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关漫》 第1章 引子:外婆的后花园 “外婆,人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有该做的事要做……” “那为什么要死去?” “完成了使命,就要开启下一段旅程……” “那会不会很累?” “如果你喜欢,就不会觉得累……” “可是外婆,我累了……” “累了,就闭上眼睛歇一歇……” 夏木闭上了眼睛,从外婆的怀里接过睡着的艾伦。 艾伦是只出生不久的阿拉斯加犬。身体很小很小,刚刚够得上夏木重叠的小臂。小小的脑袋枕在她的臂弯里,眼睛和嘴巴紧闭着,淡淡的呼吸声透着淡淡的忧伤。雪白的四肢蜷缩起来,护住了心腹,漆黑浓密的毛发搂在怀里,暖暖的。 “外婆,我会好好爱它……” 夏木喃喃自语着,抬头仰望星空,清澈的泪涌出眼眶,被风吹起,脸上一阵清凉。 外婆家住在遥远的山海之地。没有城市的嘈杂和浮躁,也没有闪烁的万家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河。只有山风飘过,野色天香。 夜色清幽,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铺满了天空。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这夜的极限是层层叠叠的黑暗,如重重叠叠的屏障,穿不透,又折射不回,是目所不能外婆的房子建在最高的山梁,像是上天赐予的一处神来之笔。头顶是繁星点点,日月同辉。脚下是密林野湖,山风荡荡。 “外婆,为什么月亮是血红色的?” “日月同辉,是生命的流淌,多少过往和将来淹没其中,时光不老,血月有缘……” “外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画面……” “是的,孩子,这是你想看到的画面,却不止是画面,我们每个人都身处其中……” “这就是您的后花园?这里,是兴安岭,环绕着的,是始祖林,还有这中间就是血月湖……” “湖底是时关……” “时关?!” “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 看上去这确实像一副画,美的不真实。这画面无数次的出现在夏木的梦里。开始并不清晰,可同样的梦做得久了,难免会填补些许的遗漏和留白。那么熟悉,又陌生,触不到,又忘不了。 梦里的天空是蓝色的,没有云,偶尔凉丝丝的风飘过。层恋叠翠的峰林,雾气袅袅升腾。茂密的树林环抱着一泓野湖,湖水清亮见底,隐约映出亭台楼阁。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血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重生之地?!”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我们从年轻到耄耋,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外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夏木听。 这些问题,也经常萦绕在夏木的思想里,时间越久,解不开的问题越多,纠结在一起,成了一团团的难缠的黑线。 “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重生之地?时关!” 夏木的心一颤,“外婆,我想去时关……” “时关是世外之地,和我们不是一个境界,去时关要破境,看缘的,而且时关难归啊,去了就回不来了。你还想去吗?” 外婆盯着血月湖,眼睛里燃烧着神秘的火焰。 “我想看看身体里到底有多少个不一样的自己,不是说有多少条命,就有多少次人生吗?这么多年,我并不了解自己,但是我想让身体里的她们好好相处,互相热爱,而不是厌恶……”夏木平和而坚定地说。 外婆慈爱地抚摸着夏木的头顶和发丝,满意地点了点头。 怀里的艾伦突然睁开了眼睛。它的双瞳血红,一声长啸,挣脱了夏木的怀抱,向着那黑暗飞奔过去。 “艾伦,慢点,等等我……”夏木尾随而去。 “孩子,慢点儿,再慢点儿,时关路远啊……”外婆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突然一声惊雷乍起,外婆站起身,扬起手边的喷水壶。天空中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喷水壶里的水均匀地飘洒在丛林山地,掩盖了血月的光芒。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伟岸,巨人般耸立。所有的山地峰峦血月和野湖,浓缩成沙盘里的风景。外婆捏起沙粒子,撒出字的轮廓——时关。 疾风骤起,扬起的沙尘漫天狂舞。外婆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朝着血色的月亮和深邃的夜空,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2章 夏木又名夏渣渣 这座城的繁华并不能掩饰夏木的不快乐。尽管她会得到很多,但失去的更多。比如错过了祖父母的葬礼,背负着不孝的骂名。尽管她一直在努力。死记硬背繁杂的定律单词和课文,做各种各样的习题集和试卷。努力地回避着隔着墙壁,刻意压抑的争吵声。 “他们已经懒得扮演好父母的角色了。”夏木闭上眼睛,假装听不见穿透墙壁的声音。 “真的要走吗?”女人有些不忍。 “我受够了……”男人狠狠地扣上行李箱,把外套挂在小臂上,拉起箱子就往外走。 “是我对不起你……”女人下意识地拉他的胳膊。 “不关你的事……”男人的头有点儿晕,想想就烦的很。 “作为她妈妈,我是有责任的,木木毕竟还是个孩子,要不再测一下智商吧?”女人声音低低的乞求…… “没有意义,我爸妈都已经入土了,你……他们死不瞑目啊,明明测的是智商180,可是……”男人有些激动,更加不耐烦。甩掉外套,声音高了起来。举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抱住了头…… 他们的女儿夏木,从备孕到出生可以说是精心策划,细心准备,全心全意培养出来的,各项指标都很突出。可就是这样的精品,突然好像是脑子里的细胞乱码了。自从高考临近,就坐实了全校倒数第一的“宝座”。妥妥的学渣渣一枚。辗转各种的补习班兴趣班升级小课堂,学习成绩却不见提高分毫。就好像一场马拉松,最后冲刺阶段突然失了力,到手的金牌花落旁家。任谁都难免接受不了。 “都怪我,是我太笨太傻,我就不该同意她去山海,还带回一条狗,她就是从山海回来才魂不守舍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我甚至怀疑她被施了魔法……” “不,亲爱的,你别这样说,你也是在山海出生的,可是我们从小到大,你是我亲眼见过的,得小花花最多的女孩儿……” “所以你选择了我,是因为那些关于山海的传说……” “我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我真的累了……”男人长叹了一口气。 “要不和孩子告别一下吧?”女人小心翼翼地提议。 “没有用,也不想,让她好好学习吧,我不想打扰她……” “唉……要不,我去给她过过魂吧?说不定……” “没必要了,我爸妈还不是为了给她过魂,牺牲了他们自己?可是她呢?连葬礼都不去!算了,不说了,没有意义,我……还是爱你的……” “我懂,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尽量不要了,我看见你就会想起她,这对我的伤害太大了。”男人冷冷地说,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留下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唉……” 女人把脸埋在手掌里,无声地啜泣。 “远看山有色,曲项向天歌,”书房里传来喃喃的背书声。 女人抬起头望向书房,难过的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哀愁。 “牛顿第一定律:用右手握住通电直导线,让大拇指指向电流的方向,那么四指的指向就是磁感线的环绕方向……”(已然成灰的牛顿:我没有这么说过!你背的是安培定则!) “主人不是的,牛顿第一定律是惯性定律,假设没有任何外力施加或所施加的外力之和为零,则运动中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静止物体总保持静止状态……”蹲在旁边的狗,焦急地更正着小主人的胡说八道,可是它发出的声音是“汪汪汪”。 “艾伦,你别叫了,我都背不出来了,都怪你,”夏木尖声叫着。 女人更加无奈地又摇了摇头。这智商180的记忆力,居然不如语言不通的狗。她慢慢地把收拾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关好,打包结实。然后起身,轻轻敲了书房的门。 “女儿,妈走了……” “别烦我……”门里传来烦躁的吼声。女人想了想,终是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推门进去,从后面轻轻抱了抱夏木。 “妈,别烦我,我要月考了……”夏木头也不回地继续背着…… “汪汪汪,”艾伦的尾巴高高地翘着,左右摇摆着。 女人:“知道,木木就交给你了,辛苦你了艾伦。” “对不起主人,夏木因为月考没去参加爷爷奶奶的葬礼……” “不去也好,省得死不瞑目……”女人说着,转身出去。脚步慌乱而决绝,宛如逃出生天。 艾伦望着女主人离去的背影,趴下身躯,那背影深深印在瞳孔里。这期的月考并不顺利,发榜的日子,夏木无精打采地回来。身体无力地靠在门上,被掏空一般。 艾伦默默地看着她。 “你是想问怎么样?”夏木自说自话:“毫无悬念的完美,最后一名……” 艾伦默默地走过来,靠在她的腿边…… “我的智商180?!好吧!我也开始怀疑了,为什么我总能完美地错过正确答案,是不是身体里的那些小魔仙在作祟?” “不,你没有!你就是单纯的笨!”艾伦忍无可忍,“汪汪汪”地嚎叫了几声。 “你也这样认为?我应该把它逼出来是不是?我应该去时关,告诉另外的那些自己……”夏木看着艾伦,眼里闪着光。“我要把它逼出来,我再也受不了它了……”夏木说着爬上了窗台。“快点离开我的身体,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不出来,我就摔死你们……” 夏木对着天空大声吼叫。十八楼的窗台,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楼下的银杏树摇晃着巨大的枝桠,向她招手。 “傻子,快下来,别信自己的鬼话,你会死的!”艾伦朝着夏木一阵阵长嚎。 “你也认为是这样吗?”夏木笑了,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飞下窗台。 “我丢!蠢货!”艾伦口里骂着,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托起小主人。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 “假设没有任何外力施加或所施加的外力之和为零,则运动中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风速1800,自由落体运动……”艾伦的大脑极速运转,计算的数据一股脑地涌出来,它努力地调换着姿势,尽量减轻着背上小主人的重量,保持和风速一致…… 突然,眼前一片血红。“嗵……”巨大的水波掀起激浪,艾伦的头皮被重重的撞击声震的发麻,它的背上一轻,什么也不知道了。 “夏木,笨鸟,你还好吧?”艾伦喃喃着,晕了过去。 第3章 艾伦误闯血月湖底 艾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周遭漆黑一片。头好像突然膨胀了,挤得脑仁儿生疼。它晃了晃脑袋,“哗啦啦”里面是水,流动的声音。“脑子进水了?!”艾伦一惊,翻身跃起。可身体不由自主地平扑在地上。朦胧中,两只白花花的,没有任何毛皮覆盖的前腿耷拉着。“这是个啥?这不是我的前腿!是人类的……双臂!?”它一急叫出声来。却不是浑厚有力的充满震慑力的“汪汪汪”。是力道不够吗?还是作为宠物犬太久,语言表达能力互通了?“这不是真的!”它用尽力气大声吼叫:没错,是人类的语言!不是“汪汪汪”。它再也无法淡定了,刺骨的冷,穿透了整个身体。艾伦缓缓地收拾四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它开始回忆。从山海出生,和夏木来到迁城。每天为她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陪伴,收拾家务,取外卖倒垃圾。不论是作为宠物犬,还是工作犬,它都是尽力了的。到最后为了救她,它跃出窗户…… 艾伦的脑子里排出了一堆堆的数学公式和运算过程。这么计算没有错误,可是结果为什么不一样了呢?为什么不是它驮着夏木威风凛凛地站在楼下的喷泉广场旁边,接受人们热烈的掌声,和英勇救主的赞美?他突然想起了,最后一刻眼前的血红和水浪声!怕不是算错了?才掉进湖里了吧。艾伦深深地恐惧了。难道是和学渣太亲近,近渣者渣了?夏木影响了自己的智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居然变成了人类,还成了学渣?!艾伦深深地吸了吸鼻涕,仰天长嚎。他不能服啊!虽说狗生不自由,可人生更渺茫。现在,夏木又不知道在哪里?自己孤单单的被抛弃在一片黑暗里。“我这是啥命啊?!”他歇斯底里地哭嚎着。“一条狗的使命!”突然一个声音敲响了耳鼓。艾伦听出来了,是外婆的声音。“我只想静静地做条狗!”他委屈巴巴的说:“这么大的事就不能和人家商量一下嘛?”外婆没有回答,周遭一片寂静,又黑又静。艾伦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被抛弃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孤独,落入在眼前无比的黑暗里,都使他深深地恐惧。他要拒绝这身不由己的恶意,用嚎叫声给这黑暗刻上永不屈服的名字。“你不是第一个乱叫的,却是叫得最响的。”不远处的黑暗里,响起一个声音,一个人的声音,柔柔弱弱的。“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见你?”艾伦忽然热泪盈眶了,原来他不是孤独的。“我是谁不重要,你这样长嚎,会惊吓到许多弱小的精灵的?”对方的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这里是血月湖底,也是地府。是圣灵轮回之境,所以你还打算继续乱叫吗?”“圣灵轮回之境?血月湖底?不应该是时关吗?”“呵呵……你想去时关?”“对对对,啊,不不不,不是我想去时关,是我的主人……”“哼……那你穿过了,时关在上一个境界。”“那我该怎样做才能去时关呢?我记得我算的挺精准的呢。”“算的?你去时关是算出来的吗?数学?还是玄学?我就纳了闷了,怎么现在孟婆什么人都给入境了。”“我不是人!我是条狗啊!”艾伦忽然觉得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声音那么不友好。“你确定你不是人?还是……呃,不是本人?嗯……我要查一下,你稍等。”“我给你说了,我是条狗,纯正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我叫艾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人类了……”“你不要乱叫好不好?打扰我的工作了,我说了我要查一查,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种类。”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艾伦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光,光影里映出蜷缩着的少年。他惊诧地抬起头,望着光影里的脸颊。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表情同样惊诧地回望着他。脸色苍白,浓眉紧锁。血红色的双瞳里燃烧着邪魅的火焰。嘴巴不可思议地半张着。“你是?”艾伦缓缓地站起来,抬手指着光影里的人。他忽然醒悟了,慢慢垂下了双臂。面前站着的正是现在的自己。“你好!艾伦!”艾伦望着光影里的自己,平静地打招呼。这样的影像,他曾经遇见过,那是在主人家的镜子前。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串串关于投影成像的理论。没错,每一条都对应无误,计算结果显示正确。这光影的作用相当于镜子,里面就是作为人类的艾伦。艾伦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身体,肤白貌美大长腿,就是显得有点儿瘦啊,没有做狗的时候看起来威武霸气呢……“看够了没有,自恋狂……光着身子有什么好看的?”对方的语气里明显不屑了。艾伦这才意识到自己裸着身体,他赶紧蜷缩起来,护住关键部位。对的,人类是需要穿衣服的。既然做了人,就总得有个做人的样子。可是丢人不丢阵,这嘴上的功夫不能辜负。于是反唇相讥道:“你说谁自恋?我看看自己怎么了?毕竟第一次做人,不是要熟悉熟悉器官的吗?你不自恋你连个影子都不敢现身……”“我查到了,你还真是条狗,算错了时速,错过了时关,我说你数学不怎么样啊?这么重要的公式都记不住吗?”“是我记不住吗?我这点儿知识还不都是从夏木那里听来的,是她背错了好不好?害我悲催,你这么苛责一条狗?”“哦,对对,你说的对……”艾伦还想反驳,可是对方那明明不和傻子争辩的语气让他气馁。“那我现在怎么办?”他不得不沮丧起来。“你想怎么办?”“我要是知道会问你吗?我想找到我的主人,她叫夏木,傻是傻了些,人还是不错的,对我也很好,我……”“好了好了,你不要啰啰嗦嗦了,今天末境只来了你一个人,啊,不,一条狗,而且,你不能在这里久留,这里是圣灵轮回之境,你只是误闯进来的,你快走吧,被巡境的游差抓到了,就不是我这样心平气和的对待你了,有你苦头吃的。”“我也不想来这里啊,谁想到你们这个地方这么好进,这境界脆的很,说破就破了……”“你胆敢出言不逊?”突然一团黑气涌过来,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里好像出现了无数的手,撕扯着五脏六腑,不是疼,是钻心的痒,痒的他想撕开这副皮囊,把里面清理干净。光影里,艾伦看见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黑气之中,只有头露在外面。 第4章 初遇圣境行走无问 “这里是圣灵轮回之境,你只是误闯进来的……”一团黑气笼罩着艾伦的全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艾伦用尽所能支配的气力喊着,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只看见口型奇怪的扭曲着。 “算了,念你初犯……”对方的语气和缓下来。艾伦的身上瞬间舒爽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艾伦毕恭毕敬地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礼。 “我也要回去了,你也自行离去吧,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希望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兄弟且慢,我该向哪里寻找我的主人……” “我是圣境的跨界行走,可不是给你们这些游客指路的……” “跨界行走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可以自由穿越圣境的所有境界,和你说你也不会懂……” “你就说你是个官衔就行了,我怎么就听不懂了?装腔作势,道貌岸然,呸……”艾伦在心里骂,表面上却依然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是艾伦,初到贵宝地,还请阁下给指个明路,日后定当报答!”艾伦说着又深施一礼。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把自己遮挡一下的好吧?” “可是……” “好了,啰哩啰嗦,跟我来吧,遇见你算我倒霉。”艾伦还想辩解几句。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耸的大门,门上的花纹阴森诡异。大门缓缓开放,里面传出清脆的鸟鸣和流水声。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艾伦,不由自主地迈步跨进了门里。 门里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面前站着一位神清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你是谁?”艾伦脱口问道。 “都说了我是跨界行走,你这记忆力不太行啊,对了,我也可以跨境,而且是唯一可以跨境的哦。” “凭什么?” “你问那么多干嘛?凭本行走长得帅不行吗?”男子说着扬了扬星眸,理了理随风飘起的衣袂。面前的这个人类,明显是心存不屑的,虽然身上除了自己施法为他遮挡身体的黑气,并不着衣物。但是眉宇间的坚毅,和挂在嘴边的邪魅的笑意,都暴露了他的野心和难以驾驭。他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个刚刚从犬类破境成人类的艾伦,身上散发的自由不羁的气场深深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长得帅?呵呵……” “看来你是不需要本行走的帮忙喽?” “需要需要,您是最帅的,我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你宽宏大量。” “哼哼,算你乖巧懂事,本行走叫无问,字子期,是圣境祖师无极的弟子,你也可以叫我无子期,不然本行走别扭的很。” “五子棋?黑子白子?” “什么黑字白字?人家是彩色的,你看……”说着无问原地回旋踢,突然消失了。 艾伦四下里寻找,只看见禅杖孤零零的立着,心里有点儿慌:“你人呢?说不见就不见了?隐身术?” “在呢在呢啊,你眼神不好吧?”说着无问晃了晃身体。艾伦才注意到他,居然变成了透明的湖绿色,和周围的山水花木融合在一起,竟看不出本来的轮廓。 “你这是保护色吗?这个我知道,逃跑用的,哈哈哈哈……”听艾伦取笑他,无问又羞又怒,有了小情绪,整个人也随之变成了橙色。 “你这样说,人家生气了,” “哦哦,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地府的是黑白无常,也姓无,您是圣境的,不是一个系统……” “切,你说的是阴差?那是官衔好不好,不是名字啦,你这智商也不太行啊!” “草率了,我就是知识面太广太多,学的有点儿繁杂,这脑子有点儿小,都搂不住了,直往外跑。”艾伦说着晃了晃脑袋,“哗啦啦”水流声听起来还挺悦耳。 “你穿越的时候脑子里进水了吧?” “对对对,本来地方就小,还进水了,好不容易学点东西都稀释了。” “看你油嘴滑舌的皮的很,我真是懒得帮你呢……”无问说着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作势要走。 艾伦急了,伸手去拉他。可是他刚刚破境成人类的身体,还不是很习惯驾驭,情急之下,居然本能地使用了犬类的行为,扑向了无问。无问只觉得头皮一阵清凉……艾伦呆愣愣地捧着手里的乌黑的秀发,慢慢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你……居然……戴假发套?!”艾伦结结巴巴的,不敢确定。 “不可以吗?谁想到你这么蠢,没见本行走手里的禅杖吗?还这样毛手毛脚?!” “对,对不起,你是……和尚?” “你是真的蠢还是没文化,我佛慈悲,可渡万物,不然怎么配得上圣境跨界行走的职责?”艾伦捂着嘴,极力不要自己笑出声来, “那你戴假发套是……” “你管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鬼怪也是一样,圣境颜值担当就是我,你懂个屁?”无问生气地夺过艾伦手里的飘飘长发,重新戴好。 “你还想不想去时关?还找不找你的主人?” “去去去,当然去,无问大人,在下孤陋寡闻多有得罪,您……”艾伦又是深施一礼,这做人没多久,礼数倒是周到的很,也繁琐的很。 “去时关只有我能,帮你,世事无常,惟愿心安。跟我走吧。”说罢,无问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 “你还是先穿戴整齐的好。”说着,无问的手臂挥出,双臂环抱,好像怀里托着一只看不见的球,突然双掌推出。 艾伦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衣橱,各种款式,各种朝代,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 “啊……这,这么多?我……” “想选哪件随便挑,剩下的我替你收着,等你入了时关,拜师父学了魔法,就可以背着衣橱跑了。” “你别小看这些整间屋子的衣服,其实都是没有颜色的,这都是带着魔法的衣精灵,需要表达什么情绪,就换什么颜色的衣服。”无问又磨磨唧唧的嘱咐。 人间一岁,狗生七年,艾伦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漂亮衣服,且都属于自己的,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精心挑选了一套玄色的外套长褂,里面的衬着雪白的短褂和裤子,又系一根深棕色的腰带。看上去酷似一套阿拉斯加犬的皮毛。 第5章 到底是谁念错了咒语 无问见艾伦选好了衣物,点了点头,手臂一挥,收起了衣橱。 “我能不能像你一样,可以……改变颜色?”艾伦小心翼翼地问。 “那要看你的修行呢。” “需要多深的功力?” “能移色也是需要机缘巧合的,不是说会就会的。” “说到底,时关之所以神秘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全凭想象呗?” “怎么说话呢?你错了,时关的存在是你想象不到的,而且去时关需要破境,需要跃生门的。我是独立行走,带着其他生灵破境还是第一次,好危险的……”无问看上去有些为难。 “跃生门?怎么跃?立定跳远?还是撑杆跳?” “念咒语啊,你以为跨界行走是某王微服私访吗?还是钦差大人巡疆?” “那不是吗?” “哪个境界没有几种相互钳制的势力集团?跨界去时关,先要跃生门,跃不好,你就又成了一条狗,跃好了你才能保持现在这副皮囊。”无问拍了拍艾伦的斜方肌,“跟紧我哦……” 无问的身形并未见改变,双手合十念起咒语。艾伦想了想,上去抱住了无问。 “你干什么?” “我这不是离你近点儿,有安全感嘛?” “你别瞎搞,我带不动啊!” “你嘀嘀咕咕的念叨的是什么?” “跃生门的咒语啊,无问是个大帅痞……” “跃生门的咒语居然是这个?你怕不是在骗我吧,好吧,艾伦是个大帅痞……” “哎,你不要乱说啊,你这样会害死……”无问的话还没说完,人突然不见了。 艾伦的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岩壁上,晕了过去。 “蓝,可以了吗?已经死了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不不不,没有这么快,血还没流尽,他的肚子还在动。”一个男声。 “咕噜噜……”艾伦咽了一口口水,实在是有些饿了。 “我刚刚是不是,力道有点儿不猛?怎么办?我再扎几刀吧?”女人说着,冰冷的匕首贴紧了艾伦的颈动脉。“扑通扑通”颈动脉在搏动,锋利的匕刃随之起伏,艾伦吓得紧闭双眼装死,一动也不敢动。 “大帅在哪里?”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是女人,语气相当强硬。 “不要,来不及了,孔二公子已经来了,听我的,下次吧。”男人阻止了女人。 “二公子,大帅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门口传来苍老的男声。 “常叔,叫他起来,我要和他喝酒下棋,一醉方休……” “二公子,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吧,明早再聚,一样的……”常叔的拒绝显得苍白无力。 “快点走,我们以后再做打算,常叔是挡不住孔二公子的。” “那我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走,离开这里……” “笃笃笃……” “大帅,孔二公子求见……”常叔在敲门。 “别说傻话,你的任务没完成,离开就是死路一条,你!继续潜伏在他身边,寻找机会杀了这个狗官!我走了……”男人话音还没落,转身跃出窗外。 女人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我会暗中保护你的,汪,你信我……”女人突然在艾伦的脸上吻了一下,也随即跃出窗外,轻轻关好了窗户。 于此同时,孔二公子和常叔推门进来。 “快起来,汪大狗,我们要一醉方休!”被叫做孔二公子的女人直奔床边,拍了一下艾伦的脑门儿。 一股腥咸的血气直冲鼻腔,孔二公子的手黏糊糊的。她吃了一惊,缩回了手。 “常叔,大帅不对劲儿……” 常叔点亮了灯。灯光里,象牙床上的汪大帅,睡得死死的,喉咙和整个头浸在血泊里。 “救我……”艾伦费力地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发出的声音却是“汪……”艾伦的脑子里掀起巨浪,难道是跃生门失败,又变回犬类? “来人啊……杀人啦……有刺客……”孔二公子发出杀猪一样的哭叫。 常叔急忙奔上前去,抱起了艾伦的头,用手死死按着喉间的伤口。艾伦吃痛,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常叔的眼睛血红,光影里,整个人都随之一片血红。 “快叫大夫,”常叔的声音简直是嘶吼。 “哎呀妈呀……”孔二公子看到眼前的情景,惊叫一声,夺门而出。 “常叔?!”艾伦望着眼前的红色人,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邪魅一笑。发出的声音却是“汪……” “别说话,有我在呢……”常叔贴着他的耳边温柔地说。 艾伦听到这句话,更加放心地笑了,随即闭上眼睛,一切交给常叔。 “大帅怎么了?”一干警卫跑进来,后面跟着个上了年纪的人,手里拎着医药箱子。 “交给你了,”常叔把艾伦放平,老大夫赶紧打开医药箱,开始止血治疗的一干操作。 “大帅遇刺,所有关卡增派人手,迅速缉拿刺客,一个人都不能给我放出府去!”常叔吩咐下去,警卫们各司其职立即行动。 “可是常叔,刚刚孔二公子出府了……”一个警卫跑进来回报。 “随从几人?”常叔的心一动。 “随从两人,一车。” “来的还真是时候,她和我在门口纠缠的时候,我就听着屋子里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儿,莫非这刺客是孔二公子带进来的?”常叔自言自语念叨着。 “可是孔二公子对大帅一往情深,全汪系都知道呢,怎么可能对大帅下死手,直接割喉……”警卫战战兢兢地说。 “人心难测啊,大帅这几年崛起迅速,难免遭人嫉妒,树敌于无形之中啊,所以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毕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大帅已经没事了,虽伤了喉咙,但并没有大碍,静养就可以了。”这时,老大夫已经为艾伦包扎完毕,打了消炎针。 “躺平吧,静养……”常叔轻轻地把手抚在艾伦的双眼。一股热流穿过双眸,流向颈肩,疼痛渐渐远去,艾伦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安稳的睡去了。 第6章 灵魂里残存的味道 “小蝶呢?叫她赶紧过来守着大帅,一步不能离开。”常叔吩咐下去,立刻有人跑开去叫小蝶,只一会儿工夫,小蝶急急慌慌地跑进来。 “大帅怎么了?”小蝶强自压抑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里满含着关心和急切。 艾伦突然被惊醒。小蝶正是刺杀他,又骗走同伙儿的女刺客的声音。 “越来越好玩儿了,”艾伦忍不住一声赞叹,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汪……” “大帅,我懂,您伤了喉咙,最好别说话……”常叔急忙探过身子,关切地说。又贴近艾伦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你丫闭嘴……” “你大爷!”艾伦在心里默默地骂,翻着白眼,瞪着常叔。 此刻的常叔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心态,面色有点儿苍白,看上去神清俊朗。 “常总管,大帅的伤口刚刚划破表皮,虽看着血流不止,却没伤到根本,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处理过了,并无大碍,静养就可以了。只是毕竟见了血,略吃几副补血益气的药,好的快些。”老大夫说着来到桌边,刷刷点点地开了药方。 “有劳老先生了,我送你出府。”常叔说着,帮老大夫提着医药箱往外走。 “大帅的伤的确不打紧,但,这要感谢下手的人留了情面,不然必定凶多吉少……”老大夫边走边压低声音和常叔聊着。 “老先生看上去是哪股势力的刀法呢?” “说不准,看刃向应该是阎府的手笔,可是阎府向来不留活口,没有道理留下活口啊,这不是等于前功尽弃吗?” “阎府……嗯,我心里有数了,还请老先生配合一下,无论谁问起,就说大帅伤的很重,甚至不久于世。” 老大夫抬头看了一眼常叔凝重的神色,点头称是:“老朽明了,常总管放心!” “嗯,有劳先生了,老先生慢走,告辞!”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府门口,常叔和老大夫告辞往里走,眼睛的余光扫到了街角停着的一辆吉普车。隐藏在墙角的暗影里,又像是正常的停靠。常叔的心念一动,那正是孔二公子的车。 说起这孔二公子,是颇有些来历。孔二公子本是女儿身,却喜欢着男装。养了无数的门客,出来进去,前呼后拥的。身价自是这一界数一数二的了。祖上也曾有过跨界行走的品阶。不过极其低微。后又因敛财被责罚,才入定了这一界,虽然成就了子孙后代的滚滚财源,却也只能苟且偏喜欢结朋应友搞事情。因此和各方势力的关系也就微妙起来。这一次盯上汪帅的府上,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常叔转身进了帅府,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常叔送大夫出门的这一空挡,小蝶已经把刚刚的止血棉球等废弃物收拾干净了。静静地坐在床边的踏脚上,望着睡熟的艾伦,默默流眼泪。 艾伦的听力和嗅觉还保持着犬类的精准,小蝶是持刀的人没错,她身上的气味和说话的声音都证实了这一点。可是艾伦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对这个汪大帅下手。艾伦跃到他身体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艾伦没来得及和他对话,但见常叔推门进来,小蝶眼巴巴的看着他。 “大夫不是说没有大碍吗?”小蝶眼里闪着慌乱和心疼,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大夫那么说是为了稳定军心,实际上,刀上有毒,大帅又是敏感体质,恐怕这次,凶多吉少……” “不,没有的,刀上的毒……”小蝶脱口而出,又突然打住。语气缓和下来:“厉害吗?” “不厉害,但是耽误的时间长了,已经入了五内,不好驱毒,”常叔说着,叹了口气: “这些人的心真是狠呐!”。又转头看了看小蝶,“小蝶,你下去吧,大帅伤的很重,我不放心,还是自己来照顾他吧。” “可是……”小蝶迟疑着不想走。又不敢不听常叔的吩咐,默默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无问,你……”艾伦的目光恶狠狠地刺向常叔。 “谁叫你乱改咒语,连累我,你的时关之路不仅漫长而且复杂且危险了。” “要不是你抱着我,你可能就真的变回犬类了,” “我现在话都不能说,还跃生门,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还有条尾巴?”艾伦的眼里流出委屈的泪水,“怪我喽,” “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这一界就是大帅府的管家老常,你管我呢?我要是能记得住有多少界多少生,我就带你去时关了,还用得着在这儿浪费功力?”无问的脸一会儿橙色,一会儿白的,气的不轻。 艾伦看着他不断变换颜色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汪汪汪个屁!我堂堂圣境跨界行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把这一界的事了了啊……我好倒霉啊……”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立刻分开,常叔一脸驯服和关切地为汪帅捶着腿,汪帅的眼睛半开半闭地,旁边的留声机里播放的《贵妃醉酒》在房间里流淌。 “常叔,大帅该喝药了,”小蝶端着托盘进来,手里的药碗升起袅袅热气。 “大郎,把药喝了吧……”常叔扶起艾伦,端起药碗。 “我不……”艾伦的目光是抗拒的,然而没什么用,无问手力暗暗较劲,逼开艾伦的嘴,一碗热腾腾的药,被生生灌了下去。 “汪……”艾伦止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看得小蝶目瞪口呆。 “快下去吧,”常叔把药碗放回托盘,冲小蝶挥了挥手。 “诶……”小蝶急忙应着,端起托盘,战战兢兢地逃出了房间。 “造孽啊……”艾伦心里一声长叹。转头,看见常叔一脸坏笑地望着他,脸绿了…… 第7章 乱世的和睿智的军师 艾伦看着常叔绿油油的脸却又不自知,气不打一处来。已然默默地把“狗无问”三个大字,深深刻在了脑海里。想想又不对,自己也曾经是犬类,事实证明,自己有情有义,哪里就是真的狗了,就觉得叫狗无问,简直是在赞美他。 “你绿了,”艾伦面色冷峻地望着无问, “嗯,嗯?怎么地?” “你为什么绿?” “我开心呐……咳咳咳,你不要这么瞪着我,你看看……”无问拿过一面镜子。艾伦看见了镜子里的人影,柳眉浓密,星目光芒,霸气而狂野,笔挺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嘴角。算不得俊朗,却正气凛然。只是这张脸,连带着露出的皮肤仿佛笼罩在烟尘里,朦朦胧胧的泛着绿光。 “啊……这……我怎么也绿了……”艾伦闭上眼睛,体会了一番。再睁眼,看见无问绿着一张脸,满眼深情地望着他。 是的呢,绿色代表着生机,他们在这一界可以活下来了。这就是他们在这一界这一世的身份,乱世的军阀和睿智的军师。 未知的人生之路不知道是怎样的剧情设计,也不知道会经历怎样的故事,但是他们知道,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携手走下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彼此回望着,恍如隔世,又惺惺相惜。 艾伦躺在床上,无问靠在他的床边。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聆听自然界的生与死的交替声。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人生。 孔二公子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名贵藏品,蓬荜生辉。其间,正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牛骷髅头,黑沉沉的眼窝儿深不见底,呲着獠牙,散发出来的残暴气息,和房间的氛围格格不入。这是孔二公子的祖上从圣墟带回来的族骨。 书房正中,摆了一张宽大的木几。上面堆放着高高的案卷,有几本翻开的,零散在一旁。边上的盘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没有动过,保持着原有的样子。点心盘子后面是一方茶台,里面的茶已干了,散发着轻悠的香气。 孔二公子围着木几,一圈圈儿地踱着步。一个眉眼妩媚,面色白皙的妖冶少年,半跪在木几旁边的矮凳子上,把手里的香粉轻轻拨入星盘里,又用银匙细细地压实。正是和小蝶刺杀汪帅的男子。 他时不时地抬头,眼神跟随着孔二公子的身影,心里默默数着圈数,52,53……孔二公子突然止住了脚步。 “蓝生,你觉得谁会对汪帅下此毒手?” 被叫做蓝生的妖冶少年,是孔二公子最信任的家臣之一。虽然年纪轻轻,可家学深厚,又聪明乖巧,深得孔二公子喜爱。 蓝生看了一眼孔二公子,对方正认真地等着答案。蓝生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汪帅本来家大业大,兵强马壮,且结缘深厚,按说目前没有哪股子势力,敢打破这相互钳制的格局……” “这正是我想不通透的地方,杀了汪帅,就相当于打破了目前三方势力割据的形势……” “这么大的蛋糕,且不说他们吃不吃得下,大家实力相当,谁也不比谁厉害多少,这其他势力也不能容许啊。” “可是汪帅的血,我是亲手沾到的,当时我离他那么近,真的是割喉……只是当时灯光昏暗,又事出紧急,我没看清楚刀口的走向……”蓝生手里拨香粉的银匙,停了下来,抬头仰望孔二公子,犹疑地问。“那会不会是汪帅和老常做的一场戏?” 孔二公子听他这么分析,也不禁一愣:“为什么?要演戏给我看?汪帅能掐会算吗?怎么知道我半夜又折回去找他?”孔二公子说着,双眉深锁,坐回到太师椅里,陷入沉思。 “汪帅本来生性孤僻且多疑,入内宅的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拿他当兄弟的,他是想栽赃我?有必要栽赃我?” “您想啊,现如今的城里都知道汪帅遇刺奄奄一息凶多吉少,而您却是最后一个和他接触的人,又是您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去喝酒,发现了汪帅遇刺,如果汪府追查下来,非要把这屎盆子栽在您身上,这也合情合理啊……” “用这种栽赃的手段?是为了什么?和我绝交?” “说不定他看中的是你的家业……”蓝生说着站起身,贴在孔二公子的身旁,半倚在她的太师椅扶手上。“主人,您想想,毕竟他要是吃了你,就可以坐拥半壁江山了……” “现如今阎府人丁稀薄士气微弱,却掌控着山里的生意,那财源自是滚滚而来,因此难免做事狠辣,虽然摆明了中立的态度。却又在暗中豢养了不知道多少杀手……搞得各方势力人心惶惶……” “汪府和孔府实力和势力相当,想控制彼此却也不易,这也是为什么你和汪帅私交甚好……” “在家国面前,都次之……”孔二公子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声色俱厉地说。 “而且据内幕消息,汪府这几年开销甚大,汪帅独宠婢女小蝶,闹得大夫人那边很不高兴,没有大夫人娘家的支持,汪府差不多已经是苟延残喘的空壳子,那汪帅如果想培养自己的势力,没道理不拉拢我们,可现如今演的这么一出……”蓝生的嘴贴着孔二公子的耳朵,一阵阵热气吹得她心痒痒。 “不行,我要夜探大帅府……” “我要和您一起……”蓝生站起身来,装出一副积极的样子。 “不必了,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留在这里,要是有人来,就说我睡下了。”孔二公子说罢,起身进了更衣室,不消一刻工夫,换好了夜行衣。通身青色的紧身装扮,头上也裹了黑巾,护住口鼻,只露两只眼睛,在夜色里闪着精明的光,手袖里藏了一把带血槽的匕首。想了想又把匕首塞进靴筒,另拿一把平刃的藏进袖笼子里。 第8章 孔二公子夜探帅府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汪府,静谧而神秘。门廊上灯光昏暗,草木无语。 孔二公子弓着腰,飞身上了高高的府墙。把身体隐藏在墙头的廊壁下面,往里望。 汪府的祖上是这一界的主宰者,所以也是跨界行走落脚最多的府邸。 只是,圣境跨界行走向来清廉克己,并不着尘世一物。 所以这么大的家业,竟靠的是汪帅大夫人娘家的家产支撑着。 那大夫人本家阎氏,祖上也不是等闲之辈,正是和孔二公子的祖上齐名的马面。因此两府之间,算是世交,过从甚密。 孔二公子算准了内院的房间位置,飞身跃进墙里,几个起伏来到了汪帅修养的卧房房顶……艾伦和无问并没有休息,两人念错咒语,猝不及防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下手。 “我们都是一头黑线,不知道这一界的具体情况,所以我们只能将计就计,慢慢演吧……”艾伦翻着白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你要相信,我们是一起跃到这一界的,我只是不小心落在常叔这个活人的身体里,他当时意识模糊,喝醉了,才被我钻了空子。”无问急着辩解。 “那我为什么进入的是死人的身体,他现在除了那团腥臭的灵魂,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杀死汪帅的人,这样才能确保你的安全……” “你看我现在这个狗样子还怎么找,拖着一条没进化好的尾巴……”艾伦委屈巴巴地掀开被子,一条光溜溜的尾巴耷拉在床上。虽然不长,也容易隐藏,可是毕竟与常人有异。 “而且我人语都不会说了,开口就汪汪汪……幸亏这个大帅姓汪,不然我就暴露了,要不然我就让他们杀了我吧,早死早进入下一个境界。” “想的美,我怎么办?汪府管家为汪帅殉情?八卦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断袖之恋?” “我看行……”艾伦的话音未落,突然耳朵动了起来。 “嘘……”他们同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足落青瓦的声音……两个人对了个眼神。 “是个女人,”无问和艾伦抛了个媚眼。 “孔二!”艾伦回了个飞眼儿。两个人无声地交流着。 “她三更半夜爬墙头,必定有诈!” “难道她和汪帅有深仇大恨?爱而不得?” “因爱生恨?”艾伦和无问的脸同时变成了粉红色,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暗暗竖起大拇指。 两人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孔二公子一定与汪帅的死有关。 无问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醒目的大剪刀。这剪刀的柄心铸着一颗牛头,看上去威武霸气,刀柄上赫然镌刻着一个“孔”字,忽然计上心来。 孔二公子轻轻揭开瓦片,顺着空隙望进去…… 房间里只亮着床边的两盏灯,光线有些模糊。汪帅半倚半坐在雕花大床上,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用硬纸板固定着。手里抱着当年孔二公子送他的生日礼物--牛头剪。 “大帅,睡吧,我把您的宝贝给您安顿了,该放回圣位了……”常叔半躬着腰在旁边伺候着。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汪帅费力地摆摆手,仍然抱紧了牛头剪。 “您这样不行啊,不然我明天派人去叫孔二公子过府?”常叔试探着说,“您这总是怕打扰她,苦着自己,可怎么办才好?”常叔抹起了眼泪。 “汪……”汪帅又摆摆手。 孔二公子的心激动起来。她在心里补充上了汪帅没有说出口的誓言:“汪某非孔二公子不是良人。” 孔二公子忽然感觉整个人暖暖的,足可以抵挡这深夜的清寒呢。 种种迹象表明,汪帅的心里是有她的位置的,说不定就是全部。想到这些孔二公子不禁热泪盈眶,在心里暗暗发誓:“孔府为汪府马首是瞻,即使倾家荡产也保汪帅全身而退。” 孔二公子轻轻放回瓦片,心满意足而去。 房间里的艾伦和无问,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禁心里惊讶。 没想到孔二公子的功夫如此卓绝,若不是他们两个并非常人,是万万识别不出来这人的行踪的。 “孔二公子的功夫不错啊,”艾伦不禁赞叹。 “所以她要是想对你下手,应该不用太难。”无问眉头紧锁,陷入深思。 “汪帅遇刺她在场,事后又来探虚实,这孔二恐怕就是背后的主谋啊……”艾伦一拍脑门子。 “孔二公子绝不是想对你不利的人……”无问不置可否地摇头,再配了常叔的一副老谋深算的容颜,倒显得深沉老练。 “理由呢?证据链条连贯吗?思路清晰吗?”艾伦发出智慧三连击。 “就凭你抱着个破剪刀,就能躲过一劫,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孔二公子对汪帅动了真情,不然怎么可能把镇府的牛头剪赠予汪帅?” “牛头剪?”艾伦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剪刀有来历的,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五世跨界行走牛头使用的兵器,算是牛头族的身份象征……” “就这个破剪刀?圣境有些穷啊……”艾伦把玩着剪刀上的牛头,没有注意到,那牛头的装饰物,无声无息地变了颜色,看上去血红血红的。 “别动,这牛头是跨界行走的信物,其间的功力深不可测,而且,当年牛头行走之所以被贬定界,就是因为杀戮过重……” 无问说者无意,听得艾伦一惊。低头再看手里的剪刀上的牛头,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笼罩在血红色的光圈里,越来越热。 艾伦赶紧双手托起,毕恭毕敬地把牛头剪放回墙上的圣位。又嘴里叨咕叨咕地默念着,“牛头行走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宏大量,宽恕我的不知吧……”复拜了几拜,以减轻冒犯。 数十里之外的孔二公子坐在太师椅里,感应到了牛头剪的复生。眼泪一股股地流出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没想到,汪帅对牛头剪的感情依然如此深厚。而且,如今牛头剪也已认了汪帅为主。不枉当初,自己冒险把牛头剪送入汪府。 第9章 汪府大夫人阎氏千亩 孔二公子早就在族志上得知汪府是各界行走的停留之地,气场自然非同一般。于是为了牛头剪威力复苏,趁汪帅生日为礼,把它送进了汪府。希望有朝一日认了明主,而不是在自己手里一代代传承为墙上的挂饰,一代代锈下去。 果然,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牛头剪不仅吸足了血气,还找到了真正能让它发挥威力的主人--汪帅。 孔二公子想到这里,不禁心下泰然。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看来这品字界的天,怕是要变了。” 孔二公子并不知道汪帅已然离世,目前身体里住着的是游客--艾伦。 ………… 艾伦和无问不知不觉又聊了一夜。天光放亮,两人才依偎着睡去。 朦朦胧胧中,院子里一阵吵扰。 两人迅速回复了主仆的状态:汪帅合衣睡死在床上,常叔坐在床边的踏脚上,头枕着床沿儿,守着生死悬于一线的汪帅。 吵扰声越来越近,是个喘着粗气的女人。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房门已被一脚踹开。 “你们这些人胆子真大过了天,大帅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人去禀报我,在你们心里头还有我这个汪帅府的大夫人吗?”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少妇,站在门外。 着一身翠绿的衫子,里面是雪白的衬衣,宽大的领子抿起来,露着长长的脖颈,和细细的腰肢。红棕色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个朝阳髻,鬓边散落几绺慵懒的碎发。脸色绯红,两条纤眉斜飞入鬓,鼻子高挺,眼神妩媚,樱桃红的小嘴噼里啪啦地蹦着清脆的声音。一手叉着腰,指着门口的婢女和警卫们责骂。 艾伦和无问相互望了一眼,眼神迷茫。二人压根儿没来得及摸清楚汪府的情况,就匆匆进入角色,哪里想的到这汪府还有个当家做主的大夫人。 常叔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夫人这一大早就过来,想是挂念大帅的身子骨……” “夫人?老常,现如今的大帅府都是这么称呼的吗?” “这……”无问的心里转了三千六百圈儿,也没搜索到老常和夫人的日常用语。 “千亩小宝贝,汪汪伤的很重,你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想要他的命吗?” 突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常叔的口里,脱口而出。阎千亩正是大夫人的闺名,在这府里能这样称呼女主人,可见常叔和大夫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的天哪!?” 艾伦和无问不禁由衷赞叹,管家和女主人直呼其名还叫小宝贝,这汪府真是深不可测的脑洞儿啊! 没想到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大夫人,听常叔这么一说,立刻温顺了。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床边, “宝贝,你这是怎么了?” 阎千亩望着汪帅半死不活的样子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床上的汪帅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宝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千亩啊……” 大夫人扑在汪帅的身上放声大哭。 艾伦忽然感觉一股热流从胸口逼入,直蹿向喉咙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扩散到整个身体。情况不明,他不能有任何抵抗,只能默默承受这疼痛的侵犯。 “行了行了,汪汪有我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别在这儿添乱了,去做点儿正经事,把药煎了去……” 常叔说着,招呼婢女来扶起大夫人。 “那你可替我盯好了……”大夫人依依不舍的爬起来,出门去。常叔朝众人摆摆手,一干人等立刻退了出去,关紧了房门。 艾伦的身上一轻,疼痛烟消云散了。 “这个大夫人有问题啊!” 艾伦一下子坐了起来…… “大夫人能有什么问题?” 常叔两眼通红的逼视着艾伦。 “是阎府想打破割据,先一做二,再独做大,大夫人不过是阎家的棋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常叔的喉咙里滚出来,艾伦却感应不到任何无问的气息。 面前的常叔不是无问的,会是谁呢? 艾伦默默思忖着。 “当初,阎府为自保和汪府和亲,全力支持汪府做大做强,就是想有朝一日,借壳出世。千亩并不愿意嫁到汪府,做什么大夫人的。是我老常随她陪嫁到这里,暗中撮合,看着她一点点儿爱上了汪帅,可是,汪帅生性风流,千亩终将是伤心的那个。她提前出手,是有些急躁了……” 常叔说着,走到酒柜前面,拿出一瓶酒,也不看是什么酒,仰头灌了下去。 “这是醉酒的老常醒了,那么无问呢?无问在哪里?” 艾伦恍然大悟,却搜索不到无问的感应。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这病已经没得好了,天天靠这酒的麻醉,才能减轻点儿疼痛,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几天了,现在你们霸占了我的身体,更是把我挤得无处可去。千亩要提前动手,也就随她去吧……” 常叔又拿出一瓶酒,仰头干了个底朝天。 “我知道,你,不是汪帅,真正的汪帅已经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不知道……嗝……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霸占了我和汪帅的身体,我……要不行了……你们记住了……千亩小宝贝是聪明人!不管结果怎样,善……善待她……” 常叔说着,身体慢慢瘫倒在地上。 “常叔!无问!” 艾伦焦急地喊:“汪汪汪……” “你汪汪个屁,吵死了。” 无问骂骂咧咧地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用手拢了拢头发。 镜子里的人虽然面色惨白,瞳孔扩散,眼神已然涣散,可眉宇间自带散不去的英气。 无问看了一会儿,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常叔放心,我是圣境跨界行走无问,贸然叨扰还请见谅,无论真相如何,我定会善待阎千亩。” 无问说完,朝着镜子里的常叔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再看时,镜子里的人瞳孔再次聚拢,神清俊朗。 “常叔已经走了。” 无问说完,回头望着艾伦。 艾伦躺在那里,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浸透出来。 “常叔是个好人。” 他说。 第10章 辣手摧花快刀野 泪水的腥咸冲淡了悲伤。 送走了常叔的灵魂,无问和艾伦相顾无言。 艾伦想起了夏木,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有没有好运气遇见帮助她的人。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时关,随便跃到哪一界逍遥快活不香吗?或者干脆做个圣境的游客,也混个跨界行走……” 无问问艾伦。 “你有没有过相依为命的人?就是那种,她无论对你怎样,你都可以为她去拼命……” 艾伦想起了常叔临死前的嘱托。 “就像常叔对阎千亩,看起来是主仆的关系,可是在彼此的感情里,他们早就成了那个无可替代的人。就像我和夏木……” 艾伦又想起了在山海的那个夏夜。漫天的雨,狂野的风,和深入骨髓的冷。他奔着黑暗的尽头而去。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想向哪里去?夏木也不知道,但是她没有阻止他。她义无反顾地跟在他的后头,也跟着他向那无边的黑暗里奔去。那时,他只是一只狗。 想起夏木,艾伦并不惊慌,也不担心。他凭着他们多年相依为命的默契,能感知她还活着,可能不太开心,甚至有些狼狈。但是只要她还在,哪怕历尽千辛万苦,他也要回到她的身边,陪着她。好像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 无问是理解不了这些的,出身于佛家的弟子。无问更多的时候独来独往。因此看起来冷静到凉薄,但是他不是真的冷,他只是参透悟道。没人能懂一个念着佛理的跨界行走的内心。独来独往是习惯,他并不孤独。他的灵魂时常和思想吵架,一方总想着压倒另一方,结果并不重要。 一直在路上的人,随时都有新的发现,随时都是新的开始。 ………… 阎千亩轻手轻脚地进了园子,身后跟着端着药碗的小蝶。 走过树廊的时候,她突然脚下一矮,扶住了廊柱。 “小蝶,我脚崴了一下,在这里略坐一坐,你赶紧把药趁热给汪帅送过去……” “夫人,您要紧吗?我去叫人来吧?” 小蝶端着药碗的盘子,进退两难。 “不用了,我坐一坐就好了,你赶紧去送药,记着,要趁热喝。” 见大夫人催得紧,小蝶应承着,一步三回头地往汪帅的卧房去了。 阎千亩望着小蝶远去的背影,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爬上嘴角。 早在探视的时候,阎千亩已经使用内力,松了汪帅全身的骨架。 俗话说:风助火势,那药趁着热喝下去,迅速在五脏六腑内游走散开,不消一个时辰,汪帅就可以在品字界消失了。 而小蝶一个人送药的这段路,就可以坐实了下毒的罪名,岂不是一箭双雕。 小蝶端着盘子往汪帅的卧房走,悄悄的把藏在指甲里的白色粉末弹在药碗里。粉末遇水,如久旱逢甘霖被迅速吞没了。 白色的粉末并不是什么烈性的毒药,却是强烈的致幻剂。 蓝生把它交给小蝶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旦失手,就把剩下的粉末吞进去。既毁灭了证据,致幻作用表现出来的痴傻还可以断了线索,又不至于送命。 小蝶来到卧房前,耳朵贴着门,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轻轻叩门,常叔在里面应了一声。小蝶推门进去,把药碗放在桌上。 “常叔,大夫人给大帅熬的药好了,嘱咐说要趁热喝才有效。” 小蝶细声细气地说,心里紧张得扑通通乱蹦。 “不急,放下吧……” 常叔应着。 “大夫人嘱咐了要趁热喝……” 小蝶端起药碗,径直来到汪帅的面前。 汪帅平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看得小蝶一阵心痛。明明匕首上的毒已经处理掉了,明明自己下手的时候只用了一分力,可还是伤到了他。 小蝶极力控制着滚在眼眶里的泪水。 这一路,小蝶走的十分艰难。她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可还是屡次出手失败。蓝生已经暴跳如雷了。小蝶知道,汪帅早晚是死在蓝生手里,可她不想他死在自己的手里。 常叔平静地看着小蝶,像是在看一场戏。他看得见她藏在棉布衣裤里的颤抖,看得见她的矛盾和犹豫。看得见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经历着灵魂的叩问。 常叔扶起汪帅,小蝶凑过去,打算把银勺子里的药喂给他。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勺子连同药碗被打翻在地。 常叔吃了一惊。心怀鬼胎的小蝶更是吓得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连装病的艾伦都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 这是一种未知的能量,既不同于人类,也不似无问的圣境气场。 一个身影落在屋子中央,长身玉立,背对着他们。 “你不是汪帅,但是没关系我忠于的是汪帅这个头衔,而不是某个人,” 来人话音未落,转过身来。一双精亮睿智的眼,盯紧了艾伦。 “你是谁?如何能读懂犬语?”艾伦心里一震,来者不善啊。 “我是条野狗。”来人收回目光,复背对着他们。 “无问是个大帅痞,无问是个大帅痞……” 艾伦突然叨咕起咒语。 “这一世这一界事未了,不会入下一界,” 野狗嗤之以鼻。 “太可怕了!我并不想追查狗屁的真相,我只是为了活命,不然不知道咋死的,又跃不了生门,到不了时关,岂不是无奈之旅……无问!” 艾伦绝望地叫嚷起来。 “你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这么怂的吗?” 野狗不屑一顾。 “是又怎么样,你不怂!那你本体是什么?” 艾伦虽然心里已经怕得哆嗦成一团,嘴还是硬的。 “边牧” 野狗扬了扬下巴,一副风光无限好的样子。 “你难道就是哮天族的守护神?圣境跨界行走快刀野?” 无问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并不等对方回答,又自语道:“汪府果然是哮天犬的后辈。” “野狗没有界谱,不入生死簿,只有使命,保护汪府。” 野狗的神情,颇有些冷傲。 第11章 哮天出牛头现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快刀野背对着艾伦和无问,朗声长啸。啸声婉转悠扬,唤醒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鸟畜虫蚁,伴随着啸声,引吭高歌。 整个园子生灵活现,繁花似锦,绿意充盈,鸟语虫鸣,一派荣华昌盛的景象。 阎千亩听到啸声,心里一惊,顾不得身份体面,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汪帅的屋子。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啸声戛然而止。快刀野也和啸声一起销声匿迹。 小蝶悠悠转醒过来,汪帅倒在常叔的怀里。 汪帅看见大夫人进来,费力地抬起手,伸向大夫人。话没说出口,一大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胸前的雪白衬衣。 阎千亩的心突然疼痛难忍。眼前的这个男人,曾让她恨之入骨。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明明达偿所愿,竟让她痛彻心扉。 十年前的品字界只有汪府和孔府。而与之齐名的阎府,因为接连几代人丁稀薄,已逐渐没落。到了这一代,阎老帅七十高龄才得一女,取名千亩。 阎千亩虽然聪明乖巧,知书达礼。可毕竟是女娃。族人们眼见阎老帅风烛残年,大势已去,纷纷弃了本族,投奔到汪府和孔府做奴仆。阎府虽是家资丰厚,苦于无人打理,渐渐落荒。 千亩长到十五岁,阎老帅耗尽了一世之尊,不久于世了。临死的时候,只得把自己的女儿和家产托付给世交汪帅。 那时的汪帅已过不惑之年,养了各方世大小夫人不计其数。见得阎千亩花样的年华,美得不可方物,不禁心生垂涎。 阎千亩宁死不从,投奔了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孔二公子。可汪帅的势力之大,人心惶惶,哪个敢违背。孔二公子跪在孔府祠堂三天三夜,水米未进。 孔帅心疼女儿,与汪帅求情。几经斡旋,汪帅答应休了所有的妻妾。阎千亩只要肯嫁,入了汪府就是大夫人。 这样的结果虽不尽人意,总算是挽回了些品字界三足鼎立的颜面。阎府算是保住了这一界的祖位。 出嫁的那天,漫天飞雪。阎千亩一身红衣,与孔二公子道别。 “今生有缘无分,来世再续前缘。” 孔二公子握着千亩的手,眼泪一股股地流下来。 “我不修来世,只看今生。” 阎千亩满眼的决绝。 一声振聋发聩的钟声,响彻云霄,那是阎老帅下葬的丧钟。 山间响起此起彼伏的长啸声,野兽的吼叫声,飞鸟的高歌声,虫蚁悲鸣声,伴随着风过树间的叶语声…… 渐渐地,被汪府接亲的鞭炮声淹没了。 阎千亩回头望着阎府威严耸立的门廊,屋脊上的铁铸兽已斑驳陆离,一副萧瑟的光景。 那一刻,她顿悟了自己在品字界的使命。下定决心重整旗鼓,再现阎府华章。阎千亩的眼里流下两行鲜血,转身上了花轿。 大夫人阎千亩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药碗上,药洒了一地,渗进厚厚的地毯,只留一小片污渍。 “他终究是喝了,”大夫人的心又是一阵剜痛。如果是自己来送这药,汪帅是断不可能喝的。可是小蝶做到了。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享受心想事成的喜悦,还是爱而不得的残忍。妒火已经燃尽了她最后的神经。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夫人扑到小蝶的身上,疯了一样的撕扯着。 小蝶不敢争辩,把自己缩成一团,任凭大夫人的殴打。 “千亩小宝贝……”无问看不下去了,伪装出常叔的声音,出言阻止。 “常叔……” 大夫人停下来,呆呆地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泪痕。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是不是?常叔?” 她喃喃细语着,像是在问常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汪帅突然又喷出一大口鲜血,带着酱紫色的血块,飞溅在雪白的床被上,恐怖而刺眼。 “哈哈哈哈哈……” 大夫人突然仰头大笑,她扑到汪帅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你说的汪府唯大夫人是尊,你说的不会辜负阎千亩,可是你!你还是死在了别的女人手里!” 那眼里没有一丝心疼,只有无尽的仇恨。 “你不是爱她吗?你的小蝶……啊哈哈哈哈哈……” 大夫人狂笑着站起来,转身又扑向小蝶。 “说!谁派你刺杀汪帅的?你好大的胆子!” 大夫人揪住小蝶的衣服,抵着她的脖子,小蝶的脸被迫着面对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早已被恶毒和仇恨扭曲了。 “是孔……孔二……公子……” 小蝶哆哆嗦嗦地吐出了几个字。 大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地愣住了。 “这么多年,她躲着我,不见我,不理我,我本以为我们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情分,却原来……她从未忘记我们的约定……” “这么说,是孔二公子想要汪帅的命?” 常叔沉声逼问小蝶。 “啊,不,啊,是……” 小蝶语无伦次地应着,身子伏在地上,瑟瑟地抖着。 “品字界危在旦夕,各方割据势力纷纷反汪。任谁想刺杀汪帅都不奇怪,可是汪府和孔府世代交好,这牛头剪就是证明,你这样血口喷人居心何在?” 常叔义正言辞地说。 “啊……不,不是孔二……公子……” 小蝶惊慌失措,频频摇头。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 小蝶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大,忽然发出疯狂的笑声。 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往外跑去,一头撞到门廊的柱子上,昏了过去。 “她疯了吗?” 大夫人惊诧地望着小蝶。 “她吃了药,那药力应该有致幻作用,也是个可怜的娃儿……” 常叔望着小蝶沉痛地说。 “来人呐,把她抬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务必救活她。” 有警卫和婢女应着,把小蝶抬走了。 “常叔,他会死吗?” 大夫人神情复杂地望着汪帅问。 无问的心念一动。 “还不清楚……” 随即问道: “要请大夫吗?” “要请大夫吗?” 大夫人神情恍惚的重复了一遍。 “我累了,常叔……你来处置吧,别来烦我……” 大夫人面无表情地回转身,机械地向外走。 忽然想起小蝶的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2章 终究还是牛马 不知道什么时候,低矮的云,挤满了灰色的天空。园子里雾气升腾,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朦朦胧胧的雾霭之中。 大夫人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雾气吞没,艾伦和无问都不免心生怜悯。 艾伦装不下去了,血腥的味道已经熏的他脑仁儿发涩。无问翻出新衣服让他换上,又招呼婢女把一应狼藉,打扫干净。 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时的明亮而安静。可又好像再也不是从前的明亮和安静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看起来销声匿迹了,却又好像并没有,而是暗暗地沉积下来,越积越厚,堆放在某个地方,发酵繁衍泛滥成灾,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锲口。 “一切都交给定数吧,” 快刀野突然现身,背着手,依然背对着他们,大拇指上戴着个醒目的祖母绿扳指。显然刚刚的一幕,他也在场。只是在场的人看不见他。 “这一界的事情好复杂的样子,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我建议汪帅应该死于小蝶的毒药,我已经准备好了……” 艾伦急忙表明态度。 “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早些做个了断也好,只是……” 快刀野回过身来。 这是艾伦和无问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 这是一张被刻意掩藏的脸。五官模糊,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掩盖了黑色的眼罩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艾伦和无问心里不免一颤,这圣境深不可测,光怪陆离的人和事此起彼伏,倒也挺有意思。不会辜负艾伦那颗不甘寂寞的灵魂。 “这么说,你是来救我们的?” 艾伦心下窃喜,又不免犹豫。 “我只是在尽最基本的职责。” “可是你明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汪帅,当初有人谋害汪帅时,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他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艾伦看见快刀野脸上的模块忽然聚拢在一起,小魔块如游走着的素描笔,轮廓渐渐清晰。线条流畅而丰富,一张眉宇坚毅的脸庞慢慢浮现。接着是细细密密的纹路,重重叠叠的堆积。 无问看了看艾伦,再看快刀野,幡然醒悟。快刀野的脸在复刻汪帅此刻的面容。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屋子里的一应物件都漂浮起来。风很大,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风头围绕着艾伦舞起巨大的漩涡,裹挟着,荡涤着,吞噬着。艾伦的身体越来越轻,不由自主地随风旋舞。 “无问,救我……” 艾伦脱口惊呼,可他听不见无问的回应,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艾伦的意识渐渐模糊,大脑里一片黑暗。随之,风渐渐地,越来越小,终于停了下来。 风住了,快刀野依然站在屋子中央,却改变了容颜。脸上褶皱丛生,眼神阴鸷威严,花白的头发梳成高髻,别着银簪,一丝不苟。身上穿着黑色的长到脚踝的锦褂,绛红的衬衣,绛红的宽边领口,绣着云卷图,系一条同色的腰带。整个人看上去不怒自威。俨然又一个汪帅。声音苍老而遒劲,慢条斯理地说: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现在我是汪帅,你是快刀野狗,自己去看吧。” “你居然会移容术?” 无问有些惊诧。 “跨界游走的小伎俩而已,只是用起来耗费功力,召回本体的过程痛苦一些。” 快刀野不屑一顾地说。转而,认真地望着艾伦。 “我会舍命来守护你,你也是犬族,留下来,振兴品字界吧,做个真正的仁爱,慈悲的汪帅。” “可是我的使命是去时关,是找到我的主人夏木,她……” 艾伦没想到快刀野会这么轻易把汪府托付给他。 “忘了你的什么使命吧,在这一界,只要我在,就保他不死……你是无法跃生门的。” 快刀野笑了,嘴角丑陋地牵起来,脸上的冷酷却丝毫没有改变。 “你这是强盗逻辑,这不可能……” 艾伦愤怒了,身体的每一分肌肤显示出橙色的预警。 “你先看看自己的样子吧,躺在床上能实现的,只有空想。” 快刀野轻蔑地说。 艾伦不由分说跳到地上,忽然感觉身体轻了好多,不远处的水镜里映出他的影子。 面色白皙,英姿飒飒,一道浓眉斜插入鬓。眼神精亮,鼻直口阔,哪里还有点儿生病的影子?着一件黑色长褂,里面是雪白的衬衣,雪白的云字花领。系着深棕色的腰带,正是他跃生门之前自己选择的模样。 “我们已经交换了身份,没人能怀疑病重的汪帅。你可以出府探访了。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字界的生机在哪里,还需要你自己去探求。” 快刀野躺在床上,俨然病中的汪帅。 管不了那么多了,与其躺在床上伪装半死不活的汪帅,还不如走出这汪府,总会有些生机,说不定还能找到夏木的线索。 艾伦和无问交换了个眼神。心意相通,暂且了了这一界的事,再做打算。 品字界短短几天发生这么多的事,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艾伦有了快刀野狗的助力,恢复了自由,和无问出府,去各处游走。 ………… 阎千亩得知了孔二公子的意愿,心里又悲又喜。 悲的是她们白白辜负了当年的惺惺相惜,走了这么大的弯路。喜的,恰恰也是这个。她们都没忘记当年的约定。 阎千亩终于决定与孔二公子见面。 收到邀约的孔二公子,和送信的警卫再三确认。不是汪帅,是汪大夫人想见她。 若是这信再早来几年,哪怕是早来几天,孔二公子的心潮都不会如此矛盾。 可现如今,她已然明了汪帅对她的心意,又怎么忍心辜负。且不说汪帅阅尽美人无数,对谁动心,也算是无形中贴上了上上签。 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让孔二公子不得不动心。眼看着汪帅生死未卜,若有那么一天,偌大的汪府和品字界至上的权威,就可以兵不血刃的落入孔府。 孔二公子把信卷起来,凑到忽明忽暗的香头处,暗中催力,那信慢慢点燃,扭曲成一团灰烬。 “终究是牛遇见了马,风扬了沙。” 孔二公子满意地弹落手中的余灰,卧在太师椅里。 案子上的留声机里响起了缠绵悱恻的老调《霸王别姬》。 第13章 三人行必有我所爱 一生的时间很短,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穷点儿,也无所谓。 汪大夫人阎千亩早早地等在庆裕楼的二楼包间里。 庆裕楼并不是品字界最有名的馆子,但它是孔府的生意。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阎千亩是费了心思的。至少在自己的地盘上,孔二公子就不会怀疑她的诚意,也会放下戒备之心。 还是女人更懂得女人,况且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孔二公子还真的吃这一套。 阎千亩摇着小团扇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对面是贯穿南北城门的一道长街。街面上车水马龙,一排排的店铺生意兴旺。 孔二公子的车子拐过街角,停在了庆裕楼的门口。 她从车上下来,瞥了一眼店招牌。“庆裕楼”三个烫金大字深深嵌在黑漆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想当年还是自己的手笔。 孔二公子得意地摆弄着手里的白玉棱骨折扇。白色的长衫里面衬着同色的衬衣和宽脚裤子。白色的牛皮厚底软筒靴子,腰间没带饰物,显得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乌黑的发剪到了齐颈,整整齐齐地拢在脑后,刘海儿高高的梳起,也一并倒向脑后,露出宽宽的额头。柳叶弯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皮儿薄薄地笼着深蓝色的瞳孔,瞳孔又大又亮,深不见底。 她抬头仰望二楼包间的窗户,隐在窗户后面的阎千亩本能地往后一躲。 孔二公子看见窗户上映出来的迷迷糊糊的影子,心里笑了一下,抬腿上了台阶,进了店门。 早有伙计迎上来招呼着,孔二公子并没有理,径自寻了楼梯上楼来。走到包间的门口顿住身形,等伙计过来开了门,毕恭毕敬让进来,又悄悄退出去,把门关死了。 孔二公子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望尽了岁月。不禁心下感慨,真是好久不见了。 阎千亩侧身坐在餐桌旁。面色苍白,眉眼清淡,一切看上去都是淡淡的无害模样。朦朦胧胧地,如一副留白写意的美人图,有种说不出的美。通身一袭黑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没戴任何饰物。两只手绞着一方月白色的帕子。桌子挡住了下半身。黑色的闭口软底鞋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 只看了阎千亩的这身打扮,孔二公子就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心意。 “千千,好久不见……” “是你不想见吧?” “……” 孔二公子没有答话,这天儿一开口就聊死了。 “如果我不约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见我?” 阎千亩说着,低下头,用帕子拭了一下脸。 “我只是腾不出空挡来……” 孔二公子坐在阎千亩的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给阎千亩。一股清清凉凉的麦香,在空气中氤氲开去,沁人心脾。 “是怕汪帅怀疑我们牛头马面联合起来,是我们的见面会对你不利吧?” 阎千亩哽咽了一下, “是我不配……你是汪府的大夫人……” 孔二公子哑了嗓子。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至少你,还是来了……” 阎千亩的语气缓和下来。 “你不是不谨慎的人,冒着风险约我来这里,是有要紧的事情吗?” 孔二公子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 “是因为小蝶……” 阎千亩突然抬头盯紧了孔二公子,想从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小蝶是谁?” 孔二公子愣了一下,是真的愣,阎千亩看得清楚,不禁心里狐疑。 “是你派去刺杀汪帅的杀手!” 阎千亩斩钉截铁地说。 “阎千亩,你长没长脑子,去假手害汪汪?” “汪汪?这称呼好亲切啊!” “你拖我下水,是连条后路都不留了吗?” “孔二,你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当初我孤零零嫁进汪府的时候你在哪?你但凡不那么自私,我们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还提当初,我还不是在辛辛苦苦为咱们谋划未来?” “你不用说了,你根本就没打算除了汪汪汪这个祸害,不然你也不会把牛头剪都巴巴的送过来。” “所以爱会消失吗?” “孔二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委曲求全是我一厢情愿,品字界对于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心软了……” “千千,你听我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不用说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了,我不会连累你的……”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你疯了吗?这样……” “你不用再说了……” 阎千亩喃喃自语着,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两行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失望的情绪,一下子填满了心胸。 “千千,我是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的……” 孔二公子诚挚地说,这话落在阎千亩的耳朵里却是,你不重要,你想多了,我是不会为了你而对汪帅不利的。 阎千亩笑了一下,抬眼望着孔二公子,换了副无所谓的眼神。 “所以,小蝶确实不是你派去杀汪帅的人?” “你信我!”孔二公子伸出了三根手指,指天发誓。 “好吧……” 阎千亩站起来,拉开门就往外走,孔二公子急忙起身,拦在她前面。 “客官您里面请……”楼下的伙计迎着新客。 “二楼还有包间吗?”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传过来。 接着是三个人上楼的脚步声。 “是常叔?!” 阎千亩和孔二公子同时心里一惊,交换了个眼神,悄悄地掩在门后。 常叔跟着伙计往楼上而来,走在最后的是一位男子。 眼含春风不尽,唇隐芳华无限,深褐的瞳孔邃若古井无波,顾盼神飞。鼻梁笔直高挺如险峰隽永,嘴角微微扬起,挂一抹邪魅的笑意。 着玄色的外套长褂,里面的衬着雪白的短褂和裤子,又系一根深棕色的腰带。深棕色的硬底平口靴子,步伐稳健,神态自若,波澜不惊。 阎千亩和孔二公子的心,同时一震,一种别样的情愫,滋生荡漾开去。 “好一个锦上添花的美男子,爱来了……” 第14章 品字界的神机 阎千亩和孔二公子扒着门缝儿关注着一行人的动向。 三人到了隔壁包间的门口,常叔侧身让出位置,躬身请美少年进去。 那少年并不客气,抖一抖衣摆,抬脚迈步进门。 “让大厨子把最好的手艺亮一亮,今儿我要招待的是贵客。” 常叔回头和伙计吩咐,跟着进去,门关死了。 “我这到哪儿都不能说话好难啊,” 艾伦坐定,拿过茶壶倒了两杯茶。 苦于在品字界跃生门的失误,艾伦和无问只能用腹语交流。 “哟,大麦茶?!抠搜的,连点儿正山小种都不备,还说什么大馆子。” “你消停会儿吧,快过来……” 无问招呼他到窗前。 从窗口望出去,是一道长街,贯穿了南北城门。 街上店铺林立,一家挨着一家,井然有序。细看下去,每家店铺的牌头都挂着个标志。 “这是注册商标的意思吗?” 艾伦指着远处的牌匾问无问。 “注册商标是啥?那是身份的象征,带牛头的隶属孔府,那个威风凛凛的狗头牌就是汪府的店铺牌标,哮天,大马脸的就是阎府的店面……” 无问边说边数着。 “阎府的三十二家店铺居然有二十七家挂了汪府的哮天标。汪帅这做的有点儿明显过分了吧?” “再过分还不是给别人打江山,现如今汪帅已死,咱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儿半女的继承这诺大的家业。” 艾伦不禁一阵感慨。 “即使是有人继承家业,也得是三年孝满之后……” “那这三年的家产处置权……” “由大夫人掌管,而且如果大夫人不想交出哮天印,那汪府的实际掌管人,相当于是阎家的女儿。” 无问看着艾伦,意味深长地说。 “阎家的女儿……” “如果阎千亩手握汪府哮天印,联合孔府,做空汪府,那么品字界就可能翻天了,整个圣境都会被动荡波及……” “所以要想品字界稳定,这汪帅还真就不能死?” 无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有人轻轻敲门。 伙计进门来,摆上四样菜肴。 中间一道清蒸江鱼,焦香的鱼身切散,环在盘子里,鱼头盘在中央,高高昂起,嘴里叼一朵带鲜叶的金富贵,团圆美满。旁边层层叠叠地摞着乳白色的豆腐块,撒着五颜六色的肉松和海苔碎,寓意步步高升。这两道菜炫耀的是刀工和技术。另两道则是实在些,看上去不那么花里胡哨的。一道红烧肉,简单干净,入口即化。一道炒素丝,清脆可口。 艾伦多日未食这人间烟火,不禁垂涎欲滴,心里赞一声,好手艺。并不让过无问,自顾自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俩人吃的差不多了,安静下来。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钻进耳鼓。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射向了北面墙壁。 隔墙有耳…… “艾行走这次来,一定要多呆些时日,” 无问朗声说到。 “就是不敢多做打扰……” 接着,又马上换了个音调假装回答。 “大帅最近身体抱恙,还请多多体谅。” “艾某承让了……” 艾伦看着无问自编自演,费力地憋着笑。 无问这边演着,气得朝艾伦直翻白眼。 艾伦伸出两根手指,调整了一下情绪,浑身变成了粉红色。 无问无声地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表示肯定。 ………… 隔壁的阎千亩和孔二公子,完全没了汪府大夫人和孔府掌门人的风度,把耳朵紧贴在墙壁上。 “他们怎么不说话,” 阎千亩忍不住问。 “嘘……” 孔二公子更紧地贴上去。 “是新来的跨界行走……” 孔二公子轻声说。 “姓艾,哎,好姓氏……” 阎千亩这边拉着孔二公子,想挤出空挡。孔二公子一手不停的摆着,阻挡她的骚扰。一手扒着墙壁,生怕听漏掉一个字。 “孔二,你做个人……” 阎千亩气急了。 “声音也好听,长得还好看,这恐怕是品字界第一美少年了。可惜是个过路的……” 孔二公子忘情地赞道。 阎千亩的心一冷,一股阴鸷的情绪钻出脑洞,慢慢爬满了大脑。 孔二公子的话让阎千亩听出她的爱意,不禁妒火中烧。 嫉妒的是孔二公子居然看上了艾伦。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却又嫉妒这样的如花美男真要是被孔二公子抢人,恐怕自己上位就难了。 幸好艾伦是和常叔一起,想到这里阎千亩定下心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吧,小蝶既然不是你派来的,我会查出真正对汪帅不利的人的。” 阎千亩板起脸来,不得不让孔二公子离开八卦的墙。 “千千,你信我,我是不会对汪帅不利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心里是有你的。” 孔二公子握着阎千亩的手,动情地说。 阎千亩的心里一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她们道别时的情景。 “所以,我们的约定还在是不是?” 阎千亩的心软了,眼泪不由自主地蓄满了眼眶。 “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孔二公子认真地说。 “那你等我消息,品字界的天,我们翻定了。” 阎千亩正色道。 听得孔二公子心里忽悠一下子。这语气,这神态,恐怕汪帅命不久矣,她赶紧斡旋道: “来日方长,千千,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能急于一时,因小失大……” “嗯,你放心吧,我走了……” 阎千亩说完,迈步出门,急匆匆下楼而去。她要赶紧赶在常叔之前到家,也好安排艾行走的饮食起居以应需要。这样的贵客是万万不可怠慢的。阎千亩的步子很急,还没等伙计跑过来照应,就拉开车门上了车,急急地催:“快些回府。” 独留这边的孔二公子,再也不用顾忌颜面,又趴在墙角听了一会儿,对面只有杯盏碗箸的轻巧声音,正自心下狐疑。 忽听伙计迎客的开门声。 “这就走了吗?”孔二公子来不及细想,拉开门冲出去。 正正和艾伦打了个照面。 “好巧啊,常叔,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呢……” 孔二公子欣赏着艾伦的盛世美颜,一面和常叔打着招呼。 第15章 庆裕楼 “孔二公子,幸会幸会啊……” 无问朝孔二公子抱了个浅拳。 “常叔来关照咱的庆裕楼,真是蓬荜生辉啊,这位是……” 孔二公子说话间,眼神始终没离开过艾伦的脸,这时更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攀的起劲儿。 “跨界行走艾伦艾行走,路过品字界,来汪府歇歇脚力。” 无问让过艾伦,正儿八经地给孔二公子介绍。 艾伦没有说话,只朝着孔二公子深施一礼。 想这孔二公子虽喜爱男装,那也是圣境数得上的大飒蜜,何曾被人如此冷落过?不禁心下不服气,又找不出心里不舒服的理由。再看艾伦的一番盛世美颜,越发想把他招致麾下。 “艾行走,幸会幸会……” 孔二公子与艾伦回礼,接着说道:“正好我也想和常叔叙叙旧,不如我们择日不如撞日……” “真是不巧,艾行走惦记着汪帅的病情,我们得赶紧回府去,感谢孔二公子盛情了……” 无问赶紧接过话茬儿,婉拒了……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接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兵器的环佩声,直奔二楼而来…… “给我搜!一个房间也不许放过!” 领头的人是个壮汉,一脸的横肉,黑乎乎的。眼圈圆瞪,瞳孔发白,从干瘪的眼眶里凸出来。一个又油又大的鼻子趴在脸上,咧着大嘴,嘴唇干裂细薄,凶相毕露。 “客官您行行好,小店真的不敢私藏叛党啊……” 店伙计哭唧赖嚎地跟在后头,想阻止又不敢,不阻止这帮人的架势,恐怕是要拆店。 “这位大哥来势凶猛,是有什么要事?” 孔二公子折扇一甩,挡在一行人的面前。 “奉命搜查叛党,这条街面上的店一家都不能放过。这位公子还是休要多管闲事!” 领头的壮汉眼睛瞅都不瞅孔二公子。 “请问阁下奉谁的命?” 孔二公子并不在意,步步紧逼。 “汪府大总管常叔!” 壮汉更加傲慢地昂起头,用鼻孔喷出了几个字。 无问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一阵狐疑,这常叔并没听说下过这样的命令,况且,这几个人的服饰分明不属于汪府部署的着装。反而是胸前的马面图腾,让人不得不怀疑出身于阎府。 孔二公子转头懒懒的看了一眼无问。继续逼问。 “再请问阁下叛党是谁?” “多管闲事!我阎霸王做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指手画脚?” 自称阎霸王的壮汉怒从心头起,突然伸手抓向孔二公子胸前,想把她抓起来,摔出去。 这孔二公子虽着男装,毕竟是女子。岂能容他近身。说时迟那时快,孔二公子身形骤起,急飘向后,越过艾伦的身侧,稳稳地落地。 无问趁机欺身向前,挡在了阎霸王和孔二公子之间。沉声喝道: “有话好说,阁下说动手就动手,可是眼里没人吗?” “哈哈哈哈……” 阎霸王仰头大笑:“尔等凡人也配入大爷我的眼!” “丑冬瓜,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汪府大总管常叔!岂容你在这张牙舞爪?还不带着你的虾兵蟹将滚出去?搜你的大头鬼!” 孔二公子躲在艾伦的身后,蹦起来,指着阎霸王一通乱骂道。 “大当家,他们借着搜查叛党之名,已经把南北街的店铺砸了大半了……” 店伙计扑到孔二公子的脚下哭诉起来。 阎霸王一愣,脸色红了一红。 “那又怎么样?现如今,汪府的哮天印在我们阎府的大小姐手里,我们阎府就是这品字界的天……” “休要胡说八道,汪帅还在呢!找死!” 无问话音未落,眼前一道白色的闪电晃过。 “滚……” 艾伦背对着众人,声音不高,却如烈鼓敲碎了在场人的心瓣。 声波直击向阎霸王,他的两颊霎那间肿胀起来,嘴里鼓鼓囔囔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道鲜血从眉间喷射出来,染红了包间的墙壁。 阎霸王的眼里登时失了光辉,整个人垮塌下来。身后的一干人,也都捂着心脏,纷纷瘫软,连滚带爬下了楼梯。 无问心里一惊,没想到艾伦的功力深不可测,这招“沉声喝”居然如此精准狠辣。 孔二公子也被震的心里一懵。不禁对眼前的艾伦又敬了几分。 阎霸王一行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艾伦走到被鲜血染过的墙壁,沉思了一下。转身进包间端出了吃剩下的菜汤和残酒。泼洒在墙上,刷刷点点。不肖一会儿功夫,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如鲜红的旗帜展现在包间的墙上。 “好技法!”孔二公子忍不住赞叹不已。 “不好意思,脏了墙壁,这只火凤凰权当是赔罪了……” 无问朝着孔二公子深施一礼。 艾伦也回转身形,深施一礼算是为脏了的墙壁赔罪。接着微微抱拳,和孔二公子道别。 “孔二公子留步,我们改日再约……” 无问赶紧也和孔二公子道别,急走几步,随艾伦而去。 孔二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下了楼梯,没了踪影。 “这……走的也太快了吧……” 孔二公子无奈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又在火凤凰的图腾前愣了好一会儿。 “把这面墙给我挖走,我要收藏!” 孔二公子和店伙计吩咐道,转身也下楼回府。 店伙计连声应着,“送大当家回府。” 眼神却不知不觉被那凤凰吸引。 “好美啊!” 他的嘴角留下一滴口水。一股红烧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 艾伦和常叔上了车,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眼神。 阵阵急促的呼吸声,清清楚楚地从车底传来。小心翼翼吞咽声,夹杂着恐惧的心脏扑通乱跳的声音。 “回后院,” 常叔吩咐车夫。 车在路面飞驰,呼吸声断断续续,好像还受了伤,藏在车底的人真的是好辛苦。 艾伦和无问一阵心疼。 车行到偏僻的后院角门,无问打发走了车夫。 艾伦跳下车来,伏低了身形,趴在地上往车底望。 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恐惧,眼巴巴的回望着他…… 第16章 向来府深多恨事 第十五章向来府深多恨事 “小蝶?!” 艾伦心里一惊。车下藏着的少年和小蝶好像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的大眼睛,精巧的鼻子,和绝望的眼神。仿佛整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而那眼里写满了惊恐。 “大人,大人,行行好……” 少年扒着车底,不住声地求饶,用头磕着冷硬的地面。 “汪……” 艾伦一开口,才想起来自己品字界的语言还不能驾驭。 他站起来,朝着无问指了指车底,求助于他。 “有话好说,你先出来……” 无问趴在地上,朝车下喊。 “大人,大人,饶命啊……” 少年哆哆嗦嗦地又向无问求饶。 “嗯,行,没事儿,你先出来,我们这样说话太辛苦了,我脖子快扭断了……” 无问说着,一只手拄着地面,扶着自己的脖子。 少年闻言,轻巧地落地,顺势一滚,从车底滚了出来。 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是汗水和着尘土,和成了泥,灰头土脸的。头发好久没梳的样子,乱糟糟的贴着头皮。瘦削的肩膀,破烂的褂子已经看不出从前的颜色,贴在嶙峋的骨头上,棱角分明。褂子前胸的图案绣着个马脸,长长的,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能看出是最底层的奴仆服饰。 少年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眼睛里蓄满了恐惧。 “你就是阎霸王要找的叛党吧?” 无问为了让少年不那么害怕,特意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问。 “不,不,大人,我不是,不是叛党……相信我……” 少年停止了磕头,又不敢起身,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看上去让人心酸。 “还在狡辩……那你为何躲在这车底下?” 无问的眉头故意拧了一下。 “我真的……你信我,真的不是叛党,真的不是,我只是想……找我的妹妹,我爸临死前嘱咐我,有机会……就找到她……” 少年边说着,边不住地磕头,看得艾伦直眼晕。 “行了行了,你别磕了,把我都看迷糊了,” 无问用手挡住了少年的头, “咱好好说话,我问啥你答啥。” “嗯……我保证没有一句瞎话!”少年连连点头,双眼虔诚地望着无问。 “你为什么要藏在我的车下?” 无问话锋一转,神情严峻起来。 “我知道这是汪府的车,我想进府,我爸……” 少年还要继续说下去,无问拦住了他。 “你穿着阎府的府服,想进汪府,阎霸王还在找你,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本来这是做不到的,但是我今天有幸遇见二位大人,二位大人都是好人……” 少年渐渐口齿伶俐起来。 “少发好人卡,你进汪府要干什么?如实招来!” 无问脸色一沉,少年浑身一颤。 “我说……我说……我本来就是汪府的人,那年汪大帅要娶阎府的大小姐,我们是被当做聘礼送给阎府做兵士的……” 少年的眼圈儿红了,陷入回忆中。 当年做聘礼的那些人,后来根本没做成受人尊重的兵士,而是被阎府偷偷换掉,做了最底层的奴仆。少年名字叫汪洋,本出生在汪府。父母都是汪府的家仆。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小蝶。 汪洋本是汪帅的独子的少仆。和妹妹小蝶一起,从小陪在少主身边长大。六岁的时候,少主的生母因汪帅强娶阎千亩被休,气得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了亲娘的少主,在人心叵测的汪府没了依靠,尤为凄惨,身边的人也都被遣散了。 向来府深多恨事。 汪帅当时的心思都在新妇阎千亩身上,哪管得到弃妇生的幼子。汪帅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和继承家业的人。这嫡亲的少主,没熬过多少时日,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了。 因为汪府自来有女孩儿不出门的规矩,妹妹小蝶被留了下来。汪洋跟着父母被当做聘礼,送给阎府做奴仆。 在阎府做奴仆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这种白送过府的奴仆,是最下等的人。做最粗最重的活儿,吃不饱,穿不暖,每时每刻,都有可能送命。如果遭遇战争,那他们的命运将更加残酷,他们不配做执戟而歌的兵士,就只配做炮灰。 汪洋就这样,跟着父母在阎府吃尽了苦头。父母受尽折磨双双离世了。唯一支撑他活下来的动力,就是找到双胞胎妹妹小蝶,带着她远走高飞,过上安稳的生活。 最近,汪帅不久于世的消息传遍了品字界。阎千亩终将掌管哮天印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飞遍大街小巷。阎府多年的凛冬生涯,终于赢来了春花怒放的时刻,自是全府上下欢欣鼓舞。 汪洋担心汪府发生变故,妹妹小蝶会受到伤害。同时这也是阎府放松警惕的时候,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从狗洞逃出阎府。 阎府并没有注意到一个最下等的小奴仆的离开。只是想在汪府人心惶惶的时候,趁机拿回曾经被盘剥的店铺,也顺便打击一下汪府的气焰,又可探探孔府的动静。这一箭好几雕的计谋,就借着搜查叛党而上演了。 阎府的目的达到了,这一招敲山震虎真的让汪府的店铺生意惨淡,门可罗雀了。阎霸王在明,阎千亩在暗。从前被汪府盘剥去的店铺,这就收回了大半。 所以阎霸王在意的并不是叛党,而是借着搜查叛党的事情造多大势。毕竟在他们看来,阎府破茧而出振翅高飞的机会就在眼前了,这个时候想离开阎府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总之不正常。 所以艾伦出手不凡的时候,他们才撤退的那么快。心里有鬼,逃之夭夭。 ………… 阎千亩回府。挑了一处临近自己园子的客房,兴致勃勃地吩咐下人,把最好的房间打扫干净,她要招待贵客。 好久没有心花怒放的感觉了,阎千亩站在屋子中央想象着艾伦的样子,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夫人,常叔的车夫回来了。” 有婢女来报。 “快请……” “可是,车没回来……” 婢女接着说到。 常叔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阎千亩心里一惊。 “快叫车夫老三来见我!” 阎千亩的脸上挂了一层冰霜。 第17章 一人得势 车夫老三踉踉跄跄地进门来,他的眼睛红成了兔子眼,嘴里好像含了跳跳糖,舌头蹦到了嘴唇的外面: “谁踏马叫我,来来来……该你了……嘿嘿嘿……走一个……” 手里的酒瓶子指着阎千亩,一阵傻笑。 “怎么喝这么多?” 阎千亩眉头紧锁。 “三爷什么都好,就是时不时的喜欢多喝几杯……” 婢女小心翼翼地打着圆场。 “这是多喝几杯吗?喝成这样子能驾车?常叔也不管管?” 阎千亩急了,声音难免高调。 “谁踏马敢管我?我是老常的专职车夫,上头顶的是汪府大奶奶的牌子,那可是品字界的第一掌印的……” 车夫老三突然说话伶俐起来,酒瓶子朝天指,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情,骂骂咧咧地。 “常叔的车夫都这么张狂的吗?” 阎千亩的脸,黑了下来。 “现如今都知道汪帅快不行了,到时候掌印人就是我们阎府的大小姐,你们这些人睁开狗眼看清楚了,我可是大夫人阎家陪着过来的,从小看着咱家千亩小宝贝长大的……” 车夫老三借着酒劲儿,口无遮拦地骂开了。 旁边的人不敢阻拦,也有看热闹的,毕竟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常叔是汪府大夫人从娘家阎府带过来的人,而这车夫老三一衣带水。如今,居然冒犯到大夫人头上,且看这闹剧怎么收场吧。 阎千亩气得心潮起伏,用余光扫了一下在场的人。各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她稳了稳情绪,沉声说道: “来人,拉到耳房,灌醒酒汤,好了再来回话吧。” 立刻过来几个人,拉胳膊拽腿地把老三拖走了。众人散去,关了门,屋子里只剩阎千亩。 阎千亩想起这几天品字界的流言蜚语,再想想刚刚车夫老三的表现,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桌面立现出清晰的掌痕。 “是谁把咱们的千亩小宝贝气成这个样子?” 一个沉稳老练的男低音响起来,常叔推门进来,后面跟着艾伦和汪洋。 “这个旧院子要打扫吩咐我们就行了,你何必自己操心受累……” 常叔面含笑意,说着朝阎千亩施了一礼。 这也是常叔高明的地方,虽然他们在这汪府相依为命,彼此依靠,可是这主仆的礼数,常叔从来没短过。阎千亩看他的样子,责备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轻描淡写的敷衍着: “没有啦,常叔,就是我听说老三又喝酒了,我担心他……” “这个臭不要脸的,一天天的酒瓶子就放不下了,居然敢冒犯到大夫人,来人……” 常叔立刻脸色一变。一个警卫听到命令,赶紧跑了进来。 “不不不,常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阎千亩急着解释。 “我明白,大小姐体恤旧情,所以我们才更不应该蹬鼻子上脸。” 常叔朝着阎千亩又是一个深揖,腰弯到了九十度。 “传我的话,车夫老三从今儿起,回家去吧。” 常叔说着挥了挥手。警卫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这是跨界行走艾行走,和他的随从,今儿路过品字界,特意来和大帅叙叙旧情。” 常叔换了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容,和阎千亩介绍道。 “见过艾行走……” 阎千亩的脸不知为何羞得通红,深施了一礼。 艾伦赶紧过来回了一礼,并未言语。 汪洋穿着干净整齐的黑色衣裤,一副精短的打扮,看上去虽然瘦骨嶙峋,却精明能干。也跟着艾伦施了一礼。 艾伦的高冷更加激起了阎千亩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正好这园子刚刚拾掇妥当,艾行走不如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 阎千亩说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饰物的长发,柔顺美丽,随着身形的舞动飘起来,黑色的紧身短褂,搭配了长长的同色百褶散裙,裙摆飞扬,越发显得腰身曼妙神秘。再看那清淡精致的脸庞,如烟如梦,妙不可言。 “这也太炫了些吧?” 艾伦按捺不住地私下里贬了一下。 “艾行走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住惯常的客房就可以了吧?” 常叔赶紧接过话茬儿。 “客房沉闷燥热,年久失修,而且不论哪界的行走都有住,难免灵气混杂,环境不雅,怎么能配得上艾行走高贵的气质,还是住这里的好。” 阎千亩态度坚决的让常叔不免心下狐疑。 “艾行走,我带你来看看这个园子,你一定会喜欢的,然后再决定住哪里,好不好?” 阎千亩见艾伦不表态,常叔又固执的很,不禁心里着急。忽闪着两只长长的睫毛,眼睛里莹莹泛起泪光,可怜楚楚地望着艾伦。 艾伦不好表态,又说不好品字界的语言,只得假装看不明白,躬身施礼,谢过汪大夫人。 常叔在一旁看得明白,只好妥协道: “还是千亩小宝贝想的周到,那就依你,艾行走,你权且在这里住下吧。我这就带你去看望汪帅。” 阎千亩见事如了自己的意,不禁心花怒放,招呼婢女,赶紧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打理的地方,一定要确保艾行走满意。 艾伦随着常叔出来,进了汪帅的院子,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说这个阎千亩是不是有啥大病?” 艾伦有些气急败坏了,也难怪,所有人看汪大夫人的律动,都心下明白,唯有艾伦当局者迷。 “是有点儿明显,我也觉得,作为她的老管家,我这面子上都挂不住了,这汪帅至少现在还没咽气呢,阎千亩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汪府落在她的手里,恐怕品字界的天就翻了。” 无问再不用伪装常叔的声音和神态,放松了下来。 “我说你啊,不能总当个哑巴不是,今天晚上开始背音符,记音调,模仿加记忆,品字界的语言,你必须要学会,我感觉我在你身边,真的是太难了。” 无问的话,艾伦并不以为然,直接甩锅道: “还不是你念错咒语?” 无问一听如此无赖的话都能说出口,不免有些急: “到底是谁谁念错咒语,你心里没数吗?你故意的吧,这个时候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 第18章 黑布盘子 艾伦和无问用腹语激烈地争执着,都想把锅甩给对方。 汪洋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挤眉弄眼,却听不见他们的腹语,一头雾水: “二位大人,我的事,你们还记得吗?” 无问不耐烦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言,知道不知道?” 艾伦扭头看了汪洋一眼,和他挤了挤眼睛,继续激怒无问。 “拿人家小孩子撒气,好意思做圣境的跨界行走?” 无问气得直翻白眼。 “大人,快看……” 这时,汪洋看见一个小婢女端着药碗的托盘,从侧院的角门进了园子。小婢女并没注意到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药碗里。 自从上次汪帅被小蝶下毒之后,病情更加严重了,却没有因此送命。可不知为什么,小婢女反而心下欢喜,但愿汪帅永远这样安详的躺在床上,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地骂人,也不会有人一言不合就送命。 “大人,” 汪洋腿一软,跪了下去。 “诶,这孩子,膝盖这么软呢?跪什么?快起来……” 无问急忙拉起汪洋。 “你们看,那就是我妹妹,求大人行行好,放我们兄妹出府吧……” 汪洋说着泣不成声了。 “她不是你妹妹,你不要见到个女孩儿就说是你的妹妹。渣男。” 艾伦突然说出品字界语言,声音是有些奇怪,过于字正腔圆。但是确实是品字界的语言。 “我不是不会说,就看我想不想说。” 艾伦说着,对无问翻了个白眼,一副傲娇神情。 “大人……” 汪洋还在哭哭唧唧。艾伦拎着衣领把他拉起来。不耐烦地说: “有事,见了汪帅再说。” 艾伦和无问带着汪洋穿过树廊,绕过影壁墙,跨过前庭,迈步进了汪帅的卧房。 快刀野伪装的汪帅半闭着眼睛倚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浑身无力的样子。小婢女正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给他喂药。看见三人进来,吃了一吓。端着药碗的手不自觉的抖起来。 小婢女急忙放下药碗,过来给无问施礼。 “见过总管大人……” “出去吧,我来给大帅喂药。” 无问瞬间常叔上身,伪装出声音和形态。摆了摆手,小婢女得了特赦一样,步子细碎地急走退了出去。 汪洋的眼神一刻钟也没离开过小婢女,一直送她出门,关死了房门。 “你们怎么才回来?” 快刀野一改刚刚的病态,抱怨道。 “躺的我腰都快折了!你们两个真不靠谱,还带个外人来?” 快刀野的眼神滑过汪洋,不满意的样子。 “这可不是外人,你再看看他像谁?” 艾伦拉过唯唯诺诺的汪洋。快刀野上下打量着,脸色突然变了。 “这不是少主的伴读汪洋吗?怎么你还活着?” “大人饶命……” 汪洋两腿一软扑倒在地。 “求大人饶命,我只是想看我妹子一眼……” “起来吧,我不会要你命的,你跪也是白跪……” 快刀野抬了抬袖子,赦了汪洋的不恭之罪。转头问无问: “你们怎么遇见的?” “说来话长……” 无问见屋子里没有外人,也就不用端着架子伪装了,把遇见汪洋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个清楚。 “你猜测的对,现在品字界都流传着汪帅不久于世了,品字界的大权要落入大夫人阎千亩的手里。阎府已经坐不住了,把南北街的店铺祸害了个干净……” 艾伦不无担忧地说。 “他们已经在府内操练兵士了,只等阎千亩大小姐一句话,就会冲进汪府,吞并品字界……” 汪洋在旁边补充道。 “报……求见总管大人……” 门外忽然响起警卫的通报声。 屋子里的人立刻恢复了肃静。 “进来,”无问伪装起常叔的声音。 一个警卫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用黑布罩着,边上还有几滴淋漓的血迹。 “什么事?追到这儿来打扰大帅的休息,没规矩!” 无问训斥道。 “小的不敢怠慢,事情一办妥,就赶来给大总管复命了,大总管请过目。” 警卫单膝跪下,虔诚地举起盘子,托着到无问的眼前。 无问不记得下过什么命令,心下狐疑,掀开托盘上罩着的黑布。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托盘里是车夫老三的头颅,瞪着一双通红的醉眼。 无问纵使见识过各界的惊骇之事,也不免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倒退几步。赶紧放下了掀起的黑布。 “我不是说打发他回家的吗?这……” 无问惊诧之余,不免心生愧疚,颤声里夹着怒气。 警卫拖着盘子,一脸懵懂的望着无问,答不上话来。磕磕绊绊的说: “小人是依照大总管的吩咐做事的……这……” “我说的是给银子遣散回家养老啊!怎么就要了一条人命了?!” 无问又愧又气。 倒是警卫从来没有见过杀伐决断的常大总管这副表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不敢说话了。 “可是奴仆是没有家的,回家就是送他上路……” 艾伦的眼睛扫过托盘,心里已明白了大概。这样的结果确实是他俩没有预料到的。 无问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这偌大的汪府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的心酸血泪。 “下去吧,厚葬……”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警卫得了特赦一样,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艾伦,我杀人了……” 无问眼含泪光的望着艾伦,艾伦一时竟找不出言语来安慰他,只得心情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汪帅的时关尽了吧?” 快刀野一脸沉痛地说: “作为他的守护神,我是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的,可是我也是属于圣境的灵魂……” “所以你才会在小蝶刺杀他的时候,没有出手阻止,是汪帅的暴虐断了他的时关路吗?” 艾伦的眼里并没有疑惑。即使快刀野不同意他的说法,他对自己的判断,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所以,品字界的天是该变了,这也是你跃生门到这里的使命,艾伦,我们留下来,一起把这天顺一顺吧!” 无问和快刀野眼神坚定的望着艾伦。 “干他丫儿的!” 艾伦狠狠地说。 第19章 见者有份 艾伦就这样,顺顺当当地住进了汪府。 不只是因为汪大夫人阎千亩的极力挽留。更重要的是,汪府对外宣传艾行走悬壶济世,是游走各界的名医。因而汪帅的病情,全盘托付给了艾行走,且,已有好转,正在慢慢恢复。 关于这一点,阎千亩是纠结的。她一方面想让汪帅尽快离世,自己也好掌管哮天印,重振阎府兴荣,进而,联合闺蜜孔二公子掌管的孔府,做空汪府。成为品字界的“天”。 另一方面,又实在是舍不得艾行走离开这品字界。毕竟他这一走,就不知道哪生哪世才能见了,也许就是永别。 因此,和艾行走同属一界的每分每秒,阎千亩都是格外珍惜的。 ………… 夜色撩人,墨蓝色的天空中,闪耀着点点繁星。清风送,月如诗,暗夜里的汪府静谧幽香。 艾伦和汪洋从汪帅的卧房出来,回寄宿的别院。汪洋手里提着莲花灯,艾伦懒洋洋地跟在后头。 这些日子,根据快刀野介绍的品字界的界志和形势,无问和艾伦已经对这个界层有了些了解。三人商议的时候,汪洋就在门外守着,防止隔墙有耳。毕竟在这品字界,只有他们四个人可以相互信任。 小蝶的事情,也要有个妥善的解决方式,既不能引起阎千亩的怀疑,又要给小蝶一个好的去处,作为带罪家奴,这是很棘手的问题。 艾伦边走边盘算着。 汪洋虽然急在心里,但是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好过于催促。 无问倒是利用常叔的身份,把小蝶关在偏僻的耳房里。这样不容易引人注意,有了常叔的关照,小蝶至少不会遭受什么苦痛。 快刀野的角色扮演也很成功,原本移形变色就是门高超的功法,落在这品字界的凡人眼里,还没人能分辨的出来。再者,无问伪装的常叔和艾伦寸步不离地守着汪帅,别人不好也不敢打扰。 倒是耐不住寂寞的阎千亩,借探望汪帅之名,来见过艾伦几次。可是,汪帅日渐恢复,见到她并没有什么好声好气,阎千亩也不好常常过来探望了。 刚刚转过树廊,突然阵阵急促的呼吸声钻进艾伦的耳太鼓。听音辨味,又是汪府的大夫人阎千亩无疑。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走着,听汪洋抱怨着莲花灯的光,只能照的到脚下的一小块路。 “艾行走……” 果然,躲在树廊深处的阎千亩,叫住了艾伦。 阎千亩从树廊后头走了出来,身边没有婢女陪着。更深露重,打湿了她月白色的长裙。她的头发长长的,披散着,盖住了大半个肩背。清淡的五官在朦胧的灯火里,梦幻一般美丽。 “见过大夫人……” 艾伦急忙止步,施礼。 “我想和你聊聊汪帅的病情,我有点儿担心……” 阎千亩欠身回礼,她的声音很轻,自带着柔弱的气质。 “好呀,您请说,有什么事情,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艾伦始终保持着礼节。 阎千亩走过来,拿过汪洋手里的莲花灯,吩咐道: “你先回去吧,我要和艾行走逛逛这园子。” “可是,这大黑天的……” 汪洋狐疑地看着阎千亩。 汪洋目前是艾伦的人,所以并不忌惮这大夫人。这也是阎千亩很无奈的地方。一个小小的仆人都能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边。自己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居然只能远远地望着他。 想到这些,阎千亩的心里都会升起莫名其妙的恨意。恨圣境难公,恨自己的心意难平。 “不要多嘴,你先回去睡吧,我去逛逛就回……” 艾伦看出阎千亩心中的不悦,吩咐汪洋。 汪洋狠狠地瞅了阎千亩一眼,答应一声,往寄宿的别院去了。 “有的时候我真是羡慕他……” 阎千亩望着汪洋的背影,忧伤地说。 “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个性,还请大夫人见谅……” 艾伦看出阎千亩的忧郁,打了个圆场。 “我是真的羡慕他,也许你不知道,我从小就生长在阎府深闺,童年的快乐,自是无法提及的……也许你不信,我……是没有过童年的……” 阎千亩说着,提着灯笼,引艾伦到园子深处而去。 阎千亩的身世,说起来不免令人唏嘘。阎府的祖上是马面,之所以人丁稀薄,是因为祖传的怪病。初生的婴儿需要吸收母亲的血,才能活下来。阎帅的各房夫人,自是不愿为传宗接代,而放弃当时的荣华富贵。 阎千亩的生母,只是阎家大夫人的陪房丫头。仆随主便,千亩刚出生就被抱给了大夫人。 阎老帅七十高龄得了这个女儿,自是万般宠爱。哪管她生母的死活。而她的生母人微体虚,再以血喂婴,没多久就死了。 阎千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与琴棋书画各种技艺为伴,慢慢长大。快乐是没有的,唯一让她感到安慰和温暖的,是从小的朋友孔二公子一直关爱着她。 阎千亩忧忧地说着往事,月色笼罩在身上,更觉清寒。 “说起大帅的病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艾伦对阎千亩的身世本不以为意。他深深地知道,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 “艾行走,汪府这片产业需要汪帅……” 阎千亩动情地说。 这个女人一边暗里养兵谋反,一边柔弱无助与世无争的姿态,让艾伦恶心,又不能怠慢了她。。 “放心吧,汪帅不久就可以痊愈了,” 艾伦说着,余光瞥过阎千亩的表情。后者并没有动声色。艾伦决定继续刺激她一下。 “明儿得去趟孔府了,孔二公子的盛情难却,这前前后后来了五道帖子了,怎好不去?顺便也给孔老爷子把把脉。” 艾伦苦笑着说。 得知孔二公子的邀约,阎千亩心里更是狠了双重。 “狭路相逢,见者有份,明天我就以阎家大小姐的身份陪着你进孔府,叙叙旧情……” 第20章 孔府犹生大字头 孔府位于品字界的偏东,对面就是阎府的大片大片的田地,因地广人稀,疏于耕种,很多都长满了荒草。中间隔着高耸的族碑,衬托着金碧辉煌的孔府院落,更加的贵不可言,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和汪府方方正正的八进八出大院套不同,孔府是难得的环套院子。 各房各院按着等级品阶由低到高,层层递进,入了中间的圆形祖殿。远远望去,那祖殿威严高耸,立于云端,仙境一般。 圣境的各界,只为数不多的功勋府邸,可以修建成云端殿的模式。 牛头孔府的云端殿不仅是品阶地位的象征,还是孔府世世代代智慧和族学传统的象征。 据传孔府当年的祖上牛头,也是跨界行走。全凭一张利嘴,舌战众界翘楚,赢得享有云端殿的殊荣。 牛头一族虽赢了云端殿的建造权,却也引来了其他各界的妒忌。不久,就被举报大肆敛财的罪名。祖上牛头一怒,持一柄牛头剪,血洗了污言诽谤的跨界行走们的一族。 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圣境裁决下来,牛头孔府一族被关闭了跃生门,剥夺了跨界行走的世袭之尊。从此孔府一族只享有荣华富贵,没有重生之资质。 况且这云端殿的修建,确实费时费力费钱费丁。牛头孔府虽然上了云端,却修不起,这是何等的耻辱。因此孔府世世代代克己奉公,牢记传统,只要有了资金就投入到云端殿的建造中,这些年下来,也已颇具规模。 常叔的车夫老三枉死,搞得无问心情很不爽,再有孔二公子催命符咒一般的邀请帖,艾伦再不好推辞。也想借此与无问散散心。于是翌日,汪洋驾着车子过府,来拜会孔二公子。 阎千亩听到风声,也坐了自己的车,跟在后头。 孔二公子事先得到消息,自是喜不自胜。领了一众的婢女和守卫,早早地等在门口。 但见,汪府的车远远地过来,碾压着平展展的青石板路。那车如轿子,四角方方挂着五脊六兽的檐脸儿,四面是光滑轻薄的壁板,壁板上开着四面的窗子,挂着金缕丝的帘子。四只圆滚滚的轱辘,前面是个自动装置的方木箱,木箱里面的制动装置都是坚硬无比的铁木打磨而成。技艺复杂考究,环环相扣,安全且结实耐用。因此汪府的车子,在品字界是出了名的工艺卓绝。 孔二公子不禁赞叹,这品字界的车子,也只有汪府有这样的实力。毕竟,是各界跨界行走的流连之处。信息的交流,物产的流通,果然更胜一筹。 汪洋把车子稳稳地停在孔府门前。 孔二公子迎上来,折扇在空中一摇,翻了个花,握在手里,双手一抱拳。 “艾行走的到来,真是令小处蓬荜生辉啊……” “你好酸啊……” 艾伦拉开帘子,一改往日的高冷作风,冲着孔二公子笑嘻嘻地骂道。 这一来一往,孔二公子的紧张和担忧一扫而光,两个人忽然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盼得许多的时日,倒是多了几分的亲近。 艾伦和无问下了车,随孔二公子往里走。都说朱门深似海,艾伦刚一踏进孔府的朱红色大门,就感觉压迫感迎头而来。 孔府是递进式建造风格,一层阶梯一个品制。层层叠叠地向上递进,不曾有一处停留。 难怪孔府的生意一直屹立不倒。这种族学教化之下的人,往往如打了鸡血,一直保持着向上的姿势,兴奋不已,无法停留。 艾伦和孔二公子并排走在最前面,无问伪装成常叔的样子,东张西望着,阎千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宴席设置在汇灵殿,再往上一层就是云端殿了。也算孔二公子可以启用的顶级殿堂了。这个安排,可见艾伦在孔二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说起来不免令人唏嘘,艾伦和无问是孔府第一次招待的跨界行走。倒不是其他跨界行走不想给面子,而是给不起。 本来在圣境的等级森泽就很严格。跨界行走们也都是功力深厚,资质顶尖的一类人。再者,通常情况下,都是公干在身,来去匆匆,不仅没有停留攀缘的时间,也绝对不会给各界族府攀附的机会。 这些规则,无问心里是了然的,可是他放心不下艾伦独自过府,只好违背自己的原则,硬着头皮陪他玩儿。 艾伦则不同,哪有好玩儿的,第一个削减了脑袋往里钻,气得无问直翻白眼。 汇灵殿气势宏伟,很少启用,因此里面的灵气混杂。 艾伦和无问站到门口就觉一股阴冷潮湿的怨气扑面而来。那是些陈旧的气场,积压了很久,得不到释放,重重叠叠地堆积如山。在这些混杂的气场里,唯有一道清晰稚嫩,却坚定不移的冤气,令无问心神不宁。无问不由自主地急走几步,挡在艾伦前面。 孔二公子和阎千亩功力浅薄,又非跨界行走,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这殿规格高有面子,自然就安排到这里。 艾伦望了一眼无问,心下不服气, “是刀山火海也得进啊!这么好玩儿的地方怎能错过?” 无问略停了一下,终于送了口气过去,暂时护住艾伦的紧要部位。 “艾行走,来来来,请请请……” 孔二公子热情洋溢地让进艾伦。 但觉那股冤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重。艾伦抬眼望去,一个眉眼精致的美少年站在殿堂中央。那少年面色惨白,浑身散发着妖冶妩媚的气质,美得不可方物。 “好个美少年!”艾伦和无问不禁心里同时赞道,“好重的冤情!” “蓝生,快来见过艾行走……” 孔二公子招呼着。 被叫做蓝生的美少年徐徐走来,声音不高,却如磬击青瓷,脆而柔美,朝艾伦深施一礼: “蓝生见过艾行走……” 艾伦和无问的心登时融化了,“这个事得管!” 俩人异口同声地,用腹语达成共识。 跟在后头的阎千亩心里一惊,不禁愤愤然:“好你个孔二,这么多年不去见我,居然府里养了此等妖孽之物!” 第21章 曲水流觞 孔二公子这边招呼着,余光感觉到了来自阎千亩的压迫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过蓝生: “蓝生,来见过汪府的大夫人……” 孔二公子侧过身子,把阎千亩让到了蓝生的面前。 “蓝生见过汪大夫人……” 蓝生毕恭毕敬地施礼,撩眼望向阎千亩。阎千亩忽然感觉一道精光在眼前闪过,一阵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蓝生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阎千亩心里一阵狐疑。 蓝生嘴角一勾,一抹邪魅的笑,挂在脸上。往昔时光,如潮水般奔涌而至。 狭路相逢,“阎千亩!” 蓝生的心里狠狠地念着这三个字,牙关咬了又咬,仿佛要把这三个字嚼碎咽下去。连同面前这张看上去无辜的脸,一同咬碎,咽下去。 “来来来,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快入座吧……” 这边,孔二公子引各人落座。汪洋也停好车进来,坐在了下首的座位。 曲水流觞,孔府招待的是流水席。一条条灵气汇聚成河,环绕着殿内。 各人的座位按着金火水土木,分数各方。 艾伦坐在了主宾正火位,孔二公子做东,自然坐在了主金位。 阎千亩却坐在了艾伦的正对面的土位。那本应该是大总管常叔的位子。虽有些自降身价,不合辈份,但视野开阔,抬眼即是芳华。 孔二公子看了一眼阎千亩,没有说什么,却在心里摇了摇头。 无问伪装的常叔倒是为了难,按礼节他的土位让阎千亩占了。坐在艾伦旁边却又有点儿自我高估,不合礼数。毕竟常叔只是汪府的大总管,理应和汪洋一个排位。 “常叔来坐这里吧。” 艾伦为避免尴尬,叫无问过来,坐了自己身边的水位。 剩下的一个位置,汪洋不动声色的看众人坐定了,去坐了末首的木位。 蓝生手擎琉璃盏,为众人倒满了酒杯。那酒杯顺着灵气汇成的灵河飘过来,稳稳地落在客人面前的长几上。 接着,蓝生开始布菜。 只见他长袖飞舞,十指张开,盘在胸前,好像怀里抱着个无形的大球。掌心隔空相对,不断地回旋。 一道道各色各样的佳肴美酒,排着队,在蓝生的安排下,顺着灵河漂过来。按着主宾尊卑的顺序,稳稳地停留,等着在坐的各位贵宾取用。如不需要,则又慢慢漂向别处。 “好一手隔空取物!” 艾伦看得清楚,不禁一声赞叹。 孔二公子听到耳里,心里美滋滋的。毕竟,蓝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谁成想,当年奄奄一息地爬在孔府门前的小乞丐,会出落得如此精致。 孔二公子第一次招待跨界行走,算是缓和了祖上血洗事件的关系。这等光宗耀祖的事,自是掩饰不住地激动,不免心生欢喜,频频向艾伦劝酒,多喝了几杯。 蓝生看在眼里,暗自把送到孔二公子的酒杯里的酒稀释了一些。毕竟孔二公子对自己有收留再造之恩。 至于阎千亩,蓝生心念涌动,催起内力,无形之中把酒精的浓度加到了最高点。 阎千亩几杯下去,已然醉眼迷离,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艾伦的面前。 “艾行走,初到品字界,一忙于汪帅的病情,还没机会好好感谢您呢……” 阎千亩说着,脚下一软,倚在艾伦的脚边。雪白的衬衣袖子宽松的垂坠下来,半掩着脸庞,微微颔首,散淡的眉心,突显一枚血红色的桃花,风情万种。另一只手托着酒杯送到艾伦的眼前。 “今儿就借花献佛了,敬艾行走一杯……” 孔二公子一看见阎千亩眉心的血桃花,就知她已然不胜酒力,赶紧过来斡旋。 “汪大夫人说的对,艾行走,来来来,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说罢,以袖掩面,干了杯中的酒。 艾伦端着酒杯,心里一阵好笑。纵是他初来品字界,也看得清楚眼前这姐妹俩的感情非同一般。一个是放肆的演,一个是急着护。就连穿的衣服,也是不约而同。 阎千亩难得的穿了月白色的流苏裙子。孔二公子就是墨色的长衫,里面配的都是桃红色的衬衣,露出半尺来长的内搭。 “多谢款待,”艾伦把身子挪了挪,并未理会一边的阎千亩。干了杯中酒。 阎千亩绯红了脸,去留难断。气氛忽然尴尬。 “蓝生,汪大夫人醉了,扶她到我的房里休息吧。” 孔二公子看了一样阎千亩,吩咐蓝生,慢慢扶她起来。 阎千亩脚步踉跄,只能任人摆布。蓝生赶紧过来,可毕竟人单力薄。 “汪洋,赶紧帮忙……” 汪洋听到艾伦的吩咐,急走几步过来,拖住了阎千亩的另一半身体。 两个人扶着阎千亩往孔二公子的卧房而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汇灵殿里的三个人,海阔天空聊的火热。 这边蓝生和汪洋扶着阎千亩到了孔二公子的卧房,安顿停当。吩咐了婢女好生照顾。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来到园子里的一处僻静之地。 “少主……” 汪洋泪流满面地跪了下去。 蓝生的眼泪也一汩汩地涌出来,一把抱住了汪洋。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紧紧地抱在一起,谁也不愿放手。 “我们都还活着……” 蓝生和汪洋都已泣不成声。 “我们都还活着……” 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积压多时的委屈,还有惊恐,还有惦念,混杂在一起。有太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蝶……”蓝生抽噎着, “陷在汪府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她还好,暂时没有危险……” 汪洋赶紧安慰他。 “怪我一时糊涂,不应该让她去涉险……” “别这样说,我们生是少主的人,死是少主的鬼,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汪洋和小蝶永远只追随少主一个主子。” 汪洋说着,放开了蓝生,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 蓝生赶紧扶起他。 “少主,我们不能耽误太长的时间,快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22章 阎千亩初入云端殿 艾伦和孔二公子天南地北相谈甚欢,再加上无问不时地插科打诨,汇灵殿的宴席,居然持续到了晚上。 阎千亩被蓝生注入的怨气撞灵,率先萌生了醉意,被蓝生和汪洋,扶去孔二公子的一处卧房休息。 天色刚刚降晚,孔府里朦朦胧胧地,铺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蓝生和汪洋把阎千亩扶到孔二公子的卧房,婢女端来了醒酒汤。阎千亩喝了汤,闭着眼睛躺着,面色缓和了下来,眉心的桃花也不似先前的血红,只若隐若现的。 安排好了阎千亩,蓝生和汪洋走了出去。 阎千亩躺在薄而通透的金丝帐里,看见旁边坐着的睡意蒙蒙的小婢女,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她的眼神一亮,一缕幽香,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小婢女的鼻息。不消一会儿功夫,迷迷糊糊的小婢女就变成了磕头机,没有了意识,但却保持着状态。 汪府哮天,孔府牛头,阎府马面,在这品字界各据一方天地。除了祖上的功勋世袭罔替,还有着相互克制的祖传功法。 阎千亩的这个手段,是阎府马面的特有功夫,云里飞和用毒,这定神香就是其中之一。保命的家伙,连孔二公子也无从破解。 谨慎起见,阎千亩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垛成了自己睡觉的形状,翻身滚到床下。但见房内除了磕头的小婢女,四下并无人息。阎千亩轻巧地一跃,出了房门。并未有丝毫的犹豫,飞身跃起,稳稳地落在屋顶。 孔府的殿厅房院的分布,按照的是品阶等级。目前孔府是孔二公子当家做主。自是住着最高层的一干屋子,再往上就是云端殿了。 阎千亩稍作停留,仔细观察过周遭的环境,认准一条通向云端殿的入口,飞奔而去。 艾伦忽然听见足踏青瓦的轻响,不禁心念一动。眼神朝着无问瞟了一瞟。艾伦虽还不是跨界行走,但他的本体是犬族,不论听力和嗅觉的敏感度,都是可以和真正的跨界行走无问,相匹敌的。 无问面无表情地回望过来,显然,他也听见了这怪异的动静。这些,孔二公子是听不到的,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牛头剪出世时的波澜壮阔。 轻响声窸窸窣窣地,一路向上,艾伦听音辩位,那脚步好像直奔了云端殿。 “孔二公子,闻听圣境的云端殿名不虚传,今日有缘,可否瞻仰一番?” 艾伦瞅准机会,和孔二公子提出了不情之请。 孔二公子愣了一下,无问的心里也一阵紧张。处于艾伦的身份,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是违背圣境法典的。 “不是我不带你去,只是这云端殿在平时是进不去的,只有每年开天幕之时,才能进入护殿的结界……” 孔二公子何等聪明,这个推辞得简直不像是在推辞。 “护殿结界?” 艾伦的心里打了个问号,却不想多问,如果暴露自己假装是跨界行走的身份,就不好了。 “算你聪明!” 旁边的无问欠欠儿的用腹语回过来。 “我又没有说什么,我贼稳,稳的一匹好吗?” 艾伦没好声气地怼回去。 “是这样的,想必艾行走也了解这云端殿都是有护殿结界的,只是时候不同……” 孔二公子见艾伦并没表态,担心自己的拒绝会得罪艾伦,急忙解释道。 “哦,对对对,孔二公子不说我倒是一时忘了,唉……真是不巧呢……” 艾伦急忙接过话茬儿,但是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想法。不知那结界有多厉害,能不能挡住这个闯入者。而且,根据闯入者的落足的频率和距离,还有呼吸的密集程度,艾伦利用夏木那里学来的物理公式,经过缜密的数学运算,已经推断出了,这个闯入者就是阎千亩。 关于这一点,无问倒是落了下峰,他只知道有人想闯入云端殿,却无法猜出是什么人。 要么说这文化科学知识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论什么境界,都能用得上不是。没文化就只能靠猜。 “别猜了,是阎千亩!”艾伦得意地摇了摇脑袋,给无问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阎千亩擅闯云端殿已经是触犯了圣境法典,何况还是不属于本族的云端殿,这个罪名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无问当然不服气,企图用自己对圣境的规矩,扳回一局。 “所以阎千亩身为马面阎府的大小姐和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双重身份,不可能不精晓圣境法典和规矩,她肯冒次风险,必定有更大的阴谋……” 艾伦和无问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 这个阎千亩虽和孔二公子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却从没入过孔府的第二层。所以云端殿不仅是阎府对孔府不肯服气的心病,也是阎千亩心里的一个心结。 阎千亩并不知道什么护殿结界,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天幕,也不知道圣境法典的规矩。说得实在的,她虽然占了汪府和阎府两大重要身份,但从没有过掌印的经历,更没有经过册封的仪式,接受过圣境册封礼。因此,在这些看似荣耀的身份里,她除了继承了阎府马面的家学,还只是个没有收到过圣境认可和肯定的异界凡俗。 夜越来越深沉,风越来越大。阎千亩闷着头一路向上,耳鼓里灌满了呼啸而过的风。越品级的路并不好走,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几乎顶不住。像一只折了帆的小船儿,迷茫在暴风雨的海上,进一步退三步,风雨飘摇,随时有倾覆之险。 白日里的云端殿,看上去很美,和汇灵殿只隔着巍峨的阶梯。一层层的密密麻麻。虽然高远,并无危险。可谁知道一品之隔,路会如此坎坷。 阎千亩借口和艾伦同入孔府,深知机会难得,今晚不入云端殿,恐怕以后更没有机会了。阎千亩笃定了主意,使出浑身解数,闷着头,一路向上飞奔。 突然一阵刺痛扎入手心。接着又是几根刀刺擦身而过。阎千亩本能地护住了脸庞。朦胧的月光里,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铺满了成千上万的玫瑰花,花丛密集,争奇斗艳,一眼望不到边…… 第23章 玫瑰阵 以阎千亩对孔二公子的了解,早在庆裕楼的时候,就猜到了孔二公子必定请艾伦过府拜会,而且是最高级别的款待。本来,阎千亩执意同行,是想借机进入云端殿的。但是她没想到,孔二公子虽是孔府掌家人,却并没有在云端殿待客的资格,最高礼遇只能在一级之隔的汇灵殿。 阎千亩借着艾伦的机会,入了孔府的汇灵殿。她的目的却远不是与孔府攀跗交好。 她从小和孔二公子一起长大,生活的小细节也是彼此熟知的。比如,阎千亩喝多了酒,眉心就会出现一抹血桃花。而且,血桃花一旦出现,阎千亩必会浑身瘫软,功力全失。这些孔二公子是心里明白的,因此,她才放心地让蓝生和汪洋,送阎千亩到自己的一处卧房休息。 可是她却不知道阎千亩想借机去闯云端殿。 蓝生在阎千亩的酒里,暗暗输入怨气的时候,阎千亩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助攻,简直是心花怒放。因此,她暗里催动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很快就装作着了怨气撞灵的道儿。让蓝生以为自己得手了。孔二公子但见阎千亩眉心的血桃花,自然是不好说什么的,只能在心里嘲笑一番阎千亩的酒量,随她去了吧。 迷晕孔府的一个小婢女,当然不是什么难事。阎千亩就这样为自己制造了独处的机会。她笃定了主意,使出浑身解数,溜出卧房,闷着头,一路向上飞奔,朝着云端殿而去。她的身形轻灵稳健,风一样快的阎府神功云里飞。 汇灵殿和云端殿之间隔着高台,和茂密的灌木林丛,远远望去层峦叠翠。 突然一阵刺痛,一根玫瑰刺猝不及防划伤了她的手背。那刺痛如冰凌深入皮肉,直入掌心,闯过中指命门,迅速传遍全是身。阎千亩心里一慌,急忙催起真气护体,把体内的玫瑰毒封印起来。 接着又是几根刀刺擦身而过。阎千亩本能地护住了脸庞。朦胧的月光里,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铺满了成千上万的玫瑰花,花丛密集,争奇斗艳,一眼望不到边…… 阎千亩抬头眺望,威严屹立的云端殿消失了。再往下看,雄伟的汇灵殿也消失了。一股股黑气蜿蜒起伏,密密层层地涌上来,在脚下汇聚成团,一点一点向上吞没。黑气有了灵魂一般,在树丛里穿梭游戏,树上的毒刺一颗颗得到命令一般竖起。隐藏在墨黑的毒气里面,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空隙,哪里有毒刺。 更厚密的黑气围绕着阎千亩,把她困在原地。那是一股股的灵气,阎千亩感觉得到,还有怨气和杀气。从汇灵殿的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淹没了通往云端殿的方向。 阎千亩的眼前只有一股股的黑气,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她摸索着向前,触手之处,不是被厉刺划破皮肉,就是摸到冰凉的刺柱。阎千亩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她心急如焚,想回到卧房是不能够了,前去云端殿更是举步维艰。她第一次感到后悔,草率了。阎千亩狠狠地想,没想到这孔府里面机关重重。 汇灵殿的灵气汇集保护云端殿。汇灵殿也是云端殿的护殿结界。孔府各级的每个殿堂,每一道关卡都是云端殿的护殿结界,都在斩草除根,这也是牛头孔府的族学传承之作风狠辣。 上殿容易下殿难,阎千亩被孔府的各级针对了。 擅闯云端殿,这是圣境法典里明令禁止的。圣境法典是圣境各界的执法底线,违背圣境法典的结果有可能被灭族。阎千亩悲愤交加,仿佛看到了阎府毁在自己手里的惨剧。 她又急又恨,又不甘心死在这黑雾陷阱之中。眼见大势已去,阎千亩一声凄厉的长啸,划破了夜空。 ………… 艾伦端起酒杯,回敬孔二公子。眉目间柔情似水,眼波流转,空气忽然暧昧起来,孔二公子的心头一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宝贝,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孔二公子的话音未落,扑倒在长几上,醉了过去。 “蓝生,快扶你家主人休息去吧,我们告辞了……” 艾伦吩咐蓝生。 “艾行走,请留步,听蓝生一言……” 这边的蓝生双腿一软,跪拜下去。 汪洋也赶紧过来,靠后了一步,跪在蓝生的身后。 “艾行走……” 汪洋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湿了眼眶。“救救我妹妹,她叫小蝶……” “蓝生,有话直说,断不可行此大礼……” 艾伦连忙搀扶起蓝生,蓝生顺势抱住了艾伦的大腿。 “艾行走,都是我的错,和小蝶没关系,求求你,放了她吧……” 艾伦望向了伪装成常叔的无问。 小蝶刺杀汪帅,不仅是血案,还意味着背叛。这在圣境各界都是死罪。可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是,汪帅已死,躺在汪府病床上的是他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否则,也不会斗胆来艾伦这里求情。毕竟主谋的罪过,总是大大的严重于从犯。 艾伦和无问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哭得涕零,不免心软。 “你们应该知道的,谋杀是死罪啊……” 无问痛心疾首地说。 “我们知道,我们错了,无法弥补,可是整件事情都是我的错,小蝶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蓝生的头,埋在艾伦的衣摆里,看不见表情,只听见哽咽和啜泣声,断人肠。 “执行你的命令?” 艾伦和无问都一惊。 这孔府的伴手,居然能命令汪府的婢女,任谁听了,都不免怀疑这两府之间的关联之深,这城府极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是,是我的错……” 蓝生还在哭哭唧唧,可是艾伦已经丝毫不动心了。他甚至怀疑蓝生在演戏,不知道要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突然,一声长啸划破了夜空,是阎千亩的啸声。啸声绵延起伏,蓄满了不甘和绝望,仿佛恐狼绝迹重生的死亡之歌。 “先送你家主人去休息,小蝶的事,我自会处置……” 艾伦说罢,推开蓝生,疾步出门,奔啸声而去。 第24章 牛头剪认主 蓝生死死地抱着艾伦的大腿,求他放过小蝶。 艾伦看了一眼无问,对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艾伦的猜测。 恐怕是汪洋透露了消息给蓝生,否则身在孔府的蓝生,怎么可能对汪府的事情这么了解,救命之恩求到了艾伦的身上。 又是小蝶。 艾伦思忖了一分,蓝生,汪洋和小蝶虽然年龄相仿,身份相近,却身处不同府邸,没道理如此舍命相求。 除非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关联。 阎千亩的死亡啸声越来越微弱,每一声都在宣告着生命的流逝,也如战鼓声声,催得艾伦心里发紧。 来不及处理这三个娃娃的事了,艾伦已经迫不及待。 “刺杀一界领袖绝不是小事情,何况还涉及汪府和孔府两大族品,我们要从长计议,把这个血案查个水落石出,所以你不要急着一时,小蝶我看着汪洋的面子也会好生安顿,但是你,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机会我会安排,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常叔交给你了……” 艾伦情急之下,边交代无问,边暗里运气,弹开蓝生。话音未落,疾步出门,循着啸声,奔云端殿的方向而去。 阎千亩的啸声断断续续的,已经濒临气绝。 无问催动念力,在蓝生的额间,刻下两只无影指印,暂时封住了他的意识。让他保持自己的渴求,同时也探出了蓝生是否在说谎。 奇怪的是,蓝生的思想里被汹涌澎湃的怨气霸占了。除此之外,干干净净的。 无问心念流转,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厚积的怨气。看他在孔府如此受到孔二公子的重用,也算是一人之下了。却还如此积怨,必是与身世有关。时间紧迫,无问心里惦记着艾伦,也来不及细想。于是,吩咐蓝生: “蓝生,听艾行走的,你的渴求我们会认真考虑,先送你主人去休息,毕竟这孔府的奴仆里,只有你能进来汇灵殿,你想让她自己醉在这里,醒酒了骂你吗?汪洋去帮忙……” 无问软硬兼施,这话里该说破的,不该点破的意思,都只是点到为止。既给了对方希望,又保留了蓝生的体面,让他无法反驳。 蓝生无话可说,只得从地上爬起来,和汪洋一起,扶起孔二公子,送她回书房去休息。 无问催动念力,试着控制汇灵殿里躁动不安的灵气。那些灵气却如水中之鱼,油滑的很,只能稍加安抚,并阻止不了它们源源不断地呼啸而出。 救人要紧。 何况那是汪府的大夫人,阎府的大小姐,如果在这孔府里有了什么差池,那这品字界还不翻天? 无问焦急万分,只得循着艾伦的声迹追去。 云端殿踏着汇灵殿的汇灵顶,两座高耸巍峨的殿堂,叠立在天地之间。 皓月当空,星光璀璨。雾霭迷漫,疾风肆虐,在两座殿堂之间如潮水般涌动。 阎千亩的死亡啸声虽躁,却越来越细弱,落得个苟延残喘的地步。她擅闯云端殿,触动了护殿结界,已然凶多吉少。 艾伦飞身跃上汇灵殿的殿顶,站在最高的青瓦之巅。但见各式各样的灵气一阵阵,争先恐后地从汇灵顶涌出来,杂乱无章地盘旋在云端殿脚下。 云端殿的殿底,涌动着波澜壮阔的黑色灵气。灵气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无声地呼啸着,咆哮着,撕咬着,吞噬着。又如凶猛残暴的猛兽张牙舞爪,肆意横行,霸占着通往云端殿的空间。那是灵魂汇聚成的结界,保护着云端殿。 黑色的浪潮之外,是密密层层的玫瑰阵,一阵压着一阵,盘根错节,环环相扣。光滑尖锐的厉刺,在月光里闪着冷酷的光芒。 阎千亩被困在玫瑰阵之外。身体悬空,挂在锋利的玫瑰刺上,脚下是重重黑云。她的脸在月光里更加惨白,头发披散着,月白色的锦缎长裙上血迹斑斑。头歪在一边,嘴角流着一丝残血,气若游丝,已经发不出啸声。 艾伦凝聚起全身的功力,汇入双掌,盘在胸前。汇聚的内力在双掌之间游走,形成巨大的波浪,卷起他的衣摆,吹起他的头发。他的眉心血红似火,双目低垂,睫毛也被吹得飘起来。功力越积越厚,他的双掌在颤抖,仿佛承担不起这么厚机积的能量。 突然他的双臂张开,四肢也随之舒展开来。他的身体成了一个巨大的能量团。他的长发随之飘扬,黑色的长衫也随之飞起来,棕红色的腰带在空中飘荡。 他的灵气穿透经络,钻进血管,一条血红的灵素,蜿蜒向前,所到之处燃起暗中潜伏的血曲。仿佛神仙的笔触,所到之处尽显芳华。 艾伦的血被点燃了,热血沸腾燃烧着他的灵魂。 “嗷……”一声长啸脱口而出。 挂在玫瑰阵刺的阎千亩听到啸声,流下来两行清泪,她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无问恰在此时赶到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飞身跃起,落在艾伦的身后。催动念力,汇聚于双掌。无问双眼一闭,把凝聚毕生的灵气的双掌结结实实地拍入在艾伦的斜方肌。 无问身为跨界行走,又是出身于佛门,他的灵气和念力干净而雄厚。艾伦闭上眼睛,静静地体悟那灵气,如清泉滋润着久旱的田地。艾伦的心慢慢放空了,大脑里如同飘满了洁白的云朵,轻飘飘地,随风即逝。 “艾伦,快点儿召唤牛头剪……” 无问的一声断喝,打断了艾伦的空想。 “可是,我不会啊……” 艾伦哭唧唧地说。 听起来就好绝望,是的,无问那一刻也好绝望,差点儿泄了劲儿。 “啊……” 无问发出绝望的叹息。 “那我瞎念吧?” “啊……” 无问发出第二次绝望的叹息。 “艾伦最帅!” 艾伦使出浑身力气,吼了出来。 “啊……呸……” 无问已生无可恋。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的话音刚落…… 突然,一道金属的光芒划破夜空,牛头剪挺立着,挡在艾伦身前…… 第25章 汪府少主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朗声念起咒语,牛头剪从天而降,护在艾伦的身前。 牛头剪认主了! 艾伦和无问都心生欢喜。 牛头剪是孔府的圣物,当年孔府牛头为扞卫云端殿的尊严,持剪血洗了构陷污蔑孔府一族的跨界行走们全族。且因此失去了牛头孔府,在圣境跨界行走世袭罔替的重生之资格,从此孔府一族只享受荣华富贵,再没有出过跨界行走。这牛头剪也就从此封藏起来。 孔二公子不想就此荒废牛头剪的修为,借着汪帅寿辰之礼,把牛头剪送入了哮天汪府。可是牛头剪是火灵圣物,只认自己认可的主人。因此这么多年,汪帅并没有真正的拥有过牛头剪。只好把它挂在寝殿,希望能彼此间多些融会贯通的机会。哪知这牛头剪如死了一般,沉寂多年,没有丝毫生气儿。直到艾伦跃生门,不小心落入汪帅的躯体。这牛头剪,一夜之间,恢复神迹。 牛头剪剑柄生长,深深地穿入汇灵顶,那汩汩黑色的灵气,瞬间没了气势,慌不折路。 艾伦低头,再看手里的剪刀上的牛头,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笼罩在血红色的光圈里,越来越热。 艾伦急忙收掌,握住牛头剪。顺势发力,剪刀张开,剪柄飞转,如雨中骄燕。锋利的剪刃,如雪后的冰凌花,光芒直击玫瑰阵。玫瑰阵的风潮被牛头剪的气势压制,瞬间平息下来。但是锐刺并没有收回茎骨,依然保持着锋锐的战备姿态。 黑色的灵气渐渐散去。周遭很静,静得只得听见阎千亩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牛头剪仿佛用灵素在和玫瑰阵交涉,双方争执不休,玫瑰阵一如既往。 牛头剪柄的牛头热度渐渐消失,血红的光圈慢慢逝去。整个剪刀成了一只冰冻的燕子,放射出冷峻的光芒。 就这样,牛头剪和玫瑰阵都保持着冷静的状态。艾伦和无问也绷紧了神经,密切关注着双方的情势。 良久,牛头剪收刃藏锋,回转剪锋,立在艾伦的身侧。再看对面的玫瑰阵,并没有丝毫的退却。护殿结界的能量和气场也丝毫没有减弱。 艾伦和无问心里一紧,正自慌乱间,玫瑰阵突然抛出了阎千亩。 阎千亩如一只被甩过来的包袱,扔在了艾伦的脚下。 此时,牛头剪的剪柄才慢慢回缩,收起锋芒,仿佛刚刚的激战与它毫无关系。 阎千亩一声长哭,飞出玫瑰阵,软绵绵地落在艾伦脚下。 艾伦慢慢地扶起她,阎千亩的嘴角爬上一抹微笑: “救命之恩不可忘,艾伦,我欠你这条命……” “别说话……” 艾伦沉着脸,平托起阎千亩,几个起跃,飞下汇灵殿。 汇灵殿殿门大开,蓝生立在殿中。杯中的残酒还在,席间的情谊依旧温热,只是那灵气已尽散去。 “艾行走初来敝府,居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可否给孔某一个交代?” 孔二公子从后殿走出来,来到艾伦面前,一揖到地。哪里有一丁点儿醉酒的样子? 艾伦嘴角一勾,露出邪魅的一笑。 “眼见为实没眼看,耳听为虚还得听,孔二公子既然有此雅兴,那么我们一起听故事吧……” 艾伦说罢,放下了阎千亩在席榻上。 “若说起内鬼,还是家贼难防,孔二公子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呢……” 阎千亩伸了个懒腰,娇媚地伏在长几上,抬眼望向蓝生。 “小宝贝儿,你的催灵术还真是厉害啊,本夫人莫名其妙着了你的道儿……啊……” 她打了个哈欠。纤纤玉指在桃红的唇上挽了个花指,娇滴滴地说: “头好痛……” 蓝生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阎千亩,两只瞳孔被鲜血填满。 “阎千亩,我要你死……” 蓝生突然疯了一样的扑向阎千亩。 “少主……” 汪洋从艾伦的身后飞奔出来,挡在了阎千亩的前面。 蓝生收不住脚,扑倒了汪洋。 “不……小洋……” 蓝生急忙扶起汪洋,一柄调香刺正中了汪洋心脏的位置,鲜血顺着刺柄流了出来,被黑色的长衫瞬间吸收了。 “少主,你生来富贵,不能……不能搭……” 汪洋的手握住了调香刺,鲜血顺着白皙的指尖流出来,染红了蓝生的衣裳。 大殿里的人,谁也没有动,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救他啊,救小洋啊……” 蓝生吓坏了,手脚并用爬到了孔二公子的面前。 “主子,求求你了,救救小洋……” 孔二公子微微一笑,抬头望向阎千亩。阎千亩的脸上挂了一层冰霜。本来清淡的五官被冻住一般,毫无表情,毫不动心。孔二公子又看向艾伦…… 艾伦也没有动,他以为是身后的无问用定神术,定住了他。 “啥情况,啥意思,狗无问,放开我……” 艾伦用腹语强烈抗议。 “逼蓝生现身,别多管闲事!” 回答的不是无问,是个更加苍老的声音,从心脏的位置传到了大脑。 “你是?!” 艾伦吃了一惊。 “别啰嗦,你霸占了我的身体,我还有点儿心事未了,事情了了,我就走。” 艾伦明白了,是汪帅残存的那点儿皱皱巴巴,乌漆麻黑的灵魂。被这汇灵殿的气场唤醒了,居然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了。他不服啊! “凭什么?” 艾伦霸气十足地回怼。 “凭你还不是跨界行走,凭你莫名其妙霸占我身体,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凭蓝生就是我寻找多年的儿子!” 汪帅的残灵恼羞成怒了,破口大骂。 “孔二小崽子霸占了我儿子,把他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这笔账我要去圣境各界讨还个说法,牛头族果然是卑鄙龌龊,什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 艾伦听不下去了, “你骂的再难听,别人也听不见,合着你是在骂我吗?” 汪帅的残灵更加暴躁了,气急败坏地说: “骂你?你小子给我听着,你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类,我们同为犬族,这件事,务必还犬族一个公道!汪府的少主欠你这条命!” 第26章 牛马挣扎 阎千亩擅闯云端殿,启动了云端殿的护殿结界,被困于巨灵神气和玫瑰阵之中。 艾伦和无问情急之下,召唤牛头剪出世。 牛头剪是当年跨界行走孔府牛头的神器,火灵圣物。后又为扞卫云端殿的尊严,歃血开剪,血洗毁谤者全族,戾气足足有余。 而今,牛头剪认主艾伦,不负所望,疏散了巨灵神气,却无法冲破玫瑰阵。 玫瑰阵则是云端殿自带的护殿结界。二者初始的目的都是保护云端殿的,因此旗鼓相当。也正是因为如此,两者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牛头剪气势磅礴,剪柄舒展,剪刃的锋芒毕露,直面着玫瑰阵的阵眼。 玫瑰阵也不甘示弱,波澜壮阔,掀起狂潮。 牛头剪就这样静静地面对着玫瑰阵,突然剪心的牛头血红刺眼。 “你瞅啥?” 玫瑰阵的阵眼丝毫不怂,触手晃了晃阎千亩,挑衅道: “瞅你咋滴地?” “你再瞅一眼试试?” “试试就试试!” 双方又进入僵持状态。 “云端殿的威严不可亵渎,但……” “但什么但!亏你还是孔府牛头的神器,你忘记了当年的血气了吧?如今重新认了主子居然来找我们的麻烦!” “火灵圣物尊属圣境,艾伦是我的新主人,还请给些薄面……” 牛头剪冷冷说道。 “擅闯云端殿就是亵渎圣境,挑衅法典,哪有什么面子可言?你我各为其主,还是别在这里啰里啰嗦了!” “擅闯云端殿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那我们就一较高下吧!” 牛头剪突然血光隐去,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你有把握赢我吗?” 玫瑰阵的阵眼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没有,但我有把握和你两败俱伤,我的主人艾伦依然可以救下这个擅闯者。” “……” “你的职责是保护云端殿,不是逞强好胜不带脑子,有些痛没有经历是不知道的,你应该听我这一劝……” 牛头剪说的是当年的主人牛头逞一时之勇的灭门惨案,结果是牛头孔府被世代革去重生之资,只享富贵,再无长生。这也是牛头剪封藏多年,不得不重新认主艾伦的缘由。在没有了跨界行走的孔府,牛头剪只能是个挂着耻辱柱上的罪证的装饰品。 “……” 玫瑰阵安静了下来。 经过了激烈的碰撞和唇枪舌战,玫瑰阵最终交出了阎千亩。 阎千亩为隐藏自己的目的,也为自保,反咬一口,把责任推到孔二公子最宠幸的家臣蓝生的身上。 蓝生被激怒,有口难辩,便再也不肯放过这个恨极了的人。暗藏调香刺,想取阎千亩的性命。却被自己曾经的家仆汪洋阻止,调香刺刺中了汪洋的心脏。 蓝生为救汪洋性命,跪求在场的孔二公子等人,众人却无动于衷。 残留在艾伦体内的汪帅的残灵,被巨灵神气激活,控制了艾伦的身体,使他失去自主能力。并且想迫使他与自己合作,想借此机会,逼迫出蓝生的真实身份。 面对艾伦的质疑和抗拒,隐藏在他的心脏里残灵,更加暴躁了,气急败坏地说: “骂你?你小子给我听着,你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类,我们同为犬族,这件事,务必还犬族一个公道!汪府的少主欠你这条命!” “艾行走,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蓝生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汪洋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蓝生,伸出手去阻止: “少主……不要……” “要!我要!我就要!我就是要!你们这些人,说什么跨界行走,说什么盛世华庭,说什么圣境永恒!都是一群见死不救,草菅人命的骗子,这世界哪有公平正义,哪有人世温情,你们冷酷无情自私残忍,却把自己标榜成救世济民的圣人……” 眼睁睁地看着汪洋奄奄一息,蓝生又急又气又绝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艾伦等一干人破口骂道。 孔二公子冷眼旁观,仿佛在等一出好戏的上演。 “少主……不要……因为我,不……不值得……” 汪洋费力地爬到蓝生的脚下,抱住了他的双腿,求他不要说下去。 “哮天出,牛头现……都是骗局,” 蓝生骂的起劲儿,哪有停下来的道理。 “你既然知道哮天出,牛头现,就不应该在这里撒野!小子!” 艾伦突然沉声道,声音苍老虚弱,完全不似以往。 无问一惊,望向艾伦的眼睛。他的眼睛通红,瞳孔里充满了鲜血。 无问明白了,是汪帅的残灵占据了艾伦的躯体。 “我怎么就不应该,如果我连自己的家仆都保护不了,我怎么配得上他叫我一声少主?” 蓝生的语气冰冷,阴骘地盯紧了艾伦。 “你还知道自己是汪府的少主?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你何曾把在这品字界当成什么?” 汪帅的残灵步步相逼。 “你为了一个家奴求情,哮天汪府的颜面何存?” “他们都该死,可是他们都活的好好的,死的却是汪洋,为什么?为什么?” 蓝生心里有爱也有恨,也正是因为有恨才有爱。 “家仆怎么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他陪我长大,却被送走,身不由己,命运波折……” 蓝生骂不下去了,他自己又怎么样呢?生来富贵,还不是身不由己,命运多舛。 “我怎么有你这个不孝子!你执意以下犯上,擅自离家出走,抛弃哮天一族,却给老牛头当家臣,我就让你永远别想认祖归宗……” 汪帅的残灵纵然有顾念,终是冷血无情,说话间,十指如钩,朝着蓝生抓了过来。 “不孝子?哼哼,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我是你的父帅!我没有资格吗?” “我的父帅?呵呵……我的父帅……哼哼我的父帅!哈哈哈哈哈……” 蓝生指着艾伦一阵狂笑。 “你是艾行走,居然冒充我的父帅,我的父帅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他自从娶了那个女人,就……死了……” 蓝生缩回手指,慢慢地蹲下身去,把脸埋在掌心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第27章 落生悲 汇灵殿的巨灵神气,激活了艾伦体内潜伏的汪帅的残灵。残灵之所以迟迟不肯离去,是为找到离家出走的汪府少主。这少主居然是孔二公子的宠臣蓝生。 “父帅?呵呵……哈哈哈哈……在娶阎千亩进府的时候,就不是我的父帅了……” 蓝生把头埋在自己的掌心里,身体缩成一团。 艾伦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去,伸出双手,想要拥抱蓝生。终是没有勇气,伸出的手僵在了空气中。 “居然玩起了移魂幻影,艾行走这是心软了吗?这样的人也配掌管哮天汪府,品字界是没有人了吗?” 阎千亩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子,冷冷地说。 “闭上你的臭嘴,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你们阎府觊觎我汪府兴旺昌盛……” 汪帅的残灵暴躁起来,指着阎千亩,浑身颤抖。 “说什么觊觎?我进汪府的时候,我父帅就薨了,我阎家何曾得到汪府一点好处?是你吧?汪帅!假借聘礼把人送进阎府,藉此霸占阎府的田地和财产!” 阎千亩目光凶狠,色厉内荏。 无问没有说话,默默地退到艾伦的身后。 汪帅的残灵控制了艾伦的身体,把他的灵魂挤在了左脑的角落里,艾伦奋力地挣扎,还是无法冲出禁锢,协调四肢。但是,艾伦的意识不灭,他清醒而冷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说什么霸占,那是你爹临死时候托付给我的,包括你,阎家大小姐阎千亩,我供你吃喝玩乐,助你恢复家业,你居然算计我唯一的儿子,那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我死不瞑目啊!” 艾伦俊美的脸庞,被残灵扭曲,成了可怕的模样。 “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那是报应,你若不逼死他的母亲,怎能让他恨你入骨,说是父子,你有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父亲,他只是你遗传帅位的工具吧?” 阎千亩的脸,从妩媚到狠毒,最后咬牙切齿地逼问着汪帅的残灵。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父帅休了所有的姬妾,娶了你,你应该满意啊!你为什么还要斩草除根?我可怜的母亲,是枉死了……” 想起死去的母亲,想起这些年在孔府的非人生命存,蓝生说不下去了,声音哑着嗓子里,被哭声淹没。 “你该恨的是你的父亲,他生下了你,又不管你,让你和你母亲在人心险恶的汪府饱受欺辱自生自灭,还逼死了你的母亲,让你孤苦伶仃,被赶出家门,哈哈哈哈……少主?你……” 看着蓝生被她的话刺激得浑身颤抖。阎千亩狂笑起来。 “你……你……” 被汪帅的残灵占据身体的艾伦,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父帅……” 蓝生扑过去,用衣袖捂着艾伦的嘴,鲜血浸透了衣袖,顺着指端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孩子,我的……孩子……你终于肯叫我一声……父帅了……” 眼泪顺着艾伦的眼角涌出来,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蓝生的胳膊,生怕他跑掉。 “父帅,是我不好,我不该负气离家出走……”蓝生把脸埋在艾伦的怀里,呜咽着。 “只是离家出走吗?你怎么不说你为了入孔府,做娈生,偷了你父帅的兵符献给孔二公子?哈哈哈……” 阎千亩狂笑着,望向孔二公子。 “谁也都别想置身事外!” 孔二公子眼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并没有阎千亩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一副未置可否的模样,悠闲地摇了摇折扇。 “我没有!父帅,你听我说,我没有偷兵符!” 蓝生慌忙解释…… “我知道,你连血月殿都进不去,怎么盗的了兵符……” “父帅明鉴,当年我是被冤枉的,孩儿睡醒了,就见那牌子在枕边,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兵符啊……” “多好的托词,难道是兵符飞到你的枕边?哼哼哼哼……” 阎千亩不屑于蓝生的解释,一阵冷笑。 “可是我……是父帅对不起你……” 阎千亩:“好一副父子情深的美好回忆,当年他才六岁,你就把他吊在指月殿的门口……哼!还是我给你送的吃的吧?养不熟的东西!” “可是也是你!是你!说父帅要杀了我祭兵符的灵气,我才逃出家门的!” 蓝生指着阎千亩。 阎千亩:“不识好歹的东西,我那是救你一条狗命……” 蓝生忽然转头望向孔二公子。 “所以你在长街……捡到我……带我回府……” 蓝生又看了看阎千亩。 “你们……”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哮天汪府的少主,已经臣服与于牛头孔府多年,哈哈哈哈……” 阎千亩得意地狂笑起来。 “啊……” 蓝生扑向阎千亩,想和她同归于尽。 “少主……不要……” 昏死多时的汪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挡在了蓝生身前。 蓝生的身体突然受阻,扑倒在汪洋身上。他急忙爬起来,抱住了汪洋。 “少主……有朝一日必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现在……保护好自己啊……留得青山在……” 汪洋的声音越来越弱,气若游丝…… “小蝶……”他突然长叫一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洋……” 蓝生的心脏塞满了悲愤,灵气突然四分五裂。恍惚间,他看见汪洋的灵魂,从自己的怀里飘出来,立在半空中,微笑着,望着自己。 “小洋,不要走……” 蓝生伸出手去,想抓住它。触手之际,那灵魂突然如水珠儿,散落在空气中…… 汪洋死了,蓝生听见自己的心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远处传来清脆的儿歌声,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三个小娃娃,手里拿着风车,口里念着儿歌,在草地上欢快地玩耍。突然,一个男孩儿凭空消失了,女孩儿愣在那里,手里的风车还在转,女孩儿却被定在了原地。 “小蝶……” 蓝生碎碎地念着。 周围的一切忽然不重要了。小蝶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父帅,我要小蝶……不死……” 蓝生喃喃自语道…… 第28章 蓝生的身世之谜 汇灵殿内的众人各怀心腹事,看着眼前的汪氏父子,感慨万千。 阎千亩和汪帅唇枪舌战之间,揭开了蓝生的身世之谜。 彼时,阎千亩初入汪府。 汪帅休了所有的夫人和姬妾,得以独宠美人阎府大小姐千亩,自是百般恩惠,万般宠爱,言听计从。 可是,至于阎千亩,父帅突然薨逝,族府群龙无首,岌岌可危,孤身一人嫁入汪府。宛如幼小羔羊,投入虎狼之窝,杀机四伏。何况汪帅生性多疑暴虐,阎千亩处处谨小慎微,不敢有任何差池。 但是她时时谨记和孔二公子的约定,有朝一日,推翻汪府独霸品字界的局面,重新建立三族鼎力。 那时的蓝生刚刚六岁,是汪帅唯一的儿子。也是哮天汪府的唯一继承人。且,蓝生的生母大夫人因汪帅娶阎千亩被休,不忍受此侮辱,三尺白绫含恨吊死在指月殿。 汪蓝生虽说是无知小童,也知道藏起失去生母的悲愤,把仇恨默默地埋在心里。 因此阎千亩入府后,最先曲意逢迎和讨好友善的人,就是汪府少主汪蓝生。这些也正中了阎千亩的下怀。 阎千亩入府,就住进了蓝生的生母大夫人的寝殿,指月殿。虽说比蓝生大了十岁,却在双方共同的伪装下,十分投缘。两人与其说是母子,不如更像姐弟。 在那之前,一直陪着蓝生长大的是双生兄妹汪洋和小蝶。哥哥汪洋随父母被当做聘礼,送去了阎府,妹妹小蝶机灵乖巧,外加是女孩儿,被留下来,跟了阎千亩。 那时,孤苦伶仃的蓝生整天粘着阎千亩,鞍前马后的像个小奴仆。暗自揣摩着阎千亩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喜好厌恶。 阎千亩也经常拿蓝生做借口,推辞汪帅。汪帅虽说宠溺阎千亩,却在心里嫉恨起了自己的儿子蓝生。 离间汪氏父子,这也是阎千亩的一步棋。汪帅杀心已起,只差一个理由。 阎千亩盗了哮天汪府的兵符放在蓝生的玩具盒子里。汪帅丢了兵符勃然大怒,全府搜查。蓝生人赃并获,被汪帅吊在指月殿上。 那夜里月黑风高,蓝生被折磨了一天,早已身心交瘁。阎千亩偷偷护送蓝生出府,放他逃出生天。从此汪府再无少主蓝生。 转天汪帅得知蓝生负罪离家出走,更是怒从心起,下令严查品字界,见到蓝生提头来见。从此父子情同仇人。 蓝生走投无路,被孔二公子救下,养在深府,一去十年。 这十年之余,蓝生每日如履薄冰,早已练就过人的胆识,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孔二公子为有朝一日让蓝生能对阵汪帅,更是刻意经营培养,把蓝生控制的死死的。 蓝生誓杀汪帅和孔二公子无关,是纯粹个人恩怨。汪帅的凶残狡诈,暴虐无道,逼死生母,又赶尽杀绝,哪一样都是他所不能忍的。还有小蝶,经常被虐待,这也是蓝生想取而代之的原因之一。 ………… 残灵毕竟势微,忽然地失了势气。 艾伦浑身的肌肉,身不由己地一跳,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武器击中了要害。无问看准了机会,突然双掌收回,环气推出,狠狠地拍在艾伦的斜方肌。艾伦的身体又是一颤,接着浑身一聚灵,眼神亮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占跨界行走的身体。” 无问一声断喝,顾不得伪装起常叔的声音。 汇灵殿内的人,只觉一股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躲闪不及,踉跄着,稳住身形。 再看艾伦双目如炬,站在阎千亩的面前。 “艾伦,蓝生是我的儿,你保他登上帅位,我就把这躯壳心甘情愿的送与你……” 汪帅的残灵颤颤巍巍的用最后的余热把意识,传进艾伦的大脑。 “闭嘴吧,谁想要你这腌臜不堪的破躯壳,你看看你还有哪点儿哮天汪府主帅的样子!” 艾伦冷眼旁观,已经看透了这一家子的本质。哮天汪府的两代掌印者,都充肆了对权力和利益的私欲。这品字界难免水深火热。 “常叔?!” 阎千亩惊诧地望着无问,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常叔,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你的千千小宝贝吗?” 阎千亩扑到无问的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千千小宝贝……” 无问刚刚为救艾伦脱困,已然是不顾一切,被阎千亩这么一闹,忽的又想起自己跃生门,到了品字界驾驭的身体是阎府陪嫁过来汪府的老管家常叔。 常叔随阎千亩陪嫁过来汪府10年,一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在自己能保命的情况下,一手托付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两家大族,从未有过差池。因此尽管汪帅和阎千亩面和心不和,常叔却深受汪帅和阎千亩的器重。可谓是玲珑剔透的人儿了。可是,伴君如伴虎,汪帅和阎千亩两个人背后是汪府和阎府两大势力,分地割据,权力制衡,哪一样不是性命攸关的?常叔深陷其中,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烦恼无人能诉,长年以酒为伴,日积月累,身体每况日下。虽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健康状况已如风烛残年。这才让无问在跃生门的时候,误打误撞,夺了生门。 眼下,汪帅和阎千亩已然撕破了最后的那层遮羞布,不顾一切地暴露无遗。常叔的立场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阎千亩的一声“常叔,千千小宝贝……”若是落入真正的常叔耳朵里,那自是要了亲命的存在。可是常叔早已因醉酒不堪,被无问占了躯壳。在场的权力的游戏在无问眼里自然是一抹清风淡月明,不入心的。 聪明敏锐如阎千亩,经年累月的仰人鼻息,已经把她磨练的如惊弓之鸟。 “你根本不是常叔是吗?” 阎千亩见无问犹豫间,索性撕破了脸,冷冷地质问无问。 眼下的形势是,所有人身处牛头孔府,云端殿被闯,蓝生的身份暴露无遗,身为孔府的当家掌印人孔二公子,却一直如空气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想负责任的样子。 艾伦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体,汪帅的声音越来越弱…… 第29章 汪府的更替 汪帅的残灵慢慢地消失了,尽管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 汇灵殿内一片肃穆。 蓝生紧紧地抱着汪洋的遗体。把脸贴在那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脸上。汪洋的脸渐渐变得灰白,越发显得血气方刚的蓝生生机蓬勃。 孔二公子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请跨界行走吃个便饭,会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蓝生的身世已然曝光,人是断然留不住了。孔二公子心痛得直敲扇面。 阎千亩伏在长几上,顾自喝着酒。脸色已经醉的绯红。冒犯云端殿本是大罪,任何族府都不能容许的。可是,孔二公子却狠不下心来对她追责。 艾伦走到蓝生面前,蹲下身去。轻轻地抚合了汪洋的双眼。 “跟我回去……” 艾伦哑着嗓子说。 蓝生抬头看他。艾伦的脸上毫无表情,他默默地俯身抱起汪洋的遗体,大踏步向汇灵殿外走去。边走边说: “感谢孔二公子盛情款待,艾伦告辞……” “唉……别啊,就这么走……” 孔二公子追出来。艾伦却头也不回。提气腾身几个飞跃,奔大门而去。 蓝生被施了魔咒般,紧紧跟着艾伦的身后,没和孔二公子道别,甚至没看她一眼。 孔二公子望着蓝生的背影,心如刀割。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那么悉心培养这个汪府少主。她有些后悔了。 阎千亩懒洋洋地起身,顺着艾伦和蓝生的足迹,飘然而去。行至大门口,回眸望向孔二公子,眼神复杂,心情更复杂。擅闯云端殿,并不是她们约好的,若是解释,也不过是些好奇人生的谎话。可是阎千亩是真的好奇,也许是屡次三番的嫁祸他人太顺利,既得利益太容易得手。她这次是想嫁祸给蓝生的,毕竟这个汪府少主若是活着,总归有一天,会回去,会夺了她的哮天印。 其实本来挺好的,汪帅半死不活,汪府和阎府都在自己这个大夫人的掌控之中。要什么将来呢? 阎千亩笑了,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深深地望了孔二公子一眼,转身离去了。 孔二公子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再也不是当年涉世未深的阎府大小姐。她变了,变得精于计算,心思缜密。这步步为营的手段,必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代价。孔二公子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阎千亩了。曾经她们相互信任,相依为命,甘愿为对方赴汤蹈火的闺蜜情,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孔二公子想啊想着…… “女大不中留啊!”她不禁感慨万千。“倒是这个从天而降的跨界行走艾伦,好像一切事端都是从他的出现开始的。” “常叔,艾行走是怎么到的汪府呢?” 孔二公子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地问无问。 “小的无可奉告……” 无问走在最后,深深地一揖到地,“感谢孔二公子盛情款待,我家夫人贪玩好奇,闯了玫瑰阵,还请孔二公子海涵……” 擅闯云端殿,破了巨灵神气,冒犯玫瑰阵这一系列的操作,是违反圣境法典的,这在圣境各界都是不可轻恕的大罪。到了无问的口里,竟是一句贪玩好奇就想交代过去。 孔二公子气笑了。心说自己并没有想追责的意思,不过这常叔的双标确实叫人不爽,何况和阎千亩的闺蜜情岌岌可危,不知道什么时候马面阎府和牛头孔府拔弩相见,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孔二公子是爽快人,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心里的主意既然打定了,不妨一试。谁能保证牛头孔府不能在她这一界打破常规,重新获得跨界行走的跃生门资质呢?这孔府与跨界行走的结缘不也从艾伦艾行走开始打破冰壳了吗? “我还想着过几天过府,和艾伦艾行走道惊呢,既然常叔提起来,那孔二不得不给孔府一个交代了,虽说我和千母从小玩到大,可毕竟各为其主,向上都托着品字界两大族府,今天这事儿我可以念着过往的情面不提,可是身为牛头孔府的掌家人,我不能不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也不能不给全府上上下下的族众一个交代不是,还请常叔回去转告你家夫人,不要让孔二难做……” 孔二公子眼神坚定,态度坚决。无问细细思忖,这话里话外都带着那么点儿斩草除根的意思。 擅闯云端殿是灭族的大罪,即使主家不追究,也无法躲过惩罚。阎千亩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她想入云端殿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些谜团缠绕在一起,环环相扣,无问也不敢妄加推断了。 “孔二公子放心,凡事等回府,小的查清真相再来禀报公子,哮天汪府定会给牛头孔府一个交代!” 无问只好用了个缓兵之计,一切等和快刀野见了面,与艾伦商量后再做打算。 孔二公子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见无问态度诚恳,缓缓地点了点头。 孔二公子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和阎千亩玩捉迷藏,望着高耸入云端的云端殿,阎千亩羡慕的眼神。 “是不是上了那上面,就能变成仙女?” “是呀,” 陪在阎千亩身后的常叔说:“那里有好多好多好玩儿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多漂亮衣服,还可以飞,像鸟儿一样……” 当时的孔二公子还很开心地附和着,“云端殿里有个大宝藏,我爹说我长大了才可以去,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去云端殿……” 童言无忌啊,这大概就是阎千亩觊觎云端殿的最初萌芽。谁知道呢? “常叔,既然这么说,那孔二就等你的消息,想是常叔定会给孔二一个满意的结果,不会让孔二在族府之内做不得人的。” 孔二公子说着,摇了摇折扇,顺手比了个一路走好,恕不远送的姿势。 “多谢孔二公子信任,小的告辞了……” 无问深施一礼,提神聚气,一干小碎步,跑下那台阶。 孔二公子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 决定送他这一程…… 第30章 着金装 无问告别孔二公子,深施一礼。 登上汇灵殿的时候,一干人等都提神聚气,自然气场强大。这下殿…… 无问还没有暴露的身份,自然不适合聚气凝神,飞来飞去。常叔是没有这么厉害的功夫的。无问于是一干小碎步,跑下台阶。 孔二公子惦念着艾伦,满心的不舍得。于是提气,托起无问,一同下得殿来。 无问只觉浑身一轻,飘了起来。就知道自己的演技,骗过了孔二公子,却并不为之动容,任由孔二公子托着,到了大门口。 艾伦抱着汪洋上了车,蓝生像个跟屁虫,紧跟着坐在艾伦身边。 来的时候是汪洋驾车的,回去呢? 艾伦不用想,无问已经谢过了孔二公子,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艾行走,今天招待不周了,你看这……” 孔二公子隔着窗子和艾伦道惊。 “叨扰了,孔二公子不必客气,我们来日方长……” 艾伦冲着车下的孔二公子,拱了拱手。 听到来日方长几个字,孔二公子登时羞红了脸,艾伦看着奇怪,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无问发动了车子,徐徐向前。阎千亩依然坐着自己的车子,跟在后头。 两辆车子从孔二公子的眼前驶过,孔二公子热切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艾伦的车背影。并没有注意到紧随其后的阎千亩,坐在车里,投放过来冷漠的目光。 那目光如果有影有形,必定如出鞘之剑,直抵孔二公子的心脏,要了她的亲命。 ………… 艾伦等一干人回到汪府,直奔后院。 拖着汪帅躯壳的快刀野,站在门前,静静地候着。 快刀野为了艾伦在品字界行走方便,启用移身换影之术,和艾伦交换了身体,自己呆在汪帅的躯体里,神智还依然保存着自己。 “狗哥……” 艾伦放下了汪洋,想和快刀野交流一下孔府的经过,快刀野打了个手势,制止了他的话题。 “我都知道了,残灵重现,亦是强弩之末,赶紧布置灵殿吧,这件事瞒不过去了……” 快刀野说着,两指探入艾伦的眉心。那眉心的桃花印,鲜红如血,一股黑气,顺着快刀野的指尖流出来,蜿蜒向前,穿过他的手臂,遍布了全身。最后凝聚在心脏的位置。 已经灭亡的残灵,被快刀野从艾伦的体内吸出来,回归了汪帅的身体。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艾伦,野狗,辅佐我儿汪蓝生继承哮天汪府大统,掌管哮天印,兼顾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振兴品字界。本帅即刻回圣境复命,为你们求得跃生门的资质。品字界就拜托各位了!” 汪帅虽将死之时,仍是威严霸气,语气坚定,额间的剑印鲜红如血,让人不得忤逆。 “诺……” 艾伦并没有出声,自己却清楚干脆地应了命令。他惊奇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快刀野已经回归了本体。 目前,快刀野的躯体和艾伦的躯体重叠在了一起。一具躯体,两处灵魂。俩人在心里默默地,握手言和,相互致意。 “蓝生吾儿,即刻起,继承本帅衣钵,成为哮天汪府主帅,掌管哮天印,一统品字界。” 汪帅说着,招手让汪蓝生过去。 蓝生悲痛难抑,早已泣不成声。扑到汪帅的脚下,抱住了他的双腿。 “孩子,别难过,记住父帅的话,怪只怪,我们父子缘分太浅,辜负了大好的相聚时光,父帅会在天上陪着你的……” 汪帅爱抚着蓝生的头顶,忽然浑身一震,一股浑厚的能量,穿透汪蓝生的头顶汇灵穴,源源不断地涌进了他的身体。能量太过强劲,咆哮着占据了他的神识,蓝生的身体抖成了秋风中挂在树尖儿的最后一片叶子。 得了汪帅真传的汪蓝生,眉间赫然显现出一颗鲜红的印记,如一柄利剑,从眉心直抵发尖,正是哮天汪府世代相传的哮天印。 随着能量的耗尽,汪帅眉间的剑印消失了,身体越来越小,瘫软下去。身心合一,心意已了的汪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哮天汪府新主汪蓝生和哮天印合为一体。 汪蓝生得了父亲的厚积了几世的能量,悲痛之余,不仅禁感慨万千。紧紧地抱着父帅被抽干的身体,良久,良久…… “少帅,请节哀,汪府上下,仰之弥高。” 快刀野携着艾伦行跪拜之礼,打破了汪蓝生的深思。 “本魂快刀野狗,为老帅的守护神,现请求,至少帅麾下,恳请接纳。” 快刀野狗是汪蓝生从父亲汪帅那里继承的最丰厚的遗产。 汪蓝生急忙放平汪帅的遗体,整衣正面,跪拜下去,感谢亡父的大恩大德。 又转头,重整衣装,给快刀野狗和艾伦,行了跪拜大礼,感谢二位鼎力相助。 “少帅不必客气,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艾伦和快刀野狗连忙扶起汪蓝生。 