模样,他迟早得来找我。谁曾想,那皇帝是不成器,可没想到能不成器到直接让北戎给绑到漠北去了。丢人啊,遗诏也不用了,直接扶了现在的上去。 三十年啊,没见到他半个影子,现在那个废物皇帝回来,他也该来找我了,结果,来了个小辈。更丢人了,景正则啊,你个懦夫。” “先生。”易雪清细细想来那天那封信的内容:“景先生,如今朝中处境困难。恐落了眼线,招致杀身之祸。派我来偷回去,想来是因为担心您仍记恨于他,不肯交出遗诏。” “哈哈。”灰先生大笑道:“几十年的沉浮,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保新帝,不是坏事。金陵之役也有五十年了,我早就看开了。” 说罢他将卷轴轻轻一抛,扔给易雪清:“拿去吧,丫头。顺便给那糟老头子传个话,十月初十,老子去了。” 易雪清望着手里的遗诏,似乎一不小心拿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嘶,按理说,她这个废太子的孙女,好像不太应该扯进来啊。 唉,怎么招惹了这个死老头。 易雪清站起身,对着灰先生深一鞠躬:“晚辈知道了。” 两人走出大门,易雪清摸了摸嗓子,开心的又啊啊了几声,笑道:“不愧是当年敢刺王杀驾的人物,你这老师可真有本事,不过他也是华山的人吗?你们华山长辈不是都已经......”说到这儿,易雪清忙住了嘴,她好像又说错话了。 不过晨云落脸上倒无什么反应,这人嘴贱他习惯了,这几天她哑巴时还隐隐觉得有些不适应呢。 他耐心解释道:“我父母是凉州人士,灰先生年轻时干的事比较,你懂得。流落至凉州,我父亲当时不知他身份,念及他的才华,救了他一命,并且收留了他。我出生以后,做了我的教书先生。后来过了几年,他担心自己的事情若是败露恐怕会连累我们,便收拾行李独自远走了。我是少时闯江湖的时候碰见他,那时他已在这里建了涟漪。” “这样啊,你父母也不是一般人啊,能让他这反贼心甘情愿教你。” 提起父母,晨云落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 突然,远处火光映天,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外面响起,两人皆是一惊。屋内的灰先生也赶忙推开门,发现下面住所泛起了熊熊火光,惨叫声,刀剑声,贯绝于耳。 “先生。”虚明捂着受伤的胳膊急急跑来:“来了不速之客。” 灰先生冷下一双瞳眸,双手负于身后压的指节作响:“现在,毁的来了。” 血光冲天,无尽的血气在夜色中萦绕,阵阵血腥闻之欲呕。一人倒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大了望着天空,脖颈处的血液已经不再流淌,只剩下那死死扣进泥土的手指叙述着她的不甘。 易雪清识得她,这是白天还在教自己刺绣的李姨。 血气蔓延,快刀将至。 刀锋快砍下易雪清头颅的时候,骤然停住,血一滴滴落入土地和李姨的混在一起。 黑衣人摸着插入自己脖颈的匕首,怎么也没想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是怎么一瞬间杀死自己的。 易雪清顺手夺下那把刀,闪身横过,黑衣人头颅瞬间飞出。 “借用一下,谢谢了。” 四周,看见同伴亡命的黑衣人纷纷举刀靠拢,相视一眼,火光暗影之间,齐刷刷向易雪清攻来。 一道白光闪起,黑夜亮起银辉,血雨骤然飞溅,染透一片土地。晨云落转剑自剑锋抹掉一人脖颈,看着不远处以一敌数的易雪清。 举起长剑赶忙要去帮忙,不料又有几人拦住去路。 灰先生一脚踹开其中一人,挥起长枪万点寒意,瞬息之间便缴了两人刀剑。 “云落,去帮那丫头,让我这把老骨头,好好练练。” 晨云落点点头,轻功一跃,凌空一剑贯穿一人咽喉。 两人配合默契,一刀一剑,纵横交错,影影幢幢间,森然的冷光以杀的那几人不敌。 易雪清余光一瞥,看见了一队人正追出院落,朝着逃走的妇孺孩童而去。 沅沅与娘亲失散了,好多火光,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尖叫声,到处都是难闻的血气。 第113章 涟漪(7) “娘!娘!”沅沅跌倒在地,手狠狠磕了一道口子,来不及喊疼,一滴血就落到了她的脸上。举着刀的黑衣人宛如恶鬼,一步步朝她逼近。 “娘啊!” 噗滋,那股难闻的血腥味又重了些,只听到“铛——”的一声,那把刀并没有砍到她的身上。在万分惊恐中睁开眼睛,惨然月光下,红色的衣裙翩跹,勾起另一抹红色。 目光稍抬,沅沅看着那人喃喃道:“哑姐姐......” “不是哑姐姐哦,是易雪清!”长刀横挑,往前直刺,旋身之际刀锋已没入黑衣人胸膛。 易雪清抽出刀刃,转身将沅沅拉起,理了理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柔声道:“往左边跑,虚明姑姑在那里。跟着她躲起来,听到了吗?” 沅沅吓坏了,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就会说话的哑姐姐,她反应迟钝的刚想点头,却忽见背后又是一道寒光袭来。 “啊,小心!” 长刀微错至易雪清咽喉,南灵看着月光下的易雪清,目光相对,声音难掩惊喜:“雪清!” 易雪清吞了吞口水,同样看着差点送自己的归西的南灵,声音难掩颤抖:“那什么,能不能先把刀从我脖子上......移开。” “啊,不好意思。”南灵将刀收起,又扔给她:“这是你的刀,我捡的,还以为你死了来着。”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见人完整立在那里,南灵的神色瞬间冷却下来:“我有事要问你。” 感受到周围森森杀意,易雪清抽出长刀,垂下眼眸道冷然:“好,等我们都活下来以后。” 南灵亦然抚过寒刺:“在那之前,你不能死。” 夜色笼罩,荒凉与火光相映。 如梦在逃跑中动了胎气,躺在暗处疼的直冒冷汗。 身旁的大娘看了眼的她的状况,道了声不好:“她快生了。” “如梦。”白藤从地窖翻下,看着痛苦的妻子心急如焚。 如梦抽气凝了他一眼,随即就是一巴掌:“你回来干什么!去救人!” 对方来势汹汹,涟漪山庄大部分都是妇孺。护院基本上都是些粗使武夫,南师姐这个时候又走了,真正会武功的只有灰先生晨云落还有这个白藤了。 “不要管我,滚。” 白藤攥了攥她的手,落下一颗泪珠:“你和孩子,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不大的山庄里已是一片火海,白藤劈开一道黑影,四处寻找着虚明姑姑和灰先生的踪影。 庭院中,几人怒目而对。 “灰先生,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大汉刀锋抵在虚明的脖颈上,眼中带着得意的看着对面的老人。 晨云落攥紧了长剑,一群无耻之徒,专门去寻幼童们抓,虚明为了护妇孺们逃走,生生让人拿住了。 “听说这位是您的侄女,先生素来重情重义,血缘亲情不好不顾吧?劳烦先生将遗诏交出,或直接当着我们的面烧掉,我自会让这个妇人平安。” 虚明急得大喊:“先生,莫要如了他们的意,我从不惧死。” “闭嘴,臭娘们!” 灰先生看着被胁迫的虚明,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银枪,眼中的焦急难耐不是假的,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不过一份无趣的遗诏罢了,烧了又何妨,可现在遗诏在易雪清的手里...... 忽然,黑夜中一个微动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眼神微动,淡淡道:“会有人让她平安的。” “什么?” 大汉突然“呃”了一声,竟硬挺挺的倒了下来,长剑贯穿胸膛,景正则一脚踹开大汉,救下虚明。 从暗处跃出的白藤又斩下男人副手的脑袋,危机化解:“先生,晨兄我们来了。” 又从胸前摸出哨子,凄厉一声哨响,四面八方皆涌来了人马,杀向混乱中的黑衣人。 “程尽灰!我还没动手呢,你突然说出来不怕我被发现吗?” 瞅着这张三十年未见的老脸,灰先生褐眸半垂,冷哼一声:“定是你那边走漏了消息,才惹来了这些人,死了你都活该。” 时隔三十年未见,景正则不想跟他吵架,收起长剑,淡淡道:“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 “用不着,我早就发了信号弹,我的人也差不多到了,用得着你献殷勤。我告诉你,遗诏已经烧了,你就别想了。” 景正则顿时气结:“你!” “行了二位。”一旁晨云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三十年了,先生你自己说的恩怨随风消,这还有什么吵的。”说罢,又向景正则拱礼道:“景大人,遗诏我老师已经给了雪清,雪清她......” 雪清呢? 凄凄鸟鸣,杀意森森。 好不容易离开易雪清休息会的长刀此时又是浑身浴血,先前围追山庄众人的数十黑衣人此时纷纷攻向南,易二人。 因身后还护着几个幼童,不能向往常一样大开大合放开了打。 那伙黑衣人也是甚是不要脸,尽往背后小孩子们刺,纵回之间,易雪清胳膊上已是血流不止。 沅沅吓得直哭的同时又不忍两位姐姐保护他们丢命,哇哇大喊:“姐姐,不要管我们了,不要管我们了。” 易雪清被吵得直烦,朝着后面直接吼道:“闭嘴。”开玩笑,她易雪清的认知里就没拿小孩子换自己命的。 黑衣人们冷笑嘲讽着她们的愚蠢,几人并行,挥刀又朝两人攻去。 忽然,山林呼啸,又是十数黑衣人向涟漪山庄奔来。 易雪清心里暗道不好,这波未了,又来一波。 谁料,领头的只是冷冷瞥了她们一眼,见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便直直掠过朝着涟漪山庄里面奔去。 众人皆摸不到头脑之时,易雪清却看到了领头人的脸,她知道他们是谁。 “裴叔叔,我是雪清,救我!” 听到这个声音,领头的人停了下来,在黯淡的月光下,他看清了她的脸。如此熟悉,当时在船上竟没认出来。 裴青云招手聚集南教的人,冷眼看了下还不知所以的那些黑衣人:“杀了他们。” 夜色逐渐深重,月黯无星,草地上吹起瑟瑟夜风,带着浓厚死亡的气息。 刀光剑影中,南灵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人之隔的易雪清。 易雪清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红色的衣裙在夜风中微微幅动,握着长刀的手亦在微颤。 南灵浑身冰冷,她想听她说点什么,又知道她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个事实了。 凌晨,一切皆已经处理干净。 南灵失魂落魄的回到涟漪,看见依旧一言不发的易雪清,气血上头正在去揪她领子,可手还未动就被另一人扯住了袖子。 白藤一脸焦急扯过南灵就走:“南师姐,如梦她要生了!快,快救救她。” 在朦胧的光影中,南灵看见的是易雪清最后的画面是她那始终低垂着,模糊不清的脸。 “你受伤了。”比起易雪清的神态,晨云落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胳膊上的伤。未等她反应,他便急匆匆拉着她进去找虚明:“金疮药留点,这里还有个伤患。” 此时受伤的人不少,还有不少孩子。虚明和几个能活动的已经是手忙脚乱,顾不来。晨云落拿了药膏,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就开始给易雪清上药。 易雪清手缩了一下,晨云落以为唐突到她,轻声问道:“是觉得不合适吗?可......可这里没有其他人手了。” 易雪清摇了摇头,垂着头不敢看他,言语惆怅:“我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受伤,你还会这样为我包扎吗?” 晨云落一脸迷惑,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至于一晚上就发烧了吧。 “除非我比你伤得更重。” 易雪清心道:就怕下次是你捅的了...... 她怯声问道:“晨云落,你们是不是很恨南教啊?” 他为她处理着伤口,没有抬头:“你觉得呢,其实吧我这人随心,不管什么邪门歪道,名门正派还是乡下莽夫,我喜欢就好。” 听到这里,易雪清瞳孔微微一亮:“我其实......”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便又听晨云落道:“不过当年,华山遭难,他们趁火打劫,合着些围堵华山三天三夜,我最后握剑的手都麻了,差点没死他们手上,就凭此恨,终身难忘。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没......没什么。” 完了,等南灵出来,他们会不会联手抹自己脖子? 她突然不知所措,也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丫头。” 浑厚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微微抬头,是景正则。 他行至她面前,带着笑意道:“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易雪清此时没有心情理这张老脸,从怀里摸出遗诏,扔给他。接着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要回去吗?如果朋友们都不要自己了。 那她只有一个亲人了。 可是...... “丫头。”景正则拿着遗诏,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可他却注意到一旁易雪清失落的神情。 道:“丫头,你的那把刀,我已派人去找,放心,天机阁的探子遍布大周,定会有消息的。” “啊?”易雪清举起长刀,平静道:“已经找到了。” “这。”景正则的千金一诺立马卡死在喉中。自己托了这小姑娘如此大的忙,结果半分也未回报过去。这么大一把年纪,脸上着实挂不住啊。 思索再三,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摸了摸递给易雪清道:“雪清丫头,我老头子欠你的实在太多,难以为报。我无什么家财,但这块玉佩是我家传的,还有点价值。你收下,若以后有什么难事,带着它去找天机阁,他们定会全力以助。” “这......” “雪清,收下吧。”晨云落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天机阁的碧血令......他不由多看了景正则一眼,难道他是...... 感受到目光,景正则瞥向晨云落,明明从未谋面,竟感几分熟悉。程尽灰的人? “这位大侠瞧着气宇不凡,是尽灰的儿子吗?” 晨云落道:“非也,在下华山晨云落。” “晨云落?”景正则上下打量着他,似为惊讶道:“你就是与姚莲舟一起杀了神夜的晨云落?” “大人对江湖之事倒是了解。” 景正则抚须道:“略有耳闻,暗域之主神夜,被自己的养子和华山晨云落,医谷南灵还有一红衣游侠给联手绞杀。这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着,景正则目光挪到易雪清脸上,红衣游侠......或许,他早就应该猜到的。 还真是未想到此女还有这般本事。 晨云落收回目光,将易雪清手上的伤包扎好。淡淡道:“这东西很值钱的,你收下不吃亏。” “那行。”景正则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玉佩就已被取走。 他看着已经被易雪清揣进怀中的玉佩,凉凉道:“你可别真卖了啊。” 这死丫头的性子,真说不定啊。 易雪清没有说话,动了动包扎好的胳膊,拿起长刀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的人,心底只觉得一片迷茫。 第114章 她可以解释的,算了还是跳崖方便 时辰稍过,白云透下一片光辉,这个节气难得出了太阳。 灰先生见景正则朝他走来,转过身,想避而不见。 却又不见他挪半步。 “老东西,去哪儿。” “你个老东西,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老东西。”灰先生一抚长袖,就地坐下,景正则亦坐在他旁边。 从各怀壮志的青年俊才,到现在两鬓斑白的耄耋老者,已有三十年。岁月轻抚三十年,可能改变不了青山,改变不了汪洋,却能轻易夺取两个人的最盛的风华。 盯着那张老脸,程尽灰叹了口气:“景正则,我跟你上辈子肯定有冤仇,要不然这辈子怎么回回遇见你都那么倒霉。” “人生如此,若你仍心有不甘,拿起你的银枪,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陪你再打一场。” “哈哈哈哈哈。”程尽灰突然仰天大笑,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人生问有几多恨?相逢一笑泯恩仇。老了老了,可不想带着怨恨入土,我这涟漪那么多口人,有得我忙了......你家产还有多少,该拿就拿,都是你害的。”原本还一脸淡然的老头子眼锋突然凌厉起来,上下扫过景正则,似要烧出两个洞来。 “哈哈哈哈哈。”景正则亦笑起来:“无妨,既是善庄亦是天下之民,散尽家财又何妨。” 哈哈哈哈哈,东方升起一轮旭日,烈火未将这个山庄烧尽,幸存的人们相互扶持,藏下生死的悲怆,仍需继续往前。 苍翠之下,是斑驳的光影。两个老人并排而坐,恩恩怨怨,已是无趣。 易雪清出来时,正好看见裴青云向灰先生走去。不速之客皆以除去,裴青云向灰先生拱了一礼道:“抱歉先生,我们来晚了。那些人皆已除去,是李亨的狗,东苑派来的,现下这里不再安全,先生可否要跟我们走?” “不了。”程尽灰道:“谢你们好意,我走的了,这些人走不了,我这把年纪了,只想跟着这帮孩子享享天伦之乐。我想,他也是能理解的。” 裴青云道:“先生之情,我家主人从未忘过。此次还收留了小姐,解了我们大忧,青云在此谢过。” “小姐?” 灰先生登时便站了起来,大为震惊道:“你是说......”雪清,楚雪清......易雪清! 景正则也颇感不对,虽不晓对方来历,但能与程尽灰牵扯的江湖势力,不可小觑。 细细端详眼前的江湖人,他是来晚了,可只他杀余下那几人时的利落,便可见此人根骨不凡,武艺不俗,他带来的所有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纵使在江湖中,这等的高手也不多见了。 “是你!” 晨云落与易雪清一出来,便打眼与裴青云对上,他着实未想到这昔日与自己刀剑相向的人怎么会与灰先生扯上关系? 无视晨云落冰冷的眼神,裴青云径直走到易雪清面前。朗声道:“小姐,此处事了,该与我们回去了。” 晨云落震惊地的望着身旁的易雪清,又看了看同样神色复杂的灰先生。脑子里宛如一团浆糊,他在说什么? 小姐? “生了,生了!如梦她......裴先生?”耳边传来白藤从喜转惊的声音,晨云落猛一回头,快步上前去抓住白藤,质问道:“你叫他什么?裴先生?” 这白藤以前是南教的杀手,后被灰先生收留。他居然认识眼前这人,还如此恭敬,难道说? 裴青云斜眼瞥向白藤,不冷不热说道:“哟,这不是白藤吗?许久不见,看样子过得不错。” 白藤躬下身,恭手道:“谢裴先生关怀,白藤这些年隐姓埋名,只求与妻儿过安稳日子。还请先生念在往日情分,给我们留条活路。” “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 此时,晨云落也终于从脑海中猜出这个人的大概了,他走上前去,看着他,冷然道:“你是裴青云。” 南教的第一高手。 “裴青云?”景正则微一抬眉,原来是南教的人,那个南疆的邪教。目光稍转向程尽灰,这老东西怎么跟南疆扯上关系了? “晨云落,我喜欢你的武功,若有机会,我会再与你打一场,但今日不行。”裴青云看着易雪清道:“小姐,走吧。” 见她犹豫不决,裴青云暗下眼神:“你那时喊住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易雪清手指微动,她可以解释的,想等南灵出来跟大家解释,可......她要解释什么,又能解释什么呢? 景正则同样看向易雪清,略带吃惊道:“听说南教的老教主丢了一个孙女,丫头,莫非你就是?”程尽灰一把扯住景正则衣袖,嗤道:“这事与你无关,莫要多嘴。” 南教...... 晨云落觉得有些荒谬,自己的老师,自己一路同行的伙伴,居然都是南教的人。他顿时感觉整个身子宛如冰穿过一般僵疼,迟迟没有从眼前的一切中缓过神来。 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如果那日跟随自己的是裴青云,那么南教为什么会对自己调查长风山庄一事起杀心,还有沈思风......他投靠南教的原因,可否因为是故交......若是时间再倒回十多年前,南教对华山的围堵或许并非临时起意...... 一点点的线悄然连接在一起,难以言说的真相似乎一点点在向自己靠近。 他拨动剑鞘,看向裴青云问道:“裴青云,我且问你,十多年前,长风山庄惨案,可有你们南教的手笔?” 众人皆愣住,易雪清望向裴青云,瞳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长风山庄与南教有关?裴青云挑了挑眉,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晨云落眼中杀意骤起,长剑对准裴青云,冷声道:“说!” 见形势不对,裴青云随行的数十杀手纷纷拔出刀剑对准晨云落。灰先生见此忙劝道:“你们干什么!云落......长风一事,许有误会。你放下剑,慢慢说。”他是知晓这群人的心狠手辣的,恩人之子不能白白丧命于此。 “慢慢说?跟谁?这里六个人,四个都是南教的。我晨云落好运气啊,碰上你们,易雪清。”他突然瞟向她,面带嘲讽道:“这一路,你究竟在演些什么?” “放肆。”裴青云眼下一寒,手拨向腰间长剑。 “够了!”易雪清突然挡在他们中间,面对着裴青云正色道:“我跟你走,这里昨日才遭了血债,莫要再添血腥了,别伤了灰先生面子。” 裴青云见此朝杀手们摆手示意,放下刀剑。 他朝着灰先生恭了一礼道:“抱歉先生,唐突了,青云告辞。”说罢,便拽起易雪清的衣袖,淡淡道:“走吧。” 晨云落看着几人离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上去喊道:“易雪清,别走!”可下一瞬,便被白藤与灰先生死死拦住:“云落,冷静。” 晨云落不想对他们动武,又挣脱不得,只能在朦胧天幕下,看着那红衣女子越行越远。 他震惊,他憎恨,但他不想她就这样就此离去。 一旁,景正则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江湖恩怨,模糊的记忆渐渐从脑中映现,长风山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人似乎也死在了那里。 房内,如梦抱着新生的女儿,虽然疲惫但脸上仍是压抑不住的微笑。她看向靠在床沿的南灵,感激道:“谢谢你了,师姐。” 南灵没有说话,脱力般的依靠在床沿,双眸微睁望着透窗的微光。 山道上,易雪清骑着马与裴青云并排而行,裴青云斜眼打量着她,眼中暗含笑意:“当时在船上匆匆一面,倒一时没认出来。雪清,你长大了,很像你母亲。” 易雪清没有说话,而是眺望着远方,但见山峦起伏,重峦叠嶂,暖阳之下,林立的树木一片郁郁葱葱,这是一片新生的场景。 “裴叔叔。”她幼时经常那么叫他,他是父亲的护卫,亦是看着她长大的,父母不在时,属他待她最好。 “怎么了。” 绯色的发带随着林风飘动至眼前,似是一片血色。易雪清轻拢发丝,语气淡淡道:“我恢复记忆以后,悠悠想起一件事情。当年......我在码头上看见了你。” 裴青云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怔住。 易雪清又道:“你却没有再追来。裴叔叔,你是我爹的护卫,我想知道我爹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尽的。” 裴青云闭了闭眼睛,微风中,女子绯色的衣衫翩翩似乎又让他梦回那日的血色。 愿以我之血,换天下长清。 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幽幽道:“你爷爷这些年很思念你,他原本有三男一女,那些年两位公子和小姐陆陆续续去了,最后只剩下你父亲一个独子,结果你父亲也......你父亲死后,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于孝,你应当回去。他老了,莫要让他再难过了。你们有你们的命,认了便是,何必再想别的。” 马匹缓缓行过山弯,树影婆娑,下面山崖嶙峋,易雪清又回忆起印象中父母那模糊不清的对话。 真的是,都快想不起来了。 认命吗? “抱歉,裴叔叔。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要想明白一些事情,等我想清楚了,再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雪清?” 山风猎猎,在裴青云诧异的一瞬,红衣女子一个鹞子翻身便就近翻下悬崖,只余下马匹在原地低声嘶鸣。 “楚雪清!” 南教 “父亲。”穆楚辞倒上一杯茶水,询问道:“为何要让裴青云去帮灰先生?若是保住了上京里面那个的位置,就等于保下了景正则。比起废帝跟他身边那些奸佞,他更是大患啊。” 楚怀信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半响,他才淡淡开口:“程尽灰乃是忠臣之后,年轻时又为我楚家刺杀那个无耻逆贼。我若对他置之不理,那么多年追随我的人又将怎么看待我,再者,谁告诉你里面那位就坐得稳了?” “父亲?” “下去吧,我歇歇。若有了雪清的消息,再告诉我。” “是。” 走出房门,穆楚辞便接到了底下人递上的密函,不过一眼便蹙紧了眉头。 夔州...... 他悄然撕下手中的纸页,抚手召来亲信。 易雪清,你与裴青云回来倒好,偏生不识好歹。他紧紧攥住手中碎纸,面容冷峻,我虽杀不了你,折你手脚,废你武功还是可以的。 “去夔州。” 夜深,霄禁。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着铜锣一遍遍喊着,四周的门窗皆以合拢,幽暗的街道上一道长长的黑衣映在月光之下。 酒馆早早打了烊,不留里面任何一个醉鬼,易雪清提着半壶酒漫无目的走在路上,不知去哪儿。涟漪离这里不远,可她回不去。裴青云离这儿估计也不远,可她不想回。 难道就要这样回浮洲吗?师姐,你师妹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灰溜溜回来了。 哈哈哈,哪里甘心。 可她又该怎么办? 笑着笑着,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酒气上头,索性一骨碌倒在一处巷口店铺前,昏昏沉沉又灌下一口酒,等着明天一早店主将她轰走。 唉...... 浅浅一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眼。 “唉......”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有人!? 第115章 千山雪漫 一墙之隔的巷子里突然也传来了一点声音,易雪清惊觉起来,暗暗向后探去。 上弦月高挂,白惨的月光照进小巷,黯淡的光线里隐约可见黄衫乌发的少女软软倒在一堆废箩筐上,手中的酒举了举,倒了倒,空了。 又是一声谓叹声伴随着少女娇软又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怎么就空了呢,扫兴。” 忽然,她听得浅浅笑声,吓的她猛然惊道:“谁在那!” 那人没有回答她,而是一个半响的酒壶顺着月光滚了进来。 再一抬头,一道红色身影半依在巷口边,她喝的有些醉,看不清女子模样,只听得女子那慵懒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这还有半壶酒,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一起饮吧。” 呵呵,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少女打开酒壶,灌下一口,又扔给红衣女子。 “既然如此,痛饮到底。” 易雪清靠在墙上,半梦半醒,脸上扯出一抹笑意,也不管这个女孩是谁了,依着她现在的境遇,能遇到一个心甘情愿不闻不问与她喝酒的,算不错了。 夜鸦低飞,回首高台处,烟树渺茫。拼一醉留春,留春不住,便只能醉里春归了。 晨雾朦朦,打更的锣敲了最后一遍,偃旗息鼓。 吵闹的鸟鸣声让易雪清感到头疼,撑了撑胳膊只觉底下一片软嫩。她顿时惊觉起身,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刚刚是枕着个人了。 再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这是个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容颜娇俏,两颊晕红,靠着墙低头睡的正酣。不知为何,易雪清竟觉得她有一丝丝眼熟。 啊,她想起来了,昨天酒喝多了,酒馆又把自己赶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醉倒了,正好碰见她...... 看着地上已经空了的酒壶,果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此时,少女也悠悠转醒,一打眼就瞧见眼前抱着长刀打量着自己的女子。 这人怎么在这?父亲派来逮自己的? 女子凤目黛眉,清丽绝俗。印象里千家没这号人,就是这红衫白裙有点眼熟...... 晃了晃头,清过酒意。千漫雪撑着墙缓缓站起,不小心踢到了那个空的酒壶,此时她才恍惚想起,昨天似乎有一个人给自己扔了壶酒。 原是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她理了理衣衫,对着女子行了一礼:“抱歉这位姑娘,昨天失态了,讨了姑娘酒喝。” 易雪清挠了挠头发,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是我自己给的,我也是想找个陪喝酒的,不好意思,让你醉得更凶了。” “在下夔州千漫雪,敢问姑娘姓名。” “浮洲,易雪清。” 嗯?有点耳熟。 两人又相视打量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夔州...... 浮洲...... 雪...... 哦! “易雪清!” “千漫雪!” 此时此刻,两人总算是认出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面馆里,千漫雪端着豆浆望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女子打趣道:“还说你来夔州,我请你喝酒来着。结果,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呢,你倒是先喂了我半壶酒。不如我还回来吧,我府里珍藏可多了。” 易雪清吃着面条,头也未抬一下,含糊道:“好啊,只要你别嫌我麻烦。” “怎会有麻烦之理。” 易雪清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停顿,她现在可是最麻烦的人了。 “还是算......” “小姐,哦不,门主。”晃神间,一灰衣男子就已经出现在两人桌前,瞧着他来,千漫雪原本还笑吟吟的脸瞬间就暗了下来。 “是迎夏啊,你来干嘛?” 迎夏屈膝半跪至千漫雪跟前:“昨日门主失踪,门中前辈甚是焦急,特地派了多人来寻。可算是找到了,吓死属下了,还望门主日后顾着些门中颜面,莫要再如此任性了。” 易雪清嚼着面条看着眼前这情形。这人,虽瞧着似奴仆来寻主子,可话中怎么刺啦啦的,听着真不让人舒服啊。 果然,听到这话。千漫雪脸沉得更凶了,好一个任性,她昨天晚上翻窗跑出来的,不过一夜的事情就变成她失踪了?好不容易逮着个罪名,瞧把他们给乐的。 她睨着那人唇角都在微颤:“是吗?那多谢门中关心了,麻烦你转告。我以后,会,注,意的。” 易雪清又喝下一口汤,怎么瞧着不太对劲呢? 此时,迎夏也注意到桌对面的易雪清,倒是不见这千漫雪有这好友,好奇打量了一眼,只一眼,他便如冰寒入骨一般僵住,怔怔地看着坐在位置上漫不经心吸溜面条的年轻女子。 他犹记得,那日酒楼,厮杀震天,血色氤氲,一把长刀活生生从自己脸颊擦过贯穿了门内兄弟的咽喉。温热的血溅上自己双目,他退却之时瞧见的是这女子宛如阎罗一般的冷刹的脸庞。 “是你!”一时恐惧,他腿软了软,将要一屁股坐下去之际却被易雪清一把拽了起来。 易雪清不认识他,但见他这副模样,估摸是认识她的。 她勾了勾双唇,露出一个还算亲切的笑容:“小心。” 他软得更厉害了,笑里藏刀! 这女子不是景正则的护卫吗?怎么会和千漫雪在一起?难道说景正则要插手千家的事?得赶紧把消息报告给千十宴为好。 易雪清吃完了面条又慢悠悠剥起了鸡蛋,压根没去注意眼前这人心里千变万化的小九九。 迎夏强行平复住内心,让自己腿稳定了位置,垂首向千漫雪恭了一礼:“今日门中有要事相商,还请门主逛完了早日回去。” 说罢,便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怎么跟逃命似的?易雪清越是觉得这人是见了鬼东西吗?前后差别怎么那么大。 塞下一个鸡蛋,又伸手去拿桌上的油条,咬下一口含糊问道:“没想到你还是门主了,哪个门啊?” “武玄门。” “咳!”油条咳了出来,千漫雪以为她不小心噎着了,忙将豆浆递过去,顺了顺背道:“怎么,惊成这样,武玄门跟你有仇啊。之前那两兄弟确实作恶多端,不过已经被正法了。” 呃,易雪清喝下豆浆,想了想这武玄门本就是千家门下,她是千家的小姐,那两个玩意死了,她接手好像也没什么错。不是最小的女儿吗,子女散出去控制旗下门堂,这江湖里的世家大族就是喜欢这么做。 看来自己还无意帮了她一把......得再加一个蛋。 见易雪清这复杂的表情,千漫雪还真以为褚家两兄弟真和这姑娘有什么大仇,怕她不信,又继续补充道:“是真的,你刚来夔州可能不怎么清楚。前段时间,武玄门那两兄弟起了异心,企图在夔州城围杀朝廷命官,结果让其身边一个女护卫给打得落花流水,兄弟一个死,一个因为我爹与那位大官有私交,暗地送回来处置了。要不然,我们千家得遭大难。” “哦?原来那个死白面瘦子被送回来处置了。早知道,我就不单单要他只手了。”对于取自己性命的敌人,易雪清从来就不会手软,自己没动手,倒是便宜了他们。 “是啊......咦?”千漫雪错愕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女护卫?” 易雪清扁嘴不满道:“我可不是那老头的护卫啊,碰巧遇上而已。差点没把我坑死,不过咱俩挺有缘分的,之前说有机会来夔州,结果一来就把门主的位置给你拿下来了,也算是见面礼了哈。” “唉,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这份礼。” 嗯? 易雪清好奇望过去,只见她神情失落,垂首暗叹,眼神也变得黯淡,那眼底的丝丝落寞之色可不像是客气之意。 这给千家惹祸的两兄弟死了,千家小姐来掌门主之位不是好事吗?这人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不喜欢这个位置?” 千漫雪摇了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这个能力。” “从何而起?你不是最小的女儿吗?顶了这个位置,上面自有兄弟姐妹帮扶的。” 千漫雪苦笑着叹了一声:“我是最小的女儿,可我已经没有兄长了。” 千家的家主也就吊着口气了,他儿子全死塞外了,就剩千漫雪那个丫头片子,成个什么气候。 回忆里褚七星的话骤现,多年之前......塞外之战......千家...... 反应过来的易雪清神色迅速黯淡了起来,低声道:“抱歉。” “无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说不得的事。我那几个兄长战死沙场的时候我只有八岁,春日里,我看着他们三人鲜衣怒马去,又在漫天飞雪中,看着他们素衣棺椁戚戚回。 他们本是夔州潇洒俊逸,文才武茂最明亮的少年郎。可惜,却随着那个昏君白白将血洒在了塞外。我们千家原先有三子一女,我是最小的那个,自幼因为有哥哥们护着,任性骄纵惯了,从未想过习武经文。 更没想过,这曾经诺大的千府最后只有我这一个子嗣。我爹这些年一直想再要个子嗣,可天意如此,再无所出。上次他昏了头想纳从小侍候我的侍女,我看不下去,就把人放跑了。” “哦,原来上次是这样啊。”那个女孩跟她差不多大,要是真被迫给一个糟老头子为妾,确实惨了些。 “我出生之时我爹就已经年过四十,这些年他也清楚,其实早该认命了。实不相瞒,我父亲还有一个兄弟,我还有一个堂哥,人可以说很是能文能武,精明才干。过继了也行,千家也算是有人担着。” “你那堂哥人一定不怎么样。” 千漫雪一怔:“你怎么知道?” 易雪清咕哝道:“他要是个德才兼备,高情远致的人,你就不会这样唉声叹气了,看你的样子似乎对你们千家的权利没什么兴趣啊。” 千漫雪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兴趣,我本就是幼女,只想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再与个知心之人画眉携手度过余生罢了。不过让你说对了,我那堂哥狼子野心,觊觎家主之位先不说了,还记得你们在客栈让武玄门褚家两兄弟带人围杀吗?” 易雪清眉心一蹙:“跟他有关系?” 千漫雪点点头:“只是怀疑,我没有证据。加之我哥哥们死后,我爹一直很信任他,我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这些年他作妖实在太多,一直担心我跟他抢家主之位,私底下偷偷与废帝那边的人搭上了联系。 偏偏这个人能力极强,这次布局若不是你正好出现打乱他的计划,他可能已经带着景正则的人头坐上我爹的位置了。我爹那人素来是欣赏他的才能的,这些年也很是信任他,说实话,哪怕他不动心思,我爹说不定都会将家主之位传给他。 谁知他如此迫不及待......千家不是只有我和我爹两个人,此人阴狠寡恩,若千家落到了他的手里,运气好点也就死我和我爹这一房。运气差点,这上百口人估计都得以谋逆之罪上刑场。” 第116章 千山雪漫(2) 唉...... 千漫雪幽幽抿下一口茶,感觉比东街那家劣等酒还要涩:“没有办法,我必须与他斗,为了我爹,为了千家。所以才要接下武玄门门主这个位子。可是武玄门里面全是他的人,不怕你笑,我是手足无措啊,都是赶鸭子硬上的。 这不,又派人来寻我想着怎么把我挤兑出去了。千家大小姐,能力不足,不堪大任,狼狈而逃,这样我爹也不能说什么。好了,我得回去看那群玩意的脸色了,有空请你喝酒。” 说罢将银子拍在桌上,冲着易雪清抱拳道:“再会。” 少女的身影随着店外的人潮海海逐渐模糊,易雪清将一碗豆浆一饮而尽,她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托着腮望起了外面的人来人往。 春日里,我看着他们三人鲜衣怒马去,又在漫天飞雪中,看着他们素衣棺椁凄凄回。 好像,春日快到了吧。 深夜,一室烛火微晃,千漫雪艰难的放下笔,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咬牙啧了一声。 这帮该死的东西,什么门中事杂,杂是挺杂,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硬生生要磨得她处理到半夜。她要看武玄门所负责的水路倒是推诿的干净,可气。 心中又是一阵烦闷,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狠狠灌下一口。 “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啊。” 女子生白的脸庞从屋檐倒立下来,吓了千漫雪一跳,仔细一瞧,来人竟是易雪清。 原来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赶忙把人拽进来惊喜道:“你怎么来这儿呢?” 易雪清道:“来喝酒啊。” 千漫雪望着手中的酒壶笑笑,索性一股脑塞进了她怀里。 “正好,心中郁结,就差个来喝酒的。” “还在烦门内的事?” 千漫雪怅然道:“还能为了什么,不愧是以前褚家两兄弟的人,一样偷奸耍滑。这武玄门负责处理夔州水路上的事,不查还好,一查全是糊涂账,递给我的账本多半也是假的。欺我年少,真让我找着机会了,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易雪清喝了酒,又去拿桌上的糕点:“什么机会,把真账本找回来的机会?” 千漫雪苦笑一声:“哪里那么好找,我如今行动全在千十宴的眼里,若有什么动作他一下便知。我父亲那边的亲信若是动了,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找不到得力的人......”忽然,她的眼睛死死盯住易雪清:“你轻功好像不错啊。” 易雪清砸吧砸吧嘴:“还行吧。”比华山那个估计要差一点。“要我帮你找账本?” “若是可以?” 易雪清眼波一转,反正她现在也没有地方去,也是心烦的要紧...... “可以,但是报酬不能少。”易雪清笑道:“实不相瞒,我在江湖上最近混得不太好,不少人想杀我,特别是我之前的几个朋友,我估计他们有点像剥我皮。我为了逃避,才来了这里,如今我四处漂泊,甚是需要银钱。” 被人追杀?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千漫雪似乎隐隐想起来前段时间是有听说南疆南教教主的孙女,叫易雪清。 看来这位姐姐跟她境遇差不多,又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将桌上的糕点缓缓推至易雪清面前,道:“只要把账本带回来,我的小金库随你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与此同时,涟漪山庄 如梦抱着孩子轻哄,白藤在一旁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南灵靠在窗边攥着手里的灵珠,细细摩挲,鼻尖是萦绕不散的草泥腥味。 这个地方已经被毁,灰先生不多日就要带着幸存的妇孺们搬去其他地方,遗诏已经被取走,景正则走前也被灰先生挖干净了值钱物件,勒令以后不必再见。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打扰他们。而劫后余生的人们也不求什么,去哪里都行,只要虚明和灰先生还在,那就是涟漪。 一切都挺好的,虽有人死去,但也迎来了新生。如梦生了个女孩,灰先生取名且惠,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生得白白嫩嫩的,惹的大人们一个劲怜爱。要是她也在的话,肯定直接上手掐脸了。 可她走了,晨云落也走了,可能是去杀她的,也可能去杀裴青云,她也不清楚。 南灵只感激那天白藤拉走了自己,避免了与自认为知己的“好友”正面冲突。她实在想不出如果那天拽住了她的领子后要说些什么? 为什么骗我们?你到底要干嘛? 干嘛......要将这颗珠子又送回来? 景正则走前告诉她,她被人打下了河,在河里她为保住了这颗珠子,丢了刀。 易雪清,你到底想干嘛? “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乐船之上,台上伶人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荡漾,咿呀唱着扣人的诗句,眼波流转间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 木板上传来微动,小厮快步走来将一封密信递于台下的男子。 男子看着信中内容,捏着信纸的手不由一紧,手中的怒意不一会便将信纸烧成了灰烬,随手将灰烬抖下,男子撑着头,只觉得原先美妙绝伦的乐声如今甚是吵闹。 他摆了摆手,面上不见任何表情:“这般技艺就敢上台丢人现眼,污了这画舫的名号,割了舌头扔下去喂鱼吧。” 原先还带着媚笑想讨个好银钱的女子,瞬间变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着爬下台试图去抓男子衣袖边哭边喊道:“爷,饶了我吧,求求您......” 可回应她的只有小厮们狠狠的一脚。 夜色清寒,易雪清女扮男装刚踏上画舫就听到扑通一声,探头望去边见一女子在水里使劲挣扎,跳下去把人捞上来后,衣服全湿了。想着自己还有要事,也不管还在昏迷的女子,跳上画舫,还是先去找干衣服再说。 武玄门的账本说来也奇,一直都是褚七星藏着,那叫一个严实。他这一死,不要说千漫雪,估计武玄门其他人也找的够呛。 翻进褚七星原本的地盘,才发现早就被翻箱倒柜寻摸了个干净,又在房顶上听着几个老东西抱怨褚七星太不当人,账本居然瞒着他们这几个亲叔叔,也不知道这个竖子藏哪了,千十宴那边又催得紧,竖子该死! 呵呵,这也怪不着那个假账本了,人家就算想给真的也找不出来了。 自己也在武玄门找了两日,密室都让她找出来了,硬是没看见账本。没办法拿着景正则留下的令牌找了趟天机阁,方才得知褚七星生前最是爱来这艘画舫,这也是他的产业,想想说不定人家狡兔三窟呢,只能过来碰碰运气。 跑进一个房间,衣服倒是有,不过那轻纱曼妙的,折腾半天才穿上。 戴上面纱又狠狠打了喷嚏,这艘船上的舞姬伶人多半都是贱籍,命是半分由不得自己,当真是苦,大冬天穿那么薄。 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些达官显贵给扔湖里了,自己这个自由人还能有个拿刀的选择,她们连选都没的选,也不知道救上来那个女子醒来没。 正感叹着,大门突然打开,冲进来一个冒着酒气膘肥体壮的中年男人,瞧着眼前身材曼妙,香娇玉嫩的舞姬,借着酒劲那男人嘿嘿一笑,不管不顾就冲过去。 然后就被一脚踹回来,易雪清厌恶的看着这比猪还肥的男人,又想了想之前被扔下水的舞姬。索性走过去将大门关上,又从墙上取下不知沾着多少乐籍女子血的鞭子。 那男人见这架势,当时就清醒了一二,骨碌爬起来对着易雪清吼道:“新来的?反了你了!知道我是谁吗?” “你谁啊?” 胖男子见她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更是怒气上头:“瞎了眼了你,连这条船上的管事都认不得,等着以后好果子吃吧。” 管事? 见女子怔住,男人嘴角那油腻的笑容又浮现出来,径直在椅子上坐下,自顾自的解裤腰带对着笑道:“知道就好,过来,好生伺候我,伺候舒服了,以后爷好生疼你。” 易雪清听此缓步走了上去,男人见她如此听话很是得意的笑着伸出手摸向其腰肢:“你叫什么名字......啊!” 一刻钟后,易雪清走出房门,恶心的擦去手上的血迹,这死胖子吃的一身膘,血都是油的。 扔掉手绢,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这船的布局,东走右转,瞧瞧吧。 偷摸溜进褚七星原本的房间,吹燃火折子,四处观察,这房间布局简单,比起武玄门那个要顺眼许多。 字画,桌倚,床铺,一览无余。翻来找找,什么都没有,不在武玄门,也不在这个地方吗?突然,易雪清的目光被地上的地毯吸引,地毯......想起来在浮洲时,每每出海,师兄最是喜欢在船上房间木板搞个暗格藏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带回来偷偷练了。 想到这儿,易雪清掀开地毯,仔仔细细摸索着每一块木板,果然,有暗格。那里面藏的正是武玄门的账本,啧,那个刻薄书生样的死鬼心眼还挺多,藏这是不好找。 将账本揣进怀里,也不多耽搁,打算赶紧交给千漫雪。 可刚一推门,就见船上四处燃起火把,人们奔走喧哗说着画舫管事被杀了,凶手一定还没走远。 该死,早知道应该给他推水里去。 眼下情形也不能再惹麻烦,易雪清将面纱拢了拢,又散下一些头发,低着头只求赶紧出去。 这船大的离谱,一路穿过一条长廊,心烦的要死,要不是怕账本泡水都想直接跳下去了。 “站住。”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易雪清回过头只见光影处站着一个高大男子,火光透过回廊映上他的侧脸,轮廓忽明忽暗,深刻英隽。一双瞳孔幽暗深沉,盯的易雪清只感不适,这人看样子不善。 男子扇子缓缓压至易雪清肩头,冷声问道:“你低着头鬼鬼祟祟的要去哪儿?” 易雪清低着头道:“妾身身子不适,又忙着侍奉客人,所以走得虚浮了些。” “哦?”男子眉头一挑,盯着女子的手道:“侍奉什么样的客人要满手血迹?” 易雪清猛得看向双手,杀那胖子的时候只擦手,没时间洗,干涸的血迹还在手上。这么昏暗的火光他是居然也能看出来,好毒的眼力。 “听说这里的管事死了。”男子上下打量这个纤瘦女子一番,蒙着面纱看不清楚脸,不过这双手可不似乐妓舞姬那么白嫩啊,他开口戏谑道:“该不会是你杀的吧?” 螓首微动,易雪清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现在这里没什么人,若是杀了他...... 手悄然摸向腰间,她的匕首......她的匕首呢! 男子见她不语,不耐道:“心虚了?来人......” “你怎么在这?”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易雪清肩膀,火光暗色处,这个声音显得更为清晰,熟悉。 夜风微抚面纱,身边男人的面容轮廓不甚清晰,易雪清只稍抬一眼,便心血涌动,无法平静。 晨云落!他怎么在这! 第117章 千山雪漫(3) 完了,前有狼,后有虎。 “晨兄怎么出来了?舞姬的舞不合心意?”那男子似乎是认识晨云落,瞧着来人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晨云落伸出手臂,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道:“削水果时不慎划伤,让你们这的舞姬去给我找些伤药,半天不回,便想出来看看,千兄这是?” 千兄?易雪清望向那个男子,隐约间觉得他与千漫雪面容有两分相似,这花船是褚七星的私产,连千家家主也不知,现在他一死,这姓千的男子就出现在上面,刚刚还想喊人抓他。恐怕这就是千漫雪那个野心勃勃的堂兄,千十宴了吧。 这晨云落怎么会和他认识?还真是,这人哪哪儿都认识人啊,他前半生一定很精彩。 千十宴未注意到女子眼神里的异样,注意力全在这个多年不见的华山剑客身上,当年自己父亲身死,孤儿寡母受尽欺凌,还是这个萍水相逢的剑客教了自己一招半式,对付那些上门的猫猫狗狗,才让自己得以存活至今日。 不过以他的武功,会削个水果就受伤?千十宴望向易雪清的眼神闪过一丝狐疑,罢了,死了个管事而已,那头中饱私囊的肥猪自己早就想收拾了,听闻晨云落与暗域姚莲舟私交甚好。说不定这女子就是暗域派过来的杀手,替自己解个忧也省得自己动手了。 “这花船之上粗制伤药怎能与晨兄使得,我派人下去取。”千十宴又瞧着晨云落搭在女子肩上的手,眼底浮出一丝暧昧,继而笑道:“今宵良夜,晨兄有此兴,我就先不打扰了,待你尽了兴再来与为弟叙旧吧。” 前面的狼退了,易雪清缓缓抬头看向后面的虎。 面纱很薄,她不奢求他会认不出自己。 喉头微动:“那个......晨......” 男子目光生寒,搭在她肩上的手瞬间收紧:“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个管事是你杀的,你们又想做什么?”他凌厉的眼神似如刀锋一般划过她的脸庞,像是要将她片片肢解开来,易雪清一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那样的眼神,更无法适应昔日愿舍命相救的朋友会如此咄咄逼人。自己来做什么?帮千漫雪来取账本,然后收拾你朋友? 她支支吾吾,断断续续说不全一句话。 晨云落见状浅叹了一口气,手摸向腰后,暗夜中,一点寒光刺目。 “你的......” 扑通! 灯火微照,眼前已无人影。 跳,跳下去了? 他快步跑过去低头一看,漆黑的湖面上一点紫色正像条鱼一般朝岸边游去,生快! 晨云落从腰间抽出那物件,戚戚道:“你的匕首......” 干嘛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那日追上裴青云与他打了一架,才得知这人跳崖跑了,急急忙忙跑到夔州城来寻她。谁知如此巧,托千十宴寻人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在杀人现场看见了她的匕首,好不容易找到人了,话还没说两句,竟直接跳湖了。 真不愧是浮洲岛的人,游得比鱼都快。 目光缓缓看向手中的匕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跑掉的消息就一定要找她。她骗了他,诓死了沈思风让他断了线索,蒙了他那么久,他应当去恨,应当杀了她。 可,在看见她的一刹那,竟毫无出剑的欲望。 他只是想问个清楚,仅此而已。 湖面微微波动,早已没了那条“鱼”的痕迹,晨云落俯靠在花船围栏之上,如孤寂的旅人遥望着远处残月清辉,水波荡漾,依稀渺茫。指尖微动,一滴朱血坠入湖面,残月消散,到底如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 千漫雪又是批阅一些真真假假的东西直到深夜,一阵寒风吹来,她一哆嗦,正准备去关窗,却突见一紫衣水鬼翻了进来。 定睛一看,哪里什么水鬼,是一身湿漉漉的易雪清。 赶紧拿了毯子给人裹严实,又倒了杯热茶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被发现让他们扔水里了。” 大冬天的那么一泡,易雪清寒的嗓子都懒得开口,从怀里将账本塞给千漫雪,裹着毯子自顾自开始运起功来。 半晌,幽幽吐出一口寒气,舒服许多。 见千漫雪翻着那浸了水的账本,易雪清安慰道:“莫要担忧,褚七星特地将账本藏在船上,又烘了松油,被泡一下子,不会散墨的。” 千漫雪摇了摇头道:“无事,账本没了还有其他法子。倒是你,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助我的朋友,要是因为这点事丢了性命,我万死难辞。”瞧着女子头上还冒着白雾,千漫雪放下账本起身道:“我去让人烧些热水,你泡一泡,去去寒气。” 随着房门关上,一室清冷,易雪清望着地上的账本幽幽叹了一口气。游了一圈,跑了一路都没感到什么,现在静下来才是感到无尽疲劳,无力趴在地上。脑中又泛起晨云落那双憎恨的眼睛,阵阵倦意袭来,她便就这样裹着毯子沉沉睡去。 翌日 易雪清纵使清醒了整个人也感到有些发沉,自己自从十七岁时与师姐赌气出海遇了风暴,狠狠在海里飘了一天一夜发烧躺了几天后,再也没那么病过了。 真是难受。 千漫雪端了白粥过来,瞧着易雪清被子也没盖坐在床上运功,正想说两句房门却被敲响,婢女在外面恭声道:“小姐,他们已经到了。” 千漫雪眸光一寒,也不再打扰易雪清,佩剑而去。 武玄门,主院 武玄门以及其他三门几位辈分重的门主长辈让千漫雪邀来商议,这人凑齐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千漫雪来,作为门中长老,亦是褚家远亲的褚老西登时就忍不住了,测测道:“听闻千大人的幺女,自幼散漫任性。在家也就算了,这到了我们门中亦是这副德行,不成大器。看来这千兄也是老糊涂了,这女娃子成个什么气候啊,唉,这武玄门他当个玩意送给小丫头糟蹋也就罢了。就怕哪一日,这千家若是给了她......” 说至此,褚老西拖长了声音但到底未说下去。 理天门门主古河听着他这阴阳怪气的一通抱怨,眼皮也未抬一下,抚了抚须,端起桌上热茶轻抿一口,茶入了口,千漫雪佩着剑也来了。 “见过几位叔叔伯伯。” 见人来了,褚老西更是不屑:“哟,世侄女可是起晚了,无事,我们这帮老骨头身子还算硬朗,再等等也无妨。” 千漫雪笑笑未动怒:“褚伯伯可错怪漫雪了,我并未起晚,只是去取了些东西罢了。” “哦?”暗地门门主,何以笑道:“世侄女这是取了什么东西?” 千漫雪敛了笑意,拍了拍手凛声道:“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几人就绑着一灰衣男子拖了上来。 褚老西看着男子面容神情一惊,迎夏? 瞧着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褚老西平复了神情,皮笑肉不笑冲着千漫雪道:“这不是迎夏吗?世侄女绑了他干嘛。” 千漫雪瞟了他一眼,不急不慢的剥了个葡萄送入嘴中:“我要做什么,一会伯伯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沉稳的脚步声于外面响起,千漫雪扔了葡萄起身相应:“爹......堂兄。” 千祯在千十宴的搀扶下坐上高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眉头紧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千十宴在看见迎夏后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瞧着千漫雪朗声道:“听堂妹说有要事相告,是为何事?” 千漫雪嘴角微微扬起,随即又冷下,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狠狠摔在地上:“父亲。您不是让我接手武玄门吗?说来可笑,我来的这段日子,长辈们甚是慈爱,只愿拿些小事来敷衍漫雪,尤其是至关重要的账本,生怕漫雪累着,特地弄了假的过来,真是有心。” 看见地上账本时,褚老西额间莫名渗出冷汗,他不安的转头看向矗立在千祯身边的千十宴,却只见这小子抿着双唇,满目寒霜。 这账本,千漫雪这丫头究竟是在哪找到的,武玄门他们翻了遍都没见着踪影。 纵使如此,褚老西还是硬着头皮道:“世侄女莫要胡言。” “胡言?”千漫雪冷笑道:“褚伯父知道我为什么绑了迎夏来吗?” 褚老西道:“我怎会知?” 千漫雪转头看向迎夏:“若非我不查这趟,还不知道你们褚家有那么大一条花船呢?更不知道这迎夏还寻了个新差事,跑花船上找账本。可惜啊,消息本就我放出的。账本也早就被我取走了,失望吗?别说,武玄门的生意做得好,迎来送往,结交权贵,啧啧啧,这褚七星那么大一颗野心呢?难怪有胆子能刺杀景正则呢。不过我很好奇,这褚家两兄弟这些年暗地行了那么多事,褚伯父当真不知?” “这等杀头大罪,我怎会知晓!”褚老西顿时大怒,迫不及待的辩解道:“若我知道他们会那么做,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拦着他们。这迎夏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从未吩咐过他取什么账本,世侄女若是嫌弃我们这些人便直说,走便是了,莫要血口喷人,栽赃陷害。” 瞧着褚老西那张涨红了的老脸,千漫雪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将目光缓缓转向千十宴,凝结的空气里,是两双结寒化不开的眼睛。千漫雪就这样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褚伯父先不要急嘛,听漫雪说完再解释也不迟啊。 紧接着,千漫雪一个眼神,身边的护卫便将账簿呈给千祯。 “还请父亲仔细查阅。” 千祯沉着一张脸,开始翻阅起账簿,随着时间推移,千祯翻着账簿的手肉眼可见的在抖,气得发抖! 千漫雪见此便直接道:“不得不说,褚七星真是个贪心啊,每一年竟能瞒下一半的财款。我说呢,他们怎么就能那么快,那么准找到景大人所在,如此庞大的情报网,天机阁都要自愧不如了。褚伯父,瞧瞧这账本,你们家可是大头啊。” 话到这里,褚老西已经汗如雨下,险些快要站不稳。 “千家规矩,中饱私囊,吃里扒外者,剁手剁脚,投湖喂鱼,您应该是知道的。” 砰!随着一声震耳的拍桌声,褚老西吓得当场跪下。 千祯食指压着拇指,关节处咔咔作响,似乎在强力压着愤怒。 “褚老西,处置褚七星的时候,我念及你们褚家情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牵连过来。只当是那两兄弟吃了豹子胆,可如今真是让我意外啊,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武玄暗度陈仓如此久,了不得啊。来人!” “且慢。”千漫雪抬手拦下进来的人,转身朝着褚老西道:“说来奇怪,褚七星敛财虽多,但与他的家产远远核对不上。账簿里,除了你们褚家,还有一笔钱流向一个名叫墨竹的人,夔州城里没有这个人。据我所知,以褚家兄弟的脸面哪里有能力接触到那些势力,这上面必有一个牵线搭桥,或者主导的人,褚伯伯,老实交代,我会向父亲求情,保你一条性命。” 褚老西犹豫了,垂着头目光缓缓瞟向一片立着的千十宴,但只在一瞬,他的目光呆住。只见千十宴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模样,淡然的摸着自己手上的珠串。 那是自己孙子的! 第118章 千山雪漫(4) 此时,一直沉默的洪黄门门主,陈起突然道:“褚家兄弟既然是奉了东苑那边的人来的,这墨竹的人自然也是东苑的人。老褚啊,你们真是糊涂啊,那废帝什么个德行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怎会跟他们扯上关系,差点害死我们,更会害了你们全家。” 何以的话插得恰到好处,褚老西趴在地上深深一磕头:“是我猪油蒙了心,愧对千家愧对家主,我愿以死谢罪。”说罢,还不待众人反应,褚老西便狠狠一掌拍上自己天灵盖,顷刻,便断了气。 千祯亦是没有反应过来,这老褚的弟弟,他是有所了解的,最是贪生怕死,怎就这样自尽了。 千漫雪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后,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转过身一看,原来迎夏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已经服毒自尽了。 好快! 千十宴见这一幕,蹙了蹙眉幽幽道:“许是见褚老西已死,自己不想受折磨吧。” 不想受折磨?是不想自己家人受你折磨吧。千漫雪冷冷盯着上面那张生厌的脸,恶心至极。 目光稍挪至陈起的位置,连洪黄门也拉拢了吗? 这几人本就身体不适的千祯被这件事一起,猛咳了几声,觉得气血都无法平静,厌恶的踢了褚老西一脚,厉声道:“褚家如此不识好歹,今后也莫要在夔州待了。漫雪,将褚家的账一笔笔算清,一笔笔讨回。” “是。” 千祯放下茶杯,手抬起时,茶杯已经碎裂成末。 “我老了,不代表人昏了。我千祯素来坦荡,最是厌恶腌臜之人!” 寒风穿进大堂,千祯踏过褚老西的尸体,厌恶瞧了一眼:“喂狗吧。” 千十宴将手中珠串藏进袖中,沉默不语紧随千祯之后,走过千漫雪身旁时被她骤然攥住了胳膊。 天气生寒,往日明媚的少女脸上亦是没有什么好神情。不过片刻,她松开了手,轻拍了拍千十宴衣衫,淡淡道:“堂兄,一路小心。” 千十宴亦笑回道:“那是自然。” 走出庭院,千祯一张脸才沉了下来。 褚老西这个蠢货!账本找不到难道不知道通知他吗?若他出手,怎会猜不到账本在花船之上,还轮得到千漫雪拿?这倒好,中了她的圈套不说,还搭进了一个武玄门。他多年筹划,竟就在这短短时日功亏一篑,千漫雪这往日骄纵的死丫头。 他统统不会放过! 再想想那日京中来信,东苑已是催的紧了,他已失败一次,若不将夔州拿下,那么自己也将是颗废子了。 袖中手指骤然收紧,片刻,那珠串便化为齑粉从袖中洋洋散下。 既然如此,怨不得他了。 另一头,易雪清自从上次游泳回来之后,整个人内里便似淤积了一团寒气,怎么运功都无用,一会清醒,一会昏沉。 千漫雪也不敢将她藏着了,一大清早便把她从正门领进了主院。打扫的侍女见千漫雪领了个陌生女子回来,纷纷好奇望去。 千家没见过这号人,易雪清随着千漫雪缓缓走近,众人方才看清她的容貌。 凤目琼鼻,未施粉黛仍是清丽秀美。女子腰间甚至还挂着一把长刀,这通身气派可不似一个通买卖的奴婢。 哪里来的江湖人? “池鱼。”千漫雪就近唤来一个侍女,“我好友特地来夔州看我,不慎感了风寒,去安排个干净的房间,再请最好的医师过来诊治。” “是小姐。” 易雪清躺在床上,前面还烧了火盆。诊脉的大夫把了把脉,转头对千漫雪道:“这位姑娘是寒气骤然入体,病得凶险,幸而是习武之人,体质尚好,虽淤积了寒气,但无大忧。待老夫开几贴药,服用个半月便可大好了。” 千漫雪拱手边送大夫边道:“这是我至交好友,还望老先生尽心啊。” 咳...... 易雪清望着远处窗外飞过一排排大雁,往南飞去。 故园眇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头一次,她想浮洲了。 千漫雪新任门主这把火烧得可谓不是轰轰烈烈,武玄门明里暗里收拾了不少人,这般雷厉风行,一通操作下来门内质疑的声音也淡了下去。 几日之后,城外传来消息,褚家老小遇山贼截杀,无一幸免。 褚老西刚自裁没多久,偏偏这个时候就遇上山贼。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千漫雪本欲出城查查,却在半道之上让人拦了下来。来人是一布衣大汉,斗笠下看不大清他的脸,此人身形伟岸,从远处大踏步而来缓缓逼停了她的马匹。 一只拳头横在马前,马儿见此拦截刨着蹄子,不敢上前。男人胳膊上肌肉鼓起,宽阔的胸膛昂然高挺,千漫雪直觉,此人武功不低,更重要的是来者不善。 千漫雪骑在马上,故作端庄的露笑,抱了一拳道:“这位好汉,可是有事?” 男人沉声道:“可是武玄门门主?” 千漫雪回道:“正是。” 男人又道:“我乃江湖一莽夫,家父曾与武玄门老门主有些过节,当年较量一场,不幸落败。立下约定,下一代门主再战。前些年,我哥哥与前任门主褚七星打为平手,煞兴而归。如今,我听闻武玄门新换了一任门主,特来全心愿。呵呵,竟没想到,是一女子。女子,你敢与我比上一场吗?” 此时,街道上闲散的路人闻声逐渐聚拢过来,围着两人看起热闹,窃窃私语起来。 千漫雪本不想搭理他,素不相识,她凭什么要为他的心愿打这一回。皱了皱眉便想借口拒绝,谁料男人又突然开口嘲讽道:“瞧小娘子这模样甚是为难啊,呵呵,一介女流,做了这武玄门的门主竟不会武功吗?” 一时间,围观的人群顿时就沸腾起来,千家四大门之首的武玄门门主不会武功,说出去多招笑啊。 听着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千漫雪的脸变得红一阵白一阵,骑虎难下。 她抽出长剑跃下马,站直身板朗声道:“有何不敢?” 话音刚落,只听“嗬”的一声,大汉手持圆刀猛然冲来,千漫雪微吸了一口气,脚尖在地上使力一点,躲过一击。 翻身上马,对着汉子眉心就是一踢。大汉落空了两招倒是不气,冷冷一笑看准时机,抬腿横扫,踢折了两根马蹄,马儿嘶鸣一声,跪倒在地。 千漫雪纵身一跃,站稳在地。右手起剑,电光火火间与那人过了七八招,这大汉内功实在强劲,并非来讨名声的泛泛之辈。 千漫雪内力不足,剑法亦缺了几分快如电的灵动,七八招竟渐渐吃力起来。 大汉挥刀之时,左手拳头似钢铁出炉般裹挟着阵阵劲风,呼啸袭来,刀剑相抗间,一记猛拳狠狠击在剑身之上,顷刻间,千漫雪只觉右手发麻,毫无知觉。就在愣神片刻,又是一记重腿扫来,千漫雪连忙躲避,却不慎踉跄间又挨了一掌,身体瞬间倒飞出去,直接撞向后面的门店,只听咔嚓之声不断,后面的木门已被她撞裂。 千漫雪晃晃悠悠撑着内力站起来,谁料气血突然翻滚,“哗”的一口鲜血猛然吐出。 那大汉没有在出手,而是缓缓走到千漫雪面前扔下一瓶药,嗤笑一声道:“世风日下,这样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女流竟能当上武玄门门主了?滑稽至极,这千家啊,三个儿子都死了,又教出这般不入流的女娃,恐怕是要败了,可悲,可叹啊!” 言罢,大汉鄙夷瞧了千漫雪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此时,原本的天空突然变得昏沉,乌云翻滚,劲风猛烈摇晃着树木,吹向了门窗。片刻,大雨倾盆而至。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散去,回家的回家,躲雨的躲雨。 千漫雪仍坐在原处,翻腾的气血尚未平息,双手也变得冰冷僵硬起来。街边砖缝里生长的野花野草在瓢泼大雨中无助的起伏摇曳,好似随时都要被拔根而起。四周已无任何人,任何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都消失在这急雨中,千漫雪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她该感谢这场雨吗? 让她免于众人的嘲笑,与被人围观的不堪? 可悲?可叹? “啊!”突然,她一把抓起一旁的药瓶重重砸在地上,瓶子碎裂的声音在暴雨中细微的响了一声,随后,又久久归于平静。 武玄门 易雪清服了两次药,稍微好转了些,这几日荒废了武艺,瞧着暴雨刚过,雨后初晴的环境甚是不错,起了兴致。 刚提着长刀走进院中,便见一个湿漉漉的水鬼颠颠撞撞的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抱着毯子惊叫的池鱼她们。 走近一看,这不是水鬼,是淋了个湿透的千漫雪。 易雪清上前拦住失魂落魄的少女,从池鱼手中接过毯子给她捂了个严实。 瞧着她这副模样,估计挨浇的不只是身体。 “怎么了,这是?” 冷风吹过,千漫雪瑟缩了下身子,也不抬头去看易雪清,只是哀声道:“能怎么了?