汪蓝生又深施了一礼,方才挺直了身板,朗声说道: “我父帅,生前贵为哮天汪府第一掌印,亦为品字界第一帅,如今为界为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理应尊享圣境最高礼遇,风光厚葬,常叔,酌情按祖制布置殉葬品,不得有误。” 说罢,又与无问深施了一礼。 这汪蓝生小小年纪,礼数周全,心思缜密,又身怀绝技,艾伦和无问相顾无言,心下不禁意味深长。 “老奴明白,” 无问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安排事宜。 “常叔……” 蓝生忽然叫住无问, “汪洋护主有功,按祖制能不能陪在父帅身边?” “诺,老奴这就去订一副上好的棺木……” 无问应着,回头去准备了。 “常叔受累了……” 蓝生客客气气地说。 这边,艾伦吩咐婢女,打来清水,给汪洋擦洗干净,换上新制的锦缎袍子。 那边的蓝生,已经亲自为父帅净尘扫运,着金装,换金面,足下生辉,收拾停当。 汪帅的葬礼布置在血月殿。 血月殿是哮天汪府的兵器收藏馆,也是品字界的作战指挥部。 第31章 今世若不能相与 雪白的轻纱垂下来,错落有致,层层隔断了血月殿的空旷,也隔断了往日铁马冰河的豪情和心性爆裂的刚勇,氤氲着悲痛和感伤。 纱帘的后头,大殿的正中,停放着汪帅的棺木。棺木的四周,围满了大朵的拜月菊,金黄色的,密密层层,堆积如山。远远望去,像是汪帅被金灿灿的菊花托起,又想是被这耀眼的金光淹没。 大殿的正前方,一应摆着香案和各式的供果供品。两边各驻一盏长明灯,灯火通明,香烟缭绕,仙气飘飘,又不免阴骘。 纵是一代枭雄,纵然可以跃生门重生,也不过一袅尘烟,一缕英魂,一段人生,一世清名。 殿门大开,清风徐来,白纱随风飘荡,掀起阵阵纱浪。灯火摇曳,爆起燃烧的火花,星星点点,四散飞去。 殿外,府内的所有婢女亲眷,警卫和家奴,有序地排列着。整齐划一的白色麻布孝衣,黑色的麻制腰带,随轻风飘起,黑色的麻布厚底软帮靴子。 殿前的雨廊下,汪蓝生站在中央,艾伦和无问分列两旁,神情庄严肃穆。 “常叔,还有人没有到吗?” 蓝生问无问。 “应该是没有了……” 汪蓝生的眼睛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他们有的惊慌失措,有的局促不安,有的懵懂无知,有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唯独,没有小蝶…… 汪蓝生的心里一阵惊慌,难道小蝶已然凶多吉少?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了心头。 “还有个婢女,叫小蝶的怎么没见……” 汪蓝生脱口问道。 “……小蝶……待罪之身,也可以享受殉葬之荣吗?” 艾伦装作懵懂的样子,汪洋已然舍身取义了。一家四口,只留下小蝶一人。艾伦是想让小蝶好好活下去的。毕竟,所谓的殉葬的荣耀,都是浮云。一别后,哪有什么生天。 无问心里一动,终于到了揭开刺杀汪帅的真相的时候了。小蝶是刺杀汪帅的凶手之一,但凡汪蓝生有点心意,都不会让小蝶去陪葬。除非,杀人灭口。 “她是不是……还活着……” 汪蓝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 无问坚定地回答。 “立刻带她来见我!” 汪蓝生不容置疑的说,坚定而急躁。 无问摆了摆手。一个警卫快步跑去了。不消一会儿功夫,小蝶从别院的侧门缓缓地走了出来。 小蝶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低垂,着一身白麻孝衣,黑色腰带,和一应的婢女一样的装束。 走到汪蓝生的面前,轻轻施了一礼。 “小蝶见过少帅……” 多日不见,汪蓝生的心内波涛汹涌,不由自主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忽而,又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如芒刺背。急忙缩回来,缩回的手,紧紧攥着孝衫的侧摆。 “常叔说的对,小蝶待罪之身,不能随父帅而去……” 蓝生稳了稳心神,咬着牙说。 “现如今,父帅的夫人就只有大夫人!因此,大夫人理应尊享这无上的荣光。” 无问试探着问汪蓝生。 “让大夫人陪汪帅?” “那就大夫人吧,生而同衾,死而同穴,才是所爱之真谛。” 汪蓝生的声音冷漠而坚定。 “可是,大夫人毕竟是马面阎府的大小姐……” 无问再探。 “有什么关系吗?正好一同跃生门,今世为缘,世世为伴!” 汪蓝生安排阎千亩殉葬的决心是不容置疑,也势在必得的。 艾伦和无问明白了,汪蓝生对阎千亩的恨是无法消解了。 “小蝶请求同去……” 汪小蝶突然抬头望着汪蓝生,坚定地说。 “小蝶……你可知……小洋已经……你忍心留我孤单一人在这一世吗?” 汪蓝生顾不得体面,也顾不得他和小蝶的身份之别了。 “今世有缘,若不能相与,便不必相与……” 小蝶深深地望着蓝生。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怼,倒是有些勇气和无畏。 “可是……” “小蝶自愿同去,还请少帅成全!” 小蝶不由分说跪拜下去。 汪蓝生望着面前的女人,心如刀割,又束手无策。 “小蝶!” 蓝生绝望了,气急败坏地说: “小蝶是否同去再做商榷,大夫人必须同去!” “有请大夫人……” 无问长声呼叫。 阎千亩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着凤冠霞帔,款款而来。 大红的品字界礼服,镶着纯金的金叶子流苏。胸前是金丝线刺绣的哮天犬神的图腾。那犬怒目圆睁,双耳紧束,鼻直口阔,一眼望去威武雄壮,气势恢宏。左右两肩绣着牛头和马面,势气虽弱一些,却也威风凛凛。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阎千亩的口中念念有词,步履坚定地走过来。站在了汪蓝生面前。 “作为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尊享殉节,自是无上荣光,在所不辞,阎千亩谢过少帅的恩典。” 汪蓝生眼睛微微眯着,点了点头。他没想到,阎千亩会这么驯服,去做陪葬品。 “然……”阎千亩说着,跪拜下去。 汪蓝生的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我已身怀老帅的骨血……” 阎千亩说完,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望向汪蓝生。 “身怀骨血的大夫人,是不能行殉节之礼的。” 阎千亩说完,并不等汪蓝生示下,款款起身,昂起头,望向汪蓝生。 那清淡的眉眼间,平静如水,却又有一种无形的气场,朝着汪蓝生压迫过来。 雨廊上的三个人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进行下去了。 汪蓝生看了看无问:“常叔……” 又看了看艾伦:“……” “先请大夫看看是不是真的。” 艾伦低声道。 蓝生恍然:“本帅先……恭喜大夫人了,不过殉节之身,并非小事,还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好,来人,有请孙大夫过府,来为汪府大夫人诊脉……” 汪蓝生的话音刚落,有人领命,跑了出去,请大夫。 阎千亩听说要诊脉,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一沉,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 “莫非少帅不信我?” 阎千亩恼羞成怒。 第32章 一代枭雄落 汪帅薨落,传位给少主汪蓝生。汪蓝生当年离家,入牛头孔府做家臣,全拜汪府大夫人阎千亩,和牛头孔府掌家人孔二公子,这一对闺蜜密谋所赐,因此继位后的汪蓝生,对阎千亩,难免心生罅隙。 按品字界祖律,哮天汪府的殉节之礼,理应落在大夫人阎千亩的身上。 于是,汪蓝生宣布由大夫人阎千亩殉节。 就在汪蓝生以为,既可以扫除大夫人阎千亩这个眼中钉,又可以完成殉节之礼,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时候,阎千亩宣布,自己已然身怀六甲。 场面突然间陷入僵局,身怀骨血之人,是无法完成殉节之礼的。 汪蓝生下令请来大夫为阎千亩诊脉,以确认是否身怀骨血之属实。 阎千亩听说要诊脉,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一沉,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 “莫非少帅不信我?” 阎千亩恼羞成怒。 “并非本帅有疑,实在是事关重大,本帅不得不如此。” 汪蓝生望着阎千亩,一板一眼地说。 府外阵阵车马声喧,是各府的主事前来吊唁汪帅的。 孙大夫拎着医药箱子,由警卫领着来到殿前。先是入殿,为薨者上了三炷香,低声啜泣着,哭了一回。 再来见过少帅汪蓝生,和大夫人阎千亩。 阎千亩气得脸色桃红,又无法抗拒,只得伸出手腕,让孙大夫诊脉。 脉象忽明忽暗,忽强忽弱,孙大夫诊了又诊,并不能确定是喜脉。 孙大夫偷眼看向大夫人,阎千亩的双眼杀气腾腾地瞪着他,孙大夫心里一阵惊惧。阎千亩的眼里仿佛两柄利剑刺穿了孙大夫脆弱的神经。 “孙大夫,你倒是诊的明白吗?” 阎千亩的声音冷冷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着孙大夫的心房。 孙大夫的心跳乱七八糟地,精神无法集中,诊脉的手指,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罢了罢了……”孙大夫的心里一阵绝望。“保命要紧。” 这阎千亩既贵为哮天汪府的大帅夫人,又是马面阎府的大小姐,任哪股子势力,都是小小的一介布医,得罪不起的。再者,医者的天职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哪有去让人送死的道理?想到这里,孙大夫打定了主意。 “孙大夫,可有结果?” 汪蓝生温和地问。 “恭喜大夫人,恭喜少帅,确是喜脉,且脉象平稳,生机勃勃。” 孙大夫整装,跪拜下去。 “多谢大夫了……” 阎千亩眉眼舒展,喜不自胜。 “好,给孙大夫打赏,有劳了!” 汪蓝生的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孙大夫领了赏银,道谢而去。 汪蓝生无可奈何地望向艾伦和无问,一筹莫展。想那哮天汪府的大帅薨落之后,竟然连个殉节的夫人都没有,传将出去,岂不是汪府颜面尽失。 “少帅,小蝶请求与大帅同去同归……” 侧立一旁的小蝶跪拜下去,请求殉节之礼。 “小蝶……” 汪蓝生的声音哽咽了。一阵捶心捣肺的痛,蔓延开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若是让小蝶殉葬,这品字界,汪蓝生再无生可依恋之人。 若不去,汪帅昔日的夫人们,都已死的死,休的休,没有了可以行殉节之礼的身份。 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吧?自己初登帅位,品字界的眼睛都看着呢。 汪蓝生太难了。 “少帅,小蝶自幼服侍少帅,又服侍大帅和夫人多年,小蝶是替少帅尽孝,又是为大帅尽忠,阖府上下没有……比小蝶更合适的人了。” 说完这番话,小蝶含着眼泪,长跪不起。 汪蓝生悲伤地望着伏在地上的小蝶,她的肩膀瘦骨嶙峋,小小的身体激动地颤抖着。 “不行殉节之礼,不行吗?” 汪蓝生低声问艾伦和无问。 两人刚刚借着他人的身体,跃生门到这品字界,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风俗礼节。此时,和艾伦共用一个躯体,本是汪帅守护神的快刀野狗,竟然无声无息。 “我看小蝶是最好的殉葬人选了。” 阎千亩突然朗声说道: “请少帅准了小蝶的一片忠孝两全之心。” “请少帅准了小蝶的一片忠孝两全之心。” 殿前站立着的婢女家眷,警卫奴仆们齐声高呼。 “请少帅准了小蝶的一片忠孝两全之心。” 刚刚还在人人自危殉葬之礼烧到自己头上的人们,忽然亢奋不已。 汪蓝生一步一步走到小蝶面前,轻轻地扶起她,抚去她脸上的泪痕…… “蓝,我已经感知到了,小洋死了,是不是?” 小蝶轻声细语地问蓝生。 “……他是为了我……” 蓝生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们是双生兄妹,你留下我,我也活不长的,不如这样,两全其美……” 小蝶平静的声音落在蓝生的心上,每一个音符都是利剑。 “可是,没有了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做这少帅,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蓝,我骗了你……我故意刺偏了夺命刀,不仅仅是不想让你成为弑父之人,还有,是我没办法对他下手,我……没办法对他下手……” “小蝶……我知道……这已经是很难为你了,我不该随孔二公子回来,刺杀……父帅,我那个时候心里就只有对他的恨……从没想过,从没想过……” 蓝生低下了头,把脸埋在孝衫的褶皱里。 “蓝,你很好,不要责怪自己啊……”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以为我在那恨里已经死去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小蝶,我不好,我错了……” “蓝,不要这样,你是哮天汪府的少帅,品字界的第一帅……”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小洋,再失去你,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有的,今天的结果,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你要相信自己!我和哥哥都会在天上陪着你的。” “天上陪着我,天上陪着我……” 蓝生喃喃自语。 小蝶紧紧握住蓝生的手,乞求的目光望着他,那目光,完全没有赴死的恐惧,反而满是重生的光辉。 第33章 得偿所愿 蓝生慢慢地放开小蝶的手,站起身来,转头,一步一步走回到雨廊中央。 也就十几步的距离,蓝生走得格外漫长。 每一步都是他和小蝶兄妹的过往,每一步都是他们相依为命的故事,还有那些抹不去的遗憾,和无法触及的缱绻。 “着,汪蝶晋升为哮天汪府二夫人,谥号鑫夫人,行……殉节之礼……净尘……扫运……着金装。” 蓝生站在雨廊中央,高声宣布。 “恭贺鑫夫人得偿所愿!” “恭贺鑫夫人得偿所愿!” “恭贺鑫夫人得偿所愿!” 殿前的人们欢呼雀跃,恭贺声此消彼长。仿佛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送她上路。 小蝶回头望着他们,目光一丝一毫地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这些面孔,她要刻在心里,倘若真有轮回,这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她的目光,停留在阎千亩的脸上。阎千亩的目光阴骘决绝,回望着小蝶,仿佛在比拼,谁的心机更深更狠。 大可不必,小蝶笑了,深深地跪拜下去。 “谢大夫人成全……” 阎千亩毫无表情地看着小蝶,又转头,看了看棺木的方向。 真的是种成全,她早就,在小蝶对汪帅小心翼翼,又关怀备至的服侍里,看透了这个少女的心思。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许是从崇拜开始的。对权力的崇拜,或者就只是对男人的崇拜。也许不是,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婢女对主人的忠诚。 阎千亩忽然有点儿羡慕小蝶,小蝶的心里,有自己的感情,而不似她一样。她又不知不觉地,想到了阎府。 做了这么多年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所有的爱恨取舍,都谋求的是马面阎府的兴衰荣辱。她仿佛,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随意摆放,随意被操控。 这是一种小蝶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蓝生点头同意她殉节之礼的那一刻,小蝶忽然间觉得,自己不是去赴死,而是去重生。和她的大帅一起,这无疑,是她生命最荣光的时刻。 蓝生亲手为小蝶净尘,扫运,着金装。 什么繁文缛节,什么品阶有别,什么亲疏避嫌,都不重要了。 蓝生只知道,这是他为小蝶做的最后一件事。 即使身为哮天汪府的少帅,即使她是他钦定的继母,即使是他钦封的谥号,即使他可以跃生门之重生。 可是,她是没有重生之资的,他们再难遇见了,这一别就是永远。 ………… 吉时已到,洪亮的丧钟,响彻云霄。 小蝶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木之中,她的身边,躺着她日思夜想的人。小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体悟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她知道,不久之后,身边的人,就可以重生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能躺在他的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盖棺……” 无问长声高叫。 棺木的盖子,轰然落下。与此同时,震天动地的哭声,响了起来。 蓝生领着众人跪拜下去,五体投地,献上最高的致礼。 哀乐响起来,府门外来吊唁的宾客,纷纷揽袖,提衫,跪拜下去。 哀乐声越传越远。品字界的民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哮天汪府的方向,跪拜下去。 “起灵……” 无问长声宣告。 送别的嚎啕声顿起,声声不绝于耳,品字界笼罩在悲痛的气氛中。 十六位精壮的兵士身着哮天汪府的战服,扛起汪帅的棺木。汪蓝生抱着灵牌走在前面,艾伦和无问分别护着棺木的尾端。后面跟着哮天汪府的兵士阵营,最后是阖府的婢女家奴族众,还有来送别的各府亲眷朋友,和品字界的民众们。牛头孔府的当家人孔二公子的车队压在最尾。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排满了东西街。 这是圣境各界统一的葬礼礼节,有始有终,有礼有节,有进有退,有继有承。 阎千亩盛装站在哮天汪府的府门口,目送着一行人,穿过长长的东西街道,送汪帅去山上的哮天陵。 汪帅的遗体会在哮天陵里停放三天,等汪帅入圣境,跃生门,重生之后。遗体方可下葬。 在此期间,汪蓝生作为哮天汪府的新一任大帅,和哮天印的继承者,理应为汪帅和鑫夫人汪蝶守护元神。 送葬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阎千亩笑了。 哮天汪府此刻犹如一座空坟,活着的只有她一人。 阎千亩放声狂笑,笑声从高亢到嘶哑,到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有了鑫夫人汪蝶,有了行殉节之礼的人,她这个大夫人就不那么重要了。他们甚至没有安排她的去处。 天空飘下丝丝细雨,如织如密,密密层层,打湿了阶前的廊柱,在地上掬出一小汪水洼。 阎千亩回头望了一眼府门。八锦玉案的府门层层递进,深不可测。 “是时候离开了,” 阎千亩喃喃自语着,当年有多么不情愿的入府,如今就有多么不情愿的离开。但是她明白,在汪蓝生主帅的哮天汪府,她休想顺利留下汪帅最后的骨血。 汪帅合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是他们多年夫妻,恩断义绝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帅位,他的儿子蓝生,他的品字界,和哮天汪府的荣誉。他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哪怕一句话。 所以她庆幸,他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就没有这个孩子的安排。 “有什么所谓呢?” 阎千亩笑了,马面阎府的大小姐怎么能轻易放弃家族的延续。 “这个孩子是属于马面阎府的,也只能属于阎府。” 阎千亩飞跑起来,细密的雨丝风片,打湿了华服的衣摆,打湿了头上的凤冠霞帔。 这是她嫁入汪府时的装扮,也是她离开汪府的样子。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这样的装扮是为了庆祝,恭喜自己重获新生。在汪府的这十年的忐忑和屈辱,都在这华丽的转身和勇敢的奔跑中,消失殆尽了。 他死了,这才是她新的人生开始了…… 第34章 哮天陵里的前世今生 那远山那火已点燃。 哮天陵是哮天汪府世世代代跃生门重生之地,坐落在品字界西的群山环抱里。 三面环山,一面卧水。 那山,正是贯穿圣境的兴安岭,岭上森林密布,覆盖着茂密的始祖林。岭间环绕着狭长的血月湖。岭随水而聚,水伴岭而流。所谓背后有靠,身前有财。 远远望去,红红的血月湖水,映着巍峨连绵的兴安岭,山水之间,交相辉映。那远山和那湖水如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天边。 天色暗下来,众人在血月湖水边停足,焚香叩拜,举行最后的送别仪式。 星光点点,尘烟缭绕,众人五体投地地拜下去。 “恭送大帅入重生之际。” “恭送大帅入重生之际。” “恭送大帅入重生之际。” 送别之声此起彼伏,在山野间回荡,回声嘹亮,叩开重生之门。 仪式方毕,只剩汪蓝生和艾伦无问三人过河祭棺。 汪蓝生在前,托起棺头。 艾伦和无问分别提着棺尾,三人凝神提气。抬着棺木,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轻飘飘跃过血月湖面,消失在茂密的始祖林。 夜色清幽,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铺满了天空。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这夜的极限是层层叠叠的黑暗,如重重叠叠的屏障,穿不透,又折射不回,是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三人抬着棺木,在山野间穿行。头顶是繁星点点,日月同辉。脚下是密林野湖,山风荡荡。 这情景仿佛在梦里出现过,艾伦想起了夏木,想起了在外婆的后花园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 “日月同辉,是生命的流淌,多少过往和将来淹没其中,时光不老,血月有缘……” “时关?!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这画面无数次的出现在艾伦的梦里。 开始并不清晰,可同样的梦做得久了,难免会填补些许的遗漏和留白。那么熟悉,又陌生,触不到,又忘不了。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艾伦想起了和夏木的约定,想起那个不寻常的夜晚。夏木看着艾伦,眼里闪着光。夏木笑了,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飞下窗台。艾伦没有犹豫,跟着她一跃而下。 “夏木,笨鸟,你还好吧?” 艾伦喃喃自语,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被抛弃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孤独,落入在眼前无比的黑暗里,都使他深深地恐惧。他要拒绝这身不由己的恶意,用嚎叫声给这黑暗刻上永不屈服的名字。 艾伦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无问和他一样,经历着记忆的裂痕。 无问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很模糊。从记事儿起,他就跟随在师父无极的身边,住在兴安岭,始祖林红橡树林深处的庙宇之中。 每日是读不完的经卷,抄不完的典故。 无极师父总是眉眼慈祥地微笑着,望着勤奋好学的无问,满意地频频点头。 无问的师父法号无极,是圣境的高僧,经常去各界跨境讲经授道。头很亮,很铁的样子,头顶上戒痕点点。眼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弓高挺,雪白的胡须和两鬓相连,散落下来,长过了膝盖。坐下来的时候,挡住了麻黄的僧衣。 师父游方讲经的时候,无问就陪在身旁。因此他博学广识,慈悲普善,又深得无极师父的真传。 依圣境法典,赐名无问,字号子期。无需战功赫赫,也有万众敬仰,生来就是跨界行走。 无问从没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但是,在他的黑发也长过膝盖的时候,师父郑重其事地和他谈了一回。 ………… 师父的面前摆着一个盒子。盒子玲珑剔透,周围罩着金色的光芒。 “这就是阳光下的清露,无影无形,又无声无息,消失的快,孕育的也快。无问,打开来……” 无问行了佛礼,双手把盒子举过头顶,盒子很轻,仿佛并无一物。又拜了拜,方才毕恭毕敬地开启。 那盒子里,装着一片透明的蛋壳。虽看起来质地坚硬,却薄如蝉翼,与盒子一同,佛光闪闪。 “这是你的母体,你生就不凡,是佛顶天光下的一颗清露孕育而出。本就至善至真,又研习佛法多年,如今,你既已到了成大器的时候,就要把毕生所学,用去济世济仁普渡众生,做一名真正的跨境行走。” 无极师父的话就这样决定了无问的命运,也许这就是天意。有些人,生来就该有责任。有些人,则只是尘世的过客,来来去去,不留痕迹。 无问告别了师父,领命下山,一个人跨界跨境,辗转数日,为的是遇到有缘人。 第35章 记忆之痕罗生门 无问站在圣境的入口,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刚刚从犬类破境成人类的艾伦,身上散发的自由不羁的气场深深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但,这毕竟是他奉师命,以跨境行走之资,度化的第一个灵魂。 这是无问和艾伦的初遇。 想到这里,无问和艾伦不禁同时笑出了声。这笑声也把他们,同时拉回了眼前的境界。 不知不觉,三人抬着棺木已经深入了哮天陵的腹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顶高而阔。洞壁上密密麻麻地,排着洞口。有的已被棺木填满,有的还空着。 仰望着洞壁,壮观而阴森,仿佛一张张大口,黑洞洞的,填不满的样子,就要把一切都吞噬下去。 突然,洞壁摇晃起来,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大大小小的石块,顺着洞壁滚落下来,砸在棺木上,碎碎的石子,四散飞去。 汪蓝生和艾伦无问奋力拨挡着石块,紧紧护住棺木。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棺木里一闪而逝,仿佛一道闪电,把棺木劈开裂缝。 “不要啊,” 蓝生本能地喊道,再看那棺木居然完好无损。 “你们看见了吗?” 他惊慌失措,回头问艾伦和无问。 艾伦缓缓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汪帅已经重生而去了。” 无问的话音刚落,三人肩头一轻,硕大的棺木,朝着其中一个洞口飞去,“咔嚓”一声,钻了进去,震得整个哮天陵地动山摇。 那棺木硕大,只卡进洞里半截儿,其余都悬在洞外,吊在半空中。 随即哮天陵里安静下来,好像刚刚的地震从来没有发生过。 艾伦和无问放眼望去,许多棺木都似这样有灵性般,吊在半空。两人不禁赞叹不已。这样高旷的洞壁,若不是鬼斧神工,是任谁都做不到的。 “好神奇啊!” 三个人不禁一阵赞叹。 不知不觉三日已过,汪蓝生守灵结束,汪帅已然重生而去。 在汪帅跃生门重生之时,艾伦和无问同样经历了一次犀利的洗礼。 艾伦和无问相顾无言,心照不宣。“好险,又预约了一次生命。” 阎千亩回到了马面阎府的时候,送别汪帅的人们还没回来。 偌大的阎府空空荡荡的。 大门四散敞开,园中园的影壁孤零零地立着,两边的回廊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一寸相思一寸灰,日日思念的家,竟然已荒凉至此。阎千亩的心,也跟着荒凉了。 “这世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没去送他……” 阎千亩自言自语道。 “凭什么?” 心里不免愤愤不平。 按祖制,她是汪帅的大夫人,理应是走在送别队伍最前面的。 这也是阎千亩想不明白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同为品字界的府邸,同为拥有重生之资,为什么哮天汪府总是凌驾于阎府和孔府之上。 “为什么啊?” 阎千亩仰望着天空呐喊着。 天空无语,只是飘下丝丝冰冷的雨。 “为什么啊?”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流过脸庞,混合着雨水,被风吹得飞散而去。 她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都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又沉又冷。凤冠霞帔被雨水浸透,更重了,歪在一旁。 阎千亩双腿一软,跪倒在雨水里。 “大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护院老马从门外跑进来,扶起了雨水里的阎千亩。 “他走了……” 阎千亩双眸紧闭,喃喃地说道,像是在问老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走了,少帅和老常还有一个少年,护送老帅过了血月湖,我亲眼所见的……” 老马连忙应承。 “艾伦……” 阎千亩的声音低低的,滚在喉咙里。老马没听清楚: “大小姐,你说什么?我送您回屋里吧……” “没什么……他总算是走了……” 阎千亩笑了…… “人说老马识途,马叔,我想回家了……” “回家,咱回家……” 老马连声说着,却没搞清楚阎千亩口里的家,指的是这马面阎府,还是那哮天汪府。 阎千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自己的闺房走,老马想上去扶她,被推开了。 哮天汪府的主帅薨没了,整个品字界都陷入了瘫痪,所有的人都貌似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中。 阎千亩忽然觉得可笑,一切看起来配合的那么完美,却总是让人觉得又那么的不对劲儿。 嫁出去的阎千亩,十年间第一次重回到自己的闺房。一切貌似都是从前的样子,可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马叔,这里变了吗?” 阎千亩的神情恍惚起来,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曾经的家了。 “大小姐,怎么会变,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可都保持着您出嫁前的样子,老太婆可是每天都有精心的打扫,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呢……” 老马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急着澄清。 “哦,马叔,有心了……” 阎千亩的心里一阵感动,眼泪不由自主的又湿了眼眶。 “哦,大小姐,可不敢这么说,老帅吩咐下来的事,谁敢不从呢?” 老马有些惴惴不安地说。 “我爹死的时候,还有留下些别的话来吗?” 阎千亩又是一阵悲伤。 “老爷薨的有些突然,您是知道的,并没有留下什么话说呢……” 老马说着,抹了抹眼睛。 “那么……”阎千亩讶异地转头望向老马。 “是汪帅,大小姐,您入了哮天汪府成为大夫人,这里就归了汪府所有……” 老马陪着一万分的小心,虽然汪帅薨没了,可是听说那少帅汪蓝生,可是比老帅还狠上几十倍,谁敢造次呢。 “汪帅?!” 第36章 没落之矢 “汪帅?!” 阎千亩心里一惊。 “……” 老马偷瞄阎千亩的神情心里一震,揣摩不透这位汪府大夫人的意图,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汪府只是帮忙维护马面阎府的日常,一切都是保留着从前的样子吗?” 阎千亩急声道。 “大小姐……” 老马吓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十年了,您一次都没回来过……” “马叔?你这是怎么了?” 阎千亩急忙扶他起来。 “老爷重生之后的棺木,还在南山没有下葬呢!您一去,杳无音讯,每次都是汪府的常叔传话回来……” 老马跪在地上,悲痛失声,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常叔,是我吩咐的……” 阎千亩一头雾水,不知道常叔做了什么有违常理的事。 “不给老爷下葬是您吩咐的?遣散所有的婢女家仆是您吩咐的?分了阎府的田地也是您吩咐的?大小姐啊……” 阎千亩听老马哭诉到这里,惊得说不出话来。 常叔是从小看着阎千亩长大的,又深得马面阎府的阎老帅信任,才陪嫁去了哮天汪府。为的是有朝一日一手托两府,互通有无,互利互惠。 “没想到……” 阎千亩犹如晴天霹雳般。 “偌大的阎府,只剩我和老太婆两个家仆了,其余的人都被撵出去了,有不想走的……就乱棍打死……大小姐呀,老马撑到今时今日就想问问你,你当真不要老爷,不要阎府了吗……” 老马已经泣不成声。 “我们每天累死累活的也干不完那么多的活计,后花园都差不多荒废了……老太婆的腿已经废了,走不得路,他们还逼着去送葬了,我们,连门都来不及关,就被赶出去……” “马叔,这些事,都是常叔吩咐的吗?他会不会有什么苦衷?” 阎千亩的心里,是不愿意接受这些的。在她的心里,常叔为了汪府和阎府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应该是个善良宽厚的好管家啊。 “没有他和汪帅的吩咐,哪个敢呐?” 老马痛苦不堪地摇了摇头。 “那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知道吗?” 阎千亩的心里一动。 “大小姐啊,东山,孔府对面的田地就是孔府霸占去了啊,又没有那么多的家农去种,好好的田地都撂荒了!” 老马说着说着,更加激动起来。 阎千亩双眼一闭,心如死灰了。没想到这十年在汪府。自己谨小慎微为阎府谋划着的兴衰荣辱都不过是个笑话。 马面阎府在品字界,早就有名无实,只剩下了空壳子。 “昔日的马面阎府不复存在了吗?” 阎千亩问自己…… 汪帅薨没,品字界的民众都去送葬,到血月湖边。唯独阎千亩,借了怀有汪帅骨血的借口,逃过了殉节之礼,保住了性命。 阎千亩趁乱,独自离开哮天汪府,回到了马面阎府。 阎府已经荒凉破败,不复从前的繁盛。 府里留下来的护院老马,送葬回来见到了阎千亩,和她哭诉了这十年,汪帅和常叔联手,对马面阎府一族的毁灭性打击。 阎千亩本以为,常叔是为了振兴阎府,不得不借着汪府的势力,合作了几家东西街的店铺。 却没想到,阎府的田地大多归在了,作为聘礼送过来的家奴耕种。收获的粮食作物,并没有入阎府的仓库,却都流入了汪府,变成了汪府的库银。 那些无人耕种的,偏远的田地,因为临界牛头孔府,又被孔二公子以各种名目,盘剥了去。 昔日,家资丰厚又有重生之资的马面阎府,本应与哮天汪府平起平坐。 可阎府世代人丁稀薄,又族规诡谲,难成气候。本想借着大小姐阎千亩嫁入汪府之势,兴旺祖业,却不想反被汪府生生吃掉了。 现如今的马面阎府,无疑成了徒有重生之门,没有族众和资产的空壳子。 店铺被收购,田地被侵吞,家仆族众被遣散,偌大的马面阎府,只剩了护院老马和他的妻子看门而已。 最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汪帅和常叔收买了马面阎府曾经的护卫阎老四,养了一众地痞流氓,借着阎府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打家劫舍,做些强取豪夺的勾当,败坏阎府的名誉。 因此品字界提起马面阎府,早已不再是仁厚的老东家,已然是令人齿冷的恶势一族。 可以说,阎千亩嫁入汪府的这十年,不仅没有如想象中的,高瞻远瞩光宗耀祖,使阎府兴旺发达。反而是从里到外,从名到实,败了个干净。 阎千亩痛恨这十年在汪府,被囚禁般的日子。更加痛恨汪帅的狠毒,和常叔的软弱无能。 看着跪在眼前,泣不成声的老家仆,阎千亩心如死灰复燃。她要把阎府失去的一切夺回来,把这十年,死人一样的时光夺回来。 “阎府可以不兴,世仇可以不报,但阎千亩要向死而生。” 阎千亩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刻在她阎千亩的荣辱柱上。 第37章 马老太婆 “大小姐,谈何容易啊,他们人多势众,又心狠手辣,我们……唉……” 老马重重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阎千亩的心里空余一腔仇恨,并没有什么可实施的计划,不禁心生惆怅。 说话间,天已全黑了。 夜晚的阎府漆黑一片,犹如无人之宅,阴森而凄冷,静谧而神秘。 老马掌上两盏蜡烛,虽是微光,总算不是太暗淡。 周遭一片寂静,主仆二人相对,坐在烛火昏昏的屋子里,相顾无言。 远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细听之下,那甚至不能称之为脚步,好像有人在地上拖着向前,越来越近。 “是老太婆回来了吗?” 老马大声问道。 “诶,老头子,你把大小姐的屋子拾掇好了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了这一整天,快要散架了……” 说话的是马老太婆,蹒跚着从外面进来。 “这黑灯瞎火的,我就看见这屋有点儿的光亮儿,你又在替我受累了吧……” 马老太婆唠叨着,抬眼看见了暗影里的阎千亩,却看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是个大概的轮廓。 “老头子,你又在大小姐的屋子里乱放些什么?这是……” 马老太婆的手伸出去,阎千亩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握紧了。眼泪又不争气流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马老太婆突然地愣在那里,脱口叫道:“我的儿……这是……” 又恍然若失,自我解嘲地笑着,拍了拍脑袋: “我这可真是老眼昏花了,想什么呢?这会儿子功夫,我的儿一定是在哮天汪府的啊,唉……” “老太婆,你看见谁了?” 老马问。 “我又看见我的大小姐了,我的千亩小宝贝,最近总是在我的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我是真想她了,算起来,整整十年了,今天大帅薨没了,我的小宝贝不知道会多么伤心……” 马老太婆说着,颤颤巍巍地走近了烛台。阎千亩的手并没有松开,也跟着到了烛台前。 “老头子啊,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蜡烛点一颗,有个亮儿,就行了,咱们已经就剩这两颗了,老常也不知道啥时候来……” 马老太婆年轻的时候是阎府大夫人的陪嫁婢女,大夫人收养了阎千亩之后,并不喜欢这个继女,倒是马老太婆时常照顾她,把她带大的。因此,两个人虽是主仆,更似母女。 烛光摇曳,映红了阎千亩的脸。 “老太婆啊,你再看看,好好看看……” “我好像又看见了我的千亩小宝贝,她出嫁那天可真美,凤冠霞帔,那汪府的婚服,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我给她穿的呢,穿了好久……穿了好久……” 马老太婆说着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妈妈……” 阎千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悲恸失声。 “我回来了……” 马老太婆悲喜交集,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梦中。 “千亩,千亩小宝贝,你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她喃喃地说着,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晕厥了过去。 阎千亩赶紧,把她的身体放平。老马过来,掐人中,又在胸口处好一阵捣动,马老太婆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碍事,不碍事,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马老太婆裂开没了牙齿的嘴,开心地笑着,枯树皮一样的手,伸向阎千亩,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我的儿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那汪帅薨没……汪府怎么办?我们阎府让你受苦了……” “不,不,妈妈……” 阎千亩狠狠地摇头,哭着摇头, “妈妈,我再也不会回去汪府了,我要留在你和老马身边……” 第38章 品字界的怠慢 阎千亩回到马面阎府,又见到了昔日的奶娘马婆婆。马婆婆得知阎千亩不想再回哮天汪府,连忙阻止她。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你可是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啊……” 马婆婆挣扎着爬起来, “我这就为你梳洗打扮,你快回去,快回去……” “妈妈……” 阎千亩情急之下抓住了马婆婆的衣服,那衣服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淌着水,有的地方已经用体温暖得发潮。 “妈妈,你浑身都湿透了,还是换件衣服吧……” 阎千亩抓住马婆婆的手,扶她到床边坐下, “我没事,我没事的……” 马婆婆局促地收起自己的衣摆,那衣摆已经磨出了洞洞。阎千亩再往下看,一双布鞋满是泥浆,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趾透过薄薄的布面,蜷缩在里面。 阎千亩一阵心酸。 想当年,阎府大夫人的陪嫁婢女,也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短短十年光景,阎府竟然没落至此。 “您别急,先歇歇……” 马婆婆安慰着阎千亩,又吩咐老伴儿。 “老头子,快……起火,千亩小宝贝要沐浴更衣,得送她回去,她可是哮天汪府的大夫人,怀了汪帅的骨血,是要继承家业的……” 马婆婆还在唠叨着,老马已经答应一声,急走出去。 “千亩小宝贝,听我一句劝,可不敢再任性,你如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所以我才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府里,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都有重生之资,在这品字界是平等的……” 阎千亩说着,拿起了蜡烛,一分两半,再分两半,两只蜡烛变成了八只。她把每个烛台都点上了蜡烛。瞬间,屋子里灯火通明。 马婆婆看的心疼,又不敢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有着久违的开心。 阎千亩打开衣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个季节的衣服,从内衣到衬衣到中衣到外衣,齐全的,崭新的,还在反射着特制丝线的光泽。 她拿出了几件里里外外的套衫,颜色暗淡一些的,给马婆婆,又挑了几件颜色鲜艳的短衫和长裙,给自己。 “千亩小宝贝,这可使不得,这是……老奴不配穿啊……” 马婆婆极力推辞。 “妈妈,若是昔日的阎府,这样的衣服也就是你平常的穿戴吧?” 阎千亩把衣服塞在马婆婆的怀里,又死死按住,直到对方含泪点了点头。 她坐回到梳妆镜前,镜子里的阎千亩脸色通红,疲惫不堪。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仿似火烧一般。眼睛也睁不开,又累又困又饿。 “阎千亩……”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你要记住今天,记住这品字界对你的怠慢。” 阎千亩的心里是没有恨的,她不知道该恨谁。 她本来恨极了汪帅,可如今,他死了。她也怨过常叔,可是常叔…… 阎千亩想起了常叔,不禁又想起了艾伦。那个拼了命救下她的少年,跨界行走艾伦。 她的心里一亮,也许他才是真正能帮助她的人,真正能帮助马面阎府的人,真正能帮助品字界重回盛世华庭的人。 她轻轻地摘下了凤冠,摆在那里,望过去,莫名的感觉陌生。她脱下霞帔,仔细地和凤冠放在一起。又把礼服也整整齐齐地叠起来,这些东西是该封存起来了。 “妈妈,这身礼服收拾干净,明天去当掉吧,就说是汪府大夫人的,现如今,大夫人已经死了,用不上了……” “我的儿,这是你嫁进汪府的时候的礼服,也是汪帅给你的念想啊,可不敢……” 马婆婆急声道:“咱当不得啊,我们……” “妈妈,听我的,汪府我并不想回去了,留着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阎千亩轻声细语地说,落在马婆婆的心上却如雷霆万钧。 “我的儿,你还记得老帅薨没时候的嘱托吗?你得回去啊,您生来就是公主的命,不能在这里委屈着啊……” “生来?公主的命……” 阎千亩笑了,她本是阎府的大小姐,汪府的大夫人,在这品字界也是赫赫有名的,可是,又怎么样呢?十年囚禁般的日子,她只是帅府里的风光无限的,梦想振兴母府的行尸走肉。 阎千亩细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目清淡如画,发丝散乱,那眉心平滑细腻,曾经哮天印的印痕无影无踪了。 “终于过去了,都不重要了……” 她的心里愤愤不平,却难以抗拒。 老马走进来,把里间的沐浴桶注满了水。 阎千亩泡了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服,沉沉睡去。 这一夜安静的过去了,希望明天会安静的到来。 隔天的清晨,马婆婆早早醒来,把凤冠霞帔和阎千亩的礼服熨烫整齐,叠好,包在包袱里,交给老马。 “快去快回,大小姐说了,只是典当,不是卖,还是要赎回来的。” 老马急不可待地接过包袱,诺诺连声。 马婆婆不放心,又追到大门口,方嘱咐道:“让掌柜的收藏好,大小姐回来阎府了,这好日子不会太远了,当这个只是解燃眉之急,终是要赎回来的,不会太久的,可不敢卖的……” “知道了,老太婆,快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老马说着急急慌慌朝东西街去了。 转过府墙,老马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趴着墙角向回望。 马婆婆看着他消失在转角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门里。 马面阎府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老马看的真真切切,立刻转了个方向,朝着南北街而去。 老马急急地走,心脏在胸膛里乱乱地跳,震得他头晕眼花。他停下脚步,捂着紧锣密鼓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又细细长长地吐出来。 “别怪我,老爷,我也是没法子,总得活命啊……” 老马朝着南山的方向自言自语,那是还未下葬的阎老帅停棺的地方。 他痛心疾首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头,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前去,脚步比先前更快了。 远远望去,牛头孔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影影绰绰的门廊,威严耸立。 第39章 重生之门 老马紧紧抱着阎千亩的礼服包裹,来到牛头孔府的大门前。 “马哥怎么来我们府上了?”看门的老牛迎上来。 “快快通报,我要见你家大当家的孔二公子……” 老马急急慌慌地说着,跑的太急,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老牛挥挥手,早有小跟班跑进去传报,不一会儿,跑回来: “马爷里面请,大当家在上书房等你呢……” “得了,马哥,我带你进去,” 老牛说着,想接过老马手里的包裹,老马侧身躲过,抱的更紧了。 “那就有劳老弟了,” 两人一路小跑,往里面去见孔二公子。老牛到了上书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把老马让进去,自己依然原路回去了。 孔二公子坐在上书房正中央的矮脚长几后头,正翻看着一本书,并未抬头。 老马看房门已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马面阎府护院老马,见过孔二公子……” 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马护院,来见本公子所为何事啊……” 孔二公子的眼皮都没抬,依然看着眼前的书页。 “二公子,看看老奴带来了什么?” 老马说着,用膝盖向前跪爬几步,把包裹摊开在长几前的地上。 凤冠霞帔上镶嵌的钻石珠宝,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孔二公子的眼睛一亮,抬起头来。 “这是……” 孔二公子急忙站起身,绕过长几,捧起地上的凤冠霞帔和礼服。 “这是哮天汪府大夫人的嫁衣,老奴特来孝敬二公子的……” 老马一字一顿地说。 “果然精美绝伦……” 孔二公子细细地抚摸着,爱不释手。 “大当家既然喜欢,不如留下吧,大小姐让老奴当掉,您随便给几个钱,老奴也好回去交差……” 老马瞅准时机,五体投地地拜了下去。 “此言差矣……” 孔二公子两眼一眯,计上心来。 “这是哮天汪府的东西,谁得了,还不是要乖乖送回去,到头来不是白白花了银钱?” 她说着,放下了包裹,重新坐回去。 “当初马面阎府亏空,大当家伸出援手,收买马面阎府的田地,老奴记得大当家说过,阎府有难处尽管来找您,现如今,阎府破败不堪,府里就这个还值点钱,大小姐重病在身,到时候……” 老马说着,停顿了一下。 “阎千亩回阎府了?有点意思……” 孔二公子冷眼相待,暗自思忖,并未动声色。 “大当家放心,阎府不会来赎的……” 老马咬了咬牙说道。 孔二公子主意已定,立刻换了笑脸,扶起老马,和颜悦色地说道: “老马,阎府有困难找我,我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孔二公子从长几底下,抽出两沓银票子,交给了老马。又从袖口里顺出一个小药丸。 “马护院,最好记住自己刚刚说的话。” “老奴明白……” 老马的汗流了下来,同时眼泪也流了下来。他接过银票子塞在怀里,又拿起了药丸,放在嘴里,一咬牙,一闭眼,吞了下去。 孔二公子呵呵一笑,回转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多谢孔二公子……” 老马拜了一拜,转身出了上书房。 他的胸口突然一闷,心里难过,急急忙忙跑出牛头孔府,一路朝阎府跑去。 门口等着和他打招呼的老牛,挥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望着他的背影一阵诧异。 孔二公子捧着礼服和凤冠霞帔,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哮天汪府的嫁衣终于到了自己的手里。她穿上礼服,带上凤冠霞帔,来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美人妖冶妩媚,眉宇间英气卓然。 乌黑的发剪到了齐颈,整整齐齐地拢在脑后,刘海儿高高的梳起,也一并倒向脑后,露出宽宽的额头。柳叶弯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皮儿薄薄地笼着深蓝色的瞳孔,瞳孔又大又亮,深不见底。 头上戴着凤冠,身上披着霞帔,珠光闪闪,好一身锦衣华服。 大红的品字界礼服,镶着纯金的金叶子流苏。胸前是金丝线刺绣的哮天犬神的图腾。那犬怒目圆睁,双耳紧束,鼻直口阔,一眼望去威武雄壮,气势恢宏。左右两肩绣着牛头和马面,势气虽弱一些,却也威风凛凛。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哈哈哈哈……” 孔二公子望着水镜里的身影,碎碎地念。 “十年前,你不选我,十年后,我依然穿上了你的嫁衣,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双臂伸展,仿佛拥抱着整个宇宙,忽然,笑声顿了。 “可是你呢,你在哪里,重生之后,是否还能记起这品字界,有个二公子……” 孔二公子泪如雨下。 “是阎千亩和汪蓝生害死了你,这个公道,我一定会给你,这是品字界欠你的……” 她双臂回拢,交叉在胸前,眼里渐渐蓄满了恶毒。 …………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一阵阵清脆的儿歌,声声入耳,由远及近,渐渐犹如雷霆万钧。震得阎千亩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一团黑雾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在哪里,”她的手伸出去,立刻被黑雾吞噬了,她赶紧缩回了手。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阎千亩双手抱着头。耳边突然传来对话声。 “人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有该做的事要做……” “那为什么要死去?” “完成了使命,就要开启下一段旅程……” 阎千亩的头顶,突然现出一轮血月,映在深邃的黑暗中。 “为什么月亮是血红色的?” “日月同辉,是生命的流淌,多少过往和将来淹没其中,时光不老,血月有缘……” “这就是您的后花园?这里,是兴安岭,环绕着的,是始祖林,还有这中间就是血月湖……” “湖底是时关……” “时关?!” “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 “生命到底是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突然疾风骤起,扬起的沙尘漫天狂舞。 阎千亩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朝着血色的月亮和深邃的夜空,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70章 老马之死 “千亩,千亩……” 阎千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艾伦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艾伦……” 阎千亩的手伸出去,想抓住艾伦的手,可是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像是一缕烟尘,触手及散了。 艾伦只是个影子,阎千亩的眼泪流下来。本来,他在她的生命中,也只是个影子,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阎千亩又想起了梦里的谶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和诉求,有自己割舍不下的执念,有想逃离的,想留驻的,想漠视的,想珍惜的,想恪守和遗忘的。 既然生之为人,才有自己的性格和同理心,才需要相互和互相,需要理解,需要包容,需要尊重,需要接纳,需要审慎和留白。 阎千亩睁开眼睛,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一层层一道道叠出奇怪的花纹。看起来美丽,却繁复无比,如这深府的无奈,如同她不可选择的人生。 “大小姐……” 老马抱着银票子跑了进来, “钱,我们有钱了……” 他的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心乱成一团。 “老头子,快去,请大夫……” 马婆婆正跪在阎千亩的床边,双手合十,为她祈祷: “圣境的上神大人们,保佑我的千亩小宝贝,渡过这次劫难吧……” 老马看着病榻里的阎千亩,愣了一愣: “老太婆,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快去,带着钱去,千亩小宝贝应该是着凉了,一直昏迷不醒……” 马婆婆连声不迭地催促着。 阎千亩听的明白,却不想动。 “好累……” 她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老马把银票子藏在袖筒里,紧紧地搂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的咚咚声敲击着耳鼓,仿佛就要跳出胸膛。刚刚孔二公子逼他吃下去的药丸,已经发生了药效。老马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他的浑身上下的血管,爆裂一样的疼痛,双腿发软,浑身颤抖,可是,他还是硬撑着向前,越过这道街,就有医馆了他。老马暗暗鼓励着自己,眼前出现了好多星星。 远处传来锣鼓声声,是哮天汪府在恭迎少帅,守魂后回府。 几匹高头大马,拉着精美绝伦的花车。汪蓝生从车窗探出头,朝着品字界的民众们,挥手致意,接受万民的敬拜。 后面跟着一辆普通的车子,艾伦透过窗纱看见了人群中,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快快看,那个人要倒,”艾伦指着老马给无问看。 “看服饰应该是马面阎府的……” 无问拧紧了眉头。 “马面阎府的人不应该穿的这么破破烂烂的吧?” 艾伦也难以置信。 “是马面阎府的护院老马……” 和艾伦共用一个躯体的快刀野,忽然插嘴道。 “马面阎府的护院老马?落魄成这样样子?” 艾伦和无问都很诧异,在他们看来,马面阎府随抵不上哮天汪府的繁盛,但总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何况品字界向来坊间传闻,哮天汪府的财力物力,一向得到的是大夫人阎千亩的娘家马面阎府的支持。 “你随蓝生回府,我去看看。” 艾伦说着,身影一闪,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老马而去。 就在老马要倒下去的时刻,艾伦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暗自凝气聚神,把他的整个人托了起来。 “多谢……” 老马转头看是艾伦,不禁心里惊喜。他参加了汪帅的葬礼,见过艾伦,知道他是圣境的跨界行走,说不定,大小姐有福了。 “老人家这是要到哪里去?” 艾伦看老马的印堂发黑,眼睛里通红通红地,显然是中了剧毒。 “艾行走,救救大小姐,阎府,阎府……” “阎千亩?她在哪?怎么了?” 老马笑了,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嘴角奇怪地咧着,只简单地重复着。 “阎府,阎府……” “走……” 艾伦再无多语,架起老马,在人群之中穿行。凭着身体共存者快刀野的指点,不消一会儿功夫,来到马面阎府的大门前。 艾伦一探阎千亩的鼻息,还好,呼吸虽然有些弱,索性没有断气。但是她脸色通红,浑身烧的如火炭一般。 他放心了,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再加上心情不好,情绪不高,和过度疲劳,陷入了深睡的状态。 艾伦想起了那次,夏木得了重感冒的情景。先是物理降温,又输送了些灵气给她振作精神,剩下的估计美美的睡一觉,就好的差不多。 他担心的是老马。 毒素已经游走了老马的全身,吃了毒药丸的老马一直在竭尽全力的奔跑,更加速了毒性的扩散。 “谁给你下的毒?快告诉我,解药在哪?” 艾伦急着问。 老马笑着,摇头,他想起了孔二公子阴骘的眼神。决不能说,不能让大小姐去送人头。老马打定主意,一字不吐露。 “老头子,你怎么了?” 马婆婆吓得哭了起来。 老马看着她,心里有些难过,再也看不见她了,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同时也很欣慰,她不会像自己一样。 “太累了……” 老马说着,闭上了眼睛。 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是谁家的谁,失去了挚爱……” 阎千亩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哭过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忘记了哭的感受,就只会流泪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天花板的纹路尚且清晰,房间里大亮了。艾伦坐在床边,阎千亩伸出手去,艾伦一把握住了。 “呃……这不是梦吗?” 阎千亩想着。 “你醒了……” 艾伦轻声细语地问。 “老马呢?” 阎千亩依稀记得,她回来了阎府,护院老马…… “千亩小宝贝……” 马婆婆又止不住流眼泪。 旁边的地上,躺着老马。穿着齐齐整整的马面阎府的制服,崭新的厚底靴子,里里外外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脸上盖着一块雪白的帕子。 “老马?!” 阎千亩翻身坐起来,看见了停放在地上的老马…… 第41章 阎福陵 第四十一章阎千亩葬父阎福陵 阎千亩不顾一切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揭开了老马脸上蒙着的帕子。 老马的脸色已经青白,凝聚在印堂的黑色毒素,尤为明显。 “谁干的?” 阎千亩的眼神渐渐阴狠。 ………… 阎千亩回到破败不堪的马面阎府,阎府多年亏空,已无长物。不得已而为之,阎千亩当掉当年的嫁衣。 护院老马为维持阎府生计,曾私卖过田地,给孔二公子,并与其结下暗盟。凡是阎府的产业想卖出,优先卖给牛头孔府。 这次,老马自然又是去找孔二公子。孔二公子听说了阎千亩回到阎府,便知道与老马的交易做到头了。拿到了哮天汪府的嫁衣,为避免事情败露,杀人灭口,逼老马吃了毒药。 老马带着钱回来,阎千亩已经迷迷糊糊睡了整日。马婆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精力都寄于阎千亩的病况,并没有发现老马中毒已深,急急慌慌催促他去请大夫。 老马不敢疏忽,顾不得毒发的折磨,又跑去请大夫回来。半路上,老马受阻,正遇上了哮天汪府,恭迎汪蓝生守魂后回府的人流。艾伦坐在随后的车里,也和汪蓝生一道回汪府,透过车窗,看见了就要摔倒在地的老马。 这么密集的人流,一旦有人摔倒,必是会发生踩踏事件的,艾伦不敢耽搁,急忙叫停下车,扶起了老马。 老马中毒太深,又连日来奔波劳碌没得休息,亦是疲弱不堪。艾伦问明了情况,带着他回到阎府。 艾伦目睹了马面阎府的现状,也是吃了一惊。毕竟,是品字界三足鼎立的马面阎府。虽没有跨界行走时常来落脚,但,也是有重生之资的名门望族。至少在圣境的品阶,还在那牛头孔府之上。而且,马面阎府曾经的资产,在圣境各界也是数得上的。没想到,短短十年时间,内忧外患,树倒猢狲散了。 艾伦连同快刀野狗,不禁一阵感慨。 ………… 阎千亩望着为阎府鞍前马后劳碌一生的老马,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马面阎府的阎老帅,一生与人为善,苦心经营阎府家业,并不曾得罪什么人,却也遭人嫉恨和迫害。到头来,族众人丁渐渐稀少,家业无人继承,连个送葬的人都没有,至今屈棺在南山尚未下葬。 想想这些,阎千亩不禁悲从中来。 “我想把老马和父帅葬在一起……” “可是,我的儿,按祖制老马是家奴,不能入阎福陵的……” 马婆婆心里虽是感激,却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敢违背祖训。 “可以吗?让老马入阎福陵,老马是家仆,况且我认为,父帅需要人陪伴,他老人家薨没多年,当年阎府人丁稀薄,连个殉葬的人都没有,就让老马陪着父帅好不好?可以……同陵不同穴吗……” 阎千亩望向艾伦。 她本以为艾伦身为跨界行走,在圣境各界,见多识广,哪知道艾伦是个冒牌货,不仅没有真正取得跨界行走的资格,甚至连这品字界,也是他跃生门的第一界。 “这个……” 艾伦不敢吐露实情,低头沉思了一下。 “管他呢?哪有那么多的规矩?”一个声音在艾伦的耳边响起。他知道,那是作为一条阿拉斯加犬的思想残余。最近这残余的思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好几次在他做决定的时候,都参与了意见。 “规矩就是规矩……” 一个坚定而空洞的声音在反驳。艾伦分辨的出,那是快刀野狗的声音。 “你闭嘴,什么烂规矩,死者为大,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阿拉斯加犬的思想渗透还是严重了些。毕竟当年在人类的世界,艾伦也是跟着夏木学到了不少的各类繁杂知识的,总觉得自己的智商和情商也还行。 “打破常规,会有麻烦……”快刀野狗也在坚持。 “老子怕麻烦就不跃这生门了,既然来了,就搞他个翻天覆地。” 阿拉斯加犬的思想残余直接而简单,普通且自信,不计后果,却也正是艾伦的天性。 “要不,再想想……或者问问无问……” “问个屁,后果又不是他承担,又不是你承担,还不是我自己担着!” 说道这些,快刀野狗觉得艾伦是讲道理的。 “……好吧……” 快刀野狗败下阵来。 “呦吼……”艾伦的心里一阵欢呼。 “咳咳……生命之泉人人平等,死者为大,就依阎大小姐的主意,同陵不同穴,明天我陪你上山。” 艾伦说着,朝阎千亩点了点头。 “大小姐……老奴替老头子……谢谢您了……” 马婆婆哭得泣不成声,这等荣耀,已不是悲伤的泪水,反而是感激涕零了。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阎千亩就收拾停当了。 阎千亩漆黑的长发披散着,没有戴孝巾,穿了一身黑色的孝衫,胸前绣了个威风凛凛的马面。白色的麻布裤子方便爬山,白色的敞口软底麻鞋。这身孝衫质地精良,里里外外四层,层层款式齐全,还是崭新的,正是当年她来不及穿起的孝衣。 当年的阎千亩来不及穿起孝衣,就穿上了嫁衣,嫁进哮天汪府。这么多年,总是她心里的一个结,也是魂牵梦萦的遗憾和愿望。此时,正是缘缘相聚之时。 阎千亩站在马面阎府的大门口,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阴沉沉的,像要滴下水来。 “走吧,” 艾伦牵了匹白马,随之走了出来。 马面阎府的正门四敞大开,披麻戴孝的双匹马车。两匹马的通身乌黑发亮,车子也是黑色的,四只方顶都系着白色的团团孝花,长长的尾缀随风轻轻摆动。车子的门帘和窗帘也都是密不透风的白布面子。 车上坐着的马婆婆,素白的麻衣,里三层外三层,白色的麻鞋,头上系了一条白麻的孝巾,为的是给老主人阎老帅。马婆婆神情庄重肃穆,陪在护院老马的遗体旁边。 艾伦把马缰绳递给阎千亩,转身坐上车驾,一扯缰绳。两匹马仰天长啸,四蹄翻飞。 阎千亩跟着车后,也翻身上马。脚下用力,紧紧跟随着。 这一行人朝着南山而去…… 第42章 艾伦神交阎老帅 第四十二章艾伦神交阎老帅 马蹄声声,敲打着露水中的青石板路。艾伦和阎千亩一人驾车,一人骑马,沉默地向前。身后的灵车里,马婆婆双手合十,盘坐在老马的遗体旁边,虔诚地祈祷。 太阳升起来,照在波光粼粼的血月湖面,那湖水连天天连水,清澈见底,闪烁着红宝石一样灿烂的光芒。 阎千亩勒紧了缰绳,一行人停了下来。远远望去,南山就矗立在水中央。 “车只能到这里,剩下的路要靠我们自己了……” 艾伦跳下车驾,放眼望去,看似平静的湖面,暗潮涌动。 “妈妈,老马交给我,你放心吧……” 阎千亩看着依依不舍的马婆婆,有些于心不忍。 “我放心,我的儿,我想再看他一眼……” 马婆婆仔仔细细地抚摸着老马的棺木,眼泪落在漆黑的棺盖上。方方正正,弧形的棺盖严严实实地,隔开了两人,也隔开了另一个世界。 良久,马婆婆才泪眼婆娑地抬起身,下了车来。阎千亩把白马的缰绳交到她的手里,又握了一握。 “妈妈,先回吧,回家去等着我……” 马婆婆使劲地点着头。 “你们去吧,办妥了事,快去快回……” 阎千亩跳上马车,坐在艾伦的身边,朝着马婆婆挥手告别。 艾伦催动念力,血月湖面瞬间如一片冰封般,平整坚硬。两匹马一声长嘶,跃上湖面,朝着南山飞奔而去。 马踏水面入了南山,眼前的一切忽然暗了下来。 南山看似血月湖里的一座山,实则是个空旷的山洞,里面流水潺潺,钟乳林立,阎老帅的棺木,就托起在钟乳丛中,闪着荧荧蓝火。 洞顶上映出一片水光潋滟,飘渺虚幻,影影绰绰的,却排列有序,正是“阎福陵”三个大字的品字体。 “就是这里了,” 阎千亩说着飞身飘起,稳稳地落在父帅的棺木旁边。 “父帅,我来了,” 只一句,她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十年如一日,你的心愿可以了了。” 艾伦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 阎老帅早在十年前,已经跃生门重生而去。剩下的一副枯骨,因无人主持下葬,就藏在这血月湖中的南山。 艾伦飘然离车,定神在一颗钟乳石上。催动念力,老马的棺木如有灵性一般脱离了车底板,冲破了车顶,直直地飞了起来。 艾伦伸出双臂,高高托起落下来的棺木。换了个手,回身,单掌送出。两匹马闷声不响,随着掌风拂过,淹没在血月湖底。 “老马,你这一生爱马如命,这两匹良驹,权当是你的陪伴了,这一路马踏莲花,前程远长,走好。” 艾伦朗声说道。 随即,双臂托起老马的棺木,腾身跃起,漆黑的棺木压着艾伦的身体下落,直到血月湖水湿了他的双脚。 艾伦长叹一声,放了手,闪身落在一颗钟乳石上。老马的棺木静静地被湖水淹没,没有一点儿涟漪。 “千亩,时辰差不多了。” 他并不忍催她,又不得不催她。 阎千亩止住悲痛,站起身来,朝着阎老帅的棺木,磕了三个响头,又拜了三拜。她双腿盘坐,在最高的钟乳石之上。双眼紧闭,凝神聚气,把所有的灵气聚在头顶的汇灵穴。 三尺以外,神灵交汇,阎千亩催动了念力。 阎老帅的棺木随之一震,“咔嚓”一声,脱离了钟乳石群,渐渐升起,越来越高,朝着洞顶而去。 那棺木有灵性一般越来越高,却不疾不徐,缓缓向上推进,直到触碰到洞顶。那“阎福陵”三个水做的大字,被棺木触碰,弹了一弹,掀起阵阵涟漪,又如复活的藤蔓一般,一股股的水柱儿缠绕了整个棺木。水光越来越亮,亮的耀眼。那漆黑沉重的棺木就在水柱的环抱里,慢慢幻化,化成点点星光,散落在整个洞中,落在了血月湖水里。 “艾伦……照顾好我的女儿,她将是马面阎府的新霸主……” 突然,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灌进耳鼓。艾伦只感觉一股雄厚霸道的气流,顺着头顶的汇灵穴,钻进了大脑,直冲向下,灌满了全身。 艾伦心里一惊,是阎老帅的神识,在这神灵交汇的时刻,把最后的功力和灵气给了自己。 他抬头望向,闭目凝神的阎千亩。 她的脸上一片祥和,并没有注意周遭的一切,想是也在神灵交汇的时刻。 突然一个黑影从水里射出来,直奔阎千亩的面门而去。那黑影蹿至半空,一道白光闪过,直逼阎千亩的眉心。 “居然敢偷袭……” 艾伦来不及反应,本能地飞身过去,挡在阎千亩和黑影之间。那道白光触到了艾伦的胸膛,转了个弯,落入血月湖中。 黑影恰好面对了艾伦。 她的浑身上下穿着紧身的黑衣,脸也用黑布蒙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湛蓝湛蓝地,楚楚可怜地望着艾伦。 艾伦暗里弹出一记暗影,射入黑影的咽喉,黑影“啊”的一声,身子一软,势道弱了下来。 棺木幻化的点点星光,如夜空中的烟火,黯淡下去,只留一片被灼伤的墨色空间。 阎千亩睁开了眼睛,两道血红的光影射出来,穿过了艾伦的身体,直奔黑影而来。 那黑影闪身躲过了,脚下一点水面,横身飞了出去,接连几个弹跃,消失在洞口。 “好险!” 艾伦望着偷袭者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阎千亩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受伤了吗?” 艾伦急忙问,阎千亩沉默着摆了摆手。“没有,可能是神灵交汇动了胎气。” 艾伦尴尬地笑了笑。两人重新进入状态,阎千亩在这钟乳石上不吃不喝渡过三日。 隔天,守护期满,艾伦和阎千亩最后看了看寂寥静谧,无声无息的阎福陵。 回到对岸,远远地,看见马婆婆躺在血月湖边。 艾伦和阎千亩吃惊不小。 白马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马婆婆倒在一边,气若游丝。 “妈妈,” 阎千亩奔过去,抱起马婆婆的头。 马婆婆费力地抬起眼皮。 “孔……孔……” 第43章 失踪人口快刀野狗 阎千亩回头,探询地望向艾伦。难道阎福陵里的偷袭者是孔二公子? 艾伦的心里一惊,想起了那双楚楚可怜的湛蓝湛蓝的眼睛。 “不可能吧?” 他摇了摇头,孔二公子怎么可能进得了马面阎府的阎福陵。 阎千亩舒了一口气。艾伦和偷袭者正面相对,既然他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了。否则,阎千亩不寒而栗。 继而,安慰自己,马婆婆老眼昏花也是有的。 艾伦背起了马婆婆,三个人朝城里而去。 刚刚转过街角,远远望去阎府的大门口,就见无问在来回踱步,一驾汪府的机器车停在一旁,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无问见艾伦和阎千亩,大老远的飞奔过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儿心吧?” 艾伦的人还没到跟前,无问的腹语已经怨妇模式开启了。 “你带着快刀野狗,蓝生连个守护神都没有,他初回汪府继任少帅,多少危机四伏,你可倒好,拐带着汪府的大夫人游山玩水?” “狗无问,你看看我,有我这么惨的游山玩水的吗?快刀野狗根本不在我这里了,我根本探不到他的灵识!” 艾伦也毫不客气地回怼。 这一回合下来,两人心里都一惊:快刀野狗到底在哪里?难道他的灵识不需要借助人类的身体吗? 艾伦心里一亮,那么有朝一日,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变成一缕自由的灵魂,在圣境遨游? “想的美,这样的事情我还没听说过,我师父也没说起过……” 无问无情地打碎他的幻想。 快刀野狗的去处成了两个人心里的疑惑。这个野狗没有自己的界谱,不入生死簿,只有使命,保护汪府,保护汪府世世代代的领导者。 他的失踪蹊跷而诡异,艾伦和无问不免心生疑惑。 说话间,艾伦和阎千亩到了大门口。无问看见艾伦背着马婆婆,脸色一沉。 “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 艾伦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儿,马婆婆看似瘦弱,想不到这么沉,难道是自己最近锻炼的少了?体能下降?果然做人不如做犬轻松自在。 自跃生门以来,一路颠沛流离,心事重重,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情节,一浪高过一浪,颇费脑筋。 想想当初做犬类,虽然也会操劳夏木的日常琐事,但都是跑跑腿儿的活计,不用动脑筋,还能学很多人类的常识和知识,倒是惬意的很。 阎千亩跟着过来,打开了偏门。艾伦背着马婆婆进了阎府,直奔药房而去。药房是各个府邸常备的配置,和厨房一样,配备了自己府内的医仆,设置了各种各样的常备药品,供于府内的一应病患的需要。若不是特别严重的病情,婢女家仆们是不会请大夫的,就在府内的药房治疗。 艾伦把马婆婆放下在床榻之上。 马婆婆的双眼紧闭,脸色发青白,已经气若游丝了。 无问拿过她的手腕,伸两指轻切脉门。马婆婆的脉象忽急忽缓,不是很稳定,但是她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无问心里一阵疑惑,又细细探究,那脉象的起搏节奏略带了一丝杂音。那杂音链接的是更加生机勃勃的脉象,因为两脉起搏节奏相同,很是不易察觉。但是,马婆婆自己的脉象太弱了,这才暴露了隐藏的脉搏。 无问恍然大悟,他望向了艾伦。又看了看阎千亩。 艾伦刚刚负重气喘吁吁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虚弱。阎千亩面色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水。 “受累了啊……”无问意味深长地望着艾伦感叹了一声。 “哪里,没事的……” 艾伦对他的客气深不以为意。 “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无问面色一凛,正色不可亵渎。 艾伦看了看阎千亩,只好和盘托出。 “我们去南山为阎老帅下葬,遭遇了偷袭,而且,很显然,目标不是密陵宝藏,却是,阎家大小姐千亩……” 听到艾伦说起这些,无问不免疑窦丛生。 “偷袭?!几个人?” “一个人……” “你的身体里有快刀野狗的神识,你去阎府的密陵,这合适吗?艾伦,艾行走,你有没有长脑子啊?到底……” 听无问这么一说,艾伦如同五雷轰顶。 “品字界的天,怕是要乱了……” 无问长叹一声, “怕什么来什么,我们这一滞留,不知道会在这品字界呆多久……” 艾伦又想起来孤零零的夏木,不禁一阵内疚。 “马婆婆昏迷之前说了什么?” 无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马婆婆昏迷之前,说的是……孔……” 阎千亩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伤害马婆婆的是孔二公子,那么偷袭者也一定是她……” “如果?如果只是马婆婆,恐怕这个时候早已命丧黄泉了……” 无问突然狠狠地说。 艾伦和阎千亩听了一愣。 “算你有些道行,不过……呵呵呵呵呵……”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奇怪的笑声。 躺在病榻上的马婆婆,坐了起来。 “出来吧,躲闪什么?又不是见不得光……” 马婆婆尖细着嗓子叫道。三人眼前一花,马婆婆轻松地从病榻上弹起来,纵身一跃,蹲在了药柜子上方。那药柜子和天花板,只有半个手臂的宽度。纵是马婆婆身材矮小瘦弱,也要岣嵝着身体,蜷缩着勉强团坐。 “妈妈,危险……” 阎千亩本能地失声惊呼。 “危险,危险,我的儿,危险的是你啊……呵呵呵呵呵……” 马婆婆朝天打了个响鼻,嘶吼了一回, “谁要伤害我的千亩小宝贝?你吗?你吗?” 马婆婆指着无问,目光如炬,又恶狠狠地望向艾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坏主意!马面阎府何时轮得到外人来撒野?” “妈妈,你怎么了,这是常叔啊,我们府里的老人家了,和我陪嫁去的汪府,你忘了吗?还有艾行走,还救了我的命……” 阎千亩有些急了。 “什么府里老人?什么狗屁跨界行走,两个鸡鸣狗盗的冒牌货,看我不取了你们的性命……” 马婆婆说着,单手探出,直奔艾伦的面门而来。 第44章 孔二的隐秘 马婆婆奇怪的笑声,穿透耳鼓,连绵不绝地输送进来,搅得大脑里面乱糟糟的。 阎千亩的功力最浅,不由自主的抱着头。艾伦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敌情,先前遇见的,都是闷不做声,出手就干的。这马婆婆却先用笑声,扰乱了心性,着实令艾伦大开眼界。 马婆婆笑着笑着,面目狰狞起来,伸手探出,朝着艾伦的面门,抓了过来。 她的十指尖尖,指甲锋利如刀似钩,长出了一个指节。褶皱丛生的手背高高拱起,疾风一闪,已到了眼前。 艾伦忽觉面上一凉,突然惊醒过来,闪身躲过了马婆婆的利爪。回手单掌顺势推出,掌风探向马婆婆的眉心。 马婆婆的眉心处,凝聚着青黑色的郁结包块,冒着缕缕黑色的烟雾。 “这是中毒了?!” 无问心里一惊。 艾伦看的明白,这毒的形状性质,和老马中的毒颇为相似,只是老马的意志坚定,根基深厚,才能得以延时续命。 马婆婆平日里身体就弱不禁风,再加上年纪大了,连日奔波劳碌,更是日渐消瘦,日渐颓势,自是难以抵抗毒性的蔓延。 那不知名的灵识,也是趁此薄弱,入侵了马婆婆的身体。 艾伦哪敢让马婆婆抓到面门,闪身躲过一劫,伸手探出,想制住马婆婆。谁知马婆婆的身体油滑的很,脚下一滑,身体一矮,躲过了艾伦的近击。 艾伦收了掌风,凝神静气,把灵气汇于双指,聚集了灵气的双指,如利剑一般,会击破躲在马婆婆身体内的灵识。同时,马婆婆的身体也将受重伤。 “不要!” “不要……” 艾伦正自犹豫不决,阎千亩舒展身形,挡在了马婆婆的身前。 另一个声音,是从马婆婆身体内发出的,正是快刀野狗。 “这样会伤了马婆婆的……”阎千亩双臂张开,护住了马婆婆的身体。 “你都不问问清楚就出手致命,是想我死吗?” 快刀野狗骂骂咧咧地,从马婆婆的身体里穿越出来。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团黑气,遒劲有力,泛着红光。 “你在我这里寄居多时,连个房费都不出,反而来骂我,是我的身体不香了?还是你水性杨花了?” 艾伦笑着回怼。 “你照着镜子看看,那到底是谁的身体?真是的,你居然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走的,还好意思和我要房费?” 快刀野狗也是分毫不让。 “出来吧,赵英俊,等着在人家的身体里狂欢吗?” 快刀野狗冲着马婆婆的身体说。 只见白光一闪,一团白雾升起,凝聚在屋子中央。 “你行你上啊,叭叭什么呢?” 那团白雾飘到了艾伦的头顶。 “来来来,不是想灭了我吗?让我烟消云散?你过来吖,不要怂……” 白雾忽明忽暗,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没有一时停留。 “这又是何方神圣,恕在下不知之罪了……” 艾伦浅施了一礼。 “什么在上在下的,你不是很能打吗?还来抓我……” 白雾团边动作着,不依不饶。 “好了好了,赵英俊,别闹了,回你的神位去吧……” 快刀野狗规劝道。 “哼……” 白雾在艾伦的头顶绕了一圈,转而扑向了阎千亩。 转瞬间,阎千亩的身体被白色的雾气笼罩了。成了一团洁白的云朵,雾气慢慢消散,阎千亩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长身玉立,在通明的气泡里面。气泡慢慢收缩,一点点渗透进了阎千亩的身体。 “马面阎府守护灵赵英俊,拜谒新主人阎千亩,从此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去同归。” 白雾居然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是阎老帅给女儿阎千亩的最丰厚的遗产。 “我阎千亩在此立誓,此生此界为帅马面阎府,与哮天汪府再无瓜葛,一切以阎府为重,为念……” 阎千亩神情肃穆,庄严不可侵犯。 “艾伦,如今哮天汪府新帅已立,我也要回去汪蓝生身边了,这幅躯壳,还请笑纳……” 快刀野狗说完,黑气团慢慢飘到了艾伦的头顶。 “和你共用身体这么久,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吗?” 艾伦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一去,各为其主,再难有自由之识。 “说那些都没用,以后各自安好吧……” 快刀野狗颇有些伤感,在艾伦的头顶停了又停,暂时落入了无问的身体里。 两团灵识一走,马婆婆的身体顺势瘫软了下来。眉心的黑气越来越重,渐渐蔓延到了全身。 “这是……”阎千亩抱起了马婆婆, 马婆婆费力地睁开眼睛,望着阎千亩。想伸手去摸摸她,终究没有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来,用尽最后的气力说: “千亩小宝贝……孔……孔……” 阎千亩凝聚灵气,轻点马婆婆的眉心,把灵气输送进去,暂时稳住了她的灵魂。 “孔二公子?” “孔二公子!” 艾伦和无问同时惊呼。 怕什么来什么,这品字界的天,终是会乱的。 ………… 孔二公子拼尽最后的一丝余力,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一路跟踪老马的魂魄,终于入了阎福陵。 原本,她计划着,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劫持阎千亩,杀了她,注入自己的灵魂,牛头孔府就可以获得重生之资。 有了阎千亩的躯体,孔二公子也就可以替代阎千亩,进入哮天汪府,成为大夫人,再振兴孔府,一箭三雕,三全其美。以她对蓝生的了解,完全可以做到。 没想到的是,艾伦功力如此深厚,破了她的防。 孔二公子无力地靠在长几上,她的身体里如同万马奔腾在践踏着五脏六腑,又如熊熊烈火在燃烧着。她闭上眼睛,搜寻着。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绝望了,居然一点儿灵识都没有。她的体内像一节浸了水的陈年老木,死沉死沉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儿。 牛头孔府的重生之门,就这样永远地关闭了吗? “我不信,我不相信……” 孔二公子的双手,紧紧扣住了心脏的位置。一丝丝的冷,汇聚在一起,越来越浓烈,冰冻的冷传遍了全身。 第45章 赵英俊入主马面阎府 孔二公子用尽各种方法,也没有探出有丝毫的灵识在身体里。 “明明阎老帅的守护灵是吸进来了呀,到底是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 孔二公子喃喃自语着。细细地回想当时的情节。 孔二公子追踪着老马的遗体,藏在马车的车底,进入了阎福陵。 艾伦以良驹殉葬老马的时候,孔二公子随之,悄悄潜入了血月湖的水面之下。当时光线不明,阎千亩和艾伦的神经,都集中在阎老帅的棺木,因此,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入侵。 阎老帅的棺木有灵性一般越来越高,缓缓向上推进,触碰到洞顶。那“阎福陵”三个水做的大字,被棺木触碰,弹了一弹,掀起阵阵涟漪,又如复活的藤蔓一般,一股股的水柱儿缠绕了整个棺木。水光越来越亮,亮的耀眼。那漆黑沉重的棺木就在水柱的环抱里,慢慢幻化,化成点点星光,散落在整个洞中,落在了血月湖水里。 孔二公子在湖水里,尽情地吸识着散落的星星。那是一部分残存的灵识,更多的,是跃生门的星途之路。 她在耐心等待,伺机而动。 “艾伦……照顾好我的女儿,她将是马面阎府的新霸主……” 突然,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灌进耳鼓。 阎老帅把自己的守护灵给了艾伦。艾伦只感觉一股雄厚霸道的气流,顺着头顶的汇灵穴,钻进了大脑,直冲向下,灌满了全身。 也就是在这神灵交汇的时刻,艾伦的身体里同时有了三个神识。 “但是,作为跨界行走的艾伦,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孔二公子心中充满了疑惑,自言自语着。 这是孔二公子想不明白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艾伦还没有成为真正的跨界行走,却也只是跃生门,偶然来到这品字界的过路神仙。 艾伦抬头望向闭目凝神的阎千亩,阎千亩的脸上一片祥和,并没有注意周遭的一切,也是在神灵交汇的关键时刻。 孔二公子算准了,就是这个时刻,锁定了目标,突然从水里射出来,直奔阎千亩的面门而去。同时凝聚所有的神识和功力,化作一道白光,直逼阎千亩的眉心。 本来她是想穿透阎千亩的眉心,直入汇灵穴。以此,占据阎千亩的身体。 但是,艾伦飞身过去,挡在阎千亩的身前。生生隔开了她们。 那道白光触到了艾伦的胸膛,转了个弯,落入血月湖中。 艾伦暗里弹出一记暗影,射入孔二公子的咽喉,她吃痛,“啊”的一声,身子一软,势道弱了下来。 棺木幻化的点点星光,如夜空中的烟火,黯淡下去,只留一片被灼伤的墨色空间。 阎千亩睁开了眼睛,两道血红的光影射出来,穿过了艾伦的身体,直奔孔二公子而来。 她闪身躲过了,脚下一点水面,横身飞了出去,接连几个弹跃,出了洞口。 空气里迷漫着血腥的气息,孔二公子回头细瞧。阎千亩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她暗地里生出一丝笑意。 也正是这一点一触,阎千亩的灵识被冲散,不知不觉中,游散了一些,流入孔二公子的身体。 孔二公子的汇灵穴一紧,立刻封锁了穴门,保留抢来的灵识。见好就收,来日方长。 孔二公子不敢逗留,匆匆逃离了阎福陵。 隔着水面,看见岸上等待的马婆婆,孔二公子计上心来。 依她对阎千亩的了解,这个从小伴她长大的奶娘,如果有性命之虞,阎千亩必是舍命相救的。 真是上苍眷顾,阎千亩刚刚吐的血,不是动了胎气,就是受了内伤。如果再施以援手,救下马婆婆。即使有艾伦在身边,也难免灵识虚弱。正可以趁虚而入,说不定就可以占了她的身体,岂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孔二公子想到这里,施展云步,飞跃越水面,直奔马婆婆而去。 马婆婆并无还手之力,只一个照面,就被毒素封住了眉心。马婆婆的体内没有任何,可以抵抗毒性发作的内力和灵气,毒性迅速扩散至全身。 这毒是牛头孔府,特有的材料制作而成。没有解药可解,中毒之人只能依靠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苟延残喘。 马婆婆突然中毒,只看见孔二公子的湛蓝的眼神一闪而逝。 “孔……孔……” 她叫着孔二公子的名字。 孔二公子冷笑一声,指剑一发。剑气穿透皮肤,在她的喉管上割裂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口子,扬长而去。 马婆婆指着孔二公子的背影,喉咙里却发不出完整的音符。她的身体本就孱弱不堪,这一击,直接就要了命了。马婆婆竭力地挣扎着,还是慢慢倒了下去。 这时,快刀野狗和赵英俊脱离了艾伦的身体,追踪偷袭者至此。在马婆婆快咽气的时刻,进入了她的身体,暂时封住了她的生命环。 ………… 正如孔二公子推测的那样,阎千亩把自己的灵气,源源不断地送入马婆婆的身体里。 她的双眼紧闭着,体悟着每一分每一根灵气的游走。赵英俊作为守护灵,刚刚进入阎千亩的身体,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仔细地配合着她,让所有的灵识和灵气,神识和神经,完美的融会贯通。 眼下的阎府,阎老帅的守护灵赵英俊,已经完成遗愿,安全进入了马面阎府的新霸主阎千亩的身体里。关起门来,只是府内之虞。并无外府瓜葛了。 无问于是告别了艾伦,带着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回哮天汪府复命。快刀野狗要入哮天汪府新少帅汪蓝生的身体里,还难免会费一番周折。 艾伦也可以专心致志地,守护着神灵交汇的阎千亩和赵英俊的身边。 这个关键时刻,若是有人偷袭,阎千亩和赵英俊都将神灵俱灭,那么阎千亩的身体就会变成躯壳,随便什么人占据,都会成为马面阎府的霸主,和哮天汪府的大夫人,何况她还怀着汪帅的骨血。事关重大,品字界的局面,只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念之间。 第46章 夜袭 哮天汪府的哮天陵,坐落在品字界西的兴安岭。 兴安岭连绵不绝,覆盖着密密层层的森林,始祖林。 始祖林深处的庙宇,隐居着圣境的高僧大德,是跨界行走僧无问的出生寺院。也是艾伦跃生门重生的地方。 兴安岭和品字界,隔着绕界而流的血月湖。 血月湖中的南山,藏着马面阎府的阎福陵。 艾伦和马面阎府的大小姐阎千亩,为阎老帅的棺木下葬,并继承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 在神灵交汇的时刻,阎千亩遭遇了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的偷袭。 艾伦得到了阎老帅的守护灵赵英俊,联手共用身体的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伤了偷袭者牛头孔府的掌门人孔二公子。 孔二公子为夺取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消耗阎千亩的灵识,逃走途中伤了她的奶娘马婆婆。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趁孔二公子疏忽,夺回了她盗取的那部分灵识,并和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救了重伤的马婆婆,封住了她的生命环。 马面阎府的新霸主阎千亩和守护灵赵英俊为救马婆婆,进入了神灵交汇的时刻。 阎千亩的双眼紧闭着,体悟着每一寸每一丝灵气的游走。赵英俊作为守护灵,刚刚进入阎千亩的身体。所有的经脉和灵识错综复杂,丝丝入扣,环环相与。赵英俊和阎千亩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仔细地相互扶持,相互试探,相互配合,让所有的灵识和灵气,神识和神经,经络和脉象,完美的融会贯通。 现如今的阎府,阎老帅的守护灵赵英俊,已经完成他的遗愿,权且安稳地进入了,马面阎府的新霸主阎千亩的身体里。 马面阎府也不再群龙无首,各方孤立无助。只是,府内的兴盛之虞尚未明朗,外府瓜葛倒是不需担忧了。艾伦也可以专心致志地,守护着神灵交汇的阎千亩和赵英俊。 阎千亩把自己的灵气,源源不断地送入马婆婆的身体里。 这个关键时刻,若是有人偷袭,阎千亩和赵英俊都将神灵俱灭,那么阎千亩的身体就会变成躯壳,随便什么人占据,都会成为马面阎府的霸主,和哮天汪府的大夫人,何况她还怀着汪帅的骨血。事关重大,品字界的局面,只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念之间。 正在这是,一个黑影悄悄潜入了马面阎府,几个腾跃之后,落在了药房的屋顶。 黑影轻轻揭开青瓦,顺着缝隙向里望。 阎千亩盘坐在药石台上,双手合十在胸前,一道若有若无的雾气,飘向躺在床上的马婆婆。雾气飘忽不定,马婆婆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其中。 艾伦站在门口和阎千亩之间,双臂抱在胸前,看似平淡轻松,却浑身上下的每一丝神经都紧绷着。健硕的肌肉,透过薄薄的黑丝绸褂子,拢出优美的轮廓。 黑影的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喉咙一紧,目前的情势,有点紧张。 此刻,阎千亩和赵英俊,都处于虚弱无力的输出状态。那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灵气,并没有贴着标签,也没有识别目标的本能。因此,灵气进入马婆婆的身体,和进入别的什么人的身体,结果是一样有效力的。 黑影的心有些按捺不住了,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可是,她犹豫着,因为守护在他们身边的,是圣境的跨界行走艾伦。 这个艾伦的道行和功力,深不可测。至少,她几次出手试探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并没有个明确的程度。 若说他的功力和道行深厚,那是自然的,毕竟是圣境的跨界行走,且是在哮天汪府落脚修养,身份和阶层,可见一斑。 若说他是华而不实,空有其名,也不见得是屈尊了。至少,迄今为止,他还没在品字界,做成什么扬名立万的大事件。 因此,艾伦的底线,这品字界无人知晓。 艾伦的耳朵一动,细微的呼吸声,钻进耳鼓,这是刻意压制着的呼吸。忽而粗重,忽而浅淡。有可能是受了伤,不好调控,也有可能,是功力尚浅。 能轻而易举入马面阎府的人,在品字界,屈指可数。若不是少小的年纪就常来常往,恐怕没有人,能如此熟悉阎府的情况。 艾伦心思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会因为虚无缥缈的重生之资,而触犯圣境的法典。 除非,她疯了…… 黑影在房顶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 艾伦在房间里犹豫着,要不要揭开这层遮羞布。 如果偷袭者的身份被揭开,那么什么品字界的和平,牛头孔府的尊严,马面阎府的威信,甚至哮天汪府的掣肘,都成了笑话。 大家表面维持的各族势力割据状态,维持的各族之间的友善,维持的族众们的祥和生活,都将化为泡影。 这确实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能解决这一切的方式,最后只剩下,只是无休无止的战争。重新划分各族势力,甚至圣境的跨界法典,都有可能要修改。 原本,艾伦是没有这样的觉悟的,毕竟他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可是正是这样的本体和他在各界的经历,让他有了责任感。 夜晚的沉星,如睡不着的海,幽暗而神秘。潮湿的夜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涛滚滚,汹涌着,咆哮着。 屋顶上的黑影,在这夜雾迷漫之中僵立,任露水打湿了衣裳。 她慢慢凝聚灵气,和浑身的内力。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她不容错过。当然她也知道,成功了,是机会。失败了,是毁灭。 一股股强劲的内力,凝聚在指尖,霎时,冰冻成了一柄利剑,直奔阎千亩的咽喉飞去。同时,黑影双掌劈开了青瓦,飞身下来,十指如钩,抓向了艾伦的面门。 艾伦并没有如预料的闪身躲过,反而是迎了上来。 黑影的心一慌,脚步乱了,足尖轻点床沿儿,腾身飞起。趁着艾伦喘息未定,又攻向他的后心。 那边的冰剑到了眼前,阎千亩只觉得面上一凉,眉心痛不可当。冰剑化成了点点水滴,喷了满脸,又转瞬间,化作团团白雾。 阎千亩只觉得心脏越来越沉重,慢慢下坠。她努力地搜寻着,赵英俊的灵识忽然弱得没了感觉。 第47章 一滴泪的复活 这一夜,漫长又漫长。深邃的夜空掩盖不了罪恶的欲望,也隐藏不了良善的光芒。 躲在药房屋顶的黑影,是打算着趁阎千亩和赵英俊神与灵交汇,和救治马婆婆的关键时刻,抢夺灵气,占据阎千亩的身体。 她兵分两处,掌风劈开青瓦,吸引了艾伦的注意,用内力和他缠斗在一起。 同时,早已把灵气凝聚成冰剑,刺向阎千亩的眉心,希望与她的灵识融汇为一体,阻止灵气的输出,以保存实力,顺带截走了输送给马婆婆的灵气。 那边的冰剑到了眼前的时候,阎千亩还在闭目养神,全神贯注地输出灵气,救治马婆婆。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在阎千亩的身体里,感知到了灵气剑的来势凶猛。这一击,必是神灵俱灭。他丝毫没有犹豫,拼尽自己的灵识,涌向阎千亩的眉心,接下了这一剑。 阎千亩只觉得面上一凉,眉心痛不可当。她慌乱着睁眼,眼前的冰剑,寸寸断成碎块,碎冰又凝成了点点雨滴,散落下来,湿了她的脸和衣裳,又转瞬间,化作团团白雾,消散了。 阎千亩的眉间一空,心脏沉甸甸地,越来越重,慢慢下坠。她努力地搜寻着赵英俊的灵识,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可是她寻遍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探遍了每一丝灵气,也感知不到他的信息。赵英俊的灵识,忽然之间弱得没了任何的感觉。 他是尽了最后的约定,作为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拼尽全力,为阎千亩挡了一剑,才救下了她的重生之资。他的灵识在那一刻,化作了眉心火,融化了犀利的冰剑,化成雨,化成雾,慢慢消散了。 阎千亩又急又怒,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孝衫的胸前。她睁开双眼,看见马婆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千亩小宝贝……” 她的口里,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阎千亩泪流满面。马婆婆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脸色也有了血色。 “妈妈……” 阎千亩喜极而泣。 然而…… 阎千亩不甘心,再次仔细地搜寻着,身体里赵英俊的灵识。 赵英俊的灵识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赵英俊!” 阎千亩慌乱起来,她惊慌失色,不知所措了。 “赵英俊的灵识……散了……” 复杂的情绪堆积成山,阎千亩悲愤至极,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她身形暴起,不顾一切地向黑影扑了过去。 “千亩,小心……” 艾伦看见阎千亩拼命的样子,急着叫她。 “你叫她千亩?!” 黑影的心一痛,招数顿了一顿,好像被定住了一样。 “他击破了赵英俊的灵识,艾伦……” “她叫你艾伦……” 黑影的心又是一痛,手上的招数,忽然慢了下来。 阎千亩顾不得身怀骨血,一招紧似一招,朝着黑影的面门,直攻过去,她的十指纷飞,想扯下黑影脸上的面巾。 “让我看看你是谁?是谁?胆敢击破了阎府守护灵的灵识?” “好一把相亲相爱的狗粮啊……” 黑影急怒攻心,也拼了命来。灵气和招数完全没有章法,乱糟糟地一股脑儿,涌灌而出。 两人你来我往,功力不分伯仲。只见到房间里,一黑一白,两只飞舞着的身影,飒是好看,且危机重重。 “千亩!” 艾伦想阻止这场你死我活的拼斗。品字界的割据平衡,已经岌岌可危,再不能有任何闪失了。任哪一方败下阵来,都有可能引发战争,那将是整个品字界的灾难。 艾伦催动了念力,加入了战团,隔在二人之间。两个人的内力和灵气都已拼尽全力,伤害指数也是要么你死我亡,要么同归于尽。艾伦陡然身入两人强大的阵容之中,所有的招数和攻击,悉数解析了。 阎千亩收不住手,灌满了灵气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艾伦的后心。艾伦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被掌风震得颤抖不已。 艾伦的面前,黑影惊诧地望着他,发出的灵气剑流,急忙躲闪。一半击碎了旁边的药柜子,一半穿透了他的眉心。 他笑了,嘴角邪魅地向上一勾。趁着黑影呆愣的空档,顺势拉下了她的黑色面巾。 孔二公子的脸,暴露无遗。她的眼睛湛蓝湛蓝地,满含着泪水,不知是愧疚,还是愤怒。 艾伦的身体晃了两晃,倒在了孔二公子的怀里,顺势又拉上了她的面巾。 “快走……” 他在她的耳边悄声说。孔二公子愣了一愣,深深地望着艾伦。 艾伦冲着她费力地挤了挤眼睛,晕了过去。 “艾伦……” 阎千亩急呼。 孔二公子回过神来,咬了咬牙,推开艾伦,翻身跃出房门,飞身上了屋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艾伦……” 阎千亩并不知道自己的掌击,有多大的力道,心里慌乱起来。 艾伦双眼紧闭,身体直直地摔倒在地,没有了意识。 “艾伦……” 阎千亩眼泪横流,扑过去,抱起艾伦的头。胡乱地拨开他散落的发丝。一张俊美的脸,苍白而安详,双眼紧闭着,棱角分明的嘴唇紧抿着,没有了呼吸。 “艾伦,别吓我,我错了……你醒醒……我不能没有你……” 阎千亩把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碎碎念着。她把脸颊贴上他没了血色的脸,眼泪夺眶而出,肆意地流淌,打湿了艾伦的头发,流进他的心里。 突然,一丝冰冷的泪滴,剑一般,穿过眼窝,直抵眉心,在眉间盘旋了一会儿,冲开了汇灵穴。 汇灵穴一开,阎千亩只觉得源源不断地灵气,犹如万马奔腾,呼啸着涌进了汇灵穴,灌满了大脑,又一路向下,传遍了全身。 是赵英俊的灵识。 “灵识……赵英俊的灵识……艾伦……” 赵英俊化成阎千亩的一滴泪,复活。 阎千亩不知该欢喜,还是悲伤。 命运如此残忍,得到一个,就必须失去一个吗? “他没事的,你不要过于悲伤……” 阎千亩听到了赵英俊的声音,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来。 有些苍老,有些疲惫,但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终于复活了。 第48章 阎府守护灵赵英俊本俊 一大清早,马面阎府的门前就车水马龙,聚着前来探视的各方大小家族的当家的,掌柜的,和他们的随从们。各家的车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品。 “士别三日,啊呸……” 孔二公子嘟囔着,喊过随从小牛,把帖子送上去。 小牛脚力轻快,不肖一会儿功夫,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号码牌,气喘吁吁地回禀: “公子,我们排在最后了,别人家都是拿着礼单去排号的……” “我?礼单?我是不是太给她脸了,没说是牛头孔府的人吗……” “都没来得及说,帖子上清清楚楚写着咱们府邸的名号呢,人家就扫了一眼……” “谁是当班的?不想活了吧?” “不认识,都是生面孔,没见到阎府的熟人……” 小牛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不安。 “这群没眼色的狗奴才……” 孔二公子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银票,列了单子。 “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盯着……” 她跳下了车,把单子交给小牛,又叫回他: “号码牌给我,我在这儿等着排号,你和老牛驾车去,麻利儿的……” 小牛答应着,递过来牌子。跳上车,和老牛一起,直奔东西街的老铺子。 “马面阎府还真是今非昔比了?看样子,这个艾行走还是有些声望的……” 孔二公子望着长长的车队,心里嘀咕着。她的内伤未愈,站得久了,两腿酸痛,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处树荫。 树荫下,立着一块栓马石。孔二公子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又不自觉地回望长长的车队,和四下里张望的人们。想想有些不妥,怕是失了牛头孔府的体面,便提起灵力,双腿盘坐在石上,开始闭目养神。摆出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姿态。 “毕竟是品字界三足鼎立之府的大当家,若不是艾伦,若不是他的救命之恩,我堂堂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 孔二公子面色平静如水,心里却在一顿乱骂。 “哮天汪府少帅到……” 一声高呼,惊醒了孔二公子。 哮天汪府的少帅汪蓝生出行,一向声势浩大。 “浮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作死的年轻人儿……” 孔二公子暗暗地骂。 汪府的车子缓缓地驶过来,碾压着平展展的青石板路。那车如轿子,四角方方,挂着五脊六兽的檐脸儿,四面是光滑轻薄的壁板,壁板上开着四面的窗子,挂着金缕丝的帘子。四只圆滚滚的轱辘,前面是个自动装置的方木箱,木箱里面的制动装置,都是坚硬无比的铁木打磨而成。技艺复杂考究,环环相扣,安全且结实耐用。因此汪府的车子,在品字界是出了名的工艺卓绝。 “孔二公子,大当家……” 汪蓝生打开了金缕丝的车帘子,隔着窗子叫她。 “当年还不是我的宠臣,做了少帅也少不了的贱气……” 孔二公子心里骂着,脸上却挂满了笑,招手致意。 汪蓝生下车来,亲昵地拉起孔二公子的手。 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当年哮天汪府的少主汪蓝生落难,拜牛头孔府的大当家孔二公子收留,保住了性命,做了十年的宠臣。只是现如今的汪蓝生继任了哮天汪府的帅位,反倒不常走动了。 “大当家也是来看艾行走的吧?” 汪蓝生拉着孔二公子的手往前走,没问她为什么一个人,也不去看周围的人们,惊诧的目光。 无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早有小跟班拿着拜帖和礼单,前去接洽了。 各家院府邸的车辆人群,看见了汪孔两人牵着手走过,主动自觉地让出了宽敞的路面。哮天汪府的车子,缓缓跟在两人的身后,隔着差不多一米来的距离,直抵马面阎府的府门前。 马面阎府的府门大开,身着盛装的阎千亩早已接到禀报,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恭喜千亩小宝贝,如今得偿所愿,做了马面阎府的霸主……” 孔二公子满面春风地招呼着。 阎千亩心里不悦,脸上却依然笑意丰盈。 这阎千亩十年之前,嫁与哮天汪府的汪帅,成为汪蓝生的继母。为了府内的权势争夺,曾与少小的闺蜜孔二公子合谋,设计将少主汪蓝生赶出汪府,趁机要了他的性命。孔二公子留下汪蓝生做宠臣,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多一枚与阎千亩对垒的棋子。 汪蓝生见阎千亩盛装出迎,当着品字界各位有头面的当家们,给阎千亩一揖到地。 “大夫人一向可好,给大夫人请安了……” 汪蓝生笑嘻嘻地说。 这一句大夫人,这看似毕恭毕敬的一揖,实在是把马面阎府,无声无息,兵不血刃地,划归到了哮天汪府的门下。 孔二公子在旁边看得真切,心中不禁怒赞,不愧是自己调教出来的宠臣。 这么一想,这品字界的霸主倒是非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莫属,还哪有什么三足鼎立。孔二公子想到了这一层,不禁把腰杆儿,挺了又挺。 阎千亩面色一凛,不禁心潮起伏,怒火攻心。赵英俊感知到了她的异样,急忙缓缓送出平静安详的灵识,冲淡了阎千亩的思路。阎千亩心中的日月交相辉映,马上换了如花的笑靥,不动声色道: “承蒙厚爱,少帅越发英明神武了,二位里面请……” 汪蓝生心里窃喜,二人谦让了一回,朝里走。 艾伦住在阎府的偏院里,整个院子里飘满了药香。迎面而来的影壁墙,雕刻着骏马的图腾。那马飞跃而起,俊勇而优雅,却是生着人类的面孔,五官清秀俊美,眼神熠熠生辉。 房门口的两边分立着三排警卫,神采奕奕,众人到了门前,早有婢女听见声音,开了房门。 迎面又是一座马面阎府图腾的根雕,神气活现,栩栩如生,高扬的前蹄指向了卧房的方向。套间的卧房门口,站满了侍奉的婢女家仆。 越了五层的台阶之上,艾伦双眼紧闭,昏睡着,身边放着他的神器牛头剪。 汪蓝生和孔二公子一步步走进来,先前的轻松一扫而空,两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没想到短短几天,马面阎府的实力就恢复如斯。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心里明了,品字界三足鼎立的局面,又稳了。 第49章 盛世华庭在马前 汪蓝生和孔二公子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看着马面阎府短短几天,就恢复了从前的兴旺景象,两人的心里很是不舒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看明白了两人的心理障碍,不禁内心欣喜,品字界三足鼎立的局面,又稳了。 马婆婆的身体刚刚恢复,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了从前阎府当差的几户族人。 大家一听说阎大小姐回来,做马面阎府大当家主事,自然是欢欣鼓舞。不由分说,纷纷重新回归了老族府。 这些人虽说熟悉阎府规制,又是行家里手,做起事来顺风顺水,有条不紊,又大可以信任。但是毕竟人数有限,远远填不满这么大的府邸的各方面执事。 阎千亩心里明白,若是恢复马面阎府从前的盛名,越早越好。否则,夜长梦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阎府的内部衰落已久,只是还有老马,等一干老仆人的苦撑,一旦落魄的消息传出去,墙倒众人推,再想翻身,就难上加难了。 日前,艾伦昏迷不醒,阎府的实际困难又是如此,阎千亩不由得终日愁眉不展。 作为守护灵的赵英俊,看不下去了。他用闲散着的灵识,幻化成风,输入灵气,聚成了人的形状,做成了灵影人。 有了这些灵影人,填充到马面阎府的各个院子。人多了,热闹非凡,整个马面阎府的院子,看上去,生机勃勃,笑语欢歌。但是这样的人,只能看,不能用,只是养眼而已。 人是有了,财也该聚了。赵英俊吩咐马婆婆,把跨界行走艾伦在马面阎府休养的消息,张扬了出去。 马婆婆是马面阎府的老仆,又是品字界出了名的质朴宽厚。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不到半天功夫,品字界有头有脑的族府,纷纷提着礼品,驾着车,前来拜望跨界行走艾伦。 好在目前,府里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迎来送往,应付那些前来拜访的各族势力。不过正好,借此机会,马面阎府复兴的消息,倒是随风转舵,传扬开去,越来越多的族众们,投奔到马面阎府的门下。 品字界的各族府,和东西街的老铺面的掌柜们,借着拜望跨界行走艾伦的名义,送上各式礼品,和马面阎府或修复,或攀附着关系。 一时间,马面阎府在品字界又大火了起来。 ………… 艾伦闭着眼睛,躺在雕花大床上,牛头剪认主,睡在他的身边,隔着薄薄的纱帘,朦朦胧胧地,闪着血色的亮光。 “不知这几日,艾行走可曾醒来?” 汪蓝生关切地问。 “不曾醒来……” 阎千亩忧心忡忡地。 “艾行走落脚在阎府,辛苦了阎大小姐,是否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出来,毕竟都是品字界的大族,牛头孔府有求必应……” 孔二公子话锋一转,不知不觉中,想压阎千亩一头。 “少帅,孔二公子,不必挂怀,我会照顾好艾行走的……” 阎千亩知道二位品字界的大府邸,来者不善,却也要小心应付着。 “蓝生此番前来,是接艾行走回府修养的……” 汪蓝生换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盯紧了艾伦身边的牛头剪。那神器仿佛有灵气,睡在艾伦的身边,不像是个武器,倒像是个婴孩,靠在母亲的怀里,睡的安静又祥和。让汪蓝生不免心生嫉妒。 “当初,哮天汪府才是跨界行走的落脚处,艾行走此番跨界到品字界,若在外面养病,未免照顾不周,传出去,可是会影响整个品字界的声誉的,阎大小姐也是出身在品字界的名府邸里,要顾全大局嘛。” 汪蓝生说着,探身向前,查看艾伦的病情,那眼神却牢牢盯紧了牛头剪。 “阎府虽品阶不高,可也是世袭重生之资的府邸,也时常有跨界行走在敝府落脚,艾行走尚在病中,不宜出门,少帅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 阎千亩知道汪蓝生此番亲自前来,必有其他目的,却没想到他是冲着艾伦而来,当即,义正言辞地回绝了他。 “阎千亩,阎大小姐,应该对自己府邸的实力,心里有点儿数,别耍你的大小姐脾气,你这样子固执,会害了艾行走,到时候,马面阎府,可就成了整个圣境的罪人了,你可曾想过,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汪蓝生脸色一沉,正义凛然间,不免夹杂着气急败坏。 “少帅这是吓唬谁呢?这品字界也有你这么张狂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阎千亩被直呼其名,恼羞成怒。 “我这么年轻,凭什么要知道天高地厚?倒是你,一把年纪争强好胜,也不怕马面阎府毁在你的手里。” 汪蓝生一向牙尖嘴利,岂肯给阎千亩捅刀子的机会。 “……你……” 阎千亩气得满面通红,眼睛快要冒出火来。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却并没有出手抑制。 孔二公子冷眼旁观着,二人的火气太大,整个房子都快烧起来了。决定在这火烧火燎的时候,再加点油。 “艾行走在汪府还好好的,回到了品字界,就来了一趟阎府,如今躺在这里竟然人事不知,阎大小姐可否给个解释呢?” 孔二公子自知带不走艾伦,却更不希望汪蓝生带他去汪府。留在阎府,又恐与阎千亩日久生情,不免心生罅隙。她知道,艾伦是不属于牛头孔府的客人,不如把这一池的春水搅浑。让他们两府相争,再做打算。 阎千亩转头望向孔二公子,又看了看汪蓝生,竟不知如何是好。 汪蓝生何等聪明,他邀请艾伦是假,觊觎牛头剪是真。 阎千亩语迟之际,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嘴角一牵,冷笑一声: “常叔,接艾行走,回府!” 无问尾随在众人之后,进了艾伦的房间。他一眼望去,就看穿了马面阎府的灵影人。 “又是你造的孽?” 他用腹语问艾伦,艾伦的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反应。无问心里一惊,突然心脏如割裂般痛起来。 “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马面阎府的根雕图腾发出撕裂的声响。 第50章 牛头剪的威力 “又是你造的孽?” 无问用腹语问艾伦,艾伦的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反应。无问心里一惊,突然心脏如割裂般痛起来。 “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马面阎府的根雕图腾,发出撕裂的声响。 屋子的中央马身人面的根雕,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撞击和刺激,丝丝缕缕的纹路,裂开丝丝缕缕的口子,慢慢汇聚,慢慢分离,蜿蜒曲折,起伏向前。 扬起的两只前蹄,伸向空中,本来光滑的表面,裂出了沟沟壑壑,如丑陋的疤痕,迅速传遍了全身。 独留古铜色的人面,栩栩如生,深深的眼窝里,流出两行鲜红的眼泪,染红了整个面颊。那血红的眼泪顺着沟壑流下来,所到之处,一片血红。 这根雕竟然是马面阎府的镇府之神器。 “马面歃血,是吉兆!” 阎千亩的两只手掌,按住了胸口的部位,喉咙里模模糊糊地,滚动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镇府的神器马面,召唤出了守护灵赵英俊。阎千亩变成了,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 “是吉兆?你骗鬼吧?看你那么痛苦!” 汪蓝生吓得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艾伦的床头。 “我们俩个可是品字界的泰山北斗式的人物,我们有什么闪失,阎千亩,这个责任你付得起吗?” 孔二公子紧紧跟着汪蓝生的身后,惊呼。 “哈哈哈哈哈哈……” 阎千亩仰天大笑,她的清淡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在脸上结成一个奇怪的结。 “要点脸吧,是你挑衅在先的,以为马面阎府没人了是吗?好欺负是吗?” 阎千亩粗声粗气地高叫着: “今天叫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盛世华庭在马前……” 阎千亩话音未落,已经十指如钩,抓到了汪蓝生的面前。 汪蓝生一声惊呼,身形一矮,反身滑到了床底,倒是把躲在他身后的孔二公子,送到了指勾的掌风之中。 孔二公子急怒攻心,也拼了命来。灵气和招数完全没有章法,乱糟糟地一股脑儿,涌灌而出。 “原来你就是那个偷袭者,我早该想到是你……” 阎千亩冷笑一声,手上的招数越加狠辣,孔二公子哪里架得住这么拼命的招数,不禁手忙脚乱。赵英俊占据了阎千亩的灵识和身体,本就燥火焚烧,哪里会放开手。 汪蓝生躲在床底下,一只手,从床沿伸过来,慢慢地探向了牛头剪。 这牛头剪的威力,早年间,蛰伏在孔府的时候,汪蓝生已略知皮毛。只是牛头剪认主,他功力浅表,无法驾驭。后来,牛头剪被送与汪府,他还好生开心了一阵子。如果牛头剪认了汪帅为主,那他这个继承人,别说是个区区跨界行走艾伦,即使是他的父帅,又奈他何。当年他三番五次施予辣手,刺杀汪帅,也是为了得到牛头剪。 自牛头孔府祖上牛头,持牛头剪血屠了跨界行走们族众之后,为了安定和平,圣境法典颁布各界,各族府内不允许私藏神器。 圣境的神器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资格驾驭。比如无问的禅杖,那是他的师父大德传于他的护殿之宝。比如牛头剪,当年牛头孔府,是被剥夺了重生之资的,也被封藏了多年,无人能启。 品字界剩下的各府,以汪府和阎府为马首是瞻,却都没有拥有世袭神器的资格。除了牛头孔府,收藏着一把死气沉沉的牛头剪。 因此,孔府渐渐称霸品字界,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只是这缘由天定,凡人,不可亵渎。 屋子里打得火热,无问趁乱,欺身到艾伦的床边,用灵气,暂时封住了他的身体的经络和脉门。 艾伦的灵识被封,灵魂无处安放。如果他还活着,灵魂出窍势必要寻找落脚的载体。那时,以无问的功力和修为,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的灵识。 无问不敢耽搁,探遍了艾伦的全身终于在大脑的角落里,探识了艾伦的一小撮灵魂核。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正较量着你来我往,热火朝天。 马婆婆急忙安排了族众们,去偏远的各个院子,打理久荒的屋子。只留灵影人在房门两边,撑着门面。 大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阎府里已经斗得热火朝天。还在一如既往,谈笑风生。 马婆婆顺着角门出来,仔细确认了各族府邸帖子和礼单。 “艾行走需要静养,各位掌柜请回吧,各位的心意阎府在此谢过了,” 马婆婆站在府门口,镇定自若地望着面前的车马人流。所有品字界有头有面的府邸,也不过这些个了。她暗自核对一下记忆中的各府各院和大小商铺的掌柜,还有些陌生的面孔,担着礼品来的散人们,心里有些欣慰。品字界的人,还是记得阎府的好的。看来,阎老帅多年的宽仁之心没有被辜负。 “马婆婆的意思是,艾行走今天不再见我们了吗?” 人群中,有人高声提出了异议。 “各位当家的掌柜的多多包涵,艾行走身体不舒服,刚刚大家也看到了,汪少帅和孔二公子来了,你们看这……” 马婆婆笑容可掬地解释着,言语间,却丝毫不软,各府院的当家的都明白,你再家大业大,能大的过汪府和孔府?人家没时间见你们,是因为,有更大的人物陪着。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在此叨扰了,麻烦马婆婆,回禀阎帅和艾行走,保重身体,我们,改日再来拜会……” 人群中,走出来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头上戴着三角帽,朝着马婆婆深施一礼。马婆婆定睛看去,面孔生分,没有见过,心里暗暗记下了,嘴上打着哈哈: “掌柜的放心,马婆婆一定,把你的敬意,转告艾行走……” 众人见马婆婆送客的意图已决,知道再托,求也没用,只得留下礼物礼品,打道回府。 小牛和老牛买礼物回来,竟然不见了孔二公子。阎府门前的街面,人去楼空,散尽了。突然,一个黑脸人从阎府的院墙里跃出来,跳上车子, “快走,” 是孔二公子的声音,老牛不敢怠慢,逃回牛头孔府。 第51章 再不疯来不及了 孔二公子去马面阎府探望艾伦,本想顺便探探阎府的虚实,却不知道为什么,触怒了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 “大概就是汪蓝生的错,非要带走艾伦,还拿什么跨界行走落脚处,挤兑人家,人家岂有不怒之理?” 孔二公子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自言自语。 她回想起刚刚,阎千亩一招紧似一招的狠辣手段,根本就不是她的身体,所能承受的。 “阎千亩自从葬了阎老帅,得了马面阎府的守护灵,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眼神都变了……” 孔二公子愣了愣,仔细回忆了她,印象中的阎千亩。哪里还有,曾经弱柳扶风的气质? “简直与糙汉无异!” 她恨恨地骂,心里却一片叹息,“要想在这品字界争得一席之地,还真的是难……马面阎府的守护灵是真的厉害,还有……” 她回想起来,根雕图腾裂开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地下,一层层涌上来的力量,撕裂了马形根雕。一丝一毫的分离,仿佛血与肉的分离,又似肉与骨的撕裂。突然一种莫名的疼痛,传遍了孔二公子的全身。说不出来是哪里的疼,所有的器官仿佛要冲破皮肤的阻挡,四分五裂。 这种痛是可以通感的,孔二公子恍然大悟。 这种通感的痛,就像马身人面的眼窝里流出来的血。眼睛看得见的疼痛和恐惧,传入了灵识和神经,幻化成身体的感应,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不必要什么招数,就可以杀敌于无形。 艾伦的屋子里的,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竟然是马面阎府的护府神器…… 想到这里,孔二公子忽然心疼起了牛头剪。当初不应该那么轻易地送去汪府。 “毕竟镇府神器……” 想到这里,孔二公子又是十分的懊恼,原来镇府神器在没被激活的时候,都是废物一个,废铁一块。 孔二公子的步子越来越急,难以抑制的疼痛,摧残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围着长几,旋转起来。她的胸膛里好像是座待复活的火山,灼热的岩浆翻涌着,吞没了火山口。胸膛里的火山同样吞没了孔二公子的神经。 她的身体越转越快,无法遏制。旋风一样,吹起衣袂飘飘。风过长几,上面摆着的香火通红,燃的旺盛。纸张随风飘起,散落飞扬。 “阎千亩,汪蓝生,孔二公子……” 她的嘴里碎碎地念着。这些人的欲望…… “赵英俊,快刀野狗,呃……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她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头,这些魔的欲望…… “艾伦,无问……” 她不知道脑子里什么时候钻出来的这些跨界行走的名字,这些圣境各界的跨界行走,这些神的欲望…… “都是欲望,有什么区别呢?” 孔二公子的心里明白,她不应该想马面阎府根雕图腾的,只要想到了,它的攻击就不会停止。可怕的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神经,没办法不去回忆,她已经陷入了记忆的旋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疯魔。 她的脑子里杂乱无章,涌出无数的黑线,交织着,缠绕着,突然,如一只填不满的黑洞,黑暗的神秘,深不见底。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孔二公子不停地默念着,希望头脑之中的黑洞填进去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落入了无底的黑洞中,什么都没有…… 孔二公子的疯魔,已经占据了她的身体,传遍了她的灵识。 再不疯来不及了,她的灵气都已经脱离了身体,慢慢地飘向云端殿的方向。 马面阎府的镇府神器苏醒了。和守护灵赵英俊一样,它们感知到了,马面阎府面临着,被灭族消府的危险。 ………… 具有重生之资的镇府神器,远远比牛头剪可怕。 汪蓝生的手,已经触及到了牛头剪的剪柄。顺着剪柄往下摸,是剪刀上的牛头。他的手指仔仔细细地确认着,并没有注意到,那牛头的装饰物,无声无息地变了颜色,看上去血红血红的。 这牛头是跨界行走的信物,其间的功力深不可测,而且,当年牛头行走之所以被贬定界,就是因为杀戮过重。 汪蓝生的指尖游走着,慢慢探出头,再看手里的剪刀上的牛头,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笼罩在血红色的光圈里,越来越热。 牛头剪是当年跨界行走孔府牛头的神器,火灵圣物。后又为扞卫云端殿的尊严,歃血开剪,血洗毁谤者全族,戾气足足有余。 牛头剪当年的主人牛头逞一时之勇的灭门惨案,结果是牛头孔府被世代革去重生之资,只享富贵,再无长生。这也是牛头剪封藏多年,不得不重新认主艾伦的缘由。在没有了跨界行走的孔府,牛头剪只能是个挂着耻辱柱上的罪证的装饰品。 汪蓝生再抬头,正面对了阎千亩的脸。那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如一张白纸。五官扭曲成一团,聚在眼周,眼窝里面看不见瞳孔,只是两只黑黑的洞口,深邃而空洞。汪蓝生突然明白了,那不是阎府的大小姐阎千亩,而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别……不要……不要过来……” 汪蓝生顾不得牛头剪,吓得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脸,身体不停地颤抖。 阎千亩急了,她想控制住自己抓向汪蓝生的爪钩。 汪蓝生是哮天汪府新晋继位的少帅,阎千亩作为汪府的大夫人,汪蓝生的继母,怎么样也不可以出手伤他。 她拼尽全力守着自己的灵识,想把赵英俊的灵识分割出去。可是他的能量太大了。阎千亩的嘴角,流下一条紫黑色的血迹。她想用自己的血,替汪蓝生挡一命。如果赵英俊吸了阎千亩的血,就不能再吸汪蓝生的血,那么汪蓝生就可以逃过一劫。 这是阎千亩为保住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最后的一丝生线了。 紫黑色的血迹蜿蜒着,从嘴角流出来,阎千亩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突然,她张开嘴,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 第52章 赵英俊大战快刀野 牛头孔府的大当家孔二公子,虽然灵力深厚,武功高强。毕竟只是一介凡夫,牛头孔府并没有守护的神与灵。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慢慢苏醒,激活了阎千亩身体里的,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孔二公子远远不是守护灵赵英俊的敌手,不出三个回合,就被他的燃灯掌,烧的灰头土脸。 孔二公子被逼到了窗前,虚晃一招,跳窗逃了出去。阎千亩并不去追,毕竟都是品字界的大族,赶尽杀绝是要受到圣境法典制裁的。这一点,阎千亩深深地知道。 马身人面根雕图腾是马面阎府的镇府神器,但凡入侵者,不是灰飞烟灭,也必神形俱裂。 孔二公子逃走了,他的目标指向了另一个默认的入侵者,哮天汪府的少帅,汪蓝生。 马身人面根雕图腾催动念力,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攻向了汪蓝生。 阎千亩拼尽全力守着自己的灵识,想把赵英俊的灵识分割出去。可是他的能量太大了。阎千亩的嘴角,流下一条紫黑色的血迹。她想用自己的血,替汪蓝生挡一命。 汪蓝生是哮天汪府新晋继位的少帅,阎千亩作为汪府的大夫人,汪蓝生的继母,不能出手伤他。 如果守护灵赵英俊吸了阎千亩的血,就不能再吸汪蓝生的血,那么汪蓝生就可以逃过一劫。 这是阎千亩为保住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最后的一丝生线了。 紫黑色的血迹蜿蜒着,从嘴角流出来,阎千亩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突然,她张开嘴,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 阎千亩的血喷了出来,不仅没有遏制住守护灵赵英俊,反而激发了他的魔性大增。赵英俊催动如火焰般旺盛的灵识,十指如钩,抓向了汪蓝生的面门。 阎千亩只觉得面上轻轻一弹,一根火刺顺着眉心,钻了进去,几经辗转,直奔脑髓深处。她的胸膛里好像是座待复活的火山,灼热的岩浆翻涌着,吞没了火山口。胸膛里的火山同样吞没了阎千亩的神经。 她抬头望着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那匹马,已经皮开肉绽,千疮百孔,深褐色的外皮,斑驳陆离,挂在身上,露出血色的内里。人面的眼窝里,鲜血还在一股股地涌出来,汇成两道悲伤的河。 “够了!” 汪蓝生一声断喝,面色一凛,印堂穴突然射出一道白光,是快刀野狗。 快刀野狗是不会轻易脱离灵识的,除非汪蓝生已经灵魂出窍。 汪蓝生浑身颤抖,紧紧抱着牛头剪,剪身的牛头燃烧着两团火焰。他完全顾不得灼伤的痛。细看之下,牛头剪随着火焰的忽明忽暗,节奏明快地震动着,汪蓝生的身体也随之瑟瑟震动。他的灵识,已经慢慢被牛头剪吸噬。 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化作一团黑气,凝聚成根根钢针一样的灵识剑,直冲向阎千亩的眉心。剑锋走到了半路,突然转了一圈,折了回来。根根钢针如飘落的雨丝,散落而去。 阎千亩体内的守护灵赵英俊,被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控制着,并不想如此这般,就善罢甘休。 马身人面的根雕,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神力。阎千亩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较量。 快刀野狗和赵英俊,同属寄托在界祖的体内,因此修为不相上下,拼力一战,必是两败俱伤。 然而,守护神快刀野狗和守护灵赵英俊的战斗,在形势上并不是平等的。快刀野狗可以在这品字界,拥有自己的形神,哪怕,看起来只是一团黑气。而且,可以借助任何的身体寄居。比如,他和艾伦就曾共用一个身体。 可是,守护灵赵英俊刚刚从阎老帅的枯骨之中复活,与阎千亩的身体也初成灵神交汇,还没有自己的形势,只能借助阎千亩的身体。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英俊如果落败,阎千亩必将凶多吉少。 曾经身为哮天汪府大夫人的阎千亩,还怀着已薨的汪帅的骨血。这些故事,快刀野狗是明白的。他既要制服赵英俊,又要顾惜阎千亩的身体,和汪府少主的性命。快刀野狗受此掣肘,不敢有丝毫的疏忽,每次施力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赵英俊趁此机会,更是放肆进犯,一招紧似一招。 汪蓝生趁着战团混乱,抱着牛头剪,拔腿奔出房间。 正在这时,艾伦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瞳通红,泛着血光。 伴随着一声爆破的巨响,马面图腾裂开了。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浑身通红,燃烧着盔甲一样的火焰。它身上的斑驳和伤口都不见了,被团团的火焰覆盖。 前蹄高扬,伴随着一声长嘶,马面阎府的镇府神器,马身人面根雕图腾复活了。 牛头剪剪身寒光一闪,罩上了一层冰霜。汪蓝生刚刚怀中还是滚烫的,陡然的冰冷,吓得他心神一晃,跌坐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汪蓝生战战兢兢地,朝着门口,手脚并用,艰难地爬着,想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牛头剪突然飞出,脱离了汪蓝生的手掌,挡在艾伦床前。 牛头剪的剪身剧烈地震动着,一层层的冰水融化了,更加坚硬如铁的冰壳,灌浇地层层厚重。 艾伦的身体从病床上飘起来,直直地落在地上。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邪魅一笑,伸手,拿起了牛头剪。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高声念起了咒语,那声音浑厚又空灵,仿佛来自天边,钻进人们的耳鼓。 无问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着圣境法典。 房间里,突然现出了一道彩虹,隔在了,马面根雕图腾和牛头剪之间。一火一冰两道神力,中间隔着的彩虹升起团团祥云。 艾伦和无问的头顶,缓缓汇出两朵明媚的祥云。随着艾伦和无问的灵识渐渐凝聚,祥云越来越高远。整个房间,被这束祥和的光,照亮了。 阎千亩已经力不可支,赵英俊的力道也渐渐消失。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如初。 第53章 梦里啥都有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高声念起了咒语,那声音浑厚又空灵,仿佛来自天边,钻进人们的耳鼓,如甘霖霜露,滋润涸泽而渔。 无问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着圣境法典。 房间里,突然现出了一道彩虹,隔开了马面根雕图腾和牛头剪。一火一冰两道神力,中间隔着的彩虹,升起团团祥云。 艾伦和无问的头顶,缓缓汇出两朵明媚的彩云。随着艾伦和无问的灵识渐渐凝聚,彩云越来越高远。整个房间,被这束祥和的光,照亮了。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犹豫了一下,高高扬起的前蹄停顿了一下。身上的火焰暗淡了下去,在祥云和露雨之中,在氤氲之息不知不觉潜入之中,火焰渐渐熄灭,眼窝里的血红凝固了,深褐色的糙皮恢复光滑。他的情绪渐渐安静下来,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如初。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前蹄高扬,飞跃而起,俊勇而优雅,却是生着人类的面孔,五官清秀俊美,眼神熠熠生辉,重新屹立在屋子中央。 就在阎千亩力不可支的时刻,赵英俊的力道,随着马面根雕的复原,逐渐孱弱,渐渐消逝。焦躁不安的灵识散尽,归于阎千亩的汇灵穴。阎千亩的眼窝里,消失的瞳孔慢慢复原,恢复了往时的清澈。五官的距离也逐渐散开,恢复了原来的位置,一如既往的清冷恬淡,俨然马面阎府的女霸主。 快刀野狗忽然没有了对峙的目标,迅速回复了灵识的本来状态,搜寻着宿体。 汪蓝生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快刀野狗的灵识没入的时候,他的身体一震。 两行悔恨交织的泪,从眼窝里涌出来。不知是快刀野狗的,还是汪蓝生的泪水。 刚刚快刀野狗拼命保护品字界,和赵英俊大战的时候,汪蓝生竟然想带着牛头剪逃走。 牛头剪认主,才唤醒了艾伦。艾伦和无问之所以没有加入战团,本是想置身事外的。毕竟这品字界,并非久留之处,涉世太深,未免不好抽身。 可是,三族并存的品字界,在老帅们纷纷离开之后,越来越偏离了圣境法典的规制。割据势力的欲望和贪婪,已经燃尽了三族的精神灵识。这样下去,品字界的灾难将此起彼伏。从人类到魔性到神识,混沌与秩序再难分辨。 艾伦和无问不免忧心忡忡。祥云灵域,解的了一时的危难,解不了深入的心结。 祥云缭绕,瑞气氤氲。马面阎府恢复了生机盎然。 艾伦看了无问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说什么。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该说的话,该有的嘱托,也都在那一眼的瞬间,说明道尽了。 无问扶起了汪蓝生,这个哮天汪府扶不起来的少帅,吓得脸色惨白,眼眶发青,整个人瑟瑟发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定。 这是真实的汪蓝生,艾伦看着他,心里稍微有些安慰。能吓得浑身颤抖,说明敬畏之心还没有灭,还有希望。 就怕无所畏惧的人,做着无所畏惧的事,毫无怜悯之心,侵占着公共的利益,沽名钓誉,亵渎慈悲。 艾伦的身体,本来就是从快刀野狗那里借来的通体,经过了这一战,和几番折腾,早已疲惫不堪了。 急需一副臭皮囊,艾伦和无问同时想到了这些。 入夜,月色清幽,天空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 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这夜的极限是层层叠叠的黑暗,如重重叠叠的屏障,穿不透,又折射不回,是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周遭静谧,只有湖水荡漾,山风飘过,野色添香。 这是难得的血月重生之时,艾伦躺在血月湖水之上,闭上双眼,进入梦乡。他要在这特别的时辰,给自己绘一副皮囊,属于品字界的皮囊。 梦里的天空是蓝色的,没有云,偶尔凉丝丝的风飘过。层恋叠翠的峰林,雾气袅袅升腾。茂密的树林环抱着一泓野湖,湖水清澈见底,隐约映出亭台楼阁。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血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阳光照在它晶莹剔透的鳞片,那湖水被映得一片血红。 面前的这个人类,明显是心存不屑的,眉宇间的坚毅,和挂在嘴边的邪魅的笑意,都暴露了野心和难以驾驭。 艾伦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个刚刚从犬类破境成人类的状态,身上散发的自由不羁的气场深深吸引着他。 人间一岁,狗生七年。想起从前的岁月,艾伦不禁热泪盈眶。 他精心绘制了一套玄色的外套长褂,里面的衬着雪白的短褂和裤子,又系一根深棕色的腰带,雪白的硬底平口靴子。看上去,酷似一套阿拉斯加犬的皮毛。步伐稳健,神态自若,波澜不惊。 眼含春风不尽,唇隐芳华无限,深褐的瞳孔邃若古井无波,顾盼神飞。鼻梁笔直高挺如险峰隽永,嘴角微微扬起,挂一抹邪魅的笑意。 ………… 经过了马面阎府的三族之战,汪蓝生每每回想起来,不免后怕。 且不说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作为人类,却生了一颗魔性十足的心性。 但见自己,汪蓝生想起了牛头剪,又想起了马身人面根雕图腾。这原本属于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的神兵利器,居然都可以为艾伦所用。 “跨界行走怎么样?谁还没有什么重生之资了?” 汪蓝生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眼前的木桩,一阵钻心的疼,顺着指骨弥漫开去,传遍了整条手臂。 “蓝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汪蓝生心里大惊,猛回头,挥拳打出去。孔二公子的折扇一张,一收,按住了汪蓝生的拳风。 “你是怎么进来的?” 汪蓝生的拳头被折扇压制,动弹不得,心里更是害怕至极。 “蓝生,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的,我来汪府,还不是和自己家一样?是不是呢?小宝贝……” 孔二公子说着,撤回了折扇。汪蓝生收回拳头,擦了一把额头吓出来的汗滴。 第54章 一探汪蓝生 经过了马面阎府的三族之战,汪蓝生每每回想起来,不免后怕。 且不说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作为人类,却生了一副魔性十足的心性,竟与马面阎府的阎千亩一较高下。 但见自己,汪蓝生想起了牛头剪,又想起了马身人面根雕图腾。这原本属于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的神兵利器,居然都可以为艾伦所用。 “跨界行走怎么样?谁还没有什么重生之资了?” 汪蓝生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眼前的木桩,一阵钻心的疼,顺着指骨弥漫开去,传遍了整条手臂。 “蓝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汪蓝生心里大惊,猛回头,挥拳打出去。孔二公子的折扇一张,一收,按住了汪蓝生的拳风。 “你是怎么进来的?” 汪蓝生的拳头被折扇压制,动弹不得,心里更是害怕至极。 “蓝生,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的,我来汪府,还不是和自己家一样?是不是呢?小宝贝……” 孔二公子说着,撤回了折扇。汪蓝生收回拳头,擦了一把额头,抹干了吓出来的汗滴。 “我知道,我只要任性一下,你就会回头,可是我不想任性了。” 孔二公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汪蓝生,湛蓝湛蓝的瞳孔,如深邃的海洋,荡漾着神秘的波纹。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蓝,你也不是我的天了,孔二公子……” 汪蓝生一字一顿地说,双眼要瞪出血来,他太不愿回忆起,从前做宠臣的日子。 如今的汪蓝生,虽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堪,和颓丧。但是,月白样的脸庞,闪烁着刚毅的神情。他的腰身挺拔,一双剑眉斜入鬓边,眉间一颗朱砂痣,是尚未激活的哮天印。他不再是那个孱弱妖冶,寄人篱下的少年,也没了从前幽怨的眼神。 汪蓝生作为哮天汪府的少帅,虽说没有继任大典的仪式,高贵纯净的血统和身份地位,至少是深植人心的。 这里没有物化人设的意思,但凡人类出生,都遗传了祖祖辈辈堆积成山的基因组合。它们优胜劣汰,世代相传,留下优质的,适合生存和发扬的排列组合,摒弃弱势的不利养成的,不断的遗传,不断的变异,不断的重组和自建,才获得完全不一样的个体,更利于生长发育的,具有标志性的特征。因此,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仅此一点,就值得我们珍惜生命,和感到荣耀。 但是,汪蓝生和孔二公子,都心知肚明,要想登上汪府的帅位,单单有血缘的神位是不够的,汪蓝生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功德,才有资格坐上哮天汪府少帅的帅位。 孔二公子眼神深邃地,望着汪蓝生,望得他的后背,起了一层层的细汗,湿透了衬衣。 “蓝,我是懂你的,你的心性和志向,我都懂……” 孔二公子的声音软软的,传入汪蓝生的耳朵里,却如坚硬的刀子,生硬硬地在他的心里,切出道道血痕。 “蓝,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懂我,在这品字界,你和我,都没有了亲人,可是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你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到如今独霸一方的少帅,我们是一起走过来的,你都忘了吗?我们走过那么多艰难的日子……” 孔二公子回转身,背对着汪蓝生,低头,拭去脸上的泪滴。瘦削的香肩,透过薄薄的衣衫,勾勒出优美的轮廓。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楚楚可怜。 汪蓝生用余光,紧盯着孔二公子的背影。只需要一掌,或者拳,打在她的后心的位置,用八分的力道。他在心里计算着。那么,品字界就不再是三族鼎力了。 以汪蓝生对牛头孔府的了解和深入,他完全可以收服整个族府。那么马面阎府的阎千亩,弱小的不足挂齿。空有其名的马面阎府,有什么实力再争这品字界的一席之地。 品字界的统一,唾手可得。 汪蓝生思忖着,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十指的指甲扣紧了掌心,疼痛的快感,顺着掌心扩散出去。他激动得微微颤抖。 “这是最后的机会,千载难逢,汪蓝生!” 他的心底里一个声音在呐喊着,催促着。 “汪蓝生,快动手吧,懦夫,没娘的孩子,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了,怂了吗?” 来自心底的声音一遍遍地催促着。 “啊……” 那句“没娘的孩子”彻底击碎了他的理智。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母亲抱着他瘦小的身体,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哮天汪府唯一的男孩子,可以继任帅位的人。 “一定要活着,不管多难,活下去……” 紫黑色的血,顺着母亲的嘴角流下来。母亲是被毒死的,汪蓝生深深地知道。不论这毒是不是阎千亩下的,弑母之仇,必是阎千亩无疑。 六岁的汪蓝生,把三尺白绫绑在了母亲的颈间。第二天早上,汪府大夫人悬梁自尽的消息,传遍了品字界。 汪蓝生的父帅笑了…… 蓝生的心脏塞满了悲愤。恍惚间,他又看见汪洋的灵魂,从自己的怀里飘出来,立在半空中,微笑着,望着自己。 他伸出手去,想抓住它。触手之际,那灵魂突然如水珠儿,散落在空气中……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远处传来清脆的儿歌声,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三个小娃娃,手里拿着风车,口里念着儿歌,在草地上欢快地玩耍。突然,一个男孩儿凭空消失了,女孩儿愣在那里,手里的风车还在转,女孩儿却被定在了原地。 “所有的这一切,不敌冲向孔二公子的一掌吗?” 汪蓝生问自己。 孔二公子回过身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汪蓝生。 “蓝,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汪蓝生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的拳头,松开了…… 孔府镇府神器云端殿,可以把品字界的所有,收入殿中形成结界,里不出外不进,形成自己的独立王国。 汪蓝生觊觎云端殿,从他知道云端殿的存在那一刻起。 第55章 没娘的孩子 那句“没娘的孩子”彻底击碎了汪蓝生脆弱的理智。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母亲抱着他瘦小的身体,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一定要活着,不管多难,活下去……” 紫黑色的血,顺着母亲的嘴角流下来。母亲是被毒死的,汪蓝生深深地知道。不止是母亲,还有那些平时呵护他,宠爱他的娘娘们,都奇怪地死去了。听说父帅要娶新的娘娘做大夫人,她们这些娘娘就都成了有罪的人,不应该存在的人。 六岁的汪蓝生,把三尺白绫绑在了母亲的颈间。紧紧地抱着母亲,直到她冰冷僵硬。 第二天早上,汪府大夫人悬梁自尽的消息,传遍了品字界。 他的父帅,笑了…… 汪蓝生的心脏被生硬硬地塞满了,憋闷得难受,喘不过气来。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汪洋的灵魂,从自己的怀里飘出来,立在半空中,微笑着,望着自己。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远处传来清脆的儿歌声,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三个小娃娃,手里拿着风车,口里念着儿歌,在草地上欢快地玩耍。突然,一个男孩儿凭空消失了,女孩儿愣在那里,手里的风车还在转,女孩儿却被定在了原地。 “所有的这一切,不敌冲向孔二公子的一掌吗?” 汪蓝生问自己。 孔二公子回过身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汪蓝生。 “蓝,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汪蓝生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的拳头,松开了…… 孔府镇府神器云端殿,可以把品字界的所有,收入殿中,形成结界,里不出外不进,成为自己的独立王国。到那时,圣境法典又如何?跨界行走又如何?圣境又如何? 所谓圣境,还不是参不透的欲望,毁不灭的希望。 汪蓝生觊觎云端殿,从他知道云端殿的存在那一刻起…… 可是,单单觊觎是不够的。 汪蓝生在牛头孔府十年,前五年努力学习本事,后五年努力搜寻云端殿的入殿结界破解密码。他是个不轻易指定目标的人,但是一旦目标明确了,就会坚持不懈的去实现。 “现在马面阎府衰落,已经不可能再恢复从前的繁盛了,哮天汪府和牛头孔府,应该担起统一品字界的大任,还给品字界族众一个太平盛世……” 孔二公子含情脉脉地望着汪蓝生,这个女人,曾经救了他的性命,又是毁掉他的人。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咒语中已经承定了,马面阎府是盛世华庭的牺牲者……要不要联合起来,就看汪帅的意思了。” 孔二公子满含期望地望着汪蓝生。 汪蓝生对孔二公子的感情,是复杂而犹豫的。明明是平等互利的两股势力,本该和睦相处的。可是这纷纷扰扰的品字界,无处不在的心怀叵测,使他对任何人信任不得,亲近不得。 在他并不长久的人生里,经历了太多的离别苦痛。他流离失所的时候,唯独孔二公子救下了他的性命。尽心尽力地培养他,训练他。他们相互陪伴,相互依存,却也相互防备,相互觊觎。 他深深地知道这个女人的秉性,她擅长演戏,是天生的好演员。做事喜欢出人意表,让人感觉神秘莫测,又难以设防。 “汪帅,还在犹豫什么呢?” 以孔二公子对汪蓝生的揣测,他应该乐不可支地,欣然接受才对。没想到汪蓝生一直眼神飘忽,犹豫不决。 孔二公子温柔的声音,惊醒了汪蓝生。他恍然如梦,他们不再是主人与宠臣的相扶相宜。这是两大族府之间的互利共赢,是同生共死,也是同舟共济。 但是,汪蓝生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乖顺的孩子了,他如今是品字界第一族府,哮天汪府的少帅。 “自古,品字界三族鼎立,这常规还是不破的好!” 汪蓝生态度坚决而强硬,以退为进。 “汪帅是想独自吃下马面阎府这块肥肉吗?怎么说她都是你的继母,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父亲跃生门,回到这品字界吗?” 孔二公子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说,她看穿了他的伪装。既然往日的情分已不在了,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要相信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孔二公子,我们都忘不了那几年……” 汪蓝生眼神迷离地看着孔二公子,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让她在那一刻晃了神,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牛头孔府的主人和宠臣的时候。 汪蓝生在心里笑了,他看出了孔二公子的恍惚,那么不妨一试,谁会笑到最后。 孔二公子一闪身,躲过了汪蓝生的眼神攻势,气还没喘完整,已经隐身在落地窗帘的后头,藏了起来。 “警卫汪肆求见……” 门外传来求见声。是汪肆。 “来得正是时候,进来吧……” 汪蓝生心中有数, “少帅,我想告几天假……” 汪肆进门来,朝着汪蓝生深深一礼。 “你最近三天两头的告假回去,” 汪蓝生没有好声气地训斥着。 “这汪府的家仆警卫都像你一样,谁来保护本帅的安全?谁来保护汪府的安全?简直无理取闹……” “少帅明鉴,我给您说说这个事情的原委,这个故事有点儿长,但您要是听完了,就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汪肆弯腰躬背地,规规矩矩地站在汪蓝生的面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卑微的感觉,反而是神态自若。 “你说来听听……” 汪蓝生不耐烦地摆摆手。 “若是故事好听,我就准了你的告假,若是不好听,你等着死吧。” “少帅您英明,话说我父亲养了一只鹅,可是,我们家没有鹅圈,只有鸡窝,我小时候,家穷啊,少帅您是知道的,那几年,品字界刚刚建立,到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爸就把这鹅,养在了鸡窝里,养在深闺人未识啊,这只鹅长到成年的时候,已经是鸡的几倍大了,可是它自己不知道呢,它依然,每天蜷缩在鸡窝里,嘤嘤嘤……” 汪肆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眼珠儿飞快地转着。 第56章 是谁害死了大鹅 孔二公子一闪身,躲过了汪蓝生的眼神攻势,气还没喘完整,已经隐身在落地窗帘的后头,藏了起来。 “警卫汪肆求见……” 门外传来求见声。是汪肆。 “来得正是时候,进来吧……” 汪蓝生心中有数, “少帅,我想告几天假……” 汪肆进门来,朝着汪蓝生深深一礼。 “你最近三天两头的告假回去……” 汪蓝生没有好声气地训斥着。 “这汪府的家仆警卫都像你一样,谁来保护本帅的安全?谁来保护汪府的安全?简直无理取闹……” “少帅明鉴,我给您说说这个事情的原委,这个故事有点儿长,但您要是听完了,就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汪肆弯腰躬背地,规规矩矩地站在汪蓝生的面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卑微的感觉,反而是神态自若。 “你说来听听……” 汪蓝生不耐烦地摆摆手。 “若是故事好听,我就准了你的告假,若是不好听,你等着死吧。” “少帅您英明,话说我父亲养了一只鹅,可是我们家没有鹅圈,只有鸡窝,我家穷啊,少帅您是知道的,那几年,品字界刚刚建立,到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爸就把这鹅,养在了鸡窝里,养在深闺人未识啊,这只鹅长到成年的时候,已经是鸡的几倍大了,可是它自己不知道呢,它依然每天蜷缩在鸡窝里,嘤嘤嘤……” 汪肆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眼珠儿飞快地转着。 汪蓝生瞟了一眼厚厚的落地窗帘,闭上了眼睛。 汪肆立刻会意了。接着往下讲: “可是,这鹅越长越大,它吃得多,还占地方,那些鸡不乐意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些鸡就联合起来,把鹅打了一顿……” 汪蓝生默默地听着,眯缝着眼睛,耳朵尖尖地立着,听窗帘后的动静。 “打的那叫一个惨啊,叫人看了都瘆得慌。这种聚众斗殴的霸凌事件,情况恶劣,影响极坏啊,我爸看了被打的鹅,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当时就抓了几只行动迟缓,不甚机灵的小鸡,炖了汤喝……” 汪肆注意到了汪蓝生的动心,他嘴里不停,手里却暗暗捏紧了拳头。 “我爸喝了鸡汤这件事情,在鸡窝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的鸡都瑟瑟发抖,不知道哪天,自己就会被杀掉,炖成一锅汤。就在这时候,就在鸡窝里个个自危,鸡心惶恐的时候,鹅发现了自己的强大,因为鸡窝里,只有这一只鹅,而我爸爸是不会炖鹅汤的,因为没有先例。于是,纷纷有鸡,投奔到鹅的周围,希望得到它的佑护,本来不受待见,备受欺凌的鹅,也忘记了从前艰难屈辱的历史,张开翅膀,把投奔过来的鸡们维护起来……” 这是一个疑点丛丛的故事,但是,却是品字界的现状。汪肆以这种方式把故事讲出来,不仅是在敲打孔二公子,也是在打探汪蓝生的意图。 关于品字界,最顶端的阶层,除了三大族府的大当家和首领,还有那些,时不时来歇脚打尖的跨界行走们。他们对品字界蚕食鲸吞的,是所有物种的供奉,然而,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正是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而不是正义和公平。 所谓圣境法典也好,品字界的规矩也罢,不过是对资本和利益分割的保障,并不是对个体生命的保障。因此,真正的平等,自由,公正,在品字界并没有什么有迹可循的历史。 也正是这样的情态下的品字界,不会容许有任何人,具备真正的尊重,包容,仁义和道德的存在。所有的人和事,都被资本标上了价格,以偏离它本身价值离谱的程度,被玩弄于权势之手。 所有的生命,之所以能跃生门,不过是在灵魂上,需要洗礼和自省,需要给自己不断洗涤和变化的机会。 汪蓝生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艰难,有些东西已经看得清楚,辨得清轻重缓急,有些看不清楚。 但是他和所有的人一样,有意或者无意间被这周围的人和事裹挟,想抽身事外却是万万不能了。这些存在于品字界的人或事,这些经历,随着时间的推进,形成巨大的长河,漂流其中的人,漂到哪里,就要顺应哪里的环境,而不是本心。年更日久,许多的许多堆积成山,本心,也就慢慢消散了。 汪蓝生没等汪肆再说下去,反手一个耳光,打得汪肆一个趔趄。耳光清脆响亮,而且来的突然,吓得窗帘后的孔二公子哆嗦了一下。 “快点儿说,到底告假做什么?” “回家……吃炖大鹅……” 汪肆吃了耳光,吓得声音颤抖。 “炖鹅?为什么?” 汪蓝生的眉毛拧在一起,感觉他在把自己当傻子耍。 “因为,因为鹅,听了鸡的教唆,半夜冲破了鸡窝,啄瞎了我爸的双眼……” 汪肆战战兢兢地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少帅准我假期,好让我口弑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 汪蓝生有些诧异地问。 “是的,我父伤口感染,传至大脑,先是发了几天的高烧,今早起来的时候,竟站立不稳,摔倒时,脑袋磕在桌角,血流不止,刚刚传来消息,人竟已经不在了……” 汪肆说完这些,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汪蓝生听得汪肆的故事不断地反转和起伏,以为是在消遣。没想到结局如此残酷,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所措。 “请少帅,准我回家葬父……” 汪肆的头磕在地上咚咚响。 “准你?回家……葬父?” 汪蓝生的思维节点,还绕在那只寄宿在鸡窝里的大鹅身上。 “怎么就死了呢?” 他喃喃自语着,转身回到休憩的小桌子的旁边,坐下,品了一口茶。 一只住在鸡窝里的鹅,反霸凌反暴力的勇敢的鹅,莫名其妙害死了自己的主人。那么,汪蓝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谁害死了大鹅?” “是它自己!” “不,是你们,你们想吃了它。” “它害死了我的父亲!” “……他害死了我的父亲……” 汪蓝生喃喃地说。 厚厚的落地窗帘一动,孔二公子走了…… 第57章 孔二公子给的生路 汪蓝生听得汪肆的故事,不断地反转和起伏,以为是在消遣。没想到,结局如此残酷,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所措。 “请少帅,准我回家葬父……” 汪肆的头,磕在地上咚咚响。 “准你?回家……葬父?” 汪蓝生的思维节点,还绕在那只寄宿,在鸡窝里的大鹅身上。 “怎么就死了呢?” 他喃喃自语着,转身回到休憩的小桌子的旁边,坐下,品了一口茶。 一只住在鸡窝里的鹅,反霸凌反暴力的勇敢的鹅,莫名其妙害死了自己的主人。那么,汪蓝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谁害死了大鹅?” “是它自己!” “不,是你们,你们想吃了它。” “它害死了我的父亲!” “……他害死了我的父亲……” 汪蓝生喃喃地说。 “也许这一切从来没有对或错,生或死,所有的选择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之间是没有对错、是非、善恶、黑白、美丑的,时间只是结果,又不是最终的结果……” 厚厚的落地窗帘一动,孔二公子走了,汪蓝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愿她,听得懂……” “少帅!这个故事,加上你的点拨,她应该能懂吧……” “就怕她执迷不悟啊……” 汪蓝生并没有动声色,汪肆的眉毛却挑了一挑。 “去吧,回去发送你的父亲,给我也上一炷香,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也不知道,能不能夺取个跃生门的资格……” 汪蓝生抬头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那神情不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帅,反倒像个历经沧桑的耄耋老人。 这是圣境法典里面罗列的新法条。没有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可以凭本事夺取。就如那万千考生过独木桥,虽是艰难,却也是希望。一旦夺取了重生之资,还可以立本姓,重新建立自己的族府,根据功绩,世袭罔替。 这条法典,对于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无疑是条生路,重新夺取跃生门重生之资的生路。 汪肆答应着,又看了看汪蓝生的表情。后者点了点头,汪肆深深一礼,躬身退出去,关上了练身房的门。 ………… 汪肆从哮天汪府里出来,急匆匆往家走。 汪家住在后街,原本是马面阎府的地界,阎府衰落,田地和族众们渐渐被收服,入了汪府。家仆有些改了汪姓。 汪肆的父亲,是当年跟着阎千亩,陪嫁过来的护院教头。与常叔算是同僚。为人正直,得了汪帅的信任,在汪府里颇有威望。 汪肆从小跟着父亲混在府里,规矩总是懂得多一些。再加上,为人机灵,又聪明,肯吃苦。不仅跟着父亲,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这府里府外的,更是混了个面熟。因此,被汪帅安排,在少主汪蓝生的身边,暗中保护他,直到汪蓝生离府出走。 但凡做得了保镖和警卫的,大多忠于自己,忠于人品。这汪肆父子也不例外,成年后的汪肆,子承父业,成了汪府的护院教头。 汪蓝生再回哮天汪府,初登帅位,本来自己的心腹之交就不多,自然更信任这些,从小到大的玩伴儿和贴身保镖。这些曾经追随过汪帅的人,自然对少帅汪蓝生也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清晨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散落在东西长街的街面。给品字界的街道,涂满了明快的色彩。空气清新舒爽,有些潮湿,从血月湖吹来的风,总是带着点点深入骨髓的寒气。让人的心底,不免有些凛凛。 街面上的人三三两两,惬意悠闲。店铺的门大开着,迎来送往,恬淡而丰盈。 这些年来,哮天汪府、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这品字界的三大族府,休战多年,各自镇守一方。其他的一些小族府,倒也消停,暗戳戳地发展着自己的经济产业。因此,东西长街的店面开张了不少,百姓和族众们还算安居乐业,太平安康。至于,三大族府之间的相互瓦解和蚕食鲸吞,不过是利益冲突和共享资源的改变,并没有给品字界的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不过是,这日的雇主还是阎家的,转天就换了姓氏。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依旧的价格。穿不起绫罗绸缎的,依旧可以麻衣布褂。 值了一夜班的汪肆,和少帅汪蓝生告了假,焦急地往家走。 汪肆不到二十几岁的年纪,血气方刚,气宇轩昂。一双锐目扫过,街面上的情况就尽收眼底。步履坚定稳健,走过的街面,都飘满了荷尔蒙的味道。 他转过了街角,抬眼望去,街道的尽头就是汪肆的家。他灵敏的耳朵,甚至听得见为父亲吹响的唢呐,流连婉转的哀乐声声。 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从旁边斜刺刺地冲过来,和汪肆撞了个满怀。汪肆刚想开口责备,对方却慢慢地倒在了地上。散乱的发挡住了半张脸,身上的麻布褂子烂了好多的空洞。 汪肆急忙抱起乞丐的头,他的头捧在汪肆的手心里,小小的,再松手,又毫无知觉地滚落在地。 乞丐昏迷不醒,急着回家的汪肆不禁一阵慌张。 奇怪的是,这个当空,这条街上,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汪肆来不及多想,抱起来乞丐,朝家走去。 汪肆的母亲死的早,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早逝,作为家仆,他们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的,除了街坊邻居,就是品字界唯一的一个唱诗班子。红白喜事各种包揽,主要服务于品字界的末阶百姓。却也都是在三大族府做过乐师的,年老体衰,或者音律感不强,被退回来的。 汪肆没有回家,抱着乞丐进了邻家医馆孙济世的门。 孙大夫是品字界着名的老大夫了。平时两家相处甚密,也不必客气。他把着乞丐的脉象,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不是普通人的脉象。孙大夫抬起头来,看了看汪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饿了,饿昏了,吃点东西就好了……” 孙大夫慢悠悠地说着,收了诊脉的帕子。洗了手,坐在桌前开方子。 第58章 如果没有你 如果你心中藏着一片云天,就不要在乎眼前的彩虹是不是完美…… 汪肆的母亲死的早,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早逝,作为家仆,他们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的,除了街坊邻居,就是品字界唯一的一个唱诗班子。红白喜事各种包揽,主要服务于品字界的末阶百姓。却也都是在三大族府做过乐师的,年老体衰,或者音律感不强,被退回来的。 汪肆没有回家,抱着乞丐进了邻家医馆孙济世的门。 孙大夫是品字界着名的老大夫了。平时两家相处甚密,也不必客气。他把着乞丐的脉象,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不是普通人的脉象。孙大夫抬起头来,看了看汪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饿了,饿昏了,吃点东西就好了……” 孙大夫慢悠悠地说着,收了诊脉的帕子。洗了手,坐在桌前开方子。 “不能吃太多,不能吃太硬的,毕竟这饿的久了,胃肠还不能适应……喝两剂补药吧……” 孙大夫把写了字的纸,塞在汪肆的手里,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去东街口吧,那里的药房货真价实……” 汪肆紧紧攥着孙大夫的药方,带着乞丐回了家。 按着孙大夫的药方,乞丐很快的就痊愈了,梳洗打扮一番之后,竟是个美丽的女人,眼睛湛蓝湛蓝地,闪着光。头发很短,刚刚盖住后脖颈。穿着麻布的衣服,也掩盖不了绰约的风姿。 孙大夫的药方上只有三个字:“牛肉汤”。 汪肆在回家的路上,捡了个女人。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前来吊唁的街坊邻居,也都顺便,来看一看这个女人。 女人很大方,见过点儿世面的样子。见来了客人,添茶让座的照顾的周到。不出半日,整条街都知道了,汪肆是个有福气的人。 夜色幽深,漫天的星斗汇成银河,密密麻麻地,点缀着墨色的天空。 两盏长明灯爆动着灯花,昏暗的灯火,照亮了棺木前面的供品,和一小部分棺头,汪肆和女人一边一个,守护在棺木旁。这黑暗中的光,并不能让人感觉温暖和明亮,反而是神秘而阴森森。汪肆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浸了水的断木,沉甸甸地,不小心就会堵到嗓子眼儿。 夜风送凉,有些沁人心脾的冷意,冷得凌厉而干净。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自己一个人了……” 汪肆抬头望着夜空,从此父子也只能是这样的方式交流了。想想躺在棺木里的父亲,汪肆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生命中注定相遇的两个人,注定会相遇的,也注定会分开,不管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们会以另外的方式遇见,你信不信……” 女人两手托着腮,眨着湛蓝湛蓝的眼睛,问汪肆。 “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只是突然之间,你依然如故地感受着它时,他无法给你任何回应了,于是你感觉,你们渐渐远离,他在渐渐消失,于是我们,惊慌失措……” 夜色漫上来,漫过两个人的心底。有的时候,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未尝不是干净的。比看得见更合适放手。 晨曦薄亮,女人陪着汪肆,度过了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唢呐再次吹响的时候,汪肆朝着棺木磕了三个响头。 一剖瓦罐摔得脆响,司仪送客的声音高亢嘹亮。 “西方大路您好走……莫回头……” 汪肆把引灵幡插在怀里,父亲的牌位挂在胸前,双手托起了棺头。 女人和两个汪府的警卫一起,抬着棺尾。一行人,朝着东郊的墓地去。 后面跟着送别的街坊邻居,唢呐声声,走过长长的东西街道。 “汪老头是有灵气的,这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就送了个儿媳妇来……” 旁人的议论纷纷,把汪肆的父亲越传越神,只一会儿功夫,送葬的队伍后头,跟随的人们越来越多了。 女人回头望向看不到边的人流,心里窃喜: “品字界的人们,还真是容易受裹挟,一个谣言,就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追随。” 墓地在西街尽头的平头山。高低起伏的山头,是兴安岭的一部分。 汪肆率先跳入事先挖好的墓坑,女人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个警卫一松手,棺木稳稳地落入墓坑。 女人和汪肆一起,在众人的见证下,埋葬了他的老父亲。 从此,汪肆如果对女人有半点儿差池,恐怕就会被品字界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隔天,汪肆去哮天汪府销假的时候,后面跟着女人。 药房,厨房,练身房,洗衣房,兵器房,各房各殿,正院和各个别院,女人凭借着和汪肆不同寻常的关系,可以随意出入行走了。虽不在汪府的任职册内,却是汪府最自由自在的人。 有了女人的陪伴,汪肆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只要不当班,就会去练身房和兵器房。 偶尔,和少帅汪蓝生切磋武艺,更多的是,埋头苦练,折磨自己。因为他心里有了女人,也有了新的希望。 “三族霸主,只有孔二公子,没有重生之资。根据最新版本的圣境法典,杀了她,就可以吞了孔府,另立族姓,建族府,世袭罔替。” 汪肆的耳边,时常响起汪蓝生的教诲。刺杀孔二公子,成了汪肆勤奋向上的动力。 汪肆从不限制女人,其他的家仆婢女警卫们,也都会给她三分薄面子,不好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女人从厨房里出来,正撞见了无问。 女人如一条油滑的蛇,看见无问进了厨房的院子,一转身,躲在了海棠花丛的后头。 无问并没有在意,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厨房门口站着的大厨子汪肆的结拜叔叔阿大,恰恰看在了眼里。 “阿大,今晚少帅的主菜是什么啊?” 无问隔老远就问。 “香浸辣子鸡……十八道菜呢,常叔,您叫我怎么给你报菜名啊?” 阿大陪着笑脸,支应着。 “你这个阿大,越来越懒了,我什么时候也不需要你一个个的报,我就想知道,少帅的食材是不是最安全,最新鲜的……” 无问笑骂道。 第59章 蘑菇仔 隔天,汪肆去哮天汪府销假的时候,后面跟着女人。 药房,厨房,练身房,洗衣房,兵器房,各房各殿,正院和各个别院,女人凭借着和汪肆不同寻常的关系,可以随意出入行走了。虽不在汪府的任职册内,却是汪府最自由自在的人。 有了女人的陪伴,汪肆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只要不当班,就会去练身房和兵器房。 偶尔,和少帅汪蓝生切磋武艺,更多的是,埋头苦练,折磨自己。因为他的心里,有了女人,也有了新的希望。 “三族霸主,只有孔二公子,没有重生之资。根据最新版本的圣境法典,杀了她,就可以吞了孔府,另立族姓,建族府,世袭罔替。” 汪肆的耳边,时常响起汪蓝生的教诲。刺杀孔二公子,成了汪肆勤奋向上的动力。 汪肆从不限制女人,其他的家仆婢女警卫们,也都会给她三分薄面子,不好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女人从厨房里出来,正撞见了无问。 女人如一条油滑的蛇,看见无问进了厨房的院子,一转身,躲在了海棠花丛的后头。 无问并没有注意到,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厨房门口站着汪肆的结拜叔叔大厨子阿大,恰恰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阿大,今晚少帅的主菜是什么啊?” 无问隔老远就问。 “香浸辣子鸡……十八道菜呢,老常,您叫我怎么给您报菜名啊?” 阿大陪着笑脸,支应着。 “你这个阿大,越来越懒了,我什么时候需要你一个个的报菜名了?我就想知道,少帅的食材是不是最安全,最新鲜的……” 无问笑骂道。 “那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市面上的蘑菇咱都不用,专挑兴安岭上刚生出来不超过半天儿的……” 厨师阿大胸有成竹地说。 “知道,知道你尽心力,有手段,今儿,尝菜的美差就交给你了,让你也开开荤……” 无问的眼神四下里游走着,口里打着哈哈。 他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又有些熟悉,细微的喘气声断断续续的,不完整,好像是个女人,或者是病弱的男人。无问看着面前的阿大健硕的身躯,在心里排除了他的可能性。可是,他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与女人有关。 “那我可得托您老的福啊,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阿大打着拱手,和无问皮上一皮。 “哮天汪府的大厨房第一掌勺,您说这话,我可受不起……” 无问拍了拍阿大的肩膀,探身向厨房里张望: “什么时候大厨房里来了女师傅吗?” “哎呦,老常,可不敢开这种玩笑,大厨房不进女眷,那可是汪府大夫人立下的规矩,谁敢破这规矩,是活腻歪了吧,哈哈哈哈……” 阿大笑哈哈地,心里却多了一丝警觉。 虽说这大厨房,没进过其他的女眷,可是汪肆捡来的媳妇,还不是常来常往? 女人的嘴巴乖巧,一口一个大叔叔,叫得他心花怒放。就连配菜的小工,和烧火的杂役,也都笑呵呵地听她叫着小哥哥,乐得合不拢嘴。女人的到来,仿佛给严谨肃穆的大厨房,带来一线生机。 原本,给大帅做入口的食物,就是一向谨小慎微的工作。这么多年来,大厨房的掌勺阿大,在这汪府里,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工作压力山大,生怕有一丝差池,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因此哮天汪府的大厨房,说是厨房,实则是个门派。凡是想加入大厨房的人,不论是配菜厨师还是烧火杂役,都如入了山门,或者军队。纪律严明,一丝不苟。说是阿大派,也不为过,且,各行各级等阶森严。不论是谁,都要从最初的选柴担水做起,一层一层做熟做实,才能向上一阶提升。而且,师徒关系堪称父子,师父呕心沥血尽心尽力地教,徒弟也孜孜不倦坚持不懈地学。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地延续,和不断完善,传颂成了一种精神力量。 因此哮天汪府大厨房的传承精神,不仅在品字界,甚至在圣境也是有名号的。 各界的跨界行走习惯在汪府落脚休憩,哮天汪府的大厨房,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在哮天汪府的大厨房,不仅能学到真本事,真技术。还能脱胎换骨,学知识,学做人,学怎么样慢工出细活,小火煲高汤,精益求精,好上加好。 在大厨房历练过的人,出了大厨房和哮天汪府,在这品字界更是受人尊敬的。这就不仅仅是个职位了,简直就是身份的象征。 很多时候,阿大亲自挑选食材,和筛选的时候,阿大都觉得自己不是在挑选食材,不是在简单地做一顿饭。而是如临战场,严阵以待地面对着敌人。好好的一个职业,因为地位和环境的影响和作用,阿大总觉得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在这样的环境里,整个大厨房都不似只是生火造反,各个成了亲临战场的士兵。 这些紧张的情绪和气氛,很多人都无法承受,因此,大厨房早衰和早逝的情况,非常普遍。即使是年纪轻轻,身体健硕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就开始失眠脱发。 说到脱发,有一次,汪帅在菜里吃出一寸头发,当时就摔了筷子,掀了桌子。大厨师阿大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好在阿大非常聪明,早就给自己剃了光头。结果那次,一个年纪轻轻,刚刚进入大厨房不久的配菜小弟,被砍了脑袋,事情才算过去。只因那配菜小弟,留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从此,大厨房立了不成文的规矩,凡入大厨房门下的弟子,先剃度明志。清一色的光头造型,不仅干净卫生,还雄姿飒飒。 阿大转念又想起了汪肆的爹,摇了摇头。老哥俩从马面阎府一起,陪嫁到这哮天汪府。起先,是阎老帅临终时的嘱托。他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阎千亩嫁入汪府遭人暗算。 陪嫁过汪府的大厨师阿大,老管家常叔,还有品字界第一警护卫阎七,后来改姓汪,也就是汪肆的爹。在阎老帅的面前立下了投名状,保马面阎府大小姐阎千亩在哮天汪府平安。 第60章 大厨房的女人 有一次,汪帅在菜里吃出一寸头发,当时就摔了筷子,掀了桌子。大厨师阿大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好在阿大非常聪明,早就给自己剃了光头。结果那次,一个年纪轻轻,刚刚进入大厨房不久的配菜小弟,被砍了脑袋,事情才算过去。只因那配菜小弟,留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从此,大厨房立了不成文的规矩,凡入大厨房门下的弟子,先剃度明志。清一色的光头造型,不仅干净卫生,还雄姿飒飒。 阿大转念又想起了汪肆的爹,摇了摇头。老哥俩从马面阎府一起,陪嫁到这哮天汪府。起先,是阎老帅临终时的嘱托。他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女儿阎千亩嫁入汪府,遭人暗算。 马面阎府的族规诡异森严,出生的阎府继承人需要吸食母亲的鲜血,才能得以活下来,因此人丁稀薄。为保重阎千亩这一辈唯一的阎府传人,阎老帅是不惜掏空整个阎府的,不论人力还是财力。 常叔和汪肆的爹,是阎老帅兴旺马面阎府的左膀右臂。一个懂经商会管理,另一个武艺超群。至于大厨师阿大,祖祖辈辈都在阎府当差,管理着马面阎府的大厨房,从没出过纰漏,而且手艺卓绝。 当年阎府大小姐千亩嫁入汪府之条件,是要做唯一的夫人。因此,哮天汪府的各房各院住着的,百十来位大大小小的妾室,都在喜事将近时,相继离奇死亡。 陪嫁过汪府的大厨师阿大,老管家常叔还有品字界第一警护卫阎七,后来改姓汪,也就是汪肆的爹。在阎老帅的面前立下了投名状,保马面阎府大小姐阎千亩在哮天汪府平安。 只是老管家常叔的灵魂已死,躯体被跨界行走无问占据着。虽然是常叔的容颜外表,灵识却是跨界行走无问的。 阿大的结拜兄弟是汪肆的爹,被一只莫名其妙的鹅,以莫须有的缘由害死,这怎么说,也不是一个离奇古怪的故事就能说得清楚的。阿大心里有点儿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一股子来路不明的势力,要对品字界动手了。 也许,是搅浑这品字界的一潭死水。也许,会蕴藏着更大的阴谋。 可是想想看,人从出生到长大,哪个沟沟坎坎不是阴谋使然。这么多年了,阿大甚至厌倦了每天神经绷紧,如履薄冰的日子。可是,让他放下心机,敞开心扉,去相信别人,打开心结,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他不知觉地就会把思维调动起来,揣摩和窥探别人的心思。这已经成了习惯了。 因此对于汪肆捡来的这个媳妇,阿大一直都在抑制着自己不自觉的揣测。 何况老哥哥已然随阎老帅而去了,只留下汪肆一个后辈,如今他是怎么得来的媳妇,并不紧要,只要能全心全意过小日子,隔年有了后人,这香火就算延续下去了。 ………… “香浸辣子鸡……市面上的蘑菇咱都不用,专挑兴安岭上刚生出来不超过半天儿的……知道,知道你尽心力,有手段,今儿,尝菜的美差就交给你了,让你也开开荤……” 无问笑呵呵地把尝菜的责任推给了阿大。虽然他如今在哮天汪府的身体,还是保持着常叔的,但跨界行走的灵识辨析是很敏感的。 他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又有些熟悉,细微的喘气声断断续续的,不完整,好像是个女人,或者是病弱的男人。无问看着面前的阿大健硕的身躯,在心里排除了他的可能性。可是,他的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与女人有关。 无问拍了拍阿大的肩膀,探身向厨房里张望: “什么时候大厨房里来了女师傅阿大可要知会吗?” “这您可放心吧,只要我阿大在,哮天汪府的大厨房就不会收女徒弟!” 阿大拍着胸脯保证。 他说的没错,如今哮天汪府的大厨房第一大厨师,就是阿大。因此,这大厨房里最有资格收徒弟的,自然非阿大莫属。 无问指点着阿大,笑着摇了摇头,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得嘞,我还得去别处转转,大厨师回见了……” 无问又四下里扫视了一番,没见有什么不妥,况且,先前的呼吸声和气味儿也都淡淡地散了。想是有别院的婢女路过于此,也未可知。 “恭送常总管……” 阿大故意弯腰曲背地给无问行了大礼。 “折煞我……” 无问给阿大的光头顶,爆了个栗子花,满意地去了…… 阿大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墙的后头,心里突然一酸,有种悲喜交加的意味涌上心头。 “大叔叔!” 突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阿大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咯咯咯……” 阿大回头,正是汪肆捡来的女人,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眨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他,那瞳孔幽深清澈,湛蓝湛蓝的。女人看见阿大的身体瑟瑟地一抖,开心地笑起来。 “小祖宗,吓我一跳……” 阿大笑着摇了摇头, 心想,刚刚是紧张了吗?