不过就是出门让人挑衅比武,然后才过了不到十招就让人打的吐血,顺便羞辱了一番,呵呵。”她忽然自嘲笑道:“能有什么呢?不过就是千家最丢脸最不入流的女儿,女流之身还想妄图家主之位。真是可笑,人家的爹败于老门主之手,人家的哥跟褚七星打了平手,到我这,只有十招。” “就这事啊?”易雪清听完这絮絮叨叨一堆,脸上并未浮现什么表情,只是平静道:“武功练好,打回去就是了。” “什么?”千漫雪怔了怔抬头望她。 易雪清很是不以为意道:“人之胜败乃是常事,他今日羞辱于你,你练好了武艺,再羞辱回来便是。因为输了比武就这样失魂落魄,茶饭不思的叫个什么事。消沉就能抹去你的羞辱吗?还有啊,什么叫做妄图,你是千家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女儿,这家主之位本就是你的,去争,又何妨?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哥哥没死,他就不会让人挑衅打败吗?他们到底只是拿这个女流身份打压你罢了。” 女子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一字一句皆是意味深长。千漫雪抱着毯子,偏头沉思了良久。易雪清也不等她,她本就是来练武,取了长刀便在一旁树下舞起来。 刀风烈烈,盖过院落中的冷风,强劲的刀锋掠过大树之时,枝叶随即摇曳落下,泛黄的树叶犹如翻飞的蝴蝶,于空中乱舞,随后被一道剑气划为两半。 刀剑相碰,千漫雪发丝仍滴着水珠,凌乱的头发丝毫不掩她此刻的风采,长剑划过长刀,翻转之间在空中激荡起一丝波纹。 抬眸间是千漫雪那明媚的笑容:“易姐姐,可请赐教?” 易雪清呵呵笑道:“好!” 第119章 千山雪漫(5) “遥望故乡几多愁,一轮明月照九州,幽梦不知何处去,相思无寄泪空流。 一轮明月挂长空,万里故乡情意浓,遥寄相思幽梦与君同。 难圆空自叹,痴情欲寄遥望天涯远,明月何时照我知。 清风寄,幽梦依稀倩影留,故乡何处是,一轮明月挂西楼。 千里路,明月照天涯,几番幽梦随风去,遥寄相思到我家。 明月当空照九州,游子几多愁,遥寄相思幽梦挂心头......” 凄凉哀婉的歌声由远到近,与她面容相似的女子抬眸轻叹,那是一轮浮洲的明月,易雪清猛然从梦中惊醒,已是午夜。怎么会突然梦到母亲了呢? 揉了揉眼睛,也无什么睡意,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耳朵微动又听得外面传来簌簌声,推开窗户往院中一看,是千漫雪在月下练剑。月华似练,少女手中的长剑像挽上一层银辉,飘忽于天地,在树影与月影之间来回交替,嘶嘶破风。 易雪清坐在窗台仔细观察了一会,千漫雪之前说她昔日骄纵习武不精倒是真的。她的剑术灵动有余,气息不匀,不过才练了那么一会额头上薄汗连连。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十几岁时也是如此,因母亲与岛主的交情做了内室弟子,却因武功跟不上被屡屡嘲笑,日复一日的苦练,精修,才得了最后出岛的机会,这期间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千漫雪的剑练到了凌晨,易雪清也就这样看着她到了凌晨。 翌日一早,武玄门门主千漫雪武艺不敌江湖莽汉的消息传得满城皆是,加之褚家老小被山匪截杀之事,不过几日千漫雪武功稀疏,只会阴谋诡计暗害褚家幼子之事传的满城风雨。暗地门与洪黄门竟联手上议到千家,千漫雪能力一般,难堪大任。 武玄门绝不能落给一个三脚猫功夫,胸无沟壑的娇弱女子身上。她虽是千祯直系,但终究只是个女子,门主之位就算给了个旁系,也好过眼睁睁看着被毁的好。 这个旁系,不言而喻。 在此期间,千十宴踹走了好几个上门挑衅千家的江湖之徒,对比之下,云泥之别。 千祯这几日病中,身子也不大爽利,病中本忌烦躁,倒是让这些人气的哽一口气,上下不得。 嘴舌绕绕,千祯正想呵斥之时,千漫雪轻盈的声音从远处悠悠响起。 一柄长剑从远处飞来直直插在地上,人群顿时噤了声,千漫雪缓步走到人群中间,先是对着父亲屈膝一礼,又冷冷环视了下四周。“就这还蔑视我的女儿身份呢?我看诸位与外面的市井八婆也没什么区别。” “漫雪。”千祯开口道:“这几日传言可是真的。” 千漫雪道:“是我被人打败,武艺不佳之事吗?”她点了点头:“是,不过那日那人亦是江湖高手,女儿着急赶路疏于防范才落了下风。” 不过一个江湖莽夫,名号都算不上,还什么高手,无非就是这女娃找的说辞罢了。 听着人群中轻蔑的嗤笑声,千漫雪面无波澜平静道:“女儿给千家丢了脸,自是要找回来的,父亲。”千漫雪跪地道:“漫雪愿在夔州设擂台,立生死状,迎天下高手切磋,若胜,这位置我不让。若败,我便嫁给那个人,再不沾千家之位。” 此话一出,众人唏嘘,本以为这女子会死乞白赖卖娇求父亲庇佑,可万万没想到她竟要立生死状,输了死了便是丢命,哪怕侥幸不死,也自愿嫁人,远离千家。 这非良计啊。 千十宴立在千祯身旁,寒芒掠瞳,纵使脸上还挂着那月白风清的笑,袖中的手也早已紧紧攥成一团。 他带着略带着关切道:“还请堂妹三思,切勿意气用事。” 说实话,千漫雪脾气算不得好,若换平时听着他这装模作样的一番话,早就一脚就踹上去了,可如今形势在这,她也只能强忍了愤怒,压低语调说道:“堂兄莫劝,漫雪自己丢的脸面自要找回来。” 女子跪在地上,眼中的坚定,也不看他一眼,又道:“父亲,兄长皆已故去。堂兄虽非父亲亲生,其父却确实愧对千家。但他这些年也算是善至善能,德才兼备。若漫雪败了,还请过继堂兄为子,做父亲的儿子,由他来光耀千家。但漫雪若是胜了,那就让女儿也为千家争一争光。” 千漫雪的话说的很明显了,她与千十宴必有一争。千祯听着她的话,缓缓闭了闭眼,她的话里话外,无一也在提醒他,他与千十宴父亲的事,侄子只能是侄子,怎么能做得成儿子。 “吾儿有这般志力,为父焉有不答应之理?古河,何以,陈起听令。” “属下在” 千祯看着跪在地上的千漫雪朗声道:“千漫雪在此立在生死状,若她胜了,今后便是我的继承人,下一任千家的家主。” 千漫雪缓缓从地上站起,目光似在看父亲,又似在看身边的千十宴,声音坚定,掷地有声:“女儿,定不负父亲期望。” 暮色夕阳,枯叶飘零,血一般的霞光散在天际。千漫雪握着长剑,没有骑马,待离远了千府才瘫软靠在墙边,喘了一口粗气。 回想起上午她百般无奈的提出这个想法时,易雪清对她说的话:“你去应战,我替你打。”她告诉她,她跟一个暗域女子学过几天易容术,可以仿个八分像,再戴个面纱,定能以假乱真。她很是错愕,可那个女子却很是不以为意的笑:“咱们有半壶酒的情谊,也算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看见朋友去见豺狼虎豹,哪有不提刀相护的。” 千漫雪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她已经到了绝路,不得不这一战,可自己的武功因往日疏练,这两年再怎么勤能补拙也远远不及年轻时父亲的一半,更不如说自幼父亲亡故刻苦练功的千十宴。 易雪清的武功有多深她并不清楚,但那日与她过了几招便知绝不是之前那个江湖莽汉能比得了的。 望着女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千漫雪竟难得觉得心安。千十宴韬光养晦的这年其势力根系已深入其下四门,他能与褚家两兄弟狼狈为奸,又怎能相信他与其他三门没有猫腻。 父亲如今身体是江河日下,纵使上次借褚家之事提点了他们,可在这般情形下谁又能保证日后如何? 她不能软弱,必须去争,去斗。可是......胆怯亦然,如今有个朋友愿意为自己搭把手,怎能不为其所动。 千漫雪抱拳笑道:“那就谢谢易姐姐了。” 少女展颜轻笑间,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映衬得她的朱唇好似樱桃般娇俏可爱,整张脸也泛着明亮的光泽。 最是动人,最是明媚。 而易雪清生平最是喜欢这样的灿烂明媚了。 千十宴的住处布置的很是雅致,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主院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白石为栏,环抱院中清池。 书房里,檀木书桌上摆着一盏青花缠枝香炉,静静吐着柔和的云烟,纱幔低垂,浅浅勾勒出里面挺拔的身影。波斯地毯下面铺的是白玉,冬日走在上面也不觉生寒,墙上书画是前朝大家的墨迹,皆是不菲。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于终是做这千家大宅里的管家呢? 不要说只有一个女儿身的千漫雪,就算那几个死鬼哥哥活过来,他也会一个一个推着下地狱。 书信写完,千十宴的眼中收敛了寒意。 理了理书信,对折封好。 那上面是他拿下千家的决心,千漫雪如此找死倒省了他不少精力,待她一死,自己与那边的条件也可谈谈了。 输了嫁人?哪有那么好的事,如此自大,死在擂台上方才是好归宿。 夔州千家千金,摆擂台比武,生死不论,这若是胜了啊,先不说千家千金长的貌美如花,这以后就是千家的乘龙快婿,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消息传遍了江湖。 南灵昨夜喝了不少酒,宿醉刚醒,正在摊子上喝着热茶呢,便见人群乌泱泱的朝东边跑去。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画像,再看了看人群。 喝下最后一口茶,清醒了酒意,扔下几枚铜子随人群往东边走去。 混在人群中南灵倒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夔州千家的小姐要接手千家,但惹人质疑,随即立了生死状,摆下擂台,邀天下高手一战,死生不怵。 倒是有胆魄有毅力的女子,南灵心道。 有毅力的女子......她摇了摇头,看向手中的画像,怎么又想起她了。 说是摆擂台,但是这擂台也不是随随便便上的,来人先得过千家几个护卫那关,武艺稀疏平常者也不是随便就混上去露脸的。 而这能上去的,也绝非泛泛之辈了。 第120章 千山雪漫(6) 南灵混在人群中,展开画像挨个询问道:“请问,可见过这个女子?” “没有。” “请问可有见过这个女子?” “没有。” 一圈下来,南灵叹了气,难道走远了,不在夔州? 此时,擂台上传来打斗声,南灵是江湖之人,听到破空之声便知不是常人。收了画像,挤了挤上前抬眸看去。 擂台之上,一健硕男子手持两把圆轮,圆轮飞舞,利齿转动间只余下道道残影,发出呼呼的响声,这夺命神器哪怕站在台下都不免感到些许生寒。 南灵微微蹙眉,这圆轮她若是没猜错的话是西域沙僧觉度,这人在西域可是名震一方啊,居然会跑到夔州来为难千漫雪吗? 千漫雪的武功......南灵不免对那个蒙面秀丽的鹅黄衣衫女子感到两分同情,像易雪清一样脸皮厚些也无妨啊,这倒好,这觉度人头骨当碗,腿骨当法器,自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多好的女子,要白白丧命了。 再顺眼望去,觉度圆轮以至少女胸前,翻转间就要割往咽喉,台下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心叹这千漫雪的不知天高地厚。 可不过一瞬,那圆轮竟落了空,少女身形如电,纵跃如飞,如浮光掠影一般撑开骨伞,几个起落就与觉度交了十数招,丝毫不感吃力,兵器交接声中,台下众人皆是惊叹。 而远处台上观战的千十宴则是面露惊疑,这千漫雪的武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这觉度是他特地请来,以千漫雪的武功绝对不会与他打的有来有回,毫不吃力。 千十宴眉目紧锁,死死盯向那个黄衣身影上,虽蒙着面纱,可从大体轮廓上来说,那就是千漫雪啊。 与此同时,南灵同样盯着台上那个少女,这千漫雪的武功怎么如此熟悉,那把骨伞挥舞间的凌然怎么那么像...... 再仔细盯上少女那双凌厉的双瞳,面容不似,眼神却是一模一样。 一盏茶的功夫,台上的人几十招已过,半点不让分毫,少女的眼神越打越厉,骨伞翻转闪现十二利刃,竟挑过觉度圆轮刺入他的右手。 血沫飞溅,觉度猛然向后退了几步,瞟向千十宴的位置。怎么回事,不是说这千漫雪武功稀疏吗?此等功夫,伞比剑利,他在西域也只见白云剑有那么狠戾的招式。 若这女子才十七八,未免也太天赋禀然了。 不等他回神,一招又至,觉度抬手去挡,却不像少女招式灵动如蛇,缠斗之间直将圆轮挑飞,此招未满,一招又至,破空一瞬就直直刺向觉度面门。 觉度慌忙扔出圆轮缠上伞面,强行将伞给逼收回去,左手气势狠狠朝少女击出一掌,少女并不躲,而是内力骤起,与觉度对上一掌。 片刻之后,觉度身形微晃,嘴角泛出一丝血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月落掌......你怎么会这个?” 月落掌! 南灵眸光震动,她怎么会这样?就算是她的话......难道不过数月她竟学会了? 少女收回招式,淡淡道:“随手学的,前辈,承让。” 觉度惨笑两声,话已至此,他还有什么说的。 “是我败了,承让。”觉度拱了拱手,利落道。抚了抚气息,看来身上这内伤,估计得养好一会了,真是不当贪千十宴那千两黄金,输给了这乳臭未干的丫头,白白丢了名声。 “丫头,好好练,日后必有大成。”说罢,跳下擂台,扬长而去。 少女持起骨伞,插入木板,睥睨着台下众人,冷冷问道:“还有谁?请上吧。” 天色黯淡,剑影飞舞,血沫翻转。南灵怎么也想不通,这夔州千家,名气再甚也不至于招了江南怪侠,淮北雄寇还有梅山老尼来吧。 来就来吧,竟皆不是这千漫雪的对手,十七八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之前怎会都未听过她的名声。 可真会藏。 一场将至,千十宴眼睁睁看着那梅山老尼成了断臂老尼,整张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再也是坐不住了,招呼了近侍过来吩咐道:“去查查,晨兄是否还在夔州城,我与他有要事相议。” “是,公子。” 一场终至,千十宴起身,看着不远处激动的抚掌大笑的千祯,瞳孔顿时幽深了几分,这老东西,可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啊。 夔州人这一生或许都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比武,这千家小姐那日的挫败很快就被遗忘了个干净,谁又知道哪个大汉是否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侥幸赢了,或许就是以讹传讹呢?今日得见这千漫雪的武功才能,都能与她那助太祖定江山的先祖相比了。 怎不能撑起千家?女子又何妨,招个赘婿,孩子照样姓千,总比落了旁人之手好。 擂台下,同样蒙着面的小侍女兴奋至极,自家小姐下来赶忙迎了上去,小姐轻咳了两声,侍女赶紧递上热茶。抬眼间,两人相视一笑,任谁也不会想到,台下的小侍女就是千漫雪,而这台上之人则是易雪清了。 临近黄昏,千漫雪被邀去了千府赴宴,易雪清今日劳累许多,好吃好喝被伺候了一顿,运了功后又没忍住咳了两声。瞧着桌上的去寒药,不由深深蹙起眉头,二十年就没吃过那么久的药。 正欲端起药碗,却忽然依稀听见悠悠有清嫩的歌声传来,靠在窗边,探头一看,是那个叫池鱼的婢女边采花边哼着曲子。婉转悦耳,仔细想想,从前在浮洲灵薇最是爱唱歌了,这女子瞧着跟灵薇也差不多大。 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易雪清趴在窗边,将那歌声想成灵薇的,缓缓闭上双眼: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占位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占位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了,一道寒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有心情听人唱歌吗?” 猛一抬头,南灵!? 她怎么也来了,怔愣片刻后易雪清赶紧四处探头观察,还好,另一个没来。 南灵垂眸瞧了她一眼,也没有跟她废话,径直翻进房内,凑上前摸了摸易雪清额头:“就说嘛,咳那两声定是病了。” 瞥了一眼桌上的药碗,端起闻了闻啐了声:“什么庸医。”说罢,便自顾自的从衣包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物,伸到易雪清嘴边:“张嘴。” 瞧着一脸戒备,紧闭着嘴巴的易雪清,她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张嘴。” “啊~” 易雪清咽下这略感清苦的药丸,咂了咂舌问道:“这是去寒的药吗?” “不是。”南灵冷冷道:“这是一日散神丸,服下一日没有解药就会暴血而死。” “啊!?”易雪清使劲拍了拍胸膛,吐不出来了!一日散神丸......这女人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狠毒!她一把揪住南灵的衣领恶狠狠吼道:“给我解药!” 南灵不慌不忙的薅下的她的手,淡淡道:“你和南教的关系,为什么要接近我们,接近医谷?现在来夔州装千家大小姐又是要干嘛?你们南教究竟想要干什么?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我就给你解药。” “谁知道啊!”易雪清涨红了脸,气的大喊:“鬼知道他们要干嘛!是,我是他的孙女不假,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你们啊!我还小的时候我爹娘就跟他闹翻了,带着我出海,你眼睛瞎吗没看见我是浮洲的人吗?我从浮洲来是真,找医谷解心魔是真,去华山送信找人是真,和你们一路前行皆是真!我何时骗过你们!” “那暗域你为何......” “为何什么?为何突然不见了?废话!我那便宜爷爷找到我了呗,我娘为了让我忘记这里的一切,给我用了术。所以我才不怎么记得八岁以前的事了,他拿你那颗灵珠,硬生生给我想起来的。我能怎么办?他毕竟是我亲爷爷啊,我只能跟着他走了。可是......” 易雪清颓然坐到地上,闷闷道:“他做的事确实不怎么样,所以当初我爹娘跟他闹翻。我看见他拿你的灵珠干些比沈思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事,我爹娘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就想办法逃了。逃了途中,为了保你那颗灵珠,我刀还丢了,我要是卧底,干嘛要拼命保你那颗灵珠啊! 我刀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一路上我被折磨的筚路蓝缕,酒楼上为了保护那个景正则差点让人千刀万剐。还没回过神,就让他毒哑了送涟漪去了,好不容易遇见你们吧,又遇到裴青云,我不跟他走你们还有命吗!我是半路跳了马才来这的,到你嘴里又是有什么目的了是吧?” 易雪清是越说越激动,索性扯起了南灵裙子抹了抹泪花:“扪心自问好吧,我易雪清认识你们那么久哪一点有对不起过你们,顶多喝多了发酒疯也没怎么着你们。 你们倒好,先一个晨云落船上见了我二话不说就要杀我,我吓得跳河,大冬天大晚上的你知道那河水多冷吗?染了风寒现在都没好,你更好,比晨云落还阴,假装给我治病结果拿毒药哈!一日散命丸,有你的啊南灵,别费劲了,来来来,直接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啊!!!” 第121章 千山雪漫(7) 南灵被易雪清这噼里啪啦一通发泄给说懵了脑子,她这一路竟如此辛酸,蹲下扯了扯裙子,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子,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道:“雪,雪清......” “滚!”谁料,易雪清直接一掌推翻了她,又骂道:“我问你,我出身有错吗?我能选吗?南教跟华山有仇,跟医谷有仇是我干的吗!我那么掏心掏肺,就换你们两头白眼狼,呵,还真别给我解药了,我下地狱诅咒死你们!” “不是。”南灵见她这般激动,赶忙安抚道:“那不是什么一日散神丸,就是特制的去寒药,我就是想问问,没想下毒啊,你说清楚了就好。” “呸!”易雪清这心是无法平复了,啐了一口直起身就把南灵往窗外面推:“我跟你是说不清楚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了,我要回浮洲,我要去找我师姐,师妹,师兄,师弟,师尊,只有他们才对我好,你们都是白眼狼,没良心!我恨你们!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滚!” 激烈的言辞,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她这些时日的委屈与痛苦,重伤,流浪,中毒,跳崖,她这些时日拼了命的勒着自己不堕魔道,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一言不发的刺杀与拿着毒药的威胁,她怎不委屈,她凭什么不委屈! 砰!随着窗户被关上,南灵挂在窗台上,不住的拍打窗户,急声道:“雪清!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好吗!” “滚!”里面的回应只有女子气恨的声音以及一把穿窗擦着南灵发丝的飞刀。 南灵一时不太明白了,明明自己去质问她,她怎么突然反客为主了...... 千漫雪回来的时候,易雪清正坐在桌前极其愤恨的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划拉着桌面,低头一看,那红木桌面都快成镂空的了。再一看,这位姐姐双目通红,状如疯癫,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可怖至极。 千漫雪从没看过这样的易雪清,她咽了咽口水,颤着手小声糯糯道:“易姐姐?” 听到她声音的易雪清怔了怔,停止了动作。匕首叮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清脆的声音方才让她如梦初醒,她看了看快被雕成镂空的桌面,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千漫雪将地上匕首捡起收好,很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易姐姐,是不是因为今天太累了。”看她今日打这几场,千漫雪看着都心惊,易雪清的武功她在夔州那么多年也未曾见过可与她匹敌的,倒是好奇起她的出身了。 易雪清摇了摇头,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估摸真是让气着了。整个心脏都难受,翻腾的气血压都压不下去。 不知为什么,眼角竟有些泛酸,一腔热血出浮洲,如今竟落的孑然一身,这中土广阔,却似乎再也待不下去了。 “易姐姐。”千漫雪看她情绪不对,小心翼翼斟了杯茶:“我去让人给你炖盏参汤吧。” “不用了。”易雪清抓住她的手,一脸疲累:“我想睡觉了,顺便今晚你派些人守一下这个院子吧,想杀我的人找来了。” “什么!”千漫雪惊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你的仇人找来了!” 易雪清垂下眼眸,涣散的划着桌面,仇人?算吧,虽然她也不想。 “漫雪,我并非中土人士,我家乡在海外的浮洲岛。待我处理完你这边的事以后,便打算回浮洲岛了,我在这里太累了。” 沈思风死了,她也可以回去了。 “易姐姐。”千漫雪反握住她的手,细声道:“我理解你,不喜欢就不要待了。等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买一艘最好的船,亲自送你出海。” 易雪清点点头,也不想再多言,说自己想要休息就送走了千漫雪。 一室灯光暗下,窗外的月光幽幽照进屋内,映照上枕边的长刀散发出凄凄寒光,易雪清刚刚闭上的双眼又蓦然睁开,翻身将长刀往身边揽了揽,抱着长刀浅浅入眠。 千漫雪走出院落唤了人吩咐,不一会十几个护卫便将院落团团围住,生人勿进。 “小姐,这是?”池鱼端着补汤,瞧着眼前这一切不明所以。 千漫雪摆了摆手,道:“没什么,这不关你的事。”说罢,她瞟了眼池鱼手中的补汤,淡淡道:“不用送进去了,你喝吧。” “是。” 待人走远,端着补汤的婢女却是眼底一暗,将补汤悉数倒进草丛中。 远处,月色洒落大树,镀了一层银辉。南灵靠坐在树干之上,静静将底下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翌日 夔州擂台下挤的人更多了,易雪清倚着千漫雪那把骨伞,伫立在台上。 说来可笑,千家其他三门之前是叫嚷的最猛的,也说着要在台上好好“赐教”一二,结果见了昨天那几个江湖高手落败,竟再无了声音。 昨日一战后,夔州再无人上台,哪怕有些想争名的,却连护卫那关也过不去。 易雪清站至中午,也不见一人上来,便清了清嗓子喊道:“可还有哪位英雄应战......” 话音未落,便听得护卫那边传来杂音,再一抬眼,不过一瞬,一青色身影便踩着护卫的头落到台上。 真是不错的轻功,易雪清这样想着直到看清来人面庞,顿时怔住。 男子身影挺拔修长,面容冷峻,所持的配剑森气逼人,出鞘时一声短促的尖啸,晦暗的血色流光一闪而过。远处的千祯顿时神色一紧,这是......辟僵! 易雪清看着来人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晨云落?他没事凑这什么热闹? 台下的南灵亦是眼神一紧,晨云落,他没事凑个什么热闹! 这上台的也没说有钱赚啊,除了人没死的话倒是可以做千家的乘龙快婿......他不会有这个心思吧? 趁火打劫,这个人渣! “华山晨云落,请赐教。” 易雪清不想跟他废话,抽出长剑带着煞气便攻了过去,双剑相击,争鸣贯耳。 昨日比武时晨云落不在,没具体看到易雪清的招式,只听千十宴道非同小可。今日一见,如此凌厉的武功确实非同小可,同等年纪所见过女子之中,也就易雪清能和她比较一二,这般想来,觉度败的倒也不冤。 闪身之间,两人已相接七八招,晨云落长剑如星烁争辉,萧瑟间却避开了女子的要害,他无意杀她。倒是这个女子,招招生寒,骨伞上带的刃都多出丝血气,似乎还带了浓浓怒气,想要和他你死我活。 好似他们有什么仇恨一般。 挡下一招,双目对视间,女子眼神死死瞪了他一眼,左手起势便是一掌,晨云落稳稳接住,扯了扯嘴角笑道:“比武而已,何必要这般你死我活?姑娘息怒,晨某自然点到为止。” 谁料女子手上动作没有半点凝滞,又挥出一伞打开他冷笑道:“不你死我活,你上台干嘛?我摆的就是生死局!哦?难道说你留手是想击败我,做这千家的乘龙快婿吗?晨公子?” 晨云落招架着女子这越发生猛的招式,内心也暗暗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千家小姐是觉得他有那心吗? 随着长剑倏的一晃,两边皆退了一步,晨云落赶忙低声解释道:“千小姐误会,在下并非是想对小姐有非分之想。我答应朋友上台,只不过是借此寻一个人的下落罢了。” 朋友?想起来那夜船上他与千十宴看上去是相识的,难怪呢。不过寻谁的下落...... 易雪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他在夔州除了她还能找谁? 一时想起来,气血更上头了,好啊,她都跳河了,这人还不死心想方设法找到她要杀她是吧! 冷冷看着对面的人,眸光不免泛上了些许寒意,她退了两步,将骨伞插入台中,对着台下观战的千漫雪喊道:“这伞不惯,把那把长刀给我。” 千漫雪一怔,虽瞧着台上两人不太对劲,但也不敢怠慢,易雪清的长刀她是随时背着的,扯开包刀的步,便扔了上去。 “小姐,接刀。” 易雪清拔出长刀,饶有玩味的看着对面晨云落惊愕的表情,厌了,老娘还就不躲了,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自己就要像个瘟神一样躲来躲去,给他们脸了! “你......”晨云落望着那把熟悉地长刀,不可置信的盯着女子面纱下的面孔,似试探小声问道:“雪......” 还不等他多言,回应他的便是凌空一刀,刀锋撕裂了空气,带着跗骨生寒的杀意和化不开的愤怒。 晨云落堪堪一躲,刀锋划开了衣领,浅浅一道血痕浮现,沾染了那块随身的玉佩。 不好!台下的南灵看的焦急难安,易雪清该不会想要下杀手吧? 还未等晨云落站定,迎面又是一点寒光,杀意将至时晨云落才转身挡下这一刀,此时此刻,刀尖离他的眼睛不过一寸。 透过那点寒芒,两人隔着刀剑相望,女子看着他的眼中是浓浓的恨意,似冰一般。 “雪清。”晨云落要是这个时候还不能确认是她的话,和村口的二傻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奋力向上一挑,挣开长刀,抚了抚那渗了血迹的玉,淡淡道:“你这脾气真的该收一收了。” 轻飘飘一句话,易雪清更感怒气上头。 “晨云落,要不要脸?你都想要杀我了,还让我收脾气。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动手吧,瞧瞧你的清风十三式还能在我这里使出点威风吗?” 晨云落一脸茫然:“谁要杀你......” 可惜,她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跃步一刀,凌然纵横,这人是铁了心要与他决一死战。没办法晨云落也只好收起了心思,长剑浩然间,清风十三式。刀光剑影中,两人打的皆是难舍难分。 不得不说,易雪清的武功要比那时在华山上更加精进,连内力涌动间都隐隐感到些许深不可测。晨云落忆起在华山之上,曾以一枚珍珠与她约定再来一战。 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老天还真是会捉弄人。 纵身躲开一刀,晨云落人影一闪,几个转瞬便跃到易雪清的身后,一掌朝背后大穴击去,被易雪清朝后一掌接下。 易雪清被这强劲的掌力击开好几步,而晨云落亦是退开半步,瞥了一眼微微泛青的手掌。 月落掌...... 第122章 千山雪漫(8) 有意思,不过他还并不想把那颗珍珠交还回去。 凌空又是一式,易雪清撑着长刀侧身躲过,趁着空隙击了一掌,未落实处,却摸到了一个温凉的东西。想也不想就扯了下来,向后一跃,站稳之后才瞧清原是个玉佩。 还是个眼熟的东西。 “还给我。”晨云落伸出手,冷然道。 易雪清没有理他,而是看了看玉佩,握得紧了。她淡淡扫了他一眼,轻启朱唇:“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不配拿!” 她的东西?晨云落怔愕的望着握着玉佩的女子,她易了容,面纱之下她看不清她原本的面容。他缓缓上前走了几步,想要将她与记忆里那个精雕玉琢的小女孩重合,但不等他摸到女子面纱,重重一掌便将没有防备的他击下擂台。 与内心焦急正欲飞身上台的南灵砸在一起。 易雪清提着长刀,立在台上,面无表情的瞧着台下两人,冷冷道:“你们两个,一起去死。” 南灵被砸了个七荤八素,无奈的看着一脸茫然的晨云落,叹了一口气,哭都哭不出来了:“你干嘛要杀她啊?” 晨云落闷闷咳出一口血,他不知道南灵为什么也在这里,更不知道易雪清态度怎么就翻天覆地的大转变,只得无奈道了一声:“我冤枉啊。” 远处,千十宴捏碎了一个核桃,平时不怎么喜形于色的脸也是快绷不住了,华山第一剑客能与神夜一战的高手,竟也被她给击败了。 这景正则的护卫,究竟是何方来历,往日倒没听说过景正则身旁有这号人。 见女子下了台,千十宴方才沉了沉气,抬眼看了看其他三门的人,冷哼一声话也不说离开了这里。 书房内,玄衣男子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千十宴走进房内瞧着来人亦是收敛了神情,拱了一礼道:“南教少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穆楚辞放下茶盏,将千十宴扶起,笑道:“自是为了千公子的大计而来。” “穆兄这是何意?” 穆楚辞倒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道:“今日擂台上‘千小姐’武功如何?” 如何?又不是千漫雪,又如何? 穆楚辞见他这副表情,自是懂了一切:“千公子无需担忧,他并非景正则的人。” “哦?”千十宴瞬间亮了一双眼睛:“穆兄认识她?” “自是识得的,她叫易雪清。” “易雪清?老教主的孙女?” 穆楚辞点了点头:“是,我父亲焦急寻她回去。不过千公子,应当是理解的,我是不希望突然有这么一个侄女出现在眼前的。奈何我父亲极其看重她,无奈,我不能下这个手。” 千十宴是个人精,瞧着穆楚辞眼神便明白了一二:“楚兄的意思是?” “我们各取所需如何?南教易雪清在夔州不幸遭到正派人士追杀遇难,千家家主千祯,被南教所暗杀。千公子英武非凡,诛杀南教杀手。而千祯一死,千漫雪不过一年少孤女,千公子的手段,我是信任的。” 穆楚辞一举对千十宴而言,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三门支持他,不过是因为千祯没了儿子,他虽是旁系但也是唯一的男丁。可千祯那个老东西,迟迟不点头,还将千漫雪安排进了武玄门,不知是何用意。 说白了,哪怕他是男子,这老东西终究还是舍不下自己的亲生血脉,哪怕她是个女子。他心中恨不得巴不得早点杀了这死老头,要不然等千漫雪羽翼渐丰,谁能想那三家是个什么想法。 奈何他若是真对千祯下毒手,先不说千家大院里亲信忠心耿耿,光是寻机会都是难上加难。就算能成功,他也会成第一怀疑对象。 千家三门皆是与千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可以等千祯死了扶他上位,但绝不会看着千祯被自己害死而等闲视之。 不过,现如今南教插了手...... “千十宴在这里多谢少主了,来日用得着十宴的地方,尽管开口。” 千家千漫雪一战成名,名动夔州。家主大喜过望,正逢六十大寿,广邀英豪赴宴。一为祝寿,二估摸着也是将继承人给定下来了。 这些年,千家三子故去,千祯直系只剩一个千漫雪,奈何年少不足服众,又让人咂舌是一女流。所以这几年支持其侄子上位的呼声越来越烈,世人都以为千祯要过继千十宴接任家主之位时,却不曾想千祯竟将武玄门交由千漫雪,而就当世人又以为这千家千金会不堪重任抛会千家时,这千漫雪竟摆下擂台横扫夔州,一战成名。 见此盛势,千十宴亦表明愿日后辅佐堂妹,振兴千家,绝不会贪恋家主之位。 红色的绸布挂上了千府的大门,来往的英豪宾客络绎不绝,千漫雪代父迎客,今日宾客着实多,一来除了千祯威名,另的便是闻声这个江湖新秀而来了。 毕竟能打赢华山第一剑客晨云落的年轻人,着实难见。 那可是连神夜都能杀掉的武学奇才啊,又手握辟僵剑。