居然没感觉到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欺近了身。 “也许是年纪大了……” 他忽然之间有了莫名的惆怅。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好像在训你诶……” 女人探过头来,一副八卦的面孔。双眼圆睁,双耳竖立,眼珠儿里蓄满了坏主意的样子。 “那就是这哮天汪府的大总管老常,大家都叫他常叔,连少帅都忌惮他几分呢,可是,我不怕他,没听我刚刚把他怼得接不出话了?” 阿大挺直了胖乎乎的身体,眯缝着一对小眼睛,光秃秃的头顶,吹起牛来,简直光芒万丈。 “可是,我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你一直在鞠躬认错,他一直在训你诶,临走还爆了你的光头……” 女人故意板着脸,翻着白眼儿,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怎么可能,他爆我的头,他还嫩呢!” 阿大跳着脚的反驳,忽然想起,刚刚是被老常爆了个栗子崩,简直有损颜面,不禁又骂道。 “老常你个不是人的玩意儿,开个玩笑,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阿大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若有所思。老常这个老东西,忽然说大厨房有女徒弟,难道…… 第61章 有意为之 “大叔叔!” 突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阿大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儿。 阿大回头,正是汪肆捡来的女人,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眨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他,那瞳孔幽深清澈,湛蓝湛蓝的。女人看见阿大的身体瑟瑟地一抖,开心地笑起来。 “咯咯咯……” “小丫头,吓我一跳……” 阿大笑着摇了摇头, 心想,刚刚是紧张了吗?居然没感觉到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欺近了身。 “也许是年纪大了……” 他忽然之间有了莫名的惆怅。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好像在训你诶……” 女人探过头来,一副八卦的面孔。双眼圆睁,双耳竖立,眼珠儿里蓄满了坏主意的样子。 “那就是这哮天汪府的大总管老常,大家都叫他常叔,连少帅都忌惮他几分呢,可是,我不怕他,没听我刚刚把他怼得接不出话了?” 阿大挺直了胖乎乎的身体,眯缝着一对小眼睛,光秃秃的头顶,吹起牛来,简直光芒万丈。 “可是,我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你一直在鞠躬认错,他一直在训你诶,临走还爆了你的光头……” 女人故意板着脸,翻着白眼儿,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怎么可能,他爆我的头,他还嫩呢!” 阿大跳着脚的反驳,忽然想起,刚刚是被老常爆了个栗子崩,简直有损颜面,不禁又骂道。 “老常你个不是人的玩意儿,开个玩笑,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阿大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若有所思。老常这个老东西,忽然说大厨房有女徒弟,难道…… “大叔叔,我知道这个老常为什么下手这么重!” “你知道?为什么?” 阿大看着女人一本正经的表情,心下难免狐疑。 “因为他长得好难看,他嫉妒你的帅……” “我的?帅……那是……自然!比他要帅的多!” 阿大挺了挺胖肚子。 “丫头,还是你的眼光好……” “那是当然的,我的眼光一向很好,这是我亲自在后山,精挑细选的蘑菇,特意来孝敬大叔叔的。” 女人说着,从背后拎出一个竹黄的篮子,里面是几对鲜嫩嫩的山菇。那山菇刚刚采下来不久,洁白如玉,胖乎乎,肉墩墩的,伞面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 阿大看着眼里,打心眼儿里喜欢了这蘑菇。 这样的蘑菇,口感鲜嫩,舌下生津,不需要太多的调味,雕成精致的玉兰花,淋上蜜汁的桂花酱汁,就是一道鲜美诱人的爆口菜。 阿大两眼放光地捧过竹篮子,赞不绝口: “丫头,这蘑菇真不错,这道菜的尝口先给你……” “只要大叔叔喜欢,我可以每天去后山……” 阿大捧着竹篮往大厨房的门里走,女人顺其自然地跟着他,进了大厨房的门。 少帅的晚餐,正缺了一道爆口菜,有了这道玉兰蘑菇,就齐全了。 晚钟响起的时候,指月殿前,整整齐齐地排了十八列队。每队的最前面是该道菜肴的烹饪主厨,旁边站着托着盘子的婢女,后面依次列队着副手等人。 汪蓝生从后殿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最近圣境法典颁布了最新的版本,汪蓝生整天伏案钻研,废寝忘食。已经有几天,没有传过这么正规的晚餐了。 汪蓝生端坐在圆桌的旁边。贴身的婢女送过来净手的水盆和锦帕,他胡乱地洗了手。 站在身后的,是哮天汪府忠实的老管家常叔。 只是老管家常叔的灵魂已死,躯体被跨界行走无问占据着。虽然是常叔的容颜外表,灵识却是跨界行走无问的。 所以说,常叔和无问,在这品字界,却也是同一个人。 无问一摆手,第一道副菜端上了餐桌。桌上的圆盘飞转,不偏不倚,停在了汪蓝生的面前。 “见过少帅,这是一道开胃菜,名字叫做红袖添香……” 这道菜的主厨,来到桌前半尺的距离,深施一礼,与汪蓝生介绍着菜品的文化。 四只红通通的小番茄,中间的汁水果肉被挖空了,只留浑圆的外壳,里面灌着甜玉米粒子和火腿碎丁子,上面盖着乳黄色的芝士,烤的微微焦香。因此,叫了个诗意满满的名字,红袖添香。 汪蓝生拿起羹匙,浅尝了一口,摇了摇头。红袖添香立刻被撤了下去,跟着,旁边的主厨擦了一把额头上起的一层密汗,也灰溜溜地出了门。 几道菜下来,汪蓝生除了摇头,就是叹息。就要轮到主菜系的香浸辣子鸡了,辣子鸡的主厨心里惴惴不安,侧头望向自己的师父阿大。 阿大并未转头,却太阳穴长了眼睛一样,点了点头。 辣子鸡的主厨看见了师父的回应,也学着阿大的样子,目不斜视地望着指月殿的门口,站得笔直。汗水顺着两边的鬓角流下来,浸透了高高竖起的厨师帽的边檐。 阿大气宇轩昂地挺直了腰杆,站在自己的菜品旁边,犹如守护自己阵地的将军。严阵以待,又一丝不苟。 “下一道……” 无问朝着阿大一摆手,双手擎着玉兰蘑菇花菜盘的婢女,娉娉婷婷地迈步进了殿门口,小心翼翼地把菜盘子放在了圆桌上。尾随其后的阿大,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指月殿,躬身施礼。 “大厨房主厨阿大,见过少帅大人,这道菜的名字叫做……玉树庭花。” 阿大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无问轻轻转动了圆桌。蘑菇雕成的玉兰花,落在了汪蓝生的眼里。 鲜嫩雪白的蘑菇伞,连着粗裸的蘑茎,细细地剖出玉兰花瓣的筋络,花瓣随风生长,形态各异,每一瓣都蕴藏着灵识一般。点缀着透明的桂花酱珠儿,长在翠绿的抹茶粉和浅褐色的巧克力棒衬托下的枝桠之间,层层晕染着蘑根底,栩栩如生,又活色生香。 “好一个玉树庭花,这刀功不愧是品字界的厨神……” 他不禁赞叹不已。 阿大深施一礼,谢过了汪蓝生。 “其他的人都散了吧,我就要这一道菜就够了……” “可是少帅,下一道就是主菜香浸辣子鸡了……” 无问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 第62章 一念之间 接连不断的几道菜下来,汪蓝生除了摇头,就是叹息。就要轮到主菜系的香浸辣子鸡了,辣子鸡的主厨,心里惴惴不安,侧头望向自己的师父,大厨房的第一主厨阿大。 阿大并未转头,却似太阳穴长了眼睛一样,点了点头。 辣子鸡的主厨看见了师父的回应,也学着阿大的样子,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望着指月殿的门口。汗水顺着两边的鬓角流下来,浸透了高高竖起的厨师帽的边檐。 阿大气宇轩昂地挺直了腰杆,站在自己的菜品旁边,犹如守护自己阵地的将军。严阵以待,又一丝不苟。 “下一道……” 无问朝着阿大一摆手。 双手擎着玉兰蘑菇花菜盘的婢女,娉娉婷婷地迈步进了指月殿的门口,小心翼翼地把菜盘子放在了圆桌上。尾随其后的阿大,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指月殿,躬身施礼。 “大厨房主厨阿大,见过少帅大人,这道菜的名字叫做……玉树庭花。” 阿大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无问轻轻转动了圆桌。蘑菇雕成的玉兰花,落在了汪蓝生的眼里。 鲜嫩雪白的蘑菇伞,连着粗裸的蘑茎,细细地剖出玉兰花瓣的筋络,花瓣随风生长,形态各异,每一瓣都蕴藏着灵识一般。点缀着透明的桂花酱珠儿,长在翠绿的抹茶粉和浅褐色的巧克力棒衬托下的枝桠之间,层层晕染着蘑菇根底,栩栩如生,又活色生香。 “好一个玉树庭花,这刀功不愧是品字界的厨神……” 他不禁赞叹不已。 阿大深施一礼,谢过了汪蓝生。 “嗯,这味道果然鲜香,入口柔软绵长……” 汪蓝生夹起一片玉兰花瓣,送到嘴里,细细品味…… “果然非同一般,其他的人都散了吧,我就要这一道菜就够了……” “可是少帅,下一道就是主菜香浸辣子鸡了……” 无问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 “香浸辣子鸡有什么好吃的,听着都油腻……不要了,今天就这些菜吧。” 汪蓝生嘴里嚼着玉兰蘑菇,眼睛盯着装着蘑菇的菜盘子,严词拒绝了余下的菜品。 无问来到殿门外,挥了挥手。余下的菜品主厨们长舒了一口气,既暗自庆幸躲过了考验,也有些遗憾,没能有机会让少帅亲口吃上自己的作品。这个感受是复杂的,悲喜交集。 阿大从指月殿出来,喜不自胜地回大厨房。 列队的人们散去了,指月殿前一片安静。 汪蓝生用过餐,一个人信步来到了血月殿。 血月殿分属三殿,是哮天汪府最高境界的殿堂。中间的主殿是品字界的指挥部,曾经也是汪帅薨没时的灵堂。分列两边的副殿是兵器库,收藏了各界的各种各样的兵器和神器,一排排,一件件的摆满了陈列架,气势磅礴,阴森而神秘。 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个豪气干云,或者血腥恐怖的故事。它们大多出于圣境各界的跨界行走之手,或者是强取豪夺的战利品。当然也有如牛头剪一般,是接受来的馈赠。 汪蓝生在一排排,一架架的各式神器之间穿行。心潮起伏,胸口渐渐沉闷压抑。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毫无缓解,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动,像要敲破胸膛。 他努力地控制着,涌上来的惶恐和不适慢慢地将他淹没。汪蓝生用仅存的理智支撑着,出了兵器殿,坐回主殿的帅椅去。他相信这把品字界的大帅的位置,和哮天汪府少帅的身份,可以压得住那些兵器殿里,不甘寂寞的兵器残识。 “或许是兵器殿里,各界各境的灵气杂乱,血腥太重,呵呵,还是身子虚啊……” 汪蓝生自嘲地笑笑,掩饰着渐渐爬上来的恐惧和卑微,双臂搭着扶手,身体慢慢放空。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接着是人叫马嘶的长鸣,穿透耳鼓,直击脑海。 汪蓝生睁开眼睛,周遭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除了黑暗,空空如也。 他仿佛立于天边,极目望去,眼前突然出现一朵红云,云烟成花,形态怪异,犹如没有身躯的血盆大口。风聚密云,越来越重,悬浮着,缠绕着汪蓝生,慢慢地在旋转。 突然,天空中起了一道惊雷,撕开了夜的口子。汪蓝生的脚下蓦然地空了,无声无息,他漂浮在了天地之间,云层之上。 “啊……” 汪蓝生吓得惊呼,这呼声回响,成了一声长啸,啸声震碎了红云。他的脚下,飘来了几朵五颜六色的祥云。 云之下,人头攒动。汪蓝生仿佛站在他们的头顶三尺,而那些毫不知情的人们,挤来挤去,焦虑暴躁,却没有一个,抬头望他一眼。 “这大概就是圣境之王的感觉了……”汪蓝生自言自语。 他的耳边响起了圣境法典的经文,仿佛万千张口齐声咏诵,有如风过密林,荡起松涛阵阵。 他的左脚边,红云聚拢成牛头,双眼喷火,獠牙呲咧。右手边是马面,眉眼妩媚优雅,高冷傲然。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汪蓝生的脑海浮现出自小牢记在心的咒语。他不敢想自己目前的模样,也许…… 他想起了哮天的诞生,立于圣境之首,俯瞰万人朝贺。他又看见了脚下的深渊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们。 他们拥挤不堪,弱肉强食,每个人都在为生存拼搏。他们早已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的高贵。生命本就没有什么高贵与卑贱,只是需要赋予不同的意义。 “本来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不信了,生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而且,这期间牵扯不清的是肮脏的利益,利益让生命失去了本来的圣洁……” 汪蓝生的意识渐渐模糊。 “消失吧,消失吧……” 汪蓝生浑身无力,疲惫不堪。他看见自己的双脚被红云吞没了,云层密聚向上…… 他闭上了眼睛,迷蒙中,仿佛有人抽丝剥茧一般,把他的灵识渐渐吸食殆尽。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脸,妩媚地笑着,是孔二公子。 “为什么?为什么……” 汪蓝生再也发不出声音…… 第63章 似梦非境 突然,天空中起了一道惊雷,撕开了夜的口子。汪蓝生的脚下蓦然地空了,无声无息,不着一物。整个身体漂浮在天地之间,云层之上。 “啊……” 汪蓝生吓得惊呼,这呼声回响,成了一声长啸,啸声震碎了红云。他的脚下,飘来了几朵五颜六色的祥云。 云之下,人头攒动。汪蓝生仿佛站在他们的头顶三尺,而那些毫不知情的人们,挤来挤去,焦虑暴躁,却没有一个,抬头望他一眼。 “这大概就是圣境之王的感觉了……” 汪蓝生内心清醒,却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 他的耳边,响起了圣境法典的经文,仿佛万千张口齐声咏诵,有如风过密林,荡起松涛阵阵。 他的左脚边,红云聚拢成牛头,双眼喷火,獠牙呲咧。右手边是马身人面,眉眼妩媚优雅,高冷傲然。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汪蓝生的脑海,浮现出自小牢记在心的咒语。他不敢想象自己目前的模样,也许…… 他想起了哮天的诞生,立于圣境之首,俯瞰万人朝贺。他又看见了脚下的深渊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们。 他们拥挤不堪,弱肉强食,每个人都在为生存拼搏。他们早已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的高贵。生命本就没有什么高贵与卑贱,只是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本来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不信了,生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而且,这期间牵扯不清的是肮脏的利益,利益让生命失去了本来的圣洁……” 汪蓝生的意识渐渐模糊。 “消失吧,消失吧……” 汪蓝生浑身无力,疲惫不堪。他看见自己的双脚,被红云吞没了,云层密聚向上,蔓延蔓延…… 他闭上了眼睛,迷蒙中,仿佛有人抽丝剥茧一般,把他的灵识渐渐吸食殆尽。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脸,妩媚地笑着,是孔二公子。 “为什么?为什么……” 汪蓝生再也发不出声音,再也想不起咒语……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咒语声声,混杂着圣境法典的诵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洪亮,塞满了整个大脑。 大脑里,突然通透明亮。仿佛被一盏灯,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一个人,站在那里,手上的祖母绿扳指熠熠生辉。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汪蓝生努力地想看清楚他的脸。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呼啸而来的灵识,如奔涌的潮水涌进来,淹没了那个人。 汪蓝生忽然浑身蓄满了能量,每个细胞都完整而饱满。他不敢睁开眼睛,回想起刚刚的一幕,细思极恐,吓出一身的细汗。 坚硬的帅椅扶手,咯得他手指通红,一阵真实的痛感传过来。 良久,汪蓝生缓缓睁开蓄满泪水的双眼。 殿堂之上,阴森肃穆,一个人都没有,残阳从大开的门,扑进来,照亮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汪蓝生忽然想起了刚刚那似梦非境的幻觉里,也是这样的明亮通透。 “真好……” 他激动地伸出手去,触摸那残阳,触摸这生命的感觉。可是残阳依旧,穿透他的身体。他看不见自己修长的手指,和坚实的臂膀。 “呃……不要这样嘛……” 汪蓝生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密码,出现了什么样的失误。这种毫无存在的感觉,让他难过又恐惧。 他哭了,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流在脸上。他清楚的感觉到了,那丝丝的温热,一点点儿蜿蜒流淌,浸湿了干燥的皮肤,渗进去,深深地渗进去。如干涸开裂的河床,滴入细细的雨丝风片…… “蓝……醒醒……” 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他,可是他不敢睁眼,他听出来了那是她的声音。他回想起刚刚的梦幻里,那妩媚动人的笑容,和抽丝剥茧的痛。 “蓝生……” 温柔的声音渐渐粗暴嘶哑,是父亲的声音,汪蓝生的心里一惊。他突然想起来,父亲汪帅已经跃生门重生而去了,还是他亲手扶棺入葬。 “父亲,” 汪蓝生喃喃地说,父亲是不会叫他蓝生的。那个粗哑的嗓音,不是父亲。 他不想知道是谁,是谁他也不敢答应,他怕自己在品字界的一切,会被莫名其妙的带走。 “少帅……少帅……” 汪蓝生的心里突然激动了,是常叔的声音。他极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像被缝合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蓝……蓝生……” 温柔的声音夹杂着粗哑的声音,又在敲击着耳鼓,那声音好像就在耳边,直直地穿透了大脑,钻进心里去。 汪蓝生的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在这黑暗中不断地下坠,下沉…… 他想挣扎,却徒劳无功,沉到更深的地方去。直到,他渐渐绝望,渐渐放弃,脚下出现了有力的支撑。 是一双手。 汪蓝生只看见眼前祖母绿的光芒一闪,他的眼前一亮。老管家常叔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叫他…… “少帅,少帅……” 汪蓝生本能地跳起来,突然地,他感觉生命又回来了,勃勃生机填满他的身体。 帅椅上一滩淡黄色的汁水,发出难闻的臭味儿。 “我……怎么川稀了……” 汪蓝生的脸,红云晕染。 “少帅,你梦见了什么?惊叫连连……吓煞老奴了……” 常叔说着,双指并拢,暗暗探向汪蓝生的脉搏。 “没错,不是做梦,少帅是被下了蛊毒,出现了幻觉……” 一个声音在无问的耳边响起来,是哮天汪府的帅位守护神,快刀野狗。 对,跨界行走无问活在了常叔的躯体里,而真正的常叔早已过世了。 也只有跨界行走,才能和圣境各界活跃着的守护神灵,交流思想。 “呃啊……” 无问有些无奈,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我猜……” “是牛头孔府,孔二公子……” 快刀野狗缓缓地说出了这个凶手。 “她得不到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就来夺哮天汪府的?” “是,也不是……她的野心恐怕不是品字界……” “你为什么不能阻止她?作为守护神,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体受伤害?” 无问急了…… 第64章 借刀杀人的大鹅 帅椅上一滩淡黄色的汁水,发出难闻的臭味儿。 “我……怎么川稀了……” 汪蓝生的脸,红云晕染。 “少帅,你梦见了什么?惊叫连连……吓煞老奴了……” 常叔说着,双指并拢,暗暗探向汪蓝生的脉搏。 “没错,不是做梦,少帅是被下了蛊毒,出现了幻觉……” 一个声音在无问的耳边响起来,是哮天汪府的帅位守护神,快刀野狗。 “呃啊,幸亏少帅金刚护体,川稀了……” 无问有些无奈,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我猜……” “是牛头孔府,孔二公子……” 快刀野狗缓缓地说出了这个凶手。 “她得不到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就来夺哮天汪府的?” “是,也不是……她的野心恐怕不是品字界……” “你为什么不能阻止她?作为守护神,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体受伤害?” 无问急了…… “我是守护神,你知道的,我只能保他命,不能参与过多的,否则,我们两个都会神形俱灭……” 快刀野狗无奈了。 “伸张正义,不是守护神灵的活儿,但是跨界行走可以!” 听了快刀野狗的话,无问缓缓闭上了眼睛,良久,再睁眼,目露精光,朝着殿外的警卫道: “彻查大厨房……” “不……” 经过了一番似梦非境的折磨,汪蓝生虚弱不堪。 “少帅……” 无问心里明白,这是孔二公子想假汪蓝生之手,做掉大厨房。之后呢?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可以肯定,哮天汪府和牛头孔府的暗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无问决定亲自进一次大厨房。 夜色中的哮天汪府,处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与先前大不同了。 哮天汪府是望不见星星的夜里,灯火掩映了月光。青白的灯光,照亮了各房各院。少帅汪蓝生不允许这哮天汪府里,有黑暗。哪怕是夜色,也要用灯火点亮。黑暗带给他的恐惧,根植内心,恐怕再也消除不去了。 无问一个人走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厨房。 “是轮到我了吗?呵呵……” 阿大坐在灶台旁边,吸了一口烟。 “听说……少帅对玉树庭花不满意……咳咳……”烟气调升,他呛得剧烈地咳嗽,烟从五孔七窍冒出来,飘出奇形怪状的图案。 “不会吸就不要吸……这是祸祸烟……” 无问嗔怪他,坐在了阿大的旁边。 “大哥,你是记性差了,你忘了我们从前斗烟的时候,我什么时候输过你?” 阿大不服,斜睨了无问一眼,无问忽然想起了,自己占据着常叔的躯体。阿大和常叔看来是有私交的,幸好,幸好。 “好汉不提当年勇,哪有你这样挂在嘴边的?” 无问故意装出不屑的样子。 “可是自从进了这汪府,做了这大厨师,我就再也没碰过烟……” 阿大的声音有点哽咽,但是并没有委屈。 “少帅……真的对玉树庭花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是……中了毒蛊……” 无问说完,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阿大,看他的反应。 “中毒蛊?不可能!那蘑菇绝对是新鲜的,没有毒的!” 阿大反应激烈,不像是在演戏。 “是你亲自尝菜的吗?” 无问紧逼道。 “喔……不……是汪肆的媳妇……” 阿大支支吾吾,又急忙说。 “不会有问题的,汪肆的媳妇,不会有问题吧?是不是?” 阿大知道自己的错犯大了,他说的话,自己都无法相信。 “对不起,大哥,这次我恐怕是完了……当年我们三个,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过誓,一定要照顾好你俩……可是……” 阿大继续说着,说着,流下眼泪。 “三弟,已经先走一步了,也不知道阎老帅说的,赐予我们重生之资……做不做得数……” 阿大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无问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在乎那重生之资,可毕竟三弟还有个儿子汪肆,你和我,都还没有后人……” 阿大抬起一双泪眼,望着无问。无问忽然明白了三个人的关系。 常叔和阿大和汪肆的爹,是结拜兄弟。一同陪嫁到了哮天汪府。排行大哥的是手眼通天精于谋划的管家常叔,三弟则是武艺超群,毅力超常的侍卫汪肆的爹,至于二弟,就是眼前这位品字界第一厨神哮天汪府的大厨师阿大。 “自从三弟出事,我就猜到了,会有今天……想当年,我们兄弟三人随大小姐陪嫁过来哮天汪府,是为了借汪府之势兴旺阎府的后世人丁,可如今,汪府的势力没借到,阎府反而败落了……” 无问听了心里一动,如果阿大说的是真的,那么三兄弟已经做掉了两个,这个阿大却是万万死不得的。 “大哥,下一个就是你了,我们三兄弟,只剩下你了……” 阿大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了无问的胳膊。 “那只鹅,只是借口,却要了三弟的命……” 无问缓缓地说出答案。 “那只鹅,只是他们借刀杀人的手段,大哥啊,我知道你头脑聪明,做事果决,可是,你可不能心软啊,这汪蓝生,说到底,是咱阎府的大仇人啊……如今大小姐已经回到了阎府,他不死,恐怕汪府会对阎府不利……” “所以你就下了毒蛊?” “大哥,虽说我们阎府是养毒蛊的行家,可这么多年,我都忍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暴露形迹?” 阿大又惊又不可思议。 “你怎么可能怀疑是我?我这么蠢吗?” 无问心里明白,下毒蛊是孔二公子的手段,可是这方法,是马面阎府的独家秘法。孔二公子的手段高明,嫁祸于阎府,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汪蓝生的身体里还有个守护神快刀野狗。 让无问不解的是,刚刚他下令彻查大厨房,汪蓝生竟然给拦下来。莫非…… 无问猜不透这盘棋的下一个子,会不会落在汪肆的身上。作为马面阎府陪嫁过来的侍卫,他爹已经莫须有的原因就送了命。 阿大说的对,汪蓝生与马面阎府的梁子怕是解不开了。 第65章 汪蓝生梦弑汪肆 阿大又惊又不可思议。 “你怎么可能怀疑是我?我这么蠢吗?” 无问心里明白,下毒蛊是孔二公子的手段,可是这方法,是马面阎府的独家秘法。孔二公子的手段高明,嫁祸于阎府,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汪蓝生的身体里,还有个守护神快刀野狗。 让无问不解的是,刚刚他下令彻查大厨房,汪蓝生竟然给拦下来。莫非…… 无问猜不透这盘棋的下一个子,会不会落在汪肆的身上。作为马面阎府陪嫁过来的侍卫,他爹已经莫须有的原因就送了命。 阿大说的对,汪蓝生与马面阎府的梁子怕是解不开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牵扯到汪肆……那该怎么办……” 阿大又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和无问对视着,两个人的心里,都有答案,可谁也不忍说出口。 “我本来想下令彻查大厨房的,可是,少帅拦下来了……” 半晌,还是无问先开了口…… “彻查大厨房的话,汪肆怕是保不住了……” “我想的是怎么才能保全你……” “玉树庭花是我做的没错,可是蘑菇,是汪肆……捡来的那个小丫头在后山采来的……” “你糊涂,到现在才和我说实话?” “我以为,小丫头,能有什么坏心眼儿,而且蘑菇我也确认了,是没有毒蛊的……” “你那么肯定?” “阎府的制毒秘法我牢记于心呢!川稀只是暂时的,想解真正的毒蛊,除非阎府有人肯牺牲。这样的下毒蛊,不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吗?” 阿大这么说,也说出了无问心中的狐疑,虽说阎千亩和孔二公子私交甚好,也不至于把家学秘法,教与其他族府吧?如果不是阎千亩泄露的秘法,孔二公子怎么会…… “捡来的那个丫头,是她从后山采的蘑菇,是她尝的菜,她脱不了干系的!那么,汪肆怎么办?肯定会被牵连的!” 阿大越说越激动,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所以啊,所以……下毒蛊的人,不可能是阎府的人!这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无问拿过阿大的烟,也深深地吸了一口。虽然,之于阿大,无问还没有挑明身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胖乎乎的兄弟,有着莫名的好感。 “还是我来吧,” 阿大说着,捧着脸,狠狠地搓了几下,把脸埋在了手心里。无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抽动的肩膀。 “你想怎样?揽收所有的责任,保汪肆?” “三弟只有这一个后代,哦,不,是我们三个,才只有这一个后代!” “汪肆从哪里捡来的这个害人精?” “挺可爱的孩子,虽说有点调皮,可我总觉得,她不会是能会下毒蛊的人呢?她从哪里学到的这马面阎府的秘法?除非……” “易容!这个女娃娃,不简单啊,骗过你这双鹰眼……” “大意了,汪肆还是个孩子,可是,我不是……大哥,以后的事情就全靠你了……” 灯光里,阿大抬起脸看着无问,平静如水。 “你想怎么样?” 无问看出了他的决绝,又看不穿他的决绝。以他的推测,阿大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大哥,你不一样了,我早就觉得你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阿大看着无问说,无问心里惊诧,想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这就够了……” 阿大又接着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呃……结果会改变吗?”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让它改变的,结果就是结果……” 我可能……不是你的大哥……” 无问艰难地说。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目的,你来找我,听我说这些,就够了,马面阎府没有懦夫……” 阿大说着,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如燃起的火信儿,蜿蜒向前。眨眼间,全身的血管冲破了重重血肉,在他薄薄的皮肤下面,织就一层密密麻麻的,血管编成的网。 “大哥,汪蓝生的毒蛊,只有这血能解,保全汪肆……我死不足惜……” 阿大的身体突然暴增了一倍,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乞求地望着无问,含混地说不出话来。 “二弟,放心吧……” 无问哽咽着,沉痛地抚上他的双眼。 ………… 指月殿外,月光如水,夜色隔开了灯火通明的前廊。 一个急匆匆的黑影,纵跃起伏,跳过影壁墙,暴露在前廊的灯火之下。他的脸上拂着黑色的面巾,一身夜行紧身衣裤,干净利落。脚下蹬一双软底便鞋,落地生根,无声无息。 坐在长几后头的汪蓝生,笑了,嘴角好看地勾起来。 “进来吧,” 他朝着门外喊, “你也是这哮天汪府的警卫长了,怎么来见我,还偷偷摸摸的像个贼?” “卑职牢记少帅的教诲,现在还不到时候……” 汪肆跪在汪蓝生的面前。 “你有事求我?” “卑职想和少帅求一条命……” “我已经拦下了常叔彻查大厨房的命令,你的女人应该是保住了。” “卑职谢过少帅不杀之恩。” “好戏还没开场,你急的是什么。” “卑职替她给您赔罪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少帅从重处罚……” “哈哈哈哈哈……” 汪蓝生突然狂笑起来,他翘起兰花指,蘸了蘸调香盒子里的香粉,掩在鼻下。 “谁说的可以免死罪的?” 汪蓝生抬起头,媚眼如丝地望向汪肆。汪肆的眼前,突然迷漫着一片血红色。 “少帅……饶……” 汪肆惶恐地叫, “嘘……别吵,睡吧……睡吧……” 汪蓝生喃喃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周遭一片血红,汪肆看到自己被绑到高高的丁字架上,上半身悬空,看起来是个十字。他努力地在挣扎,却徒劳无功。 汪蓝生静静地看着汪肆的挣扎,眼神渐渐怨毒。 汪肆死了。 汪蓝生想起那晚他蛊惑汪肆的情景。 隔天,品字界的街头巷尾传遍了,哮天汪府的大厨师阿大,畏罪自杀。 “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第66章 谁说的死罪可免 “谁说的可以免死罪的?” 汪蓝生抬起头,媚眼如丝地望向汪肆。汪肆的眼前,突然迷漫着一片血红色。 “少帅……饶……” 汪肆惶恐地叫, “嘘……别吵,睡吧……睡吧……” 汪蓝生喃喃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周遭一片血红,汪肆看到自己被绑到高高的丁字架上,上半身悬空,看起来是个十字。他努力地在挣扎,却徒劳无功。 汪蓝生静静地看着汪肆的挣扎,眼神渐渐怨毒。 汪肆死了。 隔天,品字界的街头巷尾传遍了,哮天汪府的大厨师阿大,畏罪自杀。 “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汪蓝生想起那晚,孔二公子离开之后,他蛊惑汪肆的情景。 那晚,孔二公子躲在落地窗帘后头,看见了汪肆是意外。汪蓝生等着他俩有机会遇见,却是蓄谋良久。 “这是圣境法典里面罗列的新法条。没有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可以凭本事夺取。就如那万千考生过独木桥,虽是艰难,却也是希望。一旦夺取了重生之资,还可以立本姓,重新建立自己的族府,根据功绩,世袭罔替。” 汪蓝生亲昵地拉着汪肆,指着映射在墙上金光灿灿的圣境法典,一个字一句话的解释。 “这条法典,对于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无疑是条生路,重新夺取跃生门重生之资的生路。可是,这条法典也开启了跃生门的平等之门。对于各界各境的有识之士,都有机会夺取重生之资。只要你,有手段。” 汪肆受宠若惊,从局促不安到双目放光,他没听出来汪蓝生的意图,却听出了,圣境法典跨越品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懂吗?汪肆,据我所知,你的父亲,也曾经是马面阎府的大侍卫长,只要有人赐福,就可以赐族姓,跨品阶,立生门,建族府,只是阎老帅这个老鬼,太刻薄寡恩了……” 这话入了汪肆的耳,也走了心。心里不免踌躇满志,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将是开府之祖。 “不管怎么说,值得拼一拼……” “只要少帅肯给卑职机会,汪肆唯少帅马首是瞻……” 汪肆当即跪拜下去,他早已忘记了父亲临终时的嘱托,借汪府之势,振阎府之业。 “到时候,我们就是亲兄弟,你知道,汪姓在品字界,只有你,和我……” 汪蓝生笑容可掬地扶起了汪肆,这个局算做成了。 而如今,趁着汪肆心怀愧疚,自我存在的意识模糊,汪蓝生催动念力,把汪肆和自己置于同一梦境。 汪肆虽生于阎府大族,身份却属家眷。与生俱来的依附心理和深植内心的利他意识,使他在梦境之中,很轻易地放弃了自我。 汪蓝生把自己的部分灵识,注入了汪肆的大脑里,占据了大部分维度。 汪肆的灵识本来就稀薄不堪,残灵聚拢起来薄弱如蝉翼。被压制在耳后,成为一片红斑。 汪肆成了一具空洞无物的躯壳。躯壳的主人却是少帅汪蓝生。 汪蓝生缓缓地睁开眼睛,喃喃自语道: “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少了一条命而已。” 而他汪蓝生的灵识寻着梦境,进入汪肆的身体,换了他的灵识。他是要亲自会会孔二公子。 ………… 品字界的天,亮得特别早。 被夺了灵识的汪肆,身穿警卫长的制服,绕过了兵器殿,出了后院的侧角门。 汪肆走在街上,边走边四下张望,他怕有人尾随,又怕引人注意。 转过街角,就是二进街。街边的早餐摊子已经立起来了。一叠叠的蒸笼,冒着热气腾腾,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肆小子儿,” 包子铺的老掌柜,和他招手。汪蓝生忽然想起了,自己占据着汪肆的身体。他连忙含混地打招呼。 “今儿早不是你的班儿,咋儿从大帅府的街角儿拐过来的?” 老掌柜拎着擦桌子的抹布,凑过来,贴在汪肆的耳边,悄声说:“听说大帅府又出事儿了?” “啊,这……您消息可真灵通儿……” 汪肆陪着笑脸。 “那是,我这儿摊子虽然小,在品字界儿的名号儿你还是知道的,我如果说第二好吃,谁敢说第一?” 老掌柜吹起牛来,眉眼横飞。 “说说,到底咋儿回事儿?” “这个……还是来两屉包子,给我包好了……” 汪肆说着,摸了摸口袋,心里一惊,这套制服是临时偷出来的,口袋里空空如也,一个钱也没有,汪肆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老规矩儿,月底儿一起儿结账儿,” 老掌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窘态,手脚麻利地包好了包子,递过来。 汪肆连忙道谢,拎着包子快步走开。 留下老掌柜在风中凌乱:“这孩子儿怎么奇奇怪怪的,客气儿了呢?” 汪肆回到家,把包子放在餐桌上。 “昨晚不是说好了今早去吃大碗面,怎么我闻到包子味儿了?” 一个声音从后门口传出来,门一开,女人边说边走了出来。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孔二公子。头发比从前凌乱蓬松,流海儿长长的盖住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两颊塌陷了下去,整个脸庞凌厉了很多,嘴唇淡淡的,看不见多少血色。 孔二公子中了毒。 汪蓝生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肆儿,你咋了,这么直勾勾地看我?不认识了吗?” 女人放下手中的竹篮子,站在汪蓝生的面前。深邃的大眼睛,湛蓝湛蓝的,望着他,一副天真的样子。女人腾出手来,在汪蓝生的眼前晃啊晃。 没错,是孔二公子。 汪蓝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 “不要太悲伤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孔二公子伸出手,翘起脚尖,摸着他的头。 “我去后山采蘑菇的时候,都听说了……你不要太悲伤了,你还有我……” 女人说道动情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二叔……” 潜意识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悲嚎,是汪肆的残灵。 汪蓝生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 第67章 孔二公子的人间情爱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孔二公子。头发比从前凌乱蓬松,刘海儿长长的盖住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两颊塌陷了下去,整个脸庞凌厉了很多,嘴唇淡淡的,看不见多少血色。 女人放下手中的竹篮子,站在他的面前。深邃的大眼睛,湛蓝湛蓝的,望着他,一副天真的样子。女人腾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晃啊晃。 没错,是孔二公子。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 “不要太悲伤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孔二公子伸出手,翘起脚尖,摸着他的头。 “我去后山采蘑菇的时候,都听说了……你不要太悲伤了,你还有我……” 孔二公子说到动情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二叔……” 潜意识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悲嚎,是汪肆的残灵。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 “这个少帅真是太狠毒了,大叔叔那么尽心尽力的人,没想到会被他逼死……” 孔二公子的悲愤,溢于言表。 “他是替别人去死的……那顿饭里,二叔只做了一道玉树庭花……” “玉树庭花……” 她停顿了一下,半晌又说: “作为哮天汪府的大厨师,掌管着全府上上下下的三餐两食,有点儿差池也是在所难免……” “玉树庭花是一道新鲜的蘑菇做成的……”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细细观察着孔二公子的反应。 她看了看竹篮子里的蘑菇…… “是啊,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没事,为什么偏偏是少帅会中了毒蛊?”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若有所思地说。 “谁说的?谁这么肯定少帅中的毒是蛊?” “少帅那顿饭是吃了二叔做玉树庭花,可是,蘑菇并不是二叔亲自采来的,菜也不是他亲自尝的……我二叔他冤枉啊……”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突然大放悲声。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听说是马面阎府的毒蛊秘法,而二叔恰恰是阎府陪嫁过来的家仆……” “这么说,是阎府的大小姐想毒死少帅的?好可怕啊,没想到,阎府的大小姐居然这么阴狠,对少帅下这样的毒手……” “没办法,听说少帅病的很重,恐怕,只有云端殿能疗伤了……” “云端殿怎么可能会疗伤?” 女人听他这样说,脸色突然变了。 “听说,常叔与跨界行走艾伦报了病况,恐怕这次,孔府不得不打开云端殿了!”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让人不容怀疑。 “云端殿?”孔二公子重复着,脸色一沉又一缓。 “我们吃饭吧,回头还要去送送大叔叔……”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吃不下……听说,艾行走已经申请了开启云端殿结界的时间,到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女人的脸色变了。 “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没有再接话茬儿,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包子,她的脸色平静如常,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他知道,她的心里早已波澜壮阔。 吃过了早饭的包子,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不知为什么,疲累不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女人看了看熟睡的男人,掩上了门,奔后山而去。 汪蓝生的灵识,悄悄爬起来,循着女人的气味,跟了过去。 哮天汪府的本体是犬类,最早的开府之祖是圣境大神的爱犬,跨各境,平各界,战功赫赫。大神平定四海八荒十一维,感念于他的忠诚勇猛,赐族姓汪,跨品阶,立生门,建立族府。和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建立品字界。说到底,这是三兽的异界,他们的开祖立府的经历,也大致差不多,只是,后期牛头孔府的老牛性子暴躁,犯了大罪,被革去了世世代代跃生门的重生之资。 孔二公子在后山绕来绕去,就到了牛头孔府的府地。远远望去,云端殿威武雄壮,立于云端。 看着云端殿的结界完好无损,她发足狂奔,绕着云端殿巡视了一圈儿。 可是,有什么用呢,还有几日,就是开结界净圣殿的日子。如果真如汪肆所说,恐怕这灵气充足的云端殿就保不住了。 隐藏在角落里的男人,看着女人忧心忡忡的样子,反而一阵窃喜。他的耳朵忽然又热又疼,耳后一小片血红肿胀,是汪肆的残灵。 “别逞强,不听话我就让你神形俱灭……” 汪蓝生的灵识,压制着汪肆的残灵。 “就‘嘭’的一下,你和你的女人都将变成一股烟尘,哦,不,烟尘太奢侈了,还是变成一阵气味,你们不配有形状,哪怕是烟尘也不行。” 孔二公子在云端殿的台阶上,坐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去汪肆家里。 推开门,看见汪肆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并无异样,放下心来。 ………… 无问一大早急匆匆赶来指月殿,和汪蓝生报告阿大的死讯。一同带来的,还有一碗能解汪蓝生毒蛊的,阿大的血。 “发讣告吧,他不在这儿。” 汪蓝生的灵识,已离府去了汪肆的身体里。留下一具空壳,里面守着的是守护神快刀野狗。 “可是,少帅要喝了药才能驱散体内的毒蛊啊……” “呵呵,你以为,他在乎那毒蛊吗?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任的。”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汪蓝生在哪?” 无问怒从心头起, “他们这是草菅人命,以为是一族之首,高高在上,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生命吗?” “别人的生命?你们所有的人类,在乎过别人的生命吗?在乎过低阶民众的生存吗?” 快刀野狗掷地有声,声声见骨。无问一时哑口无言。 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不同的阶层,是无法相互理解的,除非身处其中。可是,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短暂。越是短暂的拥有,越是重视利益,以为,只有钱才是万能的闭环。 第68章 这束光愿意承担 “发讣告吧,他不在这儿。” 汪蓝生的灵识,已离府去了汪肆的身体里。留下一具空壳,里面守着的是守护神快刀野狗。 “可是,少帅要喝了药才能驱散体内的毒蛊啊……” “呵呵,你以为,他在乎那毒蛊吗?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任的。”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汪蓝生在哪?” 无问怒从心头起, “他们这是草菅人命,以为是一族之首,高高在上,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生命吗?” “别人的生命?你们所有的人类,在乎过别人的生命吗?在乎过低阶民众的生存吗?” 快刀野狗掷地有声,声声见骨。无问一时哑口无言。 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不同的阶层,是无法相互理解的,除非身处其中。可是,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短暂。越是短暂的拥有,越是重视利益,以为,只有钱才是万能的闭环。 “他的目标是云端殿,他夺了汪肆的身体,亲自去会孔二公子了。” “不,他的目标不是云端殿,” 无问心里明白,汪蓝生和孔二公子一样,他们相互攻击,相互算计,他们的目标是打破三族鼎力,成为统治整个品字界的第一帅。接着就是往其他各界的扩张,成为圣境之主。遭殃的是所有的各世各界的民众。 人类的欲望就是这样,一点点儿的蚕食鲸吞,一点点儿的膨胀,一点点儿的生长。他们的心是贪婪的洞窟,永远填不满。他们忽视别人的尊严,乃至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利益冲突的筹码。他们不是得不到,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最终连自己也被填进去。如风卷残云,都是利益冲突的牺牲品,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无问突然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品字界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有,艾伦。他想到艾伦,心里更是纠结,甚至于悲怆。他不属于这里,却和他一起,被裹挟在这利欲熏心的品字界。 “别想着拯救了,我们自己还不是如此,我是他的守护神,却看着他一步步沉沦,无能为力……” 快刀野狗淡淡的说道,他能看出无问的忧伤,却看不透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何尝不是想阻止他的恶,” 他从长几后头站起来,走到无问的面前,把三枚桃花镖扔在地上。 又从床头拔下几枚入骨钉,满墙挂着的收藏品之间,杂乱无章地嵌着各种暗器。 “这是……” 快刀野狗耸了耸肩, “自从圣境法典增加了新法条,想要开府立祖的人太多了,包括那些各界的跨界行走的,汪蓝生这个少帅,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他的跃生门,觊觎他的重生之资,想吸取他的灵识,好取而代之……” “躲进云端殿就好了嘛?只会多一处污染之地吧?本心本性的东西看不通透,到哪里还不是一样的?” “云端殿不是救世之所,却会蕴藏着更深层的欲望。品字界的人太多的人梦想着和哮天汪府一样的重生之资,这么多的暗器,都是来暗算历劫历代帅府之首的。” “这满墙的兵器收藏品……” 快刀野狗缓缓地点头。 “每一件的背后都有个励志的故事,也都意味着一条人命,甚至一个族府,包括牛头剪……当初,孔二公子也是为了汪帅的灵识而来。” “不是生日的贺礼?” “生日?不是出生的日子,是活着的最后一个日子,哮天汪府的神器是这个……” 快刀野狗伸出了大拇指,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熠熠生辉。 “可是当年,它不是这么小,也不在我的手上,这是哮天汪府的立府之祖的项圈……” 快刀野狗说着,眼神渐渐迷离。 神犬哮天,本是圣境万物有灵之祖。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圣境。混沌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只犬类的身影。它的毛发蓬松,黑色的背毛油亮粗硬,如华美的黑缎,在混沌灰暗的天地之间泛起金色的光圈。四蹄如迎风踏雪,洁白稳健。一双眼,深褐色的,澄澈如水。面部的毛发捋顺,黑白分明,犹如洁白的雪中,横卧着一只黑色的蝙蝠。两耳开立,顶毛竖起,印堂一小撮白毛里在黑丛之中,平添了几分灵气。颈间戴着祖母绿的项圈。 一只典型的阿拉斯加犬的身影,逐渐清晰。 犬在天地之间尽情地奔腾,跳跃,掀起阵阵风潮。风潮如波,传至各处。 天空中风起云涌,大地风过如潮,荡起勃勃的生机,绿草如茵,花开物语,天地之间有了生命的颜色。 这生命的快乐,洒遍了天地之间的时候,万物有灵,生生不息,宛如圣境。 生命之门源源不断地打开,跨过山海,越过暗河,蜿蜒起伏,缘起缘灭,从未停歇。所到之处,一片生机盎然。 直到生命之门,幻化出了太多的人类,他们挤在一个地方,像是挤在罐子里。 宇宙空间被划分出了许多许多的区域,人类慢慢有了属于自己的圈子,犬类和其他的物种逐渐被归类,生命有了不同的定义。 为了表达清楚自己的需要,万物开始有了思想,文字,语言,和行为。物种也更加细化,出现了半兽人,半植物人…… 万世万物在不断的生长,改变,为了能够清楚的记录和区分,有了时间。所有这一切的存在,也叫时关。 时关漫长,万物生长。不断的复苏,裂变,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时关。这就是圣境的存在。 圣境不是客观存在的具体,却又具体到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细节,填充了所有的角落。它既是真实存在的身体,又是虚无缥缈的思想,是未来,也是过去。 “万世万物都拥有着自己的圣境,而你就是自己的主宰。” 快刀野狗说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是呼啸而过的往昔,还有触手可及的未来。 眼前,闪过祖母绿的光芒。 后来,项圈吸尽了牛头剪的戾气,杀气太重,成为了凶器。哮天汪府的各界首领无法收服,才凝聚起历代大帅的部分灵识,造了快刀野狗,成为哮天汪府的守护神。 第69章 时关漫长 时关漫长,万物生长。不断的复苏,裂变,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时关。这就是圣境的存在。 犹如生命伊始的细胞,带着自己的思想,穿透重重阻碍,成为另一个世间的生命。从此带着记忆,创造一片属于自己的未来。 而那只阿拉斯加犬,就是最先闯入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因它而起,又因它而灭,这就是灵识。成就灵识的,是那道祖母绿的光。依托于灵识,又成就着灵识的,是灵魂。 灵识接受着灵魂的指引,在这圣境之中,翻云覆雨,如天马行空。井然有序,又超然物外。 圣境不是客观存在的具体,却又具体到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细节,填充了所有的角落。它既是真实存在的身体,又是虚无缥缈的思想,是未来,也是过去。 “万世万物都拥有着自己的圣境,而你就是自己的主宰。” 快刀野狗说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是呼啸而过的往昔,还有触手可及的未来。 眼前,闪过祖母绿的光芒。 后来,项圈吸尽了牛头剪的戾气,杀气太重,成为了凶器。哮天汪府的各界首领无法收服,才凝聚起历代大帅的灵识,创造了快刀野狗,成为哮天汪府的守护神。 无问捧着那只密封的罐子,罐子里装着阿大的血。 出了指月殿,阳光穿透了雨廊的透明玻璃,洒下温暖明亮的辉。 绕过影壁墙,出正院。青石板的路面,冰冷坚硬,透过鞋底,钻进脚心。 他忽然浑身燥热了,抵抗着脚底蔓延上来的冷意。 无问没有停,继续朝前走,出了哮天汪府的大门。 品字界的街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无问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不是常叔,对阿大还不是很了解。 无问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的自己的方向,还是阿大的方向,或许根本没有方向。 他信步走在品字界的街道,忽然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无问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两边的店铺,甄别招牌上扭曲着奇怪的文字图案。店铺的门大开着,迎来送往,欢声笑语。 人们像机械的木偶,看见收获,定时的笑。不满意,又定时地发怒。失去了,定时的悲嚎。得到了,定时的快活。 人们用情绪把自己割裂成不同的形状,又想尽办法收服。用时间把生命割裂成不同的形状,又只能遥遥叹息。 无问一路走着,擦肩而过的人们,带着自己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谁也不会多看谁一眼,谁也不会真正走进谁的心里。 再往前就是马面阎府的地界,和哮天汪府的不同,这里渐渐安静,人丁稀薄,不复兴旺。店铺前,门可罗雀。荒凉的街道,等着脚步声声,踏碎孤冷。 无问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也没有心思研究这些。周围的一切,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的影响,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 “人啊,不能活的太表面。” 他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和师父住在始祖林深处的庙宇里。 “人也不能靠表面活着。” 无问忽然的有了感触。比如看见的,听到的,触及的,不过幻像而已。 他曾经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很模糊。记忆中最清晰的人,就是师父。和读不完的经卷,抄不完的典故。 师父总是眉眼慈祥地微笑着,望着勤奋好学的无问,满意地频频点头。 无问的师父是圣境的高僧,经常去各界跨境讲经授道。头很亮,很铁的样子,头顶上戒痕点点。眼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弓高挺,雪白的胡须和两鬓相连,散落下来,长过了膝盖。坐下来的时候,挡住了麻黄的僧衣。 师父游方讲经的时候,无问就陪在身旁。因此他博学广识,慈悲普善,又深得师父真传。 依圣境法典,赐名无问,字号子期。无需战功赫赫,也有万众敬仰,生来就是跨界行走。 无问从没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但是,在他的黑发也长过膝盖的时候,师父郑重其事地和他谈了一回。 师父的面前摆着一个盒子。盒子玲珑剔透,周围罩着金色的光芒。 “这就是阳光下的清露,无影无形,又无声无息,消失的快,孕育的也快。无问,打开来……” 无问行了佛礼,双手把盒子举过头顶,盒子很轻,仿佛并无一物。又拜了拜,方才毕恭毕敬地开启。 那盒子里,装着一片透明的蛋壳。虽看起来质地坚硬,却薄如蝉翼,与盒子一同,佛光闪闪。 “这是你的母体,你生就不凡,是佛顶天光下的一颗清露孕育而出。本就至善至真,又研习佛法多年,如今,你既已到了成大器的时候,就要把毕生所学,用去济世济仁普渡众生,做一名真正的跨境行走。” 师父的话,决定了无问的命运,在他还没有能力选择的时候。也许,这就是天意。有些人,生来就该有责任。有些人,则只是尘世的过客,来来去去,不留痕迹。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那么这束光就是有罪的……” “如果这束光愿意承担罪名……” “它将是救世主。” 无问告别了师父,独自跨界跨境,辗转数日,为的是遇到初世有缘人。 圣境的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 无问站在圣境的入口,神清俊朗,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这是无问和艾伦的初遇之地。就是这样的不期而遇,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转过这个街角,马面阎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不知为什么,无问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艾伦,” 他隔着厚厚的门板,叫他。 门开了,艾伦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罐子。 无问忽然意识到了,冥冥之中,他把阿大的血,送回到了马面阎府,也是阿大的祖府。 第70章 荒草漫过的地方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那么这束光就是有罪的……” “如果这束光愿意承担罪名……” “它将是救世主。” 无问告别了师父,独自跨界跨境,辗转数日,为的是遇到初世有缘人。 圣境的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 无问站在圣境的入口,神清俊朗,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这是无问和艾伦的初遇之地。就是这样的不期而遇,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转过这个街角,马面阎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不知为什么,无问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艾伦,” 他隔着厚厚的门板,叫他。 门开了,艾伦从里面走出来,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罐子,也不问是什么。 无问忽然意识到了,冥冥之中,他把阿大的血,送回到了马面阎府,也是阿大的祖府。落叶归根啊,无问的心里一动,也许这就是跃生门重生的本源。 艾伦把阿大的血罐子搂在胸前,紧紧地,往里走。 荒草漫过影壁墙的边沿,探出头来,阻碍着他的脚步。他并不在意,直淌过去,决绝而坚稳。 无问跟在后头,进了马面阎府,转身,关上大门,把一切的喧嚣和浮躁,关在门外。把一院子的冷清和肃杀,封闭起来。 太静了,静得没有了人的气息…… 阎千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长几后头,背后是高高的书架,陈列着历界历代的族志。有几本,在长几上,年代久远,和一部圣境法典。这是她每天都要研习的功课。做一个族帅,哪怕没有军队和族众们,也比大夫人艰难的多。以前,她不知道,以为那就是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的一个空壳子摆在面前,阎千亩才明白那句,任重而道远。 这几天,她的感觉并不好。胎儿在肚子里不停地动,撞击到腹部,闷闷的痛,搅得她不得安宁。有时候,痒痒的,可痒又何尝不是一种痛的体验。 这是哮天汪府的骨血,很奇怪,她总是觉得这个孩子是不祥和的。十年了,他们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偏偏有了,他就死了。 阎千亩有的时候会想起汪帅,大多数是在梦里,醒来,满脸泪水。她不知道他对自己算好,还是不好。他终究是把帅位传给了汪蓝生,那么自己算什么?肚子里的孩子又算什么? 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取她的性命,哪怕她做了再过分的事。她知道,其实,她做的桩桩件件,他都是知道的。如今他死了,她的心却空了。 她不想再去计较了,也不想为难自己,马面阎府…… 阎千亩从长几上拿起圣境法典,细细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这些字,她每一个都认得,可是组成一句话和一篇文章,她就又看不懂了。 平时,艾伦不忙的时候,会来陪她,给她讲解,一条一条地分析记忆,不厌其烦。可是她还是记不太清楚,常常想起前半句,又忘记了后半句。 艾伦最近,越来越少见面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汪帅身边的时候,她总想着去争,如今艾伦在了,她又总想着放手。这是她说不清楚的感觉,对陌生人莫名的信任,有的时候,也会搅得她心里不安。 阎千亩放下书,把干干净净的长几擦了又擦,实在是没有什么事可做。 “阿大回来了……” 马婆婆推门进来,欲言又止。 “阿大?” 阎千亩重复着,她在回忆,最近,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陪嫁到汪府的大厨师……” 马婆婆提醒了她。 阎千亩忽然想起了那个,胖乎乎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大厨师,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子。眼睛很小,嘴有点儿大,到哪里都笑眯眯的,一副谦卑模样。 “他怎么回来了?” 阎千亩最后一次见阿大,恍惚是在梦里。他托着装满蘑菇花的盘子,和她说话。 说的是什么?阎千亩听不清楚,就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地。他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皮囊。 “他死了,小姐……常叔把他的骨血带回来了。” 马婆婆认真地回答。 “骨血?” 阎千亩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肚子里的汪帅的骨血。 “艾伦在哪?” “药房,小姐,” 阎千亩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朝药房去。石板甬路两边的荒草盖过了脚面,撕扯着裙摆,阻碍着她的脚步。 马面阎府如今这么荒废了吗? 她在心里涌出不满,真实的,无力的。 门推开,艾伦和无问抬头看她。 阎千亩的头发披散着,脸色铁青,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气恼。 “阿大……犯了什么错?” “不曾犯错……” “那……” 阎千亩问不下去了,她看见放在药台上的罐子,罐口敞开着,里面绛紫色的液体,已经凝聚得黏稠。 “这一切好像是个阴谋的开始……” 无问说。 “可是,我怎么感觉,这是必然的,也许,品字界是到了变革的时代了。” 艾伦看着阿大的血罐,又盖上了盖子,封起来。用一块金色的锦缎包裹严实,放到药架子最高处。 阎千亩默默地看着艾伦做这些,没有阻止,也看不出悲伤。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淡淡地问: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保汪肆的命,兴阎府的魂……” “兴阎府的魂……” 阎千亩冷笑一声。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刚刚血罐放着的地方,直到把那地方摸索得温热。 “汪肆呢?” 半晌,她又问。 “汪蓝生占据了汪肆的身体,这会儿大概是和孔二公子在一起了……” “嗤……我就知道,” 阎千亩打断了无问:“我就知道阎府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一个一个的死去……” 她忽然激动起来:“还说什么兴阎府,人都没了,阎府怎么兴?这么大的族府,死的死,散的散……我一个弱女子……” 她忽然双手捧着脸,嚎啕大哭…… 第71章 以毒攻毒 艾伦看着阿大的血罐,又盖上了盖子,封起来。用一块金色的锦缎包裹严实,放到药架子最高处。 阎千亩默默地看着艾伦做这些,没有阻止,也看不出悲伤。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淡淡地问: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保汪肆的命,兴阎府的魂……” “兴阎府的魂……” 阎千亩冷笑一声。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刚刚血罐放着的地方,直到把那地方摸索得温热。 “阿大的血是给汪蓝生解毒蛊的吗?” 马面阎府的毒蛊解毒方式很特别,要以血养血,以毒攻毒。因此,不到万不得已,阎府的人是不会放毒蛊的。 “阿大不会放毒蛊的,阎府的人不会轻易放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毒蛊的。” 阎千亩肯定地说。 “不是阿大,是孔二公子伪装成汪肆捡来的女子,混进了大厨房……” “孔二公子?!是我害死了阿大……” 阎千亩突然大放悲声。 那时候她们都还是小孩子,孔二公子经常偷偷的来阎府。穿过后院的门,隔着个大院子,就是内园子阎千亩的别院。 大院子是马面阎府的禁地,大门长年锁着,神秘莫测。有一次,她们牵着手路过那里,院子里飘来一阵阵香气,说不清楚的气味儿。她们扒着门缝往里瞧。里面是一口一口的大缸,排列的整整齐齐。大缸的上面盖着盖子,盖子的缝隙间飘出五颜六色的烟雾,混杂在空气里,画出渐变色的花纹,很美。 两个女孩子被眼前的美丽烟雾感动了,从门槛下的缝隙钻进了院子。在大缸的空隙间快活地奔跑。不同颜色的风,裹挟着不同的气味,迎面扑来。宛如在仙境中舞蹈。 突然,一阵刺痛从阎千亩的眉心传遍了她的身体。轻轻的细细的痛,像一条线直穿过去。她疼得一颤,流下眼泪来。 “宝贝,你的脸上有个血洞,” 孔二公子看见阎千亩的样子吓得叫起来。 “嘘……”阎千亩吃着痛,压低了声音。私入阎府的禁地,她不知道会受到父帅怎样的责罚。 两个女孩子忽然害怕起来,那些五颜六色的烟尘,和魅惑的气味,忽然浑身无力。刚刚有多快活,现在就有多绝望。 “别怕,我来帮你止血……” 孔二公子柔嫩的唇,吻上阎千亩的眉心。血止住了,阎千亩的眉心多了几瓣淡淡的桃花印。 她看着阎千亩,满意地笑了,她比从前更美了几分。 可是,孔二公子分明感觉一阵刺痛从嘴里一路向下,传遍了全身。细细地,丝丝缕缕的疼,能忍受,只是有点儿恶心。她不由自主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紫黑色的鲜血落在缸盖子上,突然从缸里涌出一股黑气,瞬间散去,那血了无踪影。盖子一如从前,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儿血迹。 两个女孩子再也不敢逗留,慌慌张张爬出了院子,各种回家去。 后来,许多年以后,阎千亩长大了,才知道,那院子里面的大缸里,养的是毒灵。毒灵出世就活在毒蛊里。 马面阎府面子上的生意涵盖了各行各业,其实是以制毒为家业传承。 孔二公子就是在那一次,成了承载毒灵的载体,除了马面阎府之外的唯一的毒蛊。之所以,毒蛊能在她的身体里存活这么多年,是因为毒灵经过了阎千亩,这个马面阎府的特殊体质的洗炼。 往事历历在目,阎千亩觉得是自己间接杀死了阿大。还有…… “汪肆呢?” 半晌,她又问。 “汪蓝生占据了汪肆的身体,这会儿大概是和孔二公子在一起了……” “嗤……我就知道,” 阎千亩的心凉透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又爬上了心头。 “我就知道阎府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一个一个的死去……” 她忽然激动起来:“还说什么兴阎府,人都没了,阎府怎么兴?这么大的族府,死的死,散的散……我一个弱女子……” 她忽然双手捧着脸,嚎啕大哭…… 阎千亩担心的是事实。阎府在品字界,总是损失最多的。说起兴府大业,谈何容易。 艾伦和无问面无表情地看着阎千亩,他们不是体会不到她的悲伤和绝望,是在这品字界,他们再也不能夹杂情感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艾伦和无问心有灵犀,慢慢地把自己抽离。 阿大死了,他的血寄存了他的灵识,他的身体已不重要。快刀野狗打发人来,送回了阿大的遗体。 “养毒灵人的身体是属于毒灵的……” 阎千亩抑制不住的悲凉,却也无可奈何。将来,如果马面阎府被夺了跃生门重生之资,那么自己的灵识也将是一坛血药,自己的身体也将是毒灵之食。 大院子的门开了,时隔多年,阎千亩又来到这里。 几口大缸依旧,香气四溢依旧,彩云缭绕依旧,阎千亩的眼前又浮现出两个女孩儿快乐玩耍的情景。 阿大的身体已然清理干净,缩成一团。这是养毒灵人灵识散尽之后,特有的形状。或者说是死状。 阎千亩平静地催动念力,阿大的遗体缓缓升起,稳稳地落在大缸的盖子上,一股黑气冒出来,转眼即逝,阿大的遗体消失了。 整个院子陷入一片死寂。 晚上,无问没有回去哮天汪府,离开始祖林,离开师父这么久,他第一次很想念,想念在寺院里,每天背经文,想念和师父翻山越岭,跨界跨境讲学传经的日子。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无问和艾伦躺在别院的长廊下,漫天的星斗,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地,又高又远,璀璨的夺目。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艾伦想起了夏木。 那个冬天,很冷,也是这样的月夜,也是这样的星空里。 艾伦和夏木,坐在桥栏上。下面是湍急的河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堤岸。夜空下,夏木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夏木的眼睛和艾伦一样,深褐色的瞳孔,里面装着一潭深水,清澈幽暗,蓄满忧伤和淡然。 那时,他们的快乐是那样的简单…… 第72章 生命里的礼物 晚上,无问没有回去哮天汪府,离开了始祖林,离开了师父,这么久,他第一次很想念。想念在丛林幽深的寺院里,每天抄抄写写,背经文的惬意。想念跟在师父的身后,牵着他的禅杖,翻山越岭,跨界跨境,讲学传经的安详。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无问和艾伦躺在马面阎府别院的长廊下,荒草漫过高高的台子,铺在上面。厚厚的,软软的。清新的青草味道,有点儿冽,却纯净,钻进鼻孔,活色生香。漫天的星斗,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地,又高又远,璀璨夺目。 “夜空显得那么拥挤……”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繁星点点,都有自己的位置……” “我们呢?” “我们也一样,在拥挤不堪的世界,种下自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师父……” 无问呼唤着,一股酸楚的痛从心底涌上来直穿透胸膛,涌进眼眶。 无问想起了师父。 飘飘洒洒的飞雪如花,洁白无瑕。师父款款而来,一如往昔,恬淡的模样。 头很亮,很铁的样子,头顶上戒痕点点。眼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弓高挺,雪白的胡须和两鬓相连,散落下来,长过了膝盖。 无问双手合十,虔诚拜过师父。一时之间,太多的心事争先恐后地涌上大脑,却挤在口间,不知从何说起。 “我忽然感觉迷惘……” 师父在雪中双盘而坐,白花花的雪粒子,盖住了麻黄的僧衣。师父随手掬一把雪粒,声音仿佛来自悠远的天际: “这雪飘下来的时候,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落在哪里,就在哪里消融,滋润那里的土地,这是一枚雪花的使命……” 这也是无问的纠结,关于品字界的一切一切,要么顺其自然,要么打破常规,可是,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子棋,品字界也一样,是无数的界众愿力的凝聚,也有着自己的使命。不要打破常规,不要破坏品字界的自己的规矩。” “可是师父,那如果……” “你是担心结果,不如意料之中完美?” 无问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世界所有的荣耀不过昙花一现,所有的屈辱也不过风起的尘埃,慢慢地,都被时关淹没,哪有什么结果?无时无刻不是结果,何必执着于此呢?这也是跨界行走的意义所在……” 无问听不太懂师父的话,又说不清楚疑惑的是什么。师父看着他的迷惘,慈爱地点了点头, “享受过程,不要计较结果,享受自己安排的过程,就是最好的安排……” 师父的声音渐渐飘远。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师父的身影在雪舞之中,渐渐淡去,留下一片洁白的世界。无问猛然睁开眼睛,满眼的星光灿烂,汇成银河挂在天空。仿佛无数双眼睛,深情的凝神。曾经的曾经,或许的或许,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鲜活的生命,累积成这耀眼的光芒。 “世间有尺,进退有度,不要别人太难受,也不要自己太尴尬。” “……我想你了……” 艾伦想起了夏木。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像个礼物,惊喜,高贵,有仪式感。 那个冬天,很冷,也是这样的月夜,也是这样的星空里。 艾伦和夏木,坐在桥栏上。下面是湍急的河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堤岸。夜空下,夏木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夏木的眼睛和艾伦一样,深褐色的瞳孔,里面装着一潭深水,清澈幽暗,蓄满忧伤和淡然。 那时,他们的快乐是那样的简单…… 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好了,记不住的公式和背不完的单词都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天。被指责被嘲笑被排挤被孤立也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天。 可是后来,大家都长大了。人生像被下了蛊,一步一步越走越偏离了心中的美好。 夏木把头埋在艾伦厚厚的背毛里,分不清楚是她的头发,还是他的背毛,酥酥痒痒的,他们融为一体。 自从跃生门重生之后,艾伦想象过无数次他们重聚的情景。 也许夏木会变成一棵树,谁让她叫夏木呢?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扰了她的安宁。谁让她那么喜欢安静的呢。人生总要有些不一样的体验,才好叫人留恋。 也许她和自己一样变成一条狗,那么笨变成的一定是土狗。艾伦情难自禁地笑出声来。忽然笑容在唇边冻住,夏木不可以变成一条狗,她简直太笨了,变成了狗,没有人会喜欢,会收养她。艾伦想起了小区里那只流浪的母狗。被所有的同类欺负,抢不到可以糊口的食物,还要被人驱赶。真的是很惨啊,每次它们遇见,艾伦总是会让夏木多给它些火腿肠。不是出于怜悯,只是因为是同类。 艾伦在同类面前,从来没有优越感。他甚至惧怕,那些流浪在外的同类们。它们生猛,狂野,暴躁,可以因为任何借口和理由战斗,从来不肯给对方留活口。仿佛除了它们自己,之外的都是敌手,都值得他们用生命去拼搏,唯独食物,是他们的信仰,拼了命也要扞卫的信仰。 这和人类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在一片天空之下,仰望同一片星辰,却看不见彼此。 “可是我,还想保存一点儿纯真……” 艾伦望着深邃的夜空,夜空里,繁星点点,仿佛无数双眼睛,深情的凝神。曾经的曾经,或许的或许,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鲜活的生命,累积成这耀眼的光芒。他看见了夏木,她挤在它们之间,拼力地和他眨着眼睛。 “你还有我啊……” 夏木说, 艾伦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说, 无问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无问说。 神灵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 无问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可是,你没有了我,你将永远的失去我,失去这跃生门的重生之资,失去跨界行走的权力,失去一切……” 第73章 无问之脱胎换骨 艾伦望着深邃的夜空,夜空里,繁星点点,仿佛无数双眼睛,深情的凝望。曾经的曾经,或许的或许,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鲜活的生命,累积成这耀眼的光芒。他看见了夏木,她挤在它们之间,拼力地和他眨着眼睛。 “你还有我啊……” 夏木说, 艾伦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说, 无问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无问说。 神灵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 无问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可是,你没有了我,你将永远的失去我,失去这跃生门的重生之资,失去跨界行走的权力,失去一切……” 无问突然地睁开眼睛。 眼前荒草覆盖的马面阎府,像一座坟场,影壁墙林立,如一座座墓碑。 阴风阵阵,萤火飘忽。清灰色的月光洒下来,无问的脸色,苍白如雪。 “无问……” 艾伦叫他的名字。 “无问,无问……” 无问喃喃地重复着,忽然双手捂住了脸,悲从中来。 “我知道跨界行走不应该涉界太深,师父,我错了……” 眼泪顺着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我知道我不应该被情绪左右……我是修行之人,我……” 他想起了刚刚的梦境。 漫天的飞雪迷蒙了无极师父的背影,覆盖了他的痕迹。可是他心中的疑虑还在滋生。 雪雾之中,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屹立在无问的面前,他的手里拿着巨大的武器,发出红色的光芒,穿透雪雾,刺痛了无问的眼。 是牛头剪,无问认得这光芒,凛冽而冷酷,带着血腥的气息。他顺着剪身往上看,旁边是一双巨大的脚,穿着芒鞋,脚趾露在外面,结着厚厚的老茧。再往上是粗壮的小腿,腿毛打着卷儿,挂着雪粒子,随风飘荡…… 再往上,无问的目光顺着小腿往上爬,那人的身体也随着他的目光生长,无问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牛头剪出世,执剪之神,不是牛头,就是汪帅。无问的头脑清醒,心里明白,艾伦就在身旁,不可能是艾伦。他还没取得跨界行走的资格,他还没有真正拥有执剪的权力。 这雪雾到底是哪一境?无问看不清楚。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无问在心里默念起咒语。雪雾被血红的光笼罩着,也变得血红,洁白的雪粒像血滴,肆虐着,狂舞着。无问浑身的血也跟着热起来。他心里明白了,无论是汪帅,还是牛头,都一样。他们崇尚暴力,以为武力才是统治权力的游戏主宰者。最直观的暴力,和最直观的牺牲,才是一击中的的关键。他们简单直接,相信眼见为实。不会过多的权衡和斡旋,把智慧冠上虚伪和懦弱的头衔,他们不相信智慧,粗野和鲁莽是他们的工具。 无问碎碎念着咒语,一路向上,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与雪粒子融为一体。踏上了巨人的肩膀。 巨人的头颅如一座山峰,强硬的直立着。头上长出两只巨大的角,沟壑分明,如横空出世的古松。 是牛头。 无问踮起脚尖,刚刚够到他耳垂的位置。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他对着巨人的耳蜗,大声呼喊着咒语。巨人转过身体,大地震颤着,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无问不停地念着咒语,希望能安抚巨人。咒语声声入耳,他感知到了。可是他不会转头,只能不停地转动身体。每一次的挪动,都会引起山崩地裂。 无问看到了结果,不论他怎么努力地安抚牛头,雪粒子依然狂舞着,抽到脸上钻心的疼。牛头还在转动,大地还在震颤,不知哪里的碎石,夹杂在雪粒子之间砸下来。无问低下头,巨人的身体好似悬崖峭壁,陡然屹立。 他住了口,一言不发。任凭风雪侵袭。 直接的暴力导致直接的结果,这个结果也是毁灭性的。 无问忽然悟了无极师父的那句话。 他双腿盘坐在巨人的肩膀,调整呼吸,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无问的心里空空如也,脑子里也空空荡荡。 一缕清风拂面,无问缓缓睁开眼睛,风雪已散牛头带着牛头剪不知所踪。 眼前一片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 无问缓缓起身。这是他和艾伦初遇的地方,跃生门重生的入口,也是圣境。 阵阵清风徐来,风中夹杂着阵阵此起彼伏的引吭高歌。天边映出一张犬容,如洁白的云朵之间趴着一只休憩的蝙蝠。那是一张阿拉斯加犬的面容。 无问想起了曾经背过的经文,他并记不起是哪一境哪一界。 无极师父稳稳地坐在高台之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界众,满目虔诚地跪拜,鸦雀无声。 明净的天空中,回荡着无极师父温和清朗的,传道解惑的声音。 无问坐在他的身后,奋笔疾书,记下师父说过的每一个字。那些文字,夹杂着各界各境的词义,誊写出来,就又是一部经文。无问就是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之下,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灵识。 无问本就生而不凡,是佛顶天光下的一颗清露孕育而出,至善至真。又研习佛法多年,天生就是要把毕生所学,用去济世济仁普渡众生的跨境行走。 和无问同时跨界跨境的是艾伦。 无问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境界所在,这是哮天汪府的本祖所在。哮天以智为谋,以慧为明,立世立境,才有的时关。 这是一个境界的轮回过程。过程中,是无数的灵识和智慧的凝聚。这也是无问为自己安咒语排的最好的过程。 咒语声声敲碎品字界的过往。这个梦,也让无问看清了自己的心。 “这世界所有的荣耀不过昙花一现,所有的屈辱也不过风起的尘埃,慢慢地,都被时关淹没,哪有什么结果?无时无刻不是结果,何必执着于此呢?这也是跨界行走的意义所在……” 从此品字界再无常叔,只有跨界行走无问。 无问梦醒,脱胎换骨。 第74章 初见你的花开半盏 咒语声声,敲碎品字界的过往,这个梦,也让无问看清了自己的心。 “这世界所有的荣耀不过昙花一现,所有的屈辱也不过风起的尘埃,慢慢地,都被时关淹没,哪有什么结果?无时无刻不是结果,何必执着于此呢?这也是跨界行走的意义所在……” 从此品字界再无常叔,只有跨界行走无问。 无问梦醒,脱胎换骨。 不知不觉间,又完成了一次跃生门的仪式。 艾伦的面前站着一位神清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阴森肃杀的马面阎府的深深庭园。 “无问,你回来了!” 艾伦惊喜的望着无问。这正是他跃生门重生之时,遇见的那个翩翩君子。只是,他是个戴假发套的和尚。 “回来了,也不是回来了,是在这品字界,找到了属于我的灵识,常叔的躯壳,不需要了吧。” 无问仰望着星空,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声凄厉的长嘶,划破了夜空。 无问和艾伦心里一惊,相互望着对方,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声音是从阎千亩的院子里面传出来的。 艾伦和无问飞身跃起,朝着阎千亩的别院跑去。 院子里,灯火摇曳,绕过了影壁墙,通往房门的长廊甬道,笼罩在淡淡的红光里。一堆堆一簇簇的灯火聚集着,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直抵房门口。 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却只有一阵阵凄厉的长嘶。 “是阎千亩……” 艾伦和无问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长廊,两边的灯火,忽然之间,一簇簇一层层地灭掉了。随着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到了房门口,所有的灯火都灭掉了,院子里漆黑黑一片。 那灯火仿佛是在指引,又是在送别,把他俩送到了阎千亩的门前。 艾伦轻轻地敲门,里面突然安静下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无问坚定的眼神,艾伦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没有长嘶,没有影壁墙,没有灯火…… 阎千亩躺在床上,眼睛直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白色的,空无一物。她听见自己的灵识流淌的声音,静静的,无声无息的流淌着。她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却就是感觉在失去。仿佛灵识飞离了身体,留下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阎千亩安静地躺着,她的身体里却犹如千军万马,声嘶长嗟。她的所有的器官都在呐喊着,咆哮着,呼啸着。唯独她的身体,不受任何意识的支配,保持安静,保持沉默。她在享受这种沉默,越来越深的沉默。越是沉默,越是沉沦。 一声长嘶穿透她的灵识,尖叫着,冲破胸腔,打开喉咙,穿过她的七窍,震颤着她的口舌,撬开了她的嘴唇。 那是来自另一个生命的呐喊。 阎千亩不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一声声长嘶,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宁静。 马婆婆是第一个跑进来的。颤颤巍巍地身体撞开了房门,摔倒在地上。 “千亩小宝贝……” 她叫着她的名字,手脚并用爬到她的床边。 阎千亩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她看见马婆婆身后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她想要起一层冷汗,来配合这诡异肃杀之气。她试着抬起手指,可是,她的身体仿佛被束缚着,不听意念的召唤,也没有灵识的回应。她像是自己身体的旁观者,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却又无能为力。 阎千亩放弃了,她以为她只是想静静。她迷茫了,她动不了,这不是她想的静静,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静静。 她的灵识被另一个灵识控制着。那是一股坚强而稚嫩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阎千亩有些着急,她努力地凝聚着念力,想压制住灵识,可是她做不到。 新生的灵识好像调皮的顽童,机敏而且灵动,无时无刻不得安宁。阎千亩的灵气追着赶着,总是慢那么半拍,抓不住,又放任不得。 “这个时候,赵英俊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阎千亩在心里愤愤地骂。赵英俊却毫无回应。阎千亩开始怀疑,赵英俊到底是不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亦或者,她和他根本没有灵神合一? 她看见马婆婆焦急万分的样子,有点儿心疼。马婆婆抱着她的肩膀,手足无措,嘴里不停地呼唤,嘴巴开开合合的。阎千亩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没办法动,没办法回应她。 阎千亩绝望了,放空了一切。她不想再关注任何事情,顺其自然吧。 房门开了,艾伦和无问站在门口。 马婆婆看了他们一眼,又哆哆嗦嗦地把门关上了。后背抵着房门,低下头,她看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千亩小宝贝,要生了,这可怎么办好?” 马婆婆朝着门外哭喊着,她只接生过府里的普通族众们,从来没遇见过一府之主的降生。 艾伦和无问听见了马婆婆的喊声,反而放下心了。 无问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拜了一拜,又落于胸前,口里默默念起经文。 艾伦学着他的样子,也安安静静的坐在雨廊下,面朝马面阎府跃生门重生的正南方,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跟着无问默默地为阎千亩和未来的马面阎府之主祈祷。 他的眼前不知不觉回到了曾经的那个世界。艾伦和夏木,坐在桥栏上,望着漫天的星斗。 “艾伦,时关漫漫,我们总会相见的……” 夏木的眼睛清澈如水,闪着亮晶晶的泪光,不知是喜悦,还是忧伤。 “夏木,我们总会相见的,我在等你……” 一朵花瓣落在艾伦的脸上,接着两朵,三朵……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庞。 艾伦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转眼间,长廊两边的灯火,又一簇簇一堆堆地亮了起来。没有风,夜空中落下片片的飞花,纷纷扬扬地,如雪花一般飘落下来。 淡粉色的桃花瓣,飘飘洒洒漫天飞舞。从窗口飘进来,朝着阎千亩而去。 阎千亩的身体被一瓣一瓣的花瓣填满了,覆盖了。 第75章 夏木重生之品字界 “艾伦,时关漫漫,我们总会相见的……” 夏木的眼睛清澈如水,闪着亮晶晶的泪光,不知是喜悦,还是忧伤。 “夏木,我们总会相见的,我在等你……” 一朵花瓣落在艾伦的脸上,接着两朵,三朵……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庞。 艾伦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转眼间,长廊两边的灯火,又一簇簇一堆堆地亮了起来。没有风,夜空中落下片片的飞花,纷纷扬扬地,如雪花一般静静地飘落下来。 淡粉色的桃花瓣,飘飘洒洒漫天飞舞。从窗口飘进来,朝着阎千亩而去。 阎千亩的身体被一瓣一瓣的花瓣填满了,覆盖着。 一阵清脆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房间。笑声穿过房门和窗口,响彻了夜空。一个粉嫩嫩的女婴,埋伏在花瓣之间。 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角弯弯,掬满幸福的笑靥。 “夏木……” 艾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泪流满面。 “大喜,大喜……” 马婆婆冲出房门,扑通一声跪在雨廊下,朝着月亮,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她的头磕在冷硬的地上,咚咚咚地响。 “谢天谢地,马面阎府喜得千金护祖,万福金安。” “是了,夏木,我们终于遇见了……” 艾伦紧握着双拳,闭上眼睛,仰起头,任花瓣落在他的脸上,印上幸福的笑容。 “夏木,夏木,夏木……” 艾伦一遍遍地念着夏木的名字。 “再见你时,花开半盏,许你一世清欢……” 他的耳边回响起夏木的声音。 “我太开心啦……” 艾伦紧握的双拳高举向天空,纵声长啸。 无问吓了一跳,睁开眼,念了一句佛号,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所以,前主人比我重要是不是?” “嗯……” 艾伦毫不犹豫地承认。 “所以爱会消失是不是?” “爱不会消失,但是爱会转移……” “懂了,终究是我想多了?” “……好像不是吧?……是不是所有的跨界行走吃起醋来都这么可爱?” “也不是……师父,我好爱你啊……” 无问忽然学着艾伦的样子,纵声长啸。 “别搞的好像我不会转移一样,哼……”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品字界,啊哦,不,是马面阎府的大喜事,” “不见得……” 无问朝艾伦努了努嘴,艾伦会意了,转头,看见匍匐在地的马婆婆。 马婆婆悲喜交集,匍匐在地,泪水打湿了地面。 “千亩小宝贝……” 她嘴里碎碎地念着,万分地不舍,颤巍巍地爬起来,擦了一把眼泪,佝偻着背,回屋去。 阎千亩双眼圆睁,瞪着天花板。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马婆婆抱起女婴,女婴的眼睛还没睁开,小嘴嘟嘟着,不停地舔着嘴唇。 “千亩小宝贝,快看,她长的多可爱,简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马婆婆说着,声音哽咽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主人。 “千亩小宝贝,这女娃娃大概是饿了,在找你呢……” 马婆婆的话,落在阎千亩的耳里,无疑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都说马面阎府的夫人不好做,进了阎府的门,就要一心一意为阎府传宗接代。都说马面阎府人丁稀薄,阎府的跃生门重生之门,是一命换一命,每每有了新生命的诞生,就有一条生命被收回。 阎千亩依然盯着天花板,没有动,也没有要看新生儿的意思。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是恨她的。 “赵英俊……” 阎千亩细细地探寻着自己的灵识,灵识是完整的,可是赵英俊作为守护灵却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守护灵赵英俊不见了,被厚厚的花瓣掩埋了,被新生儿强大的气场覆盖了。 阎千亩有点儿慌了,这不仅是父亲阎老帅的遗产,还是马面阎府跃生门重生之资的标志。没有了守护灵,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无法在圣境入册,随时都有被夺走的危险。 特别是圣境法典的新条文。 没有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可以凭本事夺取。这夺取的,就是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守护灵。一旦夺取了重生之资,就可以立本姓,重新建立自己的族府,根据功绩,世袭罔替。 “求求你们了,救救千亩小宝贝和这个可怜的娃娃吧……” 马婆婆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婴,跪在艾伦和无问的面前。 “马面阎府的出生婴儿,要吸食生母的血,才能活下来,马面阎府的历世历代沿袭着以血祭子的祖训……” 无问忧伤地说,“这堪称灭门的祖训,当初到底是怎么制定的呢?还延续了这么多代。这和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还让仇恨在亲情之中,世代相传。诡异的很!” “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牺牲,前人给后人的奉献,难道不是值得珍惜和称颂的吗?” 马婆婆沉沉地说道,她并不是在为祖训辩解,而是根深蒂固的崇拜。 “试问哪一对父母不是为了孩子倾尽所有?” 无问的本体是佛前的一滴清露,他对亲情的体悟,是寄托在师父那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到这些,无问不禁点了点头,马婆婆的话不无道理。 艾伦低着头,并没想参与他们的讨论。他在想着,怎么留下阎千亩这条命,不能让夏木没有母亲。 他突然想起了: “这个孩子,不是马面阎府的后代。她是哮天汪府的骨血……” “那她就是汪蓝生同父异母的妹妹,汪蓝生会让她活下去吗?” 无问摇了摇头,“这个女娃娃出世的消息,还是暂时不要让汪蓝生和孔二公子知道吧。” “她是我的!我的夏木,谁敢动她?” 艾伦的脸色鲜红如血,他生气了,衬着白色的衣领和黑色的衣裳,冷艳的很。 “无问,她不姓阎,也不姓汪,她姓夏,她是夏木,她不需要继承马面阎府的跃生门重生之资,这样,阎大小姐就不必牺牲了。汪蓝生也不必寝食难安了。” “艾伦,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你不能说她是谁她就是谁,她是要有守护灵的。” “那么阎大小姐的守护灵赵英俊,此刻在哪里?” “奇怪,赵英俊的灵识找不到了……” 第76章 马面阎府的新生儿 “她是我的!我的夏木,谁敢动她?” 艾伦的脸色鲜红如血,他生气了,衬着白色的衣领和黑色的衣裳,冷艳的很。 “无问,她不姓阎,也不姓汪,她姓夏,她是夏木,她不需要继承马面阎府的跃生门重生之资,这样,阎大小姐就不必牺牲了。汪蓝生也不必寝食难安了。” “艾伦,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你不能说她是谁,她就是谁,她是要有守护灵的。” “那么阎大小姐的守护灵赵英俊,此刻在哪里?” “奇怪,赵英俊的灵识找不到了……” “赵英俊的灵识找不到了……” 阎千亩一阵慌张,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象征马面阎府重生之资的守护灵会消失殆尽。 她努力地回忆,最后一次和赵英俊神灵交汇的时刻。阎千亩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记忆好像被抹平了,什么都没有。她只记得片片的花瓣,落在脸上身上,那些花瓣穿过她的皮肤,混进她的骨肉,占据了她的身体。化成清澈的甘露,填满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覆盖了所有。她似乎闻到了自己,由内及外的花香。她的灵识已经被荡涤干净,澄澈如水。 “赵英俊,赵英俊……” 阎千亩的大脑里回荡着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她已经说不清楚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又为什么挥之不去。 粉红色的心潮涌上来,一阵阵悸动传遍了全身。代表着马面阎府的一切,在这粉红色的浪潮中浮浮沉沉,拼不起完整的模样。 阎千亩浑身无力,只能任这浪潮,冲刷着灵识,渐渐抹平从前的棱角,填上柔软的情绪。 “妈妈……” 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呼唤。 “我爱你……” 细细柔柔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宝贝,我的孩子……” 阎千亩想爬起来,割开自己的手腕,把殷红的血,灌进她稚嫩的嘴。 可是她动不得,阎千亩的浑身软成了晚霞中的云朵,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任风吹散了。 阎千亩忽然悟了,没有了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马面阎府的以血祭子的祖训是没办法实施的。 这个孩子不属于马面阎府。 那她是谁?属于哪个境界?为什么会借助了哮天汪府和马面阎府两大族府的生命之门? 阎千亩的脑子里跳出了好多问题,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黑线。 她不知道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在这品字界,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使命召唤。但是她知道,他的消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也是为了让她明白,这个孩子和马面阎府,只有这出世的一点儿缘份。 无问探寻了阎千亩的灵识还在,且完美无缺,赵英俊的灵识却一点儿踪迹都没有。 “对,无问,你有想过,为什么赵英俊的灵识探寻不知了吗?因为他根本不是这个孩子可以继承的守护灵!这个孩子,她不属于马面阎府!” “艾伦,艾伦,别激动……” “哮天汪府会有两个守护神快刀野狗吗?” “这……怎么可能……” “所以,这个孩子,生来不属于任何府族,她就不属于品字界,你们还不明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的守护神是我,跨界行走艾伦。” “艾伦,你还不是跨界行走,你不能这个样子……无理取闹……” “无问,说好的,我们只是来这里找夏木的,现在我找到了,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 “可是,你怎么证明她是夏木?” “你不相信神灵交汇吗?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艾伦突然长袖一卷,把新生儿卷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平地跃起,上了屋脊,几个起跃之后,没了踪迹。 “我带夏木走了,她不需要吸她妈的血才活下来,什么狗屁的祖训,你们的千亩小宝贝好自为之吧,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我们不稀罕……” 夜空中回荡着艾伦的声音,越来越远。 无问被他的这个出奇的操作,搞的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那可是马面阎府的孩子啊……” 马婆婆朝着艾伦的背影嘶吼着,沙哑苍老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夜空里,毫无回应,毫无波澜。 “常叔……” 马婆婆转身向无问求救,昏花的老眼才看清楚,朦胧的夜色里,站着一位神清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阴森肃杀的马面阎府的深深庭园。 哪里还有常叔的影子? “你不是常叔?” 马婆婆吓得踉跄着后退,脚下绊在门槛上,向后倒去。 无问一道灵气射出去,织成一道网,拦下来摔倒的马婆婆。 “婆婆别怕,你听我说……” 马婆婆并不听他的解释,反身跑进房子里面去,紧紧关上了门,用后背抵住了房门。 “千亩小宝贝,孩子……孩子……” 她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怎么和阎千亩解释。 “马面阎府陈腐多年的祖训,也该破一破了。” 阎千亩躺在床上,姿势并不曾改变过,但是她的意识是清醒的。这样的祖训之下,马面阎府虽苦心经营多少世代,最终还是落得孤寡。 “这到底是兴族府的祖训,还是灭族之训?” 阎千亩早就对这样的祖训深恶痛绝,只是作为马面阎府的大小姐,唯一的继承者,她并不知道怎样去打破这样的陈词滥调。 先前,她以为嫁给汪帅的,借助哮天汪府的势力,可以修改祖制,改变族规。可是,汪帅还没等到孩子出生,就薨没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们有了孩子。而他,身为哮天汪府的大帅,到死也没给自己的夫人阎千亩留下只言片语。 想到汪帅,阎千亩的心是冷的。他从来没为她的族府和她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和安排。反而是不知不觉之间,瓜分和侵吞了,马面阎府的大部分店铺和田地。 阎千亩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父亲的。 “千亩小宝贝,孩子,孩子被……” 马婆婆跪在阎千亩的床前,泣不成声…… 第77章 无望者的希望 第七十七章轮回是无望者的希望 想到哮天汪府的汪帅,阎千亩的心是冷的。他从来没为她的族府,和她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和安排。反而是不知不觉之间,瓜分和侵吞了,马面阎府的大部分店铺和田地。 阎千亩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父亲的。 “千亩小宝贝,孩子,孩子被……” 马婆婆跪在阎千亩的床前,泣不成声…… “孩子……” 阎千亩的心,碎成了粉尘。飞沫散布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粒都撕扯着疼痛。 她闭上了眼睛,房间里的一切,都被隔离在外头。她的身体犹如一个密闭的空间,幽暗而神秘,渐渐沉沦。那个叫孩子的字眼儿,一丝一毫地被黑暗吞没了,沉入心底。 阎千亩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的灵识平静如水,再难起波澜。 “千亩小宝贝,孩子是被那个跨界行走艾伦抢走了……” 听到艾伦的名字,阎千亩浑身一震。身体里的空间,被豁开一道口子,一束光洒进来。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如被截流许久的瀑布般,喷泄而出。 马婆婆气急败坏,她恨自己无力保护少主人,也恨艾伦太粗暴,居然出手抢人。 “那可是,马面阎府的后人……” “孩子?什么孩子?马面阎府只有我一个后人,阎府的掌门人阎千亩!” 阎千亩说着,轻飘飘地起身,坐在床上,神情安详。 房子里的花瓣,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尽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仿佛这屋子里从来就没有过花瓣,没有过一个刚刚出生在花瓣雨中的女婴。 “嗯……对,我的千亩小宝贝才是马面阎府真正的掌门人……” 马婆婆望着面若桃花的阎千亩,一时不知怎么办好。阎千亩的转变太快了,望着面前的新掌门,她难免手足无措。 关于马面阎府的后人,马婆婆还是期盼的,毕竟关联着一府的兴盛。可是,想想马面阎府的祖训,她又很矛盾。一命换一命,太残忍了些。特别是让她心爱的千亩小宝贝的命,去换一个不知道应该姓阎,还是姓汪的女娃娃的命。每当想想这些,她就会撕心裂肺的疼。 她是很希望这个孩子,真的不属于马面阎府。 现在好了,艾伦带着孩子走了。不仅让阎千亩保留了自己的性命,还让她有时间和精力,去重振马面阎府的辉煌。 对于马面阎府,这才是天大的喜事。 马婆婆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间的奥义,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 “妈妈,我饿了……” 经历过了这一番的折磨,阎千亩早已饥肠辘辘。 “诶……我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 马婆婆答应着,擦了一把喜极的泪水,跑了出去。 推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无问,不禁心生嫌弃。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想关心一下阎大掌门千亩大小姐的身体……” “用得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不是,婆婆,我只是关心马面阎府的大掌门人……” 无问朝着马婆婆深施一礼。 “以示敬意……” “你的狐朋狗友掳走了我们的少主,你是不是想我和你算算这笔账?” 马婆婆说着,随手折了旁边的树枝,抽向无问。 “婆婆,稍安勿躁……” 无问本能地闪身躲过。 “你不喜欢,我走就是了……” 话音未落,无问禅杖点地,借着力道,轻飘飘地跃上了屋脊。 “代问阎大掌门金安,婆婆我们后会有期……” 说话间,无问已经几个起跃,消失在夜色深处。 “后会个屁期……” 马婆婆骂骂咧咧地,扔了手中的枝条,回转身,把阎千亩的房门关好,才向厨房去了。 “赵英俊,你刚刚不在?” “我……” 房间里只留了阎千亩,她双腿盘坐,气沉丹田,凝聚灵识,和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交汇了。 “这个孩子的气场诡异而强大,我根本无力回天……” 赵英俊的灵识虽说完整,并没有受伤,却弱了许多。 “所以,我也感应到了,她不是属于马面阎府的灵识……” 阎千亩忽然有些闷闷不乐,她担心的是,这个孩子的灵识属于哮天汪府。 “掌门放心,她的灵识也不属于哮天汪府,她没有守护的神灵,却好像所有的守护神灵都可以为她而战,我刚刚就是被她的灵识压制着,莫名其妙的……” “被她的灵识压制?她可是刚刚初生的婴儿……” “所以,这也就更加匪夷所思,刚刚出世的灵识怎么会有这么强劲的力道?” “除非……” “她是借用了身体的跨界行走?” 赵英俊和阎千亩同时想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那么,汪帅的骨血呢?” 阎千亩一阵胆寒,又是什么时候消散的呢? “汪帅的骨血……我从来没有在你的身体里探出过。” 赵英俊的意识流露于此,阎千亩不禁又羞又怒。 “你是说,汪帅的骨血只是我的意念凝聚而成的?而这个外来入侵的灵识,恰恰利用了我的幻念?” 赵英俊没有回应,但是阎千亩已经知道了答案了。 “那你知道,她是属于哪个府族的吗?” “不知道,她的灵识不属于这品字界,我想……是掌门最近的身体虚弱了些,以至于被其他境界的灵识趁虚而入,也未可知……” “终是有轮回……” 阎千亩长叹了一口气,马面阎府的祖训是以血祭子,一命换一命。 “轮回是无望者的希望……这个孩子来过了,就够了。” “马面阎府保住了,就够了……” 试想,如果艾伦不带走出世的女孩,阎千亩以血祭子,马面阎府和灭门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阎千亩和赵英俊同时松了一口气。 “艾伦是马面阎府的大贵人!” 赵英俊和阎千亩不由自主,一阵唏嘘。 ………… 无问和艾伦到哮天汪府,与快刀野狗道别。汪蓝生的灵识并没有归位。 “不入云端殿,他是不会归位的。”快刀野狗无可奈何地说。 汪蓝生的做法是违背圣境法典的,可是,作为守护神的快刀野狗,却没办法制止他。 “他已经一步步的成为品字界的主宰者……” 第78章 没有想象的爱情 汪蓝生的做法是违背圣境法典的,可是,作为守护神的快刀野狗,却没办法制止他。 “他已经一步步的成为品字界的主宰者,马面阎府陪嫁到哮天汪府的卧底算是清理干净了,常叔阿大和汪肆的爹都死了,他还利用汪肆想成为大族府的野心,霸占了他的身体,这是斩草除根啊!” 住在汪蓝生身体里的快刀野狗,义愤填膺。 “这品字界的乱象,就是他们都不能守住各自的本分,又不遵守圣境法典和本界的规制,利欲熏心,贪得无厌……” 快刀野狗骂骂咧咧地。但凡无计可施的弱者才会语言攻击,不然能动手的,吵吵啥。 “你这是要离开了……” 他看见无问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然摆脱了常叔的身体,可以在品字界自由行走了。这也是无问在品字界功德圆满,得以开启下一个境界的标志。 无问作为跨界行走的使命,在品字界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快刀野狗不免有些惆怅。 “后会有期……如果可以,再回来看看我吧……” 快刀野狗可怜巴巴地说,作为守护神,他是没办法离开守护者的境界的,因此,守护神灵都向往自由。他们功德圆满的至高之境,是成为跨界行走,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越在圣境的各界各境。 “这就是你千辛万苦寻找的那个孩子……” 快刀野狗望着夏木,神色有些黯然,有些不舍。 “真好,你们终于团聚了,可不要再分开了……” 他们一走,他就再没有可以交流的朋友了。 “我们都会记得你,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后会有期。” 无问朝着快刀野狗深施一礼。艾伦走过去,深情款款地拥抱了这位不具有自己形态的朋友。 一行三人,出了哮天汪府,朝着品字界的重生之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 阿大死了,进帅府刺杀汪蓝生的线索断了,孔二公子心急如焚。 这些时日,盘桓在汪肆的家里,孔二公子掰着手指头算。转天,就是云端殿开结界净圣殿的日子。 她望着熟睡着的男人,心里一阵慌乱。这个汪肆的眉宇间,和汪蓝生有几分神似,难道是因为都姓汪吗? 孔二公子看着睡梦中的汪肆,恍恍惚惚地走了神儿。 汪蓝生的灵识潜伏在汪肆的身体里,丝毫不敢怠慢。他暗暗地沉下灵识,如一只猎食之时的豹子,只等这个女人疏忽大意了,套出云端殿的密码,就立即要了她的命。从此品字界再无牛头孔府,一了百了。 翌日,孔二公子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进了山。 白日里的云端殿,巍峨雄伟,屹立在品字界最高的山梁,和汇灵殿隔着层层密密麻麻的阶梯,犹如上天赐予的一处神来之笔。盛放的玫瑰花,一簇簇,一丛丛地簇拥在一起,争相斗艳,筑成密密层层的玫瑰花墙。 孔二公子绕过后殿,踩着玫瑰花瓣,一步步接近了大殿的正门。 一阵山风掠过,迷了孔二公子的眼。再睁眼,已是殿内。 云端殿里,美如画卷,野色添香。 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云。偶尔,凉丝丝的风飘过。层恋叠翠的峰林,雾气袅袅升腾。茂密的树林环抱着一泓野湖,湖水清澈见底,隐约映出亭台楼阁。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血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阳光照在它晶莹剔透的鳞片,那湖水被映得一片血红。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我们从年轻到耄耋,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蓝,你后悔吗?” 孔二公子没有回头。 “不后悔……” 汪蓝生答,声音难免犹豫。 “你如愿了,这就是云端殿。” 孔二公子的心平静如水,从那天早上,汪肆带着包子进门,她就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汪蓝生没有说话,他好像听见了哮天汪府的哮天印碎裂的声音。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他会老死在这云端殿里,老死在这片美景里。忽然之间久违了的依赖感,又呼啸而至。多年以前,她在品字界的街角里,抱起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他。这是他们割舍不了的过往,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未来。没有想象的爱情,就像日渐枯萎的花,曝晒在阳光底下,渐渐干涸…… 品字界的人,谁也不会知道,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和哮天汪府的汪帅蓝生困在了云端殿里,是他们愿意的。 真正的强者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这就是圣境法典,为什么要颁布刺激欲望的法条。 孔二公子和汪蓝生双双误入云端殿幻境,相爱相杀。 云端殿不破,牛头孔府不灭。 拥有汪蓝生身体的快刀野狗,走出了哮天汪府。他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的主人,可是,每时每刻地等在府里,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品字界的街道,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只是细看之下,人们的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步伐僵硬,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一丝儿活气。 一辆华贵的车子驶过来,停在快刀野狗的面前。 “汪帅,别来无恙啊……” 车帘卷起,阎千亩那如花的美颜,烟视媚行地看他。 快刀野狗说不出话来,冷冷地回望一眼,快步走开了。 马面阎府有了阎千亩做掌门人,果然迅速崛起了。 无问回到他们跃生门初遇的地方,找到了艾伦和夏木。无问以自己本体的清露,喂养夏木。艾伦把自己的灵气一遍遍地输送给她。女婴迅速地成长着,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不知什么境界的语言。 为了带她找回那一境一界,艾伦和无问带着夏木跃生门,出品字界,入下一界。 “我只想静静地做一条狗。” 艾伦喊出了心里话,成了进入下一界的咒语。 好多人想去圣境 我不想 我想去你的心里 你悲伤的时候想起我 迷惘的时候想起我 困顿的时候想起我 快乐的时候忘记我 这无关信仰 只是我愿意 你在这个时候想起我 想起神明 第79章 楔子:月神之光 夜色清幽,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铺满了天空。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 血月湖畔挤满了丛林里居住的类群,一堆堆,一簇簇的。时而窃窃细语,又立刻恢复平静,只听见血月湖的湖水,拍打着岸边的潮声。 月亮已经挂在夜空的中央,被周围的星星簇拥着,包围着。那光辉聚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儿,直直地,笼罩着血月湖畔,红松下的高岩。也温暖着苍穹之下的所有生命。 那红松树长得蹊跷,似一把大伞,张开着,包围着高岩。如健硕的勇士手里擎着华盖,保护着王之宝座。 这是兴安岭的月圆之夜,斗转星移,只有在这一时刻,月亮和星族的能量会重合在一起,散发出超乎寻常的神圣光芒,和神灵交汇的力量,被称为月神之光。 山地大猩猩家族里的年长母猩猩姆妈,带领着猩猩家族,聚拢在高岩之下。 姆妈的毛色黑灰,慈祥果断,是猩猩家族的宝宝妈妈,所有的孩子都是她抚养长大的。 壮年的猩猩王鲁巴,站在她的身边,不时地挺直着腰板,焦急地眺望着黑茫茫的密林深处。 鲁巴是鲁巴家族的猩猩王,胡巴的兄弟,年轻的雄性黑色毛发和银背针发丰满厚实,高大健硕,身材笔直。 忽倏间,一阵疾风扫过,密林之间波涛汹涌,风潮阵阵。 “艾伦!是艾伦?” 姆妈惊喜地叫出声来。 老猩猩王卡巴,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卡巴是胡巴的哥哥老年雄性,浅褐色毛发银背几乎没有,瘦成一把骨头,肋骨清晰可见。 旁边聚拢的猩猩家族族众也都翘首张望,朝着风起的方向。 鲁巴的眼睛亮起来,仿佛落入了两颗星星。 可只一瞬间,风过潮息,密林又恢复了平静。 卡巴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原地不停的转着圈圈儿。 担忧的神情慢慢地,爬上姆妈的双眼和眉间,她在心里开始祈祷。 “月神保佑,艾伦可不要出事,哦,无极……保佑无极……” 那两颗星星,在鲁巴的眼底,融成了两滴血月湖的湖水。他的眼睛湿润了,两只手烦躁的拨弄着头上的耸毛。 月圆之夜,猩猩家族齐聚一堂,召集的森林大会,是推举新一代的“森林之王”必要仪式。 可是此刻,月亮之上,先辈们的灵魂——星族们,已经在夜空中等候多时了。 月神洒向王之宝座的智慧之光,也已辉煌耀眼,却不见山地大猩猩胡巴家族王者的身影。前去寻找猩猩王胡巴的老王后无极,也音信皆无。 眼看着辽阔的夜空,飘过丝丝缕缕的云,姆妈的担忧越来越浓重,积蓄在心底沉甸甸的。 “喀嚓……” 突然,凭空一声炸雷响起,月神之光突然地不见了。 厚厚的云层堆满了天空,掩盖了天空之中所有的光,星族们也不见了,森林大会被黑暗笼罩着。 “星族发怒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嗡……星族发怒了……” “星族……星族要降临灾难了……” 丛林类群们慌慌乱做一团。 老猩猩王卡巴的脚掌,如生了根的树,呆立着,一动不动了,眼巴巴地望着深邃的夜空。 姆妈颤抖着,随手搂过一只小猩猩,紧紧地搂着,恐惧的泪水流了满脸。 “姆妈……” 一声清脆的喊声,从密林深处钻出来,钻进姆妈的耳朵里,也震撼在丛林类群的心上。 “艾伦,你可回来了,星族保佑……月神保佑……” 姆妈顾不得抹去泪水,满心欢喜地应声,大步迎上前去。 “姆妈……” 一位少年,扑到山地大猩猩姆妈的怀里,喘着粗气说: “梵音,梵音,被人类带走了……” 少年长长的黑发飘起来,飞扬着,遮住了半边的脸颊。深褐色的瞳孔,放射出精锐的光芒。身上穿着黑色的狼皮,皮毛朝外,胸前挂着乌黑发亮的铃铛,手里提着打磨得发亮的木质长剑,在月光之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辉。正是胡巴家族的王者权杖。 “错过了月神之光,星族发怒了,灾难要降临了……” 丛林类群炸了锅一般,如决堤的潮水,四散奔逃而去。 一只沙秋鸭直直地扑扇着翅膀,慌乱中,撞到红松树上,撞折了脖子,落在血月湖里。 “扑通”一声,河水泛起了鲜红的水波。 “妈妈……” 稚嫩而凄惨的哭喊声,突然地断了。一只红棕熊的脚掌上,沾满了鲜血,从幼小的獾鼠身上,踏了过去,那可怜的幼小獾鼠,还没找到自己的妈妈,就只剩了一滩血泥。 成群的北寒野豺跟着丑陋的刀疤豺母,从树后蹿出来,一阵风一样,越过山脊,直奔密林深处,藏匿起来。 “星族保佑啊!” 老猩猩王卡巴双腿一软,扑倒在地,这是猩猩家族跪拜星族的最高礼节。 姆妈和鲁巴带领着一干族众,紧跟着呼啦啦扑倒一片,五体投地地拜了下去。 滚烫的泪水,洇湿了冰冷的泥土,也洇湿了他们脸上的毛发。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星族保佑,无极,我一定救你回来……” 艾伦跟着卡巴和姆妈跪拜下去,额头磕在粗砺的山地上,一片殷红。 山风掠过,把众生的呼唤带到天上,夜空里回荡着虔诚的祈祷…… 这是第几界,第几境? 艾伦恍恍惚惚地分不清楚。他只记得抱着夏木,呼喊着咒语,一咬牙,一闭眼,就跳进了血月湖。 “兴安岭环绕着的是始祖林,还有这中间就是血月湖,湖底是时关,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 艾伦清楚的记得外婆的话。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我们从年轻到耄耋,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我想看看身体里到底有多少个不一样的自己……” 艾伦本以为他抱的那么紧,一定不会和夏木分开。而且安全起见他并没有让夏木念咒语。 “我只想安静的做条狗……” 可是,他再一次睁开眼睛…… 第80章 崭新的生命 “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初秋,兴安岭的黄昏美丽而宁静。漫山的秋叶金灿灿,红艳艳地,间或夹杂在苍翠的海洋里,映衬着澄澈的潺潺溪水。 溪水很宽,蜿蜒流淌,似一条银色的带子,把巍峨的山林隔成几段,流进血月湖。溪边蓄满了厚厚的草丛,五颜六色的,柔软舒适。 厚密的草滩上,卧着一只幼龄阿拉斯加犬,神情安详而惬意,仿佛蜷窝在妈妈温暖的怀抱。 他的皮毛干枯稀疏,通体黑色皮毛,四蹄如雪。在灿烂的晚霞里,闪着柔和而暗哑的光泽。 这是始祖林的阿拉斯加犬类。阿拉斯加犬类并不适合这山地丛林法则,他们早已被驯化成了人类的工作犬。 可这只阿拉斯加犬,看上去还处在哺乳期。身躯瘦弱而修长,腿也细细地,不够粗壮,缠结杂乱的皮毛,和斑驳的血迹,暴露着生存的艰辛和苦难。 他在森林里独自流浪,睁开眼睛望到的,就是波澜起伏的树浪。听到的,就是风声穿过树缝的咆哮。这片暖阳里的草滩,就是他内心里温暖的归宿。 突然,一丝丝儿尖锐细弱的呼啸,夹杂在风中敲击着耳鼓,那是树叶被疾风扫过的撞击声。 阿拉斯加犬高高地昂起头来,环视着四周。身后的草丛拂动起来,象是风轻轻地吹过,又象是隐藏了什么不知名的猛兽。 他一跃而起,抖了抖周身的毛发,侧耳倾听。呼啸声不见了,只有风,吹拂着草野,沙沙地响。 丛林里的风,越来越急,一股股浓烈的腥臭气味儿,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耸了耸鼻子,甚至能分辨出年长的血腥气息和稍弱些的辛辣味儿。 阿拉斯加犬焦躁地跃出草滩,身体不停地走动着,来来回回,一圈又一圈儿。 他在犹豫着,走开,还是留下来? 这气味让他回忆起一场场无聊而惨烈的决斗。 他的雪白的爪子,踩着坚硬的山脊地,惊起那些颜色灿烂的针样落叶,伴随着他焦躁的步履,飘忽地浮起,又落下…… 突然,身后茂密的树丛,被撕开一道道裂口。蹿出几只凶猛的犀牛,如一阵疾风,呼啸而来。 为首的是只成年雄性犀牛,浑身粗劣的毛皮相间着黑色的大片花纹,高大健硕,山一样,立在阿拉斯加犬的面前。 雄犀牛“嘿嘿”地冷笑着,露出尖利的撕牙: “这回被我们抓了正着,你还敢说没有侵犯过我们的领地吗?” 阿拉斯加犬后退了一步,他的身体随着步伐不稳,歪斜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昂首挺胸的姿态。 “哈哈哈……” 老犀牛他们嘲讽地笑起来。 站在老犀牛身后的,是一只瘦小干弱的雌性小犀牛,阴阳怪气地说: “你这个可怜的没有主人的狗,你遇到了我们,你死定了,哈哈哈……” 他们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你怎么不躲在你的人类爸爸的怀里,嘤嘤嘤……哦,原来你没有爸爸,你被抛弃了,哈哈哈哈……” 阿拉斯加犬认识他们,他们是犀牛族的族长黑牛,和他的孩子们。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围绕着这潺溪水,对他围追堵截,以折磨他为快乐的事。他身上的伤痕,就是黑牛最小的女儿,小胖黑的爪印。 阿拉斯加犬的心定了定,没有反驳,也没有表情,只是坚定地站在原地,犹如一尊雕像。 他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溪水里,与周遭高耸直立的落叶松,和白桦树浑然一体,挺拔而刚毅。 “离我的领地远一点儿,下次再给我撞见,就不会再给你留命了……” 黑牛一步一步紧逼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阿拉斯加犬说。 “我只是在你们领地的边缘喝了口水,而这水源自上游而下,是整个丛林的,怎么能说是侵犯你们领地呢?” 阿拉斯加犬后退的步子,又向前,更进了一步,高高地昂起头来,迎接着黑牛充满敌意的目光。 “上游,那你为什么不去上游喝水?” 黑牛已经很没耐性了,他的牛蹄子在山地上摩擦,做出了进攻的姿势。坚硬的蹄茧划碎了厚厚的落叶,粗砺的山地,被他划出一道道灰白色的沟壑。 “那是因为上游有魔鬼屋,哼哼,他怕人类吃掉他,他只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连只兔子都害怕的胆小鬼,胆小鬼……” 小胖黑象是得了什么宝贝,兴奋地大叫起来,其他的伙伴们也跟着响起讥讽贬损的笑声。 阿拉斯加犬的面部,忽然变成了全黑色,根根的毛发都直立起来。额头那缕雪白的毛发,被怒气冲起来,直竖在漆黑的毛发之间,如一枚徽章,格外分明。在斑驳的夕阳里,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 他尽力地压低前半身,两只后腿在山地上暗暗抓紧了地面,所有的力道积蓄在后腿,随时准备奋起一跃,发出最有效有力的攻击。 “怎么?你还想尝尝前几天摔落山崖的滋味?” 小胖黑说着,恶狠狠地闪到阿拉斯加犬的面前,对峙着。 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嘴角儿讥讽地翘着,露出冷森森的獠牙。忽然小胖黑腰身一扭,坚硬的牛角朝着阿拉斯加犬冲了过来。 阿拉斯加犬本能地闪身,可是他的后腿太弱了,完全用不上力气,根本就跳不到应该有的高度。看上去身子只是趴在山地上拖蹭着,掀起白桦树的叶子“哗哗”地响起来,脚下厚厚的落叶,仿佛感染了他的愤怒和屈辱,活了一般,飘浮着,跳跃着。 “哈哈哈……” 周围又响起欢快的嘲笑。阿拉斯加犬的心里闪过一丝懊丧,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身体比从前轻巧了许多。 “只要我坚持练习,总有一天会打败你,你等着吧。” 阿拉斯加犬的声音清脆响亮,看似说给小胖黑的话,其实是在鼓励自己,更是给所有屈辱的过往。 “好吧,好吧,孩子们,我们得承认这条狗,他是英雄,总有一天会打败我们,我们好害怕啊……” 黑牛笑得角尖乱颤,嘴里喷着臭烘烘的腐肉味儿。 第81章 阿拉斯加犬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你等着吧。” 阿拉斯加犬的声音清脆响亮,看似说给小胖黑的话,其实是在鼓励自己,更是给所有屈辱的过往。 “好吧,好吧,孩子们,我们得承认这条狗他是英雄,总有一天会打败我们,我们好害怕啊……” 黑牛笑得角尖乱颤,嘴里喷着臭烘烘的腐肉味儿。 “不会是他自己的英雄吧?” 小胖黑说着,笑着在铺满枯叶的山地上滚来滚去。 另外两只雄犀牛,也狂笑着,相互顶着角,闹在了一起。 “狗英雄……” 黑牛故意把英雄两个字咬得很重。 “如果你能拿到魔鬼屋门上的魔骨之铃,你以后,就可以随便在我的领地喝水,和捕猎。” 黑牛突然止住了笑声,阴恻恻地说。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阿拉斯加犬暗自打定主意,接口道: “好,明天,在这里,我会把魔鬼屋的魔骨之铃拿给你的。” 阿拉斯加犬说完,转身,在起起伏伏的笑声中离去。 他瘦弱的身躯,艰难地跃过溪水,步履蹒跚地走向森林深处,很快被缤纷的海洋吞没了。 可是他身上特有的气味,仿佛一道精魂,环绕在黑牛他们周围,丝毫没有减弱。 黑牛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父亲,他如果拿到魔骨之铃,您真的同意他在我们领地喝水吗?” 小胖黑从地上爬起来,怯怯不安地望着黑牛。 “傻孩子,我们犀牛族类是不滥杀无辜的,既然没有什么借口,又不想再见到那条狗,只能,让魔鬼屋,替我们除掉他。” 黄虎眯缝着双眼,语气越来越阴恻。他凝视着阿拉斯加犬,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他继而收回目光,严厉地看着尚在幼龄的孩子们,接着说: “你们一定要记住,那条狗,他是心甘情愿的,我们无法阻止他!” 说完,他逐个审视着他的孩子们。他们吓得瑟瑟发抖,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虔敬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黑牛满意地回转身,带着他的孩子们慢悠悠地远去了…… 黑沉沉的夜,没有月,也没有星。乌黑的云层又厚又密,空气里充满了潮湿和腥咸的味道。 这样的夜晚,让阿拉斯加犬有些惶恐不安。 暗夜里的树,伸展着嶙峋的枝干,象一个个张开怀抱,等待猎物的怪兽,阴森冷恻。 魔鬼屋毗邻锁命崖,座落在山脊顶端的一处低洼地带,掩藏于高直挺拔的白桦林和落叶松林的深处。 周围漫布着的树丛和灌木丛,长得野气蓬勃,更彰显了它的神秘与诡异。 阿拉斯加犬的眼睛,在黑暗中,火光样地闪烁。沿着始祖林的针叶和阔叶混交的密林,艰难地穿行。 从山梁到脊顶,要穿过黄虎的领地,他小心地顺着斜坡向上爬。 斜坡很陡,藏在落叶下的石头,崎岖坎坷。 阿拉斯加犬聚集了全部的灵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浓厚的灵气,随时提防着黄虎他们有可能的袭击。 他紧闭着嘴唇,尽量调匀粗重的呼吸声。很努力地踮起脚尖,放轻了步伐,可是,身体匍匐在山地上,总是会刮到落叶和树干,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穿过一片蓄满落叶的空地,石头更多了,坑坑洼洼的。阿拉斯加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目标摸索着前进。 近了,山脊顶端,隐藏在层层叠叠密林中的魔鬼屋顶的小烟囱,渐渐地呈现在眼前。 阿拉斯加犬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 魔鬼屋并不雄伟壮观,只是一幢很普通的木头房子。黑乎乎的尖架屋顶,树皮的墙壁疤结凛凛,长满了根瘤和树菌。房子里,微弱的光亮,飘忽地跳跃着。 忽然,前方的树丛剧烈地舞动起来,长长的枝桠疯狂地摇摆着,隐藏在树丛里的黄鼬,松花蛇和白腹兰翁鸟等被惊醒的类群们四散奔逃。 “难道是黑牛,他们想在这里伏击我?” 阿拉斯加犬的心里一紧,急忙停止前进的步子,钻入了身边的灌木丛。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泼墨样的夜空。远处,传来阵阵轰隆隆的雷声。一股从没闻过的怪气味扑面而来。 透过枝桠的间隙,阿拉斯加犬远远望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疯狂地挥舞着双臂,掀起密林阵阵的狂潮,直逼魔鬼屋的方向。 他抬起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惨淡的月,羞涩地躲进云层里去了,碎石大的冰雹,砸在他的身上,如一记记重锤,冰冷生疼。 这是初秋的最后一场雨了,阿拉斯加犬蜷缩在冷雨里,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严酷的冬,踩着加急的脚步逼近了。 “哗琅琅”。 挂在魔鬼屋门上的铃铛,细细碎碎的声音清脆而急促,传出好远。 伴随着滚滚的霹雳,和火蛇样扭曲的闪电,整幢房子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漂流的一叶无帆的独舟,努力挣扎却无法摆脱覆灭的命运。 眼看着魔鬼屋就要被暴风雨撕成一堆碎片。 屋里猛然传出高亢的啸声,如虎啸一般,悠长高远。又似被急击的重鼓,鼓点又急又密,层层叠叠地一浪高过一浪,宛如千军万马奔突袭击。 啸声越来越高远,越来越厚重,夹杂着道道耀眼的闪电,把夜空撕扯得支离破碎,整个密林被强光照耀得有如白昼。 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魔鬼屋爆裂开来。 废墟的中央,站着一个人类。通体漆黑的虎皮衣装,苍白的脸上,两只碧绿的眼睛,如青翠的珠子,闪烁着刚毅和果敢。他的身材并不很高大健硕,却那么威严壮烈。喉咙里依然滚动着骇人的虎啸声,啸声直逼黑影而去。 阿拉斯加犬借着闪电的光亮,看得很清楚。那黑影有着人类的头颅,马类的躯体,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头人首马身的怪兽。 他的身上,穿着光滑的铠甲,奇怪的是,那铠甲看上去并不是坚硬的,却似镶嵌进皮肤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冷凌的金属光芒。 第82章 失去的灵心 阿拉斯加犬借着闪电的光亮,望过去。那黑影有着人类的头颅,马类的躯体,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头人首马身的怪兽。 他的身上穿着光滑的铠甲,奇怪的是,那铠甲看上去并不是坚硬的,却似镶嵌进皮肤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冷凌的金属光芒。 怪兽狂放地挥动着的双臂,在啸声的逼迫里,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迟钝,终于,好像突然脱离枝桠的枯叶,垂落下来,一动也不能动了。 啸声戛然而止,闪电、雷声和冰雨也随之停了下来。 魔鬼屋里的人类和密林中的怪兽,静默地等待着对方的动向。隐藏在灌木丛中的阿拉斯加犬,敛息屏气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们。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山脊,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怪兽艰难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山崖下挪去,他的步子很缓慢,如四截枯死的巨大树桩,仿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经过灌木丛时,怪兽竟没有发现躲在里面的阿拉斯加犬。也许是他已经没有了气力,也许他根本不屑理会吧。 阿拉斯加犬看见他血红的眼眶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怪兽的身影消失在山脊后头,婆娑的树影里。 刹那间,魔鬼屋里的人也轰然倒地。 阿拉斯加犬浑身一震,心随着那个人的倒地,莫名地焦虑和烦躁起来。他定了定神,调匀了气息,极力压低身形,肚子几乎拖蹭着地面,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向前。 那个人倒地的时候,他看见魔鬼屋的门上挂着的铃铛,直飞出去,落入旁边的树丛里。 阿拉斯加犬想尽快拿到它,好逃离这个不祥的地方。 “艾伦……艾伦……” 忽然,黑暗中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很微弱,却满是渴望。 阿拉斯加犬猛然回头,环视四周。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周遭一片静寂。 他的心底的那些莫名的焦虑和烦躁越来越浓重,一汩汩温暖而熟悉的气味漂浮着,那么亲切,那么浓郁,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闻过的气息。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使劲地嗅了嗅,恍惚卧在大溪边的软草滩,又恍惚是妈妈的怀抱。 阿拉斯加犬的心里,被好奇和疑惑塞满了。不由自主地靠近着那人,轻轻地用鼻子嗅着他的味道,有些贪婪,有些愉悦。 看来,他伤的很重,满身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儿。 忽然,那人动了动,他费力地转动手腕儿,伸到阿拉斯加犬的面前。 那张开的手掌里,躺着一个乌黑铮亮的圆球,圆球的一端裂开着犬牙交错的口子,正是魔鬼屋门上的铃铛。 “魔骨之铃,你要找的是它吗?属于圣境的神物……” 那铃铛正是圣境传说中的圣物之一——磨骨之铃。 磨骨之铃没有灵心,静静的仿佛死物,表面凸凹斑驳,花纹奇特,像是文字,又似符号。 他的鼻息十分微弱,头发黏在脸上,如蜿蜒的疤痕,声音从一张一翕的嘴巴里挤出来。 阿拉斯加犬惊诧地后退,这个人类说的,竟然是犬类的语言。 “艾伦,我叫圣星,也是……圣境的勇士……” 圣星的气息忽强忽弱,大口喘着粗气。他挣扎地扶着阿拉斯加犬的脊背,挣扎着坐起身,竭力地举起双臂,把魔骨之铃轻轻地挂在阿拉斯加犬的脖颈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生来就是圣境的勇士……” “生来?” 被叫做艾伦的阿拉斯加犬忽然很悲伤,也很委屈。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会尽力的。” 艾伦看着这个自称圣星的人,有种久违的依赖感。 “不需要了……” 圣星摇摇头,他的手轻轻抚摩着艾伦坚硬的头骨,和毛绒绒的耳朵。他的耳朵痒痒地有些胀痛,象是塞进了什么东西。 艾伦抬起头,望向圣星,他的眼睛和他一样,深褐色的,放射出柔和慈爱的光芒。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自从跃生门到这荒野密林,还没有哪双眼睛放射出的光芒,能让他如此感动,如此亲密。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属于圣境的气味,让他想起遥远的,亲人的味道。 艾伦情难自禁,更加贴紧了无问。无问轻轻抚摸着艾伦皮毛纠结的脊背,心里涌起阵阵的酸楚。 “可是,我不能白拿你的魔骨之铃,除非我能为你做些事。” 艾伦诚恳地看着无问,本来他是来乞求魔鬼屋的主人的,或者为了尊严,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 可是,面对圣星的慷慨,他无法坦然的,无偿的接受馈赠。 “不需要的,” 圣星缓慢而坚定地说: “你是这片领地的王。” “不,我不是,” 艾伦吓得后退了一步,认真地摇头说: “这片领地的王,是黑牛。” “你要记住,纵然没有希望,我们也要勇于向前。” 圣星的眼睛忽然闪亮闪亮地,深情地望着他说: “你才是这片领地真正的王,不要放弃希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艾伦羞愧地低下头,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躯体,和不很光泽的皮毛。他希望圣星能注意到这些。 哪个领地的王,能因为营养不良,而皮毛几乎没有光泽,能象他这样,浑身布满伤痕和肮脏的杂物。 圣星的目光并没有随着艾伦眼神的牵引而离开,反而飘向寂寥遥远的夜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拥有了魔骨之铃,你就是圣境的勇士了。在圣境,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生命都有属于他的世界,他们死去了,灵魂就变成天上的星星,每颗星星也都是一个世界,他们照亮圣境的未来,也指引着你的方向。”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激动起来,紧紧盯着艾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能绝地重生。” 圣星筋脉毕露的手掌,按着干瘪的胸口,大口地喘息,口里吐出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地,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第83章 圣星无问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激动起来,紧紧盯着艾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能绝地重生。” 圣星筋脉毕露的手掌按着干瘪的胸口,大口地喘息,口里吐出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地,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我相信你,我不会放弃希望的,我终会成为这片领地的王,现在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艾伦的积蓄已久的热血,一下子被点燃,他想起了血月湖边的屈辱。想起了和黑牛相约的誓言,要讨回的尊严和自信。 “我要你相信这一点,你是森林之王,要为希望而战。” 圣星说完,疲惫地闭上眼睛: “记住我的话吧,你可以走了。” 艾伦的眼睛湿湿的,泪水砸在潮湿的落叶上滴滴答答,他踯躅不前,不放心离开。 可是圣星看上去那么疲惫。他缓缓地挥了挥手,又摇了摇头,示意他。 艾伦只好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又失魂落魄地依偎在他的身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倒退着离去。 圣星坐在那里的身影,轮廓分明。如一座黑色的小山丘,矗立在只剩断壁残垣的魔鬼屋之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圣星的身影,静静地隐入树林的深处,在艾伦目所能及的地方,消失了。 圣星那熟悉而亲切的气味,渐渐散淡了,艾伦的心却火热起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这蛮荒的兴安岭和始祖林里,不是孤独的。 艾伦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激动, “我也有领地,我是圣境的勇士。” 虽然他并不知道圣境是什么?它的领地边界又在哪里,也不知道圣境的勇士该有哪些使命。但是,他的心里住进了信念,为希望而战的信念。 他在石头上来回跳跃着,觉得脚步是那样的轻快,夜晚的空气夹杂着潮湿的雨气,是那样的清新干净。树丛是那样的温暖舒适,连隐隐作痛的后腿都那样有力量。 艾伦奔跑在这样的夜色里,被满怀希望的幸福感包围着,仿佛奔跑在通向森林之王的铺满光芒的道路上。 他竭尽全力地飞奔,要在天亮前赶回到血月湖边。 艾伦打定主意,要让黑牛和他的族众们,见识到真正的圣物磨骨之铃。他不想再受他们的耻笑。 魔骨之铃在胸前跳跃着,“哗琅琅”地欢响。清脆的铃声激荡起畅快的心情,艾伦轻快地越过树丛和灌木,伴随爪心每一次的抬起和落下,身边掀起的落叶飞舞着,有了生命一般鲜活地欢跳着,这个归途不再寂寞。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会绝地重生。” 圣星的话响彻在脑海,这样的感觉真好,艾伦从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真实地活着,存在着。 太阳爬上树尖儿的时候,艾伦如期来到血月湖畔。晨曦穿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照射在厚厚的落叶上、嶙峋的树干上、潺潺的溪水里,斑斑驳驳地象细碎的银花、零零星星的钻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整夜的惊险和奔波,消耗了艾伦太多的灵识和体力。他的影子倒映在溪水里,双目疲惫无神,皮毛杂乱邋遢,一络络、一簇簇地,夹杂着斑斑点点的泥块和草籽,暗淡而狼藉。 艾伦轻轻撩起湖水,洒在纠缠杂乱的结块上。泥水融合了湖水,顺着皮毛滑落。周围的皮毛粘连,沾染了大片的污迹。钻心的凉,蔓延开去。艾伦抿紧嘴唇,继续细心地清洗,抖净,然后乖乖地趴在太阳底下,摊开四肢和尾巴,晾干。他不想被看出有伤和痛的痕迹。 清晨的太阳真好,温暖而轻柔,像妈妈的抚摸和亲昵。艾伦躺在一片灿烂的阳光里,意识渐渐模糊。他太累了,心跳越来越舒缓,眼皮像是磁石遇见了铁块,怎么挣扎也脱离不开。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艾伦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是黑牛他们。半环着,包围了他。小胖黑慢悠悠地穿过包围圈,狠狠地踢在那只残腿的伤口处。艾伦疼得一颤,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 “你的时限到了,” 小胖黑笑嘻嘻地把头凑到艾伦的鼻尖儿,说: “快滚出我爸爸的领地吧,你这龌龊的胆小鬼,别脏了我们的水。” 艾伦的怒气充肆胸膛,从舒软的草滩上,一跃而起。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软弱可欺的流浪犬了。信念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不容亵渎。被压在身下的魔骨之铃,随着他的跳跃剧烈地振动着,发出清亮的响铃声。 “魔骨之铃?” 小胖黑吓得后退了几步,躲到了黑牛的身后。黑牛上前一步,挡在小胖黑的身前。两只眼睛眯缝着,仿佛在鉴定魔骨之铃的真伪,又仿佛在盘算着怎么掠夺。 虽然魔骨之铃在森林里赫赫有名,但毕竟威慑于魔鬼屋的神秘凶险和主人圣星的威望,谁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过真正的魔骨之铃。 艾伦没有动,也没有把魔骨之铃交出来的意思。经过了圣星的教导,他已经放弃了软弱妥协的方式来面对这些无休止的决斗。可是小胖黑显然并没想到这些,对于经常受她欺负的艾伦,她早已毫无防范,又没有黑牛的沉着冷静。片刻的惊慌后,她欺身近前,眼睛仔细地盯着震动着的魔骨之铃,魔骨之铃均匀地震动着,里面空洞洞的,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随即,传出匀称而细细的铃声深入耳髓。那声音很小,不是响过耳鼓的,仿佛穿透了大脑,只钻进脑部神经,仿佛怒吼,亦如控诉,声音游走在浑身的每一处经络,传出去很远,经久不衰。 小胖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浑身上下如残破的落叶遭遇暴风骤雨般伴随着魔骨之铃的响声颤抖着,她“啊!”地一声惨叫,跌扑在地上。黑牛急忙用牛角卷起小胖黑的中腰,把她保护在树丛后面。 周遭的白桦树和落叶松伴随着铃声激起阵阵松涛,草滩泛起层层波浪,大溪水在阳光里波光粼粼,一切都被笼罩在灵动的画面里。 第84章 森林大火 周遭的白桦树和落叶松,伴随着磨骨之铃的铃声,激起阵阵松涛。草滩泛起层层波浪,血月湖水在阳光里波光粼粼,一切都被笼罩在灵动的画面里。 艾伦忽然想起了,圣星的啸声也是这样的波长和频率,不过是发音的声源不同而已。 黑牛并不敢直视魔骨之铃,他在躲避着它的吸引,怕它的声音摄取灵魂,像小胖黑那样,失去自控,让他无法抵御。 始祖林里的族群头领之间默契地恪守着一个真理: 谁拥有魔骨之铃谁就是森林之王。 现在看来,魔骨之铃果然有此玄妙的能量。黑牛更想把它据为己有了,哪怕不择手段。 黑牛的心脏跟随着魔骨之铃的振动,扑通通地有节律地跳动着,如擂鼓一般。身体里积蓄起来的团团灵气,疯狂地游走跳脱逃窜,五脏六腑都如火炭般燃烧了。他努力想平复心境,却怎么也办不到。 “不能再等了,” 黑牛闭上眼睛,竖起耳朵细细地辨清位置,突然用牛角精准地挑起魔骨之铃,轻轻一带,魔骨之铃就飞了起来。 魔骨之铃飞离了艾伦的脖颈,铃洞里白光一闪,在半空中打了个回旋,又稳稳地套在他的胸前。那散出来的光芒,如利剑般扫过黑牛和他的孩子们的面庞。火辣辣的,带着毛发烧焦的味道,钻进鼻孔。 黑牛他们不由得打起喷嚏,喷出的都是焦糊味儿。 忽然,山风怒号,吹来股股烧焦的树干的味道钻入鼻孔,越来越浓烈。 在森林中,火灾是最可怕的。 森林里的豹子、黑熊、野猪、黄鼬、貉、獾、狼,还有白琵鹭、白额雁、大天鹅、猫头鹰,乃至小松鼠、松花蛇、蜥蜴等被惊得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冲向山下,飞向天空,各自四散奔逃。 “快逃,” 黑牛叫着,顾不得害怕,箭一般向山下逃窜,小胖黑和她的兄弟姐妹们紧跟在黑牛的身后,转眼间没有了踪迹。 艾伦踮起脚尖儿,高高地翘起头来四处张望。 是魔鬼屋的方向,浓烟滚滚,汹涌着向上,如巨大的柱子屹立在天地之间,熏黑了那一大片的天空。 “圣星……圣星……” 艾伦呼喊着,向着魔鬼屋飞奔而去。 山上冲下来逃命的类群,接连不断地撞在他的身上。艾伦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胸前的魔骨之铃“哗琅琅”地响,两旁的树丛和灌木丛疯狂地后退。他飞速奔跑的身体,不经意间勾挂到枝桠,撕扯着皮毛,粘连着血肉,钻心地疼痛,可是他顾不上这些。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圣星亲切的鼓励依然在艾伦的耳畔声声回响。 艾伦奋力飞奔,眼前不时浮现着圣星那充满爱的目光,温暖的抚摩和亲切的气味。 “不要……” 艾伦的心撕裂般疼痛,他不敢想太多,又忍不住要想,心里徘徊着只有两个字:不要。 他说不清楚不要什么,更不知道恐惧的是什么,但这种恐惧却越来越强烈地占据着他,包围着他。 魔鬼屋的山洼近在眼前了,如今它不再是森林里所有类群心中的圣地,而是火海一片。连同周围的杂树丛,和灌木丛。 乌黑的浓烟蜿蜒直上,扭曲着,淹没了晴朗的天空。橘红色的火焰燃烧着,如狂欢的魔鬼和精灵,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疯狂地乱舞。飞蹿着的火星儿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大片大片的落叶和矮树冠。再吐出来,已经被涂抹上死亡的焦黑色,炙热的空气烤着周遭的树木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 “圣星,不要……” 艾伦沿着火海奔跑,试图找到圣星的身影,哪怕是一声呻吟,一点端倪。 可是熊熊的火焰和浓烟,吞噬了一切生命的痕迹和征象。 冥冥中,艾伦恍惚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人,从没有过的落寞和悲伤满心如蚁咬噬般地疼痛,瘫软在火海旁边。 “不要放弃希望……”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冲着火海大声喊出这句话,眼睛被泪水淹没了。 艾伦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圣星不要变成星星。 他不敢说出口,害怕成为谶语,更害怕,再也嗅不到那亲切的气味。 这片火仿佛来自天边,魔鬼屋就这样被焚毁,从此锁命崖顶的山脊成了一道荒梁。 这场突如其来的森林大火,毁灭了魔鬼屋,却点燃了森林里所有类群的野心。 夕阳如血的黄昏,在始祖林的血月湖边,也是族群们共同的聚集地大溪河畔,黑牛召开森林大会,自称为“森林之王”。 “向我们最伟大的森林之王致敬……” 小胖黑站在一块巨大的磐石前,扯着嗓子,命令大家。 黑牛威风凛凛地站在巨石上,石头很高,身后是高耸入云的红松林。 大家看不清楚黑牛的表情,但是他那条粗粗的尾巴,一摇一摆间,有节奏地敲打着石面。 “邦,邦,邦……” 似极了得意的号角声。 暮色笼罩,那些黑鹿、猞猁、野兔、松鼠、黄鼬、狍子等听到小白的喊声,躲在树后和草丛里,瑟瑟地抖着,不自觉地向巨石前挪动单薄脆弱的身体。 接着榛鸡、雷鸟、秋沙鸭、金雕、啄木鸟、猫头鹰、杜鹃等也都扑扑拉拉落了满地。 而豹子、豺狗、黑熊等凶猛些的兽类,没有赞同,也不反对,却站在较远处冷眼观瞧着动静。 还有那些隐藏在密林深处的一对对骨铃般的眼睛,闪着烽火般的亮光,最强劲的对手,猩猩家族。 只有狼的族群,低附着身体,仿佛没有听见小胖黑的命令,靠着红松粗劣的树干顾自悠闲地磨蹭着身体。 为首的是匹壮年恐狼,名叫哮天。他的身体高挺笔直,精神飒爽,足有三米多长。深灰的皮毛,色泽圆润光滑。钢铁般的脸庞上,白森森的长牙突破口唇,凶恶的眼神中闪着狡黠的光亮。 忽然,哮天的耳朵和背毛“刷”地竖立起来,尾巴平举,发出即将扑咬的讯号。喉咙深处传来低沉的咕噜声,那是咆哮的前奏,仿佛潜伏在黑夜之中吼唱着它们那感激死者的恐狼之歌…… 第1章 引子:外婆的后花园 “外婆,人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有该做的事要做……” “那为什么要死去?” “完成了使命,就要开启下一段旅程……” “那会不会很累?” “如果你喜欢,就不会觉得累……” “可是外婆,我累了……” “累了,就闭上眼睛歇一歇……” 夏木闭上了眼睛,从外婆的怀里接过睡着的艾伦。 艾伦是只出生不久的阿拉斯加犬。身体很小很小,刚刚够得上夏木重叠的小臂。小小的脑袋枕在她的臂弯里,眼睛和嘴巴紧闭着,淡淡的呼吸声透着淡淡的忧伤。雪白的四肢蜷缩起来,护住了心腹,漆黑浓密的毛发搂在怀里,暖暖的。 “外婆,我会好好爱它……” 夏木喃喃自语着,抬头仰望星空,清澈的泪涌出眼眶,被风吹起,脸上一阵清凉。 外婆家住在遥远的山海之地。没有城市的嘈杂和浮躁,也没有闪烁的万家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河。只有山风飘过,野色天香。 夜色清幽,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铺满了天空。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这夜的极限是层层叠叠的黑暗,如重重叠叠的屏障,穿不透,又折射不回,是目所不能外婆的房子建在最高的山梁,像是上天赐予的一处神来之笔。头顶是繁星点点,日月同辉。脚下是密林野湖,山风荡荡。 “外婆,为什么月亮是血红色的?” “日月同辉,是生命的流淌,多少过往和将来淹没其中,时光不老,血月有缘……” “外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画面……” “是的,孩子,这是你想看到的画面,却不止是画面,我们每个人都身处其中……” “这就是您的后花园?这里,是兴安岭,环绕着的,是始祖林,还有这中间就是血月湖……” “湖底是时关……” “时关?!” “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 看上去这确实像一副画,美的不真实。这画面无数次的出现在夏木的梦里。开始并不清晰,可同样的梦做得久了,难免会填补些许的遗漏和留白。那么熟悉,又陌生,触不到,又忘不了。 梦里的天空是蓝色的,没有云,偶尔凉丝丝的风飘过。层恋叠翠的峰林,雾气袅袅升腾。茂密的树林环抱着一泓野湖,湖水清亮见底,隐约映出亭台楼阁。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血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重生之地?!”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我们从年轻到耄耋,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外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夏木听。 这些问题,也经常萦绕在夏木的思想里,时间越久,解不开的问题越多,纠结在一起,成了一团团的难缠的黑线。 “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重生之地?时关!” 夏木的心一颤,“外婆,我想去时关……” “时关是世外之地,和我们不是一个境界,去时关要破境,看缘的,而且时关难归啊,去了就回不来了。你还想去吗?” 外婆盯着血月湖,眼睛里燃烧着神秘的火焰。 “我想看看身体里到底有多少个不一样的自己,不是说有多少条命,就有多少次人生吗?这么多年,我并不了解自己,但是我想让身体里的她们好好相处,互相热爱,而不是厌恶……”夏木平和而坚定地说。 外婆慈爱地抚摸着夏木的头顶和发丝,满意地点了点头。 怀里的艾伦突然睁开了眼睛。它的双瞳血红,一声长啸,挣脱了夏木的怀抱,向着那黑暗飞奔过去。 “艾伦,慢点,等等我……”夏木尾随而去。 “孩子,慢点儿,再慢点儿,时关路远啊……”外婆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突然一声惊雷乍起,外婆站起身,扬起手边的喷水壶。天空中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喷水壶里的水均匀地飘洒在丛林山地,掩盖了血月的光芒。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伟岸,巨人般耸立。所有的山地峰峦血月和野湖,浓缩成沙盘里的风景。外婆捏起沙粒子,撒出字的轮廓——时关。 疾风骤起,扬起的沙尘漫天狂舞。外婆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朝着血色的月亮和深邃的夜空,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2章 夏木又名夏渣渣 这座城的繁华并不能掩饰夏木的不快乐。尽管她会得到很多,但失去的更多。比如错过了祖父母的葬礼,背负着不孝的骂名。尽管她一直在努力。死记硬背繁杂的定律单词和课文,做各种各样的习题集和试卷。努力地回避着隔着墙壁,刻意压抑的争吵声。 “他们已经懒得扮演好父母的角色了。”夏木闭上眼睛,假装听不见穿透墙壁的声音。 “真的要走吗?”女人有些不忍。 “我受够了……”男人狠狠地扣上行李箱,把外套挂在小臂上,拉起箱子就往外走。 “是我对不起你……”女人下意识地拉他的胳膊。 “不关你的事……”男人的头有点儿晕,想想就烦的很。 “作为她妈妈,我是有责任的,木木毕竟还是个孩子,要不再测一下智商吧?”女人声音低低的乞求…… “没有意义,我爸妈都已经入土了,你……他们死不瞑目啊,明明测的是智商180,可是……”男人有些激动,更加不耐烦。甩掉外套,声音高了起来。举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抱住了头…… 他们的女儿夏木,从备孕到出生可以说是精心策划,细心准备,全心全意培养出来的,各项指标都很突出。可就是这样的精品,突然好像是脑子里的细胞乱码了。自从高考临近,就坐实了全校倒数第一的“宝座”。妥妥的学渣渣一枚。辗转各种的补习班兴趣班升级小课堂,学习成绩却不见提高分毫。就好像一场马拉松,最后冲刺阶段突然失了力,到手的金牌花落旁家。任谁都难免接受不了。 “都怪我,是我太笨太傻,我就不该同意她去山海,还带回一条狗,她就是从山海回来才魂不守舍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我甚至怀疑她被施了魔法……” “不,亲爱的,你别这样说,你也是在山海出生的,可是我们从小到大,你是我亲眼见过的,得小花花最多的女孩儿……” “所以你选择了我,是因为那些关于山海的传说……” “我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我真的累了……”男人长叹了一口气。 “要不和孩子告别一下吧?”女人小心翼翼地提议。 “没有用,也不想,让她好好学习吧,我不想打扰她……” “唉……要不,我去给她过过魂吧?说不定……” “没必要了,我爸妈还不是为了给她过魂,牺牲了他们自己?可是她呢?连葬礼都不去!算了,不说了,没有意义,我……还是爱你的……” “我懂,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尽量不要了,我看见你就会想起她,这对我的伤害太大了。”男人冷冷地说,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留下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唉……” 女人把脸埋在手掌里,无声地啜泣。 “远看山有色,曲项向天歌,”书房里传来喃喃的背书声。 女人抬起头望向书房,难过的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哀愁。 “牛顿第一定律:用右手握住通电直导线,让大拇指指向电流的方向,那么四指的指向就是磁感线的环绕方向……”(已然成灰的牛顿:我没有这么说过!你背的是安培定则!) “主人不是的,牛顿第一定律是惯性定律,假设没有任何外力施加或所施加的外力之和为零,则运动中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静止物体总保持静止状态……”蹲在旁边的狗,焦急地更正着小主人的胡说八道,可是它发出的声音是“汪汪汪”。 “艾伦,你别叫了,我都背不出来了,都怪你,”夏木尖声叫着。 女人更加无奈地又摇了摇头。这智商180的记忆力,居然不如语言不通的狗。她慢慢地把收拾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关好,打包结实。然后起身,轻轻敲了书房的门。 “女儿,妈走了……” “别烦我……”门里传来烦躁的吼声。女人想了想,终是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推门进去,从后面轻轻抱了抱夏木。 “妈,别烦我,我要月考了……”夏木头也不回地继续背着…… “汪汪汪,”艾伦的尾巴高高地翘着,左右摇摆着。 女人:“知道,木木就交给你了,辛苦你了艾伦。” “对不起主人,夏木因为月考没去参加爷爷奶奶的葬礼……” “不去也好,省得死不瞑目……”女人说着,转身出去。脚步慌乱而决绝,宛如逃出生天。 艾伦望着女主人离去的背影,趴下身躯,那背影深深印在瞳孔里。这期的月考并不顺利,发榜的日子,夏木无精打采地回来。身体无力地靠在门上,被掏空一般。 艾伦默默地看着她。 “你是想问怎么样?”夏木自说自话:“毫无悬念的完美,最后一名……” 艾伦默默地走过来,靠在她的腿边…… “我的智商180?!好吧!我也开始怀疑了,为什么我总能完美地错过正确答案,是不是身体里的那些小魔仙在作祟?” “不,你没有!你就是单纯的笨!”艾伦忍无可忍,“汪汪汪”地嚎叫了几声。 “你也这样认为?我应该把它逼出来是不是?我应该去时关,告诉另外的那些自己……”夏木看着艾伦,眼里闪着光。“我要把它逼出来,我再也受不了它了……”夏木说着爬上了窗台。“快点离开我的身体,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不出来,我就摔死你们……” 夏木对着天空大声吼叫。十八楼的窗台,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楼下的银杏树摇晃着巨大的枝桠,向她招手。 “傻子,快下来,别信自己的鬼话,你会死的!”艾伦朝着夏木一阵阵长嚎。 “你也认为是这样吗?”夏木笑了,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飞下窗台。 “我丢!蠢货!”艾伦口里骂着,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托起小主人。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 “假设没有任何外力施加或所施加的外力之和为零,则运动中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风速1800,自由落体运动……”艾伦的大脑极速运转,计算的数据一股脑地涌出来,它努力地调换着姿势,尽量减轻着背上小主人的重量,保持和风速一致…… 突然,眼前一片血红。“嗵……”巨大的水波掀起激浪,艾伦的头皮被重重的撞击声震的发麻,它的背上一轻,什么也不知道了。 “夏木,笨鸟,你还好吧?”艾伦喃喃着,晕了过去。 第3章 艾伦误闯血月湖底 艾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周遭漆黑一片。头好像突然膨胀了,挤得脑仁儿生疼。它晃了晃脑袋,“哗啦啦”里面是水,流动的声音。“脑子进水了?!”艾伦一惊,翻身跃起。可身体不由自主地平扑在地上。朦胧中,两只白花花的,没有任何毛皮覆盖的前腿耷拉着。“这是个啥?这不是我的前腿!是人类的……双臂!?”它一急叫出声来。却不是浑厚有力的充满震慑力的“汪汪汪”。是力道不够吗?还是作为宠物犬太久,语言表达能力互通了?“这不是真的!”它用尽力气大声吼叫:没错,是人类的语言!不是“汪汪汪”。它再也无法淡定了,刺骨的冷,穿透了整个身体。艾伦缓缓地收拾四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它开始回忆。从山海出生,和夏木来到迁城。每天为她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陪伴,收拾家务,取外卖倒垃圾。不论是作为宠物犬,还是工作犬,它都是尽力了的。到最后为了救她,它跃出窗户…… 艾伦的脑子里排出了一堆堆的数学公式和运算过程。这么计算没有错误,可是结果为什么不一样了呢?为什么不是它驮着夏木威风凛凛地站在楼下的喷泉广场旁边,接受人们热烈的掌声,和英勇救主的赞美?他突然想起了,最后一刻眼前的血红和水浪声!怕不是算错了?才掉进湖里了吧。艾伦深深地恐惧了。难道是和学渣太亲近,近渣者渣了?夏木影响了自己的智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居然变成了人类,还成了学渣?!艾伦深深地吸了吸鼻涕,仰天长嚎。他不能服啊!虽说狗生不自由,可人生更渺茫。现在,夏木又不知道在哪里?自己孤单单的被抛弃在一片黑暗里。“我这是啥命啊?!”他歇斯底里地哭嚎着。“一条狗的使命!”突然一个声音敲响了耳鼓。艾伦听出来了,是外婆的声音。“我只想静静地做条狗!”他委屈巴巴的说:“这么大的事就不能和人家商量一下嘛?”外婆没有回答,周遭一片寂静,又黑又静。艾伦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被抛弃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孤独,落入在眼前无比的黑暗里,都使他深深地恐惧。他要拒绝这身不由己的恶意,用嚎叫声给这黑暗刻上永不屈服的名字。“你不是第一个乱叫的,却是叫得最响的。”不远处的黑暗里,响起一个声音,一个人的声音,柔柔弱弱的。“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见你?”艾伦忽然热泪盈眶了,原来他不是孤独的。“我是谁不重要,你这样长嚎,会惊吓到许多弱小的精灵的?”对方的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这里是血月湖底,也是地府。是圣灵轮回之境,所以你还打算继续乱叫吗?”“圣灵轮回之境?血月湖底?不应该是时关吗?”“呵呵……你想去时关?”“对对对,啊,不不不,不是我想去时关,是我的主人……”“哼……那你穿过了,时关在上一个境界。”“那我该怎样做才能去时关呢?我记得我算的挺精准的呢。”“算的?你去时关是算出来的吗?数学?还是玄学?我就纳了闷了,怎么现在孟婆什么人都给入境了。”“我不是人!我是条狗啊!”艾伦忽然觉得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声音那么不友好。“你确定你不是人?还是……呃,不是本人?嗯……我要查一下,你稍等。”“我给你说了,我是条狗,纯正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我叫艾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人类了……”“你不要乱叫好不好?打扰我的工作了,我说了我要查一查,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种类。”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艾伦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光,光影里映出蜷缩着的少年。他惊诧地抬起头,望着光影里的脸颊。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表情同样惊诧地回望着他。脸色苍白,浓眉紧锁。血红色的双瞳里燃烧着邪魅的火焰。嘴巴不可思议地半张着。“你是?”艾伦缓缓地站起来,抬手指着光影里的人。他忽然醒悟了,慢慢垂下了双臂。面前站着的正是现在的自己。“你好!艾伦!”艾伦望着光影里的自己,平静地打招呼。这样的影像,他曾经遇见过,那是在主人家的镜子前。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串串关于投影成像的理论。没错,每一条都对应无误,计算结果显示正确。这光影的作用相当于镜子,里面就是作为人类的艾伦。艾伦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身体,肤白貌美大长腿,就是显得有点儿瘦啊,没有做狗的时候看起来威武霸气呢……“看够了没有,自恋狂……光着身子有什么好看的?”对方的语气里明显不屑了。艾伦这才意识到自己裸着身体,他赶紧蜷缩起来,护住关键部位。对的,人类是需要穿衣服的。既然做了人,就总得有个做人的样子。可是丢人不丢阵,这嘴上的功夫不能辜负。于是反唇相讥道:“你说谁自恋?我看看自己怎么了?毕竟第一次做人,不是要熟悉熟悉器官的吗?你不自恋你连个影子都不敢现身……”“我查到了,你还真是条狗,算错了时速,错过了时关,我说你数学不怎么样啊?这么重要的公式都记不住吗?”“是我记不住吗?我这点儿知识还不都是从夏木那里听来的,是她背错了好不好?害我悲催,你这么苛责一条狗?”“哦,对对,你说的对……”艾伦还想反驳,可是对方那明明不和傻子争辩的语气让他气馁。“那我现在怎么办?”他不得不沮丧起来。“你想怎么办?”“我要是知道会问你吗?我想找到我的主人,她叫夏木,傻是傻了些,人还是不错的,对我也很好,我……”“好了好了,你不要啰啰嗦嗦了,今天末境只来了你一个人,啊,不,一条狗,而且,你不能在这里久留,这里是圣灵轮回之境,你只是误闯进来的,你快走吧,被巡境的游差抓到了,就不是我这样心平气和的对待你了,有你苦头吃的。”“我也不想来这里啊,谁想到你们这个地方这么好进,这境界脆的很,说破就破了……”“你胆敢出言不逊?”突然一团黑气涌过来,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里好像出现了无数的手,撕扯着五脏六腑,不是疼,是钻心的痒,痒的他想撕开这副皮囊,把里面清理干净。光影里,艾伦看见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黑气之中,只有头露在外面。 第4章 初遇圣境行走无问 “这里是圣灵轮回之境,你只是误闯进来的……”一团黑气笼罩着艾伦的全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艾伦用尽所能支配的气力喊着,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只看见口型奇怪的扭曲着。 “算了,念你初犯……”对方的语气和缓下来。艾伦的身上瞬间舒爽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艾伦毕恭毕敬地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礼。 “我也要回去了,你也自行离去吧,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希望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兄弟且慢,我该向哪里寻找我的主人……” “我是圣境的跨界行走,可不是给你们这些游客指路的……” “跨界行走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可以自由穿越圣境的所有境界,和你说你也不会懂……” “你就说你是个官衔就行了,我怎么就听不懂了?装腔作势,道貌岸然,呸……”艾伦在心里骂,表面上却依然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是艾伦,初到贵宝地,还请阁下给指个明路,日后定当报答!”艾伦说着又深施一礼。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把自己遮挡一下的好吧?” “可是……” “好了,啰哩啰嗦,跟我来吧,遇见你算我倒霉。”艾伦还想辩解几句。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耸的大门,门上的花纹阴森诡异。大门缓缓开放,里面传出清脆的鸟鸣和流水声。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艾伦,不由自主地迈步跨进了门里。 门里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面前站着一位神清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你是谁?”艾伦脱口问道。 “都说了我是跨界行走,你这记忆力不太行啊,对了,我也可以跨境,而且是唯一可以跨境的哦。” “凭什么?” “你问那么多干嘛?凭本行走长得帅不行吗?”男子说着扬了扬星眸,理了理随风飘起的衣袂。面前的这个人类,明显是心存不屑的,虽然身上除了自己施法为他遮挡身体的黑气,并不着衣物。但是眉宇间的坚毅,和挂在嘴边的邪魅的笑意,都暴露了他的野心和难以驾驭。他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个刚刚从犬类破境成人类的艾伦,身上散发的自由不羁的气场深深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长得帅?呵呵……” “看来你是不需要本行走的帮忙喽?” “需要需要,您是最帅的,我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你宽宏大量。” “哼哼,算你乖巧懂事,本行走叫无问,字子期,是圣境祖师无极的弟子,你也可以叫我无子期,不然本行走别扭的很。” “五子棋?黑子白子?” “什么黑字白字?人家是彩色的,你看……”说着无问原地回旋踢,突然消失了。 艾伦四下里寻找,只看见禅杖孤零零的立着,心里有点儿慌:“你人呢?说不见就不见了?隐身术?” “在呢在呢啊,你眼神不好吧?”说着无问晃了晃身体。艾伦才注意到他,居然变成了透明的湖绿色,和周围的山水花木融合在一起,竟看不出本来的轮廓。 “你这是保护色吗?这个我知道,逃跑用的,哈哈哈哈……”听艾伦取笑他,无问又羞又怒,有了小情绪,整个人也随之变成了橙色。 “你这样说,人家生气了,” “哦哦,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地府的是黑白无常,也姓无,您是圣境的,不是一个系统……” “切,你说的是阴差?那是官衔好不好,不是名字啦,你这智商也不太行啊!” “草率了,我就是知识面太广太多,学的有点儿繁杂,这脑子有点儿小,都搂不住了,直往外跑。”艾伦说着晃了晃脑袋,“哗啦啦”水流声听起来还挺悦耳。 “你穿越的时候脑子里进水了吧?” “对对对,本来地方就小,还进水了,好不容易学点东西都稀释了。” “看你油嘴滑舌的皮的很,我真是懒得帮你呢……”无问说着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作势要走。 艾伦急了,伸手去拉他。可是他刚刚破境成人类的身体,还不是很习惯驾驭,情急之下,居然本能地使用了犬类的行为,扑向了无问。无问只觉得头皮一阵清凉……艾伦呆愣愣地捧着手里的乌黑的秀发,慢慢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你……居然……戴假发套?!”艾伦结结巴巴的,不敢确定。 “不可以吗?谁想到你这么蠢,没见本行走手里的禅杖吗?还这样毛手毛脚?!” “对,对不起,你是……和尚?” “你是真的蠢还是没文化,我佛慈悲,可渡万物,不然怎么配得上圣境跨界行走的职责?”艾伦捂着嘴,极力不要自己笑出声来, “那你戴假发套是……” “你管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鬼怪也是一样,圣境颜值担当就是我,你懂个屁?”无问生气地夺过艾伦手里的飘飘长发,重新戴好。 “你还想不想去时关?还找不找你的主人?” “去去去,当然去,无问大人,在下孤陋寡闻多有得罪,您……”艾伦又是深施一礼,这做人没多久,礼数倒是周到的很,也繁琐的很。 “去时关只有我能,帮你,世事无常,惟愿心安。跟我走吧。”说罢,无问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 “你还是先穿戴整齐的好。”说着,无问的手臂挥出,双臂环抱,好像怀里托着一只看不见的球,突然双掌推出。 艾伦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衣橱,各种款式,各种朝代,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 “啊……这,这么多?我……” “想选哪件随便挑,剩下的我替你收着,等你入了时关,拜师父学了魔法,就可以背着衣橱跑了。” “你别小看这些整间屋子的衣服,其实都是没有颜色的,这都是带着魔法的衣精灵,需要表达什么情绪,就换什么颜色的衣服。”无问又磨磨唧唧的嘱咐。 人间一岁,狗生七年,艾伦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漂亮衣服,且都属于自己的,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精心挑选了一套玄色的外套长褂,里面的衬着雪白的短褂和裤子,又系一根深棕色的腰带。看上去酷似一套阿拉斯加犬的皮毛。 第5章 到底是谁念错了咒语 无问见艾伦选好了衣物,点了点头,手臂一挥,收起了衣橱。 “我能不能像你一样,可以……改变颜色?”艾伦小心翼翼地问。 “那要看你的修行呢。” “需要多深的功力?” “能移色也是需要机缘巧合的,不是说会就会的。” “说到底,时关之所以神秘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全凭想象呗?” “怎么说话呢?你错了,时关的存在是你想象不到的,而且去时关需要破境,需要跃生门的。我是独立行走,带着其他生灵破境还是第一次,好危险的……”无问看上去有些为难。 “跃生门?怎么跃?立定跳远?还是撑杆跳?” “念咒语啊,你以为跨界行走是某王微服私访吗?还是钦差大人巡疆?” “那不是吗?” “哪个境界没有几种相互钳制的势力集团?跨界去时关,先要跃生门,跃不好,你就又成了一条狗,跃好了你才能保持现在这副皮囊。”无问拍了拍艾伦的斜方肌,“跟紧我哦……” 无问的身形并未见改变,双手合十念起咒语。艾伦想了想,上去抱住了无问。 “你干什么?” “我这不是离你近点儿,有安全感嘛?” “你别瞎搞,我带不动啊!” “你嘀嘀咕咕的念叨的是什么?” “跃生门的咒语啊,无问是个大帅痞……” “跃生门的咒语居然是这个?你怕不是在骗我吧,好吧,艾伦是个大帅痞……” “哎,你不要乱说啊,你这样会害死……”无问的话还没说完,人突然不见了。 艾伦的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岩壁上,晕了过去。 “蓝,可以了吗?已经死了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不不不,没有这么快,血还没流尽,他的肚子还在动。”一个男声。 “咕噜噜……”艾伦咽了一口口水,实在是有些饿了。 “我刚刚是不是,力道有点儿不猛?怎么办?我再扎几刀吧?”女人说着,冰冷的匕首贴紧了艾伦的颈动脉。“扑通扑通”颈动脉在搏动,锋利的匕刃随之起伏,艾伦吓得紧闭双眼装死,一动也不敢动。 “大帅在哪里?”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是女人,语气相当强硬。 “不要,来不及了,孔二公子已经来了,听我的,下次吧。”男人阻止了女人。 “二公子,大帅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门口传来苍老的男声。 “常叔,叫他起来,我要和他喝酒下棋,一醉方休……” “二公子,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吧,明早再聚,一样的……”常叔的拒绝显得苍白无力。 “快点走,我们以后再做打算,常叔是挡不住孔二公子的。” “那我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走,离开这里……” “笃笃笃……” “大帅,孔二公子求见……”常叔在敲门。 “别说傻话,你的任务没完成,离开就是死路一条,你!继续潜伏在他身边,寻找机会杀了这个狗官!我走了……”男人话音还没落,转身跃出窗外。 女人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我会暗中保护你的,汪,你信我……”女人突然在艾伦的脸上吻了一下,也随即跃出窗外,轻轻关好了窗户。 于此同时,孔二公子和常叔推门进来。 “快起来,汪大狗,我们要一醉方休!”被叫做孔二公子的女人直奔床边,拍了一下艾伦的脑门儿。 一股腥咸的血气直冲鼻腔,孔二公子的手黏糊糊的。她吃了一惊,缩回了手。 “常叔,大帅不对劲儿……” 常叔点亮了灯。灯光里,象牙床上的汪大帅,睡得死死的,喉咙和整个头浸在血泊里。 “救我……”艾伦费力地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发出的声音却是“汪……”艾伦的脑子里掀起巨浪,难道是跃生门失败,又变回犬类? “来人啊……杀人啦……有刺客……”孔二公子发出杀猪一样的哭叫。 常叔急忙奔上前去,抱起了艾伦的头,用手死死按着喉间的伤口。艾伦吃痛,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常叔的眼睛血红,光影里,整个人都随之一片血红。 “快叫大夫,”常叔的声音简直是嘶吼。 “哎呀妈呀……”孔二公子看到眼前的情景,惊叫一声,夺门而出。 “常叔?!”艾伦望着眼前的红色人,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邪魅一笑。发出的声音却是“汪……” “别说话,有我在呢……”常叔贴着他的耳边温柔地说。 艾伦听到这句话,更加放心地笑了,随即闭上眼睛,一切交给常叔。 “大帅怎么了?”一干警卫跑进来,后面跟着个上了年纪的人,手里拎着医药箱子。 “交给你了,”常叔把艾伦放平,老大夫赶紧打开医药箱,开始止血治疗的一干操作。 “大帅遇刺,所有关卡增派人手,迅速缉拿刺客,一个人都不能给我放出府去!”常叔吩咐下去,警卫们各司其职立即行动。 “可是常叔,刚刚孔二公子出府了……”一个警卫跑进来回报。 “随从几人?”常叔的心一动。 “随从两人,一车。” “来的还真是时候,她和我在门口纠缠的时候,我就听着屋子里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儿,莫非这刺客是孔二公子带进来的?”常叔自言自语念叨着。 “可是孔二公子对大帅一往情深,全汪系都知道呢,怎么可能对大帅下死手,直接割喉……”警卫战战兢兢地说。 “人心难测啊,大帅这几年崛起迅速,难免遭人嫉妒,树敌于无形之中啊,所以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毕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大帅已经没事了,虽伤了喉咙,但并没有大碍,静养就可以了。”这时,老大夫已经为艾伦包扎完毕,打了消炎针。 “躺平吧,静养……”常叔轻轻地把手抚在艾伦的双眼。一股热流穿过双眸,流向颈肩,疼痛渐渐远去,艾伦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安稳的睡去了。 第6章 灵魂里残存的味道 “小蝶呢?叫她赶紧过来守着大帅,一步不能离开。”常叔吩咐下去,立刻有人跑开去叫小蝶,只一会儿工夫,小蝶急急慌慌地跑进来。 “大帅怎么了?”小蝶强自压抑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里满含着关心和急切。 艾伦突然被惊醒。小蝶正是刺杀他,又骗走同伙儿的女刺客的声音。 “越来越好玩儿了,”艾伦忍不住一声赞叹,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汪……” “大帅,我懂,您伤了喉咙,最好别说话……”常叔急忙探过身子,关切地说。又贴近艾伦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你丫闭嘴……” “你大爷!”艾伦在心里默默地骂,翻着白眼,瞪着常叔。 此刻的常叔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心态,面色有点儿苍白,看上去神清俊朗。 “常总管,大帅的伤口刚刚划破表皮,虽看着血流不止,却没伤到根本,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处理过了,并无大碍,静养就可以了。只是毕竟见了血,略吃几副补血益气的药,好的快些。”老大夫说着来到桌边,刷刷点点地开了药方。 “有劳老先生了,我送你出府。”常叔说着,帮老大夫提着医药箱往外走。 “大帅的伤的确不打紧,但,这要感谢下手的人留了情面,不然必定凶多吉少……”老大夫边走边压低声音和常叔聊着。 “老先生看上去是哪股势力的刀法呢?” “说不准,看刃向应该是阎府的手笔,可是阎府向来不留活口,没有道理留下活口啊,这不是等于前功尽弃吗?” “阎府……嗯,我心里有数了,还请老先生配合一下,无论谁问起,就说大帅伤的很重,甚至不久于世。” 老大夫抬头看了一眼常叔凝重的神色,点头称是:“老朽明了,常总管放心!” “嗯,有劳先生了,老先生慢走,告辞!”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府门口,常叔和老大夫告辞往里走,眼睛的余光扫到了街角停着的一辆吉普车。隐藏在墙角的暗影里,又像是正常的停靠。常叔的心念一动,那正是孔二公子的车。 说起这孔二公子,是颇有些来历。孔二公子本是女儿身,却喜欢着男装。养了无数的门客,出来进去,前呼后拥的。身价自是这一界数一数二的了。祖上也曾有过跨界行走的品阶。不过极其低微。后又因敛财被责罚,才入定了这一界,虽然成就了子孙后代的滚滚财源,却也只能苟且偏喜欢结朋应友搞事情。因此和各方势力的关系也就微妙起来。这一次盯上汪帅的府上,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常叔转身进了帅府,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常叔送大夫出门的这一空挡,小蝶已经把刚刚的止血棉球等废弃物收拾干净了。静静地坐在床边的踏脚上,望着睡熟的艾伦,默默流眼泪。 艾伦的听力和嗅觉还保持着犬类的精准,小蝶是持刀的人没错,她身上的气味和说话的声音都证实了这一点。可是艾伦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对这个汪大帅下手。艾伦跃到他身体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艾伦没来得及和他对话,但见常叔推门进来,小蝶眼巴巴的看着他。 “大夫不是说没有大碍吗?”小蝶眼里闪着慌乱和心疼,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大夫那么说是为了稳定军心,实际上,刀上有毒,大帅又是敏感体质,恐怕这次,凶多吉少……” “不,没有的,刀上的毒……”小蝶脱口而出,又突然打住。语气缓和下来:“厉害吗?” “不厉害,但是耽误的时间长了,已经入了五内,不好驱毒,”常叔说着,叹了口气: “这些人的心真是狠呐!”。又转头看了看小蝶,“小蝶,你下去吧,大帅伤的很重,我不放心,还是自己来照顾他吧。” “可是……”小蝶迟疑着不想走。又不敢不听常叔的吩咐,默默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无问,你……”艾伦的目光恶狠狠地刺向常叔。 “谁叫你乱改咒语,连累我,你的时关之路不仅漫长而且复杂且危险了。” “要不是你抱着我,你可能就真的变回犬类了,” “我现在话都不能说,还跃生门,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还有条尾巴?”艾伦的眼里流出委屈的泪水,“怪我喽,” “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这一界就是大帅府的管家老常,你管我呢?我要是能记得住有多少界多少生,我就带你去时关了,还用得着在这儿浪费功力?”无问的脸一会儿橙色,一会儿白的,气的不轻。 艾伦看着他不断变换颜色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汪汪汪个屁!我堂堂圣境跨界行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把这一界的事了了啊……我好倒霉啊……”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立刻分开,常叔一脸驯服和关切地为汪帅捶着腿,汪帅的眼睛半开半闭地,旁边的留声机里播放的《贵妃醉酒》在房间里流淌。 “常叔,大帅该喝药了,”小蝶端着托盘进来,手里的药碗升起袅袅热气。 “大郎,把药喝了吧……”常叔扶起艾伦,端起药碗。 “我不……”艾伦的目光是抗拒的,然而没什么用,无问手力暗暗较劲,逼开艾伦的嘴,一碗热腾腾的药,被生生灌了下去。 “汪……”艾伦止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看得小蝶目瞪口呆。 “快下去吧,”常叔把药碗放回托盘,冲小蝶挥了挥手。 “诶……”小蝶急忙应着,端起托盘,战战兢兢地逃出了房间。 “造孽啊……”艾伦心里一声长叹。转头,看见常叔一脸坏笑地望着他,脸绿了…… 第7章 乱世的和睿智的军师 艾伦看着常叔绿油油的脸却又不自知,气不打一处来。已然默默地把“狗无问”三个大字,深深刻在了脑海里。想想又不对,自己也曾经是犬类,事实证明,自己有情有义,哪里就是真的狗了,就觉得叫狗无问,简直是在赞美他。 “你绿了,”艾伦面色冷峻地望着无问, “嗯,嗯?怎么地?” “你为什么绿?” “我开心呐……咳咳咳,你不要这么瞪着我,你看看……”无问拿过一面镜子。艾伦看见了镜子里的人影,柳眉浓密,星目光芒,霸气而狂野,笔挺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嘴角。算不得俊朗,却正气凛然。只是这张脸,连带着露出的皮肤仿佛笼罩在烟尘里,朦朦胧胧的泛着绿光。 “啊……这……我怎么也绿了……”艾伦闭上眼睛,体会了一番。再睁眼,看见无问绿着一张脸,满眼深情地望着他。 是的呢,绿色代表着生机,他们在这一界可以活下来了。这就是他们在这一界这一世的身份,乱世的军阀和睿智的军师。 未知的人生之路不知道是怎样的剧情设计,也不知道会经历怎样的故事,但是他们知道,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携手走下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彼此回望着,恍如隔世,又惺惺相惜。 艾伦躺在床上,无问靠在他的床边。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聆听自然界的生与死的交替声。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人生。 孔二公子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名贵藏品,蓬荜生辉。其间,正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牛骷髅头,黑沉沉的眼窝儿深不见底,呲着獠牙,散发出来的残暴气息,和房间的氛围格格不入。这是孔二公子的祖上从圣墟带回来的族骨。 书房正中,摆了一张宽大的木几。上面堆放着高高的案卷,有几本翻开的,零散在一旁。边上的盘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没有动过,保持着原有的样子。点心盘子后面是一方茶台,里面的茶已干了,散发着轻悠的香气。 孔二公子围着木几,一圈圈儿地踱着步。一个眉眼妩媚,面色白皙的妖冶少年,半跪在木几旁边的矮凳子上,把手里的香粉轻轻拨入星盘里,又用银匙细细地压实。正是和小蝶刺杀汪帅的男子。 他时不时地抬头,眼神跟随着孔二公子的身影,心里默默数着圈数,52,53……孔二公子突然止住了脚步。 “蓝生,你觉得谁会对汪帅下此毒手?” 被叫做蓝生的妖冶少年,是孔二公子最信任的家臣之一。虽然年纪轻轻,可家学深厚,又聪明乖巧,深得孔二公子喜爱。 蓝生看了一眼孔二公子,对方正认真地等着答案。蓝生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汪帅本来家大业大,兵强马壮,且结缘深厚,按说目前没有哪股子势力,敢打破这相互钳制的格局……” “这正是我想不通透的地方,杀了汪帅,就相当于打破了目前三方势力割据的形势……” “这么大的蛋糕,且不说他们吃不吃得下,大家实力相当,谁也不比谁厉害多少,这其他势力也不能容许啊。” “可是汪帅的血,我是亲手沾到的,当时我离他那么近,真的是割喉……只是当时灯光昏暗,又事出紧急,我没看清楚刀口的走向……”蓝生手里拨香粉的银匙,停了下来,抬头仰望孔二公子,犹疑地问。“那会不会是汪帅和老常做的一场戏?” 孔二公子听他这么分析,也不禁一愣:“为什么?要演戏给我看?汪帅能掐会算吗?怎么知道我半夜又折回去找他?”孔二公子说着,双眉深锁,坐回到太师椅里,陷入沉思。 “汪帅本来生性孤僻且多疑,入内宅的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拿他当兄弟的,他是想栽赃我?有必要栽赃我?” “您想啊,现如今的城里都知道汪帅遇刺奄奄一息凶多吉少,而您却是最后一个和他接触的人,又是您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去喝酒,发现了汪帅遇刺,如果汪府追查下来,非要把这屎盆子栽在您身上,这也合情合理啊……” “用这种栽赃的手段?是为了什么?和我绝交?” “说不定他看中的是你的家业……”蓝生说着站起身,贴在孔二公子的身旁,半倚在她的太师椅扶手上。“主人,您想想,毕竟他要是吃了你,就可以坐拥半壁江山了……” “现如今阎府人丁稀薄士气微弱,却掌控着山里的生意,那财源自是滚滚而来,因此难免做事狠辣,虽然摆明了中立的态度。却又在暗中豢养了不知道多少杀手……搞得各方势力人心惶惶……” “汪府和孔府实力和势力相当,想控制彼此却也不易,这也是为什么你和汪帅私交甚好……” “在家国面前,都次之……”孔二公子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声色俱厉地说。 “而且据内幕消息,汪府这几年开销甚大,汪帅独宠婢女小蝶,闹得大夫人那边很不高兴,没有大夫人娘家的支持,汪府差不多已经是苟延残喘的空壳子,那汪帅如果想培养自己的势力,没道理不拉拢我们,可现如今演的这么一出……”蓝生的嘴贴着孔二公子的耳朵,一阵阵热气吹得她心痒痒。 “不行,我要夜探大帅府……” “我要和您一起……”蓝生站起身来,装出一副积极的样子。 “不必了,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留在这里,要是有人来,就说我睡下了。”孔二公子说罢,起身进了更衣室,不消一刻工夫,换好了夜行衣。通身青色的紧身装扮,头上也裹了黑巾,护住口鼻,只露两只眼睛,在夜色里闪着精明的光,手袖里藏了一把带血槽的匕首。想了想又把匕首塞进靴筒,另拿一把平刃的藏进袖笼子里。 第8章 孔二公子夜探帅府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汪府,静谧而神秘。门廊上灯光昏暗,草木无语。 孔二公子弓着腰,飞身上了高高的府墙。把身体隐藏在墙头的廊壁下面,往里望。 汪府的祖上是这一界的主宰者,所以也是跨界行走落脚最多的府邸。 只是,圣境跨界行走向来清廉克己,并不着尘世一物。 所以这么大的家业,竟靠的是汪帅大夫人娘家的家产支撑着。 那大夫人本家阎氏,祖上也不是等闲之辈,正是和孔二公子的祖上齐名的马面。因此两府之间,算是世交,过从甚密。 孔二公子算准了内院的房间位置,飞身跃进墙里,几个起伏来到了汪帅修养的卧房房顶……艾伦和无问并没有休息,两人念错咒语,猝不及防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下手。 “我们都是一头黑线,不知道这一界的具体情况,所以我们只能将计就计,慢慢演吧……”艾伦翻着白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你要相信,我们是一起跃到这一界的,我只是不小心落在常叔这个活人的身体里,他当时意识模糊,喝醉了,才被我钻了空子。”无问急着辩解。 “那我为什么进入的是死人的身体,他现在除了那团腥臭的灵魂,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杀死汪帅的人,这样才能确保你的安全……” “你看我现在这个狗样子还怎么找,拖着一条没进化好的尾巴……”艾伦委屈巴巴地掀开被子,一条光溜溜的尾巴耷拉在床上。虽然不长,也容易隐藏,可是毕竟与常人有异。 “而且我人语都不会说了,开口就汪汪汪……幸亏这个大帅姓汪,不然我就暴露了,要不然我就让他们杀了我吧,早死早进入下一个境界。” “想的美,我怎么办?汪府管家为汪帅殉情?八卦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断袖之恋?” “我看行……”艾伦的话音未落,突然耳朵动了起来。 “嘘……”他们同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足落青瓦的声音……两个人对了个眼神。 “是个女人,”无问和艾伦抛了个媚眼。 “孔二!”艾伦回了个飞眼儿。两个人无声地交流着。 “她三更半夜爬墙头,必定有诈!” “难道她和汪帅有深仇大恨?爱而不得?” “因爱生恨?”艾伦和无问的脸同时变成了粉红色,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暗暗竖起大拇指。 两人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孔二公子一定与汪帅的死有关。 无问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醒目的大剪刀。这剪刀的柄心铸着一颗牛头,看上去威武霸气,刀柄上赫然镌刻着一个“孔”字,忽然计上心来。 孔二公子轻轻揭开瓦片,顺着空隙望进去…… 房间里只亮着床边的两盏灯,光线有些模糊。汪帅半倚半坐在雕花大床上,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用硬纸板固定着。手里抱着当年孔二公子送他的生日礼物--牛头剪。 “大帅,睡吧,我把您的宝贝给您安顿了,该放回圣位了……”常叔半躬着腰在旁边伺候着。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汪帅费力地摆摆手,仍然抱紧了牛头剪。 “您这样不行啊,不然我明天派人去叫孔二公子过府?”常叔试探着说,“您这总是怕打扰她,苦着自己,可怎么办才好?”常叔抹起了眼泪。 “汪……”汪帅又摆摆手。 孔二公子的心激动起来。她在心里补充上了汪帅没有说出口的誓言:“汪某非孔二公子不是良人。” 孔二公子忽然感觉整个人暖暖的,足可以抵挡这深夜的清寒呢。 种种迹象表明,汪帅的心里是有她的位置的,说不定就是全部。想到这些孔二公子不禁热泪盈眶,在心里暗暗发誓:“孔府为汪府马首是瞻,即使倾家荡产也保汪帅全身而退。” 孔二公子轻轻放回瓦片,心满意足而去。 房间里的艾伦和无问,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禁心里惊讶。 没想到孔二公子的功夫如此卓绝,若不是他们两个并非常人,是万万识别不出来这人的行踪的。 “孔二公子的功夫不错啊,”艾伦不禁赞叹。 “所以她要是想对你下手,应该不用太难。”无问眉头紧锁,陷入深思。 “汪帅遇刺她在场,事后又来探虚实,这孔二恐怕就是背后的主谋啊……”艾伦一拍脑门子。 “孔二公子绝不是想对你不利的人……”无问不置可否地摇头,再配了常叔的一副老谋深算的容颜,倒显得深沉老练。 “理由呢?证据链条连贯吗?思路清晰吗?”艾伦发出智慧三连击。 “就凭你抱着个破剪刀,就能躲过一劫,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孔二公子对汪帅动了真情,不然怎么可能把镇府的牛头剪赠予汪帅?” “牛头剪?”艾伦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剪刀有来历的,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五世跨界行走牛头使用的兵器,算是牛头族的身份象征……” “就这个破剪刀?圣境有些穷啊……”艾伦把玩着剪刀上的牛头,没有注意到,那牛头的装饰物,无声无息地变了颜色,看上去血红血红的。 “别动,这牛头是跨界行走的信物,其间的功力深不可测,而且,当年牛头行走之所以被贬定界,就是因为杀戮过重……” 无问说者无意,听得艾伦一惊。低头再看手里的剪刀上的牛头,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笼罩在血红色的光圈里,越来越热。 艾伦赶紧双手托起,毕恭毕敬地把牛头剪放回墙上的圣位。又嘴里叨咕叨咕地默念着,“牛头行走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宏大量,宽恕我的不知吧……”复拜了几拜,以减轻冒犯。 数十里之外的孔二公子坐在太师椅里,感应到了牛头剪的复生。眼泪一股股地流出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没想到,汪帅对牛头剪的感情依然如此深厚。而且,如今牛头剪也已认了汪帅为主。不枉当初,自己冒险把牛头剪送入汪府。 第9章 汪府大夫人阎氏千亩 孔二公子早就在族志上得知汪府是各界行走的停留之地,气场自然非同一般。于是为了牛头剪威力复苏,趁汪帅生日为礼,把它送进了汪府。希望有朝一日认了明主,而不是在自己手里一代代传承为墙上的挂饰,一代代锈下去。 果然,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牛头剪不仅吸足了血气,还找到了真正能让它发挥威力的主人--汪帅。 孔二公子想到这里,不禁心下泰然。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看来这品字界的天,怕是要变了。” 孔二公子并不知道汪帅已然离世,目前身体里住着的是游客--艾伦。 ………… 艾伦和无问不知不觉又聊了一夜。天光放亮,两人才依偎着睡去。 朦朦胧胧中,院子里一阵吵扰。 两人迅速回复了主仆的状态:汪帅合衣睡死在床上,常叔坐在床边的踏脚上,头枕着床沿儿,守着生死悬于一线的汪帅。 吵扰声越来越近,是个喘着粗气的女人。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房门已被一脚踹开。 “你们这些人胆子真大过了天,大帅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人去禀报我,在你们心里头还有我这个汪帅府的大夫人吗?”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少妇,站在门外。 着一身翠绿的衫子,里面是雪白的衬衣,宽大的领子抿起来,露着长长的脖颈,和细细的腰肢。红棕色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个朝阳髻,鬓边散落几绺慵懒的碎发。脸色绯红,两条纤眉斜飞入鬓,鼻子高挺,眼神妩媚,樱桃红的小嘴噼里啪啦地蹦着清脆的声音。一手叉着腰,指着门口的婢女和警卫们责骂。 艾伦和无问相互望了一眼,眼神迷茫。二人压根儿没来得及摸清楚汪府的情况,就匆匆进入角色,哪里想的到这汪府还有个当家做主的大夫人。 常叔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夫人这一大早就过来,想是挂念大帅的身子骨……” “夫人?老常,现如今的大帅府都是这么称呼的吗?” “这……”无问的心里转了三千六百圈儿,也没搜索到老常和夫人的日常用语。 “千亩小宝贝,汪汪伤的很重,你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想要他的命吗?” 突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常叔的口里,脱口而出。阎千亩正是大夫人的闺名,在这府里能这样称呼女主人,可见常叔和大夫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的天哪!?” 艾伦和无问不禁由衷赞叹,管家和女主人直呼其名还叫小宝贝,这汪府真是深不可测的脑洞儿啊! 没想到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大夫人,听常叔这么一说,立刻温顺了。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床边, “宝贝,你这是怎么了?” 阎千亩望着汪帅半死不活的样子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床上的汪帅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宝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千亩啊……” 大夫人扑在汪帅的身上放声大哭。 艾伦忽然感觉一股热流从胸口逼入,直蹿向喉咙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扩散到整个身体。情况不明,他不能有任何抵抗,只能默默承受这疼痛的侵犯。 “行了行了,汪汪有我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别在这儿添乱了,去做点儿正经事,把药煎了去……” 常叔说着,招呼婢女来扶起大夫人。 “那你可替我盯好了……”大夫人依依不舍的爬起来,出门去。常叔朝众人摆摆手,一干人等立刻退了出去,关紧了房门。 艾伦的身上一轻,疼痛烟消云散了。 “这个大夫人有问题啊!” 艾伦一下子坐了起来…… “大夫人能有什么问题?” 常叔两眼通红的逼视着艾伦。 “是阎府想打破割据,先一做二,再独做大,大夫人不过是阎家的棋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常叔的喉咙里滚出来,艾伦却感应不到任何无问的气息。 面前的常叔不是无问的,会是谁呢? 艾伦默默思忖着。 “当初,阎府为自保和汪府和亲,全力支持汪府做大做强,就是想有朝一日,借壳出世。千亩并不愿意嫁到汪府,做什么大夫人的。是我老常随她陪嫁到这里,暗中撮合,看着她一点点儿爱上了汪帅,可是,汪帅生性风流,千亩终将是伤心的那个。她提前出手,是有些急躁了……” 常叔说着,走到酒柜前面,拿出一瓶酒,也不看是什么酒,仰头灌了下去。 “这是醉酒的老常醒了,那么无问呢?无问在哪里?” 艾伦恍然大悟,却搜索不到无问的感应。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这病已经没得好了,天天靠这酒的麻醉,才能减轻点儿疼痛,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几天了,现在你们霸占了我的身体,更是把我挤得无处可去。千亩要提前动手,也就随她去吧……” 常叔又拿出一瓶酒,仰头干了个底朝天。 “我知道,你,不是汪帅,真正的汪帅已经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不知道……嗝……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霸占了我和汪帅的身体,我……要不行了……你们记住了……千亩小宝贝是聪明人!不管结果怎样,善……善待她……” 常叔说着,身体慢慢瘫倒在地上。 “常叔!无问!” 艾伦焦急地喊:“汪汪汪……” “你汪汪个屁,吵死了。” 无问骂骂咧咧地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用手拢了拢头发。 镜子里的人虽然面色惨白,瞳孔扩散,眼神已然涣散,可眉宇间自带散不去的英气。 无问看了一会儿,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常叔放心,我是圣境跨界行走无问,贸然叨扰还请见谅,无论真相如何,我定会善待阎千亩。” 无问说完,朝着镜子里的常叔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再看时,镜子里的人瞳孔再次聚拢,神清俊朗。 “常叔已经走了。” 无问说完,回头望着艾伦。 艾伦躺在那里,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浸透出来。 “常叔是个好人。” 他说。 第10章 辣手摧花快刀野 泪水的腥咸冲淡了悲伤。 送走了常叔的灵魂,无问和艾伦相顾无言。 艾伦想起了夏木,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有没有好运气遇见帮助她的人。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时关,随便跃到哪一界逍遥快活不香吗?或者干脆做个圣境的游客,也混个跨界行走……” 无问问艾伦。 “你有没有过相依为命的人?就是那种,她无论对你怎样,你都可以为她去拼命……” 艾伦想起了常叔临死前的嘱托。 “就像常叔对阎千亩,看起来是主仆的关系,可是在彼此的感情里,他们早就成了那个无可替代的人。就像我和夏木……” 艾伦又想起了在山海的那个夏夜。漫天的雨,狂野的风,和深入骨髓的冷。他奔着黑暗的尽头而去。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想向哪里去?夏木也不知道,但是她没有阻止他。她义无反顾地跟在他的后头,也跟着他向那无边的黑暗里奔去。那时,他只是一只狗。 想起夏木,艾伦并不惊慌,也不担心。他凭着他们多年相依为命的默契,能感知她还活着,可能不太开心,甚至有些狼狈。但是只要她还在,哪怕历尽千辛万苦,他也要回到她的身边,陪着她。好像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 无问是理解不了这些的,出身于佛家的弟子。无问更多的时候独来独往。因此看起来冷静到凉薄,但是他不是真的冷,他只是参透悟道。没人能懂一个念着佛理的跨界行走的内心。独来独往是习惯,他并不孤独。他的灵魂时常和思想吵架,一方总想着压倒另一方,结果并不重要。 一直在路上的人,随时都有新的发现,随时都是新的开始。 ………… 阎千亩轻手轻脚地进了园子,身后跟着端着药碗的小蝶。 走过树廊的时候,她突然脚下一矮,扶住了廊柱。 “小蝶,我脚崴了一下,在这里略坐一坐,你赶紧把药趁热给汪帅送过去……” “夫人,您要紧吗?我去叫人来吧?” 小蝶端着药碗的盘子,进退两难。 “不用了,我坐一坐就好了,你赶紧去送药,记着,要趁热喝。” 见大夫人催得紧,小蝶应承着,一步三回头地往汪帅的卧房去了。 阎千亩望着小蝶远去的背影,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爬上嘴角。 早在探视的时候,阎千亩已经使用内力,松了汪帅全身的骨架。 俗话说:风助火势,那药趁着热喝下去,迅速在五脏六腑内游走散开,不消一个时辰,汪帅就可以在品字界消失了。 而小蝶一个人送药的这段路,就可以坐实了下毒的罪名,岂不是一箭双雕。 小蝶端着盘子往汪帅的卧房走,悄悄的把藏在指甲里的白色粉末弹在药碗里。粉末遇水,如久旱逢甘霖被迅速吞没了。 白色的粉末并不是什么烈性的毒药,却是强烈的致幻剂。 蓝生把它交给小蝶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旦失手,就把剩下的粉末吞进去。既毁灭了证据,致幻作用表现出来的痴傻还可以断了线索,又不至于送命。 小蝶来到卧房前,耳朵贴着门,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轻轻叩门,常叔在里面应了一声。小蝶推门进去,把药碗放在桌上。 “常叔,大夫人给大帅熬的药好了,嘱咐说要趁热喝才有效。” 小蝶细声细气地说,心里紧张得扑通通乱蹦。 “不急,放下吧……” 常叔应着。 “大夫人嘱咐了要趁热喝……” 小蝶端起药碗,径直来到汪帅的面前。 汪帅平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看得小蝶一阵心痛。明明匕首上的毒已经处理掉了,明明自己下手的时候只用了一分力,可还是伤到了他。 小蝶极力控制着滚在眼眶里的泪水。 这一路,小蝶走的十分艰难。她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可还是屡次出手失败。蓝生已经暴跳如雷了。小蝶知道,汪帅早晚是死在蓝生手里,可她不想他死在自己的手里。 常叔平静地看着小蝶,像是在看一场戏。他看得见她藏在棉布衣裤里的颤抖,看得见她的矛盾和犹豫。看得见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经历着灵魂的叩问。 常叔扶起汪帅,小蝶凑过去,打算把银勺子里的药喂给他。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勺子连同药碗被打翻在地。 常叔吃了一惊。心怀鬼胎的小蝶更是吓得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连装病的艾伦都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 这是一种未知的能量,既不同于人类,也不似无问的圣境气场。 一个身影落在屋子中央,长身玉立,背对着他们。 “你不是汪帅,但是没关系我忠于的是汪帅这个头衔,而不是某个人,” 来人话音未落,转过身来。一双精亮睿智的眼,盯紧了艾伦。 “你是谁?如何能读懂犬语?”艾伦心里一震,来者不善啊。 “我是条野狗。”来人收回目光,复背对着他们。 “无问是个大帅痞,无问是个大帅痞……” 艾伦突然叨咕起咒语。 “这一世这一界事未了,不会入下一界,” 野狗嗤之以鼻。 “太可怕了!我并不想追查狗屁的真相,我只是为了活命,不然不知道咋死的,又跃不了生门,到不了时关,岂不是无奈之旅……无问!” 艾伦绝望地叫嚷起来。 “你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这么怂的吗?” 野狗不屑一顾。 “是又怎么样,你不怂!那你本体是什么?” 艾伦虽然心里已经怕得哆嗦成一团,嘴还是硬的。 “边牧” 野狗扬了扬下巴,一副风光无限好的样子。 “你难道就是哮天族的守护神?圣境跨界行走快刀野?” 无问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并不等对方回答,又自语道:“汪府果然是哮天犬的后辈。” “野狗没有界谱,不入生死簿,只有使命,保护汪府。” 野狗的神情,颇有些冷傲。 第11章 哮天出牛头现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快刀野背对着艾伦和无问,朗声长啸。啸声婉转悠扬,唤醒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鸟畜虫蚁,伴随着啸声,引吭高歌。 整个园子生灵活现,繁花似锦,绿意充盈,鸟语虫鸣,一派荣华昌盛的景象。 阎千亩听到啸声,心里一惊,顾不得身份体面,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汪帅的屋子。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啸声戛然而止。快刀野也和啸声一起销声匿迹。 小蝶悠悠转醒过来,汪帅倒在常叔的怀里。 汪帅看见大夫人进来,费力地抬起手,伸向大夫人。话没说出口,一大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胸前的雪白衬衣。 阎千亩的心突然疼痛难忍。眼前的这个男人,曾让她恨之入骨。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明明达偿所愿,竟让她痛彻心扉。 十年前的品字界只有汪府和孔府。而与之齐名的阎府,因为接连几代人丁稀薄,已逐渐没落。到了这一代,阎老帅七十高龄才得一女,取名千亩。 阎千亩虽然聪明乖巧,知书达礼。可毕竟是女娃。族人们眼见阎老帅风烛残年,大势已去,纷纷弃了本族,投奔到汪府和孔府做奴仆。阎府虽是家资丰厚,苦于无人打理,渐渐落荒。 千亩长到十五岁,阎老帅耗尽了一世之尊,不久于世了。临死的时候,只得把自己的女儿和家产托付给世交汪帅。 那时的汪帅已过不惑之年,养了各方世大小夫人不计其数。见得阎千亩花样的年华,美得不可方物,不禁心生垂涎。 阎千亩宁死不从,投奔了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孔二公子。可汪帅的势力之大,人心惶惶,哪个敢违背。孔二公子跪在孔府祠堂三天三夜,水米未进。 孔帅心疼女儿,与汪帅求情。几经斡旋,汪帅答应休了所有的妻妾。阎千亩只要肯嫁,入了汪府就是大夫人。 这样的结果虽不尽人意,总算是挽回了些品字界三足鼎立的颜面。阎府算是保住了这一界的祖位。 出嫁的那天,漫天飞雪。阎千亩一身红衣,与孔二公子道别。 “今生有缘无分,来世再续前缘。” 孔二公子握着千亩的手,眼泪一股股地流下来。 “我不修来世,只看今生。” 阎千亩满眼的决绝。 一声振聋发聩的钟声,响彻云霄,那是阎老帅下葬的丧钟。 山间响起此起彼伏的长啸声,野兽的吼叫声,飞鸟的高歌声,虫蚁悲鸣声,伴随着风过树间的叶语声…… 渐渐地,被汪府接亲的鞭炮声淹没了。 阎千亩回头望着阎府威严耸立的门廊,屋脊上的铁铸兽已斑驳陆离,一副萧瑟的光景。 那一刻,她顿悟了自己在品字界的使命。下定决心重整旗鼓,再现阎府华章。阎千亩的眼里流下两行鲜血,转身上了花轿。 大夫人阎千亩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药碗上,药洒了一地,渗进厚厚的地毯,只留一小片污渍。 “他终究是喝了,”大夫人的心又是一阵剜痛。如果是自己来送这药,汪帅是断不可能喝的。可是小蝶做到了。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享受心想事成的喜悦,还是爱而不得的残忍。妒火已经燃尽了她最后的神经。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夫人扑到小蝶的身上,疯了一样的撕扯着。 小蝶不敢争辩,把自己缩成一团,任凭大夫人的殴打。 “千亩小宝贝……”无问看不下去了,伪装出常叔的声音,出言阻止。 “常叔……” 大夫人停下来,呆呆地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泪痕。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是不是?常叔?” 她喃喃细语着,像是在问常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汪帅突然又喷出一大口鲜血,带着酱紫色的血块,飞溅在雪白的床被上,恐怖而刺眼。 “哈哈哈哈哈……” 大夫人突然仰头大笑,她扑到汪帅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你说的汪府唯大夫人是尊,你说的不会辜负阎千亩,可是你!你还是死在了别的女人手里!” 那眼里没有一丝心疼,只有无尽的仇恨。 “你不是爱她吗?你的小蝶……啊哈哈哈哈哈……” 大夫人狂笑着站起来,转身又扑向小蝶。 “说!谁派你刺杀汪帅的?你好大的胆子!” 大夫人揪住小蝶的衣服,抵着她的脖子,小蝶的脸被迫着面对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早已被恶毒和仇恨扭曲了。 “是孔……孔二……公子……” 小蝶哆哆嗦嗦地吐出了几个字。 大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地愣住了。 “这么多年,她躲着我,不见我,不理我,我本以为我们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情分,却原来……她从未忘记我们的约定……” “这么说,是孔二公子想要汪帅的命?” 常叔沉声逼问小蝶。 “啊,不,啊,是……” 小蝶语无伦次地应着,身子伏在地上,瑟瑟地抖着。 “品字界危在旦夕,各方割据势力纷纷反汪。任谁想刺杀汪帅都不奇怪,可是汪府和孔府世代交好,这牛头剪就是证明,你这样血口喷人居心何在?” 常叔义正言辞地说。 “啊……不,不是孔二……公子……” 小蝶惊慌失措,频频摇头。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 小蝶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大,忽然发出疯狂的笑声。 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往外跑去,一头撞到门廊的柱子上,昏了过去。 “她疯了吗?” 大夫人惊诧地望着小蝶。 “她吃了药,那药力应该有致幻作用,也是个可怜的娃儿……” 常叔望着小蝶沉痛地说。 “来人呐,把她抬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务必救活她。” 有警卫和婢女应着,把小蝶抬走了。 “常叔,他会死吗?” 大夫人神情复杂地望着汪帅问。 无问的心念一动。 “还不清楚……” 随即问道: “要请大夫吗?” “要请大夫吗?” 大夫人神情恍惚的重复了一遍。 “我累了,常叔……你来处置吧,别来烦我……” 大夫人面无表情地回转身,机械地向外走。 忽然想起小蝶的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2章 终究还是牛马 不知道什么时候,低矮的云,挤满了灰色的天空。园子里雾气升腾,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朦朦胧胧的雾霭之中。 大夫人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雾气吞没,艾伦和无问都不免心生怜悯。 艾伦装不下去了,血腥的味道已经熏的他脑仁儿发涩。无问翻出新衣服让他换上,又招呼婢女把一应狼藉,打扫干净。 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时的明亮而安静。可又好像再也不是从前的明亮和安静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看起来销声匿迹了,却又好像并没有,而是暗暗地沉积下来,越积越厚,堆放在某个地方,发酵繁衍泛滥成灾,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锲口。 “一切都交给定数吧,” 快刀野突然现身,背着手,依然背对着他们,大拇指上戴着个醒目的祖母绿扳指。显然刚刚的一幕,他也在场。只是在场的人看不见他。 “这一界的事情好复杂的样子,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我建议汪帅应该死于小蝶的毒药,我已经准备好了……” 艾伦急忙表明态度。 “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早些做个了断也好,只是……” 快刀野回过身来。 这是艾伦和无问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 这是一张被刻意掩藏的脸。五官模糊,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掩盖了黑色的眼罩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艾伦和无问心里不免一颤,这圣境深不可测,光怪陆离的人和事此起彼伏,倒也挺有意思。不会辜负艾伦那颗不甘寂寞的灵魂。 “这么说,你是来救我们的?” 艾伦心下窃喜,又不免犹豫。 “我只是在尽最基本的职责。” “可是你明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汪帅,当初有人谋害汪帅时,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他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艾伦看见快刀野脸上的模块忽然聚拢在一起,小魔块如游走着的素描笔,轮廓渐渐清晰。线条流畅而丰富,一张眉宇坚毅的脸庞慢慢浮现。接着是细细密密的纹路,重重叠叠的堆积。 无问看了看艾伦,再看快刀野,幡然醒悟。快刀野的脸在复刻汪帅此刻的面容。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屋子里的一应物件都漂浮起来。风很大,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风头围绕着艾伦舞起巨大的漩涡,裹挟着,荡涤着,吞噬着。艾伦的身体越来越轻,不由自主地随风旋舞。 “无问,救我……” 艾伦脱口惊呼,可他听不见无问的回应,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艾伦的意识渐渐模糊,大脑里一片黑暗。随之,风渐渐地,越来越小,终于停了下来。 风住了,快刀野依然站在屋子中央,却改变了容颜。脸上褶皱丛生,眼神阴鸷威严,花白的头发梳成高髻,别着银簪,一丝不苟。身上穿着黑色的长到脚踝的锦褂,绛红的衬衣,绛红的宽边领口,绣着云卷图,系一条同色的腰带。整个人看上去不怒自威。俨然又一个汪帅。声音苍老而遒劲,慢条斯理地说: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现在我是汪帅,你是快刀野狗,自己去看吧。” “你居然会移容术?” 无问有些惊诧。 “跨界游走的小伎俩而已,只是用起来耗费功力,召回本体的过程痛苦一些。” 快刀野不屑一顾地说。转而,认真地望着艾伦。 “我会舍命来守护你,你也是犬族,留下来,振兴品字界吧,做个真正的仁爱,慈悲的汪帅。” “可是我的使命是去时关,是找到我的主人夏木,她……” 艾伦没想到快刀野会这么轻易把汪府托付给他。 “忘了你的什么使命吧,在这一界,只要我在,就保他不死……你是无法跃生门的。” 快刀野笑了,嘴角丑陋地牵起来,脸上的冷酷却丝毫没有改变。 “你这是强盗逻辑,这不可能……” 艾伦愤怒了,身体的每一分肌肤显示出橙色的预警。 “你先看看自己的样子吧,躺在床上能实现的,只有空想。” 快刀野轻蔑地说。 艾伦不由分说跳到地上,忽然感觉身体轻了好多,不远处的水镜里映出他的影子。 面色白皙,英姿飒飒,一道浓眉斜插入鬓。眼神精亮,鼻直口阔,哪里还有点儿生病的影子?着一件黑色长褂,里面是雪白的衬衣,雪白的云字花领。系着深棕色的腰带,正是他跃生门之前自己选择的模样。 “我们已经交换了身份,没人能怀疑病重的汪帅。你可以出府探访了。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字界的生机在哪里,还需要你自己去探求。” 快刀野躺在床上,俨然病中的汪帅。 管不了那么多了,与其躺在床上伪装半死不活的汪帅,还不如走出这汪府,总会有些生机,说不定还能找到夏木的线索。 艾伦和无问交换了个眼神。心意相通,暂且了了这一界的事,再做打算。 品字界短短几天发生这么多的事,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艾伦有了快刀野狗的助力,恢复了自由,和无问出府,去各处游走。 ………… 阎千亩得知了孔二公子的意愿,心里又悲又喜。 悲的是她们白白辜负了当年的惺惺相惜,走了这么大的弯路。喜的,恰恰也是这个。她们都没忘记当年的约定。 阎千亩终于决定与孔二公子见面。 收到邀约的孔二公子,和送信的警卫再三确认。不是汪帅,是汪大夫人想见她。 若是这信再早来几年,哪怕是早来几天,孔二公子的心潮都不会如此矛盾。 可现如今,她已然明了汪帅对她的心意,又怎么忍心辜负。且不说汪帅阅尽美人无数,对谁动心,也算是无形中贴上了上上签。 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让孔二公子不得不动心。眼看着汪帅生死未卜,若有那么一天,偌大的汪府和品字界至上的权威,就可以兵不血刃的落入孔府。 孔二公子把信卷起来,凑到忽明忽暗的香头处,暗中催力,那信慢慢点燃,扭曲成一团灰烬。 “终究是牛遇见了马,风扬了沙。” 孔二公子满意地弹落手中的余灰,卧在太师椅里。 案子上的留声机里响起了缠绵悱恻的老调《霸王别姬》。 第13章 三人行必有我所爱 一生的时间很短,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穷点儿,也无所谓。 汪大夫人阎千亩早早地等在庆裕楼的二楼包间里。 庆裕楼并不是品字界最有名的馆子,但它是孔府的生意。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阎千亩是费了心思的。至少在自己的地盘上,孔二公子就不会怀疑她的诚意,也会放下戒备之心。 还是女人更懂得女人,况且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孔二公子还真的吃这一套。 阎千亩摇着小团扇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对面是贯穿南北城门的一道长街。街面上车水马龙,一排排的店铺生意兴旺。 孔二公子的车子拐过街角,停在了庆裕楼的门口。 她从车上下来,瞥了一眼店招牌。“庆裕楼”三个烫金大字深深嵌在黑漆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想当年还是自己的手笔。 孔二公子得意地摆弄着手里的白玉棱骨折扇。白色的长衫里面衬着同色的衬衣和宽脚裤子。白色的牛皮厚底软筒靴子,腰间没带饰物,显得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乌黑的发剪到了齐颈,整整齐齐地拢在脑后,刘海儿高高的梳起,也一并倒向脑后,露出宽宽的额头。柳叶弯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皮儿薄薄地笼着深蓝色的瞳孔,瞳孔又大又亮,深不见底。 她抬头仰望二楼包间的窗户,隐在窗户后面的阎千亩本能地往后一躲。 孔二公子看见窗户上映出来的迷迷糊糊的影子,心里笑了一下,抬腿上了台阶,进了店门。 早有伙计迎上来招呼着,孔二公子并没有理,径自寻了楼梯上楼来。走到包间的门口顿住身形,等伙计过来开了门,毕恭毕敬让进来,又悄悄退出去,把门关死了。 孔二公子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望尽了岁月。不禁心下感慨,真是好久不见了。 阎千亩侧身坐在餐桌旁。面色苍白,眉眼清淡,一切看上去都是淡淡的无害模样。朦朦胧胧地,如一副留白写意的美人图,有种说不出的美。通身一袭黑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没戴任何饰物。两只手绞着一方月白色的帕子。桌子挡住了下半身。黑色的闭口软底鞋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 只看了阎千亩的这身打扮,孔二公子就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心意。 “千千,好久不见……” “是你不想见吧?” “……” 孔二公子没有答话,这天儿一开口就聊死了。 “如果我不约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见我?” 阎千亩说着,低下头,用帕子拭了一下脸。 “我只是腾不出空挡来……” 孔二公子坐在阎千亩的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给阎千亩。一股清清凉凉的麦香,在空气中氤氲开去,沁人心脾。 “是怕汪帅怀疑我们牛头马面联合起来,是我们的见面会对你不利吧?” 阎千亩哽咽了一下, “是我不配……你是汪府的大夫人……” 孔二公子哑了嗓子。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至少你,还是来了……” 阎千亩的语气缓和下来。 “你不是不谨慎的人,冒着风险约我来这里,是有要紧的事情吗?” 孔二公子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 “是因为小蝶……” 阎千亩突然抬头盯紧了孔二公子,想从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小蝶是谁?” 孔二公子愣了一下,是真的愣,阎千亩看得清楚,不禁心里狐疑。 “是你派去刺杀汪帅的杀手!” 阎千亩斩钉截铁地说。 “阎千亩,你长没长脑子,去假手害汪汪?” “汪汪?这称呼好亲切啊!” “你拖我下水,是连条后路都不留了吗?” “孔二,你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当初我孤零零嫁进汪府的时候你在哪?你但凡不那么自私,我们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还提当初,我还不是在辛辛苦苦为咱们谋划未来?” “你不用说了,你根本就没打算除了汪汪汪这个祸害,不然你也不会把牛头剪都巴巴的送过来。” “所以爱会消失吗?” “孔二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委曲求全是我一厢情愿,品字界对于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心软了……” “千千,你听我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不用说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了,我不会连累你的……”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你疯了吗?这样……” “你不用再说了……” 阎千亩喃喃自语着,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两行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失望的情绪,一下子填满了心胸。 “千千,我是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的……” 孔二公子诚挚地说,这话落在阎千亩的耳朵里却是,你不重要,你想多了,我是不会为了你而对汪帅不利的。 阎千亩笑了一下,抬眼望着孔二公子,换了副无所谓的眼神。 “所以,小蝶确实不是你派去杀汪帅的人?” “你信我!”孔二公子伸出了三根手指,指天发誓。 “好吧……” 阎千亩站起来,拉开门就往外走,孔二公子急忙起身,拦在她前面。 “客官您里面请……”楼下的伙计迎着新客。 “二楼还有包间吗?”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传过来。 接着是三个人上楼的脚步声。 “是常叔?!” 阎千亩和孔二公子同时心里一惊,交换了个眼神,悄悄地掩在门后。 常叔跟着伙计往楼上而来,走在最后的是一位男子。 眼含春风不尽,唇隐芳华无限,深褐的瞳孔邃若古井无波,顾盼神飞。鼻梁笔直高挺如险峰隽永,嘴角微微扬起,挂一抹邪魅的笑意。 着玄色的外套长褂,里面的衬着雪白的短褂和裤子,又系一根深棕色的腰带。深棕色的硬底平口靴子,步伐稳健,神态自若,波澜不惊。 阎千亩和孔二公子的心,同时一震,一种别样的情愫,滋生荡漾开去。 “好一个锦上添花的美男子,爱来了……” 第14章 品字界的神机 阎千亩和孔二公子扒着门缝儿关注着一行人的动向。 三人到了隔壁包间的门口,常叔侧身让出位置,躬身请美少年进去。 那少年并不客气,抖一抖衣摆,抬脚迈步进门。 “让大厨子把最好的手艺亮一亮,今儿我要招待的是贵客。” 常叔回头和伙计吩咐,跟着进去,门关死了。 “我这到哪儿都不能说话好难啊,” 艾伦坐定,拿过茶壶倒了两杯茶。 苦于在品字界跃生门的失误,艾伦和无问只能用腹语交流。 “哟,大麦茶?!抠搜的,连点儿正山小种都不备,还说什么大馆子。” “你消停会儿吧,快过来……” 无问招呼他到窗前。 从窗口望出去,是一道长街,贯穿了南北城门。 街上店铺林立,一家挨着一家,井然有序。细看下去,每家店铺的牌头都挂着个标志。 “这是注册商标的意思吗?” 艾伦指着远处的牌匾问无问。 “注册商标是啥?那是身份的象征,带牛头的隶属孔府,那个威风凛凛的狗头牌就是汪府的店铺牌标,哮天,大马脸的就是阎府的店面……” 无问边说边数着。 “阎府的三十二家店铺居然有二十七家挂了汪府的哮天标。汪帅这做的有点儿明显过分了吧?” “再过分还不是给别人打江山,现如今汪帅已死,咱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儿半女的继承这诺大的家业。” 艾伦不禁一阵感慨。 “即使是有人继承家业,也得是三年孝满之后……” “那这三年的家产处置权……” “由大夫人掌管,而且如果大夫人不想交出哮天印,那汪府的实际掌管人,相当于是阎家的女儿。” 无问看着艾伦,意味深长地说。 “阎家的女儿……” “如果阎千亩手握汪府哮天印,联合孔府,做空汪府,那么品字界就可能翻天了,整个圣境都会被动荡波及……” “所以要想品字界稳定,这汪帅还真就不能死?” 无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有人轻轻敲门。 伙计进门来,摆上四样菜肴。 中间一道清蒸江鱼,焦香的鱼身切散,环在盘子里,鱼头盘在中央,高高昂起,嘴里叼一朵带鲜叶的金富贵,团圆美满。旁边层层叠叠地摞着乳白色的豆腐块,撒着五颜六色的肉松和海苔碎,寓意步步高升。这两道菜炫耀的是刀工和技术。另两道则是实在些,看上去不那么花里胡哨的。一道红烧肉,简单干净,入口即化。一道炒素丝,清脆可口。 艾伦多日未食这人间烟火,不禁垂涎欲滴,心里赞一声,好手艺。并不让过无问,自顾自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俩人吃的差不多了,安静下来。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钻进耳鼓。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射向了北面墙壁。 隔墙有耳…… “艾行走这次来,一定要多呆些时日,” 无问朗声说到。 “就是不敢多做打扰……” 接着,又马上换了个音调假装回答。 “大帅最近身体抱恙,还请多多体谅。” “艾某承让了……” 艾伦看着无问自编自演,费力地憋着笑。 无问这边演着,气得朝艾伦直翻白眼。 艾伦伸出两根手指,调整了一下情绪,浑身变成了粉红色。 无问无声地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表示肯定。 ………… 隔壁的阎千亩和孔二公子,完全没了汪府大夫人和孔府掌门人的风度,把耳朵紧贴在墙壁上。 “他们怎么不说话,” 阎千亩忍不住问。 “嘘……” 孔二公子更紧地贴上去。 “是新来的跨界行走……” 孔二公子轻声说。 “姓艾,哎,好姓氏……” 阎千亩这边拉着孔二公子,想挤出空挡。孔二公子一手不停的摆着,阻挡她的骚扰。一手扒着墙壁,生怕听漏掉一个字。 “孔二,你做个人……” 阎千亩气急了。 “声音也好听,长得还好看,这恐怕是品字界第一美少年了。可惜是个过路的……” 孔二公子忘情地赞道。 阎千亩的心一冷,一股阴鸷的情绪钻出脑洞,慢慢爬满了大脑。 孔二公子的话让阎千亩听出她的爱意,不禁妒火中烧。 嫉妒的是孔二公子居然看上了艾伦。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却又嫉妒这样的如花美男真要是被孔二公子抢人,恐怕自己上位就难了。 幸好艾伦是和常叔一起,想到这里阎千亩定下心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吧,小蝶既然不是你派来的,我会查出真正对汪帅不利的人的。” 阎千亩板起脸来,不得不让孔二公子离开八卦的墙。 “千千,你信我,我是不会对汪帅不利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心里是有你的。” 孔二公子握着阎千亩的手,动情地说。 阎千亩的心里一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她们道别时的情景。 “所以,我们的约定还在是不是?” 阎千亩的心软了,眼泪不由自主地蓄满了眼眶。 “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孔二公子认真地说。 “那你等我消息,品字界的天,我们翻定了。” 阎千亩正色道。 听得孔二公子心里忽悠一下子。这语气,这神态,恐怕汪帅命不久矣,她赶紧斡旋道: “来日方长,千千,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能急于一时,因小失大……” “嗯,你放心吧,我走了……” 阎千亩说完,迈步出门,急匆匆下楼而去。她要赶紧赶在常叔之前到家,也好安排艾行走的饮食起居以应需要。这样的贵客是万万不可怠慢的。阎千亩的步子很急,还没等伙计跑过来照应,就拉开车门上了车,急急地催:“快些回府。” 独留这边的孔二公子,再也不用顾忌颜面,又趴在墙角听了一会儿,对面只有杯盏碗箸的轻巧声音,正自心下狐疑。 忽听伙计迎客的开门声。 “这就走了吗?”孔二公子来不及细想,拉开门冲出去。 正正和艾伦打了个照面。 “好巧啊,常叔,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呢……” 孔二公子欣赏着艾伦的盛世美颜,一面和常叔打着招呼。 第15章 庆裕楼 “孔二公子,幸会幸会啊……” 无问朝孔二公子抱了个浅拳。 “常叔来关照咱的庆裕楼,真是蓬荜生辉啊,这位是……” 孔二公子说话间,眼神始终没离开过艾伦的脸,这时更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攀的起劲儿。 “跨界行走艾伦艾行走,路过品字界,来汪府歇歇脚力。” 无问让过艾伦,正儿八经地给孔二公子介绍。 艾伦没有说话,只朝着孔二公子深施一礼。 想这孔二公子虽喜爱男装,那也是圣境数得上的大飒蜜,何曾被人如此冷落过?不禁心下不服气,又找不出心里不舒服的理由。再看艾伦的一番盛世美颜,越发想把他招致麾下。 “艾行走,幸会幸会……” 孔二公子与艾伦回礼,接着说道:“正好我也想和常叔叙叙旧,不如我们择日不如撞日……” “真是不巧,艾行走惦记着汪帅的病情,我们得赶紧回府去,感谢孔二公子盛情了……” 无问赶紧接过话茬儿,婉拒了……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接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兵器的环佩声,直奔二楼而来…… “给我搜!一个房间也不许放过!” 领头的人是个壮汉,一脸的横肉,黑乎乎的。眼圈圆瞪,瞳孔发白,从干瘪的眼眶里凸出来。一个又油又大的鼻子趴在脸上,咧着大嘴,嘴唇干裂细薄,凶相毕露。 “客官您行行好,小店真的不敢私藏叛党啊……” 店伙计哭唧赖嚎地跟在后头,想阻止又不敢,不阻止这帮人的架势,恐怕是要拆店。 “这位大哥来势凶猛,是有什么要事?” 孔二公子折扇一甩,挡在一行人的面前。 “奉命搜查叛党,这条街面上的店一家都不能放过。这位公子还是休要多管闲事!” 领头的壮汉眼睛瞅都不瞅孔二公子。 “请问阁下奉谁的命?” 孔二公子并不在意,步步紧逼。 “汪府大总管常叔!” 壮汉更加傲慢地昂起头,用鼻孔喷出了几个字。 无问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一阵狐疑,这常叔并没听说下过这样的命令,况且,这几个人的服饰分明不属于汪府部署的着装。反而是胸前的马面图腾,让人不得不怀疑出身于阎府。 孔二公子转头懒懒的看了一眼无问。继续逼问。 “再请问阁下叛党是谁?” “多管闲事!我阎霸王做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指手画脚?” 自称阎霸王的壮汉怒从心头起,突然伸手抓向孔二公子胸前,想把她抓起来,摔出去。 这孔二公子虽着男装,毕竟是女子。岂能容他近身。说时迟那时快,孔二公子身形骤起,急飘向后,越过艾伦的身侧,稳稳地落地。 无问趁机欺身向前,挡在了阎霸王和孔二公子之间。沉声喝道: “有话好说,阁下说动手就动手,可是眼里没人吗?” “哈哈哈哈……” 阎霸王仰头大笑:“尔等凡人也配入大爷我的眼!” “丑冬瓜,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汪府大总管常叔!岂容你在这张牙舞爪?还不带着你的虾兵蟹将滚出去?搜你的大头鬼!” 孔二公子躲在艾伦的身后,蹦起来,指着阎霸王一通乱骂道。 “大当家,他们借着搜查叛党之名,已经把南北街的店铺砸了大半了……” 店伙计扑到孔二公子的脚下哭诉起来。 阎霸王一愣,脸色红了一红。 “那又怎么样?现如今,汪府的哮天印在我们阎府的大小姐手里,我们阎府就是这品字界的天……” “休要胡说八道,汪帅还在呢!找死!” 无问话音未落,眼前一道白色的闪电晃过。 “滚……” 艾伦背对着众人,声音不高,却如烈鼓敲碎了在场人的心瓣。 声波直击向阎霸王,他的两颊霎那间肿胀起来,嘴里鼓鼓囔囔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道鲜血从眉间喷射出来,染红了包间的墙壁。 阎霸王的眼里登时失了光辉,整个人垮塌下来。身后的一干人,也都捂着心脏,纷纷瘫软,连滚带爬下了楼梯。 无问心里一惊,没想到艾伦的功力深不可测,这招“沉声喝”居然如此精准狠辣。 孔二公子也被震的心里一懵。不禁对眼前的艾伦又敬了几分。 阎霸王一行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艾伦走到被鲜血染过的墙壁,沉思了一下。转身进包间端出了吃剩下的菜汤和残酒。泼洒在墙上,刷刷点点。不肖一会儿功夫,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如鲜红的旗帜展现在包间的墙上。 “好技法!”孔二公子忍不住赞叹不已。 “不好意思,脏了墙壁,这只火凤凰权当是赔罪了……” 无问朝着孔二公子深施一礼。 艾伦也回转身形,深施一礼算是为脏了的墙壁赔罪。接着微微抱拳,和孔二公子道别。 “孔二公子留步,我们改日再约……” 无问赶紧也和孔二公子道别,急走几步,随艾伦而去。 孔二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下了楼梯,没了踪影。 “这……走的也太快了吧……” 孔二公子无奈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又在火凤凰的图腾前愣了好一会儿。 “把这面墙给我挖走,我要收藏!” 孔二公子和店伙计吩咐道,转身也下楼回府。 店伙计连声应着,“送大当家回府。” 眼神却不知不觉被那凤凰吸引。 “好美啊!” 他的嘴角留下一滴口水。一股红烧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 艾伦和常叔上了车,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眼神。 阵阵急促的呼吸声,清清楚楚地从车底传来。小心翼翼吞咽声,夹杂着恐惧的心脏扑通乱跳的声音。 “回后院,” 常叔吩咐车夫。 车在路面飞驰,呼吸声断断续续,好像还受了伤,藏在车底的人真的是好辛苦。 艾伦和无问一阵心疼。 车行到偏僻的后院角门,无问打发走了车夫。 艾伦跳下车来,伏低了身形,趴在地上往车底望。 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恐惧,眼巴巴的回望着他…… 第16章 向来府深多恨事 第十五章向来府深多恨事 “小蝶?!” 艾伦心里一惊。车下藏着的少年和小蝶好像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的大眼睛,精巧的鼻子,和绝望的眼神。仿佛整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而那眼里写满了惊恐。 “大人,大人,行行好……” 少年扒着车底,不住声地求饶,用头磕着冷硬的地面。 “汪……” 艾伦一开口,才想起来自己品字界的语言还不能驾驭。 他站起来,朝着无问指了指车底,求助于他。 “有话好说,你先出来……” 无问趴在地上,朝车下喊。 “大人,大人,饶命啊……” 少年哆哆嗦嗦地又向无问求饶。 “嗯,行,没事儿,你先出来,我们这样说话太辛苦了,我脖子快扭断了……” 无问说着,一只手拄着地面,扶着自己的脖子。 少年闻言,轻巧地落地,顺势一滚,从车底滚了出来。 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是汗水和着尘土,和成了泥,灰头土脸的。头发好久没梳的样子,乱糟糟的贴着头皮。瘦削的肩膀,破烂的褂子已经看不出从前的颜色,贴在嶙峋的骨头上,棱角分明。褂子前胸的图案绣着个马脸,长长的,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能看出是最底层的奴仆服饰。 少年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眼睛里蓄满了恐惧。 “你就是阎霸王要找的叛党吧?” 无问为了让少年不那么害怕,特意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问。 “不,不,大人,我不是,不是叛党……相信我……” 少年停止了磕头,又不敢起身,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看上去让人心酸。 “还在狡辩……那你为何躲在这车底下?” 无问的眉头故意拧了一下。 “我真的……你信我,真的不是叛党,真的不是,我只是想……找我的妹妹,我爸临死前嘱咐我,有机会……就找到她……” 少年边说着,边不住地磕头,看得艾伦直眼晕。 “行了行了,你别磕了,把我都看迷糊了,” 无问用手挡住了少年的头, “咱好好说话,我问啥你答啥。” “嗯……我保证没有一句瞎话!”少年连连点头,双眼虔诚地望着无问。 “你为什么要藏在我的车下?” 无问话锋一转,神情严峻起来。 “我知道这是汪府的车,我想进府,我爸……” 少年还要继续说下去,无问拦住了他。 “你穿着阎府的府服,想进汪府,阎霸王还在找你,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本来这是做不到的,但是我今天有幸遇见二位大人,二位大人都是好人……” 少年渐渐口齿伶俐起来。 “少发好人卡,你进汪府要干什么?如实招来!” 无问脸色一沉,少年浑身一颤。 “我说……我说……我本来就是汪府的人,那年汪大帅要娶阎府的大小姐,我们是被当做聘礼送给阎府做兵士的……” 少年的眼圈儿红了,陷入回忆中。 当年做聘礼的那些人,后来根本没做成受人尊重的兵士,而是被阎府偷偷换掉,做了最底层的奴仆。少年名字叫汪洋,本出生在汪府。父母都是汪府的家仆。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小蝶。 汪洋本是汪帅的独子的少仆。和妹妹小蝶一起,从小陪在少主身边长大。六岁的时候,少主的生母因汪帅强娶阎千亩被休,气得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了亲娘的少主,在人心叵测的汪府没了依靠,尤为凄惨,身边的人也都被遣散了。 向来府深多恨事。 汪帅当时的心思都在新妇阎千亩身上,哪管得到弃妇生的幼子。汪帅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和继承家业的人。这嫡亲的少主,没熬过多少时日,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了。 因为汪府自来有女孩儿不出门的规矩,妹妹小蝶被留了下来。汪洋跟着父母被当做聘礼,送给阎府做奴仆。 在阎府做奴仆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这种白送过府的奴仆,是最下等的人。做最粗最重的活儿,吃不饱,穿不暖,每时每刻,都有可能送命。如果遭遇战争,那他们的命运将更加残酷,他们不配做执戟而歌的兵士,就只配做炮灰。 汪洋就这样,跟着父母在阎府吃尽了苦头。父母受尽折磨双双离世了。唯一支撑他活下来的动力,就是找到双胞胎妹妹小蝶,带着她远走高飞,过上安稳的生活。 最近,汪帅不久于世的消息传遍了品字界。阎千亩终将掌管哮天印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飞遍大街小巷。阎府多年的凛冬生涯,终于赢来了春花怒放的时刻,自是全府上下欢欣鼓舞。 汪洋担心汪府发生变故,妹妹小蝶会受到伤害。同时这也是阎府放松警惕的时候,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从狗洞逃出阎府。 阎府并没有注意到一个最下等的小奴仆的离开。只是想在汪府人心惶惶的时候,趁机拿回曾经被盘剥的店铺,也顺便打击一下汪府的气焰,又可探探孔府的动静。这一箭好几雕的计谋,就借着搜查叛党而上演了。 阎府的目的达到了,这一招敲山震虎真的让汪府的店铺生意惨淡,门可罗雀了。阎霸王在明,阎千亩在暗。从前被汪府盘剥去的店铺,这就收回了大半。 所以阎霸王在意的并不是叛党,而是借着搜查叛党的事情造多大势。毕竟在他们看来,阎府破茧而出振翅高飞的机会就在眼前了,这个时候想离开阎府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总之不正常。 所以艾伦出手不凡的时候,他们才撤退的那么快。心里有鬼,逃之夭夭。 ………… 阎千亩回府。挑了一处临近自己园子的客房,兴致勃勃地吩咐下人,把最好的房间打扫干净,她要招待贵客。 好久没有心花怒放的感觉了,阎千亩站在屋子中央想象着艾伦的样子,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夫人,常叔的车夫回来了。” 有婢女来报。 “快请……” “可是,车没回来……” 婢女接着说到。 常叔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阎千亩心里一惊。 “快叫车夫老三来见我!” 阎千亩的脸上挂了一层冰霜。 第17章 一人得势 车夫老三踉踉跄跄地进门来,他的眼睛红成了兔子眼,嘴里好像含了跳跳糖,舌头蹦到了嘴唇的外面: “谁踏马叫我,来来来……该你了……嘿嘿嘿……走一个……” 手里的酒瓶子指着阎千亩,一阵傻笑。 “怎么喝这么多?” 阎千亩眉头紧锁。 “三爷什么都好,就是时不时的喜欢多喝几杯……” 婢女小心翼翼地打着圆场。 “这是多喝几杯吗?喝成这样子能驾车?常叔也不管管?” 阎千亩急了,声音难免高调。 “谁踏马敢管我?我是老常的专职车夫,上头顶的是汪府大奶奶的牌子,那可是品字界的第一掌印的……” 车夫老三突然说话伶俐起来,酒瓶子朝天指,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情,骂骂咧咧地。 “常叔的车夫都这么张狂的吗?” 阎千亩的脸,黑了下来。 “现如今都知道汪帅快不行了,到时候掌印人就是我们阎府的大小姐,你们这些人睁开狗眼看清楚了,我可是大夫人阎家陪着过来的,从小看着咱家千亩小宝贝长大的……” 车夫老三借着酒劲儿,口无遮拦地骂开了。 旁边的人不敢阻拦,也有看热闹的,毕竟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常叔是汪府大夫人从娘家阎府带过来的人,而这车夫老三一衣带水。如今,居然冒犯到大夫人头上,且看这闹剧怎么收场吧。 阎千亩气得心潮起伏,用余光扫了一下在场的人。各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她稳了稳情绪,沉声说道: “来人,拉到耳房,灌醒酒汤,好了再来回话吧。” 立刻过来几个人,拉胳膊拽腿地把老三拖走了。众人散去,关了门,屋子里只剩阎千亩。 阎千亩想起这几天品字界的流言蜚语,再想想刚刚车夫老三的表现,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桌面立现出清晰的掌痕。 “是谁把咱们的千亩小宝贝气成这个样子?” 一个沉稳老练的男低音响起来,常叔推门进来,后面跟着艾伦和汪洋。 “这个旧院子要打扫吩咐我们就行了,你何必自己操心受累……” 常叔面含笑意,说着朝阎千亩施了一礼。 这也是常叔高明的地方,虽然他们在这汪府相依为命,彼此依靠,可是这主仆的礼数,常叔从来没短过。阎千亩看他的样子,责备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轻描淡写的敷衍着: “没有啦,常叔,就是我听说老三又喝酒了,我担心他……” “这个臭不要脸的,一天天的酒瓶子就放不下了,居然敢冒犯到大夫人,来人……” 常叔立刻脸色一变。一个警卫听到命令,赶紧跑了进来。 “不不不,常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阎千亩急着解释。 “我明白,大小姐体恤旧情,所以我们才更不应该蹬鼻子上脸。” 常叔朝着阎千亩又是一个深揖,腰弯到了九十度。 “传我的话,车夫老三从今儿起,回家去吧。” 常叔说着挥了挥手。警卫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这是跨界行走艾行走,和他的随从,今儿路过品字界,特意来和大帅叙叙旧情。” 常叔换了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容,和阎千亩介绍道。 “见过艾行走……” 阎千亩的脸不知为何羞得通红,深施了一礼。 艾伦赶紧过来回了一礼,并未言语。 汪洋穿着干净整齐的黑色衣裤,一副精短的打扮,看上去虽然瘦骨嶙峋,却精明能干。也跟着艾伦施了一礼。 艾伦的高冷更加激起了阎千亩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正好这园子刚刚拾掇妥当,艾行走不如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 阎千亩说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饰物的长发,柔顺美丽,随着身形的舞动飘起来,黑色的紧身短褂,搭配了长长的同色百褶散裙,裙摆飞扬,越发显得腰身曼妙神秘。再看那清淡精致的脸庞,如烟如梦,妙不可言。 “这也太炫了些吧?” 艾伦按捺不住地私下里贬了一下。 “艾行走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住惯常的客房就可以了吧?” 常叔赶紧接过话茬儿。 “客房沉闷燥热,年久失修,而且不论哪界的行走都有住,难免灵气混杂,环境不雅,怎么能配得上艾行走高贵的气质,还是住这里的好。” 阎千亩态度坚决的让常叔不免心下狐疑。 “艾行走,我带你来看看这个园子,你一定会喜欢的,然后再决定住哪里,好不好?” 阎千亩见艾伦不表态,常叔又固执的很,不禁心里着急。忽闪着两只长长的睫毛,眼睛里莹莹泛起泪光,可怜楚楚地望着艾伦。 艾伦不好表态,又说不好品字界的语言,只得假装看不明白,躬身施礼,谢过汪大夫人。 常叔在一旁看得明白,只好妥协道: “还是千亩小宝贝想的周到,那就依你,艾行走,你权且在这里住下吧。我这就带你去看望汪帅。” 阎千亩见事如了自己的意,不禁心花怒放,招呼婢女,赶紧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打理的地方,一定要确保艾行走满意。 艾伦随着常叔出来,进了汪帅的院子,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说这个阎千亩是不是有啥大病?” 艾伦有些气急败坏了,也难怪,所有人看汪大夫人的律动,都心下明白,唯有艾伦当局者迷。 “是有点儿明显,我也觉得,作为她的老管家,我这面子上都挂不住了,这汪帅至少现在还没咽气呢,阎千亩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汪府落在她的手里,恐怕品字界的天就翻了。” 无问再不用伪装常叔的声音和神态,放松了下来。 “我说你啊,不能总当个哑巴不是,今天晚上开始背音符,记音调,模仿加记忆,品字界的语言,你必须要学会,我感觉我在你身边,真的是太难了。” 无问的话,艾伦并不以为然,直接甩锅道: “还不是你念错咒语?” 无问一听如此无赖的话都能说出口,不免有些急: “到底是谁谁念错咒语,你心里没数吗?你故意的吧,这个时候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 第18章 黑布盘子 艾伦和无问用腹语激烈地争执着,都想把锅甩给对方。 汪洋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挤眉弄眼,却听不见他们的腹语,一头雾水: “二位大人,我的事,你们还记得吗?” 无问不耐烦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言,知道不知道?” 艾伦扭头看了汪洋一眼,和他挤了挤眼睛,继续激怒无问。 “拿人家小孩子撒气,好意思做圣境的跨界行走?” 无问气得直翻白眼。 “大人,快看……” 这时,汪洋看见一个小婢女端着药碗的托盘,从侧院的角门进了园子。小婢女并没注意到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药碗里。 自从上次汪帅被小蝶下毒之后,病情更加严重了,却没有因此送命。可不知为什么,小婢女反而心下欢喜,但愿汪帅永远这样安详的躺在床上,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地骂人,也不会有人一言不合就送命。 “大人,” 汪洋腿一软,跪了下去。 “诶,这孩子,膝盖这么软呢?跪什么?快起来……” 无问急忙拉起汪洋。 “你们看,那就是我妹妹,求大人行行好,放我们兄妹出府吧……” 汪洋说着泣不成声了。 “她不是你妹妹,你不要见到个女孩儿就说是你的妹妹。渣男。” 艾伦突然说出品字界语言,声音是有些奇怪,过于字正腔圆。但是确实是品字界的语言。 “我不是不会说,就看我想不想说。” 艾伦说着,对无问翻了个白眼,一副傲娇神情。 “大人……” 汪洋还在哭哭唧唧。艾伦拎着衣领把他拉起来。不耐烦地说: “有事,见了汪帅再说。” 艾伦和无问带着汪洋穿过树廊,绕过影壁墙,跨过前庭,迈步进了汪帅的卧房。 快刀野伪装的汪帅半闭着眼睛倚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浑身无力的样子。小婢女正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给他喂药。看见三人进来,吃了一吓。端着药碗的手不自觉的抖起来。 小婢女急忙放下药碗,过来给无问施礼。 “见过总管大人……” “出去吧,我来给大帅喂药。” 无问瞬间常叔上身,伪装出声音和形态。摆了摆手,小婢女得了特赦一样,步子细碎地急走退了出去。 汪洋的眼神一刻钟也没离开过小婢女,一直送她出门,关死了房门。 “你们怎么才回来?” 快刀野一改刚刚的病态,抱怨道。 “躺的我腰都快折了!你们两个真不靠谱,还带个外人来?” 快刀野的眼神滑过汪洋,不满意的样子。 “这可不是外人,你再看看他像谁?” 艾伦拉过唯唯诺诺的汪洋。快刀野上下打量着,脸色突然变了。 “这不是少主的伴读汪洋吗?怎么你还活着?” “大人饶命……” 汪洋两腿一软扑倒在地。 “求大人饶命,我只是想看我妹子一眼……” “起来吧,我不会要你命的,你跪也是白跪……” 快刀野抬了抬袖子,赦了汪洋的不恭之罪。转头问无问: “你们怎么遇见的?” “说来话长……” 无问见屋子里没有外人,也就不用端着架子伪装了,把遇见汪洋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个清楚。 “你猜测的对,现在品字界都流传着汪帅不久于世了,品字界的大权要落入大夫人阎千亩的手里。阎府已经坐不住了,把南北街的店铺祸害了个干净……” 艾伦不无担忧地说。 “他们已经在府内操练兵士了,只等阎千亩大小姐一句话,就会冲进汪府,吞并品字界……” 汪洋在旁边补充道。 “报……求见总管大人……” 门外忽然响起警卫的通报声。 屋子里的人立刻恢复了肃静。 “进来,”无问伪装起常叔的声音。 一个警卫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用黑布罩着,边上还有几滴淋漓的血迹。 “什么事?追到这儿来打扰大帅的休息,没规矩!” 无问训斥道。 “小的不敢怠慢,事情一办妥,就赶来给大总管复命了,大总管请过目。” 警卫单膝跪下,虔诚地举起盘子,托着到无问的眼前。 无问不记得下过什么命令,心下狐疑,掀开托盘上罩着的黑布。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托盘里是车夫老三的头颅,瞪着一双通红的醉眼。 无问纵使见识过各界的惊骇之事,也不免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倒退几步。赶紧放下了掀起的黑布。 “我不是说打发他回家的吗?这……” 无问惊诧之余,不免心生愧疚,颤声里夹着怒气。 警卫拖着盘子,一脸懵懂的望着无问,答不上话来。磕磕绊绊的说: “小人是依照大总管的吩咐做事的……这……” “我说的是给银子遣散回家养老啊!怎么就要了一条人命了?!” 无问又愧又气。 倒是警卫从来没有见过杀伐决断的常大总管这副表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不敢说话了。 “可是奴仆是没有家的,回家就是送他上路……” 艾伦的眼睛扫过托盘,心里已明白了大概。这样的结果确实是他俩没有预料到的。 无问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这偌大的汪府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的心酸血泪。 “下去吧,厚葬……”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警卫得了特赦一样,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艾伦,我杀人了……” 无问眼含泪光的望着艾伦,艾伦一时竟找不出言语来安慰他,只得心情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汪帅的时关尽了吧?” 快刀野一脸沉痛地说: “作为他的守护神,我是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的,可是我也是属于圣境的灵魂……” “所以你才会在小蝶刺杀他的时候,没有出手阻止,是汪帅的暴虐断了他的时关路吗?” 艾伦的眼里并没有疑惑。即使快刀野不同意他的说法,他对自己的判断,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所以,品字界的天是该变了,这也是你跃生门到这里的使命,艾伦,我们留下来,一起把这天顺一顺吧!” 无问和快刀野眼神坚定的望着艾伦。 “干他丫儿的!” 艾伦狠狠地说。 第19章 见者有份 艾伦就这样,顺顺当当地住进了汪府。 不只是因为汪大夫人阎千亩的极力挽留。更重要的是,汪府对外宣传艾行走悬壶济世,是游走各界的名医。因而汪帅的病情,全盘托付给了艾行走,且,已有好转,正在慢慢恢复。 关于这一点,阎千亩是纠结的。她一方面想让汪帅尽快离世,自己也好掌管哮天印,重振阎府兴荣,进而,联合闺蜜孔二公子掌管的孔府,做空汪府。成为品字界的“天”。 另一方面,又实在是舍不得艾行走离开这品字界。毕竟他这一走,就不知道哪生哪世才能见了,也许就是永别。 因此,和艾行走同属一界的每分每秒,阎千亩都是格外珍惜的。 ………… 夜色撩人,墨蓝色的天空中,闪耀着点点繁星。清风送,月如诗,暗夜里的汪府静谧幽香。 艾伦和汪洋从汪帅的卧房出来,回寄宿的别院。汪洋手里提着莲花灯,艾伦懒洋洋地跟在后头。 这些日子,根据快刀野介绍的品字界的界志和形势,无问和艾伦已经对这个界层有了些了解。三人商议的时候,汪洋就在门外守着,防止隔墙有耳。毕竟在这品字界,只有他们四个人可以相互信任。 小蝶的事情,也要有个妥善的解决方式,既不能引起阎千亩的怀疑,又要给小蝶一个好的去处,作为带罪家奴,这是很棘手的问题。 艾伦边走边盘算着。 汪洋虽然急在心里,但是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好过于催促。 无问倒是利用常叔的身份,把小蝶关在偏僻的耳房里。这样不容易引人注意,有了常叔的关照,小蝶至少不会遭受什么苦痛。 快刀野的角色扮演也很成功,原本移形变色就是门高超的功法,落在这品字界的凡人眼里,还没人能分辨的出来。再者,无问伪装的常叔和艾伦寸步不离地守着汪帅,别人不好也不敢打扰。 倒是耐不住寂寞的阎千亩,借探望汪帅之名,来见过艾伦几次。可是,汪帅日渐恢复,见到她并没有什么好声好气,阎千亩也不好常常过来探望了。 刚刚转过树廊,突然阵阵急促的呼吸声钻进艾伦的耳太鼓。听音辨味,又是汪府的大夫人阎千亩无疑。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走着,听汪洋抱怨着莲花灯的光,只能照的到脚下的一小块路。 “艾行走……” 果然,躲在树廊深处的阎千亩,叫住了艾伦。 阎千亩从树廊后头走了出来,身边没有婢女陪着。更深露重,打湿了她月白色的长裙。她的头发长长的,披散着,盖住了大半个肩背。清淡的五官在朦胧的灯火里,梦幻一般美丽。 “见过大夫人……” 艾伦急忙止步,施礼。 “我想和你聊聊汪帅的病情,我有点儿担心……” 阎千亩欠身回礼,她的声音很轻,自带着柔弱的气质。 “好呀,您请说,有什么事情,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艾伦始终保持着礼节。 阎千亩走过来,拿过汪洋手里的莲花灯,吩咐道: “你先回去吧,我要和艾行走逛逛这园子。” “可是,这大黑天的……” 汪洋狐疑地看着阎千亩。 汪洋目前是艾伦的人,所以并不忌惮这大夫人。这也是阎千亩很无奈的地方。一个小小的仆人都能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边。自己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居然只能远远地望着他。 想到这些,阎千亩的心里都会升起莫名其妙的恨意。恨圣境难公,恨自己的心意难平。 “不要多嘴,你先回去睡吧,我去逛逛就回……” 艾伦看出阎千亩心中的不悦,吩咐汪洋。 汪洋狠狠地瞅了阎千亩一眼,答应一声,往寄宿的别院去了。 “有的时候我真是羡慕他……” 阎千亩望着汪洋的背影,忧伤地说。 “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个性,还请大夫人见谅……” 艾伦看出阎千亩的忧郁,打了个圆场。 “我是真的羡慕他,也许你不知道,我从小就生长在阎府深闺,童年的快乐,自是无法提及的……也许你不信,我……是没有过童年的……” 阎千亩说着,提着灯笼,引艾伦到园子深处而去。 阎千亩的身世,说起来不免令人唏嘘。阎府的祖上是马面,之所以人丁稀薄,是因为祖传的怪病。初生的婴儿需要吸收母亲的血,才能活下来。阎帅的各房夫人,自是不愿为传宗接代,而放弃当时的荣华富贵。 阎千亩的生母,只是阎家大夫人的陪房丫头。仆随主便,千亩刚出生就被抱给了大夫人。 阎老帅七十高龄得了这个女儿,自是万般宠爱。哪管她生母的死活。而她的生母人微体虚,再以血喂婴,没多久就死了。 阎千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与琴棋书画各种技艺为伴,慢慢长大。快乐是没有的,唯一让她感到安慰和温暖的,是从小的朋友孔二公子一直关爱着她。 阎千亩忧忧地说着往事,月色笼罩在身上,更觉清寒。 “说起大帅的病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艾伦对阎千亩的身世本不以为意。他深深地知道,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 “艾行走,汪府这片产业需要汪帅……” 阎千亩动情地说。 这个女人一边暗里养兵谋反,一边柔弱无助与世无争的姿态,让艾伦恶心,又不能怠慢了她。。 “放心吧,汪帅不久就可以痊愈了,” 艾伦说着,余光瞥过阎千亩的表情。后者并没有动声色。艾伦决定继续刺激她一下。 “明儿得去趟孔府了,孔二公子的盛情难却,这前前后后来了五道帖子了,怎好不去?顺便也给孔老爷子把把脉。” 艾伦苦笑着说。 得知孔二公子的邀约,阎千亩心里更是狠了双重。 “狭路相逢,见者有份,明天我就以阎家大小姐的身份陪着你进孔府,叙叙旧情……” 第20章 孔府犹生大字头 孔府位于品字界的偏东,对面就是阎府的大片大片的田地,因地广人稀,疏于耕种,很多都长满了荒草。中间隔着高耸的族碑,衬托着金碧辉煌的孔府院落,更加的贵不可言,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和汪府方方正正的八进八出大院套不同,孔府是难得的环套院子。 各房各院按着等级品阶由低到高,层层递进,入了中间的圆形祖殿。远远望去,那祖殿威严高耸,立于云端,仙境一般。 圣境的各界,只为数不多的功勋府邸,可以修建成云端殿的模式。 牛头孔府的云端殿不仅是品阶地位的象征,还是孔府世世代代智慧和族学传统的象征。 据传孔府当年的祖上牛头,也是跨界行走。全凭一张利嘴,舌战众界翘楚,赢得享有云端殿的殊荣。 牛头一族虽赢了云端殿的建造权,却也引来了其他各界的妒忌。不久,就被举报大肆敛财的罪名。祖上牛头一怒,持一柄牛头剪,血洗了污言诽谤的跨界行走们的一族。 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圣境裁决下来,牛头孔府一族被关闭了跃生门,剥夺了跨界行走的世袭之尊。从此孔府一族只享有荣华富贵,没有重生之资质。 况且这云端殿的修建,确实费时费力费钱费丁。牛头孔府虽然上了云端,却修不起,这是何等的耻辱。因此孔府世世代代克己奉公,牢记传统,只要有了资金就投入到云端殿的建造中,这些年下来,也已颇具规模。 常叔的车夫老三枉死,搞得无问心情很不爽,再有孔二公子催命符咒一般的邀请帖,艾伦再不好推辞。也想借此与无问散散心。于是翌日,汪洋驾着车子过府,来拜会孔二公子。 阎千亩听到风声,也坐了自己的车,跟在后头。 孔二公子事先得到消息,自是喜不自胜。领了一众的婢女和守卫,早早地等在门口。 但见,汪府的车远远地过来,碾压着平展展的青石板路。那车如轿子,四角方方挂着五脊六兽的檐脸儿,四面是光滑轻薄的壁板,壁板上开着四面的窗子,挂着金缕丝的帘子。四只圆滚滚的轱辘,前面是个自动装置的方木箱,木箱里面的制动装置都是坚硬无比的铁木打磨而成。技艺复杂考究,环环相扣,安全且结实耐用。因此汪府的车子,在品字界是出了名的工艺卓绝。 孔二公子不禁赞叹,这品字界的车子,也只有汪府有这样的实力。毕竟,是各界跨界行走的流连之处。信息的交流,物产的流通,果然更胜一筹。 汪洋把车子稳稳地停在孔府门前。 孔二公子迎上来,折扇在空中一摇,翻了个花,握在手里,双手一抱拳。 “艾行走的到来,真是令小处蓬荜生辉啊……” “你好酸啊……” 艾伦拉开帘子,一改往日的高冷作风,冲着孔二公子笑嘻嘻地骂道。 这一来一往,孔二公子的紧张和担忧一扫而光,两个人忽然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盼得许多的时日,倒是多了几分的亲近。 艾伦和无问下了车,随孔二公子往里走。都说朱门深似海,艾伦刚一踏进孔府的朱红色大门,就感觉压迫感迎头而来。 孔府是递进式建造风格,一层阶梯一个品制。层层叠叠地向上递进,不曾有一处停留。 难怪孔府的生意一直屹立不倒。这种族学教化之下的人,往往如打了鸡血,一直保持着向上的姿势,兴奋不已,无法停留。 艾伦和孔二公子并排走在最前面,无问伪装成常叔的样子,东张西望着,阎千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宴席设置在汇灵殿,再往上一层就是云端殿了。也算孔二公子可以启用的顶级殿堂了。这个安排,可见艾伦在孔二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说起来不免令人唏嘘,艾伦和无问是孔府第一次招待的跨界行走。倒不是其他跨界行走不想给面子,而是给不起。 本来在圣境的等级森泽就很严格。跨界行走们也都是功力深厚,资质顶尖的一类人。再者,通常情况下,都是公干在身,来去匆匆,不仅没有停留攀缘的时间,也绝对不会给各界族府攀附的机会。 这些规则,无问心里是了然的,可是他放心不下艾伦独自过府,只好违背自己的原则,硬着头皮陪他玩儿。 艾伦则不同,哪有好玩儿的,第一个削减了脑袋往里钻,气得无问直翻白眼。 汇灵殿气势宏伟,很少启用,因此里面的灵气混杂。 艾伦和无问站到门口就觉一股阴冷潮湿的怨气扑面而来。那是些陈旧的气场,积压了很久,得不到释放,重重叠叠地堆积如山。在这些混杂的气场里,唯有一道清晰稚嫩,却坚定不移的冤气,令无问心神不宁。无问不由自主地急走几步,挡在艾伦前面。 孔二公子和阎千亩功力浅薄,又非跨界行走,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这殿规格高有面子,自然就安排到这里。 艾伦望了一眼无问,心下不服气, “是刀山火海也得进啊!这么好玩儿的地方怎能错过?” 无问略停了一下,终于送了口气过去,暂时护住艾伦的紧要部位。 “艾行走,来来来,请请请……” 孔二公子热情洋溢地让进艾伦。 但觉那股冤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重。艾伦抬眼望去,一个眉眼精致的美少年站在殿堂中央。那少年面色惨白,浑身散发着妖冶妩媚的气质,美得不可方物。 “好个美少年!”艾伦和无问不禁心里同时赞道,“好重的冤情!” “蓝生,快来见过艾行走……” 孔二公子招呼着。 被叫做蓝生的美少年徐徐走来,声音不高,却如磬击青瓷,脆而柔美,朝艾伦深施一礼: “蓝生见过艾行走……” 艾伦和无问的心登时融化了,“这个事得管!” 俩人异口同声地,用腹语达成共识。 跟在后头的阎千亩心里一惊,不禁愤愤然:“好你个孔二,这么多年不去见我,居然府里养了此等妖孽之物!” 第21章 曲水流觞 孔二公子这边招呼着,余光感觉到了来自阎千亩的压迫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过蓝生: “蓝生,来见过汪府的大夫人……” 孔二公子侧过身子,把阎千亩让到了蓝生的面前。 “蓝生见过汪大夫人……” 蓝生毕恭毕敬地施礼,撩眼望向阎千亩。阎千亩忽然感觉一道精光在眼前闪过,一阵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蓝生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阎千亩心里一阵狐疑。 蓝生嘴角一勾,一抹邪魅的笑,挂在脸上。往昔时光,如潮水般奔涌而至。 狭路相逢,“阎千亩!” 蓝生的心里狠狠地念着这三个字,牙关咬了又咬,仿佛要把这三个字嚼碎咽下去。连同面前这张看上去无辜的脸,一同咬碎,咽下去。 “来来来,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快入座吧……” 这边,孔二公子引各人落座。汪洋也停好车进来,坐在了下首的座位。 曲水流觞,孔府招待的是流水席。一条条灵气汇聚成河,环绕着殿内。 各人的座位按着金火水土木,分数各方。 艾伦坐在了主宾正火位,孔二公子做东,自然坐在了主金位。 阎千亩却坐在了艾伦的正对面的土位。那本应该是大总管常叔的位子。虽有些自降身价,不合辈份,但视野开阔,抬眼即是芳华。 孔二公子看了一眼阎千亩,没有说什么,却在心里摇了摇头。 无问伪装的常叔倒是为了难,按礼节他的土位让阎千亩占了。坐在艾伦旁边却又有点儿自我高估,不合礼数。毕竟常叔只是汪府的大总管,理应和汪洋一个排位。 “常叔来坐这里吧。” 艾伦为避免尴尬,叫无问过来,坐了自己身边的水位。 剩下的一个位置,汪洋不动声色的看众人坐定了,去坐了末首的木位。 蓝生手擎琉璃盏,为众人倒满了酒杯。那酒杯顺着灵气汇成的灵河飘过来,稳稳地落在客人面前的长几上。 接着,蓝生开始布菜。 只见他长袖飞舞,十指张开,盘在胸前,好像怀里抱着个无形的大球。掌心隔空相对,不断地回旋。 一道道各色各样的佳肴美酒,排着队,在蓝生的安排下,顺着灵河漂过来。按着主宾尊卑的顺序,稳稳地停留,等着在坐的各位贵宾取用。如不需要,则又慢慢漂向别处。 “好一手隔空取物!” 艾伦看得清楚,不禁一声赞叹。 孔二公子听到耳里,心里美滋滋的。毕竟,蓝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谁成想,当年奄奄一息地爬在孔府门前的小乞丐,会出落得如此精致。 孔二公子第一次招待跨界行走,算是缓和了祖上血洗事件的关系。这等光宗耀祖的事,自是掩饰不住地激动,不免心生欢喜,频频向艾伦劝酒,多喝了几杯。 蓝生看在眼里,暗自把送到孔二公子的酒杯里的酒稀释了一些。毕竟孔二公子对自己有收留再造之恩。 至于阎千亩,蓝生心念涌动,催起内力,无形之中把酒精的浓度加到了最高点。 阎千亩几杯下去,已然醉眼迷离,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艾伦的面前。 “艾行走,初到品字界,一忙于汪帅的病情,还没机会好好感谢您呢……” 阎千亩说着,脚下一软,倚在艾伦的脚边。雪白的衬衣袖子宽松的垂坠下来,半掩着脸庞,微微颔首,散淡的眉心,突显一枚血红色的桃花,风情万种。另一只手托着酒杯送到艾伦的眼前。 “今儿就借花献佛了,敬艾行走一杯……” 孔二公子一看见阎千亩眉心的血桃花,就知她已然不胜酒力,赶紧过来斡旋。 “汪大夫人说的对,艾行走,来来来,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说罢,以袖掩面,干了杯中的酒。 艾伦端着酒杯,心里一阵好笑。纵是他初来品字界,也看得清楚眼前这姐妹俩的感情非同一般。一个是放肆的演,一个是急着护。就连穿的衣服,也是不约而同。 阎千亩难得的穿了月白色的流苏裙子。孔二公子就是墨色的长衫,里面配的都是桃红色的衬衣,露出半尺来长的内搭。 “多谢款待,”艾伦把身子挪了挪,并未理会一边的阎千亩。干了杯中酒。 阎千亩绯红了脸,去留难断。气氛忽然尴尬。 “蓝生,汪大夫人醉了,扶她到我的房里休息吧。” 孔二公子看了一样阎千亩,吩咐蓝生,慢慢扶她起来。 阎千亩脚步踉跄,只能任人摆布。蓝生赶紧过来,可毕竟人单力薄。 “汪洋,赶紧帮忙……” 汪洋听到艾伦的吩咐,急走几步过来,拖住了阎千亩的另一半身体。 两个人扶着阎千亩往孔二公子的卧房而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汇灵殿里的三个人,海阔天空聊的火热。 这边蓝生和汪洋扶着阎千亩到了孔二公子的卧房,安顿停当。吩咐了婢女好生照顾。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来到园子里的一处僻静之地。 “少主……” 汪洋泪流满面地跪了下去。 蓝生的眼泪也一汩汩地涌出来,一把抱住了汪洋。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紧紧地抱在一起,谁也不愿放手。 “我们都还活着……” 蓝生和汪洋都已泣不成声。 “我们都还活着……” 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积压多时的委屈,还有惊恐,还有惦念,混杂在一起。有太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蝶……”蓝生抽噎着, “陷在汪府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她还好,暂时没有危险……” 汪洋赶紧安慰他。 “怪我一时糊涂,不应该让她去涉险……” “别这样说,我们生是少主的人,死是少主的鬼,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汪洋和小蝶永远只追随少主一个主子。” 汪洋说着,放开了蓝生,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 蓝生赶紧扶起他。 “少主,我们不能耽误太长的时间,快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22章 阎千亩初入云端殿 艾伦和孔二公子天南地北相谈甚欢,再加上无问不时地插科打诨,汇灵殿的宴席,居然持续到了晚上。 阎千亩被蓝生注入的怨气撞灵,率先萌生了醉意,被蓝生和汪洋,扶去孔二公子的一处卧房休息。 天色刚刚降晚,孔府里朦朦胧胧地,铺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蓝生和汪洋把阎千亩扶到孔二公子的卧房,婢女端来了醒酒汤。阎千亩喝了汤,闭着眼睛躺着,面色缓和了下来,眉心的桃花也不似先前的血红,只若隐若现的。 安排好了阎千亩,蓝生和汪洋走了出去。 阎千亩躺在薄而通透的金丝帐里,看见旁边坐着的睡意蒙蒙的小婢女,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她的眼神一亮,一缕幽香,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小婢女的鼻息。不消一会儿功夫,迷迷糊糊的小婢女就变成了磕头机,没有了意识,但却保持着状态。 汪府哮天,孔府牛头,阎府马面,在这品字界各据一方天地。除了祖上的功勋世袭罔替,还有着相互克制的祖传功法。 阎千亩的这个手段,是阎府马面的特有功夫,云里飞和用毒,这定神香就是其中之一。保命的家伙,连孔二公子也无从破解。 谨慎起见,阎千亩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垛成了自己睡觉的形状,翻身滚到床下。但见房内除了磕头的小婢女,四下并无人息。阎千亩轻巧地一跃,出了房门。并未有丝毫的犹豫,飞身跃起,稳稳地落在屋顶。 孔府的殿厅房院的分布,按照的是品阶等级。目前孔府是孔二公子当家做主。自是住着最高层的一干屋子,再往上就是云端殿了。 阎千亩稍作停留,仔细观察过周遭的环境,认准一条通向云端殿的入口,飞奔而去。 艾伦忽然听见足踏青瓦的轻响,不禁心念一动。眼神朝着无问瞟了一瞟。艾伦虽还不是跨界行走,但他的本体是犬族,不论听力和嗅觉的敏感度,都是可以和真正的跨界行走无问,相匹敌的。 无问面无表情地回望过来,显然,他也听见了这怪异的动静。这些,孔二公子是听不到的,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牛头剪出世时的波澜壮阔。 轻响声窸窸窣窣地,一路向上,艾伦听音辩位,那脚步好像直奔了云端殿。 “孔二公子,闻听圣境的云端殿名不虚传,今日有缘,可否瞻仰一番?” 艾伦瞅准机会,和孔二公子提出了不情之请。 孔二公子愣了一下,无问的心里也一阵紧张。处于艾伦的身份,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是违背圣境法典的。 “不是我不带你去,只是这云端殿在平时是进不去的,只有每年开天幕之时,才能进入护殿的结界……” 孔二公子何等聪明,这个推辞得简直不像是在推辞。 “护殿结界?” 艾伦的心里打了个问号,却不想多问,如果暴露自己假装是跨界行走的身份,就不好了。 “算你聪明!” 旁边的无问欠欠儿的用腹语回过来。 “我又没有说什么,我贼稳,稳的一匹好吗?” 艾伦没好声气地怼回去。 “是这样的,想必艾行走也了解这云端殿都是有护殿结界的,只是时候不同……” 孔二公子见艾伦并没表态,担心自己的拒绝会得罪艾伦,急忙解释道。 “哦,对对对,孔二公子不说我倒是一时忘了,唉……真是不巧呢……” 艾伦急忙接过话茬儿,但是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想法。不知那结界有多厉害,能不能挡住这个闯入者。而且,根据闯入者的落足的频率和距离,还有呼吸的密集程度,艾伦利用夏木那里学来的物理公式,经过缜密的数学运算,已经推断出了,这个闯入者就是阎千亩。 关于这一点,无问倒是落了下峰,他只知道有人想闯入云端殿,却无法猜出是什么人。 要么说这文化科学知识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论什么境界,都能用得上不是。没文化就只能靠猜。 “别猜了,是阎千亩!”艾伦得意地摇了摇脑袋,给无问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阎千亩擅闯云端殿已经是触犯了圣境法典,何况还是不属于本族的云端殿,这个罪名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无问当然不服气,企图用自己对圣境的规矩,扳回一局。 “所以阎千亩身为马面阎府的大小姐和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双重身份,不可能不精晓圣境法典和规矩,她肯冒次风险,必定有更大的阴谋……” 艾伦和无问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 这个阎千亩虽和孔二公子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却从没入过孔府的第二层。所以云端殿不仅是阎府对孔府不肯服气的心病,也是阎千亩心里的一个心结。 阎千亩并不知道什么护殿结界,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天幕,也不知道圣境法典的规矩。说得实在的,她虽然占了汪府和阎府两大重要身份,但从没有过掌印的经历,更没有经过册封的仪式,接受过圣境册封礼。因此,在这些看似荣耀的身份里,她除了继承了阎府马面的家学,还只是个没有收到过圣境认可和肯定的异界凡俗。 夜越来越深沉,风越来越大。阎千亩闷着头一路向上,耳鼓里灌满了呼啸而过的风。越品级的路并不好走,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几乎顶不住。像一只折了帆的小船儿,迷茫在暴风雨的海上,进一步退三步,风雨飘摇,随时有倾覆之险。 白日里的云端殿,看上去很美,和汇灵殿只隔着巍峨的阶梯。一层层的密密麻麻。虽然高远,并无危险。可谁知道一品之隔,路会如此坎坷。 阎千亩借口和艾伦同入孔府,深知机会难得,今晚不入云端殿,恐怕以后更没有机会了。阎千亩笃定了主意,使出浑身解数,闷着头,一路向上飞奔。 突然一阵刺痛扎入手心。接着又是几根刀刺擦身而过。阎千亩本能地护住了脸庞。朦胧的月光里,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铺满了成千上万的玫瑰花,花丛密集,争奇斗艳,一眼望不到边…… 第23章 玫瑰阵 以阎千亩对孔二公子的了解,早在庆裕楼的时候,就猜到了孔二公子必定请艾伦过府拜会,而且是最高级别的款待。本来,阎千亩执意同行,是想借机进入云端殿的。但是她没想到,孔二公子虽是孔府掌家人,却并没有在云端殿待客的资格,最高礼遇只能在一级之隔的汇灵殿。 阎千亩借着艾伦的机会,入了孔府的汇灵殿。她的目的却远不是与孔府攀跗交好。 她从小和孔二公子一起长大,生活的小细节也是彼此熟知的。比如,阎千亩喝多了酒,眉心就会出现一抹血桃花。而且,血桃花一旦出现,阎千亩必会浑身瘫软,功力全失。这些孔二公子是心里明白的,因此,她才放心地让蓝生和汪洋,送阎千亩到自己的一处卧房休息。 可是她却不知道阎千亩想借机去闯云端殿。 蓝生在阎千亩的酒里,暗暗输入怨气的时候,阎千亩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助攻,简直是心花怒放。因此,她暗里催动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很快就装作着了怨气撞灵的道儿。让蓝生以为自己得手了。孔二公子但见阎千亩眉心的血桃花,自然是不好说什么的,只能在心里嘲笑一番阎千亩的酒量,随她去了吧。 迷晕孔府的一个小婢女,当然不是什么难事。阎千亩就这样为自己制造了独处的机会。她笃定了主意,使出浑身解数,溜出卧房,闷着头,一路向上飞奔,朝着云端殿而去。她的身形轻灵稳健,风一样快的阎府神功云里飞。 汇灵殿和云端殿之间隔着高台,和茂密的灌木林丛,远远望去层峦叠翠。 突然一阵刺痛,一根玫瑰刺猝不及防划伤了她的手背。那刺痛如冰凌深入皮肉,直入掌心,闯过中指命门,迅速传遍全是身。阎千亩心里一慌,急忙催起真气护体,把体内的玫瑰毒封印起来。 接着又是几根刀刺擦身而过。阎千亩本能地护住了脸庞。朦胧的月光里,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铺满了成千上万的玫瑰花,花丛密集,争奇斗艳,一眼望不到边…… 阎千亩抬头眺望,威严屹立的云端殿消失了。再往下看,雄伟的汇灵殿也消失了。一股股黑气蜿蜒起伏,密密层层地涌上来,在脚下汇聚成团,一点一点向上吞没。黑气有了灵魂一般,在树丛里穿梭游戏,树上的毒刺一颗颗得到命令一般竖起。隐藏在墨黑的毒气里面,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空隙,哪里有毒刺。 更厚密的黑气围绕着阎千亩,把她困在原地。那是一股股的灵气,阎千亩感觉得到,还有怨气和杀气。从汇灵殿的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淹没了通往云端殿的方向。 阎千亩的眼前只有一股股的黑气,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她摸索着向前,触手之处,不是被厉刺划破皮肉,就是摸到冰凉的刺柱。阎千亩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她心急如焚,想回到卧房是不能够了,前去云端殿更是举步维艰。她第一次感到后悔,草率了。阎千亩狠狠地想,没想到这孔府里面机关重重。 汇灵殿的灵气汇集保护云端殿。汇灵殿也是云端殿的护殿结界。孔府各级的每个殿堂,每一道关卡都是云端殿的护殿结界,都在斩草除根,这也是牛头孔府的族学传承之作风狠辣。 上殿容易下殿难,阎千亩被孔府的各级针对了。 擅闯云端殿,这是圣境法典里明令禁止的。圣境法典是圣境各界的执法底线,违背圣境法典的结果有可能被灭族。阎千亩悲愤交加,仿佛看到了阎府毁在自己手里的惨剧。 她又急又恨,又不甘心死在这黑雾陷阱之中。眼见大势已去,阎千亩一声凄厉的长啸,划破了夜空。 ………… 艾伦端起酒杯,回敬孔二公子。眉目间柔情似水,眼波流转,空气忽然暧昧起来,孔二公子的心头一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宝贝,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孔二公子的话音未落,扑倒在长几上,醉了过去。 “蓝生,快扶你家主人休息去吧,我们告辞了……” 艾伦吩咐蓝生。 “艾行走,请留步,听蓝生一言……” 这边的蓝生双腿一软,跪拜下去。 汪洋也赶紧过来,靠后了一步,跪在蓝生的身后。 “艾行走……” 汪洋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湿了眼眶。“救救我妹妹,她叫小蝶……” “蓝生,有话直说,断不可行此大礼……” 艾伦连忙搀扶起蓝生,蓝生顺势抱住了艾伦的大腿。 “艾行走,都是我的错,和小蝶没关系,求求你,放了她吧……” 艾伦望向了伪装成常叔的无问。 小蝶刺杀汪帅,不仅是血案,还意味着背叛。这在圣境各界都是死罪。可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是,汪帅已死,躺在汪府病床上的是他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否则,也不会斗胆来艾伦这里求情。毕竟主谋的罪过,总是大大的严重于从犯。 艾伦和无问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哭得涕零,不免心软。 “你们应该知道的,谋杀是死罪啊……” 无问痛心疾首地说。 “我们知道,我们错了,无法弥补,可是整件事情都是我的错,小蝶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蓝生的头,埋在艾伦的衣摆里,看不见表情,只听见哽咽和啜泣声,断人肠。 “执行你的命令?” 艾伦和无问都一惊。 这孔府的伴手,居然能命令汪府的婢女,任谁听了,都不免怀疑这两府之间的关联之深,这城府极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是,是我的错……” 蓝生还在哭哭唧唧,可是艾伦已经丝毫不动心了。他甚至怀疑蓝生在演戏,不知道要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突然,一声长啸划破了夜空,是阎千亩的啸声。啸声绵延起伏,蓄满了不甘和绝望,仿佛恐狼绝迹重生的死亡之歌。 “先送你家主人去休息,小蝶的事,我自会处置……” 艾伦说罢,推开蓝生,疾步出门,奔啸声而去。 第24章 牛头剪认主 蓝生死死地抱着艾伦的大腿,求他放过小蝶。 艾伦看了一眼无问,对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艾伦的猜测。 恐怕是汪洋透露了消息给蓝生,否则身在孔府的蓝生,怎么可能对汪府的事情这么了解,救命之恩求到了艾伦的身上。 又是小蝶。 艾伦思忖了一分,蓝生,汪洋和小蝶虽然年龄相仿,身份相近,却身处不同府邸,没道理如此舍命相求。 除非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关联。 阎千亩的死亡啸声越来越微弱,每一声都在宣告着生命的流逝,也如战鼓声声,催得艾伦心里发紧。 来不及处理这三个娃娃的事了,艾伦已经迫不及待。 “刺杀一界领袖绝不是小事情,何况还涉及汪府和孔府两大族品,我们要从长计议,把这个血案查个水落石出,所以你不要急着一时,小蝶我看着汪洋的面子也会好生安顿,但是你,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机会我会安排,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常叔交给你了……” 艾伦情急之下,边交代无问,边暗里运气,弹开蓝生。话音未落,疾步出门,循着啸声,奔云端殿的方向而去。 阎千亩的啸声断断续续的,已经濒临气绝。 无问催动念力,在蓝生的额间,刻下两只无影指印,暂时封住了他的意识。让他保持自己的渴求,同时也探出了蓝生是否在说谎。 奇怪的是,蓝生的思想里被汹涌澎湃的怨气霸占了。除此之外,干干净净的。 无问心念流转,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厚积的怨气。看他在孔府如此受到孔二公子的重用,也算是一人之下了。却还如此积怨,必是与身世有关。时间紧迫,无问心里惦记着艾伦,也来不及细想。于是,吩咐蓝生: “蓝生,听艾行走的,你的渴求我们会认真考虑,先送你主人去休息,毕竟这孔府的奴仆里,只有你能进来汇灵殿,你想让她自己醉在这里,醒酒了骂你吗?汪洋去帮忙……” 无问软硬兼施,这话里该说破的,不该点破的意思,都只是点到为止。既给了对方希望,又保留了蓝生的体面,让他无法反驳。 蓝生无话可说,只得从地上爬起来,和汪洋一起,扶起孔二公子,送她回书房去休息。 无问催动念力,试着控制汇灵殿里躁动不安的灵气。那些灵气却如水中之鱼,油滑的很,只能稍加安抚,并阻止不了它们源源不断地呼啸而出。 救人要紧。 何况那是汪府的大夫人,阎府的大小姐,如果在这孔府里有了什么差池,那这品字界还不翻天? 无问焦急万分,只得循着艾伦的声迹追去。 云端殿踏着汇灵殿的汇灵顶,两座高耸巍峨的殿堂,叠立在天地之间。 皓月当空,星光璀璨。雾霭迷漫,疾风肆虐,在两座殿堂之间如潮水般涌动。 阎千亩的死亡啸声虽躁,却越来越细弱,落得个苟延残喘的地步。她擅闯云端殿,触动了护殿结界,已然凶多吉少。 艾伦飞身跃上汇灵殿的殿顶,站在最高的青瓦之巅。但见各式各样的灵气一阵阵,争先恐后地从汇灵顶涌出来,杂乱无章地盘旋在云端殿脚下。 云端殿的殿底,涌动着波澜壮阔的黑色灵气。灵气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无声地呼啸着,咆哮着,撕咬着,吞噬着。又如凶猛残暴的猛兽张牙舞爪,肆意横行,霸占着通往云端殿的空间。那是灵魂汇聚成的结界,保护着云端殿。 黑色的浪潮之外,是密密层层的玫瑰阵,一阵压着一阵,盘根错节,环环相扣。光滑尖锐的厉刺,在月光里闪着冷酷的光芒。 阎千亩被困在玫瑰阵之外。身体悬空,挂在锋利的玫瑰刺上,脚下是重重黑云。她的脸在月光里更加惨白,头发披散着,月白色的锦缎长裙上血迹斑斑。头歪在一边,嘴角流着一丝残血,气若游丝,已经发不出啸声。 艾伦凝聚起全身的功力,汇入双掌,盘在胸前。汇聚的内力在双掌之间游走,形成巨大的波浪,卷起他的衣摆,吹起他的头发。他的眉心血红似火,双目低垂,睫毛也被吹得飘起来。功力越积越厚,他的双掌在颤抖,仿佛承担不起这么厚机积的能量。 突然他的双臂张开,四肢也随之舒展开来。他的身体成了一个巨大的能量团。他的长发随之飘扬,黑色的长衫也随之飞起来,棕红色的腰带在空中飘荡。 他的灵气穿透经络,钻进血管,一条血红的灵素,蜿蜒向前,所到之处燃起暗中潜伏的血曲。仿佛神仙的笔触,所到之处尽显芳华。 艾伦的血被点燃了,热血沸腾燃烧着他的灵魂。 “嗷……”一声长啸脱口而出。 挂在玫瑰阵刺的阎千亩听到啸声,流下来两行清泪,她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无问恰在此时赶到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飞身跃起,落在艾伦的身后。催动念力,汇聚于双掌。无问双眼一闭,把凝聚毕生的灵气的双掌结结实实地拍入在艾伦的斜方肌。 无问身为跨界行走,又是出身于佛门,他的灵气和念力干净而雄厚。艾伦闭上眼睛,静静地体悟那灵气,如清泉滋润着久旱的田地。艾伦的心慢慢放空了,大脑里如同飘满了洁白的云朵,轻飘飘地,随风即逝。 “艾伦,快点儿召唤牛头剪……” 无问的一声断喝,打断了艾伦的空想。 “可是,我不会啊……” 艾伦哭唧唧地说。 听起来就好绝望,是的,无问那一刻也好绝望,差点儿泄了劲儿。 “啊……” 无问发出绝望的叹息。 “那我瞎念吧?” “啊……” 无问发出第二次绝望的叹息。 “艾伦最帅!” 艾伦使出浑身力气,吼了出来。 “啊……呸……” 无问已生无可恋。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的话音刚落…… 突然,一道金属的光芒划破夜空,牛头剪挺立着,挡在艾伦身前…… 第25章 汪府少主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朗声念起咒语,牛头剪从天而降,护在艾伦的身前。 牛头剪认主了! 艾伦和无问都心生欢喜。 牛头剪是孔府的圣物,当年孔府牛头为扞卫云端殿的尊严,持剪血洗了构陷污蔑孔府一族的跨界行走们全族。且因此失去了牛头孔府,在圣境跨界行走世袭罔替的重生之资格,从此孔府一族只享受荣华富贵,再没有出过跨界行走。这牛头剪也就从此封藏起来。 孔二公子不想就此荒废牛头剪的修为,借着汪帅寿辰之礼,把牛头剪送入了哮天汪府。可是牛头剪是火灵圣物,只认自己认可的主人。因此这么多年,汪帅并没有真正的拥有过牛头剪。只好把它挂在寝殿,希望能彼此间多些融会贯通的机会。哪知这牛头剪如死了一般,沉寂多年,没有丝毫生气儿。直到艾伦跃生门,不小心落入汪帅的躯体。这牛头剪,一夜之间,恢复神迹。 牛头剪剑柄生长,深深地穿入汇灵顶,那汩汩黑色的灵气,瞬间没了气势,慌不折路。 艾伦低头,再看手里的剪刀上的牛头,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笼罩在血红色的光圈里,越来越热。 艾伦急忙收掌,握住牛头剪。顺势发力,剪刀张开,剪柄飞转,如雨中骄燕。锋利的剪刃,如雪后的冰凌花,光芒直击玫瑰阵。玫瑰阵的风潮被牛头剪的气势压制,瞬间平息下来。但是锐刺并没有收回茎骨,依然保持着锋锐的战备姿态。 黑色的灵气渐渐散去。周遭很静,静得只得听见阎千亩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牛头剪仿佛用灵素在和玫瑰阵交涉,双方争执不休,玫瑰阵一如既往。 牛头剪柄的牛头热度渐渐消失,血红的光圈慢慢逝去。整个剪刀成了一只冰冻的燕子,放射出冷峻的光芒。 就这样,牛头剪和玫瑰阵都保持着冷静的状态。艾伦和无问也绷紧了神经,密切关注着双方的情势。 良久,牛头剪收刃藏锋,回转剪锋,立在艾伦的身侧。再看对面的玫瑰阵,并没有丝毫的退却。护殿结界的能量和气场也丝毫没有减弱。 艾伦和无问心里一紧,正自慌乱间,玫瑰阵突然抛出了阎千亩。 阎千亩如一只被甩过来的包袱,扔在了艾伦的脚下。 此时,牛头剪的剪柄才慢慢回缩,收起锋芒,仿佛刚刚的激战与它毫无关系。 阎千亩一声长哭,飞出玫瑰阵,软绵绵地落在艾伦脚下。 艾伦慢慢地扶起她,阎千亩的嘴角爬上一抹微笑: “救命之恩不可忘,艾伦,我欠你这条命……” “别说话……” 艾伦沉着脸,平托起阎千亩,几个起跃,飞下汇灵殿。 汇灵殿殿门大开,蓝生立在殿中。杯中的残酒还在,席间的情谊依旧温热,只是那灵气已尽散去。 “艾行走初来敝府,居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可否给孔某一个交代?” 孔二公子从后殿走出来,来到艾伦面前,一揖到地。哪里有一丁点儿醉酒的样子? 艾伦嘴角一勾,露出邪魅的一笑。 “眼见为实没眼看,耳听为虚还得听,孔二公子既然有此雅兴,那么我们一起听故事吧……” 艾伦说罢,放下了阎千亩在席榻上。 “若说起内鬼,还是家贼难防,孔二公子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呢……” 阎千亩伸了个懒腰,娇媚地伏在长几上,抬眼望向蓝生。 “小宝贝儿,你的催灵术还真是厉害啊,本夫人莫名其妙着了你的道儿……啊……” 她打了个哈欠。纤纤玉指在桃红的唇上挽了个花指,娇滴滴地说: “头好痛……” 蓝生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阎千亩,两只瞳孔被鲜血填满。 “阎千亩,我要你死……” 蓝生突然疯了一样的扑向阎千亩。 “少主……” 汪洋从艾伦的身后飞奔出来,挡在了阎千亩的前面。 蓝生收不住脚,扑倒了汪洋。 “不……小洋……” 蓝生急忙扶起汪洋,一柄调香刺正中了汪洋心脏的位置,鲜血顺着刺柄流了出来,被黑色的长衫瞬间吸收了。 “少主,你生来富贵,不能……不能搭……” 汪洋的手握住了调香刺,鲜血顺着白皙的指尖流出来,染红了蓝生的衣裳。 大殿里的人,谁也没有动,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救他啊,救小洋啊……” 蓝生吓坏了,手脚并用爬到了孔二公子的面前。 “主子,求求你了,救救小洋……” 孔二公子微微一笑,抬头望向阎千亩。阎千亩的脸上挂了一层冰霜。本来清淡的五官被冻住一般,毫无表情,毫不动心。孔二公子又看向艾伦…… 艾伦也没有动,他以为是身后的无问用定神术,定住了他。 “啥情况,啥意思,狗无问,放开我……” 艾伦用腹语强烈抗议。 “逼蓝生现身,别多管闲事!” 回答的不是无问,是个更加苍老的声音,从心脏的位置传到了大脑。 “你是?!” 艾伦吃了一惊。 “别啰嗦,你霸占了我的身体,我还有点儿心事未了,事情了了,我就走。” 艾伦明白了,是汪帅残存的那点儿皱皱巴巴,乌漆麻黑的灵魂。被这汇灵殿的气场唤醒了,居然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了。他不服啊! “凭什么?” 艾伦霸气十足地回怼。 “凭你还不是跨界行走,凭你莫名其妙霸占我身体,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凭蓝生就是我寻找多年的儿子!” 汪帅的残灵恼羞成怒了,破口大骂。 “孔二小崽子霸占了我儿子,把他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这笔账我要去圣境各界讨还个说法,牛头族果然是卑鄙龌龊,什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 艾伦听不下去了, “你骂的再难听,别人也听不见,合着你是在骂我吗?” 汪帅的残灵更加暴躁了,气急败坏地说: “骂你?你小子给我听着,你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类,我们同为犬族,这件事,务必还犬族一个公道!汪府的少主欠你这条命!” 第26章 牛马挣扎 阎千亩擅闯云端殿,启动了云端殿的护殿结界,被困于巨灵神气和玫瑰阵之中。 艾伦和无问情急之下,召唤牛头剪出世。 牛头剪是当年跨界行走孔府牛头的神器,火灵圣物。后又为扞卫云端殿的尊严,歃血开剪,血洗毁谤者全族,戾气足足有余。 而今,牛头剪认主艾伦,不负所望,疏散了巨灵神气,却无法冲破玫瑰阵。 玫瑰阵则是云端殿自带的护殿结界。二者初始的目的都是保护云端殿的,因此旗鼓相当。也正是因为如此,两者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牛头剪气势磅礴,剪柄舒展,剪刃的锋芒毕露,直面着玫瑰阵的阵眼。 玫瑰阵也不甘示弱,波澜壮阔,掀起狂潮。 牛头剪就这样静静地面对着玫瑰阵,突然剪心的牛头血红刺眼。 “你瞅啥?” 玫瑰阵的阵眼丝毫不怂,触手晃了晃阎千亩,挑衅道: “瞅你咋滴地?” “你再瞅一眼试试?” “试试就试试!” 双方又进入僵持状态。 “云端殿的威严不可亵渎,但……” “但什么但!亏你还是孔府牛头的神器,你忘记了当年的血气了吧?如今重新认了主子居然来找我们的麻烦!” “火灵圣物尊属圣境,艾伦是我的新主人,还请给些薄面……” 牛头剪冷冷说道。 “擅闯云端殿就是亵渎圣境,挑衅法典,哪有什么面子可言?你我各为其主,还是别在这里啰里啰嗦了!” “擅闯云端殿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那我们就一较高下吧!” 牛头剪突然血光隐去,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你有把握赢我吗?” 玫瑰阵的阵眼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没有,但我有把握和你两败俱伤,我的主人艾伦依然可以救下这个擅闯者。” “……” “你的职责是保护云端殿,不是逞强好胜不带脑子,有些痛没有经历是不知道的,你应该听我这一劝……” 牛头剪说的是当年的主人牛头逞一时之勇的灭门惨案,结果是牛头孔府被世代革去重生之资,只享富贵,再无长生。这也是牛头剪封藏多年,不得不重新认主艾伦的缘由。在没有了跨界行走的孔府,牛头剪只能是个挂着耻辱柱上的罪证的装饰品。 “……” 玫瑰阵安静了下来。 经过了激烈的碰撞和唇枪舌战,玫瑰阵最终交出了阎千亩。 阎千亩为隐藏自己的目的,也为自保,反咬一口,把责任推到孔二公子最宠幸的家臣蓝生的身上。 蓝生被激怒,有口难辩,便再也不肯放过这个恨极了的人。暗藏调香刺,想取阎千亩的性命。却被自己曾经的家仆汪洋阻止,调香刺刺中了汪洋的心脏。 蓝生为救汪洋性命,跪求在场的孔二公子等人,众人却无动于衷。 残留在艾伦体内的汪帅的残灵,被巨灵神气激活,控制了艾伦的身体,使他失去自主能力。并且想迫使他与自己合作,想借此机会,逼迫出蓝生的真实身份。 面对艾伦的质疑和抗拒,隐藏在他的心脏里残灵,更加暴躁了,气急败坏地说: “骂你?你小子给我听着,你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类,我们同为犬族,这件事,务必还犬族一个公道!汪府的少主欠你这条命!” “艾行走,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蓝生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汪洋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蓝生,伸出手去阻止: “少主……不要……” “要!我要!我就要!我就是要!你们这些人,说什么跨界行走,说什么盛世华庭,说什么圣境永恒!都是一群见死不救,草菅人命的骗子,这世界哪有公平正义,哪有人世温情,你们冷酷无情自私残忍,却把自己标榜成救世济民的圣人……” 眼睁睁地看着汪洋奄奄一息,蓝生又急又气又绝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艾伦等一干人破口骂道。 孔二公子冷眼旁观,仿佛在等一出好戏的上演。 “少主……不要……因为我,不……不值得……” 汪洋费力地爬到蓝生的脚下,抱住了他的双腿,求他不要说下去。 “哮天出,牛头现……都是骗局,” 蓝生骂的起劲儿,哪有停下来的道理。 “你既然知道哮天出,牛头现,就不应该在这里撒野!小子!” 艾伦突然沉声道,声音苍老虚弱,完全不似以往。 无问一惊,望向艾伦的眼睛。他的眼睛通红,瞳孔里充满了鲜血。 无问明白了,是汪帅的残灵占据了艾伦的躯体。 “我怎么就不应该,如果我连自己的家仆都保护不了,我怎么配得上他叫我一声少主?” 蓝生的语气冰冷,阴骘地盯紧了艾伦。 “你还知道自己是汪府的少主?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你何曾把在这品字界当成什么?” 汪帅的残灵步步相逼。 “你为了一个家奴求情,哮天汪府的颜面何存?” “他们都该死,可是他们都活的好好的,死的却是汪洋,为什么?为什么?” 蓝生心里有爱也有恨,也正是因为有恨才有爱。 “家仆怎么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他陪我长大,却被送走,身不由己,命运波折……” 蓝生骂不下去了,他自己又怎么样呢?生来富贵,还不是身不由己,命运多舛。 “我怎么有你这个不孝子!你执意以下犯上,擅自离家出走,抛弃哮天一族,却给老牛头当家臣,我就让你永远别想认祖归宗……” 汪帅的残灵纵然有顾念,终是冷血无情,说话间,十指如钩,朝着蓝生抓了过来。 “不孝子?哼哼,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我是你的父帅!我没有资格吗?” “我的父帅?呵呵……我的父帅……哼哼我的父帅!哈哈哈哈哈……” 蓝生指着艾伦一阵狂笑。 “你是艾行走,居然冒充我的父帅,我的父帅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他自从娶了那个女人,就……死了……” 蓝生缩回手指,慢慢地蹲下身去,把脸埋在掌心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第27章 落生悲 汇灵殿的巨灵神气,激活了艾伦体内潜伏的汪帅的残灵。残灵之所以迟迟不肯离去,是为找到离家出走的汪府少主。这少主居然是孔二公子的宠臣蓝生。 “父帅?呵呵……哈哈哈哈……在娶阎千亩进府的时候,就不是我的父帅了……” 蓝生把头埋在自己的掌心里,身体缩成一团。 艾伦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去,伸出双手,想要拥抱蓝生。终是没有勇气,伸出的手僵在了空气中。 “居然玩起了移魂幻影,艾行走这是心软了吗?这样的人也配掌管哮天汪府,品字界是没有人了吗?” 阎千亩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子,冷冷地说。 “闭上你的臭嘴,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你们阎府觊觎我汪府兴旺昌盛……” 汪帅的残灵暴躁起来,指着阎千亩,浑身颤抖。 “说什么觊觎?我进汪府的时候,我父帅就薨了,我阎家何曾得到汪府一点好处?是你吧?汪帅!假借聘礼把人送进阎府,藉此霸占阎府的田地和财产!” 阎千亩目光凶狠,色厉内荏。 无问没有说话,默默地退到艾伦的身后。 汪帅的残灵控制了艾伦的身体,把他的灵魂挤在了左脑的角落里,艾伦奋力地挣扎,还是无法冲出禁锢,协调四肢。但是,艾伦的意识不灭,他清醒而冷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说什么霸占,那是你爹临死时候托付给我的,包括你,阎家大小姐阎千亩,我供你吃喝玩乐,助你恢复家业,你居然算计我唯一的儿子,那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我死不瞑目啊!” 艾伦俊美的脸庞,被残灵扭曲,成了可怕的模样。 “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那是报应,你若不逼死他的母亲,怎能让他恨你入骨,说是父子,你有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父亲,他只是你遗传帅位的工具吧?” 阎千亩的脸,从妩媚到狠毒,最后咬牙切齿地逼问着汪帅的残灵。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父帅休了所有的姬妾,娶了你,你应该满意啊!你为什么还要斩草除根?我可怜的母亲,是枉死了……” 想起死去的母亲,想起这些年在孔府的非人生命存,蓝生说不下去了,声音哑着嗓子里,被哭声淹没。 “你该恨的是你的父亲,他生下了你,又不管你,让你和你母亲在人心险恶的汪府饱受欺辱自生自灭,还逼死了你的母亲,让你孤苦伶仃,被赶出家门,哈哈哈哈……少主?你……” 看着蓝生被她的话刺激得浑身颤抖。阎千亩狂笑起来。 “你……你……” 被汪帅的残灵占据身体的艾伦,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父帅……” 蓝生扑过去,用衣袖捂着艾伦的嘴,鲜血浸透了衣袖,顺着指端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孩子,我的……孩子……你终于肯叫我一声……父帅了……” 眼泪顺着艾伦的眼角涌出来,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蓝生的胳膊,生怕他跑掉。 “父帅,是我不好,我不该负气离家出走……”蓝生把脸埋在艾伦的怀里,呜咽着。 “只是离家出走吗?你怎么不说你为了入孔府,做娈生,偷了你父帅的兵符献给孔二公子?哈哈哈……” 阎千亩狂笑着,望向孔二公子。 “谁也都别想置身事外!” 孔二公子眼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并没有阎千亩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一副未置可否的模样,悠闲地摇了摇折扇。 “我没有!父帅,你听我说,我没有偷兵符!” 蓝生慌忙解释…… “我知道,你连血月殿都进不去,怎么盗的了兵符……” “父帅明鉴,当年我是被冤枉的,孩儿睡醒了,就见那牌子在枕边,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兵符啊……” “多好的托词,难道是兵符飞到你的枕边?哼哼哼哼……” 阎千亩不屑于蓝生的解释,一阵冷笑。 “可是我……是父帅对不起你……” 阎千亩:“好一副父子情深的美好回忆,当年他才六岁,你就把他吊在指月殿的门口……哼!还是我给你送的吃的吧?养不熟的东西!” “可是也是你!是你!说父帅要杀了我祭兵符的灵气,我才逃出家门的!” 蓝生指着阎千亩。 阎千亩:“不识好歹的东西,我那是救你一条狗命……” 蓝生忽然转头望向孔二公子。 “所以你在长街……捡到我……带我回府……” 蓝生又看了看阎千亩。 “你们……”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哮天汪府的少主,已经臣服与于牛头孔府多年,哈哈哈哈……” 阎千亩得意地狂笑起来。 “啊……” 蓝生扑向阎千亩,想和她同归于尽。 “少主……不要……” 昏死多时的汪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挡在了蓝生身前。 蓝生的身体突然受阻,扑倒在汪洋身上。他急忙爬起来,抱住了汪洋。 “少主……有朝一日必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现在……保护好自己啊……留得青山在……” 汪洋的声音越来越弱,气若游丝…… “小蝶……”他突然长叫一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洋……” 蓝生的心脏塞满了悲愤,灵气突然四分五裂。恍惚间,他看见汪洋的灵魂,从自己的怀里飘出来,立在半空中,微笑着,望着自己。 “小洋,不要走……” 蓝生伸出手去,想抓住它。触手之际,那灵魂突然如水珠儿,散落在空气中…… 汪洋死了,蓝生听见自己的心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远处传来清脆的儿歌声,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三个小娃娃,手里拿着风车,口里念着儿歌,在草地上欢快地玩耍。突然,一个男孩儿凭空消失了,女孩儿愣在那里,手里的风车还在转,女孩儿却被定在了原地。 “小蝶……” 蓝生碎碎地念着。 周围的一切忽然不重要了。小蝶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父帅,我要小蝶……不死……” 蓝生喃喃自语道…… 第28章 蓝生的身世之谜 汇灵殿内的众人各怀心腹事,看着眼前的汪氏父子,感慨万千。 阎千亩和汪帅唇枪舌战之间,揭开了蓝生的身世之谜。 彼时,阎千亩初入汪府。 汪帅休了所有的夫人和姬妾,得以独宠美人阎府大小姐千亩,自是百般恩惠,万般宠爱,言听计从。 可是,至于阎千亩,父帅突然薨逝,族府群龙无首,岌岌可危,孤身一人嫁入汪府。宛如幼小羔羊,投入虎狼之窝,杀机四伏。何况汪帅生性多疑暴虐,阎千亩处处谨小慎微,不敢有任何差池。 但是她时时谨记和孔二公子的约定,有朝一日,推翻汪府独霸品字界的局面,重新建立三族鼎力。 那时的蓝生刚刚六岁,是汪帅唯一的儿子。也是哮天汪府的唯一继承人。且,蓝生的生母大夫人因汪帅娶阎千亩被休,不忍受此侮辱,三尺白绫含恨吊死在指月殿。 汪蓝生虽说是无知小童,也知道藏起失去生母的悲愤,把仇恨默默地埋在心里。 因此阎千亩入府后,最先曲意逢迎和讨好友善的人,就是汪府少主汪蓝生。这些也正中了阎千亩的下怀。 阎千亩入府,就住进了蓝生的生母大夫人的寝殿,指月殿。虽说比蓝生大了十岁,却在双方共同的伪装下,十分投缘。两人与其说是母子,不如更像姐弟。 在那之前,一直陪着蓝生长大的是双生兄妹汪洋和小蝶。哥哥汪洋随父母被当做聘礼,送去了阎府,妹妹小蝶机灵乖巧,外加是女孩儿,被留下来,跟了阎千亩。 那时,孤苦伶仃的蓝生整天粘着阎千亩,鞍前马后的像个小奴仆。暗自揣摩着阎千亩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喜好厌恶。 阎千亩也经常拿蓝生做借口,推辞汪帅。汪帅虽说宠溺阎千亩,却在心里嫉恨起了自己的儿子蓝生。 离间汪氏父子,这也是阎千亩的一步棋。汪帅杀心已起,只差一个理由。 阎千亩盗了哮天汪府的兵符放在蓝生的玩具盒子里。汪帅丢了兵符勃然大怒,全府搜查。蓝生人赃并获,被汪帅吊在指月殿上。 那夜里月黑风高,蓝生被折磨了一天,早已身心交瘁。阎千亩偷偷护送蓝生出府,放他逃出生天。从此汪府再无少主蓝生。 转天汪帅得知蓝生负罪离家出走,更是怒从心起,下令严查品字界,见到蓝生提头来见。从此父子情同仇人。 蓝生走投无路,被孔二公子救下,养在深府,一去十年。 这十年之余,蓝生每日如履薄冰,早已练就过人的胆识,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孔二公子为有朝一日让蓝生能对阵汪帅,更是刻意经营培养,把蓝生控制的死死的。 蓝生誓杀汪帅和孔二公子无关,是纯粹个人恩怨。汪帅的凶残狡诈,暴虐无道,逼死生母,又赶尽杀绝,哪一样都是他所不能忍的。还有小蝶,经常被虐待,这也是蓝生想取而代之的原因之一。 ………… 残灵毕竟势微,忽然地失了势气。 艾伦浑身的肌肉,身不由己地一跳,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武器击中了要害。无问看准了机会,突然双掌收回,环气推出,狠狠地拍在艾伦的斜方肌。艾伦的身体又是一颤,接着浑身一聚灵,眼神亮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占跨界行走的身体。” 无问一声断喝,顾不得伪装起常叔的声音。 汇灵殿内的人,只觉一股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躲闪不及,踉跄着,稳住身形。 再看艾伦双目如炬,站在阎千亩的面前。 “艾伦,蓝生是我的儿,你保他登上帅位,我就把这躯壳心甘情愿的送与你……” 汪帅的残灵颤颤巍巍的用最后的余热把意识,传进艾伦的大脑。 “闭嘴吧,谁想要你这腌臜不堪的破躯壳,你看看你还有哪点儿哮天汪府主帅的样子!” 艾伦冷眼旁观,已经看透了这一家子的本质。哮天汪府的两代掌印者,都充肆了对权力和利益的私欲。这品字界难免水深火热。 “常叔?!” 阎千亩惊诧地望着无问,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常叔,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你的千千小宝贝吗?” 阎千亩扑到无问的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千千小宝贝……” 无问刚刚为救艾伦脱困,已然是不顾一切,被阎千亩这么一闹,忽的又想起自己跃生门,到了品字界驾驭的身体是阎府陪嫁过来汪府的老管家常叔。 常叔随阎千亩陪嫁过来汪府10年,一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在自己能保命的情况下,一手托付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两家大族,从未有过差池。因此尽管汪帅和阎千亩面和心不和,常叔却深受汪帅和阎千亩的器重。可谓是玲珑剔透的人儿了。可是,伴君如伴虎,汪帅和阎千亩两个人背后是汪府和阎府两大势力,分地割据,权力制衡,哪一样不是性命攸关的?常叔深陷其中,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烦恼无人能诉,长年以酒为伴,日积月累,身体每况日下。虽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健康状况已如风烛残年。这才让无问在跃生门的时候,误打误撞,夺了生门。 眼下,汪帅和阎千亩已然撕破了最后的那层遮羞布,不顾一切地暴露无遗。常叔的立场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阎千亩的一声“常叔,千千小宝贝……”若是落入真正的常叔耳朵里,那自是要了亲命的存在。可是常叔早已因醉酒不堪,被无问占了躯壳。在场的权力的游戏在无问眼里自然是一抹清风淡月明,不入心的。 聪明敏锐如阎千亩,经年累月的仰人鼻息,已经把她磨练的如惊弓之鸟。 “你根本不是常叔是吗?” 阎千亩见无问犹豫间,索性撕破了脸,冷冷地质问无问。 眼下的形势是,所有人身处牛头孔府,云端殿被闯,蓝生的身份暴露无遗,身为孔府的当家掌印人孔二公子,却一直如空气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想负责任的样子。 艾伦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体,汪帅的声音越来越弱…… 第29章 汪府的更替 汪帅的残灵慢慢地消失了,尽管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 汇灵殿内一片肃穆。 蓝生紧紧地抱着汪洋的遗体。把脸贴在那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脸上。汪洋的脸渐渐变得灰白,越发显得血气方刚的蓝生生机蓬勃。 孔二公子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请跨界行走吃个便饭,会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蓝生的身世已然曝光,人是断然留不住了。孔二公子心痛得直敲扇面。 阎千亩伏在长几上,顾自喝着酒。脸色已经醉的绯红。冒犯云端殿本是大罪,任何族府都不能容许的。可是,孔二公子却狠不下心来对她追责。 艾伦走到蓝生面前,蹲下身去。轻轻地抚合了汪洋的双眼。 “跟我回去……” 艾伦哑着嗓子说。 蓝生抬头看他。艾伦的脸上毫无表情,他默默地俯身抱起汪洋的遗体,大踏步向汇灵殿外走去。边走边说: “感谢孔二公子盛情款待,艾伦告辞……” “唉……别啊,就这么走……” 孔二公子追出来。艾伦却头也不回。提气腾身几个飞跃,奔大门而去。 蓝生被施了魔咒般,紧紧跟着艾伦的身后,没和孔二公子道别,甚至没看她一眼。 孔二公子望着蓝生的背影,心如刀割。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那么悉心培养这个汪府少主。她有些后悔了。 阎千亩懒洋洋地起身,顺着艾伦和蓝生的足迹,飘然而去。行至大门口,回眸望向孔二公子,眼神复杂,心情更复杂。擅闯云端殿,并不是她们约好的,若是解释,也不过是些好奇人生的谎话。可是阎千亩是真的好奇,也许是屡次三番的嫁祸他人太顺利,既得利益太容易得手。她这次是想嫁祸给蓝生的,毕竟这个汪府少主若是活着,总归有一天,会回去,会夺了她的哮天印。 其实本来挺好的,汪帅半死不活,汪府和阎府都在自己这个大夫人的掌控之中。要什么将来呢? 阎千亩笑了,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深深地望了孔二公子一眼,转身离去了。 孔二公子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再也不是当年涉世未深的阎府大小姐。她变了,变得精于计算,心思缜密。这步步为营的手段,必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代价。孔二公子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阎千亩了。曾经她们相互信任,相依为命,甘愿为对方赴汤蹈火的闺蜜情,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孔二公子想啊想着…… “女大不中留啊!”她不禁感慨万千。“倒是这个从天而降的跨界行走艾伦,好像一切事端都是从他的出现开始的。” “常叔,艾行走是怎么到的汪府呢?” 孔二公子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地问无问。 “小的无可奉告……” 无问走在最后,深深地一揖到地,“感谢孔二公子盛情款待,我家夫人贪玩好奇,闯了玫瑰阵,还请孔二公子海涵……” 擅闯云端殿,破了巨灵神气,冒犯玫瑰阵这一系列的操作,是违反圣境法典的,这在圣境各界都是不可轻恕的大罪。到了无问的口里,竟是一句贪玩好奇就想交代过去。 孔二公子气笑了。心说自己并没有想追责的意思,不过这常叔的双标确实叫人不爽,何况和阎千亩的闺蜜情岌岌可危,不知道什么时候马面阎府和牛头孔府拔弩相见,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孔二公子是爽快人,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心里的主意既然打定了,不妨一试。谁能保证牛头孔府不能在她这一界打破常规,重新获得跨界行走的跃生门资质呢?这孔府与跨界行走的结缘不也从艾伦艾行走开始打破冰壳了吗? “我还想着过几天过府,和艾伦艾行走道惊呢,既然常叔提起来,那孔二不得不给孔府一个交代了,虽说我和千母从小玩到大,可毕竟各为其主,向上都托着品字界两大族府,今天这事儿我可以念着过往的情面不提,可是身为牛头孔府的掌家人,我不能不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也不能不给全府上上下下的族众一个交代不是,还请常叔回去转告你家夫人,不要让孔二难做……” 孔二公子眼神坚定,态度坚决。无问细细思忖,这话里话外都带着那么点儿斩草除根的意思。 擅闯云端殿是灭族的大罪,即使主家不追究,也无法躲过惩罚。阎千亩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她想入云端殿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些谜团缠绕在一起,环环相扣,无问也不敢妄加推断了。 “孔二公子放心,凡事等回府,小的查清真相再来禀报公子,哮天汪府定会给牛头孔府一个交代!” 无问只好用了个缓兵之计,一切等和快刀野见了面,与艾伦商量后再做打算。 孔二公子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见无问态度诚恳,缓缓地点了点头。 孔二公子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和阎千亩玩捉迷藏,望着高耸入云端的云端殿,阎千亩羡慕的眼神。 “是不是上了那上面,就能变成仙女?” “是呀,” 陪在阎千亩身后的常叔说:“那里有好多好多好玩儿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多漂亮衣服,还可以飞,像鸟儿一样……” 当时的孔二公子还很开心地附和着,“云端殿里有个大宝藏,我爹说我长大了才可以去,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去云端殿……” 童言无忌啊,这大概就是阎千亩觊觎云端殿的最初萌芽。谁知道呢? “常叔,既然这么说,那孔二就等你的消息,想是常叔定会给孔二一个满意的结果,不会让孔二在族府之内做不得人的。” 孔二公子说着,摇了摇折扇,顺手比了个一路走好,恕不远送的姿势。 “多谢孔二公子信任,小的告辞了……” 无问深施一礼,提神聚气,一干小碎步,跑下那台阶。 孔二公子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 决定送他这一程…… 第30章 着金装 无问告别孔二公子,深施一礼。 登上汇灵殿的时候,一干人等都提神聚气,自然气场强大。这下殿…… 无问还没有暴露的身份,自然不适合聚气凝神,飞来飞去。常叔是没有这么厉害的功夫的。无问于是一干小碎步,跑下台阶。 孔二公子惦念着艾伦,满心的不舍得。于是提气,托起无问,一同下得殿来。 无问只觉浑身一轻,飘了起来。就知道自己的演技,骗过了孔二公子,却并不为之动容,任由孔二公子托着,到了大门口。 艾伦抱着汪洋上了车,蓝生像个跟屁虫,紧跟着坐在艾伦身边。 来的时候是汪洋驾车的,回去呢? 艾伦不用想,无问已经谢过了孔二公子,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艾行走,今天招待不周了,你看这……” 孔二公子隔着窗子和艾伦道惊。 “叨扰了,孔二公子不必客气,我们来日方长……” 艾伦冲着车下的孔二公子,拱了拱手。 听到来日方长几个字,孔二公子登时羞红了脸,艾伦看着奇怪,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无问发动了车子,徐徐向前。阎千亩依然坐着自己的车子,跟在后头。 两辆车子从孔二公子的眼前驶过,孔二公子热切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艾伦的车背影。并没有注意到紧随其后的阎千亩,坐在车里,投放过来冷漠的目光。 那目光如果有影有形,必定如出鞘之剑,直抵孔二公子的心脏,要了她的亲命。 ………… 艾伦等一干人回到汪府,直奔后院。 拖着汪帅躯壳的快刀野,站在门前,静静地候着。 快刀野为了艾伦在品字界行走方便,启用移身换影之术,和艾伦交换了身体,自己呆在汪帅的躯体里,神智还依然保存着自己。 “狗哥……” 艾伦放下了汪洋,想和快刀野交流一下孔府的经过,快刀野打了个手势,制止了他的话题。 “我都知道了,残灵重现,亦是强弩之末,赶紧布置灵殿吧,这件事瞒不过去了……” 快刀野说着,两指探入艾伦的眉心。那眉心的桃花印,鲜红如血,一股黑气,顺着快刀野的指尖流出来,蜿蜒向前,穿过他的手臂,遍布了全身。最后凝聚在心脏的位置。 已经灭亡的残灵,被快刀野从艾伦的体内吸出来,回归了汪帅的身体。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艾伦,野狗,辅佐我儿汪蓝生继承哮天汪府大统,掌管哮天印,兼顾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振兴品字界。本帅即刻回圣境复命,为你们求得跃生门的资质。品字界就拜托各位了!” 汪帅虽将死之时,仍是威严霸气,语气坚定,额间的剑印鲜红如血,让人不得忤逆。 “诺……” 艾伦并没有出声,自己却清楚干脆地应了命令。他惊奇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快刀野已经回归了本体。 目前,快刀野的躯体和艾伦的躯体重叠在了一起。一具躯体,两处灵魂。俩人在心里默默地,握手言和,相互致意。 “蓝生吾儿,即刻起,继承本帅衣钵,成为哮天汪府主帅,掌管哮天印,一统品字界。” 汪帅说着,招手让汪蓝生过去。 蓝生悲痛难抑,早已泣不成声。扑到汪帅的脚下,抱住了他的双腿。 “孩子,别难过,记住父帅的话,怪只怪,我们父子缘分太浅,辜负了大好的相聚时光,父帅会在天上陪着你的……” 汪帅爱抚着蓝生的头顶,忽然浑身一震,一股浑厚的能量,穿透汪蓝生的头顶汇灵穴,源源不断地涌进了他的身体。能量太过强劲,咆哮着占据了他的神识,蓝生的身体抖成了秋风中挂在树尖儿的最后一片叶子。 得了汪帅真传的汪蓝生,眉间赫然显现出一颗鲜红的印记,如一柄利剑,从眉心直抵发尖,正是哮天汪府世代相传的哮天印。 随着能量的耗尽,汪帅眉间的剑印消失了,身体越来越小,瘫软下去。身心合一,心意已了的汪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哮天汪府新主汪蓝生和哮天印合为一体。 汪蓝生得了父亲的厚积了几世的能量,悲痛之余,不仅禁感慨万千。紧紧地抱着父帅被抽干的身体,良久,良久…… “少帅,请节哀,汪府上下,仰之弥高。” 快刀野携着艾伦行跪拜之礼,打破了汪蓝生的深思。 “本魂快刀野狗,为老帅的守护神,现请求,至少帅麾下,恳请接纳。” 快刀野狗是汪蓝生从父亲汪帅那里继承的最丰厚的遗产。 汪蓝生急忙放平汪帅的遗体,整衣正面,跪拜下去,感谢亡父的大恩大德。 又转头,重整衣装,给快刀野狗和艾伦,行了跪拜大礼,感谢二位鼎力相助。 “少帅不必客气,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艾伦和快刀野狗连忙扶起汪蓝生。 汪蓝生又深施了一礼,方才挺直了身板,朗声说道: “我父帅,生前贵为哮天汪府第一掌印,亦为品字界第一帅,如今为界为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理应尊享圣境最高礼遇,风光厚葬,常叔,酌情按祖制布置殉葬品,不得有误。” 说罢,又与无问深施了一礼。 这汪蓝生小小年纪,礼数周全,心思缜密,又身怀绝技,艾伦和无问相顾无言,心下不禁意味深长。 “老奴明白,” 无问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安排事宜。 “常叔……” 蓝生忽然叫住无问, “汪洋护主有功,按祖制能不能陪在父帅身边?” “诺,老奴这就去订一副上好的棺木……” 无问应着,回头去准备了。 “常叔受累了……” 蓝生客客气气地说。 这边,艾伦吩咐婢女,打来清水,给汪洋擦洗干净,换上新制的锦缎袍子。 那边的蓝生,已经亲自为父帅净尘扫运,着金装,换金面,足下生辉,收拾停当。 汪帅的葬礼布置在血月殿。 血月殿是哮天汪府的兵器收藏馆,也是品字界的作战指挥部。 第31章 今世若不能相与 雪白的轻纱垂下来,错落有致,层层隔断了血月殿的空旷,也隔断了往日铁马冰河的豪情和心性爆裂的刚勇,氤氲着悲痛和感伤。 纱帘的后头,大殿的正中,停放着汪帅的棺木。棺木的四周,围满了大朵的拜月菊,金黄色的,密密层层,堆积如山。远远望去,像是汪帅被金灿灿的菊花托起,又想是被这耀眼的金光淹没。 大殿的正前方,一应摆着香案和各式的供果供品。两边各驻一盏长明灯,灯火通明,香烟缭绕,仙气飘飘,又不免阴骘。 纵是一代枭雄,纵然可以跃生门重生,也不过一袅尘烟,一缕英魂,一段人生,一世清名。 殿门大开,清风徐来,白纱随风飘荡,掀起阵阵纱浪。灯火摇曳,爆起燃烧的火花,星星点点,四散飞去。 殿外,府内的所有婢女亲眷,警卫和家奴,有序地排列着。整齐划一的白色麻布孝衣,黑色的麻制腰带,随轻风飘起,黑色的麻布厚底软帮靴子。 殿前的雨廊下,汪蓝生站在中央,艾伦和无问分列两旁,神情庄严肃穆。 “常叔,还有人没有到吗?” 蓝生问无问。 “应该是没有了……” 汪蓝生的眼睛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他们有的惊慌失措,有的局促不安,有的懵懂无知,有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唯独,没有小蝶…… 汪蓝生的心里一阵惊慌,难道小蝶已然凶多吉少?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了心头。 “还有个婢女,叫小蝶的怎么没见……” 汪蓝生脱口问道。 “……小蝶……待罪之身,也可以享受殉葬之荣吗?” 艾伦装作懵懂的样子,汪洋已然舍身取义了。一家四口,只留下小蝶一人。艾伦是想让小蝶好好活下去的。毕竟,所谓的殉葬的荣耀,都是浮云。一别后,哪有什么生天。 无问心里一动,终于到了揭开刺杀汪帅的真相的时候了。小蝶是刺杀汪帅的凶手之一,但凡汪蓝生有点心意,都不会让小蝶去陪葬。除非,杀人灭口。 “她是不是……还活着……” 汪蓝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 无问坚定地回答。 “立刻带她来见我!” 汪蓝生不容置疑的说,坚定而急躁。 无问摆了摆手。一个警卫快步跑去了。不消一会儿功夫,小蝶从别院的侧门缓缓地走了出来。 小蝶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低垂,着一身白麻孝衣,黑色腰带,和一应的婢女一样的装束。 走到汪蓝生的面前,轻轻施了一礼。 “小蝶见过少帅……” 多日不见,汪蓝生的心内波涛汹涌,不由自主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忽而,又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如芒刺背。急忙缩回来,缩回的手,紧紧攥着孝衫的侧摆。 “常叔说的对,小蝶待罪之身,不能随父帅而去……” 蓝生稳了稳心神,咬着牙说。 “现如今,父帅的夫人就只有大夫人!因此,大夫人理应尊享这无上的荣光。” 无问试探着问汪蓝生。 “让大夫人陪汪帅?” “那就大夫人吧,生而同衾,死而同穴,才是所爱之真谛。” 汪蓝生的声音冷漠而坚定。 “可是,大夫人毕竟是马面阎府的大小姐……” 无问再探。 “有什么关系吗?正好一同跃生门,今世为缘,世世为伴!” 汪蓝生安排阎千亩殉葬的决心是不容置疑,也势在必得的。 艾伦和无问明白了,汪蓝生对阎千亩的恨是无法消解了。 “小蝶请求同去……” 汪小蝶突然抬头望着汪蓝生,坚定地说。 “小蝶……你可知……小洋已经……你忍心留我孤单一人在这一世吗?” 汪蓝生顾不得体面,也顾不得他和小蝶的身份之别了。 “今世有缘,若不能相与,便不必相与……” 小蝶深深地望着蓝生。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怼,倒是有些勇气和无畏。 “可是……” “小蝶自愿同去,还请少帅成全!” 小蝶不由分说跪拜下去。 汪蓝生望着面前的女人,心如刀割,又束手无策。 “小蝶!” 蓝生绝望了,气急败坏地说: “小蝶是否同去再做商榷,大夫人必须同去!” “有请大夫人……” 无问长声呼叫。 阎千亩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着凤冠霞帔,款款而来。 大红的品字界礼服,镶着纯金的金叶子流苏。胸前是金丝线刺绣的哮天犬神的图腾。那犬怒目圆睁,双耳紧束,鼻直口阔,一眼望去威武雄壮,气势恢宏。左右两肩绣着牛头和马面,势气虽弱一些,却也威风凛凛。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阎千亩的口中念念有词,步履坚定地走过来。站在了汪蓝生面前。 “作为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尊享殉节,自是无上荣光,在所不辞,阎千亩谢过少帅的恩典。” 汪蓝生眼睛微微眯着,点了点头。他没想到,阎千亩会这么驯服,去做陪葬品。 “然……”阎千亩说着,跪拜下去。 汪蓝生的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我已身怀老帅的骨血……” 阎千亩说完,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望向汪蓝生。 “身怀骨血的大夫人,是不能行殉节之礼的。” 阎千亩说完,并不等汪蓝生示下,款款起身,昂起头,望向汪蓝生。 那清淡的眉眼间,平静如水,却又有一种无形的气场,朝着汪蓝生压迫过来。 雨廊上的三个人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进行下去了。 汪蓝生看了看无问:“常叔……” 又看了看艾伦:“……” “先请大夫看看是不是真的。” 艾伦低声道。 蓝生恍然:“本帅先……恭喜大夫人了,不过殉节之身,并非小事,还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好,来人,有请孙大夫过府,来为汪府大夫人诊脉……” 汪蓝生的话音刚落,有人领命,跑了出去,请大夫。 阎千亩听说要诊脉,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一沉,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 “莫非少帅不信我?” 阎千亩恼羞成怒。 第32章 一代枭雄落 汪帅薨落,传位给少主汪蓝生。汪蓝生当年离家,入牛头孔府做家臣,全拜汪府大夫人阎千亩,和牛头孔府掌家人孔二公子,这一对闺蜜密谋所赐,因此继位后的汪蓝生,对阎千亩,难免心生罅隙。 按品字界祖律,哮天汪府的殉节之礼,理应落在大夫人阎千亩的身上。 于是,汪蓝生宣布由大夫人阎千亩殉节。 就在汪蓝生以为,既可以扫除大夫人阎千亩这个眼中钉,又可以完成殉节之礼,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时候,阎千亩宣布,自己已然身怀六甲。 场面突然间陷入僵局,身怀骨血之人,是无法完成殉节之礼的。 汪蓝生下令请来大夫为阎千亩诊脉,以确认是否身怀骨血之属实。 阎千亩听说要诊脉,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一沉,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 “莫非少帅不信我?” 阎千亩恼羞成怒。 “并非本帅有疑,实在是事关重大,本帅不得不如此。” 汪蓝生望着阎千亩,一板一眼地说。 府外阵阵车马声喧,是各府的主事前来吊唁汪帅的。 孙大夫拎着医药箱子,由警卫领着来到殿前。先是入殿,为薨者上了三炷香,低声啜泣着,哭了一回。 再来见过少帅汪蓝生,和大夫人阎千亩。 阎千亩气得脸色桃红,又无法抗拒,只得伸出手腕,让孙大夫诊脉。 脉象忽明忽暗,忽强忽弱,孙大夫诊了又诊,并不能确定是喜脉。 孙大夫偷眼看向大夫人,阎千亩的双眼杀气腾腾地瞪着他,孙大夫心里一阵惊惧。阎千亩的眼里仿佛两柄利剑刺穿了孙大夫脆弱的神经。 “孙大夫,你倒是诊的明白吗?” 阎千亩的声音冷冷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着孙大夫的心房。 孙大夫的心跳乱七八糟地,精神无法集中,诊脉的手指,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罢了罢了……”孙大夫的心里一阵绝望。“保命要紧。” 这阎千亩既贵为哮天汪府的大帅夫人,又是马面阎府的大小姐,任哪股子势力,都是小小的一介布医,得罪不起的。再者,医者的天职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哪有去让人送死的道理?想到这里,孙大夫打定了主意。 “孙大夫,可有结果?” 汪蓝生温和地问。 “恭喜大夫人,恭喜少帅,确是喜脉,且脉象平稳,生机勃勃。” 孙大夫整装,跪拜下去。 “多谢大夫了……” 阎千亩眉眼舒展,喜不自胜。 “好,给孙大夫打赏,有劳了!” 汪蓝生的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孙大夫领了赏银,道谢而去。 汪蓝生无可奈何地望向艾伦和无问,一筹莫展。想那哮天汪府的大帅薨落之后,竟然连个殉节的夫人都没有,传将出去,岂不是汪府颜面尽失。 “少帅,小蝶请求与大帅同去同归……” 侧立一旁的小蝶跪拜下去,请求殉节之礼。 “小蝶……” 汪蓝生的声音哽咽了。一阵捶心捣肺的痛,蔓延开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若是让小蝶殉葬,这品字界,汪蓝生再无生可依恋之人。 若不去,汪帅昔日的夫人们,都已死的死,休的休,没有了可以行殉节之礼的身份。 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吧?自己初登帅位,品字界的眼睛都看着呢。 汪蓝生太难了。 “少帅,小蝶自幼服侍少帅,又服侍大帅和夫人多年,小蝶是替少帅尽孝,又是为大帅尽忠,阖府上下没有……比小蝶更合适的人了。” 说完这番话,小蝶含着眼泪,长跪不起。 汪蓝生悲伤地望着伏在地上的小蝶,她的肩膀瘦骨嶙峋,小小的身体激动地颤抖着。 “不行殉节之礼,不行吗?” 汪蓝生低声问艾伦和无问。 两人刚刚借着他人的身体,跃生门到这品字界,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风俗礼节。此时,和艾伦共用一个躯体,本是汪帅守护神的快刀野狗,竟然无声无息。 “我看小蝶是最好的殉葬人选了。” 阎千亩突然朗声说道: “请少帅准了小蝶的一片忠孝两全之心。” “请少帅准了小蝶的一片忠孝两全之心。” 殿前站立着的婢女家眷,警卫奴仆们齐声高呼。 “请少帅准了小蝶的一片忠孝两全之心。” 刚刚还在人人自危殉葬之礼烧到自己头上的人们,忽然亢奋不已。 汪蓝生一步一步走到小蝶面前,轻轻地扶起她,抚去她脸上的泪痕…… “蓝,我已经感知到了,小洋死了,是不是?” 小蝶轻声细语地问蓝生。 “……他是为了我……” 蓝生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们是双生兄妹,你留下我,我也活不长的,不如这样,两全其美……” 小蝶平静的声音落在蓝生的心上,每一个音符都是利剑。 “可是,没有了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做这少帅,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蓝,我骗了你……我故意刺偏了夺命刀,不仅仅是不想让你成为弑父之人,还有,是我没办法对他下手,我……没办法对他下手……” “小蝶……我知道……这已经是很难为你了,我不该随孔二公子回来,刺杀……父帅,我那个时候心里就只有对他的恨……从没想过,从没想过……” 蓝生低下了头,把脸埋在孝衫的褶皱里。 “蓝,你很好,不要责怪自己啊……”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以为我在那恨里已经死去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小蝶,我不好,我错了……” “蓝,不要这样,你是哮天汪府的少帅,品字界的第一帅……”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小洋,再失去你,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有的,今天的结果,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你要相信自己!我和哥哥都会在天上陪着你的。” “天上陪着我,天上陪着我……” 蓝生喃喃自语。 小蝶紧紧握住蓝生的手,乞求的目光望着他,那目光,完全没有赴死的恐惧,反而满是重生的光辉。 第33章 得偿所愿 蓝生慢慢地放开小蝶的手,站起身来,转头,一步一步走回到雨廊中央。 也就十几步的距离,蓝生走得格外漫长。 每一步都是他和小蝶兄妹的过往,每一步都是他们相依为命的故事,还有那些抹不去的遗憾,和无法触及的缱绻。 “着,汪蝶晋升为哮天汪府二夫人,谥号鑫夫人,行……殉节之礼……净尘……扫运……着金装。” 蓝生站在雨廊中央,高声宣布。 “恭贺鑫夫人得偿所愿!” “恭贺鑫夫人得偿所愿!” “恭贺鑫夫人得偿所愿!” 殿前的人们欢呼雀跃,恭贺声此消彼长。仿佛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送她上路。 小蝶回头望着他们,目光一丝一毫地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这些面孔,她要刻在心里,倘若真有轮回,这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她的目光,停留在阎千亩的脸上。阎千亩的目光阴骘决绝,回望着小蝶,仿佛在比拼,谁的心机更深更狠。 大可不必,小蝶笑了,深深地跪拜下去。 “谢大夫人成全……” 阎千亩毫无表情地看着小蝶,又转头,看了看棺木的方向。 真的是种成全,她早就,在小蝶对汪帅小心翼翼,又关怀备至的服侍里,看透了这个少女的心思。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许是从崇拜开始的。对权力的崇拜,或者就只是对男人的崇拜。也许不是,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婢女对主人的忠诚。 阎千亩忽然有点儿羡慕小蝶,小蝶的心里,有自己的感情,而不似她一样。她又不知不觉地,想到了阎府。 做了这么多年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所有的爱恨取舍,都谋求的是马面阎府的兴衰荣辱。她仿佛,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随意摆放,随意被操控。 这是一种小蝶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蓝生点头同意她殉节之礼的那一刻,小蝶忽然间觉得,自己不是去赴死,而是去重生。和她的大帅一起,这无疑,是她生命最荣光的时刻。 蓝生亲手为小蝶净尘,扫运,着金装。 什么繁文缛节,什么品阶有别,什么亲疏避嫌,都不重要了。 蓝生只知道,这是他为小蝶做的最后一件事。 即使身为哮天汪府的少帅,即使她是他钦定的继母,即使是他钦封的谥号,即使他可以跃生门之重生。 可是,她是没有重生之资的,他们再难遇见了,这一别就是永远。 ………… 吉时已到,洪亮的丧钟,响彻云霄。 小蝶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木之中,她的身边,躺着她日思夜想的人。小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体悟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她知道,不久之后,身边的人,就可以重生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能躺在他的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盖棺……” 无问长声高叫。 棺木的盖子,轰然落下。与此同时,震天动地的哭声,响了起来。 蓝生领着众人跪拜下去,五体投地,献上最高的致礼。 哀乐响起来,府门外来吊唁的宾客,纷纷揽袖,提衫,跪拜下去。 哀乐声越传越远。品字界的民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哮天汪府的方向,跪拜下去。 “起灵……” 无问长声宣告。 送别的嚎啕声顿起,声声不绝于耳,品字界笼罩在悲痛的气氛中。 十六位精壮的兵士身着哮天汪府的战服,扛起汪帅的棺木。汪蓝生抱着灵牌走在前面,艾伦和无问分别护着棺木的尾端。后面跟着哮天汪府的兵士阵营,最后是阖府的婢女家奴族众,还有来送别的各府亲眷朋友,和品字界的民众们。牛头孔府的当家人孔二公子的车队压在最尾。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排满了东西街。 这是圣境各界统一的葬礼礼节,有始有终,有礼有节,有进有退,有继有承。 阎千亩盛装站在哮天汪府的府门口,目送着一行人,穿过长长的东西街道,送汪帅去山上的哮天陵。 汪帅的遗体会在哮天陵里停放三天,等汪帅入圣境,跃生门,重生之后。遗体方可下葬。 在此期间,汪蓝生作为哮天汪府的新一任大帅,和哮天印的继承者,理应为汪帅和鑫夫人汪蝶守护元神。 送葬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阎千亩笑了。 哮天汪府此刻犹如一座空坟,活着的只有她一人。 阎千亩放声狂笑,笑声从高亢到嘶哑,到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有了鑫夫人汪蝶,有了行殉节之礼的人,她这个大夫人就不那么重要了。他们甚至没有安排她的去处。 天空飘下丝丝细雨,如织如密,密密层层,打湿了阶前的廊柱,在地上掬出一小汪水洼。 阎千亩回头望了一眼府门。八锦玉案的府门层层递进,深不可测。 “是时候离开了,” 阎千亩喃喃自语着,当年有多么不情愿的入府,如今就有多么不情愿的离开。但是她明白,在汪蓝生主帅的哮天汪府,她休想顺利留下汪帅最后的骨血。 汪帅合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是他们多年夫妻,恩断义绝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帅位,他的儿子蓝生,他的品字界,和哮天汪府的荣誉。他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哪怕一句话。 所以她庆幸,他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就没有这个孩子的安排。 “有什么所谓呢?” 阎千亩笑了,马面阎府的大小姐怎么能轻易放弃家族的延续。 “这个孩子是属于马面阎府的,也只能属于阎府。” 阎千亩飞跑起来,细密的雨丝风片,打湿了华服的衣摆,打湿了头上的凤冠霞帔。 这是她嫁入汪府时的装扮,也是她离开汪府的样子。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这样的装扮是为了庆祝,恭喜自己重获新生。在汪府的这十年的忐忑和屈辱,都在这华丽的转身和勇敢的奔跑中,消失殆尽了。 他死了,这才是她新的人生开始了…… 第34章 哮天陵里的前世今生 那远山那火已点燃。 哮天陵是哮天汪府世世代代跃生门重生之地,坐落在品字界西的群山环抱里。 三面环山,一面卧水。 那山,正是贯穿圣境的兴安岭,岭上森林密布,覆盖着茂密的始祖林。岭间环绕着狭长的血月湖。岭随水而聚,水伴岭而流。所谓背后有靠,身前有财。 远远望去,红红的血月湖水,映着巍峨连绵的兴安岭,山水之间,交相辉映。那远山和那湖水如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天边。 天色暗下来,众人在血月湖水边停足,焚香叩拜,举行最后的送别仪式。 星光点点,尘烟缭绕,众人五体投地地拜下去。 “恭送大帅入重生之际。” “恭送大帅入重生之际。” “恭送大帅入重生之际。” 送别之声此起彼伏,在山野间回荡,回声嘹亮,叩开重生之门。 仪式方毕,只剩汪蓝生和艾伦无问三人过河祭棺。 汪蓝生在前,托起棺头。 艾伦和无问分别提着棺尾,三人凝神提气。抬着棺木,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轻飘飘跃过血月湖面,消失在茂密的始祖林。 夜色清幽,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铺满了天空。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这夜的极限是层层叠叠的黑暗,如重重叠叠的屏障,穿不透,又折射不回,是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三人抬着棺木,在山野间穿行。头顶是繁星点点,日月同辉。脚下是密林野湖,山风荡荡。 这情景仿佛在梦里出现过,艾伦想起了夏木,想起了在外婆的后花园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 “日月同辉,是生命的流淌,多少过往和将来淹没其中,时光不老,血月有缘……” “时关?!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这画面无数次的出现在艾伦的梦里。 开始并不清晰,可同样的梦做得久了,难免会填补些许的遗漏和留白。那么熟悉,又陌生,触不到,又忘不了。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艾伦想起了和夏木的约定,想起那个不寻常的夜晚。夏木看着艾伦,眼里闪着光。夏木笑了,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飞下窗台。艾伦没有犹豫,跟着她一跃而下。 “夏木,笨鸟,你还好吧?” 艾伦喃喃自语,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被抛弃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孤独,落入在眼前无比的黑暗里,都使他深深地恐惧。他要拒绝这身不由己的恶意,用嚎叫声给这黑暗刻上永不屈服的名字。 艾伦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无问和他一样,经历着记忆的裂痕。 无问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很模糊。从记事儿起,他就跟随在师父无极的身边,住在兴安岭,始祖林红橡树林深处的庙宇之中。 每日是读不完的经卷,抄不完的典故。 无极师父总是眉眼慈祥地微笑着,望着勤奋好学的无问,满意地频频点头。 无问的师父法号无极,是圣境的高僧,经常去各界跨境讲经授道。头很亮,很铁的样子,头顶上戒痕点点。眼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弓高挺,雪白的胡须和两鬓相连,散落下来,长过了膝盖。坐下来的时候,挡住了麻黄的僧衣。 师父游方讲经的时候,无问就陪在身旁。因此他博学广识,慈悲普善,又深得无极师父的真传。 依圣境法典,赐名无问,字号子期。无需战功赫赫,也有万众敬仰,生来就是跨界行走。 无问从没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但是,在他的黑发也长过膝盖的时候,师父郑重其事地和他谈了一回。 ………… 师父的面前摆着一个盒子。盒子玲珑剔透,周围罩着金色的光芒。 “这就是阳光下的清露,无影无形,又无声无息,消失的快,孕育的也快。无问,打开来……” 无问行了佛礼,双手把盒子举过头顶,盒子很轻,仿佛并无一物。又拜了拜,方才毕恭毕敬地开启。 那盒子里,装着一片透明的蛋壳。虽看起来质地坚硬,却薄如蝉翼,与盒子一同,佛光闪闪。 “这是你的母体,你生就不凡,是佛顶天光下的一颗清露孕育而出。本就至善至真,又研习佛法多年,如今,你既已到了成大器的时候,就要把毕生所学,用去济世济仁普渡众生,做一名真正的跨境行走。” 无极师父的话就这样决定了无问的命运,也许这就是天意。有些人,生来就该有责任。有些人,则只是尘世的过客,来来去去,不留痕迹。 无问告别了师父,领命下山,一个人跨界跨境,辗转数日,为的是遇到有缘人。 第35章 记忆之痕罗生门 无问站在圣境的入口,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刚刚从犬类破境成人类的艾伦,身上散发的自由不羁的气场深深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但,这毕竟是他奉师命,以跨境行走之资,度化的第一个灵魂。 这是无问和艾伦的初遇。 想到这里,无问和艾伦不禁同时笑出了声。这笑声也把他们,同时拉回了眼前的境界。 不知不觉,三人抬着棺木已经深入了哮天陵的腹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顶高而阔。洞壁上密密麻麻地,排着洞口。有的已被棺木填满,有的还空着。 仰望着洞壁,壮观而阴森,仿佛一张张大口,黑洞洞的,填不满的样子,就要把一切都吞噬下去。 突然,洞壁摇晃起来,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大大小小的石块,顺着洞壁滚落下来,砸在棺木上,碎碎的石子,四散飞去。 汪蓝生和艾伦无问奋力拨挡着石块,紧紧护住棺木。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棺木里一闪而逝,仿佛一道闪电,把棺木劈开裂缝。 “不要啊,” 蓝生本能地喊道,再看那棺木居然完好无损。 “你们看见了吗?” 他惊慌失措,回头问艾伦和无问。 艾伦缓缓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汪帅已经重生而去了。” 无问的话音刚落,三人肩头一轻,硕大的棺木,朝着其中一个洞口飞去,“咔嚓”一声,钻了进去,震得整个哮天陵地动山摇。 那棺木硕大,只卡进洞里半截儿,其余都悬在洞外,吊在半空中。 随即哮天陵里安静下来,好像刚刚的地震从来没有发生过。 艾伦和无问放眼望去,许多棺木都似这样有灵性般,吊在半空。两人不禁赞叹不已。这样高旷的洞壁,若不是鬼斧神工,是任谁都做不到的。 “好神奇啊!” 三个人不禁一阵赞叹。 不知不觉三日已过,汪蓝生守灵结束,汪帅已然重生而去。 在汪帅跃生门重生之时,艾伦和无问同样经历了一次犀利的洗礼。 艾伦和无问相顾无言,心照不宣。“好险,又预约了一次生命。” 阎千亩回到了马面阎府的时候,送别汪帅的人们还没回来。 偌大的阎府空空荡荡的。 大门四散敞开,园中园的影壁孤零零地立着,两边的回廊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一寸相思一寸灰,日日思念的家,竟然已荒凉至此。阎千亩的心,也跟着荒凉了。 “这世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没去送他……” 阎千亩自言自语道。 “凭什么?” 心里不免愤愤不平。 按祖制,她是汪帅的大夫人,理应是走在送别队伍最前面的。 这也是阎千亩想不明白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同为品字界的府邸,同为拥有重生之资,为什么哮天汪府总是凌驾于阎府和孔府之上。 “为什么啊?” 阎千亩仰望着天空呐喊着。 天空无语,只是飘下丝丝冰冷的雨。 “为什么啊?”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流过脸庞,混合着雨水,被风吹得飞散而去。 她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都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又沉又冷。凤冠霞帔被雨水浸透,更重了,歪在一旁。 阎千亩双腿一软,跪倒在雨水里。 “大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护院老马从门外跑进来,扶起了雨水里的阎千亩。 “他走了……” 阎千亩双眸紧闭,喃喃地说道,像是在问老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走了,少帅和老常还有一个少年,护送老帅过了血月湖,我亲眼所见的……” 老马连忙应承。 “艾伦……” 阎千亩的声音低低的,滚在喉咙里。老马没听清楚: “大小姐,你说什么?我送您回屋里吧……” “没什么……他总算是走了……” 阎千亩笑了…… “人说老马识途,马叔,我想回家了……” “回家,咱回家……” 老马连声说着,却没搞清楚阎千亩口里的家,指的是这马面阎府,还是那哮天汪府。 阎千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自己的闺房走,老马想上去扶她,被推开了。 哮天汪府的主帅薨没了,整个品字界都陷入了瘫痪,所有的人都貌似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中。 阎千亩忽然觉得可笑,一切看起来配合的那么完美,却总是让人觉得又那么的不对劲儿。 嫁出去的阎千亩,十年间第一次重回到自己的闺房。一切貌似都是从前的样子,可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马叔,这里变了吗?” 阎千亩的神情恍惚起来,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曾经的家了。 “大小姐,怎么会变,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可都保持着您出嫁前的样子,老太婆可是每天都有精心的打扫,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呢……” 老马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急着澄清。 “哦,马叔,有心了……” 阎千亩的心里一阵感动,眼泪不由自主的又湿了眼眶。 “哦,大小姐,可不敢这么说,老帅吩咐下来的事,谁敢不从呢?” 老马有些惴惴不安地说。 “我爹死的时候,还有留下些别的话来吗?” 阎千亩又是一阵悲伤。 “老爷薨的有些突然,您是知道的,并没有留下什么话说呢……” 老马说着,抹了抹眼睛。 “那么……”阎千亩讶异地转头望向老马。 “是汪帅,大小姐,您入了哮天汪府成为大夫人,这里就归了汪府所有……” 老马陪着一万分的小心,虽然汪帅薨没了,可是听说那少帅汪蓝生,可是比老帅还狠上几十倍,谁敢造次呢。 “汪帅?!” 第36章 没落之矢 “汪帅?!” 阎千亩心里一惊。 “……” 老马偷瞄阎千亩的神情心里一震,揣摩不透这位汪府大夫人的意图,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汪府只是帮忙维护马面阎府的日常,一切都是保留着从前的样子吗?” 阎千亩急声道。 “大小姐……” 老马吓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十年了,您一次都没回来过……” “马叔?你这是怎么了?” 阎千亩急忙扶他起来。 “老爷重生之后的棺木,还在南山没有下葬呢!您一去,杳无音讯,每次都是汪府的常叔传话回来……” 老马跪在地上,悲痛失声,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常叔,是我吩咐的……” 阎千亩一头雾水,不知道常叔做了什么有违常理的事。 “不给老爷下葬是您吩咐的?遣散所有的婢女家仆是您吩咐的?分了阎府的田地也是您吩咐的?大小姐啊……” 阎千亩听老马哭诉到这里,惊得说不出话来。 常叔是从小看着阎千亩长大的,又深得马面阎府的阎老帅信任,才陪嫁去了哮天汪府。为的是有朝一日一手托两府,互通有无,互利互惠。 “没想到……” 阎千亩犹如晴天霹雳般。 “偌大的阎府,只剩我和老太婆两个家仆了,其余的人都被撵出去了,有不想走的……就乱棍打死……大小姐呀,老马撑到今时今日就想问问你,你当真不要老爷,不要阎府了吗……” 老马已经泣不成声。 “我们每天累死累活的也干不完那么多的活计,后花园都差不多荒废了……老太婆的腿已经废了,走不得路,他们还逼着去送葬了,我们,连门都来不及关,就被赶出去……” “马叔,这些事,都是常叔吩咐的吗?他会不会有什么苦衷?” 阎千亩的心里,是不愿意接受这些的。在她的心里,常叔为了汪府和阎府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应该是个善良宽厚的好管家啊。 “没有他和汪帅的吩咐,哪个敢呐?” 老马痛苦不堪地摇了摇头。 “那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知道吗?” 阎千亩的心里一动。 “大小姐啊,东山,孔府对面的田地就是孔府霸占去了啊,又没有那么多的家农去种,好好的田地都撂荒了!” 老马说着说着,更加激动起来。 阎千亩双眼一闭,心如死灰了。没想到这十年在汪府。自己谨小慎微为阎府谋划着的兴衰荣辱都不过是个笑话。 马面阎府在品字界,早就有名无实,只剩下了空壳子。 “昔日的马面阎府不复存在了吗?” 阎千亩问自己…… 汪帅薨没,品字界的民众都去送葬,到血月湖边。唯独阎千亩,借了怀有汪帅骨血的借口,逃过了殉节之礼,保住了性命。 阎千亩趁乱,独自离开哮天汪府,回到了马面阎府。 阎府已经荒凉破败,不复从前的繁盛。 府里留下来的护院老马,送葬回来见到了阎千亩,和她哭诉了这十年,汪帅和常叔联手,对马面阎府一族的毁灭性打击。 阎千亩本以为,常叔是为了振兴阎府,不得不借着汪府的势力,合作了几家东西街的店铺。 却没想到,阎府的田地大多归在了,作为聘礼送过来的家奴耕种。收获的粮食作物,并没有入阎府的仓库,却都流入了汪府,变成了汪府的库银。 那些无人耕种的,偏远的田地,因为临界牛头孔府,又被孔二公子以各种名目,盘剥了去。 昔日,家资丰厚又有重生之资的马面阎府,本应与哮天汪府平起平坐。 可阎府世代人丁稀薄,又族规诡谲,难成气候。本想借着大小姐阎千亩嫁入汪府之势,兴旺祖业,却不想反被汪府生生吃掉了。 现如今的马面阎府,无疑成了徒有重生之门,没有族众和资产的空壳子。 店铺被收购,田地被侵吞,家仆族众被遣散,偌大的马面阎府,只剩了护院老马和他的妻子看门而已。 最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汪帅和常叔收买了马面阎府曾经的护卫阎老四,养了一众地痞流氓,借着阎府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打家劫舍,做些强取豪夺的勾当,败坏阎府的名誉。 因此品字界提起马面阎府,早已不再是仁厚的老东家,已然是令人齿冷的恶势一族。 可以说,阎千亩嫁入汪府的这十年,不仅没有如想象中的,高瞻远瞩光宗耀祖,使阎府兴旺发达。反而是从里到外,从名到实,败了个干净。 阎千亩痛恨这十年在汪府,被囚禁般的日子。更加痛恨汪帅的狠毒,和常叔的软弱无能。 看着跪在眼前,泣不成声的老家仆,阎千亩心如死灰复燃。她要把阎府失去的一切夺回来,把这十年,死人一样的时光夺回来。 “阎府可以不兴,世仇可以不报,但阎千亩要向死而生。” 阎千亩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刻在她阎千亩的荣辱柱上。 第37章 马老太婆 “大小姐,谈何容易啊,他们人多势众,又心狠手辣,我们……唉……” 老马重重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阎千亩的心里空余一腔仇恨,并没有什么可实施的计划,不禁心生惆怅。 说话间,天已全黑了。 夜晚的阎府漆黑一片,犹如无人之宅,阴森而凄冷,静谧而神秘。 老马掌上两盏蜡烛,虽是微光,总算不是太暗淡。 周遭一片寂静,主仆二人相对,坐在烛火昏昏的屋子里,相顾无言。 远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细听之下,那甚至不能称之为脚步,好像有人在地上拖着向前,越来越近。 “是老太婆回来了吗?” 老马大声问道。 “诶,老头子,你把大小姐的屋子拾掇好了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了这一整天,快要散架了……” 说话的是马老太婆,蹒跚着从外面进来。 “这黑灯瞎火的,我就看见这屋有点儿的光亮儿,你又在替我受累了吧……” 马老太婆唠叨着,抬眼看见了暗影里的阎千亩,却看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是个大概的轮廓。 “老头子,你又在大小姐的屋子里乱放些什么?这是……” 马老太婆的手伸出去,阎千亩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握紧了。眼泪又不争气流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马老太婆突然地愣在那里,脱口叫道:“我的儿……这是……” 又恍然若失,自我解嘲地笑着,拍了拍脑袋: “我这可真是老眼昏花了,想什么呢?这会儿子功夫,我的儿一定是在哮天汪府的啊,唉……” “老太婆,你看见谁了?” 老马问。 “我又看见我的大小姐了,我的千亩小宝贝,最近总是在我的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我是真想她了,算起来,整整十年了,今天大帅薨没了,我的小宝贝不知道会多么伤心……” 马老太婆说着,颤颤巍巍地走近了烛台。阎千亩的手并没有松开,也跟着到了烛台前。 “老头子啊,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蜡烛点一颗,有个亮儿,就行了,咱们已经就剩这两颗了,老常也不知道啥时候来……” 马老太婆年轻的时候是阎府大夫人的陪嫁婢女,大夫人收养了阎千亩之后,并不喜欢这个继女,倒是马老太婆时常照顾她,把她带大的。因此,两个人虽是主仆,更似母女。 烛光摇曳,映红了阎千亩的脸。 “老太婆啊,你再看看,好好看看……” “我好像又看见了我的千亩小宝贝,她出嫁那天可真美,凤冠霞帔,那汪府的婚服,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我给她穿的呢,穿了好久……穿了好久……” 马老太婆说着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妈妈……” 阎千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悲恸失声。 “我回来了……” 马老太婆悲喜交集,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梦中。 “千亩,千亩小宝贝,你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她喃喃地说着,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晕厥了过去。 阎千亩赶紧,把她的身体放平。老马过来,掐人中,又在胸口处好一阵捣动,马老太婆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碍事,不碍事,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马老太婆裂开没了牙齿的嘴,开心地笑着,枯树皮一样的手,伸向阎千亩,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我的儿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那汪帅薨没……汪府怎么办?我们阎府让你受苦了……” “不,不,妈妈……” 阎千亩狠狠地摇头,哭着摇头, “妈妈,我再也不会回去汪府了,我要留在你和老马身边……” 第38章 品字界的怠慢 阎千亩回到马面阎府,又见到了昔日的奶娘马婆婆。马婆婆得知阎千亩不想再回哮天汪府,连忙阻止她。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你可是哮天汪府的大夫人啊……” 马婆婆挣扎着爬起来, “我这就为你梳洗打扮,你快回去,快回去……” “妈妈……” 阎千亩情急之下抓住了马婆婆的衣服,那衣服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淌着水,有的地方已经用体温暖得发潮。 “妈妈,你浑身都湿透了,还是换件衣服吧……” 阎千亩抓住马婆婆的手,扶她到床边坐下, “我没事,我没事的……” 马婆婆局促地收起自己的衣摆,那衣摆已经磨出了洞洞。阎千亩再往下看,一双布鞋满是泥浆,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趾透过薄薄的布面,蜷缩在里面。 阎千亩一阵心酸。 想当年,阎府大夫人的陪嫁婢女,也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短短十年光景,阎府竟然没落至此。 “您别急,先歇歇……” 马婆婆安慰着阎千亩,又吩咐老伴儿。 “老头子,快……起火,千亩小宝贝要沐浴更衣,得送她回去,她可是哮天汪府的大夫人,怀了汪帅的骨血,是要继承家业的……” 马婆婆还在唠叨着,老马已经答应一声,急走出去。 “千亩小宝贝,听我一句劝,可不敢再任性,你如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所以我才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府里,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都有重生之资,在这品字界是平等的……” 阎千亩说着,拿起了蜡烛,一分两半,再分两半,两只蜡烛变成了八只。她把每个烛台都点上了蜡烛。瞬间,屋子里灯火通明。 马婆婆看的心疼,又不敢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有着久违的开心。 阎千亩打开衣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个季节的衣服,从内衣到衬衣到中衣到外衣,齐全的,崭新的,还在反射着特制丝线的光泽。 她拿出了几件里里外外的套衫,颜色暗淡一些的,给马婆婆,又挑了几件颜色鲜艳的短衫和长裙,给自己。 “千亩小宝贝,这可使不得,这是……老奴不配穿啊……” 马婆婆极力推辞。 “妈妈,若是昔日的阎府,这样的衣服也就是你平常的穿戴吧?” 阎千亩把衣服塞在马婆婆的怀里,又死死按住,直到对方含泪点了点头。 她坐回到梳妆镜前,镜子里的阎千亩脸色通红,疲惫不堪。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仿似火烧一般。眼睛也睁不开,又累又困又饿。 “阎千亩……”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你要记住今天,记住这品字界对你的怠慢。” 阎千亩的心里是没有恨的,她不知道该恨谁。 她本来恨极了汪帅,可如今,他死了。她也怨过常叔,可是常叔…… 阎千亩想起了常叔,不禁又想起了艾伦。那个拼了命救下她的少年,跨界行走艾伦。 她的心里一亮,也许他才是真正能帮助她的人,真正能帮助马面阎府的人,真正能帮助品字界重回盛世华庭的人。 她轻轻地摘下了凤冠,摆在那里,望过去,莫名的感觉陌生。她脱下霞帔,仔细地和凤冠放在一起。又把礼服也整整齐齐地叠起来,这些东西是该封存起来了。 “妈妈,这身礼服收拾干净,明天去当掉吧,就说是汪府大夫人的,现如今,大夫人已经死了,用不上了……” “我的儿,这是你嫁进汪府的时候的礼服,也是汪帅给你的念想啊,可不敢……” 马婆婆急声道:“咱当不得啊,我们……” “妈妈,听我的,汪府我并不想回去了,留着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阎千亩轻声细语地说,落在马婆婆的心上却如雷霆万钧。 “我的儿,你还记得老帅薨没时候的嘱托吗?你得回去啊,您生来就是公主的命,不能在这里委屈着啊……” “生来?公主的命……” 阎千亩笑了,她本是阎府的大小姐,汪府的大夫人,在这品字界也是赫赫有名的,可是,又怎么样呢?十年囚禁般的日子,她只是帅府里的风光无限的,梦想振兴母府的行尸走肉。 阎千亩细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目清淡如画,发丝散乱,那眉心平滑细腻,曾经哮天印的印痕无影无踪了。 “终于过去了,都不重要了……” 她的心里愤愤不平,却难以抗拒。 老马走进来,把里间的沐浴桶注满了水。 阎千亩泡了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服,沉沉睡去。 这一夜安静的过去了,希望明天会安静的到来。 隔天的清晨,马婆婆早早醒来,把凤冠霞帔和阎千亩的礼服熨烫整齐,叠好,包在包袱里,交给老马。 “快去快回,大小姐说了,只是典当,不是卖,还是要赎回来的。” 老马急不可待地接过包袱,诺诺连声。 马婆婆不放心,又追到大门口,方嘱咐道:“让掌柜的收藏好,大小姐回来阎府了,这好日子不会太远了,当这个只是解燃眉之急,终是要赎回来的,不会太久的,可不敢卖的……” “知道了,老太婆,快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老马说着急急慌慌朝东西街去了。 转过府墙,老马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趴着墙角向回望。 马婆婆看着他消失在转角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门里。 马面阎府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老马看的真真切切,立刻转了个方向,朝着南北街而去。 老马急急地走,心脏在胸膛里乱乱地跳,震得他头晕眼花。他停下脚步,捂着紧锣密鼓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又细细长长地吐出来。 “别怪我,老爷,我也是没法子,总得活命啊……” 老马朝着南山的方向自言自语,那是还未下葬的阎老帅停棺的地方。 他痛心疾首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头,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前去,脚步比先前更快了。 远远望去,牛头孔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影影绰绰的门廊,威严耸立。 第39章 重生之门 老马紧紧抱着阎千亩的礼服包裹,来到牛头孔府的大门前。 “马哥怎么来我们府上了?”看门的老牛迎上来。 “快快通报,我要见你家大当家的孔二公子……” 老马急急慌慌地说着,跑的太急,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老牛挥挥手,早有小跟班跑进去传报,不一会儿,跑回来: “马爷里面请,大当家在上书房等你呢……” “得了,马哥,我带你进去,” 老牛说着,想接过老马手里的包裹,老马侧身躲过,抱的更紧了。 “那就有劳老弟了,” 两人一路小跑,往里面去见孔二公子。老牛到了上书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把老马让进去,自己依然原路回去了。 孔二公子坐在上书房正中央的矮脚长几后头,正翻看着一本书,并未抬头。 老马看房门已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马面阎府护院老马,见过孔二公子……” 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马护院,来见本公子所为何事啊……” 孔二公子的眼皮都没抬,依然看着眼前的书页。 “二公子,看看老奴带来了什么?” 老马说着,用膝盖向前跪爬几步,把包裹摊开在长几前的地上。 凤冠霞帔上镶嵌的钻石珠宝,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孔二公子的眼睛一亮,抬起头来。 “这是……” 孔二公子急忙站起身,绕过长几,捧起地上的凤冠霞帔和礼服。 “这是哮天汪府大夫人的嫁衣,老奴特来孝敬二公子的……” 老马一字一顿地说。 “果然精美绝伦……” 孔二公子细细地抚摸着,爱不释手。 “大当家既然喜欢,不如留下吧,大小姐让老奴当掉,您随便给几个钱,老奴也好回去交差……” 老马瞅准时机,五体投地地拜了下去。 “此言差矣……” 孔二公子两眼一眯,计上心来。 “这是哮天汪府的东西,谁得了,还不是要乖乖送回去,到头来不是白白花了银钱?” 她说着,放下了包裹,重新坐回去。 “当初马面阎府亏空,大当家伸出援手,收买马面阎府的田地,老奴记得大当家说过,阎府有难处尽管来找您,现如今,阎府破败不堪,府里就这个还值点钱,大小姐重病在身,到时候……” 老马说着,停顿了一下。 “阎千亩回阎府了?有点意思……” 孔二公子冷眼相待,暗自思忖,并未动声色。 “大当家放心,阎府不会来赎的……” 老马咬了咬牙说道。 孔二公子主意已定,立刻换了笑脸,扶起老马,和颜悦色地说道: “老马,阎府有困难找我,我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孔二公子从长几底下,抽出两沓银票子,交给了老马。又从袖口里顺出一个小药丸。 “马护院,最好记住自己刚刚说的话。” “老奴明白……” 老马的汗流了下来,同时眼泪也流了下来。他接过银票子塞在怀里,又拿起了药丸,放在嘴里,一咬牙,一闭眼,吞了下去。 孔二公子呵呵一笑,回转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多谢孔二公子……” 老马拜了一拜,转身出了上书房。 他的胸口突然一闷,心里难过,急急忙忙跑出牛头孔府,一路朝阎府跑去。 门口等着和他打招呼的老牛,挥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望着他的背影一阵诧异。 孔二公子捧着礼服和凤冠霞帔,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哮天汪府的嫁衣终于到了自己的手里。她穿上礼服,带上凤冠霞帔,来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美人妖冶妩媚,眉宇间英气卓然。 乌黑的发剪到了齐颈,整整齐齐地拢在脑后,刘海儿高高的梳起,也一并倒向脑后,露出宽宽的额头。柳叶弯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皮儿薄薄地笼着深蓝色的瞳孔,瞳孔又大又亮,深不见底。 头上戴着凤冠,身上披着霞帔,珠光闪闪,好一身锦衣华服。 大红的品字界礼服,镶着纯金的金叶子流苏。胸前是金丝线刺绣的哮天犬神的图腾。那犬怒目圆睁,双耳紧束,鼻直口阔,一眼望去威武雄壮,气势恢宏。左右两肩绣着牛头和马面,势气虽弱一些,却也威风凛凛。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哈哈哈哈……” 孔二公子望着水镜里的身影,碎碎地念。 “十年前,你不选我,十年后,我依然穿上了你的嫁衣,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双臂伸展,仿佛拥抱着整个宇宙,忽然,笑声顿了。 “可是你呢,你在哪里,重生之后,是否还能记起这品字界,有个二公子……” 孔二公子泪如雨下。 “是阎千亩和汪蓝生害死了你,这个公道,我一定会给你,这是品字界欠你的……” 她双臂回拢,交叉在胸前,眼里渐渐蓄满了恶毒。 …………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一阵阵清脆的儿歌,声声入耳,由远及近,渐渐犹如雷霆万钧。震得阎千亩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一团黑雾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在哪里,”她的手伸出去,立刻被黑雾吞噬了,她赶紧缩回了手。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阎千亩双手抱着头。耳边突然传来对话声。 “人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有该做的事要做……” “那为什么要死去?” “完成了使命,就要开启下一段旅程……” 阎千亩的头顶,突然现出一轮血月,映在深邃的黑暗中。 “为什么月亮是血红色的?” “日月同辉,是生命的流淌,多少过往和将来淹没其中,时光不老,血月有缘……” “这就是您的后花园?这里,是兴安岭,环绕着的,是始祖林,还有这中间就是血月湖……” “湖底是时关……” “时关?!” “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 “生命到底是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突然疾风骤起,扬起的沙尘漫天狂舞。 阎千亩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朝着血色的月亮和深邃的夜空,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70章 老马之死 “千亩,千亩……” 阎千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艾伦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艾伦……” 阎千亩的手伸出去,想抓住艾伦的手,可是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像是一缕烟尘,触手及散了。 艾伦只是个影子,阎千亩的眼泪流下来。本来,他在她的生命中,也只是个影子,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阎千亩又想起了梦里的谶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和诉求,有自己割舍不下的执念,有想逃离的,想留驻的,想漠视的,想珍惜的,想恪守和遗忘的。 既然生之为人,才有自己的性格和同理心,才需要相互和互相,需要理解,需要包容,需要尊重,需要接纳,需要审慎和留白。 阎千亩睁开眼睛,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一层层一道道叠出奇怪的花纹。看起来美丽,却繁复无比,如这深府的无奈,如同她不可选择的人生。 “大小姐……” 老马抱着银票子跑了进来, “钱,我们有钱了……” 他的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心乱成一团。 “老头子,快去,请大夫……” 马婆婆正跪在阎千亩的床边,双手合十,为她祈祷: “圣境的上神大人们,保佑我的千亩小宝贝,渡过这次劫难吧……” 老马看着病榻里的阎千亩,愣了一愣: “老太婆,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快去,带着钱去,千亩小宝贝应该是着凉了,一直昏迷不醒……” 马婆婆连声不迭地催促着。 阎千亩听的明白,却不想动。 “好累……” 她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老马把银票子藏在袖筒里,紧紧地搂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的咚咚声敲击着耳鼓,仿佛就要跳出胸膛。刚刚孔二公子逼他吃下去的药丸,已经发生了药效。老马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他的浑身上下的血管,爆裂一样的疼痛,双腿发软,浑身颤抖,可是,他还是硬撑着向前,越过这道街,就有医馆了他。老马暗暗鼓励着自己,眼前出现了好多星星。 远处传来锣鼓声声,是哮天汪府在恭迎少帅,守魂后回府。 几匹高头大马,拉着精美绝伦的花车。汪蓝生从车窗探出头,朝着品字界的民众们,挥手致意,接受万民的敬拜。 后面跟着一辆普通的车子,艾伦透过窗纱看见了人群中,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快快看,那个人要倒,”艾伦指着老马给无问看。 “看服饰应该是马面阎府的……” 无问拧紧了眉头。 “马面阎府的人不应该穿的这么破破烂烂的吧?” 艾伦也难以置信。 “是马面阎府的护院老马……” 和艾伦共用一个躯体的快刀野,忽然插嘴道。 “马面阎府的护院老马?落魄成这样样子?” 艾伦和无问都很诧异,在他们看来,马面阎府随抵不上哮天汪府的繁盛,但总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何况品字界向来坊间传闻,哮天汪府的财力物力,一向得到的是大夫人阎千亩的娘家马面阎府的支持。 “你随蓝生回府,我去看看。” 艾伦说着,身影一闪,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老马而去。 就在老马要倒下去的时刻,艾伦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暗自凝气聚神,把他的整个人托了起来。 “多谢……” 老马转头看是艾伦,不禁心里惊喜。他参加了汪帅的葬礼,见过艾伦,知道他是圣境的跨界行走,说不定,大小姐有福了。 “老人家这是要到哪里去?” 艾伦看老马的印堂发黑,眼睛里通红通红地,显然是中了剧毒。 “艾行走,救救大小姐,阎府,阎府……” “阎千亩?她在哪?怎么了?” 老马笑了,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嘴角奇怪地咧着,只简单地重复着。 “阎府,阎府……” “走……” 艾伦再无多语,架起老马,在人群之中穿行。凭着身体共存者快刀野的指点,不消一会儿功夫,来到马面阎府的大门前。 艾伦一探阎千亩的鼻息,还好,呼吸虽然有些弱,索性没有断气。但是她脸色通红,浑身烧的如火炭一般。 他放心了,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再加上心情不好,情绪不高,和过度疲劳,陷入了深睡的状态。 艾伦想起了那次,夏木得了重感冒的情景。先是物理降温,又输送了些灵气给她振作精神,剩下的估计美美的睡一觉,就好的差不多。 他担心的是老马。 毒素已经游走了老马的全身,吃了毒药丸的老马一直在竭尽全力的奔跑,更加速了毒性的扩散。 “谁给你下的毒?快告诉我,解药在哪?” 艾伦急着问。 老马笑着,摇头,他想起了孔二公子阴骘的眼神。决不能说,不能让大小姐去送人头。老马打定主意,一字不吐露。 “老头子,你怎么了?” 马婆婆吓得哭了起来。 老马看着她,心里有些难过,再也看不见她了,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同时也很欣慰,她不会像自己一样。 “太累了……” 老马说着,闭上了眼睛。 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是谁家的谁,失去了挚爱……” 阎千亩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哭过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忘记了哭的感受,就只会流泪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天花板的纹路尚且清晰,房间里大亮了。艾伦坐在床边,阎千亩伸出手去,艾伦一把握住了。 “呃……这不是梦吗?” 阎千亩想着。 “你醒了……” 艾伦轻声细语地问。 “老马呢?” 阎千亩依稀记得,她回来了阎府,护院老马…… “千亩小宝贝……” 马婆婆又止不住流眼泪。 旁边的地上,躺着老马。穿着齐齐整整的马面阎府的制服,崭新的厚底靴子,里里外外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脸上盖着一块雪白的帕子。 “老马?!” 阎千亩翻身坐起来,看见了停放在地上的老马…… 第41章 阎福陵 第四十一章阎千亩葬父阎福陵 阎千亩不顾一切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揭开了老马脸上蒙着的帕子。 老马的脸色已经青白,凝聚在印堂的黑色毒素,尤为明显。 “谁干的?” 阎千亩的眼神渐渐阴狠。 ………… 阎千亩回到破败不堪的马面阎府,阎府多年亏空,已无长物。不得已而为之,阎千亩当掉当年的嫁衣。 护院老马为维持阎府生计,曾私卖过田地,给孔二公子,并与其结下暗盟。凡是阎府的产业想卖出,优先卖给牛头孔府。 这次,老马自然又是去找孔二公子。孔二公子听说了阎千亩回到阎府,便知道与老马的交易做到头了。拿到了哮天汪府的嫁衣,为避免事情败露,杀人灭口,逼老马吃了毒药。 老马带着钱回来,阎千亩已经迷迷糊糊睡了整日。马婆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精力都寄于阎千亩的病况,并没有发现老马中毒已深,急急慌慌催促他去请大夫。 老马不敢疏忽,顾不得毒发的折磨,又跑去请大夫回来。半路上,老马受阻,正遇上了哮天汪府,恭迎汪蓝生守魂后回府的人流。艾伦坐在随后的车里,也和汪蓝生一道回汪府,透过车窗,看见了就要摔倒在地的老马。 这么密集的人流,一旦有人摔倒,必是会发生踩踏事件的,艾伦不敢耽搁,急忙叫停下车,扶起了老马。 老马中毒太深,又连日来奔波劳碌没得休息,亦是疲弱不堪。艾伦问明了情况,带着他回到阎府。 艾伦目睹了马面阎府的现状,也是吃了一惊。毕竟,是品字界三足鼎立的马面阎府。虽没有跨界行走时常来落脚,但,也是有重生之资的名门望族。至少在圣境的品阶,还在那牛头孔府之上。而且,马面阎府曾经的资产,在圣境各界也是数得上的。没想到,短短十年时间,内忧外患,树倒猢狲散了。 艾伦连同快刀野狗,不禁一阵感慨。 ………… 阎千亩望着为阎府鞍前马后劳碌一生的老马,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马面阎府的阎老帅,一生与人为善,苦心经营阎府家业,并不曾得罪什么人,却也遭人嫉恨和迫害。到头来,族众人丁渐渐稀少,家业无人继承,连个送葬的人都没有,至今屈棺在南山尚未下葬。 想想这些,阎千亩不禁悲从中来。 “我想把老马和父帅葬在一起……” “可是,我的儿,按祖制老马是家奴,不能入阎福陵的……” 马婆婆心里虽是感激,却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敢违背祖训。 “可以吗?让老马入阎福陵,老马是家仆,况且我认为,父帅需要人陪伴,他老人家薨没多年,当年阎府人丁稀薄,连个殉葬的人都没有,就让老马陪着父帅好不好?可以……同陵不同穴吗……” 阎千亩望向艾伦。 她本以为艾伦身为跨界行走,在圣境各界,见多识广,哪知道艾伦是个冒牌货,不仅没有真正取得跨界行走的资格,甚至连这品字界,也是他跃生门的第一界。 “这个……” 艾伦不敢吐露实情,低头沉思了一下。 “管他呢?哪有那么多的规矩?”一个声音在艾伦的耳边响起。他知道,那是作为一条阿拉斯加犬的思想残余。最近这残余的思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好几次在他做决定的时候,都参与了意见。 “规矩就是规矩……” 一个坚定而空洞的声音在反驳。艾伦分辨的出,那是快刀野狗的声音。 “你闭嘴,什么烂规矩,死者为大,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阿拉斯加犬的思想渗透还是严重了些。毕竟当年在人类的世界,艾伦也是跟着夏木学到了不少的各类繁杂知识的,总觉得自己的智商和情商也还行。 “打破常规,会有麻烦……”快刀野狗也在坚持。 “老子怕麻烦就不跃这生门了,既然来了,就搞他个翻天覆地。” 阿拉斯加犬的思想残余直接而简单,普通且自信,不计后果,却也正是艾伦的天性。 “要不,再想想……或者问问无问……” “问个屁,后果又不是他承担,又不是你承担,还不是我自己担着!” 说道这些,快刀野狗觉得艾伦是讲道理的。 “……好吧……” 快刀野狗败下阵来。 “呦吼……”艾伦的心里一阵欢呼。 “咳咳……生命之泉人人平等,死者为大,就依阎大小姐的主意,同陵不同穴,明天我陪你上山。” 艾伦说着,朝阎千亩点了点头。 “大小姐……老奴替老头子……谢谢您了……” 马婆婆哭得泣不成声,这等荣耀,已不是悲伤的泪水,反而是感激涕零了。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阎千亩就收拾停当了。 阎千亩漆黑的长发披散着,没有戴孝巾,穿了一身黑色的孝衫,胸前绣了个威风凛凛的马面。白色的麻布裤子方便爬山,白色的敞口软底麻鞋。这身孝衫质地精良,里里外外四层,层层款式齐全,还是崭新的,正是当年她来不及穿起的孝衣。 当年的阎千亩来不及穿起孝衣,就穿上了嫁衣,嫁进哮天汪府。这么多年,总是她心里的一个结,也是魂牵梦萦的遗憾和愿望。此时,正是缘缘相聚之时。 阎千亩站在马面阎府的大门口,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阴沉沉的,像要滴下水来。 “走吧,” 艾伦牵了匹白马,随之走了出来。 马面阎府的正门四敞大开,披麻戴孝的双匹马车。两匹马的通身乌黑发亮,车子也是黑色的,四只方顶都系着白色的团团孝花,长长的尾缀随风轻轻摆动。车子的门帘和窗帘也都是密不透风的白布面子。 车上坐着的马婆婆,素白的麻衣,里三层外三层,白色的麻鞋,头上系了一条白麻的孝巾,为的是给老主人阎老帅。马婆婆神情庄重肃穆,陪在护院老马的遗体旁边。 艾伦把马缰绳递给阎千亩,转身坐上车驾,一扯缰绳。两匹马仰天长啸,四蹄翻飞。 阎千亩跟着车后,也翻身上马。脚下用力,紧紧跟随着。 这一行人朝着南山而去…… 第42章 艾伦神交阎老帅 第四十二章艾伦神交阎老帅 马蹄声声,敲打着露水中的青石板路。艾伦和阎千亩一人驾车,一人骑马,沉默地向前。身后的灵车里,马婆婆双手合十,盘坐在老马的遗体旁边,虔诚地祈祷。 太阳升起来,照在波光粼粼的血月湖面,那湖水连天天连水,清澈见底,闪烁着红宝石一样灿烂的光芒。 阎千亩勒紧了缰绳,一行人停了下来。远远望去,南山就矗立在水中央。 “车只能到这里,剩下的路要靠我们自己了……” 艾伦跳下车驾,放眼望去,看似平静的湖面,暗潮涌动。 “妈妈,老马交给我,你放心吧……” 阎千亩看着依依不舍的马婆婆,有些于心不忍。 “我放心,我的儿,我想再看他一眼……” 马婆婆仔仔细细地抚摸着老马的棺木,眼泪落在漆黑的棺盖上。方方正正,弧形的棺盖严严实实地,隔开了两人,也隔开了另一个世界。 良久,马婆婆才泪眼婆娑地抬起身,下了车来。阎千亩把白马的缰绳交到她的手里,又握了一握。 “妈妈,先回吧,回家去等着我……” 马婆婆使劲地点着头。 “你们去吧,办妥了事,快去快回……” 阎千亩跳上马车,坐在艾伦的身边,朝着马婆婆挥手告别。 艾伦催动念力,血月湖面瞬间如一片冰封般,平整坚硬。两匹马一声长嘶,跃上湖面,朝着南山飞奔而去。 马踏水面入了南山,眼前的一切忽然暗了下来。 南山看似血月湖里的一座山,实则是个空旷的山洞,里面流水潺潺,钟乳林立,阎老帅的棺木,就托起在钟乳丛中,闪着荧荧蓝火。 洞顶上映出一片水光潋滟,飘渺虚幻,影影绰绰的,却排列有序,正是“阎福陵”三个大字的品字体。 “就是这里了,” 阎千亩说着飞身飘起,稳稳地落在父帅的棺木旁边。 “父帅,我来了,” 只一句,她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十年如一日,你的心愿可以了了。” 艾伦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 阎老帅早在十年前,已经跃生门重生而去。剩下的一副枯骨,因无人主持下葬,就藏在这血月湖中的南山。 艾伦飘然离车,定神在一颗钟乳石上。催动念力,老马的棺木如有灵性一般脱离了车底板,冲破了车顶,直直地飞了起来。 艾伦伸出双臂,高高托起落下来的棺木。换了个手,回身,单掌送出。两匹马闷声不响,随着掌风拂过,淹没在血月湖底。 “老马,你这一生爱马如命,这两匹良驹,权当是你的陪伴了,这一路马踏莲花,前程远长,走好。” 艾伦朗声说道。 随即,双臂托起老马的棺木,腾身跃起,漆黑的棺木压着艾伦的身体下落,直到血月湖水湿了他的双脚。 艾伦长叹一声,放了手,闪身落在一颗钟乳石上。老马的棺木静静地被湖水淹没,没有一点儿涟漪。 “千亩,时辰差不多了。” 他并不忍催她,又不得不催她。 阎千亩止住悲痛,站起身来,朝着阎老帅的棺木,磕了三个响头,又拜了三拜。她双腿盘坐,在最高的钟乳石之上。双眼紧闭,凝神聚气,把所有的灵气聚在头顶的汇灵穴。 三尺以外,神灵交汇,阎千亩催动了念力。 阎老帅的棺木随之一震,“咔嚓”一声,脱离了钟乳石群,渐渐升起,越来越高,朝着洞顶而去。 那棺木有灵性一般越来越高,却不疾不徐,缓缓向上推进,直到触碰到洞顶。那“阎福陵”三个水做的大字,被棺木触碰,弹了一弹,掀起阵阵涟漪,又如复活的藤蔓一般,一股股的水柱儿缠绕了整个棺木。水光越来越亮,亮的耀眼。那漆黑沉重的棺木就在水柱的环抱里,慢慢幻化,化成点点星光,散落在整个洞中,落在了血月湖水里。 “艾伦……照顾好我的女儿,她将是马面阎府的新霸主……” 突然,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灌进耳鼓。艾伦只感觉一股雄厚霸道的气流,顺着头顶的汇灵穴,钻进了大脑,直冲向下,灌满了全身。 艾伦心里一惊,是阎老帅的神识,在这神灵交汇的时刻,把最后的功力和灵气给了自己。 他抬头望向,闭目凝神的阎千亩。 她的脸上一片祥和,并没有注意周遭的一切,想是也在神灵交汇的时刻。 突然一个黑影从水里射出来,直奔阎千亩的面门而去。那黑影蹿至半空,一道白光闪过,直逼阎千亩的眉心。 “居然敢偷袭……” 艾伦来不及反应,本能地飞身过去,挡在阎千亩和黑影之间。那道白光触到了艾伦的胸膛,转了个弯,落入血月湖中。 黑影恰好面对了艾伦。 她的浑身上下穿着紧身的黑衣,脸也用黑布蒙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湛蓝湛蓝地,楚楚可怜地望着艾伦。 艾伦暗里弹出一记暗影,射入黑影的咽喉,黑影“啊”的一声,身子一软,势道弱了下来。 棺木幻化的点点星光,如夜空中的烟火,黯淡下去,只留一片被灼伤的墨色空间。 阎千亩睁开了眼睛,两道血红的光影射出来,穿过了艾伦的身体,直奔黑影而来。 那黑影闪身躲过了,脚下一点水面,横身飞了出去,接连几个弹跃,消失在洞口。 “好险!” 艾伦望着偷袭者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阎千亩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受伤了吗?” 艾伦急忙问,阎千亩沉默着摆了摆手。“没有,可能是神灵交汇动了胎气。” 艾伦尴尬地笑了笑。两人重新进入状态,阎千亩在这钟乳石上不吃不喝渡过三日。 隔天,守护期满,艾伦和阎千亩最后看了看寂寥静谧,无声无息的阎福陵。 回到对岸,远远地,看见马婆婆躺在血月湖边。 艾伦和阎千亩吃惊不小。 白马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马婆婆倒在一边,气若游丝。 “妈妈,” 阎千亩奔过去,抱起马婆婆的头。 马婆婆费力地抬起眼皮。 “孔……孔……” 第43章 失踪人口快刀野狗 阎千亩回头,探询地望向艾伦。难道阎福陵里的偷袭者是孔二公子? 艾伦的心里一惊,想起了那双楚楚可怜的湛蓝湛蓝的眼睛。 “不可能吧?” 他摇了摇头,孔二公子怎么可能进得了马面阎府的阎福陵。 阎千亩舒了一口气。艾伦和偷袭者正面相对,既然他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了。否则,阎千亩不寒而栗。 继而,安慰自己,马婆婆老眼昏花也是有的。 艾伦背起了马婆婆,三个人朝城里而去。 刚刚转过街角,远远望去阎府的大门口,就见无问在来回踱步,一驾汪府的机器车停在一旁,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无问见艾伦和阎千亩,大老远的飞奔过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儿心吧?” 艾伦的人还没到跟前,无问的腹语已经怨妇模式开启了。 “你带着快刀野狗,蓝生连个守护神都没有,他初回汪府继任少帅,多少危机四伏,你可倒好,拐带着汪府的大夫人游山玩水?” “狗无问,你看看我,有我这么惨的游山玩水的吗?快刀野狗根本不在我这里了,我根本探不到他的灵识!” 艾伦也毫不客气地回怼。 这一回合下来,两人心里都一惊:快刀野狗到底在哪里?难道他的灵识不需要借助人类的身体吗? 艾伦心里一亮,那么有朝一日,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变成一缕自由的灵魂,在圣境遨游? “想的美,这样的事情我还没听说过,我师父也没说起过……” 无问无情地打碎他的幻想。 快刀野狗的去处成了两个人心里的疑惑。这个野狗没有自己的界谱,不入生死簿,只有使命,保护汪府,保护汪府世世代代的领导者。 他的失踪蹊跷而诡异,艾伦和无问不免心生疑惑。 说话间,艾伦和阎千亩到了大门口。无问看见艾伦背着马婆婆,脸色一沉。 “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 艾伦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儿,马婆婆看似瘦弱,想不到这么沉,难道是自己最近锻炼的少了?体能下降?果然做人不如做犬轻松自在。 自跃生门以来,一路颠沛流离,心事重重,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情节,一浪高过一浪,颇费脑筋。 想想当初做犬类,虽然也会操劳夏木的日常琐事,但都是跑跑腿儿的活计,不用动脑筋,还能学很多人类的常识和知识,倒是惬意的很。 阎千亩跟着过来,打开了偏门。艾伦背着马婆婆进了阎府,直奔药房而去。药房是各个府邸常备的配置,和厨房一样,配备了自己府内的医仆,设置了各种各样的常备药品,供于府内的一应病患的需要。若不是特别严重的病情,婢女家仆们是不会请大夫的,就在府内的药房治疗。 艾伦把马婆婆放下在床榻之上。 马婆婆的双眼紧闭,脸色发青白,已经气若游丝了。 无问拿过她的手腕,伸两指轻切脉门。马婆婆的脉象忽急忽缓,不是很稳定,但是她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无问心里一阵疑惑,又细细探究,那脉象的起搏节奏略带了一丝杂音。那杂音链接的是更加生机勃勃的脉象,因为两脉起搏节奏相同,很是不易察觉。但是,马婆婆自己的脉象太弱了,这才暴露了隐藏的脉搏。 无问恍然大悟,他望向了艾伦。又看了看阎千亩。 艾伦刚刚负重气喘吁吁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虚弱。阎千亩面色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水。 “受累了啊……”无问意味深长地望着艾伦感叹了一声。 “哪里,没事的……” 艾伦对他的客气深不以为意。 “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无问面色一凛,正色不可亵渎。 艾伦看了看阎千亩,只好和盘托出。 “我们去南山为阎老帅下葬,遭遇了偷袭,而且,很显然,目标不是密陵宝藏,却是,阎家大小姐千亩……” 听到艾伦说起这些,无问不免疑窦丛生。 “偷袭?!几个人?” “一个人……” “你的身体里有快刀野狗的神识,你去阎府的密陵,这合适吗?艾伦,艾行走,你有没有长脑子啊?到底……” 听无问这么一说,艾伦如同五雷轰顶。 “品字界的天,怕是要乱了……” 无问长叹一声, “怕什么来什么,我们这一滞留,不知道会在这品字界呆多久……” 艾伦又想起来孤零零的夏木,不禁一阵内疚。 “马婆婆昏迷之前说了什么?” 无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马婆婆昏迷之前,说的是……孔……” 阎千亩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伤害马婆婆的是孔二公子,那么偷袭者也一定是她……” “如果?如果只是马婆婆,恐怕这个时候早已命丧黄泉了……” 无问突然狠狠地说。 艾伦和阎千亩听了一愣。 “算你有些道行,不过……呵呵呵呵呵……”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奇怪的笑声。 躺在病榻上的马婆婆,坐了起来。 “出来吧,躲闪什么?又不是见不得光……” 马婆婆尖细着嗓子叫道。三人眼前一花,马婆婆轻松地从病榻上弹起来,纵身一跃,蹲在了药柜子上方。那药柜子和天花板,只有半个手臂的宽度。纵是马婆婆身材矮小瘦弱,也要岣嵝着身体,蜷缩着勉强团坐。 “妈妈,危险……” 阎千亩本能地失声惊呼。 “危险,危险,我的儿,危险的是你啊……呵呵呵呵呵……” 马婆婆朝天打了个响鼻,嘶吼了一回, “谁要伤害我的千亩小宝贝?你吗?你吗?” 马婆婆指着无问,目光如炬,又恶狠狠地望向艾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坏主意!马面阎府何时轮得到外人来撒野?” “妈妈,你怎么了,这是常叔啊,我们府里的老人家了,和我陪嫁去的汪府,你忘了吗?还有艾行走,还救了我的命……” 阎千亩有些急了。 “什么府里老人?什么狗屁跨界行走,两个鸡鸣狗盗的冒牌货,看我不取了你们的性命……” 马婆婆说着,单手探出,直奔艾伦的面门而来。 第44章 孔二的隐秘 马婆婆奇怪的笑声,穿透耳鼓,连绵不绝地输送进来,搅得大脑里面乱糟糟的。 阎千亩的功力最浅,不由自主的抱着头。艾伦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敌情,先前遇见的,都是闷不做声,出手就干的。这马婆婆却先用笑声,扰乱了心性,着实令艾伦大开眼界。 马婆婆笑着笑着,面目狰狞起来,伸手探出,朝着艾伦的面门,抓了过来。 她的十指尖尖,指甲锋利如刀似钩,长出了一个指节。褶皱丛生的手背高高拱起,疾风一闪,已到了眼前。 艾伦忽觉面上一凉,突然惊醒过来,闪身躲过了马婆婆的利爪。回手单掌顺势推出,掌风探向马婆婆的眉心。 马婆婆的眉心处,凝聚着青黑色的郁结包块,冒着缕缕黑色的烟雾。 “这是中毒了?!” 无问心里一惊。 艾伦看的明白,这毒的形状性质,和老马中的毒颇为相似,只是老马的意志坚定,根基深厚,才能得以延时续命。 马婆婆平日里身体就弱不禁风,再加上年纪大了,连日奔波劳碌,更是日渐消瘦,日渐颓势,自是难以抵抗毒性的蔓延。 那不知名的灵识,也是趁此薄弱,入侵了马婆婆的身体。 艾伦哪敢让马婆婆抓到面门,闪身躲过一劫,伸手探出,想制住马婆婆。谁知马婆婆的身体油滑的很,脚下一滑,身体一矮,躲过了艾伦的近击。 艾伦收了掌风,凝神静气,把灵气汇于双指,聚集了灵气的双指,如利剑一般,会击破躲在马婆婆身体内的灵识。同时,马婆婆的身体也将受重伤。 “不要!” “不要……” 艾伦正自犹豫不决,阎千亩舒展身形,挡在了马婆婆的身前。 另一个声音,是从马婆婆身体内发出的,正是快刀野狗。 “这样会伤了马婆婆的……”阎千亩双臂张开,护住了马婆婆的身体。 “你都不问问清楚就出手致命,是想我死吗?” 快刀野狗骂骂咧咧地,从马婆婆的身体里穿越出来。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团黑气,遒劲有力,泛着红光。 “你在我这里寄居多时,连个房费都不出,反而来骂我,是我的身体不香了?还是你水性杨花了?” 艾伦笑着回怼。 “你照着镜子看看,那到底是谁的身体?真是的,你居然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走的,还好意思和我要房费?” 快刀野狗也是分毫不让。 “出来吧,赵英俊,等着在人家的身体里狂欢吗?” 快刀野狗冲着马婆婆的身体说。 只见白光一闪,一团白雾升起,凝聚在屋子中央。 “你行你上啊,叭叭什么呢?” 那团白雾飘到了艾伦的头顶。 “来来来,不是想灭了我吗?让我烟消云散?你过来吖,不要怂……” 白雾忽明忽暗,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没有一时停留。 “这又是何方神圣,恕在下不知之罪了……” 艾伦浅施了一礼。 “什么在上在下的,你不是很能打吗?还来抓我……” 白雾团边动作着,不依不饶。 “好了好了,赵英俊,别闹了,回你的神位去吧……” 快刀野狗规劝道。 “哼……” 白雾在艾伦的头顶绕了一圈,转而扑向了阎千亩。 转瞬间,阎千亩的身体被白色的雾气笼罩了。成了一团洁白的云朵,雾气慢慢消散,阎千亩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长身玉立,在通明的气泡里面。气泡慢慢收缩,一点点渗透进了阎千亩的身体。 “马面阎府守护灵赵英俊,拜谒新主人阎千亩,从此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去同归。” 白雾居然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是阎老帅给女儿阎千亩的最丰厚的遗产。 “我阎千亩在此立誓,此生此界为帅马面阎府,与哮天汪府再无瓜葛,一切以阎府为重,为念……” 阎千亩神情肃穆,庄严不可侵犯。 “艾伦,如今哮天汪府新帅已立,我也要回去汪蓝生身边了,这幅躯壳,还请笑纳……” 快刀野狗说完,黑气团慢慢飘到了艾伦的头顶。 “和你共用身体这么久,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吗?” 艾伦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一去,各为其主,再难有自由之识。 “说那些都没用,以后各自安好吧……” 快刀野狗颇有些伤感,在艾伦的头顶停了又停,暂时落入了无问的身体里。 两团灵识一走,马婆婆的身体顺势瘫软了下来。眉心的黑气越来越重,渐渐蔓延到了全身。 “这是……”阎千亩抱起了马婆婆, 马婆婆费力地睁开眼睛,望着阎千亩。想伸手去摸摸她,终究没有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来,用尽最后的气力说: “千亩小宝贝……孔……孔……” 阎千亩凝聚灵气,轻点马婆婆的眉心,把灵气输送进去,暂时稳住了她的灵魂。 “孔二公子?” “孔二公子!” 艾伦和无问同时惊呼。 怕什么来什么,这品字界的天,终是会乱的。 ………… 孔二公子拼尽最后的一丝余力,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一路跟踪老马的魂魄,终于入了阎福陵。 原本,她计划着,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劫持阎千亩,杀了她,注入自己的灵魂,牛头孔府就可以获得重生之资。 有了阎千亩的躯体,孔二公子也就可以替代阎千亩,进入哮天汪府,成为大夫人,再振兴孔府,一箭三雕,三全其美。以她对蓝生的了解,完全可以做到。 没想到的是,艾伦功力如此深厚,破了她的防。 孔二公子无力地靠在长几上,她的身体里如同万马奔腾在践踏着五脏六腑,又如熊熊烈火在燃烧着。她闭上眼睛,搜寻着。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绝望了,居然一点儿灵识都没有。她的体内像一节浸了水的陈年老木,死沉死沉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儿。 牛头孔府的重生之门,就这样永远地关闭了吗? “我不信,我不相信……” 孔二公子的双手,紧紧扣住了心脏的位置。一丝丝的冷,汇聚在一起,越来越浓烈,冰冻的冷传遍了全身。 第45章 赵英俊入主马面阎府 孔二公子用尽各种方法,也没有探出有丝毫的灵识在身体里。 “明明阎老帅的守护灵是吸进来了呀,到底是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 孔二公子喃喃自语着。细细地回想当时的情节。 孔二公子追踪着老马的遗体,藏在马车的车底,进入了阎福陵。 艾伦以良驹殉葬老马的时候,孔二公子随之,悄悄潜入了血月湖的水面之下。当时光线不明,阎千亩和艾伦的神经,都集中在阎老帅的棺木,因此,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入侵。 阎老帅的棺木有灵性一般越来越高,缓缓向上推进,触碰到洞顶。那“阎福陵”三个水做的大字,被棺木触碰,弹了一弹,掀起阵阵涟漪,又如复活的藤蔓一般,一股股的水柱儿缠绕了整个棺木。水光越来越亮,亮的耀眼。那漆黑沉重的棺木就在水柱的环抱里,慢慢幻化,化成点点星光,散落在整个洞中,落在了血月湖水里。 孔二公子在湖水里,尽情地吸识着散落的星星。那是一部分残存的灵识,更多的,是跃生门的星途之路。 她在耐心等待,伺机而动。 “艾伦……照顾好我的女儿,她将是马面阎府的新霸主……” 突然,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灌进耳鼓。 阎老帅把自己的守护灵给了艾伦。艾伦只感觉一股雄厚霸道的气流,顺着头顶的汇灵穴,钻进了大脑,直冲向下,灌满了全身。 也就是在这神灵交汇的时刻,艾伦的身体里同时有了三个神识。 “但是,作为跨界行走的艾伦,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孔二公子心中充满了疑惑,自言自语着。 这是孔二公子想不明白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艾伦还没有成为真正的跨界行走,却也只是跃生门,偶然来到这品字界的过路神仙。 艾伦抬头望向闭目凝神的阎千亩,阎千亩的脸上一片祥和,并没有注意周遭的一切,也是在神灵交汇的关键时刻。 孔二公子算准了,就是这个时刻,锁定了目标,突然从水里射出来,直奔阎千亩的面门而去。同时凝聚所有的神识和功力,化作一道白光,直逼阎千亩的眉心。 本来她是想穿透阎千亩的眉心,直入汇灵穴。以此,占据阎千亩的身体。 但是,艾伦飞身过去,挡在阎千亩的身前。生生隔开了她们。 那道白光触到了艾伦的胸膛,转了个弯,落入血月湖中。 艾伦暗里弹出一记暗影,射入孔二公子的咽喉,她吃痛,“啊”的一声,身子一软,势道弱了下来。 棺木幻化的点点星光,如夜空中的烟火,黯淡下去,只留一片被灼伤的墨色空间。 阎千亩睁开了眼睛,两道血红的光影射出来,穿过了艾伦的身体,直奔孔二公子而来。 她闪身躲过了,脚下一点水面,横身飞了出去,接连几个弹跃,出了洞口。 空气里迷漫着血腥的气息,孔二公子回头细瞧。阎千亩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她暗地里生出一丝笑意。 也正是这一点一触,阎千亩的灵识被冲散,不知不觉中,游散了一些,流入孔二公子的身体。 孔二公子的汇灵穴一紧,立刻封锁了穴门,保留抢来的灵识。见好就收,来日方长。 孔二公子不敢逗留,匆匆逃离了阎福陵。 隔着水面,看见岸上等待的马婆婆,孔二公子计上心来。 依她对阎千亩的了解,这个从小伴她长大的奶娘,如果有性命之虞,阎千亩必是舍命相救的。 真是上苍眷顾,阎千亩刚刚吐的血,不是动了胎气,就是受了内伤。如果再施以援手,救下马婆婆。即使有艾伦在身边,也难免灵识虚弱。正可以趁虚而入,说不定就可以占了她的身体,岂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孔二公子想到这里,施展云步,飞跃越水面,直奔马婆婆而去。 马婆婆并无还手之力,只一个照面,就被毒素封住了眉心。马婆婆的体内没有任何,可以抵抗毒性发作的内力和灵气,毒性迅速扩散至全身。 这毒是牛头孔府,特有的材料制作而成。没有解药可解,中毒之人只能依靠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苟延残喘。 马婆婆突然中毒,只看见孔二公子的湛蓝的眼神一闪而逝。 “孔……孔……” 她叫着孔二公子的名字。 孔二公子冷笑一声,指剑一发。剑气穿透皮肤,在她的喉管上割裂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口子,扬长而去。 马婆婆指着孔二公子的背影,喉咙里却发不出完整的音符。她的身体本就孱弱不堪,这一击,直接就要了命了。马婆婆竭力地挣扎着,还是慢慢倒了下去。 这时,快刀野狗和赵英俊脱离了艾伦的身体,追踪偷袭者至此。在马婆婆快咽气的时刻,进入了她的身体,暂时封住了她的生命环。 ………… 正如孔二公子推测的那样,阎千亩把自己的灵气,源源不断地送入马婆婆的身体里。 她的双眼紧闭着,体悟着每一分每一根灵气的游走。赵英俊作为守护灵,刚刚进入阎千亩的身体,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仔细地配合着她,让所有的灵识和灵气,神识和神经,完美的融会贯通。 眼下的阎府,阎老帅的守护灵赵英俊,已经完成遗愿,安全进入了马面阎府的新霸主阎千亩的身体里。关起门来,只是府内之虞。并无外府瓜葛了。 无问于是告别了艾伦,带着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回哮天汪府复命。快刀野狗要入哮天汪府新少帅汪蓝生的身体里,还难免会费一番周折。 艾伦也可以专心致志地,守护着神灵交汇的阎千亩和赵英俊的身边。 这个关键时刻,若是有人偷袭,阎千亩和赵英俊都将神灵俱灭,那么阎千亩的身体就会变成躯壳,随便什么人占据,都会成为马面阎府的霸主,和哮天汪府的大夫人,何况她还怀着汪帅的骨血。事关重大,品字界的局面,只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念之间。 第46章 夜袭 哮天汪府的哮天陵,坐落在品字界西的兴安岭。 兴安岭连绵不绝,覆盖着密密层层的森林,始祖林。 始祖林深处的庙宇,隐居着圣境的高僧大德,是跨界行走僧无问的出生寺院。也是艾伦跃生门重生的地方。 兴安岭和品字界,隔着绕界而流的血月湖。 血月湖中的南山,藏着马面阎府的阎福陵。 艾伦和马面阎府的大小姐阎千亩,为阎老帅的棺木下葬,并继承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 在神灵交汇的时刻,阎千亩遭遇了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的偷袭。 艾伦得到了阎老帅的守护灵赵英俊,联手共用身体的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伤了偷袭者牛头孔府的掌门人孔二公子。 孔二公子为夺取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消耗阎千亩的灵识,逃走途中伤了她的奶娘马婆婆。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趁孔二公子疏忽,夺回了她盗取的那部分灵识,并和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救了重伤的马婆婆,封住了她的生命环。 马面阎府的新霸主阎千亩和守护灵赵英俊为救马婆婆,进入了神灵交汇的时刻。 阎千亩的双眼紧闭着,体悟着每一寸每一丝灵气的游走。赵英俊作为守护灵,刚刚进入阎千亩的身体。所有的经脉和灵识错综复杂,丝丝入扣,环环相与。赵英俊和阎千亩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仔细地相互扶持,相互试探,相互配合,让所有的灵识和灵气,神识和神经,经络和脉象,完美的融会贯通。 现如今的阎府,阎老帅的守护灵赵英俊,已经完成他的遗愿,权且安稳地进入了,马面阎府的新霸主阎千亩的身体里。 马面阎府也不再群龙无首,各方孤立无助。只是,府内的兴盛之虞尚未明朗,外府瓜葛倒是不需担忧了。艾伦也可以专心致志地,守护着神灵交汇的阎千亩和赵英俊。 阎千亩把自己的灵气,源源不断地送入马婆婆的身体里。 这个关键时刻,若是有人偷袭,阎千亩和赵英俊都将神灵俱灭,那么阎千亩的身体就会变成躯壳,随便什么人占据,都会成为马面阎府的霸主,和哮天汪府的大夫人,何况她还怀着汪帅的骨血。事关重大,品字界的局面,只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念之间。 正在这是,一个黑影悄悄潜入了马面阎府,几个腾跃之后,落在了药房的屋顶。 黑影轻轻揭开青瓦,顺着缝隙向里望。 阎千亩盘坐在药石台上,双手合十在胸前,一道若有若无的雾气,飘向躺在床上的马婆婆。雾气飘忽不定,马婆婆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其中。 艾伦站在门口和阎千亩之间,双臂抱在胸前,看似平淡轻松,却浑身上下的每一丝神经都紧绷着。健硕的肌肉,透过薄薄的黑丝绸褂子,拢出优美的轮廓。 黑影的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喉咙一紧,目前的情势,有点紧张。 此刻,阎千亩和赵英俊,都处于虚弱无力的输出状态。那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灵气,并没有贴着标签,也没有识别目标的本能。因此,灵气进入马婆婆的身体,和进入别的什么人的身体,结果是一样有效力的。 黑影的心有些按捺不住了,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可是,她犹豫着,因为守护在他们身边的,是圣境的跨界行走艾伦。 这个艾伦的道行和功力,深不可测。至少,她几次出手试探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并没有个明确的程度。 若说他的功力和道行深厚,那是自然的,毕竟是圣境的跨界行走,且是在哮天汪府落脚修养,身份和阶层,可见一斑。 若说他是华而不实,空有其名,也不见得是屈尊了。至少,迄今为止,他还没在品字界,做成什么扬名立万的大事件。 因此,艾伦的底线,这品字界无人知晓。 艾伦的耳朵一动,细微的呼吸声,钻进耳鼓,这是刻意压制着的呼吸。忽而粗重,忽而浅淡。有可能是受了伤,不好调控,也有可能,是功力尚浅。 能轻而易举入马面阎府的人,在品字界,屈指可数。若不是少小的年纪就常来常往,恐怕没有人,能如此熟悉阎府的情况。 艾伦心思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会因为虚无缥缈的重生之资,而触犯圣境的法典。 除非,她疯了…… 黑影在房顶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 艾伦在房间里犹豫着,要不要揭开这层遮羞布。 如果偷袭者的身份被揭开,那么什么品字界的和平,牛头孔府的尊严,马面阎府的威信,甚至哮天汪府的掣肘,都成了笑话。 大家表面维持的各族势力割据状态,维持的各族之间的友善,维持的族众们的祥和生活,都将化为泡影。 这确实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能解决这一切的方式,最后只剩下,只是无休无止的战争。重新划分各族势力,甚至圣境的跨界法典,都有可能要修改。 原本,艾伦是没有这样的觉悟的,毕竟他的本体是阿拉斯加犬。可是正是这样的本体和他在各界的经历,让他有了责任感。 夜晚的沉星,如睡不着的海,幽暗而神秘。潮湿的夜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涛滚滚,汹涌着,咆哮着。 屋顶上的黑影,在这夜雾迷漫之中僵立,任露水打湿了衣裳。 她慢慢凝聚灵气,和浑身的内力。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她不容错过。当然她也知道,成功了,是机会。失败了,是毁灭。 一股股强劲的内力,凝聚在指尖,霎时,冰冻成了一柄利剑,直奔阎千亩的咽喉飞去。同时,黑影双掌劈开了青瓦,飞身下来,十指如钩,抓向了艾伦的面门。 艾伦并没有如预料的闪身躲过,反而是迎了上来。 黑影的心一慌,脚步乱了,足尖轻点床沿儿,腾身飞起。趁着艾伦喘息未定,又攻向他的后心。 那边的冰剑到了眼前,阎千亩只觉得面上一凉,眉心痛不可当。冰剑化成了点点水滴,喷了满脸,又转瞬间,化作团团白雾。 阎千亩只觉得心脏越来越沉重,慢慢下坠。她努力地搜寻着,赵英俊的灵识忽然弱得没了感觉。 第47章 一滴泪的复活 这一夜,漫长又漫长。深邃的夜空掩盖不了罪恶的欲望,也隐藏不了良善的光芒。 躲在药房屋顶的黑影,是打算着趁阎千亩和赵英俊神与灵交汇,和救治马婆婆的关键时刻,抢夺灵气,占据阎千亩的身体。 她兵分两处,掌风劈开青瓦,吸引了艾伦的注意,用内力和他缠斗在一起。 同时,早已把灵气凝聚成冰剑,刺向阎千亩的眉心,希望与她的灵识融汇为一体,阻止灵气的输出,以保存实力,顺带截走了输送给马婆婆的灵气。 那边的冰剑到了眼前的时候,阎千亩还在闭目养神,全神贯注地输出灵气,救治马婆婆。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在阎千亩的身体里,感知到了灵气剑的来势凶猛。这一击,必是神灵俱灭。他丝毫没有犹豫,拼尽自己的灵识,涌向阎千亩的眉心,接下了这一剑。 阎千亩只觉得面上一凉,眉心痛不可当。她慌乱着睁眼,眼前的冰剑,寸寸断成碎块,碎冰又凝成了点点雨滴,散落下来,湿了她的脸和衣裳,又转瞬间,化作团团白雾,消散了。 阎千亩的眉间一空,心脏沉甸甸地,越来越重,慢慢下坠。她努力地搜寻着赵英俊的灵识,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可是她寻遍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探遍了每一丝灵气,也感知不到他的信息。赵英俊的灵识,忽然之间弱得没了任何的感觉。 他是尽了最后的约定,作为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拼尽全力,为阎千亩挡了一剑,才救下了她的重生之资。他的灵识在那一刻,化作了眉心火,融化了犀利的冰剑,化成雨,化成雾,慢慢消散了。 阎千亩又急又怒,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孝衫的胸前。她睁开双眼,看见马婆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千亩小宝贝……” 她的口里,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阎千亩泪流满面。马婆婆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脸色也有了血色。 “妈妈……” 阎千亩喜极而泣。 然而…… 阎千亩不甘心,再次仔细地搜寻着,身体里赵英俊的灵识。 赵英俊的灵识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赵英俊!” 阎千亩慌乱起来,她惊慌失色,不知所措了。 “赵英俊的灵识……散了……” 复杂的情绪堆积成山,阎千亩悲愤至极,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她身形暴起,不顾一切地向黑影扑了过去。 “千亩,小心……” 艾伦看见阎千亩拼命的样子,急着叫她。 “你叫她千亩?!” 黑影的心一痛,招数顿了一顿,好像被定住了一样。 “他击破了赵英俊的灵识,艾伦……” “她叫你艾伦……” 黑影的心又是一痛,手上的招数,忽然慢了下来。 阎千亩顾不得身怀骨血,一招紧似一招,朝着黑影的面门,直攻过去,她的十指纷飞,想扯下黑影脸上的面巾。 “让我看看你是谁?是谁?胆敢击破了阎府守护灵的灵识?” “好一把相亲相爱的狗粮啊……” 黑影急怒攻心,也拼了命来。灵气和招数完全没有章法,乱糟糟地一股脑儿,涌灌而出。 两人你来我往,功力不分伯仲。只见到房间里,一黑一白,两只飞舞着的身影,飒是好看,且危机重重。 “千亩!” 艾伦想阻止这场你死我活的拼斗。品字界的割据平衡,已经岌岌可危,再不能有任何闪失了。任哪一方败下阵来,都有可能引发战争,那将是整个品字界的灾难。 艾伦催动了念力,加入了战团,隔在二人之间。两个人的内力和灵气都已拼尽全力,伤害指数也是要么你死我亡,要么同归于尽。艾伦陡然身入两人强大的阵容之中,所有的招数和攻击,悉数解析了。 阎千亩收不住手,灌满了灵气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艾伦的后心。艾伦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被掌风震得颤抖不已。 艾伦的面前,黑影惊诧地望着他,发出的灵气剑流,急忙躲闪。一半击碎了旁边的药柜子,一半穿透了他的眉心。 他笑了,嘴角邪魅地向上一勾。趁着黑影呆愣的空档,顺势拉下了她的黑色面巾。 孔二公子的脸,暴露无遗。她的眼睛湛蓝湛蓝地,满含着泪水,不知是愧疚,还是愤怒。 艾伦的身体晃了两晃,倒在了孔二公子的怀里,顺势又拉上了她的面巾。 “快走……” 他在她的耳边悄声说。孔二公子愣了一愣,深深地望着艾伦。 艾伦冲着她费力地挤了挤眼睛,晕了过去。 “艾伦……” 阎千亩急呼。 孔二公子回过神来,咬了咬牙,推开艾伦,翻身跃出房门,飞身上了屋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艾伦……” 阎千亩并不知道自己的掌击,有多大的力道,心里慌乱起来。 艾伦双眼紧闭,身体直直地摔倒在地,没有了意识。 “艾伦……” 阎千亩眼泪横流,扑过去,抱起艾伦的头。胡乱地拨开他散落的发丝。一张俊美的脸,苍白而安详,双眼紧闭着,棱角分明的嘴唇紧抿着,没有了呼吸。 “艾伦,别吓我,我错了……你醒醒……我不能没有你……” 阎千亩把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碎碎念着。她把脸颊贴上他没了血色的脸,眼泪夺眶而出,肆意地流淌,打湿了艾伦的头发,流进他的心里。 突然,一丝冰冷的泪滴,剑一般,穿过眼窝,直抵眉心,在眉间盘旋了一会儿,冲开了汇灵穴。 汇灵穴一开,阎千亩只觉得源源不断地灵气,犹如万马奔腾,呼啸着涌进了汇灵穴,灌满了大脑,又一路向下,传遍了全身。 是赵英俊的灵识。 “灵识……赵英俊的灵识……艾伦……” 赵英俊化成阎千亩的一滴泪,复活。 阎千亩不知该欢喜,还是悲伤。 命运如此残忍,得到一个,就必须失去一个吗? “他没事的,你不要过于悲伤……” 阎千亩听到了赵英俊的声音,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来。 有些苍老,有些疲惫,但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终于复活了。 第48章 阎府守护灵赵英俊本俊 一大清早,马面阎府的门前就车水马龙,聚着前来探视的各方大小家族的当家的,掌柜的,和他们的随从们。各家的车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品。 “士别三日,啊呸……” 孔二公子嘟囔着,喊过随从小牛,把帖子送上去。 小牛脚力轻快,不肖一会儿功夫,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号码牌,气喘吁吁地回禀: “公子,我们排在最后了,别人家都是拿着礼单去排号的……” “我?礼单?我是不是太给她脸了,没说是牛头孔府的人吗……” “都没来得及说,帖子上清清楚楚写着咱们府邸的名号呢,人家就扫了一眼……” “谁是当班的?不想活了吧?” “不认识,都是生面孔,没见到阎府的熟人……” 小牛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不安。 “这群没眼色的狗奴才……” 孔二公子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银票,列了单子。 “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盯着……” 她跳下了车,把单子交给小牛,又叫回他: “号码牌给我,我在这儿等着排号,你和老牛驾车去,麻利儿的……” 小牛答应着,递过来牌子。跳上车,和老牛一起,直奔东西街的老铺子。 “马面阎府还真是今非昔比了?看样子,这个艾行走还是有些声望的……” 孔二公子望着长长的车队,心里嘀咕着。她的内伤未愈,站得久了,两腿酸痛,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处树荫。 树荫下,立着一块栓马石。孔二公子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又不自觉地回望长长的车队,和四下里张望的人们。想想有些不妥,怕是失了牛头孔府的体面,便提起灵力,双腿盘坐在石上,开始闭目养神。摆出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姿态。 “毕竟是品字界三足鼎立之府的大当家,若不是艾伦,若不是他的救命之恩,我堂堂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 孔二公子面色平静如水,心里却在一顿乱骂。 “哮天汪府少帅到……” 一声高呼,惊醒了孔二公子。 哮天汪府的少帅汪蓝生出行,一向声势浩大。 “浮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作死的年轻人儿……” 孔二公子暗暗地骂。 汪府的车子缓缓地驶过来,碾压着平展展的青石板路。那车如轿子,四角方方,挂着五脊六兽的檐脸儿,四面是光滑轻薄的壁板,壁板上开着四面的窗子,挂着金缕丝的帘子。四只圆滚滚的轱辘,前面是个自动装置的方木箱,木箱里面的制动装置,都是坚硬无比的铁木打磨而成。技艺复杂考究,环环相扣,安全且结实耐用。因此汪府的车子,在品字界是出了名的工艺卓绝。 “孔二公子,大当家……” 汪蓝生打开了金缕丝的车帘子,隔着窗子叫她。 “当年还不是我的宠臣,做了少帅也少不了的贱气……” 孔二公子心里骂着,脸上却挂满了笑,招手致意。 汪蓝生下车来,亲昵地拉起孔二公子的手。 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当年哮天汪府的少主汪蓝生落难,拜牛头孔府的大当家孔二公子收留,保住了性命,做了十年的宠臣。只是现如今的汪蓝生继任了哮天汪府的帅位,反倒不常走动了。 “大当家也是来看艾行走的吧?” 汪蓝生拉着孔二公子的手往前走,没问她为什么一个人,也不去看周围的人们,惊诧的目光。 无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早有小跟班拿着拜帖和礼单,前去接洽了。 各家院府邸的车辆人群,看见了汪孔两人牵着手走过,主动自觉地让出了宽敞的路面。哮天汪府的车子,缓缓跟在两人的身后,隔着差不多一米来的距离,直抵马面阎府的府门前。 马面阎府的府门大开,身着盛装的阎千亩早已接到禀报,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恭喜千亩小宝贝,如今得偿所愿,做了马面阎府的霸主……” 孔二公子满面春风地招呼着。 阎千亩心里不悦,脸上却依然笑意丰盈。 这阎千亩十年之前,嫁与哮天汪府的汪帅,成为汪蓝生的继母。为了府内的权势争夺,曾与少小的闺蜜孔二公子合谋,设计将少主汪蓝生赶出汪府,趁机要了他的性命。孔二公子留下汪蓝生做宠臣,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多一枚与阎千亩对垒的棋子。 汪蓝生见阎千亩盛装出迎,当着品字界各位有头面的当家们,给阎千亩一揖到地。 “大夫人一向可好,给大夫人请安了……” 汪蓝生笑嘻嘻地说。 这一句大夫人,这看似毕恭毕敬的一揖,实在是把马面阎府,无声无息,兵不血刃地,划归到了哮天汪府的门下。 孔二公子在旁边看得真切,心中不禁怒赞,不愧是自己调教出来的宠臣。 这么一想,这品字界的霸主倒是非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莫属,还哪有什么三足鼎立。孔二公子想到了这一层,不禁把腰杆儿,挺了又挺。 阎千亩面色一凛,不禁心潮起伏,怒火攻心。赵英俊感知到了她的异样,急忙缓缓送出平静安详的灵识,冲淡了阎千亩的思路。阎千亩心中的日月交相辉映,马上换了如花的笑靥,不动声色道: “承蒙厚爱,少帅越发英明神武了,二位里面请……” 汪蓝生心里窃喜,二人谦让了一回,朝里走。 艾伦住在阎府的偏院里,整个院子里飘满了药香。迎面而来的影壁墙,雕刻着骏马的图腾。那马飞跃而起,俊勇而优雅,却是生着人类的面孔,五官清秀俊美,眼神熠熠生辉。 房门口的两边分立着三排警卫,神采奕奕,众人到了门前,早有婢女听见声音,开了房门。 迎面又是一座马面阎府图腾的根雕,神气活现,栩栩如生,高扬的前蹄指向了卧房的方向。套间的卧房门口,站满了侍奉的婢女家仆。 越了五层的台阶之上,艾伦双眼紧闭,昏睡着,身边放着他的神器牛头剪。 汪蓝生和孔二公子一步步走进来,先前的轻松一扫而空,两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没想到短短几天,马面阎府的实力就恢复如斯。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心里明了,品字界三足鼎立的局面,又稳了。 第49章 盛世华庭在马前 汪蓝生和孔二公子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看着马面阎府短短几天,就恢复了从前的兴旺景象,两人的心里很是不舒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看明白了两人的心理障碍,不禁内心欣喜,品字界三足鼎立的局面,又稳了。 马婆婆的身体刚刚恢复,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了从前阎府当差的几户族人。 大家一听说阎大小姐回来,做马面阎府大当家主事,自然是欢欣鼓舞。不由分说,纷纷重新回归了老族府。 这些人虽说熟悉阎府规制,又是行家里手,做起事来顺风顺水,有条不紊,又大可以信任。但是毕竟人数有限,远远填不满这么大的府邸的各方面执事。 阎千亩心里明白,若是恢复马面阎府从前的盛名,越早越好。否则,夜长梦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阎府的内部衰落已久,只是还有老马,等一干老仆人的苦撑,一旦落魄的消息传出去,墙倒众人推,再想翻身,就难上加难了。 日前,艾伦昏迷不醒,阎府的实际困难又是如此,阎千亩不由得终日愁眉不展。 作为守护灵的赵英俊,看不下去了。他用闲散着的灵识,幻化成风,输入灵气,聚成了人的形状,做成了灵影人。 有了这些灵影人,填充到马面阎府的各个院子。人多了,热闹非凡,整个马面阎府的院子,看上去,生机勃勃,笑语欢歌。但是这样的人,只能看,不能用,只是养眼而已。 人是有了,财也该聚了。赵英俊吩咐马婆婆,把跨界行走艾伦在马面阎府休养的消息,张扬了出去。 马婆婆是马面阎府的老仆,又是品字界出了名的质朴宽厚。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不到半天功夫,品字界有头有脑的族府,纷纷提着礼品,驾着车,前来拜望跨界行走艾伦。 好在目前,府里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迎来送往,应付那些前来拜访的各族势力。不过正好,借此机会,马面阎府复兴的消息,倒是随风转舵,传扬开去,越来越多的族众们,投奔到马面阎府的门下。 品字界的各族府,和东西街的老铺面的掌柜们,借着拜望跨界行走艾伦的名义,送上各式礼品,和马面阎府或修复,或攀附着关系。 一时间,马面阎府在品字界又大火了起来。 ………… 艾伦闭着眼睛,躺在雕花大床上,牛头剪认主,睡在他的身边,隔着薄薄的纱帘,朦朦胧胧地,闪着血色的亮光。 “不知这几日,艾行走可曾醒来?” 汪蓝生关切地问。 “不曾醒来……” 阎千亩忧心忡忡地。 “艾行走落脚在阎府,辛苦了阎大小姐,是否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出来,毕竟都是品字界的大族,牛头孔府有求必应……” 孔二公子话锋一转,不知不觉中,想压阎千亩一头。 “少帅,孔二公子,不必挂怀,我会照顾好艾行走的……” 阎千亩知道二位品字界的大府邸,来者不善,却也要小心应付着。 “蓝生此番前来,是接艾行走回府修养的……” 汪蓝生换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盯紧了艾伦身边的牛头剪。那神器仿佛有灵气,睡在艾伦的身边,不像是个武器,倒像是个婴孩,靠在母亲的怀里,睡的安静又祥和。让汪蓝生不免心生嫉妒。 “当初,哮天汪府才是跨界行走的落脚处,艾行走此番跨界到品字界,若在外面养病,未免照顾不周,传出去,可是会影响整个品字界的声誉的,阎大小姐也是出身在品字界的名府邸里,要顾全大局嘛。” 汪蓝生说着,探身向前,查看艾伦的病情,那眼神却牢牢盯紧了牛头剪。 “阎府虽品阶不高,可也是世袭重生之资的府邸,也时常有跨界行走在敝府落脚,艾行走尚在病中,不宜出门,少帅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 阎千亩知道汪蓝生此番亲自前来,必有其他目的,却没想到他是冲着艾伦而来,当即,义正言辞地回绝了他。 “阎千亩,阎大小姐,应该对自己府邸的实力,心里有点儿数,别耍你的大小姐脾气,你这样子固执,会害了艾行走,到时候,马面阎府,可就成了整个圣境的罪人了,你可曾想过,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汪蓝生脸色一沉,正义凛然间,不免夹杂着气急败坏。 “少帅这是吓唬谁呢?这品字界也有你这么张狂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阎千亩被直呼其名,恼羞成怒。 “我这么年轻,凭什么要知道天高地厚?倒是你,一把年纪争强好胜,也不怕马面阎府毁在你的手里。” 汪蓝生一向牙尖嘴利,岂肯给阎千亩捅刀子的机会。 “……你……” 阎千亩气得满面通红,眼睛快要冒出火来。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却并没有出手抑制。 孔二公子冷眼旁观着,二人的火气太大,整个房子都快烧起来了。决定在这火烧火燎的时候,再加点油。 “艾行走在汪府还好好的,回到了品字界,就来了一趟阎府,如今躺在这里竟然人事不知,阎大小姐可否给个解释呢?” 孔二公子自知带不走艾伦,却更不希望汪蓝生带他去汪府。留在阎府,又恐与阎千亩日久生情,不免心生罅隙。她知道,艾伦是不属于牛头孔府的客人,不如把这一池的春水搅浑。让他们两府相争,再做打算。 阎千亩转头望向孔二公子,又看了看汪蓝生,竟不知如何是好。 汪蓝生何等聪明,他邀请艾伦是假,觊觎牛头剪是真。 阎千亩语迟之际,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嘴角一牵,冷笑一声: “常叔,接艾行走,回府!” 无问尾随在众人之后,进了艾伦的房间。他一眼望去,就看穿了马面阎府的灵影人。 “又是你造的孽?” 他用腹语问艾伦,艾伦的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反应。无问心里一惊,突然心脏如割裂般痛起来。 “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马面阎府的根雕图腾发出撕裂的声响。 第50章 牛头剪的威力 “又是你造的孽?” 无问用腹语问艾伦,艾伦的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反应。无问心里一惊,突然心脏如割裂般痛起来。 “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马面阎府的根雕图腾,发出撕裂的声响。 屋子的中央马身人面的根雕,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撞击和刺激,丝丝缕缕的纹路,裂开丝丝缕缕的口子,慢慢汇聚,慢慢分离,蜿蜒曲折,起伏向前。 扬起的两只前蹄,伸向空中,本来光滑的表面,裂出了沟沟壑壑,如丑陋的疤痕,迅速传遍了全身。 独留古铜色的人面,栩栩如生,深深的眼窝里,流出两行鲜红的眼泪,染红了整个面颊。那血红的眼泪顺着沟壑流下来,所到之处,一片血红。 这根雕竟然是马面阎府的镇府之神器。 “马面歃血,是吉兆!” 阎千亩的两只手掌,按住了胸口的部位,喉咙里模模糊糊地,滚动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镇府的神器马面,召唤出了守护灵赵英俊。阎千亩变成了,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 “是吉兆?你骗鬼吧?看你那么痛苦!” 汪蓝生吓得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艾伦的床头。 “我们俩个可是品字界的泰山北斗式的人物,我们有什么闪失,阎千亩,这个责任你付得起吗?” 孔二公子紧紧跟着汪蓝生的身后,惊呼。 “哈哈哈哈哈哈……” 阎千亩仰天大笑,她的清淡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在脸上结成一个奇怪的结。 “要点脸吧,是你挑衅在先的,以为马面阎府没人了是吗?好欺负是吗?” 阎千亩粗声粗气地高叫着: “今天叫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盛世华庭在马前……” 阎千亩话音未落,已经十指如钩,抓到了汪蓝生的面前。 汪蓝生一声惊呼,身形一矮,反身滑到了床底,倒是把躲在他身后的孔二公子,送到了指勾的掌风之中。 孔二公子急怒攻心,也拼了命来。灵气和招数完全没有章法,乱糟糟地一股脑儿,涌灌而出。 “原来你就是那个偷袭者,我早该想到是你……” 阎千亩冷笑一声,手上的招数越加狠辣,孔二公子哪里架得住这么拼命的招数,不禁手忙脚乱。赵英俊占据了阎千亩的灵识和身体,本就燥火焚烧,哪里会放开手。 汪蓝生躲在床底下,一只手,从床沿伸过来,慢慢地探向了牛头剪。 这牛头剪的威力,早年间,蛰伏在孔府的时候,汪蓝生已略知皮毛。只是牛头剪认主,他功力浅表,无法驾驭。后来,牛头剪被送与汪府,他还好生开心了一阵子。如果牛头剪认了汪帅为主,那他这个继承人,别说是个区区跨界行走艾伦,即使是他的父帅,又奈他何。当年他三番五次施予辣手,刺杀汪帅,也是为了得到牛头剪。 自牛头孔府祖上牛头,持牛头剪血屠了跨界行走们族众之后,为了安定和平,圣境法典颁布各界,各族府内不允许私藏神器。 圣境的神器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资格驾驭。比如无问的禅杖,那是他的师父大德传于他的护殿之宝。比如牛头剪,当年牛头孔府,是被剥夺了重生之资的,也被封藏了多年,无人能启。 品字界剩下的各府,以汪府和阎府为马首是瞻,却都没有拥有世袭神器的资格。除了牛头孔府,收藏着一把死气沉沉的牛头剪。 因此,孔府渐渐称霸品字界,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只是这缘由天定,凡人,不可亵渎。 屋子里打得火热,无问趁乱,欺身到艾伦的床边,用灵气,暂时封住了他的身体的经络和脉门。 艾伦的灵识被封,灵魂无处安放。如果他还活着,灵魂出窍势必要寻找落脚的载体。那时,以无问的功力和修为,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的灵识。 无问不敢耽搁,探遍了艾伦的全身终于在大脑的角落里,探识了艾伦的一小撮灵魂核。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正较量着你来我往,热火朝天。 马婆婆急忙安排了族众们,去偏远的各个院子,打理久荒的屋子。只留灵影人在房门两边,撑着门面。 大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阎府里已经斗得热火朝天。还在一如既往,谈笑风生。 马婆婆顺着角门出来,仔细确认了各族府邸帖子和礼单。 “艾行走需要静养,各位掌柜请回吧,各位的心意阎府在此谢过了,” 马婆婆站在府门口,镇定自若地望着面前的车马人流。所有品字界有头有面的府邸,也不过这些个了。她暗自核对一下记忆中的各府各院和大小商铺的掌柜,还有些陌生的面孔,担着礼品来的散人们,心里有些欣慰。品字界的人,还是记得阎府的好的。看来,阎老帅多年的宽仁之心没有被辜负。 “马婆婆的意思是,艾行走今天不再见我们了吗?” 人群中,有人高声提出了异议。 “各位当家的掌柜的多多包涵,艾行走身体不舒服,刚刚大家也看到了,汪少帅和孔二公子来了,你们看这……” 马婆婆笑容可掬地解释着,言语间,却丝毫不软,各府院的当家的都明白,你再家大业大,能大的过汪府和孔府?人家没时间见你们,是因为,有更大的人物陪着。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在此叨扰了,麻烦马婆婆,回禀阎帅和艾行走,保重身体,我们,改日再来拜会……” 人群中,走出来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头上戴着三角帽,朝着马婆婆深施一礼。马婆婆定睛看去,面孔生分,没有见过,心里暗暗记下了,嘴上打着哈哈: “掌柜的放心,马婆婆一定,把你的敬意,转告艾行走……” 众人见马婆婆送客的意图已决,知道再托,求也没用,只得留下礼物礼品,打道回府。 小牛和老牛买礼物回来,竟然不见了孔二公子。阎府门前的街面,人去楼空,散尽了。突然,一个黑脸人从阎府的院墙里跃出来,跳上车子, “快走,” 是孔二公子的声音,老牛不敢怠慢,逃回牛头孔府。 第51章 再不疯来不及了 孔二公子去马面阎府探望艾伦,本想顺便探探阎府的虚实,却不知道为什么,触怒了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 “大概就是汪蓝生的错,非要带走艾伦,还拿什么跨界行走落脚处,挤兑人家,人家岂有不怒之理?” 孔二公子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自言自语。 她回想起刚刚,阎千亩一招紧似一招的狠辣手段,根本就不是她的身体,所能承受的。 “阎千亩自从葬了阎老帅,得了马面阎府的守护灵,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眼神都变了……” 孔二公子愣了愣,仔细回忆了她,印象中的阎千亩。哪里还有,曾经弱柳扶风的气质? “简直与糙汉无异!” 她恨恨地骂,心里却一片叹息,“要想在这品字界争得一席之地,还真的是难……马面阎府的守护灵是真的厉害,还有……” 她回想起来,根雕图腾裂开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地下,一层层涌上来的力量,撕裂了马形根雕。一丝一毫的分离,仿佛血与肉的分离,又似肉与骨的撕裂。突然一种莫名的疼痛,传遍了孔二公子的全身。说不出来是哪里的疼,所有的器官仿佛要冲破皮肤的阻挡,四分五裂。 这种痛是可以通感的,孔二公子恍然大悟。 这种通感的痛,就像马身人面的眼窝里流出来的血。眼睛看得见的疼痛和恐惧,传入了灵识和神经,幻化成身体的感应,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不必要什么招数,就可以杀敌于无形。 艾伦的屋子里的,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竟然是马面阎府的护府神器…… 想到这里,孔二公子忽然心疼起了牛头剪。当初不应该那么轻易地送去汪府。 “毕竟镇府神器……” 想到这里,孔二公子又是十分的懊恼,原来镇府神器在没被激活的时候,都是废物一个,废铁一块。 孔二公子的步子越来越急,难以抑制的疼痛,摧残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围着长几,旋转起来。她的胸膛里好像是座待复活的火山,灼热的岩浆翻涌着,吞没了火山口。胸膛里的火山同样吞没了孔二公子的神经。 她的身体越转越快,无法遏制。旋风一样,吹起衣袂飘飘。风过长几,上面摆着的香火通红,燃的旺盛。纸张随风飘起,散落飞扬。 “阎千亩,汪蓝生,孔二公子……” 她的嘴里碎碎地念着。这些人的欲望…… “赵英俊,快刀野狗,呃……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她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头,这些魔的欲望…… “艾伦,无问……” 她不知道脑子里什么时候钻出来的这些跨界行走的名字,这些圣境各界的跨界行走,这些神的欲望…… “都是欲望,有什么区别呢?” 孔二公子的心里明白,她不应该想马面阎府根雕图腾的,只要想到了,它的攻击就不会停止。可怕的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神经,没办法不去回忆,她已经陷入了记忆的旋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疯魔。 她的脑子里杂乱无章,涌出无数的黑线,交织着,缠绕着,突然,如一只填不满的黑洞,黑暗的神秘,深不见底。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孔二公子不停地默念着,希望头脑之中的黑洞填进去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落入了无底的黑洞中,什么都没有…… 孔二公子的疯魔,已经占据了她的身体,传遍了她的灵识。 再不疯来不及了,她的灵气都已经脱离了身体,慢慢地飘向云端殿的方向。 马面阎府的镇府神器苏醒了。和守护灵赵英俊一样,它们感知到了,马面阎府面临着,被灭族消府的危险。 ………… 具有重生之资的镇府神器,远远比牛头剪可怕。 汪蓝生的手,已经触及到了牛头剪的剪柄。顺着剪柄往下摸,是剪刀上的牛头。他的手指仔仔细细地确认着,并没有注意到,那牛头的装饰物,无声无息地变了颜色,看上去血红血红的。 这牛头是跨界行走的信物,其间的功力深不可测,而且,当年牛头行走之所以被贬定界,就是因为杀戮过重。 汪蓝生的指尖游走着,慢慢探出头,再看手里的剪刀上的牛头,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笼罩在血红色的光圈里,越来越热。 牛头剪是当年跨界行走孔府牛头的神器,火灵圣物。后又为扞卫云端殿的尊严,歃血开剪,血洗毁谤者全族,戾气足足有余。 牛头剪当年的主人牛头逞一时之勇的灭门惨案,结果是牛头孔府被世代革去重生之资,只享富贵,再无长生。这也是牛头剪封藏多年,不得不重新认主艾伦的缘由。在没有了跨界行走的孔府,牛头剪只能是个挂着耻辱柱上的罪证的装饰品。 汪蓝生再抬头,正面对了阎千亩的脸。那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如一张白纸。五官扭曲成一团,聚在眼周,眼窝里面看不见瞳孔,只是两只黑黑的洞口,深邃而空洞。汪蓝生突然明白了,那不是阎府的大小姐阎千亩,而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别……不要……不要过来……” 汪蓝生顾不得牛头剪,吓得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脸,身体不停地颤抖。 阎千亩急了,她想控制住自己抓向汪蓝生的爪钩。 汪蓝生是哮天汪府新晋继位的少帅,阎千亩作为汪府的大夫人,汪蓝生的继母,怎么样也不可以出手伤他。 她拼尽全力守着自己的灵识,想把赵英俊的灵识分割出去。可是他的能量太大了。阎千亩的嘴角,流下一条紫黑色的血迹。她想用自己的血,替汪蓝生挡一命。如果赵英俊吸了阎千亩的血,就不能再吸汪蓝生的血,那么汪蓝生就可以逃过一劫。 这是阎千亩为保住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最后的一丝生线了。 紫黑色的血迹蜿蜒着,从嘴角流出来,阎千亩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突然,她张开嘴,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 第52章 赵英俊大战快刀野 牛头孔府的大当家孔二公子,虽然灵力深厚,武功高强。毕竟只是一介凡夫,牛头孔府并没有守护的神与灵。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慢慢苏醒,激活了阎千亩身体里的,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孔二公子远远不是守护灵赵英俊的敌手,不出三个回合,就被他的燃灯掌,烧的灰头土脸。 孔二公子被逼到了窗前,虚晃一招,跳窗逃了出去。阎千亩并不去追,毕竟都是品字界的大族,赶尽杀绝是要受到圣境法典制裁的。这一点,阎千亩深深地知道。 马身人面根雕图腾是马面阎府的镇府神器,但凡入侵者,不是灰飞烟灭,也必神形俱裂。 孔二公子逃走了,他的目标指向了另一个默认的入侵者,哮天汪府的少帅,汪蓝生。 马身人面根雕图腾催动念力,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攻向了汪蓝生。 阎千亩拼尽全力守着自己的灵识,想把赵英俊的灵识分割出去。可是他的能量太大了。阎千亩的嘴角,流下一条紫黑色的血迹。她想用自己的血,替汪蓝生挡一命。 汪蓝生是哮天汪府新晋继位的少帅,阎千亩作为汪府的大夫人,汪蓝生的继母,不能出手伤他。 如果守护灵赵英俊吸了阎千亩的血,就不能再吸汪蓝生的血,那么汪蓝生就可以逃过一劫。 这是阎千亩为保住马面阎府和哮天汪府,最后的一丝生线了。 紫黑色的血迹蜿蜒着,从嘴角流出来,阎千亩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突然,她张开嘴,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 阎千亩的血喷了出来,不仅没有遏制住守护灵赵英俊,反而激发了他的魔性大增。赵英俊催动如火焰般旺盛的灵识,十指如钩,抓向了汪蓝生的面门。 阎千亩只觉得面上轻轻一弹,一根火刺顺着眉心,钻了进去,几经辗转,直奔脑髓深处。她的胸膛里好像是座待复活的火山,灼热的岩浆翻涌着,吞没了火山口。胸膛里的火山同样吞没了阎千亩的神经。 她抬头望着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那匹马,已经皮开肉绽,千疮百孔,深褐色的外皮,斑驳陆离,挂在身上,露出血色的内里。人面的眼窝里,鲜血还在一股股地涌出来,汇成两道悲伤的河。 “够了!” 汪蓝生一声断喝,面色一凛,印堂穴突然射出一道白光,是快刀野狗。 快刀野狗是不会轻易脱离灵识的,除非汪蓝生已经灵魂出窍。 汪蓝生浑身颤抖,紧紧抱着牛头剪,剪身的牛头燃烧着两团火焰。他完全顾不得灼伤的痛。细看之下,牛头剪随着火焰的忽明忽暗,节奏明快地震动着,汪蓝生的身体也随之瑟瑟震动。他的灵识,已经慢慢被牛头剪吸噬。 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化作一团黑气,凝聚成根根钢针一样的灵识剑,直冲向阎千亩的眉心。剑锋走到了半路,突然转了一圈,折了回来。根根钢针如飘落的雨丝,散落而去。 阎千亩体内的守护灵赵英俊,被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控制着,并不想如此这般,就善罢甘休。 马身人面的根雕,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神力。阎千亩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较量。 快刀野狗和赵英俊,同属寄托在界祖的体内,因此修为不相上下,拼力一战,必是两败俱伤。 然而,守护神快刀野狗和守护灵赵英俊的战斗,在形势上并不是平等的。快刀野狗可以在这品字界,拥有自己的形神,哪怕,看起来只是一团黑气。而且,可以借助任何的身体寄居。比如,他和艾伦就曾共用一个身体。 可是,守护灵赵英俊刚刚从阎老帅的枯骨之中复活,与阎千亩的身体也初成灵神交汇,还没有自己的形势,只能借助阎千亩的身体。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英俊如果落败,阎千亩必将凶多吉少。 曾经身为哮天汪府大夫人的阎千亩,还怀着已薨的汪帅的骨血。这些故事,快刀野狗是明白的。他既要制服赵英俊,又要顾惜阎千亩的身体,和汪府少主的性命。快刀野狗受此掣肘,不敢有丝毫的疏忽,每次施力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赵英俊趁此机会,更是放肆进犯,一招紧似一招。 汪蓝生趁着战团混乱,抱着牛头剪,拔腿奔出房间。 正在这时,艾伦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瞳通红,泛着血光。 伴随着一声爆破的巨响,马面图腾裂开了。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浑身通红,燃烧着盔甲一样的火焰。它身上的斑驳和伤口都不见了,被团团的火焰覆盖。 前蹄高扬,伴随着一声长嘶,马面阎府的镇府神器,马身人面根雕图腾复活了。 牛头剪剪身寒光一闪,罩上了一层冰霜。汪蓝生刚刚怀中还是滚烫的,陡然的冰冷,吓得他心神一晃,跌坐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汪蓝生战战兢兢地,朝着门口,手脚并用,艰难地爬着,想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牛头剪突然飞出,脱离了汪蓝生的手掌,挡在艾伦床前。 牛头剪的剪身剧烈地震动着,一层层的冰水融化了,更加坚硬如铁的冰壳,灌浇地层层厚重。 艾伦的身体从病床上飘起来,直直地落在地上。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邪魅一笑,伸手,拿起了牛头剪。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高声念起了咒语,那声音浑厚又空灵,仿佛来自天边,钻进人们的耳鼓。 无问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着圣境法典。 房间里,突然现出了一道彩虹,隔在了,马面根雕图腾和牛头剪之间。一火一冰两道神力,中间隔着的彩虹升起团团祥云。 艾伦和无问的头顶,缓缓汇出两朵明媚的祥云。随着艾伦和无问的灵识渐渐凝聚,祥云越来越高远。整个房间,被这束祥和的光,照亮了。 阎千亩已经力不可支,赵英俊的力道也渐渐消失。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如初。 第53章 梦里啥都有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艾伦高声念起了咒语,那声音浑厚又空灵,仿佛来自天边,钻进人们的耳鼓,如甘霖霜露,滋润涸泽而渔。 无问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着圣境法典。 房间里,突然现出了一道彩虹,隔开了马面根雕图腾和牛头剪。一火一冰两道神力,中间隔着的彩虹,升起团团祥云。 艾伦和无问的头顶,缓缓汇出两朵明媚的彩云。随着艾伦和无问的灵识渐渐凝聚,彩云越来越高远。整个房间,被这束祥和的光,照亮了。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犹豫了一下,高高扬起的前蹄停顿了一下。身上的火焰暗淡了下去,在祥云和露雨之中,在氤氲之息不知不觉潜入之中,火焰渐渐熄灭,眼窝里的血红凝固了,深褐色的糙皮恢复光滑。他的情绪渐渐安静下来,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如初。 马身人面的根雕图腾,前蹄高扬,飞跃而起,俊勇而优雅,却是生着人类的面孔,五官清秀俊美,眼神熠熠生辉,重新屹立在屋子中央。 就在阎千亩力不可支的时刻,赵英俊的力道,随着马面根雕的复原,逐渐孱弱,渐渐消逝。焦躁不安的灵识散尽,归于阎千亩的汇灵穴。阎千亩的眼窝里,消失的瞳孔慢慢复原,恢复了往时的清澈。五官的距离也逐渐散开,恢复了原来的位置,一如既往的清冷恬淡,俨然马面阎府的女霸主。 快刀野狗忽然没有了对峙的目标,迅速回复了灵识的本来状态,搜寻着宿体。 汪蓝生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快刀野狗的灵识没入的时候,他的身体一震。 两行悔恨交织的泪,从眼窝里涌出来。不知是快刀野狗的,还是汪蓝生的泪水。 刚刚快刀野狗拼命保护品字界,和赵英俊大战的时候,汪蓝生竟然想带着牛头剪逃走。 牛头剪认主,才唤醒了艾伦。艾伦和无问之所以没有加入战团,本是想置身事外的。毕竟这品字界,并非久留之处,涉世太深,未免不好抽身。 可是,三族并存的品字界,在老帅们纷纷离开之后,越来越偏离了圣境法典的规制。割据势力的欲望和贪婪,已经燃尽了三族的精神灵识。这样下去,品字界的灾难将此起彼伏。从人类到魔性到神识,混沌与秩序再难分辨。 艾伦和无问不免忧心忡忡。祥云灵域,解的了一时的危难,解不了深入的心结。 祥云缭绕,瑞气氤氲。马面阎府恢复了生机盎然。 艾伦看了无问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说什么。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该说的话,该有的嘱托,也都在那一眼的瞬间,说明道尽了。 无问扶起了汪蓝生,这个哮天汪府扶不起来的少帅,吓得脸色惨白,眼眶发青,整个人瑟瑟发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定。 这是真实的汪蓝生,艾伦看着他,心里稍微有些安慰。能吓得浑身颤抖,说明敬畏之心还没有灭,还有希望。 就怕无所畏惧的人,做着无所畏惧的事,毫无怜悯之心,侵占着公共的利益,沽名钓誉,亵渎慈悲。 艾伦的身体,本来就是从快刀野狗那里借来的通体,经过了这一战,和几番折腾,早已疲惫不堪了。 急需一副臭皮囊,艾伦和无问同时想到了这些。 入夜,月色清幽,天空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 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这夜的极限是层层叠叠的黑暗,如重重叠叠的屏障,穿不透,又折射不回,是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周遭静谧,只有湖水荡漾,山风飘过,野色添香。 这是难得的血月重生之时,艾伦躺在血月湖水之上,闭上双眼,进入梦乡。他要在这特别的时辰,给自己绘一副皮囊,属于品字界的皮囊。 梦里的天空是蓝色的,没有云,偶尔凉丝丝的风飘过。层恋叠翠的峰林,雾气袅袅升腾。茂密的树林环抱着一泓野湖,湖水清澈见底,隐约映出亭台楼阁。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血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阳光照在它晶莹剔透的鳞片,那湖水被映得一片血红。 面前的这个人类,明显是心存不屑的,眉宇间的坚毅,和挂在嘴边的邪魅的笑意,都暴露了野心和难以驾驭。 艾伦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个刚刚从犬类破境成人类的状态,身上散发的自由不羁的气场深深吸引着他。 人间一岁,狗生七年。想起从前的岁月,艾伦不禁热泪盈眶。 他精心绘制了一套玄色的外套长褂,里面的衬着雪白的短褂和裤子,又系一根深棕色的腰带,雪白的硬底平口靴子。看上去,酷似一套阿拉斯加犬的皮毛。步伐稳健,神态自若,波澜不惊。 眼含春风不尽,唇隐芳华无限,深褐的瞳孔邃若古井无波,顾盼神飞。鼻梁笔直高挺如险峰隽永,嘴角微微扬起,挂一抹邪魅的笑意。 ………… 经过了马面阎府的三族之战,汪蓝生每每回想起来,不免后怕。 且不说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作为人类,却生了一颗魔性十足的心性。 但见自己,汪蓝生想起了牛头剪,又想起了马身人面根雕图腾。这原本属于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的神兵利器,居然都可以为艾伦所用。 “跨界行走怎么样?谁还没有什么重生之资了?” 汪蓝生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眼前的木桩,一阵钻心的疼,顺着指骨弥漫开去,传遍了整条手臂。 “蓝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汪蓝生心里大惊,猛回头,挥拳打出去。孔二公子的折扇一张,一收,按住了汪蓝生的拳风。 “你是怎么进来的?” 汪蓝生的拳头被折扇压制,动弹不得,心里更是害怕至极。 “蓝生,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的,我来汪府,还不是和自己家一样?是不是呢?小宝贝……” 孔二公子说着,撤回了折扇。汪蓝生收回拳头,擦了一把额头吓出来的汗滴。 第54章 一探汪蓝生 经过了马面阎府的三族之战,汪蓝生每每回想起来,不免后怕。 且不说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作为人类,却生了一副魔性十足的心性,竟与马面阎府的阎千亩一较高下。 但见自己,汪蓝生想起了牛头剪,又想起了马身人面根雕图腾。这原本属于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的神兵利器,居然都可以为艾伦所用。 “跨界行走怎么样?谁还没有什么重生之资了?” 汪蓝生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眼前的木桩,一阵钻心的疼,顺着指骨弥漫开去,传遍了整条手臂。 “蓝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汪蓝生心里大惊,猛回头,挥拳打出去。孔二公子的折扇一张,一收,按住了汪蓝生的拳风。 “你是怎么进来的?” 汪蓝生的拳头被折扇压制,动弹不得,心里更是害怕至极。 “蓝生,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的,我来汪府,还不是和自己家一样?是不是呢?小宝贝……” 孔二公子说着,撤回了折扇。汪蓝生收回拳头,擦了一把额头,抹干了吓出来的汗滴。 “我知道,我只要任性一下,你就会回头,可是我不想任性了。” 孔二公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汪蓝生,湛蓝湛蓝的瞳孔,如深邃的海洋,荡漾着神秘的波纹。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蓝,你也不是我的天了,孔二公子……” 汪蓝生一字一顿地说,双眼要瞪出血来,他太不愿回忆起,从前做宠臣的日子。 如今的汪蓝生,虽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堪,和颓丧。但是,月白样的脸庞,闪烁着刚毅的神情。他的腰身挺拔,一双剑眉斜入鬓边,眉间一颗朱砂痣,是尚未激活的哮天印。他不再是那个孱弱妖冶,寄人篱下的少年,也没了从前幽怨的眼神。 汪蓝生作为哮天汪府的少帅,虽说没有继任大典的仪式,高贵纯净的血统和身份地位,至少是深植人心的。 这里没有物化人设的意思,但凡人类出生,都遗传了祖祖辈辈堆积成山的基因组合。它们优胜劣汰,世代相传,留下优质的,适合生存和发扬的排列组合,摒弃弱势的不利养成的,不断的遗传,不断的变异,不断的重组和自建,才获得完全不一样的个体,更利于生长发育的,具有标志性的特征。因此,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仅此一点,就值得我们珍惜生命,和感到荣耀。 但是,汪蓝生和孔二公子,都心知肚明,要想登上汪府的帅位,单单有血缘的神位是不够的,汪蓝生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功德,才有资格坐上哮天汪府少帅的帅位。 孔二公子眼神深邃地,望着汪蓝生,望得他的后背,起了一层层的细汗,湿透了衬衣。 “蓝,我是懂你的,你的心性和志向,我都懂……” 孔二公子的声音软软的,传入汪蓝生的耳朵里,却如坚硬的刀子,生硬硬地在他的心里,切出道道血痕。 “蓝,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懂我,在这品字界,你和我,都没有了亲人,可是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你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到如今独霸一方的少帅,我们是一起走过来的,你都忘了吗?我们走过那么多艰难的日子……” 孔二公子回转身,背对着汪蓝生,低头,拭去脸上的泪滴。瘦削的香肩,透过薄薄的衣衫,勾勒出优美的轮廓。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楚楚可怜。 汪蓝生用余光,紧盯着孔二公子的背影。只需要一掌,或者拳,打在她的后心的位置,用八分的力道。他在心里计算着。那么,品字界就不再是三族鼎力了。 以汪蓝生对牛头孔府的了解和深入,他完全可以收服整个族府。那么马面阎府的阎千亩,弱小的不足挂齿。空有其名的马面阎府,有什么实力再争这品字界的一席之地。 品字界的统一,唾手可得。 汪蓝生思忖着,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十指的指甲扣紧了掌心,疼痛的快感,顺着掌心扩散出去。他激动得微微颤抖。 “这是最后的机会,千载难逢,汪蓝生!” 他的心底里一个声音在呐喊着,催促着。 “汪蓝生,快动手吧,懦夫,没娘的孩子,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了,怂了吗?” 来自心底的声音一遍遍地催促着。 “啊……” 那句“没娘的孩子”彻底击碎了他的理智。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母亲抱着他瘦小的身体,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哮天汪府唯一的男孩子,可以继任帅位的人。 “一定要活着,不管多难,活下去……” 紫黑色的血,顺着母亲的嘴角流下来。母亲是被毒死的,汪蓝生深深地知道。不论这毒是不是阎千亩下的,弑母之仇,必是阎千亩无疑。 六岁的汪蓝生,把三尺白绫绑在了母亲的颈间。第二天早上,汪府大夫人悬梁自尽的消息,传遍了品字界。 汪蓝生的父帅笑了…… 蓝生的心脏塞满了悲愤。恍惚间,他又看见汪洋的灵魂,从自己的怀里飘出来,立在半空中,微笑着,望着自己。 他伸出手去,想抓住它。触手之际,那灵魂突然如水珠儿,散落在空气中……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远处传来清脆的儿歌声,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三个小娃娃,手里拿着风车,口里念着儿歌,在草地上欢快地玩耍。突然,一个男孩儿凭空消失了,女孩儿愣在那里,手里的风车还在转,女孩儿却被定在了原地。 “所有的这一切,不敌冲向孔二公子的一掌吗?” 汪蓝生问自己。 孔二公子回过身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汪蓝生。 “蓝,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汪蓝生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的拳头,松开了…… 孔府镇府神器云端殿,可以把品字界的所有,收入殿中形成结界,里不出外不进,形成自己的独立王国。 汪蓝生觊觎云端殿,从他知道云端殿的存在那一刻起。 第55章 没娘的孩子 那句“没娘的孩子”彻底击碎了汪蓝生脆弱的理智。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母亲抱着他瘦小的身体,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一定要活着,不管多难,活下去……” 紫黑色的血,顺着母亲的嘴角流下来。母亲是被毒死的,汪蓝生深深地知道。不止是母亲,还有那些平时呵护他,宠爱他的娘娘们,都奇怪地死去了。听说父帅要娶新的娘娘做大夫人,她们这些娘娘就都成了有罪的人,不应该存在的人。 六岁的汪蓝生,把三尺白绫绑在了母亲的颈间。紧紧地抱着母亲,直到她冰冷僵硬。 第二天早上,汪府大夫人悬梁自尽的消息,传遍了品字界。 他的父帅,笑了…… 汪蓝生的心脏被生硬硬地塞满了,憋闷得难受,喘不过气来。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汪洋的灵魂,从自己的怀里飘出来,立在半空中,微笑着,望着自己。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远处传来清脆的儿歌声,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三个小娃娃,手里拿着风车,口里念着儿歌,在草地上欢快地玩耍。突然,一个男孩儿凭空消失了,女孩儿愣在那里,手里的风车还在转,女孩儿却被定在了原地。 “所有的这一切,不敌冲向孔二公子的一掌吗?” 汪蓝生问自己。 孔二公子回过身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汪蓝生。 “蓝,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汪蓝生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的拳头,松开了…… 孔府镇府神器云端殿,可以把品字界的所有,收入殿中,形成结界,里不出外不进,成为自己的独立王国。到那时,圣境法典又如何?跨界行走又如何?圣境又如何? 所谓圣境,还不是参不透的欲望,毁不灭的希望。 汪蓝生觊觎云端殿,从他知道云端殿的存在那一刻起…… 可是,单单觊觎是不够的。 汪蓝生在牛头孔府十年,前五年努力学习本事,后五年努力搜寻云端殿的入殿结界破解密码。他是个不轻易指定目标的人,但是一旦目标明确了,就会坚持不懈的去实现。 “现在马面阎府衰落,已经不可能再恢复从前的繁盛了,哮天汪府和牛头孔府,应该担起统一品字界的大任,还给品字界族众一个太平盛世……” 孔二公子含情脉脉地望着汪蓝生,这个女人,曾经救了他的性命,又是毁掉他的人。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咒语中已经承定了,马面阎府是盛世华庭的牺牲者……要不要联合起来,就看汪帅的意思了。” 孔二公子满含期望地望着汪蓝生。 汪蓝生对孔二公子的感情,是复杂而犹豫的。明明是平等互利的两股势力,本该和睦相处的。可是这纷纷扰扰的品字界,无处不在的心怀叵测,使他对任何人信任不得,亲近不得。 在他并不长久的人生里,经历了太多的离别苦痛。他流离失所的时候,唯独孔二公子救下了他的性命。尽心尽力地培养他,训练他。他们相互陪伴,相互依存,却也相互防备,相互觊觎。 他深深地知道这个女人的秉性,她擅长演戏,是天生的好演员。做事喜欢出人意表,让人感觉神秘莫测,又难以设防。 “汪帅,还在犹豫什么呢?” 以孔二公子对汪蓝生的揣测,他应该乐不可支地,欣然接受才对。没想到汪蓝生一直眼神飘忽,犹豫不决。 孔二公子温柔的声音,惊醒了汪蓝生。他恍然如梦,他们不再是主人与宠臣的相扶相宜。这是两大族府之间的互利共赢,是同生共死,也是同舟共济。 但是,汪蓝生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乖顺的孩子了,他如今是品字界第一族府,哮天汪府的少帅。 “自古,品字界三族鼎立,这常规还是不破的好!” 汪蓝生态度坚决而强硬,以退为进。 “汪帅是想独自吃下马面阎府这块肥肉吗?怎么说她都是你的继母,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父亲跃生门,回到这品字界吗?” 孔二公子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说,她看穿了他的伪装。既然往日的情分已不在了,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要相信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孔二公子,我们都忘不了那几年……” 汪蓝生眼神迷离地看着孔二公子,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让她在那一刻晃了神,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牛头孔府的主人和宠臣的时候。 汪蓝生在心里笑了,他看出了孔二公子的恍惚,那么不妨一试,谁会笑到最后。 孔二公子一闪身,躲过了汪蓝生的眼神攻势,气还没喘完整,已经隐身在落地窗帘的后头,藏了起来。 “警卫汪肆求见……” 门外传来求见声。是汪肆。 “来得正是时候,进来吧……” 汪蓝生心中有数, “少帅,我想告几天假……” 汪肆进门来,朝着汪蓝生深深一礼。 “你最近三天两头的告假回去,” 汪蓝生没有好声气地训斥着。 “这汪府的家仆警卫都像你一样,谁来保护本帅的安全?谁来保护汪府的安全?简直无理取闹……” “少帅明鉴,我给您说说这个事情的原委,这个故事有点儿长,但您要是听完了,就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汪肆弯腰躬背地,规规矩矩地站在汪蓝生的面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卑微的感觉,反而是神态自若。 “你说来听听……” 汪蓝生不耐烦地摆摆手。 “若是故事好听,我就准了你的告假,若是不好听,你等着死吧。” “少帅您英明,话说我父亲养了一只鹅,可是,我们家没有鹅圈,只有鸡窝,我小时候,家穷啊,少帅您是知道的,那几年,品字界刚刚建立,到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爸就把这鹅,养在了鸡窝里,养在深闺人未识啊,这只鹅长到成年的时候,已经是鸡的几倍大了,可是它自己不知道呢,它依然,每天蜷缩在鸡窝里,嘤嘤嘤……” 汪肆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眼珠儿飞快地转着。 第56章 是谁害死了大鹅 孔二公子一闪身,躲过了汪蓝生的眼神攻势,气还没喘完整,已经隐身在落地窗帘的后头,藏了起来。 “警卫汪肆求见……” 门外传来求见声。是汪肆。 “来得正是时候,进来吧……” 汪蓝生心中有数, “少帅,我想告几天假……” 汪肆进门来,朝着汪蓝生深深一礼。 “你最近三天两头的告假回去……” 汪蓝生没有好声气地训斥着。 “这汪府的家仆警卫都像你一样,谁来保护本帅的安全?谁来保护汪府的安全?简直无理取闹……” “少帅明鉴,我给您说说这个事情的原委,这个故事有点儿长,但您要是听完了,就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汪肆弯腰躬背地,规规矩矩地站在汪蓝生的面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卑微的感觉,反而是神态自若。 “你说来听听……” 汪蓝生不耐烦地摆摆手。 “若是故事好听,我就准了你的告假,若是不好听,你等着死吧。” “少帅您英明,话说我父亲养了一只鹅,可是我们家没有鹅圈,只有鸡窝,我家穷啊,少帅您是知道的,那几年,品字界刚刚建立,到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爸就把这鹅,养在了鸡窝里,养在深闺人未识啊,这只鹅长到成年的时候,已经是鸡的几倍大了,可是它自己不知道呢,它依然每天蜷缩在鸡窝里,嘤嘤嘤……” 汪肆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眼珠儿飞快地转着。 汪蓝生瞟了一眼厚厚的落地窗帘,闭上了眼睛。 汪肆立刻会意了。接着往下讲: “可是,这鹅越长越大,它吃得多,还占地方,那些鸡不乐意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些鸡就联合起来,把鹅打了一顿……” 汪蓝生默默地听着,眯缝着眼睛,耳朵尖尖地立着,听窗帘后的动静。 “打的那叫一个惨啊,叫人看了都瘆得慌。这种聚众斗殴的霸凌事件,情况恶劣,影响极坏啊,我爸看了被打的鹅,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当时就抓了几只行动迟缓,不甚机灵的小鸡,炖了汤喝……” 汪肆注意到了汪蓝生的动心,他嘴里不停,手里却暗暗捏紧了拳头。 “我爸喝了鸡汤这件事情,在鸡窝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的鸡都瑟瑟发抖,不知道哪天,自己就会被杀掉,炖成一锅汤。就在这时候,就在鸡窝里个个自危,鸡心惶恐的时候,鹅发现了自己的强大,因为鸡窝里,只有这一只鹅,而我爸爸是不会炖鹅汤的,因为没有先例。于是,纷纷有鸡,投奔到鹅的周围,希望得到它的佑护,本来不受待见,备受欺凌的鹅,也忘记了从前艰难屈辱的历史,张开翅膀,把投奔过来的鸡们维护起来……” 这是一个疑点丛丛的故事,但是,却是品字界的现状。汪肆以这种方式把故事讲出来,不仅是在敲打孔二公子,也是在打探汪蓝生的意图。 关于品字界,最顶端的阶层,除了三大族府的大当家和首领,还有那些,时不时来歇脚打尖的跨界行走们。他们对品字界蚕食鲸吞的,是所有物种的供奉,然而,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正是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而不是正义和公平。 所谓圣境法典也好,品字界的规矩也罢,不过是对资本和利益分割的保障,并不是对个体生命的保障。因此,真正的平等,自由,公正,在品字界并没有什么有迹可循的历史。 也正是这样的情态下的品字界,不会容许有任何人,具备真正的尊重,包容,仁义和道德的存在。所有的人和事,都被资本标上了价格,以偏离它本身价值离谱的程度,被玩弄于权势之手。 所有的生命,之所以能跃生门,不过是在灵魂上,需要洗礼和自省,需要给自己不断洗涤和变化的机会。 汪蓝生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艰难,有些东西已经看得清楚,辨得清轻重缓急,有些看不清楚。 但是他和所有的人一样,有意或者无意间被这周围的人和事裹挟,想抽身事外却是万万不能了。这些存在于品字界的人或事,这些经历,随着时间的推进,形成巨大的长河,漂流其中的人,漂到哪里,就要顺应哪里的环境,而不是本心。年更日久,许多的许多堆积成山,本心,也就慢慢消散了。 汪蓝生没等汪肆再说下去,反手一个耳光,打得汪肆一个趔趄。耳光清脆响亮,而且来的突然,吓得窗帘后的孔二公子哆嗦了一下。 “快点儿说,到底告假做什么?” “回家……吃炖大鹅……” 汪肆吃了耳光,吓得声音颤抖。 “炖鹅?为什么?” 汪蓝生的眉毛拧在一起,感觉他在把自己当傻子耍。 “因为,因为鹅,听了鸡的教唆,半夜冲破了鸡窝,啄瞎了我爸的双眼……” 汪肆战战兢兢地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少帅准我假期,好让我口弑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 汪蓝生有些诧异地问。 “是的,我父伤口感染,传至大脑,先是发了几天的高烧,今早起来的时候,竟站立不稳,摔倒时,脑袋磕在桌角,血流不止,刚刚传来消息,人竟已经不在了……” 汪肆说完这些,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汪蓝生听得汪肆的故事不断地反转和起伏,以为是在消遣。没想到结局如此残酷,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所措。 “请少帅,准我回家葬父……” 汪肆的头磕在地上咚咚响。 “准你?回家……葬父?” 汪蓝生的思维节点,还绕在那只寄宿在鸡窝里的大鹅身上。 “怎么就死了呢?” 他喃喃自语着,转身回到休憩的小桌子的旁边,坐下,品了一口茶。 一只住在鸡窝里的鹅,反霸凌反暴力的勇敢的鹅,莫名其妙害死了自己的主人。那么,汪蓝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谁害死了大鹅?” “是它自己!” “不,是你们,你们想吃了它。” “它害死了我的父亲!” “……他害死了我的父亲……” 汪蓝生喃喃地说。 厚厚的落地窗帘一动,孔二公子走了…… 第57章 孔二公子给的生路 汪蓝生听得汪肆的故事,不断地反转和起伏,以为是在消遣。没想到,结局如此残酷,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所措。 “请少帅,准我回家葬父……” 汪肆的头,磕在地上咚咚响。 “准你?回家……葬父?” 汪蓝生的思维节点,还绕在那只寄宿,在鸡窝里的大鹅身上。 “怎么就死了呢?” 他喃喃自语着,转身回到休憩的小桌子的旁边,坐下,品了一口茶。 一只住在鸡窝里的鹅,反霸凌反暴力的勇敢的鹅,莫名其妙害死了自己的主人。那么,汪蓝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谁害死了大鹅?” “是它自己!” “不,是你们,你们想吃了它。” “它害死了我的父亲!” “……他害死了我的父亲……” 汪蓝生喃喃地说。 “也许这一切从来没有对或错,生或死,所有的选择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之间是没有对错、是非、善恶、黑白、美丑的,时间只是结果,又不是最终的结果……” 厚厚的落地窗帘一动,孔二公子走了,汪蓝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愿她,听得懂……” “少帅!这个故事,加上你的点拨,她应该能懂吧……” “就怕她执迷不悟啊……” 汪蓝生并没有动声色,汪肆的眉毛却挑了一挑。 “去吧,回去发送你的父亲,给我也上一炷香,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也不知道,能不能夺取个跃生门的资格……” 汪蓝生抬头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那神情不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帅,反倒像个历经沧桑的耄耋老人。 这是圣境法典里面罗列的新法条。没有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可以凭本事夺取。就如那万千考生过独木桥,虽是艰难,却也是希望。一旦夺取了重生之资,还可以立本姓,重新建立自己的族府,根据功绩,世袭罔替。 这条法典,对于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无疑是条生路,重新夺取跃生门重生之资的生路。 汪肆答应着,又看了看汪蓝生的表情。后者点了点头,汪肆深深一礼,躬身退出去,关上了练身房的门。 ………… 汪肆从哮天汪府里出来,急匆匆往家走。 汪家住在后街,原本是马面阎府的地界,阎府衰落,田地和族众们渐渐被收服,入了汪府。家仆有些改了汪姓。 汪肆的父亲,是当年跟着阎千亩,陪嫁过来的护院教头。与常叔算是同僚。为人正直,得了汪帅的信任,在汪府里颇有威望。 汪肆从小跟着父亲混在府里,规矩总是懂得多一些。再加上,为人机灵,又聪明,肯吃苦。不仅跟着父亲,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这府里府外的,更是混了个面熟。因此,被汪帅安排,在少主汪蓝生的身边,暗中保护他,直到汪蓝生离府出走。 但凡做得了保镖和警卫的,大多忠于自己,忠于人品。这汪肆父子也不例外,成年后的汪肆,子承父业,成了汪府的护院教头。 汪蓝生再回哮天汪府,初登帅位,本来自己的心腹之交就不多,自然更信任这些,从小到大的玩伴儿和贴身保镖。这些曾经追随过汪帅的人,自然对少帅汪蓝生也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清晨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散落在东西长街的街面。给品字界的街道,涂满了明快的色彩。空气清新舒爽,有些潮湿,从血月湖吹来的风,总是带着点点深入骨髓的寒气。让人的心底,不免有些凛凛。 街面上的人三三两两,惬意悠闲。店铺的门大开着,迎来送往,恬淡而丰盈。 这些年来,哮天汪府、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这品字界的三大族府,休战多年,各自镇守一方。其他的一些小族府,倒也消停,暗戳戳地发展着自己的经济产业。因此,东西长街的店面开张了不少,百姓和族众们还算安居乐业,太平安康。至于,三大族府之间的相互瓦解和蚕食鲸吞,不过是利益冲突和共享资源的改变,并没有给品字界的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不过是,这日的雇主还是阎家的,转天就换了姓氏。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依旧的价格。穿不起绫罗绸缎的,依旧可以麻衣布褂。 值了一夜班的汪肆,和少帅汪蓝生告了假,焦急地往家走。 汪肆不到二十几岁的年纪,血气方刚,气宇轩昂。一双锐目扫过,街面上的情况就尽收眼底。步履坚定稳健,走过的街面,都飘满了荷尔蒙的味道。 他转过了街角,抬眼望去,街道的尽头就是汪肆的家。他灵敏的耳朵,甚至听得见为父亲吹响的唢呐,流连婉转的哀乐声声。 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从旁边斜刺刺地冲过来,和汪肆撞了个满怀。汪肆刚想开口责备,对方却慢慢地倒在了地上。散乱的发挡住了半张脸,身上的麻布褂子烂了好多的空洞。 汪肆急忙抱起乞丐的头,他的头捧在汪肆的手心里,小小的,再松手,又毫无知觉地滚落在地。 乞丐昏迷不醒,急着回家的汪肆不禁一阵慌张。 奇怪的是,这个当空,这条街上,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汪肆来不及多想,抱起来乞丐,朝家走去。 汪肆的母亲死的早,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早逝,作为家仆,他们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的,除了街坊邻居,就是品字界唯一的一个唱诗班子。红白喜事各种包揽,主要服务于品字界的末阶百姓。却也都是在三大族府做过乐师的,年老体衰,或者音律感不强,被退回来的。 汪肆没有回家,抱着乞丐进了邻家医馆孙济世的门。 孙大夫是品字界着名的老大夫了。平时两家相处甚密,也不必客气。他把着乞丐的脉象,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不是普通人的脉象。孙大夫抬起头来,看了看汪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饿了,饿昏了,吃点东西就好了……” 孙大夫慢悠悠地说着,收了诊脉的帕子。洗了手,坐在桌前开方子。 第58章 如果没有你 如果你心中藏着一片云天,就不要在乎眼前的彩虹是不是完美…… 汪肆的母亲死的早,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早逝,作为家仆,他们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的,除了街坊邻居,就是品字界唯一的一个唱诗班子。红白喜事各种包揽,主要服务于品字界的末阶百姓。却也都是在三大族府做过乐师的,年老体衰,或者音律感不强,被退回来的。 汪肆没有回家,抱着乞丐进了邻家医馆孙济世的门。 孙大夫是品字界着名的老大夫了。平时两家相处甚密,也不必客气。他把着乞丐的脉象,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不是普通人的脉象。孙大夫抬起头来,看了看汪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饿了,饿昏了,吃点东西就好了……” 孙大夫慢悠悠地说着,收了诊脉的帕子。洗了手,坐在桌前开方子。 “不能吃太多,不能吃太硬的,毕竟这饿的久了,胃肠还不能适应……喝两剂补药吧……” 孙大夫把写了字的纸,塞在汪肆的手里,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去东街口吧,那里的药房货真价实……” 汪肆紧紧攥着孙大夫的药方,带着乞丐回了家。 按着孙大夫的药方,乞丐很快的就痊愈了,梳洗打扮一番之后,竟是个美丽的女人,眼睛湛蓝湛蓝地,闪着光。头发很短,刚刚盖住后脖颈。穿着麻布的衣服,也掩盖不了绰约的风姿。 孙大夫的药方上只有三个字:“牛肉汤”。 汪肆在回家的路上,捡了个女人。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前来吊唁的街坊邻居,也都顺便,来看一看这个女人。 女人很大方,见过点儿世面的样子。见来了客人,添茶让座的照顾的周到。不出半日,整条街都知道了,汪肆是个有福气的人。 夜色幽深,漫天的星斗汇成银河,密密麻麻地,点缀着墨色的天空。 两盏长明灯爆动着灯花,昏暗的灯火,照亮了棺木前面的供品,和一小部分棺头,汪肆和女人一边一个,守护在棺木旁。这黑暗中的光,并不能让人感觉温暖和明亮,反而是神秘而阴森森。汪肆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浸了水的断木,沉甸甸地,不小心就会堵到嗓子眼儿。 夜风送凉,有些沁人心脾的冷意,冷得凌厉而干净。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自己一个人了……” 汪肆抬头望着夜空,从此父子也只能是这样的方式交流了。想想躺在棺木里的父亲,汪肆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生命中注定相遇的两个人,注定会相遇的,也注定会分开,不管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们会以另外的方式遇见,你信不信……” 女人两手托着腮,眨着湛蓝湛蓝的眼睛,问汪肆。 “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只是突然之间,你依然如故地感受着它时,他无法给你任何回应了,于是你感觉,你们渐渐远离,他在渐渐消失,于是我们,惊慌失措……” 夜色漫上来,漫过两个人的心底。有的时候,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未尝不是干净的。比看得见更合适放手。 晨曦薄亮,女人陪着汪肆,度过了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唢呐再次吹响的时候,汪肆朝着棺木磕了三个响头。 一剖瓦罐摔得脆响,司仪送客的声音高亢嘹亮。 “西方大路您好走……莫回头……” 汪肆把引灵幡插在怀里,父亲的牌位挂在胸前,双手托起了棺头。 女人和两个汪府的警卫一起,抬着棺尾。一行人,朝着东郊的墓地去。 后面跟着送别的街坊邻居,唢呐声声,走过长长的东西街道。 “汪老头是有灵气的,这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就送了个儿媳妇来……” 旁人的议论纷纷,把汪肆的父亲越传越神,只一会儿功夫,送葬的队伍后头,跟随的人们越来越多了。 女人回头望向看不到边的人流,心里窃喜: “品字界的人们,还真是容易受裹挟,一个谣言,就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追随。” 墓地在西街尽头的平头山。高低起伏的山头,是兴安岭的一部分。 汪肆率先跳入事先挖好的墓坑,女人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个警卫一松手,棺木稳稳地落入墓坑。 女人和汪肆一起,在众人的见证下,埋葬了他的老父亲。 从此,汪肆如果对女人有半点儿差池,恐怕就会被品字界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隔天,汪肆去哮天汪府销假的时候,后面跟着女人。 药房,厨房,练身房,洗衣房,兵器房,各房各殿,正院和各个别院,女人凭借着和汪肆不同寻常的关系,可以随意出入行走了。虽不在汪府的任职册内,却是汪府最自由自在的人。 有了女人的陪伴,汪肆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只要不当班,就会去练身房和兵器房。 偶尔,和少帅汪蓝生切磋武艺,更多的是,埋头苦练,折磨自己。因为他心里有了女人,也有了新的希望。 “三族霸主,只有孔二公子,没有重生之资。根据最新版本的圣境法典,杀了她,就可以吞了孔府,另立族姓,建族府,世袭罔替。” 汪肆的耳边,时常响起汪蓝生的教诲。刺杀孔二公子,成了汪肆勤奋向上的动力。 汪肆从不限制女人,其他的家仆婢女警卫们,也都会给她三分薄面子,不好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女人从厨房里出来,正撞见了无问。 女人如一条油滑的蛇,看见无问进了厨房的院子,一转身,躲在了海棠花丛的后头。 无问并没有在意,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厨房门口站着的大厨子汪肆的结拜叔叔阿大,恰恰看在了眼里。 “阿大,今晚少帅的主菜是什么啊?” 无问隔老远就问。 “香浸辣子鸡……十八道菜呢,常叔,您叫我怎么给你报菜名啊?” 阿大陪着笑脸,支应着。 “你这个阿大,越来越懒了,我什么时候也不需要你一个个的报,我就想知道,少帅的食材是不是最安全,最新鲜的……” 无问笑骂道。 第59章 蘑菇仔 隔天,汪肆去哮天汪府销假的时候,后面跟着女人。 药房,厨房,练身房,洗衣房,兵器房,各房各殿,正院和各个别院,女人凭借着和汪肆不同寻常的关系,可以随意出入行走了。虽不在汪府的任职册内,却是汪府最自由自在的人。 有了女人的陪伴,汪肆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只要不当班,就会去练身房和兵器房。 偶尔,和少帅汪蓝生切磋武艺,更多的是,埋头苦练,折磨自己。因为他的心里,有了女人,也有了新的希望。 “三族霸主,只有孔二公子,没有重生之资。根据最新版本的圣境法典,杀了她,就可以吞了孔府,另立族姓,建族府,世袭罔替。” 汪肆的耳边,时常响起汪蓝生的教诲。刺杀孔二公子,成了汪肆勤奋向上的动力。 汪肆从不限制女人,其他的家仆婢女警卫们,也都会给她三分薄面子,不好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女人从厨房里出来,正撞见了无问。 女人如一条油滑的蛇,看见无问进了厨房的院子,一转身,躲在了海棠花丛的后头。 无问并没有注意到,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厨房门口站着汪肆的结拜叔叔大厨子阿大,恰恰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阿大,今晚少帅的主菜是什么啊?” 无问隔老远就问。 “香浸辣子鸡……十八道菜呢,老常,您叫我怎么给您报菜名啊?” 阿大陪着笑脸,支应着。 “你这个阿大,越来越懒了,我什么时候需要你一个个的报菜名了?我就想知道,少帅的食材是不是最安全,最新鲜的……” 无问笑骂道。 “那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市面上的蘑菇咱都不用,专挑兴安岭上刚生出来不超过半天儿的……” 厨师阿大胸有成竹地说。 “知道,知道你尽心力,有手段,今儿,尝菜的美差就交给你了,让你也开开荤……” 无问的眼神四下里游走着,口里打着哈哈。 他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又有些熟悉,细微的喘气声断断续续的,不完整,好像是个女人,或者是病弱的男人。无问看着面前的阿大健硕的身躯,在心里排除了他的可能性。可是,他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与女人有关。 “那我可得托您老的福啊,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阿大打着拱手,和无问皮上一皮。 “哮天汪府的大厨房第一掌勺,您说这话,我可受不起……” 无问拍了拍阿大的肩膀,探身向厨房里张望: “什么时候大厨房里来了女师傅吗?” “哎呦,老常,可不敢开这种玩笑,大厨房不进女眷,那可是汪府大夫人立下的规矩,谁敢破这规矩,是活腻歪了吧,哈哈哈哈……” 阿大笑哈哈地,心里却多了一丝警觉。 虽说这大厨房,没进过其他的女眷,可是汪肆捡来的媳妇,还不是常来常往? 女人的嘴巴乖巧,一口一个大叔叔,叫得他心花怒放。就连配菜的小工,和烧火的杂役,也都笑呵呵地听她叫着小哥哥,乐得合不拢嘴。女人的到来,仿佛给严谨肃穆的大厨房,带来一线生机。 原本,给大帅做入口的食物,就是一向谨小慎微的工作。这么多年来,大厨房的掌勺阿大,在这汪府里,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工作压力山大,生怕有一丝差池,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因此哮天汪府的大厨房,说是厨房,实则是个门派。凡是想加入大厨房的人,不论是配菜厨师还是烧火杂役,都如入了山门,或者军队。纪律严明,一丝不苟。说是阿大派,也不为过,且,各行各级等阶森严。不论是谁,都要从最初的选柴担水做起,一层一层做熟做实,才能向上一阶提升。而且,师徒关系堪称父子,师父呕心沥血尽心尽力地教,徒弟也孜孜不倦坚持不懈地学。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地延续,和不断完善,传颂成了一种精神力量。 因此哮天汪府大厨房的传承精神,不仅在品字界,甚至在圣境也是有名号的。 各界的跨界行走习惯在汪府落脚休憩,哮天汪府的大厨房,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在哮天汪府的大厨房,不仅能学到真本事,真技术。还能脱胎换骨,学知识,学做人,学怎么样慢工出细活,小火煲高汤,精益求精,好上加好。 在大厨房历练过的人,出了大厨房和哮天汪府,在这品字界更是受人尊敬的。这就不仅仅是个职位了,简直就是身份的象征。 很多时候,阿大亲自挑选食材,和筛选的时候,阿大都觉得自己不是在挑选食材,不是在简单地做一顿饭。而是如临战场,严阵以待地面对着敌人。好好的一个职业,因为地位和环境的影响和作用,阿大总觉得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在这样的环境里,整个大厨房都不似只是生火造反,各个成了亲临战场的士兵。 这些紧张的情绪和气氛,很多人都无法承受,因此,大厨房早衰和早逝的情况,非常普遍。即使是年纪轻轻,身体健硕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就开始失眠脱发。 说到脱发,有一次,汪帅在菜里吃出一寸头发,当时就摔了筷子,掀了桌子。大厨师阿大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好在阿大非常聪明,早就给自己剃了光头。结果那次,一个年纪轻轻,刚刚进入大厨房不久的配菜小弟,被砍了脑袋,事情才算过去。只因那配菜小弟,留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从此,大厨房立了不成文的规矩,凡入大厨房门下的弟子,先剃度明志。清一色的光头造型,不仅干净卫生,还雄姿飒飒。 阿大转念又想起了汪肆的爹,摇了摇头。老哥俩从马面阎府一起,陪嫁到这哮天汪府。起先,是阎老帅临终时的嘱托。他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阎千亩嫁入汪府遭人暗算。 陪嫁过汪府的大厨师阿大,老管家常叔,还有品字界第一警护卫阎七,后来改姓汪,也就是汪肆的爹。在阎老帅的面前立下了投名状,保马面阎府大小姐阎千亩在哮天汪府平安。 第60章 大厨房的女人 有一次,汪帅在菜里吃出一寸头发,当时就摔了筷子,掀了桌子。大厨师阿大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好在阿大非常聪明,早就给自己剃了光头。结果那次,一个年纪轻轻,刚刚进入大厨房不久的配菜小弟,被砍了脑袋,事情才算过去。只因那配菜小弟,留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从此,大厨房立了不成文的规矩,凡入大厨房门下的弟子,先剃度明志。清一色的光头造型,不仅干净卫生,还雄姿飒飒。 阿大转念又想起了汪肆的爹,摇了摇头。老哥俩从马面阎府一起,陪嫁到这哮天汪府。起先,是阎老帅临终时的嘱托。他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女儿阎千亩嫁入汪府,遭人暗算。 马面阎府的族规诡异森严,出生的阎府继承人需要吸食母亲的鲜血,才能得以活下来,因此人丁稀薄。为保重阎千亩这一辈唯一的阎府传人,阎老帅是不惜掏空整个阎府的,不论人力还是财力。 常叔和汪肆的爹,是阎老帅兴旺马面阎府的左膀右臂。一个懂经商会管理,另一个武艺超群。至于大厨师阿大,祖祖辈辈都在阎府当差,管理着马面阎府的大厨房,从没出过纰漏,而且手艺卓绝。 当年阎府大小姐千亩嫁入汪府之条件,是要做唯一的夫人。因此,哮天汪府的各房各院住着的,百十来位大大小小的妾室,都在喜事将近时,相继离奇死亡。 陪嫁过汪府的大厨师阿大,老管家常叔还有品字界第一警护卫阎七,后来改姓汪,也就是汪肆的爹。在阎老帅的面前立下了投名状,保马面阎府大小姐阎千亩在哮天汪府平安。 只是老管家常叔的灵魂已死,躯体被跨界行走无问占据着。虽然是常叔的容颜外表,灵识却是跨界行走无问的。 阿大的结拜兄弟是汪肆的爹,被一只莫名其妙的鹅,以莫须有的缘由害死,这怎么说,也不是一个离奇古怪的故事就能说得清楚的。阿大心里有点儿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一股子来路不明的势力,要对品字界动手了。 也许,是搅浑这品字界的一潭死水。也许,会蕴藏着更大的阴谋。 可是想想看,人从出生到长大,哪个沟沟坎坎不是阴谋使然。这么多年了,阿大甚至厌倦了每天神经绷紧,如履薄冰的日子。可是,让他放下心机,敞开心扉,去相信别人,打开心结,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他不知觉地就会把思维调动起来,揣摩和窥探别人的心思。这已经成了习惯了。 因此对于汪肆捡来的这个媳妇,阿大一直都在抑制着自己不自觉的揣测。 何况老哥哥已然随阎老帅而去了,只留下汪肆一个后辈,如今他是怎么得来的媳妇,并不紧要,只要能全心全意过小日子,隔年有了后人,这香火就算延续下去了。 ………… “香浸辣子鸡……市面上的蘑菇咱都不用,专挑兴安岭上刚生出来不超过半天儿的……知道,知道你尽心力,有手段,今儿,尝菜的美差就交给你了,让你也开开荤……” 无问笑呵呵地把尝菜的责任推给了阿大。虽然他如今在哮天汪府的身体,还是保持着常叔的,但跨界行走的灵识辨析是很敏感的。 他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又有些熟悉,细微的喘气声断断续续的,不完整,好像是个女人,或者是病弱的男人。无问看着面前的阿大健硕的身躯,在心里排除了他的可能性。可是,他的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与女人有关。 无问拍了拍阿大的肩膀,探身向厨房里张望: “什么时候大厨房里来了女师傅阿大可要知会吗?” “这您可放心吧,只要我阿大在,哮天汪府的大厨房就不会收女徒弟!” 阿大拍着胸脯保证。 他说的没错,如今哮天汪府的大厨房第一大厨师,就是阿大。因此,这大厨房里最有资格收徒弟的,自然非阿大莫属。 无问指点着阿大,笑着摇了摇头,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得嘞,我还得去别处转转,大厨师回见了……” 无问又四下里扫视了一番,没见有什么不妥,况且,先前的呼吸声和气味儿也都淡淡地散了。想是有别院的婢女路过于此,也未可知。 “恭送常总管……” 阿大故意弯腰曲背地给无问行了大礼。 “折煞我……” 无问给阿大的光头顶,爆了个栗子花,满意地去了…… 阿大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墙的后头,心里突然一酸,有种悲喜交加的意味涌上心头。 “大叔叔!” 突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阿大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咯咯咯……” 阿大回头,正是汪肆捡来的女人,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眨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他,那瞳孔幽深清澈,湛蓝湛蓝的。女人看见阿大的身体瑟瑟地一抖,开心地笑起来。 “小祖宗,吓我一跳……” 阿大笑着摇了摇头, 心想,刚刚是紧张了吗?居然没感觉到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欺近了身。 “也许是年纪大了……” 他忽然之间有了莫名的惆怅。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好像在训你诶……” 女人探过头来,一副八卦的面孔。双眼圆睁,双耳竖立,眼珠儿里蓄满了坏主意的样子。 “那就是这哮天汪府的大总管老常,大家都叫他常叔,连少帅都忌惮他几分呢,可是,我不怕他,没听我刚刚把他怼得接不出话了?” 阿大挺直了胖乎乎的身体,眯缝着一对小眼睛,光秃秃的头顶,吹起牛来,简直光芒万丈。 “可是,我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你一直在鞠躬认错,他一直在训你诶,临走还爆了你的光头……” 女人故意板着脸,翻着白眼儿,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怎么可能,他爆我的头,他还嫩呢!” 阿大跳着脚的反驳,忽然想起,刚刚是被老常爆了个栗子崩,简直有损颜面,不禁又骂道。 “老常你个不是人的玩意儿,开个玩笑,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阿大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若有所思。老常这个老东西,忽然说大厨房有女徒弟,难道…… 第61章 有意为之 “大叔叔!” 突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阿大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儿。 阿大回头,正是汪肆捡来的女人,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眨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他,那瞳孔幽深清澈,湛蓝湛蓝的。女人看见阿大的身体瑟瑟地一抖,开心地笑起来。 “咯咯咯……” “小丫头,吓我一跳……” 阿大笑着摇了摇头, 心想,刚刚是紧张了吗?居然没感觉到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欺近了身。 “也许是年纪大了……” 他忽然之间有了莫名的惆怅。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好像在训你诶……” 女人探过头来,一副八卦的面孔。双眼圆睁,双耳竖立,眼珠儿里蓄满了坏主意的样子。 “那就是这哮天汪府的大总管老常,大家都叫他常叔,连少帅都忌惮他几分呢,可是,我不怕他,没听我刚刚把他怼得接不出话了?” 阿大挺直了胖乎乎的身体,眯缝着一对小眼睛,光秃秃的头顶,吹起牛来,简直光芒万丈。 “可是,我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你一直在鞠躬认错,他一直在训你诶,临走还爆了你的光头……” 女人故意板着脸,翻着白眼儿,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怎么可能,他爆我的头,他还嫩呢!” 阿大跳着脚的反驳,忽然想起,刚刚是被老常爆了个栗子崩,简直有损颜面,不禁又骂道。 “老常你个不是人的玩意儿,开个玩笑,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阿大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若有所思。老常这个老东西,忽然说大厨房有女徒弟,难道…… “大叔叔,我知道这个老常为什么下手这么重!” “你知道?为什么?” 阿大看着女人一本正经的表情,心下难免狐疑。 “因为他长得好难看,他嫉妒你的帅……” “我的?帅……那是……自然!比他要帅的多!” 阿大挺了挺胖肚子。 “丫头,还是你的眼光好……” “那是当然的,我的眼光一向很好,这是我亲自在后山,精挑细选的蘑菇,特意来孝敬大叔叔的。” 女人说着,从背后拎出一个竹黄的篮子,里面是几对鲜嫩嫩的山菇。那山菇刚刚采下来不久,洁白如玉,胖乎乎,肉墩墩的,伞面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 阿大看着眼里,打心眼儿里喜欢了这蘑菇。 这样的蘑菇,口感鲜嫩,舌下生津,不需要太多的调味,雕成精致的玉兰花,淋上蜜汁的桂花酱汁,就是一道鲜美诱人的爆口菜。 阿大两眼放光地捧过竹篮子,赞不绝口: “丫头,这蘑菇真不错,这道菜的尝口先给你……” “只要大叔叔喜欢,我可以每天去后山……” 阿大捧着竹篮往大厨房的门里走,女人顺其自然地跟着他,进了大厨房的门。 少帅的晚餐,正缺了一道爆口菜,有了这道玉兰蘑菇,就齐全了。 晚钟响起的时候,指月殿前,整整齐齐地排了十八列队。每队的最前面是该道菜肴的烹饪主厨,旁边站着托着盘子的婢女,后面依次列队着副手等人。 汪蓝生从后殿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最近圣境法典颁布了最新的版本,汪蓝生整天伏案钻研,废寝忘食。已经有几天,没有传过这么正规的晚餐了。 汪蓝生端坐在圆桌的旁边。贴身的婢女送过来净手的水盆和锦帕,他胡乱地洗了手。 站在身后的,是哮天汪府忠实的老管家常叔。 只是老管家常叔的灵魂已死,躯体被跨界行走无问占据着。虽然是常叔的容颜外表,灵识却是跨界行走无问的。 所以说,常叔和无问,在这品字界,却也是同一个人。 无问一摆手,第一道副菜端上了餐桌。桌上的圆盘飞转,不偏不倚,停在了汪蓝生的面前。 “见过少帅,这是一道开胃菜,名字叫做红袖添香……” 这道菜的主厨,来到桌前半尺的距离,深施一礼,与汪蓝生介绍着菜品的文化。 四只红通通的小番茄,中间的汁水果肉被挖空了,只留浑圆的外壳,里面灌着甜玉米粒子和火腿碎丁子,上面盖着乳黄色的芝士,烤的微微焦香。因此,叫了个诗意满满的名字,红袖添香。 汪蓝生拿起羹匙,浅尝了一口,摇了摇头。红袖添香立刻被撤了下去,跟着,旁边的主厨擦了一把额头上起的一层密汗,也灰溜溜地出了门。 几道菜下来,汪蓝生除了摇头,就是叹息。就要轮到主菜系的香浸辣子鸡了,辣子鸡的主厨心里惴惴不安,侧头望向自己的师父阿大。 阿大并未转头,却太阳穴长了眼睛一样,点了点头。 辣子鸡的主厨看见了师父的回应,也学着阿大的样子,目不斜视地望着指月殿的门口,站得笔直。汗水顺着两边的鬓角流下来,浸透了高高竖起的厨师帽的边檐。 阿大气宇轩昂地挺直了腰杆,站在自己的菜品旁边,犹如守护自己阵地的将军。严阵以待,又一丝不苟。 “下一道……” 无问朝着阿大一摆手,双手擎着玉兰蘑菇花菜盘的婢女,娉娉婷婷地迈步进了殿门口,小心翼翼地把菜盘子放在了圆桌上。尾随其后的阿大,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指月殿,躬身施礼。 “大厨房主厨阿大,见过少帅大人,这道菜的名字叫做……玉树庭花。” 阿大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无问轻轻转动了圆桌。蘑菇雕成的玉兰花,落在了汪蓝生的眼里。 鲜嫩雪白的蘑菇伞,连着粗裸的蘑茎,细细地剖出玉兰花瓣的筋络,花瓣随风生长,形态各异,每一瓣都蕴藏着灵识一般。点缀着透明的桂花酱珠儿,长在翠绿的抹茶粉和浅褐色的巧克力棒衬托下的枝桠之间,层层晕染着蘑根底,栩栩如生,又活色生香。 “好一个玉树庭花,这刀功不愧是品字界的厨神……” 他不禁赞叹不已。 阿大深施一礼,谢过了汪蓝生。 “其他的人都散了吧,我就要这一道菜就够了……” “可是少帅,下一道就是主菜香浸辣子鸡了……” 无问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 第62章 一念之间 接连不断的几道菜下来,汪蓝生除了摇头,就是叹息。就要轮到主菜系的香浸辣子鸡了,辣子鸡的主厨,心里惴惴不安,侧头望向自己的师父,大厨房的第一主厨阿大。 阿大并未转头,却似太阳穴长了眼睛一样,点了点头。 辣子鸡的主厨看见了师父的回应,也学着阿大的样子,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望着指月殿的门口。汗水顺着两边的鬓角流下来,浸透了高高竖起的厨师帽的边檐。 阿大气宇轩昂地挺直了腰杆,站在自己的菜品旁边,犹如守护自己阵地的将军。严阵以待,又一丝不苟。 “下一道……” 无问朝着阿大一摆手。 双手擎着玉兰蘑菇花菜盘的婢女,娉娉婷婷地迈步进了指月殿的门口,小心翼翼地把菜盘子放在了圆桌上。尾随其后的阿大,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指月殿,躬身施礼。 “大厨房主厨阿大,见过少帅大人,这道菜的名字叫做……玉树庭花。” 阿大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无问轻轻转动了圆桌。蘑菇雕成的玉兰花,落在了汪蓝生的眼里。 鲜嫩雪白的蘑菇伞,连着粗裸的蘑茎,细细地剖出玉兰花瓣的筋络,花瓣随风生长,形态各异,每一瓣都蕴藏着灵识一般。点缀着透明的桂花酱珠儿,长在翠绿的抹茶粉和浅褐色的巧克力棒衬托下的枝桠之间,层层晕染着蘑菇根底,栩栩如生,又活色生香。 “好一个玉树庭花,这刀功不愧是品字界的厨神……” 他不禁赞叹不已。 阿大深施一礼,谢过了汪蓝生。 “嗯,这味道果然鲜香,入口柔软绵长……” 汪蓝生夹起一片玉兰花瓣,送到嘴里,细细品味…… “果然非同一般,其他的人都散了吧,我就要这一道菜就够了……” “可是少帅,下一道就是主菜香浸辣子鸡了……” 无问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 “香浸辣子鸡有什么好吃的,听着都油腻……不要了,今天就这些菜吧。” 汪蓝生嘴里嚼着玉兰蘑菇,眼睛盯着装着蘑菇的菜盘子,严词拒绝了余下的菜品。 无问来到殿门外,挥了挥手。余下的菜品主厨们长舒了一口气,既暗自庆幸躲过了考验,也有些遗憾,没能有机会让少帅亲口吃上自己的作品。这个感受是复杂的,悲喜交集。 阿大从指月殿出来,喜不自胜地回大厨房。 列队的人们散去了,指月殿前一片安静。 汪蓝生用过餐,一个人信步来到了血月殿。 血月殿分属三殿,是哮天汪府最高境界的殿堂。中间的主殿是品字界的指挥部,曾经也是汪帅薨没时的灵堂。分列两边的副殿是兵器库,收藏了各界的各种各样的兵器和神器,一排排,一件件的摆满了陈列架,气势磅礴,阴森而神秘。 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个豪气干云,或者血腥恐怖的故事。它们大多出于圣境各界的跨界行走之手,或者是强取豪夺的战利品。当然也有如牛头剪一般,是接受来的馈赠。 汪蓝生在一排排,一架架的各式神器之间穿行。心潮起伏,胸口渐渐沉闷压抑。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毫无缓解,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动,像要敲破胸膛。 他努力地控制着,涌上来的惶恐和不适慢慢地将他淹没。汪蓝生用仅存的理智支撑着,出了兵器殿,坐回主殿的帅椅去。他相信这把品字界的大帅的位置,和哮天汪府少帅的身份,可以压得住那些兵器殿里,不甘寂寞的兵器残识。 “或许是兵器殿里,各界各境的灵气杂乱,血腥太重,呵呵,还是身子虚啊……” 汪蓝生自嘲地笑笑,掩饰着渐渐爬上来的恐惧和卑微,双臂搭着扶手,身体慢慢放空。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接着是人叫马嘶的长鸣,穿透耳鼓,直击脑海。 汪蓝生睁开眼睛,周遭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除了黑暗,空空如也。 他仿佛立于天边,极目望去,眼前突然出现一朵红云,云烟成花,形态怪异,犹如没有身躯的血盆大口。风聚密云,越来越重,悬浮着,缠绕着汪蓝生,慢慢地在旋转。 突然,天空中起了一道惊雷,撕开了夜的口子。汪蓝生的脚下蓦然地空了,无声无息,他漂浮在了天地之间,云层之上。 “啊……” 汪蓝生吓得惊呼,这呼声回响,成了一声长啸,啸声震碎了红云。他的脚下,飘来了几朵五颜六色的祥云。 云之下,人头攒动。汪蓝生仿佛站在他们的头顶三尺,而那些毫不知情的人们,挤来挤去,焦虑暴躁,却没有一个,抬头望他一眼。 “这大概就是圣境之王的感觉了……”汪蓝生自言自语。 他的耳边响起了圣境法典的经文,仿佛万千张口齐声咏诵,有如风过密林,荡起松涛阵阵。 他的左脚边,红云聚拢成牛头,双眼喷火,獠牙呲咧。右手边是马面,眉眼妩媚优雅,高冷傲然。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汪蓝生的脑海浮现出自小牢记在心的咒语。他不敢想自己目前的模样,也许…… 他想起了哮天的诞生,立于圣境之首,俯瞰万人朝贺。他又看见了脚下的深渊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们。 他们拥挤不堪,弱肉强食,每个人都在为生存拼搏。他们早已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的高贵。生命本就没有什么高贵与卑贱,只是需要赋予不同的意义。 “本来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不信了,生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而且,这期间牵扯不清的是肮脏的利益,利益让生命失去了本来的圣洁……” 汪蓝生的意识渐渐模糊。 “消失吧,消失吧……” 汪蓝生浑身无力,疲惫不堪。他看见自己的双脚被红云吞没了,云层密聚向上…… 他闭上了眼睛,迷蒙中,仿佛有人抽丝剥茧一般,把他的灵识渐渐吸食殆尽。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脸,妩媚地笑着,是孔二公子。 “为什么?为什么……” 汪蓝生再也发不出声音…… 第63章 似梦非境 突然,天空中起了一道惊雷,撕开了夜的口子。汪蓝生的脚下蓦然地空了,无声无息,不着一物。整个身体漂浮在天地之间,云层之上。 “啊……” 汪蓝生吓得惊呼,这呼声回响,成了一声长啸,啸声震碎了红云。他的脚下,飘来了几朵五颜六色的祥云。 云之下,人头攒动。汪蓝生仿佛站在他们的头顶三尺,而那些毫不知情的人们,挤来挤去,焦虑暴躁,却没有一个,抬头望他一眼。 “这大概就是圣境之王的感觉了……” 汪蓝生内心清醒,却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 他的耳边,响起了圣境法典的经文,仿佛万千张口齐声咏诵,有如风过密林,荡起松涛阵阵。 他的左脚边,红云聚拢成牛头,双眼喷火,獠牙呲咧。右手边是马身人面,眉眼妩媚优雅,高冷傲然。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汪蓝生的脑海,浮现出自小牢记在心的咒语。他不敢想象自己目前的模样,也许…… 他想起了哮天的诞生,立于圣境之首,俯瞰万人朝贺。他又看见了脚下的深渊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们。 他们拥挤不堪,弱肉强食,每个人都在为生存拼搏。他们早已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的高贵。生命本就没有什么高贵与卑贱,只是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本来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不信了,生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而且,这期间牵扯不清的是肮脏的利益,利益让生命失去了本来的圣洁……” 汪蓝生的意识渐渐模糊。 “消失吧,消失吧……” 汪蓝生浑身无力,疲惫不堪。他看见自己的双脚,被红云吞没了,云层密聚向上,蔓延蔓延…… 他闭上了眼睛,迷蒙中,仿佛有人抽丝剥茧一般,把他的灵识渐渐吸食殆尽。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脸,妩媚地笑着,是孔二公子。 “为什么?为什么……” 汪蓝生再也发不出声音,再也想不起咒语……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咒语声声,混杂着圣境法典的诵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洪亮,塞满了整个大脑。 大脑里,突然通透明亮。仿佛被一盏灯,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一个人,站在那里,手上的祖母绿扳指熠熠生辉。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汪蓝生努力地想看清楚他的脸。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呼啸而来的灵识,如奔涌的潮水涌进来,淹没了那个人。 汪蓝生忽然浑身蓄满了能量,每个细胞都完整而饱满。他不敢睁开眼睛,回想起刚刚的一幕,细思极恐,吓出一身的细汗。 坚硬的帅椅扶手,咯得他手指通红,一阵真实的痛感传过来。 良久,汪蓝生缓缓睁开蓄满泪水的双眼。 殿堂之上,阴森肃穆,一个人都没有,残阳从大开的门,扑进来,照亮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汪蓝生忽然想起了刚刚那似梦非境的幻觉里,也是这样的明亮通透。 “真好……” 他激动地伸出手去,触摸那残阳,触摸这生命的感觉。可是残阳依旧,穿透他的身体。他看不见自己修长的手指,和坚实的臂膀。 “呃……不要这样嘛……” 汪蓝生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密码,出现了什么样的失误。这种毫无存在的感觉,让他难过又恐惧。 他哭了,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流在脸上。他清楚的感觉到了,那丝丝的温热,一点点儿蜿蜒流淌,浸湿了干燥的皮肤,渗进去,深深地渗进去。如干涸开裂的河床,滴入细细的雨丝风片…… “蓝……醒醒……” 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他,可是他不敢睁眼,他听出来了那是她的声音。他回想起刚刚的梦幻里,那妩媚动人的笑容,和抽丝剥茧的痛。 “蓝生……” 温柔的声音渐渐粗暴嘶哑,是父亲的声音,汪蓝生的心里一惊。他突然想起来,父亲汪帅已经跃生门重生而去了,还是他亲手扶棺入葬。 “父亲,” 汪蓝生喃喃地说,父亲是不会叫他蓝生的。那个粗哑的嗓音,不是父亲。 他不想知道是谁,是谁他也不敢答应,他怕自己在品字界的一切,会被莫名其妙的带走。 “少帅……少帅……” 汪蓝生的心里突然激动了,是常叔的声音。他极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像被缝合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蓝……蓝生……” 温柔的声音夹杂着粗哑的声音,又在敲击着耳鼓,那声音好像就在耳边,直直地穿透了大脑,钻进心里去。 汪蓝生的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在这黑暗中不断地下坠,下沉…… 他想挣扎,却徒劳无功,沉到更深的地方去。直到,他渐渐绝望,渐渐放弃,脚下出现了有力的支撑。 是一双手。 汪蓝生只看见眼前祖母绿的光芒一闪,他的眼前一亮。老管家常叔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叫他…… “少帅,少帅……” 汪蓝生本能地跳起来,突然地,他感觉生命又回来了,勃勃生机填满他的身体。 帅椅上一滩淡黄色的汁水,发出难闻的臭味儿。 “我……怎么川稀了……” 汪蓝生的脸,红云晕染。 “少帅,你梦见了什么?惊叫连连……吓煞老奴了……” 常叔说着,双指并拢,暗暗探向汪蓝生的脉搏。 “没错,不是做梦,少帅是被下了蛊毒,出现了幻觉……” 一个声音在无问的耳边响起来,是哮天汪府的帅位守护神,快刀野狗。 对,跨界行走无问活在了常叔的躯体里,而真正的常叔早已过世了。 也只有跨界行走,才能和圣境各界活跃着的守护神灵,交流思想。 “呃啊……” 无问有些无奈,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我猜……” “是牛头孔府,孔二公子……” 快刀野狗缓缓地说出了这个凶手。 “她得不到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就来夺哮天汪府的?” “是,也不是……她的野心恐怕不是品字界……” “你为什么不能阻止她?作为守护神,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体受伤害?” 无问急了…… 第64章 借刀杀人的大鹅 帅椅上一滩淡黄色的汁水,发出难闻的臭味儿。 “我……怎么川稀了……” 汪蓝生的脸,红云晕染。 “少帅,你梦见了什么?惊叫连连……吓煞老奴了……” 常叔说着,双指并拢,暗暗探向汪蓝生的脉搏。 “没错,不是做梦,少帅是被下了蛊毒,出现了幻觉……” 一个声音在无问的耳边响起来,是哮天汪府的帅位守护神,快刀野狗。 “呃啊,幸亏少帅金刚护体,川稀了……” 无问有些无奈,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我猜……” “是牛头孔府,孔二公子……” 快刀野狗缓缓地说出了这个凶手。 “她得不到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就来夺哮天汪府的?” “是,也不是……她的野心恐怕不是品字界……” “你为什么不能阻止她?作为守护神,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体受伤害?” 无问急了…… “我是守护神,你知道的,我只能保他命,不能参与过多的,否则,我们两个都会神形俱灭……” 快刀野狗无奈了。 “伸张正义,不是守护神灵的活儿,但是跨界行走可以!” 听了快刀野狗的话,无问缓缓闭上了眼睛,良久,再睁眼,目露精光,朝着殿外的警卫道: “彻查大厨房……” “不……” 经过了一番似梦非境的折磨,汪蓝生虚弱不堪。 “少帅……” 无问心里明白,这是孔二公子想假汪蓝生之手,做掉大厨房。之后呢?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可以肯定,哮天汪府和牛头孔府的暗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无问决定亲自进一次大厨房。 夜色中的哮天汪府,处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与先前大不同了。 哮天汪府是望不见星星的夜里,灯火掩映了月光。青白的灯光,照亮了各房各院。少帅汪蓝生不允许这哮天汪府里,有黑暗。哪怕是夜色,也要用灯火点亮。黑暗带给他的恐惧,根植内心,恐怕再也消除不去了。 无问一个人走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厨房。 “是轮到我了吗?呵呵……” 阿大坐在灶台旁边,吸了一口烟。 “听说……少帅对玉树庭花不满意……咳咳……”烟气调升,他呛得剧烈地咳嗽,烟从五孔七窍冒出来,飘出奇形怪状的图案。 “不会吸就不要吸……这是祸祸烟……” 无问嗔怪他,坐在了阿大的旁边。 “大哥,你是记性差了,你忘了我们从前斗烟的时候,我什么时候输过你?” 阿大不服,斜睨了无问一眼,无问忽然想起了,自己占据着常叔的躯体。阿大和常叔看来是有私交的,幸好,幸好。 “好汉不提当年勇,哪有你这样挂在嘴边的?” 无问故意装出不屑的样子。 “可是自从进了这汪府,做了这大厨师,我就再也没碰过烟……” 阿大的声音有点哽咽,但是并没有委屈。 “少帅……真的对玉树庭花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是……中了毒蛊……” 无问说完,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阿大,看他的反应。 “中毒蛊?不可能!那蘑菇绝对是新鲜的,没有毒的!” 阿大反应激烈,不像是在演戏。 “是你亲自尝菜的吗?” 无问紧逼道。 “喔……不……是汪肆的媳妇……” 阿大支支吾吾,又急忙说。 “不会有问题的,汪肆的媳妇,不会有问题吧?是不是?” 阿大知道自己的错犯大了,他说的话,自己都无法相信。 “对不起,大哥,这次我恐怕是完了……当年我们三个,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过誓,一定要照顾好你俩……可是……” 阿大继续说着,说着,流下眼泪。 “三弟,已经先走一步了,也不知道阎老帅说的,赐予我们重生之资……做不做得数……” 阿大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无问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在乎那重生之资,可毕竟三弟还有个儿子汪肆,你和我,都还没有后人……” 阿大抬起一双泪眼,望着无问。无问忽然明白了三个人的关系。 常叔和阿大和汪肆的爹,是结拜兄弟。一同陪嫁到了哮天汪府。排行大哥的是手眼通天精于谋划的管家常叔,三弟则是武艺超群,毅力超常的侍卫汪肆的爹,至于二弟,就是眼前这位品字界第一厨神哮天汪府的大厨师阿大。 “自从三弟出事,我就猜到了,会有今天……想当年,我们兄弟三人随大小姐陪嫁过来哮天汪府,是为了借汪府之势兴旺阎府的后世人丁,可如今,汪府的势力没借到,阎府反而败落了……” 无问听了心里一动,如果阿大说的是真的,那么三兄弟已经做掉了两个,这个阿大却是万万死不得的。 “大哥,下一个就是你了,我们三兄弟,只剩下你了……” 阿大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了无问的胳膊。 “那只鹅,只是借口,却要了三弟的命……” 无问缓缓地说出答案。 “那只鹅,只是他们借刀杀人的手段,大哥啊,我知道你头脑聪明,做事果决,可是,你可不能心软啊,这汪蓝生,说到底,是咱阎府的大仇人啊……如今大小姐已经回到了阎府,他不死,恐怕汪府会对阎府不利……” “所以你就下了毒蛊?” “大哥,虽说我们阎府是养毒蛊的行家,可这么多年,我都忍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暴露形迹?” 阿大又惊又不可思议。 “你怎么可能怀疑是我?我这么蠢吗?” 无问心里明白,下毒蛊是孔二公子的手段,可是这方法,是马面阎府的独家秘法。孔二公子的手段高明,嫁祸于阎府,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汪蓝生的身体里还有个守护神快刀野狗。 让无问不解的是,刚刚他下令彻查大厨房,汪蓝生竟然给拦下来。莫非…… 无问猜不透这盘棋的下一个子,会不会落在汪肆的身上。作为马面阎府陪嫁过来的侍卫,他爹已经莫须有的原因就送了命。 阿大说的对,汪蓝生与马面阎府的梁子怕是解不开了。 第65章 汪蓝生梦弑汪肆 阿大又惊又不可思议。 “你怎么可能怀疑是我?我这么蠢吗?” 无问心里明白,下毒蛊是孔二公子的手段,可是这方法,是马面阎府的独家秘法。孔二公子的手段高明,嫁祸于阎府,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汪蓝生的身体里,还有个守护神快刀野狗。 让无问不解的是,刚刚他下令彻查大厨房,汪蓝生竟然给拦下来。莫非…… 无问猜不透这盘棋的下一个子,会不会落在汪肆的身上。作为马面阎府陪嫁过来的侍卫,他爹已经莫须有的原因就送了命。 阿大说的对,汪蓝生与马面阎府的梁子怕是解不开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牵扯到汪肆……那该怎么办……” 阿大又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和无问对视着,两个人的心里,都有答案,可谁也不忍说出口。 “我本来想下令彻查大厨房的,可是,少帅拦下来了……” 半晌,还是无问先开了口…… “彻查大厨房的话,汪肆怕是保不住了……” “我想的是怎么才能保全你……” “玉树庭花是我做的没错,可是蘑菇,是汪肆……捡来的那个小丫头在后山采来的……” “你糊涂,到现在才和我说实话?” “我以为,小丫头,能有什么坏心眼儿,而且蘑菇我也确认了,是没有毒蛊的……” “你那么肯定?” “阎府的制毒秘法我牢记于心呢!川稀只是暂时的,想解真正的毒蛊,除非阎府有人肯牺牲。