若非上头还有一个白云间,那么这晨云落说是天下第一剑客也不为过。 竟输给了这年少的女子,不过听闻与晨云落对决那场千漫雪拿的是长刀,倒是有意思。 千漫雪迎着客,皆是些名声显赫一方的大侠,她有些心虚不敢看他们打量的目光,光是应对都感到口条打结。生怕这些大侠一上头就要和自己过过招,自己不得完犊子了。 “听闻千家小姐武艺超群,钟离毓秀,如此得见,着实不同凡响。” “于叔叔谬赞。”千漫雪微微抬眸,眼前这人是父亲习武时的师弟,交情颇深,但就一点,没事就喜欢拉着人切磋。 “什么谬赞,世侄女,我瞧着行。来,听说你掌法厉害,先陪师叔过两掌。” 千漫雪:...... 该死,想什么来什么,早知道就应该让易雪清继续假扮自己,先混过这关啊。 千漫雪抬了抬掌,正犹犹豫豫的想着找点什么理由逃跑,却忽然见一灰衣削瘦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古伯伯?” 古河带着笑意扫了她一眼,又转身化下于师叔一掌,笑道:“于贤弟,家主寿宴,你跟漫雪在这大门前打来打去,多失体统?不知道,还以为你跟家主起了什么间隙呢。” “哟,可不敢胡说。”于师叔经这么一提醒连忙提了提手中的酒,讪笑道:“我跟我师兄几十年的感情,哪里有什么间隙,我啊,今个儿是来找他好好喝一杯的!诶,我师兄呢?” 古河指了指方向:“家主等你多时了。” “哈哈。”古河提着酒大笑着朝千祯的方向阔步走去,还不忘回头朝千漫雪挥挥手道:“世侄女,现在人多,等静了,好好陪师叔练练!” 千漫雪:...... 老天爷啊,让他今晚醉死在那儿吧。 人进的差不多了,千漫雪扭头看了看四周,本想拖着易雪清一起入席,沾沾福气的。谁料派人找了一天也没有人影,这人来去如风的,也不知道又跑哪条巷子里喝酒去了。 地处中原的夔州,冬日的天色总是充满阴霾,从易雪清来的这段时日,就没一天好过。她躺在酒楼的围栏之上,瞧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那厚厚的灰色积云,就已经随时一副快要垮塌下来的感觉,阴冷沉闷的让易雪清越发心烦意乱。 她又想起了浮洲,碧蓝如洗的天,永远温热的风。那里,从来就不会有这样的寒冷,甚至连一场雪也不会下。 幽幽灌下一口酒,不免又开始轻叹,当初嘴上说得绝情,可出来见了各式风景什物,反而更想那个岛了。若是此时回了浮洲,不知道那些同门会怎样看待自己,她紧攥酒壶,心道:我已经杀了沈思风,师姐,你可得守信,我可不愿拖你一起下地狱。 沈思风...... “你们都将死的很惨!”老者狰狞的脸庞忽然似幻觉般浮现在眼前,易雪清悚然一惊,径直坐起。 穿荡高楼的风在这寒日里凄厉的嘶吼,像极了沈思风死时的疯狂。 仔细回想坠落时往上看见沈思风的表情,临将死时,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嘲弄得笑意,没错,是嘲弄。 难道说...... 突然,拐角处传来了一点微末的声音,易雪清一惊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姑娘。”暗处娉婷走出一个少女,对着她屈了屈身子,糯糯的模样,易雪清抬头一看,是千漫雪那个叫池鱼的侍女。 想起来,之前唱歌的也是她。这少女跟灵薇一般大,长的也有两分相似,想到自己的小师妹,易雪清声调都不由得柔了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池鱼道:“小姐让我来寻你,今日是老爷的六十大寿,小姐让您务必去沾沾福气。” 六十大寿,倒是忘了。 易雪清扔下酒壶,上前一把攥住池鱼的胳膊拉起,笑道:“走吧,去你家老爷子宴席上蹭蹭饭。” 胳膊上的温度暖而热,池鱼怔了怔,江湖世家到底还是要守些规矩,她一个奴婢还从来还这样让人拉过,她动了动想要抽出,抽不出,索性便让她拉着了。 易雪清随池鱼到千家时天已黑透,倒是不见千漫雪,一旁池鱼解释道:“今日寿宴事务繁忙,小姐抽不开身,姑娘莫怪罪,让奴婢来伺候姑娘吧。” “无妨。”易雪清瞧着这客来客往,摆了好几十桌的寿宴,躲了好几个端着盘子川流而过得侍女,感叹当真是热闹。 池鱼将易雪清引至一处坐下,又斟了杯酒,屈礼道:“姑娘慢饮,奴婢去通报小姐。” 易雪清点点头,又望向不远处莲花池里的花灯。忽然花灯闪烁了一下,她定睛望去,原是一只蝴蝶落在了花灯上,这冬日哪里来的蝴蝶啊。 易雪清被这一处景勾了心神,不由自主的直起身探头去瞧,却不慎打翻了旁边之人的酒杯。她连忙去擦,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对不住啊。” 身旁的男人眸底阴沉,轻轻按住易雪清擦拭的手,淡声道:“无妨。” 听人那么一说,易雪清也就安静的坐回原处,安安分分的坐着,等着上菜。她江湖出身,岛上野惯了,这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户的寿宴。 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现了眼,自己倒是脸皮厚,不过好歹是千漫雪请过来的朋友,丢了人家大小姐的脸面就不太好了。 这样想着易雪清动筷子都轻拿慢用,举止娴雅起来。不过当尝了几口新上桌的东坡肘子以后,手中的筷子是没忍住越夹越快,甚至夹了几筷子后,那盘东坡肘子竟奇迹的离她更近了几寸。 第123章 上京旧事(1) 易雪清刨着饭菜,大快朵颐之时发现这桌上的客人居然没一个动筷子的,而是抿着酒目不转睛的看着主厅的方向。 忽然,主厅传来一声喊叫,紧接着似碗盘被砸碎的声音,正在吃席的客人听到动静纷纷朝那边看去。 出事了吗? “不好了,家主中毒了!”不远处小厮的惊叫声响彻整个大厅,易雪清手中的筷子滑落掉在桌上,这个时候中了毒? 她放下碗,正准备上去看看,却发现那里面已经乱作一团,进都进不去。 又过了一刻,里面突然静了,紧接着一个黑衣男子骤然窜出,大声呼喊着:“事情败露,保护小姐快走!” 小姐? 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桌的人已经团团将她围住保护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易雪清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肉,愣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那叫喊的黑衣男子尚未靠近,就被一把长剑贯穿了胸膛。人群让开两侧,英隽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拔出染满血迹的长剑,对准几人大声怒斥道:“南教的杂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毒害我伯父!来人,把他们拿下,死生不论。” “我没有!”易雪清奋力推开这些“保护”她的人,站了出来辩解道:“我不认识他们,不关我的事。” 千十宴冷眼一笑,指着易雪清道:“南教烛老人的孙女,易雪清,易小姐。你以为你装疯卖傻,我们就会相信你吗?” 易雪清?人群中纷纷躁动起来,这南教居然对千家下手了。 千十宴又道:“前段时间你们来找家主妄图收买取得夔州至南疆的水路,我伯父不答应,你们竟然下此毒手!着实可恶,我告诉你,不管谁在千家,都不会与你们这群邪教狼狈为奸!来人,杀了他们。” “等等。”随着一声厉喝,千漫雪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她自然认识其中的易雪清,也从她一脸茫然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无辜。 “雪清绝不是下毒的凶手。” 千十宴抬眸看她,意味深长道:“堂妹此言何意?袒护一个南教的妖女,难道说你们......” “因为......”千漫雪自然是相信易雪清的,因为这段时间她一直与她在一起,亦是知道她与南教的纠纷,一个意图谋害千家的人又怎么会赌上性命帮自己打擂台,她若想谋害早就可以借着自己的身份早早动手,又何必等到今天众目睽睽被发现。 可是这一切她该怎么说出口,说出来,就是承认易雪清假冒自己打擂台的事,自己名声尽毁不说,千十宴抓住这个机会定不会放过自己,而千家恐怕也是对千十宴拱手相让了。可是如果不说,雪清她...... 易雪清不是个傻子,这个时候怎么也该明白了,这是个局,针对她们两个的局,看来这个千十宴是知晓自己身份了。 另一头,千十宴瞧着她犹犹豫豫的模样,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动手。” 见四面八方护卫皆朝着这方涌来,千漫雪急喊道:“等等,她不是。因为她是......”话未说至,那头的易雪清就已经一脚踹开一人,众人见她有所动作纷纷抽刀上前,争鸣一声,易雪清击开一人,也不恋战,跃上墙头,足尖一跃,踏月而去。 她这个人最是嫌麻烦了,一点名声而已,何必让那个丫头为难呢。她踩过一汪清池,跃上房瓦,瞥过后方的火光摇曳。 罢了,偷摸寻个机会潜逃回浮洲吧。 她可是有后路的人。 千府 千祯的毒中的深,整个面部都开始泛黑,前来诊治的大夫头是摇了又摇,直言这毒奇之又奇,无药可医。千漫雪在一旁握着父亲的不断落泪,见又一大夫无能为力,拱手告辞,急的拽住他人衣袖不放。 于师叔见此是大骂南教祖宗十八代,随后又自责的长吁短叹,这毒是从他带来的酒里测出来的。虽然不是他下的,但终究与他脱不了干系。 千十宴敛去那微末的笑意,蹲下身假意安慰,一手却已忙不迭去合千祯那奋力微张的双眼。谁料,手还在半空中就被一只纤纤素手拨开。 定睛一看,是一蓝衣貌美女子。 女子微微福身,道:“千大小姐,切莫伤心,令尊还有的救。” “你是何人?”千十宴直起身来,便想赶她:“这是千府,莫要在这里招摇撞骗。” 南灵侧身躲开他的手,随意拂手射出一枚银针扎进千十宴的手臂穴位,一时间千十宴只觉手臂酸麻,再也使不出力气。 他定定地瞪着这位女子,只见她落落大方,恭礼道:“医谷南灵,愿为一试。” 医谷南灵?江南的那个医谷。千漫雪抹干净眼泪,作势就要跪下:“还望医仙尽力一试,若我父亲能救回来,我千家定有重谢。” 南灵伸腿顶住千漫雪的膝盖,抽出一根银针插进千祯筋脉,又把了把脉,片刻之后,她才凝声道:“确实是奇毒。”见众人脸色又沉了下来,她缓缓又道:“不过我有的解。” 千漫雪道:“可难解吗?不管要什么材料,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寻来。” 南灵摇了摇头,毒虽奇,但是不难,毕竟那个时候,她与他就经常下着玩。 这真正的一日散魂丸。 夔州千家的灯亮了一夜,城外追杀易雪清的人火把也亮了一夜。千十宴连夜发布的悬赏,取易雪清人头者,一万两金。 古树茂密的枝丫伸入天空,寒风瑟瑟,戚戚发响,浓萌里,骤然飞出几只乌鸦, “杀易雪清!” “杀易雪清!” “杀易雪清!” 远处成群结队的火把忽明忽暗,带着愤怒带着兴奋的吼叫不绝于耳。血液滴滴落在草丛中,腿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过了半个时辰却还在往外渗血,止也止不住。 “该死。”易雪清背靠着一棵大树,尽力将自己掩于草丛中。摸尽身上,偏偏今天没带任何药物,更不知那伤是什么毒药,如此生疼。 “在这......”不知从哪滚进一个人影,看见她就开始兴奋的叫喊,话未说完就被她一刀穿了喉,无力的跌回树下,伤口的毒更疼了一分。 好险,差一点。 易雪清用力撑起长刀,支撑着身子抬头看向这棵大树,跑是跑不动了,要不...... “腿伤成这样爬的上去吗?”暗处,一白衣男子抱剑而立,身形修长,一双黑眸静静盯着她,眉头微挑,神色漠然。 “晨云落!”见到来人那一刻,易雪清瞳孔不可置信的紧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很清楚吗?现在整个夔州城都要杀你,千十宴下了血本,你的人头值一万两金呢。” “那么值钱吗......”她抬头望向阴影里的男人,“所以呢,你也是来杀我的?” “你知道的,我与南教有不共戴天之仇。” “呵。”易雪清不再多言,几乎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江湖腥风血雨本就平常,因果报应,谁叫自己在岛上还想杀他来着,这人再怎么也是华山的大师兄,若是死在他手里,倒也不算憋屈了。 对面的男人风姿挺拔,微微颌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拨,长剑骤然寒光现,不过一瞬,血光四溅...... 一个发散着腥臭气的人头滚落,易雪清怔怔地看着后面倒下的无头尸体,愣了一会才看向收剑的晨云落。 “你这是干嘛?” 晨云落没有理她,径直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腕就将人背了上去。 易雪清惊得去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要杀我吗?干嘛背我,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 就算是受伤了,她的掌力也是大的惊人,这么被拍上两下,晨云落居然咳了出来。他压低声音,扭头看向背上的女子:“谁要杀你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 易雪清没好气道:“那天在船上,你是不是要掏刀子来着。” “是要掏刀子,那是你的刀子啊。”晨云落十分无奈:“你忘了,那天在船上你杀了那个人,结果把匕首落房里,我就是捡了匕首才去找你的。看见你以后,刚想还你呢,你唰一下就跳河了,游的比鱼都快。” 得知了事情原委,易雪清突然就释然了:“这样啊,我以为你要恨死我来着。” “恨不恨的,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说,你脾气虽坏,但我还是不太相信你是那种虚伪做作之人,哎呦。” 素来听不得坏话的易雪清又是一掌拍他肩上:“谁脾气坏呢?”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打情骂俏。”天色微亮,重重摇晃的火把也熄了,转而是一把把明亮生寒的刀剑。人影绰绰,十来个人堵在前方,包围了去路,其中不乏有识得晨云落的,见了此景无一不皱眉的。 “晨大侠,你声名显赫,怎与这妖女纠缠在一起。你就算不顾自己,也该顾念一下华山的名声吧。” 晨云落抽出辟僵,寒芒折落入眼,语气冰冷:“与你无关。” 见说不动,众人纷纷举起刀剑,摆好架势,若是能杀得了这两人,倒也能在江湖上闯个名声。 寒风萧瑟,干草微卷,不知还是风还是凛冽的杀意震得刀剑具鸣。易雪清一手勒稳了晨云落的脖颈,一手从袖口缓缓伸出几枚暗器。低下头,对着紧绷的男人轻声道:“不要担心,你只管往前冲,我做你的后背。” 晨云落生平经历过无数次死战和厮杀,每一次都被冰寒刺骨的杀意裹挟。倒是第一次,后背是温暖的。不知为何,心弦似乎被莫名拨动了一下,又在微时恢复平静,留下一圈涟漪。 晨云落右手辟僵,左手长刀,长风吹动两人的发丝,随着一声低呵,刀与剑为新生的熹光献上炽热的血色,晨云落挥着刀剑,宛如杀神。人们围攻上去试图找到一丝破绽,却直接被易雪清手里的暗器打残了白日梦。 两人配合默契,也不恋战,很快在旭日初升之时,杀出了这片树林的重围。 远处山坡上,穆楚辞把玩着手中暗器冷眼看着下面逃出去的两人,晨云落......他倒是出现的及时,本趁着易雪清松懈好不容易伤了她的腿,打算先废其武功再带回去。当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应该在毒镖上涂点剧毒的,倒是麻烦了。 突然,他神色微微一滞,目光微盯,落在男人被撕裂的半边肩膀上,那是一个被血染透的狼头。 穆楚辞手中把玩的暗器,不慎割出了点细微的伤口,他倒没有感觉,只是盯着那个如风一般的身影陷入沉思。 “少主。”一旁烟无耽也将下面一切尽收眼底,道:“可需我们的人动手?” 穆楚辞摇了摇头:“能杀的了倒好,杀不了就是大麻烦。千府那边如何了?可有消息。” 烟无耽道:“千祯已经被人救治,暂无性命之虞。” “谁!”穆楚辞的惊愕不单单是因为千祯没死,而是那一日散魂丸,乃他所创天下奇毒。他选择所下这毒,是自负于此毒解药,除了他无人能解,除了...... “医谷,南灵。” 第124章 上京旧事(2) 南灵收好药箱,回头看了一眼守在床前握着父亲手不放的千漫雪,少女一夜未眠,双眼也微微泛青,双腿却始终跪在床前未挪动一下。 还真是个孝女,难怪易雪清要舍命帮她了。她走上前,轻拍了下少女肩膀,柔声道:“去休息,你父亲无虞了。” 千漫雪抹了抹眼睛,对着南灵道:“此次真是谢谢神医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够做到,万死不辞。” 南灵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救你父亲,自然是有所目的。” 千漫雪微怔道:“什么目的。” “你父亲如果死了,易雪清岂不是要背稳了这口黑锅。”南灵瞧着床上已经恢复血色的千祯,庆幸自己之前去找过那死丫头,虽然被破口大骂了一顿。但也如此,没有在看到昨日那场面后,又一口咬定她与南教蝇营狗苟。 要不然,她们还真说不清了。 千漫雪听到易雪清的名字时,开始不由好奇的上下打量这个貌美的女子:“你是易姐姐的?” 南灵耸了耸肩不屑道:“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她仇人来着。” “什么?” “哈哈。”南灵不想逗她,“我跟她是至交好友,只不过有些误会罢了。对了,你跟她关系不错吧。” 千漫雪不假思索道:“易姐姐待我很好。” “那就是了,等易雪清回来,你一定要在她面前替我美言两句,最好使劲夸。我为了救你父亲,最主要是为了救她啊,耗尽心力一整晚,连连吐血。可就算如此!”这个可字南灵说的特别重,“我也是拼了半条命,把人救活。又因为担忧她,走出房门就支撑不住倒下了。” 千漫雪听得一愣一愣的,环顾了下四周,血?吐血?在哪呢?再看她这个样子,面色红润有光泽,怎么也不像要像倒的啊。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千漫雪还是非常懂事的点了点头:“不过易姐姐现在也不知如何了,满城的人都在追杀她。现在父亲也还没有醒......我去救她!” “诶,不用。”南灵伸手拦下了她,毫不担忧道:“放心吧,她会回来的,有人会带她回来的。” 城外河畔,千里烟波。 连下了几日雨的夔州即便是白天天气也不怎么好,随着一深一浅的步伐,天边黯淡的光影流转至刚从一场战斗中脱身的两人身上,易雪清腿上的伤让她下半身已经开始麻痹,也不再闹着要下来,而是从怀里摸出帕子低头去擦拭晨云落脸上干涸的血迹,顺便按了按他肩膀上的伤,认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肩膀上那么大个狼头,可惜,被劈裂了。 “唔。” ......帕子力气好像按得重了些,易雪清稍稍松开手,垂下头看着底下男人神色沉寂,她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起他想知道的故事。 “我从出生有记忆起,父母就常常不在身边,爷爷告诉我他们有大事要做。不过我父母也因为这个大业,累累血债。久而久之,他们也不再受得了与我爷爷闹翻了。 我八岁的时候,我爹娘设计准备带我离开中土,去海外隐居,过平静的日子。我娘带着我逃走,我爹说他还有事需要去做,与我娘约定浮洲岛相见。在路上我们被南教追上,本来要被逮回去的,遇见你了才顺利出海。” 闻言,负着她的男人身体不可名状的颤了颤,头颅微微一偏,认真听着接下来的事。 “可惜,遇上海难,我娘重伤,到了浮洲没多久便去世了,去世前她也不知对我用了什么术,我忘了以前在南教的事。而我父亲,直到我再次出海都未曾见到他。 在暗域的时候,他们用灵珠恢复了我的记忆,并且告诉我我父亲在多年前便已经自尽了。或许他想,虽不能投身光明,但绝不愿自堕为魔吧。 老实讲,我虽然是他的孙女,但也是我父母的女儿,更重要的我是我自己。任何事,我只凭心去做,没有人可以控制我,他是我爷爷,血缘无法改变,但不代表我也要为了他的大业违心昧己。 我父母拼了命将我送出海,就是为了让我有一条自己的路,握手中的刀,顺自己的意。没有人可以控制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总的来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信不信的由你,反正夔州的事结束以后,我就回浮洲了,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这里,晨云落停住了脚,惊愕的扭头问道:“你要回浮洲?” “对啊。”易雪清瘫了一双手,晃荡荡的在空中摆着。无力叹了口气:“我真是不喜欢麻烦,这里太麻烦了,还是回浮洲好,以前在岛上的日子多快乐啊。我回去以后,把我师姐换出来,她武功不比我差,还没那么糟心的身世,一定混的比我好。” 晨云落默默听着没有回声,打心里说,他并不想她离开,可他也知道,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阻拦。比起这里诡谲的江湖,对她而言,那个有关爱她的同门海岛才是归宿。 思索间一点温凉忽然贴上了他的脖颈,晨云落蓦然一愣,幽幽道:“你不是拿走了吗?” 易雪清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将穿玉的绳子绑好,喘了口气道:“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一时生气罢了,晨云落,谢谢你,还有......”话到后头,后面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轻。 “易雪清?” “......对不起。” 晨云落察觉出不对劲,扭头朝后看去,易雪清整张脸已经泛白:“你中毒了?” 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道:“废话,就腿上......那点伤至于让我躲来......躲去......”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他彻底听不见。 “易雪清......喂!易雪清!” 千府 千漫雪拧干帕子,为父亲擦拭着脸。擦着擦着,眼泪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她忆起父亲那日中毒之后,第一反应是攥紧了她的胳膊,他想对她说什么,可最后却是堵在了喉间,无法吐出。 她缓缓趴在床榻间,望着父亲禁闭的双眼,喃喃问道:“爹,你那日想对我说什么呢?是让我接手千家,扛下这个担子吗?你没有看千十宴,而是看我,说实话,你的心里其实还是更认可我的,对吧?我一直以为你想要把千家给堂哥,才把他接过来,培养他,我原先也不想争,可你却把武玄门给了我。” 千漫雪是知道的,这些年千十宴的一些所作所为,可她是个女孩,她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千家不会是她的,内心烦闷,也只被他人当成骄纵。可是,父亲让她接任武玄门,而不是给千十宴的时候,她知道,该变了。 父亲的思想不知是什么时候变得,在得知千十宴狼子野心之后,还是更早。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给了她这一次机会。 她握住父亲的手,言语坚定:“爹,我会向你证明的。我千漫雪,不会输于他,也不会输于男子,我照样可以扛起千家,光耀门楣。” 忽然间,千祯的手指动了动,千漫雪眨了眨眼,激动道:“父亲。” 大雁南飞,乌云暗沉,南灵在药房调配着最后两贴解药,抬眸看了看天色,不由皱眉,怎么还没有消息呢。难道没有找到? 一分神,手一抖,多了一厘药。 “南医师。”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半开的窗外传来,南灵抬头一看,是千家那个旁系侄子。 “千公子有何贵干?” 千十宴关切道:“听说南医师忙了一晚也不休息,瞧着疲惫,我来看看,不知人手可够?你是我千家的大恩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南灵淡淡一笑,抚去了他想察看药材的手:“医者仁心,救人本分。尽心是自然的,一会千小姐过来熬药,我自然会去休息。就不劳烦千公子操心了。” 千十宴面容微滞:“这样啊,那也好,按南医师的医术,伯父估计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醒了吧。” 南灵顿了顿,看着他似笑非笑回道:“是啊,要不了多久。听说那日寿宴是南教暗害,等家主醒了,也好主持大局,追、拿、凶、手。”看着面前人脸上微妙的变化,南灵敛了笑意,眼中暗藏一点锋芒,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毕竟南教阴狠毒辣,与他们勾连之人,必然不得好下场。” 寒风穿堂,凌冽的寒气吹开半掩的窗户,两人四目相对,莫名的寒潮在风中涌动,刻入双眸。 千十宴目光森然,一言不发,又在下一刻恢复了脸上的笑意。点点头道:“南医师,说得极是。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千公子,慢走。” 南灵将吹乱的头发捋顺,顺便将刚刚那配的药扫了扫统统扔掉。指甲里藏毒粉,真是个好主意。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南灵紧了紧衣服,伸手正准备关窗的一瞬,瞧见远处模糊的身影正疾速朝这里飞来。 “多少红尘过客,多少过往云烟,一声离别,天涯流散。彩蝶水袖舞清风,暖玉生烟琴几何;梦里销香伊人梦,晓月初升照旧人......” 易雪清又梦到了她,她还是在唱歌。幽怨的歌声哀婉动人,易雪清知道这个是梦,但她不想醒。 她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去,她坐在亭台之上,唱着词,见她来了,不唱了。只是落寞的将目光投向远方。易雪清在她身边坐定,坐了很久,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直看着远方。 “你在等谁?”她问。 “我在等他。”她答。 易雪清知道他是谁,她也随着她看向远方,喃喃道:“可他不会来了。” “他会来。”女子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我已经到了这里,他就一定会来。” 远处,漆黑一片。易雪清落寞的垂下眼眸,转瞬去抱住她:“不等他了好不好,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一直都想要陪着你的。” “不好。”她摇了摇头,转过头看着她。过了很多年,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那么年轻,那么貌美。 “娘......” 孤独梦笑了笑,将她的发丝一缕一缕理好,温柔的摸着她的脸:“你不能陪我,还有人在等你呢,你要回去的。” “回去?是回浮洲吗?您是让我回浮洲吗?” 独孤梦还是笑,并未说话。远处,漆黑的天空中隐隐传来一点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易雪清!易雪清!易雪清......” 突然,她睁开了双眼,漆黑早已不见,入目皆是一片明亮,以及身边两个焦急到眼红的人。 她动了动身子,望着他们,哑声道:“叫鬼呢,那么大声。” 晨云落舒了一口气,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再不叫你就真成鬼了。” 南灵抚了抚心脏,阿弥陀佛的叹了句:“能不吓人吗?你身上这毒也不致命也不重,解了半天就是醒不了,眼看着都快没气了,差点没给我吓死。” 她只是暂时不想醒而已,毕竟以前很少梦见她。 第125章 上京旧事(3) “呀,易姐姐你醒了!”千漫雪端着药,看见易雪清,激动的差点把药摔地上。还好晨云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给接住,才避免了碗碎药洒。 她不好意思的接回药碗,平稳放在床头。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梨糖递给易雪清:“药苦,南姑娘说你爱吃梨糖,特地买了,先吃糖,再喝药。” 呃?她又不是小孩子,爱吃梨糖的也是另一个人。不过......她瞥向南灵,上次假装喂毒药威胁她的事,她可还记得呢,没那么容易消气。 南灵感受到她不怎么和善的眼光,侧目躲了躲......如影随形,躲不开。赶忙清咳了两声,千漫雪收到指令,把梨糖一放,握住易雪清的手就直叹道:“易姐姐啊,你是不知道啊,那日你走以后,南姑娘为了你,主动请缨救治我父亲。 若治不好,愿提头来见!她耗尽精力一整晚,大伤元气,哇哇吐血啊!我都不忍心,看不下去让她歇一歇,她不!她说她伤害了你,现在为了你的清白,死!也是甘愿的。废了半条命啊,总算把我父亲救回来了,可她刚一跨出房门就倒了下去,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我看了都落泪啊,这世间怎有这般的知己好友,若我能有有一个,死也甘愿了。” 呃...... 易雪清瞧瞧她,又瞧瞧旁边一脸黑沉的南灵,半天没说得出来话,有那么夸张吗? 南灵在旁边听得瞪了又瞪,她说得有那么夸张吗?这小妮子不去说书简直屈才了。这番慷慨激昂把一向冷峻的晨云落听得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忍了忍,只得面对墙壁,才没毁了南灵的苦情戏码。 这屋子算是待不下去了,南灵掩面咳了一声:“我从这里薅了一株灵芝,我去给你炖了哈。” 刚踏出房门,背后就传来易雪清殷切的嘱咐:“小心,莫要伤了元气。”然后就是晨云落再也没忍住的笑声。 南灵:可恶。 千漫雪懵了懵,看他们这副样子,自己做得应该还不错吧。南灵走了,她扭头见重新活过来的易雪清,握着她的手变得极其不安,叹了口气愧疚道:“对不起,这次是我害了你,把你牵连进来,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得愧疚终身。” 易雪清瞧着她这副模样,倒是一脸无所谓:“我自己要做的事,与你无关。再者,我本来就要回浮洲了,恶不恶名的有什么关系。” 千漫雪抬起头,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外的侍女突然闯了进来在千漫雪耳边附语几句,顷刻间,千漫雪脸色骤变。 默了默,向易雪清他们拱了礼,笑道:“我还有有些事,先去处理,易姐姐,答应你的大船我买了,你好了以后我带你去看。”说罢,也不等易雪清说话,扯着侍女便匆匆离去。 易雪清看着窗外掠过得黑影,觉得不对,刚想要起身却让晨云落一掌按了回去。 “毒刚解,起来干嘛。” 易雪清不放心道:“她可能有事。” 晨云落道:“她有事也是她的事,你是不是忘了,她才是千漫雪。既然是千家的人,便有义务去抗千家的事。你与她非亲非故,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有些事,终归还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一字一句的敲醒了易雪清。是啊,她忘了,她才是千漫雪。自己的古道热肠,或许并不全是好事。 天色欲沉,易雪清躺回床上,看来又是一场大雨了。 千家外院,阴沉的天气未雨先暗,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外院,不言半句,手中未出鞘的刀刃不见血光亦不见生气,阴沉沉一片,压迫向这千家大院。 千漫雪撑着伞走出来时,暗地门与洪黄门早已围集成一片,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皆是透着不言而喻的暗色。 千漫雪倒是毫不胆怯,走近了两位门主面前,冷了脸沉声道:“陈伯伯,何叔叔,我父亲毒刚解,身子未愈。还在将养,你们就带着一群人,跑到我千家,恶狠狠的站在这儿。怎么,想夺位了?”毛毛细雨落在众人眼前,漫起的雾气更显得这场景阴沉几分。 “莫要胡言!”陈起呵道:“千漫雪,我且问你,家主醒了吗?” “尚未。” “哼。”陈起冷哼一声。鄙夷瞧着千漫雪道:“恐怕是某人不想让家主醒吧。” 乌云低沉,带着千漫雪的脸更沉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陈起冷哼不语,一旁的何以上前一步沉声道:“世侄女,我且问你,南教妖女易雪清是否在你这儿?” “谁说的?” “你管他谁说的!”性格暴躁的陈起懒得打这些哑谜,推开何以指着千漫雪鼻子骂道:“千漫雪,藏了好一颗祸心啊,竟敢勾结南教妖女。我问你,你父亲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啪! 狠狠一巴掌扇在了陈起脸上,千漫雪扔开伞,趁着陈起未反应过来又是一巴掌,扇了个对称。 直视着陈起冒火的眼神,她站直了身子轻蔑的瞧着陈起说道:“我敬你长辈,平日对你们敬让三分,但不代表我能随意让你们污蔑践踏,我父亲还在病中,你们就敢上门猖狂了!还说我下毒,你们有何凭证。” 何以按下暴怒的陈起,平静的对着千漫雪说道:“到底有没有的,让我们进去一搜便知。”说着,何以朝着后面使了使手势,刀剑雷动,齐刷刷的声音朝着千漫雪的方向响起。 “我看你们谁敢!”一声怒吼,震得后面两门之人皆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不少都是围观过擂台的人,没人想第一个送死。 千漫雪凛然扫视着下面这些人,朗声道:“搜?搜的是我后面是千家大宅,是家主的屋子!你们好大的胆子,一群人提着刀剑就敢上门叫嚷。怎么?是觉得我父未醒,我千家没人了?想欺负到我的头上?呵呵,好啊,我让你们搜。” 她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但很快,一脚直接踢起一旁的骨伞,握在手中,稍一转动。十二伞骨纷纷刺出十二钢刃,在雨滴坠上滑落时,隐隐透出些许寒芒。 少女轻轻一转,抖落细雨:“不过,来一个,就得先从我伞底下过去才行。”少女清脆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凄雨里显得格外幽冷刺骨。 这般威慑下,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两边就这样僵持不下之际,一道怒吼从后面响起:“你们这是干什么!” 古河一连踹倒好几个门中弟子,怒气冲冲抬腿走到几人中间,先是瞥了千漫雪一眼训斥道:“他们好歹是你的长辈,怎能这般与他们大呼小叫,不知礼数。”还不等千漫雪说话,只见古河一个转身,啪的一声,左右开弓给陈起何以两人一人一个耳光。 陈起急道:“大哥!” 回应他的是古河一记抬腿猛踢:“你还有脸叫我大哥?我问你俩,这是哪里?” “千府......” “你们还知道这是千府啊。”古河指了指后面,怒斥道:“这是家主的宅子,家主人还在呢,你们哪里来的狗胆带人上门。若是漫雪真勾结南教下毒,又怎会求医谷的医师救人,再以她这几日在府中的照料,家主早遭毒手了。凡事真相,皆得待家主醒后再说,有什么不满当他面说,不要听风就是雨,受了别人挑拨。上门胡闹,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要造反呢?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陈,何二人脸色皆是一变,相互对视了一眼,敛下神色,对着两人恭手道:“是我们糊涂了。” 何以朝着千漫雪讪讪道:“我们也是心系家主,情急之下才冒犯了世侄女。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待家主醒后,我们再来当着他面,负荆请罪。” 陈起阴沉着张脸,朝后打了个手势:“走。” “等等。”忽然,千漫雪叫住了他们。 三人皆是错愕的回头望着她,古河眉心一皱,只当她不饶人。正想开口再劝,却见她将骨伞重重立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众人,朗声道:“我,千漫雪!是千祯的女儿,亦是这千家唯一的直系血脉。更是这里未来的主人,我以后的血脉,也只会姓千。 我父亲认可我,我也有能力去打理这千家的一切,我无需耍什么阴谋诡计,若诸位对漫雪有什么非议,还请光明正大的站出来。不管今日缘由如何,我都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轰!随着少女话音刚落,乌云密布的天空猛然一道惊雷劈过,原本毛毛细雨也在瞬间变大,猛烈的雨势模糊了众人的视线,朦胧的目光中,他们只见雨中长身玉立的少女,如一方顽石立在雨中,任凭雨势倾盆,纹丝不动。 雨打芭蕉,乱了一方清池。千十宴立在窗前,眉头紧锁,负手看着这一场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到晚上,落了冬日里为数不多的枯叶。 夜意与月色无声漫流,落单的寒鸦栖息在没有树叶的枯枝上,低声哀嚎,似是在为谁而惋惜。 屋里的烛火摇曳,晃了趁虚而入的寒风,南灵将捣药的杵子一扔,可真是烦死中原的严寒了,江南梅雨季都比它好受。 这风呜呜作响,咋就不停呢?恼的急了,将窗户重新打开,狠狠一砸,砸的严实,随后翻出一些白布,又端出晚上吃剩的白粥,严丝合缝的把所有能进气的地方贴了个全。 确定再听不见风声后,南灵才爽快的哼了一声,重新制药。 远处,某棵大树上。穆楚辞被刚刚女子猛然打开窗户的动作惊得脚一滑差点坠下来,本来以为她是发现了自己,却又瞬间将窗户合上的同时,严严实实贴着缝隙。看着屋里晃动的人影,穆楚辞嘴角莫名勾起了一抹笑意。 真的是,怎么一直都是如此,那么怕冷。 第126章 上京旧事(4) 翌日,清晨。 千祯苏醒的消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千府,从上到下皆是大喜,千漫雪更是当下准备宴请三门冲喜。 一时间,千家上上下下忙碌异常,纷纷准备着晚上的喜宴。南灵从厨房讨了点冰糖,易雪清的毒虽不重,但对症下药的这药却苦的要紧,那死丫头每次喝药就跟上刑似的。还非得找茬说自己又报复她了,连带着晨云落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只得找点甜的给她放进去,南灵是越想越不得劲,这人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自己才是委屈的那方,怎么调换了位置,她倒作威作福骄横起来了。 迟早真给她下一日散魂丸,让她哭着喊着求自己! 南灵端着药,大步流星的还未走进院门,便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药碗应声而落。南灵看着地上那褐色的药汁,眼神开始变得涣散,晃了晃,便直直要倒下去。 恰恰此时,她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作势就要接住她。 下一刻,南灵转身狠狠一刀匕首,插进来人手心。 她轻蔑的笑了笑,看着那人道:“对我用摄梦术,未免太班门弄斧了吧,师弟。” 穆楚辞举起那只受伤的手,面不改色的拔去匕首,对着南灵笑道:“不愧是师姐,不止是医术,引梦术更是精进了。” 南灵懒得跟他打哈哈,这辈子被他坑得实在是太多了。冷下脸,便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穆楚辞随手撕下一块衣料,边包扎着伤口,边朝南灵后面瞟了一眼,淡淡道:“带她回去。” 这个她,不言而喻。 南灵蹙眉:“可她不想跟你回去。” 听到南灵这个回答,穆楚辞不由愣了愣:“你知道她是我父亲的亲孙女吧,我的侄女吧。” “知道又如何?” “她是南教的人。” “可她是我朋友。” “南灵!”出乎意料的,穆楚辞动了怒,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女人,似乎并不相信从她嘴里说出的话:“你不是最恨南教吗?你得知我是南教之人可不是这个表情。她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师姐,你还能转了性吗?” “穆楚辞。”南灵像是看什么笑话一样看着他:“你有脸说这个话吗?我憎恨你是因为你是南教的吗?那段记忆多么腌臜,你还要逼我说出来吗?我恨的从来不是你的身份,是你的背叛,你的欺骗,我那么信任你,毫不保留的把所学的梦术教给你。 你病了,我豁了半条命出去也要把秘术偷出来。你呢?转眼就将秘籍偷走,我被千夫所指,也未曾恨你,一心只想找你问个清楚,你是真好,没把我打死,还留了半条命,让我那么清晰而痛苦得记住你。你问易雪清?她能够舍弃她的刀为我找回灵珠,你能舍弃什么,还当初那本秘籍呢?” 提及往事,穆楚辞脸色变了变,侧过脸,不去看南灵的表情。只是冷淡道:“灵珠和易雪清,我都要带走。” 僻静的小院外,沉浸着暗暗的铅蓝色,风一阵阵吹来,周围开始隐隐透着寒冷的气息,萦绕在两人身边。 南灵摸出灵珠,在穆楚辞面前晃了一眼后又迅速揣回怀里,嘲讽般的笑道:“灵珠有本事你就来抢,反正你腌臜手段也不少。至于易雪清,她说她想回她的海外,那才是她的家。我朋友的意愿,你说我应不应该尊重呢?” 穆楚辞无奈:“为什么我们两个一见面,就一定要刀剑相向呢?” 寒刺缓缓从南灵袖口冒出,锋利的寒芒划过二人眼睛,刺痛眼中那抹陈旧的血色。长身玉立的女子,目光森然,无半点过往的情愫:“是啊,为什么每一次我都杀不了你呢?” 铛铛两声,漆暗天空下光影相交,两道身影迅速从幽静的小院闪过,伴随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消失在远方。 千漫雪午憩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临上战场的哥哥们。她穿过千家长长的回廊,去追赶即将远征的他们。 追着追着,她没有追上,而是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到近,踏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她吓得蹲在地上,却不知何时,千家平整光洁的回廊,变成了黄沙漫天的泥地。 举目望去,鲜红的旌旗在暗沉的天空下随风飘荡,旗下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又是一阵巨响,远处如黑海一般的铁骑,以不可抵挡势如破竹之势奔涌而来,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漫天血色如烙铁一般映入她的眼帘,遍地的喊杀声,惨叫声,刀剑相击声,刺耳至极。她想要闭眼,可怎么也闭不上,只能看着一遍一遍的血色刻入自己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刺鼻难闻,可她已经麻木。夕阳下,不知从哪里飘来如鬼泣的曲子: 旗连风萧萧,风卷战歌尽孤霄 别去云天高,救边涉远道 兵甲代青袍,昔梦里金戈成今朝 马踏惊尘嚣,尘嚣犹扰扰 大雪满弓刀,雪下白骨眠霜草 丹心天地照,不随冰霜消 纸上字寥寥,悲歌未成不及离人悼 洒酒祭知交,知交意昭昭 君遗物虽已锈, 仍将意气传身后。 莫相问凄凉否, 为有生死一诺尚怀袖—— “生当执剑横秋, 死亦不负白骨满垅头” 歌声飘飘荡荡,似鬼在悲鸣,又似人在哀嚎,她听不清了,血色模糊的双眼微微可见,那面鲜红的旌旗已经被撕裂,如块破抹布一样落在地上,而旌旗下还是那个铠甲,可惜,血色遮盖了原本的明亮,发黑发暗。她一步一步爬过尸山血海,走到那旌旗面前,掀开旗子,终于看清了铠甲的主人。 哥哥...... “哥哥!” “小姐?”房外池鱼轻轻叩响房门,轻声道:“三门门主快到了,厨房的饭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您......” 千漫雪又闭了闭眼睛,擦去额间的薄汗。平静了心绪,才对外面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了,对了,把府中那几坛陈年的女儿红取出,招待客人。” 门外的人顿了顿:“是哪一年的?” “我哥哥,出征那年。” 千家家主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夔州,早上醒的人,晚上千漫雪就急吼吼准备办着宴席,说着是给千祯冲喜。 但暗里谁人不晓,请三门门主,只怕是给他们的宴席了。这千祯昏迷时,这背地里的人可没少蠢蠢欲动。 不过江湖上倒是惊奇,这往日名声不显得千家幼女,怎么偏偏这段时间起了势,风头一时无量,将原本的英杰千十宴压得死死的,众人皆是津津乐道,只怕这千十宴不过就是千祯落下的一块磨刀石罢了。 可悲,可叹。 华灯初上,屋外的红灯笼与屋内的烛火交映。千漫雪坐于桌前,提笔落字。 纸上字寥寥,悲歌未及离人悼。她想起来了,这是他临行前与同门好友所作之曲,莫相问,凄凉否。生死一诺,尚怀袖。 凄凉否,凄凉否? 她脸颊轻贴宣纸,闭上双眼感受着那温凉,似乎又回到了兄长们出征的那日。 哥哥,战场可冷?你们的魂魄也该回来了。 烛火微晃,人影飘忽,宣纸被带过得风吹起,悠悠落下。 夔州,酒楼之上,强劲的掌力掀飞一块瓦,擦着穆楚辞脸颊而过,打出的掌法一扣一伸,两人都连退好几步。 穆楚辞摸了摸肩膀,低头一看指尖沾染上一抹淡红,望着对面的女子,他哑声笑道:“武功也有长进了,打了那么久,好像一直没有结果。” “你知道没有结果,就不要死皮赖脸得过来。” 穆楚辞不以为然,舔上指尖那抹红,温柔笑道:“现在没有结果,不代表以后没有结果。” 南灵顿感不对,再回头一看,他们离千府已经很远了。 似乎是明白过来什么,她质问道:“你是刻意引我出来的?” “我说过,我要带易雪清回去。不过有点困难,需要与人合作,你在那儿不太方便。” 南灵道:“千漫雪......” 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欲飞下屋顶,却在瞬间穆楚辞一爪抓回。 “师姐,不要总是慌着走啊。” “......混蛋!” 千府 “世侄女。”陈起把东西往下人手里一推。“上好的千年人参,给家主将养。”千漫雪瞧着礼品,客气笑道:“不过只是家宴,陈伯伯用不着带那么厚的礼,都是自家人。” 陈起讪笑两声,还未再说些什么,只听得远处传来低低的笑声,千十宴大步穿过院子,径直朝着两人方向走来,低头看了眼陈起的礼品:“堂妹,虽是家宴,但礼数不能少。”说着,他将一礼品递出:“西域的宝石,望堂妹喜欢。” 千漫雪收下,淡淡一笑:“谢谢堂兄。” 席上,说是家宴,除了千家与三门门主外,外围也是摆了好几桌,多多少少也请了门内骨干。千漫雪做东,目的不言而喻。 下人端来一壶酒,千漫雪亲自为三门斟上:“诸位叔叔伯伯,漫雪年少,这段时日没少得几位照顾,特地从地窖里取出的女儿红。不多不少,整十三年,此一杯,漫雪敬诸位。望来日,若有什么不懂之处,长辈们能多多指点。” 这杯酒的含义,不喝自懂。其他三人目光皆偷偷流转至千十宴脸上,只见他面含微笑,并无变化,反而是率先举起酒杯,与千漫雪遥对道:“堂妹这般聪明灵慧,哪里还需旁人多舌。不过以后,若是堂妹有用得着堂兄的地方,尽管吩咐。” 此一言,算是千十宴表了态,众人端着酒杯的神色略为复杂,明争暗斗那么久,就这么在一场席上认了主。 何以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听闻家主苏醒,可好些了,稍后我们兄弟几个去探望探望如何?” 这宴,说到底还是为了立威,稳人心,外席皆是几门中的骨干,入了宴却不见家主,难免会有些多想。 千漫雪点头,正想说自然。却忽听外面浑厚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既是家宴,我又怎能缺席。” “家主。” 第127章 上京旧事(5) “爹。”千漫雪也没想到本应还在休养的父亲怎么会突然来了,太夫不是让他这两日勿下床吗?见人已至身前,她也只好屈了屈身,让出主位。 见面前空着的杯子,千漫雪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倒上一杯茶水。端上前,轻声道:“爹,请用茶。” 而千祯只是淡淡瞟了一眼泛绿的茶水,摆摆手,直接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高高举起:“千某前几日不幸中毒,劳诸位挂心了。小女漫雪,操持府内事物,幸得诸位帮衬。区区薄酒,代谢诸位。” “家主客气。”众人饮下杯酒,心里暗忖,这是给自己女儿保驾护航来了。 千漫雪坐于一侧,高举酒杯,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风范。更有几分神似千祯年轻时候的风采,此时此刻,也无人再质疑千漫雪女流之躯,难堪大任。 千十宴面含笑意,自顾自的倒了杯酒,朝着千漫雪敬道:“漫雪,此杯敬你。为兄相信,有你在伯父身侧,千家,万事无忧。” 伸手不打笑脸人,焉能敬酒不回,千漫雪瞥一眼空了的杯底,一旁候着的池鱼连忙上前将酒满上。 千漫雪起身,一饮而尽:“承堂兄吉言。” 千十宴饮下酒,没有坐下,反而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有意似无意的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吉言?堂妹误会了,为兄这是丧词,为你......”他缓缓将酒杯晃到千祯面前,倾斜倒下:“也为伯父,黄泉路上,自可万事无忧。” 千祯脸上瞬间大变,腾的一下站起,怒拍桌子吼道:“千十宴,你疯了不成!来人!” “哈哈。”千十宴似是神神叨叨,晃了又晃,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的千漫雪。只见,不过片刻,千漫雪望着他,痛苦的捂着喉咙,血一滴一滴从嘴角流下,满眼震惊得望着一旁的池鱼。 手指微抬,却吐不出半个字,伴随着痛苦的呜咽,无力的倒在桌上。 “漫雪!”千祯嘶吼着冲到千漫雪身边,使劲得摇晃着女儿的身体。“快,快去请南医师!” “别费力了。”千十宴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瞧着对面二人,淡然道:“南医师?不知在哪儿吹着风呢,她来不了了。” “你居然下毒!”古河震怒地拍桌而起,而剩下的两人皆是一脸震惊得望着把玩杯子的千十宴。却不过片刻,他们也突然感到浑身发软,方才察觉,他们的酒杯里也下了药。 “下毒?”千十宴一脸无辜道:“不是我下得毒,千漫雪不是指了吗?”他面目含笑的望着一旁错愕的池鱼,手中的匕首快进快出。少女愣神之际,只觉腹部冰冷,一脸茫然的举起满手的血,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倒下的那一刻,才怔怔地看了眼满目冰冷的千十宴:“少爷......” 眼泪划过脸颊,落入散落的乌发中,至死,她都没有闭上眼睛。 千十宴轻轻一抖匕首,甩落利刃上面的血珠,露出道道寒芒。他环视一眼四周,突然朗声道:“千漫雪婢女谋害主人,已就地被我正法。来人!” 一时间,数十护卫冲进房间,齐刷刷亮出刀剑。 千祯看着眼前这一切,指着千十宴怒斥道:“千十宴,好你个狼子野心!你这是想夺位了!” “伯父既已知晓,何必多问。呵呵,就如今您这身体,还是收敛一下气息,只怕我还没动刀子,您就先自己气死了。” “你!”被这一气,千祯一时怒火攻心,晃了晃身子,撑着桌子才没倒下:“你莫要忘了,你父亲昔日背叛我,是我不计前嫌将你接进府中。悉心教养,视为亲子。可你呢,一直记恨于我,暗中联系东苑的人暗杀景大人,想陷我于死地,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即使如此,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揭穿你,只盼你暗自悔改。可你呢?忘恩负义之徒!” “哈哈。”似是听了什么笑话,千十宴笑得去直去抹眼泪:“你也知道我父亲与你有仇啊,那我怎不会与你有恨。若非你当初狠心,我父亲不会惨死外面,母亲也不会就此病死。你把我接进府中的那一刻,就应该会算到有这么一天的。也当你报应,三个儿子全死了。要不然怎会接我进府。 迟了,来迟了,若非你运气好,我围杀景正则的时候你就逃不掉了。偏生让你躲到现在,伯父,要怪就怪你心慈手软了。麻烦到了地底下,还望向我父母问好。” 说罢,他眼光往三门那边一瞟,扔过去一把匕首:“诸位,给你们一个选择,杀了千祯。今日之事,顺其自然,日后跟着我,千家新任家主,必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些。” “呸!”陈起一口唾沫吐到匕首上,怒骂道:“竖子可笑至极,我们的命皆是家主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岂是你这种无情无义之辈能比的,我只恨,因你是个男丁,错信于你。还想支持你继任家主的位置,荒缪啊荒缪,你这种小人,倒还真比不过千漫雪这个女子了。” “说得真好,就是死到临头还那么多话。”倏然拔出长剑,千十宴狰狞一笑,直指千祯:“那你们便一同上路吧。” “铛!”袖中的短剑击开长剑,震得千十宴手臂忽的麻木一下。他不可置信得望着扶额的少女:“你......” “陈伯伯啊,有你这句话,我就得为前段时间打你那两巴掌好好道个歉了。”千漫雪睁开双眼,面无波澜的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及地上死去的少女时,神色也不由微微一滞。 千十宴满眼惊愕:“你怎么......” “我怎么没死是吧。”她撑起身子,笔直地面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中毒。我从来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无能,你既然知道我与易雪清的关系,那你是否忘了你用池鱼给易雪清下套的事。 我信任她,她自然信任我,早就提醒我池鱼有异,她身上那包鹤顶红早上就被换了。千十宴啊,我真佩服你,能把跟了我十年,视为姐妹的丫头勾了过去,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可你为何又如此狠毒,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孩,都能下毒手,你可真不是人!” 这话说的千十宴面上是毫无波澜,但一旁的陈起何以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千漫雪目光微侧,有意无意的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连这样一个爱你的人都可以辜负,无情无义之辈还想接手千家吗?你想想这些时日你做的勾当,武玄门之时,拿褚老西儿子一家的性命做威胁逼他自裁,却又在他们出城后偷偷截杀。我父亲恢复之时,又给南医师的药里下毒,挑拨陈起何以上门挑衅,等他们把我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再出来以以下犯上之名把他们收拾了。 今天这给我下毒的罪名顺便推到他们头上,这一箭多少雕啊。千十宴,你如此刻薄寡恩,剩下的人见了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让底下的兄弟吃你的刀子!?” “呵呵。”千十宴重新握稳长剑,不慌不忙对准千漫雪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个丫鬟而已,能为我献身是她的福气,千漫雪,你就算没中毒又怎么样,看看这里,都是我的人,单凭你的武功,能出得去吗?倒也别忙着对我义愤填膺,你之前比武的事,又有几分颜面说得出口?”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蔑地挑起她的长发:“不过你放心,待你死后,堂兄定为你保守秘密全了颜面......” 咚—— 少女没有给他耍威风的机会,足下一踢,红木椅子瞬间砸向对面男人双腿,力道之大,在千十宴吃痛后退之时已然四分五裂。 千十宴怒极,大手一挥:“杀了他们!” 底下之人闻声稍动,可手中的刀剑还未举起,便闷哼一声倒下。众人惊愕地看向后面,不知哪里来的红衣女子已站在外面,后面是武玄门的人,已将千十宴的人团团包围。 千漫雪冷冷一笑:“堂兄,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傻了。我既然知道池鱼下毒的事,又怎么会对你没有防备呢?易姐姐,多谢了。” 易?众人看向后面的红衣女子,纷纷诧异道:“你是易雪清。” 易雪清把手中的长剑隔空扔给千漫雪,拍了拍手,面带无奈的耸耸肩:“我就是易雪清......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们家小姐不是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我是冤枉的。” “雪清姐,还请你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千漫雪拔出长剑,寒光映照着双眼,神情渐渐变得冷峻。 这剑拔弩张之时,易雪清想都不用想,横起长刀,从容笑道:“帮你清理门户?” “不。”千漫雪环视了圈淡淡道:“良禽择木而栖,诸位能看清形势,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我想你们也不想跟着这薄情寡义之人,白白送死吧。放下刀,我千漫雪以人头保证,你们平安无虞。事后,我放你们出千家,任尔去留,决不追究。我自始至终,想要杀的不过一个千十宴罢了。” 原本举着刀的人们,相互看了又看,犹犹豫豫之时,只听“哐当”一声,易雪清扔下了长刀,目光转向他们,平静道:“现在,放下刀,立刻走。” 听这一句话,原本还犹豫的人们纷纷扔下刀,头也不回地跑出屋外,随着他们出去,轰——的一声,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闪电划过,透入屋内,映上千十宴一片惨白的脸颊,似是认命,他轻笑两声道:“这些年是我小看了你,倒不知你还有如此手段。如此坦然放走我的人,千漫雪,真有你的。哈哈,本嘲笑你愚蠢给自己设了个鸿门宴,却不曾想,自己倒成了瓮中之鳖。如何?接下来要把我万箭穿心,千刀万剐了?” 千漫雪没有理他,而是抱剑对着易雪清拱手道:“雪清姐,还请你将我父亲与三位门主安全护送出去。” “你呢?”易雪清错愕道。 千漫雪退开一步,举起长剑对准千十宴:“我要清理门户。” 什么?此言一出,惊讶的便不止是易雪清一人了。“雪儿!”千祯捂着胸口急的欲上前阻拦。 “父亲。”长剑挡住来路,千漫雪抬起头直直的望着他们,悠然一笑:“我承认,当时擂台之上,打遍夔州无敌手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易雪清。也正因如此,今日我必须站在这里,用这把剑,斩去我的懦弱,胆怯,骄横。我会向你们证明,千漫雪,绝非浪得虚名之徒。我会用我的剑,立在这里,立在千家的门前,堂堂正正!” “漫雪......” “易姐姐。”她侧过目光,柔声道:“这些时日,多谢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话已至此,剩下的,也不必说了。她又怎么不能明白? 易雪清收起长刀,径直走到千祯面前,拱手道:“浮洲岛弟子,易雪清。见过千老先生,请随晚辈出去。” 浮洲岛,并非南教。 千祯望着千漫雪,半晌,释然一笑。沉沉闭了闭双眼,拂袖而去。 第128章 上京旧事(6) 千十宴望着四周狼藉,握着剑的手颤了颤,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要与我决斗?” “是。” “哈哈哈哈哈。”他双目猩红,眼角湿润,发出绝望而激烈的狂笑声来,凄厉尖锐,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悚之意。 “你把所有人都遣走,拿命与我一搏?” 千漫雪神色坚毅,自上而下的睨视着他:“千十宴,你功败垂成至此,心中之恨,命中不甘,难道不想杀我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愚蠢!愚蠢!”男人提剑纵然跃起,滔天的恨意裹着剑锋径直冲向少女,撕风破空,双剑相击。这一式,被绝境里的千十宴用了十成十的力,强劲的内力让千漫雪抗的胸口发闷,一口暗血硬生生堵在胸口。 “你去死!”剑势不减,双目呲红的男人已然疯癫,誓死要拖着千漫雪一同入地狱。 千漫雪背身一躲,单手接住剑招,借力打力,接连使出九式,剑影翻转间,眸中并非是千十宴癫狂的脸,而是树底下舞剑的兄长。 “漫雪,父亲的铁鹰鞭法有什么稀奇的,你可看好了,为兄的九式剑法:一式落英,二式虚竹,三式白梅,四兰青兰......” 剑随心起,似光似影,千漫雪出着招,心里默念:五式云雾,六式晚风,七式朝霞,八式白露,九式夕颜...... 招式稍有停顿,只在一瞬,便被千十宴察觉,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偏冷的剑锋至入命门,电光火石间,素臂堪堪扭转一挡,长剑顺着血脉挑开皮肤。血光刺目,千漫雪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剑意翻转,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对方咽喉。 千十宴错愕的眼神似乎还没有看清那一式是怎么出的,温热的血便已漫过他的咽喉,直至倒下时,他仍不甘的望着千漫雪的长剑,一双青筋暴起的手在地上抓了又抓,最终也只是徒劳。殷红的血液很快蔓延开来,缓缓形成一副血图淌至千漫雪的脚边。 铛—— 长剑随着滴落的血液插在地上,千漫雪无力的瘫坐在地,闭上双眸,敛下入目的血色。 十式,漫雪。 屋内的烛火息了,晨云落撑着伞,看着那个被抬出的身影浅浅叹了口气。 从后面而来的易雪清注意到他的眼神,想起往日的事:“抱歉,没有告诉你,毕竟......你们是朋友。” 晨云落摇摇头:“我应该感谢你,没有告诉我。十年前,我初次见他之时,还只是个失去父亲,挨着石子也要保护母亲的孩子,见他顽强,兴起教了他几招,倒也算他半个师傅。可惜,最后落的这个下场。” 他也没有想到,那个坚毅的孩子,是怎么变得如今这般心狠手辣,目光缓缓侧过,他将伞伸了出去,罩在易雪清的上方。或许,人本就是会变的。 易雪清:“你看我的眼神怎么不太对劲啊?” 晨云落:...... 或许意识自己说话又不太对劲了,她赶忙咳了两声,岔开话题:“你伤怎么样了?”想起来那时自己中毒,他背着自己杀出重围,肩膀上让人捅了一刀,半边衣服顺便带着肩膀上的纹身一起裂了。 晨云落垂眸看她,手摸上那日受伤的肩膀:“无事,南灵的药很好。” 易雪清瞧着他衣领处露出的白色纱布,又想起那个裂开的图案:“没想到你肩膀上还有那么大个狼头纹身......还能修复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无所谓。”晨云落似乎不想对身上的纹身多有提及,将伞扔给易雪清,她回眸望着步入雨中的男人,只瞥见他半张微沉,冷峻料峭的侧脸。 那双眼,似乎比这凄寒的夜雨还要冷上三分。 看来,那狼头不是什么祥瑞啊。 昨夜的夜雨打湿了地面,冬日潮湿润寒,至白日也尚未干透。白色的梅花被零零散散打落在台阶上。穆楚辞撑伞走过,微微低头,瞧着这些残破的白梅不知为何忽然忆起了某一年在医谷的时候,那个女人收集了一罐子白梅,兴冲冲的要做凝香丸,结果半夜打了瞌睡,迷迷糊糊步骤全乱,梅花成了霉花。 让人嘲笑医术有偏,哀愁了三天吃不下饭。还是自己熬夜制作出了一坛子凝香丸,才哄好。 一阵寒风袭来,又吹落簌簌白梅,一片恰好落到穆楚辞掌心,轻轻合拢留下淡淡梅香,又轻轻吹落飘落在地。 他们都无错,不过殊途罢了。 走下台阶,前方负手而立一白发老者,身边站着的兰落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父亲。” 楚怀信转过身看着他,未出一言,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穆楚辞低着头,一言不发。这夔州一切,又怎可能瞒过他呢。本只是想把易雪清废了再带回去,可谁料,事与愿违。 或许为曾经的皇子,几十年过去,老者的眼神凌厉威严不减,只一眼,他便转过身不再看他:“穆楚辞,回去罚禁闭三个月,以儆效尤。” 雨停后的夔州依旧透着一丝寒冷,易雪清坐在屋顶,望着远处的江面,年关将至,上面停靠的全是海外回来的货船。 掐指算了算日子,应该能赶上浮洲过年。该买点什么年货回去呢? “雪清,真的要走?”晨云落不知何时悄然上了屋顶,同样看着远处江面上的黑点。 “不用客气挽留了,我们都知道目前这个状况,我不跑路很难收场啊。” 晨云黯淡了眼神,倒也不是客气。 瓦片微动,一脸怅然的南灵出现在后面:“没必要那么逃吧,你走你的阳关道,他们过他们的独木桥,不过你父母与你爷爷究竟是什么事情分道扬镳的,至于让你也跟瘟神似的躲成这样?” 这个,易雪清托着腮,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一套说辞来,她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爷爷是前朝遗孤,自己爹妈不想为了复位而造累累杀孽所以带着自己逃跑了吧。 这种事说出去问题可就大了。 “上一辈的事我也不怎么清楚,反正我现在不喜他的事便是了。我继续留在中原,他们只会不留余力的找我,你也看见了,我这爷爷手法有些狠,留在这儿也怪麻烦的。” 她倏然起身,朗笑着拍了拍两人肩膀说道:“好了,知道你们舍不得我。实在不行,有空就来浮洲看我,反正路线你们也都知道。对了,医谷的药,华山的雪莲,能该带的就要带,别含糊,也不枉我们三个相识这一场。” 晨,南:“......” 骤雨初歇,白云悠悠,晴空之下三人并肩站在屋顶之上,暖兮明媚的女子眉目含笑地搭在两人的肩膀上,二人无奈的看着这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眸光微闪,在她一双闪亮黑瞳的映照下,本来深沉的眸底,也不由掠过一抹淡淡忧愁之色。 “易姐姐!” 院中,右手吊着白布的千漫雪,一脸兴奋的冲着她招手喊道:“给你买的船到了,赶紧下来,我们去看看!” “好!”易雪清勾住两人胳膊,足尖轻跃:“走吧,一起去看,顺便办点年货。” 晴空之下,易雪清站在偌大的阴影里时,才意识到千漫雪这丫头说话是真实诚啊。这占了一半江面的玩意,岂止是大啊,坐这船回去,估计还没靠拢,带火的弓箭就先上来了。不知道还以为是哪边人马上来干仗呢? 南灵歪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吞了吞口水,得出一个结论:“易雪清,你这是要当海盗啊?” 晨云落比较务实,看着这巨船的样子,半晌,沉吟道:“这得需要多少人力?” “放心。”千漫雪走到船前,大手一挥:“所有费用和人力我都出了,船长副手,贴身丫鬟都给你找好了,保证给你伺候地舒舒服服回老家。” 易雪清:“......” 退后两步,再一次审视起这艘巨船,易雪清忍不住扶额,对着千漫雪无奈道:“漫雪啊,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易姐姐与我何需商量,尽管说。” “我们能把这艘船卖了吗?” “啊?” 傍晚,因年关将至,夔州街道上一片闹哄哄,南来的,北往的,风中人间烟火的热气让空中飞行的大雁都不免低头一瞥。 “糖果子,炒栗子,成都的薄皮瓜子!” “狐皮,上好的狐皮,夫人看一眼。” “江南的胭脂,紧俏得很啊。” 穿行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使劲挣了挣被拽着看狐皮的手,总算是走到一处宽松地方的南灵狠狠咬了口手中的糖葫芦,呼出一口冷气:“不愧是中原大城,太热闹了。” 回头看了一眼正打包十几盒胭脂忙得不亦乐乎的易雪清时,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你倒是讲讲价啊! 无奈又收入十几个红粉胭脂,身后已经拎着大包小包的晨大侠不幸又是雪上加霜,脸色是黑了又沉,沉了又黑。 “你把千漫雪那艘大船卖了,换了艘客船,我还以为你是受之有愧,不好意思呢。合这中间的差价,你全拿来买年货了!” 易雪清一脸骄傲的点点头,顺便把快要滑出来的糕点们推了推:“是啊,我们浮洲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船。就我一个人,还要几十个人开船,你当下西洋啊?这不浪费吗?不如多买些好东西带回去,出来那么久了,回去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诶,你看那个货郎挑着的梳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唉!货郎别走,我看看梳子!” 这时,提着小灯笼的孩子们唱着打老虎的歌谣从他们身边传过,轻轻一撞,南灵叼着的糖葫芦不慎滚落在地,扭头笑道:“这人一直就是鬼样子,不着调......” 