这样的下毒蛊,不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吗?” 阿大这么说,也说出了无问心中的狐疑,虽说阎千亩和孔二公子私交甚好,也不至于把家学秘法,教与其他族府吧?如果不是阎千亩泄露的秘法,孔二公子怎么会…… “捡来的那个丫头,是她从后山采的蘑菇,是她尝的菜,她脱不了干系的!那么,汪肆怎么办?肯定会被牵连的!” 阿大越说越激动,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所以啊,所以……下毒蛊的人,不可能是阎府的人!这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无问拿过阿大的烟,也深深地吸了一口。虽然,之于阿大,无问还没有挑明身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胖乎乎的兄弟,有着莫名的好感。 “还是我来吧,” 阿大说着,捧着脸,狠狠地搓了几下,把脸埋在了手心里。无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抽动的肩膀。 “你想怎样?揽收所有的责任,保汪肆?” “三弟只有这一个后代,哦,不,是我们三个,才只有这一个后代!” “汪肆从哪里捡来的这个害人精?” “挺可爱的孩子,虽说有点调皮,可我总觉得,她不会是能会下毒蛊的人呢?她从哪里学到的这马面阎府的秘法?除非……” “易容!这个女娃娃,不简单啊,骗过你这双鹰眼……” “大意了,汪肆还是个孩子,可是,我不是……大哥,以后的事情就全靠你了……” 灯光里,阿大抬起脸看着无问,平静如水。 “你想怎么样?” 无问看出了他的决绝,又看不穿他的决绝。以他的推测,阿大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大哥,你不一样了,我早就觉得你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阿大看着无问说,无问心里惊诧,想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这就够了……” 阿大又接着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呃……结果会改变吗?”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让它改变的,结果就是结果……” 我可能……不是你的大哥……” 无问艰难地说。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目的,你来找我,听我说这些,就够了,马面阎府没有懦夫……” 阿大说着,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如燃起的火信儿,蜿蜒向前。眨眼间,全身的血管冲破了重重血肉,在他薄薄的皮肤下面,织就一层密密麻麻的,血管编成的网。 “大哥,汪蓝生的毒蛊,只有这血能解,保全汪肆……我死不足惜……” 阿大的身体突然暴增了一倍,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乞求地望着无问,含混地说不出话来。 “二弟,放心吧……” 无问哽咽着,沉痛地抚上他的双眼。 ………… 指月殿外,月光如水,夜色隔开了灯火通明的前廊。 一个急匆匆的黑影,纵跃起伏,跳过影壁墙,暴露在前廊的灯火之下。他的脸上拂着黑色的面巾,一身夜行紧身衣裤,干净利落。脚下蹬一双软底便鞋,落地生根,无声无息。 坐在长几后头的汪蓝生,笑了,嘴角好看地勾起来。 “进来吧,” 他朝着门外喊, “你也是这哮天汪府的警卫长了,怎么来见我,还偷偷摸摸的像个贼?” “卑职牢记少帅的教诲,现在还不到时候……” 汪肆跪在汪蓝生的面前。 “你有事求我?” “卑职想和少帅求一条命……” “我已经拦下了常叔彻查大厨房的命令,你的女人应该是保住了。” “卑职谢过少帅不杀之恩。” “好戏还没开场,你急的是什么。” “卑职替她给您赔罪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少帅从重处罚……” “哈哈哈哈哈……” 汪蓝生突然狂笑起来,他翘起兰花指,蘸了蘸调香盒子里的香粉,掩在鼻下。 “谁说的可以免死罪的?” 汪蓝生抬起头,媚眼如丝地望向汪肆。汪肆的眼前,突然迷漫着一片血红色。 “少帅……饶……” 汪肆惶恐地叫, “嘘……别吵,睡吧……睡吧……” 汪蓝生喃喃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周遭一片血红,汪肆看到自己被绑到高高的丁字架上,上半身悬空,看起来是个十字。他努力地在挣扎,却徒劳无功。 汪蓝生静静地看着汪肆的挣扎,眼神渐渐怨毒。 汪肆死了。 汪蓝生想起那晚他蛊惑汪肆的情景。 隔天,品字界的街头巷尾传遍了,哮天汪府的大厨师阿大,畏罪自杀。 “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第66章 谁说的死罪可免 “谁说的可以免死罪的?” 汪蓝生抬起头,媚眼如丝地望向汪肆。汪肆的眼前,突然迷漫着一片血红色。 “少帅……饶……” 汪肆惶恐地叫, “嘘……别吵,睡吧……睡吧……” 汪蓝生喃喃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周遭一片血红,汪肆看到自己被绑到高高的丁字架上,上半身悬空,看起来是个十字。他努力地在挣扎,却徒劳无功。 汪蓝生静静地看着汪肆的挣扎,眼神渐渐怨毒。 汪肆死了。 隔天,品字界的街头巷尾传遍了,哮天汪府的大厨师阿大,畏罪自杀。 “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汪蓝生想起那晚,孔二公子离开之后,他蛊惑汪肆的情景。 那晚,孔二公子躲在落地窗帘后头,看见了汪肆是意外。汪蓝生等着他俩有机会遇见,却是蓄谋良久。 “这是圣境法典里面罗列的新法条。没有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可以凭本事夺取。就如那万千考生过独木桥,虽是艰难,却也是希望。一旦夺取了重生之资,还可以立本姓,重新建立自己的族府,根据功绩,世袭罔替。” 汪蓝生亲昵地拉着汪肆,指着映射在墙上金光灿灿的圣境法典,一个字一句话的解释。 “这条法典,对于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无疑是条生路,重新夺取跃生门重生之资的生路。可是,这条法典也开启了跃生门的平等之门。对于各界各境的有识之士,都有机会夺取重生之资。只要你,有手段。” 汪肆受宠若惊,从局促不安到双目放光,他没听出来汪蓝生的意图,却听出了,圣境法典跨越品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懂吗?汪肆,据我所知,你的父亲,也曾经是马面阎府的大侍卫长,只要有人赐福,就可以赐族姓,跨品阶,立生门,建族府,只是阎老帅这个老鬼,太刻薄寡恩了……” 这话入了汪肆的耳,也走了心。心里不免踌躇满志,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将是开府之祖。 “不管怎么说,值得拼一拼……” “只要少帅肯给卑职机会,汪肆唯少帅马首是瞻……” 汪肆当即跪拜下去,他早已忘记了父亲临终时的嘱托,借汪府之势,振阎府之业。 “到时候,我们就是亲兄弟,你知道,汪姓在品字界,只有你,和我……” 汪蓝生笑容可掬地扶起了汪肆,这个局算做成了。 而如今,趁着汪肆心怀愧疚,自我存在的意识模糊,汪蓝生催动念力,把汪肆和自己置于同一梦境。 汪肆虽生于阎府大族,身份却属家眷。与生俱来的依附心理和深植内心的利他意识,使他在梦境之中,很轻易地放弃了自我。 汪蓝生把自己的部分灵识,注入了汪肆的大脑里,占据了大部分维度。 汪肆的灵识本来就稀薄不堪,残灵聚拢起来薄弱如蝉翼。被压制在耳后,成为一片红斑。 汪肆成了一具空洞无物的躯壳。躯壳的主人却是少帅汪蓝生。 汪蓝生缓缓地睁开眼睛,喃喃自语道: “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少了一条命而已。” 而他汪蓝生的灵识寻着梦境,进入汪肆的身体,换了他的灵识。他是要亲自会会孔二公子。 ………… 品字界的天,亮得特别早。 被夺了灵识的汪肆,身穿警卫长的制服,绕过了兵器殿,出了后院的侧角门。 汪肆走在街上,边走边四下张望,他怕有人尾随,又怕引人注意。 转过街角,就是二进街。街边的早餐摊子已经立起来了。一叠叠的蒸笼,冒着热气腾腾,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肆小子儿,” 包子铺的老掌柜,和他招手。汪蓝生忽然想起了,自己占据着汪肆的身体。他连忙含混地打招呼。 “今儿早不是你的班儿,咋儿从大帅府的街角儿拐过来的?” 老掌柜拎着擦桌子的抹布,凑过来,贴在汪肆的耳边,悄声说:“听说大帅府又出事儿了?” “啊,这……您消息可真灵通儿……” 汪肆陪着笑脸。 “那是,我这儿摊子虽然小,在品字界儿的名号儿你还是知道的,我如果说第二好吃,谁敢说第一?” 老掌柜吹起牛来,眉眼横飞。 “说说,到底咋儿回事儿?” “这个……还是来两屉包子,给我包好了……” 汪肆说着,摸了摸口袋,心里一惊,这套制服是临时偷出来的,口袋里空空如也,一个钱也没有,汪肆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老规矩儿,月底儿一起儿结账儿,” 老掌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窘态,手脚麻利地包好了包子,递过来。 汪肆连忙道谢,拎着包子快步走开。 留下老掌柜在风中凌乱:“这孩子儿怎么奇奇怪怪的,客气儿了呢?” 汪肆回到家,把包子放在餐桌上。 “昨晚不是说好了今早去吃大碗面,怎么我闻到包子味儿了?” 一个声音从后门口传出来,门一开,女人边说边走了出来。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孔二公子。头发比从前凌乱蓬松,流海儿长长的盖住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两颊塌陷了下去,整个脸庞凌厉了很多,嘴唇淡淡的,看不见多少血色。 孔二公子中了毒。 汪蓝生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肆儿,你咋了,这么直勾勾地看我?不认识了吗?” 女人放下手中的竹篮子,站在汪蓝生的面前。深邃的大眼睛,湛蓝湛蓝的,望着他,一副天真的样子。女人腾出手来,在汪蓝生的眼前晃啊晃。 没错,是孔二公子。 汪蓝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 “不要太悲伤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孔二公子伸出手,翘起脚尖,摸着他的头。 “我去后山采蘑菇的时候,都听说了……你不要太悲伤了,你还有我……” 女人说道动情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二叔……” 潜意识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悲嚎,是汪肆的残灵。 汪蓝生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 第67章 孔二公子的人间情爱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孔二公子。头发比从前凌乱蓬松,刘海儿长长的盖住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两颊塌陷了下去,整个脸庞凌厉了很多,嘴唇淡淡的,看不见多少血色。 女人放下手中的竹篮子,站在他的面前。深邃的大眼睛,湛蓝湛蓝的,望着他,一副天真的样子。女人腾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晃啊晃。 没错,是孔二公子。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 “不要太悲伤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孔二公子伸出手,翘起脚尖,摸着他的头。 “我去后山采蘑菇的时候,都听说了……你不要太悲伤了,你还有我……” 孔二公子说到动情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二叔……” 潜意识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悲嚎,是汪肆的残灵。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 “这个少帅真是太狠毒了,大叔叔那么尽心尽力的人,没想到会被他逼死……” 孔二公子的悲愤,溢于言表。 “他是替别人去死的……那顿饭里,二叔只做了一道玉树庭花……” “玉树庭花……” 她停顿了一下,半晌又说: “作为哮天汪府的大厨师,掌管着全府上上下下的三餐两食,有点儿差池也是在所难免……” “玉树庭花是一道新鲜的蘑菇做成的……”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细细观察着孔二公子的反应。 她看了看竹篮子里的蘑菇…… “是啊,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没事,为什么偏偏是少帅会中了毒蛊?”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若有所思地说。 “谁说的?谁这么肯定少帅中的毒是蛊?” “少帅那顿饭是吃了二叔做玉树庭花,可是,蘑菇并不是二叔亲自采来的,菜也不是他亲自尝的……我二叔他冤枉啊……”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突然大放悲声。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听说是马面阎府的毒蛊秘法,而二叔恰恰是阎府陪嫁过来的家仆……” “这么说,是阎府的大小姐想毒死少帅的?好可怕啊,没想到,阎府的大小姐居然这么阴狠,对少帅下这样的毒手……” “没办法,听说少帅病的很重,恐怕,只有云端殿能疗伤了……” “云端殿怎么可能会疗伤?” 女人听他这样说,脸色突然变了。 “听说,常叔与跨界行走艾伦报了病况,恐怕这次,孔府不得不打开云端殿了!”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让人不容怀疑。 “云端殿?”孔二公子重复着,脸色一沉又一缓。 “我们吃饭吧,回头还要去送送大叔叔……”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吃不下……听说,艾行走已经申请了开启云端殿结界的时间,到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女人的脸色变了。 “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 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没有再接话茬儿,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包子,她的脸色平静如常,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他知道,她的心里早已波澜壮阔。 吃过了早饭的包子,占据了汪肆身体的汪蓝生,不知为什么,疲累不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女人看了看熟睡的男人,掩上了门,奔后山而去。 汪蓝生的灵识,悄悄爬起来,循着女人的气味,跟了过去。 哮天汪府的本体是犬类,最早的开府之祖是圣境大神的爱犬,跨各境,平各界,战功赫赫。大神平定四海八荒十一维,感念于他的忠诚勇猛,赐族姓汪,跨品阶,立生门,建立族府。和牛头孔府和马面阎府建立品字界。说到底,这是三兽的异界,他们的开祖立府的经历,也大致差不多,只是,后期牛头孔府的老牛性子暴躁,犯了大罪,被革去了世世代代跃生门的重生之资。 孔二公子在后山绕来绕去,就到了牛头孔府的府地。远远望去,云端殿威武雄壮,立于云端。 看着云端殿的结界完好无损,她发足狂奔,绕着云端殿巡视了一圈儿。 可是,有什么用呢,还有几日,就是开结界净圣殿的日子。如果真如汪肆所说,恐怕这灵气充足的云端殿就保不住了。 隐藏在角落里的男人,看着女人忧心忡忡的样子,反而一阵窃喜。他的耳朵忽然又热又疼,耳后一小片血红肿胀,是汪肆的残灵。 “别逞强,不听话我就让你神形俱灭……” 汪蓝生的灵识,压制着汪肆的残灵。 “就‘嘭’的一下,你和你的女人都将变成一股烟尘,哦,不,烟尘太奢侈了,还是变成一阵气味,你们不配有形状,哪怕是烟尘也不行。” 孔二公子在云端殿的台阶上,坐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去汪肆家里。 推开门,看见汪肆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并无异样,放下心来。 ………… 无问一大早急匆匆赶来指月殿,和汪蓝生报告阿大的死讯。一同带来的,还有一碗能解汪蓝生毒蛊的,阿大的血。 “发讣告吧,他不在这儿。” 汪蓝生的灵识,已离府去了汪肆的身体里。留下一具空壳,里面守着的是守护神快刀野狗。 “可是,少帅要喝了药才能驱散体内的毒蛊啊……” “呵呵,你以为,他在乎那毒蛊吗?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任的。”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汪蓝生在哪?” 无问怒从心头起, “他们这是草菅人命,以为是一族之首,高高在上,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生命吗?” “别人的生命?你们所有的人类,在乎过别人的生命吗?在乎过低阶民众的生存吗?” 快刀野狗掷地有声,声声见骨。无问一时哑口无言。 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不同的阶层,是无法相互理解的,除非身处其中。可是,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短暂。越是短暂的拥有,越是重视利益,以为,只有钱才是万能的闭环。 第68章 这束光愿意承担 “发讣告吧,他不在这儿。” 汪蓝生的灵识,已离府去了汪肆的身体里。留下一具空壳,里面守着的是守护神快刀野狗。 “可是,少帅要喝了药才能驱散体内的毒蛊啊……” “呵呵,你以为,他在乎那毒蛊吗?总得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任的。” 汪蓝生面无表情地说。 “汪蓝生在哪?” 无问怒从心头起, “他们这是草菅人命,以为是一族之首,高高在上,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生命吗?” “别人的生命?你们所有的人类,在乎过别人的生命吗?在乎过低阶民众的生存吗?” 快刀野狗掷地有声,声声见骨。无问一时哑口无言。 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不同的阶层,是无法相互理解的,除非身处其中。可是,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短暂。越是短暂的拥有,越是重视利益,以为,只有钱才是万能的闭环。 “他的目标是云端殿,他夺了汪肆的身体,亲自去会孔二公子了。” “不,他的目标不是云端殿,” 无问心里明白,汪蓝生和孔二公子一样,他们相互攻击,相互算计,他们的目标是打破三族鼎力,成为统治整个品字界的第一帅。接着就是往其他各界的扩张,成为圣境之主。遭殃的是所有的各世各界的民众。 人类的欲望就是这样,一点点儿的蚕食鲸吞,一点点儿的膨胀,一点点儿的生长。他们的心是贪婪的洞窟,永远填不满。他们忽视别人的尊严,乃至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利益冲突的筹码。他们不是得不到,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最终连自己也被填进去。如风卷残云,都是利益冲突的牺牲品,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无问突然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品字界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有,艾伦。他想到艾伦,心里更是纠结,甚至于悲怆。他不属于这里,却和他一起,被裹挟在这利欲熏心的品字界。 “别想着拯救了,我们自己还不是如此,我是他的守护神,却看着他一步步沉沦,无能为力……” 快刀野狗淡淡的说道,他能看出无问的忧伤,却看不透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何尝不是想阻止他的恶,” 他从长几后头站起来,走到无问的面前,把三枚桃花镖扔在地上。 又从床头拔下几枚入骨钉,满墙挂着的收藏品之间,杂乱无章地嵌着各种暗器。 “这是……” 快刀野狗耸了耸肩, “自从圣境法典增加了新法条,想要开府立祖的人太多了,包括那些各界的跨界行走的,汪蓝生这个少帅,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他的跃生门,觊觎他的重生之资,想吸取他的灵识,好取而代之……” “躲进云端殿就好了嘛?只会多一处污染之地吧?本心本性的东西看不通透,到哪里还不是一样的?” “云端殿不是救世之所,却会蕴藏着更深层的欲望。品字界的人太多的人梦想着和哮天汪府一样的重生之资,这么多的暗器,都是来暗算历劫历代帅府之首的。” “这满墙的兵器收藏品……” 快刀野狗缓缓地点头。 “每一件的背后都有个励志的故事,也都意味着一条人命,甚至一个族府,包括牛头剪……当初,孔二公子也是为了汪帅的灵识而来。” “不是生日的贺礼?” “生日?不是出生的日子,是活着的最后一个日子,哮天汪府的神器是这个……” 快刀野狗伸出了大拇指,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熠熠生辉。 “可是当年,它不是这么小,也不在我的手上,这是哮天汪府的立府之祖的项圈……” 快刀野狗说着,眼神渐渐迷离。 神犬哮天,本是圣境万物有灵之祖。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圣境。混沌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只犬类的身影。它的毛发蓬松,黑色的背毛油亮粗硬,如华美的黑缎,在混沌灰暗的天地之间泛起金色的光圈。四蹄如迎风踏雪,洁白稳健。一双眼,深褐色的,澄澈如水。面部的毛发捋顺,黑白分明,犹如洁白的雪中,横卧着一只黑色的蝙蝠。两耳开立,顶毛竖起,印堂一小撮白毛里在黑丛之中,平添了几分灵气。颈间戴着祖母绿的项圈。 一只典型的阿拉斯加犬的身影,逐渐清晰。 犬在天地之间尽情地奔腾,跳跃,掀起阵阵风潮。风潮如波,传至各处。 天空中风起云涌,大地风过如潮,荡起勃勃的生机,绿草如茵,花开物语,天地之间有了生命的颜色。 这生命的快乐,洒遍了天地之间的时候,万物有灵,生生不息,宛如圣境。 生命之门源源不断地打开,跨过山海,越过暗河,蜿蜒起伏,缘起缘灭,从未停歇。所到之处,一片生机盎然。 直到生命之门,幻化出了太多的人类,他们挤在一个地方,像是挤在罐子里。 宇宙空间被划分出了许多许多的区域,人类慢慢有了属于自己的圈子,犬类和其他的物种逐渐被归类,生命有了不同的定义。 为了表达清楚自己的需要,万物开始有了思想,文字,语言,和行为。物种也更加细化,出现了半兽人,半植物人…… 万世万物在不断的生长,改变,为了能够清楚的记录和区分,有了时间。所有这一切的存在,也叫时关。 时关漫长,万物生长。不断的复苏,裂变,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时关。这就是圣境的存在。 圣境不是客观存在的具体,却又具体到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细节,填充了所有的角落。它既是真实存在的身体,又是虚无缥缈的思想,是未来,也是过去。 “万世万物都拥有着自己的圣境,而你就是自己的主宰。” 快刀野狗说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是呼啸而过的往昔,还有触手可及的未来。 眼前,闪过祖母绿的光芒。 后来,项圈吸尽了牛头剪的戾气,杀气太重,成为了凶器。哮天汪府的各界首领无法收服,才凝聚起历代大帅的部分灵识,造了快刀野狗,成为哮天汪府的守护神。 第69章 时关漫长 时关漫长,万物生长。不断的复苏,裂变,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时关。这就是圣境的存在。 犹如生命伊始的细胞,带着自己的思想,穿透重重阻碍,成为另一个世间的生命。从此带着记忆,创造一片属于自己的未来。 而那只阿拉斯加犬,就是最先闯入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因它而起,又因它而灭,这就是灵识。成就灵识的,是那道祖母绿的光。依托于灵识,又成就着灵识的,是灵魂。 灵识接受着灵魂的指引,在这圣境之中,翻云覆雨,如天马行空。井然有序,又超然物外。 圣境不是客观存在的具体,却又具体到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细节,填充了所有的角落。它既是真实存在的身体,又是虚无缥缈的思想,是未来,也是过去。 “万世万物都拥有着自己的圣境,而你就是自己的主宰。” 快刀野狗说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是呼啸而过的往昔,还有触手可及的未来。 眼前,闪过祖母绿的光芒。 后来,项圈吸尽了牛头剪的戾气,杀气太重,成为了凶器。哮天汪府的各界首领无法收服,才凝聚起历代大帅的灵识,创造了快刀野狗,成为哮天汪府的守护神。 无问捧着那只密封的罐子,罐子里装着阿大的血。 出了指月殿,阳光穿透了雨廊的透明玻璃,洒下温暖明亮的辉。 绕过影壁墙,出正院。青石板的路面,冰冷坚硬,透过鞋底,钻进脚心。 他忽然浑身燥热了,抵抗着脚底蔓延上来的冷意。 无问没有停,继续朝前走,出了哮天汪府的大门。 品字界的街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无问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不是常叔,对阿大还不是很了解。 无问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的自己的方向,还是阿大的方向,或许根本没有方向。 他信步走在品字界的街道,忽然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无问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两边的店铺,甄别招牌上扭曲着奇怪的文字图案。店铺的门大开着,迎来送往,欢声笑语。 人们像机械的木偶,看见收获,定时的笑。不满意,又定时地发怒。失去了,定时的悲嚎。得到了,定时的快活。 人们用情绪把自己割裂成不同的形状,又想尽办法收服。用时间把生命割裂成不同的形状,又只能遥遥叹息。 无问一路走着,擦肩而过的人们,带着自己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谁也不会多看谁一眼,谁也不会真正走进谁的心里。 再往前就是马面阎府的地界,和哮天汪府的不同,这里渐渐安静,人丁稀薄,不复兴旺。店铺前,门可罗雀。荒凉的街道,等着脚步声声,踏碎孤冷。 无问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也没有心思研究这些。周围的一切,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的影响,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 “人啊,不能活的太表面。” 他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和师父住在始祖林深处的庙宇里。 “人也不能靠表面活着。” 无问忽然的有了感触。比如看见的,听到的,触及的,不过幻像而已。 他曾经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很模糊。记忆中最清晰的人,就是师父。和读不完的经卷,抄不完的典故。 师父总是眉眼慈祥地微笑着,望着勤奋好学的无问,满意地频频点头。 无问的师父是圣境的高僧,经常去各界跨境讲经授道。头很亮,很铁的样子,头顶上戒痕点点。眼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弓高挺,雪白的胡须和两鬓相连,散落下来,长过了膝盖。坐下来的时候,挡住了麻黄的僧衣。 师父游方讲经的时候,无问就陪在身旁。因此他博学广识,慈悲普善,又深得师父真传。 依圣境法典,赐名无问,字号子期。无需战功赫赫,也有万众敬仰,生来就是跨界行走。 无问从没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但是,在他的黑发也长过膝盖的时候,师父郑重其事地和他谈了一回。 师父的面前摆着一个盒子。盒子玲珑剔透,周围罩着金色的光芒。 “这就是阳光下的清露,无影无形,又无声无息,消失的快,孕育的也快。无问,打开来……” 无问行了佛礼,双手把盒子举过头顶,盒子很轻,仿佛并无一物。又拜了拜,方才毕恭毕敬地开启。 那盒子里,装着一片透明的蛋壳。虽看起来质地坚硬,却薄如蝉翼,与盒子一同,佛光闪闪。 “这是你的母体,你生就不凡,是佛顶天光下的一颗清露孕育而出。本就至善至真,又研习佛法多年,如今,你既已到了成大器的时候,就要把毕生所学,用去济世济仁普渡众生,做一名真正的跨境行走。” 师父的话,决定了无问的命运,在他还没有能力选择的时候。也许,这就是天意。有些人,生来就该有责任。有些人,则只是尘世的过客,来来去去,不留痕迹。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那么这束光就是有罪的……” “如果这束光愿意承担罪名……” “它将是救世主。” 无问告别了师父,独自跨界跨境,辗转数日,为的是遇到初世有缘人。 圣境的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 无问站在圣境的入口,神清俊朗,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这是无问和艾伦的初遇之地。就是这样的不期而遇,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转过这个街角,马面阎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不知为什么,无问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艾伦,” 他隔着厚厚的门板,叫他。 门开了,艾伦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罐子。 无问忽然意识到了,冥冥之中,他把阿大的血,送回到了马面阎府,也是阿大的祖府。 第70章 荒草漫过的地方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那么这束光就是有罪的……” “如果这束光愿意承担罪名……” “它将是救世主。” 无问告别了师父,独自跨界跨境,辗转数日,为的是遇到初世有缘人。 圣境的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 无问站在圣境的入口,神清俊朗,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山水之间。 这是无问和艾伦的初遇之地。就是这样的不期而遇,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转过这个街角,马面阎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不知为什么,无问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艾伦,” 他隔着厚厚的门板,叫他。 门开了,艾伦从里面走出来,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罐子,也不问是什么。 无问忽然意识到了,冥冥之中,他把阿大的血,送回到了马面阎府,也是阿大的祖府。落叶归根啊,无问的心里一动,也许这就是跃生门重生的本源。 艾伦把阿大的血罐子搂在胸前,紧紧地,往里走。 荒草漫过影壁墙的边沿,探出头来,阻碍着他的脚步。他并不在意,直淌过去,决绝而坚稳。 无问跟在后头,进了马面阎府,转身,关上大门,把一切的喧嚣和浮躁,关在门外。把一院子的冷清和肃杀,封闭起来。 太静了,静得没有了人的气息…… 阎千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长几后头,背后是高高的书架,陈列着历界历代的族志。有几本,在长几上,年代久远,和一部圣境法典。这是她每天都要研习的功课。做一个族帅,哪怕没有军队和族众们,也比大夫人艰难的多。以前,她不知道,以为那就是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的一个空壳子摆在面前,阎千亩才明白那句,任重而道远。 这几天,她的感觉并不好。胎儿在肚子里不停地动,撞击到腹部,闷闷的痛,搅得她不得安宁。有时候,痒痒的,可痒又何尝不是一种痛的体验。 这是哮天汪府的骨血,很奇怪,她总是觉得这个孩子是不祥和的。十年了,他们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偏偏有了,他就死了。 阎千亩有的时候会想起汪帅,大多数是在梦里,醒来,满脸泪水。她不知道他对自己算好,还是不好。他终究是把帅位传给了汪蓝生,那么自己算什么?肚子里的孩子又算什么? 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取她的性命,哪怕她做了再过分的事。她知道,其实,她做的桩桩件件,他都是知道的。如今他死了,她的心却空了。 她不想再去计较了,也不想为难自己,马面阎府…… 阎千亩从长几上拿起圣境法典,细细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这些字,她每一个都认得,可是组成一句话和一篇文章,她就又看不懂了。 平时,艾伦不忙的时候,会来陪她,给她讲解,一条一条地分析记忆,不厌其烦。可是她还是记不太清楚,常常想起前半句,又忘记了后半句。 艾伦最近,越来越少见面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汪帅身边的时候,她总想着去争,如今艾伦在了,她又总想着放手。这是她说不清楚的感觉,对陌生人莫名的信任,有的时候,也会搅得她心里不安。 阎千亩放下书,把干干净净的长几擦了又擦,实在是没有什么事可做。 “阿大回来了……” 马婆婆推门进来,欲言又止。 “阿大?” 阎千亩重复着,她在回忆,最近,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陪嫁到汪府的大厨师……” 马婆婆提醒了她。 阎千亩忽然想起了那个,胖乎乎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大厨师,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子。眼睛很小,嘴有点儿大,到哪里都笑眯眯的,一副谦卑模样。 “他怎么回来了?” 阎千亩最后一次见阿大,恍惚是在梦里。他托着装满蘑菇花的盘子,和她说话。 说的是什么?阎千亩听不清楚,就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地。他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皮囊。 “他死了,小姐……常叔把他的骨血带回来了。” 马婆婆认真地回答。 “骨血?” 阎千亩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肚子里的汪帅的骨血。 “艾伦在哪?” “药房,小姐,” 阎千亩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朝药房去。石板甬路两边的荒草盖过了脚面,撕扯着裙摆,阻碍着她的脚步。 马面阎府如今这么荒废了吗? 她在心里涌出不满,真实的,无力的。 门推开,艾伦和无问抬头看她。 阎千亩的头发披散着,脸色铁青,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气恼。 “阿大……犯了什么错?” “不曾犯错……” “那……” 阎千亩问不下去了,她看见放在药台上的罐子,罐口敞开着,里面绛紫色的液体,已经凝聚得黏稠。 “这一切好像是个阴谋的开始……” 无问说。 “可是,我怎么感觉,这是必然的,也许,品字界是到了变革的时代了。” 艾伦看着阿大的血罐,又盖上了盖子,封起来。用一块金色的锦缎包裹严实,放到药架子最高处。 阎千亩默默地看着艾伦做这些,没有阻止,也看不出悲伤。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淡淡地问: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保汪肆的命,兴阎府的魂……” “兴阎府的魂……” 阎千亩冷笑一声。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刚刚血罐放着的地方,直到把那地方摸索得温热。 “汪肆呢?” 半晌,她又问。 “汪蓝生占据了汪肆的身体,这会儿大概是和孔二公子在一起了……” “嗤……我就知道,” 阎千亩打断了无问:“我就知道阎府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一个一个的死去……” 她忽然激动起来:“还说什么兴阎府,人都没了,阎府怎么兴?这么大的族府,死的死,散的散……我一个弱女子……” 她忽然双手捧着脸,嚎啕大哭…… 第71章 以毒攻毒 艾伦看着阿大的血罐,又盖上了盖子,封起来。用一块金色的锦缎包裹严实,放到药架子最高处。 阎千亩默默地看着艾伦做这些,没有阻止,也看不出悲伤。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淡淡地问: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保汪肆的命,兴阎府的魂……” “兴阎府的魂……” 阎千亩冷笑一声。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刚刚血罐放着的地方,直到把那地方摸索得温热。 “阿大的血是给汪蓝生解毒蛊的吗?” 马面阎府的毒蛊解毒方式很特别,要以血养血,以毒攻毒。因此,不到万不得已,阎府的人是不会放毒蛊的。 “阿大不会放毒蛊的,阎府的人不会轻易放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毒蛊的。” 阎千亩肯定地说。 “不是阿大,是孔二公子伪装成汪肆捡来的女子,混进了大厨房……” “孔二公子?!是我害死了阿大……” 阎千亩突然大放悲声。 那时候她们都还是小孩子,孔二公子经常偷偷的来阎府。穿过后院的门,隔着个大院子,就是内园子阎千亩的别院。 大院子是马面阎府的禁地,大门长年锁着,神秘莫测。有一次,她们牵着手路过那里,院子里飘来一阵阵香气,说不清楚的气味儿。她们扒着门缝往里瞧。里面是一口一口的大缸,排列的整整齐齐。大缸的上面盖着盖子,盖子的缝隙间飘出五颜六色的烟雾,混杂在空气里,画出渐变色的花纹,很美。 两个女孩子被眼前的美丽烟雾感动了,从门槛下的缝隙钻进了院子。在大缸的空隙间快活地奔跑。不同颜色的风,裹挟着不同的气味,迎面扑来。宛如在仙境中舞蹈。 突然,一阵刺痛从阎千亩的眉心传遍了她的身体。轻轻的细细的痛,像一条线直穿过去。她疼得一颤,流下眼泪来。 “宝贝,你的脸上有个血洞,” 孔二公子看见阎千亩的样子吓得叫起来。 “嘘……”阎千亩吃着痛,压低了声音。私入阎府的禁地,她不知道会受到父帅怎样的责罚。 两个女孩子忽然害怕起来,那些五颜六色的烟尘,和魅惑的气味,忽然浑身无力。刚刚有多快活,现在就有多绝望。 “别怕,我来帮你止血……” 孔二公子柔嫩的唇,吻上阎千亩的眉心。血止住了,阎千亩的眉心多了几瓣淡淡的桃花印。 她看着阎千亩,满意地笑了,她比从前更美了几分。 可是,孔二公子分明感觉一阵刺痛从嘴里一路向下,传遍了全身。细细地,丝丝缕缕的疼,能忍受,只是有点儿恶心。她不由自主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紫黑色的鲜血落在缸盖子上,突然从缸里涌出一股黑气,瞬间散去,那血了无踪影。盖子一如从前,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儿血迹。 两个女孩子再也不敢逗留,慌慌张张爬出了院子,各种回家去。 后来,许多年以后,阎千亩长大了,才知道,那院子里面的大缸里,养的是毒灵。毒灵出世就活在毒蛊里。 马面阎府面子上的生意涵盖了各行各业,其实是以制毒为家业传承。 孔二公子就是在那一次,成了承载毒灵的载体,除了马面阎府之外的唯一的毒蛊。之所以,毒蛊能在她的身体里存活这么多年,是因为毒灵经过了阎千亩,这个马面阎府的特殊体质的洗炼。 往事历历在目,阎千亩觉得是自己间接杀死了阿大。还有…… “汪肆呢?” 半晌,她又问。 “汪蓝生占据了汪肆的身体,这会儿大概是和孔二公子在一起了……” “嗤……我就知道,” 阎千亩的心凉透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又爬上了心头。 “我就知道阎府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一个一个的死去……” 她忽然激动起来:“还说什么兴阎府,人都没了,阎府怎么兴?这么大的族府,死的死,散的散……我一个弱女子……” 她忽然双手捧着脸,嚎啕大哭…… 阎千亩担心的是事实。阎府在品字界,总是损失最多的。说起兴府大业,谈何容易。 艾伦和无问面无表情地看着阎千亩,他们不是体会不到她的悲伤和绝望,是在这品字界,他们再也不能夹杂情感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艾伦和无问心有灵犀,慢慢地把自己抽离。 阿大死了,他的血寄存了他的灵识,他的身体已不重要。快刀野狗打发人来,送回了阿大的遗体。 “养毒灵人的身体是属于毒灵的……” 阎千亩抑制不住的悲凉,却也无可奈何。将来,如果马面阎府被夺了跃生门重生之资,那么自己的灵识也将是一坛血药,自己的身体也将是毒灵之食。 大院子的门开了,时隔多年,阎千亩又来到这里。 几口大缸依旧,香气四溢依旧,彩云缭绕依旧,阎千亩的眼前又浮现出两个女孩儿快乐玩耍的情景。 阿大的身体已然清理干净,缩成一团。这是养毒灵人灵识散尽之后,特有的形状。或者说是死状。 阎千亩平静地催动念力,阿大的遗体缓缓升起,稳稳地落在大缸的盖子上,一股黑气冒出来,转眼即逝,阿大的遗体消失了。 整个院子陷入一片死寂。 晚上,无问没有回去哮天汪府,离开始祖林,离开师父这么久,他第一次很想念,想念在寺院里,每天背经文,想念和师父翻山越岭,跨界跨境讲学传经的日子。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无问和艾伦躺在别院的长廊下,漫天的星斗,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地,又高又远,璀璨的夺目。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艾伦想起了夏木。 那个冬天,很冷,也是这样的月夜,也是这样的星空里。 艾伦和夏木,坐在桥栏上。下面是湍急的河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堤岸。夜空下,夏木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夏木的眼睛和艾伦一样,深褐色的瞳孔,里面装着一潭深水,清澈幽暗,蓄满忧伤和淡然。 那时,他们的快乐是那样的简单…… 第72章 生命里的礼物 晚上,无问没有回去哮天汪府,离开了始祖林,离开了师父,这么久,他第一次很想念。想念在丛林幽深的寺院里,每天抄抄写写,背经文的惬意。想念跟在师父的身后,牵着他的禅杖,翻山越岭,跨界跨境,讲学传经的安详。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无问和艾伦躺在马面阎府别院的长廊下,荒草漫过高高的台子,铺在上面。厚厚的,软软的。清新的青草味道,有点儿冽,却纯净,钻进鼻孔,活色生香。漫天的星斗,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地,又高又远,璀璨夺目。 “夜空显得那么拥挤……”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繁星点点,都有自己的位置……” “我们呢?” “我们也一样,在拥挤不堪的世界,种下自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师父……” 无问呼唤着,一股酸楚的痛从心底涌上来直穿透胸膛,涌进眼眶。 无问想起了师父。 飘飘洒洒的飞雪如花,洁白无瑕。师父款款而来,一如往昔,恬淡的模样。 头很亮,很铁的样子,头顶上戒痕点点。眼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弓高挺,雪白的胡须和两鬓相连,散落下来,长过了膝盖。 无问双手合十,虔诚拜过师父。一时之间,太多的心事争先恐后地涌上大脑,却挤在口间,不知从何说起。 “我忽然感觉迷惘……” 师父在雪中双盘而坐,白花花的雪粒子,盖住了麻黄的僧衣。师父随手掬一把雪粒,声音仿佛来自悠远的天际: “这雪飘下来的时候,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落在哪里,就在哪里消融,滋润那里的土地,这是一枚雪花的使命……” 这也是无问的纠结,关于品字界的一切一切,要么顺其自然,要么打破常规,可是,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子棋,品字界也一样,是无数的界众愿力的凝聚,也有着自己的使命。不要打破常规,不要破坏品字界的自己的规矩。” “可是师父,那如果……” “你是担心结果,不如意料之中完美?” 无问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世界所有的荣耀不过昙花一现,所有的屈辱也不过风起的尘埃,慢慢地,都被时关淹没,哪有什么结果?无时无刻不是结果,何必执着于此呢?这也是跨界行走的意义所在……” 无问听不太懂师父的话,又说不清楚疑惑的是什么。师父看着他的迷惘,慈爱地点了点头, “享受过程,不要计较结果,享受自己安排的过程,就是最好的安排……” 师父的声音渐渐飘远。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师父的身影在雪舞之中,渐渐淡去,留下一片洁白的世界。无问猛然睁开眼睛,满眼的星光灿烂,汇成银河挂在天空。仿佛无数双眼睛,深情的凝神。曾经的曾经,或许的或许,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鲜活的生命,累积成这耀眼的光芒。 “世间有尺,进退有度,不要别人太难受,也不要自己太尴尬。” “……我想你了……” 艾伦想起了夏木。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像个礼物,惊喜,高贵,有仪式感。 那个冬天,很冷,也是这样的月夜,也是这样的星空里。 艾伦和夏木,坐在桥栏上。下面是湍急的河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堤岸。夜空下,夏木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夏木的眼睛和艾伦一样,深褐色的瞳孔,里面装着一潭深水,清澈幽暗,蓄满忧伤和淡然。 那时,他们的快乐是那样的简单…… 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好了,记不住的公式和背不完的单词都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天。被指责被嘲笑被排挤被孤立也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天。 可是后来,大家都长大了。人生像被下了蛊,一步一步越走越偏离了心中的美好。 夏木把头埋在艾伦厚厚的背毛里,分不清楚是她的头发,还是他的背毛,酥酥痒痒的,他们融为一体。 自从跃生门重生之后,艾伦想象过无数次他们重聚的情景。 也许夏木会变成一棵树,谁让她叫夏木呢?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扰了她的安宁。谁让她那么喜欢安静的呢。人生总要有些不一样的体验,才好叫人留恋。 也许她和自己一样变成一条狗,那么笨变成的一定是土狗。艾伦情难自禁地笑出声来。忽然笑容在唇边冻住,夏木不可以变成一条狗,她简直太笨了,变成了狗,没有人会喜欢,会收养她。艾伦想起了小区里那只流浪的母狗。被所有的同类欺负,抢不到可以糊口的食物,还要被人驱赶。真的是很惨啊,每次它们遇见,艾伦总是会让夏木多给它些火腿肠。不是出于怜悯,只是因为是同类。 艾伦在同类面前,从来没有优越感。他甚至惧怕,那些流浪在外的同类们。它们生猛,狂野,暴躁,可以因为任何借口和理由战斗,从来不肯给对方留活口。仿佛除了它们自己,之外的都是敌手,都值得他们用生命去拼搏,唯独食物,是他们的信仰,拼了命也要扞卫的信仰。 这和人类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在一片天空之下,仰望同一片星辰,却看不见彼此。 “可是我,还想保存一点儿纯真……” 艾伦望着深邃的夜空,夜空里,繁星点点,仿佛无数双眼睛,深情的凝神。曾经的曾经,或许的或许,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鲜活的生命,累积成这耀眼的光芒。他看见了夏木,她挤在它们之间,拼力地和他眨着眼睛。 “你还有我啊……” 夏木说, 艾伦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说, 无问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无问说。 神灵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 无问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可是,你没有了我,你将永远的失去我,失去这跃生门的重生之资,失去跨界行走的权力,失去一切……” 第73章 无问之脱胎换骨 艾伦望着深邃的夜空,夜空里,繁星点点,仿佛无数双眼睛,深情的凝望。曾经的曾经,或许的或许,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鲜活的生命,累积成这耀眼的光芒。他看见了夏木,她挤在它们之间,拼力地和他眨着眼睛。 “你还有我啊……” 夏木说, 艾伦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说, 无问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无问说。 神灵听得懂。 “你还有我啊……” 艾伦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 无问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可是,你没有了我,你将永远的失去我,失去这跃生门的重生之资,失去跨界行走的权力,失去一切……” 无问突然地睁开眼睛。 眼前荒草覆盖的马面阎府,像一座坟场,影壁墙林立,如一座座墓碑。 阴风阵阵,萤火飘忽。清灰色的月光洒下来,无问的脸色,苍白如雪。 “无问……” 艾伦叫他的名字。 “无问,无问……” 无问喃喃地重复着,忽然双手捂住了脸,悲从中来。 “我知道跨界行走不应该涉界太深,师父,我错了……” 眼泪顺着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我知道我不应该被情绪左右……我是修行之人,我……” 他想起了刚刚的梦境。 漫天的飞雪迷蒙了无极师父的背影,覆盖了他的痕迹。可是他心中的疑虑还在滋生。 雪雾之中,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屹立在无问的面前,他的手里拿着巨大的武器,发出红色的光芒,穿透雪雾,刺痛了无问的眼。 是牛头剪,无问认得这光芒,凛冽而冷酷,带着血腥的气息。他顺着剪身往上看,旁边是一双巨大的脚,穿着芒鞋,脚趾露在外面,结着厚厚的老茧。再往上是粗壮的小腿,腿毛打着卷儿,挂着雪粒子,随风飘荡…… 再往上,无问的目光顺着小腿往上爬,那人的身体也随着他的目光生长,无问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牛头剪出世,执剪之神,不是牛头,就是汪帅。无问的头脑清醒,心里明白,艾伦就在身旁,不可能是艾伦。他还没取得跨界行走的资格,他还没有真正拥有执剪的权力。 这雪雾到底是哪一境?无问看不清楚。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无问在心里默念起咒语。雪雾被血红的光笼罩着,也变得血红,洁白的雪粒像血滴,肆虐着,狂舞着。无问浑身的血也跟着热起来。他心里明白了,无论是汪帅,还是牛头,都一样。他们崇尚暴力,以为武力才是统治权力的游戏主宰者。最直观的暴力,和最直观的牺牲,才是一击中的的关键。他们简单直接,相信眼见为实。不会过多的权衡和斡旋,把智慧冠上虚伪和懦弱的头衔,他们不相信智慧,粗野和鲁莽是他们的工具。 无问碎碎念着咒语,一路向上,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与雪粒子融为一体。踏上了巨人的肩膀。 巨人的头颅如一座山峰,强硬的直立着。头上长出两只巨大的角,沟壑分明,如横空出世的古松。 是牛头。 无问踮起脚尖,刚刚够到他耳垂的位置。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他对着巨人的耳蜗,大声呼喊着咒语。巨人转过身体,大地震颤着,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无问不停地念着咒语,希望能安抚巨人。咒语声声入耳,他感知到了。可是他不会转头,只能不停地转动身体。每一次的挪动,都会引起山崩地裂。 无问看到了结果,不论他怎么努力地安抚牛头,雪粒子依然狂舞着,抽到脸上钻心的疼。牛头还在转动,大地还在震颤,不知哪里的碎石,夹杂在雪粒子之间砸下来。无问低下头,巨人的身体好似悬崖峭壁,陡然屹立。 他住了口,一言不发。任凭风雪侵袭。 直接的暴力导致直接的结果,这个结果也是毁灭性的。 无问忽然悟了无极师父的那句话。 他双腿盘坐在巨人的肩膀,调整呼吸,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无问的心里空空如也,脑子里也空空荡荡。 一缕清风拂面,无问缓缓睁开眼睛,风雪已散牛头带着牛头剪不知所踪。 眼前一片阳光明媚,明空高远,云淡风轻,雾霭沉沉,远山如黛,绿柳花荫,流水淙淙,胜似仙境。 无问缓缓起身。这是他和艾伦初遇的地方,跃生门重生的入口,也是圣境。 阵阵清风徐来,风中夹杂着阵阵此起彼伏的引吭高歌。天边映出一张犬容,如洁白的云朵之间趴着一只休憩的蝙蝠。那是一张阿拉斯加犬的面容。 无问想起了曾经背过的经文,他并记不起是哪一境哪一界。 无极师父稳稳地坐在高台之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界众,满目虔诚地跪拜,鸦雀无声。 明净的天空中,回荡着无极师父温和清朗的,传道解惑的声音。 无问坐在他的身后,奋笔疾书,记下师父说过的每一个字。那些文字,夹杂着各界各境的词义,誊写出来,就又是一部经文。无问就是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之下,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灵识。 无问本就生而不凡,是佛顶天光下的一颗清露孕育而出,至善至真。又研习佛法多年,天生就是要把毕生所学,用去济世济仁普渡众生的跨境行走。 和无问同时跨界跨境的是艾伦。 无问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境界所在,这是哮天汪府的本祖所在。哮天以智为谋,以慧为明,立世立境,才有的时关。 这是一个境界的轮回过程。过程中,是无数的灵识和智慧的凝聚。这也是无问为自己安咒语排的最好的过程。 咒语声声敲碎品字界的过往。这个梦,也让无问看清了自己的心。 “这世界所有的荣耀不过昙花一现,所有的屈辱也不过风起的尘埃,慢慢地,都被时关淹没,哪有什么结果?无时无刻不是结果,何必执着于此呢?这也是跨界行走的意义所在……” 从此品字界再无常叔,只有跨界行走无问。 无问梦醒,脱胎换骨。 第74章 初见你的花开半盏 咒语声声,敲碎品字界的过往,这个梦,也让无问看清了自己的心。 “这世界所有的荣耀不过昙花一现,所有的屈辱也不过风起的尘埃,慢慢地,都被时关淹没,哪有什么结果?无时无刻不是结果,何必执着于此呢?这也是跨界行走的意义所在……” 从此品字界再无常叔,只有跨界行走无问。 无问梦醒,脱胎换骨。 不知不觉间,又完成了一次跃生门的仪式。 艾伦的面前站着一位神清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阴森肃杀的马面阎府的深深庭园。 “无问,你回来了!” 艾伦惊喜的望着无问。这正是他跃生门重生之时,遇见的那个翩翩君子。只是,他是个戴假发套的和尚。 “回来了,也不是回来了,是在这品字界,找到了属于我的灵识,常叔的躯壳,不需要了吧。” 无问仰望着星空,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声凄厉的长嘶,划破了夜空。 无问和艾伦心里一惊,相互望着对方,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声音是从阎千亩的院子里面传出来的。 艾伦和无问飞身跃起,朝着阎千亩的别院跑去。 院子里,灯火摇曳,绕过了影壁墙,通往房门的长廊甬道,笼罩在淡淡的红光里。一堆堆一簇簇的灯火聚集着,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直抵房门口。 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却只有一阵阵凄厉的长嘶。 “是阎千亩……” 艾伦和无问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长廊,两边的灯火,忽然之间,一簇簇一层层地灭掉了。随着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到了房门口,所有的灯火都灭掉了,院子里漆黑黑一片。 那灯火仿佛是在指引,又是在送别,把他俩送到了阎千亩的门前。 艾伦轻轻地敲门,里面突然安静下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无问坚定的眼神,艾伦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没有长嘶,没有影壁墙,没有灯火…… 阎千亩躺在床上,眼睛直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白色的,空无一物。她听见自己的灵识流淌的声音,静静的,无声无息的流淌着。她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却就是感觉在失去。仿佛灵识飞离了身体,留下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阎千亩安静地躺着,她的身体里却犹如千军万马,声嘶长嗟。她的所有的器官都在呐喊着,咆哮着,呼啸着。唯独她的身体,不受任何意识的支配,保持安静,保持沉默。她在享受这种沉默,越来越深的沉默。越是沉默,越是沉沦。 一声长嘶穿透她的灵识,尖叫着,冲破胸腔,打开喉咙,穿过她的七窍,震颤着她的口舌,撬开了她的嘴唇。 那是来自另一个生命的呐喊。 阎千亩不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一声声长嘶,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宁静。 马婆婆是第一个跑进来的。颤颤巍巍地身体撞开了房门,摔倒在地上。 “千亩小宝贝……” 她叫着她的名字,手脚并用爬到她的床边。 阎千亩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她看见马婆婆身后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她想要起一层冷汗,来配合这诡异肃杀之气。她试着抬起手指,可是,她的身体仿佛被束缚着,不听意念的召唤,也没有灵识的回应。她像是自己身体的旁观者,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却又无能为力。 阎千亩放弃了,她以为她只是想静静。她迷茫了,她动不了,这不是她想的静静,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静静。 她的灵识被另一个灵识控制着。那是一股坚强而稚嫩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阎千亩有些着急,她努力地凝聚着念力,想压制住灵识,可是她做不到。 新生的灵识好像调皮的顽童,机敏而且灵动,无时无刻不得安宁。阎千亩的灵气追着赶着,总是慢那么半拍,抓不住,又放任不得。 “这个时候,赵英俊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阎千亩在心里愤愤地骂。赵英俊却毫无回应。阎千亩开始怀疑,赵英俊到底是不是马面阎府的守护灵?亦或者,她和他根本没有灵神合一? 她看见马婆婆焦急万分的样子,有点儿心疼。马婆婆抱着她的肩膀,手足无措,嘴里不停地呼唤,嘴巴开开合合的。阎千亩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没办法动,没办法回应她。 阎千亩绝望了,放空了一切。她不想再关注任何事情,顺其自然吧。 房门开了,艾伦和无问站在门口。 马婆婆看了他们一眼,又哆哆嗦嗦地把门关上了。后背抵着房门,低下头,她看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千亩小宝贝,要生了,这可怎么办好?” 马婆婆朝着门外哭喊着,她只接生过府里的普通族众们,从来没遇见过一府之主的降生。 艾伦和无问听见了马婆婆的喊声,反而放下心了。 无问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拜了一拜,又落于胸前,口里默默念起经文。 艾伦学着他的样子,也安安静静的坐在雨廊下,面朝马面阎府跃生门重生的正南方,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跟着无问默默地为阎千亩和未来的马面阎府之主祈祷。 他的眼前不知不觉回到了曾经的那个世界。艾伦和夏木,坐在桥栏上,望着漫天的星斗。 “艾伦,时关漫漫,我们总会相见的……” 夏木的眼睛清澈如水,闪着亮晶晶的泪光,不知是喜悦,还是忧伤。 “夏木,我们总会相见的,我在等你……” 一朵花瓣落在艾伦的脸上,接着两朵,三朵……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庞。 艾伦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转眼间,长廊两边的灯火,又一簇簇一堆堆地亮了起来。没有风,夜空中落下片片的飞花,纷纷扬扬地,如雪花一般飘落下来。 淡粉色的桃花瓣,飘飘洒洒漫天飞舞。从窗口飘进来,朝着阎千亩而去。 阎千亩的身体被一瓣一瓣的花瓣填满了,覆盖了。 第75章 夏木重生之品字界 “艾伦,时关漫漫,我们总会相见的……” 夏木的眼睛清澈如水,闪着亮晶晶的泪光,不知是喜悦,还是忧伤。 “夏木,我们总会相见的,我在等你……” 一朵花瓣落在艾伦的脸上,接着两朵,三朵……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庞。 艾伦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转眼间,长廊两边的灯火,又一簇簇一堆堆地亮了起来。没有风,夜空中落下片片的飞花,纷纷扬扬地,如雪花一般静静地飘落下来。 淡粉色的桃花瓣,飘飘洒洒漫天飞舞。从窗口飘进来,朝着阎千亩而去。 阎千亩的身体被一瓣一瓣的花瓣填满了,覆盖着。 一阵清脆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房间。笑声穿过房门和窗口,响彻了夜空。一个粉嫩嫩的女婴,埋伏在花瓣之间。 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角弯弯,掬满幸福的笑靥。 “夏木……” 艾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泪流满面。 “大喜,大喜……” 马婆婆冲出房门,扑通一声跪在雨廊下,朝着月亮,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她的头磕在冷硬的地上,咚咚咚地响。 “谢天谢地,马面阎府喜得千金护祖,万福金安。” “是了,夏木,我们终于遇见了……” 艾伦紧握着双拳,闭上眼睛,仰起头,任花瓣落在他的脸上,印上幸福的笑容。 “夏木,夏木,夏木……” 艾伦一遍遍地念着夏木的名字。 “再见你时,花开半盏,许你一世清欢……” 他的耳边回响起夏木的声音。 “我太开心啦……” 艾伦紧握的双拳高举向天空,纵声长啸。 无问吓了一跳,睁开眼,念了一句佛号,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所以,前主人比我重要是不是?” “嗯……” 艾伦毫不犹豫地承认。 “所以爱会消失是不是?” “爱不会消失,但是爱会转移……” “懂了,终究是我想多了?” “……好像不是吧?……是不是所有的跨界行走吃起醋来都这么可爱?” “也不是……师父,我好爱你啊……” 无问忽然学着艾伦的样子,纵声长啸。 “别搞的好像我不会转移一样,哼……”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品字界,啊哦,不,是马面阎府的大喜事,” “不见得……” 无问朝艾伦努了努嘴,艾伦会意了,转头,看见匍匐在地的马婆婆。 马婆婆悲喜交集,匍匐在地,泪水打湿了地面。 “千亩小宝贝……” 她嘴里碎碎地念着,万分地不舍,颤巍巍地爬起来,擦了一把眼泪,佝偻着背,回屋去。 阎千亩双眼圆睁,瞪着天花板。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马婆婆抱起女婴,女婴的眼睛还没睁开,小嘴嘟嘟着,不停地舔着嘴唇。 “千亩小宝贝,快看,她长的多可爱,简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马婆婆说着,声音哽咽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主人。 “千亩小宝贝,这女娃娃大概是饿了,在找你呢……” 马婆婆的话,落在阎千亩的耳里,无疑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都说马面阎府的夫人不好做,进了阎府的门,就要一心一意为阎府传宗接代。都说马面阎府人丁稀薄,阎府的跃生门重生之门,是一命换一命,每每有了新生命的诞生,就有一条生命被收回。 阎千亩依然盯着天花板,没有动,也没有要看新生儿的意思。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是恨她的。 “赵英俊……” 阎千亩细细地探寻着自己的灵识,灵识是完整的,可是赵英俊作为守护灵却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守护灵赵英俊不见了,被厚厚的花瓣掩埋了,被新生儿强大的气场覆盖了。 阎千亩有点儿慌了,这不仅是父亲阎老帅的遗产,还是马面阎府跃生门重生之资的标志。没有了守护灵,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无法在圣境入册,随时都有被夺走的危险。 特别是圣境法典的新条文。 没有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可以凭本事夺取。这夺取的,就是跃生门重生之资的守护灵。一旦夺取了重生之资,就可以立本姓,重新建立自己的族府,根据功绩,世袭罔替。 “求求你们了,救救千亩小宝贝和这个可怜的娃娃吧……” 马婆婆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婴,跪在艾伦和无问的面前。 “马面阎府的出生婴儿,要吸食生母的血,才能活下来,马面阎府的历世历代沿袭着以血祭子的祖训……” 无问忧伤地说,“这堪称灭门的祖训,当初到底是怎么制定的呢?还延续了这么多代。这和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还让仇恨在亲情之中,世代相传。诡异的很!” “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牺牲,前人给后人的奉献,难道不是值得珍惜和称颂的吗?” 马婆婆沉沉地说道,她并不是在为祖训辩解,而是根深蒂固的崇拜。 “试问哪一对父母不是为了孩子倾尽所有?” 无问的本体是佛前的一滴清露,他对亲情的体悟,是寄托在师父那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到这些,无问不禁点了点头,马婆婆的话不无道理。 艾伦低着头,并没想参与他们的讨论。他在想着,怎么留下阎千亩这条命,不能让夏木没有母亲。 他突然想起了: “这个孩子,不是马面阎府的后代。她是哮天汪府的骨血……” “那她就是汪蓝生同父异母的妹妹,汪蓝生会让她活下去吗?” 无问摇了摇头,“这个女娃娃出世的消息,还是暂时不要让汪蓝生和孔二公子知道吧。” “她是我的!我的夏木,谁敢动她?” 艾伦的脸色鲜红如血,他生气了,衬着白色的衣领和黑色的衣裳,冷艳的很。 “无问,她不姓阎,也不姓汪,她姓夏,她是夏木,她不需要继承马面阎府的跃生门重生之资,这样,阎大小姐就不必牺牲了。汪蓝生也不必寝食难安了。” “艾伦,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你不能说她是谁她就是谁,她是要有守护灵的。” “那么阎大小姐的守护灵赵英俊,此刻在哪里?” “奇怪,赵英俊的灵识找不到了……” 第76章 马面阎府的新生儿 “她是我的!我的夏木,谁敢动她?” 艾伦的脸色鲜红如血,他生气了,衬着白色的衣领和黑色的衣裳,冷艳的很。 “无问,她不姓阎,也不姓汪,她姓夏,她是夏木,她不需要继承马面阎府的跃生门重生之资,这样,阎大小姐就不必牺牲了。汪蓝生也不必寝食难安了。” “艾伦,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你不能说她是谁,她就是谁,她是要有守护灵的。” “那么阎大小姐的守护灵赵英俊,此刻在哪里?” “奇怪,赵英俊的灵识找不到了……” “赵英俊的灵识找不到了……” 阎千亩一阵慌张,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象征马面阎府重生之资的守护灵会消失殆尽。 她努力地回忆,最后一次和赵英俊神灵交汇的时刻。阎千亩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记忆好像被抹平了,什么都没有。她只记得片片的花瓣,落在脸上身上,那些花瓣穿过她的皮肤,混进她的骨肉,占据了她的身体。化成清澈的甘露,填满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覆盖了所有。她似乎闻到了自己,由内及外的花香。她的灵识已经被荡涤干净,澄澈如水。 “赵英俊,赵英俊……” 阎千亩的大脑里回荡着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她已经说不清楚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又为什么挥之不去。 粉红色的心潮涌上来,一阵阵悸动传遍了全身。代表着马面阎府的一切,在这粉红色的浪潮中浮浮沉沉,拼不起完整的模样。 阎千亩浑身无力,只能任这浪潮,冲刷着灵识,渐渐抹平从前的棱角,填上柔软的情绪。 “妈妈……” 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呼唤。 “我爱你……” 细细柔柔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宝贝,我的孩子……” 阎千亩想爬起来,割开自己的手腕,把殷红的血,灌进她稚嫩的嘴。 可是她动不得,阎千亩的浑身软成了晚霞中的云朵,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任风吹散了。 阎千亩忽然悟了,没有了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马面阎府的以血祭子的祖训是没办法实施的。 这个孩子不属于马面阎府。 那她是谁?属于哪个境界?为什么会借助了哮天汪府和马面阎府两大族府的生命之门? 阎千亩的脑子里跳出了好多问题,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黑线。 她不知道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在这品字界,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使命召唤。但是她知道,他的消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也是为了让她明白,这个孩子和马面阎府,只有这出世的一点儿缘份。 无问探寻了阎千亩的灵识还在,且完美无缺,赵英俊的灵识却一点儿踪迹都没有。 “对,无问,你有想过,为什么赵英俊的灵识探寻不知了吗?因为他根本不是这个孩子可以继承的守护灵!这个孩子,她不属于马面阎府!” “艾伦,艾伦,别激动……” “哮天汪府会有两个守护神快刀野狗吗?” “这……怎么可能……” “所以,这个孩子,生来不属于任何府族,她就不属于品字界,你们还不明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的守护神是我,跨界行走艾伦。” “艾伦,你还不是跨界行走,你不能这个样子……无理取闹……” “无问,说好的,我们只是来这里找夏木的,现在我找到了,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 “可是,你怎么证明她是夏木?” “你不相信神灵交汇吗?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艾伦突然长袖一卷,把新生儿卷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平地跃起,上了屋脊,几个起跃之后,没了踪迹。 “我带夏木走了,她不需要吸她妈的血才活下来,什么狗屁的祖训,你们的千亩小宝贝好自为之吧,马面阎府的重生之资,我们不稀罕……” 夜空中回荡着艾伦的声音,越来越远。 无问被他的这个出奇的操作,搞的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那可是马面阎府的孩子啊……” 马婆婆朝着艾伦的背影嘶吼着,沙哑苍老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夜空里,毫无回应,毫无波澜。 “常叔……” 马婆婆转身向无问求救,昏花的老眼才看清楚,朦胧的夜色里,站着一位神清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面若春风,着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里握着禅杖。虽面无表情,却如一道白光,照亮了阴森肃杀的马面阎府的深深庭园。 哪里还有常叔的影子? “你不是常叔?” 马婆婆吓得踉跄着后退,脚下绊在门槛上,向后倒去。 无问一道灵气射出去,织成一道网,拦下来摔倒的马婆婆。 “婆婆别怕,你听我说……” 马婆婆并不听他的解释,反身跑进房子里面去,紧紧关上了门,用后背抵住了房门。 “千亩小宝贝,孩子……孩子……” 她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怎么和阎千亩解释。 “马面阎府陈腐多年的祖训,也该破一破了。” 阎千亩躺在床上,姿势并不曾改变过,但是她的意识是清醒的。这样的祖训之下,马面阎府虽苦心经营多少世代,最终还是落得孤寡。 “这到底是兴族府的祖训,还是灭族之训?” 阎千亩早就对这样的祖训深恶痛绝,只是作为马面阎府的大小姐,唯一的继承者,她并不知道怎样去打破这样的陈词滥调。 先前,她以为嫁给汪帅的,借助哮天汪府的势力,可以修改祖制,改变族规。可是,汪帅还没等到孩子出生,就薨没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们有了孩子。而他,身为哮天汪府的大帅,到死也没给自己的夫人阎千亩留下只言片语。 想到汪帅,阎千亩的心是冷的。他从来没为她的族府和她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和安排。反而是不知不觉之间,瓜分和侵吞了,马面阎府的大部分店铺和田地。 阎千亩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父亲的。 “千亩小宝贝,孩子,孩子被……” 马婆婆跪在阎千亩的床前,泣不成声…… 第77章 无望者的希望 第七十七章轮回是无望者的希望 想到哮天汪府的汪帅,阎千亩的心是冷的。他从来没为她的族府,和她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和安排。反而是不知不觉之间,瓜分和侵吞了,马面阎府的大部分店铺和田地。 阎千亩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父亲的。 “千亩小宝贝,孩子,孩子被……” 马婆婆跪在阎千亩的床前,泣不成声…… “孩子……” 阎千亩的心,碎成了粉尘。飞沫散布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粒都撕扯着疼痛。 她闭上了眼睛,房间里的一切,都被隔离在外头。她的身体犹如一个密闭的空间,幽暗而神秘,渐渐沉沦。那个叫孩子的字眼儿,一丝一毫地被黑暗吞没了,沉入心底。 阎千亩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的灵识平静如水,再难起波澜。 “千亩小宝贝,孩子是被那个跨界行走艾伦抢走了……” 听到艾伦的名字,阎千亩浑身一震。身体里的空间,被豁开一道口子,一束光洒进来。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如被截流许久的瀑布般,喷泄而出。 马婆婆气急败坏,她恨自己无力保护少主人,也恨艾伦太粗暴,居然出手抢人。 “那可是,马面阎府的后人……” “孩子?什么孩子?马面阎府只有我一个后人,阎府的掌门人阎千亩!” 阎千亩说着,轻飘飘地起身,坐在床上,神情安详。 房子里的花瓣,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尽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仿佛这屋子里从来就没有过花瓣,没有过一个刚刚出生在花瓣雨中的女婴。 “嗯……对,我的千亩小宝贝才是马面阎府真正的掌门人……” 马婆婆望着面若桃花的阎千亩,一时不知怎么办好。阎千亩的转变太快了,望着面前的新掌门,她难免手足无措。 关于马面阎府的后人,马婆婆还是期盼的,毕竟关联着一府的兴盛。可是,想想马面阎府的祖训,她又很矛盾。一命换一命,太残忍了些。特别是让她心爱的千亩小宝贝的命,去换一个不知道应该姓阎,还是姓汪的女娃娃的命。每当想想这些,她就会撕心裂肺的疼。 她是很希望这个孩子,真的不属于马面阎府。 现在好了,艾伦带着孩子走了。不仅让阎千亩保留了自己的性命,还让她有时间和精力,去重振马面阎府的辉煌。 对于马面阎府,这才是天大的喜事。 马婆婆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间的奥义,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 “妈妈,我饿了……” 经历过了这一番的折磨,阎千亩早已饥肠辘辘。 “诶……我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 马婆婆答应着,擦了一把喜极的泪水,跑了出去。 推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无问,不禁心生嫌弃。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想关心一下阎大掌门千亩大小姐的身体……” “用得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不是,婆婆,我只是关心马面阎府的大掌门人……” 无问朝着马婆婆深施一礼。 “以示敬意……” “你的狐朋狗友掳走了我们的少主,你是不是想我和你算算这笔账?” 马婆婆说着,随手折了旁边的树枝,抽向无问。 “婆婆,稍安勿躁……” 无问本能地闪身躲过。 “你不喜欢,我走就是了……” 话音未落,无问禅杖点地,借着力道,轻飘飘地跃上了屋脊。 “代问阎大掌门金安,婆婆我们后会有期……” 说话间,无问已经几个起跃,消失在夜色深处。 “后会个屁期……” 马婆婆骂骂咧咧地,扔了手中的枝条,回转身,把阎千亩的房门关好,才向厨房去了。 “赵英俊,你刚刚不在?” “我……” 房间里只留了阎千亩,她双腿盘坐,气沉丹田,凝聚灵识,和马面阎府的守护灵赵英俊的灵识交汇了。 “这个孩子的气场诡异而强大,我根本无力回天……” 赵英俊的灵识虽说完整,并没有受伤,却弱了许多。 “所以,我也感应到了,她不是属于马面阎府的灵识……” 阎千亩忽然有些闷闷不乐,她担心的是,这个孩子的灵识属于哮天汪府。 “掌门放心,她的灵识也不属于哮天汪府,她没有守护的神灵,却好像所有的守护神灵都可以为她而战,我刚刚就是被她的灵识压制着,莫名其妙的……” “被她的灵识压制?她可是刚刚初生的婴儿……” “所以,这也就更加匪夷所思,刚刚出世的灵识怎么会有这么强劲的力道?” “除非……” “她是借用了身体的跨界行走?” 赵英俊和阎千亩同时想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那么,汪帅的骨血呢?” 阎千亩一阵胆寒,又是什么时候消散的呢? “汪帅的骨血……我从来没有在你的身体里探出过。” 赵英俊的意识流露于此,阎千亩不禁又羞又怒。 “你是说,汪帅的骨血只是我的意念凝聚而成的?而这个外来入侵的灵识,恰恰利用了我的幻念?” 赵英俊没有回应,但是阎千亩已经知道了答案了。 “那你知道,她是属于哪个府族的吗?” “不知道,她的灵识不属于这品字界,我想……是掌门最近的身体虚弱了些,以至于被其他境界的灵识趁虚而入,也未可知……” “终是有轮回……” 阎千亩长叹了一口气,马面阎府的祖训是以血祭子,一命换一命。 “轮回是无望者的希望……这个孩子来过了,就够了。” “马面阎府保住了,就够了……” 试想,如果艾伦不带走出世的女孩,阎千亩以血祭子,马面阎府和灭门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阎千亩和赵英俊同时松了一口气。 “艾伦是马面阎府的大贵人!” 赵英俊和阎千亩不由自主,一阵唏嘘。 ………… 无问和艾伦到哮天汪府,与快刀野狗道别。汪蓝生的灵识并没有归位。 “不入云端殿,他是不会归位的。”快刀野狗无可奈何地说。 汪蓝生的做法是违背圣境法典的,可是,作为守护神的快刀野狗,却没办法制止他。 “他已经一步步的成为品字界的主宰者……” 第78章 没有想象的爱情 汪蓝生的做法是违背圣境法典的,可是,作为守护神的快刀野狗,却没办法制止他。 “他已经一步步的成为品字界的主宰者,马面阎府陪嫁到哮天汪府的卧底算是清理干净了,常叔阿大和汪肆的爹都死了,他还利用汪肆想成为大族府的野心,霸占了他的身体,这是斩草除根啊!” 住在汪蓝生身体里的快刀野狗,义愤填膺。 “这品字界的乱象,就是他们都不能守住各自的本分,又不遵守圣境法典和本界的规制,利欲熏心,贪得无厌……” 快刀野狗骂骂咧咧地。但凡无计可施的弱者才会语言攻击,不然能动手的,吵吵啥。 “你这是要离开了……” 他看见无问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然摆脱了常叔的身体,可以在品字界自由行走了。这也是无问在品字界功德圆满,得以开启下一个境界的标志。 无问作为跨界行走的使命,在品字界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快刀野狗不免有些惆怅。 “后会有期……如果可以,再回来看看我吧……” 快刀野狗可怜巴巴地说,作为守护神,他是没办法离开守护者的境界的,因此,守护神灵都向往自由。他们功德圆满的至高之境,是成为跨界行走,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越在圣境的各界各境。 “这就是你千辛万苦寻找的那个孩子……” 快刀野狗望着夏木,神色有些黯然,有些不舍。 “真好,你们终于团聚了,可不要再分开了……” 他们一走,他就再没有可以交流的朋友了。 “我们都会记得你,哮天汪府的守护神快刀野狗,后会有期。” 无问朝着快刀野狗深施一礼。艾伦走过去,深情款款地拥抱了这位不具有自己形态的朋友。 一行三人,出了哮天汪府,朝着品字界的重生之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 阿大死了,进帅府刺杀汪蓝生的线索断了,孔二公子心急如焚。 这些时日,盘桓在汪肆的家里,孔二公子掰着手指头算。转天,就是云端殿开结界净圣殿的日子。 她望着熟睡着的男人,心里一阵慌乱。这个汪肆的眉宇间,和汪蓝生有几分神似,难道是因为都姓汪吗? 孔二公子看着睡梦中的汪肆,恍恍惚惚地走了神儿。 汪蓝生的灵识潜伏在汪肆的身体里,丝毫不敢怠慢。他暗暗地沉下灵识,如一只猎食之时的豹子,只等这个女人疏忽大意了,套出云端殿的密码,就立即要了她的命。从此品字界再无牛头孔府,一了百了。 翌日,孔二公子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进了山。 白日里的云端殿,巍峨雄伟,屹立在品字界最高的山梁,和汇灵殿隔着层层密密麻麻的阶梯,犹如上天赐予的一处神来之笔。盛放的玫瑰花,一簇簇,一丛丛地簇拥在一起,争相斗艳,筑成密密层层的玫瑰花墙。 孔二公子绕过后殿,踩着玫瑰花瓣,一步步接近了大殿的正门。 一阵山风掠过,迷了孔二公子的眼。再睁眼,已是殿内。 云端殿里,美如画卷,野色添香。 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云。偶尔,凉丝丝的风飘过。层恋叠翠的峰林,雾气袅袅升腾。茂密的树林环抱着一泓野湖,湖水清澈见底,隐约映出亭台楼阁。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血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阳光照在它晶莹剔透的鳞片,那湖水被映得一片血红。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我们从年轻到耄耋,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蓝,你后悔吗?” 孔二公子没有回头。 “不后悔……” 汪蓝生答,声音难免犹豫。 “你如愿了,这就是云端殿。” 孔二公子的心平静如水,从那天早上,汪肆带着包子进门,她就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汪蓝生没有说话,他好像听见了哮天汪府的哮天印碎裂的声音。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他会老死在这云端殿里,老死在这片美景里。忽然之间久违了的依赖感,又呼啸而至。多年以前,她在品字界的街角里,抱起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他。这是他们割舍不了的过往,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未来。没有想象的爱情,就像日渐枯萎的花,曝晒在阳光底下,渐渐干涸…… 品字界的人,谁也不会知道,牛头孔府的孔二公子和哮天汪府的汪帅蓝生困在了云端殿里,是他们愿意的。 真正的强者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这就是圣境法典,为什么要颁布刺激欲望的法条。 孔二公子和汪蓝生双双误入云端殿幻境,相爱相杀。 云端殿不破,牛头孔府不灭。 拥有汪蓝生身体的快刀野狗,走出了哮天汪府。他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的主人,可是,每时每刻地等在府里,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品字界的街道,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只是细看之下,人们的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步伐僵硬,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一丝儿活气。 一辆华贵的车子驶过来,停在快刀野狗的面前。 “汪帅,别来无恙啊……” 车帘卷起,阎千亩那如花的美颜,烟视媚行地看他。 快刀野狗说不出话来,冷冷地回望一眼,快步走开了。 马面阎府有了阎千亩做掌门人,果然迅速崛起了。 无问回到他们跃生门初遇的地方,找到了艾伦和夏木。无问以自己本体的清露,喂养夏木。艾伦把自己的灵气一遍遍地输送给她。女婴迅速地成长着,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不知什么境界的语言。 为了带她找回那一境一界,艾伦和无问带着夏木跃生门,出品字界,入下一界。 “我只想静静地做一条狗。” 艾伦喊出了心里话,成了进入下一界的咒语。 好多人想去圣境 我不想 我想去你的心里 你悲伤的时候想起我 迷惘的时候想起我 困顿的时候想起我 快乐的时候忘记我 这无关信仰 只是我愿意 你在这个时候想起我 想起神明 第79章 楔子:月神之光 夜色清幽,温柔得像黑色的缎子,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铺满了天空。月亮是全食,又大又圆,血红血红的。日月同辉,镶嵌着金色的光芒。 血月湖畔挤满了丛林里居住的类群,一堆堆,一簇簇的。时而窃窃细语,又立刻恢复平静,只听见血月湖的湖水,拍打着岸边的潮声。 月亮已经挂在夜空的中央,被周围的星星簇拥着,包围着。那光辉聚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儿,直直地,笼罩着血月湖畔,红松下的高岩。也温暖着苍穹之下的所有生命。 那红松树长得蹊跷,似一把大伞,张开着,包围着高岩。如健硕的勇士手里擎着华盖,保护着王之宝座。 这是兴安岭的月圆之夜,斗转星移,只有在这一时刻,月亮和星族的能量会重合在一起,散发出超乎寻常的神圣光芒,和神灵交汇的力量,被称为月神之光。 山地大猩猩家族里的年长母猩猩姆妈,带领着猩猩家族,聚拢在高岩之下。 姆妈的毛色黑灰,慈祥果断,是猩猩家族的宝宝妈妈,所有的孩子都是她抚养长大的。 壮年的猩猩王鲁巴,站在她的身边,不时地挺直着腰板,焦急地眺望着黑茫茫的密林深处。 鲁巴是鲁巴家族的猩猩王,胡巴的兄弟,年轻的雄性黑色毛发和银背针发丰满厚实,高大健硕,身材笔直。 忽倏间,一阵疾风扫过,密林之间波涛汹涌,风潮阵阵。 “艾伦!是艾伦?” 姆妈惊喜地叫出声来。 老猩猩王卡巴,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卡巴是胡巴的哥哥老年雄性,浅褐色毛发银背几乎没有,瘦成一把骨头,肋骨清晰可见。 旁边聚拢的猩猩家族族众也都翘首张望,朝着风起的方向。 鲁巴的眼睛亮起来,仿佛落入了两颗星星。 可只一瞬间,风过潮息,密林又恢复了平静。 卡巴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原地不停的转着圈圈儿。 担忧的神情慢慢地,爬上姆妈的双眼和眉间,她在心里开始祈祷。 “月神保佑,艾伦可不要出事,哦,无极……保佑无极……” 那两颗星星,在鲁巴的眼底,融成了两滴血月湖的湖水。他的眼睛湿润了,两只手烦躁的拨弄着头上的耸毛。 月圆之夜,猩猩家族齐聚一堂,召集的森林大会,是推举新一代的“森林之王”必要仪式。 可是此刻,月亮之上,先辈们的灵魂——星族们,已经在夜空中等候多时了。 月神洒向王之宝座的智慧之光,也已辉煌耀眼,却不见山地大猩猩胡巴家族王者的身影。前去寻找猩猩王胡巴的老王后无极,也音信皆无。 眼看着辽阔的夜空,飘过丝丝缕缕的云,姆妈的担忧越来越浓重,积蓄在心底沉甸甸的。 “喀嚓……” 突然,凭空一声炸雷响起,月神之光突然地不见了。 厚厚的云层堆满了天空,掩盖了天空之中所有的光,星族们也不见了,森林大会被黑暗笼罩着。 “星族发怒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嗡……星族发怒了……” “星族……星族要降临灾难了……” 丛林类群们慌慌乱做一团。 老猩猩王卡巴的脚掌,如生了根的树,呆立着,一动不动了,眼巴巴地望着深邃的夜空。 姆妈颤抖着,随手搂过一只小猩猩,紧紧地搂着,恐惧的泪水流了满脸。 “姆妈……” 一声清脆的喊声,从密林深处钻出来,钻进姆妈的耳朵里,也震撼在丛林类群的心上。 “艾伦,你可回来了,星族保佑……月神保佑……” 姆妈顾不得抹去泪水,满心欢喜地应声,大步迎上前去。 “姆妈……” 一位少年,扑到山地大猩猩姆妈的怀里,喘着粗气说: “梵音,梵音,被人类带走了……” 少年长长的黑发飘起来,飞扬着,遮住了半边的脸颊。深褐色的瞳孔,放射出精锐的光芒。身上穿着黑色的狼皮,皮毛朝外,胸前挂着乌黑发亮的铃铛,手里提着打磨得发亮的木质长剑,在月光之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辉。正是胡巴家族的王者权杖。 “错过了月神之光,星族发怒了,灾难要降临了……” 丛林类群炸了锅一般,如决堤的潮水,四散奔逃而去。 一只沙秋鸭直直地扑扇着翅膀,慌乱中,撞到红松树上,撞折了脖子,落在血月湖里。 “扑通”一声,河水泛起了鲜红的水波。 “妈妈……” 稚嫩而凄惨的哭喊声,突然地断了。一只红棕熊的脚掌上,沾满了鲜血,从幼小的獾鼠身上,踏了过去,那可怜的幼小獾鼠,还没找到自己的妈妈,就只剩了一滩血泥。 成群的北寒野豺跟着丑陋的刀疤豺母,从树后蹿出来,一阵风一样,越过山脊,直奔密林深处,藏匿起来。 “星族保佑啊!” 老猩猩王卡巴双腿一软,扑倒在地,这是猩猩家族跪拜星族的最高礼节。 姆妈和鲁巴带领着一干族众,紧跟着呼啦啦扑倒一片,五体投地地拜了下去。 滚烫的泪水,洇湿了冰冷的泥土,也洇湿了他们脸上的毛发。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星族保佑,无极,我一定救你回来……” 艾伦跟着卡巴和姆妈跪拜下去,额头磕在粗砺的山地上,一片殷红。 山风掠过,把众生的呼唤带到天上,夜空里回荡着虔诚的祈祷…… 这是第几界,第几境? 艾伦恍恍惚惚地分不清楚。他只记得抱着夏木,呼喊着咒语,一咬牙,一闭眼,就跳进了血月湖。 “兴安岭环绕着的是始祖林,还有这中间就是血月湖,湖底是时关,传说中的绝地,也是重生之地。” 艾伦清楚的记得外婆的话。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我们从年轻到耄耋,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我想看看身体里到底有多少个不一样的自己……” 艾伦本以为他抱的那么紧,一定不会和夏木分开。而且安全起见他并没有让夏木念咒语。 “我只想安静的做条狗……” 可是,他再一次睁开眼睛…… 第80章 崭新的生命 “生存还是毁灭?是不断的重逢还是不断的失去?这些都需要答案,却又没有答案……” 初秋,兴安岭的黄昏美丽而宁静。漫山的秋叶金灿灿,红艳艳地,间或夹杂在苍翠的海洋里,映衬着澄澈的潺潺溪水。 溪水很宽,蜿蜒流淌,似一条银色的带子,把巍峨的山林隔成几段,流进血月湖。溪边蓄满了厚厚的草丛,五颜六色的,柔软舒适。 厚密的草滩上,卧着一只幼龄阿拉斯加犬,神情安详而惬意,仿佛蜷窝在妈妈温暖的怀抱。 他的皮毛干枯稀疏,通体黑色皮毛,四蹄如雪。在灿烂的晚霞里,闪着柔和而暗哑的光泽。 这是始祖林的阿拉斯加犬类。阿拉斯加犬类并不适合这山地丛林法则,他们早已被驯化成了人类的工作犬。 可这只阿拉斯加犬,看上去还处在哺乳期。身躯瘦弱而修长,腿也细细地,不够粗壮,缠结杂乱的皮毛,和斑驳的血迹,暴露着生存的艰辛和苦难。 他在森林里独自流浪,睁开眼睛望到的,就是波澜起伏的树浪。听到的,就是风声穿过树缝的咆哮。这片暖阳里的草滩,就是他内心里温暖的归宿。 突然,一丝丝儿尖锐细弱的呼啸,夹杂在风中敲击着耳鼓,那是树叶被疾风扫过的撞击声。 阿拉斯加犬高高地昂起头来,环视着四周。身后的草丛拂动起来,象是风轻轻地吹过,又象是隐藏了什么不知名的猛兽。 他一跃而起,抖了抖周身的毛发,侧耳倾听。呼啸声不见了,只有风,吹拂着草野,沙沙地响。 丛林里的风,越来越急,一股股浓烈的腥臭气味儿,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耸了耸鼻子,甚至能分辨出年长的血腥气息和稍弱些的辛辣味儿。 阿拉斯加犬焦躁地跃出草滩,身体不停地走动着,来来回回,一圈又一圈儿。 他在犹豫着,走开,还是留下来? 这气味让他回忆起一场场无聊而惨烈的决斗。 他的雪白的爪子,踩着坚硬的山脊地,惊起那些颜色灿烂的针样落叶,伴随着他焦躁的步履,飘忽地浮起,又落下…… 突然,身后茂密的树丛,被撕开一道道裂口。蹿出几只凶猛的犀牛,如一阵疾风,呼啸而来。 为首的是只成年雄性犀牛,浑身粗劣的毛皮相间着黑色的大片花纹,高大健硕,山一样,立在阿拉斯加犬的面前。 雄犀牛“嘿嘿”地冷笑着,露出尖利的撕牙: “这回被我们抓了正着,你还敢说没有侵犯过我们的领地吗?” 阿拉斯加犬后退了一步,他的身体随着步伐不稳,歪斜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昂首挺胸的姿态。 “哈哈哈……” 老犀牛他们嘲讽地笑起来。 站在老犀牛身后的,是一只瘦小干弱的雌性小犀牛,阴阳怪气地说: “你这个可怜的没有主人的狗,你遇到了我们,你死定了,哈哈哈……” 他们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你怎么不躲在你的人类爸爸的怀里,嘤嘤嘤……哦,原来你没有爸爸,你被抛弃了,哈哈哈哈……” 阿拉斯加犬认识他们,他们是犀牛族的族长黑牛,和他的孩子们。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围绕着这潺溪水,对他围追堵截,以折磨他为快乐的事。他身上的伤痕,就是黑牛最小的女儿,小胖黑的爪印。 阿拉斯加犬的心定了定,没有反驳,也没有表情,只是坚定地站在原地,犹如一尊雕像。 他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溪水里,与周遭高耸直立的落叶松,和白桦树浑然一体,挺拔而刚毅。 “离我的领地远一点儿,下次再给我撞见,就不会再给你留命了……” 黑牛一步一步紧逼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阿拉斯加犬说。 “我只是在你们领地的边缘喝了口水,而这水源自上游而下,是整个丛林的,怎么能说是侵犯你们领地呢?” 阿拉斯加犬后退的步子,又向前,更进了一步,高高地昂起头来,迎接着黑牛充满敌意的目光。 “上游,那你为什么不去上游喝水?” 黑牛已经很没耐性了,他的牛蹄子在山地上摩擦,做出了进攻的姿势。坚硬的蹄茧划碎了厚厚的落叶,粗砺的山地,被他划出一道道灰白色的沟壑。 “那是因为上游有魔鬼屋,哼哼,他怕人类吃掉他,他只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连只兔子都害怕的胆小鬼,胆小鬼……” 小胖黑象是得了什么宝贝,兴奋地大叫起来,其他的伙伴们也跟着响起讥讽贬损的笑声。 阿拉斯加犬的面部,忽然变成了全黑色,根根的毛发都直立起来。额头那缕雪白的毛发,被怒气冲起来,直竖在漆黑的毛发之间,如一枚徽章,格外分明。在斑驳的夕阳里,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 他尽力地压低前半身,两只后腿在山地上暗暗抓紧了地面,所有的力道积蓄在后腿,随时准备奋起一跃,发出最有效有力的攻击。 “怎么?你还想尝尝前几天摔落山崖的滋味?” 小胖黑说着,恶狠狠地闪到阿拉斯加犬的面前,对峙着。 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嘴角儿讥讽地翘着,露出冷森森的獠牙。忽然小胖黑腰身一扭,坚硬的牛角朝着阿拉斯加犬冲了过来。 阿拉斯加犬本能地闪身,可是他的后腿太弱了,完全用不上力气,根本就跳不到应该有的高度。看上去身子只是趴在山地上拖蹭着,掀起白桦树的叶子“哗哗”地响起来,脚下厚厚的落叶,仿佛感染了他的愤怒和屈辱,活了一般,飘浮着,跳跃着。 “哈哈哈……” 周围又响起欢快的嘲笑。阿拉斯加犬的心里闪过一丝懊丧,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身体比从前轻巧了许多。 “只要我坚持练习,总有一天会打败你,你等着吧。” 阿拉斯加犬的声音清脆响亮,看似说给小胖黑的话,其实是在鼓励自己,更是给所有屈辱的过往。 “好吧,好吧,孩子们,我们得承认这条狗,他是英雄,总有一天会打败我们,我们好害怕啊……” 黑牛笑得角尖乱颤,嘴里喷着臭烘烘的腐肉味儿。 第81章 阿拉斯加犬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你等着吧。” 阿拉斯加犬的声音清脆响亮,看似说给小胖黑的话,其实是在鼓励自己,更是给所有屈辱的过往。 “好吧,好吧,孩子们,我们得承认这条狗他是英雄,总有一天会打败我们,我们好害怕啊……” 黑牛笑得角尖乱颤,嘴里喷着臭烘烘的腐肉味儿。 “不会是他自己的英雄吧?” 小胖黑说着,笑着在铺满枯叶的山地上滚来滚去。 另外两只雄犀牛,也狂笑着,相互顶着角,闹在了一起。 “狗英雄……” 黑牛故意把英雄两个字咬得很重。 “如果你能拿到魔鬼屋门上的魔骨之铃,你以后,就可以随便在我的领地喝水,和捕猎。” 黑牛突然止住了笑声,阴恻恻地说。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阿拉斯加犬暗自打定主意,接口道: “好,明天,在这里,我会把魔鬼屋的魔骨之铃拿给你的。” 阿拉斯加犬说完,转身,在起起伏伏的笑声中离去。 他瘦弱的身躯,艰难地跃过溪水,步履蹒跚地走向森林深处,很快被缤纷的海洋吞没了。 可是他身上特有的气味,仿佛一道精魂,环绕在黑牛他们周围,丝毫没有减弱。 黑牛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父亲,他如果拿到魔骨之铃,您真的同意他在我们领地喝水吗?” 小胖黑从地上爬起来,怯怯不安地望着黑牛。 “傻孩子,我们犀牛族类是不滥杀无辜的,既然没有什么借口,又不想再见到那条狗,只能,让魔鬼屋,替我们除掉他。” 黄虎眯缝着双眼,语气越来越阴恻。他凝视着阿拉斯加犬,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他继而收回目光,严厉地看着尚在幼龄的孩子们,接着说: “你们一定要记住,那条狗,他是心甘情愿的,我们无法阻止他!” 说完,他逐个审视着他的孩子们。他们吓得瑟瑟发抖,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虔敬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黑牛满意地回转身,带着他的孩子们慢悠悠地远去了…… 黑沉沉的夜,没有月,也没有星。乌黑的云层又厚又密,空气里充满了潮湿和腥咸的味道。 这样的夜晚,让阿拉斯加犬有些惶恐不安。 暗夜里的树,伸展着嶙峋的枝干,象一个个张开怀抱,等待猎物的怪兽,阴森冷恻。 魔鬼屋毗邻锁命崖,座落在山脊顶端的一处低洼地带,掩藏于高直挺拔的白桦林和落叶松林的深处。 周围漫布着的树丛和灌木丛,长得野气蓬勃,更彰显了它的神秘与诡异。 阿拉斯加犬的眼睛,在黑暗中,火光样地闪烁。沿着始祖林的针叶和阔叶混交的密林,艰难地穿行。 从山梁到脊顶,要穿过黄虎的领地,他小心地顺着斜坡向上爬。 斜坡很陡,藏在落叶下的石头,崎岖坎坷。 阿拉斯加犬聚集了全部的灵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浓厚的灵气,随时提防着黄虎他们有可能的袭击。 他紧闭着嘴唇,尽量调匀粗重的呼吸声。很努力地踮起脚尖,放轻了步伐,可是,身体匍匐在山地上,总是会刮到落叶和树干,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穿过一片蓄满落叶的空地,石头更多了,坑坑洼洼的。阿拉斯加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目标摸索着前进。 近了,山脊顶端,隐藏在层层叠叠密林中的魔鬼屋顶的小烟囱,渐渐地呈现在眼前。 阿拉斯加犬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 魔鬼屋并不雄伟壮观,只是一幢很普通的木头房子。黑乎乎的尖架屋顶,树皮的墙壁疤结凛凛,长满了根瘤和树菌。房子里,微弱的光亮,飘忽地跳跃着。 忽然,前方的树丛剧烈地舞动起来,长长的枝桠疯狂地摇摆着,隐藏在树丛里的黄鼬,松花蛇和白腹兰翁鸟等被惊醒的类群们四散奔逃。 “难道是黑牛,他们想在这里伏击我?” 阿拉斯加犬的心里一紧,急忙停止前进的步子,钻入了身边的灌木丛。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泼墨样的夜空。远处,传来阵阵轰隆隆的雷声。一股从没闻过的怪气味扑面而来。 透过枝桠的间隙,阿拉斯加犬远远望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疯狂地挥舞着双臂,掀起密林阵阵的狂潮,直逼魔鬼屋的方向。 他抬起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惨淡的月,羞涩地躲进云层里去了,碎石大的冰雹,砸在他的身上,如一记记重锤,冰冷生疼。 这是初秋的最后一场雨了,阿拉斯加犬蜷缩在冷雨里,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严酷的冬,踩着加急的脚步逼近了。 “哗琅琅”。 挂在魔鬼屋门上的铃铛,细细碎碎的声音清脆而急促,传出好远。 伴随着滚滚的霹雳,和火蛇样扭曲的闪电,整幢房子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漂流的一叶无帆的独舟,努力挣扎却无法摆脱覆灭的命运。 眼看着魔鬼屋就要被暴风雨撕成一堆碎片。 屋里猛然传出高亢的啸声,如虎啸一般,悠长高远。又似被急击的重鼓,鼓点又急又密,层层叠叠地一浪高过一浪,宛如千军万马奔突袭击。 啸声越来越高远,越来越厚重,夹杂着道道耀眼的闪电,把夜空撕扯得支离破碎,整个密林被强光照耀得有如白昼。 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魔鬼屋爆裂开来。 废墟的中央,站着一个人类。通体漆黑的虎皮衣装,苍白的脸上,两只碧绿的眼睛,如青翠的珠子,闪烁着刚毅和果敢。他的身材并不很高大健硕,却那么威严壮烈。喉咙里依然滚动着骇人的虎啸声,啸声直逼黑影而去。 阿拉斯加犬借着闪电的光亮,看得很清楚。那黑影有着人类的头颅,马类的躯体,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头人首马身的怪兽。 他的身上,穿着光滑的铠甲,奇怪的是,那铠甲看上去并不是坚硬的,却似镶嵌进皮肤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冷凌的金属光芒。 第82章 失去的灵心 阿拉斯加犬借着闪电的光亮,望过去。那黑影有着人类的头颅,马类的躯体,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头人首马身的怪兽。 他的身上穿着光滑的铠甲,奇怪的是,那铠甲看上去并不是坚硬的,却似镶嵌进皮肤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冷凌的金属光芒。 怪兽狂放地挥动着的双臂,在啸声的逼迫里,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迟钝,终于,好像突然脱离枝桠的枯叶,垂落下来,一动也不能动了。 啸声戛然而止,闪电、雷声和冰雨也随之停了下来。 魔鬼屋里的人类和密林中的怪兽,静默地等待着对方的动向。隐藏在灌木丛中的阿拉斯加犬,敛息屏气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们。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山脊,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怪兽艰难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山崖下挪去,他的步子很缓慢,如四截枯死的巨大树桩,仿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经过灌木丛时,怪兽竟没有发现躲在里面的阿拉斯加犬。也许是他已经没有了气力,也许他根本不屑理会吧。 阿拉斯加犬看见他血红的眼眶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怪兽的身影消失在山脊后头,婆娑的树影里。 刹那间,魔鬼屋里的人也轰然倒地。 阿拉斯加犬浑身一震,心随着那个人的倒地,莫名地焦虑和烦躁起来。他定了定神,调匀了气息,极力压低身形,肚子几乎拖蹭着地面,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向前。 那个人倒地的时候,他看见魔鬼屋的门上挂着的铃铛,直飞出去,落入旁边的树丛里。 阿拉斯加犬想尽快拿到它,好逃离这个不祥的地方。 “艾伦……艾伦……” 忽然,黑暗中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很微弱,却满是渴望。 阿拉斯加犬猛然回头,环视四周。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周遭一片静寂。 他的心底的那些莫名的焦虑和烦躁越来越浓重,一汩汩温暖而熟悉的气味漂浮着,那么亲切,那么浓郁,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闻过的气息。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使劲地嗅了嗅,恍惚卧在大溪边的软草滩,又恍惚是妈妈的怀抱。 阿拉斯加犬的心里,被好奇和疑惑塞满了。不由自主地靠近着那人,轻轻地用鼻子嗅着他的味道,有些贪婪,有些愉悦。 看来,他伤的很重,满身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儿。 忽然,那人动了动,他费力地转动手腕儿,伸到阿拉斯加犬的面前。 那张开的手掌里,躺着一个乌黑铮亮的圆球,圆球的一端裂开着犬牙交错的口子,正是魔鬼屋门上的铃铛。 “魔骨之铃,你要找的是它吗?属于圣境的神物……” 那铃铛正是圣境传说中的圣物之一——磨骨之铃。 磨骨之铃没有灵心,静静的仿佛死物,表面凸凹斑驳,花纹奇特,像是文字,又似符号。 他的鼻息十分微弱,头发黏在脸上,如蜿蜒的疤痕,声音从一张一翕的嘴巴里挤出来。 阿拉斯加犬惊诧地后退,这个人类说的,竟然是犬类的语言。 “艾伦,我叫圣星,也是……圣境的勇士……” 圣星的气息忽强忽弱,大口喘着粗气。他挣扎地扶着阿拉斯加犬的脊背,挣扎着坐起身,竭力地举起双臂,把魔骨之铃轻轻地挂在阿拉斯加犬的脖颈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生来就是圣境的勇士……” “生来?” 被叫做艾伦的阿拉斯加犬忽然很悲伤,也很委屈。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会尽力的。” 艾伦看着这个自称圣星的人,有种久违的依赖感。 “不需要了……” 圣星摇摇头,他的手轻轻抚摩着艾伦坚硬的头骨,和毛绒绒的耳朵。他的耳朵痒痒地有些胀痛,象是塞进了什么东西。 艾伦抬起头,望向圣星,他的眼睛和他一样,深褐色的,放射出柔和慈爱的光芒。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自从跃生门到这荒野密林,还没有哪双眼睛放射出的光芒,能让他如此感动,如此亲密。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属于圣境的气味,让他想起遥远的,亲人的味道。 艾伦情难自禁,更加贴紧了无问。无问轻轻抚摸着艾伦皮毛纠结的脊背,心里涌起阵阵的酸楚。 “可是,我不能白拿你的魔骨之铃,除非我能为你做些事。” 艾伦诚恳地看着无问,本来他是来乞求魔鬼屋的主人的,或者为了尊严,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 可是,面对圣星的慷慨,他无法坦然的,无偿的接受馈赠。 “不需要的,” 圣星缓慢而坚定地说: “你是这片领地的王。” “不,我不是,” 艾伦吓得后退了一步,认真地摇头说: “这片领地的王,是黑牛。” “你要记住,纵然没有希望,我们也要勇于向前。” 圣星的眼睛忽然闪亮闪亮地,深情地望着他说: “你才是这片领地真正的王,不要放弃希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艾伦羞愧地低下头,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躯体,和不很光泽的皮毛。他希望圣星能注意到这些。 哪个领地的王,能因为营养不良,而皮毛几乎没有光泽,能象他这样,浑身布满伤痕和肮脏的杂物。 圣星的目光并没有随着艾伦眼神的牵引而离开,反而飘向寂寥遥远的夜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拥有了魔骨之铃,你就是圣境的勇士了。在圣境,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生命都有属于他的世界,他们死去了,灵魂就变成天上的星星,每颗星星也都是一个世界,他们照亮圣境的未来,也指引着你的方向。”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激动起来,紧紧盯着艾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能绝地重生。” 圣星筋脉毕露的手掌,按着干瘪的胸口,大口地喘息,口里吐出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地,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第83章 圣星无问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激动起来,紧紧盯着艾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能绝地重生。” 圣星筋脉毕露的手掌按着干瘪的胸口,大口地喘息,口里吐出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地,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我相信你,我不会放弃希望的,我终会成为这片领地的王,现在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艾伦的积蓄已久的热血,一下子被点燃,他想起了血月湖边的屈辱。想起了和黑牛相约的誓言,要讨回的尊严和自信。 “我要你相信这一点,你是森林之王,要为希望而战。” 圣星说完,疲惫地闭上眼睛: “记住我的话吧,你可以走了。” 艾伦的眼睛湿湿的,泪水砸在潮湿的落叶上滴滴答答,他踯躅不前,不放心离开。 可是圣星看上去那么疲惫。他缓缓地挥了挥手,又摇了摇头,示意他。 艾伦只好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又失魂落魄地依偎在他的身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倒退着离去。 圣星坐在那里的身影,轮廓分明。如一座黑色的小山丘,矗立在只剩断壁残垣的魔鬼屋之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圣星的身影,静静地隐入树林的深处,在艾伦目所能及的地方,消失了。 圣星那熟悉而亲切的气味,渐渐散淡了,艾伦的心却火热起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这蛮荒的兴安岭和始祖林里,不是孤独的。 艾伦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激动, “我也有领地,我是圣境的勇士。” 虽然他并不知道圣境是什么?它的领地边界又在哪里,也不知道圣境的勇士该有哪些使命。但是,他的心里住进了信念,为希望而战的信念。 他在石头上来回跳跃着,觉得脚步是那样的轻快,夜晚的空气夹杂着潮湿的雨气,是那样的清新干净。树丛是那样的温暖舒适,连隐隐作痛的后腿都那样有力量。 艾伦奔跑在这样的夜色里,被满怀希望的幸福感包围着,仿佛奔跑在通向森林之王的铺满光芒的道路上。 他竭尽全力地飞奔,要在天亮前赶回到血月湖边。 艾伦打定主意,要让黑牛和他的族众们,见识到真正的圣物磨骨之铃。他不想再受他们的耻笑。 魔骨之铃在胸前跳跃着,“哗琅琅”地欢响。清脆的铃声激荡起畅快的心情,艾伦轻快地越过树丛和灌木,伴随爪心每一次的抬起和落下,身边掀起的落叶飞舞着,有了生命一般鲜活地欢跳着,这个归途不再寂寞。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会绝地重生。” 圣星的话响彻在脑海,这样的感觉真好,艾伦从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真实地活着,存在着。 太阳爬上树尖儿的时候,艾伦如期来到血月湖畔。晨曦穿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照射在厚厚的落叶上、嶙峋的树干上、潺潺的溪水里,斑斑驳驳地象细碎的银花、零零星星的钻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整夜的惊险和奔波,消耗了艾伦太多的灵识和体力。他的影子倒映在溪水里,双目疲惫无神,皮毛杂乱邋遢,一络络、一簇簇地,夹杂着斑斑点点的泥块和草籽,暗淡而狼藉。 艾伦轻轻撩起湖水,洒在纠缠杂乱的结块上。泥水融合了湖水,顺着皮毛滑落。周围的皮毛粘连,沾染了大片的污迹。钻心的凉,蔓延开去。艾伦抿紧嘴唇,继续细心地清洗,抖净,然后乖乖地趴在太阳底下,摊开四肢和尾巴,晾干。他不想被看出有伤和痛的痕迹。 清晨的太阳真好,温暖而轻柔,像妈妈的抚摸和亲昵。艾伦躺在一片灿烂的阳光里,意识渐渐模糊。他太累了,心跳越来越舒缓,眼皮像是磁石遇见了铁块,怎么挣扎也脱离不开。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艾伦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是黑牛他们。半环着,包围了他。小胖黑慢悠悠地穿过包围圈,狠狠地踢在那只残腿的伤口处。艾伦疼得一颤,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 “你的时限到了,” 小胖黑笑嘻嘻地把头凑到艾伦的鼻尖儿,说: “快滚出我爸爸的领地吧,你这龌龊的胆小鬼,别脏了我们的水。” 艾伦的怒气充肆胸膛,从舒软的草滩上,一跃而起。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软弱可欺的流浪犬了。信念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不容亵渎。被压在身下的魔骨之铃,随着他的跳跃剧烈地振动着,发出清亮的响铃声。 “魔骨之铃?” 小胖黑吓得后退了几步,躲到了黑牛的身后。黑牛上前一步,挡在小胖黑的身前。两只眼睛眯缝着,仿佛在鉴定魔骨之铃的真伪,又仿佛在盘算着怎么掠夺。 虽然魔骨之铃在森林里赫赫有名,但毕竟威慑于魔鬼屋的神秘凶险和主人圣星的威望,谁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过真正的魔骨之铃。 艾伦没有动,也没有把魔骨之铃交出来的意思。经过了圣星的教导,他已经放弃了软弱妥协的方式来面对这些无休止的决斗。可是小胖黑显然并没想到这些,对于经常受她欺负的艾伦,她早已毫无防范,又没有黑牛的沉着冷静。片刻的惊慌后,她欺身近前,眼睛仔细地盯着震动着的魔骨之铃,魔骨之铃均匀地震动着,里面空洞洞的,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随即,传出匀称而细细的铃声深入耳髓。那声音很小,不是响过耳鼓的,仿佛穿透了大脑,只钻进脑部神经,仿佛怒吼,亦如控诉,声音游走在浑身的每一处经络,传出去很远,经久不衰。 小胖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浑身上下如残破的落叶遭遇暴风骤雨般伴随着魔骨之铃的响声颤抖着,她“啊!”地一声惨叫,跌扑在地上。黑牛急忙用牛角卷起小胖黑的中腰,把她保护在树丛后面。 周遭的白桦树和落叶松伴随着铃声激起阵阵松涛,草滩泛起层层波浪,大溪水在阳光里波光粼粼,一切都被笼罩在灵动的画面里。 第84章 森林大火 周遭的白桦树和落叶松,伴随着磨骨之铃的铃声,激起阵阵松涛。草滩泛起层层波浪,血月湖水在阳光里波光粼粼,一切都被笼罩在灵动的画面里。 艾伦忽然想起了,圣星的啸声也是这样的波长和频率,不过是发音的声源不同而已。 黑牛并不敢直视魔骨之铃,他在躲避着它的吸引,怕它的声音摄取灵魂,像小胖黑那样,失去自控,让他无法抵御。 始祖林里的族群头领之间默契地恪守着一个真理: 谁拥有魔骨之铃谁就是森林之王。 现在看来,魔骨之铃果然有此玄妙的能量。黑牛更想把它据为己有了,哪怕不择手段。 黑牛的心脏跟随着魔骨之铃的振动,扑通通地有节律地跳动着,如擂鼓一般。身体里积蓄起来的团团灵气,疯狂地游走跳脱逃窜,五脏六腑都如火炭般燃烧了。他努力想平复心境,却怎么也办不到。 “不能再等了,” 黑牛闭上眼睛,竖起耳朵细细地辨清位置,突然用牛角精准地挑起魔骨之铃,轻轻一带,魔骨之铃就飞了起来。 魔骨之铃飞离了艾伦的脖颈,铃洞里白光一闪,在半空中打了个回旋,又稳稳地套在他的胸前。那散出来的光芒,如利剑般扫过黑牛和他的孩子们的面庞。火辣辣的,带着毛发烧焦的味道,钻进鼻孔。 黑牛他们不由得打起喷嚏,喷出的都是焦糊味儿。 忽然,山风怒号,吹来股股烧焦的树干的味道钻入鼻孔,越来越浓烈。 在森林中,火灾是最可怕的。 森林里的豹子、黑熊、野猪、黄鼬、貉、獾、狼,还有白琵鹭、白额雁、大天鹅、猫头鹰,乃至小松鼠、松花蛇、蜥蜴等被惊得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冲向山下,飞向天空,各自四散奔逃。 “快逃,” 黑牛叫着,顾不得害怕,箭一般向山下逃窜,小胖黑和她的兄弟姐妹们紧跟在黑牛的身后,转眼间没有了踪迹。 艾伦踮起脚尖儿,高高地翘起头来四处张望。 是魔鬼屋的方向,浓烟滚滚,汹涌着向上,如巨大的柱子屹立在天地之间,熏黑了那一大片的天空。 “圣星……圣星……” 艾伦呼喊着,向着魔鬼屋飞奔而去。 山上冲下来逃命的类群,接连不断地撞在他的身上。艾伦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胸前的魔骨之铃“哗琅琅”地响,两旁的树丛和灌木丛疯狂地后退。他飞速奔跑的身体,不经意间勾挂到枝桠,撕扯着皮毛,粘连着血肉,钻心地疼痛,可是他顾不上这些。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圣星亲切的鼓励依然在艾伦的耳畔声声回响。 艾伦奋力飞奔,眼前不时浮现着圣星那充满爱的目光,温暖的抚摩和亲切的气味。 “不要……” 艾伦的心撕裂般疼痛,他不敢想太多,又忍不住要想,心里徘徊着只有两个字:不要。 他说不清楚不要什么,更不知道恐惧的是什么,但这种恐惧却越来越强烈地占据着他,包围着他。 魔鬼屋的山洼近在眼前了,如今它不再是森林里所有类群心中的圣地,而是火海一片。连同周围的杂树丛,和灌木丛。 乌黑的浓烟蜿蜒直上,扭曲着,淹没了晴朗的天空。橘红色的火焰燃烧着,如狂欢的魔鬼和精灵,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疯狂地乱舞。飞蹿着的火星儿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大片大片的落叶和矮树冠。再吐出来,已经被涂抹上死亡的焦黑色,炙热的空气烤着周遭的树木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 “圣星,不要……” 艾伦沿着火海奔跑,试图找到圣星的身影,哪怕是一声呻吟,一点端倪。 可是熊熊的火焰和浓烟,吞噬了一切生命的痕迹和征象。 冥冥中,艾伦恍惚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人,从没有过的落寞和悲伤满心如蚁咬噬般地疼痛,瘫软在火海旁边。 “不要放弃希望……”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冲着火海大声喊出这句话,眼睛被泪水淹没了。 艾伦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圣星不要变成星星。 他不敢说出口,害怕成为谶语,更害怕,再也嗅不到那亲切的气味。 这片火仿佛来自天边,魔鬼屋就这样被焚毁,从此锁命崖顶的山脊成了一道荒梁。 这场突如其来的森林大火,毁灭了魔鬼屋,却点燃了森林里所有类群的野心。 夕阳如血的黄昏,在始祖林的血月湖边,也是族群们共同的聚集地大溪河畔,黑牛召开森林大会,自称为“森林之王”。 “向我们最伟大的森林之王致敬……” 小胖黑站在一块巨大的磐石前,扯着嗓子,命令大家。 黑牛威风凛凛地站在巨石上,石头很高,身后是高耸入云的红松林。 大家看不清楚黑牛的表情,但是他那条粗粗的尾巴,一摇一摆间,有节奏地敲打着石面。 “邦,邦,邦……” 似极了得意的号角声。 暮色笼罩,那些黑鹿、猞猁、野兔、松鼠、黄鼬、狍子等听到小白的喊声,躲在树后和草丛里,瑟瑟地抖着,不自觉地向巨石前挪动单薄脆弱的身体。 接着榛鸡、雷鸟、秋沙鸭、金雕、啄木鸟、猫头鹰、杜鹃等也都扑扑拉拉落了满地。 而豹子、豺狗、黑熊等凶猛些的兽类,没有赞同,也不反对,却站在较远处冷眼观瞧着动静。 还有那些隐藏在密林深处的一对对骨铃般的眼睛,闪着烽火般的亮光,最强劲的对手,猩猩家族。 只有狼的族群,低附着身体,仿佛没有听见小胖黑的命令,靠着红松粗劣的树干顾自悠闲地磨蹭着身体。 为首的是匹壮年恐狼,名叫哮天。他的身体高挺笔直,精神飒爽,足有三米多长。深灰的皮毛,色泽圆润光滑。钢铁般的脸庞上,白森森的长牙突破口唇,凶恶的眼神中闪着狡黠的光亮。 忽然,哮天的耳朵和背毛“刷”地竖立起来,尾巴平举,发出即将扑咬的讯号。喉咙深处传来低沉的咕噜声,那是咆哮的前奏,仿佛潜伏在黑夜之中吼唱着它们那感激死者的恐狼之歌…… 第85章 褫夺 忽然,狼王哮天的耳朵和背毛“刷”地竖立起来,尾巴平举,发出即将扑咬的讯号。喉咙深处传来低沉的咕噜声,那是咆哮的前奏,仿佛潜伏在黑夜之中吼唱着它们那感激死者的恐狼之歌。 这是威胁,更是表明狼族的态度。 显然,黑牛的傲慢刺激了哮天。 猛牛敌不过群狼,黑牛的心,忽然兜兜转转地放不下了。 哮天斜睨着黑牛,猛地收了歌声,慢悠悠地说: “森林之王,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的,魔鬼屋虽然被烧毁了,可是魔骨之铃,谁又知道在哪里呢?” “我知道,” 有黑牛站在身后,小胖黑有恃无恐地抢过话头说: “魔骨之铃在艾伦那里。” “哼哼……” 哮天干笑了两声,话虽没说出口,意思却明显: “没有魔骨之铃,做谁的森林之王?” 他利器样的门齿缓缓地伸出,暴露在外翻的唇边,如临敌的兵士严阵以待。 “咳咳……” 黑牛咳嗽两声说: “魔骨之铃本来在我这里的,可是被艾伦偷走了。” 小胖黑听了这话,吃惊地望向黑牛。 黑牛的眼神阴森森地,如一道利剑射向自己年幼的女儿,吓得她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差点跌倒。 小胖黑立刻明白了黑牛的意思,下意识地点头,随声附和道: “对,对,就是那只阿拉斯加犬,偷了,魔骨之铃。” “艾伦偷走?!就是说魔骨之铃并不在你黑牛的手里。” 恐狼哮天打了个哈哈,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头颅高高地昂起,脚步轻快地原地转了几圈,神情骄傲而优雅地转身,甩着尾巴向红松林里走去。他的族群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转眼,消失在丛林深处。 这么嚣张的挑衅和示威,无疑激怒了黑牛。 他深深地明白恐狼哮天的意图,要想做森林之王,就必须拿到魔骨之铃,也必须击败恐狼和他的族群。 想到这些,黑牛恨恨地一跃而起,在磐石上烦躁地来回转了几圈。 忽然,他冲着狼族群离去的方向,一声怒吼。 震得周遭的红松针叶“沙沙”地响,舒缓的大溪水激起阵阵波澜,震得小动物们身体瑟瑟地抖个不停,连身边的小胖黑也不禁战抖起来。 黑牛渐渐收住脚步,目光逼向小胖黑。小胖黑吓得瑟瑟发抖,她接受了黑牛的示意,战战兢兢地宣布: “这始祖林的败类是那条叫艾伦的阿拉斯加犬,格杀勿论,散会……” 大家象是得了特赦令,纷纷四散逃开。 走在最后的是黑熊和豹子,慢慢悠悠地。黑牛看着他们的背影,好一阵沉默。 这些都是障碍,早晚要除去。心里酝酿已久的计划,渐渐浮现在脑海。 当然,最先除掉的应该是艾伦。 血月湖面狭长蜿蜒,平展展地横亘在兴安岭的山地之间。湖水纯净清凉,被石块分隔成细流,一漩漩,一涡涡地,合并变粗,顺势而下。一眼望去,山高水长,心旷神怡。 河滩的草甸,连接着黑牛族的悬崖领地,峭壁笔直陡立,如刀劈斧砍,名为“锁命崖”。 锁命崖遍布着荒草滩和灌木丛,虽已是深秋,本该丛深草厚。可是,经过森林火灾的焚毁,到处布满一滩滩,一片片的焦黑色的树根和草灰,如华美的袍子上打着不伦不类的补丁,荒凉贫瘠,满目疮痍。 艾伦完全被烟火熏得漆黑,他的皮毛沾满墨黑的泥灰,一层层一络络地粘在身上,铁甲一般。只剩两只眼睛,深褐色的,放射着坚忍的光芒。 大火烧起来的这些日子,他执着地守护在魔鬼屋废墟边的孤岛上。 那是一片裸露在河中央的石头,连着浅滩。大火虽然无法射过来,却也把湖水烤得滚热,湖面上漂着零零星星的死鱼。 连日的悲伤和疲累侵蚀着他的神魂和精气,饿了捞几条鱼吃,渴了喝一口温吞吞的湖水。 魔鬼屋的废墟已经成了一片灰烬,到处飘满死亡的气息。丛林类群已经跑光了,被焚毁的山地到处堆积着一段段烧成木炭的焦黑色的树干和烟灰,熏得他不停地流眼泪。艾伦沿着河边,漫无目的地挪下山脊,不知不觉来到了锁命崖。 美丽的血月湖静静地流淌,在明媚的阳光里,泛起金子般的波纹。澄澈的河水,倒映出艾伦狼狈的模样。他忍不住抹了抹鼻子上的黑灰,浓郁的烟火味儿,依然挥之不去。阵阵清馨而凉爽的水汽,充肆鼻孔。 他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不由自主地把头探入水中,尘埃和泥块在清水的荡涤里慢慢褪去,额头的白色耸毛渐渐凸显,渐渐清晰。 忽然一个黑影蹿到面前,是小胖黑。她的后爪如钢刀,狠狠地踏向艾伦的残腿,前爪直奔他的颈项而来。艾伦本能地就地一滚,身体交错之间,小胖黑在艾伦耳边低声地催促: “快逃,我父亲要杀了你……” 艾伦心里一惊,躲过了她的攻击,急忙翻身跃起。 没想到身后阴风一凛,黑牛那条粗重的尾巴恶狠狠地抽了过来。艾伦接连闪身躲过,尾巴顺势一剪,剪了个空。 他定定神,终于看清楚了,只有小胖黑和黑牛,而他们的牛角像是锋利的弯刀,闪着寒光,攻击步步紧逼,招招都想取他的性命。 “打仗是为了展示力量和保卫家园,不是相互杀戮的,你们都忘记了吗?” 艾伦情急之下,大声质问。 “你这个可怜的傻子,有什么资格佩戴森林之王的标志,还不乖乖交出骨……” 小胖黑说着,使劲冲着艾伦眨着眼睛,示意他赶快逃走。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脑后生风,黑牛的牛角已抵住了她的后脑,把那后半句话生硬硬地压了回去。 小胖黑犯了大忌,泄露了高度机密。可是她没想到,黑牛并不打算给她改过的机会,那一下抵得实在是太重了,她的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艾伦奔过去,用瑟瑟的身体护住摔晕在冷硬山地上的小胖黑,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巴因为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依然张得大大的。 第86章 阿拉斯加犬艾伦 小胖黑犯了大忌,黑牛并不打算给她改过的机会。她的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艾伦奔过去,用瑟瑟的身体,护住摔晕在冷硬山地上的小胖黑。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巴因为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依然张得大大的。 如果她知道,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出来。 “小胖黑!?!” 艾伦呼喊着她的名字,眼泪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虽然他们并不友好,甚至有些敌视。可看着小胖黑的样子,艾伦的心里又气又急。 “你要魔骨之铃,我可以给,又何必伤害小胖黑呢?毕竟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艾伦抬起头,两道剑样的目光射向黑牛。他的脸被愤怒燃烧成全黑色,毛发竖立。额顶的耸毛,在阳光里,闪着冷峻的光芒。 “不,不要,艾伦,魔骨之铃是森林之王的令牌,谁有魔骨之铃,谁就是森林之王,不要给我爸爸,他会杀掉你的。” 幽幽转醒过来的小胖黑前爪无力地搭向艾伦,声音微弱而急切地说。 “哼哼……” 黑牛一声冷笑,阴恻恻地说: “既然你们都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你们就都得去死。” 说着,他的牛角,变成了血红色,好像燃起两团怒火,用尽全力顶了过来。锋锐的牛角正中破腿儿的腰部,他的身体被掀离地面。 情急之中,艾伦顺势一推,把小胖黑推到枯草斑秃的河滩草甸,自己却滚向悬崖峭壁。 艾伦的身体如上紧了发条的陀螺,骨碌碌地滚动着,眼看就要跌落锁命崖下。 他的心里塞满悲伤和愤慨,胸前的魔骨之铃随着身体的颠簸,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黑牛赫然警醒,自己还没有拿到这“森林之王”的令牌。他毫不犹豫地卷起河滩边缘的小胖黑抛出去,要用她的身体挡住向悬崖边缘滚动着的艾伦。 小胖黑的身体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软塌塌地直飞出去,落在悬崖的边缘,截住了艾伦。随即一声惨叫,她的身体继续着惯性,滚动向前,掉落崖底。 “小胖黑!!” 艾伦惊呼着伸出前爪,想要拉住她。 可是小胖黑那尾尖顶端雪白的一缕皮毛,轻轻划过艾伦的爪尖儿。 一扫,即逝了。 昏死过去的小胖黑侧躺在锁命崖底焦黑的山地上,她的神情那么安详静谧。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和黑缎样的皮毛映衬在一起,有种悲凉的美丽。象她短暂而稚嫩的生命历程。 虽然她跟着父亲经常欺负同类,掠夺他们的食物,霸占他们的洞穴,可她的心地毕竟还是善良而纯净的。 反而是作为父亲的黑牛,用残暴的训练和冷酷的教导,无时无刻不在侵略着孩子善良的本性,利用亲情和感念,想把她重塑成另一个自己,不允许她保留属于自己的原本的心灵。包括他所有的孩子们,都是被雕琢的作品,严守着生存法则的作品,他们的生命历程里没有属于自己的感情和智慧,只有世世代代不断的重复,恐惧死亡的重复,自然体会不到生命鲜活的快乐。 艾伦爬在悬崖的边缘,看着静静地睡着样的小胖黑。难以抑制的悲痛和愤恨,唤醒了通身的灵气,疯狂地涌向头顶。他的两耳充满了轰鸣声,左耳更是阵阵地涨痛。忽然,一股热流仿佛冲破层层阻碍和包裹,沿着耳道,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蜿蜒着前进,蔓延全身。紧接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弥漫开去。 随着疼痛越来越剧烈,艾伦赫然看着自己抓紧悬崖的前爪,雪白的皮毛渐渐爆裂,渐渐脱落,露出肥白细嫩的肉,和圣星的一样。 “啊……”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袭来,艾伦忍不住,叫出声来。 黑牛看着艾伦的身体被阻止,刚想冲过去抢夺他胸前的魔骨之铃。却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黑牛急忙顿住身形,远远望去。 艾伦瘫倒在悬崖边缘,黑白相间的皮毛一绺绺,一片片地脱落。风一吹,纷纷扬扬地乱飞,露出雪白的嫩肉。 最先消失的是他的尾巴,黑牛甚至都没看清楚,它就被淹没在一团又是黑又是白的乱糟糟的毛团儿里了。 接着,他那油黑竖立着的耳朵也被埋藏在漆黑的乱发里,突出的口唇完全被踏扁了一样,紧贴着面皮,嘴唇鲜红如血。 整个的面庞犹如被剥了壳的巨大榛仁,白白肥肥的,只有半睁半闭着的眼睛,依然保留着深褐色的瞳孔。 艾伦蜷缩在一堆刚刚脱落的乱毛里,还没有黑牛的一只牛角长。宛如刚刚出生的小牛犊子,光溜溜的身子,叉着四肢胡乱地抓挠,哇哇地乱叫。 黑牛眼睁睁地看着,艾伦在椎心捣肺的痛苦中,变成了白胖胖肉嘟嘟的小婴儿,属于人类的婴儿。 他吓得目瞪口呆,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黑牛怎么也无法相信,犬类和人类可以这样轻易地变幻转化。 乌黑发亮的魔骨之铃还挂在艾伦的胸前,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和勇气去抢夺了。 黑牛使出吃奶的力气,支撑着瘫软的四肢,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挪动着爪子,回转身形,想逃离崖顶。 忽然,“呀呀……”艾伦仿佛在叫他。紧接着叮当一声轻响,是魔骨之铃和山地相撞的声音。 黑牛的蹄子生了苔藓般被粘住了: “就这样回去吗?这也许是抢夺魔骨之铃最好的时机。” 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被火烤一样难受。 黑牛伸长了脖子,向艾伦望了望,又嗅了嗅。陌生的气息充肆了鼻腔。他舔了舔口唇,看着白嫩嫩的艾伦,肚子里忽然咕噜噜地,窜出一阵阵饥寒。 艾伦肥白的身体,让他想起了小胖黑。 “啊,小胖是死是活还不知道,要是孩子们和妈妈问起来该怎么办?” 黑牛的内心涌起一阵慌张。 “我怎么会伤害她呢?她可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啊。” 他自责的想,在山地上打了几个回旋,尾巴颓丧地拖扫着石块。 第87章 艾伦重生始祖界 “我怎么会伤害小胖黑呢?她可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啊。” 黑牛自责的想,在山地上打了几个回旋,尾巴颓丧地拖扫着石块。 “可是她背叛了我,她泄露了森林之王的秘密就不该活下去啊。” 黑牛又打了几个回旋儿,尾巴硬了起来。 “小胖黑滚落悬崖了,恐怕是必死无疑,可是艾伦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黑牛的心一点点地冷硬起来,尾巴高高地直竖了起来。 “艾伦不能留啊!” 他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呐喊。 “现在他是只两脚动物,在这兴安岭的始祖林里,任谁也保护不了他的,何况为了拿到魔骨之铃,为了成为最伟大的森林之王……艾伦是必须要死的……” 黑牛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脑子里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吵个不停。 “可是,小胖黑已经死了……难道艾伦也要死吗?” “正是艾伦杀死了小胖黑啊!对,就是艾伦杀死了小胖黑!作为父亲,你为小胖黑复仇啊……多么完美!” 两个声音讨论到这里,黑牛忽然觉得,杀死艾伦,是正义的,且必须要完成的行动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锁命崖边。 艾伦躺在粗糙冷硬的山地上,紧贴着悬崖边沿,半个身体悬在半空中,手脚并用地乱舞着,丝毫没有感觉出危险的迫近。 黑牛一步一步,逼近那个孱弱的小生命。他钢刀样的牛角低伏着,锋利无比,坚硬的铁蹄旁边,小小的婴儿完全笼罩在阴森冷漠的空气之中。 忽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整个山脊都随之震动起来。 山顶的石块滚落下来,“哗啦啦”地从黑牛的身边迅速滚落而去。有的砸在他的头上身上又弹开,继续滚动消失在悬崖的尽头。 黑牛的身体被剧烈的震动,逼迫着踉跄地后退,铁蹄在坚硬的山地上留下灰白的浅壑,被剐起的尘灰飞扬狂舞。由于惊恐,他的背高高地拱起,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如两只耀眼的灯笼。汗水顺着脚掌的腺体汹涌地流淌出来,打湿了大片的山地和灰烬。 震动忽然停止了,周遭一片死寂。 黑牛稳住身形,循声望去。 不远处,一只高大健硕的雌性山地大猩猩站在那里。 她的身上布满褐黑相间的毛发,长长的厚厚的。特别是手臂,整个淹没在黑长的毛发里。硕大的头颅肃穆威严,犀利的犬牙凸出唇边,白得发青,令人望而生畏。眼里炯炯的寒光如两道利剑,以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气势,瞪视着黑牛。 她的眼神刺穿了黑牛仅存的勇气和胆量。他的心“嘣嘣”地乱跳,毫无规律和节奏感。 山地大猩猩一步步向前逼近,愤怒而沉重的脚步,震撼着锁命崖地动山摇。 黑牛的身体随着她的脚步摇晃着,只得狠狠地抓紧山地的石缝和沟罅,努力地保持身体的平衡,故做镇定地与她对肆,他怕自己暴露丝毫的怯意,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在黑牛恐惧的逼视下,山地大猩猩越过他,伸出毛茸茸的长臂,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锁命崖边的艾伦。然后转身,放轻了脚步,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像是在唱着催眠曲,又像是在哄他说悄悄话,身体随着曲调有节奏地晃动着。艾伦小小的身体,甜美地依偎在她柔软温暖的臂弯里,温顺而安静,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黑牛恶狠狠地看着艾伦连同魔骨之铃,被山地大猩猩搂在怀里,又是恨又是害怕,身体直哆嗦。他暗暗思忖算计着:顶过去,用锋利的牛角刺穿她的脊背,在她的后心撕下一大口新鲜的肉,同时用嘴巴叼住魔骨之铃,灵活地跑过黑乎乎的草甸。她巨大的身躯倒下去,恰好压住新鲜的小艾伦,可惜了一团鲜肉被压成了泥。 可是她太高大了,象一座小山,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刺穿她的脊背,况且那里生满光滑厚密的毛发,他还没穿透她的皮肤,就被她轻易甩脱了。 黑牛使出浑身的力气,钢刀样的牛角被冷硬的山地,磨砺得嚯嚯发亮。可他的恐惧填满了内心。他不甘心,却又不敢阻拦。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才怏怏地转过山崖,去找跌落在崖底的小胖黑。 大猩猩和黑牛都没有注意到,一棵高大的落叶松后面,一束幽蓝的目光,盯了他们很久,阴鸷鸷的。随着他们的离开,也一闪即逝了。 身后留下一串“公”字型的脚印,长长地,似极了团团燃烧的火焰,跳跃在焦黑的山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伦打了个寒战,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仰躺在温暖宽厚的“草丛”里。 “草丛”柔软舒坦,艾伦翻了翻身,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破沉寂。他低头看了看魔骨之铃,依然挂在胸前,完好无损,他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灵心的磨骨之铃,铃声依旧,艾伦的内心,一阵恐慌。 果然,胸前雪白雪白的毛发脱落得干净,露出嫩红的皮肉。那身漂亮的皮毛,像被瞬间剔除,了无踪影。通身只留白嫩的皮肉,如饱满流丽的松子仁一般,光滑细腻。 没有了皮毛的屏障,艾伦太怕自己的血,就这么流着流着,会突然穿透这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皮肤,喷射而出。 他本能地向身后抓去,却只抓到了空气,那条粗壮有力的尾巴只剩下一小段光滑的皮肤,触摸的感觉温软柔嫩,轻轻一划,一阵钝痛。 爪缝被拉得长长的五根骨条,整齐地排列在肢体的末端,曾经利剑般的爪钩变得平直而透明,扣着粉红的指尖,刚刚没过软嫩的皮肉,轻轻一握就隐藏在细白的拳头里。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是跃生门重生了?” 他忍不住惊恐地大叫。喉咙里发出“呀呀”的叫声,却是连自己也听不懂的音符。他努力地挣扎,两只后腿短短的、粗粗的、雪白白、肉津津的绵软挺直。 一汩暖流,一阵晕厥后,一切都变了,变成他不知该怎么接受的样子。 第88章 猩猩家族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是跃生门重生了?” 艾伦忍不住惊恐地大叫。喉咙里发出“呀呀”的叫声,却是连自己也听不懂的音符。他努力地挣扎,两只后腿短短的、粗粗的、雪白白、肉津津的绵软挺直。 雪白的爪缝被拉得长长的,五根骨条整齐地排列着,曾经利剑般的爪钩,变得平直而透明,扣着粉红的指尖,刚刚没过软嫩的皮肉,轻轻一握就隐藏在细白的拳头里。 一汩暖流,一阵晕厥后,一切都变化了。变成他不知该怎么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模样。 这变化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他的心理,他不知道该欢喜拥有和圣星一样外形,还是该悲伤自己不再是那个活泼坚强的阿拉斯加犬。 没有洞穴,没有父母,也总能找到快乐和温暖,即使遭受欺辱也不退缩懦怯,孤单地驰骋在丛林里也毫不畏惧。 甚至他的灵魂也随之改变了,他仰起头望着满天的星斗,他们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仿佛在和他说话,指引他遥远而美好的希望,赋予他与生俱来的睿智和强悍。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会绝地重生。艾伦想起圣星无问,和他说过的话。 忽然明白了,作为圣境的勇士,在那绝决的一刻,跃生门重生之资,是新生命的开始。 他终于成为圣境真正的勇士。泪水顺着艾伦稚嫩的脸庞流淌下来,他的心情既欣喜又矛盾。 是的,变了,一切都在改变,都在发生。 圣星说的对,在任何一个时间转换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以往。 “我的孩子。”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亲切地呼唤。 艾伦转过头,循着声音望过去。他躺在山地大猩猩的怀抱里,那草丛是她身上又长又厚的皮毛。 她的怀抱安逸舒坦,像妈妈的怀抱。眼睛里蓄满温柔和慈爱,又让他想起了圣星无问的目光和神情。 “小胖黑呢?黑牛呢?” 艾伦冲着山地大猩猩咿咿呀呀地叫。 “宝贝儿,睡吧……睡吧……”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欢喜,轻轻地摇晃着他的小身体,哄他安静地睡去。 一阵阵的困意又毫不留情地侵袭而来,艾伦的四肢瘫软无力,精神疲累,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从黑牛的魔角之下救走艾伦的,是山地大猩猩家族的王后梵音。 她慈祥地看着熟睡中的艾伦,想起在那场森林大火中失去的亲人。强烈的悲伤和怜悯咬噬着那颗慈母的心脏,回想起当时悲惨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痛不欲生。 那是在祥和广阔的猩猩领地——红橡树林。 老猩猩王胡巴早早地醒来,拔开缠绕着橡树枝干的茂盛的卷柏和海金沙,找到一个巨大的白蚁洞。他惊喜地拍打着胸脯,叫醒了大家。 孩子们都欢呼着用细长的树枝,探进黢黑的洞里。鲜嫩的白蚁,一个个浑圆肥美,排着长队爬过细细的枝条。 妈妈们卷起单片挂绿的橡树叶,顺着粗的那端轻轻拉向尾端,白蚁长队就完好无损地跌落在树叶做成的包裹里,快速地塞进嘴巴,嚼起来叶厚汁香,美味无比。 这样的白蚁大餐并不是经常有运气遇到,他们吃得格外的香甜满足。 本来,梵音那天也很高兴,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就快分娩了。 这是她和胡巴的第一个孩子,也很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山地银背大猩猩的繁殖周期是六到八年的单胎繁殖,而且胡巴也度过了最壮硕的年纪。 他那漆黑浓密的毛发已经泛起了苍老的黄褐,像是披了枯叶做的斗篷。曾经山一样英挺的脊梁微微地驼弓了,脊背上那道象征着力量和智慧的银色针发也日渐稀疏狭窄。头顶耸立着的王冠轮廓针毛,毛尖儿已经雪白。 这些天,胡巴异常辛劳,他要用最柔软最鲜嫩的叶子,给王后梵音建造一个全新的巢穴。分娩后的她,需要很长时间的休息和调养来恢复体质,温暖和安全是最重要的保护。 太阳爬上最高的树顶,和煦明媚的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照耀得整个森林像个大暖炉。 饱餐后的猩猩们,懒懒散散地分散开来,各自寻找舒服的树桠,休憩着。 妈妈们靠着橡树的树干,“隆隆”地打着饱嗝,把宝宝们抱在怀里,清理他们毛发里寄生的卷丁虫和白蛉子。 孩子们嬉戏笑闹着,聚在一起,摔跤,追逐,翻筋斗,从这棵树抓住柔软的枝条一荡,就荡向远处的枝桠上,回头,冲着伙伴们扮着可爱的鬼脸。 胡巴和姆妈的大儿子树牛,蹲在粗大的枝桠上,用一根木棍儿探着远远的树冠深处,藏着的烟扁角树蜂深褐色的巢穴。 秋天是烟扁角树蜂筹备过冬食物的时候,虽然他们不会像蜜蜂那样把蜂蜜无私地带回蜂巢,但也已备下了许多的蜂蜜。 微风吹起的时候,香甜的蜂蜜味道随风飘来,树牛早已垂涎欲滴。只是害怕烟扁角树蜂狠毒的尾针,才没有直接荡上树去,端起蜂巢一顿饕餮。 树牛小心翼翼地,用拇指粗的树枝儿一点点地前进,试探着蜂巢的高度。 虽然树枝很长,可蜂巢离得太远了,他刚刚能探到那边缘,却完全使不出力气探进去,把蜂蜜挑出来。他踮着脚尖儿踩在枝桠上,一只长臂勾着树干,另一只长臂尽可能地伸展着,长满了漆黑毛发的身体张开着,背部那条银色的针毛紧张地竖起,几乎飘在树梢上,成了只“大风筝”。紧握着树枝的手汗水顺着手毛流下来,滴滴答答地把湿漉漉的手毛掬出了绺子。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树枝的顶尖儿不是触进树缝里,就是软塌塌地滑下树梢。 树牛的脸憋得通红,腿已经瑟瑟地发抖了。他在心里暗暗地鼓励着自己,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他不敢靠得太近,害怕巡逻的烟扁角蜂发现,可又离得实在太远了。 树牛已经听见自己的肚皮里咕噜噜的声音,他又饿了,虽然才吃完一大串的白蚁和树叶。 第89章 胡巴的孩子 树牛已经听见自己的肚皮里咕噜噜的声音,他又饿了,虽然才吃完一大串的白蚁和树叶。他听见远处的姆妈拍打着胸脯,喊他回去吃东西的嘭嘭声。 他用尽了气力,终于探进去了。细细的树枝尖儿上,挂着一滴橙黄透明的蜂蜜。 树牛不敢大意,轻轻地回缩着身体,他的指尖捏紧树枝一点点回收着,香甜的蜂蜜在阳光里,闪着耀眼的光芒。 突然一队巡逻回来的烟扁角树蜂,像一架架微型战斗机排着整齐的队形,从树冠后面冲了出来。 他们看见树牛张惶的神情和树枝尖儿上挂着的蜂蜜,立刻明白了这是个必须缉拿的偷盗者。 领头的是只大个黑色的烟扁角树蜂,触角微微颤动了动,队形迅速地分成三个部分,几只树蜂气势汹汹地落在回收的树枝上,阻隔在树牛和蜂蜜之间。剩下的两队分别向树牛的腋下和头面无情地发起进攻。 树牛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香甜的蜂蜜,急忙甩脱木棍儿,纵身跃下枝桠,抓住垂下的橡树枝条向姆妈荡去。 那根拇指粗的木棍儿直飞出去,朝着树蜂的巢穴狠狠地戳了进去。 突然,“啪”地一声响,整个蜂巢被那根甩出去的木棍击中了,晃了两晃,落在了山地上。 巢里的树蜂“嗡”地一声八面散开,朝着树牛铺天盖地地袭来。 树牛“呜哇”一声逃向姆妈,他声嘶力竭地叫着抱着脑袋乱跳乱撞。 烟扁角蜂群紧紧地追击着树牛,冲向树下休息的孩子们和妈妈们。 他们晃动着触角,瞪大了眼睛,看见柔软的皮毛就狠狠地戳下去,射出剧毒的液体。那被蛰过的皮肉迅速隆起红肿的包块,剧痛无比,剧痒难耐。 孩子们的哭喊声、叫骂声,妈妈们的呼唤声,焦急的拍打着胸脯的隆隆声,烟扁角树蜂进攻的号角声,翅膀煽动空气的嗡嗡声,响彻了红橡树林。 王后梵音正幸福满满地,看着猩猩王胡巴忙碌的身影,耳边回荡着孩子们欢快的笑声,突然营地里乱作一团。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姆妈怀里紧紧地抱着宝宝们,向她奔来。 这是胡巴的第一任妻子,虽然没有做过王后,可族群里的孩子们都是她辛苦抚养长大的。 姆妈头顶的耸毛耷拉着,掩住耳朵眼儿,黑灰的毛发打了绺子被汗水粘在身上,暴露的皮肤布满红肿的包块。 密密麻麻的烟扁角树蜂还在不断地落在她的身上,剧毒的尾针疯狂而绝情地刺进她的身体。姆妈不舍得腾出长臂驱散疯狂的蜂群,弓着驼背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宝宝们。 “梵音,快进巢穴,我去引开蜂群。” 姆妈气喘吁吁地把宝宝们塞在梵音的怀里,转身带着满身的烟扁角树蜂奔出红橡树林。 远远地,三三两两的烟扁角蜂队伍已经朝着梵音扑来。她来不及多想,抱着宝宝们,掀起树挂,走进还没完全建好的巢穴。 “我们被蜂群袭击了,姆妈去引开他们……” 她冲着胡巴大喊,话音未落,腹部一阵钻心的钝痛,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阵痛连连,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她知道,这个小淘气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想快些来到这个美丽祥和的世界。 王后梵音焦急地尖声叫起来,告诉胡巴,孩子要出生了。 胡巴急忙接过宝宝们,把他们安抚在金钱蕨编制的篮子里。 妈妈们听见梵音的叫声,顾不得和蜂群战斗,赶紧聚拢过来把她围拢着包围在中间。挡住孩子们的视线,更重要的是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不受蜂群的袭击。 任何生命在分娩的时刻都是最关键的,因为它关系着,孩子和母亲的两条生命,都悬于一线。 下腹胀痛难忍,梵音紧咬着利齿,发出阵阵痛苦又急切的咆哮。临盆的痛楚,尖锐而持久,折磨着她。而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又是那么让她欢喜,她必须保持最镇定的状态,来迎接这次生命的挑战。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同伴,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逆向般汹涌澎湃,身下的草被身体摩擦得发热,仿佛烧着了一般。 猩猩王胡巴把大片的枯叶,用针叶连挂在一起,形成大片的垫褥。一层又一层,垛得深深的,厚厚的,又在上面铺满细密的薅草,柔柔的,软软的,温暖而舒适。 最强烈的,撕裂般的疼痛,呼啸而至。 梵音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劲,用尽全力收紧腹部。关键的瞬间,一个圆圆的肉体随着呼出的热气,冲破一切的阻碍和禁锢,应声而出。 所有的疼痛,如天边厚积的乌云,遇见狂风骤雨,转眼烟消云散去。 梵音长舒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抹了一把顺着毛发流淌的汗水,抱起身边血乎乎的小肉团。 那个小肉团暖暖的软软的,趴在妈妈的手掌里,还没睁开眼睛。 她的孩子,她和胡巴的孩子。 梵音温柔轻缓地舔干净宝宝小小的身体,舔开他亮晶晶的小眼睛。 大家围着王后梵音欢快地跳着舞蹈,唱起祝福的歌谣,恭喜这位坚强而幸福的母亲。 忽然,狂风怒号,黑云滚滚,层层热浪汹涌奔腾。是森林火灾。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烧焦味儿,窒息的烟雾飘进巢穴,树枝被烧烤得“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彻云霄。 “快,着火了,快去怪石岗,那里靠近河边,火是烧不过河边的……” 胡巴顾不得爱抚刚刚出生的宝宝,利剑般的权杖,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冲着族群厉声吼叫。命令大家相互照顾着逃出红橡树林,到猩猩家族的另一个营地怪石岗集合。 “快跟上,带好自己的孩子们……” 妈妈们抱着宝宝,也发出阵阵咆哮声,召集孩子们尾随着逃生的队伍。她们或背着、或扛着、或拉着、或抱着孩子们,直冲向山下的怪石岗。 树林的间隙里,隐隐约约地透着橘红色的火光。 梵音抱着刚出世的宝宝,跌跌撞撞地爬出巢穴,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惶。 “快……我们也必须立即离开营地。” 胡巴的面部,因为焦急和恐惧扭曲着…… 第90章 猩猩家族的权杖 “快,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营地。” 猩猩王胡巴的面部因为焦急和恐惧扭曲着,拉起王后梵音的胳膊,把她保护在怀里。 “大家相互照顾,别让孩子们掉队,我们在怪石岗河边集合。” 胡巴大声地命令,胡巴家族的族众慌慌张张拖儿带女地仓惶逃命。 火光越来越亮了,直到所有的族众离开,胡巴才拖着梵音跑在最后。梵音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刚出生的宝宝。 山崖陡峭险峻,挤满仓皇逃命的动物们。 被烧断的树木,混杂着类群们奔逃中刮落的石块,如雨点般滚落下来。 胡巴担心石块和断木,砸到王后母子,更担心那些粗暴的冲撞和挤碰,就把自己的身体弓起来,保护着她们。 周围的树枝冷硬尖利,勾挂着他们的毛发,拉扯着皮肉钻心地痛。 忽然,“砰”地一声,胡巴的身躯一震,巨大的石块正砸中了他的头部。 他瞪圆了双眼,用尽最后的气力,把梵音和孩子推向,相对安全些的灌木丛。 胡巴高大的身躯,挣扎着,晃了几晃,跪倒了下去。鲜血顺着他的后脑一汩汩地流出来,浸透了落叶和枯草。染红了大片的山地,也染红了他的王冠耸毛。 “胡巴……” 梵音呼喊着奔过去,轻轻抱起他的头,用手去捂住他的伤口。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涌出来,热乎乎的,还带着胡巴的体温,把她手臂上的毛发黏糊糊地粘在一起。 “把我……留在胡巴……家族的领地,这是我……最后的……职责……” 胡巴缓缓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 他把象征王权的权杖放在她的手里,张着嘴,颌骨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还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完整的音符。 猩猩王胡巴是在嘱咐王后梵音带好族群,保护好孩子们。 她明白,使劲地点头,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和脸上。 胡巴艰难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梵音流满泪水的脸。费力地翘起上唇,挤出一丝笑意,停止了呼吸。 胡巴那双精锐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蓄满了忧虑和难以割舍。 “胡巴,不……” 梵音对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咆哮。 “胡巴不要,不要别丢下我和孩子……” 胡巴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唤了。 “胡巴,胡巴!” 梵音嘶呖的叫声,响彻着浓烟滚滚的始祖林。 渐渐地越来越嘶哑,越来越绝望。梵音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她的胸口闷闷的,像一座活火山,熔岩涌动,却没有喷发的出口。 她悲痛地拍打着胸脯,浑身的每一条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挥动着长长的双臂,掀起密林阵阵的狂潮。 树冠和枝桠,如长了翅膀般,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包围了胡巴。转眼间,覆盖住胡巴硕大的身躯。 要不了多久,山火被这些枯枝落叶引烧过来的时候,胡巴将顷刻间化为灰烬。 王后梵音只能用这样的办法,火葬她的爱人。 这场野火过后,他的骨灰将被风带走。洒满胡巴家族的领地,渗入这片山脊的缝隙,混进泥土和尘灰,永远滋养着红橡树林的每个生命。 浓烟席卷而来,挡在天地之间。 那一瞬间,梵音忽然有种感觉: “星星们,看见这一切了吗?” 她抬头凝望,山火蹿过来,簇拥着爬过山脊。条条火蛇吞噬着树枝,弥漫着焦臭的味道。干柴遇烈火,气势汹汹地嘶吼着。 胡巴的身影映在火光里,越来越小,越来越亮,直刺眼睛。 忽然,一束耀眼的白光,穿透黢黑的浓烟,一闪而过。 那是猩猩王胡巴的灵识和精魂。 广袤深邃的天空,又多了一颗崭新的星星。 他会在那里,守护着爱人和亲人们,守护着胡巴家族的领地,守护着整个森林,指引他们奔向快乐与祥和。 梵音放心地闭上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她满怀虔诚地,跪倒在黑烟迷离的山地,冲着胡巴的灵识消失的远方,五体投地拜倒下去…… 完成了胡巴的葬礼,梵音转身回到藏着刚出生宝宝的灌木丛。 可是,灌木丛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火烧过的痕迹,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只有一小块被压倒的柔枝挂着一丝儿细软的黑毛。 梵音的心“咯”地一声碎了,如清脆透明的玻璃,被无情地摔在坚硬的山地上。 一股热血,涌向头顶。她健硕的身躯不由得晃了晃,栽倒在地。 周遭弥漫焦臭的气味,梵音嗅不出宝宝身上的味道。 脑海里恍惚忆起,最后一次温暖的触摸,只定格在胡巴倒下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凉飕飕的山风吹醒了她的意识。 梵音强打精神爬起来,摸索着风向,躲着火势的追击,踉踉跄跄地搜索红橡树林的每一寸山地。 她要把宝宝找到,哪怕只是他小小的遗体,那是她和胡巴唯一的骨血。 梵音心急如焚地游走在山崖高地,却再也没见到那个软软的,肉肉的小身体。 森林大火终于燃尽最后一息星火,可是那个可怜的小生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 如那最后熄灭的火星儿,了无踪影,了无声息。 当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折磨她的不只是骨肉分离的苦痛和孤独,更残酷的是强烈的负罪感。那种锥心挠肺的,由爱而生的绝望和自责,深深嵌入灵魂里。 神智恍惚的梵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遍寻森林的每一寸土地。不论是谁的领地,她的心里早已没有了边界,只想找到和胡巴唯一的骨肉。 一遍又一遍,每走一遍,心底里的期盼就更浓烈一些,恐恸也深厚一些。 她的脚掌都磨出了血,身后留下道道鲜红的足迹。身体也日渐衰弱,心底的痛楚却无丝毫的缓解。 每一次搜寻,梵音都会陷入更深的悔恨和绝望。这一切的一切,犹如古老的魔咒,禁锢着她的心和沉重的脚步,使她无法走出,更无法释怀。 就是这样的时刻,艾伦咿呀的叫声,被风送进了耳鼓。 梵音泪水涟涟,她仿佛又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孩子对母亲的呼唤,几乎是拳脚并用地飞奔到锁命崖顶。 第91章 万年古松 神智恍惚的王后梵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遍寻森林的每一寸土地。 不论是谁的领地,她的心里早已没有了边界,只想找到和胡巴唯一的骨肉。 一遍又一遍,每走一遍,心底里的期盼就更浓烈一些,恐恸也深厚一些。 她的脚掌都磨出了血,身后留下道道鲜红的足迹。身体也日渐衰弱,心底的痛楚却无丝毫的缓解。 每一次搜寻,梵音都会陷入更深的悔恨和绝望。 这一切的一切,犹如古老的魔咒。禁锢着她的心,和沉重的脚步,使她无法走出,更无法释怀。 就是这样的时刻,艾伦咿咿呀呀的叫声,被风送进了耳鼓。 王后梵音泪水涟涟,她仿佛又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孩子对母亲的呼唤。 几乎是拳脚并用,梵音飞奔到锁命崖顶。 近了,婴儿那特有的清甜气息,钻进她的鼻腔。她还来不及嗅嗅,就把那破碎的慈母之心缝合了,溶化了。 梵音肆意地放开脚步,伴随着心底积蓄的懊恼和满怀希望的热切,奔向心中渴望已久的呼唤。 山脊怯懦地乱颤,高挺笔直的树冠,伴随着她的脚步瑟瑟发抖,如同卑微乞怜的衰草。 咿咿呀呀的呼唤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越来越清晰,梵音的心脏砰砰地跳,激动得快要冲破胸膛。 跨过血月湖浅窄的支流,穿过焦黑的灌木丛。 刚刚重生为人类的艾伦,躺在锁命崖顶,无助地舞动着手脚,嘴里发出天真无邪的呼唤。 这次的生门跃在了始祖界,小婴儿艾伦,在黑牛锋利的魔角笼罩下,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壁,紧贴着万丈悬崖的边沿。 此刻,即将丧生于黑牛魔角之下的婴儿艾伦,恰恰安抚着胡巴家族的王后梵音,压抑了许久,几近绝望的深沉的母爱。 她执拗地以为,艾伦就是她遍寻不得的宝宝。 至少,是上天怜悯她的丧子之痛,和她潜伏奔波的诚挚与辛劳,赐还给她的生命的慰籍。 那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可爱的小脸和亲昵的抓挠,耳朵里只有他咿咿呀呀的稚嫩的音符,心里只有他对妈妈的渴望和爱溺。 梵音用温柔的双手托起艾伦,高高地举过头顶,感谢上天给她的恩赐。 透过他雪白光滑得几近透明的小身体,她依稀看见,清朗蔚蓝的天空之城,明亮耀眼的阳光里,隐藏着无数的星星眨着眼睛,望着她们微笑着。 那最亮的一颗,就是胡巴。 兴安岭的冬天漫长而寒冷,被焚毁后的山地一片荒凉,难能见到细密柔软的落叶和温暖枯萎的蓐草滩。 艾伦没有浓密毛发保暖的肌肤,很难抵挡兴安岭寒冬的凛冽。 王后梵音又放心不下,山火之后的胡巴家族的营地和族众们。 她左思右想,权衡再三。 怪石岗是无法去的,虽然胡巴家族躲避山火在那里。可是,那里临近人类的聚居地,寸草不生。除了嶙峋的石林,就是陈年的积雪,和荒凉的碎石滩,到处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即使没有遭遇森林大火的吞噬,这么小的孩子,在那里,也没有生存的希望。 王后梵音扯断自己的毛发,密密地集结成小小的褂子,裹在艾伦的身上,抵御严寒。 背着他,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脊和丘地,终于在森林深处的山崖脊顶处,找到了万年古松。 传说万年古松的树洞里,没有寒冷和炙热,没有季节和时间的转换,无论什么时节都温暖如春。 挺拔伟岸的万年古松矗立在崇山峻岭之间,与周围的森林盘连环抱出幽深的树谷。即使它就在脚下,也仿佛是遥不可及。墨褐的松干,犹如擎天支柱,高耸入云端。巨大的树冠,青翠茂盛,伸展铺张,远远望去,似一把大伞,遮掩着山崖下大片的天空。 在距离地面裸根处两臂多长的地方有个树洞,洞口不大,边缘光滑。 梵音深深吸气,把全身的骨干重新排列组合,身体瞬间被收细,拉长。 她一手抱紧艾伦,另一只手抓紧猩猩王权杖缠住古松上攀附的藤条,轻轻一荡,就荡进了洞里。 树洞里,一条深邃而狭长的走廊直通盘根错节的树底部。在那里,迂回弯转,渐渐开放成偌大的空间。空间宽敞而温暖,干爽而舒适。她们住在里面,也就只占据了最里边的角落。 梵音从外面带回大团大团的枯草和白桦树的叶子。用麻丝连挂起来,一片片地,做成树叶的垫子,在巢底垫满厚厚的树皮,上面铺着树垫和蓐草。 艾伦趴在上面暖暖的,软软的,周围都蓄满过冬的干果和食粮。 这个冬天,她不打算出去了。就在树洞里,搂着艾伦孱弱光滑的小身体,用乳汁哺育他,温暖他,度过这段寒冷而漫长的冬日。 艾伦也已习惯倚赖她。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多少家庭温暖的痕迹。残存的那点儿母亲的关爱和亲昵,早已被粗砺的生活折磨殆尽。 梵音给他的亲情,唤醒了艾伦孤独的灵识,让他重新收获了,飘浮在遥远记忆里的母爱。 万年古松洞里的走廊和空间的交接处,有个小小的树结儿,树结里包裹着乳白色的松油凝结而成的珠儿。 年深岁改,珠子沉蓄凝积,硕大而圆润。随着松油的不断分泌,轻轻地滑动。雪白而滑腻的汁液,滴滴哒哒地流淌出来,香味儿四溢。 这样的松油是最营养的,梵音把松油混合在奶水里,喂给艾伦。 喝了这样的奶水,艾伦飞快地成长起来。不多时日,他那光滑的肌肤上,就铺了一层细软透明的汗毛,身段也日益健硕。 每当夜幕降临,梵音把乳白的万年松油捧在掌心里捂热,涂抹在艾伦的全身。轻轻地揉搓、按压、拍打,这样的按摩舒服而安神,艾伦不知不觉地静静睡去,松油迅速地穿过细小羸弱的毛孔,钻进他的血管,游走在他的筋脉,贯通着他的经络。 转天晨起,那四肢竟粗壮了许多。在王后梵音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骨骼渐渐健实,肌肉也渐渐丰盈坚硬强劲有力。 就这样,艾伦飞速地成长起来了…… 第92章 恐狼族群的觊觎 每当夜幕降临,梵音把乳白的万年松油捧在掌心里捂热,涂抹在艾伦的全身。轻轻地揉搓、按压、拍打,这样的按摩舒服而安神,艾伦不知不觉地静静睡去,松油迅速地穿过细小羸弱的毛孔,钻进他的血管,游走在他的筋脉,贯通着他的经络。 转天晨起,那四肢竟粗壮了许多。 在梵音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骨骼渐渐健实,肌肉也渐渐丰盈坚硬,强劲有力。 就这样,艾伦飞速地成长起来了…… “我能叫你妈妈吗?” 艾伦眨着纯真的眼睛问梵音。 “为什么叫我妈妈呢?” 梵音的心已融化成水,却还想听到这个满心爱着的孩子,自己说出理由。 “因为你像我记忆里的妈妈,我觉得你就是我妈妈。” 艾伦的眼睛盯着树洞里的疤结,沉思起来。 关于妈妈的记忆,他确实很少。 不过每当被温暖的阳光拥抱着,或是柔软的草滩包裹着,那种甜蜜而安稳的感觉。 就像是在梵音的怀抱里的感觉,是他最渴望也最向往的。妈妈的感觉也就似这样吧。 “我就是你的妈妈,你也是我最爱的宝贝儿。” 梵音勾起手指,刮了刮艾伦光滑的小鼻子,笑呵呵地说。 在她的心里,艾伦早就是星星们赐予的希望,和那个失踪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她的满心慈爱关怀的孩子。 “妈妈,我叫艾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可是我的记忆里,我就是叫艾伦。” “好的,我的艾伦小宝贝儿,你的妈妈是山地大猩猩胡巴家族的王后,她叫梵音……” “哦,我有妈妈了,我有妈妈了。” 艾伦欢快地蹦跳腾跃,梵音也开心地拍打着胸脯。 树洞里一片欢腾,快乐的笑声穿越古松厚厚的树壁,回荡在空旷枯荒的雪野。稀薄而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明净而圣洁的味道。 兴安岭的雪,一下就是连天。不论白天和黑夜,棉絮样的雪花结成团子,飘落下来,铺天盖地的。 转瞬间,苍茫的大地就变成了雪莽,又深又厚,满眼白莽莽,荒凉凉的。风一吹,层层叠叠地起了花纹。 偶尔,也会有晴朗的天气,干冷干冷的。晶莹的冰包裹着翠绿的松树枝叶,上面堆着厚厚的积雪。放眼望去,阳光如薄薄的轻纱,普照在白茫茫的雪原上,一片金光灿烂。 这样的美景,也只停留在正午的那一小段时光。每到这时,王后梵音就把艾伦搂在怀里,带他到洞口。 感受空气的寒冷,和阳光温暖的抚摸。听微风轻轻地吟唱,撒一把草籽和榛子给奔跑在雪地里觅食的野兔和猞猁。看明净蔚蓝的天空之城,躲在阳光和云层里的星星,讲星星们的故事给他听。 这里是始祖界,繁衍生息,生老病死。那是一颗颗勇敢而善良的灵识,也是始祖林的希望之魂,不朽不灭。 在始祖界,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死去了,灵识就变成天上的星星,每颗星星也都是一个世界,他们照亮圣境的未来。 关于圣境,艾伦并没有清晰的印象,就像他无法清晰地忆起,怎样从从品字界跃生门到了始祖界。又从本体的阿拉斯加犬类变成人类的奥妙。 有的时候,心里有秘密是件痛苦的事,特别是在亲密的人面前。 冬日的山林,昼短夜长。天幕早早地暗淡下来。 浑圆的月,挂在浩渺的苍穹,似一面明亮的镜子,镶嵌在青白的光晕。 月光从洞口照进来,灰白的光线,美丽而柔和。艾伦把手臂伸过去,光线被截断了,照着他身上的外套,漆黑闪亮。他在光影里用手指摆出各种的形状,让梵音猜是哪种类群,在干什么。 梵音故意逗他:明明是只兔子在奔跑,她偏偏要说是狗熊在爬树。 艾伦“呵呵”地傻笑着,露出两颗洁白硕大的门齿,挂在红艳艳的唇边,真像只笑眯眯的兔子。 这个时候,艾伦的脑海里总是会闪过夏木。 “……夏木……夏木” 夏木是谁? 艾伦想不起来了…… 梵音看着艾伦淘气的样子,满心的温柔与慈爱。 事实上,一直以来,王后梵音都是这样的想法。 艾伦就是她相依为命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撑。她要把自己所有的智慧学识和生存本领,都倾囊相授,让他成长为像胡巴那样,坚强勇敢,所向无敌的新一代猩猩王。 这本该是个温馨而祥和的夜晚。 几场大雪过后,刮起了连天的北风。整个森林沉浸在莽莽深雪中,被漂洗得飒爽而空灵。 苍茫的雪野,静谧深远。远处的丘陵顶端,忽然,闪出两道幽蓝的光芒。接着,四道,六道……光芒连成一线,如排排跳跃的鬼火,阴森诡异。挂在暗夜的雪野里,飘忽摇曳。 幽蓝的光芒越聚越多,慢慢地靠近万年古松,层层叠叠地包围上来。他们的脚印落在雪地上,开出朵朵“公”字型的花瓣儿,悄无声息。 一丝儿细微的积雪挤压的“咯咯”声传入耳鼓,睡梦中的王后梵音,猛然睁开眼睛。 她轻轻地悠晃着怀里的艾伦,安抚着,怕他惊醒。 内心却揪成一团,一股血腥而残暴的腐肉臭味,夹杂着冰冻的气息,钻进鼻腔。 是狼族群的气味儿,踏着积雪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冬季是恐狼族群聚集的时节。 恶劣的气候和匮乏的食粮,是始祖林中,所有类群最大的灾难。在始祖界,面临生存简单粗暴的直接考验,谁都无法例外。 为了度过严酷的寒冬,迫于食物的匮乏。每年,寒风熄灭深秋最后一丝暖意的时候,散聚在山野周遭的野狼们,便结束孤胆勇士的生涯,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形成强大的恐狼族群。 他们没有领地,只有洞穴,是一群丛林里的强盗。在恐狼首领的带领下,依靠群体的智慧和力量,随意地奔突袭击在所有的山脊。 不论在哪个类群的领地,只要找到食物,就群起而攻。毫不留情地杀死猎物,撕碎后,分而食之。然后,迅速撤离,寻找新的目标。 所到之处,一片荒寂。 第93章 恐狼之歌 冬季是恐狼族群聚集的时节。 恶劣的气候和匮乏的食粮,是始祖林中,所有类群最大的灾难。在始祖界,面临生存简单粗暴的直接考验,谁都无法例外。 为了度过严酷的寒冬,迫于食物的匮乏。每年,寒风熄灭深秋最后一丝暖意的时候,散聚在山野周遭的野狼们,便结束孤胆勇士的生涯,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形成强大的恐狼族群。 他们没有领地,只有洞穴,是一群丛林里的强盗。在恐狼首领的带领下,依靠群体的智慧和力量,随意地奔突袭击在所有的山脊。 不论在哪个类群的领地,只要找到食物,就群起而攻。毫不留情地杀死猎物,撕碎后,分而食之。然后迅速撤离,寻找新的目标。 饥饿的狼群如肆虐的飓风,刮过哪里,哪里就会一片荒瘠。 “这群饿狼……” 王后梵音打了个激灵,挺了挺身体,把艾伦更紧地搂在怀里,四周的空气,仿佛结了冰一般。 寂静而阴冷的深夜,阵阵蟋蟋簌簌的脚步声参差不齐,细碎而谨慎。 气味越来越重了,梵音甚至能从气味上,分辨出排在最前面的狼族勇士激动的心脏跳动的血腥味儿,和夹在队伍里年老的恐狼粗重的呼吸。 肃杀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周遭却异常的安静,犹如死神降临的安静。 突然,“嗷”地一声长嗥,粉碎了雪原的宁静。 紧接着,群狼齐声哀嗥,声音凄厉高亢,犹如沸腾翻卷的海啸,奔雷咆哮。 渐渐地,转入低婉悲凉,犹如悲悼死者的挽歌。 狼嗥声此起彼伏,有节律地穿透树壁。 声音在树洞的空间里冲撞,席卷着梵音和艾伦母子的耳鼓,惑乱着他们的意识,震慑着他们的灵识,正是死神召唤的恐狼之歌。 树洞里忽然一片黑暗,是一只健壮凶残的大公狼,攀趴着枝桠,把嘴探进洞里。 尖利的牙齿抵着洞口的边缘,遮住了光线,狼头映在洞口的逆光里,看不清表情。立着两只尖尖的耳朵,一耸一耸地,发出阵阵婴儿啼哭似的凄惨的嗥叫。 “妈妈,我们怎么办?” 艾伦已被惊醒,蜷缩在梵音的怀里,瑟瑟地战抖。 “嘘,别出声,别害怕,有我呢……” 梵音紧紧地搂着他,沉默而镇定地观察着恐狼族群的动向。 恶战在所难免,衡量双方的情势,她没有胜算,却必须胜出,才有活命的可能。 灰白的月光“忽”地钻进洞来,大公狼撤回去了。 狼族群在古松周围久久徘徊,不肯散去,却也没有进攻。 梵音明白,他们忌惮的是树洞走廊的深邃与狭长。 狼族头领恐狼哮天,围绕着万年古松,烦躁地转了几圈,竟然有些气喘吁吁。 这是始祖林最古老的生命,也是始祖界所有生命的起源。 这么粗壮的干围,巨大的树冠,坚实的干壁,沟壑凛凛,疤结斑驳,如铁皮一般。 “不愧是万年古松。” 他把狼头缩入肩胛,猛地后腿发力,身体急跃前送。“嗖”地纵上树干,前爪轻巧地搭住树洞的边缘。 树洞里黑诎诎地,没有一丝声息。耸动敏感的狼鼻嗅嗅,股股松油的香气混合着甜润的奶香,飘溢氤氲。 哮天试探着将前爪伸进洞里,很快缩了回来。探入的前爪很容易就碰触侧壁,说明洞径狭窄。树洞口离地面至少两匹半大公狼展开身型那么高,洞口在侧,无法攀附,洞型幽深笔陡。况且,里面住着的,是始祖林的山地大猩猩家族的王后梵音。 虽然老王胡巴已经死了,但是眼前这个王后梵音,性情暴烈凶悍,绝对不容小觑。 哮天忧心忡忡地,原地徘徊着。 走廊两狼半的长度,不到两狼粗的狭窄直径,群攻是不可能的。 即使他们都累断了獠牙,也啃不透那坚硬厚重的干壁。可是狼族群里,却也没有谁,能够单枪匹马地攻进树洞。 最好的办法是把无极引出树洞,再群起而攻。 “我们要把老猩猩引出树洞。” 哮天稳住身形,锐利的眼光扫过族群的每一张脸庞: “谁最先进洞?站出来,这是你们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 狼族群里骚动起来,大家围着古松嗥叫喧嚷,蹿跳蹦跃,等着哮天发出进攻的号令,却没有狼主动站出来请缨。 派谁去做这个引她出来的诱饵呢? 望着焦躁的族众,哮天的脸阴沉沉地,反而沉默了,他无法指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去冒如此大的生命之险。 忽然,族群中蹿出一个黑影,身型一闪,在空中做了个漂亮的滚翻,箭一般射向古松,稳稳地钉在光滑的洞口边缘。 哮天借着月光,看清了身影,不禁狼心一颤,两行沉积已久的老泪,流了下来。 身影是清风的,哮天最钟爱的孩子,一匹还未成年的小公狼。 “清风……” 哮天急声叫唤,他舍不得清风只身犯险。 在他心里,清风不仅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他心血的累积。 且,清风勇敢无畏又睿智机敏,更是下一代的狼族头领最好的选择。 狼族头领的权位,若想世袭在哮天家族的这支血脉,必然需要清风的延续。 但是,要想成为狼族头领,必须经过战争的洗礼,才能让整个族群臣服。哮天和清风都清楚地知道这个规则。 清风通身漆黑的皮毛在深蓝色的夜光里,闪着暗紫色的光芒,背部深灰色的脊毛高高地耸起,如一道分水岭,勾勒出身体骨感硬朗的轮廓。 听见父亲的呼唤,他在洞口停住身形,扭过脸颊,深褐的瞳孔凝望着哮天,默默地。 那束目光里,蕴涵了太多的内容,复杂而深情。既有对生命的留恋,又有对未来权位的祈望。既有恐惧,又含刚毅;既有幽怨,又含感恩。 似乎乞求哮天遏止他涉险的激情,却又似乎在恳求他的鼓励和支持。 哮天回望着清风,读懂他全部的心思。 那颗饱经沧桑的心脏,蓄满沉甸甸的父爱,却无法表达,只能深深地点下头去。 “嗷……” 清风撕裂般地轻嗥一声,耸紧肩胛,钻进树洞…… 第94章 清风初战梵音 清风通身漆黑的皮毛在深蓝色的夜光里,闪着暗紫色的光芒。背部深灰色的脊毛高高地耸起,如一道分水岭,勾勒出身体骨感硬朗的轮廓。 听见父亲的呼唤,他在洞口停住身形,扭过脸颊,深褐的瞳孔凝望着哮天,默默地。 那束目光里,蕴涵了太多的内容,复杂而深情。 既有对生命的留恋,又有对未来权位的祈望。既有恐惧,又含刚毅;既有幽怨,又含感恩。似乎乞求哮天,遏止他涉险的激情,却又似乎在恳求他的鼓励和支持。 哮天回望着清风,读懂他全部的心思。 那颗饱经沧桑的心脏,蓄满沉甸甸的父爱,却无法表达,只能深深地点下头去。 “嗷……” 清风撕裂般地轻嗥一声,耸紧肩胛,钻进树洞。 万年古松的周围一片肃穆,只有北风吹起地面的雪粒,沙沙地撞击声。 哮天和恐狼族群的心脏都抽紧了,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候,也在期待清风的讯息。 树洞里静悄悄的,时空仿佛凝滞了。 哮天的心,如火焚烧般焦灼不堪。 如果清风失败了,恐狼族群不仅会失去优秀的头领,权位也会花落旁家。 如果他成功,那么不仅可以获得族众的拥戴,世袭狼王的权位,还能拿到魔骨之铃,揭开始祖林沉寂多年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哮天可以轻易击败黑牛,成为“森林之王”。 作为狼王,哮天赞赏清风的勇敢和胆识。 可作为父亲,他不仅仅是担心他的安全。还有恐惧,如风吹起的水波,一层层一浪浪地涌上来。 哮天挺直了身体,瞪大了瞳孔,警惕地竖起耳朵,鼻孔完全敞开着,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讯号。 清风撑开四肢,爪尖紧紧地抠着树洞内壁粗糙的纹路,慢慢地探向洞里。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地分辨着。 走廊口的末端,映着的硕大的山地大猩猩的头颅,正是王后梵音。面目凶狠可怖,獠牙凸起,鼻孔圆睁,愤怒地瞪视着他。 这么攸关的时刻,清风的心里一紧,暗自盘算: 树洞走廊太过狭窄幽深,无法施展狼的扑跃和蹿跳的本领,只能借助树壁的沟壑向上攀逃。而且,山地大猩猩的手臂修长有力,在他袭击完成,还来不及后退的时候,很可能伸手就捏断他那稚嫩柔软的麻杆儿腰肢。 可是现在就退出吗? 清风的脸颊阵阵灼烧。 那样丧失的就不仅仅是狼族头领的权位,他无法想象,自己在未来的日子,永远遭受族众奚落和唾弃的境遇。 清风堵着洞口,进退维谷,心里来来回回地,拿不定主意,又不能表现出丝毫儿的恐惧。 不敢摸索着前进,又不甘心退出,只静静地,和无极对峙着。 梵音看出了清风的顾虑。 她又何尝没有顾虑? 