晨大师兄的脸已经快被遮挡住了一半,望了望那快盖过晨云落脑袋的年货,这里面好像有一半是她的手笔。甚是尴尬地咳了两声:“晨兄,我来帮你负担些吧。” 晨云落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 半晌,不见有人来动。费力从年货中探出个脑袋,只见南灵凝视着远处什么东西,满眼泛星。 “你看什么呢?” “你看那丝绸如何?” “什么玩意?” “唉!卖丝绸的,先别关门,我看看!” 晨云落:“......”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129章 上京旧事(7)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 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 灯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灯台不自照。 灯前不见灯后人,灯后看前真更真, 慢道明尤远,提防背后眼。 笤帚秧,扫帚秧,直干繁枝万丈长, 上边扫尽满天云,下边扫尽世间尘......” 唱着歌谣的孩子绕着易雪清跑过,清脆的童声如铃铛一般好听,她面上一喜,直接从怀里摸出几块糖,扔了过去。 “哇,好疼啊。”砸着孩子了...... “这谁那么缺德呢!?”眼瞅着孩子他娘插个腰骂骂咧咧走过来了,她赶紧侧过身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闪身溜进身旁巷子。 好险。 不吃糖了,易雪清开始掰扯起包里几十把梳子,桃木梳,牛角梳,乌木梳,红玉梳,心道这小小货箱,居然能有那么多种类的梳子。全让她包圆了,桃木梳给师姐,牛角梳给师尊,小师妹们自己挑吧......还有闲钱,要不要再买块玉给师姐呢,她最喜欢这个。 一路想着浮洲的事,一脸盎然笑意的易雪清撞上了人都不知道,包里梳子散落一地,呀一声边捡边摆摆手说道歉。 忽然,视线中落入一只斑驳起皱的手,捡起一把梳子。易雪清瞅着眼熟,抬起头,忽来一阵风吹熄了巷口的灯笼,暗了一片的光中是老人晦暗不明的脸庞,一双黑眸沉静如海,直直刺入她的眼睛。 “爷爷。” 那风让街边灯火熄了一片,黯淡的光从晨云落脸上坠过。他抱着快堆成小山的年货,茫然站在路中间,买丝绸的还在挑,这买梳子怎么也不回来。这时,油包里的一颗糖果子,滚落在晨云落嘴边,怔了怔,低头一咬。 倒还挺甜。 天光尽灭,灯色朦胧,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已寻不见两人的身影。此次离别,一个回浮洲,一个估计回医谷。他呢,要不要也买点年货回华山,毕竟之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回不去了...... 灯火微晃,他不禁眯起了双眼,南疆,南教。 街边茶楼之上,店小二端上茶水糕点,拜了又拜躬身退出,易雪清双手相交而立,垂着头,不敢去看对面的人,亦半晌不敢说一个字。 楚怀信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半炷香的时间,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她稍稍抬头,正好对上楚怀信回眸的孤寒。见这个年轻气盛的孙女,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梳子,楚怀信浅叹了口气,径直走到茶桌前,撩衣坐下。 易雪清也紧随其后,坐在对面。 “雪清。”楚怀信率先开了口:“之前的事,是楚辞设的套。我已罚他,不会再有下次了。你莫要再闹脾气了,毕竟在这世上我们是唯一的亲人了。” 易雪清摸着梳子的手一滞:“我没有怪他,也不是在闹脾气,我想回去了。” “甚好。”楚怀信面上瞬间带了几分笑意,将面前的糕点推向对面,抚手道:“那明日便就随我走吧。” “不是,爷爷。”易雪清打断他道:“我是说,我想回海外了......” “你说什么。”楚怀信脸色瞬间由晴转阴,沉了沉脸色,略为失望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像你爹娘一样忤逆我?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你是我的血脉,莫要忘了,我们家的血仇,五十多年前铁蹄踏破金陵,你曾祖父曾祖母焚宫自尽,万千宫人大臣被屠,皇宫里的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而我忍辱负重几十年,痛失两个儿子,剩你父亲这一条血脉,当年眼看就要成事,却被你娘蛊惑来背叛我。现如今,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易雪清垂着头,喉咙里的话上上下下,如咯血一般难言。他说得没错,他们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易雪清当了十几年的孤儿,能与亲人相逢,是何等的幸事。可偏偏,他们又偏是这样的身份。 “爷爷......”她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说我父亲背叛了您,是指哪件事?” 楚怀信神色一顿,眉心微蹙,手不由握紧了旁边的龙头杖。见他不语,易雪清又继续道:“十多年前,听说废帝受宦官蛊惑,带三十万大军北伐,却在塞外受伏,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三十万白绸挂满了大周。 废帝也俘虏,成了个叫门天子,而北戎铁骑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上京城外,最后幸得景正则率军血战,堪堪逼退了北戎回漠北去,护了一方屏障。” 楚怀信神色微沉:“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当时穆楚辞派人围杀我,我逃跑路上有幸与景先生为伴。后得知身份,问及上京之战时,他告诉我一件事。当年,北戎来势汹汹,又俘虏了天子,城内士气低迷,兵力不足,纵是血战也是难以取胜的。 但是有一日,一个自称埋伏于北戎军中有志之士的人找到了他,提供情报,以性命担保,北戎佯攻南门,却会将大部分兵力主攻北门。生死存亡之际,景先生相信了他。果不其然,北戎主攻了北门,而门后的士兵早已等待多时,亲手斩断了他们的野心。大战过后,景先生再去那人时,他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世间难寻。” 易雪清漫不经心将已温凉的茶水刮了刮沫,又轻轻一吹,茶纹荡漾。她侧着身子,半靠在桌上,虽不见对面之人的面色,但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丝“杀气”不过不是针对于她,而是针对某一段记忆。 “爷爷,他们带我走的时候,我已经八岁了,虽是孩童,但还是隐隐听懂了一点点事。不过这也是只是我的假设,有人里通外国,安排蛊惑少帝的宦官,诱得大军出城,出卖情报与北戎,围杀了三十万大军。大周受创,北戎围京,如果没有那个以命相保的情报,上京城被攻破,北戎南下,天下大乱之时,您说会不会有一个先太子出来抗敌呢?” 听完她的话,楚怀信没有动怒,反而淡然一笑:“你不愧是我的血脉,很聪明。” 易雪清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夸奖而感到高兴,她正视着楚怀信,这个她的长辈,爷爷,先皇室的太子:“上京城破,您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一百多年前蒙古入主中原,奴隶汉人,沧海横流四十年,最后是死了多少汉人,才把那些人的爪子挪到长城外去。安居乐业的日子过了才不到百年,铁蹄又要南下了?又要踏过长江,黄河,还有汉人的骨头。” “那又如何。”楚怀信掷开随身的龙头杖,猛地站起道:“以我当年的本领,即使守不住北方。也能在南方称帝,只要我登上帝位,又何愁不能像太祖一般,北上收复失地。我的计划眼瞅着就要成功了,只差最后一步,你父亲,却受了那个南疆妖女蛊惑,出卖我,助了景正则一臂之力,废了我南教一半之力。” “他并非出卖你!他只不过是为他曾经所做的错误赎罪而已。他与我娘,都不想背着罪孽活下去,三十万人的命,太重了。” “重?”楚怀信讥笑道:“重?我们家的人命不重?皇宫数千宫人的命不重?你在涟漪认识了程尽灰吧?他被诛了三族。他们的恨,他们的命,又当与谁说?” 易雪清眸色微闪,叹了口气道:“爷爷,已经五十年了,你也老了,金陵的焦土重新长出了生机,百姓们也抱着孩子看起了烟火。我们不该为了执念,再让血染上这片土地。我爹娘,拼了命将我送出去,便是希望我这一生能过得舒心快乐,随性而活,不要像他们一样,背上无数的罪孽,难以往生。” 说到这里,她猛然跪下,对着楚怀信连连磕头道:“我知道我不孝,您打我,骂我都行。可请您成全我吧,让我回去,我只想回到那里,做一个自由自在快乐的女孩子。” 楚怀信自上而下凝视着她,沉默不言,他撑着龙头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半晌,他停了下来。回眸望着她,沉声道:“可以,我答应你。” 易雪清惊喜的不敢相信,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谢谢......谢谢爷爷。” “不过。”楚怀信顿了顿道:“你也先答应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算是尽了我们爷孙的缘分。” “何,何事?”易雪清心里有点打鼓,该不会是让她生个孩子吧,毕竟目前两边好像都有点子嗣凋零。 “你与华山的晨云落是什么关系?” “什么?”易雪清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忙道:“我们是朋友,我刚来中土的时候就遇见过他,怎么了吗?” “雪清,我似乎一直没有向你坦白过你父亲的死因吧。” “他不是自尽的吗?” 楚怀信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是,倒也不是。” 易雪清听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如今的皇宫,是没有太祖那块传国玉玺的。当年我父皇知金陵将破,将我送出去之时,顺便将玉玺托付给了亲信大臣。那人便是程尽灰的父亲,我那时年少,那贼子追兵又咬得狠,以防万一,他将玉玺藏在边塞。绘制了藏宝图,以防万一还分别绘制在两张图上,待来日取回。 可不料走漏了消息,程老先生被俘,众多势力争抢,多年前我机缘巧合取得一半。另一半流失于江湖,下落不明。多年前,你父亲上京之战后,没有远走高飞,而是盗取了我的藏宝图,跑到了长风山庄。 他找到了另一张藏宝图的下落,并与人约定找到玉玺,将其毁去。呵呵,逆子啊。幸好我得到了风声,赶了过去。我给武功最高的那几个人下了药,可他们受尽折磨,也不吐出半个字。我杀光了里面所有人,也没有得到另外半张藏宝图的下落,而你父亲,为不吐露秘密,竟在我面前选择了自尽。” 说到这里,楚怀信一声长叹。而易雪清跪在地上,只觉手脚冰冷,头脑发昏,晃了又晃,才强撑没有倒下。 尘封许久的零星记忆突如闪电贯穿大脑,她好像记得。那年,在父亲离家后的一个雨夜,阿辞跌跌撞撞闯进了府里。次日,她与母亲就踏上了逃亡的路,而那个阿辞哥哥也就是被爷爷认为养子,更名穆楚辞。 楚辞......她想起来了,那个阿辞哥哥原就是爷爷扔在外面的私生子,被父亲一时不忍带回来的孩子。难怪,幼时他盯着他们一家人的眼睛总是暗含不甘。 真的是......长风山庄......长风山庄的惨案......是他做的......居然真的是他做的! 第130章 又见华山雪(1) 她呆呆的望着视线内的一个点,眼神涣散,喃喃道:“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楚怀信缓步走至她的面前,沉声道:“那是华山与武当两个弟子的婚礼,还有一些江湖人士,后来我翻遍了整个长风山庄,寻访江湖,也派了探子进武当与华山,都未找到。这桩事,像个心结一样缠绕我十多年。 可近日,我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当年与你父亲碰面的人是华山齐之维。所以我现在确定,另外半张藏宝图就在华山。你与齐之维徒弟,晨云落关系不错,你与他上华山,想方设法把藏宝图找出来,交给我。我便让你出海,从此以后,我们爷孙缘尽,互不相欠。” “可,就那么确定那半张藏宝图在华山吗?如果找不到呢?” 楚怀信微眯双眸,目光冷厉,龙头杖矗在易雪清手边一寸,稍转了转说道:“那就里应外合,灭了他们,慢慢找。我不想为难你,不过你应当清楚,眼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助我拿到藏宝图是最好,你若走了,我倒也有办法,多造些血债罢了,十多年前华山能挡我一次,可不见得能挡我第二次。老夫手中的血债够重了,倒也不介意再添一些。” 易雪清跪倒在地,久久吐不出话来。 夜半,她缩在那艘客船上,随着风声呼啸,流转进未合拢的船舱,发出似哭一般的呜咽声,易雪清抱着自己的长刀,出神似的盯着某处洒落的月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爷爷那里出来之后第一时间跑来了这里。船儿轻晃,是想要带自己回家吗? 她满是疲惫的靠在船舱上,仔细想想似乎从涟漪山庄出来后,关于晨云落与华山的事她一直在逃避。她极力否认自己与南教的关系,也不敢哪怕帮他向裴青云问上一句,躲着他们,害怕面对。自己嘴巴上说着什么潇洒随心,但实际上不过就是一个懦弱之人。 真到了这种境地,第一时间也只是想要回浮洲,一走了之罢了。 回浮洲?那么多年,她一直不甘心居于元辞冰之下,做个二师姐。拼命习武,拼命担起师姐的责任,夺得出海的机会。只是想要证明,她不怯懦,照样能够做浮洲最好的弟子。 最好的弟子就是外面遇到了难事,狼狈跑了,然后大摇大摆回浮洲,装得一副历尽沧桑,大有所成的样子吗? 她居然从爷爷身边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跑来这里,就是想跑,就是想逃,真是可笑。 目光透过船舱的缝隙中依稀窥见高悬的明月,清冷皎洁。想来此时师姐他们在浮洲岛上,看得应也是如此吧。 师姐......她不由在想,如果是师姐的话,她会怎么做?那个愿意在暴风雨夜乘船出海寻负气出走自己的人,那个愿意拿血去压心魔爆发师弟师妹的人,那个二十年如一日持刀守护岛屿的人,她会逃吗? “雪清?”船舱的帘子忽然被掀开,皎洁月色下是晨云落与南灵两张担忧的脸。 见到他们,她赶紧向后靠了靠将一切神色隐于暗中,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 “还好意思问?出去买梳子结果就不见人影了。那街上的人山海海到没影,都没找着你,还是晨云落说你可能到这来了,才过来寻你。嘿,还真在。”南灵边说边笑着将帘子挂上去,月色刹时盈满整个船舱,让易雪清无处可躲。她就像一只被掀开盖子的老鼠一样,仓惶惊恐。她低下了头,发丝垂下遮盖了她大部分面庞。 南灵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而是从外面搬来了今日买的年货,使劲往里面推了推。她身上披了条丝绸,以及头上翠玉簪子证明着她今日的收获颇丰。推年货的同时,还不忘将身上绣着白梅的丝绸扯下来挂到易雪清:“漂亮吧?我买了好几条呢,便宜你了。” 晨云落坐在船沿,趁南灵搬的时候眼疾手快拿了颗糖果子往嘴里一扔,囫囵道:“怎么,就那么归心似箭想回去见你师尊他们?高兴起来把我们都忘后面了,年货都不要了。要不是南灵劝,我早就给你统统带上华山了,我家师弟师妹的也多。” 华山......听到这两个字,她的神情更落寞了几分。似是自嘲的轻笑一声,喃喃道:“要是可以,你就全部带走吧。” 不够赎罪,当当补偿也行。 她这委委屈屈一声,晨云落差点没把嘴里的糖果子吐出来,回眸看了月光下低着头的女子,浅咳了一声,笑道:“开玩笑的,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这船要是够装,我明天再买一些给你带回去,替我拜个年。” 南灵听着不忍瞟过去一个白眼,这位仁兄平时也不像是爱开玩笑的。此时,心思敏感的南灵终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俯下身,强硬抬起她的头:“你怎么了?脸白成这个样子,一副被欺负了样子,谁欺负你了?” 每每年关,节日,人一多就有些登徒子,拍花子不老实了。这丫头该不会遇着了吧......不对,这可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哪个登徒子敢打她的主意?身上也没伤。 “你没事吧?上次毒没清干净吗?” 晨云落也感觉有些奇怪,起身便也就朝这边过来。这时,易雪清却突然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绯红色的衣衫顿时明亮了暗夜,那条绣着白梅的丝绸堪堪挂到她的身上,月色之下随风飘动。同时也掩盖住了她的面容,模糊了她的表情,看不真切。 易雪清扯下丝绸,一双含着复杂苦楚悲戚的眼睛,望着他们。 半响,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她无力的靠在船舱上,呼出一口白雾,惨然笑了笑:“晨云落,南灵。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们可能会愤怒至极。但不管如何,你们只要相信一点,至少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你们,也不想害你们,我是浮洲的弟子,永远都是。” 她的脸色苍白至极,语气更像是要生离死别。在这世间能让一向没心没肺的易雪清这般神情的事,不用多想,二人都逐渐沉了面色。 “什么意思?” 又是一阵夜风袭来,江面微微泛皱。江水点点,一轮明月穿梭于灰白相间的云层之中,随着时间流逝,时而露出半边皓月,时而隐于低垂的厚云之后。黯淡的光笼罩江岸,婆娑的修竹沙沙作响,一片竹叶落于江中,飘然浮起,缓缓荡至船边。 “咚——” 一声闷响,糖果子落入水中,晨云落靠着船沿而坐,手指一会攥成拳头,一会又慢慢地松开。流转的月光落入他的眼中,极度的恨,极度的痛,这十来年的孤寒与彷徨让他此时的面色难看至极。 “所以说,南教就是当年的真凶,烛老人杀了里面所有人只不过是为了半张藏宝图。而现在,他终于确定了位置,所以爪子又伸过来了?呵呵,我真是愚钝,当年怎会只当他们是趁火打劫呢?自始至终,这场火就是他们烧得!”话到后面,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苦涩,面容也越发扭曲,一双锐利眼睛即使在暗中,也是掩盖的浓烈恨意。 易雪清不敢再去看他,偏过头,神色黯淡道:“长风山庄中,我父亲为了不遂他意,也选择了自尽,这也是他未能与我母亲赴约的原因。” 原本静静听着的南灵,不由神色一顿,缓缓抬起手,轻轻搂住了她。“所以他现在是让你去华山把那半张藏宝图偷出来?” 易雪清点点头:“如果我不答应,他不介意再血洗一遍华山。” “那就让他来啊!正好算账。”晨云落猛然站起,连船都晃荡了几下。 “晨云落,你冷静些。”易雪清叹了口气,劝道:“他想要的不过就是那半张藏宝图,去寻边境的......”她默了默,还是终究不敢将玉玺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的目标是宝藏。” “所以呢?”晨云落冷笑一声:“乖乖回去找出来,双手奉上。实在不行,再打开山门,让他们进去安营扎寨,一点点搜?你当我华山是什么?杀师之仇,围门之仇?长风山庄的血,山门前的血,多年以来的污名,一桩桩一件件,刻骨铭心。再者言,南教拿了宝藏,岂不是更该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我华山千古门派,浩浩风骨,岂能做邪魔走狗?” 扑通数声,船沿边的物品尽数被扫进江中,晨云落立在月下,眼中是说不清的孤寒与郁愤。他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翻身跃上岸,背对而言:“谢谢你在临走前告诉我这一切,这是我华山之事,你也不必为难,回去吧。我会找到那半张藏宝图的,不过是将其毁去。易雪清,如果最后我还活着,一定会去浮洲岛找你的。” 易雪清茫然望着那个身影在暗中渐行渐远,拿了宝藏之后......她其实比谁都知道,爷爷拿了玉玺之后要做什么。他的执念,怎会在一个中原武林。 话已带到,华山的态度如此。她呢?捂起耳朵,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吗? “唉。”一旁的南灵轻声叹息道:“真没想到,当年轰动整个武林的惨案竟是南教所为。华山可是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长辈尽亡,门派重创,年复一年被江湖宵小们挑衅,唾骂。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了十来年......南教啊南教,他们真的不怕遭报应的吗?烛老人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逼死,我看那个穆楚辞也不见得有好下场了。” “南灵。” “嗯?” 易雪清望着远方怅然道:“你说接下来华山会怎样?” 南灵一怔,南教的手段有多狠多毒,她是知晓的。华山纵使不似十年前一般飘零,但也只是堪堪恢复,这一遭怕是难捱了。 “每个人皆有自己坚守的道,门派亦然。他们本就游侠出身,铮铮傲骨,侠之一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不必有所负担,凡事种种皆是自己所选,你安心回浮洲吧,若是我也一样活下来,定也会去浮洲看你的。” “你......” 南灵纵身跳下船,回望着她淡淡笑道:“我是医谷弟子,华山有难,同为江湖正道,怎能眼睁睁不管?雪清,等我们回来。” 寒鸦栖枝,江面被风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天色将白,易雪清站在江边,往后是回浮洲的客船,往前是华山的路。 似是轻叹一声,易雪清蓦然笑了,咬下一口手里的酥饼,随后微微用力一撵,向后抛入江中。枝杈上栖息的水鸟听到动静,腾空跃起俯冲衔起残渣啄食。 鸟儿散去,岸边早已空无一人。 第131章 又见华山雪(2) 安庆·九淮道 晨云落与南灵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这里。过了安庆就是回华山的路了,前面是一家客栈,晨云落翻身下马,给马儿喂着草料,望着同样下马的南灵顿了顿道:“你并非华山中人,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回去冒险。南教的手段......” “正是因为南教我才要去,晨云落,我不是华山中人。可华山有难,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华山之冤亦是江湖正道之冤,南教今朝会对你们下手,来日便是江南医谷。歪门邪道,我不去,当真怕了他吗?你莫要再劝,我已飞鸽通知医谷,不日便会启程。我们可是都答应了易雪清那丫头,要活着去浮洲见她的。” 晨云落听此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笑道:“不过半张破烂藏宝图,找到烧了便是,南教猖狂,我华山也并非软弱之辈。” 两人拴好了马,走进客栈,年关将至,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人。这大堂内亦是坐满了客,只有窗边一道绯衣孤零零坐着,还宽敞些。 两人径直走了过去,晨云落随手拱礼道:“店内客满,烦请与姑娘拼个桌子。” 低头吃糕饼的姑娘听到声音微微一抬头,待看清容貌后两人面色皆是神色一滞,瞪圆了眼睛满目惊愕。 只见咬着糕饼的易雪清一脸无辜的看着两人:“好巧。” 她本来打算一路跑到华山的,怎么就在这儿遇见了。 南灵:“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浮洲了吗?” 易雪清道:“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心安理得的逃跑。我想跟着你们上华山,帮一下忙。”自己偷秘籍在先,亲爷爷下毒手在后,这个门派也不知道造了几辈子孽,碰上他们这一家子人,论良心实在是过不去啊。 晨云落一脸错愕:“你跟我们上华山?” “我知道。”她眼睛蓦然闪过一点光亮,急速解释道:“我身份特殊,可能,不太值得信任。但是,我在华山待过,当时灵薇的事也是多亏了你们帮忙,我才能够回浮洲揪出沈思风。于理,华山对我有恩。于情,你们两个是我朋友。让我眼睁睁看着朋友去犯险,自己一走了之......我做不到!”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你们不知道那半张藏宝图长什么样子,就这样回去茫茫找寻,太难了。而且,据我所知,他已经向华山安插了细作,你们在明,他们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如这样,我假意答应爷爷,从他那里获得细作的消息,这样我们既在明也在暗。找到藏宝图就毁了它。” 晨云落听着她说了那么一大段,默了默神色复杂的望着她:“雪清,你不是要躲开你爷爷他们回去过安宁的生活吗?你跟我们走这一遭,不怕最后烛老人发现迁怒于你吗?” 迁怒?连自己爹都让他给逼死了,她确实有点担心自己处境。 不过,她垂眸:“世间安得双全法,若我的身体回到了浮洲,心也会茫然徘徊在这里。我从来不是一个会留遗憾的人,与其在岛上忐忑的等待你们的生死,倒不如留下来并肩战斗,实在不行,等他刀砍过来的时候,我挡你们面前,说不定还能留条活路。” “咳。”南灵见她说话又开始离谱了,忙咳了一声打断她:“倒也不要说那么恐怖。你也刚到吧,要吃点什么,我来请你们。” “唉。”晨云落抚手道:“你们是跟我回华山,怎么也该我请。反正回了华山也不怎么用钱了,雪清,要点些什么?” 易雪清眸光一瞟,目光落到正好抱着一坛子正在上桌的女儿红身上。 手指了指:“那就......” “不要喝酒!” “不要喝酒!” 易雪清一脸茫然:“啊?” 南灵晨云落对视一眼,内心想法一致,这年关,南来的北往的侠客坐那么齐,在这发酒疯不得了的。 好说歹说,差点拔刀,两人才给易雪清要了半碗的米酒,还不忘往里面兑点水。 易雪清嘬着米酒,看着一脸戒备的二人,越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监督的小孩子。 ......好淡的酒。 夜半,被米酒淡的睡不着觉的易雪清还是抱了坛子女儿红上了屋顶。半坛子酒咕嘟咕嘟下肚,身子瞬间就暖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微烫,不晕。 看来自己酒量一点都不差嘛,也不知道这两人在担心个什么。咕嘟又灌下一口,易雪清直接往后面一躺,望着点点繁星,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天气不好,这一夜没有月。悠悠夜空下只有她一人,四周一片寂静,静的可怕。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烈酒入喉,易雪清的双目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没有月亮,眼前是越来越黑了。 天宁十三年·冬 华山脚下,一场大雪盖满了山下的路。天地一色,枯骨般挺立的老树在北风中摇曳不止,呼啸的风中,在茫茫雪影里出现一个黑点,晃晃荡荡的从远至近一步一步走来。 “李大娘,您放心,我一把子力气。这点柴火不算什么,一会啊,我再去许师兄那里背些,您腿脚不便,有什么指使我就行。”歌吟扛着累累柴木,有说有笑的还不忘去搀扶旁边的胡大娘:“毕竟啊,您那胡辣汤可是一绝,我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都喜欢得很,要是来上一碗啊......” 接收到这小子使劲瞟过来的眼神,李大娘轻啐一声,但眼角还是忍不住带笑去点这小子额头,正想说回去就煮一锅让他带回去。话未出口,噗通一声,这小子滑了,柴木散了一地。 ...... “哎呀,这雪里怎么还有颗鹅卵石。哪家的鸟衔过来的,迟早打了来吃。” 李大娘抬头望了望天,这寒冬腊月,千山鸟飞绝的,她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着鸟了。 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便要跟着这个冒失鬼拣柴火,歌吟见状,赶忙伸手一推:“不用不用,我来我来。”谁想力气过大,李大娘结结实实地摔进了雪里。 歌吟把手里柴木一扔,赶忙就伸手过去:“对不起啊,大娘。我这就扶你起来。” 与此同时,茫茫大雪越下越大,忽听得远方浅浅马蹄声奔来,歌吟眨了眨眼睛,扭头望去。远处三道熟悉地身影由远至近,逐渐落入自己眼中。 “晨师兄......易雪清......南灵。”许久未见故人,如此骤然出现在眼前,歌吟激动的当即起身跑过去,边跑边激动的大喊:“晨师兄!” 晨云落翻身下马,见到向自己冲来的歌吟,嘴角扯了扯,随后就是一个暴扣顺道赏了一腿。把人踹到路边后,才赶紧跑过去扶起刚刚被歌吟脱手又摔一次的胡大娘。 李大娘捂着生疼的后腰,连气带无奈的看了歌吟一眼,才咬牙切齿道:“我先回去涂涂药酒,混小子,这柴你可得记得跟我送来。要不然我找上你华山去。你晨师兄可是回来了,少不得收拾你。” 看着胡大娘哎呦哎呦扶着腰走开,歌吟很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才撑起眼皮子去看自家师兄:“晨师兄,你可算回来......你怎么受伤了?”诧异的再一看,不仅晨云落,连南灵易雪清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了点伤,这嘴角新鲜的伤口怎么看都是这两天的。 “你们是不是让山匪打劫了,哪家的!快告诉我,我这就上山找人给你们报仇去。” 晨云落阴沉着这张脸,没有说话,而是略带悲恨的瞟向易雪清。 明明都给她倒了米酒了,就是防着她喝多了发疯。结果这人倒好,大半夜跑到屋顶上抱着坛子喝,又唱又跳不说,还跟鸟比起了掌法。闹得一客栈的人都清醒了,说她两句不听上去就给人一拳。 此时,南灵追恨的目光也到,喝个酒能得罪一客栈的人才也是少见了,害得他们为了她打了一晚上的群架。 按理来说,医谷弟子这个名号是南灵素来自傲的名号。行走江湖遇着事了,只要往上报,也是能挡挡的。昨天硬是不敢啊,那么丢脸的事,传出去她还怎么混!整整一个晚上,楼上楼下,屋里屋外,都是拜这位所赐。 歌吟是个直心眼,看不懂他们眼里的“爱恨情仇”,瞅着这三个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是屈指一数的人被打成这个样子,当时就撸起袖子,一脸愤然往华山上冲:“这该死的山匪,才消停几年,真当我们华山好欺负吗!你们等着,我叫上渔师兄他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然而汹涌的怒气还未澎湃出去,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按在原地。晨云落敛了敛眼神,努力扯出一抹弧度:“不是山匪,只是......摔的。行了,别问了,我有要事找掌门师姐,你把人家柴火捡好送过去,就回来吧。” “摔的!?”歌吟音量陡然提高,很显然他选择性耳聋,抓着那两个字一脸不可置信:“能摔成这样?还三个人一起......”话音一顿,南灵已死死将他按跪入雪堆,一脸寒意:“就是摔的。” 歌吟闷了一口雪,还未站起来再问,一只素手又把他按了回去,歌吟恼了挣扎起来,半分动不得。抬头一看,昔日熟悉凤目满眼杀意,凛然到让他不由往后一缩:“雪,雪清?” “就是,摔的。” 女子说完,一脸心如死灰的放开他,跟着晨云落他们朝着华山走去。 歌吟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回头望着后面的千山万径,这到底那段路啊,那么陡峭? 华山,易雪清三人刚走过长风驿便见大门口有一少女在打扫,身姿轻灵,瞧着十五六岁模样,容颜娇美,肤色白皙,着了一件葱绿色皮袄,鲜艳的颜色衬得她即使在这寒风中也是秀丽可人。 这样的佳丽,别说这风刮刀子的华山之上。即使江南也没有这样柔美的姑娘,听到动静,少女抬眸一瞧,似乎并不认识他们。 “你是?” “你是?” 少女与晨云落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华山大门口,不认识大师兄的倒是少见。 晨云落见此倒也不恼,只是微微笑道:“麻烦进去通报,晨云落回来了。” “晨云落......”少女仔细念了念,才恍然大悟一拍手掌惊道:“是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回来了!” 易雪清歪头看了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忍不住嘴角也染上一抹笑:“上次来,怎么没瞧见这般伶俐可爱的小姑娘。” 晨云落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 第132章 又见华山雪(3) 大堂内,许久未见晨师兄的弟子围了一圈又一圈,易雪清原本买给浮洲的年货也是散了一圈又一圈,谁也没有想到,这年,拜到华山来了。 人群里几个小孩子围着抓糖果子,一个小女孩在里面矮些,伸手去勾却脚底一滑,摔了个结结实实。瘪着小嘴,眼看就要哭时,易雪清走了过来,将她抱起抓了把糖果子哄了哄,再看向四周,以前来的时候也没见那么多小孩儿啊。 晨云落也瞧着不对劲,问苏雨道:“师姐,怎么突然多了许多陌生孩子。” 苏雨笑着道:“前段时日,九淮道那边遭了山匪,洗了几个村子。你师弟他们正好下山,与他们战了一遭,这些都是孤儿,他们父母皆已被山匪所杀,小的四五岁,大的十来岁。大冬天,也没个去处,正好我华山也当扩充人手了。瞧瞧,这以后便是你的小辈了,挑一个当徒弟?” 听此一言,晨云落,易雪清与南灵皆是一顿。那么巧? 晨云落笑笑道:“好啊,你把他们全部叫上来吧,我选选。” 十几个孩子站成一排,有大有小,一一记住相貌后,晨云落回头朝着苏雨道:“我第一次选徒弟,总得先看看根骨再说。