假若现在出击,杀死这匹莽撞的小公狼很是容易。但,如果洞外潜伏的恐狼族群,奋不顾身地奔进来,就很可能伤了艾伦。 何况,对方是恐狼族群。 梵音不能让这万年古松的树洞里,沾染到恐狼族的血腥气息。 假若这么僵持着不出击,对方又并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 她的确担心这只狡猾的小公狼,会伤及到艾伦,这是星星们赐予她的孩子,她不能冒这个险。 各种念头在她的脑海里辗转反侧,梵音在心里长叹一声,为什么偏偏是狼族呢? 换做除了犀牛类群和恐狼族群的任何类群,她都可以奋不顾身出奇制胜。 可是如果是这两个类群,她就只能选择牺牲自己。 她把艾伦保护在怀里,弓起背部,缓缓转过身去。 弓起肩胛,用毛发厚密的后背堵住走廊口。情势急迫,这是她能想到阻止小公狼进入树洞唯一的办法了。 山地大猩猩通身浓密的毛发,如厚实弹筋的毡毯。后脊的针毛,更是坚硬无比,倔强地竖立着,从脖颈延伸到尾部和大腿处。 虽然,这部分的骨骼和肌肉,是银背大猩猩身体相对坚实的部分。但梵音的回避,还是让清风立刻意识到,她并不想应战。 或许,为了保护谁。亦或者,老迈的母猩猩,根本就是屈服于他的年轻健硕。恐惧他尖利的狼牙,和锋锐的狼爪。 想到这些,体内一股暖流,自尾尖蓬勃向上通彻全身,清风信心倍增。 他闷声不响,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探入走廊末端。 狼唇猛地裂开,犀利的牙齿,和锋利的狼爪,同时“突”地直插入,王后无极紧绷的背部肌肉,深深地。牙关紧合的瞬间,爪尖如刀子用力挖掏下去。 尖利的脊毛刺进他的唇额,针扎一样,疼得清风狼头猛甩。狠狠地,撕裂了大块的连皮带毛,血淋淋的肌肉。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洒在清风的脸上,迷住了他的眼。 梵音紧咬着牙关,心里骂着这匹小公狼,没想到会有这么锋利的牙齿,和坚硬有力的爪锋。 随着梵音沉闷而痛苦的呜咽声,清风前肢猛蹬,后腿高擎。不等她掉转身形,就几步攀退到洞口,憋足气力,“噌”地蹿出树洞。在半空中,挺胸收腹,来个漂亮的翻滚,稳稳地落在雪地上。嘴里叼着的皮肉,鲜血滴淋,还冒着丝丝热气。 狼族群一片欢腾,他们包围着清风,用崇拜的目光瞩目着他,齐声干嗥,为他唱响凯旋的赞歌。 哮天急忙奔向前去,将清风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检查,确认儿子毫发无损,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这样,清风以超众的胆魄,为将来的头领权位,铺垫了坚实的基础,立下显赫的威名。 原来理想并不是那么地渺茫,只要努力地靠近,靠近,终究会变成现实。且,是那样地理所当然。 清风的心,轻飘飘地,浮在那欢呼声的顶端,整个身体仿佛也飞了起来。 哮天按捺不住满心欢喜,亲切而赞许地,咬噬着儿子尖尖的小耳朵。他却轻轻一闪身,躲过了父亲的亲昵。 清风得意地挺直腰板,狼族头领般,接受着群狼的拥戴和敬仰。只等着暴怒的王后梵音,冲出树洞…… 第95章 不变应万变 清风得意地挺直腰板,狼族头领般,接受着群狼的拥戴和敬仰。 只等着暴怒的王后梵音,冲出树洞…… 变成拯救被大雪围困了几天的,饥饿无比的狼族群,最可口最丰裕的美餐。 梵音听见清风弹出树洞的“吧嗒”声,转过神儿来。 树洞走廊里,那两只幽褐的小灯笼消失了。灰白的月光,又懒洋洋地探进来。 她抓起身边的草屑,按在伤口上,止住血,轻舒了口气。 小公狼只咬了她一口,就匆匆退出树洞,让王后梵音不禁心底一寒。 恐狼族群的用心太明显了。 这只小公狼并不是来进攻,却是来挑衅的。意图是引她出树洞,而后,群起而攻。 梵音不禁感叹狼族群的阴险狠毒,更加感叹这匹小公狼的狡诈和勇敢。 “妈妈,你受伤了。” 艾伦惊惶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梵音咬着牙,摇了摇头说: “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 她强忍剧痛,用松油和枯叶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搂紧艾伦,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外面的狼族群沸腾起来,庆祝短暂的胜利。 “我去给你报仇!” 艾伦的眼睛通红通红的,深褐的瞳孔紧缩成一粒黑点儿,胸膛起伏,说话间,已登上了走廊口。 “不,不要报仇,我们和他们之间没有仇恨。” 梵音的嘴角,微微地牵动,挤出一丝惨笑: “只是有些误会,我们就在洞里,哪儿也不去……” 经过了这一回合的较量,梵音暗暗拿定主意。盘踞在洞内,才能保护艾伦,不受牵连和伤害。 以不变应万变,也许是最好的退敌方式。 艾伦惊诧地眨着眼睛,踌躇了一下。带着满脑子的疑团,顺从地转身坐回到树洞的角落里。 他不明白,狼群已经宣战了,王后梵音为什么还说,只是误会。 在他看来,沾染了血腥的误会,就是战争。 残酷的战争,败得惨烈的,往往是自以为胜算的那方。 因为骄傲而轻敌,因为轻敌而懈惫。 艾伦忽然觉得,有许多的疑团无法解释。关于始祖界,关于圣星,关于山地大猩猩梵音和犀牛类群和恐狼族,还有自己的身世和变成人类。还有,经常莫名其妙出现在脑海里的“夏木”。 他仿佛感觉自己被迷雾包围着,没有线索,也没有方向。走不出来,也看不清楚。 清风和恐狼族群等了半晌,却不见无极走出树洞,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精壮的狼族勇士们眼见着清风的胜利,自己却无法投入战斗,早已焦躁地磨砺着钢牙,嘎嘎作响。连那些年老体弱的跟随者,也已有了些许隐忍着的疑惑声。 清风那颗骄狂的心脏,早已怒火焚烧: 这只可恶的老猩猩,显然在和他比拼耐力,也许脸上还挂着嘲弄的笑容。 “来呀,兄弟们……” 清风毫不理会哮天惊诧忧虑的目光,对着群狼发起号令: “用石块投掷进树洞,我要埋了这只可恶的老猩猩……” 片刻尴尬的安静。 恐狼族群没有听见哮天发出反对命令。 于是,呼嗥着,叼起石块,投掷出去。 硕大的石块蝗虫般,飞向万年古松,砸在树干上“砰砰”地响。 有的飞进洞里,滚落向下,击中无极重伤的后背。鲜血淋漓地又流了出来,染红了万年古松的年轮,深渗进去,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深沉。 梵音的喉咙干涸,如烈日下的风化沙,灼热到干裂。身体摇摇晃晃地,被重击逼迫着,看似前进,却步步迈近绝路。 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块已把走廊塞得快满了。只剩她面前,拼命为艾伦撑出的空间。 树洞里,空气渐渐稀薄,渐渐浑浊。艾伦张着嘴巴,大口地喘着粗气,要不了多久,这孩子就要窒息而亡。 王后梵音的眼前,忽然浮现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肉肉的,软软的小身体,大火中惊恐的眼睛,闪烁着对世界,和生命的留恋与惊奇。 他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如果不击退恐狼族群的进攻,怀里的艾伦,也会象他一样,生死未卜。 悲痛和愤怒燃烧着梵音的心脏,她彻底被恐狼族,无赖而残忍的行为激怒了。 她的喉咙里“咕咕”地响,压抑已久的长啸,喷薄而出。 啸声时而低沉悲惋,时而激越高亢。悠长高远,又似被急击的重鼓,鼓点又急又密,宛如千军万马,瞬间侵袭。 艾伦惊赫地瞪大双眼,心头百感纠集。 耳边回响的,分明是曾经圣星,赶走马身人面怪兽的长啸。只是,梵音的声音,不如圣星那么浑厚,那么雄壮,那么气吞山河。 两行清澈的泪水流淌下来,淹没了艾伦烦杂的思绪。 随着啸声越来越急迫,艾伦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紧接着,他胸前的魔骨之铃也震动起来,发出“哗琅琅”的怒吼声。声音穿透树壁和堆满的石块,传出好远,回荡在黑沉沉的夜空中,震得雪尘飘飞,震得群狼,肝胆欲裂。 石块堆随着梵音的啸声,和铃铛声的咆哮,渐渐松动翻滚,相互碰撞,震耳欲聋。忽然,树洞口边缘的石块直飞出去,击中了一匹老公狼的左眼。 老狼长嗥一声,倒在血泊里。接着,两块,三块…… 石块们有了生命般,随着啸声和铃铛声的韵律,纷纷飞泻开去。倾落在狼族群里,如冰雹突降,砸得群狼哀嗥震天。 恐狼头领哮天,急忙号令群狼撤退。 清风却红了眼睛,飞奔至万年古松下。跃起身形,企图攀上洞口。却被迎面飞来的石块,击中腰杆。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清风如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轻飘飘地落下来。 哮天但见清风身形一闪。急忙呜咽着冲过去,咬住他的尾巴,生硬硬地拖着,向山坳深处逃去。群狼也尾随着哮天,溃败而去。 树洞里又恢复了干净整洁,梵音止住啸声,忍耐着背部伤口的剧痛,深深吸气,重整骨干,飞身攀越出树洞。 空旷的雪野沉闷死寂,殷红的血花染红了大片的白雪,如一团被揉皱的抹布,留下杂乱的脚印。 第96章 万年古松的春 哮天但见清风身形一闪。急忙呜咽着冲过去,咬住他的尾巴,生硬硬地拖着,向山坳深处逃去。群狼也尾随着哮天,溃败而去…… 树洞里又恢复了干净整洁,梵音止住啸声,忍耐着背部伤口的剧痛,深深吸气,重整骨干,飞身攀越出树洞。 空旷的雪野沉闷死寂,殷红的血花染红了大片的白雪,如一团被揉皱的抹布,留下杂乱的脚印和狼尸横陈的荒丘。 梵音悲伤地闭起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本意是想把他们吓退的,可仍是避免不了伤亡。 艾伦抬起头,望着深邃的夜空。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进了云层,只几颗寂寥的小星,忽明忽暗,沉默地望着凄惨的雪野。 梵音找到一只毛皮完整的大公狼。在狼腿上咬开一个小口子,慢慢地吹气进去。 大公狼的身体渐渐鼓胀,如皮球般,毛发被撑涨得直竖起来。用粗大的树枝轻轻地敲打,邦,邦,邦……只一会儿工夫,整张狼皮脱落下来。 梵音用这块狼皮给艾伦,做了一件结实漂亮又保暖的袍子,抵御风寒。 这个冬天,已渐渐接近尾声。惊蛰的春雷,爆响在兴安岭莽莽的林海雪野。 厚厚的积雪褪却苍白,渐渐消融成晶莹透明的残冰和积水。一小汪儿,一小汪儿地,散布在山地和丘陵的低洼处。轻风吹起层层的涟漪,如耄耋老人的脸,褶皱丛生。 万年古松附近的春,总要比别处来的早些。 光秃秃的枝桠,已经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绿芽,摇曳在苍茫的墨绿里,彰显的生机盎然而真实。 梵音的伤还没有痊愈,背部的皮肉纠结地长在一起,结着厚厚的痂,坚硬如铁。稍微用力,边缘处新长的嫩肉就会被撕裂。偶尔,还会渗出鲜红的血水。 艾伦用揉碎的枯叶敷上去,吸干血水,再用白滑的松油,涂在裂开的伤口。松油的药效散发出来,梵音的疼痛渐消,脸上便又展现了温和慈祥的笑容。 要不了多久,寒冬过去,他们就不需窝藏在不见天日的树洞里。 万年古松的松油喂养的艾伦,长成了健朗的少年模样。 高挺强壮,皮肤黝黑发亮,眉宇间英气凛然。蓬松的发垂落下来,漆黑油亮,一如他当初的阿拉斯加犬类的皮毛,遮挡住半边脸颊和那双幽寒深褐的眼睛,以及那里燃烧着的狂野与孤傲。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茂密的始祖林、雄伟的万年古松和猩猩家族广阔的领地红橡树林,还有怪石岗,自由呼吸的清新空气。 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如果,不是一场接一场的倒春寒,延长着冬的严酷。 这些天,忽然刮起了凛冽的北风,没完没了地。 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刚刚泛绿的嫩芽都被冻住了,包裹在透明的冰凌里如小小的琥珀。 树洞里的粮食早已用尽。梵音把最后一些干果和坚果都留给了艾伦,自己只靠枯叶和松油充饥。 即便如此,她们也很久没有体会到饱腹的感觉了。 天气转暖,饥寒了一个冬天的细菌都活跃起来,树洞里住着成千上万的看不见的昆虫类群和微生物,嗅到新鲜的血水气味,都争先恐后地繁殖起来。 梵音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经常有脓水顺着伤口的疤结裂缝涌出来,腥臭无比。 她的意识也忽而清醒,忽而糊涂。 她已经几个昼夜没有吃过 任何东西,除了松油,连做成褥垫的枯树叶子都吃光了。 梵音瘫软地靠着洞壁,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是从那微弱起伏的腹部才能看出她还活着。 这是艾伦作为人类以来,遭遇的第一次困顿。 他焦虑地如热锅上的蚂蚁,沿着洞壁的边沿一圈圈儿地疾走,一刻也不得停歇,只要一停下来,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就会像食叶虫一样,一口口地吞噬着他的心脏和大脑。 梵音的腹部不知什么时候,平静了。那象征着鲜活的生命迹象,一点点儿地,抽离着她的身体,她又在睡梦中昏迷了。 “不能再等了……” 艾伦懊恼地用拳头砸着脑袋,他跑过去爬在梵音的胸前,安安静静地,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妈妈……” 他轻声唤她,没有回应。 艾伦的心慌乱起来,抬头望了望幽深的走廊,又环视了树洞。 周围那么寂静,死亡的恐惧轻手轻脚地逼近着,越来越清晰。 “等着我回来。” 他轻轻地趴在她的耳边说,深深地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 艾伦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长吸一口气,攀上走廊口的树壁。轻身奔跑过长长的走廊,一跃,到了树洞外。 他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即被抛到万丈光明之中……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耀眼的光线直刺过来,艾伦赶忙紧闭了双眼。 倒春寒里的山地,冰凉而坚硬,穿透细嫩的肌肤,直入骨髓。他把狼皮衣紧紧地裹在身上,萎缩在古松盘根错节的角落里,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冷风和雪花顺着领口和下摆“嗖嗖”地灌进来,艾伦瑟瑟地抖作一团。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圣星的话,好一会儿,眼前的世界不再血红,艾伦慢慢地睁开双眼。 天空灰蒙蒙地,阴霾的云层,厚重低沉。苍茫的雪飘落下来,随着怒号的北风,旋转狂舞。山地上聚集着堆堆的雪涡儿,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地,凄冷而苍凉。 原来映射在人类眼里的世界与犬类并没有不同,只是艾伦的性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也是这样的天气,他疲遢地奔命于雪野荒丘,仅为一只雪稚,甚至山鼠,能填补空虚的肚腹。 可是现在,喝惯了松油和奶水的人类的艾伦,却很害怕,温和的松鼠,会咬红他嫩滑的皮肤。 他沿着粗壮的松干,踩着坑坑洼洼的树结爬到万年古松的树冠。 厚厚的云层那么近,仿佛就挂在头顶的上方,一伸手就能抓住一大把水雾,巨大的树冠开阔平坦,白皑皑地吐露出青翠的松针儿…… 第97章 倒春寒 艾伦沿着粗壮的松干,踩着坑坑洼洼的树结,爬到万年古松的树冠。 厚厚的云层那么近,仿佛就挂在头顶的上方,一伸手就能抓住一大把水雾,巨大的树冠开阔平坦,白皑皑地吐露出青翠的松针儿,宛若白色的羊毛地毯上绣着翠绿的花纹。 踩着上面软软的,暖暖的,按摩着脚心,汩汩暖流,痒酥酥地传遍全身。 远方,血月湖上冰雪交融,泛着层层的冰棱。如银色的腰带缠在崇山峻岭之间。 艾伦极目眺望,那片安静的山脊,焦黑的山地上,积着一片一片的白雪,是魔鬼屋的废墟,如黑白花间的奶牛。 毗邻的锁命崖上,密密地灌木丛顶着花白的帽子。一条波浪起了,倏然间,如疾风扫过。大概是哪个类群的族众,在追踪猎物。 艾伦收回视线,隔着冰冻的山谷间银色的雪带,那里是一大片的红橡树林。如深棕色的海洋,矗立在白色的画布上。 林子里静悄悄地,毫无生命的征象。 艾伦的目光跨过怪石林立的河滩,远远地,一簇方方正正的建筑,闯入眼帘。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束耀眼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是最高的建筑尖尖的屋顶,放射着的光芒,一闪一闪地,闪着诡谲的光亮。 艾伦昂起头,伸开双臂。他看见隐藏在云层后面的星星们,亲切地注视着自己。 片片的雪花落在脸上,化成晶莹的水滴,凉凉爽爽地。那么轻柔,又那么真切,仿佛星星们温柔的抚摸。 “这是我的世界。” 艾伦的心脏扑通通地跳动,一个激动的念头掀起了, 他几乎冻僵的血液,“腾”地燃烧起来,而他就耸立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紧握双拳,目光深邃地,审视与凝望着这一切的过往,和若隐若现的将来。 他的灵魂在呐喊,不由自主地,他的胸中燃烧的热火,点燃了肌肉和骨骼,也点燃了他蛰伏已久的心火,这火焰越来越炽热,冲破喉咙。 他听见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天空中回响,连绵不绝。 头顶的云层渐渐散去,越来越清朗与湛蓝的天空,水洗过一样纯净通透,一颗颗星星亮起来。 那繁星点点,汇集如海,泛起阵阵波澜,而他就耸立在这星海。 艾伦闭上眼睛,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身体亮起来,周围的星星如旋风般,盘旋舞蹈,飞入他的身体。从他的鼻腔,他的嘴唇,他周身的毛孔。他的眼睛阵阵刺痛,仿佛星星在敲门。他张开双眼,看见一张张笑脸,飞进身体,各种各样,不认识的人类的,犬族的,狼族的。 他不再闭眼,就这样,清醒而清晰地接受星族的洗礼。 就这样,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渐渐起了变化。他的肌肉涨得生疼,耳边传来骨节,嘎巴嘎巴的生长的响声。他看着自己的双脚越来越远,头顶离天空越来越近。 在这天地之间,他孤独地存在,却又从未曾孤独。他固执地活着,却又从未曾固执。他一直在选择,在追寻,却又仿佛冥冥中早已预定。他的骄傲和他的尊严,他的理想和他的信仰,仿佛与生俱来,又仿佛不停地寻觅。 那一瞬间仿佛一生,艾伦明白了生命真正的意义和追求。 他手脚并用地爬下树冠。 无极在等他,等他的坚强和成长。 白茫茫的雪帘,模糊了视线。肃冽的寒风里,一股松子仁的清香扑鼻而来。艾伦嗅着气味,找到树结里藏着的松鼠窝。 老松鼠不在窝里,大概是出去找食了。只留满满的一窝松鼠儿幼崽,在角落里,围着几颗松子儿啃着。 看见艾伦吓得毛毛都竖了起来,慌乱乱挤做一团儿瑟瑟发抖。 他的心一颤,本来他想把松子带给无极的。 可那几个颤巍巍的小身体,实在太可怜了。艾伦想了想,退了下来,用乱草堵住了树洞口,他怕有其它捕食的类群,会把他们当成新鲜的牙祭。 山火焚毁过的始祖林,已是穷极陡壁。再经过严冬的摧残,植被早已经荒凉得悲哀。 榛子树的花,倒是开得灿烂,却被带着冰碴儿的倒春寒,生生冻住,变成了冰花,美丽而了无生气。 突然,远远的矮树丛抖动起来,划过一道弧线,又恢复了平静。透过枝桠的缝隙,一只灰白的兔子,三蹦两跳地钻进草窠里不见了。 艾伦弯着腰,屏住呼吸,慢慢地靠过去。一阵腥臭弥漫过来,是猞猁的气味。 倒春寒是所有类群的灾难,前冬备下的粮食都吃完了,新鲜的食物,还没长出来。 即使是犀牛类群和狼族群,这样的食肉类群,偶尔找到些瘦骨嶙峋的燕雀和兔子,也是食难果腹,更何况是疲于奔命的猞猁。 艾伦的心里一紧。一定是自己肥嫩鲜甜的气味,引来了这只饥肠辘辘的猞猁。 想到肥嫩鲜甜,他止不住笑了起来。 忽然身体一沉,饿急了的猞猁,跳上了他的脊背。 他迅速地脱掉狼皮装,一卷,远远地摔出去。 一只老年的猞猁,立着耳尖上黑黑的丛毛,被狼皮装裹挟着,飞出老远。一翻身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呲出尖利的獠牙,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 艾伦慢慢地弓起身形,冲着老猞猁呲出锋利的獠牙。 可是他忘记了,自己已然成为人类,即使把嘴角咧向耳根,他也没有看见曾经的獠牙,在猎物到来时,闪烁的亮光。 远处的老猞猁不仅毫无惧意,甚至咧着的嘴角,挂出一抹轻蔑的笑厣。 艾伦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压抑着强烈的恐惧和慌乱。 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着残雪,狼皮装在雪地里滚了几滚,飘落在艾伦的身上。 披着狼皮的艾伦,威严不可侵犯。冷冷地死盯着老猞猁。老猞猁吓得浑身一抖,忽然转头向丛林深处逃窜。 艾伦的血刹那间沸腾了,他的四肢冰冷如铁。跟在老猞猁的后面,紧追不舍。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周围很静,只听见脚板,踏着山地的“啪啪”声…… 第98章 灾难现场 披着狼皮的艾伦,威严不可侵犯。老猞猁吓得浑身一抖,忽然转头向丛林深处逃窜。 艾伦的血刹那间沸腾了,他的四肢冰冷如铁。跟在老猞猁的后面,紧追不舍。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周围很静,只听见脚板踏着山地的“啪啪”声。 那身浓黑茂密的毛,忽然变成了黑白相间的皮毛,紧贴着皮肤。他的头,热辣辣地胀痛,额头的耸毛竖起。艾伦恍惚又回到了阿拉斯加犬类的时候。 近了,前面的黑点越来越近,头上的耸毛抖动不停,老猞猁的浑身散发着恐惧的气味。 艾伦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手死死地按住了它的肩胛。锋利的指甲,穿透老猞猁的皮毛,深深地陷进肉里。 老猞猁在他的手里颤抖着,极力地拱动着脊背,扭动着后腰和尾巴。 艾伦的手劲却越来越大,死死地把他的头按倒在雪地上。 一阵鲜甜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抑制不住那样的诱惑,张口冲着脊背最肥厚的肌肉,咬了下去。 “不……” “在圣境,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生命都有属于他的世界,你不能这样结束他的生命……” 遥远的天边,突然传来了圣星的声音。 艾伦惊呆了,他分不清楚是自己的想象,还是圣星真的在身边。 凝神细听,周遭静悄悄地,只有风扫过雪粒儿的“沙沙”声。 艾伦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放开了老猞猁。 滚烫的鲜血,喷射出来,飞溅到艾伦的身上,迅速淹没在油黑浓密的狼皮毛里。 那条灰黄色花斑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蹬了蹬腿儿,挣扎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鲜红得刺眼。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艾伦的胃里,阵阵翻江倒海,酸咸的胃液,连同苦辣的胆汁,顺着喉咙奔涌而出。开始还只是乳白的胃液,渐渐地变成黄绿色的胆汁,久久地无法平静。 他在冷风中,无助地颤抖,眼泪流了满脸。压着嗓子,干呕着。望着黏糊糊的呕吐物,已经吐不出什么了。可是,那充肆鼻腔的血腥,还是让他难以自持。 艾伦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再不是阿拉斯加犬类,更无法嗜血而生。 隐忍的委屈,混淆着些许的悲惋,咬噬心田。他昂起头,灰蒙蒙的天空里,白白的阳光,掩盖了星星们的光辉。他们隐隐约约地躲在云层后面,眨着眼睛,仿佛在赞许他的放手和新生。 艾伦的心里一片明朗,坦坦荡荡。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梵音的眼前忽然一片光明。 猩猩家族的老头领胡巴,蹲坐在铁塔般的红橡树下,把一顶獾草编制的王冠戴在艾伦的头上。 艾伦手持权杖,高举过头顶。眼睛里充满了坚定与自信,神情肃穆威严,俨然一代王者风范。 青翠的王冠和利剑般的权杖,亮晃晃地,在阳光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那是山地大猩猩胡巴家族王权的象征,也是艾伦成长为领袖的象征。 猩猩王胡巴在阳光里展现着灿烂的笑颜,搂着艾伦的肩膀,一左一右地撞了两下。那是象征信任和坚守的礼仪。 “艾伦……艾伦……” 始祖林里的类群,和所有猩猩家族的族众,欢声高呼着艾伦的名字。都在恭贺这位年轻勇猛的新一代猩猩王。 王后梵音发自心底的高兴,她笑啊笑啊,泪水流了满脸。 忽然一阵寒颤儿,激得她睁开眼睛。 原来一切,只是梦境…… 老猩猩王胡巴已经死了。艾伦还只是个人类的小孩子。 梵音摩挲着光滑如玉的猩猩王权杖,无边的苦涩和惆怅漫延了心田。 每位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都有着高远的梦想。并且煞费苦心地鞭策和鼓励着孩子,为着这样的梦想奋斗。 梵音对艾伦,也有这样的梦想。作为母亲的梦想,努力着,奋进着,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 黄昏的微光,颤颤巍巍地逼近洞口。艾伦捧着鲜嫩的榛子花苞儿,回到了树洞。 榛子花苞儿嫩嫩的,绿绿的,还滴着水珠儿。 那是艾伦的体温,融化了冰冻的花苞儿。 他又从袖筒里,抖出了成串串儿的白蚁。白蚁皮肥肉厚,梵音饱饱地吃得满嘴留香。 “我看见了星星……” 艾伦说, “在杀死老猞猁的时候。” 他顿了顿,用花苞儿蘸着松油吃着,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他想了又想,还是羞于把古松顶的经历说出来,那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于是你放了他……” 梵音捧起艾伦的小脸,注视着他幽深的眼睛。 四目相对,艾伦惊奇地发现,梵音的瞳孔也是深褐色的,和圣星一样。 “你做的对,孩子。” 梵音慈祥地望着他,肯定地说: “你应该忘记杀戮和残暴,忘记血液里的兽性,也忘记怯懦和脆弱,做为王者,应该是宽仁慈悲的。” “王者?” 艾伦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说: “我觉得吃白蚁,不会有刺鼻的血腥味儿。” 梵音赞许地望着自己的孩子,深深地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一阵安慰。 树洞里,回响着母子俩开怀的笑声。 梵音顺从地让艾伦给他清理伤口,满心的欣然和宽慰。有了充足的食物,和艾伦的照顾与关爱,她的伤口很快就长出了新肉。 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终于熬过了残酷的严冬。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过了这该死的倒春寒,是该回猩猩家族的领地了。 夜幕默默地降临了。刮了整个白昼的北风,稍微停歇。闪亮的星挂在墨蓝色的天宇,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那么高深了远。 残雪消融,鹅黄的嫩芽破土而出。始祖林笼罩着稀薄的雾霭,静谧而神秘。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和冰凌花,傲霜斗雪姹紫嫣红,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徜徉着和煦的阳光。 兴安岭的春天,一片生机盎然。 群山逶迤,山地大猩猩家族的领地位于始祖林里,树木最密集的阔叶林地,占据了整座山脊。 厚重的云层笼罩着辽阔而茂密的红橡树林,迷雾朦胧,寒意料峭…… 第99章 最后的骨血 残雪消融,鹅黄的嫩芽破土而出。整个始祖林里,笼罩着稀薄的雾霭,静谧而神秘。 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和冰凌花,傲霜斗雪,姹紫嫣红,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和暖的阳光穿透云层,高高地俯瞰着升腾的薄雾冥冥。 兴安岭的春天,一片生机盎然。 群山逶迤,山地大猩猩家族的领地位于始祖林里,树木最密集的阔叶林地,占据了整座山脊。 厚重的云层,笼罩着辽阔而茂密的红橡树林,迷雾朦胧,寒意料峭。苍苍林莽,给山地大猩猩提供了温暖的巢穴,和丰裕的食粮。毕竟,他们的食量惊人,且,为了保证生命的持续,他们不分昼夜地,时时刻刻处于进食的状态。 挺拔的山脊,已经看不出被焚毁的痕迹。丰盈的绿意,荡涤了冬的荒芜与颓败。铺满了焦黑的山地荒丘,繁茂而昌盛。 昔日,猩猩家族头领们商议事情,和发布命令时蹲坐的红橡树,依然挺拔高耸。如铁塔丰碑般,昭示着族权的威望凛然。 山地大猩猩族群的胡巴家族的头领,却已不在了。 头领胡巴为王后梵音,精心垒制的新巢穴还在。那棵高大粗壮的枞杉的树洞还在。经过了山火和严冬的蹂躏,巢穴的树垫和枝网,早已破败成朽枝腐叶,成了黑乎乎的空洞。 梵音仔细地摩挲着粗糙的巢穴边缘,不禁心里阵阵酸楚,阵阵悲伤。 “快看,那里面是什么?” 艾伦的叫声,惊醒了沉浸在缅怀之中的梵音。 巢穴里,卧着一具尸体。 小小的,黑黑的,布满了褶皱,萎做一团。犹如在妈妈的身体里,尚未出生的样子。包裹在风干的,皱皮下的骨骼,隐约看出,是山地大猩猩的雏形。 梵音弯下腰,探着脑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 那是一具出生不久,便夭折的小遗体。全身的毛发,已经脱落干净,不知道被寒风吹散到哪里去了。 曾经光滑的肌肤,经过了整个冬季的磨砺,早已被风干,漆黑起皱,纹理复杂,一如没有温度的石头。 眼窝里空空洞洞的,深不可测的枯井般。细巧的四肢,连同脆弱的小躯干,蜷缩成拳,倾诉不尽世间的忧愤与悲凉。 这是那个失踪的孩子,老胡巴的最后一脉骨血。 泪水顺着王后梵音深陷的眼窝儿,汹涌地流出来。 她轻轻地捧起他,凉凉的,硬硬地的小胴体。一小截干枯的树枝,从干瘪瘪的嘴的位置,滑落下来。枯枝的顶端,已经被噬舐得光滑。 那截干枯的树枝,一定是被当成了妈妈,被吮吸,被倚赖。 所有类群,皆如是这般。对自己的出生地,有着本能的依恋和眷念。这是隐藏在潜意识里,对安全感的渴望。 从生而本能,到落叶归根,都不过如此吧。 王后梵音捶胸顿足地懊悔,自己千辛万苦地搜遍了孩子失踪的山脊,却没有想到回来领地的巢穴,来看一看。 她无法想象,山火肆虐的时候,这么小的孩子,是凭着怎样的记忆,找到了自己出生的巢穴? 他一定等了很久,盼了很久,祈望妈妈温暖的怀抱,和爱抚。 悲痛混淆了无尽的悔,侵蚀着慈母的心脏,无极忍不住呜咽连声。哭声悲惨凄切,艾伦也不禁悲从中来。 他轻轻地舒展开孩子的小身体,只听“咯”地一小声轻响,是骨骼断裂的声音,吓的艾伦急忙停了手。 抚摸着孩子小小的遗体,看着梵音捶心捶肺般的痛苦。一种久违的情感,撞击着艾伦的灵识。 在这之前,他对亲情,并没有那么深刻的领会。他的灵识因战斗而燃烧,心性因生存而空洞。生在兴安岭的阿拉斯加犬类,他向来如此,独来独往,并没有渴望过,也没有体会过族群的强大。 跃生门到了蛮荒的始祖界,他一直以为,活下去,活到跃下一界的重生之门,才是唯一的目的。 可是,从王后梵音的身上,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像荒野中燃起的一星烟火,他的始祖界,亮了起来。 “我们要找出引发的森林火灾的凶手,以告慰那些火灾中消逝的生命……” 梵音抬起糊满泪水的脸,望着艾伦,点了点头。 红橡树下,艾伦用树枝挖了很久,挖出深深的坑洞。 梵音捧着孩子的身体,连同破败不堪的穴草一起,放了进去。那是他父亲,为他出生的礼物。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森林火灾,这个孩子很可能是猩猩家族优秀的王权继承者。 一阵清风吹过,几粒山土刮落在孩子的身上。梵音赶紧又抱起孩子,轻轻拂落他身上的尘土。 艾伦看着,心里酸酸地哀痛。他忽然想起什么,跑开去,拾起孩子曾经叼食的树枝,递到梵音手里。 梵音明白了艾伦的心意,把树枝连同孩子一起,轻轻放回巢穴里。 一把把山土,散扬开去,带着母亲的祝愿和祈祷,自责和悲痛。 那张黝黑褶皱的小脸庞,渐渐被掩没。 王后梵音的心,被悲痛与悔责塞得满满的,她的手掌合拢成碗状,狠狠地拍打着胸脯。不停地在原地打着转转,仰天悲嚎。啸声凄婉哀怨,穿透云层,回荡在领地的上空,传出好远,好远…… 周遭的树丛,忽然躁动起来。 红橡树后,闪出一个高大瘦弱的雌性山地大猩猩,是姆妈。 接着,两只,三只…… 老老少少的山地大猩猩越聚越多。曾经胡巴家族被山火驱散的族众,经过整个冬天的蛰伏与苦痛,终于重新聚拢回胡巴家族的领地。 在老猩猩王胡巴死后,聚拢在王后梵音的身边。 “梵音,梵音,星星保佑,你还活着。” 姆妈拳步舒缓地走到梵音的面前,脸上挂着喜悦的泪水。 “姆妈……” 梵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 “胡巴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哦,我回营地去找过你们,恰好看见他的灵魂归属的那一刻……” 姆妈的眼神,痛苦地黯淡下去,使劲地抽了抽鼻涕: “那场火灾真是太不幸了,夺走了许多类群的生命……” 第100章 怪石岗有多远 姆妈的眼神痛苦地黯淡下去,使劲地抽了抽鼻涕,说: “那场火灾真是太不幸了,夺走了许多类群的生命……” 她顿了顿,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族众,声音透着悲伤和懊丧,低落而凄楚: “这简直糟透了,我们遭遇了更大的灾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尽管过去了整个冬天,回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森林大火,姆妈还是止不住恐惧和悲伤地颤抖。 那日,姆妈情急之下,把宝宝们托付给王后梵音,自己奋不顾身地敞开胸怀和毛发稀疏的腋窝脖颈,吸引着烟扁角树蜂的蜂群,冲出了红橡树林。树蜂在她的头上身上留下片片又红又肿的毒包。 她正卖力地狂奔,突然头顶的天空黑下来,阵阵刺鼻的烧焦味道,带着热浪袭来,烟扁角树蜂的尸体噼噼啪啪地落下来。 “着火了,大家快跑啊。” 姆妈大喊着反身跑向营地,远远地,听见胡巴让家族撤到怪石岗的喊声。 妈妈们抱着宝宝,拉着孩子们,纷纷从她的身边跑过,惊慌失措地奔向怪石岗的河边。 红橡树林里,到处是咆哮和吼叫,夹杂着宝宝们的哭声和尖叫声。 姆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命根子,那个顽皮又忠厚善良的儿子树牛。 被蜂群袭击的时候,姆妈看见树牛没命似的地奔出了红橡树林,奔着怪石岗的方向逃走。姆妈定了定神,呼喊着树牛的名字追了过去。 浓烟越来越厚,辣得睁不开眼。火光照过来,烤得身上的毛都打起了卷卷,弥漫着焦糊味儿,大家你推我挤,相互搀扶拉扯着奔去山沟外,孩子们吃力地跟在后头,姆妈担心有掉队的孩子,走在队伍的最后。 “姆妈,这是怎么了?” 忽然旁边身影一闪,是树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大家跟上啊,别掉队,到河边就好了。” 树牛高声叫着,抱起年龄最小的孩子扛在肩上,又拉起两个大一些的弟妹,紧紧跟着队伍的后面。 姆妈的泪模糊了双眼,说不清楚是烟熏的,还是心里悲伤。 “怎么了?” 姆妈扭头望向营地的方向,大火已经蔓延过来,照亮了红橡树林,整个营地被笼罩在火光里。 “胡巴和梵音……” 姆妈看见胡巴山一样的身躯倒下去,梵音扑倒在他的身上。 “胡巴,梵音……” 姆妈转身奔回去救他们。 黑烟灌进她的喉咙,直抵肺叶,姆妈感到一阵窒息,树枝在噼啪作响,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灌木丛的细枝败叶。 姆妈的头疼得炸开一样,滚滚浓烟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连滚带爬地顺着坡往下滑,过了山沟,又手脚并用地胡乱抓着树丛和杂根往上爬,石块飞溅在身上,针扎一样疼。逃窜的类群撞到她的身上和脸上,撞到她的胸口,仿佛肺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 眼前黑乎乎的浓烟,遮住了视线,姆妈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是凭着感觉摸到林边。只听“咔嚓”一声,一截巨大的橡树断枝砸在她的面前,长了腿一样向前飞去,接着身边的树枝都摇晃起来,耳朵里充满了噼噼啪啪的断枝声。 断枝飞驰着,比姆妈快了许多倍的速度,奔向胡巴家族的营地。姆妈被热浪裹挟着,和断枝赛跑。 突然,整个橡树林都亮起来,红彤彤地。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浓黑的烟雾,飞向远方那处明朗的天空,耀眼的轨迹刺得她浑身一震,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猩猩王胡巴和王后梵音已经变成了星星?! 姆妈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心里五味杂陈。既为他们变成星星而欣慰,又担心没有了胡巴和梵音,胡巴家族的血脉该何去何从啊? “胡巴,梵音,你们在天上,保佑家族吧……” 她喃喃地念着,朝着白光消失的方向,五体投地拜倒下去。 熊熊的野火追过来,橘红的火苗儿跳跃着,吞噬杂树的枯叶,点燃一根又一根火把。 姆妈向燃烧的山沟看了最后一眼,拖着疲惫的身体,向怪石岗走去。 怪石岗是位于红橡树林的山脚,与血月湖的滩涂之间,一片开阔的坡地。奇形怪状的石块,杂乱无序,犬牙交错。到处是乱七八糟,尖锐锋利的石砬子,赤裸裸地,连石缝儿里都见不到一点儿的土星儿,寸草不生。 怪石岗与人类的聚居地,只隔着血月湖宽阔的湖面,是始祖林里面的,丛林类群的噩梦。 传说,那些死后无法成为星星的类群,就会变成鬼魅,经常在静静的夜里,飘来飘去。 猩猩家族并不喜欢这块领地,只是和红橡树林同属一座山脊,沟沟壑壑地连在一起,无法割断。 大家聚集在血月湖边,惊恐地望着火光满天的山脊。闷躁的空气,把深秋烤成了炽热的酷暑,只有湖水水面上吹过来的凉风,才有丝丝清新的气息。 姆妈抖了抖烤卷的毛发,竖起耳朵倾听着丛林里的动静,周围静得可怕,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清晰可闻,夹杂着大家恐惧而急剧地喘息。 烟雾还没有散去,大团大团的黑烟飘在空中。眼前的乱石,仿佛镀了一层光亮的膜,在火光中瑟瑟地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阵焦臭味儿冲进肺叶,姆妈剧烈地咳嗽起来,震得整个胸腔都闷闷地疼。 一声嘶呖的叫声撕裂了沉寂,树牛开始呕吐,他的口极力张大,喘着粗气,黑色的黏糊糊的液体顺着鼻子和嘴里喷射出来。由于呼吸不畅,连呕吐都是断断续续的。姆妈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树牛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他中了蜂毒,又跑了这么久的山路早已筋疲力竭,瘫软在地。 接着宝宝们也呕吐起来,早先吃的东西已经消耗掉了,他们吐出的都是黑黑的水。咳嗽声、呕吐声、哭声、叫喊声,乱作一团。 天色暗下来,怪石岗像一口大锅,猩猩家族在黑乎乎热烘烘的锅里煎熬着。 “从红橡树林到怪石岗有多远?” “是生与死的距离……” “是祥和安定与颠沛流离的距离……” “是始祖林的类群们劫难的开始……” 第101章 树牛失踪了 天色暗下来,怪石岗像一口大锅,猩猩家族在黑乎乎热烘烘的锅里煎熬着。 “从红橡树林到怪石岗有多远?” “是生与死的距离……” “是祥和安定与颠沛流离的距离……” “是始祖林的类群们劫难的开始……” 姆妈扒开乱糟糟的碎石坑,找到胡巴保存下来的岩洞。恢复些许体力的树牛,把巨大的石块聚拢在一起,盖住了岩洞口。 岩洞里宽敞而暖和,一条细细的小泉,顺着洞隙,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是个过冬的好去处。 妈妈们靠着硬邦邦的岩石过夜,宝宝们窝缩在妈妈们的怀里,大些的孩子们被围拢在中间。 姆妈和树牛坐在紧靠洞口的地方。 热浪渐渐消退,深秋的冷风吹起来,凉得刺骨。 姆妈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那道耀眼的光亮。 胡巴的灵识,变成星星的光亮。 “没有了头领的胡巴家族,该怎么办呢?” 姆妈抬起头,透过岩洞口的缝隙,望出去。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地,最亮的那颗,一定是胡巴。 “胡巴,保佑猩猩家族找到生存的方向吧。” 姆妈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不知道多少遍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繁星璀璨,夜色清幽。 那颗星“倏”地,落在黑烟滚滚的红橡树林。 姆妈的心,也跟着“倏”地,一下亮起来。 “我们会回去的……” 树牛粗声粗气地嘟囔着,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着,他是在说梦话。 姆妈笑了,她的肩膀颤抖着,笑了一脸的眼泪。 树牛长大了。 怪石岗的气候总是很诡谲。 最后一片绿叶还没枯死,就迎来一场又一场的冰雨。嶙峋尖利的石砬子上,挂着厚厚的冰碴儿,光溜溜地。 清晨,天已经放晴了。太阳遮遮掩掩地,趴在云层里,半掩半露。 红橡树林的野火,经过了冰雨的冲刷,已经熄灭了。升腾起白色的烟雾,和远方天空中的黑烟,形成轮廓分明的界线。 姆妈睁开惺忪的睡眼,大家的鼾声还在起伏着。 她环视四周,树牛不见了。 姆妈蹑手蹑脚地爬出岩洞,外面是银光闪闪的世界。 阳光照在亮晶晶的冰层上,闪着夺目的光芒。 深深浅浅的脚窝儿,通向最近那片尚好的树林,是树牛的脚印。 “姆妈,看我找到了什么?” 树牛远远地喊叫,兴奋地拍打着胸脯, “是白蚁,好大的白蚁洞。” 妈妈们听见喊声,带着孩子们钻出岩洞。 如果不是毫无遮盖的头顶上刺眼的阳光,湿滑的石林和嗖嗖刮过的夹杂着冰碴儿的冷风。姆妈真恍惚还在红橡树林的营地。 从没有那场野火,也没有疲于奔命和悲伤。他们还在胡巴的保护下,过着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 吃过早饭,日头才挂上头顶。妈妈们用灌木丛的软枝,编织着深冬的草褥子。孩子们在树牛的带领下,搜寻着软黄的阔叶和还泛着绿光的杂草。 他们必须在严冬到来之前,储藏足够的粮食,做好过冬的准备。 树牛很聪明,干脆抓了白蚁的生殖蚁后,养在岩洞的缝隙里,蓄上干树枝和枯叶。 岩洞里温暖潮湿,蚁王和蚁后一刻不停地繁衍着,吃都吃不完。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白天。 树牛和弟弟妹妹们,依然出去搜寻食物,采摘蓄冬的枝杈。 他们四散分开,在灌木丛里各自采摘尚绿的叶子,相约在树林边缘会合,结伴回岩洞。 可是直到太阳落山,夜幕朦胧,伙伴们也没等来树牛的身影。他们只知道他去了更远的山脊。那里和人类聚居地只隔着血月湖,传说是鬼魅出没的地方。 孩子们吓坏了,哭哭啼啼地回来找姆妈。 更大的灾难突然降临,树牛失踪了。 “会不会是被鬼魅吃掉了?” 妈妈们焦虑不安地议论纷纷,惊恐地搂紧了怀里的宝宝。 姆妈的心里也打着小鼓,她不相信机灵的树牛会被鬼魅吃掉,更不相信变成星星的胡巴看着自己的家族,陷入灾难,而袖手旁观。 “大家不能再出岩洞了,我们要在洞里度过这个冬天,妈妈们照顾好宝宝和孩子……” 她望了望堆成小山的树叶和白蚁洞, “岩洞里的食物,足够撑过这个冬天了。” 姆妈不想再有不幸的事儿发生。 “天亮以后,我自己去找树牛,” 姆妈顿了顿说。 “可是鬼魅多么可怕啊,万一被吃掉……” 妈妈们七嘴八舌地阻止姆妈,孩子们也惊恐地依偎在她的怀里,求她别去。 “树牛是我的孩子啊,我不能丢下他。” 姆妈爱抚着孩子们头顶的耸毛,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岩洞里一片沉默,静的只剩滴滴答答的泉水声,像是流向心底的泪珠儿。 没有树牛的陪伴,值夜变得辛苦而漫长。 太阳刚放出光亮,姆妈悄悄地出了岩洞。沿着河边向上,是一片茂密的白桦林,隔着丛丛杂树,紧邻着怪石岗的边缘。 她仔细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深深浅浅的大脚窝是树牛的,一直伸到林子里,徘徘徊徊的绕了两圈,向远处去了。 姆妈放眼望去,不远处是一堆新摘的树叶,被乱糟糟的脚印践踏得四分五裂。乱草丛生的山地上,那些脚印大大小小的,踩平了好大一片杂树丛。 姆妈使劲地嗅了嗅,大脚印是树牛的,杂乱而有力,他在挣扎。小的,姆妈凝神细细地嗅出一股陌生的气味,闷燥而刺鼻的腥臭味,不属于任何丛林类群。再看那脚印是各种各样密密麻麻的波浪纹。 微风吹起,树叶沙沙地响,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旁边的白桦树干上依稀看见黑紫的,已经干涸的血印子,那是树牛的血。 姆妈长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胡巴看不见家族的灾难吗?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呢? 她的心里那一瞬间,被恐惧和绝望塞满了,忽然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姆妈不敢再犹豫,踉踉跄跄地奔回岩洞。 守着岩洞,熬过了漫长的冬天。姆妈不敢有片刻的逗留,带着大家回到红橡树林胡巴家族的营地。 第102章 重建领地 守着岩洞,熬过了漫长的冬天。姆妈不敢有片刻的逗留,带着大家,回到红橡树林,胡巴家族的营地。 “树牛被抓走了,他奋力抵抗过,还受了伤,可还是被抓走了……” 姆妈说到这里,眼泪早已流了满脸。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睛里全是恐惧。 “树牛被抓走?被鬼魅抓走?” 王后梵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妈们低声地啜泣起来。 “怪石岗的鬼魅太可怕了……” 孩子们瑟瑟地抖成一团。 “也许,树牛已经变成星星了……” 姆妈绝望地仰望着天空,热泪奔涌。 “不,也许树牛还活着,只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不要急着悲伤,没有亲眼看见,他变成星星之前,我们还有希望。” 艾伦看着悲痛无助的猩猩们,焦急万分。 他踮起脚尖儿,抹去姆妈脸上的泪痕。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姆妈的愁眉深锁,这是眼下最艰难的问题。 王后梵音环视着身边的族众,不是老得喘气都困难的妈妈们,就是还没到壮年的孩子们。 如果壮年的树牛还在,可以带领大家寻找食物,建筑巢穴,过着平和安详的日子。 可是,树牛生死不明,谁能担起胡巴家族的重任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重建营地,让始祖林里,所有的类群都知道,胡巴家族回来了。” 艾伦的声音清脆响亮,坚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知道,火灾后的营地,看起来一团糟,但是现在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只要我们把被烧毁树木的炭灰,和杂物清理出去。让发芽的种子,暴露出来,几场春风吹过,遭受创伤的树木,就会迎风长出新叶,迅速生长起来,比以前更繁茂……” 艾伦激动的样子,感染了所有的妈妈们。 “这个孩子说得有道理……” 妈妈们议论纷纷,孩子们也满眼希望和好奇地望着艾伦。 “可是现在我们吃什么呢?新的树叶还没长出来。” 梵音忧虑地看着孩子们,眼里流露出母爱的关怀,姆妈和老迈的妈妈们也担忧地随声附和着。 “我们可以吃剩下的落叶,也可以去没有被火烧过的山脊,采摘树叶……” 艾伦眨了眨眼睛,宽慰大家: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最重要的是,胡巴家族回来了!” 王后梵音和姆妈的眼睛一亮,连日的悲痛和沮丧都被艾伦的话,一扫而空。 “重建,重建……” 妈妈们和孩子们欢呼起来。 “胡巴家族回来了,胡巴你看见了吗?” 王后梵音昂起头,冲着天空高声长啸。和姆妈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长流。 经过一个冬天的洗礼,宝宝们都长大了。不用再依偎在妈妈们的怀抱,为营地的重建,注入了新的力量。 胡巴家族的巢穴,都是用树叶蓄起来的。在这次野火中,除了王后梵音生产的巢穴,还保留着轮廓,其它的都已经被烧毁了。 王后梵音还住在生产的巢里,艾伦把柔软的树枝折弯,补在被山风吹裂的空挡,搭起树枝的篷子。又找来些落叶,铺垫在里面,巢穴看起来,就已经很舒适了。 紧邻着梵音的巢穴,艾伦带领着孩子们,为姆妈和妈妈们新建了更大更开阔的窝棚。 那是一大片被保留下来的灌木丛,长长的枝条,编织出半树高的棚顶。落叶塞满了缝隙,阻隔了冷风和细雨的侵袭。 中间开辟出偌大的空间,把柔软的枝条,垫在树根上,和冰冷的山地,隔出半个小腿的距离,平坦而暖和。 这样每当阴天或是雨季,老迈的妈妈们,就不需遭受关节疼痛的苦楚了。 艾伦和大一些的孩子们,把巢穴建在营地边缘,狭长的一圈儿,虽然不是很宽敞,可大家挤在一起,亲热又温馨。 他们这样的安排,既保护了营地的安全,又方便外出寻找食物。 早上起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艾伦轻轻地掀起王后梵音巢穴的树挂。 “孩子,累了吧?” 梵音立刻起身,满眼慈爱地望着艾伦,伸出手臂,拥抱他。 “妈妈,我吵醒你了吗?” 艾伦依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梵音的怀里。 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如急烧的火球儿,突然遁入平静的湖水,只留清爽和舒坦。 “没有,我只是,看见你累的样子,很心疼。” 梵音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把他的一头长发,揉得乱七八糟的。 “妈妈,这是我愿意的,我愿意为胡巴家族,贡献点儿自己的力量。” 艾伦昂起头,把脸贴在梵音的嘴唇上: “只是营地里,残存的粮食很快吃完了,大家已经吃了几天的白蚁,打起饱嗝来,都是一股油腻腻的味道……” 梵音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这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啊……” “所以我想去血月湖边,带回几块草滩,现在河水融化了,草滩最是鲜嫩多汁的时候。只要几块,捱过几场春雨,我们就有吃的了。” 艾伦直起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王后梵音,等待她的同意。 “真是个好主意,我和你一起去。” 梵音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残叶。 “可是……” 艾伦却踌躇起来。 血月湖边的草滩,长势最茂盛的是在犀牛类群领地的地界里。 “我想自己去,顺便看看野火燎烧过的山脊。” 艾伦的声音低低地说。 “那么好吧,” 梵音沉思了一小会儿,点头同意了。 她有些失落,重新坐回树垫上。 终是放心不下,连声地嘱咐道: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哪怕拿不回草滩,你也要安全的回来啊。” 艾伦和梵音都知道,去血月湖边,路途遥远而危险,她们不能,让家族里的任何孩子跟随。 而艾伦更不愿无极跟着自己涉险。 “妈妈,放心吧,胡巴会帮助我的。” 他深情地望着梵音,转身走出了巢穴。 梵音跟着艾伦的背影追出来,挥起手臂,想和他道别,又僵在了空中。 艾伦的身影渐行渐远,坚定而稳健,并不曾回头。 王后梵音靠着一棵树干,朝着远方,翘首眺望着…… 第103章 畅快淋漓 艾伦的身影渐行渐远,坚定而稳健,并不曾回头。 王后梵音靠着一棵树干,朝着远方,翘首眺望着…… 远远地,艾伦飞快地奔跑着,灵活地躲闪着杂乱无序的矮树,迅速穿过灌木丛,身上的肌肉有节奏地律动着,优美的线条,消失在红橡树林的尽头。 从红橡树林到犀牛类群的领地,血月湖畔的草滩,要跨过一道道细流。 那是血月湖的支流,依稀还能看出被野火烤干的痕迹,横亘在山谷里,像是一道纠结的疤痕。 暖春如潮水般,涌进始祖林,席卷着整个始祖界。 大地懒懒地睁开眼睛,血月湖水暴涨,条条涓流,叮叮咚咚地,流淌在岩缝儿和石沟儿里。 清澈透明的水流,滋润着被焚毁过的山地,冲刷出道道晶莹干净的石面,在阳光里闪着细碎而刺眼的光芒。 穿过枝桠嶙峋的灌木谷,前面就是广阔的河滩地,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松软而平展的草滩,泛着鲜嫩的绿意,漂浮在湖水里,一大片一大片的,间或地相连。 艾伦深深地吸口气,一股凉爽清新的青草味道,流入胸腔滋润着干涸已久的心田。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感觉了……” 他极目四望,搜寻着可以带走的草滩。 突然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在泥泞的河滩地里,开出朵朵“蹄花”。脚印左浅右深,杂乱混沌,交替向前。 艾伦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往昔的种种,在心底升腾翻滚。那些他以为,永远也找不回来的记忆,是犀牛类群的脚印。 他警惕地嗅着空气里的味道,一股犀牛类群的膻腥气味,随风飘来。新鲜而熟悉,就在身旁。 艾伦猛地回转身。 一个诡异的身影,僵硬地平移在逆光中,如行走的雕塑一般。 “是谁?” 艾伦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异,冲着怪影喊道。 怪影浑身一震,突然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一只腿,半吊在空中,只用另外三只腿支撑着体重。 浑身的皮毛肮脏破败,斑斑驳驳地粘结着,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正是当年落下山崖的,小胖黑。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艾伦啊……”艾伦冲过去,搂过她的脖子。 “艾伦……艾伦?” 小胖黑恐惧地躲闪着,眼神里充满了疑虑和戒备: “真的会是你?你变成了人类?” “我是艾伦。不论我什么样的外表,我都是艾伦!那条阿拉斯加犬!” 艾伦激动地点点头。 他灵机一动,从狼皮衣里,拽出了魔骨之铃。 魔骨之铃被摩擦得乌黑发亮,清晰的花纹,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看见魔骨之铃,小胖黑的眼窝深处,缓缓涌出清澈的泪水,顺着灰黑的面颊流下来,冲洗出两行乌七八糟的轨迹。 “艾伦?真的是你吗?你是人类?” 小胖黑轻轻地用脸颊,摩挲着艾伦的胸膛,泪水源源不断地流淌,落在粗冷的山地,洇湿了两颗善感的心怀。 艾伦梳理着小胖黑杂乱的额毛,怜惜又难过,五味杂陈…… 那日,摔落悬崖的小胖黑,被王后无极沉重的脚步声,震得苏醒过来。 她并不知道悬崖顶端,艾伦经历了生命的又一次重生。 小胖黑太害怕,面对自己的父亲黑牛,匆匆地用枯叶给断腿止了血,拾一块树皮拖着,逃向了森林深处。 她不敢去别的类群的领地,更不敢回家,只好沿着血月湖畔流浪。 小胖黑饥寒交迫,居无定所。恐惧和仓惶,如两个如影随形的朋友,总是无法摆脱。 “艾伦,艾伦,” 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他的名字。 小心翼翼地舔他的脸颊和他裸露的胳膊。 是真的,艾伦的皮肤光滑细腻。圆鼓鼓的肌肉,在阳光下一跳一跳的。虽然没有毛发的遮盖,鲜活而熟悉的气味,却并没有改变。 “和我回红橡树林吧,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艾伦搂紧了小胖黑的脖子,爱抚着她的额头,欣喜的泪水热烈地奔流。 小胖黑惊厥地一跳, “红橡树林?” 她重复了一遍: “那是猩猩家族的领地,你怎么会在那里?” “说来话长,胡巴家族的王后梵音救了我,把我养大,她是我的养母……” “胡巴家族的王后梵音?那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小胖黑暗自思忖着…… “胡巴家族的营地,被大火烧毁了,我们重新建立了领地,现在缺少食物,所以我得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艾伦自顾自,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多。 “他们不会接受我的……” 小胖黑听懂了。 刚刚提起希望的心情,却又沉落了。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陷入深深的沉思。一个犀牛类群和猩猩家族,生活在一起,实在是听起来有些滑稽。 “但是,我可以帮你,艾伦,你需要什么?”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 “我要带回去几块草滩,这样在春雨到来之前,我们就不至于挨饿了。” 艾伦的心里很乱,也很复杂。 他是多么想和小胖黑在一起,可又不能抛弃胡巴家族。 他们信任他,等着他带回去可口的食物填饱肚子。 这个善良宽厚,又命运多舛的家族应该得到尊重和帮助。 还有,赋予他生命的养母,胡巴家族的王后梵音。 “好吧,我们现在就动手吧。” 小胖黑坚定地挺起腰杆,两只健壮的后腿用力蹬着,支撑着身体的平衡, “把草滩捞上来,放在我的背上,我们要多带些回去,让他们饱餐一顿。” “太好了,小胖黑,谢谢你。” 艾伦高兴地跳起来,脸蛋儿在小胖黑的鼻子上蹭了蹭。 “啊嚏……” 小胖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艾伦,你变臭了……” 小胖黑开心地摇了摇脑袋,揶揄他。 艾伦不好意思地,嘿嘿地傻笑。 “你打算一直这么傻笑?” 小胖黑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踏上泥泞的河滩。 河滩并不很泥泞,只是上面的泥土和烧焦的草滩灰混杂着,被河水一舔,就湿乎乎黏糊糊的了。 艾伦踩着小胖黑的蹄印,来到河边。 草滩就铺在那里,他很轻松地用手拎起一块。 第104章 胡巴家族新主人 河滩并不很泥泞,只是上面的泥土和烧焦的草滩灰混杂着,被河水一舔,就湿乎乎黏糊糊的了。 艾伦踩着小胖黑的蹄印,来到河边。 草滩就铺在那里,他很轻松地用手拎起一块。 “啪”地一声,草滩断了,落在河里激起一阵水花儿,留给艾伦一手的草沫子。 “你就不能机灵点儿,平托住放到我的背上来。” 小胖黑看着他的窘态,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的臭脾气一点儿都没改。” 艾伦故意嘟囔着,按照她的说法,把两只胳膊伸到草滩的下缘,河水冰冷刺骨,草滩上结了冰碴儿一般凉。 “会不会太冷?” 他担心地回头,看了看小胖黑瘦削的脊骨,于心不忍。 “快点啊,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我还能被冻死吗?这么冷的冬天风餐露宿的都过来了。” 小胖黑尖声叫起来。 艾伦无奈又不忍地摇摇头,平托起一大块草滩铺展在小胖黑的背上。 “再来几块,我顶得住。” 她没好气地催促他。 虽然和艾伦做朋友不久,但是敌人更了解自己的对手。 跟着父亲黑牛,对艾伦围追堵截的那么久,小胖黑太了解他的善良和宽厚。 她知道,他不忍心她受苦。 小胖黑的一滴泪珠儿滚落下来,被泥水淹没了。 小胖黑忍着残腿的痛,和艾伦背着厚厚的草滩,艰难地向红橡树林走去。 橘红的夕阳,躲在稀薄的云层里,洒下一片落寞的余晖。 他们的背影,披着金色的光辉,被拉得好长。 太阳落下去了,黑暗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天空阴沉沉地,陷入一片死寂。 远远地,黑黢黢的红橡树林,像一只大蘑菇,盖着整个山脊。林边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笼,一对对一双双的。 “艾伦,是艾伦回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尖声叫起来。 红橡树林的边缘一片欢腾,猩猩们欢呼着涌过来。 他们接过艾伦和小胖黑背着的草滩,向营地跑去。 王后梵音和姆妈闻声冲到艾伦的面前,一把把他搂在怀里。 暖暖的体温,顺着浓密的毛发,丝丝缕缕地传送过来。 “艾伦,你快变成冰块了。” 梵音心疼地嗔怪道。 “妈妈,” 艾伦不舍地从怀抱里挣脱出来。 “小胖黑……” 还没说完,他回头看见小胖黑正黯然神伤地,默默回转身,打算离开。 听见艾伦叫她的名字,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地转回头来,眼睛里蓄满了不舍的泪水。 艾伦跑过去抱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整个抱在怀里。 小胖黑的后背冰冷冷地,冻住了一般,背毛湿淋淋地贴着脊梁,一络络地露出通红的肌肤。 “小胖黑虽然是犀牛类群的,可她是我的朋友,是她帮我把草滩运回来的。” 艾伦祈求地望着梵音犹疑的目光,使劲地点点头,好像在肯定小胖黑的功绩。 “谢谢你孩子,猩猩家族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王后梵音弯下身躯,平视着小胖黑的眼睛,诚挚地说: “请向你的家族,转达胡巴家族的敬意。” “我,我已经没有家了。” 小胖黑的声音又细又小,从骨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羞惭地低下了头。 梵音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 胸口仿佛被极大的力道,击中一样,闷闷地一疼。 她看了一眼姆妈,姆妈满脸关切和怜惜地望着小胖黑。双臂不自觉地颤抖着,好像马上就要把她搂在怀里,安抚。 “我们不能让你的朋友就这样离开,她帮助过我们,何况她还要见证你成为胡巴家族的头领。” 王后梵音拍了拍艾伦的肩膀,坚定地说。 “孩子,你愿意先和我们回胡巴家族吗?” 她柔声问道。 小胖黑受宠若惊地望着她,使劲点着头。 “明天一早就召集家族大会。” 王后梵音扭头向姆妈说,后者郑重地点点头说: “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翌日,晴朗的天空,宛若一池清澈的湖水,碧蓝碧蓝的。 胡巴家族的族众早早地聚集在红橡树下,等待着王后梵音,宣布振奋心弦的消息。 姆妈和妈妈们兴奋地小声议论着,孩子们全神贯注地竖起了耳朵,眼睛里闪着羡慕的神采。 王后梵音手里拿着胡巴家族的权杖,掀起树挂,走出巢穴。 身后跟着艾伦和小胖黑。 会场里刹那间安静下来,齐齐地昂起头,眼里充满了期待的目光。 庄严伟岸的红橡树下,王后梵音轻轻一跃,跳上红橡树粗壮的枝桠,俯视着猩猩们。高声宣布说: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祝贺猩猩王胡巴升上天堂,成为最亮的那颗星,保佑猩猩家族繁荣昌盛。” 说完,她跃下枝桠,仰望着天空,五体投地地拜倒下去。 会场上一片肃穆,族众们瓮声瓮气地齐声念着胡巴的名字,也五体投地地拜倒下去,起身,再拜倒,接连着三次,表达最崇高的敬意。 清晨的阳光穿透枝桠,洒在艾伦的身上。他的心情无比激动,也跟着族众们三次拜倒,礼送胡巴的灵识成为星星。 “接下来,” 王后梵音又跃上枝桠,清了清嗓子,高声叫道: “我们今天要选出,新的胡巴家族的头领。保卫家族和营地的安全,管理族内的日常事务,带领大家找到充裕的食物。” 王后梵音忽然停住了话头,环视着会场里的每一只大猩猩,周围鸦雀无声,所有的族众都屏住呼吸,竖耳倾听。 “新一任的胡巴家族头领将是……” 王后梵音把权杖高举过头顶,字正腔圆地朗声宣布: “艾伦!” “嗷”营地里沸腾起一片欢呼。 艾伦浑身一震,心里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疑地望着梵音。 “孩子,快到前面去。” 姆妈在身后推他,妈妈们依次地把他推出猩猩群,推到红橡树前。 王后梵音威严地俯视着艾伦,庄重地问: “胡巴保佑,艾伦,你愿意为家族尽职尽责,贡献自己所有的心血和智慧吗?” 艾伦的心,紧张地跳成一团,深沉而郑重地回答: “我愿意,我将用行动来证明。” 梵音满意地点点头…… 第105章 小胖黑的加入 王后梵音威严地俯视着艾伦,庄重地问: “胡巴保佑,艾伦,你愿意为家族尽职尽责,贡献自己所有的心血和智慧吗?” 艾伦的心,紧张地跳成一团,深沉而郑重地回答: “我愿意,我将用行动来证明。” 王后梵音满意地点点头。 把獾草编制的王冠戴在艾伦的头上,又把象征王位的权杖,放在他手里。 那是一棵千年橡树的树心,世世代代传下来,光滑如玉坚硬无比,利剑一般。 艾伦这位族中唯一健朗强壮的雄性,凭借自己的勇敢和睿智,众望所归地成为新一代猩猩王。 族众们亢奋地欢呼着,手舞足蹈地拍打着胸脯。 “艾伦,艾伦,” 他们欢呼着他的名字,恭贺新一代的猩猩王,庆祝猩猩家族的振兴。 隆隆的敲击声,愉悦地尖叫声,欢快地舞蹈声,响成一片。 威武强健,神采飞扬的艾伦,手持权杖,高高举起。 头顶着碧绿碧绿的王冠,胸前的魔骨之铃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他的脸颊绷得紧紧的,神情庄重而严肃,端坐在红橡树下,平静安然地接受着族众的朝拜。 王后梵音热泪奔流,满心的欢喜与慰籍。老猩猩王胡巴那双忧虑的眼,终于可以闭合,从此安息了。 艾伦的权杖落下来,猩猩族群又恢复了安静。大家敛声屏气,竖起耳朵,聆听新一代家族头领的宣言。 “我愿意竭尽全力,保卫猩猩家族的安全,带领大家找到充足的粮食,筑造舒适的巢穴。并且胡巴家族不会驱逐成年的雄性猩猩,直到他们想离开家族,建立自己的营地。” 艾伦的脸兴奋地涨得通红,尽力地张开喉咙。 猩猩们听到这个新颖而暖心的决定,又是一片欢呼。特别是那些雄性的猩猩们,欢呼声格外响亮,如潮水般起起伏伏。 他们不许还没有足够成年,就离开妈妈的身边。也不需还没学会生存的经验,就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我觉得有必要在家族大会上通过这个决定……” 艾伦说着,锐利的眼神扫过全场。他很快就进入角色,要和大家讨论起实质性的家族事务。 猩猩们听到艾伦说话,急忙恢复了安静。 “我们的朋友小胖黑,是犀牛类群……” 艾伦面带微笑,环视着还沉浸在兴奋里的猩猩们。顿了顿,等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接着说道: “她帮助我们找到了食物,度过青黄不接的艰难时期,也将和我一起,保卫我们的领地不受侵犯,我提议准许小胖黑,加入我们胡巴家族。” “可是猩猩家族怎么能容留犀牛类呢?” 猩猩群里响起小声的议论,大伙交头接耳,却只有质疑,没有反对的声音。 犀牛类生活在猩猩家族,确实是个先例,还没有哪个家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当然可以,” 忽然,树林的边缘响起炸雷样的喊声。 一只老年的雄性山地大猩猩,缓缓地步入会场。 他的腰背几乎全驼了,瘦成一把骨头,前臂努力地支撑着地面,脖颈倔强地高昂着,浅褐色的毛发贴着清晰可见的肋骨,稀疏而凌乱,背部的针毛几乎掉光了。 身后跟着的青年雄性,倒是高大健硕,通身浓密的黑色毛发,银白色的背部针毛丰满厚实,身体有些刻意地挺得笔直笔直的。 “卡巴,鲁巴,” 王后梵音和姆妈惊喜地迎上前去,猩猩群恭敬地让出道路,通向发布命令的红橡树。 “虽然胡巴是我的兄弟,可是他族内的事,也不需我来插手,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建议,并不是替你们做决定。” 卡巴的身体很孱弱,声音却很响亮: “我认为,只要是帮助过猩猩家族的类群,都有资格得到我们的敬重,如果她加入我们任何一个家族,都是我们的荣幸。” 卡巴说完,低下头,身体谦恭地弯下,两只手掌摊开在胸前。朝着小胖黑,行了感谢的大礼。 小胖黑受宠若惊地跳到旁边,不敢接受,他如此高贵的礼遇。 卡巴点点头,心里赞许着这个年轻的犀牛类。这是个谦虚谨慎,又感恩图报的优秀的勇士。 族众们安静下来,再没有质疑的声音。 艾伦转过头,望向王后梵音和姆妈。她们赞同地看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通过决定了。 艾伦跳上发布命令的红橡树树桠,举起权杖,高声宣布: “小胖黑归属猩猩家族的胡巴家族,营地在怪石岗的岩洞。” “小胖黑,小胖黑,” 孩子们高声欢呼着小胖黑的名字,纷纷跑过来,向她祝贺。 小胖黑拥抱了每一个孩子,轻舔他们的额头,表示谢意。 几只年迈的妈妈们,却满面忧愁地看着她们,默默地转身回了巢穴。 小胖黑满面泪光地,朝着王后梵音和卡巴,深深地弯下脊梁,四肢跪倒在他们面前,侧过头颅,露出最脆弱的脖颈,那里面是奔流激昂的动脉血管。 这是犀牛类群,最高贵的礼仪。 它的寓意是:我可以为你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艾伦赶紧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两个患难与共出生入死的伙伴,紧紧拥抱在一起,再也不想分离。 会议结束,猩猩们都四散走开了。王后梵音和姆妈,把艾伦介绍给卡巴和鲁巴。 他们和胡巴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卡巴是胡巴的哥哥,统领着森林里最古老的猩猩家族,卡巴家族。 鲁巴最小,是老猩猩王的最后一个孩子,鲁巴家族虽然刚刚建立不久,却是子孙繁盛。 每到春天月圆的时候,三兄弟都会坐在一起,讨论下一个春天来临之前的家族将面临的事务,团结兄弟家族,在森林之中,保全猩猩族群的地位和尊荣。 可是这个春天的会议,胡巴只能在天上参加了。 艾伦、王后梵音、姆妈和卡巴、鲁巴围坐在会场的红橡树下,召开了家族头领之间的会议。 “艾伦能独自去血月湖畔,带回胡巴家族的粮食,证明了他是个优秀的勇士,也有能力统领胡巴家族,所以……” 老卡巴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朗声道: “老胡巴,你看见了吧?你的家族依然兴旺,放心吧……” 第106章 犀牛类群的首领 卡巴家族的老猩猩王卡巴,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朗声道: “老胡巴,你看见了吧?你的家族依然兴旺,放心吧……” 听到卡巴承认了艾伦的身份,王后梵音和姆妈不禁用手背抹着眼泪,使劲地点头。 “可是啊……” 老卡巴收回目光,环视了一眼大家,长叹了一口气,说: “卡巴家族在冬天,失踪了四位成员,而且都是快成年的雄性,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都是在,血月湖畔……” 他顿了顿,擦去迎风流出来的眼泪。 “鲁巴家族倒是没有成员失踪,但是我们的领地下沉了很多,春天冰地开化的时候,山脊之间裂出了长长的沟壑,这意味着什么呢?” 鲁巴习惯性地挺了挺腰杆,焦急地接口问道。 “胡巴家族的树牛也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怪石岗的白桦树林,也是血月湖畔。” 艾伦有些焦虑,望着卡巴和鲁巴,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各个家族都有猩猩失踪,而且都是即将成年的雄性。” 卡巴沉吟了半晌,说: “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抬起头望了望空寥的天空。 天空很蓝,静悄悄的,一丝儿风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嫩芽刚钻出泥土的新鲜味儿。 “丛林里的弱小类群是不会与猩猩家族为敌的,除非那些猛类。” 卡巴习惯性地挺了挺上身说。 “狼族群?” 王后梵音若有所思地说: “冬天的时候,在万年古松,他们袭击过我和艾伦。” “也有可能是犀牛类群,” 鲁巴锐利的眼神扫过周遭的树木,说: “还记得森林大会吗?黑牛很想做森林之王,幸而魔骨之铃在艾伦的手里。” 姆妈紧紧地攥着艾伦的手,满脸忧虑地说: “树牛失踪的地方有很多带花纹的脚印,和猩猩家族的脚印差不多,一整块,一整块的,绝对不是犀牛类的蹄形,和狼族群的公字形脚印……” “莫非……他们是圣境变异的勇士……” 王后梵音突然目露凶光。 “圣境?” 艾伦突然心口一震,耳边回响起圣星的声音: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的勇士才能绝处逢生。 “不!” 老卡巴摇了摇头: “圣境和猩猩家族祖源相近,而且素来交好,他们的勇士不会打破规矩,伤害猩猩们,这和他们不会伤害犀牛类群和狼族群一样……” “也许是祖先们在怪罪我们,拥有魔骨之铃却没有造福于猩猩家族,造福于丛林类群呢?” 提到祖先,老卡巴不禁泪眼朦胧。 很久以来,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变成星星的祖先们。 想到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和他们在天上相遇。却又难以割舍,尚未挣脱出困境的猩猩家族。 “所以,我们才应该商量商量,下一个月圆之夜猩猩家族召集森林大会,艾伦将被推举为森林之王。” 鲁巴挺直了身体说,老卡巴定睛看着艾伦和王后梵音,深深地点着头,表示赞同。 “艾伦成为森林之王?” 梵音的声音打起了颤儿, “这么快?”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头抓起姆妈的胳膊,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两个雌猩猩,都激动得泪水流了满脸。 “只是因为我有魔骨之铃吗?” 艾伦紧绷着面颊,挺直的胸膛一丝儿不动,沉着而认真地问。 “不!” 老卡巴和鲁巴几乎异口同声了。 “因为你在猩猩家族的表现,足以证明了你的睿智勇敢和坚强善良,能够担当起重任。” 老卡巴的眼睛冷静而坚定地,直视着艾伦的眼睛,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记住,艾伦,作为森林之王,你要怜惜弱小,不畏生猛。” 王后梵音深情的望着艾伦,一字一顿地说: “在丛林里,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生命都有属于他的世界,他们死去了,灵魂就变成天上的星星,每颗星星也都是一个世界,他们照亮丛林的未来,也指引着你的方向。” 艾伦的浑身一阵冰凉。 他忽然想起了,这些话,仿佛圣星也说过。在把魔骨之铃,交给他的时候。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上天的星星安排好的吗? 几场春雨过后,树芽儿如随风吹落的孢子,吐出新绿。一转眼,叶片伸展,始祖林里,一片生机盎然。 猩猩家族的领地高耸而广袤。 晴朗的日子,站在积雪皑皑的顶峰,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人类聚居地的炊烟,袅袅地缭绕。 作为胡巴家族的头领,艾伦不仅有责任引领家族找到充裕的食物,还要调解他们的纠纷,保护大家免受外来的侵袭,甚至破坏捕猎者的陷阱。 只是他不会像其他新首领那样,杀死原首领的子嗣,为了自己的后继。 穿过高挺的红橡树林,和厚密的草丛,越过低矮的灌木丛和澄澈的溪水…… 艾伦肆意地奔跑在胡巴家族宽广的领地。 勃发的欢愉和喜悦,风一样飘荡在蓝天下,云层里,山脊间,片片葱盈的绿意中。 不知不觉,艾伦来到了营地的边缘,一处僻静的山脚。 这里怪石林立,植被稀疏,肃杀的空气里,笼罩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艾伦想起了无极的叮嘱,这里就是“怪石岗”。 传说,怪石岗常有鬼魅穿越,飘忽不定,诡异而惊悚。 因此,没有哪个类群,敢在这里栖息繁衍,渐渐地,成了森林中的死亡地带。 山风阵阵吹过,白亮亮的阳光里,艾伦竟不自觉地打起了寒颤。 树牛就是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失踪的。 忽然,怪石后,疾速闪过一个诡秘的身影。 “难道真有传说中的鬼魅?” 艾伦的心里,一阵紧张,通身的寒毛都直竖起来。 他屏住呼吸,悄悄地尾随过去。 那身影在怪石群里,慌张地乱蹿,走走停停。身形和速度,都绝对不输于拳步舒缓的山地大猩猩家族,却有着食肉类群的凛冽与利落。不断地躲藏,闪避在怪石间,迷惑着艾伦的视线和判断。 清晨的曙光,驱散茫茫的雾霭。朦胧的光亮,照进阴暗湿润的怪石岩洞。 小胖黑伸了个懒腰,缓缓地步出洞口。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107章 怪石群里的传说 艾伦的心里,一阵紧张,通身的寒毛都直竖起来。 他屏住呼吸,悄悄地尾随过去。 那身影在怪石群里,慌张地乱蹿,走走停停。身形和速度,都绝对不输于拳步舒缓的山地大猩猩家族,却有着食肉类群的凛冽与利落。不断地躲藏,闪避在怪石间,迷惑着艾伦的视线和判断。 清晨的曙光,驱散茫茫的雾霭。朦胧的光亮,照进阴暗湿润的怪石岩洞。 小胖黑伸了个懒腰,缓缓地步出洞口。新的一天,开始了…… 自从与艾伦重逢,她终于可以安心地住在怪石岗。 不必担心食物的匮乏,焦虑突如其来的驱赶和侵袭,更不似先前的走投无路,仓惶无顾。 忽然,清新的空气里,混杂着飘忽的尿骚气味,充满鼻孔。 凭借敏感的嗅觉,小胖黑立刻推测出,这是成年犀牛类,为标明领地的范围,而留下的味道。其中,夹杂刺鼻的辛辣味道,正是示威的标志。 会是哪个落难的同伴,无视老猩猩王胡巴的余威,竟误闯了山地大猩猩的领地? 小胖黑心急如焚。 她怕落单的同类群遇见艾伦,会有什么误会。 随着怪石岗的渐渐深入,辛辣混浊的味道也渐渐浓烈。小胖黑遁着味道,一路跟踪而去。 怪石岗深处,味道突然截断了。阵阵阴冷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怪石群。 小胖黑疑虑丛生,四处搜寻,见不到任何活物的踪影。 她的那条残腿,奔跑在崎岖的山麓,蹒跚踉跄,已经疼得喘不上气来。 小胖黑的体力渐渐不支,气喘吁吁地跌卧在一块大磐石上。 阳光的阴影里,黑牛从磐石后面露出脑袋,狡黠阴险地冲着小胖黑,冷笑不止。 小胖黑惊惶失措地望着他,心脏瑟瑟地抖成一团。 “我的好孩子,你以为躲在猩猩领地,我就找不到你吗?” 黑牛说话间,突然欺过身来,逼视着小胖黑惶恐的眼。 小胖黑慢慢地向后,挪蹭着身体,好想离黑牛远一点,再远一点。 “你以为你摔下悬崖,就可以偷偷溜走?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黑牛步步紧逼,小胖黑慌张地摇头。 小胖黑的摇头,激起了黑牛的愤怒。 他突然甩出锋利的犀牛角,顶了过来,力道迅疾而凶猛。 小胖黑毫无准备,身体轻飘飘地被顶飞起来。落在磐石前面的山地上,尖利的石子刺穿了她的毛皮。尖锐的痛,迅速地弥漫全身。 她咬紧了牙关,没发出一丝儿声音。 “我不是,不是……” 小胖黑情急地解释。 她太怕这个父亲了。 尽管黑牛有很多儿子和女儿,而她又是最小的女孩儿。但小胖黑并没有遗传到黑牛的彪悍和冷酷。也没有他们阴险多疑,她总是孩子中最没用的那个。 甚至有的时候,在黑牛面前,她不觉得自己是他的孩子,却更象他的奴从。她极力地讨好他,谄媚到不顾尊严,摇着尾巴,腆着牛面,乞求怜悯和恩赐。 “不是的话,就杀了艾伦,把魔骨之铃给我拿回来。” 黑牛定住了身型,牛角突然地,探在小胖黑热血奔流的脖颈。 毛发起伏,脖颈的血管暴凸出来,突突地跳动,小胖黑的身上,早被汗水浸透。 “可是艾伦是我唯一的……” 小胖黑不敢再争辩下去。 她知道,黑牛坚硬锋利的牛角尖,随时可以划破她的血管。 滚烫的鲜血来不及凝滞,她就会变成一副枯骨,埋葬在这僻静诡秘的怪石岗,和那些传说中的鬼魅一样,飘忽游荡,无处安身。 “没有可是,我的好女儿,你和艾伦不是好朋友吗?” 黑牛忽然换了副嘴脸,和颜悦色地把牛鼻子,搭在小胖黑的脑顶,摩挲着。 “既然你们是朋友,他就应该把魔骨之铃献给你的父亲,我做了森林之王,这猩猩家族的领地就是你的了,谁敢不服?哈哈哈……” 黑牛仰天长笑,牛角上却加了力道。 锐利的牛角尖,抠进小胖黑的皮毛。腥咸的鲜血,顺着毛发流淌下来,混杂着小胖黑屈辱的眼泪。 她的身体,如浸过水的朽木,“扑通”一声,跪倒在冷硬的山地上。 “今晚月圆之前你必须杀死艾伦,拿到魔骨之铃,给我!” 黑牛看着山地上的小胖黑,鄙夷地撇了撇嘴角: “他们连森林大会都替我召集好了,只等我成为森林之王。” 他不想再废话了。 看着懦弱的小胖黑…… “我黑牛,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孩子?” 黑牛想到这里,哀忿地摇了摇头。 一阵阴风吹过,黑牛闪身躲进怪石丛。接着,身影连着闪避了几下,没了踪影。 “可是我不想做领地的王,我不想拿魔骨之铃,不想伤害艾伦……” 黑牛的身影,消失了良久。 小胖黑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冲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嚎啕着。 凄厉的声音飘荡在怪石群里,回声震荡在山谷间,渐渐远去,渐渐含混,已经听不清楚内容。 冷风穿过石块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叫,如鬼魅穿梭乱舞。小胖黑心烦意乱,踉跄地向自己栖身的岩洞走去。 她的头晕晕地,伤口已然凝固,闷闷地疼痛,若有似无。 突然,一声长嗥,击碎了怪石岗的静谧。 嗥声凄惨悲厉,仿佛就在左近。 小胖黑蓦地停止了脚步。 只有野狼的嗥声,才有这样强烈的穿透力。 怪石岗里有狼族?! 是奇袭还是栖息? 她来不及多想,忍着身体的剧痛,寻着嗥叫声,一路追踪而去。 穿过一道山岬,更加接近了人类的聚居地。 一头驼鹿,挂在老白桦树粗矮的枝桠上。刚刚死去不久,血液还没有凝固,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落在粗黑巨大的楔形磐石上。 磐石的表面光滑平整,斜赤赤地插在地里,上面趴着一个漆黑的身影,健壮的脚踝紧紧勾着磐石锋利的边缘,双臂吃力地探向驼鹿下方的洞口。 不是艾伦,还是谁? “艾伦,小心!” 小胖黑顾不得身体的痛楚,急切地奔过去。后腿卡住石块的缝隙,坚硬的牛角,挑进艾伦的狼皮衣,生硬硬地把他拉了上来…… 第108章 陷阱 “艾伦,小心……” 小胖黑顾不得身体的痛楚,急切地奔过去。后腿卡住石块的缝隙,尖锐的牛角,挑进艾伦的狼皮衣,生硬硬地把他拉了上来。 “小胖黑,来的正好,” 艾伦从地上爬起来,惊喜地叫道: “快,快和我一起把他救上来!” 小胖黑探过身躯,挂着驼鹿的老白桦树下,不知何时,被挖出了幽暗深邃的枯洞。 枯洞里,一只恐狼,如热锅上的蚂蚁。时而凝神谛听,时而前爪疯狂地撕扯着洞壁的湿土,发出阵阵哀怨的长嗥。 恐狼的前爪坚强有力,后腿却软塌塌地爬在洞底,显然腰部严重受伤。背部一道深灰色的皮毛粘连杂乱,却仍能清晰地截断通身发紫的黑。正是狼族头领哮天的儿子,清风。 蓬勃的春,到来的时候,狼族群也循着生存法则,化整为零了。 清风经过了战争和严冬的洗礼,已经长成独居的大公狼。 从此,脱离父辈的庇佑,独自寻觅栖身的巢穴和狩猎领地,娶妻生子,世代延续。 可是,经过了那场在万年古松,与无极的惨绝寰宇的战争。 清风的腰部,连带着后腿,总是时好时坏,每遇阴郁的天气,更是痛痒难当,瘫软无力。 尽管他遗传了父母英俊的容貌,却没有年轻的母狼,正眼看他。 当然,从那时起,他的父亲哮天,也没再正眼看过他。 这样的清风,不可能成为新的狼族头领,完成延续家族血脉的重任了。 哮天的眼里,清风这个儿子已经是废物。 他忙不迭地,向年轻貌美的母狼求欢。新一代的子女,也已快要出世了。 残狼清风,成了十足的草狼。甚至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巢穴,只能东躲西藏地打游击。 他无法像其他同类那样,奔跑阻截肥厚的山羊和麋鹿。只能终日孤独地,逡巡在山角旮旯。经常饥饿难耐,晕头转向。 清风漫无目的的游走,不知不觉来到怪石岗。他已经整整七天,没有猎取到任何食物了。 不远处,老白桦树的枝桠上,挂着一只被豁开胸腔的驼鹿。 清风以为自己饿得头晕眼花,出现了幻觉。 驼鹿的滑腻香糯的脏器暴露着,浓郁鲜甜的血腥气息,飘忽地钻进鼻孔,让他感叹而激动。 被饥饿折磨得头昏脑涨的清风,顾不得多想,兴奋地欢呼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只听“噗嗵”一声闷响,他的身形不稳,落入深深的坑洞。 洞壁光滑笔陡,无法攀越。 清风焚心似火,凄厉地嗥叫,希望引来同类的救助。 他骂骂咧咧地诅咒,这该死的枯洞,还有洞口上方,滴落的新鲜的血液,还没落入口唇,就被粗冷的泥土湮没。 清风的嗓子渐渐干裂嘶哑,濒临绝望。 忽然,洞口上方的那一小片灰蓝的天空,被硕大的头颅遮挡。 逆着光线,清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可以肯定,那是人类。 他的毛发长长地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颊。最主要的是,他的身体散发着人类特有的辛辣甜酸的味道。 清风真的绝望了,落入人类陷阱的狼族,只有一个下场,死亡。 趴在枯洞口的人,正是胡巴家族的新头领艾伦。 为了家族领地不受外来者的侵占和袭击,艾伦经常在胡巴家族的领地里,四处环顾逡巡。 清风悲惨的惨叫,凄厉而晦涩。艾伦循着遇难者的哀歌找到这里。 可是枯洞太深,艾伦的手臂太短。清风受过伤的腰节,无法腾跳攀跃。他使出浑身解数,蹿跳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清风越来越焦躁,局面僵持着,一筹莫展。 小胖黑搜索着记忆,并没发现过这里的坑洞。她又探过身躯,仔细端详着深邃的枯洞。洞壁陡深笔直,残留着精细的挖掘痕迹。还有洞底,清风脚下的绿草残渣,草叶的尖端浅浅地泛黄。说明已被断根很久,又被铺盖在洞口,迷惑视线的。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个陷阱,人类的陷阱。 只有他们,才有那么高超的挖掘和掩盖技术。 陷阱的壁面,没有镶嵌尖锐的铁钎和木桩,说明他们并不是为了猎食,却是想得到完美的动物皮毛。 谁知道呢? 这种残忍的方式,远不如直接迎接死亡来得尊严些。 如果救出清风,精明冷酷的猎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到那时,不知会有多少类群因此而遭殃。 何况,他们还有卑贱的奴才,猎狗。狗类与狼族同宗异祖,灵敏的嗅觉不亚于敏感的野狼类群。 他们会抓住任何的蛛丝马迹,追踪到底。 想到这,小胖黑一阵毛骨悚然。 到那时,始祖林里恐怕再无宁日。 小胖黑忽然很后悔,她太怕,失去刚刚拥有的安逸生活…… “走吧,清风我们顾不得……” 小胖黑打定主意,转身对艾伦说: “这是人类的陷阱,专门捕猎我们这样的大型食肉类群挖掘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保全自己吧。” “人类的陷阱?!” 艾伦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五个字,忽然茅塞顿开: “怪石岗是不是有鬼魅的传说,许多类群的成员,都曾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失踪?” 小胖黑深深地点头,面色沉痛而凝重。曾经,她的母亲就是误闯怪石岗消失的,连副枯骨都没有留下。 “他们是被人类捕猎了。” 艾伦语气坚定而沉重地说。 “哦!这不会是真的吧?怪石岗有人类出没?!” 小胖黑闻听,不相信地摇着头,踉跄地后退,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惊疑。 “会的,这里是始祖林的边缘,与人类聚居地毗邻,那些类群失踪得蹊跷,更重要的是……” 艾伦回头看了看,困住清风的陷阱: “这难道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吗?” 清风本已安静下来,仔细聆听艾伦说到这些,他又一阵长嗥,悲凉而绝望。 命运如此捉弄,从狼族头领的继承人,到断腰之战,再到如今深陷阱底。 是要得太多,还是命运太不公平。清风的心头,涌起阵阵苦涩和凉薄。 “真可怕!我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小胖黑闻言,惊呼起来。 艾伦摇了摇头,眼神渐渐冰冷凌厉…… 第109章 恐狼首领哮天 命运如此捉弄。 从狼族头领的继承者,到断腰之战,再到如今深陷阱底。 是要得太多,还是命运太不公平。 清风的心头,涌起阵阵苦涩和凉薄。 “真可怕!我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小胖黑闻言,惊呼起来。 艾伦摇了摇头,眼神渐渐冰冷凌厉…… 那些人怎会如此冷酷? 他把目光射向瑟瑟发抖的小胖黑,坚定地说: “我们不仅要救出清风,还要让他们远离怪石岗,永远消除对丛林类群的伤害。” 说完,艾伦转身,从白桦树上折断一截粗直的枝干,探向枯洞。 清风的腰,在跌落时,旧伤复发,已经挺不起身体的重量。只能用前爪,深深抠抓着树枝。 艾伦竭尽了全力,抓紧树枝,双脚卡着楔形石的边缘,锋利的石刃割破了脚踝。鲜血染红了石壁,如绚烂的杜鹃花盛开,热烈而耀艳。 小胖黑看着艾伦拼命的样子,摇了摇头。扑上前去,牛角挑住他的狼皮衣,一步步艰难地后退。 她的残腿用不上力气,只能用另一只前臂抱紧白桦树干,承受她和艾伦身体的重量。 树枝终于被拉出枯洞,清风也跟着爬出洞口。 艾伦和小胖黑长长地舒了口气,累得瘫软在石地上。 清风满心欢喜和庆幸,用前爪支撑起身体,环望周遭。 艾伦就躺在他身边,金色的汗毛,薄薄地,铺衬着透明的汗珠儿,顺着黝黑的面庞流淌下来。在阳光里,闪着灵动的光辉。 他强劲的静脉血管,透过薄薄的皮肤凸露出来,蜿蜒交织在脖颈上,激越地跳动。连带着醒目的粗麻绳,有节奏地震动。 清风猛然省悟,那黑粗的麻绳,拴着的,就是他日思夜想,重振雄风的魔骨之铃。 他已经很久,没有咬断过如此雄劲的血管。没有听过血管迸裂的脆响,没有喝过滚烫粘稠的新鲜血液,特别是万年松油滋养着的血液。 这血液,离他锋锐有力的前爪尖,只一腿半的距离…… 清风的焦渴和疼痛突然消失了,眼神里放射出贪婪狡黠的光亮。 突然,他前爪狠抓地面,身体腾空跃起。犀利的门齿暴凸,青白锋锐,直逼艾伦颈项间的动脉血管。 清风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迅速跌落下来。 他太高估了自己残疾的后半身,沉重得如一堆烂泥般,拖累着身体的重心。犀利的爪尖,只轻轻划过艾伦脖颈的皮肤。血丝渗了出来,浅浅淡淡的。 更糟糕的是,艾伦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鄙夷和惊异。冷浚的目光刺得清风,不得不慢慢后退。 突然,他的腰部一凉,已被尖锐的角钩,精准地探入。 小胖黑的牛角尖稍微用力,清风腰背的鲜血,就涌了出来。 狼族是骨头铁腿麻杆腰,果然不差。 小胖黑一阵冷笑。 如今的清风,自己的废腿,都能置他于死地。 清风一阵惊厥,他只注意了小胖黑的残疾和怯懦。没想到,为了艾伦,小胖黑竟能如此敏捷和仗义,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和性命。 转念间,清风忽然颓丧地随着小胖黑的力道,瘫软在地上。顺势趴在艾伦的脚下,伸出滚烫的舌头,满脸的谄媚和奉承。轻轻地舔舐着他粗黑皴裂的脚板,嘴里发出“呜呜”地感激声。摇摆的尾巴,煽动起秽土和沙砾,掀起一阵尘烟。 这是清风潜伏在人类聚居地偷猎时,和那里的土狗学会的,讨好主人的方式。 只是,土狗为的是骨头,而清风为的是性命。 有什么所谓呢?他觉得自己还是高尚些的,毕竟,之于骨头,还是性命要紧些。却没想过,骨头和性命同样,背后都连系着,生存。 果然,艾伦的目光渐渐柔和。坐直了身体,微笑着接受清风的谦让。亲昵地摩挲着他的头,说: “哦,天呐,我还以为你要袭击我。真是太错怪你了,不必这样,任谁遇见,都会救你出来的。” 又回头,笑着和小胖黑摆了摆手。 小胖黑冷眼观瞧着清风的反应,心头蓄满鄙薄和疑窦。 看见艾伦的手势,不得不收回腿,趴卧下来。 不经意间,她头顶的伤口,赫然暴露在艾伦的面前,已经凝成紫黑的血迹。 “小胖黑,谁袭击了你?” 艾伦惊疑而愤怒。 在猩猩家族的领地,难道小胖黑还不能安稳地生存吗? “没什么……” 小胖黑低声说: “是我自己不小心。” 然后,站起,转身,离开艾伦一段距离,仰卧着,舒展开疲累的筋骨。 犀牛类群的首领黑牛,是小胖黑的父亲。 他出现在怪石岗的那一幕幕,反复地浮现在小胖黑的脑海。 小胖黑的烦躁中,夹杂着深深的恐惧,泪水在她的眼眶里盘旋着,却不敢落下来。 “好烦啊……” 她不禁一阵叹息…… 清风的心里,恨恨地。所有的算计,都没有错。 如果还是当初的身体,他的心里一荡,深深的悲哀席卷而来…… 如果是当初,还需要费尽心机的表演吗? 他是恐狼族群首领哮天,最优秀的儿子,是未来的狼族头领清风。 如果是当初…… 清风根本就不会掉进猎人的陷阱,又怎么会,被那头滴血的羊诱惑。 表演已经结束,清风极力控制着内心的仇恨,费力地挪移着,转过山岬。讨好地冲着艾伦和小胖黑,挥动尾巴尖上的耸毛,离去…… ………… 清风忍着伤痛,跌跌撞撞地奔向恐狼族群的领地。 魔骨之铃还挂在艾伦的胸前,经常出没在荒凉僻静的怪石岗。身边没有无极的陪伴,而残疾的小胖黑,在强壮的恐狼首领哮天的眼里,无异于废物。 清风祈望能凭借着这些重要的情报,获得父亲哮天的青睐和恩赐。哪怕是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一只小山鸡。 恐狼首领哮天栖身的石洞,隐藏在层峦叠嶂的兴安岭的山谷间,与万年古松隔了两道山梁,是世代狼族头领栖息的地方——疏密岩洞。 洞口被大面积的灌木和日旺草遮蔽,光华的石壁匍匐着苍翠的连钱草,神秘而庄严。现在父亲哮天和王后灰灰住在这里。 清风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10章 最后一次对话 恐狼首领哮天栖身的石洞,隐藏在层峦叠嶂的兴安岭的山谷间,与万年古松隔了两道山梁,是世代狼族头领栖息的地方——疏密岩洞。 洞口被大面积的灌木和日旺草遮蔽,光华的石壁匍匐着苍翠的连钱草,神秘而庄严。 父亲哮天和他的王后灰灰住在这里。 清风长长地叹了口气…… 想起不久前,父亲哮天还带着他,奔驰在广袤的狼族群领地,追逐麋鹿和岩羊。 就是这个疏密岩洞里,还曾严厉地咬着他娇嫩的小耳朵,教他躲避野猪和犀牛的袭击。 清风的泪水模糊了眼眶,想起了在断腰之战中,无辜死去的母亲。和被驱赶出王洞时,父亲哮天凶狠的训斥: “再也不许回到狼王洞穴……” 清风不敢贸然进洞去。 只得徘徊在草木之间,身体拂动着连钱草的叶子,茂密的草丛一片片地荡漾开去,沙沙地响。 奇怪的是,向来警觉的哮天,竟然没有窥破被入侵的危险。 如果不是清风,而是某个心怀叵测的家伙。或者,是清风强壮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下,想偷袭王洞岂不轻而易举。 清风惊疑而不安地想。 突然,随着一声嘶呖的嗥叫。 一匹身材硕大的母狼,蹿出洞穴,劈头扑向清风。 母狼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清风的耳朵,撕裂了狼皮。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几缕狼毛飞散到空中。 钻心的疼痛,激醒了清风。 风中飘来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儿,不是父亲哮天的,竟然是大腹便便的狼后灰灰。 她的腰身粗重臃肿,圆鼓鼓的腹肚,几乎垂坠到地面。里面的小生命,间或地不规则地蠕动着,看来至少怀了四只狼崽儿。 清风的心底忽然升腾起一丝莫名的庆幸,庆幸父亲的血脉后继有人,庆幸有人能代替他,完成延续家族权威的重任。那么哮天对他的厌恶,也许会少一些呢。 他又开始烦躁不安,也有可能,从此父子俩就情同陌路了。 灰灰冲着清风愤怒地嗥叫,一声紧似一声。仿佛遭遇最凶残的敌人。 清风可以理解,快要临产的母狼,心情向来焦躁而紧张的。 狼族的母爱,不亚于这世界上任何类群的爱。由于生存的环境残酷与严苛,她们甚至对自己的孩子更呵护些,也更深切地关爱些,更忘我些。 “灰灰,我给父亲带来了好消息。” 清风急忙解释,把尖尖的嘴巴埋在草丛里,表示自己友好的决心。 可是灰灰的眼里,闪烁着警觉而恶毒的光芒。突然凌空蹿起,扑咬向清风暴露着的动脉血管。 清风疼得就地一滚,摔脱了灰灰。可是已经太晚了,鲜血顺着颈窝儿缓缓流出。 空气中弥漫着鲜甜的味道,清风的精神为之一振。长久以来,空瘪的饥肠,被自己的血腥气唤醒了,咕噜噜地响起来。 灰灰凶相毕露,全身的毛发竖立,尾巴笔直地平举,锋利的牙齿磨砺得咯咯作响,喉咙深处滚动着低沉纣虐的恐狼之歌。 这是更加迅猛凶狠的扑击信号,她无疑是想置他于死地。 在灰灰的逼视下,断腰之战的伤痛和怯懦,忽然占领了清风的心胸。 他绝望地闭起双眼,等着灰灰的利爪划开他的胸膛,吸食掉他的最后一滴血液。 生命的最后一刻,清风的心里空旷而宁静,什么都没有,仿佛解脱般的轻松和畅快。 这世间的纷争残忍,饥饿困顿,纠结苦闷,终于似天边最后的一缕烟尘,轻轻飘散,无声无息。 突然间,一声悲凄的狼嗥,穿透石洞…… 是哮天的嗥声,召唤清风进洞的命令。 清风的眼睛亮起了光芒。 霎那间,灰灰的眼神悲愤而忧伤。她,半蹲着坐在洞口,高隆的腹部下方,流着一滩绛红的血水。 由于愤怒和用力过猛,她提前分娩了。 刚刚出生的小狼仔,毛茸茸地,在灰灰的身下,探头探脑。 冷风吹过,小狼仔打了个寒战,急切地摸索着,寻找妈妈温暖饱涨的奶水。 清风顾不上灰灰敌视的目光,叼起冷得发抖的那只,越过她们母子,进了狼王洞穴。 洞穴里宽敞干燥,口窄腹阔,冬暖夏凉。 清风把快冻僵的小狼仔,轻轻地放在一堆松稚的羽毛和碎肉块上。 “清风,是你吗?” 恐狼哮天靠在石洞,最里面的开阔处,平整光滑的洞壁上。内脏裸开地曝晒出来,染红了大片的岩石。 他的呼吸短促而虚弱,声音嘶哑而焦急,刚刚拼力的长嗥,显然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气力。 “父亲……” 清风急切地扑到哮天的面前,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会这样?谁把你伤成这样?” 哮天摇摇头, “记住那些我曾经告诉过你的,狼族头领世袭的秘密,别忘记把它们传续下去。不要给我报仇,保护好灰灰和你的弟妹们,哮天家族的血脉,一定要延续狼族首领的权威。” 哮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剧烈地抽搐起来。 灰灰还没有进洞来。 清风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父亲,不争气的泪水流个不停。 好半天,哮天才又积蓄起力气问: “我们一定要得到魔骨之铃!” 清风摇了摇头,眼泪飞了满脸。 哮天轻轻地用爪背吸干清风的泪水, “魔骨之铃连系着狼族的秘密,也是狼族群,能否存活在这片丛林的秘密。” 说完,哮天挣扎着弓起腰身,他的身体底下,埋着一块杵状的圆石。 清风记的很清楚。从小到大,他们只能在洞口的附近活动,父亲向来不允许他们靠近石壁,更没发现过这块光滑的石头。 哮天轻轻转动圆石,坚实的石壁忽然轰隆隆地开启,突现开阔的凹洞。 里面堆着小山一样的狼牙,锋芒锐利,白森森地。环绕着一颗硕大浑圆的珠子,放射着温雅的光芒,笼罩着牙齿堆。 “这些都是历来狼族首领的,象征权力威严的犬齿和睿智淳慧的智齿……” 哮天把珠子捧到清风的面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狼魂舍利,凝聚了世世代代狼族首领的灵识,只有新一代狼王才有荣幸知道它的秘密……” 第111章 哮天的灵识 很久以前,始祖林里,祥和而安定,所有的类群都是群居的。没有纷争,没有欺诈,更没有邪恶和杀戮。 丛林类群间,也多是和睦相处,亲切友爱的。 直到有一天,一些两脚人类,进入了始祖林…… 他们在怪石岗,捕杀了大量的丛林居民。活着的关在笼子里,玩赏取乐。死去的,送去山下城市里的餐馆,成了他们的美食。 从此,怪石岗成了恐怖的屠戮场。飘满了怨死者弯曲的灵识,和游走的魂魄。 始祖林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丛林中最强壮的类群,就是狼族和犀牛类群。 为了改变这种恶劣的生存状态,他们决定联手对付共同的敌。 他们聚集在红橡树林的高岩下,争执了七天七夜。 最后决定,在始祖林中征集勇敢的后辈,由狼族和犀牛类群共同培育训养,做为保卫丛林类群的勇者。 新的类群身体里,既饱含狼族的坚韧与强劲,又富有犀牛类群的睿智与沉稳。把最优秀的基因和灵识,都凝聚于一身。 他们来自不同的类群,不同的外表,却有着相同的信念和灵识,为生命而战。 他们开启了始祖林新的境界,圣境。 圣境的勇者们,带领着丛林类群,进入真正的始祖界。 任何族类都可以为共同的利益而联合,又为各自的利益而分散。 经过年年岁岁无止境的战争和奋斗,那些两脚人类,终于退出怪石岗,退到始祖林之外。 从此,始祖林又恢复了宁静,和平。 可是两脚人类残留的邪恶与冷酷,贪婪与凶残,却植入了丛林类群的内心。 狼族和犀牛类群,开始争夺始祖林中首领的权威。 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圣境勇者栖息的石洞,忽然燃起了大火。 风助火势,凶猛迅疾,整整烧了九九八十一天。 那半座山脊,连同石洞都坍塌下去。没有谁知道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也没有谁敢去救助他们。 风静火熄后,狼族群只在那里找到狼魂舍利。犀牛类群则找到魔骨之铃。 据说两者合二为一,会能量无穷,重现圣境勇者的神威。 后来,在他们殉难的位置,突然长出一棵松树,只一夜之间,就参天耸立,直冲云霄。枝繁叶茂,根系盘错,犹如生长了万年,被称做“万年古松”。 从此,谨慎猜忌的犀牛类群相互防范,开始独居的生活方式。 阴狠冷酷的狼族群也只在气候寒冷食物匮乏的冬季才聚集起来。来年的春天一到,立即分散开来,各自觅食,散淡独居。 “可是谁都知道,圣境勇者是狼族最美丽的母狼培育哺养的,狼族群才应该是始祖林的主宰。” 哮天说到这里,缓缓托起捧在爪心的狼魂舍利,目光崇敬地注视着它,瞻仰旗帜一般。 忽然,他的身体瘫软下去,狼魂舍利应声落地,滚出去好远。 清风拾起狼魂舍利,仔细观瞧,那颗珠子饱满浑圆,间或地点缀着细小的孔洞,放射出乳白色的光芒,竟是狼族的圣物。 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凝视着狼魂舍利,心潮涌动,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那神秘的光芒仿佛照进清风的心底,忧郁而慈悲。 狼后灰灰悄悄地走过来,小心地舔舐着哮天暴露的伤口。 狼王哮天悠悠地转醒,深情地望着灰灰,冲她点点头。 两涡浑浊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灰灰叼过刚刚出生的小狼仔,一共五只,三公两母,依顺地排挤在她的身边,娇憨可爱地眯缝着眼,舔着娇嫩的爪子。 哮天慈爱地在他们的额际,依次轻轻地舔了舔,算是完成了简单的认亲仪式。 被清风叼进洞的那只,最先出生的小公仔,蹒跚地爬上哮天的身体。亲昵地嗅着他的体味,像灰灰那样舔噬着几近凝滞的血浆。 哮天完全沉浸在温馨的天伦之乐中。 突然,小公仔“嗷”的一声,撕开了哮天的旧创。 哮天疼得浑身一阵抽搐,甩脱了小公仔。 小公仔并不示弱,娇嗥着冲过去。 灰灰疾步挡在哮天的身前,愤怒地叼起他,掼在地上,尖锐的狼爪直探小公仔的心窝。 “不要……” 哮天却怜爱地看着小公仔,制止道: “这个孩子睿智勇猛,就叫快刀野吧。” 快刀野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冲着哮天,不甘心地尖声嗥叫。 “这个孩子,天生有着王者的气度,是我身上鲜甜的血腥味道,唤起他的勇谋和胆识,而他的攻击力无疑是五个孩子中最猛烈的,也正是狼族头领的权威所必需的……” 哮天说着,挣扎着站起,耳朵和背毛“刷”地竖立起来,尾巴平举,发出即将扑咬的讯号: “快刀野,看好了,狼族的进攻,不仅讲求速度,更要姿势标准,这样发出的力量来能达到最大极限。” 须臾间,哮天踉跄着扑向清风。 清风本能地后退,躲过哮天的进攻。 “清风,狼魂舍利已经传承给你,按照狼族的生存法则,我们必须有这场决斗,灰灰就是新一代狼族头领的见证者,来吧……” “可是,父亲,我还有资格做狼族头领吗?” 清风惴惴地问,心里忐忑而欢喜。 哮天长叹了口气, “你是我的儿子,当然有责任承担起家族和整个狼族的未来,快刀野还小,清风,能不能保证狼族头领的权威在我们家族延续下去,只有靠你了。” 哮天满怀祈望的眼神,让清风恍惚自己又回到了断腰之战以前。 盘踞心底那簇快要熄灭的火焰,忽然冲破层层迷雾,跳将出来,点燃了清风冰冷已久的雄心壮志。他的心里慢慢地热起来,越来越热,蔓延至全身,炭火般灼烧。 清风的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尖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凝集着冷沉与阴森,一步步向前逼近。忽然挺身直蹿,咬住了哮天的颈腔。 “嘣”的一声清脆的断响,冰凉的风灌进喉管儿,滚烫的鲜血喷射而出。 哮天浑身一震,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他费力地抬起头,回望着清风和灰灰……一定要把快刀野,培养成新一代狼族头领,世袭我们家族在狼族群的权威……” 第112章 哮天印 哮天的嘴极力地开张着,大口地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鲜血就随之喷涌出来。 渐渐地,鲜血停止了流淌。哮天的头,垂了下去。 他的上半身还保持着挺直的姿态,一代狼王,视死如归且无屈无畏的尊严。 狼王哮天的灵识,化作一道白光,穿透了头顶的百汇穴,飞向狼魂舍利。 乳白色的狼魂舍利,被灵识包裹着。 狼王哮天的灵识,填满了狼魂舍利的每一处孔洞。唤醒了世世代代狼族头领的灵识,凝聚成一道透明的封印,飞入清风的眉心。 狼魂舍利吸收了狼王哮天的灵识,幻化成了哮天印。刻在每一代,每一界哮天族府首领的眉心。 始祖界真正开启了跃生门,跨圣境,行走各界的重生之门。 始祖界的生灵,和他们的灵识一起,凝聚着灵气,有了传承。 清风的身体突然轻飘飘地,五脏六腑都充了气一般,像是要飞起来。他的身体越长越大,所有的毛孔,随着眼睛鼻孔耳洞和嘴巴都张开了。 有风,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清风的身体。他的头晕晕的,目眩神迷,仿佛真的化成了一阵清风,吹过疏密岩洞的每一个角落。 “嗷呜……” 灰灰一声悲嗥扑上前去,疯狂地撕扯着哮天的身体。 石洞里,狼毛翻飞。 灰灰的嘴上,身上沾满了哮天绛黑的血。 可是,哮天却再也无法睁开深情的眼睛。不会宠溺地舔舐她微温的背,不会亲昵地咬疼她的小耳朵,不会带回丰裕的食物,让她和孩子们无忧无虑地活着。 失去哮天,狼后灰灰的世界再没有过光芒…… ………… 小胖黑目送清风的身影,渐渐模糊。 突然从地上跃起,背对着艾伦: “丛林里,不是所有的类群都是朋友,你至少该分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说完,她几个闪身,迅速消失在犬牙交错的怪石间。 艾伦仰躺在地上。 高远的天空象画布,瓦蓝瓦蓝的,几丝稀薄的云彩,轻烟样掠过。 小胖黑的话,回响在耳边,可是在艾伦心里,只要是始祖林中的类群,就都应该是朋友,至少不能是敌人。 这些感受,小胖黑是不会懂的。 这座丛林里,暴虐的,利诱的,挣扎的,冷酷和残忍已经太多。 然而,他们的目的是唯一的。 是生存,活下去。 生存对于任何类群都是悲剧,因此才需要宽忍与包容,需要良善和感念,需要温暖与关爱的传承。 “我错了吗?” 艾伦反复地问自己。 这样的问题纠疑起来,答案矛盾而挣扎。 时光悄悄流逝,他找不出说服自己的借口,却满脑子推翻小胖黑的理由。 艾伦的心里空荡荡地难受,前所未有地孤独。 “夏木,夏木不知道在哪里呢?有没有来到始祖界?” 他有点儿后悔,在品字界仓促的决定,又分开了他们。 还有,无问…… 艾伦爬上老白桦树的枝桠,把死去多时的驼鹿推到枯洞里。用石块和山土埋葬,顺便填平陷阱,以免再有丛林类群葬送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那些鲜活的生命,免受杀戮与荼毒。 即使艰难,也要坚持。 墨蓝的夜色,在天空中慢慢铺张伸展,一点点儿的,吞噬掉丛林深处仅有的光晕。 艾伦沮丧地低着头,走在回红橡树林营地的路上。 月亮爬过山脊,苍白而冷寂,一如,他此刻的心境,阴郁而潮湿。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臂环抱住他。艾伦回头观瞧,是梵音。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温和慈爱地注视着他。 “今晚是月圆之夜,我们的森林之王准备好了吗?” 她和蔼地摩挲着他的脑袋,拉他到自己的背上。 “森林大会就要开始了,姆妈带着孩子们,已经动身去血月湖畔了。” 艾伦俯靠着梵音坚实宽厚的背,暖流蔓延到全身每处毛孔,亲炙而安稳。 “孩子,太怕受伤害的人,是不会有朋友的。” 梵音轻声说着,拳步舒缓而稳健,使得艾伦倍感温暖和充实。 他狠狠地点头,一滴泪落下来,被浓密的毛发湮没。他亲热地拍拍梵音的背,爬下来,急急地告别而去。 梵音慈爱地望着艾伦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暮色里。 夜幕低垂,艾伦穿行在嶙峋的乱石间…… 他去找小胖黑,沟通思想和交流意见。哪怕她不认可,不接受,并不采纳他的建议和想法。但是,至少他该表明心迹,让她明白他。 因为,他们是朋友! 小胖黑急匆匆地奔回栖身的岩洞,一切都是老样子,和早上离开时没什么变化。 洞口的石块依然松动,差点砸到她不很利落的残腿。石上青苔滑腻,雾露儿充盈,没有踩踏过的痕迹。 她的心,微微安稳,黑牛没有再来。 洞里依然潮湿昏暗,角落里堆着吃剩的榛鸡的羽毛。 空气里,弥漫着伤感的味道。 小胖黑逡巡了一周,站在洞口。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望,转身出了岩洞。 她从不远处的乱石堆,推来大块的圆石,封住了洞口。做完这些,长叹了口气。 从此,又要开始风餐露宿,仓皇无顾的生活了…… 这个栖身的岩洞已经被黑牛探到了,她不能连累艾伦身陷险境。 “始祖林里危机四伏,艾伦……” 小胖黑颓丧地,捶了捶自己的残腿,自言自语。 “如果在暗处,还有可能助艾伦一臂之力……” 看来,森林要掀起空前的浩劫了。 苍茫的暮色如无形的大网,慢慢张开。夜雾升腾,黑暗笼罩着始祖林。 小胖黑蹒跚的脚步,渐渐消失在丛林深处。 月色渐渐暗淡下来,躲在稀薄的云层后面,娇羞地若隐若现。橙黄的光影,模糊地映射着飞奔的艾伦,匆匆忙忙地赶往小胖黑栖身的岩洞。 小胖黑的岩洞,隐藏在林立的怪石缝间。洞口很隐蔽,扁窄如狭长石块间的空隙,若不明就里,断然想不到这里会是类群的巢穴。 艾伦焦急地环视周遭,没错,光滑的青苔,松动的石块。可是,洞的入口,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块半圆不扁的大石封住了。 是小胖黑封的吗? 那么她现在又栖身在哪里? 这是否又意味着,他们生死与共的情谊,也如劲风下的枯草飘摇而脆弱。 第113章 小胖黑之死 大石屹然挺立,汗水顺着艾伦的刘海儿淌下来,滴进眼睛里。眼睛酸涩地痛,艾伦的心也酸涩地痛起来。 “嘿嘿……”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夜枭样的笑声, 艾伦惊疑地回头。 朦胧的夜色里,黑牛模糊的身影,从距离他不到两米的花岗石,后面慢慢地闪了出来。 阴恻恻地看着他笑,坚硬的前蹄,习惯性地磨砺着坚硬的山地,在虚黑的夜色里,爆出烁烁耀眼的火星儿…… “今晚的月色真美好……” 黑牛昂起头看了看青蓝色的夜空, “如果能死在这样的月亮下面也不失为一个美丽的结局。是吗?” 昏暗中,艾伦沉默着,古井一样深邃的眼睛里,闪着警觉的光亮。谨慎地关注着黑牛的举动,随时准备应战那迅猛而残酷的攻击。 “你以为你有了魔骨之铃就能成为森林之王吗?交出魔骨之铃吧,免得我们伤了和气,想想我就心痛,你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黑牛缓缓地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不交出魔骨之铃,你将被永远埋葬在这里。” 黑牛一字一顿地说, “结果都一样,你,永远也看不到今晚月圆的美丽,而我……” 他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 “必将得到魔骨之铃,在这月圆之夜,成为森林之王,哈哈哈……” 他得意地仰天长笑: “我黑牛是犀牛类群之首,就是没有魔骨之铃,谁又敢和我说个不字?” 说着,他猛转头,逼视着艾伦。 那目光如刀子,直刺进艾伦的心脏。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丝丝,一块块地分崩离析,魔骨之铃飘飘悠悠地脱离了他的脖颈,飘向黑牛。 “哗啦啦……” 忽然,一阵石块滚动的声响,惊醒了艾伦。 “不,” 他大叫一声,眼前的幻象消失了。 “谁?” 黑牛的目光,追随着滚动的石块,侧耳倾听。 昏暗的夜色里,只有艾伦和他的影子,伫立在嶙峋怪异的石块间,僵直而诡谲。 阵阵风潮,穿过石间的缝隙,呜呜咽咽地,如野兽般凄惨地嚎叫。 “黑牛,你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小胖黑,都那般残忍冷酷,如果你得到魔骨之铃成为森林之王,始祖林里,还能避免生灵涂炭吗?所以我无法满足你如此无理的要求,如果你一定要得到它,那么我的鲜血,必将唤醒魔骨之铃沉寂多年的良善和正义的潜能。” 艾伦的话音未落,黑牛已经重心后移,猛然间,腾空跃起,牛角暴出,直奔艾伦的脖颈袭来。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 退缩永远无法求得和谐,谦卑也永远无法平息贪念与纷争。 艾伦下定决心,暗自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过突袭的利角。 眨眼间,黑牛罡鞭样的尾巴,剪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腰部。随即一卷,艾伦的身体被轻飘飘地,飞到半空里。 耳廓里,呼啸着空气爆破的声音。他眼一闭,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伴随着沉重的闷响,艾伦如破旧的沙袋,坠落在犬牙交错的石缝里。 鲜血沿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溢出来,顺着石缝,一直淌到黑牛的脚下。 “哼哼……” 黑牛一阵冷笑,恶狠狠地审视着晕死过去的艾伦。 忽然,黑影一闪,艾伦的身体突然直飞了起来。 片刻间,消失在怪石的暗影里。 艾伦软塌塌的躯体,忽隐忽现地在林立的怪石丛里穿行,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黑牛呆愣了半晌,随即,疾步追踪而去。 前面是一片松软的沙滩地,驮着艾伦的小胖黑,残腿渐渐气力不支。 回身眺望,黑牛并没追上来,她轻轻放下艾伦。疲惫地,跌倒在潮湿冰冷的泥地里。 “真的好险,如果不是用墨叶草把自己涂抹得灰黑,又有晕暗的夜色遮掩……” “如果不是多年以前与狼族的战争,黑牛伤了眼睛,薄纱样婆娑的月光里朦胧不清……” “如果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不是足够了解他的这些隐秘的缺陷……” “太可怕了,好险啊…” 小胖黑跌倒在泥地里,瑟瑟发抖。 她的心咚咚咚地,像是要跳出胸膛。 汩汩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滴滴沓沓地落在河滩地上,砸出两汪清浅的小水坑。 里面蓄满了小胖黑的忧伤和迷惘,还有更深的恐惧。 虽说犀牛类群的生存法则是散淡独居,互不往来。但,黑牛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可是,为什么父亲的野心如此可怕,要以整个丛林的生灵为代价。森林之王的权威,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小胖黑想不明白。 “我早就该想到是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牛庞大的身躯,已悄然出现在她们的身后。 “父亲,我……” 小胖黑惊恐地,望着渐渐迫近的黑暗。 那是黑牛的身影,如张开的恢网,把她笼罩在中间,压迫到几乎窒息。 只听“崩”的一声脆响。 小胖黑的脖颈,凉飕飕地。眼看着鲜艳的血,带着滚烫的体温,小溪样流淌下来。灰黑的墨叶草汁,被冲刷出绛紫的沟壑。 小胖黑的身体慢慢地倒下去,两行清澈的泪淌下来,冲刷出两道干净的轨迹。把她灰黑的面颊,生硬硬地隔开。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着,像是在呐喊又像是在极力地喘息,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哪怕是最后一口…… “黑牛!” 一声凄厉的怒吼,刚刚转醒的艾伦,疯狂地冲向黑牛。 用尽平生气力,撞过去。 悲伤和愤懑模糊了他的意识,艾伦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的,只有仇恨。 他猛地蹿上黑牛的脊背,紧紧抱住他的脖颈。白森森的门齿,在黑夜里闪着冷寒的光亮,对准着黑牛的喉管儿,一口咬了下去。 黑牛只觉得,喉咙一紧。 一丝冷风吹过来,连带着尖锐的痛,疼得他不住地哆嗦。 他用力地蹿跳腾跃,想把艾伦从脖颈上甩脱掉。 可是艾伦的臂力太紧,死死地抱着他的脖颈。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肉,鲜血点点斑斑,浸透了他的皮毛。 黑牛被挤压着的伤口,张开裂缝。如张开的血盆大口,凉风飕飕地灌进黑牛破裂的喉管。 第114章 马面人身 他的意识渐渐混沌,气力渐渐耗尽,终于跌倒在烂泥地里,昏死过去。 艾伦还在死死地揪着他的皮毛。滚烫的鲜血,染红他黝黑的面颊和狼皮装。 艾伦成了血人,那是黑牛的血。渐渐地,流速越来越慢,凝滞成紫黑的淤斑。 忽然,狂风骤起。怒潮般的气流,夹杂着腥咸潮湿的味道,席卷了整个怪石岗。风潮卷起的沙砾,冰雹般砸下,平展松软的河滩上,坑坑洞洞地泥水飞溅,劈头盖脸地,落在艾伦和黑牛的身上。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高高的立着,疯狂地挥舞着前腿,掀起阵阵风潮。沙砾和布丁般的石块,活了一般,随着他的指挥,旋转飞舞。 那黑影有着人类的头颅,马类的躯体,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头马身人面的怪兽。 他的身上穿着光滑的铠甲,奇怪的是,那铠甲看上去并不是坚硬的,却似镶嵌进皮肤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冷凌的金属光芒。 怪兽舞动双臂,掀起阵阵狂潮。 裹挟着沙砾和石块,掩埋了小胖黑的身体。 只一会儿工夫,荒凉的怪石岗,又起了一座新坟。 透过迷蒙的夜色,艾伦依稀忆起了狂舞的黑影。 俨然,很久以前,他去魔鬼屋的时候,那个月夜里和圣星激战的怪兽。 怪兽望着崭新的坟头,满意地点了点头,陡然收了手势。 刹那间,整个怪石岗风浪平息,安静下来。 “艾伦……” 人面马身怪兽转过头,直视着他。 艾伦惊诧地,望着他血红的眼睛。那眼睛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认识你并不奇怪,我们都来自圣境……” 怪兽望着艾伦,把头慢慢地,转向遥远的前方,深深地叹了口气: “因此,只要你交出魔骨之铃,我会留下你的性命的。” 黑夜里的河滩,寂静空旷,一片黑暗。 艾伦稳了稳自己的情绪。 所有的一切灾难,貌似都与魔骨之铃有关。 自从,圣星把魔骨之铃交给他。艾伦平静的生活,就完全被扰乱了。 他太想知道,魔骨之铃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和秘密。 “魔骨之铃我可以给你,” 想到这些,艾伦肯定地点点头,目光坚毅地对怪兽说: “但是,至少我应该知道魔骨之铃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而你和黑牛又为什么如此迫切地得到它。” “哈哈哈哈……” 马身人面的怪兽仰天长笑,笑声响彻山岗,震得松散的石块岌岌滚动。 “黑牛?他也配?他真的认为拥有了魔骨之铃,就能成为森林之王,就凭他?哈哈哈,真是笑话。” 怪兽突然收住了狂笑,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是个故事,是该让你知道的故事……” “我是阎马面……” 阎马面缓缓地昂起头,望向遥远深邃的夜空,目光深远而凄怨,幽幽地说 “那次,只有我和圣星活了下来……” ………… 圣境勇者的领地,位于兴安岭中,林木最茂密的那处山脊。 最高处是一泓天湖。湖水清澈透明,倒映着漫天的星斗,密密麻麻地眨着眼睛。 静静的湖水,与夜空中的星斗交相辉映,形成一座浑然天成的星团。湖水中央,探出平展的陆岛。椭圆形的石洞,被星团的光辉笼罩着。如一块钻石组成的鸡蛋。蛋清是星团,蛋黄是石洞。 远远望去,圣境勇者的领地更像浩瀚的宇宙中,独有的星球。 这里离星族最近,神秘莫测又生机盎然。 石洞口,坐着圣境勇者的族长无极。 头很亮,很铁的样子,头顶上戒痕点点。眼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弓高挺,长长的胡须和两鬓相连,洁白细密,散落下来,长过了膝盖。坐下来的时候,挡住了麻黄的僧衣。端坐在月光里,通身闪着智慧的光辉。 无极族长伸出右手,一枚白色的珠子长着翅膀一般,在他的掌心盘旋。这颗珠子饱满浑圆,间或地点缀着细小的孔洞,放射出乳白色的光芒。 “这颗狼魂舍利,凝聚了所有狼族的智慧,如今又寄存了人类的真元,它已经不是普通的舍利,这上面的孔洞,代表生命的代代轮回,狼族的轮回,也是人类的轮回,这是狼族的圣物。” 他的眼睛眯起一条缝儿,仔细地审查着狼魂舍利的每个孔洞。 “只等着一颗哮天的灵识,凝聚起哮天的灵识,狼魂舍利才能成为哮天印……” 无极族长深情地凝视着狼魂舍利, “你还是走了,先我一步……” 由于悲伤,无极的眉宇间,不住地颤抖。声音哽咽着: “艾伦,她走时,说了什么吗?” “外婆说,凝聚了灵识的狼魂舍利带给您,还有这个女孩,外婆的神髓已经注入给这个女孩……”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尖利地响起。 被叫做艾伦的男孩子,坐在陆岛的角落里,手里抱着一个唧唧呱呱的女婴。 无极族长的思绪被打断了,长叹了一口气: “唉……圣境的勇士,只剩圣星和这个女婴。这是圣境最后的血脉了……” 他顿了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 “圣境的勇者是年轮的痕迹和记忆。跨界行走虽说可以跃生门,重生新的世界,青春永驻,生命不息……可是有了生老病死,生命才更有意义……” 无极说着,衣袖轻轻一荡,狼魂舍利飘落在艾伦的怀里。 “艾伦,带着狼魂舍利,把它变成哮天印,去开启你的下一界重生之门吧……”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盲目地,去探求圣境的秘密……如果我……” 角落里,艾伦把头,埋在女婴的襁褓里,早已泣不成声。 “唉……这都是始祖界的劫数,即使你不去探求,总有一天,人类对科技的依赖和信奉,也会毁了这所有……已经停不下来了……” 无极摇摇头,扼腕叹息道。 “可是我,没想到,自己性格中的邪念,会这样可怕,我已经……” 艾伦抬起头,他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流满懊悔的泪水…… 第115章 幻影无极 “可是我,没想到自己性格中的邪念会这样可怕,我已经……” 艾伦抬起头,他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流满懊悔的泪水。 “我的劣质性格简直是魔鬼,他承袭了所有阴险狡诈和贪婪嫉妒,可怕的贪婪让他迅速膨胀,我已经控制不了他了。” “嗯,带着这个孩子,在这始祖界完成你的使命吧……” 无极族长竟然轻笑了一声: “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论是人类,还是丛林类群,是该经历一次血的洗礼了。” 无极族长抬起头,仰望星空,朗声长啸: “星族,你们看见了吗?丛林的天要暗下来了,为的是更长远的光明……” 他的声音空灵厚重。 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池水,池水荡起阵阵涟漪,星空也跟着瑟瑟颤抖。仿佛在回应无极的呐喊。 “无极……无极族长……” 随着一声长长的咆啸,一条黑影越过天湖之水,爪子在水面打了个盘旋,稳稳地落在陆岛上。 “无极族长,我错了,我来领罪……” 一只威风凛凛的阿拉斯加犬类,五体投地匍匐在无极的脚下。 “圣星,不必愧疚了,那红虎与你心心相印,也是难得。如今丛林突生危急,你要肩负起保卫始祖林和圣境的使命,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往直前,真的勇士才会绝地重生。” 无极族长慈爱地抚摸着阿拉斯加犬类的头: “你是圣境的勇者,也将是圣境的圣星族长。” 说着,无极族长银白的须发,轻轻飘飘地飞起,一道银光从脚底的足三里汇集起一道白光,缓缓升起,游走遍全身的经脉,汇集在身体的右部。 他的双眼紧闭着,身体一半暗淡一半闪亮,从中央,刀劈斧砍般分成两半。他的身形稍微晃动,把所有的能量积蓄在右掌,坚定地覆盖在圣星头顶的百汇穴。 圣星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天灵盖的百汇穴,麻酥酥地蔓延到大脑,到全身,到丝丝缕缕的经络血管。 干瘪的血管,仿佛被注入了精魂,又如一道柔软的闪电,蜿蜒曲折地穿过紫红的血细胞。那微弱的细小的细胞颗粒在碰触闪电的那一刹那迅速地鼓胀,变成金光闪闪的钢筋铁骨。 圣星一动不动,也发不出声音,宛若与无极族长融汇在一起。亦或者,他们在那一刻原本就是一体的。 他的身体渐渐膨胀,所有的血管都热得发烫。越来越沉重,一下子灌输的灵识气,在体内奔腾咆哮。 他强忍着,承受着这痛苦。这关乎圣境的未来和始祖界使命的,满怀希望的痛苦。 深邃的夜空,突然绽放耀眼的光柱。斗转星移,密密麻麻的,形成巨大的旋涡,在宇宙中飞舞旋转。 月神之光冲破层层星云,直射在无极族长的身上。 无极的周身霎时通明,如一道虚无缥缈的光影,若隐若现。跟着星团的节奏飞舞盘旋在座下的磐石上。 那磐石被光影,刻上密密麻麻的沟壑,凸凹斑驳,花纹奇特,像是文字,又似符号。 磐石旋转着,一圈儿一圈儿地变小。周遭升腾起墨色的浓烟,穿透了无极的光影…… 无极的骨肉精血,化作魔骨之铃,飞挂在圣星的颈间。 他的灵识,化成一道幻影,封印在磨骨之铃之中。 “圣星,艾伦,我已经把圣境和始祖界的秘密,封存在魔骨之铃中,只有哮天印,才能开启魔骨之铃。拯救始祖界就靠你们了……” 无极的声音,飘飘悠悠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天空中,突然爆出一声炸雷,星空和湖水刹那间陷入黑暗。星族消失了,寂寥的夜空,独挂一弯清月…… 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血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月神之光照在它晶莹剔透的鳞片,那湖水被映得一片血红。 野湖的湖水,炽热地翻滚沸腾,冒出一团团黑色的雾气。 圣星和艾伦被黑气笼罩,沉闷到窒息。 艾伦揣起狼魂舍利,抱紧了女孩,不顾一切地冲过黑雾: “圣星,快走,池水要沸腾了。” 圣星张了张嘴,他的皮毛已经散发出烧焦的臭气。 可是,他舍不得离开。 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极族长的身躯,变成一粒粒白色的雾霾。越来越缥缈,越来越涣散,终于凝聚成一束白烟,钻进了他头顶的百汇穴。 艾伦积蓄起最后的一丝力气,腾身跃起,跳出野湖的包围。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整个天池熊熊燃烧起来,白亮的火舌,吞噬着陆岛和墨色的天空。 一湖清水,瞬间变成火海。 无极族长的灵识升华之后,骨肉精血凝聚的舍利成为魔骨之铃,灵气注入了圣星的体内。 “啊,圣星,是你毁了这一切,我要杀了你……” 一个黑影,冲进化成火海的圣境领地。 那黑影有着人类的头颅,马类的躯体,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头人首马身的怪兽。 他的身上穿着光滑的铠甲,奇怪的是,那铠甲看上去并不是坚硬的,却似镶嵌进皮肤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冷凌的金属光芒。 怪兽愤怒地仰天长啸。他的身体高高的立着,狂放地挥动着的两只前腿。在啸声的逼迫里,他疯狂地扑向火海,一次又一次,被热浪弹了回来。 “……” 那是个黑沉沉的夜晚,圣境勇者栖息的天湖,莫名其妙地着了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九九八十一天。 一切一切,都在天火熄灭的那瞬间,灰飞烟灭。 后来,在圣境勇者的栖息地,一夜之间,长出了枝繁叶茂的“万年古松”。 先赶回来的圣星,只找到了魔骨之铃。 从此,魔骨之铃成了“森林之王”的象征。 而事实上,更珍贵的是,落入狼族之手的,狼魂舍利。 魔骨之铃只有和狼魂舍利,通融在一起,才能唤醒星族。 ………… “可既然,你也是圣境勇者,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艾伦望着怪兽样的阎马面,满腹疑惑地问。 阎马面忽然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 第116章 梵音被带走 阎马面忽然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 他那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随着悲伤的宣泄抖动着,看起来既可怜又滑稽。 当年,阎马面和圣星都是圣境勇士。随身携带着属于自己的灵识和灵气。如有需要,打通百汇穴的片刻间,就可以幻化成人的外形。 可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阎马面不小心,把属于自己那部分灵识丢失了。 结果,圣星打通了经络,幻化成了完整的人形。而阎马面,却由于份量缺失,变异成了现在这马身人面的怪兽模样。 圣境是回不去了,人类更无法接纳他。 为了躲避丛林类群的袭击和歧视,他从此离群索居,孤单而悲懑地活在世上。 “直待几天前,我从狼族首领哮天那里得到了狼魂舍利……” 阎马面抬起头,泪眼滂沱地说: “只要魔骨之铃和狼魂舍利结合在一起,我可以幻化人类,不用象现在这样成为所有类群的异族。求求你救救我,我再也不象这样人不人,马不马,鬼不鬼地活着……” 泪水浸湿了阎马面的面颊,他的脸脏兮兮的,如揉皱了的肮脏的破布。 “……” 一阵揪心的悸动,从心底里慢慢升腾起来,越来越疼,越来越浓烈。艾伦的鼻子一酸,眼泪顺着眼眶流了出来。 “有战争就有死亡,我敬畏死亡,因此厌恶战争。” 艾伦缓缓地,拿下挂在胸前的魔骨之铃,捧到阎马面手里。 “如果获得魔骨之铃能平息丛林的纷争和屠戮,那么我愿意献出它……” 阎马面紧紧地抓住魔骨之铃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从耳朵里,取出一块椭圆的乳白色头骨——狼魂舍利,轻轻地塞进魔骨之铃椭圆型的开口。 双手捧着,冉冉升起。虔诚地举过头顶,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 那魔骨之铃的开口处,被狼魂舍利填充得吻合而丰满,冲着月亮的方位。 月光忽倏间皎洁明亮,冲破稀薄的云层,洒下一片银色的光辉,照亮泼墨样的夜空中。 狼魂舍利深嵌在魔骨之铃里,一如月光般明亮清透。魔骨之铃那黑黑的纹身渐渐褪去,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通透,蜿蜒的纹路把表皮分割离析,如密织的蛛网,又如地球的经纬线,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只圈圈环环地缠绕,纠结着。 忽然,魔骨之铃连同狼魂舍利都剧烈地激荡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哗琅琅”的响铃声。 仿佛怒吼,亦如控诉,震波激荡着阎马面庞大身躯。传送到脚下的大地,都震动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声音传出去很远,经久不衰。 “咔嚓”一个响雷炸裂,月光和魔骨之铃的光亮顿时消失了,狼魂舍利碎成灰黑色的粉末儿,从魔骨之铃里散落出来,飞散在黑夜里,无声无息,灰飞湮灭,周遭陷入空洞的黑暗,一片死寂。 “啊……” 阎马面发出一阵绝望的嚎叫,悲戚而冷骘。他疯狂地挥动双臂,掀起阵阵石雨。 “哮天,你竟敢用假的狼魂舍利欺骗我,我不会放过你和你全家的。啊,不!是所有的狼族。” 阎马面颓丧地跌倒在山地上,双蹄猛击地面,震的石块哗啦啦地滚动,巨大的怪石,随着掌风一块块碎去,如跌落的玻璃,细碎而烦杂。 艾伦悄悄捧起被遗弃的魔骨之铃,轻轻抚去灰尘,小心翼翼地挂在胸前。 魔骨之铃丝毫没有破损,还是那样黑亮黑亮地,闪烁着诡谲的光亮。 夜色慢慢褪去,晨曦穿过石缝,洒在阎马面的身上。他的脸庞冷漠而阴鸷,只瞬间,已如耄耋老人般苍老了去。 良久,他踉踉跄跄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履,蹒跚而踯躅。 从艾伦的面前经过去,他血红的眼睛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渐渐地,阎马面的身影,消失在林立的怪石,岩缝儿间。 突然,一声惊悚的长啸撕裂午夜的静谧,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艾伦心中陡然一惊,这是王后梵音的啸声。 他来不及多想,朝着啸声响起的方向飞奔而去。 越过陡峭的岩壁,他看见许多的人,围绕着一只山地大猩猩,猩猩俯卧在冰冷的岩石上,已经昏死过去。 正是前来怪石岗,寻找艾伦去参加森林大会的王后梵音。 “要想保住你的丛林伙伴,就不要贸然去送死……” 一只狼爪搭在艾伦的肩膀,强行按捺住他的悲愤。 “不能用决战的方式解决问题,特别是和人类的问题。” 艾伦想起了王后梵音的嘱咐。 那些人类用绳索,绑住了王后梵音的双腿和双手。她的身体被担在粗粗的树枝上,抬走了…… 艾伦站在嶙峋的怪石之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用绳套绑住梵音的身体,抬着她,下山去了。 “我一定会救出你的,妈妈等着我……”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艾伦酸涩的眼眶。 “就凭你……嗤……” 清风耻笑了。 “对,就凭我!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 艾伦坚定地说,好像说给清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声音在乱石间回荡,被山风吹出遥远…… 面对着空旷旷的荒岗,他抹了一把眼泪。 咬紧牙关,朝着血月湖畔而去。 森林大会就要开始了,他是新一代的森林之王,要保护胡巴家族和始祖林,不被践踏。 清风望着艾伦远去的身影,长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回去疏密岩洞。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地拖着病体,掩藏在暗处,监视着艾伦,他早已疲惫不堪。 庆幸的是,无意间窥探到的,马身人面的怪兽,很可能就是袭击父亲哮天的凶手。 这样的新仇旧恨堆积起来,压抑着清风。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悲怨。 “快刀野,快快长大吧……” ………… 明媚的夏日阳光,遍洒兴安岭的林海山地。 湛蓝的天空中,闪现一条优美的弧线。 忽然,一阵狂风骤起,掠过恐怖的投影。 一只巨大的苍鹰,黑褐色的双爪锋利尖锐,滑翔着,悄悄地俯冲,朝向草丛深处玩耍着的墨蓝色小公狼…… 第117章 狼族首领快刀野 明媚的夏日阳光,遍洒小兴安岭的林海山地。湛蓝的天空中,闪现一条优美的弧线,忽然,一阵狂风骤起,掠过恐怖的投影。一只巨大的苍鹰,黑褐色的双爪锋利尖锐,滑翔着,悄悄地俯冲,朝向草丛深处玩耍着的墨蓝色小公狼。 小公狼的名字叫快刀野。 那是他的父亲哮天,临终给他取的名字。 小公狼正是故去的狼族头领恐狼哮天的儿子,清风同父异母的弟弟。 快刀野。 快刀野正全心全意地追逐一只七星彩翅蝶,并没有意识到悄然降临的危险。 黑影越逼越近,宽阔的羽翼遮住了太阳的光辉,完全把他单薄的身躯,笼罩在阴影里。 快刀野惊讶地昂头观看,庞大的猛禽挂在头顶上方。巨型的翅膀微微扇动,掀起阵阵狂风呼啸着。 周遭的草丛枝叶,都跟着疯狂的摆动起来。他本能地转身奔向附近栖身的岩洞。 可是没跑几步,伴随着血腥味道的狂风袭来。 快刀野的脖颈和脊背,同时被铁钩似的苍鹰利爪戳入。还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腾空而起,脱离了地面。 经过清风和狼后灰灰,精心培养和训练的快刀野。即使身在险境,仍临危不惧。 他勇敢地扭转身体,向着苍鹰的腹部狠狠地撕咬下去。 可惜他的狼牙还不够坚硬和锋锐,他拼尽全力的撕咬,并没有给苍鹰致命一击。只有几片鹰毛连同殷红的血,飘洒下来,染红了山地丛林。 苍鹰怒啸了一声,声音尖锐凄厉。低下头,用尖喙朝着快刀野的双眼,狠狠地啄去。 就在这危急时刻。 “嗖”地一声,银光一闪,一柄锋利的木剑插入苍鹰的腹肚。 那木剑正是猩猩王权杖,尾部连着一条长长的藤绳。绳端一紧,带动着木剑被拔出。 苍鹰的身体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鲜血一汩汩的,小溪般流淌出来。鲜红的血线飘洒在天空中,如一道彩虹,划过。 苍鹰挣扎着,扑棱了几下翅膀,慢慢滑翔,终于跌落在山地碎石间。 双眼直盯盯地注视着前方,已经停止了呼吸。 随即,快刀野被狠狠地摔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你没事儿吧?” 灌木丛里,闪出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手握银色的木剑,站在快刀野的面前。 剑尖儿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液,一滴滴地落下来。 快刀野挣扎着爬起来,晃了晃头,又跺了跺脚。头晕晕地,有点胀痛,脊背和脖颈火辣辣地疼,看来伤的不轻。 他努力地睁大双眼,辨认出面前站着的,是个人类。 黝黑的面孔,长而黑的发,披散在肩膀上,垂下的刘海儿又浓又密,遮住了半边的脸颊,深褐色的古井般深邃的眼神,从头发后面穿透而出。犀利而陌生,闪现着冷酷的光亮。 对视的刹那,快刀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儿。 “我叫艾伦。” 艾伦抬起手臂,摩挲了一下快刀野受伤的脊背。转身在灌木丛中,随手抓了把泥土。 一只牯蛄从指缝里钻出来,艾伦手疾手快地捏住。稍微用力,牯蛄体腔里的白色粘稠的汁液,被挤压出来,变成一张单薄的皮。 艾伦甩掉干皮,细心地拨开快刀野的伤口。把汁液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面。 快刀野伤口里,渗出的鲜血,遭遇白色的牯蛄汁液,立刻凝聚成紫黑的血痂。 一阵凉丝丝的感觉,透过伤口,钻入体表深处,快刀野顿觉清爽了许多。先前的疼意和头晕,也随即消失得没了踪影。 “感觉好些吗?” 艾伦注意到快刀野,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身,知道他已舒服了许多。就把周边的毛聚拢起来,掩盖了伤口,防止感染和被雨水及灰尘侵袭。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快刀野。你真厉害,会疗伤。” 快刀野发自内心地赞赏和感激艾伦。 艾伦笑了笑,摇摇头说: “没什么,过不了几天,你就会痊愈了,以后离苍鹰远些吧,你还小,丛林里很危险,随时有可能失去性命,还是小心些吧。” 快刀野点点头,咧了咧嘴唇,轻轻的舔舐着艾伦的手臂,嗅了嗅,又围着他转了个圈。卧在他的脚边,这是狼族友好亲昵的表示。 艾伦摩挲着快刀野的嘴唇,和暴凸的尖牙。告诉他,自己也很喜欢他,希望和他做朋友。 快刀野高兴地跳起来,又围了艾伦跑了几圈。回头,朝着艾伦轻声呜咽着,转身钻进自己栖身的岩洞。 艾伦看着快刀野消失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儿。 忽然,风声一紧,一只犀利的狼爪,搭在艾伦的肩头。耀眼的爪尖,钢钩暴凸在阳光下,阴森冷峻,闪着残忍的寒光。 艾伦没有回头,而是突然矮下身躯,如狡猾的泥鳅儿,从狼爪下滑了开去。 旋即,迅速转身,尖锐的猩猩王权杖的顶端,狠狠地压住了偷袭者的喉管儿。 袭击艾伦的正是母狼灰灰。 灰灰明显地老了。曾经浓密顺滑的紫黑色皮毛,变得稀疏杂乱,腹部纯白的毛色也已灰黄睚眦,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本来苗条结实的体态,干瘦成一张空荡荡的皮,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嶙峋的肩骨耸立着,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的神色。 算算恐狼哮天逝去,还不到一年,灰灰的境况却如此狼狈和艰难。 怒火焚烧的灰灰,耳朵和背毛根根竖立,唇沿后翻,犀利的门牙凸露出来,弓起脊背。 喉管里咕噜作响,滚动着绝望的恐狼之歌,随时准备拼死一战。 狼族的领地观念是很强烈的,她把艾伦当成了无耻的入侵者。 “我并不想冒犯你的领地,只是,为了救那只苍鹰利爪下的小公狼,才到了这里。” 艾伦收回权杖,摊开两手,耐心地解释着,慢慢后退。 灰灰步步紧逼,突然一声凄厉的长啸,扑向艾伦。 艾伦的背,已经顶在岩洞口,无处闪躲,只得闪身躲进了岩洞。 岩洞里黑暗潮湿,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灰灰并没有跟进来,却在洞口焦躁的徘徊。显然是不想把战斗,延袭到栖身的岩洞里,殃及自己的孩子们…… 第118章 阎马面的誓言 岩洞里黑暗潮湿,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灰灰并没有跟进来,却在洞口焦躁的徘徊。显然是不想把战斗,沿袭到栖身的岩洞里,央及自己的孩子们…… 艾伦明白灰灰的心思,正踌躇间,快刀野忽然从洞腹深处蹿出来。咬着他的衣角,牵引着,慢慢向岩洞深处走去。 艾伦被快刀野牵引着,左挪右移,迂回辗转,在黑暗中摸索着潜行。 过了好久,来到一处宽敞的腹地。这里,竟然连接着世代狼族头领栖息的疏密岩洞。 阳光顺着隐秘的洞口罅隙,照射进来。昏暗的角落里,清风蜗缩在一块岩石上,整个身体团成一团,瑟瑟地抖着。 看得出来,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艾伦,救救哥哥……” 快刀野昂着头,望着艾伦,眼窝里蓄满了哀求的泪水。 重逢清风,竟是这样的情景和遭遇。 艾伦的心里,涌起阵阵酸楚和感叹。 想当初,在万年古松之战的清风,作为恐狼哮天家族的头领继承者,是何等威风凛凛,足智多谋? 即使是断腰之战落魄的清风,依然保守着狼族的王者之尊。 现如今却沦落到如此地步。 艾伦仔细地查看了清风的伤势。他的身体并没有太明显的致命伤害,但是却处处显现着战斗的沉疴,浑身几乎找不出完整的皮肉和毛发。 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很微弱了,甚至是苟延残喘。 清风一定是有放不下的心事,艾伦同情地望着他。 想起自己,想起被人类囚禁的王后梵音,何尝不是这样? 清风望着艾伦。 面前的这个人类,既是朋友,又是曾经的敌对。 清风笑了,嘴角费力地咧着,学着人类的笑容。 艾伦看得心酸,他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是最懂他的人类。 清风在艾伦的心目中,永远都是狼族的英雄。 艾伦真诚地望着他,眼神充满了鼓励和敬佩。 清风显然懂了。 他费力地摇了摇脑袋,得意地冲着黑乎乎的墙壁, “呜呜……” 声音暗哑,酸涩,却是象征着死亡的恐狼之歌。 艾伦的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很快恢复了庄重的神色。 他放下了猩猩王的权杖,摊开双臂,向他表达敬重和威严。 清风的腰伤很严重,已经严重得无法挺直。 但是,为了尽快教会快刀野生存的本领。为了拼尽全力把他培养成狼族头领。清风象当年的哮天驯养自己那样,用自己的身体,做弟弟攻击的敌手。 一次又一次地,迎接逐渐强壮的快刀野,近似于疯狂的挑战。 这一年来,清风既是宽厚的兄长,又是严厉的父亲。 他把当年学到的所有技能,都悉心传授给了快刀野。自己却一天天老去,捱着病体的疼痛,和新伤旧疴的折磨。 而母狼灰灰,则负责填饱全家的肚腹,亦是疲于奔命。 “艾伦,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清风挣扎着爬起来, “对不起,我只能为保卫家族而战……” 清风踉跄着站起来,很快就又颓堕下去。 “哦,我真的老了,不中用了……”清风爬在岩石上,摇着头抱怨着。 “不,你不老,你还是当年的那道光……” 艾伦环顾四周,岩洞里寂静无声。 “是快刀野带我来,给你治疗伤病的……” 艾伦急步向前,抱住险些摔倒的清风。 “没有用了,艾伦,你来的正好……” 清风艰难地摇了摇头,说: “艾伦,你拥有魔骨之铃,又是猩猩王,就由你来见证,我和快刀野的头领之位的移交仪式吧……虽然我们算不得朋友,但你绝对是我最敬佩的对手,我信任你……” 清风气喘吁吁地说完这些,艰难地挪开身体,从里面捧出一枚乳白色的珠子。 那颗珠子,饱满浑圆,间或地点缀着细小的孔洞,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正是当年,狼族头领恐狼哮天临死前,馈赠给清风的,象征着狼族头领身份的圣物——狼魂舍利。 “清风……” 母狼灰灰的身影,忽然闪现在疏密岩洞的洞口。 她迅速拔开茂密的连钱草叶子,一个腾跃,蹿到清风的身前。 “你真的忍心,叫快刀野承担狼族头领的重担?他还小啊,他哪有能力领导整个狼族,况且,还有狼王哮天的大仇未报,清风……” 灰灰哽咽着说不下去,低声啜泣起来。 清风悲凄地长嗥了一声,两行浑浊的泪,顺着清瘦的面颊流淌下来,淹没在唇边的褶皱里。 “灰灰,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对艾伦: “我的父亲恐狼哮天,一年前故去了,他遭到极其暴虐的袭击,手段残忍而冷酷,腹腔几乎被掏空了,却没有立刻毙命……” “这只有一种解释,他的整个腹腔是被瞬间掏空的,血液还来不及回流……” 艾伦听着不禁后背发冷。 “这不是丛林里任何类群有能力做到的,甚至连人类,都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干净利索,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掏空一个健壮凶猛的狼族的脏腑……” 清风顿了顿,稳定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接着说: “种种迹象表明,敌手非常强劲,我的父亲,甚至没有挣扎的能力。而且,他临死前叮嘱再三,不许我们报仇。” 依傍在旁边的灰灰失声恸哭。 清风也已泪流满面。 “艾伦,你推测袭击我父亲的能是谁呢?” 快刀野睁大双眼望着艾伦,眼里蓄满期待和恳切。 艾伦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影象。 “阎马面。” 艾伦脱口说出这个名字,心底的凉意漫漫地升腾起来。 他忘不了,那绝望的嚎叫,和悲摧而阴鸷的誓言。 更忘不了,那血红血红的眼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阎马面?!难道就是传说中圣境的幸存者,那个异类怪兽?” 清风的目光冷凝而惊惧,盯紧了艾伦。心里更加坚定了,一年前的月圆之夜。那个本该诞生“森林之王”的夜里,他躲在岩石后头,听到的怪兽发狂的誓言。 可他又发自内心的不想相信自己的推测。 既然艾伦也这么想,那么清风的心里更加坚定,却也更加阴沉了…… 第119章 清风的葬礼 清风的目光冷凝而惊惧,盯紧了艾伦。心里更加坚定了,一年前的月圆之夜。那个本该诞生“森林之王”的夜里,他躲在岩石后头,听到的怪兽发狂的誓言。 可他又发自内心的不想相信自己的推测。 既然艾伦也这么想,那么清风的心里更加坚定,却也更加阴沉了…… 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他甚至不敢想与其有任何瓜葛…… 艾伦的脸色越发阴沉,缓缓地点了点头, “丛林类群中,和马身人面怪兽阎马面的实力可以匹敌的,也只有猩猩王后梵音,可她却被人类囚禁了……” 狼后灰灰听着他们的对话,惊得忘记了哭泣。 洞里一片死寂,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敌手意味着什么。 “我要为父亲报仇!” 突然,快刀野的声音干净而清脆,一字一顿地说。 “来吧,清风,我愿意继承狼族头领的权威,延续家族血脉,做狼族的头领……” 快刀野的两只狼眼,炯炯发亮,望着清风和艾伦,坚定不移。 按照狼族的生存法则,两代狼王的权位继承必须有这场决斗。 艾伦和灰灰成了新一代狼族头领的见证者。 清风看了看快刀野,神色凝重而庄严: “快刀野,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狼族头领的。” 说完,清风转向狼后灰灰,伏低身体,咧了咧干裂的嘴唇,伸出舌头,舔干净她那枯涩而脆裂的毛皮。 灰灰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知道,这是清风在感谢她。感谢她这么长时间的提供食物和信任,感谢她把狼王哮天的血脉,哺育得如此勇敢优秀。 清风也是在和她,做最后的诀别…… “艾伦,答应我,照顾好快刀野……” 清风的语气几近哀求,乞盼的眼神,望着艾伦。 艾伦认真而诚挚地回望着他,深深地点了点头。 清风摇了摇尾巴,蹲下身去。 头颅压低,斑驳的毛发松散而飘逸,凝聚了所有的灵力,突然扑向快刀野。 快刀野轻松地旋转身体,闪过清风的攻击。随即一个扑咬,尖利的钢牙,切向清风的喉管儿…… “嗷——不——” 灰灰一声悲痛的长嗥,可是已经晚了。 只听“嘣”的一声脆响,清风只觉得,一阵凉丝丝的空气,灌进了喉管儿。 鲜血流出来,染红了他那斑驳的皮毛。 狼王清风的灵识,在身体的经脉里游走,向着眉心的方向。化作一道白光,凝聚入哮天印。 玲珑剔透的哮天风印,吞没了清风的灵识,发射出耀眼的红光。如一团火,飞入快刀野的眉心。 快刀野的身体突然燃烧起来,五脏六腑仿佛干柴烈火,炙烤着,每一个毛孔,都被火舌吞噬着。 有风,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身体。他的头晕晕的,目眩神迷,仿佛化成了一股野火,烧遍疏密岩洞的每一个角落。 望着快刀野眉间的哮天火印,清风笑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撞向身边的一块圆石。坚实的石壁,忽然轰隆隆地开启,突现开阔的凹洞。 里面堆着小山一样的狼牙,锋芒锐利,白森森地。他拾起自己撞落在地的,象征权力威严的犬齿,和睿智淳慧的智齿,轻轻地捧到牙齿堆里。 又缓缓撤回身体,眼看着石洞轰隆隆地闭合,恢复如初了。 做完这些,他回过头来,深深地凝望着艾伦。 那眼神,纯洁而诚恳,真挚而感动。 仿佛曾经无忧无虑,不经世事的年少公狼。 事实如此,清风的年纪,也还不过五,六岁。却经过太多的波折和坎坷,又似这般惨淡夭亡。 “艾伦,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清风绷紧的全身松弛下来,瘫软成泥,栽倒在地,他的眼睛努力地张开着,渐渐灰沉,终于连最后的那丝光亮也黯淡了。 灰灰慢慢地走过去。轻缓缓舔舐着清风杂乱粘连的皮毛…… 惨淡的微光,从岩石罅隙里穿透进来,映射在清风稀疏而斑驳的毛皮上。他的毛皮被灰灰梳理得黑亮黑亮的,抹了油一般。 艾伦和快刀野在靠近岩洞外的山坳里,挖了个深深的坑洞,把清风掩埋了。 他的坟茔紧靠着狼族头领栖息的疏密岩洞。 这样,快刀野走后,灰灰有着清风的陪伴,至少不会太孤单…… 灰灰低声的呜咽着,召唤出躲在侧洞角落里的另外四只狼仔。快刀野站在最前面,和他的弟妹们一起,依次排列在母亲的面前。 艾伦很惊奇地发现,他们之中,只有快刀野是健康而强壮的。 他的个头高出其他弟妹,至少半个肩胛骨,足有两米。 墨蓝色的毛皮光亮坚韧,昂首挺胸,身正腿直,神态坚定,耳朵耸立向前,尾部纵向卷曲朝背部,一副气宇轩昂,唯我独尊的王者风范。 和身边唯唯诺诺的弟妹们,形成强烈的反差。 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难以果腹,那几只狼仔干瘦孱弱,甚至挺不直身躯。 艾伦惊讶这样的悬殊对待,同时也感叹清风和灰灰,为了强盛狼族的苦心,和对快刀野寄予的,殷切的厚望。 灰灰用尖尖的嘴,轻轻地啃咬他们的后颈,表达作为母亲的宠溺和眷爱。 用湿漉漉的舌头,把他们的毛皮梳理的顺滑,工整。 然后,照例,把刚刚狩猎时,撕咬成碎片,吞下腹内的小松鸡,吐到快刀野的面前。 “孩子,吃吧,这是妈妈给你的最后的饱餐了。” 泪水流淌下来,打湿了灰灰憔悴的面颊。 快刀野却转过身体,用前爪把食物推到弟妹们面前。 那四只狼仔,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亮,一齐扑到粘稠的肉糜里。 “哦,不。这是妈妈特意留给你的,以后,没有你的日子,妈妈会象对你一样,让你的弟妹们吃饱的。” 灰灰一扫刚刚慈善和蔼,恶狠狠地撕咬着那些贪吃的孩子们,把他们从肉糜前驱赶开去。 无奈,快刀野看看弟妹们,又看看苍老疲惫的母亲。强忍住泪水,一口口地吃下那些,他早已不屑吞噬的肉糜。 灰灰看着快刀野,舔干净唇边的最后一星儿肉糜,满意地轻嗥一声。 然后,神色凝重地望着艾伦,深深地点下头去。 “走吧,快刀野。纵然没有希望,我们也要勇于向前。” 第120章 穿越秘密岩洞 “走吧,快刀野。纵然没有希望,我们也要勇于向前。” 艾伦说完,坚定地迈着大步,走出疏密岩洞。 快刀野回头看了看母亲和弟妹们,转身跟上前去。 山风吹过,阴霾的天空下,掀起阵阵风潮。 寂静的山谷里,响起阵阵凄厉的狼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正是那送别亲情的恐狼之歌。 迷蒙的雾霭,吞没了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墨蓝的夜空,几颗寂寥的星,点缀着厚厚的云层,压抑而低沉。 月还没升起来,晕黑的烟渺笼罩着丛林,潮湿而阴郁。 艾伦和快刀野交替着向前。 趁着万赖沉睡的夜色,穿越在嶙峋的山地,和茂密的丛林草海里,向着人类聚居地前进。 他们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救出身陷囹圄的猩猩王后梵音,为狼王哮天复仇。 穿过狼族的领地,前面就是怪石岗了。 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磐石裸露着,石头的罅隙间,伸展出一丛丛一簇簇,稀疏的骆驼草。宛如怪兽的毛发,随风摇摆。 青灰的岩石,褐红的砂砾,狰狞如野兽的骨骸。山风穿过怪石间的狭缝,发出瘆人的叫声,阴森而凄厉。 “等等,艾伦……” 快刀野忽然稳住脚步,停在一座巨大的磐石前。 “如果我没有记错,清风和我描述过这里……” 快刀野仔细地,审视着巨石上的纹路。 月亮慢慢升起来,清白的月光里。巨石上诡异复杂的纹路,清晰可见,蜿蜒着,割裂整块岩石表面。 “这里,是一条岩洞隧道,可以穿越怪石岗,直接抵达人类的聚居地。” 快刀野用尖利的爪尖,轻轻地在纹路上画出灰白的轨迹。分出一段段的线条和奇形怪状的图形,记下来。 艾伦看着快刀野,探询的目光犀利而惊疑。 “相信我,我相信清风,他是从我的父亲,狼族头领恐狼哮天那里得知的,历代狼族头领世袭的秘密之一。为了防止狼族因为食物匮乏而灭绝。而且,这条密道还是专门防备人类捕杀的。” 说着,快刀野的爪尖,停留在巨石中央浑圆的孔洞。那里的纹路纠结缠绕,如迸发的磁场,层层发散,传播。 “艾伦,快把魔骨之铃放上去。” 快刀野一声长嗥。所有的力气都凝结在爪尖上。 艾伦来不及多想,紧紧抓住快刀野的前腿。拽下脖子上的魔骨之铃,塞进了孔洞。 “哗啦,哗啦,” 血月湖水拍打着岩石,掀起阵阵白浪。 冰冷的河水,醍醐灌顶地浇在艾伦和快刀野的身上。 山风送凉,快刀野摇了摇身体,水珠飞溅,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河水急速旋转成两汪漩涡,飞卷着形成两道巨大的水柱,仿佛从天而降。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磐石如被刀劈斧砍般裂开,直上直下地,暴凸出一道狭窄的缝隙,仅够一只恐狼身体的宽度。 “快,艾伦,黎明时分隧道就自动关闭了。” 快刀野深提了一口气,闪身进了缝隙般的隧道。 隧道如细长的管子,幽深而狭长,却蜿蜒曲折。 绕过一道急转的弯路,忽然宽敞起来,大约能并排着十批恐狼的宽度。 快刀野和艾伦这才放慢了速度,借着顶端缝隙里,散落下来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起隧洞情形。 洞壁布满了风蚀的沟壑,并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间或地夹杂着漆黑的影印,泼墨的形状,那是陈年的血迹,浸染在石壁,风化侵蚀后的样子。 艾伦的心底,涌起阵阵寒意。 这里不知道,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争。这么多的血迹,沉积了这么多年,还保持着悲怨,哀怆,壮志未酬的怼气。 忽然,黑漆漆的洞壁,嵌出两只小小的灯笼,在黑暗中闪着血红血红的光亮。接着,四只,六只……整个洞壁都布满了小红灯笼,交汇在朦胧的月光里。 突然,“吱”的一声,一阵劲风吹过,艾伦身上凉飕飕地。 褴褛的狼皮装,轻易就被剥了开去。倏然的寒冷和惊骇,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护住前胸,趴在粗砺的山地上。 “嗜血蝙蝠,” 快刀野一声惊叫,叼起艾伦,扔在背上。 驮着他,飞快地穿行在越来越密集的血红的冷光里。 嗜血蝙蝠从四面八方扑围上来。 艾伦两腿紧紧夹住快刀野的肋骨。身体贴紧路勒的脊梁,抓紧了猩猩权杖,奋力挥动双臂,挡落扑天盖地的蝙蝠们。 噼里啪啦的怪响,此起彼伏。 奔跑了好久,忽然眼前一亮,红灯笼消失了。 紧接着,一阵隆隆的巨响滚动而至。 “岩洞要闭合了,” 快刀野飞身跃起,穿腾而出。 转回头再看去,那巨大的石壁已严丝合缝,只是隐藏在青苔杂草之间,又是一个不起眼的孔洞。 一阵山风吹过,艾伦打了个寒战,人类的聚居地,就在眼前了。 ………… 这是座不大的镇子,它毗邻血月湖。三面环山,干净的街道,一幢幢巨大的树屋,整齐划一,错落有致,沉浸在黎明清新的空气里。 远处的几声犬吠和鸡鸣间或地响起,忽倏间,又恢复了寂静。 东方泛起白色的光亮,轻纱雾帘样的晨曦,散落在一幢木制别墅的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快刀野忽然喉咙里响起轻轻的咕噜声,惊醒了睡梦中的艾伦。 清晨那缕温暖的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刺花了艾伦惺忪的睡眼。 一个穿着粉红色公主裙的可爱女孩儿,走到他们面前。 “你是谁?为什么要睡在我们家的花园里。” 女孩看上去和万年古松的松油养大的艾伦的年龄相仿,十来岁的模样。 长长的发,黑漆漆地,用粉红的针形发卡固定着,粉嫩的脸蛋儿,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满眼的疑惑与惊喜。 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类。 虽然圣星也是人类的身躯,甚至他自己,也时常望着血月湖中的倒影出神。 “可那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一个声音在心底呼唤着, “这才是真正的人类,她是那么美……” 皮肤光滑细腻,象是风干的万年松油,奶白色的,泛起浅浅淡淡的金黄…… 第121章 初入山海 她的身体那样干净,没有杂乱的皮毛和怪异的斑纹。浑身被嫩松芽芯色的裙子包裹着,只露出一小段雪白的小腿。 “夏木……夏木……” 艾伦的脑海深处,灵识翻涌,掀起阵阵浪潮。 她望着他,摊开洁净白皙的手心,脸上挂着真诚纯洁的笑。漆黑闪亮的眼睛,让他想起那晚的月神之光。 “夏木……夏木……是你吗?” 一段遥远的记忆,冲破了重重阻碍,萦绕在脑海…… 艾伦恍惚间,又回到了山海,那个遥远的世界,一人一狗坐在窗台上。 ………… 月考发榜的日子,夏木无精打采地回来。身体无力地靠在门上,被掏空一般。 彼时的艾伦还是只阿拉斯加犬类,默默地走过来,靠在她的腿边…… “我的智商180?!好吧!我也开始怀疑了,为什么我总能完美地错过正确答案,是不是身体里的那些小魔仙在作祟?” “不,你没有!你就是单纯的笨!” 艾伦忍无可忍,“汪汪汪”地嚎叫了几声。 “你也这样认为?我应该把它逼出来是不是?我应该去时关,告诉另外的那些自己……” 夏木看着艾伦,眼里闪着光。 “我要把它逼出来,我再也受不了它了……” 夏木说着爬上了窗台。 “快点离开我的身体,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不出来,我就摔死你们……” 夏木对着天空大声吼叫。 十八楼的窗台,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楼下的银杏树摇晃着巨大的枝桠,向她招手。 “傻子,快下来,别信自己的鬼话,你会死的!” 艾伦朝着夏木一阵阵长嚎。 “你也认为是这样吗?” 夏木笑了,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飞下窗台。 “我丢!蠢货!” 艾伦口里骂着,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托起小主人。 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 ………… 艾伦的脸颊,忽然烧烫得火热,下意识把猩猩权杖挡在身前。脏兮兮的手脚,缩了又缩,窘迫地摇摇头。 “你的狗狗真酷,” 女孩儿转身,满心欢喜地看着快刀野,轻轻地抚去他身上的露珠儿。 快刀野把头高贵地昂起,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他的眼神清澈而纯净,耳朵柔顺地背在头顶,尾巴卷曲直冲向天空,轻微地摇动。 美丽的朝阳,给快刀野的身上,镶着金色的光环。他在朝阳里,爽落地抖了抖身体。光环跟着颤抖起来,墨兰色的皮毛,闪烁着钻石般光亮。 女孩儿的心都化成一湾清泉。 “他不是我的狗狗,他是我的兄弟。” 艾伦望着快刀野,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又不自觉地扯了扯,身上褴褛的狼皮装,和粘在身上的草叶儿。 这样的情景太奇怪,好像一位高贵的狼王,带着一个人类的小乞丐。 艾伦在心里嘀咕着,人靠衣装,狼靠显摆,和狼王拼颜值,害人不浅啊。 也难怪,原本快刀野就是一番王者风范。 又回想起前一晚,穿越怪石岗隧洞的时候,艾伦的狼皮装,被嗜血蝙蝠扯破了。 他们穿越了血月湖底,穿过了秘密岩洞,来到人类的聚居地。 这幢木房子后面,是一座茂密的花园。 艾伦和快刀野战战兢兢地跳进来,用花园里的草,暂时粗糙地编制了草片,围在身上。然后倚在墙角里,美美地睡一觉。 这个夜太长,奔袭了一夜的一人一狼,累得摊成了软泥。 艾伦想到这里,不禁翻了快刀野一个白眼儿。 “我叫夏木,你呢?” 女孩儿轻轻地抚摩着快刀野顺滑的皮毛,问道。 快刀野探询的目光,望向艾伦,征求他的意见。 “我叫艾伦,他叫快刀野。我们从……山上来……” 艾伦冲着快刀野微微点了点头。 “从山上来?” 夏木直起身形,惊奇地眺望着远处。 层峦叠嶂的山峰,透过弥漫的薄雾,如一道翠碧的屏障,隔断了她的想象,又如一团缭绕的迷烟,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我真想去看看山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夏木由衷地发出感叹,那语气里的渴望和无奈,仿佛不似这般娇嫩而稚气的女孩儿,倒似一位久积深怨的老妪。 “木木,” 房子里传出一声温柔的呼唤, “快来,吃早餐……” 随着话音刚落,一位温婉优雅的女士,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步履娉婷而轻快,镶着白色亚麻荷叶的裙角,随风飘摇。 正是艾伦记忆中的女主人。 “噢,可怜的孩子,” 女士看见艾伦的样子,明显吃了惊吓,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温暖怜悯的眼光,停留在艾伦和快刀野的身上。 面前的男孩子,身上披着草叶编制的裙片,遮挡着支离破碎的狼皮装,手里提着一柄不伦不类的银色玉剑。强健的骨架透过黝黑的皮肤,嶙峋中散发着霸气和刚劲。黑长的毛发垂落下来,遮挡着锐气的眼,和半边的脸颊。 女士望着艾伦深褐色的瞳孔,心头涌起紧张和激动,潮水样奔流。这是圣境勇者才有的目光,桀骜而忧郁,不逊而孤独。 男孩身边的狗,也是一样的神气活现。 “哦,不……” 她凝神细望,心里不禁惊诧。 那不是狗,分明是一只幼齿的恐狼。 “妈妈……” 夏木轻轻拉着女士的衣角,期待的眼神望上去,央求地说: “不要赶他们走,他们是我的朋友……” 女士温柔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快进来,洗个热水澡,吃早餐吧,可怜的孩子……” 女士和蔼可亲地说。 温柔慈爱的面容和愉悦和煦的微笑,深褐色琥珀样的瞳孔,象梵音一样的和善,又象是圣星的坚定。 艾伦忽然发自心底地感动。 他赶紧站起身来,把猩猩权杖别在腰间,手在草片上蹭了蹭,才伸出去,拉住昔日女主人的手。由衷地说: “谢谢您,我还有位兄弟,他能和我一起吗?” 快刀野挣脱了艾伦的怀抱,轻声呜咽着,舔舐着她那透明拖鞋的花纹。 女士宽容地笑了笑说: “当然可以,带上你的兄弟,一起洗澡,就可以吃早餐了。” 第122章 遥远的情债 夏木高兴地跳起来。带着快刀野,径直去了盥洗室。 艾伦羞怯地跟在女主人的身后,磨蹭着进了房门。 房子里的摆设简约而高贵。翠绿的地毯,褐色的墙壁,浑然天成的流线型屋顶,仿佛置身于丛林树洞。 宽敞明亮的餐厅中央是乳白色的椭圆型木质餐桌,已经摆放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和煎得金黄的面包片。 厨房里,飘出阵阵烤肉的香气。 艾伦勉强控制住,不断涌出的口水。 快刀野就不一样了,他的舌头不由自主地伸出来,口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 浴室在厨房的左边,隔着条细长的走廊。 水流从花瓣样的蓬头洒落下来,暖而清澈,带着香甜的气息,氤氲在这样温软的空气里。 沐浴着艾伦的身心,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梦魇般的灵识里。如迷蒙的雾气,越来越轻,越来越高远,漂浮在蔚蓝的天空与雪白的云之间…… 早餐很丰盛,没想到烤熟的牛肉,口感会如此鲜香细腻。 吃惯了生肉的快刀野,倒是有些不习惯。这丝毫没有血腥味儿的东西,简直是对肉类的糟蹋。 他抬头看了看,穿着夏木妈妈馈赠的雪白衬衫,神采飞扬大快朵颐的艾伦。 “还真是会装人呢……” 快刀野恶狠狠地呲出尖利的门齿,以示不满。 艾伦正戳着一大块牛排往嘴里塞,看出快刀野的无奈,恶作剧地冲他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吃吧,不吃就饿着,总不能猎头活牛给你。 “我还是很好奇,你们为什么睡在我们的花园里?” 夏木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艾伦。 “我的养母被坏人抓走了……” 艾伦还没说完,快刀野忽然呜咽了一声打断了他。 快刀野对所有的人类,质疑和警惕。 在他看来他们都是人类,没有区别。 “坏人?” 夏木妈妈惊诧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他们带她去哪里了?” 夏木并没介意快刀野的故意打扰。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会讲给你听的,但不是现在,我必须找回我的养母,不能让坏人伤害她,我想知道这是哪里?” “这就是人类的聚居地,山海,你看它的所有建筑都是木质的……” 夏木说着,指了指窗外。 艾伦和快刀野离开了餐桌,奔向窗边,推开明亮的窗子。 阵阵清新的花香随风飘来…… 是的,这里的房子和街道都像一个个大树洞的样子,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中央一条干净平整的街道,宽阔而光滑。 “那就是着名的空度路。街面看起来光滑得像镜子一样,是因为铺的这个的碎粒……” 尾随而来的夏木,循着艾伦的眼光看过去,说着敲了敲窗子。 “看,这透明的,是一种石头,叫琉璃云母,越擦越亮!在阳光下能闪现七彩的光芒。” 夏木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透明的窗子。薄薄的琉璃云母上,留下一抹清晰的通透。 “琉璃云母!” 艾伦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像是有什么东西照进了心里,引起一阵悸痛,他忽然想起了梵音。 “是的,这种琉璃云母有很神奇的能量,我外婆说的。” 夏木自豪地摇了摇脑袋。兴奋地说着: “我外婆什么都知道,他是山海最厉害的人!你的养母叫什么名字?我妈妈认识这里所有的人,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梵音,她叫梵音。” 艾伦一字一顿地说。 “梵音?” 夏木妈妈重复着这个名字,眉间掠过一丝惊惧,拿着汤勺的手一抖,勺子落进罗宋浓汤里,溅起的汤汁在雪白的台布上,开出红艳的杜鹃花。 “您听说过我的养母吗?她可是猩猩家族的族母,猩猩王胡巴的王后……” 艾伦听出了夏木妈妈的惊诧,疑惑地扭头,看着被慢慢淹没的勺子,好奇地问。 “哦,不,我只是觉得她是位了不起的母亲。” 夏木妈妈很快恢复了平静。 “木木,我吃好了,你们不要着急,慢慢地边吃边聊吧,” 她说着端起用过餐的盘子,匆忙起身,走进了厨房。 “你为什么吃饭也要把剑别在腰间,不硬吗?” 是夏木的声音,清脆而软糯。 “这可不是普通的剑,它是有故事的剑,你想听它的故事吗……” 是艾伦,兴奋到极点的艾伦。 “呜……” 又一次被警醒的快刀野打断了。可口的美食也堵不住艾伦的嘴。 大概是和夏木年纪相仿,又大概她是他见过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夏木和艾伦爽朗的笑声,穿透单薄的门板,传得好远。 夏木妈妈蹲在厨房的角落里,双臂紧紧抱着肩膀,压抑的泪水,默默地流出来,打湿了洁白的衣衫。 没想到,再次听到梵音这个名字,会是从艾伦那里。 看来,一切都已经走得太远了,这份遥远的情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偿。 夜静更深,睡惯了坚硬的山地和粗砺的巢穴的,辗转在柔软的小床上,闭上眼就浮现出梵音,充满渴望的深褐眼睛。 他努力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于是无补。 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夏木可爱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我听见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是不是因为换了床不习惯?” 夏木笑嘻嘻地看着艾伦,扬了扬手里的厚厚的书, “我来给你讲故事吧,妈妈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 书,那么厚,一页页地翻过,薄薄的一张张的纸。艾伦想起第一次看见书的时候,也是和夏木一起。当时很是惊疑,那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能让自己忘记眼前的苦恼和忧烦?! “从前,有个美丽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夏木舒缓的语句,清晰地吐露出来。 如道道清澈的甘泉,流入艾伦饥渴的大脑。 穿着白色睡衣的夏木,坐在原木色的小床边,语气轻柔而认真地读着书上的故事。 清冽的月光,透过明亮的窗洒落下来,映射着夏木白皙的面容,和专注的神情。艾伦仿佛看见了,书里说的那位善良而可爱的白雪公主,正在为自己述说着美丽的故事…… 第123章 囚禁的和解脱的 穿着白色睡衣的夏木,坐在原木色的小床边,语气轻柔而认真地读着书上的故事。 清冽的月光,透过明亮的窗洒落下来,映射着夏木白皙的面容,和专注的神情…… 艾伦的意识渐渐模糊,四肢瘫软,眼皮酸涩,终于发出轻微的鼾声。 夏木悄悄地带上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夜色更深,沉睡中的小镇,安详而静谧。 一阵清风吹过,木房子的角落里,一个漆黑的身影,警觉地竖立着尖尖的耳朵,不时地挺直腰板,探询夜的轨迹和风声,那是机警的快刀野。 忽然,一声长啸,划破寂静的夜空。声音悲凄而高远,震得安静的小镇,战抖不已。 “是猩猩王的啸声……” 艾伦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形。 这声音太熟悉了,他的心激越地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难道,会是身陷牢笼的梵音? 彼时,艾伦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类,用绳套绑住昏死过去的梵音。抬着她庞大的身体下山去了。 借着怪石和草丛的遮蔽,循着他们的踪迹,艾伦在后面跟踪了很久。当时,梵音就是被带到了这座小镇上。偏僻而宽敞的院落,里面还关着许多其他的丛林类群。 那些类群焦躁地徘徊在高高的笼子里,不时发出绝望的怒吼。艾伦看着这些被铁笼困住的生命,很想还给他们自由和快乐。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悄悄地回到始祖林。 作为山地大猩猩家族的头领,艾伦深切地遵行着自己肩负着全族的安全,和生存的重任。特别是梵音不在的日子,老猩猩王胡巴辛苦建设的领地,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艾伦暗自记好方位和路线,回到月神之光降临的血月湖畔。 家族里,已经没有可以继承王位的雄性大猩猩,他只好把责任交代给最年长的那位雌性大猩猩,大家都叫她姆妈。 姆妈拉着艾伦的手。 淡褐色的眼睛里蓄满惜别的泪水。叮嘱他,找到老王后梵音赶紧回来。同时拜托他,寻找自己在那次森林大火中失散的儿子,银背大猩猩树牛。 一声清脆的鸡鸣,灰蒙蒙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夏木和艾伦匆匆地吃了些早餐。两人换上轻便的运动衫裤。艾伦背着木剑,带着快刀野,奔向山海的动物园。 夏木很肯定,昨夜的那声长啸,是来自动物园里的一只山地银背大猩猩。 “他总是在月圆的夜里,一声紧似一声地长嚎,可能是在想念它在始祖林的家……” 夏木说,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关于大猩猩这无理的嚎叫,全镇人都很头痛,又没有什么有效的方式,来避免这夜深人静时的突然骚扰。 熟悉的景象,唤醒艾伦沉睡的记忆碎片。 这里,正是他当初摸索着前行的地方。原来那时,梵音被禁闭的地方,就是山海的动物园。 穿过狭窄的蹊径,绕过一座座高大的牢笼。 不远处,曾经囚禁过梵音的牢笼里,一只陌生的雄性山地银背大猩猩,身体伸展着,直立着站在里面。 漆黑的毛发粘连着,那条银白色毛发,赫然从背部延伸到尾部和大腿处。两只有力的爪子,紧紧地抓着钢直的笼壁。淡褐色的眼里,布满了丝丝缕缕的血红的纹路,整个瞳孔都爆凸出来。喉咙已经嘶哑,咕碌碌地滚动着愤怒焦躁的吼声。 “梵音,梵音在哪里?” 艾伦冲上前去,用力晃动着牢笼的千年藤,笼壁上的大锁哗琅琅地响起。那藤条深埋在粗砺的石地里的根底,却丝毫没动。 “没有用的,除非你能找到钥匙。”银背大猩猩看着艾伦无奈地摇着头。 “钥匙在这里……” 夏木说着,从头上拔下发簪,那发簪光滑如玉,顶端圆润,刻着复杂的花纹,另一端却尖锐无比。 夏木把发簪的尖端,捅进锁孔,慢慢地调试着。只听“喀哒”一声,笨重的石锁应声而开。 “太不可思议了……” 艾伦不由惊叹不已,用力推开牢笼的门: “要不,我们把所有的动物都放出来?让他们回到丛林里去?” “没问题。” 夏木信心满满,接着,又打开附近的几个关着庞大类群的笼子。 “艾伦,快刀野,快,快点,得赶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救出动物们。” 夏木喊着,轻快地穿梭在笼子中间,打开一个又一个石锁。 艾伦和快刀野紧随其后,推开沉重的铁门。敞开笼门,指挥着丛林类群,有秩序的朝着始祖林的方向而去。 薄雾迷蒙的晨曦里,那些被压抑和幽闭太久的猛兽飞禽,鱼贯而出。飞奔着朝着思念已久的始祖林。 “你是艾伦?” 银背大猩猩惊谲地望着艾伦, “胡巴家族的猩猩王艾伦?” 艾伦激动地点头: “对,我是艾伦,梵音在哪里?” “梵音,早就被带走了,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没谁能知道被带到了哪里。这里的类群被带去的时候,都是被封印了灵识,或者是昏死的状态,或者,他们真的已经死亡了。” 银背大猩猩缓缓地说。 “不知道去了哪里?” 艾伦的大脑一阵迷惘。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击碎了清晨的静谧。 丛林类群成群结队的出走惊动了动物园的巡查队,他们端着半自动的机枪跑过来。 “突突突……”枪口喷出的火焰无情地屠戮那些还来不及躲避到丛林里的动物。 “如果你们相信我,我可以试着找到梵音,救她回始祖林……” 大猩猩舒展着身体,看着远处慢慢倒下去的同胞,焦急地对艾伦说: “但是你们必须听我的,躲起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出来。” 艾伦望向夏木和快刀野,征求他俩的意见。 枪声越来越密集,那些刚刚逃离牢笼就惨遭毒手的类群们,嘶心裂肺地惨叫着。 快刀野和夏木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可是,偌大的动物园里,到处是形态各异的牢笼,通透的栏杆和笼壁,能躲在哪呢? 突然,快刀野蹿到大猩猩牢笼深处的巢穴,拔开枯草,钻了进去。艾伦和夏木恍然醒悟,也急忙跑过去…… 第124章 冲突 偌大的动物园里,到处是形态各异的牢笼,通透的栏杆和笼壁,能躲在哪呢? 突然,快刀野蹿到大猩猩牢笼深处的巢穴,拔开枯草,钻了进去。艾伦和夏木恍然醒悟,也急忙跑过去,紧跟着躲进枯草堆里。 厚厚的枯草看起来蓬松了许多,却可也掩盖得严实而紧密。 “牟哇——” 银背大猩猩一声长啸,声音嘶哑凄厉,穿透沉寂的晨曦,飘散在氤氲的雾气里。 霎时,动物园的巡查队,听见啸声,顾不得那些逃逸的动物们,端着机枪,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银背大猩猩咆哮着,拳步飞奔着,穿越在空荡荡的牢笼间,冲着巡查队员们,挑衅地捶打着厚实的胸脯,一声紧似一声地叫嚣着。 巡查队员们战抖着双腿,一步步退后。突然,“砰”的一声,不知是谁的枪,响了。子弹穿透银背大猩猩的胸膛,倏然间湮没在浓密的毛发里。胸口处黑乎乎的血洞里,鲜红的血从心脏的位置流出来,洇湿了整个胸膛。 “艾伦,追踪着我的遗体,就能找到梵音的位置。我也是胡巴家族的成员,和这里被禁闭的丛林类群一样,被捕猎到这里的,我叫树牛。” 银背大猩猩用尽了最后的气力说道。 鲜血顺着伤洞,汩汩地流出,带着他的体温和生命流逝。他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震得整个山海都剧烈地战抖。 从此,月圆的夜,山海的人们再也没听过那声嘶力竭地,渴望回家的咆哮和呐喊。 山海的夜,更静了。只有无边的黑暗,阴沉沉地静。 “树牛,树牛……” 艾伦碎碎地念着他的名字。 眼前浮现出姆妈淡褐色的眼里,蓄满的泪水和期待。 树牛的双眸,瞪得圆圆的,面对着艾伦他们藏身的草穴。 一滴泪,落下来,顺着冰冷的脸庞流淌,湮没在漆黑的鬓发里。连同无尽的思念和幽怨,消失了。 那是树牛最后的眼泪,和对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 夏木目睹树牛的惨死,早已泪水流了满脸,泣不成声。 忽然,快刀野轻声地呜咽着,挡在她的身前。 艾伦和夏木猛然抬头,几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别动,离开那只猩猩。” 为首的是个健壮的男子,一身树叶样的迷彩装,手里端着一挺半自动冲锋枪,瞄准着艾伦。 艾伦“唰”地站直了身型,一个闪身,挡在快刀野的前面。语气强硬而悲懑: “你们想干什么?” “我是山海巡查队队长,笼子是你们打开的吗?” 男子的语气阴森而沙哑,说话的时候,枪口竟然一动不动地盯紧了艾伦,丝毫没有抖动。 艾伦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你们放走了那些动物,跟我们回总部接受调查。” 队长黑洞洞的枪口,逼迫着夏木和艾伦。 一行人,抬着树牛巨大的身躯,慢慢地走向山海的总部。 快刀野却娴熟地闪身,掩藏到草穴后面,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就这样,悄然地离开了。 耳蜗里的涨痛越来越强烈,仿佛燃烧起来。快刀野紧追两步,恰好保持到不痛不涨的感觉。 快刀野他谨慎的夹紧尾巴,耷拉着肩膀,两只眼睛半眯着,掩盖起精锐的光芒,看上去就是一只萎靡的土狗。 他借助建筑物和树干,栏杆,躲闪着,隐蔽着。 敏感的嗅觉,时时追踪着,微风轻轻,传递着夏木和艾伦的气味儿。 快刀野额间的哮天印,与艾伦胸前的魔骨之铃遥相呼应,忽强忽弱的涨痛感,正可以适时的保持彼此的距离,避免引起巡查队员们的警觉。 总部设在这座小镇的中央,坐落在镇里那条唯一的玻璃街道,空度路。哥特式高耸的尖尖屋顶,修长的束柱,灰败的枯木墙壁,宽敞的窗,绘满形态各异的动物形态,映在明媚的阳光里,神秘而诡谲,望过去让人不禁阵阵心底发冷。 远远地,总部尖塔式的屋顶已经映入眼帘,巡查队员们也都不似先前的紧张和戒备,队长指挥他们,放下银背大猩猩的遗体,歇息起来。 快刀野瞄准时机,忽然,斜刺刺地冲出来,咬住队长握枪的胳膊。 巡查队队长被突然间偷袭,惊赫中丢掉了半自动机枪,跌倒在地上。蜷缩在快刀野的利爪下,瑟瑟地抖。 快刀野犀利的齿,紧贴着他脖颈的动脉血管,奔流的鲜血,突突的跳动着,眼看着,就要破皮而出。 “不要,” 艾伦急忙喝止快刀野。 快刀野一声尖利的长嗥,嗥声愤怒而暴躁。队长惊厥地看着艾伦,其他人迫于快刀野的挟持都垂下枪口,不知所措。 “艾伦,还不快走。” 快刀野凶狠地逼紧了利爪下的生命,焦急地催促他。 凭借艾伦这些年丛林奔袭的本领,想逃脱是很容易的。 艾伦和快刀野都很清楚,夏木毕竟是小镇的居民,即使到了总部,也会很快被释放回家。 可是,快刀野呢? 他会死在乱枪之下,悲惨地曝露街头。 艾伦坚定地摇了摇头,说: “快刀野,听我说,别做傻事。我只有你这个兄弟,不能为了自己,叫你赔上性命,要死一起,要活也一起。” 快刀野的心一颤,目光感激里夹杂着乞求望向艾伦。没想到艾伦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转念间,他不甘心地放下平举的尾,收起尖锐的牙齿和爪钩,退缩在艾伦的身后…… “杀了这只狗。” 队长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还在不住地抖,抓起丢掉的半自动机枪,冲着快刀野疯狂地叫喊着。 “不,不……” 巡查队长的子弹,穿膛而出的那一刹那,艾伦一个转身,护在快刀野的身前。 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竟然是乳白色的,如牛奶般,粘稠而细腻。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妖……妖怪!” 队长吓得浑身哆嗦成一团,双腿一软,又摊在地上。他的队友们刚刚还飞扬跋扈地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却已经吓得扔了枪,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之所以没有逃跑,是腿都不听使唤了。 第125章 只争朝夕 “妖……妖怪!” 队长吓得浑身哆嗦成一团,双腿一软,又摊在地上。 他的队友们刚刚还飞扬跋扈地,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却已经吓得扔了枪,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之所以没有逃跑,是腿都不听使唤了。 “艾伦不是妖怪,他是高贵的人类,我外婆说的!” 夏木急忙搬出外婆,为艾伦辩解。 她担心艾伦被不明不白地处决。 尽管她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血液的颜色,不是人类的鲜红色。但是,她心里很坚定地相信他们是朋友,她要尽己所能,保护他不受到伤害。 尽管她人小力弱,她也要竭尽全力。 在有些人看来,只有杀人才是罪恶的,捕杀动物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甚至专门饲养动物,为的就是体验捕杀的乐趣,和得到鲜美的肉类和漂亮的皮毛。