我们赶了许久的路,有些乏了,明日再选吧。” “也好。”苏雨点点头,屏退了众人。与此同时,歌吟轻功一路飞了进来,瞅着几人便喊:“带的什么年货,有没有我的。”紧接着,还没站稳,脚下一滑,扯了其中一个小姑娘衣袖便往下栽。 易雪清使劲拦了拦,才没让晨云落过去踹人。目光偏及,落到那个小姑娘手臂上,蓦然一滞。 歌吟爬了起来,才一脸不好意思的道了歉朝这边走来:“人一多,没搂住。哈哈,晨师兄许久未归,都不知道添新弟子了。” 晨云落漠然瞟了他一眼,切切道:“是啊,你以后也是做师叔的了,行事稳妥些。” “稳妥。”歌吟急了:“怎么不稳妥,这些孩子有两个还是我救的呢。” 易雪清眉头一挑:“你还有这本事?” 歌吟道:“可不是嘛,不信你问兰兰,她就是我救的。” 他咧嘴一笑,又道:“你们可不知道,现在淮九道那边乱得很,山匪不敢朝我们华山来,全往那儿兴风作浪去了。什么乱事都有,我还听说啊前几日那边客栈跑进了三个疯子,疯疯癫癫,武功倒还挺高,大晚上喝多了酒把整个客栈打了。要知道啊,淮九道的客栈那叫一个鱼龙混杂,这三个疯子也不知道哪里的来路。” 歌吟摸摸下巴,沉吟道:“莫不是几十年前疯癫道人的徒弟......嗷哦!” 易雪清不知从哪里摸出的糖葫芦稳稳打进歌吟嘴里,吟吟笑道:“知道你爱吃糖葫芦,特地给你带的,别客气,多吃点。” 歌吟拍了拍胸脯,咳出那快塞进嗓子眼里的糖葫芦,差点噎死他:“我不喜欢吃糖葫芦,你师妹才喜欢吃,对了。”他环周一扫,问道:“你师妹灵薇呢,没跟着你一起来?” 她斜眼瞄了他一下,打趣道:“哟,你想她了?” “咳。”歌吟咳了一声,躲避道:“没呢,我,我想你,想你不行吗?”忽地,歌吟似乎又想起什么,看着易雪清就笑道:“唉,还说我呢。你们知不知道,那该死南教烛老人居然冒出个孙女来了,居然跟你一个名字。那南疆的毒妖女听说可厉害了,不知道你这海上来的跟她比怎么样?哪个雪清能打些?”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像死一般寂静,易雪清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冷了下去。歌吟察觉不对劲,看了看四周,刚想说点什么,便被晨云落打断。 “歌吟,你去把渔如懿叫来,我们有要事相商。” 歌吟默了默,恍惚点点头,也不敢再看易雪清,疾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口,他才茫然的回头,面上的震惊与骇然才渐渐浮现,易雪清该不会是......不可能,他使劲扇了自己一巴掌,海女哪里是毒女啊。 尽瞎猜! 大厅内,中间取暖用的炉子已燃尽到末,苏雨听着几人的赘述,脸色越来越沉,话至后面欲起身时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幸好渔如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拍了拍渔如懿的手,冷然看着易雪清问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易雪清道:“句句属实。” “呵呵。”苏雨苦涩一笑,拍案骂道:“好一个南教啊,为了什么劳什子藏宝图,竟把我华山害到如此地步。先杀我门长辈不说,污了我们十几年不够,还妄图让我们像狗一样衔物尽献吗?做他的春秋大梦!”气血上头,苏雨没忍住猛咳几下,南灵见状连忙上前给她把脉顺气,当摸到这个年轻华山掌门脉象之时,南灵怔住了。 这脉象虚浮无根,如被掏空的棉絮一般,哪里是个三十二岁年轻女子的脉象,更像是六十老妇的脉。 她也未敢言,只是从随身药包里摸出一瓶补元丸递给苏雨道:“掌门莫要忧心,雪清已经向我们通风报信,我们即在明亦是在暗,定能找出那半张藏宝图毁掉他们的美梦,届时,我医谷定会将当年真相公布于众,还华山清白。” 提到易雪清,苏雨目光才缓缓挪过去客气道:“易姑娘弃暗投明,是我华山之幸。接下来的事,烦请易姑娘多多费心了。” 易雪清忙道:“自然。” 苏雨点点头,又对渔如懿道:“你去给二位安排两个房间吧,此外这件事情不宜声张。天知地知,就我们五个知道,配合易姑娘抓出这里面的虫子,待事后,我定要拿他们祭我华山英魂!” 虫子......易雪清突然想起来那个手臂,确实是虫子啊。 待人走出去后,苏雨瞧着那个纤细的红色影子,眉心不免微皱:“云落,她毕竟是烛老人的孙女,什么海岛之言,也不可尽信,你就那么轻易相信她的话......” 晨云落道:“不是现在轻易相信她,我早就相信她的。师姐,不管你信不信,她是赌了命来的。” 放弃了回家的机会,为了他们,来这寒山赌命。 他偏头去看她,突然屈膝跪下:“我知道她身份特殊,你怀疑也正常,但云落在这里担保,若她有异,我愿以命相陪。” 见自己师弟都这样说了,苏雨也不好多言。 起身站起,女子抬眸凝视着门外的大雪纷飞,幽幽叹道:“山雨欲来,这年怕是过得不安宁了。待过段时日,还是把那几个小孩子送下山,寻些好人家收养吧。” 晨云落道:“钢筋磨铁骨,寒水洗利刃。那么多年,我们可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什么腥风血雨没有闯过。”他同样看向外面,眼神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我会守在这里的。” 冬日的天黑得快,才酉时便可见天边点点繁星了。易雪清随渔如懿行至半路,忽的一颗小竹球滚落在脚边。 易雪清一怔,拾了起来,而路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怯怯的望着她,瞧着几分眼熟,才想起不正是之前在大厅中抢不到糖果子的女孩吗。 小姑娘生的好看,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很是惹人喜爱。易雪清拿起竹球,从身上摸出最后两块梨糖,冲她招了招手,待女孩走近一把抱起了她。 小女孩舔着糖块,开心的极。竹球也不要了,吃着一块,另一块不忘塞衣服里。那两只瘦小的胳膊晃荡着像极了两根干枯的苇草。易雪清掂了掂她,才发现这孩子不是一般轻,瘦弱的仿佛碰一碰就会碎掉。 她理了理小女孩的零碎枯黄的头发,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瘪瘪嘴道:“我叫小狗儿。” 小狗儿?易雪清拉开距离看了她一眼,眉清目秀,可爱动人,这什么爹妈,取这种名字。渔如懿见她这副表情,又拿出一颗糖果子哄女孩到一边后,才朝易雪清解释道:“这孩子是我们临走时在废墟里发现的,爹死了,没有娘。听村民说,她不是他爹亲生的,是不知道上哪儿拐来的,是拐给自己家傻儿子当童养媳的,在家里就叫她小狗儿。 前段时日他儿子摔死了,本来打算送去做瘦马的,结果山匪先来了......我们试着问过她原本的家在哪儿,但是她好像是发过烧,烧糊涂了,孩子记不清了,只能带回来了。” “这世道,真是什么畜牲都有。”易雪清叹了口气,俯下身伸手去唤小女孩:“小......小乖乖,你过来一下。” 易雪清抱着她,轻声问道:“你喜欢叫小狗儿吗?” 女孩摇了摇头,小嘴嘟囔道:“讨厌死了,我不要当小狗儿。” 渔如懿听着小女孩那么一说,心里也不由一紧,俯身摸着女孩的头发,对着易雪清道:“我也觉得叫这个名字不好,不如你给她取个名字吧。她到了华山,既然不记得过去,也当有个新生了。” 易雪清偏头沉思,半响,她忽的笑了,指了指天上的明月说道:“乘今夜之月,你就叫乘今月好吗?” 女孩喃喃道:“乘今月......” 易雪清点点头道:“皎月清明,乘月新生。你以后不是召之即来的小狗儿,是乘今月了,好吗?” “好呀!”小女孩懂不得那么多意思,听着好听,不是召之即来的小狗儿便让她十分高兴了。她伸出小手,摸摸易雪清小声道:“那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呀。”易雪清微微勾唇,笑道:“我叫易雪清。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易雪清......”乘今月抬起小脑袋,望着月色下红衣黑发的女子,往后许多年,这个名字带着这抹笑,让她记了许久。 看着抱着竹球蹦蹦跳跳离去的女孩,渔如懿不禁笑道:“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还是苏轼的诗,以前到不知道你名字是这般含义。” 易雪清默然,她以前也不知道,还是那时武当山上思过崖,那人告诉她的。 人生看得几清明。人生何曾能看得清明呢? 深夜,东院小筑。 易雪清推开窗户,丝丝寒风透骨,她丝毫未感到冷,而是望向了院内那株盛开的白梅。她默默地看了很久,终于,随着浅浅脚步声,白梅落了片花瓣。 “小姐。” 两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抬眸望去,雪地里单膝跪着两个女子,一个正是今天被歌吟撞了一下手臂上有虫子纹身的少女,另一个...... “南教,墨意。” “朱砂。” 二人齐声:“见过小姐。” 女子柳眉轻扬,眼睛似水泛波。唇红齿白,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依稀相识。 易雪清敛下眼中神色,点点头道:“你们就是爷爷派来的人?” 墨意道:“是,教主让我们来协助小姐。” 易雪清看着她,没出声,而是一把拧过她的左臂,露出她手臂的蜈蚣纹身。 少女大气不敢喊疼,只得拧着眉瞧她。 易雪清一拧,稍一推,淡淡道:“马脚都藏不好,怎么当内应。这里是华山,哪里来的南疆的作派。回去,遮粉也好,用药也罢,藏好了,要不然我帮你把这块肉剜了。” 墨意捂着胳膊,垂着脸,半分委屈不敢露,屈了屈身道:“是。” 第133章 又见华山雪(4) 待人走远,易雪清才望向一旁的朱砂道:“你不是北三川的人吗?怎么来了南教?” 朱砂眉目含笑:“主人去哪儿,我自是去哪儿。” 北三川投靠了南教?易雪清不免感到些许震惊,这般自傲心狠之人,居然会屈尊受人差遣吗?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道相同呢,她总感觉,在江南他还有什么没有得到。 女子始终笑意盈盈望着她,她心中烦扰,都是熟人,也懒得向之前那个似的给她立规矩了。只是冷冷道:“北三川的事我管不着,不过你现在在这里,一切都得听我吩咐。华山并非什么败絮,莫要擅自行事。你若是不小心折在这儿,来日我若见你主人,也不大好开口了。” 朱砂垂下眼帘,看不出眼底的情绪,片刻道:“是。” 待她转身要离去之时,易雪清又叫住她:“等等,明日给我弄点蒙汗药过来,我有用。” 朱砂微微一顿,屈膝道:“是。” 易雪清叹了口气,到底也是在江南帮过自己杀倭寇的,还是尽力留她一条命吧。 “北三川是谁?”帘子微动,晨云落,南灵二人从帷幕后走出。 南灵思索了一会道:“好像是江南一个大才子,这几年声名鹊起,与我们医谷还有些交往。雪清,你与他认识?” 易雪清点点头道:“之前在江南,萍水相逢吧。没想到这般自傲的人,也会屈居于南教。” 晨云落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瞥了眼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明日就让人抓紧戒备吧。表面的戏我们还是要演下去,借他们之手找到藏宝图后,就扔下去喂狼吧。” 翌日,华山的被子还是单薄的留不住热气,天还未亮易雪清就醒了。推开房门,哈欠还没有打就让这山上凌冽的寒风给吹得更清醒了,想起来去年亦是如此寒冷,自己与这个地方果然是八字不合啊。 提起长刀,目光瞟过对面的墙壁,上面斑驳的刀痕似乎还在昨日......这晨云落,拿了她的珍珠,也没见修葺。 走出门口,未看清人影,便听得一阵吵吵嚷嚷。心里不免一阵感慨,怎么每次来,这里都是那么热闹。挤进了圈子看,依旧是熟悉地场景,熟悉地老鹰护小鸡......不过主角变了。 “歌吟,你给我滚开。你护着这小丫头算个怎么回事?”月白衣衫的女子在人群叉腰直骂。眉目倒竖,用火冒三丈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歌吟死死护住身后湖绿色的娇小身影,劝道:“师姐,算了吧。那衣服多少钱,我替她赔。” 女子气得直跳:“是赔的问题吗?我过年新做的衣服,才刚穿上,她一缸墨水就泼过来了。这死丫头绝对是故意的,就因为我昨天骂了她两句。” “不是......”躲在歌吟背后的小姑娘怯怯冒了个头,易雪清一眼认出,是那天山门口打扫的女孩子,怎么跟歌吟扯上关系了。 只见她冒了个头,像个小兔子似的糯声道:“阮姐姐,不是的。我只是帮晨师兄打扫书房,着急回去,也没有看见你。对不起......实在不行,我就拿我手上的银镯子赔你吧。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还值几个钱。” 小姑娘娇嫩的声音太过于软人心,这大清早的,年纪又小,人迷糊正常,泼了墨就泼了墨吧。洗干净不就行了,非得让人拿自己母亲遗物赔偿,未免太狭隘了。 被四周这么一盯,这阮白洁算是彻底怒了,自己还没做什么呢,一下子就成了阴狠毒辣之人,为难起她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妹了? 她抖着手提起剑,指着歌吟道:“你让开,我好好跟她说。” 歌吟面露难色,倒是动也不动。 四周的人也都劝了上来,“阮师姐,算了吧,她还小。” “让开!”阮白洁脾气暴,震开劝她的几人,上前就要把那小妮子揪出来。 歌吟瞧着叶亦然抽出配剑,是要拦这一剑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箫凌空震开两人剑气,直直破空而来。 似是心有预兆,易雪清抱胸偏头一躲,长箫稳稳插在后面院墙上。隔着晨光,穿过人群,抬眸间两人目光相对。 易雪清心里暗叹,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人才能明白,萧是用来的吹的事实呢。 “大清早的在闹什么。” 晨云落从远处缓缓踏步而来,手稍用力就把阮白洁抽出的长剑插了回去:“都是你师弟师妹,怎能对他们动手?” 阮白洁不依道:“师兄!” “行了。”晨云落看了眼两人道:“衣服谁弄脏的谁洗,实在不行衣服钱去找张师姐领。” 阮白洁哼了一声:“用不着,我自己洗。”说罢拎起长剑恶狠狠瞟了低着头躲在歌吟背后的少女,推开人群头也不回离开。 见人离去,歌吟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向少女安慰道:“兰兰,你不要介意,阮师姐脾气一向如此,相处久了人很热情的。” 叫做兰兰的少女羞赧的点了点头,小声道:“那我去洗衣服了。” 少女转身时,手上的银镯被雪光照了一下,正好落入易雪清眼中,她低头的一瞬间,易雪清似乎看见一抹浅浅,微末,但得意的笑意。 她不由一怔,难道这少女真的是故意泼的阮白洁? “起的真早啊。”晨云落看着发丝微乱的女子,再看看那入墙三分的竹箫,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能精准站在这里。 易雪清从身后把长箫拔出,望着竹箫上斑斑裂痕,也是心疼起来这可怜的乐器,跟了个什么主人。 “每次你们华山都那么热闹啊。” 晨云落接过箫,别在腰间,听到这话知道她是在打趣他。笑着正打算说点什么,一旁的师兄弟们就涌了过来。 “晨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快想死你了。” “听说你跟医谷南灵帮姚莲舟杀了神夜是吗?还把师傅的辟僵剑夺回来了,让我看看!” “那绝对是啊,晨师兄早些年下山的时候就是名震江湖的。区区神夜而已,什么天下第一,还不是不得好死。师傅的辟僵剑能够夺回来,真是我们华山之幸啊。” “晨师兄武艺定是精进不少,一会指点指点我们,待来日武当的人又上门讨嫌时,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先指点我......”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歌吟与她都不得不被挤到外侧。神夜......想起这个名字,她身上隐隐又是一疼,差点没死在他手里。望着被团团簇拥的晨云落,她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她身份有碍,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暗域,姚莲舟严令不许将自己的名字传出去,世人都只知道华山晨云落,医谷南灵,她呢? 望着被里三层外三层被包围的晨云落,她忍不住浅浅一叹:“你晨师兄很受欢迎啊。” 歌吟侧过头,望着眼底暗着淡淡失落的女子,一时摸不着头脑。点点头道:“当年师伯师叔们遇害,掌门师姐重伤,是他一个人力战宵小,守住了山门。又付出了年华,护了我们十年,本来就是我们大家的大师兄嘛。虽然凶了点,但绝对是我们所敬仰的人。我现在勤修武艺,也是希望日后也能护底下的小辈平安,做一回能拿剑的师兄。” “哦?”易雪清挑眉斜眼看他:“所以这就是你刚刚死命护那个兰兰的原因?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胡说!”歌吟一听涨红了脖子,连连否认。片刻,又微红了脸,结巴道:“我只是觉得,毕竟是我救的嘛,也该帮衬点。而且,你有没有觉得,她跟你师妹有点像?” “灵薇?” “是啊。”歌吟眼含笑意,脑海中回忆起了那张娇俏灵动的面庞:“一样娇俏可人,活泼灵动,面容也有几分相似。” “是吗?”易雪清回想起兰兰最后转身时的那抹笑意:“我师妹比她好看。” 再说了,灵薇现在大仇得报,比这小子稳重多了。 “她......”歌吟顿了顿,没有问灵薇的下落,而是问起雪清:“你们这回怎么又回来了?听说沈思风死在了医谷,你们浮洲的仇不是报了吗?这大过年的,你不回岛,南姑娘不回江南,怎么又来这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华山?” 易雪清面容忽为一滞,这小子倒还挺聪明,不过,此事暂且不能告诉他的好,如此欢脱一个人,怕是守不住事。 她淡淡道:“来自是有事,怎么?你华山舍不得多出两副碗筷?” “那倒不是......” “那不就行了。”说罢,女子随手捋了捋发丝,大摇大摆走回院子,天气太冷,还是回屋练练浮洲心法吧。 驱寒! 歌吟望着红色的背影,眉头不由微微蹙起,知道他们有事瞒着,但又无可奈何。罢了,有朝一日总会知晓的。寒风吹过,歌吟微微一缩,回眸望向风吹来的方向,是东面。应该是她在的地方,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再见面的。 那风吹起时,一只白鸽顺风而下,飞跃山林时,一道寒芒袭来。“咕咕”两声,鸽子应声而落,一只削瘦的手将信鸽上的字条取下,看着落笔子雅的字,轻轻一笑,两指捏紧,稍稍运力,片刻,纸条灰飞烟灭。 寒林中,墨意已等待易雪清多时:“大小姐,教主有令。” 易雪清抱着长刀,不冷不淡看着她:“他说什么?” 墨意道:“教主命你,三日之内将藏宝图找出。如果不能......”她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递给她:“这毒无色无味,服下一个时辰便可毙命,下在水中,就算不能全部中毒死掉,剩下的人,以我们几个的本事,也能清干净。” 易雪清面色一紧,接过那包药粉,心道这催命符下得真快:“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什么人!” 易雪清惊愕转头,发现抱着小兔子的乘今月正一脸愣愣地看着她们。 第134章 又见华山雪(5) 墨意没有废话,右手翻转,亮出一把匕首就朝着乘今月直直走去。小女孩见势不好,惊叫一声,转身便跑。易雪清见机抬手打出一颗石子打在她腿弯处,女孩吃痛一摔,顺势滚落下山坡。 墨意低头一看,就要往下跳,易雪清却冲上去拦住了她:“我去处理,小孩子不会一个人爬这山,一定有人跟着,你下去看看,注意一点。” 她看了眼下面,确实见几道影子,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你快点。” 易雪清见她走远,赶紧跳下去,山坡之下,乘今月捂着摔伤的腿,颤颤巍巍地望着朝她逼近的易雪清:“大姐姐......” 手起刀落,一旁的兔子倒了霉。染了点血迹在身上,易雪清便赶紧抱着她藏进一个山洞,嘱咐道:“今月,姐姐跟你玩个游戏好吗?你安静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晚上姐姐来找你。” 小今月望着易雪清身上那可怜兔子的血迹,可怜巴巴问道:“姐姐,你是坏人吗?” 易雪清一怔,想对着孩子尽量笑得温和些,可嘴角提了半天也只能扯出一抹难看的弧度。她摸了摸女孩的头,轻声道:“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 说罢,将石头堵住洞门,便急急离去。 乘今月透过山石的缝隙看见那越来越淡的身影,白衣染着兔子血的斑驳也随着她的奔跑也越来越模糊,周围暗了下来,只有身上的红色外衣还有些颜色。往日她被养父关在黑屋里的时候最是怕黑,不过现在,她竟不怎么感到害怕。裹紧身上的衣服,靠在墙边,等着天黑,她不是坏人,她说她不是,她就不是。 墨意回来后见到满头大汗的易雪清,皱眉问道:“杀个小孩子需费那么大的力吗?” 易雪清没有回话,只是虚虚理了理染上血迹的衣衫,淡声道:“我已经埋了,走吧。” 山下,是望风的朱砂,墨意一瞧见她,脸上登时就没有好脸色:“瞧你办得这事!” 朱砂垂眸,没有回话。 夜晚,易雪清抱了孩子到南灵房中,目前的状况,只能将孩子藏在这里了,而南灵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后。无奈叹了一声,拿出梨糖将孩子哄睡后,望着易雪清道:“要不直接杀了他们?” 易雪清摇摇头:“会打草惊蛇,与她们接头的人如果知晓,会有麻烦。”说着,从怀里掏出从墨意那里拿了消息,“这是那另外半张藏宝图的样子,我们研究一下。” 吱呀—— 接到消息过来的晨云落,一进门就看见烛光下,南灵举着的那张纸。他神色忽为一滞,目光微颤,变得极其难看。 南灵将纸举得老高,看了又看:“居然是圆的,也没有图,这上面都是些什么符号?我还以为半张藏宝图是撕破的半张呢。 这另外半张不会也是这么个样子吧?她们说不是纸吗?羊皮还是布?”她望向晨云落询问道:“晨兄,你自小与你师父在一起,他的遗物里当真没这东西?” “没有,我师傅生前过得简朴。遗物寥寥无几,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 南灵:“那就奇怪了,难道齐大侠其实是将它遗落了在长风山庄。只不过南教没有找到而已?”很快,她又推翻了自己这个猜测,一手炮制惨案,穆楚辞直到上次她们去长风山庄都还在兢兢业业找这东西,要是真在,早就找到了。 不过到底在哪儿呢? 一旁,晨云落望着那纸的图案,沉默不语,暗下的眉目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南灵她们还在研究图案时,他默默走出了房间。 华山的风料峭生寒,夜晚更甚。冷到连天上的明月都像是镀了层寒霜,这身上没点底子的人,在外面挺不过半夜。而晨云落坐在台阶上,怅然望着远方,眉目中的落寞比这夜色更暗。 忽然,身后传来微微细声,回眸一看。易雪清已经拎了一壶酒出来,坐在了他身旁。 “你来做什么?南灵呢?” 易雪清道:“南灵我让她睡了,她素来缺不得觉。我,我......出来看看。” 晨云落望着她的眼神,精准地猜到了她的意图:“你是想来问点什么吧。” 易雪清哑然:“晨云落,说真的,好歹认识那么久了。那种眼神,只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所以,你是知道那半张藏宝图在哪儿吗?” 晨云落摇头:“在哪儿我不知道。不过直到今日,我才终于知晓一件事。” “何事?” 他转头望向她,没有言语,夺下那壶酒,仰头一饮而尽。 易雪清见他神色不对,也没有拦着,有些事情,郁结于心,总得拿酒顺顺。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酒壶落在台阶上,应声而碎。晨云落仰头呼出一口寒气,闭目就这样躺了下来,因为酒变得轻飘飘的脑袋枕上冰,突然变得清醒。 他睁开眼,望着空那皎皎明月,嘴上咧出一抹难看的弧度:“我终于知道了,这一切的罪与恨,皆是源于我。” 易雪清瞳孔微缩,怔怔望着身边躺着的男人。 一时没听清楚他嘴里的话,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停在半空中,颤了颤:“你说什么?” “易雪清,我是不是没有提过我的身世?” 他的身世?她倒是记得他提过自己无父无母。 难道...... “你父母他们?” 他点点头:“那半张藏宝图不是师傅的,而是我的。不,准确来说是我父亲的。他们在我八岁时就被灭了满门,我父亲在送我出来的时把那半张藏宝图藏到了我身上。 说是重要无比,等他来找我时再给他。可惜,他没出来。而我逃出来以后,在边境战场上游荡了几个月,扒了几个月的死尸。我师傅与我父亲是故交,在华山惊闻朋友出事。千里迢迢过来,祭拜朋友,顺便找到了我与身上那半张藏宝图,又将我带到华山学艺。” 似是想起了过去痛苦的回忆,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在战场上游荡那几个月,过得不太好,漠南人拿我挂起来做靶子,身上的狼头也是他们取乐纹的,后来是我师傅救下了我,给了我第二条命。 因那段时间的经历,到了华山之后我昏昏沉沉了许久,后面清醒也没见那什么藏宝图,当时年幼,也没再想,更不知道那是什么藏宝图。更不会想到,我的恩师会因此丧命。” “抱歉。”她虽从未见过齐之维,但名震江湖数十年,能从战场上救一孩童的人,想来应该是一个侠肝义胆,德高望重的大侠。 这样的人,却死在了长风山庄,而起因则是她的父亲。 晨云落听到她的话,眼中漫上一抹复杂得难以理解的情绪,他看向她,一张年轻无畏的脸。 再是痛苦缠绕,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罪不在你,何必抱歉。世间因果,绕来绕去,皆是缘由,若是真论起来,到底还是这张藏宝图的罪。”他站起来,举起辟僵对望明月:“它一定在华山,掘地三尺我都要把它找到。” 掘地三尺...... 易雪清在想,当时父亲已经是知道藏宝图在齐之维手中,但如果齐之维不相信他,没有带上藏宝图也定是会寻一个地方藏好。 “你师傅在离开华山时有没有常去的地方?” 晨云落垂眸想了一会,只觉头部隐隐刺痛。易雪清刚要起身察看,只见他摆了摆手,轻声道:“把南灵喊起来吧。” 人在面临一段痛苦的回忆时,会不自觉得将它掩藏,忽略,模糊。晨云落并非一个经不起事的人,他幼年丧亲,少年丧师,当年华山遭难,他从凉州奔袭了七天七夜闯上华山守住山门。受了重伤,像幼时一样昏昏沉沉一段时日。 而在漫长的休养中,他不断做梦,梦到师父,梦到父母,梦醒之后,倒变得模糊了。 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像疾驰而去的马蹄,哒哒远行。他想要查清真相,为父母报仇,为师傅报仇,可华山一事,门派重创,弟子锐减,师弟妹年幼,他注定要守在这风雪中年年岁岁。 他不能再去凉州,也不能去长风山庄,他这一生,都在失去,与其清醒的痛苦,倒不如模糊的忘记。 可是如今,他望着手中找回的辟僵,又望向寒风中缩着脖子的易雪清。 有些东西,他想找回了。 南灵是个起床气比较重的,火气上来,管你谁是谁,上来就是一脚。但是今晚,在她看见朦胧月光中,两个头冒寒气,目光灼灼似猫盯耗子的两人时,火气消下去了一半。 待听完两人赘述,南灵抿了一口凉透的茶水,望向他们的目光复杂又心疼。一个因自己的救命恩师因自己的藏宝图带来杀身之祸,连累整个门派。另一个,接头人就是自己亲爹。 华山碰上这两人真的是,孽缘啊。 她叹息道:“引梦渡人,化孽消结。晨兄,我帮你,不过在之前我希望你明白。引梦术是帮人安神化解心魔的,不是追忆痛苦自责的,莫要执念愧疚于此,天道因果,非常人能所见。” 晨云落明白她的意思,浅浅一勾唇:“我来求你,便是来化解了。” 南灵见此,也不再多言。清铃一曲,幽幽引梦。 门外,易雪清抱刀而立,天气愈寒,漫天飞雪飘然而落。手尖微凉,她抬眸看着纷纷细雪,轻一抿唇,淡淡凉意泛上。 天道因果,非常人能所见,可需常人来承担啊。 翌日,几人站在砺剑石前,望着这一方寒石易雪清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方方正正,上书:清贫磨剑道,寒雪铸筋骨。 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想必是出自齐之维之手了。 苏雨望着这方寒石,不免皱眉问道:“云落,你真的确定藏宝图在这里面?这毕竟是齐师伯亲手立的,若是没有,这般轻易毁了,恐怕......” “师姐。”晨云落道:“师傅曾与我说过,他这一生,有两样得意之事。一是剑道,二是剑意。那些年,他常常在此徘徊。我想,其中定有他的道与意。”说罢,不等众人反应,晨云落当空一剑劈下,“砰”的一声,寒石应声而碎,尘土烟雾散去,一卷黄色羊皮状物出现在中间。 第135章 又见华山雪(6) 苏雨惊道:“居然真的在这里。” 晨云落面无表情,拿出那半张藏宝图,展开,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祸害。” 双手微颤,向空中抛起,一剑斩之。 可此时,诡异的事发生了,那藏宝图被如此凌厉一剑斩去,竟毫发无损。众人惊愕,易雪清从身上掏出火折子,点燃......点不燃。 “这是个什么物事?”南灵诧异道,接过那藏宝图扯了扯,似皮非皮,扯不破,攻不破,防水防火,倒是个奇物。 苏雨清咳两声,怅然道:“怪不得齐师伯要给他埋石头下面了,这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怎么会这样......”晨云落不信邪,举剑又砍了几下,依旧是毫发无损。 暗处,墨意望着众人,抿嘴一笑,西域的金蚕玉书,岂是如此轻易就能毁去的。教主早就猜到了,一群蠢货,白白被利用。 她转头笑道:“晚上,你随我将它偷出......”少女话音一顿,腹部微凉,回应她的只有腹部一把匕首,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手握匕首的女子:“你......” 朱砂媚眼含笑,没有与她废话,单手用劲拧断了她的脖子。 “金蚕玉书,原来如此啊。”不过,她瞟向几人的方向,原来你亦是如此啊。 深夜,晨云落独坐在台阶上,借着月色端详那半张藏宝图。似皮非皮,双掌并拢,猛催内力,依旧无用。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南灵翻透了你们的华山的古书,也没找着是什么玩意,她气得要连夜回医谷查。”远处,裹得十分严实的易雪清径直走来在他身边坐下,望着那藏宝图,也是怅然叹息。 怪不得爷爷那么信任她呢,留着后手呢。这东西要是不赶紧去掉,华山后患无穷了。 晨云落没注意她脸上的惆怅,倒是盯着她身上白毛毛问了一句:“哪里来的狐裘?”别说,这女人穿惯了红色,冷不丁裹那么毛绒绒的,好像一只......巨型兔子。 易雪清瞟了眼身上:“哦,歌吟打的。让我抢了过来,让我先暖上两天他再拿去卖。” “那你让买家穿你的二手狐裘吗?” “现在是三手了。”说着,便将狐裘披到晨云落身上。 皓月清风,晨云落裹着身上的狐裘,上面还有女子残余的清香,没有市井里的那么浓郁,淡淡的好闻,让人心安。 “这世上只要出现的东西,皆是有据可查。不要太过烦恼了,这外面太冷了,别整夜整夜在这坐。你要是真内力深厚,等我练成吸功大法之后,均点给我。”女子笑着起身,敛下眼中的黯淡,转身离去。 “雪清。”他蓦然喊住了她,却在她转过身看她之时又僵住了身体。明眸皓齿的女子在月光似乎都覆着一层光泽,他眸中情绪万千,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话到临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他望着她温柔一笑:“华山天寒,晚上把门窗关好。” “......废话。” 易雪清回到房内,无奈又闭眼运起了功,一支羽箭射进易雪清房间,她当场惊醒,点燃蜡烛,拔出钉在地上的羽箭,只见上面还绑着一张字条。摊开一看,上面一行小字:金蚕玉书,水火不破,唯天机阁化骨水可毁。 另一头,朱砂将弓扔到地上,既然有人目的相同,那么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倒不如下去问问主人,有没有化骨水。 哈哈,朱砂满意一笑,便要离去。可腿刚迈出去,一道幽冷的声音忽然从后响起:“杀了我的人,就那么轻易想走吗?” 月色微暗,朱砂回眸望去,尚未看清人影,一只蜘蛛便迎面袭来! 天明后,众人围着藏宝图,看了眼纸条。对于是谁射的箭,大家一时会搞不明白。不过字条内容...... 晨云落蹙眉道:“金蚕玉书,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大内之宝物。先帝寻了半生,也未曾寻到,难道这藏宝图里的宝物,是金陵皇室的?” 没有难道,它就是。易雪清敛了敛神色,岔开话题沉声道:“不管如何,这东西在这,只有天机阁化骨水能溶了它。” 晨云落道:“天机阁,我去找他们。” “不用。”易雪清一把给他薅了回去,转刻从自己腰间取下一块令牌:“你忘了这个吗?” 南灵望着这个令牌,莫名感到两分眼熟:“这是?” 易雪清道:“景正则给的,我为了他差点让人砍死,不得赔点好的东西。你们在山上把这玩意守好,顺便把那两个细作捆吧捆吧关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目前状况,也只能如此了。 苏雨见她面上坚定之意,心中也安然了两分,她上前轻抚易雪清肩膀,柔声道:“此便多谢易姑娘了,一路小心。” 易雪清莞尔一笑:“一定的。” 叮铃,铃铛轻响。少女坐在大树上,望着下山的红衣身影,咯咯直笑。小腿晃动间,她手上的蜘蛛爬到指尖,似乎是同少女一起凝望着那个影子,磨牙吮血中泛着淡淡血腥。 渗人至极。 华山骑马三十里左右,便是周围最大城镇。正逢年关,街上人潮如海,商贩们拼命叫卖商品,等着数日后过个好年。易雪清无心于那些声音,拿着手上的令牌走进一家客栈。 天机阁知晓天下事,消息网密布,靠得就是分散在大街小巷的各式酒楼茶馆妓院面摊。而每一家天机阁产业铺子前,都有着一个与令牌上一模一样的日月标识。 望着匾额上的雁来客栈,易雪清心想这便应该是天机阁在此的产业了,华山这般江湖门派,他的四周,怎会少得了天机阁。 进到客栈,易雪清径直走到柜台掌柜面前。 胡掌柜忽闻声响,抬头一看一个红衣佩刀女子站在眼前。江湖中人,眼力见是有的,抬手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易雪清举起令牌直接道:“找人。” 待看清女子手中的令牌后,胡掌柜只觉眼前一激灵,然后手里的算盘就掉了。 易雪清坐在太师椅上,捏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要不说景正则这东西坑得值呢,茶水糕点,瓜果点心,一样不少。 就是这掌柜说她所求之事太大了,他做不得主,能做主的正好在隔壁城镇,已派人快马加鞭过去请,稍安勿躁。 即使如此,她再着急也只能等着。这茶是从白天绿色,喝的晚上没色了,也不见个人影。 终于,在她忍不住要起来掀桌子之时,帘幕微动,光影处一玄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在看见女子已经抬起桌子的手的时,他忍不住勾唇笑道:“许久未见,你还是这般爽朗欢脱啊。” 易雪清一怔,男子玄衣乌发,鼻子高挺,眉目如画,嘴角挂着那抹熟悉地微笑,与之前离别时无异,温润如玉。许久不见,他似乎清瘦了点,轮廓更加深刻清俊了些。 “楚清明......哦不,安世子?你怎么在这?”刚说完,易雪清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差点忘了他与天机阁的关系,哦,不对,天机阁与他的关系。不过这人能纡尊降贵跑这里来,也是难得。 楚清明笑道:“还是叫十九吧,江湖名字,顺口些。我过来办些事,没想到居然能遇见你,倒也是缘分。”他拿起易雪清腰间的令牌,细细端详道:“我说呢,这景大人在天机阁最重要的一块令牌能给谁,原来是你啊。倒也难怪,救命之恩,一块令牌也算不得什么。” “景先生说,我若有事相求,天机阁必应。可是当真?” 楚清明点头:“当真,听说你想要化骨水?” 易雪清道:“为难吗?” 后面的胡掌柜面色一沉,悄然上前低声想说些什么,被楚清明抬手拦下。转而对易雪清笑道:“这化骨水是西域邪毒。天机阁亦是费了极大的精力从西域带回,不能轻易外泄,我若挪取,也是要落不少口舌的。” 听此,易雪清眸底微沉,犹豫再求间忽听楚清明道:“但我可以给。” 女子听此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楚清明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楚清明道:“满足我一个心愿。” 易雪清迟疑道:“你想要什么?”当真是奇了怪了,堂堂安王府世子向她一介江湖孤女要心愿,她可没什么能给的,浮洲土特产倒是能给他打包一箩筐。 “不知道,没想好。”他垂眸望她,女子凤目微瞪,红衣乌发在烛光下映照出若隐若现的弧度,许久不见,她的目光更显坚毅。就连......手上的长刀也握得更紧了些。他不免一笑,如果跟她相处,或许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不一定现在要,我觉得我们还会有相逢的时候。某一天,我再来提这个心愿,说不定会更有意思。”见她犹豫,似是激她,他故意低声问道:“为难吗?” 易雪清垂眸思虑,未言。半晌,她突然抬起头,朗声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条件。” “但说无妨。” “不违背江湖道义,不不不卖身。” 听她这样一说,楚清明忍不住哈哈大笑:“可以,楚某好歹也是修道之人,并非登徒浪荡子。易姑娘放心,我只不过是觉得你武功甚高,可能有朝一日我会需要你搭救呢。” “那倒不用什么心愿了......”易雪清嘟囔道。 “你说什么?” 易雪清忙道:“没什么,那化骨水呢?” 楚清明道:“这里没有,最近的在安庆。在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去取了。快马加鞭,也得一个日夜,怎么也得明日才到了。你先在这歇下,我命人给你安排上房,看你眉目也是有些疲累,还是好好休息下吧。” 接到消息就立刻派人去取了,易雪清忽然觉得,她就是不答应说不定他也能给,毕竟严格来说,她上次可是费了好大内力,给他清了暗疾,好像上套了...... 不过事到如此,也不能反悔了。 “那就多谢世,十九了。” 望着女子上楼,不知为何楚清明心中浮出一抹淡淡喜悦,似乎就是人生中偶然相逢鲜衣怒马之人,转瞬即逝,黯淡思念之时,又从天而降的感觉吧。 他怅然一笑,嘴畔勾出一抹弧度望向一旁的胡掌柜:“让你吩咐人去取化骨水之时,顺带将那把长刀带来,莫忘了吧?” 胡掌柜忙低头躬身道:“小人不敢。” 第136章 又见华山雪(7) 与此同时,华山。 歌吟握着剑走在道上,今夜轮到他当值巡逻,天寒地冻的,一口烧酒灌下,暖了许多。皓月当空,望着漫天飘零,举杯独醉,饮罢飞雪,茫然又一年后。 也不知今年能否再准许下山,再遇遇有趣的人,或者去寻一下想见的人。浮洲......也不知有多远? 他正思着某人之际,忽见远处闪过一抹人影,歌吟顿感不对,边拔剑追去边厉声吼道:“何人,站住!” 凄凄白月下,容貌娇俏的少女一脸怯生生望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 歌吟懵道:“兰兰?你怎么在这。” 少女看见他的剑吓坏了,颤颤巍巍道:“我出来起夜,看见只白狐狸,一时兴起追它。追着追着不见了,就看见师兄你了......师兄,剑......我害怕。” 歌吟收了剑,嘱咐道:“赶紧回去吧,夜里冷。” 兰兰连连点头:“是,师兄最好了,我这就回去。” 可就在她笑着转身之时,出奇一掌挟着寒风朝她袭来,一声闷响,双掌相击,两边皆是被震得后退一步。 “你偷袭我?”兰兰冷冷望着对面拔出长剑的少年,倒是没想到这傻小子有这手,若非她反应及时,还真容易落他手里了。 歌吟横立长剑,对准她淡淡道:“你许不知道,我们华山喜欢猎狐,狐狸从来不敢过来,除了你这一只,你是南教的人吗?” 呵呵,少女冷冷一笑:“你知道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眨眼间,双手翻转,两把闪着幽光的匕首已握于手中,刀刃上似乎还隐隐绘有一只蜘蛛图纹,在夜中,暗暗泛着细微渗人的颜色。 “看来不是白狐狸啊,是只毒蜘蛛啊?” 少女没有与他废话,双刃一立,身形如电,不过片刻,双刃便缠上长刀犹如修罗割喉般渗人的寒意漫卷上歌吟全身。双手微寒,先前的酒意化上剑意,狠狠挣开那毒蜘蛛,风雪寒光,剑光凛凛,少女的武功又狠又毒,似一只毒蛛攀上长剑便紧咬不放。 十来招下,歌吟手背已被抹上一条血痕,片刻就已泛黑。 有毒! 歌吟迅速收回长剑,晃了两下,直挺挺倒了下去。 兰兰笑着上前,俯下身准备再补一刀,区区华山的毛头小子,这般功夫也敢跟她南疆的巫女斗? 可突然,她脸上的笑意凝滞了。 长剑划开了腹部的衣衫,两边淋淋鲜血瞬间蔓延,而中间则是那半张藏宝图。 “果然在这儿啊。”歌吟轻笑道,飞身而起瞬间夺走了那半张藏宝图。快速点了周身大穴,攥着藏宝图脚底抹油就跑,手背上的毒生疼,寒风似刀刮着脸他正想大声喊叫唤人来,可后面咬得正紧的兰兰唰唰几根毒针,躲得艰难。之前手背上的毒忽的又麻了一下,肩膀沉了沉,正挨了一枚毒针。 眼看后面杀意将至,歌吟目光一凛,用尽了毕生所练轻功跑至那块已经被打碎的砺剑石前,将藏宝图埋进石头堆里,又随手抓了把地上的枯草揣进怀中。 斜眼望向后方,那绿色身影泛着一点幽光,如暗夜的幽魂索命般飞速袭来。 眼前已是有些许晕眩,但他脸上却扬起淡然微笑,平静所有力气“啊——”的大喊一声,便骤然转身朝着山下跑去。 山风凌冽,吹得略有模糊的意识又开始清醒,前方黯淡,他跑着跑着似乎看见前面出现了点点红色影子。 不似她师姐那么张扬,却是明媚灵动,眉目依稀还是当时模样,站在远处对着他嫣然轻笑。那么巧,你来华山看我了吗...... 一大清早,易雪清就被外面一道轻扬的箫声给吵醒了。她这在华山一直盖薄被,好不容易下山盖上一回厚被子,还未睡踏实,就被这一阵阵箫声给吵得,闭都闭不上眼。 无奈,看着外面天色已微亮,也不再留恋床榻。 收拾起床,提起长刀寻着箫声而去。 阑干旁,月白衣衫的男子依靠栏边,长风吹拂乌发,拂过雪白的玉箫,长指轻触,婉转轻扬的乐声萦绕于周,听得人心旷神怡,心神惬意。 易雪清靠在木门旁,她并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闭上双眸,感受着身边起伏微风随着这轻韵曲调萦绕。 半晌,一曲终了。 楚清明收起玉箫,背对着来人笑笑:“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叫我。” 易雪清道:“听着舒服,也就不好打扰。对了,这是什么曲子,还挺动听。” 楚清明望了眼玉箫道:“紫竹调,江南的小曲。我幼时母亲总爱抱着我哼唱,很是动听。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她故去以后,我时常想她,每每想她,我就会吹这首曲子,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他说着这话,目光不自觉下敛,长长的睫毛微扫下来,隐藏了眼睛里原本的惆怅之意。 易雪清叹息一声,抱着长刀坐下望着他宽慰道:“你吹得很好,你母亲在天上若能听见,也会欣然的。”随后,便开始饶有兴趣去勾他的玉箫,边把玩边叹道:“好东西,送我如何?” 似乎刚刚的宽慰只是浅浅的作了个样子一般。楚清明望着她的模样,面色微滞,他甚少与人说起他母亲的事,只当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才吐露一二。可这人......前后反差如此大吗? 弱冠活这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见。 易雪清未注意他快要僵掉的表情,而是仔细研究起这玉箫,倒不是她冷漠。活那么多年,自小在刀尖上长大,出海之后,又是刀里闯剑里过,什么人也都见了个遍。毫不夸张的说,看过那么多人,就凑不出一对完整的爹妈。她已经淡然了,而她的性格也亦不是个常朝后看常感伤的人,她刀锋所指的,只有前方。 见女人依旧打量着萧,丝毫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楚清明强忍礼貌的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来问道:“怎么,易姑娘也会吹箫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有个人会,他的萧斑斑裂裂的,想给他换一根。”换根玉箫,他应该就不会随手扔了。 听到此,楚清明良好的修养再也没忍住:“你要拿我的东西送给别人!?” 呃,这时易雪清迟钝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借花献佛好像是不太好。她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把玉箫还了回去:“不好意思。” 还是自己去买一根吧,刻点海浪,估计好看。 楚清明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语调重了些,缓了缓心神,温声问道:“看来易姑娘那个朋友,萧艺了得,你还特地记挂要送他玉箫。” 易雪清摇头:“不是啊,认识那么久,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吹过这玩意。鬼知道他吹得怎么样?” “那你为何要送他?” 易雪清一脸坦然道:“他总喜欢拿萧当飞刀,扔来扔去的。我寻思着给他换把玉的,他估计就不敢乱扔了。” 楚清明:...... 这都什么人啊。 正当他勉强笑了又笑,快笑不出来时,快马加鞭跑得快没气的阿鸽终于连滚带爬的出现在自己主子面前。干得没边的嘴巴还没蠕动出一个字,他可敬的主子就已经一脸喜悦的将他扶了起来。 “你可算来了,快,化骨水还有我要赠易姑娘的刀。” 听到赠她的刀,易雪清目光不由向下瞟去,那侍卫手里确实握着一把玄铁长刀,但看剑鞘,便知造价不菲。 “这是?” 楚清明一脸兴奋的拿过长刀欲递给她:“之前在夔州,你那个刀不是废了吗?我特地给你找了能工巧匠,锻造此刀,削铁如泥。你快看看,可是喜欢?” “看着是不错......”易雪清略有为难的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刀:“可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刀了。” 楚清明一怔,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易雪清手里那把长刀,只一眼,他便沉默了。自己手里的这把刀已经是集了能工巧匠锻造的宝刀,可比起她手里那把还是要逊色不少。安亲王府世子何许人也,眼睛毒辣,怎会看不出这把长刀的价值。 不过,她只是一个江湖女子,武林上的世家大族也未听说过有这一号人。除了......南疆南教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南疆毒女。 她不是海外孤岛来的游侠吗? 楚清明放下刀,接过那瓶化骨水,却不忙递给易雪清,而是问道:“易姑娘,我还没有问你。这化骨水是要作何用处呢?” 易雪清回道:“这般毒物,自然是拿去毁一些毒物。” “哦?”楚清明笑道:“何等妖物要用得上这个?剧毒吗?” “不。”易雪清垂眸道:“它本身是没有毒的,可是因为它,旁人的眼睛里淬了毒。怨难解,恨难解,无数的鲜血溅在它的身上,无数的尸骸从它的四周铺开。如此而来,它就是有毒的。我想做的,就是拿这个,把这些怨与恨给化了。十九,可行?” 楚清明沉吟半晌,没有说话。默默将化骨水递给了她,拿到想拿的东西,易雪清也不再耽搁,揣好东西,拱手道谢,便马不停蹄的准备启程回华山。 临上马前,楚清明突然叫住了她。 他立于马旁,抬眸凝望着她,淡白的晨曦倾洒在他欣长的身影上,清冷似谪仙。他为她调整好马镫,清声道:“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心愿。” 易雪清笑道:“忘不了。”随后,一踢马肚,“驾”得一声,绝尘而去。 楚清明站在空荡凄冷的街道旁,望着晨光中渐渐消失的红衣身影,低头看了眼那把未送出的长刀。低低一叹,随手扔向阿鸽手中,负手而立,望着晨光愈明。 罢了,她已经有更好的刀了。 第137章 又见华山雪(8) 华山·长风驿 易雪清哼着那首听来的紫竹调小曲,悠哉悠哉的走在华山的道上,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路过山下城镇时还是没忍住,晨云落的箫,南灵的芙蓉糕,给苏掌门捎了点胭脂,她的脸太白了。 “哎呦。” 她正低头望着手里大包小包的礼品,丝毫没注意冲撞上的女孩。抬眼望去,迷迷糊糊的少女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抱歉,易姑娘。我着急下山给师姐们采买头花,不小心撞到了你。” 脸蛋被冻得通红的少女在寒风中瑟缩的模样像只小兔子般可怜可爱,想起来歌吟曾说过这姑娘像灵薇,之前还不怎么觉得,现在一看,这般年纪模样的姑娘果然都是这般娇俏......待这次事情解决后,她了清与华山的债,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回浮洲了,剩下的银子也够给浮洲买一船的年货了。 这样想着,脸上笑意也不觉多浮了几分。她摸出一块银子,递给少女道:“就算我的吧,多买一些。” 少女一怔,接下银子。屈了屈身子,便往山下跑去。 “诶!”她突然叫住她,少女转身,神色僵住,一只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姑娘还有其他事吗?” 易雪清:“你叫兰兰对吧?” 兰兰点了点头,搞不清她想要干嘛。 女子温柔笑笑:“买漂亮些。” “......好。” 红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随着她的远去变得模糊。兰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提着大包小包脚步轻快的女子,脸上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看着离华山大门越来越近,易雪清不自觉又哼起了那首小调,步子跃得太轻快,不小心蹭到了道路旁横倒的树枝,散落了点糕点。 低头望去,是胡麻饼。是给歌吟买的,还好掉的不多,这应该是歌吟最喜欢吃的,她好像没有记错,上次歌吟......歌吟...... “啪嗒——”手上的礼品悉数从手里掉落,易雪清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一切,双手颤了又颤,习武之人的反应想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长刀,可那双手似乎是被冻住了一样,难以动弹,她的眼前逐渐发黑,意识眩晕而颠倒。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忽然,她的脚滑了一下。支着长刀才堪堪站稳,她晃了晃头,双目失神的望着前方,滚滚泪珠不自觉得涌出眼眶。 前方大树,滴滴血液在底下扩散成一个圈,冻的青紫的双脚上全是万虫噬咬的痕迹,破烂的衣服挡不住底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隐隐发黑的地方已经不再有血迹流出,手臂,肩膀,还有被吊起来的脖颈,皆是惨不忍睹的虐伤。而那个昔日欢脱开朗的少年,紧闭着双眼,已不再感知到这世间的一切。 “歌吟!” 易雪清凄厉的尖叫迅速引来了附近巡逻的弟子,当他们到达现场看着眼前的场景,差点没有站稳,愤怒悲伤的吼声贯穿整个华山,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敢却接受眼前的事实。 等易雪清稍稍清醒已经是傍晚,晨云落他们把人放了下来抬回了华山。据南灵检查,歌吟生前遭受了不小的折磨,基本上所有的骨头都被敲碎,身上全都是被毒虫折磨的痕迹,大概今明才咽了气被挂在树上。 而他被害的原因大概是昨夜被盗的藏宝图有关,昨日易雪清刚走时,几人就迫不及待的去抓南教那两个细作,可万万没想到她们已经被人杀死在山上。而今早众人打开密室,发现藏宝图不翼而飞。可不过一会晨云落与渔如懿在碎掉的砺剑石下面发现了丢失的藏宝图。 大可推断,昨夜歌吟夜间巡视发现了潜入华山盗取藏宝图的人,交锋之下不敌对方,只得先先把藏宝图藏好再引开对方。而那人追上后发现藏宝图不见,对他使用了百般手段逼问,而歌吟咬死不说,最后不敌折磨咬舌自尽。 众人听完皆是沉默不语,晨云落上前想要将他垂下的手放到胸前,却在看见手上斑斑血痕时落了泪。渔如懿想要安慰他,却先扶住了差点倒下的苏雨,不过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她像老了十岁。 悲伤过后,众人也不禁起了疑。那半张藏宝图藏在密室,只有他们几人知道藏处,能知道的能透露出去的也只有他们几人。 不约而同的,华山众人齐齐看向角落里的易雪清。 只在一瞬间,易雪清就感受到了这种怀疑,刚从歌吟吊死在自己面前的冲击缓过神来,便直直迎来另一种冲击,她发懵的脑子一时说不出话,只得楞楞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苏雨。 南灵一抬眸就觉得这气氛不对劲,赶紧跑到易雪清前面拦住苏雨急声道:“你们做什么?雪清不可能的!她去取化骨水了。” 渔如懿忍住悲痛,也开口道:“歌吟是为华山而死,才会被南教那帮畜牲折磨。我们当务之急,是赶紧毁了那半张藏宝图,让他们的美梦落空!雪清,化骨水拿来吧。” 易雪清见状赶忙将化骨水掏出来急塞进渔如懿手里,因为赶路,许久未进水的嘴唇在这华山的温度里干得生疼,她蠕动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干枯的喉咙结结巴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死盯着晨云落拿出藏宝图,渔如懿把化骨水淋了上去。 对,把那个东西毁了就行,只要毁了,自己什么都不用解释,什么都能说清了,什么都能...... 化骨水淋在金蚕玉书上,没有丝毫反应,清亮的水在上面滚了一圈,齐齐滑落到地面。 晨云落蹙了眉,观察了那水渍一会,将手在上面抹了抹,在鼻尖嗅了嗅沉声道:“是水。” 全场静默,犀利的目光齐刷刷像钢针一般朝易雪清袭来,易雪清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我拿的是化骨水啊,我拿的是化骨水啊!”似是不相信,她大喊着想要冲过去看清楚,却在刚起身就被苏雨一掌拦在腹部,易雪清吃痛俯下身,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南灵看见这一幕,气得登时吼道:“你凭什么打她!”欲上前时当即就被几个华山弟子拦下,挣脱不得。她急得冲旁边的晨云落喊道:“晨云落,你愣着干什么?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没有的,你救救她啊,救救她!” 女子尖利的喊声刺进耳膜,晨云落似是没有听见,双眸黯然,一言不发的望着对面痛捂着腹部一脸惨然的女子。背后手触在在歌吟伤痕累累的手背上,冰凉的与尸体无异。 一群华山弟子趁着易雪清脱力迅速上前卸了她的刀,将她押住。易雪清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只是坚定的说道:“不是我,我没有!” 苏雨居高临下的凝望着她,眼中尽是恨意与悲凉,她开口道:“易姑娘还是等我说完再解释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本就是南教的人,利用云落的信任,来这华山。假意托出两个细作,装得一副匡扶道义之样。你早就知道那藏宝图水火不侵,于是假借下山寻天机阁的借口制造不在场的证据,让我们放松警惕。 夜半潜回,意图盗取藏宝图。却不慎被歌吟发现,于是杀了他。可惜他在死前就把藏宝图藏好,让你把他折磨死了也没有到手。所以你今日特地把他挂在树上,又装着拿化骨水上山,就是想趁我们悲怮之际夺取藏宝图,只是你没有想到我们会察觉得那么快吧。而至于那两个细作,想必也应是你的手笔了。” “一派胡言!”这泼天的污名下来,易雪清气得是脑子发懵,身体发颤,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有这种本事。使劲挣了挣被按得死紧的肩膀,冲着苏雨怒道:“我说了我没有!我易雪清没那么下作!不信你们去找天机阁问清楚,他们给了我化骨水的,我一整天都在赶路,怎么可能杀歌吟呢!” 苏雨对于她的解释置若罔闻,只是冷冷道:“我华山不杀蒙冤之人,天机阁我会派人去问清楚,再求一瓶新的化骨水。至于易姑娘,就先委屈在地牢待会吧。” 易雪清百口莫辩,只得被捆起来带走。南灵焦急的望着这一切,正准备暗自运功却被苏雨一眼识破:“南灵!我相信医谷,自然也相信姑娘你。医谷乃江湖正派,在江湖名望甚高,还请你莫要被一个南疆妖女迷惑,白白污了医谷的名声。此事若闹到医谷,你无所谓就罢了,但医谷要白白被你牵累不成?到时你们叶掌门的脸面何存?” 苏雨的话铿锵有力,字字诛心刺得南灵不得不松开了手,她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的看向晨云落指望他说一句话。 而晨云落则是凝望着那个被绑起带走的背影,声音沙哑:“是你吗?” “晨云落,我没有。”她转过身,目光苍凉,眼中的悲伤如同这华山连月的冻雨,冰冷刺骨。 可惜,这里没有给她多说一句的机会,那抹似血般惨烈的红色很快消失于茫茫雪色间。 苏雨处理完这事后,再也没支撑住,抚了抚心口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椅子上。 “师姐!”剩下的弟子吓坏了,纷纷围拢上来呼喊掌门,苏雨摆了摆手,用尽力气沉声吩咐道:“派人去天机阁,求化骨水。待那丫头谎言被拆穿,我定拿她血祭我华山弟子之命!” 话音刚落,苏雨头一偏,便没了声音。见此,南灵赶紧上前,拨开人群,把了把她的脉。 渔如懿焦急问道:“我师姐如何?” 南灵叹道:“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开副安神药就好......如懿兄,雪清她......” “好了。”渔如懿摇了摇头,打断她道:“派人一去天机阁一探便知真相了,若雪清真是冤枉的,我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掌门师姐多年前为护华山受了重伤,伤了内在。刺激不得,南姑娘,你若是真为雪清好,就不要多事,等结果出来才是正道。” 南灵听此,也不再多言,她是医谷弟子,在江湖上,有许多事并非她能随心所欲。正如苏雨所言,她可以不顾一切大闹一场,可是医谷不行。此事重大,也非她能插手,当下也只能等天机阁的消息了。 她是相信易雪清的,那傻子也没多聪明有这心眼。可如果华山真的痛下狠手,那她......那她,只能带着她杀出重围一同逃到浮洲去,大不了不回医谷了! 第138章 明月高照弟子刃(1) 一旁的渔如懿瞧着这人脸上一副各种盘算的样子,也是不免叹息。易雪清会是杀了歌吟的凶手吗? 他也不知道,只是依稀记得她们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和歌吟有说有笑的样子。那般明媚生光的女子,麻翻了他执意跟着晨云落为他这个不相熟之人豁命报仇的女子,真的会如此阴险吗? 从某种角度讲,她也是自己的恩人了。 晚上华山又下起了雨夹雪,地牢内,易雪清心里直骂这帮人扔她进来就算了,看她没有反抗就知道她有多行得端坐得正,也不知道给床被子。外面的交加的雨雪从没有封闭的窗口直直往里飘。底下潮湿发霉的稻草冻得跟冰垫子似的,连只老鼠都不爱往里钻。 运动运得都快走火入魔了,也没挡得住这寒冷,她深深叹了口气,又郁结起心。本以为将化骨水送到华山,她就能放下一切安然回到浮洲。 可怎能想到会是这般的结果?那个明朗的少年,他嘴上还惦挂着她的师妹,却被虐杀在了华山来时的路。 她没有杀他,奸细不是她,但至少能证明一点,她爷爷留的后手又狠又毒。若真是他的圈套,只得佩服他的心狠手辣,宁愿陷害自己孙女搭进去,也不让她走,爷孙之情,不过与她父母一样皆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不愧是皇家凉薄,骨子里自带的。 今天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皆像一根利刺直插易雪清,她素来是一个容易发怒且脾气暴躁的人,但如今在这丝丝渗入的风雪中,倒莫名安静了几分。 她开始思索这一切,杀歌吟的人想都不用想就是南教干得,可化骨水怎么会是假的呢?难道是楚清明骗了她?可他没有理由那么做,若是不愿给大可不给,何必给瓶白水戏耍自己。 亦或是被人调了包?仔细想想,在集市买东西的时候确实有露出过那个瓶子,可从未离过她的身。 除了...... 天色愈寒,刺骨的雨夹雪渐渐变成鹅毛大雪。铺满了华山的路,也掩盖掉了那路上的一摊血迹。南灵望着雪越下越大,心绪不宁,抱了被子正欲推门出去,却齐刷刷被两只手拦住。 面容不善的小哥随意拱了一礼,道:“南姑娘,掌门有令,你今日不能随意出去。待取化骨水的师兄弟们回来了,我们会亲自护送你下山。” 南灵面色一寒,斥道:“你们这是拿我当囚犯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华山的待客之道?” 小哥面色不改,一字一句道:“特殊时期,特殊行事,还望南姑娘谅解,若真有冒犯之处,来日我定亲自到医谷赔罪。” “好,好,好。”南灵咬牙切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那到时候我们医谷一定好好招待你,不输今日。”话里话外威胁之意已说得清楚,可这小子依旧拱着礼,油盐不进,身形半分不动。 南灵正欲发怒,忽听后面传来一道清朗之声:“寒阳,不得无礼。”寒阳见到自己大师兄,行了礼,识趣得离远了些。 南灵抬眸望去,白意渺茫,那人站在雪中,青衫单薄,一副萧瑟之意。看那人走过来,她黯然叹息道:“我只是想过去送床被子,那死丫头岛上长大的,怕冷死了。” 晨云落低头看了眼她抱得紧紧的棉被,沉声道:“你自己的留着吧,我会给她送的。” “晨云落!”她低声吼道:“我去看一眼都不行吗?她让你师姐打了一掌,我去送送药总行吧?” 晨云落偏过头,没有回她,漠然地垂下眼帘。 “你也怀疑她吗?”似是疑问,但更像是肯定,南灵正视着他坚定道:“她如果是凶手,根本就不会绕那么一大圈子,折腾来折腾去。她不需要告诉我们真相,直接找个由头跟着你过来,还能把我甩了。随便一套,以她的本事会拿不到藏宝图?再说了,她如果真的杀了歌吟根本就不会回来。直接躲进南教,有的是人上来,替她拿。其实你应该知道的,易雪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可以走的,她可以回浮洲的,她是浮洲弟子,也是堂堂正正的江湖少侠,不是什么妖女!” 她松开手,无力的随着被子坐在地上:“你们肯定会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知道,她曾经一些小心思,当下的情形易雪清也很难说的清,我不知道为什么化骨水无效,被调了包还是天机阁耍她玩。但我相信一点,日久见人心,她虽然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还爱发酒疯。可我从来没有怀疑她的侠肝义胆,你知道她和歌吟怎么认识的吗?” 晨云落身形一顿,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口,没发出一个字。 南灵却是自顾自说了起来:“那时我们一起来华山,各自办各自的事。路过金陵的时候,她碰见受伤躲在巷子里被人追杀的歌吟,那傻子硬是挡在巷子里以一敌十去救这个一面之缘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她当时拼命救他,又怎么会下毒手虐杀他?我们也认识那么久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心里应该有个大概的,就算是装,也用不着次次赌命去装吧?装久了就是真的!世人都知道,华山晨云落,医谷南灵,联手诛杀暗域之主神夜。可谁又记得她易雪清呢?她帮你找回了辟僵,帮我找回了引梦之道,我们也该帮她一回。但凡她是医谷的人,你们谁又敢那么对她?你说话啊,混蛋!” 受不了对面这个哑巴,南灵气血上头,也不管什么医谷不医谷了,上前就揪住这混蛋的领子,逼他看着自己。 远处的寒阳见她动了手,拔了剑还未冲过来就被南灵赏了根寒针,跪倒在地的那刻,他才知道这个医谷的医仙,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晨云落,我没有。 女子苍凉的声音顺着风雪回响在他的耳边,如果她真的要装,何必次次赌命去装,从裴青云告诉他她宁愿跳崖逃跑,也不愿回去南教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的。 可是...... 他与她,他们背上所承担的罪孽太重,师傅的命,华山的命,歌吟的命,容不得他徇私情多想一分。 他轻轻挪开南灵的手,道:“我们已经派人连夜赶往安庆找天机阁,在此之前,我向你保证,她在地牢里会好好的,不会有人动她一分。那日在江南,她救过我一条命,如果,如果华山真的要杀她,我大不了还她一条命。” 话已到此,南灵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望着这漫天的大雪,只希望那几个华山的弟子马再快一些,快一些。 雪纷纷落入屋内,她伸出手心,接住一片,感受着手心的冰凉怅然道:“我们江南也会下雪,但从不会有这般的冷,以前藏月年年来你们这里买雪莲,一回去就吼冷,那时只当她抱怨,如今看来,是真的冷啊。” 晨云落伸手也接住了一片雪花,不过转瞬,便溶于他的手心。冷吗?他转身看着洋洋洒洒的大雪纷飞,可这样的景色,他看了二十年。 雪花飘啊飘,飘啊飘。 奈何这地牢的窗子连个挡板也没有,枯草糊了一层又一层,也没挡得住这雪花的与易雪清作伴的决心。 “你干嘛呢?” 易雪清被惊得回过头,只见隔着监栏,幽深处立着一个青衫暗影。那个身影修长挺拔,青衣白衫,星眸剑眉,手里还抱着一床被子,卓然而立。 晨云落抱着被子,怎么也没看明白为什么这人要拿枯草去堵那个窗口。此时,她正手举着枯草,一脸愕然的看着自己。雪映流光,落在她的发梢,雪花闪烁了一下,让她身上看上去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光。 平心而论,易雪清是生得好看的,凤目琼鼻,面容清丽,不笑的时候面上透着一丝淡淡的疏离,跟她嘴贱蔫坏又洒脱的性子差距极大。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两人见面,一时相顾无言。 易雪清见到他的刹那,应该是死命喊着吼着辩解着,自己不是凶手,自己是冤枉的。可是当真见了面,她却什么都不想说了,辩解再再多次有什么用,歌吟还是死了,杀他的人就是南教,而烛老人实实在在就是自己的亲爷爷。 她这个撇得再干净又如何?他们华山拿死了这个血缘关系用她血祭她也狡辩不出半个字,世间就是如此,武当之山还叹息阿曜的遭遇,现在轮到自己了。 晨云落看她一副怅然失落的表情,不解的将被子放下问道:“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她垂落眼皮抬也没抬一下,直接道:“解释了你会听吗?” “我会。”男人的语气坚定而又明确,定定地看着易雪清的眼睛,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待君开口的架势。 易雪清望着那样子,没忍住笑了:“那我就不用说了。”她边扯过被子进牢里,边淡淡道:“既然你那么说,心里便已经想好了。我也不由多费口舌了,只需待你们华山去天机阁的弟子回来,我便清白了。我知道,我这个身份不太好,我也是自己贱得慌,心里难安,非要跟你过来,挨这一遭意料之中。我也不怨,只要那瘟什么玉书给弄化了就成。到时候我心结一了,立马麻溜的回浮洲去,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双颊不免鼓了气。晨云落也不知道她这是闹脾气还是真淡然。闷声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子,滚了进去:“这是治内伤的药,我师姐那一掌可能打得不轻。这里又潮湿......这是华山最好的药,你先用着。” 易雪清瞟了眼地上那两个瓶子,漫不经心道:“是不轻,把我怀里南灵的芙蓉糕都打碎了。” 晨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