甚至,全然没有想到过,人类本身也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也是动物类群之一。 谁又能说谁是动物,而谁是人? 不过是我们自然界中有种动物,名称叫,人。仅此而已。 但是因为这种叫人的动物,统治了人类的世界,这个世界利用同属于所有生物的自然界的资源,和能量迅速进化,变得强大。那么其他类群的世界,逐渐衰弱。 这就是所谓的生存法则。所谓强者的世界,不过是相对的而已。 艾伦的伤,只是弹头擦伤,乳白色的液体却流个不停。 听说艾伦并不是妖怪,甚至是高贵的人类。一个健壮的巡查队员回过神来,不由分说抱起艾伦,朝着小镇的医院跑去。 “队长,艾伦是我的朋友,我的客人,你们打伤了他,是极不人道的,我请求照顾我的朋友,并且我有义务全程监督你们,不再对他造成伤害。” 夏木板起面孔,煞有介事地,立刻向队长请求跟随。 “哼,您这位大小姐还是闭嘴吧,” 队长稳了稳情绪,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你给我们造成多少麻烦?跟我们回总部吧,我是不会准许你的请求的,你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他尖细着嗓子,恶狠狠地,瞪了艾伦一眼,还沉浸在快刀野的惊悚中,没有缓过劲儿来。 夏木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医院的方向,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快刀野紧紧地贴着夏木,既是保护她,也是依赖她。被人们簇拥着,朝着总部而去。 快刀野跟着夏木,被带到宽敞的总部办公室里,等候处理。 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间的门紧闭着,周围一圈散落的桌椅,通向院子的门并没有上锁。毕竟在安静的山海,还从没有出现过这种突发的状况。 何况夏木的身份有些特殊。 夏木趴着窗子极力向外望去,外面静静地。她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儿,冲着快刀野呶呶嘴。 快刀野懂了,他担忧地望着夏木。 夏木使劲地点点头,又握了握拳头,低声说: “我没事儿,去找树牛吧。” 快刀野深深地,望了一眼夏木。 快刀野低眉顺眼,耳朵藏在脑后,尾巴拖着地面,又伪装成土狗的样子,甚至还跛了一条后腿。 夏木看着他的演技,忍不住捂着嘴轻声笑了。 快刀野白了她一眼,冲她哈了两口气,悄悄地溜出去,去找被抬着的树牛。 转过办公室的圆形树墙,是一片宽敞的院子,并没人在意快刀野的存在。或许人们认为,这条极其普通的跛腿的土狗,并不会威胁到他们吧。 “他将被送往实验室,车什么时候到?” 巡查队长用呼叫机在和什么人喊话,联系的事宜就是树牛的去向。 快刀野躲在墙后的灌木丛里,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全部。 他循着声音和树牛的气味追踪。 越过一道院门,树牛被停放在总部小楼,后面院子里粗壮的大榕树下。仰躺着,身下是冰冷的石板地面。 幸好,他渐渐僵直的躯体已经感知不到是温暖,还是冷酷。 人们都散去了,没人关心这条刚刚逝去的生命。 快刀野偷偷潜伏到树牛身边,身体倾斜。额间的哮天印,忽冷忽热地,灵识在身体里乱窜,快刀野努力地凝聚着部分灵气,送入树牛的耳朵眼儿里。 树牛的耳洞太大,杂草丛生,又厚又密。快刀野趴在他的耳边,向里窥望,漆黑黑的耳蜗里布满了细绒绒的毛,也不知道灵气滚落在哪里了。 他长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了。 哮天印和魔骨之铃的默契,是无法控制更无法解释的,它们的能量相互依存,相互辅助,形成漫无边际的能量团。 凭借这种能量团的交流,才能隐秘而准确地追踪到树牛的具体位置所在。 艾伦和快刀野,已经没有太多可以牺牲。 要想拯救出被囚禁的梵音。 要想为狼王哮天复仇。 也只能,依靠这种神秘的力量。况且,这本来就是圣境与丛林族群之间,延续千年的亲情。 “希望能有起死回生的奇迹发生,会有办法的。” 快刀野自我安慰地想。 绕着树牛转了几圈,凑过去,细细地嗅着他的味道。 他要记住这种味道,这是朋友的味道,为他们而牺牲的朋友,永远的味道。 快刀野默默地守护在树牛身边,送他最后一程。 不远处的树桠上,悄悄地爬上去一名巡查队员,吊下一个绳套,慢慢地靠近。 突然,“嗖”地套住了快刀野的脖颈,随后绳套一紧一拉。 巡查队员轻飘飘地跳落。快刀野一声惨嗥,身体被吊离地面。 “快刀野,” 夏木听见他的嗥声,奔到院子里。 快刀野已经被吊在树上,四肢挣扎着,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胸膛鼓胀,却无法喘息。 “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笑声冲击着耳鼓,旁边的几名巡查队员,幸灾乐祸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快刀野。得意地笑着: “好久没吃上这么好的狗肉,开荤了。” “不……快刀野,坚持住,呃……” 夏木冲过去,细弱的胳膊托起快刀野的后爪扛到自己的肩膀上,努力地向上擎着他的体重。 可是,夏木毕竟娇小力弱,禁不起快刀野健硕强壮的身躯…… 第126章 丛林的秘密 “不……快刀野,坚持住,呃……” 夏木冲过去,细弱的胳膊托起快刀野的后爪扛到自己的肩膀上,努力地向上擎着他的体重。 可是,夏木毕竟娇小力弱,禁不起快刀野健硕强壮的身躯…… 快刀野不再挣扎,努力地张着嘴,想说什么。 可是,绳子勒得太紧了,他一个音符也发不出来。 两行粉色的泪,顺着血红的眼窝流出来,一直淌下去,落在夏木的身上。 夏木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用尽了浑身的气力。粉红的运动装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显得她的身体越发羸弱。 可是她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着。她的脸颊水洗一般,滴滴答答地流着液体,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夏木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直定定地望着前方。她不再向人们哀求,也不再流下无助的眼泪。她的整个身体绷得紧紧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快刀野不能死。 “放下来!快!” 突然,一个高大,瘦而精干的男人,出现在院门口,愤怒地呵斥道。 “可是,教授……” 刚刚还得意的巡查队员,看见了男人的愤怒,局促地站在原地,企图辩解。 “放下来!” 男人坚定而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句,冷峻的目光穿透深度近视眼镜,射出来,威严而冰冷。 那名巡查队员,很不情愿地松了绳子。 快刀野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借着力道一个腾跃,稳稳地落在地上。 夏木的肩头忽然地放松,禁不住打了个趔趄。 她惊喜地回过头来,委屈的泪水涌满了眼眶: “爸爸……” 她扑到男人的怀里,泣不成声。 “他们想杀了我的朋友……” 所有的委屈和惊吓,都化为汩汩的泪水倾泄而出。 “乖,没事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紧紧地搂着夏木,温和地爱抚着她的后背,拔开她粘在脸上的碎发,安慰道。 救下快刀野的正是夏木的爸爸,山海的人们都叫他,夏教授。着名的玄学大师,生物学家。 传说他知道丛林里所有的秘密,哪怕一片不经意的叶子,随风飘落时的心境。只有他,能听懂所有类群的语言,并且可以和任何的类群平等交流。 夏教授抱起夏木,朝着快刀野摆了摆手。三人进到刚刚紧闭的,总部办公室的里间。 里面的空间并不宽敞,长长的沙发贴着墙壁围起一圈的城池。中间的操作台上布满了形状奇异的透明瓶罐和各种的试验仪器,闪着冷森森的玻璃光亮。 夏木依偎着爸爸,把动物园的经历和艾伦受伤的事,细致而完本地讲给他听,却有意无意地隐瞒了关于树牛的细节。 夏教授仔细地听着,慈祥地摩挲着夏木的头,问快刀野: “你是艾伦的兄弟快刀野?” 快刀野镇定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既然夏教授这么直接地问起,就已经认可他的这个身份了,再也不需刻意地伪装和狡辩。 虽然对于眼前这个人类是朋友还是敌人,他并不能确定。但是,至少他救过自己的性命。对于真正的朋友,信任很重要。关于这一点,哥哥清风早已叮嘱过他。 “快刀野,好名字,跟夏木回去吧,艾伦的事交给我,可以吗?” 夏教授的目光精锐而坚决,不容置疑。 快刀野低头轻嗥了一声,转身跃到门边。 “可是,艾伦还在医院里,都是我们太贪玩,放走了所有的动物……” 夏木虽然急切,声音却没有底气地越来越低,眼里陷满忧虑。 夏教授微笑着亲了亲她的额角,附在她耳边安抚道: “难道你还不相信爸爸吗?快回家去,告诉妈妈,晚上准备好丰盛的晚餐,迎接我们的朋友艾伦和快刀野。” “谢谢,爸爸。” 夏木兴奋地跃起身,搂着夏教授的脖子,狠狠地亲,扭头和快刀野高兴地叫到: “快刀野,艾伦没事了,爸爸答应帮助他,就一定没问题了。” 快刀野听懂了夏教授的意思,他感激地匍匐到他的脚边,四肢平展,五体投地,感谢他的帮助。 “没事的,呵呵,既然你们是夏木的朋友,我就会尽力的,放心吧。” 夏教授说着,慈爱地抚摸着快刀野的头顶。 快刀野跃起身,愉快地围着夏教授转了三圈,放心地跟着夏木,出了办公室的门。 夏教授看着夏木和快刀野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里。 脸色越来越阴郁,越来越冰冷。 终于,操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掼在地上。随着清脆刺耳的爆裂声,玻璃的烟灰缸,碎成一块块地,散落开去。 屋外的院子里,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巡查队员们,听见声响,立刻噤若寒蝉,迅速地排成纵队,跑了进来。 “蠢蠢蠢蠢蠢,你们知不知道我女儿,在我心目中是多么重要,你们知不知道她,在我生命中,是多么重要,你们竟然监禁她的朋友!这个责任,你们负担得了吗?你,你……” 夏教授恶狠狠地指着排成行的巡查队员们,大发雷霆: “还有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 巡查队员们惴惴不安站在那里,脑袋耷拉到胸前,被戳到的队长一激灵,随着夏教授的音调,不住地发抖。 “你们是想毁了我吗?是不是?你馋疯了吗?那么多的动物,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是吃腻歪了吗?” 夏教授的手指头,戳着绞杀快刀野的那个队员的脑袋,随手抄起一个玻璃试管,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们吃什么不可以?非要吃那条狗?那是一匹狼,你看出来了吗?你们什么时候能学会用人类的脑子想问题?” 又一只试管被甩在地上,碎去…… 他突然颓丧地跌落在沙发里,自言自语: “即便是有了人类的躯体,到底是无法获得人类的智商……” 夏教授发泄了愤怒,惆怅地按着太阳穴,疲惫地挥了挥手。 众人得到特赦般,鱼贯而出…… 第127章 艾伦受伤了 夏教授颓丧地跌落在沙发里,自言自语: “即便是有了人类的躯体,到底是无法获得人类的智商……” 他发泄了愤怒,惆怅地按着太阳穴,疲惫地挥了挥手。 巡查队的众人得到特赦般,鱼贯而出…… 整整一个下午,夏木和快刀野爬上别墅的屋顶,观察着小镇上那幢最恢弘的哥特式屋顶的总部。 月儿细成一道光线,挂在墨蓝的夜空。 艾伦和夏教授的身影,终于透过别墅的窗子,出现在夏木和快刀野的视线里。 夏教授牵着艾伦的手,艾伦的另一只胳膊半吊在胸前。他的胳膊只是皮外擦伤。隐隐有些局促不安,温顺得如一只沉默的羔羊。 晚餐很丰盛,夏木妈妈特意为快刀野准备了一只活鸡,鲜鲜嫩嫩的。好久没有尝过血腥味儿的快刀野,总算是饱餐了,进入人类社会的第一顿美食。 那一瞬间,久违的温暖和完满,充肆艾伦的胸膛。 曾经魔鬼屋里的圣星给过他的感觉,和与梵音在一起时曾有的感觉。 艾伦恍然,这就是家的感觉,心灵停靠的安稳。 夏木兴奋地跑过来抱住艾伦傻傻地笑,脸上流满激动的泪水。 快刀野狂喜地围着桌子,不停地转圈儿,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呜咽声。 夏木妈妈的眼底,积蓄起越来越浓厚的忧虑。用围裙的边摆,擦拭着眼角,端着空盘子,转身进了厨房。 雾霭的昏晕,慢慢坠落到远山的后头,丛林被黑暗笼罩了。快刀野趴在别墅的屋顶,笔挺着脖颈,眼看着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沉的夜色吞没,消失在泪水迷蒙的视线里。 “想家了?” 不知什么时候,艾伦也爬上了屋顶,轻轻地摩挲着快刀野的皮毛。 快刀野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找到梵音,应该不会太难吧。真希望快些救出梵音,快些找到阎马面,救活树牛,为哮天报仇。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丛林里,和灰灰和狼族团聚……” 快刀野望着艾伦,有些疲惫,也有些伤感。 “艾伦,我真的很想知道,狼族现在怎么样了,灰灰和弟妹们过的好不好,她们在做什么?” 快刀野喃喃地说着。 好像是给艾伦,又好像是说给自己。他的眼神始终专注地,盯视着黑蒙蒙的丛林,石塑一般。 “她们在想你,灰灰和狼族们一定都在想你回去和他们团聚……” 艾伦长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思念的夜晚。 “他们永远是你的亲人……” 突然,花园的树丛里,闪出一个墨色的身影,蹿进了别墅厨房的后窗户,隐秘而诡异。 “快看……” 快刀野轻声打断了艾伦。 艾伦也看见了一闪即逝的黑影。 他猛然想起,夏木妈妈正在那里,收拾餐具。万一黑影对她不利?! 艾伦满腹疑惑和担心。 “我去看看,你继续盯着……” 转念间,他和快刀野打了声招呼,蹑手蹑脚地爬下屋顶,悄悄地跟了过去。 夏木妈妈并不在厨房里。艾伦长舒了口气。他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跟在黑影的身后,若即若离。 夏教授在洗澡,浴室里响着哗哗的水声。 过了浴室,就是夏教授的书房,黑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随手带紧了房门。 艾伦一个轻跃,手指勾住了门上方的换气孔,身体贴紧了天花板,倒勾着,探身望进去。 书房并不大,靠墙摆放着一排排的书架,图书馆一般,陈列着各种书籍。 身材细瘦而单薄的黑影,通身罩着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脸部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细嫩雪白的手指滑过一趟趟的书目,忽然停在书架最下方的其中一本,悄然无息地抠按进去,书架闪到一旁。一扇灰黑的小门显露出来,黑影推门进了暗室。 忽然,隔壁“哗哗”的水声停止了,夏教授趿拉着拖鞋,走出沐浴房,进了浴室的更衣室。 黑影迅速地从暗室里闪身出来,手里的电筒光亮在暗室里划过。 梵音的照片赫然映在那光亮里,一闪即逝了。 黑影灭了电筒,恢复了书架的位置,探身望了望,出了书房,快速穿过走廊,消失在厨房。 随即,夏教授穿着睡衣,从浴室的更衣室出来,慢悠悠地进了书房。 他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而是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仰躺在宽大的椅子里,拿着放大镜,仔细地品读起来。 艾伦松了口气,轻轻地从天花板飘落下来,装做无所事事的样子,进了厨房。 他想知道,黑影到底是谁,又会去哪里,为什么来到夏教授书房的暗室。 这一切的一切,谜一样撩拨着艾伦的好奇和疑虑。 厨房的后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夏木妈妈正捧着盘子,放入消毒柜里消毒,看艾伦进来,亲切地问他: “艾伦,晚餐是不是很合胃口?要不要来点橙子?” 夏木妈妈顺手端起装着切好的橙子的果盘,递到艾伦的手里。 “哦,太好了,我正想吃些水果,” 艾伦很高兴地接过果盘, “我可以和夏木一起吃,对了,夏木去哪了?我怎么没见到她?” 艾伦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还真是有一会儿没见她了,我一直在厨房里忙着,她大概在玩游戏,或者看电视节目吧……” 夏木妈妈耸了耸肩膀,表示很遗憾地说。 她在说谎!她为什么要说谎?她想掩盖什么? 艾伦的心中一万个问号,奔腾而过。 “您一直在厨房?” 艾伦随口确认着,心里却疑虑重重。刚刚他跟着黑影从后窗进来的时候,明明厨房没有人。 “是呀!” 夏木妈妈很肯定地点头: “我一直在拾掇盘子,还有这些碗筷,都要洗干净的。喏,橙子切好了……” 她说着把装满金灿灿的橙子的盘子递给艾伦。 “我去找夏木一起吃橙子……” 艾伦端着盘子,转身想走。 “等等,换上这双靴子,” 夏木妈妈从橱柜的最深处,掏出一双漆黑的软皮靴子,捧到艾伦面前,谦然地说: “有点旧,你不会嫌弃吧?” “当然不会!” 艾伦放下装着橙子的盘子,高兴地捧过靴子…… 第128章 消失的影子 夏木妈妈从橱柜的最深处,掏出一双漆黑的软皮靴子,捧到艾伦面前,谦然地说: “有点旧,你不会嫌弃吧?” “当然不会!” 艾伦放下装着橙子的盘子,高兴地捧过靴子。他麻利地换上靴子,来回走了几步。靴子很舒适合脚,柔软而轻便,穿在脚上,像是多了层皮肤而已。 艾伦感激地对她说: “谢谢,尺码刚好合适,真的很舒服呢。” 夏木妈妈微笑着点点头,慈爱地抚摩着艾伦稚嫩的肩膀,说: “你喜欢就好,那就不要脱了。去找夏木吧,我的好孩子。” 艾伦庄重地对着夏木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自信满满地点了下头,感激地说: “嗯!谢谢,您对我太好了。” 说罢,端起装满橙子的果盘,转身出了厨房。 夏木妈妈望着艾伦的背影,美丽的眼睛里蓄满浓郁的忧伤,喃喃地自语: “但愿靴子会带给你好运,可怜的孩子。” 夏木的卧室里,电视的嘈杂声穿过单薄的墙壁,传出来。 “夏木,” 艾伦叫着她的名字,推门而入。 奇怪的是,电视开着,晚餐时夏木穿的公主裙胡乱地扔在床上,人却并不在卧室里。 艾伦把装着橙子的果盘,放在洁白的沙发桌上,环视着房间。 房间的色调完美地融合了高贵优雅的粉,和圣洁纯真的白。粉色的床单,沙发,电视和地板。白色的墙壁,桌子和衣橱。 窗前还吊着一挂淡粉的风铃。 艾伦的手指轻轻地碰触过去,丁丁冬冬地,优雅的音乐声,清脆地响起来。 那悬吊在最中央的铃铛,乌黑乌黑的,没有铃心,闪着诡谲的光亮。看上去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艾伦拿出挂在胸前的魔骨之铃,细细地对比,两只铃铛如此类似,不论是颜色,材质,还是纹路。 艾伦陷入深深的疑虑中…… 突然,房门被推开了。 夏木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走了进来。漆黑的发,不似先前那样披散着,而是挽成了髻,别在脑后。额上星星点点的,挂着汗珠儿。 “艾伦?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木惊讶地看着艾伦。 她坐进沙发里,从脚上脱下两只奇怪的靴子。高高的靴筒,厚厚的底部,装着两只桶状的轮子,漆黑色的,与紧身衣浑然一体。 夏木的这身装束,与黑影如此相似,除了面罩。 艾伦的心,越来越下沉。 “我来给你送橙子……” 他把果盘推到夏木的面前, “快尝尝,很甜的。” 夏木抓起一块,塞进嘴里,果然甜香肆溢。 “看看,我最新的发明,” 夏木把靴子推到艾伦面前: “这是加速靴,靴底的桶状滑轮,可以象车轮一样飞驰滑行,又可以与人类的足底完满地通融,慢慢潜行,也可以如兽类般,蹿跳腾跃。是不是很神奇?” 夏木得意地晃着脑袋: “千万别告诉别人,他们会毁了它的。” “为什么?” 艾伦好奇地,把玩着靴子,这确实是很神奇的鞋子。 “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了,爸爸都怪怪的,不象小时侯那样喜欢我,” 夏木歪着头,回忆着: “也不再支持我研究新发明了,甚至毁掉了,我以前所有的小玩意,那些都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虽然小,也是我的心血 夏木幽怨地皱了皱眉头,说着说着,神情越来越忧郁。 “我真想知道,爸爸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他不再爱我?” 她的声音低低地,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腿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这样,至少,你还有妈妈和爸爸,可以去爱他们,他们也爱你的,可是我,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都没印象……” 艾伦搂过夏木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象当初,梵音安慰爱抚他的那样。想起梵音,艾伦的心头,不免惆怅。 他回想起这么多年,活在世上,唯一让他学会爱的……大概就是梵音吧。 最初爱他的,也是梵音。 她教他与其他的类群交流和团结,教他在丛林里生存的本领,教他用宽仁的心对待所有的类群,教他学会爱自己也爱别人。 对于梵音,艾伦的心里满满的充肆着温暖和感激。 突然,艾伦胸前的魔骨之铃,乌黑厚重的骨壁,渐渐地变得通明,放射出柔和的光亮,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伴随着无声的振动,很轻微,却很急促。 哮天印在召唤磨骨之铃。 “嗷……” 屋顶上,嘹望总部动静的快刀野,一声悲鸣。 惊得艾伦和夏木,同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树牛!艾伦突然意识到,树牛已经启程被带离总部…… 没想到,送走树牛,竟然选在接近午夜时分。 艾伦抓起胡巴权杖,背在身上,夺门而出。 快刀野随即从屋顶跃落,艾伦和快刀野默契地点了一下头,借着夜色幽深,朝着哮天印的指引而去…… 树牛已经被装进卡车的集装箱,驶入茫茫的夜色里。 艾伦和快刀野奋力地追赶,眼看着车的尾部越离越远了。 快刀野顾不上危险,一个蹿跃,勉强地攀上集装箱的把手,顺势翻腾180度,后腿搭紧集装箱顶部的边缘。 第129章 勇闯隧洞 树牛已经被装进卡车的集装箱,驶入茫茫的夜色里。 艾伦和快刀野奋力地追赶,眼看着车的尾部越离越远了。 快刀野顾不上危险,一个蹿跃,勉强地攀上集装箱的把手,顺势翻腾180度,后腿搭紧集装箱顶部的边缘。 卡车在飞驰,快刀野倒挂在车尾,爪钩扣紧光滑的箱壁,身体一寸寸地上移,终于爬上宽敞的集装箱顶部。 艾伦看见快刀野,威严地挺立着肩胛,站在车厢前方,浓黑的皮毛,迎风招展。 他长舒一口气,紧张得蜷缩成一团的心脏,才渐渐舒展。 艾伦憋足了气力,几次试着腾跃上去,卡车却越来越远。 “艾伦,” 快刀野焦急地看着不断跃起,一次次地摔落下去的艾伦,浑身滚满了泥土,雪白的衬衫,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艾伦,抓住我的手,” 忽然,一阵旋风从身边刮过,艾伦的手被紧紧地抓住。 夏木穿着神奇的加速鞋,追了上来。艾伦借力使力,纵身腾跃,稳稳地落在加速鞋后部勾挂的滑板。 卡车越驶越快,艾伦和夏木紧紧跟随。加速鞋和滑板的轮子摩擦着地面,爆出点点火星儿,亮在黑沉的夜色里。 前方忽然出现一团迷雾,缭绕着耸立的峭壁。路是没有了,车子反而加速向前。 “快刀野——” 艾伦看着车前挺立的快刀野,心里刀绞般锐痛, “危险啊!” 快刀野听见他的呼喊,立刻明白了。 他回转身形,后半身跳下集装箱的顶部,前腿搭住顶部边缘,半露着头。 卡车撞上峭壁的刹那,他的后腿会借助箱壁,弹跳出去,保全性命无虞。 眼看着卡车的头部,渐渐逼近陡峭的峰峦。 突然,一阵闷响,仿佛压爆了陈年的鞭炮。随即,通向峭壁的公路,齐整整地断裂,凹陷出漫斜的坡度,继续延伸着。 装着树牛的集装箱卡车,轰轰隆隆地驶上漫坡,滑进幽长宽敞的车道。 艾伦和夏木借着夜色的掩盖,紧紧跟近,悄无声息地溜滑到黑暗的角落里隐蔽起来。 车道的尽头,是漆黑厚重的大铁门。 昏黄的灯光里,卡车司机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正了正歪戴的货车帽,把自己的右掌,伸张开来,平铺在门边的识别器上,同时面对着识别器,展现灿烂的笑脸,等待铁门接受指令,慢慢滑开。 “这是掌纹锁,出入人员的掌纹都输入识别库,如果掌纹不对应,铁门是无法开启的,同时在里面的人也无法出来。” 夏木伏在艾伦的耳边低声说。 “你和快刀野想办法回去,我跟着树牛混进去。” 艾伦悄声回她。 “不行,这太危险了,要不我混进去,毕竟我是夏教授的女儿,他们不会太为难我的。” 夏木说着,探出头,手臂朝着快刀野晃了晃,招他回来。 “愚蠢的家伙,” 一个尖尖的细细的声音骂道。 夏木吃惊地看着艾伦,艾伦也同样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夏木。 艾伦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话不是他说的。夏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顺便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快刀野悄悄滑下集装箱,无声地望着他俩,眼里充满疑问,不可能是他的声音。 夏木和艾伦面面相觑。 “举起手来,不然我开枪了。” 尖细的声音,又传入耳鼓。 这次,循着声音望过去,他们三个都看清楚了,不远处的灯光里,直亭亭地立着一只蜚蠊。细瘦的后腿,支撑着身体,挺拔而笔直。 奇怪的是,这只蜚蠊通体血红血红的,好似被鲜血浸泡过般。最前面的两只腿,夹着细长的管子,对准了他们。 “你是说开枪?呃……” 艾伦看着好笑,压低声音调侃他: “枪?你确定手里的玩具可以伤害到我们?” 突然,快刀野悄无声息地倒下了,昏死过去。没有呻吟,也没有征兆。 蜚蠊吹了吹管口,目光犀利地审视着他们。 好厉害啊。 艾伦和夏木暗吸了一口冷气,幸亏他手下留情。急忙抱起了身体瘫软的快刀野。 “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铁甲精灵?” 夏木惊诧地,望着眼前这只神情冷酷,夹杂着些许得意的蜚蠊。 没想到,铁甲精灵竟然是只,蜚蠊。且,是德国小蠊,又名,蟑螂。看上去那么普通,除了体色和别的德国小蟑螂没有丝毫的不同。 夏木曾听爷爷说过,兴安岭始祖林最古老的生物,就是铁甲精灵和他的铁甲军团。 他们夜以继日,前赴后继,神出鬼没。人们给他们的存在,涂满神奇的色彩。 “没准儿,你徜徉在香甜的睡梦里的时候,你的床下的地板底下,正劳动着一群勇士,在铁甲精灵的带领下,开凿和挖掘出另一片天空,那天空有可能是绿色的,还有可能是黄色,总之任你想象,也想象不出那会是多么离奇的世界。” 夏木回想起那个夏天,坐在爸爸温暖的怀里,聆听着美丽的故事。 就是在那个傍晚,爸爸被几个穿黑衣的人带走了,临走的时候亲吻着她的额头,说: “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要记得,我爱你们!” 那以后过了好久,爸爸才又回家来。可是眼神却变得陌生而恐怖,前所未有的冷漠。 夏木的心,也渐渐伤感,渐渐落寞。 “哼哼,算你有眼力,” 铁甲精灵得意地冲着艾伦晃了晃触角,反问: “你们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我们是山海的三剑客!你赶紧把我们的三弟救醒!” 夏木抢先回答道,她扭头看了看艾伦,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啊,对……我们是三,剑客……”艾伦无奈地顺着她的话茬儿继续。 “山海三剑客?哼哼……” 第130章 山海三剑客 “我们是山海的三剑客!你赶紧把我们的三弟救醒!” 夏木抢先回答道,她扭头看了看艾伦,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啊,对……我们是三,剑客……”艾伦无奈地顺着夏木的话茬儿继续。 “山海三剑客?多土的名字啊,啧啧啧哼哼……” 铁甲精灵一阵冷笑,撇了撇嘴: “没听说过……” “真的,你看,我背着木剑呢,” 艾伦说着抽出猩猩权杖,谁知那权杖在这黑暗的地下,竟然变成清澈透明的冰柱,完全看不出木剑的形态。 “咦……啧啧啧……” 铁甲精灵看着艾伦尴尬的样子,纵身跳到剑上。 艾伦明白了他的意思,蜚蠊的目力是极其精锐的。他竖起大拇指,向他表示敬意。铁甲精灵却不在乎地别过头去,显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我是艾伦,他是快刀野。” 艾伦重新背上木剑,指了指快刀野说: “我们是来找亲人的,是只山地大猩猩。” “我是夏木,我们都是动物的好朋友……” 夏木抢过话头说道。 “动物们的好朋友?”铁甲精灵斜睨了艾伦他们一眼,不相信地撇了撇嘴。 “人类什么时候脱离了动物属性了?还动物们的好朋友?应该是动物们是人类的好食物吧?哼!” 艾伦看出了铁甲精灵的疑虑,急切地解释道: “为了拯救被捕猎到这里的丛林类群们,我们已经放了动物园大部分的丛林类群……” “你指的是那些动物,拯救动物们?那次动物大逃亡,是你们干的?” 铁甲精灵放下枪,激动的眼神里,依然夹杂着些须的疑意,看着快刀野和艾伦。 “就是我们释放了森林动物园里那些被囚禁的动物们。” 艾伦诚恳地望着铁甲精灵,肯定地说。 “嗯……” 铁甲精灵怀抱着长枪,绕着艾伦和快刀野的身体转了几圈。 他的腿实在是太短了,快刀野长得健硕高大,躺下的身体显得更长,这几圈下来,铁甲精灵也已目呲眼裂。 忽然,铁甲精灵闪电般欺近艾伦怀里的快刀野。咀嚼式的口器,探到他受伤的鼻尖,轻轻一吸。 一道墨绿的汁液飞射出来,铁甲精灵轻飘飘地躲开了。快刀野的鼻子上挂着鲜红的血珠儿,睁开了双眼。一挺身,站了起来。 苏醒的快刀野晃了晃头,抖了抖身上的皮毛,竟然没有丝毫的不适,心里不禁暗暗佩服起这只看似脆弱的小蟑螂。 “好了,三剑客!就看在你们帮助过丛林里的那些伙伴儿们,女孩子和狗,回去吧,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出去,千万别回头,漫桥坡要关闭了,快走!” 铁甲精灵尖细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滑稽,语气却果断而沉稳不容质疑。 夏木和快刀野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如同接受了不可抗拒的命令,只得顺从他的安排。 “男孩子,跟我来,藏在车底,” 铁甲精灵说着,迅速爬向识别门,用自己的身体,掩盖了掌纹识别器下的红色警示灯。 警示灯受到铁甲精灵的干扰,失去了警示作用,识别器陷入瞬间的瘫痪状态。 艾伦纵身跃到卡车的尾部,迅速钻入车底。手脚紧紧勾住卡车底部的装载臂,身体尽量贴住底盘。 “哔……”地一声,警示灯切换成绿色,识别门慢慢滑开。 司机悠闲地吹着口哨,转身回到驾驶室里,启动了卡车。轰轰隆隆地,集装箱卡车带着艾伦和树牛,驶进了黑洞洞的隧洞。 识别门默默地闭合了,铁甲精灵无声地消失在黑暗里。 昏黑的车道末端,只有那盏红色的警示灯一亮一灭地,闪着诡谲的光。 夏木和快刀野长舒了口气。 “终于混进了隧洞,艾伦,祝你好运啊……” 夏木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卡车徐徐地穿过实验室的一道道门,停在手术室的门口。两只身穿雪白长衣的山地大猩猩,从旁边的角门里出来,机械地打开集装箱的门,抬起树牛,推进手术室。 他们的眼睛,一直呆滞地朝向前方,动作僵硬而笨拙。 艾伦悄悄地爬出车底,透过装卸臂的缝隙,特意看了看他们的眼睛,那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卡车轰隆隆地转了个圈,缓缓地驶出识别门,上了漫桥坡。 漫桥坡渐渐地起升,躲藏在暗处的快刀野和夏木,身体也被冉冉托起。 出口积聚的那些浓墨般的雾气,缥缈着,飞散着,漫无边际地压迫下来。 “快……” 快刀野跳上滑板,夏木急忙启动加速鞋,疾速穿过车道,冲进茫茫的迷雾里。 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漫桥坡消失了,平展展的公路呈现出来。 阵阵夜风吹来,凉爽而潮湿。夏木和快刀野疾弛在风中,轻舞飞扬,说不出的畅快。 “其实,我是头狼,狼族的领袖。” 快刀野跟在夏木的身后,有些郁郁,又自豪地说。 第131章 手术台上的树牛 快刀野跳上滑板,夏木急忙启动加速鞋,疾速穿过车道,冲进茫茫的迷雾里。 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漫桥坡消失了,平展展的公路呈现出来。 阵阵夜风吹来,凉爽而潮湿。夏木和快刀野疾弛在风中,轻舞飞扬,说不出的畅快。 “其实,我是头狼,狼族的领袖。” 快刀野跟在夏木的身后,有些郁郁又自豪地说。 夏木忍不住笑出声来。快刀野一定很郁闷,铁甲精灵竟然习惯性地以为,他是只狗。 是啊,谁能想到,狼族的头领会和人类在一起。谁又能想到,夏教授的女儿,会为了拯救动物们,去冲击动物园。 夏木想到这些,胸膛里好似燃烧着熊熊烈火,跳跃着纯真的梦想,和坚定的信念:所有类群都应该是朋友,相互友爱,相互帮助,平等尊重的朋友,而不是杀戮,和纷争的敌人。 卡车开走了。 艾伦从车底爬起来,跳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暂时隐蔽起来。 桶里很宽绰,他蜷缩着身体,紧贴在桶壁,透过回收口,密切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身穿白衣的大猩猩,空着手,出了玻璃屋子,又进了旁边的角门。 偌大的走廊里,空旷而冷清,静得如同没有空气一般,只有一盏盏雪亮的壁灯,挂在灰色的墙壁,闪射着苍白的光。 艾伦悄悄地爬出垃圾桶。玻璃屋的门虚掩着,他顺着门边,窥视进去。 树牛孤零零地仰躺在手术台上,笼罩在阴森而肃杀的光线里。 猛然间,他胸前的魔骨之铃又动了起来,没有声响,只是时缓时急的振荡着。这是哮天印的召唤。 艾伦闪身进了手术室,关紧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魔骨之铃摩擦着衬衫的纽扣,细细簌簌地响。 突然,树牛的左耳闪过一道红光。艾伦以为自己看错了,贴近前去仔细观察。随着魔骨之铃的振动,丝丝的红烟,从树牛的左耳廓冒了出来。 哮天印在呼唤自己的主人。 这个时候,快刀野必然也在想念哮天印吧。否则,即使是魔骨之铃,也无法唤醒它沉睡的血光。 “放心吧,你一定能回到快刀野身边的,只是不是现在。” 艾伦闭紧双眼,握紧魔骨之铃,默默地传递着这样的意念。魔骨之铃越来越热,烫得艾伦的手掌心灼烧地痛。 终于,树牛的耳边红光渐渐暗淡下去。缭绕的烟气,须臾间,飘散在冷清的空气里。魔骨之铃也随即慢慢冷却,安静下来。 突然,一阵仿佛沉疴多年的鞭炮,被燃爆的闷响,是漫桥坡开启的声音。 有人进入了地下隧洞,极有可能是冲着树牛而来。 艾伦的脑子里,所有的念头都飞速旋转起来。 环视四周,偌大的手术室,空旷而简单。依次摆放着检测仪器,手术台,和立在旁边的只有通透的支架和滚轮的担架车。 艾伦的头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儿。忽然,墙角立着的垃圾桶跳入眼帘。那桶圆圆地,不仅宽敞,且高而深。情急之下,他伸手按下垃圾桶的开启按钮,一纵身,跳了进去。 “可耻的入侵者,” 忽然,耳边响起铁甲精灵那独特的尖细嗓音。 “真是会找安全而惬意的地方。” 艾伦吓了一跳,转头。 看见铁甲精灵躺靠着桶壁,两只前腿枕在脑后,长长的触角垂落着,后腿弓起,翘着二郎腿。用眼角的余光不屑地看着他。 “你这样贼一样躲在垃圾桶里,明天就会被打扫卫生的大猩猩发现,注射进莫名其妙的药水,变成一个白痴,我真后悔,相信你的鬼话,将你带进来。” 铁甲精灵鄙夷地看着艾伦抱怨着。 艾伦宽容地笑了笑,说: “我来找一只叫梵音的山地大猩猩,她是我的养母,你能帮我提供点线索吗?” “我十分,很,非常,厌恶说话的时候被打断,特别是被人类,” 铁甲精灵气愤地看着艾伦,挥了挥两只牙签儿样,细瘦的小触角,以示抗议。 “你的养母怎么会是山地大猩猩?是在丛林里被捕猎来的吧,她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呆在猩猩家族的领地里,老胡巴死了,新的猩猩王连自己的族众都保护不了了吗?” 铁甲精灵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停顿了下来。垂落的触角,笔直地立起来,眼里闪烁着机警的光亮,纵身跃到回收口。 艾伦警觉地望了望铁甲精灵,顺着桶盖的缝隙窥望。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瘦峭的人类走了进来。 人类也穿着和山地大猩猩一样的雪白长衣,雪白的医师帽和口罩把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踩着棕色的皮鞋,步伐稳健地迈向手术台…… 虽然包裹得很严实,但看身材和力道,应该是个男人。他把检测仪器的导线连接在树牛的心脏位置,又用玻璃帽子罩住他的头,树牛的脑部完全处于被控制状态。 第132章 隧洞里的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瘦削的人类走了进来。 人类也穿着和山地大猩猩一样的雪白长衣,雪白的医师帽和口罩把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踩着棕色的皮鞋,步伐稳健地迈向手术台…… 虽然包裹得很严实,但看身材和力道,应该是个男人。他把检测仪器的导线连接在树牛的心脏位置,又用玻璃帽子罩住他的头,树牛的脑部完全处于被控制状态。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男人从检测仪器上方的处置柜里拿出粗大的针管和针头,敲碎试管的瓶颈。 乳白色的液体被吸取进透明的针管,针管变成了乳白色的。男人并没有回头,而是习惯性地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把废弃的试管丢了进来。 情急之下,紧贴着桶底的艾伦,一闪头,躲过了无意的突袭。他小心地收起这些废弃物,回头问问夏教授,这到底是什么毒药,可以迷乱那么多动物的心智。 男人拨开树牛的右耳,毛绒绒的耳道裸露出来。他握紧针管,狠狠地扎了进去。乳白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树牛的身体。忽然,一道血红的烟雾,缭绕着树牛的头部,玻璃的罩子被烤得“喀嚓”一声,裂成两个半球,冒着嘶嘶的白气。 正在专心注射的男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丢掉针管,连连倒退。棕色的鞋帮挂住手术台的滑轮底片。“哧”地一声,划开长长的口子,几乎穿透。男人的脚步受到阻碍,重心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检测仪器的红色报警灯亮起来,紧接着,手术室里,充满了刺耳的警铃声。门开了,两只山地大猩猩冲了进来。 “先送观察室。” 男人强自镇定地从地上爬起来,对山地大猩猩发出指令。说完,疾步出了手术室。随着“咔哒”一声清脆的碰撞,艾伦和铁甲精灵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那是漫桥坡关闭的声音。那个男人,终于出了隧洞。 留下的两只山地大猩猩,笨拙地抬起树牛,放在担架车上,慢慢吞吞地走向实验室的深处。 “跟我来。”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转弯处,铁甲精灵就蹿出垃圾桶,朝小角门冲去,艾伦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也溜进了角门。 门里是封闭的空间,三面墙上都是雪白的金属柜子。正冲着门的柜门被打开了,里面挂着一排排的,消过毒的白色长衣,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靠门边的地方,放着两张金属的椅子。看来是山地大猩猩休息用的。 “别碰椅子和柜子,那上面都串联着报警器,这里面充满了红外线的监控……” 铁甲精灵昂起头,环视周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悄声嘱咐着艾伦。 随即,他迅捷地跳到一件长衣上,再一个漂亮的腾跃,雪白的长衣,随着他飞起来,稳稳地降落在艾伦的肩膀上。 艾伦急忙把白色长衣穿在身上,又套上随后飞来的帽子和口罩,象给树牛做手术的那个男人那样,把头捂了个严严实实。 “再戴上这个,把你那两只黑爪子罩起来。” 铁甲精灵蹿回到艾伦眼前,丢给他两只白色的手套。 终于装扮妥当,铁甲精灵看着艾伦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看起来和那个人没什么两样了,哈哈,不敢以真面目现世的家伙。” 铁甲精灵又低头,看了看艾伦脚上,夏木妈妈送的黑色软皮靴子,啧啧称赞: “只有这双靴子,叫你看起来能象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一双靴子就能看出是不是英雄?”艾伦翻了翻白眼,没有反驳他。 “走吧,” 铁甲精灵跃上艾伦的肩膀,站在他的耳边,指挥着,朝观察室走去…… 艾伦按照铁甲精灵的指引,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转了个弯儿。那些挂着观察室号牌的大屏幕,紧密有序地排列着,跃入眼帘。屏幕上不停地闪烁着的数据,就是被囚禁者最新状态的显示。 那些屏幕连接着出入观察室的矮门。每道门,都有嘹望口和通风的空隙。那是一种特殊的玻璃,从里面看起来,和灰色的墙壁并没有不同。从走廊望进去,却能清晰地看见,铁盒子般的房间里所有的细节。再结合屏幕上,随时跳跃和变化的数据,那些被囚禁者对于渴望揭开迷题的人来说,完全通透而明晰。 第133章 被囚禁的类群 艾伦按照铁甲精灵的指引,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转了个弯儿。 那些挂着观察室号牌的大屏幕,紧密有序地排列着,跃入眼帘。屏幕上不停地闪烁着的数据,就是被囚禁者最新状态的显示。 那些屏幕连接着出入观察室的矮门。每道门,都有嘹望口和通风的空隙。那是一种特殊的玻璃,从里面看起来,和灰色的墙壁并没有不同。从走廊望进去,却能清晰地看见,铁盒子般的房间里所有的细节。再结合屏幕上,随时跳跃和变化的数据,那些被囚禁者对于渴望揭开迷题的人来说,完全通透而明晰。 艾伦不禁暗暗点头,佩服人类的这种科学。 每道门的后面,都孤独地囚禁着那些人从怪石岗捕猎来的山地大猩猩。每只猩猩的背后,都有着悲惨的经历和伤感的故事。他们骨肉分离,故土难回,被禁闭在灰色的铁盒子里面,生存的希望也涂满了阴霾。 这是一只成年的母猩猩,木呆呆地蹲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望着灰色的墙壁,一直一直地望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去关心她是否还有没有断奶的孩子。 实验室的教授们,只会注意外墙壁的大屏幕里,显示着的她的身体变化的数据,用以判断她的药效和可控制的时段。 铁甲精灵启动了屏幕旋转器,母猩猩的眼部,被高倍放大了。那呆滞的目光深处,蓄满了孤独而绝望的泪水。 艾伦不忍看下去,默默地把头扭开去。 “这是思维被药性抹杀的最后阶段了,当那些绝望和孤独消失的时候,她就变成了那些人类的工具和奴隶了。” 铁甲精灵贴着艾伦的耳朵,悄声沉痛地说。 隔壁的屏幕数据闪烁得迅速而激烈。 艾伦好奇地凑上前去,这里囚禁的是只身长体壮的银背大猩猩。他暴躁地用头撞击着墙面,双拳狠狠地砸着胸脯,犀利的牙齿,暴凸出来,努力张大的嘴,把唇边撕扯地开裂,嘴角挂着紫黑的血痂。长长的毛发随着他激越的情绪舞动飞扬。鲜血黏糊了浓密的皮毛,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药性和本性,在相互吞噬,激荡,扼杀。” 铁甲精灵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他是个坚强的勇者,药性战胜本性,这勇者就消失了,甚至不会留存在任何的记忆里。本性战胜药性,他依然会消失,那些人不会允许他活着回到丛林的。” “看看,” 铁甲精灵轻轻地用刀臂敲击着屏幕,说: “墙壁的材质和这种玻璃相同,密度很大,可以隔绝声音。所以我们只能看见他的痛苦和挣扎。却听不见他,嘶厉而悲凄的渴望自由的呐喊。” “因此,只要是进了观察室,任你多么强悍凶猛,也不过是只可怜的虫子,生存和死亡,都是一瞬间的事。” 艾伦看着挣扎的银背大猩猩,心底里涌起阵阵浓厚的悲哀和愤懑。 他们逡巡在观察室间,并没有发现梵音的影子。 眼看着没被巡视过的观察室越来越少了,艾伦的心也越来越焦急狂躁。 他不禁暗暗祈祷:下一个,肯定会是梵音。 这样碎碎地念着,却总是失望。 他的心境复杂纷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希望连着失望周而复始。艾伦无奈地摇着头,把那些消极的情绪赶出脑海。 只留希望,也只能是希望。他暗暗地告诫着自己。 前方的屏幕数据一亮一灭地,很是与众不同。站在矮门外,艾伦和铁甲精灵都触目惊心。 这也是只山地大猩猩,可是象征着雄性的那道银色的背毛,却被撕扯的干净,露出褶皱的雪白皮肤。大猩猩的双眼,紧闭着,面无表情。十指翻飞地,撕扯着自己身体的毛发。山地大猩猩类群的毛发,原本就黑长而浓密。他锋利的指甲,刺进肉里,抓挠出血淋淋的伤口,竟并不在乎。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艾伦惊诧地问。 “唉……” 铁甲精灵长叹了口气,把头扭向旁边,不忍目睹。 “这是自虐式自杀,本性战胜药性的大猩猩,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不想被那些人类奴役,又无法离开这样的地狱,于是选择了断生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铁甲精灵话音刚落,那大猩猩,忽然目眦眼裂,鲜红的血箭,从紧咬的牙齿缝隙间,喷射出来,散落在灰色的墙壁。变成墨黑的汁液,流淌下来。 屏幕灭了,数据消失了。 目睹这一切的艾伦,心被悲伤和愤懑添满了。 “本来,我和快刀野冒着危险进入人类聚居地,只是想救出我的养母梵音,找到阎马面,为快刀野的父亲哮天报仇,可是没想到,他们对待丛林类群如此残忍,哪怕失去生命,我也要拯救这些动物,让他们重回森林的家。” 艾伦的手,微微地战抖,愤怒和激动燃烧着他的热血,胸前的魔骨之铃,也随之微微震动起来。 “残忍吗?” 铁甲精灵平静地说: “你还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用动物的身体和性命做实验的,以证明他们所谓的科学和医学的成就和效果,多少白鼠和兔子,甚至狗,羊和猴子,甚至他们自己,被当作试验品,染上可怕的疾病,浑身充肆着毒液,溃烂,变异,一代代地遗传下去。死亡,每天都在继续……” 突然,一团血红的烟雾,从不远处的观察室里飘散出来。那烟雾纠结着,缠绕着,凝聚在屏幕上,越来越弥朦,越来越浓郁。 “树牛,” 艾伦和铁甲精灵急忙跑上前去。屏幕上的数据,变成了一个个空白的方框框。透过嘹望口,树牛迈着舒缓的拳步,悠闲自得地散着步。 “树牛还活着。” 艾伦高兴地语无伦次了,咸咸的泪水涌出眼眶,被他用舌头舔进嘴里…… 第134章 树牛还活着 “树牛还活着。” 艾伦高兴地语无伦次了,咸咸的泪水涌出眼眶,被他用舌头舔进嘴巴里,咽下。 雄性不能用眼泪表达感情,艾伦想起了梵音的叮嘱。 树牛看上去并不似那些被药性折磨得脱离本性,或者挣扎的症状。他那很坦然和惬意的样子,好似在丛林里的猩猩领地,刚刚饕餮过美味的白蚁或甜嫩的叶片。 只是那眼睛深处,如那些被奴役的同类,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我来扰乱识别系统,你打开门,救出树牛。” 铁甲精灵说着,跳蹿到屏幕上方的闪动标识。 艾伦胸前的魔骨之铃,又时缓时急地振动起来,这是哮天印的召唤。 他紧捂着胸脯,掩盖着发烫的魔骨之铃,努力地分析着哮天印传递过来的信息。 树牛没有危险,是哮天印和药性的作用,使他复活了。 “我们一起回始祖林好吗?” 艾伦试探着问哮天印。 乌黑的魔骨之铃,发出耀眼的白光,厚重的骨壁,渐渐地变得通明,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伴随着无声的振动,很轻微,却很急促。 哮天印和魔骨之铃依存千年的能量,相互默契而通透,如生死相随荣辱与共的兄弟。 艾伦想起了快刀野,心里如迸发的火山,炽热而豪迈,热血沸腾。 “不,” 忽然,树牛贴近矮门,夸张地摇动着头和手。 刚刚还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放射出精锐的光亮,血红血红的。如经久打磨的利箭般,冷烈而坚定。那迷蒙的灰褐色的瞳孔深处,深陷着的,是两颗浸透了陈年血涸的印记。 “我要留下来,辅助你,毁灭恶行累累的实验室,粉碎他们残忍的想法,拯救所有的类群回到属于自己的丛林。” 两颗硕大的泪珠儿,挂在树牛诚恳的面容,那泪水里蓄满执着乞望和期待。 艾伦的心里积蓄已久的悲怆,渐渐柔软,挣扎已久的求生欲念坚定起来。 “好,” 他面对着嘹望口,深深地点下头去: “我用魔骨之铃随时和你保持联络,保重!树牛!你的母亲姆妈,在猩猩领地等你团聚呢。” 树牛深沉地注视着艾伦,激动的泪珠儿,滚落下来,一颗紧似一颗…… 屏幕上的血色烟雾,渐渐散尽,数据又井然有序地跳跃起来。一切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却似乎,又完全不一样了。 艾伦长长地舒了口气,树牛在哮天印的保护下,终于坚强地活了过来。而且,还在为着拯救丛林类群,勇敢的战斗着。 他衷心地替姆妈感到幸福,不仅为树牛还活着,更为他是猩猩家族的英雄,是整个始祖林的英雄。 在老猩猩王胡巴离去之后。经过这样残酷的洗礼,艾伦终于找到了值得信任,和托付的新一代的猩猩家族领袖的候选。 转过长长的走廊,竟然又回到了手术室。实验室是圆形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蜚蠊有寻路的本能。而且,圆形的布局可以均匀而完满地,吸取来自各个方位的自然能量,又能极大地遏止能量的流失,没有死角。 所有的观察室,都没找到梵音,艾伦陷入了深深的焦急和忧虑。 “看来,梵音很可能被当生化试验品了,” 铁甲精灵面色凝重地说: “他们向来把类别分得很清楚,手术室和观察室,只是实验室的一个部分,还有更可怕的部分,生化室……” 他的声音慢慢凝滞了。 “还有另外的部分?” 艾伦一扫颓唐和沮丧,急切地问:“生化室是哪里?” “不,不,不……” 铁甲精灵惊惧地摇晃着刀臂和触角,连连后退,眼看要跌下艾伦的肩膀。 他转过身去,趴在衣角的边缘,背对着艾伦的小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艾伦无从知道,也无法想象铁甲精灵经历过什么样的灾难和苦痛。可是,经过这么多毛骨悚然的情景,寻觅梵音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迫切了。 不祥的预感丝丝缕缕地爬进艾伦的思绪。他太害怕,那些冷酷的人不会放过梵音,甚至更残忍地摧毁她。 但,他无法逼迫铁甲精灵。 谁又愿意再次历经曾经的苦难和痛楚的记忆。在痛面前,选择回忆,不如选择忘记和放弃。才好有勇气和希望,去面对新的生活。 “没关系,我和快刀野已经很感激你做的一切了,真的很谢谢你。” 艾伦把铁甲精灵托在掌心里,郑重地说: “但是,不管多辛苦,我都要找到梵音,都要带着这里的类群,回到始祖林去,他们是丛林的主人,不是哪个人的奴隶。” “可是,可是艾伦……” 铁甲精灵注视着他,忽然有些迟疑。 “是的,铁甲精灵,我和我的朋友,狼族头领快刀野,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 艾伦郑重地说。 “狼族头领快刀野?你说的是那条狗?天呐,那一定是很有涵养的狼,我还以为是只土狗。” 铁甲精灵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触角。继而,目光警觉地问: “你如果是艾伦,那你有魔骨之铃吗?” “当然,” 艾伦缓缓地解开衬衫的纽扣,露出黝黑的胸膛,挂着乌黑发亮的魔骨之铃,表面凸凹班驳,花纹奇特,象是文字,又似符号。 铁甲精灵默默地爬过去,轻轻地亲吻着魔骨之铃。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艾伦的胸前,半晌才抽噎着说: “知道吗?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你,虽然我们刚认识不久,但我已经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了,最好的。” “也许你不知道,我们蜚蠊最早在这个地球上是出现在泥盆纪,比起人类进化史的四五十万年早得多。却被人们不断地追杀……” 第135章 始祖界的铁甲精灵 艾伦缓缓地解开衬衫的纽扣,露出结实的胸膛,挂着乌黑发亮的魔骨之铃,表面凸凹班驳,花纹奇特,象是文字,又似符号。 铁甲精灵默默地爬过去,轻轻地亲吻着魔骨之铃。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艾伦的胸前,半晌才抽噎着说: “知道吗?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你,虽然我们刚认识不久,但我已经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了,最好的。” “也许你不知道,我们蜚蠊最早在这个地球上是出现在泥盆纪,比起人类进化史的四五十万年早得多。却被人们不断地追杀剿灭……” 铁甲精灵停止了啜泣,目光呆滞地盯紧前方,陷入深深的恐怖而惊悚的回忆里,仿佛余悸未消。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久得已经蒙上了时间的尘埃……” 半晌,他定了定神,捋了捋鲜红的足毛,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说: “人类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利用卑劣手段建立地下实验室的那些人类,是制造出来的生化人,并不是真实的人类,虽然他们有着人类的身体和外形,可他们没有真正的基因系统和神经脉络,他们只是产品,大脑里装的是数据包,听候生化公司的差遣。可是这家野心勃勃的生化公司想毁掉的并不只是丛林类群,还有人类,甚至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体。” 铁甲精灵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全身都战抖起来。 “他们妄想这个地球只有一小部分人可以生存,他们把其他类群赶到森林里,霸占着所有的自然资源,却并不是合理的保护和利用,而是肆意的掠夺和挥霍,他们把该挥霍,不该挥霍的,都挥霍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他们自己,有一天也会为此付出代价。他们不过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和我们没有不同,还能超出自然界去生存吗?” “也许能,因为他们是贪婪的,总认为什么都可以攻克,什么都可以驾驭和控制。” 艾伦忧虑地说: “但是,我们也是自然界的类群,也有义务尊重它,保护它,为我们自己,也为人类。” 铁甲精灵赞同地点着头,说:“我们有义务保护自然界,为我们自己,也为人类,好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帮助你的。” “闭上眼睛,跟我走,” 说着,铁甲精灵又跳上艾伦的肩膀,蹲在他的耳边。说: “向左走,一直向前。” 艾伦紧闭了双眼,平伸了双臂,顺从着铁甲精灵的指引,摸索着前进。 “放心吧,那些被控制的山地大猩猩才不会有反应呢。” 铁甲精灵鄙夷地撇了撇嘴角。 走了很久,突然,“咣铛”一声,左脚踢到了坚硬的物体,剧烈地疼痛起来。艾伦吓得急忙缩紧身体。 “笨蛋,谁叫你踢垃圾桶的?” 铁甲精灵气得在他肩膀上跳脚大骂。 艾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忍着痛,还是没有睁眼。 “果然是值得信任的人,” 铁甲精灵心里想着,赞许地晃了晃触角。 “这里是实验室的污水池,也是唯一可以躲过识别器控制的通道。好了,睁开眼睛,打开垃圾桶的盖子,进来吧。” 说着,铁甲精灵跳下艾伦的肩膀,顺着垃圾桶底,与地面细微的缝隙,钻了进去。 被作为污水池的垃圾筒,是其他的三倍那么大,厚厚的密封筒壁,沉重的盖子。在黑暗里闪着暗哑的金属光泽。 艾伦用力推开盖子,一股腥臭咸湿的气息迎面扑来,刺激着他的胃液一阵翻江倒海。真是想不到,这样肮脏睚眦的地方,会是通向光明的出口,隐藏着无尽的神秘。 他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一探身,跃进深褐色的污水池,躲在暗处的铁甲精灵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举动,不禁暗暗赞叹。 铁甲精灵竭力地拉张着翅膀,伸出最有力的左腿,躯干蜷缩得,如蝌蚪一般,急速下落,淹没在深褐的污水中,只剩那细小的后腿,在水面上笔直地挺立着,宛如汪洋中的灯塔。 池水不是很深,刚刚淹没着艾伦的肋骨。 污水池连接着漆黑幽深的隧道,周遭是坚硬的石壁,脚下却是松软的淤泥,无法踩踏。 艾伦平展着双臂,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紧追着,那条飘荡在水面的细瘦的小腿儿,随着水流,倾斜向下。 隧道里没有风,污水静静地流淌着,蜿蜒地转过几道弯。圆圆的洞口,呈现在水流的尽头,映射着刺眼的光线,白亮白亮地。突然,铁甲精灵娴熟地跳上艾伦的肩膀。 水流渐渐湍急,哗啦啦地流淌着…… “快跳!” 铁甲精灵站在艾伦的耳边一声惊呼。 艾伦本能地腾身跃起,稳稳地抓住洞口外边缘的石壁,又顺势蹿起,跳到不远处平滑的磐石上。 深褐色的污水迅疾地倾泄下去,震耳欲聋地咆哮着,落下悬崖。 第136章 魔鬼屋的主人 “快跳!” 铁甲精灵站在艾伦的耳边一声惊呼。 艾伦本能地腾身跃起,稳稳地抓住洞口外边缘的石壁,又顺势蹿起,跳到不远处平滑的磐石上。 深褐色的污水迅疾地倾泄下去,震耳欲聋地咆哮着,落下悬崖。 污水池的尽头,竟然连接着瀑布。若不是铁甲精灵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艾伦仰躺在磐石上,想象着那深褐色的腥臭液体,污染了清澈甘甜的山泉,流到下游的丛林类群的集居地,不禁肝胆欲裂。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惊得艾伦打了个寒战,坐了起来。 “艾伦,你还记得当年的魔鬼屋吗?”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那么陌生,又那么亲切。 艾伦的眼前,漫无边际地浮现出烟雾缥缈的山脊顶端,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魔鬼屋的小烟囱,飘出袅袅的烟尘。和那熏黑的门上,“哗琅琅”随风作响的魔骨之铃。这一切那么遥远,又仿佛就在眼前。 他慢慢地转头,浑身遭受电击样,剧烈地战抖起来。 艾伦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通体漆黑的虎皮衣装,苍白的脸上,棱角分明,两只深褐色的眼睛,如青翠的珠子,闪烁着刚毅和果敢。黑而直的两道剑眉直插入鬓角。眉心一个醒目的“王”字,如崎岖的山峦又如跳跃的火焰,鲜红刺目。宽嘴厚唇,嘴角向下抿着,仿佛随时都在陷入深深的思考。 他的身材并不很高大,却很是威严挺拔。肩膀上,一只蜚蠊,笔直地站着。细瘦的后腿,支撑着身体,通身血红血红的,好似被鲜血浸泡过般。最前面的两只腿,夹着细长的管子。正是当年魔鬼屋的主人,圣星。 艾伦的记忆呼啸着回到从前。 圣星和阎马面在魔鬼屋山脊的魔骨之铃之战。 那时,他还只是流浪的阿拉斯加犬类,拖着残腿和没有光泽的皮毛,浑身布满伤痕和肮脏的杂物,受尽欺凌。 是圣星把魔骨之铃轻轻挂在他的胸前,坚定而不容置疑地告诉他: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会绝地重生。” 亲切的鼓励始终回响在耳边。从此,艾伦的生命被赋予更深邃的意义。 艾伦抬头仰望着圣星,如同仰望天上的星族。 他的眼睛和艾伦一样,清澈见底,放射出柔和慈爱的光芒。慢慢地张开双臂,敞开温暖的怀抱。 “圣星……” 艾伦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了他,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行热泪,顺着艾伦的脸颊流下,洇湿了圣星的胸口,也浸透了他的心怀。 “孩子……你终于成为了圣境的勇者……” 圣星战抖着双手,细细地抚摩着艾伦光滑的脊背,坚实的臂膀,仿佛看不够,也摸不够。嘴里不住地喃喃。 “他真的是,您寻找的,艾伦吗?” 铁甲精灵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兴奋地像个孩子,在圣星和艾伦的肩膀上跳来跳去。 “是的,铁甲精灵,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骨肉。” 圣星捧着艾伦的脸庞,仔细地端详着,轻轻地为他拭去腮边的泪水,又慈爱地搂在怀里。这么多年的辛酸和离别的愁绪,化作汩汩奔流的热泪流淌。 两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久久不愿分开。 对于艾伦来说,圣星不止是馈赠他魔骨之铃,让他重获新生的长辈,还是他无论是曾经流浪的阿拉斯加犬,还是现如今的猩猩王。无论是稚嫩的人类小婴儿,还是勇闯地下实验室的剑客。圣星都是他的导师,他的亲人,他和星族惺惺相惜的思想纽带。 “我们还是回山洞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铁甲精灵在前面引路。艾伦跟着圣星,越过一道山梁,拔开枝繁叶茂的灌木丛,石壁下,隐藏着的洞口暴露出来。 这是个很原始的山洞,口窄腹阔,连着幽深的隧道。宽敞的洞腹分成两部分,一边是圣星和铁甲精灵的起居室。角落里,蓄满了厚厚的巢垫,和松软厚实的褥草。 中间隔开的是篝火堆,星星点点地跳跃着蓝色的火苗。 另一边,用冷硬的石板间壁着,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并没有多余的地方。 圣星抓过几把褥草,垫在艾伦的身下,席地坐着。 “自从,魔鬼屋一别,你还好吗?我的孩子,” 圣星给艾伦倒了一杯黄褐色的液体,放在篝火堆上燎了一下,递给他。 那液体散发着幽香,艾伦喝了一口,一股清冽的甜辣,直冲头顶,喉咙里嘶嘶地冒着凉风,立刻神清气爽起来。 “是不是感觉舒服多了,实验室的废水都排泄到污水池,那水毒性很复杂又强烈的,” 圣星温和地说: “只有蜚蠊嗅能缓解那些污水的毒性,以毒攻毒吧,蜚蠊嗅是铁甲精灵的分泌物和粪便提炼的,效果还不错。” “圣星,这么长时间,你去了哪里?魔鬼屋怎么会突然起火?烧成废墟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艾伦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圣星说,好多好多的疑问,等着他去揭开。 长久的离别挂念的人,总是想知道对方的经历。 圣星和蔼地看着艾伦急得脸色通红,压抑了久违的亲情,心情异常激动和复杂。 “说来话长了,艾伦,我们好容易逃过生死劫难,又能不期而遇,真是万幸,我慢慢说,你慢慢听。” 圣星深吸了口气,接着说: “我是圣境勇者的死士之一,排名:圣星。” 悠长的记忆,缓缓地飘去。许多年以前,那茂密的丛林深处,往事如风般,呼啸而至,圣境的过往,在圣星的娓娓道来中,渐渐清晰,如远古的壁画,浓墨重彩地呈现出来…… 第137章 圣境勇者的过往 圣境勇者的生命是注定着的。 不仅是犀牛类群和狼族群的结合初衷,还是他们各自存在的基因差异的融合和混杂,创造出来的思想与智识的攀升。 在基因配对刺激中的相互促进而产生的新的基因,已经从内至外,由浅入深地改变了圣境勇者的血液细胞的基因链。因此,圣境勇者不单单说的是血脉的混杂,更有思想的繁杂,和灵魂的颠覆。 圣境勇者,完全的就是一类新的物种,从没有过的生命体。 他的体征和成长过程也是全新的。并不是所有的始祖林里的成员类群都有荣幸获得的,只有拥有变异特异基因才是真正的圣境勇者。 当年,圣星和阎马面都是圣境最优秀的勇士,拥有着永不老去的特异基因。 这种基因只有少数的圣境成员才有,而且极少表现为遗传性。 具备特异基因的族众,看上去永远是只幼年的丛林类群,除非他们获得魔法,变异成人类,才会抵不过岁月的侵袭,慢慢老去,死亡。 那时,圣星和阎马面是最好的兄弟。 他们的智商最接近人类,精通人类的语言和文化。且,他们的身体征象,最相似。 漆黑油亮的皮毛,强健的四肢,和深褐色的瞳孔。因此,他们血管里奔突的是激昂和使命,保卫丛林和所有类群的使命。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圣星在巡查丛林的时候,救下了一只和猎豹争夺领地的雌性阿拉斯加犬类。奄奄一息的母犬,通身黑白相间的花纹,浓密而光亮的皮毛上,沾染着斑斑的血迹,眼神哀婉而忧伤。 圣星的心不禁柔软而悸动,渐渐升腾起悲悯与怜惜。 就这样,圣星把失去领地无家可归的母犬,带到温暖而干燥的锁命崖岩洞,隐匿起来。 在圣星的精心照料下,母犬很快伤愈了,跟随在圣星的身边。朝夕相处的耳鬓厮磨和相濡以沫,阿拉斯加母犬和圣境勇者圣星越来越亲密,难以分离。 这时候,阎马面给圣星带来了坏消息。圣境头领无极族长已经知道被藏匿的母犬。因此,要阎马面带圣星和母犬回圣境的领地。 圣境的法典非常严格,甚至不近情理。 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家族成员只能族内繁衍,相互配成家庭组合,代代延续。 圣境世代的使命就是保护丛林类群的安全和他们不被屠戮得以生存的保障。因此,再严苛的规则,在生命的命题里都显得必要和尊严。 但是,令圣境的无极族长堪忧的是,后辈们由于近亲繁殖,不仅没有越来越强盛,反而代代衰落下去,再也没有出现过拥有特异基因的子孙。 可以变异为人类的族众,濒临绝迹,这使老族长和族众们更加恐惧和其他类群繁衍。 母犬难以割舍与圣星的深厚情谊,愤愤然向阎马面发起攻击。 阎马面和圣星不仅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尽力躲闪着母犬的攻击。母犬并不领情,反而被激怒,步步紧逼。 阎马面心中懊恼,定下身形,想与母犬争辩。 母犬并不停歇,用尽全力扑向阎马面。阎马面稍微一分神,被阿拉斯加犬按在地上。他立刻缩紧全身,一个翻滚,滚了开去。 突然,只觉得耳膜一阵咕噜噜的震动。 “不好!” 阎马面失声惊叫。 随即,一段残皮顺着耳廓滚落出来。霎时间,一股细细的热流顺着耳道的毛细血管传遍全身。 母犬击中了阎马面藏在耳朵里的秘密。包裹的膜衣破了,魔幻水洒出了一些,湮灭在浓密的皮毛里。那是所有圣境勇者视如生命的魔幻水。 阎马面被吓呆了,懊恼、愤恨、惊慌失措,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咆哮着。大脑里面被搅得乱糟糟的。 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些情绪的表现是魔幻水的副作用,反而感觉自己的生命在突然地流逝。 死亡的恐惧激怒了阎马面,失去了魔法,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的生命,他的使命,他赖以生存的圣境,他的生死契阔的朋友。 阎马面疯狂地扑向母犬,他已然丧失了最后的理智。 那一刻,圣星挡在了母犬的身前。 阎马面深褐色的瞳孔,深深地凝望着圣星,他在凝聚仅存的记忆和理性,挂念着与圣星的情谊。 更猛烈的一阵头痛袭来。 阎马面禁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撞向旁边的山棱。 “啪……” 山棱应声裂开,飞起的碎石砸在圣星的身上。 圣星心里波涛汹涌,这本来是他该承受的重创。 阎马面念着旧情,他在极力控制。可是他的深褐色的瞳孔,颜色越来越清浅,目光越来越涣散,如烟般飞出眼眶。 他的目光还盯着同一个方向,可是他的眼窝深处,渐渐被掏空。 当一切信仰和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刹那间消失,阎马面真的疯了。 那残余的魔幻水,穿越阎马面耳部罗织的经络和毛细血管组织网,迅速渗透,进入他的身体,汇流全身的血管。 然而,由于份量不足,魔幻水的能量无法完满地发挥。阎马面变异失败,成为拥有人类的头颅,马类躯体的怪兽,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原本漆黑油亮的皮毛,深深地镶嵌进肌肤,宛如金属丝般光滑的铠甲,乌黑乌黑的,闪着冷凌的光芒。 阎马面瞬间变异的思维,还没有完成脑部组织的转换,无法屡顺清晰。他癫狂着跑下锁命崖,失踪了。 关于这一切,圣星深感愧疚…… 不只是对于最好朋友的伤害,还有对圣境勇者的责任和使命,时时压迫着他的灵识。 于是,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他悄悄地离开了阿拉斯加母犬。 圣星连夜赶往圣境勇者世代栖息的山脊。回到圣境,决定接受惩罚。 第138章 始祖界之谜 阎马面瞬间变异的思维,还没有完成脑部组织的转换,无法屡顺清晰。他癫狂着跑下锁命崖,失踪了。 关于这一切,圣星深感愧疚…… 不只是对于最好朋友的伤害,还有对圣境勇者的责任和使命,时时压迫着他的灵识。 于是,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他悄悄地离开了阿拉斯加母犬。 圣星连夜赶往圣境勇者世代栖息的山脊。回到圣境,决定接受惩罚。 他已经记不清和无极族长最后的经历。 圣星的记忆里,只有浓烟滚滚,湮没了夜空和茂密的丛林。圣境勇者栖息的石洞,陷入莽莽的火海之中。 熊熊的火焰,照亮了黑夜。如群魔乱舞,吞噬着生命的痕迹。火红的天空中,回荡着凄厉悲惨的呼救声,和惊獗惶恐的丛林类群们四散奔逃的身影。炙热的空气,烤着周遭的树木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 围绕着火海,圣星奔走呼号,悲天恸地。眼看着,石洞焦黑,树木炭化,葱郁的山脊,变成秃岭,荒丘。 那火整整烧了九九八十一天,才星星点点地熄灭。 转而,在圣境勇者的栖息地,烧焦的废墟上,熏黑的石洞消失了,那里忽然生出枝繁叶茂的松树。 只一夜之间,那墨褐的松干如曾经的石洞般粗细,挺拔直立,高耸入云端。犹如生长了万年,始祖林的类群感叹如此奇异的征象,都叫它“万年古松”。 古松的下方有个树洞,洞口挂着一只魔骨之铃,微风吹过,哗琅琅地清脆铃声,穿越耳鼓。 森林里传说着魔骨之铃是圣境勇者灵识的幻影,可以召唤始祖界的星族,拥有保护丛林类群的神秘力量。 每年的月圆之夜,一束光芒从墨色的天空之城,通向万年古松。仿佛一道天路,由地狱到天堂。 从此,魔骨之铃成了“森林之王”的象征。 圣境的领地虽然不在了,但是保卫始祖林类群的使命还在。 圣星压抑着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带着魔骨之铃,回到锁命崖。 昔日温暖如春的栖身岩洞,如今凄冷而悲惨。阿拉斯加母犬趴在洞口,浑身伤痕累累,紫黑的血迹,凝聚成痂,内脏已经被掏空。口里紧紧地叼着一截短短细细的骨,那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幼龄阿拉斯加犬的左腿骨。 圣星的眼泪流了下来,母犬是为保护自己的孩子牺牲的。而那孩子,是圣星和她爱的结晶。 说到这里,圣星伸出双臂,把艾伦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一滴滴地滚落。 悲伤的圣星用石块封住岩洞口,埋葬了母犬和孩子的那一小截左腿骨。安息在曾经充满温暖和关爱的家,有了小腿骨的陪伴,想是母犬也不会再孤单吧。 做完这一切,圣星在锁命崖毗邻的山脊栖息下来。他为自己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生存的保障。 有了那些食物和保障,圣星打破了魔法幻影,跃生门重生为人类。 圣星从人类的伊始,慢慢成长。长到他足够强健的年龄时,他又遵循着人类的生活习惯,修建了魔鬼屋,把魔骨之铃挂在门上。 他无法亲手杀死曾经的兄弟阎马面,为母犬和孩子报仇。也只能这样陪在她们身边,慢慢老去,一天天接近死亡。 而且,圣星的心里还残存着些许的希望,或许,继承着圣境勇者和始祖界优秀血统的,那失去左小腿的孩子,还活着。会有那么一天,能够循着记忆的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圣星在魔鬼屋里,等待。等待自己的死亡,等待不知道流落到哪里的孩子归来。在等待中,一天天长大,变老,这一等就是几个光年。 直到那个黑沉沉的,闷雷滚动的夜。阎马面不知听信了谁的教唆,来抢夺魔骨之铃。 好似冥冥之中的定数,艾伦来到了魔鬼屋。 透过闪电的光亮,艾伦清晰地呈现在圣星的面前。那残缺的左腿,和通体黑白相间的花纹,简直如他的母亲复活般的相似。 圣星惊喜而激动,艾伦就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走失的孩子,回来了。 而且,多年过去,他依然是只幼龄的阿拉斯加犬。他的身上,继承了圣境勇士的特异基因。 圣星不禁欣喜若狂。 艾伦活生生地证实了,圣境只允许族内繁衍的规则,并不是保证血统纯正,和拥有特异基因后代子孙的唯一途径。且,可以变异为人类的族众,也不会因此而灭绝。这无疑,颠覆了陈腐的族训,为杂族的繁衍生息,带来新的方向和希望。 第139章 保卫类群的规则 好似冥冥之中的定数,艾伦来到了魔鬼屋。 透过闪电的光亮,艾伦清晰地呈现在圣星的面前。那残缺的左腿,和通体黑白相间的花纹,简直如他的母亲复活般的相似。 圣星惊喜而激动,艾伦就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走失的孩子,回来了。 而且,多年过去,他依然是只幼龄的阿拉斯加犬。他的身上,继承了圣境勇士的特异基因。 圣星不禁欣喜若狂。 艾伦活生生地证实了,圣境只允许族内繁衍的规则,并不是保证血统纯正,和拥有特异基因后代子孙的唯一途径。且,可以变异为人类的族众,也不会因此而灭绝。这无疑,颠覆了陈腐的族训,为杂族的繁衍生息,带来新的方向和希望。 然而,艾伦孱弱的身体,几乎没有光泽的皮毛,和布满浑身的伤痕和肮脏的杂物,又勾起了圣星的阵阵心酸,阵阵愧疚。 可是,和艾伦一起来的是阎马面。魔鬼屋已经无法栖身了。圣星不能留下艾伦,让他和自己一起陷入危险。 于是,他把象征“森林之王”的魔骨之铃,戴在艾伦的胸前。 那是圣境的象征,更是继承和保卫始祖林类群使命的信物。 圣星目送着艾伦的身影,消失在浩淼的夜雾里。 他匆匆赶去锁命崖,埋葬母犬的岩洞。 圣星要把这好消息告诉母犬,他们的孩子还活着,而且就要成为“森林之王”。 他们并没有违背圣境的法规,和族群的族训。他们的后代继续保卫和继承着,拯救始祖界所有类群的使命。 时隔多年,母犬的墓洞冷清而荒凉,破败不堪。 圣星在岩洞边徘徊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去魔鬼屋。 远远地,他看见了几个人类的身影。他们背负着沉重的行囊,穿越了锁命崖,向魔鬼屋的山脊靠近。 圣星警觉地爬上最高的一棵红杉树,隐蔽在茂密的枝叶间。 透过叶片的间隙,偷偷观察着他们的动静。 那几个人在魔鬼屋附近,围绕着四周的灌木和干草,泼洒着行囊里的液体。那液体辛辣刺鼻的气味,随风飘散。 弱小的丛林类群,受不了毒气的侵袭,纷纷飞散,或者昏迷,落地。 他们泼洒完液体,把行囊扔在草丛间,轻装撤退了。 走在最后的,是一位高大健壮的男子,一身树叶样的迷彩装,手里端着一挺半自动冲锋枪,瞄准了魔鬼屋。 “嗖”地一声,一枚燃烧的火弹破膛而出,直射入浸透液体的草堆。 刺鼻的液体,遭遇燃烧的烈焰,迅速蔓延。 瞬间,魔鬼屋被熊熊的火蛇吞没,整座山脊,成了一片火海,触目惊心。 圣星悄悄地爬下红杉树,追踪着他们,来到了人类的集居地。 ………… “可是那些人类为什么要烧毁魔鬼屋?” 艾伦这才知道那场森林大火,是人类故意放的,心里不禁愤恨。 “因为想建造地下实验室,” 铁甲精灵肯定地说: “就是那场大火,整座丛林风声鹤唳,到处是恐怖的传说,星族发怒,月神降罪了,圣境之裁毁灭了,整座兴安岭,甚至始祖界就要毁灭的消息,各种疯传……” “火灾对山地植被的破坏,对水源的污染,使始祖林里,充满了恐怖惶悚的气息,仿佛生命之光渐渐熄灭,所有的类群被死亡威胁着……” 铁甲精灵闭上眼睛,想起了从前的一幕一幕,悲伤涌上心头。 “因此为了活命,大家只是为了活命,开始自相残杀,开始倚强凌弱,开始了所有的罪恶行径。蜚蠊家族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 ………… 那一年的兴安岭,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森林大火。离奇的火灾,毁了圣境的领地之一魔鬼屋。拥有神秘能量的魔骨之铃,不翼而飞。 始祖林里群龙无首,都在争做“森林之王”。 火灾后的夏天尤为异常,热得象下了火。 丛林类群唯一的水源,血月湖的水流不再清澈甘甜。而是,被烈日炙烤得浑浊,成了诡异的绿色,且散发出漫天的臭气。 支流和下游的水流已经差不多干涸了,只剩上游的主干,瘦成细流,蜿蜒曲折,时断时续地趴在山谷平地间。 凶猛强壮的丛林类群,都挤在上游抢夺仅有的水流,因此而起的纷争每分钟都在上演。 衰弱的族群则整个家族整个家族的覆灭。成堆的尸体,凌乱地抛在水里。掺杂着鲜血,河水被再次污染,成了诡异的紫色。 那时,铁甲精灵还是只很普通的小蜚蠊,和其他的蜚蠊完全没有不同。 蜚蠊类群同样遭到了大大小小家族群的全家族的毁灭。 被干渴和炽热折磨得精疲力竭的铁甲精灵,爬在热得烧着的煎锅一样的山地上。 他们的身体已经只剩两层干皮,内脏和表皮贴在了一起,又扁又干,似乎一碰就碎了。他们束紧了全身所有的水份都集中在头部,支撑着活下去。 铁甲精灵不知爬了多远,也不知爬了多久,他成了一个无法停止的机器。 突然,一丝细微的清新气息,飘飘悠悠地钻进他早已干裂的口器上的接受器,毛发样敏感和细腻的附器被吹得一荡。 铁甲精灵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是水的味道?!夹杂着久违的食物的香气! 刹那间,铁甲精灵情不自禁地,把身体里仅有的水份化作一滴泪,流了下来。 第140章 蜚蠊族群的覆灭 被干渴和炽热折磨得精疲力竭的铁甲精灵,爬在热得烧着的煎锅一样的山地上。 他们的身体已经只剩两层干皮,内脏和表皮贴在了一起,又扁又干,似乎一碰就碎了。 他们束紧了全身所有的水份都集中在头部,支撑着活下去。 不知爬了多远,也不知爬了多久,铁甲精灵成了一个无法停止的机器。 突然,一丝细微的清新气息飘飘悠悠地,钻进他早已干裂的口器上的接受器。毛发样敏感和细腻的附器,被吹得一荡。 铁甲精灵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是水的味道?!夹杂着久违的食物的香气! 刹那间,铁甲精灵情不自禁地把身体里仅有的水份化作一滴泪,流了下来。 他顺着飘散来鲜香,甜腻的气息寻去。 气味越来越浓烈,经久不散。 铁甲精灵贪婪地吮吸着,舔舐着,翻滚在虚无缥缈的空气里。 忘记了蜚蠊族群,忘记了兴安岭,忘记了始祖界,忘记了烈日,也忘记了自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深陷入这清甜的气息。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随即轰隆隆地滚滚闷雷响起。没有雨,没有阴云,只有白亮亮的火球和巨响,此起彼伏,前赴后继地奔烈日而去。 这隆隆巨响穿透口器和眼睛,滚进了他的身体。 铁甲精灵的身体鼓胀起来,越来越轻,像要飞起来。 他吓得高声尖叫,声音淹没在雷声里,毫无回音。他惊恐地四下张望,孤零零的身体紧贴着地面,所有的足翅极力地抓着山地的棱角。 铁甲精灵在恐惧中,忽然想起了自己。 可是,这是在哪里?家族在哪里?蜚蠊类群在哪里?丛林类群在哪里? 所有的一切生灵都不见了,不可见。 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找到水源是他的职责,他应该立刻回报家族和类群,而不是自己独享。 铁甲精灵想到这些,深深地自责。他循着自己陈旧的气息,做下记号,去找他的类群。 没有水源的蜚蠊类群,似一片散沙,散步在兴安岭始祖林的各处山地沟壑。 铁甲精灵终于找到第一个同类,第二个,第三个…… 他已经不在乎对方的家族,只要是蜚蠊,就指明那处鲜甜清新的空气所在。 这是蜚蠊最喜欢的味道。于是,越来越多的蜚蠊家族,拖家带口地寻着这鲜美的味道,迁徙和栖息下来。 蜚蠊家族的繁殖能力,向来数量庞大,而且生长速度迅猛。 然而,栖息在这种味道里的蜚蠊,更加以极度的数量繁衍起来。 没过多久,散发味道的空间,就被密密麻麻推挤成山的蜚蠊占据。空间已然拥挤不堪,可是,蜚蠊的数量却无法遏止地递增着。 悲剧开始在蜚蠊类群上演,他们不顾家族规矩,践踏生存法则,为了抢夺一块气息尚存的宝地,开始自相残杀。 铁甲精灵和家族领袖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悲惨的遭遇,痛心疾首。 因此,开发更适合群居的空间,迫在眉睫。 那时,铁甲精灵的嗅觉和识别系统,依然是蜚蠊家族最强的,何况他已经找到过这块风水宝地。于是,家族领袖和族众们商议决定,老弱病残的族众们原地生息,健壮的族众,由铁甲精灵带领,发掘新的栖息场所。 整整两年,铁甲精灵带领着不断繁衍扩大的队伍,沿循着气味的散发程度,夜以继日前赴后继地,劳动在黑暗的地下。开凿出了一道恢弘壮观的隧道。 隧道的空气畅通,水汽清甜,墙壁光滑,土质坚实,空间开阔,沟壑分明。是一处绝美的蜚蠊类群栖息的领地。 可是,当铁甲精灵带领着更多的地面上的族众回来,打算在这里安居乐业的时候,鲜香甜腻的味道,忽然无声无息地消逝了。代替的是焦灼的干渴和内脏的焚烧。 正是这时候,他们辛辛苦苦引过来的水源,被莫名其妙地掩埋。 铁甲精灵眼睁睁地看着一层层,一片片的族众们抽搐着,挣扎着,身体渐渐僵硬,渐渐干瘪,酥脆成粉尘,混在泥土里,了无踪迹。 为了生存,那些活着的蜚蠊,只得咬噬刚刚死去,还来不及僵硬的同伴的尸体,吸食他们尚存的体液。 于是,更多的族众,死去了。 恰在这时,忽然出现了许多人类。他们很轻易地运出松动的泥土,用坚硬的山石码出方方正正的格子间。又是一阵阵的电闪雷鸣,那原来是人类的喷火器,烧杀了剩余的蜚蠊类群。又用粗壮的木头打造空间,运进寒光闪闪的金属器械,把蜚蠊家族新的栖息地,彻底修建成如今的隧洞实验室。 铁甲精灵躲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这所有的罪恶,心如刀割,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同类,无力与人类斗争。 此刻他才明白,那些鲜甜的气息是他们洒下的毒药,为了引诱他们开凿地下的空间,又恶毒地杀死了蜚蠊,霸占了他们的家园。 一切总有完结的时候,悲愤的铁甲精灵吃完最后的同伴留下的肢体,终于奄奄一息地爬到了地面,可是他却再也没有气力,支撑着去寻找救命的水源。 白亮亮的太阳挂在天上,刺得他不敢睁眼,习惯了黑暗的日子,阳光都变成了利器。绝望慢慢盘踞了铁甲精灵的意识,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渐渐僵硬,渐渐干瘪。 忽然,一片阴凉挡住了毒辣的太阳。他的身体被抓离地面,笼罩在腥咸的气息里,是鲜血。 铁甲精灵竭尽气力睁开了眼睛。一个人类慈祥地看着他。 “喝吧孩子,这种毒只有万年古松的松油能稀释。” 那个人微笑着,托起他孱弱的身体,把自己流血的手指放在铁甲精灵的口器边。 说不清楚是求生的渴望,还是深切的仇恨。铁甲精灵狠狠地吸食着人类奔涌的鲜血。 他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深褐的体色渐渐褪却,通身被人类的鲜血浸润,耀眼地红。 这个人,就是圣星。 第141章 圣境勇者的使命 白亮亮的太阳挂在天上,刺得他不敢睁眼,习惯了黑暗的日子,阳光都变成了利器。绝望慢慢盘踞了铁甲精灵的意识,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渐渐僵硬,渐渐干瘪。 忽然,一片阴凉挡住了毒辣的太阳。他的身体被抓离地面,笼罩在腥咸的气息里,是鲜血。 铁甲精灵竭尽气力睁开了眼睛。一个人类慈祥地看着他。 “喝吧孩子,这种毒只有万年古松的松油能稀释。” 那个人微笑着,托起他孱弱的身体,把自己流血的手指放在铁甲精灵的口器边。 说不清楚是求生的渴望,还是深切的仇恨。铁甲精灵狠狠地吸食着人类奔涌的鲜血。 他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深褐的体色渐渐褪却,通身被人类的鲜血浸润,耀眼地红。 这个人,就是圣星。 变异后的圣星,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圣境勇士的使命。 解救那些被囚禁的丛林类群,带他们重返家园。 寻找自己失踪多年,同是圣境勇者的妹妹,和其他失踪的家人们。 他穿上人类的服装,混进动物园,追踪侦察了很久,终于发现了隧洞实验室的秘密。 被送到地下实验室的,那些强壮的山地大猩猩。或已被杀死,或被注射了麻醉剂,呈昏迷状态。为了防止泄露秘密和便于控制,他们被作为试验品。 在试验中存活下来,被控制的,成为奴隶。没被控制的活体,或者实验失败的结果,是死亡。经过简单的处理,尸体化为污水,泄入山涧。 圣星在实验室后山的岩洞,掩藏起来。这里是实验室的排污口,很容易找到机会出入。 但是,他无法唤醒,那些神智迷乱的山地大猩猩们。几次的拯救计划,都失败了。 偶然间,在这里,他救下一息尚存的铁甲精灵。 ………… “蜚蠊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信息搜集员,和情报员……” 圣星赞许地看着铁甲精灵,说: “他总能给我带来令人兴奋的消息,这个实验室,就是铁甲精灵和他的伙伴们开拓的,但是却被那些人无情地霸占,哦,或者说这些只是他们的圈套,而蜚蠊只是可怜的工具。” “这里的岩质很不稳定,是风化岩,结构松散,密度稀疏,随时有塌方的危险,所以当年的铁甲军团,才会只用两年时间,轻松地挖掘出实验室的雏形。” “当然不完全是这些,他们还在更深层的地下密室里,建立了基因研究中心,把动物类群作为药物的试验品和研究工具。” 铁甲精灵接着说道: “他们利用药物,麻醉山地大猩猩的神经系统,把他们变成罪恶的奴隶。” “这简直太残忍了,” 艾伦激动地打断了铁甲精灵,脸颊被愤怒燃烧得通红。 “他们害怕实验室会突然塌方,牺牲自己,就利用心神被药物控制的山地大猩猩,驻扎在这里……” “只可惜,我至今也没有机会获得药物的样品,无法了解它的成分,化解它的药性,唤醒那些猩猩们,逃离魔窟。” 圣星深深的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愤懑和忧郁,狠狠地,压制在心底里。 “我有,注射过树牛的药水瓶,在我这里……” 艾伦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细玻璃瓶子,那瓶底还残存着少量的乳白色药液。 “太好了,” 铁甲精灵兴奋得叫起来: “我和艾伦亲眼见到,那个脑袋包裹得象蘑菇样的男人,把这个药,注射进树牛的身体,后来,已经死去的树牛,莫名其妙地复活了。” 圣星紧锁着双眉,拿过药瓶,凑到火光前,仔细探究着。 那瓶底乳白色的液体,映衬着跳跃的火光,变得橙红而透明,里面浮游着细细的,线头样的虫子,很短,血红血红的。 “艾伦,你是怎么找到实验室的呢?” 圣星凝视着艾伦,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担忧。 “因为我的养母梵音,被他们掳掠到这里,她也是山地大猩猩。” 艾伦抑制不住焦虑的思绪,心里的阴霾仿佛厚厚的黑云,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跃生门重生,成为人类之后,是梵音把我从黑牛的利爪下解救出来……” 想起欧布拉的那些好,艾伦的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她教我始祖林所有类群和人类的语言,带我栖身在万年古松,度过严冬,还用万年松油,治好了我的残腿……” “梵音是你的恩人,孩子。” 圣星轻轻地摩挲着艾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梵音?一只山地大猩猩,怎么可能精通始祖林所有类群和人类的语言? 难道她也是圣境的族众吗?和阎马面一样,重生失败?难道除了失踪的妹妹,还有其他族众存活吗?好熟悉的名字啊。 圣星的心里翻腾,焦灼,无数的问号,无数的谜题,难以开解。 第142章 快刀野的担忧 自从和夏木回到木屋别墅,快刀野的心就没有平静过。 夏木上学去了。 快刀野孤单地趴在别墅的屋顶,俯瞰下去。 不远处的学校,传来阵阵朗朗的读书声。干净寂静的空度小路,稀稀落落地徜徉着闲散的人们。路尽头的总部,哥特式的尖塔屋顶,褐色的树洞房子映衬在蔚蓝的天空里,安详而静谧。 快刀野想起了艾伦,更加焦灼不安。 不知道隧洞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梵音。即使找到,梵音真的有能力打败阎马面,为哮天报仇吗? 还有日渐老去的灰灰,和不知能否果腹的弟妹们。想到这些,他不禁怀念起和清风在一起的日子。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刚刚逃脱苍鹰的利爪,快刀野惊慌失措地,跑去清风身边。 “艾伦,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清风听了快刀野的叙述,脸阴鸷得可怕,碎碎地念着艾伦的名字。 可是,当时狼族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狼族头领哮天死了。清风虽然作为狼族头领,却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带领族群,应战丛林里任何凶猛类群的袭击。 更别说,要战胜犀牛类群和艾伦,拿到魔骨之铃,成为“森林之王”。 贫病交加的清风思谋了很久,决定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成全快刀野,成为狼族头领,跟随艾伦,寻找梵音为父亲哮天报仇。 更重要的是,清风暗中告诫快刀野:要伺机拿到魔骨之铃。 成为始祖界的“森林之王”后,带领丛林类群,穿越怪石岗的巨磐石秘密岩洞。为多年以前,在那里,与人类殊死而战的狼族将士们报仇。 可是现在……不仅没有拿到魔骨之铃,反而,连哮天印也不在了…… 那上面还沾染着清风的血迹。 快刀野懊恼地想着,仰躺在别墅的屋顶。 屋顶的琉璃瓦片,被阳光曝晒得发烫。锋芒样的痛,穿透毛发,刺激着皮肤,有种虐炼的舒爽。 清风拂过,几缕轻薄的云,掠过淡蓝的天空。 快刀野心底积压的,那些新愁旧恨,也如那云般,丝丝缕缕,渐行渐远,渐渐清淡。 忽然,一阵细碎的轻响传入耳鼓。 快刀野警觉地,翻身跃起。敏锐的目光,环视着周遭。 刺眼的白光里,一个模糊的身影,轻快地越过栅栏,落入花园里,顺着灌木丛边,溜向木屋别墅。 快刀野悄无声息地跃下屋顶,尾随过去。 艾伦轻轻地撬开房门。 突然,肩膀一紧,两只犀利的爪钩,压住了他的双肩。 潮湿燥热的呼吸,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喷在后颈上。一道滑腻腻,热烘烘的口水,沿着他的脊梁流下去。 “快刀野,是我。” 艾伦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 他怕,如果回头,神经绷紧的快刀野,误以为他反抗,会下意识地咬断他的喉管儿。 更怕,身后的突袭者,根本不是快刀野。 “艾伦?!” 快刀野浑身一震,力道松懈下来,审视着艾伦,疑惑地问: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眼前的艾伦,洁白的衬衫下摆,撕成了布条条,脏成了深褐的颜色,散发着难闻的下水道的臭气。曾经漆黑飘逸的发,紧贴着头皮,粘连着,黏糊糊的。只有脚上的羊皮软靴,依然亮洁如常,看不出被蹂躏过的痕迹。 透过房门的玻璃,艾伦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痛心地摇了摇头。难怪,连快刀野都没闻出他的气味,没认出他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进去,我这个样子,别吓到夏木妈妈。” 艾伦说完,闪身进了别墅,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己房间。 客房里很干净,艾伦不在的日子,夏木每天都来细细地打扫过。 柜橱挂着几套崭新的衣服,那是夏木妈妈亲手缝制的。艾伦捧着衣服,深吸了口气,万千的思绪涌上心来。 “快去洗澡吧,臭死了。” 快刀野看着艾伦愣神,急忙催促他。 “这就是实验室污水池的味道,” 艾伦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说: “告诉你个惊喜,我找到自己的父亲了,原来他就是魔鬼屋的主人,回头再详细讲给你听,这里面,有好多惊险离奇的故事。” 他说着,抱起干净的衣物,溜进浴室的更衣室。 夏木妈妈和夏木很高兴,艾伦回家来,特意做了好多他爱吃的菜肴。 夏教授不在。 “他几天前离开这里,去丛林考察,要过一阵子才回来呢。” 夏木妈妈无奈地望着艾伦说。 本来,艾伦有许多谜题想向他请教的,比如圣境除了勇者,还有没有族众活着,为什么那些人,要那样迫害这个族群? 他想起了回来的时候,圣星对他的嘱托,找到失踪的圣境勇者,传承圣境勇者的使命…… 夏木妈妈会不会知道神秘试验室大概的位置呢。 艾伦暗自思忖着,如果找到生化室,哮天印就能帮助树牛,和铁甲精灵,救出被囚禁的梵音。 圣星说的圣境勇者,会不会是夏木妈妈呢? 艾伦仔仔细细地看着温和柔弱的夏木妈妈,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既而打消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呵呵……” 他顾自傻笑起来。圣境的勇士,至少应该是爽利豪放的英雄,怎么会是穿着坠地的长裙,走起路来娉娉婷婷的夏木妈妈? “艾伦,快讲讲你在隧洞的奇遇。” 夏木的提议打断了他的遐想。 “从何说起呢,” 艾伦陷入了深深的痛惜。 尽管他极力轻描淡写地叙述了实验室的经历。听闻那些山地大猩猩的遭遇,夏木和快刀野还是义愤填膺。又不免悲伤哀叹。更加担心梵音的境遇。 夏木妈妈一直默默地听着,泪水在眼圈儿里转了又转,终于抑制不住,落了下来。 吃过晚饭,夏木妈妈忙着收拾碗碟。 艾伦和夏木有好多奇怪的问题和积蓄心底的话要倾诉,于是,拉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143章 两只魔骨之灵 艾伦陷入了深深的痛惜。 尽管他极力轻描淡写地叙述了实验室的经历。听闻那些山地大猩猩的遭遇,夏木和快刀野还是义愤填膺。又不免悲伤哀叹。更加担心梵音的境遇。 夏木妈妈一直默默地听着,泪水在眼圈儿里转了又转,终于抑制不住,落了下来。 吃过晚饭,夏木妈妈忙着收拾碗碟。 艾伦和夏木有好多奇怪的问题和积蓄心底的话要倾诉,于是,拉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宁静的月,白亮亮地挂在夜空里。清凉的月光,如水般洒落。 艾伦不禁想起了圣星和铁甲精灵也沐浴在同样的月光里,心里暖暖地。长期反射太阳的光辉,月亮自身也积蓄大量能量粒子,不温暖。但,足够明亮。 夜风徐徐吹来,窗前的风铃哗琅琅地响起。 艾伦凝视着风铃中间的魔骨之铃。那乌黑的骨壁,清晰的纹路,月光里,闪着诡谲的光亮。 “这个魔骨之铃,是上次他被带走之前,留给我和妈妈的,他说让我帮他保存着,如果他回不来,看见魔骨之铃,就象看见他一样。可是现在,他回来了,却连看都没再看过它一眼。他送我的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仿佛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情,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迷惘。他还是那个爱我疼我的爸爸吗?” 夏木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陷入深深的沉默。 艾伦找不到适合的语言去安慰她,默默地解开胸前的纽扣,魔骨之铃暴露出来。 他轻轻地摘下,捧在掌心里。那魔骨之铃,竟与夏木的一模一样,骨壁的表面凸凹班驳,象是文字,又似符号。 “这是我的父亲,送给我的,” 想起圣星那慈祥而关爱的目光,艾伦的胸口总是酸酸的。 他仰起头,不让眼里的泪,掉落下来。 “我刚刚出生,就和他分开了,本来我以为自己是一只没有亲人的流浪狗,短了一截左腿,浑身布满伤痕,受尽欺凌和侮辱,与饥饿和寒冷相伴。直到有一天,我很意外地和他相逢,他却为了我不被杀害,不敢和我相认,只得给了我这只魔骨之铃……这不是普通的魔骨之铃,谁拥有它,谁就是森林之王,他告诉我,我是森林之王,那时的感觉真象美好的梦幻,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艾伦说着,直视着夏木的眼睛,接着说: “别怀疑长辈对你的爱,如果他疏远你,那也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夏木感激地看着艾伦,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解下风铃中央的魔骨之铃,捧在手里,摩挲着。 “两只魔骨之铃如此相似,” 她拿过艾伦的魔骨之铃,仔细地对比,不禁赞叹道: “说不定它们是亲人呢。” 话音刚落,艾伦的魔骨之铃,乌黑厚重的骨壁渐渐地变得通明,放射出柔和的光亮,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伴随着无声的振动,很轻微,却很急促。 突然,夏木的魔骨之铃,犹如接受了某种召唤,也微微战抖起来,那战抖越来越强烈,铃铛壁也随着战抖,渐渐褪却乌黑的陈迹,发出乳白色的光,光线迅速扩散,笼罩了艾伦的魔骨之铃。 两只魔骨之铃交汇,缠绕,旋转着,铺张开来。铃铛壁凸凹班驳的表面融会贯通,竟显现出地图的模型。那些貌似的文字,分明是株参天大树,犹如万年古松。奇形怪状的符号,仿佛怪石岗,杂乱嶙峋的怪石林立。 “这是锁命崖,” 艾伦指着两只铃铛交接的开口,惊喜地说: “始祖林里,万年古松和怪石岗,中间相隔的是犀牛类领地,交汇的最高点,就是锁命崖,我就是在那里出生,也是在那里重生成人类的。” 夏木妈妈的心,扑通通地狂跳不已。后背贴紧了厨房的门,不住地战抖。汗水混合着泪水,打湿了洁白的衣裙。 想起艾伦描述的,那些隧洞实验室的恐怖现象,她的心纠结般的疼痛,越来越强烈。 “梵音……” 她默默地念叨着,狠狠地咽了口唾液。按捺住悲凄和挂念,毅然决定,趁着夏教授讲学未归的这段时间,尽快完成书房暗室里的试验计划。 夏木妈妈拉开柜橱的门,翻出藏在深处的黑色轻便连衣外套,娴熟地换下衣裙。戴起蒙面的帕子,漆黑的长发,团做发髻,塞在头巾里。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稍微缓解着慌乱而烦躁的情绪,打开了厨房的门。 “姨妈,又要去探访夏教授的暗室吗?” 艾伦忽然出现在厨房的门外,背靠着墙壁,一只胳膊搭着门边,挡住了夏木妈妈的路。 “艾伦,你听我解释,” 夏木妈妈焦急地说。 “不用解释了,我早已知道,您就是潜入夏教授暗室的黑衣人,知道为什么吗?” 艾伦紧盯着夏木妈妈的眼睛。火辣辣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子,割裂她的胸膛,曝露出那颗惶恐的心脏,狂乱地跳动着。 “因为,上次,我跟踪着黑衣人从后窗进来时,厨房并没有人,而您却告诉我,您一直在厨房,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端给我橙子时候,我注意过您细腻白嫩的食指,那上面有暗红的压痕,是您按压暗室按钮,用力过度留下的痕迹……” 艾伦缓缓地说着,转身拉着夏木妈妈,进了厨房。 不管怎样,他都不愿意夏木和快刀野知道这些真相。在艾伦的心里,夏木的妈妈始终是可亲可敬的人。 厨房门边的杂物架上,赫然躺着一双棕色的男式皮鞋,鞋帮被划开长长的口子,几乎穿透,触目惊心。艾伦的记忆呼啸着,回到实验室的手术台上。 那个高大瘦峭的男子,穿着的棕色皮鞋,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粗大的针头,刺穿树牛的皮肤,乳白的液体,缓缓流入无毛的耳道,迅速侵袭血管组织网,麻醉和干扰着神经系统。那些被奴役的山地大猩猩,都经历过这样残忍的遭遇,无一例外…… 第144章 隐藏的暗室 “这是谁的鞋子?” 艾伦按压着内心的惊异,装做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双棕色的皮鞋,仔细地观察着。没错,那割裂的开口处,还残留着手术台滑轮底片的锈迹。 “这是夏木爸爸最喜欢的鞋子,他总是说鞋子很轻便合脚的,却不知道在哪里划破了,我正打算抽时间修补好呢。” 夏木妈妈拿过鞋子,看看开口的破损程度,接着说: “这么长的口子,还带着锈迹。” 她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鞋子是夏教授的?” 艾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夏木妈妈疑惑地望着他,接着说: “就象姨妈喜欢,在晚上换换衣服,出去走走,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哦,是啊,我只是随便问问,姨妈不要太辛苦,早点歇息吧。” 艾伦说着,朝着夏木妈妈挥了挥手说明天见,转身出了厨房。 留下满腹疑问的夏木妈妈,一头雾水地呆楞在原地。半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本来,艾伦只是偶然经过,看见厨房还亮着灯,想问候问候忙碌的夏木妈妈。没想到,撞见夏木妈妈,穿着黑衣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藏在书架后的暗室,和映在手电筒光亮里的,山地大猩猩梵音的照片。 如果如夏木妈妈说的那样,这意外闯入视线的棕色皮鞋,是夏教授的。那么,实验室的高大男人很可能,就是夏木的爸爸。 艾伦的头嗡嗡地响,他太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窜上脊背,艾伦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陷入了深深的疑虑。 到底谁是真正的反水者,所有类群的罪人? ………… 夜色更深,木屋别墅静悄悄地,进入了梦乡。 恬淡的月,白亮亮地,挂在墨蓝的夜空,镶嵌着银色的晕环。冷清的月色穿过通明的窗子,洒落着澄澈的光辉。 艾伦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房间,绕过偏厅和走廊,直奔夏教授的书房。 暗室里隐藏着的闪现在黑衣人的手电光里的梵音的照片…… 手术室里行凶的高大瘦峭男人被割裂的棕色皮鞋…… 餐桌上谈笑风生的和蔼可亲的夏教授…… 艾伦站在书房的门口,迟疑着。 夏教授和夏木妈妈,和蔼慈祥的笑容交替着,浮现在脑海。 也许,真相,只一步之遥。他轻轻地旋开门锁,弓身,潜入…… 闪过一排排的书架,艾伦在最里面的那排,停下来。 上次,黑衣人就是在这里按下的机关按钮。书架最下方的角落里,放着一本破旧的灰皮书,厚厚的,封面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图案。大概就是这本了,他暗自用力,悄无声息地按下去。书架闪到一旁,灰黑的小门暴露出来。 艾伦深吸了口气,安稳了纷乱的情绪,蹑手蹑脚地推开暗室的门。 迎面,一只巨大的嗜血蝙蝠。宽阔的翼展,覆盖了整个墙壁。犀利的牙齿,暴凸出口唇。在清水样的月光里,闪烁着锋锐的光芒。浑身的毛发,由于风干,早已脱落怠尽。血红的眼睛,灯笼般,闪着绝望的死光。 艾伦的脊梁一阵发凉,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睡衣。 猛然间,他回忆起怪石岗的秘密岩洞。 整个洞壁,都布满着小红灯笼,在黑暗中闪着血色的光亮,交织着黑雾迷蒙的月光。 和那灰黑的洞壁,布满了风蚀的沟壑,间或地夹杂着漆黑的影印,泼墨的形状。 那些浸染在石壁里,风化侵蚀后的陈年血迹,那么浓郁而深厚,沉积了多年以后,还保持着悲怨,哀怆,壮志未酬的怼气。 那场不知道是人类,还是丛林类群的惨烈的战争…… 这大概,就是始祖林的永远的神秘,永远的悬疑了。 不同的是,被风干的嗜血蝙蝠的翼展,轻薄干瘪的膜皮,丛生的褶皱处,夹着一张张照片,有圣星、阎马面、哮天和许多其他的丛林猛兽类群的照片。最上方的显眼位置,是一排山地大猩猩。其中,最醒目的位置,是梵音的照片。 他们看不出快乐,也看不出痛苦,眼睛里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这些照片,都没有标注时间,但是可以看出,已经拍了很久,且时段不同,有的清楚,有的模糊。 这些照片,意味着什么?背后埋葬着,怎样悲惨的经历,和离奇的故事? 艾伦无法参详揣测,只是心底里涌起阵阵哀伤,混合着悲愤,酸酸地夹杂着腥咸苦涩的味道。 密室里,昏暗而潮湿。所有的光线和温度,都来自顶部圆圆的天窗,通向的木屋别墅的尖顶。原来那尖顶从外面看是细碎的叶片,里面是通透的玻璃。 一缕惨淡的月光,斜射进来,模糊地洒在三面墙上。 墙边的书架上,堆满了深深浅浅的罐子,和奇形怪状的玻璃瓶子。有的空旷通透,通透得,可以看穿背面灰黑色的墙皮。有的满满的,或是半罐。里面的液体,五颜六色的。瓶罐的盖子也与之呼应着,五颜六色的。 艾伦拿起一瓶红色的液体,旋开拧紧的红色盖子。一阵鲜甜甘美的气息,氤氲在空气里。 他的眼前,忽然一片光明。 漫山的丛林,苍翠欲滴。澄澈的溪水,蜿蜒清凉,似条条银链,汇入静静流淌的血月湖。 梵音坐在苍劲挺拔的红橡树下,怀里抱着宝宝,慈祥而耐心地,清理着毛发里寄生的小虫子。 “梵音,” 艾伦惊喜地奔上前去。 忽然,“咣”的一声,额头被撞得火辣辣地疼,墙壁上风干的嗜血蝙蝠标本,应声而落。张张照片,如纷扬的雪花,散落在地。 破晓的晨曦,照亮了晕黑的暗室。 艾伦的头昏沉沉地,抓起圣星和梵音的照片,紧贴在胸前,踉踉跄跄地出了暗室。他努力地保持着残存的清醒,锁紧了门,如无人入境般的状态。 艾伦挣扎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再也无法支撑游丝般的神志,扑倒在地。 两张照片,飘飞出去。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向前爬了两步,抓住照片,紧紧握在手里,昏死过去…… 第145章 废弃的记忆 艾伦挣扎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再也无法支撑游丝般的神志,扑倒在地。 两张照片,飘飞出去。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向前爬了两步,抓住照片,紧紧握在手里,昏死过去…… 那个高大瘦峭的男子,穿着的棕色皮鞋,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粗大的针头,刺穿树牛的皮肤,乳白的液体,缓缓流入无毛的耳道,迅速侵袭血管组织网,麻醉和干扰着神经系统。 那些被奴役的山地大猩猩,都经历过这样残忍的遭遇,无一例外。 “这是谁的鞋子?” 艾伦按压着内心的愤怒和悲懑,装做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双棕色的皮鞋,仔细地观察着。没错,那割裂的开口处,还残留着手术台滑轮底片的锈迹。 风很大,周遭阴冷空旷。 艾伦只觉得身体仿佛是凝结的空壳,被风塞满了,飘摇无助,远方的黑洞,如狰狞的魔窟吞噬着万籁。 忽然,周围出现许许多多的各种类群。那些平时在丛林里,不经意间,偶遇过的。有的并不常见,只是听说。那些为着生存奔波辗转,颠沛流离的丛林伙伴们,面无表情地飘荡着,奔向黑洞。瞬间,被洞口的旋涡吞没。 艾伦觉得自己,被他们裹胁着,也奔向前去。 “艾伦,艾伦,” 声声温和的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突然,有人用力拉住他飘忽的身体。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悬浮的双脚,被巨大的力,吸引着,继续向前,躯干却停滞不动了。他很害怕,试图挣扎着,怕就这样被撕裂成两段。 可是,那力气坚决而强劲,艾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逆风后退,两条腿似柔软的飘带,飞扬在风中,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那风却渐渐舒缓,失去了力道。周遭,倏然间,明亮起来。 “艾伦,你好些了吗?可别吓我。” 耳边传来轻轻的啜泣。艾伦慢慢睁开眼睛,夏木妈妈流满泪水的脸,朦胧着浮现。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 夏木妈妈疼爱地,抚摩着艾伦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艾伦环顾着四周。 太阳的光芒,穿过通透的玻璃窗子,射在自己的小床上。徜徉在明媚的阳光里,和煦而温暖,仿佛妈妈宽厚的怀抱。 艾伦的嘴角,漾起安详而满足的笑意。 “终于回来了,我这是怎么了?你为何哭的这么伤心?” 他转过头,甜甜地微笑着,看着夏木妈妈红肿的双眼一阵心疼。 “你呀,吓死我了……” 夏木妈妈轻轻叹了口气,端起床头桌上的汤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盛在勺子里,又吹了吹凉,喂到艾伦的嘴边。 “我,我自己可以,” 艾伦想接过汤碗,却惊起一身的冷汗。 他的胳膊,绵软无力的垂着,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毫无知觉。掌心笼罩着深紫色的郁积,触目惊心。他又试图,拳起腿和脚,却无能为力。那两条腿,面条一样瘫软在床窝里。 “孩子,没关系的,过几个时辰就能恢复知觉了。” 夏木妈妈把汤水送到他的嘴里,说: “多吃点东西,才能更快地恢复体力。” “我,我这是怎么了?” 惊惶和恐惧填满他的大脑、他的身体和弥漫着身心的每一个细胞。 “你呼吸了太多的有毒气体,” 夏木妈妈腾出一只手,试了试他额头的体温,忧虑地说: “那气体有剧烈地麻醉作用,而且可以破坏人的神经系统,出现幻觉。” 艾伦想起了书房暗室里,那只红色的玻璃瓶子。没有任何味道的液体,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都怪我,我早就应该带你去密室的。可是我又担心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事。” 夏木妈妈说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那间废弃的密室,是夏木的爸爸以前做试验用的。” 那是两年前的夜里,夏木的爸爸经常整夜整夜地,坐在书房的沙发里沉思,很久。 夏木妈妈既心疼又不忍打扰他,也一夜一夜地坐着陪着。 一天,夜色深沉的时候,家门被粗暴地敲开了。几个黑衣人闯进来,面无表情地来要带走了夏木的爸爸。 他很镇定,让他们等着门外,不许打扰。那些黑衣人真就乖乖地站在门口,没有进门的意思。 夏木爸爸明白,此行必定凶多吉少。 他高大的身躯,半跪在夏木的床边,喃喃地说了许多话。慈爱地吻着熟睡的夏木,久久不愿分开。 夏木妈妈站在他的身后偷偷地抹着眼泪,不忍打扰。 临走的时候,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妻子,神色庄重地把一块小小的芯片按在她的手心里。 最后,他深情地亲吻着心爱的妻子和女儿,决绝地说: “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要记得,我爱你们。” 夏木妈妈感觉到他的异样,抬起头,迎着他热切而焦灼的目光,她忽然明白了,作为正义的生物学家的妻子,自己该担当的责任和使命。 她抑制住奔流的泪水,勇敢而坚定地回望着他那期待的目光,深深地点下头去,说: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夏木的爸爸走了,她回到卧室,把芯片插入读取器。 机器静默无声,她的心却汹涌澎湃,随着跳跃出的数字,和毛骨悚然的图象,郁结成一团。 芯片里详细叙述了出入密室的方法,和他的新实验所有的有效数据。那是一种神奇的药水,喷洒在神智迷乱的动物和人类身上,可以唤醒他们神经系统的恢复,和肢体功能的感知能力。为的是粉碎自己的自体生化人。对丛林类群的摧残。这也是最新的自体试验。 夏木爸爸的生化替代品,利用他的相同基因链,已经完全控制了山海。 且以无法遏制的速度,利用生化研究的成果,控制丛林类群,甚至企图控制整个地球,和全人类。而且,对于反抗他们的类群,手段卑鄙而残忍。 第146章 真假夏教授 夏教授走了,夏木妈妈回到卧室,把芯片插入读取器。机器静默无声,她的心却汹涌澎湃,随着跳跃出的数字,和毛骨悚然的图象,郁结成一团。 芯片里详细叙述了出入密室的方法,和夏教授的新实验。所有的有效数据,清晰的记录着,条目清晰,逻辑严谨。 那是一种神奇的药水,喷洒在神智迷乱的动物和人类身上,可以唤醒他们神经系统的恢复,和肢体功能的感知能力。为的是粉碎生化人,对丛林类群的摧残。这也是最新的自体试验。 夏教授的生化人,利用他们相同的基因链,已经完全控制了山海。且以无法遏制的速度,利用生化研究的成果,控制丛林类群。 他们在始祖林里制造了一场火灾,捕猎和奴役了众多的丛林类群。那些有特异功能的蜚蠊类群,和山地大猩猩类群的神经系统,被魔法水控制,造出了幻影空间。 无辜的生物,被他们任意戕害和屠杀。且,如果不能扼制这罪恶的根源,这样的灾难,迟早会毁灭更多无辜的族群。 夏木妈妈根据手头的试验数据,研究了很长时间,却无法改变魔法界本身具有的毒性。那就说明,没有被致幻的健康的动物,很可能会中另外的毒,犹如今天的艾伦一般。 “幸好,你吸入的毒气量不会致命,而且,值得高兴的是,我冒险用了些万年松油,还真把毒性缓解了许多。” 夏木妈妈说着,有些惆怅,又有些宽慰。 “夏教授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和您一起继续做试验呢?” 艾伦按捺不住心里,积蓄已久的层层疑窦,迫切地问。 “不,孩子,你不知道……” 他还没有说完,夏木妈妈就面色凝重地打断了他。 “夏教授,真正的生物学家,从没有回来过。” 夏木妈妈肯定的说。 “从没有回来过?” 艾伦疑惑地重复着,耳边回响起夏木悲伤的声音, “他送我的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仿佛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情,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迷惘……” “是,从来没有回来过,他的眼神陌生而恐怖,不仅仅是这样,如果你稍加注意,就会发现,每次用餐后,都会立即去浴室洗澡,你不觉得这样的习惯很诡异吗?” 夏木妈妈接着说。 “有很多的生活细节和习惯都证明,他根本就不是夏教授,不是夏木的爸爸。” “我偷偷查看过他洗过澡的浴室,许多漆黑的毛发,几乎堵塞了浴室的排水管道。我化验过毛发的成分,结果显示,竟然是转基因类群。这个怪物,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用夏教授的基因,与其他类群的基因合成的。是的,他不是夏教授,他只是个外表与夏极其相似,思想却截然不同的自体生化人。” 夏木妈妈说着,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 “换句话说,他就是试验室里的产物?” 艾伦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夏木妈妈说不出话了,不住地点头。两行清澈的泪水,顺着苍白的面颊,流淌下来。 “我真担心,夏木如果知道现在的爸爸,是个生化人,会怎么样……她还那么小,会被吓坏的,更可怕的是,如果事情败露了,生化人是没有感情的,他会威胁到夏木的生命。” “如果是真正的夏教授,他不可能从没和我提到过那些,他视若生命的拯救丛林类群性命的试验,也从没进过密室,仿佛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么说,现在的夏教授,只是个生化人,夏教授的劣性转基因记忆链生成的复合体而已。 可怜的夏木或许还不知道,她最爱的爸爸,可能永远地离开她了。 艾伦想到这里,胸口仿佛压了千斤的巨石,沉闷而悲痛。同时,他更加深深地敬重面前这位坚强的母亲。 在他回来木屋别墅时,圣星曾经叮嘱过,丛林里潜伏着异形的人类,也就是实验室里创造出来的生化人。现在看来,那些丛林的反水者,所有类群的罪人,目标并不只是丛林,连人类社会也不想放过。 “昨夜,听了你对实验室的描述,我更加焦灼不安,如果不在它回来之前,尽快得出试验成果,救出梵音,那么后果……” 夏木妈妈说到这里,语气越来越沉重,激动得声音都战抖起来。 “谢谢您信任我,和我说这些。您是为了我们和所有的丛林类群们,我们一定打破实验室,救出梵音,救出那些被药物控制着神智的山地大猩猩,和遭受着生化试验折磨的动物们。” 艾伦激动地满脸通红,他真想立刻恢复强健的身体,为了那些苦难中挣扎的伙伴们,为着所有可以呼吸着新鲜空气的类群们。 夏木妈妈爱抚着艾伦的胳膊,毫无知觉的胳膊,渐渐有了麻簌簌的感觉。 “您听说过生化试验室吗?” 艾伦试探着问道。夏木妈妈的浑身一震,停住了游走的双手。 “梵音,真的会被带去那里吗?” 夏木妈妈喃喃自语着,并没有回答艾伦的话。 “实验室的那些房间贮藏了大量消过毒的衣服?白色的衣服,而且设制了大量的防盗红外线装置?” 夏木妈妈锁紧了眉头,努力回忆着生化人反常的小细节,以期搜寻生化试验室更多的线索。 艾伦仔细地搜索着记忆…… 第147章 蜚蠊文字 “您听说过生化实验室吗?” 艾伦试探着问道。夏木妈妈的浑身一震,停住了游走的双手。 “梵音,真的会被带去那里吗?” 她喃喃自语着,并没有回答艾伦的话。 “实验室的那些房间,贮藏了大量消过毒的衣服……白色的布织物品,而且设置了大量的防盗红外线装置吗……” 夏木妈妈锁紧了眉头,努力回忆着生化人反常的小细节,以期搜寻生化实验室更多的线索。 艾伦仔细地搜索着记忆…… “是了,手术室旁边的角门,是被迷乱神志的山地大猩猩的休息室。那封闭的空间里,三面墙壁,都排满雪白的金属柜子。正冲着门的柜门被打开了,里面挂着一排排的,消过毒的白色长衣,散发着浓郁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靠门边的地方,放着两张金属的椅子。” 艾伦的脑海里,隧洞实验室的分布图,清晰地显示出来。 “别碰椅子和柜子,那上面都串联着报警器,这里面充满了红外线的监控。” 艾伦的耳边回响起,铁甲精灵的叮嘱。 “那就对了,” 听了艾伦的敷述,夏木妈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 “每次,那生化人所谓的讲学回来,浑身都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而且,浴室里那些脱落的粗硬蓬乱的毛发里,夹杂着深深浅浅的白色的线头儿。说明他在许多消过毒的白色衣服间穿行过,那些线头儿是不经意间勾挂上去的。更具有说服力的是,我化验他的毛发时,发现了大量的红外线粒子,这种粒子,在人类社会,目前只用于报警器材的设计和制作中。” “哦,难怪,一间已经被迷乱了神志的奴仆的休息室,戒备会如此森严,” 艾伦恍然开悟: “难道那里就是通向生化试验室的秘密通道?” 他的思维,如暗夜里婆娑的迷雾忽然散去,爆出闪亮的光芒。 压抑已久在心头的谜题,突然开解。艾伦的精神为之亢奋,身上顿觉轻松了许多。 “对,至少可以试试。” 夏木妈妈赞许地点点头,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又用指甲细细地划过脚掌心。 艾伦的脚掌,受到刺激,条件反射地收缩回去。再看手掌心的紫色淤积,也已褪却干净,恢复了粉红的血色。 “好了,孩子,试着活动活动筋骨吧,你体内的毒素已经代谢干净了。” 夏木妈妈欣喜万分。 没想到,万年松油对于这种毒气,有如此显着而强烈的抑制和排解作用。 虽然,还没有最后系统地验证出分量和副作用,但试验终于有了进展,夏木妈妈长舒了口气,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谢谢您,” 艾伦兴奋地跳到地板上,伸伸胳膊,踢踢腿。 果然并没有不舒适的感觉,而且身体异常的轻盈。 “艾伦已经没事了,是吗?” 快刀野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悄悄地从门缝儿里探出了头。 “快进来,快刀野,” 夏木妈妈打开门,爱抚着快刀野光滑粗硬的皮毛,温和地说: “艾伦,是快刀野发现你,倒在房间的地板上昏迷着,跑来告诉我的。我怕夏木看到你中毒的样子会害怕,就让他守在门外,他一直守着,差不多一个上午了。” “快刀野快刀野……” 艾伦紧紧地搂着快刀野的脖子,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已经推测出,生化试验室的秘密通道入口了。” “太好了,艾伦,” 快刀野高兴地直蹿起来, “就让我去把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圣星和铁甲精灵吧。” “可是,实验室排污口的后山地形复杂,岩洞密布,你怎么找的到他们栖身的那个呢?” 艾伦忧虑地,锁起了眉头。 “放心吧,你回来时,浑身刺鼻的味道,差点崩溃了我的嗅觉系统,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么难闻的气味了。” 快刀野说着,调皮地打了个喷嚏。 “啊,对,那就是圣星他们栖身的岩洞的气息,我忘记了,你有全世界最优秀,最灵敏的嗅觉系统。寻着那种气味儿,你很容易就能找到铁甲精灵和圣星,把这封信交给他们。” 艾伦说着,拿起书桌抽屉里的纸和笔,画了几个粗细不均匀,排列松散的短线头,细致地折叠起来,塞进快刀野的左耳,拍了拍他的脊背。 “艾伦,等我回来。” 快刀野说着,箭一样冲了出去,腾身跃过木屋别墅的栅栏门,矫健的身影,一忽儿,变成了小黑点儿,消失在空渡路的尽头。 “蜚蠊文字!” 夏木妈妈看着那些粗细不均的短线头儿,眼眶润湿了, “艾伦,是梵音教你的蜚蠊文化吗?” “是啊,用蜚蠊文字写这封重要的信,即便是快刀野不小心丢了信,被人类拾到,他们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被蜚蠊拾到,就一定能交给铁甲精灵,您也精通蜚蠊文化?” 艾伦目送着快刀野的身影,忽倏间,远去了…… “你考虑的很周全,” 夏木妈妈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来话长,关于这些丛林类群的语言和文化,包括人类的,梵音也曾教过我。” 夏木妈妈缓缓地说着。 “梵音?教过您?” 艾伦惊诧地望着夏木妈妈。 她的双眼被迷蒙的泪覆盖,深深地点了点头,陷入悠长的回忆中。 第148章 楔子谋求 浓浓的黑雾夹杂着令人窒息的烟尘,笼罩着整座山脊。 一个人靠着一棵熏黑枯死的阔叶松。他的头发粘在一起,面色惨白,看上去疲惫而衰弱。 一股焦臭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孔。 “啊嚏,” 他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这该死的丛林大火。” 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甩了一把鼻涕。 不远处的前方,一个和他长相装扮一模一样的人,急急地穿行在茂密的树间。后面的人,循着他的踪迹,边走边做着寻路的记号。 这棵阔叶松是距离天池,最近的一个记号。他在等一个人,也是一次机会。 暗黑的雾霾里,踉跄着出现一个身影。后面尾随的那个人,看见了,急忙把准备好的襁褓,抱在怀里。 “阎马面,” 他提高音量叫了一声。 那个身影支吾了一声,稍微有些迟疑,还是朝着他的方向挪了过来。 “我认得你,” 身影近了,直挪到他的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身体: “你是夏教授?我认得你,经常来天池找无极族长。” 被叫做阎马面的身影,缓缓地说。 这么近的距离,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黑影不是一个人类。他有着人类的头颅,马类的躯体,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头怪兽。他的身上穿着光滑的铠甲,奇怪的是,那铠甲看上去并不是坚硬的,却似镶嵌进皮肤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冷凌的金属光芒。 他在内心告诫自己: 成功是以计谋求,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故作镇定地说: “据我所知,无极族长想把圣境族长的位子传给你,可是圣星抢了族长的神髓,还带走了魔骨之铃。你懂的,只有魔骨之铃和哮天印合体,才能让你真正变异成功。因此无极族长让我转告你,一定要找到魔骨之铃和哮天印给我,我可以帮你合体。” 他极力地压低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心里有了恐惧,也随之有了喜悦的感觉。 作为夏教授的自体生化人,居然有了情绪,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总感觉,虽然他,只是夏教授的生化体。但是,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变异成功?” 阎马面呜呜地哭起来: “我一直当他是好兄弟的。无极族长让我去带走那孩子,我都没忍心下手。可是好心没好报啊,那条阿拉斯加犬太狠了,竟然毁了我的灵识,害我成了这副人类不像人类,马族不是马族的样子,我好恨啊……” 阎马面的哭声凄惨悲凉,所有的委屈和懦弱,愤恨和不甘都顺着哭声喷薄而出。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魔骨之铃和哮天印。” 生化人腾出一只手,拍了拍阎马面的肩膀安慰他,心里却无比的嫌恶,他担心那金属丝上有毒,会伤了自己,不然怎么会深深地陷进肉里? 可是为了魔骨之铃和哮天印,他忍了。 这两件圣物里面住着无极族长和夏木的外婆的灵识。也是他能替代夏教授,成为真正的人类,不可或缺的证物。 “魔骨之铃在圣星手里,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击败圣星夺来魔骨之铃。” 阎马面更加委屈了。 “你只要听我的话,我会帮助你成功的,难道你甘心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永远活下去,连死亡都远离你吗?凡事要以计谋求。我相信只有你是振兴圣境的勇士,圣星不过是个背叛始祖界的反水者。” 生化人做出一副伪善的嘴脸,信誓旦旦地说。 “好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阎马面听到这里,止住了哭嚎,连连点头。 “你尽快去约战圣星,我来制造一场森林大火,帮你夺得魔骨之铃。” 生化人眼看计谋成功,再也没有耐性留在这里,催促着阎马面赶紧离开。 “我一定把魔骨之铃和哮天印夺回来,变异成人类,统一圣境……” 阎马面信心满满地说。 生化人随手扔掉襁褓,长舒了一口气。襁褓里的死兔子滚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踏过死兔子的尸体,脚步匆匆循着记号回山海。 狼族头领恐狼哮天在巡视领地的时候,遭遇了怪兽的袭击,狼魂灵识舍利被抢走。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怪兽的样子,胸膛就被划开昏死过去。 哮天在合上双眼的那一刻,只记住了一个背影。人类的头颅,马族的身躯,一条长长的尾巴敲打着地面,渐渐远去了…… 第149章 圣境故事 这是个悠长而感伤的故事。 彼时,圣境的领地还在万年古松的那片山脊。 在始祖界的,“梵音”的涵义是智慧的化身。负责培养孕育圣境的新生代,并教授他们所有丛林类群的语言和文化。并从中挑选最优秀的,成为圣境的勇士,接受洗礼,传承叠幻灵识——魔骨之灵。 当年,夏木妈妈美久和哥哥圣星还未成年,刚刚成为圣境的勇士,学会人类的语言和文化。天真单纯充满好奇心的美久,对于变异成人类,既期盼又担忧。她思考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 血月湖的水流规律,随着月神之光周而复始,秋水微纹,断流难续。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初秋之夜,美久躲开着圣星和梵音,偷偷独自穿越了怪石岗。趁着夜色泅渡血月湖,潜伏到人类聚居地。 她很想知道人类的文化和语言,是不是和自己学的完全相同。被丛林类群畏惧的人类,又是怎样的生活方式。 她计算了所有的可能发生的变故,却仍没躲过那场意外。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回归始祖林的家。 小美久趁着夜色,悄悄地潜进一户人家的院子,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一对老夫妇坐在餐桌前吃晚餐。 桌子上摆着雪白甜蜜的奶油生日蛋糕,微弱的烛火一抖一抖地闪着光。老先生闭着双眼,颔首合掌许着生日的愿望。老婆婆低声说着什么,眼神温柔而赞赏。望着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美久努力地竖起耳朵,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想听清楚谈话内容,或者语调。 突然一阵阴风刮过,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一只庞大的怪物,直扑过来,把她掀翻在地。锋锐的爪钩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着惊骇的光亮,直奔面门而来。 美久惊恐地张圆了双眼,那是只凶残而迅猛的獒犬,体格强健而肥壮,带血的目光,如锋利的刀片,割裂她稚嫩的神经。 她万万没想到,人类的院子里会养着这么凶猛的动物。吓得紧闭上双眼,浑身颤抖。如萧瑟的风中,挂着树尖儿的濒临凋零的落叶。 忽然,阿拉斯加犬嘶呖地惨叫一声,放开了美久,转身扑向身后。 朦胧的夜色里,梵音坚定挺拔地站在那里,爪尖被阿拉斯加犬的鲜血,染红了。 “美久,快过来,” 梵音的长臂轻轻一卷,把吓得傻掉的小美久,护到自己的身后。 阿拉斯加犬被自己的血腥气刺激着,更加疯狂地扑过来,残暴地撕咬梵音的皮毛。连带着血肉,那黄褐色的毛发,纷纷扬扬,雪片一般,飞舞着,飘拂在夜雾氤氲着的,阴冷而潮湿的空气中。 梵音压低了脊梁,盯紧了阿拉斯加犬的脖颈。突然,腾空跃起。犀利的犬齿,伴随着冷窒的阴风,精准地插入阿拉斯加犬奔突的动脉血管。 “嘣”的一声,血管爆裂清晰的脆响。滚烫的血箭,带着阿拉斯加犬的体温,喷射而出。 淡淡的血雾,扬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划过一道永恒的轨迹,唯美,而忧伤。 雾气,须臾间散去了…… 阿拉斯加犬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扬起的前腿,定格在惨淡的夜雾中。不甘心地踢腾了几下,僵直着,不动了。 犹如旗帜一般,树立在忠诚与忠实的生命终点。 梵音看着渐渐冷硬的阿拉斯加犬,内心纠结而悲伤。 圣境的法典里,是不能主动攻击所有类群的。虽然,她是为了救小美久,可是私自潜入人类聚居地,本身就是致命的过错。 梵音痛惜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把阿拉斯加犬的遗体,拖到他的窝剿里,默默地舔舐干净伤口边缘,抚弄着那直挺挺的前腿,血痂渐渐凝结了,那腿却丝毫没有柔和,亦了无温度。 良久,梵音回转身形,看见小美久蜷缩在一簇灌木丛里,惊恐地圆睁了双眼,看着她所做的一切,气若游丝地。 “梵音,我错了,不该偷偷潜入人类的领地,你能原谅我吗?” 突然,小美久挺直的头颅,如断了筋脉的枯叶,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梵音大惊失色,急忙托起她孱弱的小身体。 原来,刚刚阿拉斯加犬的爪钩扫过她的脖颈时,割开了她柔嫩的肌肤,血染红了大片的皮毛,鲜艳刺目。 小美久的生命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梵音痛心疾首。 如果不是自己的疏忽,她又怎么能独自穿越险峻的怪石岗,泅水血月湖,潜入人类聚居地,遭遇如此残忍的袭击。 她还太小,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跃生门重生之资。 梵音来不及思虑更多,毅然地冲破自己的魔法灵识。注入小美久的体内,助她跃生门重生。 鲜红色的灵识如细流,涣涣地,穿过小美久的右耳道。纵横交织的毛细血管,伴随着被渗透融合的血液,流淌,疏送,贯通全身。 美久的皮毛渐渐褪却,飘散在风里,雪白的皮肤,渐渐细腻光滑,盈现可爱的人类婴儿。娇嫩嫩地冲着她,展现灿烂的笑容。 激动而欣喜的泪水,伴随着愧疚感,顺着梵音的清瘦的面颊,流了下来。 “笃,笃笃,” 她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出来察看。老先生伸手抱起躺在门口的小美久,惊喜地笑着: “老太婆,快来看,上天又恩赐给我们一个可爱的女孩。” 老婆婆步履艰难地凑过来,仔细端详着树叶包裹的小美久。眉毛拧结起来: “……如果我没看错,这女娃儿应该是始祖林的勇士……” 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的梵音,听了老婆婆的话浑身一震…… 第150章 时光不老 老婆婆步履艰难地凑过来,仔细端详着树叶包裹的小美久。眉毛拧结起来: “……如果我没看错,这女娃儿应该是始祖林的勇士……” 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的梵音,听了老婆婆的话浑身一震…… “始祖林的勇士?那我们更应该让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成人,她还肩负着拯救丛林类群的使命呢。” 老先生乐呵呵地把小美久,紧紧地抱在怀里,看不够。 “哈哈,是啊,是啊,这婴儿怎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老婆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伸出手指轻轻逗着小美久的小手。 “也不知道老无极,这么多年怎么样了……” “是呢……” 老婆婆目光矍铄,陷入深深的沉思。 老婆婆从老先生的怀里抱过女婴,目光深邃望着小美久: “日月同辉,是生命的流淌,多少过往和将来淹没其中,时光不老,血月有缘…” 老先生听了老婆婆的话,有些犹豫。有些不舍,又不得不决绝。他搂着老婆婆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 “生命到底是时光的重叠?还是尘世的腐蚀,我们从年轻到耄耋,所有的经历是冥冥注定早有安排,还是一次又一次崭新的开始?” 老婆婆连连点头,又洒脱地摇了摇头, “真的就这么决定了?不再等几年吗?” “不等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的身体也捱不了太多日子了,今夜,你陪我把魔法灵识精髓注入这女娃儿的体内……” 老先生缓缓地说。 “过魂可是件大事……我还是舍不得你啊。” 老婆婆回望着老先生。 “我们会很快见面的,呵呵,成为星族,我也是陪在你身边的。” 老先生轻轻地笑着,抬头望了望漫天的星斗。 那星斗忽明忽暗地眨着眼,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老先生疼爱地抚摸着老婆婆的头。 “好吧,” 老婆婆下定决心干脆地回答,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亮。 老先生的目光送向墨色的远方,一层层的担忧涌上心头,越来越浓厚。心情沉重地说: “人类的怪病越来越多,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呢?” “那是过度滥用科技产生的不良后果,哮天印也救不了人性的贪婪,除非星族的眼泪能洗刷这世界一切的肮脏和贪婪的欲望。” 老婆婆说着,抱紧了女婴,仿佛怕有人把婴儿从她的怀中抢走。 “老太婆,刚刚我还听到艾伦在院子里的动静,现在恐怕凶多吉少了。” 老先生说着,走向不远处的犬舍。 被叫做艾伦的阿拉斯加犬,静静地躺着那里,身上被梵音舔舐得干干净净地,神情安详而满足,仿佛睡着了一般。 它是个勇士,为保护主人的安全而战,死得其所。 “可惜了艾伦的一条命,陪着我们这么多年,也是我们的亲人啊……” 老先生流着泪,温柔地抚摸着阿拉斯加犬冰冷的皮毛。 “哮天印能救艾伦吗?” 老婆婆抬起泪眼,满怀期待地问老先生。 老先生轻轻擦去老婆婆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 “艾伦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不论他跃生门重生到了哪一境,哪一界,我们总会相逢的。” 借着昏暗的光影,梵音看见,老先生抱着被叫做艾伦的阿拉斯加犬的遗体,进了房子。老婆婆抱着小美久,跟在后头,也进了房子。 梵音仰天长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她一定是把魔法灵识给了我,自己却没有足够的,可以变异成为健康人类的分量,而成了山地大猩猩……” 夏木妈妈轻拭着被泪水浸湿的眼角儿,疼惜地慨叹: “可怜而可敬的梵音,真的要饱受灾难的洗礼,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类的生命吗?”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夏木妈妈和艾伦的思绪。 “妈妈,艾伦,垃圾场,发现了被遗弃的,狼族的尸体……” 夏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 怪石岗的悬崖边缘和人类聚居地的接壤处,是块平展展的空阔地。偶尔,会有始祖林的鸟兽出没,因此人迹罕至,被当做小镇的垃圾场。 夏木指引着艾伦和美久赶到的时候,那些跑来看稀奇的人们,已经散去了。 肮脏杂乱的垃圾堆里,半掩半露着几段圆滚滚的躯体,模糊的血肉,粘连着皮毛,斑驳睚眦。仔细看去,隐约辨别出,那是四匹死去的狼族的遗体,拥紧环抱着,至死也没能分开…… 第151章 狼族的遗体 肮脏杂乱的垃圾堆里,半掩半露着几段瘦骨嶙峋的躯体,模糊的血肉,粘连着皮毛,斑驳睚眦。仔细看去,隐约辨别出,那是四匹死去的,狼族的遗体,拥紧环抱着,至死也没能分开…… 抱在外围的,是匹骨瘦嶙峋的老母狼,她的眼睛瞪得圆圆地,仰望上苍,瞳孔发散,黯淡无光。牙齿已经脱落光了,张大的嘴里,空荡荡的。象是在呐喊,又象是在乞求命运的救赎。 看上去触目惊心。艾伦惊诧地认出了,那老母狼正是快刀野的母亲,恐狼哮天的狼后灰灰。 她的四肢,尽量地伸展着,维护着怀里的三只小狼仔。那几个孱弱的孩子,长期的营养缺乏,和隐藏在岩洞里,沐浴不到明媚的阳光。细细的骨骼,短短的躯干,看上去,好似不到半岁的样子,瘦小,枯干。黄豆大的绿头苍蝇,围绕着,纠结着,胡乱地舞蹈着,嗡嗡地唱响祈祷死者安息的哀歌。 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浑身的血管都暴凸出来,如条条蚯蚓,蜿蜒着,穿遍全身。面部的肌肉,惊骇地扭曲着,瞳孔暴胀。胸膛都爆裂开放着,内脏破裂,残损,流了一地,染红了周遭大片的垃圾堆。显然,生前的经历极端惊悚恐怖。且,被极强劲的力道,瞬间震碎了内脏。 “是谁这么凶残冷酷,什么样的仇恨,能这样,一下子就灭了一家四口?”夏木妈妈惊骇而悲痛地呢喃着。 “阎马面,” 艾伦从牙缝儿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名字。 他猛然间,想起了,当年的怪石岗,阎马面绝望而阴鸷的嚎叫, “哮天,你竟敢用假的狼魂舍利欺骗我,我不会放过你和你全家的。” 他疯狂地挥动双臂,震的石块哗啦啦地滚动,巨大的怪石,随着掌风一块块碎去,如跌落的玻璃,细碎而烦杂。 也只有阎马面,能有这样的力道,可以隔空震碎对方的内脏,和坚韧厚实的狼族毛皮。当年,他也是用这样的方式,杀害了狼族头领恐狼哮天的。 想到这些,艾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抖起来。悲伤和愤懑侵袭着他最后的那丝理智,胸前的魔骨之铃也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哗琅琅”的怒吼声。 “艾伦,你怎么了?” 夏木看着艾伦的脸色由红转黑,眉心处隐约地闪现着燃烧的火焰,关切地问: “她们是快刀野的朋友吗?” “不,” 艾伦强自压抑着悲懑的情绪,哽咽地说: “她们,是快刀野的亲人们。” ………… 这真是个振奋而激动的消息,生化试验室的秘密通道找到了。 “也许,很快就能救出梵音,拿回哮天印。完成狼族头领世代沿袭的使命,为父亲和那些牺牲在秘密岩洞里的狼族将士们报仇。继而,带领狼族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让他们不再颠沛流离,风餐露宿。” 快刀野的脑海,浮现着母亲灰灰慈爱的笑容和可怜的弟妹们。 他真希望,这一切都快些结束,快些回去始祖林。 他的心情,轻松而愉悦,步履生风地疾驰在空度路上…… “快刀野,” 忽然一声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无边的遐想。 铁甲精灵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快刀野的身前。 “你怎么来了?” 铁甲精灵推了推,抱在怀里的管子,惊诧地问。 “艾伦和夏木妈妈,推测出了生化试验室的秘密通道,就在手术室边的角门里,一排排的衣架后,隐藏着。信在我的耳朵里。” 快刀野兴奋地说着,低垂下头颅。 铁甲精灵轻快地跃上去,两只触角胶合着,夹出了藏在快刀野耳洞深处的信。 “手术室边的角门,是山地大猩猩的休息室,三面墙壁都是雪白的金属柜子,一面是门,布满了红外线的报警装置,怎么才能进入呢?” 铁甲精灵兀自嘀咕着。“看来这问题,还得让圣星来解决。” “快刀野,你还不知道吧?” 突然,铁甲精灵跳上快刀野的鼻尖,盯紧他的双眼,吞吞吐吐地说: “听垃圾场的弟兄们说,在那里,发现了,狼族,的尸体……” “什么?狼族的尸体?狼族怎么会来垃圾场?尸体……” 快刀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种不祥的预感,丝丝缕缕地爬上他的心头。 “是的,看来你还不知道,今天早晨发现被遗弃到那里的,好多人去看呢,四匹,紧紧地抱在一起,那么强烈的暴力也没有分开,真感动啊!” 说着,铁甲精灵痛惜地,摇了摇头。 “信,转给圣星,铁甲精灵,谢谢,我回了。” 快刀野说着,转过身形,须臾间,已经奔出好远,缩成了小黑点儿。 “咳,我还没说完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千万别客气……” 铁甲精灵冲着快刀野背影消失的方向,呼喊着。 快刀野却已经听不见了…… ………… 艾伦默默地走过去,跪了下来。脱掉衬衫,盖在灰灰和孩子们惨不忍睹的遗体上。 “我怎么向快刀野交代……” 艾伦悲懑的泪水,汹涌地奔流。 快刀野不仅是他的朋友,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今,兄弟的亲人遭受如此惨痛的灾难,艾伦的心,碎成了一片片地。撕裂般的痛楚,弥漫了全身。 “不用向我交代,” 快刀野的声音苍凉而空洞,突然地响起。 艾伦惊诧地回头。 快刀野就站在他们身后,气喘吁吁地伸长了舌头,浑身热气升腾,剧烈地战抖着,几乎支撑不住他的体重。 是,走的太急?还是,太悲伤? 快刀野匍匐着,一寸寸地爬向灰灰和弟妹们。 繁乱纷杂的垃圾堆里,夹杂着粗砺的石子,和尖锐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身体,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仿佛已经失去痛楚的感觉。 大概身体的痛,总抵不过心碎的痛楚吧。 快刀野用舌头耐心而精细地舔舐着母亲和弟妹们的遗体,一尺尺,一寸寸地,每个细节都那么认真而细致。 那血肉模糊的遗体,一尺尺,一寸寸地,恢复往日的光华和亮泽,在明亮的阳光里,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第152章 兄弟快刀野 远远地,夕阳落下去了。灰蒙蒙的天空,瞬间堕入无边的黑暗。 山海路的尽头,一个男孩子和一匹恐狼,拖着木撬,努力地向前,蹒跚的身影隐没在嶙峋锐利的怪石间。 沉重的木撬,把他们健壮的身躯,压迫得弯曲变形,如两张满月的弓,随时会飞射而出的锋锐的利箭,刺穿肮脏的灵魂。 晚风萧瑟,阴霾的天空下,掀起阵阵狂潮。寂静的山谷间,响起幽怨而凄厉的狼嗥,抑扬顿挫,连绵不绝,正是那送别亲情的恐狼之歌…… 晚秋的月色,凄离而迷蒙。沉寂的怪石岗,没有任何改变。依然阴霾,荒凉,耸立的怪石,凌乱而冷冰,迷漫着潮湿积郁的雾气。那块巨大的磐石,深陷在褐红的砂砾中,青灰的冷色,映射着惨淡的月,反射着诡谲的光调。 艾伦和快刀野放下木撬,拨开石壁上周遭杂乱丛生的骆驼草。 纹路纠结缠绕的巨石已经布满绛黄的青苔,滑腻腻地,陷满裂缝。 艾伦循着记忆一丝一毫地抚摸着,终于一块长满杂草的青苔软软的,凹了下去。就是这里了,那块青苔连带着杂草掉落下来,一个浑圆的孔洞露了出来。 艾伦拽下挂在脖颈的魔骨之铃,那骨铃铛好像有了灵性,一下子滚进了孔洞之中。 “轰隆隆”磐石如被刀劈斧砍般裂开,直上直下地,暴凸出一道狭窄的缝隙,仅够一只恐狼身体的宽度。 断层间,蒿草和青苔,纷扬地散落,在风中飞舞。艾伦和快刀野急忙用身体遮盖住木撬里躺着的遗体。 “哗啦,哗啦,” 血月湖水拍打着岩石,掀起阵阵白浪。 冰冷的湖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艾伦和快刀野的身上。山风送凉,快刀野摇了摇身体,水珠飞溅,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水流急速旋转成两汪漩涡,飞卷着形成两道巨大的水柱,仿佛从天而降。 “快,快刀野。” 艾伦深提了一口气,闪身进了缝隙般的隧洞。 隧洞如细长的管子,幽深而狭长,却蜿蜒曲折。绕过一道急转的弯路,忽然宽敞起来。大约能并排着十批恐狼的宽度。 快刀野和艾伦这才放慢了速度,借着顶端缝隙里,散落下来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起隧洞情形。 洞壁布满了风蚀的沟壑,并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间或地夹杂着漆黑的影印。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青草的芳香。 艾伦和快刀野拖着木撬,进了秘密岩洞。他们要把灰灰和他的兄弟们葬在这里。和那些多年以前,殊死而战的狼族壮士们一起。 狼族的血脉埋在秘密岩洞,狼族的根骨和血性也隐藏在秘密岩洞。 幽深而狭长的隧道,蜿蜒坎坷。 艾伦弓着腰身,努力地向前,尽量承担更多的重量。连日的奔波和悲痛,快刀野太累了,艾伦真担心他就这样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绕过急转的弯路,岩洞宽敞开阔起来。那些漆黑的陈年血迹,填满了岩壁,已蒙上薄薄的灰尘。 艾伦和快刀野一路走过。 那密密层层的血痕,忽而厚重,忽而轻薄,时而鲜红如夕阳的最后一抹,时而深沉如泼墨般的乌云。也有间或灰白的岩壁,只是血迹星星点点的点缀,间或如远山墨黛层峦叠嶂,连绵不绝。 这是狼族用生命和灵魂勾勒的旷世奇画。 不仅仅纪录着当时战争的惨烈,也建构着狼族锲而不舍的拼搏与奋斗,和深挚于骨血延续的坚韧与睿智。这就是狼性世代传承,生生不息的狼族的精魂。 忽然,青黑的洞壁,闪现出一只只血红的小灯笼,静静地巡视着他们,伺机而动。是嗜血蝙蝠冷骘而恐怖的目光,闪烁着。须臾间,铺满了洞壁,密密麻麻地。 艾伦和快刀野生命的气息,和刚刚逝去生命的遗体的血腥味道,刺激着他们的感官系统。 他们是那么近,甚至清晰地听得见残暴的嗜血蝙蝠,吞咽口液的声音。和他们的触角探测出食物,发出的超声波的震动。 快刀野慌乱地腾空跃起,整个身体平展展地伸张开。四条腿搭在木撬边缘的绳索。离艾伦的衬衫,只一寸的距离,掩护住了母亲和弟妹们的遗体。 那些血色的小灯笼,渐渐迫近,欺压过来。团团包裹着,把艾伦和快刀野围在中央。 快刀野的四肢,微微地战抖着,咬紧牙关坚持着。 层层叠叠的红灯笼,却越聚积,越密集。 如果似这般地僵持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崩溃,变成嗜血蝙蝠的美餐。 艾伦看见快刀野剧烈颤抖的四肢,还在死死地支撑着。心里暗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是嗜血蝙蝠太多了,从哪里下手都是向死而去,他的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儿。 突然,“吱”的一声高亢的尖叫,刺破森怖的死寂。 那些紧迫逼近的红灯笼,蓦地停下来,仿佛接受了神圣的指令般,闪做两边,中央现出一条灰黑的通道。 一只巨大的嗜血蝙蝠,苍老而灰白的身影在通道深处显现,缓缓地滑翔着。老蝙蝠尖利嘶喈地嚎叫着,一声紧似一声。浑身布满银白的长毛,随着舒展飘逸的翼展,翩跹地舞蹈,宛若飞天的仙子飘扬的水袖。 老蝙蝠舞动宽阔的翼手,环绕着,盘旋着,倏然间,降落在艾伦和木撬前。 “你怎么会穿着夏的靴子?” 老蝙蝠堆砌起面皮里丛生的褶皱。敏锐的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猜疑的光亮。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艾伦低头看了看并不起眼的靴子,接着说: “我们是朋友。” “朋友?那你可曾听说过,嗜血蝙蝠首领?” 老蝙蝠耸起薄薄的鼻叶,激动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你说的是密室墙壁上的,风干的嗜血蝙蝠标本?” 艾伦忽然想起了密室墙壁上,挂着的标本。犀利的牙齿,暴凸出口唇。闪烁着锋锐的光芒。浑身的毛发,由于风干,脱落怠尽。血红的眼睛,灯笼般,闪着绝望的死光。 “这么多年了,夏还没找到使首领复活的方法吗?” 老蝙蝠长叹了口气,懊丧地摇了摇头。 “蝙蝠首领怎么会在夏教授的试验室里?” 第153章 族群之战 “蝙蝠首领怎么会在夏教授的试验室里?” 老蝙蝠突然支棱起圆圆的大耳朵,耳朵上的耸毛,微微振颤着。 洞壁刹那间恢复了青黑与昏暗,那些燃烧着怒火和狂烈的红灯笼,须臾间了无踪影。 “说来话长啊……做所有类群的王,是狼族头领世世代代的理想和目标。到圣境诞生时,这个理想简直达到了疯狂的巅峰……” 老蝙蝠的眼神忽闪了一下,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作为圣境的创造者,老无极用自己意念的心火,把积蓄了所有智慧的头骨,凝聚了历代狼族七窍玲珑心的灵识,炼出了哮天印……” 老蝙蝠一纵身,倒挂在附近的洞壁上,周围满是红通通的小灯笼,整个岩壁仿佛鲜血和黑暗泼墨的图画,沉寂有序又雄伟壮观。 他捋了捋飘然的长发,接着说: “如果你见过哮天印,就会发现,这个秘密岩洞入口处磐石上的图腾,正是狼魂舍利的孔洞排列顺序。是啊,是啊,想当年的这个岩洞是狼族开拓出来,准备进攻人类世界的。这还要从狼族的那场惨烈的战争说起……” ………… 关于圣境的诞生,始祖界流传着许多的说法。 有的说是为了对抗人类的入侵,有的说是为了入侵人类世界,有的说是为了统一始祖林类群,建立新的丛林法则。 但最让丛林类群认同,和恐惧的秘密,是山海。 那里完全被人类占领,建立了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使始祖界的类群充满了恐惧。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狼族群和犀牛类群,这丛林最强大的族类融合了,创造了丛林中最强大的圣境。 但是狼族从来没有真正降服过圣境。 多年以前,也是这样月色深沉的午夜。 狼族头领破译了巨石环型图谱的密码,开启了秘密岩洞。 数以千计的狼族将士,集结在这里,准备侵袭人类的聚居地。 狼族要进攻人类世界,让丛林类群们陷入了恐慌。 嗜血蝙蝠家族接到圣境的指令,去阻止他们。 “靠圣境对抗人类,你们都得死,所有的丛林类群都得死。” 狼族群群情激奋,疯狂地嘶嚎着。 “圣境已经无法延续下去了。拯救始祖界,还要靠我们狼族。嗷嗷嗷……”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 正值黎明时分,环型图谱的巨石被人炸裂。 岩石的断层闭合了,狼族群和嗜血蝙蝠家族被封闭在洞里。 洞里的空气渐渐稀薄,渐渐混浊。面对恐怖和黑暗,未知的险恶和窒息的痛苦。 暴躁的狼族群,丧失了理性,迷失了神智,开始自相残杀。 他们用最尖锐的爪钩,撕碎同胞的胸膛,掏出血凛凛的心脏。发出凄呖的惨嗥,籍以安抚那颗残暴而张惶的灵魂。 狼族的心,不同于其他任何的类群。那心有七个心窍,因此又叫,七窍玲珑心。是丛林类群中最智慧,也最激越的心脏,也培植的是最丰富的思想和贪婪的欲望。 狼族间的战争,血光飞溅,尸横遍地,惨烈而残酷。 再聪慧的头脑和心志,如果被贪婪和邪恶占据着。损害别人的最终,伤害的,一定是自己。 岩洞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可悲的是,那些浓郁的血腥气,也引诱和迷惑着世代栖息在这里的,嗜血蝙蝠类群。 嗜血蝙蝠类群以血为食,以血为命。 新鲜腥甜的鲜血,激起沉睡多年的冲动与狂暴。贪婪和欲念,是可以传染与被传染的。嗜血蝙蝠们也和狼族群一样,陷入混沌和迷乱。疯狂地掠夺和抢吸着鲜血,与狼族混战在一起。 保卫始祖林的战争,变成了纷乱复杂的混战,无休无止。 如何才能让大家冷静下来,寻找另外的出口? 嗜血蝙蝠的首领目睹如此悲惨而残暴的场面,焦急万分。 就在危急关头,岩洞里忽然燃起一片明亮的火光。 跳跃的火苗,照亮了漆黑的岩洞,也唤醒了混战的狼族群和嗜血蝙蝠类群。 那些神智依然迷乱的蝙蝠和恐狼,晕忽忽地撞上火苗,立刻被烫成熏黑的炭段,伴随着焦糊的臭气。 燃烧着的火焰,被一个人类高擎在手里。 他的身材高大而瘦峭,眼里闪烁着坚定而精锐的光芒。挺拔的身躯屹立在岩洞中央,把蝙蝠类群和狼族群分隔开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穿越坚硬粗砺的山地,到达如此封闭的岩洞的。他说,他叫夏。 夏说,可以带领大家避开相互的残杀,走出岩洞,并且找到新的栖息领地。 偌大的洞腹,安静下来。火光把黑暗的洞腹,映照得通透明亮,空气浑浊而窒息。横陈的尸身,杂乱纷沓,残不忍睹。青黑的洞壁上,鲜血淋漓地泼洒着,流淌在壁底和山地,掬成小汪儿紫黑的细流。那新鲜的血液,几分钟前,还奔涌在激越的血管里。 此时此刻,这般悲惨的景况,谁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类呢? 岩洞里,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被施展了定神的魔法。惶恐和惊悸充肆胸膛,类群们沉默着,仿佛死神濒然降临。 突然,“吱”的一声尖利而高亢的长啸,划破岩洞的沉寂。嗜血蝙蝠首领漂亮地滑翔着,倏然间,降落在苏的肩膀。接着,两只,三只…… 嗜血蝙蝠们聚拢在夏的周围,火光把他们的身躯照亮,细软的绒毛,金灿灿地,闪现着神圣的光芒。 狼族群仍在虎视眈眈地望着聚拢起来的嗜血蝙蝠们,仿佛看着更大的肥肉。 领头的是只小公狼,足有三米多长,深灰的皮毛,獠牙突破口唇,凶恶的眼神中闪着狡黠的光亮。那是恐狼家族的新头领——哮天。 第154章 尊严 狼族群仍在虎视眈眈地望着聚拢起来的嗜血蝙蝠们,仿佛看着更大的肥肉。 领头的是只小公狼,足有三米多长,深灰的皮毛,獠牙突破口唇,凶恶的眼神中闪着狡黠的光亮。那是恐狼家族的新头领——哮天。 他的前爪不怀好意地挖着地面,尾巴平直,随时准备扑上来撕碎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类。 当时的状况紧急而危险,一方是已经降服的嗜血蝙蝠首领和族群,另一方是初心未泯的嗜血的狼族群。 夏,站在中央,周遭静悄悄地,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连同那跳跃在火把上的火苗也跟着上下窜动。 他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浑圆的珠子。对!就是凝聚了所有智慧和精魂的圣境之母的舍利子,狼魂舍利。 狼魂舍利的光芒震慑了狼族的势气。 如果能结束这场战争,他愿意把狼魂舍利还给狼族群,作为狼族的圣物,永远传承下去。 夏的话,赢得狼族群的一片欢呼。他们纷纷放松了斗志,不仅是臣服于狼魂舍利,也因此他们终于有了属于本族的圣物。 这是他们期盼已久,而不可得的尊严,也是他们在丛林类群中的尊严,和这场战争的目的。 就这样,夏高擎着火把,带领着残腿断翼,伤痕累累的嗜血蝙蝠类群,和狼族群穿越蜿蜒迂回的地下溶洞。巧妙地躲开了人类的陷阱,也避免了两大类群的灭绝。 “当时,夏穿着的就是这双漆黑的羊皮软靴,我那时还年轻的很,眼神也错不了,看的很清楚,夏走在坑坑洼洼的山地,步履轻盈,如飞起一般……” 老蝙蝠说着,眼里闪现着晶莹的泪光。 “因此,头领发布命令,再遇见穿着这双靴子的人类,无论是谁,都是朋友,要诚恳善待!” 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迅速湮没在面孔上丛生的褶皱里。 “看,那靴子的后部,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绛黑和淤紫,那就是那场战争的痕迹……” 艾伦脱下靴子,仔细地查勘。 果然,黑得发紫的血迹,看上去花纹一般,却想不到,有着如此悲凄而惨烈的故事。 夏带领着嗜血蝙蝠类群和狼族群,来到万年古松毗邻的那片山脊。 从此,这里被作为狼族群的领地,世代栖息繁衍。 而地下所有的钟乳石洞,贯通豁达,则成为嗜血蝙蝠类群的乐园。 两大类群的族众们庆祝这绝处逢生的喜悦。 嗜血蝙蝠首领却从夏宽阔的肩膀上,栽倒在地。 他的腹腔不知何时,被锋锐的狼爪,划开长长的口子。被紫黑的血痂,粘连起毛发遮挡着。 汩汩流淌的鲜血,洇湿血痂和毛发,他的脏器完全曝露开来。 夏撕碎自己的衣服,缠绑住蝙蝠首领开放的腹腔。 奔流的血液,暂时遏止了。蝙蝠首领却已气若游丝,神智沉昏。 “在悲伤面前,我们不能太脆弱。夏,带我走吧……” 首领用尽最后一丝气息,说完昏迷过去了。 所有的嗜血蝙蝠,呼啦啦地聚拢过来,挂满了晕暗的洞壁和钟乳石。他们齐声尖叫着,耳朵和翼手剧烈地振荡着,乞求夏,救治他们的首领。 夏流下感动的泪水,捧起嗜血蝙蝠首领,出了钟乳石洞。 这一去经年,音信渺茫。 ………… “岁月荏苒,首领离开时,我还只是孱弱 的幼仔……如今我已银发飘然,齿落皮枯。” 老蝙蝠用尖尖的翼手,理了理灰白的毛发,慨叹道: “什么时候,首领能重新振作,看一眼,如今嗜血族群宽阔的洞域,和繁盛的子孙……” 忽然,一阵低沉的啜泣,隐忍着,压抑着。 快刀野蹲坐在木撬旁边,喉咙里滚动着咕噜噜的,悲伤的叹息。面颊的毛发,被泪水浸湿,一缕缕地黏缠着。 听了狼族群的战争,他的心里纠结着痛楚和悲哀。 本以为,是其他类群与狼族将士的殊死之战。却原来,是狼族群本性衍变的挣扎与扭曲。 快刀野真的心痛了。 为那些,白白牺牲的狼族将士,为残酷的本性,和肆无忌惮的贪婪与欲念,悲痛而愧疚。 快刀野经常不停地问自己,离开狼族头领的疏密岩洞和艾伦来到山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也曾无数次,提醒自己心中的仇恨。 既怕自己忘记仇恨,活得太轻松。又无法摆脱仇恨,带来的灾难一样的心境。 第155章 了无生趣 如果说父亲哮天的死,对于快刀野来说,并没有太深刻的感受。那么哥哥清风的死,恰恰相反。 清风虽然没有死在仇恨中,可是那临终的嘱托,和狼族的使命,压得快刀野常常不自觉地叹息,深深地叹息。 胸中仿佛积蓄着,太多太沉重的悲伤。 他只有伸长了脖子,昂起头颅,挺直腰杆,才感觉胸腔不会被挤爆。流出的焦躁和忧虑,才不会灼伤本来就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的心一直在奔跑,背负着沉甸甸的渴望和责任,没有一丝停歇。 不论是他啃着肥鸡,爬上屋顶,还是默默地看着艾伦相对无言。 他的心从没有过轻松的感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 快刀野甚至认为,自己是为了仇恨而生的,父亲的,哥哥的,整个狼族的。现在又有了母亲和姐姐的仇恨,还有妹妹罗罗的生死未卜。 仇恨如吞没黄昏的夜色,密密层层地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而他被挤压得越来越小,碎为微尘。 黑暗吞没了他的生趣,他的自由,他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他有的时候,真心希望自己,并没来过这个尘世。亦或者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有亲人,也没有族群和朋友。 与孤独相伴,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可是,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拔掉心中所有的牵绊,终于看清楚,那颗单纯的心。 狼族头领的七窍玲珑心,不应该是这么干净透明的。 这种与生俱来的悲哀,快刀野是逃不掉了。 他真想对着山谷咆哮: “我不要仇恨,只要自由……” 快刀野的眼泪,汹涌地流了满脸。 如果是为了自己,他早已放弃。 他可以随便找个山洞栖身,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看烟雨迷离,日光明照。自由地,心无旁骛地奔跑在山地沟壑,穿林打野。 但是,快刀野深深地明白,他的生命里谁都可以有,唯独没有他自己。 老蝙蝠看着悲伤的快刀野,长叹了口气。 作为嗜血族群的领袖,他何尝不明白快刀野的悲哀与无奈。 那些悲哀与无奈,又何尝没有侵蚀与冲撞过他的良知与信念。 对于本族群,他们看似那么神圣而凛然不可进犯。 可是,之于整个族群世代相继的传统和性情,他们显得那么藐小而无助。 而肆虐的贪婪与欲望,又有哪个类群可以杜绝和避免?包括人类。 凉爽的夜风,穿透岩洞的罅隙发出呜呜的响声,象是讨伐的呐喊,亦如送葬者的悲歌。 “不要悲伤了,” 艾伦轻轻地爱抚着快刀野光滑的皮毛,说: “悲伤是没有止境的,活着的我们还得面对……我们还是先埋葬灰灰和你的弟妹们吧……” “我能看看木撬上的遗体吗?” 老蝙蝠满面诚恳与真挚的悲伤,不容分说,欺身近前。 艾伦转过头,探询地目光,回望着快刀野。 快刀野默默地揭开,盖在木撬上的衬衫。灰灰和狼仔们的遗体,曝露开来。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裸晒,班驳的淤血已经凝涸成紫黑的痂。可是,他们的怀抱丝毫没有松懈。 “又是一幕狼族自相残杀的惨剧,” 老蝙蝠难过地摇着头,对艾伦和快刀野,说: “她们的惨相,和当年那些岩洞里死去的狼族一样,内脏破损严重,而且,七窍玲珑心不见了。” “什么?” 艾伦和快刀野几乎同时惊呼,冲过去,仔细察看。 果然,灰灰和狼仔们的内脏,爆裂着,惟独心窝的位置空荡荡的,是个紫黑的幽洞。 “孩子啊,她们一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袭击。而且是被亲情残杀的,因此,七窍玲珑心被挖走了,” 老蝙蝠说着,难过地摇了摇头, “七窍玲珑心可以记录下杀害自己的凶手的所有信息和被杀的过程。那次战争后,所有遗弃下来的七窍玲珑心和狼族的尸体,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不过,据进入过人类社会的蜚蠊们说,他们用狼心入药,那些尸体作为药引,被用过药的类群似狂若癫,神智昏乱,无法自控,结局相当悲惨。” “他们用狼心培植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艾伦和快刀野异口同声地问。 同时,他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们清晰地意识到,那重重的阴谋,如黑夜里邪恶诡谲的迷雾,潮湿而阴冷,层层裹裹地包围过来,放肆着窒息的绝望。 “罗罗,罗罗,” 快刀野突然急切地嗥叫起来,那是他最小,也最疼爱的妹妹,遗体里惟独缺少罗罗。 灰灰和狼王哮天的孩子们,是三公两母。 母亲和三匹稍嫌健壮的弟妹都被残害,最孱弱的罗罗,怎么会逃脱呢? 难道。凶手会是罗罗? 还是她已被掳走?那么凶手到底什么目的呢? 第156章 被诅咒的罗罗 “罗罗,罗罗,” 快刀野突然急切地嗥叫起来,那是他最小,也最疼爱的妹妹,遗体里惟独缺少罗罗。 灰灰和狼王哮天的孩子们,是三公两母。 母亲和三匹稍嫌健壮的弟妹,都被残害,最孱弱的罗罗,怎么会逃脱呢? 难道凶手会是罗罗? 还是她已被掳走?那么凶手到底什么目的呢? ………… 汹涌的血月湖水,翻滚回转着。 激流,形成一个个黑洞洞的漩涡,深不可测。 银灰色的浪头,一个高过一个的,掀卷起来,迅猛地逼近,又浩浩荡荡地被湮没在惊险的泡沫里。 这样湍急的河水,一不小心掉落进去,不被绝情的漩涡吞噬,也会被咆哮的急流,冲撞得粉身碎骨。 罗罗紧紧地抱着一截腐朽的树干,漂漂荡荡地顺流而下。 命运的灯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她的心被濒临死亡的惊骇,和凄凉塞得满满的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母亲越来越老,身体一天不同一天。 如果不是哥哥们的贪婪懒惰和自私。 如果不是快刀野的杳无音讯。 罗罗的心里酸溜溜地难受,反而怀恋起暗无天日的岩洞时光。 那些被幽禁的日子,虽然枯燥而苦涩,虽然食不果腹,阴冷潮湿。但至少不用自己面临生存的窘迫,和残酷,和生命的危险。 “都怪那只愚蠢而又可恶的小猞猁……” 罗罗的喉咙里,滚动着恶毒的诅咒。 她从狼族领地,拼命追踪着他,直到血月湖边。 突然,那只该死的小猞猁凌空一跃,跳到漂浮在河水里的这座浮岛。 说是浮岛,其实不过是上游顺流漂来的一截腐朽的树干。 血月湖里,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漂浮物。被山洪连根拔起的干枯的树桩,或者朽掉的枝段,纠结在一起,一片片,一排排地,活像一座座游荡的坟墓。 饥寒交迫的罗罗,太怕这到了嘴边的猎物,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来不及多想,紧随着他跃上浮岛。 腐朽的树干,突然承受了他们的重量,剧烈地震荡起来,忽忽悠悠地。 吓得罗罗四肢瘫软,死死地爬在树干上,一动也不敢动。 惊慌失措的小猞猁,颤栗着漆黑的耸毛,急于逃脱罗罗的紧迫追踪,想从这截树干,跳到更远的枯桩。 “扑通”一声,他的重心失去平衡,落进湖里,激荡起高高的水柱。 罗罗眼睁睁地,看着小猞猁在浑浊的河水里,浮沉,挣扎,一个浪头盖过来。 猞猁的身体被压入河底,那诡谲的耸毛,一闪就不见了。 罗罗缩紧干瘪的肚子,吞咽着泛酸的口涎,混杂着冰冷的河水。却再也没有勇气扑过去,咬断他脆生生的动脉血管。 被湖水溺死的滋味,一定还不如饿肚肠的感觉。至少,现在还有命在。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和血月湖水冰凉的舒爽。 可是很快,罗罗就绝望了。 当罗罗转过头,想跃回沿岸的时候,浮岛被水流裹挟着,已经远离岸边。 氽在水中央,疾行着冲滑向下游。罗罗悲凄的嗥叫,希望引来同类的救援。 但是很快她就失望了,没有哪个狼族,会远离领地,出现在血月湖边。 而且,即使有,又有谁能舍命跃过凶猛的浪头,救她回岸边呢? 罗罗地趴在浮游的枯树上,凄厉地哀号,那声音刺耳得象送葬的破锣声。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精疲力竭的罗罗瘫软在枯树干上。嘶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任何的音符。 她孤独地等,等着死亡的脚步,一步步靠近。 脆弱的浮岛漂漂游游地,接近着沿岸。 罗罗的眼睛亮起来,瞬间恢复了生机。她竭尽全力地爬起来,伸长了前腿。 突然,一个浪头拍过来,浮岛又被潮水,推向了河心。 希望象水中泛起的污浊的泡沫。忽然地升起,又忽然地破灭。 冰冷的湖水,混杂着泪水,完全浸湿了她的身体。 黢黑柔软的毛皮,乱糟糟,黏糊糊地粘在身上。被揉搓得如肮脏的破布。 饥寒交迫,消磨着罗罗的意志。心底究诘着的焦躁和烦闷,越来越膨胀廓张。 她勉强地吞咽下几块,苦涩干瘪的树皮。只一会儿,肚子就割裂般地剧痛起来。 她的前爪趴着树干的边缘,朝着河水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地,食管却象塞进了破棉絮,只呕出几滩黑绿的污水。 命运似乎在故意和她,开着恶毒的玩笑。 罗罗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愤懑。 从出生那一刻,父亲哮天慈爱地,舔舐着哥哥和姐姐们的额头。 这是狼族最庄严的认亲仪式,不仅作为父亲,还代表了狼族的头领的认可。 却惟独,没有理她,而是舔舐了姐姐两次。 那时候,罗罗面对浑身是血的父亲,胆怯而畏惧,悄悄地躲在了姐姐的身后。 心里却已经根植下背弃的种子。 第157章 刚刚开始 罗罗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愤懑。 从出生那一刻,父亲哮天慈爱地舔舐着哥哥和姐姐们的额头。 这是狼族最庄严的认亲仪式,不仅作为父亲,还代表了狼族的头领的认可。 却惟独,没有理她,而是舔舐了姐姐两次。 那时候,罗罗面对浑身是血的父亲,胆怯而畏惧,悄悄地躲在了姐姐的身后。 心里却已经根植下背弃的种子。 后来,父亲死了。 母亲和哥哥清风全心全意地,把心血用于哺育和培养快刀野。根本不管她和其他兄弟们的死活。 他们不敢离开。在阴郁而潮湿的岩洞里,时间久了,连洞口连钱草叶子的罅隙里透过的阳光,都会刺痛双眼。 因此,他们残弱而枯小。成熟的年纪,看上去却矮了健康的狼仔,半个肩胛。 哥哥和姐姐们为了排遣被幽闭的苦闷与扭曲。 经常结队地扑过来,啃咬她的皮肉,撕扯她的毛发。或者,用连钱草的软藤,环绕着她的脖颈,轮流在通达的洞里,疯狂地飞奔。 欢快的笑声,响彻秽暗的岩洞。 为了不窒息而死,她只能拖着鲜血淋漓,皮毛斑驳的身体,痛苦地挣扎着前行。 即使这样,她依然不忍离去,她太怕被抛弃,太怕孤独的苦涩,咬噬心脏的痛楚。 屈辱的泪水,沿着罗罗深陷的眼窝儿蜿蜒地流淌着,落在溷浊的血月湖水里,溅起微弱的水花儿。 即使是现在,忧病交加的母亲灰灰倒下了。 哥哥姐姐们却已经习惯了,吸食肉糜的惬意生活。 只有她,拼死拼活带回小猞猁,是为了填饱他们的肚子。 陷入生存的危难和险恶时,他们却躺在温暖的洞口,嚼着日旺草的藤条,取乐。 罗罗的心里苦涩而绝望,遭受这样的折磨和践踏,还不如死去的好。 她真想一个猛子,扎到河水里,所有的惊恐、痛苦、委屈、悲凉和屈辱,就都无影无踪了。 这个想法盘踞在罗罗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夜色迷蒙,墨蓝的天空中,嵌满闪亮的星,眨着善良的眼睛。星光明亮而慈祥,甜美而温暖。 罗罗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这么安详地面对天空。 不用担心潜藏在背后,突然的利齿和锋锐的爪钩。 那暗沉的夜,无边无际地铺展着。可以吞噬一切的忧伤、惊悸、屈辱和苦痛。 罗罗的心在如此静谧的夜空里,忽然安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激起冲天的水柱,冲刷着她虚弱的身体瑟瑟地抖动起来。 浮岛随着激荡的湍流,斡旋回转,急剧地振荡。 冰凉的河水和爆破的响声,把罗罗从半昏迷的状态,惊醒过来。 她被震得眼冒金星,心惊胆颤,绝望地紧闭着双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迟疑之间,浮岛奇迹般地冲破激流,缓慢而平稳地,逆流而行。 罗罗缓缓地睁开双眼,周遭已是一片光明。她的面前,竟然出现一座人类的小镇。 尖尖的屋顶,整齐的树栏,干净笔直的林荫街道,氤氲在请晨舒爽的空气里。淡淡的花香飘过来,夹杂着血月湖水,淡淡的清新。 忽然,一颗人类的头颅,钻出水面。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揉了揉眼睛。双臂推动着浮岛,安稳地靠近岸边。 浮岛转过一道急湾,前面是一片平坦松软的河滩,铺展在怪石岗的山麓。 那人拉住漂游的枯树干,停了下来。 忽然,罗罗翻起了白眼,口吐白沫儿,直瞪着四肢,屏住呼吸,浑身僵直冷硬,显现着狼族死亡的状态。 “罗罗,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恐狼哮天最小的孩子,快刀野是你的哥哥,才救你的。” 那人轻笑了一下,缓缓地说着。 听到快刀野的名字,罗罗疑惑地睁开一只眼,斜睨着望过去。 那人并没有理她,而是转身,走向不远处僻静的山麓。 枯树的枝桠,卡在礁石上,晃晃悠悠的,浮岛离河岸只一步之遥。 罗罗只好颤颤微微地爬起来,抖了抖湿漉漉的皮毛,和被刺骨的河水浸泡得发麻的四肢,竭尽气力,跃向岸边。 可是僵硬的腿关节,还没有恢复自如。 “噗通”一声,罗罗趔趄着落在水里,溅起飞扬的水花儿。 她挣扎着,踏着没膝的河水,爬到岸上。终于仰躺在塌实的陆地了,想起两天两夜的漂浮在血月湖水中的遭遇,罗罗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而且,绝对是噩梦。 也许,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人扒开纠结缠绕的薅草丛,隐藏着的洞口,暴露出来。他站在洞口,朝着罗罗招手,钻了进去。 罗罗只得顺从地跟着他,钻了进去。 在人类聚居地,明晃晃地暴露在人类视线里的她,只能驯服地尾随着这个人,才可能有片刻的安全。不至于被捕猎,或者残杀。 第158章 血月湖边 那人扒开纠结缠绕的薅草丛,隐藏着的洞口,暴露出来。他站在洞口,朝着罗罗招手,钻了进去。 罗罗只得顺从地跟着他,钻了进去。 在人类聚居地,明晃晃地暴露在人类视线里的她,只能驯服地尾随着这个人,才可能有片刻的安全。不至于被捕猎,或者残杀。 岩洞的开口很窄,只够她干瘪纤细的腰身,穿越进去。 洞腹内却很宽阔,干燥而温暖,空气流畅而通透。 这是狼族栖息绝佳的场所,罗罗不禁一阵赞叹。 那人盘腿坐在蒲草团上,把一只肥鸡丢在罗罗的面前。 鸡的胸膛被锋利的刀子划开了,滚烫的鲜血,奔涌而出。滑糯香嫩的内脏袒露着,冒着丝丝的热气。 罗罗的眼里,闪过一片激动的泪花儿。 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大口吞咽着,带着体温的内脏。 从没有过的幸福感觉,涌上心头。 肥鸡鲜嫩可口,鸡血养份充裕。连日来,饥寒交迫的罗罗,舍不得漏掉分毫儿。 细致地舔噬干净最后一滴残留的凝血,身上渐渐温暖起来。 “很好,罗罗,快刀野是我的朋友。” 那人看着她吃完肥鸡,微笑地说: “如果你想你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们,能每顿都吃上这么鲜嫩美味的肥鸡,就尽管来这里找我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在空旷的洞腹里转了一圈。 “这里是你的洞域了,只是,在人类的聚居地,潜伏着的狼族是很危险的,你最好不要乱走,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你的亲人和朋友们都带到这里来,从这里到狼族领地,只要沿着河岸,很快就到了。” 他说着蹲下身来,慈爱地抚摩着罗罗的小耳朵。 还没有谁如此亲切地爱抚过她。 罗罗的耳朵痒痒地,有些凉凉的痛。却很舒服,如一汩温软清澈的电波,传遍周身的每一处毛孔。 她再也不用睡在冷风肃杀的洞口,不用颤抖着单薄的身体,为大家遮风挡雨了。 不用倭堕在阴冷潮湿的岩洞角落,趋附于哥哥姐姐的凌辱。 再也不需,蜷缩在萧瑟的秋风里,用体温取暖。奔跑在皑皑的雪野里,凄声哀号,唤醒全身沸腾的血液。 罗罗欢快地围绕着洞腹奔跑腾跃,伸出粉嫩的舌头,亲昵地舔舐着那人冷硬的牛皮靴子,和粗糙宽厚的手掌,舔得那么深情,那么专注。 感激的泪水,流了满脸。喉咙里哽咽地,滚动着两个字:感谢。 其实,罗罗心里想的是:我愿意为你去死。 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暖、安适和关爱。 她从心底里感激他,哪怕为他牺牲性命,也在所不辞。 暮霭沉沉,丛林里灰暗下来。天边的那片苍白,渐渐消退,被无边的墨色吞噬。 远处不时地爆亮蓝幽幽的磷火,疲惫的熊蜂,逡巡在凋零的残花,凄厉地吟唱着,深秋里悲凉的挽歌。 罗罗闪电般地疾跑,在怪石岗带状山麓间,平展展的血月湖滩上。 沿途惊起觅食的飞龙,和野兔们,四散奔逃。她却不再象以往的时候,见到奔跑的松鼠都会口舌酸涩,涎水长流,进而,不要命地奔过去疯狂地扑咬撕裂。 她的嘴里叼着人类盛情款待的肥鸡。可以安抚母亲灰灰,和哥哥姐姐们,辘辘的饥肠。 还有那座干燥温暖的洞域,和源源不断的肥鸡。 想起这些,她仿佛看到了他们赞许的目光,和敬仰的神往。 罗罗忽然有种重生的快感。 玫瑰色的晨曦,穿透天边的黑暗,吐出一抹亮丽。朝阳如火,燃烧着丛林的天空,笼罩着空旷广博的狼族领地。此刻的罗罗披着美丽的彩霞,飞奔在耀眼的光晕里。 狼族头领世代栖息的疏密岩洞,隐藏在层峦叠嶂的山谷间,与万年古松隔了两道山梁。 洞口被大面积的灌木和日旺草遮蔽,光华的石壁匍匐着苍翠的连钱草,隐蔽而神秘。 两匹精壮的成年公狼,在岩石上磨砺着锋锐的爪钩,冷酷而凶残的目光,如犀利的刀子,射向蜷缩在岩洞角落里的老母狼。 老母狼的目光呆滞涣散,形容沧桑而枯槁。浑身瑟瑟地颤抖着,皮毛斑秃稀疏,露出一块块粗糙褶皱的老皮。瘦峭的肩胛和胸肋,根根凸露,喉咙里滚动着阵阵衰弱的残喘。 狼的世界里,没有崇高和卑污,更没有忠孝与伦理。活着是狼,死了是肉。这就是狼的生存法则。 罗罗冲进岩洞的时候,哥哥们犀利的爪子,正伸向极度衰弱的母亲灰灰。 企图遏止那微弱的呼吸和残损的病体,以满足自己空荡的肠胃。 灰灰的身后,滩涂着鲜红得刺眼血泊,好大一片。 “不,” 罗罗惊悸地惨嗥着,挡在灰灰的面前。 “那是我们的妈妈啊,不要伤害她,” 罗罗的话音还未落,哥哥们雪亮的眼光,已经扫射到丢落在洞口的肥鸡。 他们蹿跳腾跃着,奔过去,撕扯着,争夺着。 两只鲜嫩的肥鸡,瞬间零落成一地鸡毛。 第159章 疏密岩洞 “不,” 罗罗惊悸地惨嗥着,挡在灰灰的面前。 “那是我们的妈妈啊,不要伤害她,” 罗罗的话音还未落,哥哥们雪亮的眼光,已经扫射到丢落在洞口的肥鸡。 他们蹿跳腾跃着,奔过去,撕扯着,争夺着。 两只鲜嫩的肥鸡,瞬间零落成一地鸡毛。 罗罗的心里,泛起阵阵的苦涩,阵阵的酸楚。 如此凌厉的身手,别说是广博深远的狼族领地,即使在寸草难生,物种匮乏的怪石岗,恐怕也不至于挨饿。 可是他们的利爪,却宁肯伸向自己年迈病弱的母亲。等待她残衰的躯体,死亡、僵冷,变成果腹的美餐。 也不肯走出岩洞,凭靠自己犀利的牙齿和强健的体魄,在茂密葱郁的丛林间,捕猎奔跑。用可口的美味,填饱肚皮;用锋利的爪钩,彰显尊严。 “罗罗,快看看你姐姐……她为了保护我,已经昏死过去了……” 灰灰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剧烈地喘息起来。 这时,罗罗才注意到,蜗缩在地上的姐姐。浑身布满利爪划破的血槽,沟沟壑壑地。殷红的血珠儿,从残损的皮毛间滴落下来。 整个岩洞里,都弥漫着血腥的冷酷,和残忍的杀戮。 “罗罗,都是你的错,害我们空了几日几夜的肚皮,饿得我们头晕眼花。” 吃完肥鸡的哥哥们,舔着唇边残留的鲜血,吮吸着牙缝儿里遗落的肉丝儿,抱怨着。 “你们想每天都吃上这么鲜嫩可口的肥鸡吗?” 罗罗的心里,忽然升腾起陌生而可怕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只在心里偶一闪念,就刺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当然,不过你要是有这本事,还用我们饿这么长时间的肚皮吗?” 哥哥们讪讪地笑起来,不屑地说。 “我在人类聚居地的附近,发现一座新的岩洞,那里每天都有许多的肥鸡,” 罗罗并不在意他们的鄙夷和蔑视,鼓噪地说。 只要他们同意,去人类聚居地的建议,罗罗至少在外出捕猎的时候,不必再担心母亲和姐姐的安危。 如果他们肆意妄为,那么快刀野的朋友也会帮助她吧。 想起救她的人类,罗罗的心里,总是满满的,暖暖的。 “人类聚居地?!” 哥哥们的眼睛里升腾起的贪婪和愚妄,瞬间黯淡下去。 他们显然没有勇气和胆量,穿越阴森诡谲的怪石岗,靠近人类。 母亲灰灰挣扎着爬起来,前爪搭向罗罗的肩胛,迟疑而艰难地摇了摇头。 泪水漫过罗罗的眼窝儿,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用心良苦的母亲,是怕去人类聚居地附近,她的儿子们会有危险。 “我已经失去快刀野了,如果他们再有什么危险,狼王哮天的血脉,就被彻底断送了。” 灰灰说着,伤心的啜泣起来。 “不必担心,妈妈,是快刀野哥哥的朋友,给我们提供温暖的岩洞和充裕的食物。” 罗罗舔着母亲干枯的前爪,安抚她。 “快刀野?!” “快刀野!!” “快刀野!!!” 灰灰的眼里,忽然亮起 来一束光,软塌塌的前腿,期盼地伸向前方。 凄婉而哀怨地,叫着快刀野的名字,一声紧似一声。 “快刀野真的还活着吗?” 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醒过来,怯懦地问。 岩洞里,所有的目光都射向罗罗,有期盼,有质疑,也有忌妒和不屑。 罗罗环视着那些复杂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快刀野! 两只大公狼忽然兴奋地嗥叫起来,整个岩洞里,回荡着狂喜的呐喊,和兴奋的欢呼。 快刀野仿佛天宇中,璀璨而炽热的明星。照亮了潮湿而阴霾的洞穴,安抚着或躁动、或苟且、或疲惫的灵魂。 “好,我们现在就去人类聚居地,去住温暖干燥的岩洞,吃无穷无尽的肥鸡。” 两只大公狼,谄媚地趴在罗罗的脚边,舔着她的狼爪。 罗罗转过头,望着母亲灰灰。 她苍老的头颅,颤巍巍地环顾着,狼族头领世代栖息的疏密岩洞。 良久,终于沉重地,一声叹息,难过地摇了摇头。两行热泪落在粗砺的山地上,留下一小块,暗沉的哀伤。 冷风呜咽,如魔鬼狂狷的咆哮。 罗罗带着母亲灰灰和哥哥姐姐们,沿着血月湖的水岸,奔向新的领地和洞域。 天空暗淡成铅灰的颜色,沉重的暮霭渐渐压迫下来,山脊间嶙峋的怪石,扭曲狰狞。 稀疏的薅草,杂乱丛生。怪石岗的山麓,荒凉肃杀,仿佛恐怖的坟场。 近了,更近了,转过最后一道山弯,人类聚居地那尖塔式的屋顶,映现在夜雾凄迷的天尽头。 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空地,堆积着肮脏纷繁的垃圾,那些人类生活的废弃物。 两只大公狼却似发现深埋的宝藏,雀跃着飞奔过去,在乱糟糟的垃圾堆里、翻滚、挖掘,寻找…… 第160章 冷风呜咽 冷风呜咽,如魔鬼狂狷的咆哮。 罗罗带着母亲灰灰和哥哥姐姐们,沿着血月湖的水岸,奔向新的领地和洞域。 天空暗淡成铅灰的颜色,沉重的暮霭渐渐压迫下来,山脊间嶙峋的怪石,扭曲狰狞。 稀疏的薅草,杂乱丛生。怪石岗的山麓,荒凉肃杀,仿佛恐怖的坟场。 近了,更近了,转过最后一道山弯,人类聚居地那尖塔式的屋顶,映现在夜雾凄迷的天尽头。 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空地,堆积着肮脏纷繁的垃圾,那些人类生活的废弃物。 两只大公狼却似发现深埋的宝藏,雀跃着飞奔过去,在乱糟糟的垃圾堆里、翻滚、挖掘、寻找…… 突然,一只被惊扰的,躲避在垃圾堆里觅食的肥鸡,扑棱着翅膀,跳出来。 接着,两只、三只…… 大公狼们的血液被沸腾了,欢呼着扑过去。咬断肥鸡脆弱的脖颈,撕开单薄的胸腔,饕餮着滑糯的内脏,和鲜软的鸡肉。 腥甜的鲜血,是每个狼族的兴奋剂。 看着哥哥们的疯狂和贪婪,罗罗的心,一片片地碎掉了。 她的头晕沉沉地,两只耳朵灼烧般,刺激着脆弱的神经,如两道燃烧的电线,战栗着,传遍整个头颅。 焦虑和涨痛吞噬着她,连日的奔袭和穿越,早已疲竭的血气和灵识。 那些陌生而可怕的想法,飘飘悠悠地,占据了她的脑海,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疯狂。 如一堆即将熄灭的灰烬,突然落入干枯的落叶,瞬间燃起簇亮的火焰。 罗罗的呼吸忽然沉重而艰难,两眼血红血红地,闪现死亡的光亮。 冥冥中,她的四肢仿佛脱离了躯体,被一种强硬而恐怖的力量支配着,迈向欢快的大公狼们。 她没有像狼族那样,扑过去,咬断他们柔韧而富于弹性的颈动脉,吮吸那奔流着的,如潮水般涌出的,滚烫的鲜血。 而是伸出锋利的爪钩,探入哥哥微温的心窝,顺势一划,整个腹腔,曝露出来。 这手法并不是狼族的本领,却更象是人类的刀子。 罗罗悸然地看着哥哥,慢慢地倒下去,惊悚地后退。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似捕猎其他类群般,果断地咬断对方的喉管儿或动脉; 为什么无法控制那些陌生而恐怖的想法。 罗罗有太多的为什么,弄不明白。她的头更凶猛地疼痛起来。 另一只大公狼看到兄弟的惨死,凄厉地哀号着,扑了过来。 罗罗本能地闪身躲过,犀利的牙齿,正触到他毛茸茸的脖颈,突凸的喉管儿颤动着。 她听见,那里面奔流的热血,突突地跳动着。 “哦,不……” 她是多么渴望,听见喉管儿清脆的崩裂声。渴望浓烈粘腻的血液,喷射到冰冷的面颊,漫过凹陷的鼻翼流淌。 她忽然转了个身,躲开送到嘴边的喉管儿。 “哦,不……” 罗罗的心底嘶呖地呐喊着。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爪钩,探入哥哥的心窝儿,轻轻一划…… 尸体如浸湿的木头,“扑通”一声,倒在粗砺的山地上。 罗罗呆楞楞地,立在哥哥的尸体旁边。 殷红的血,漫过来,染红了大片的山地,染红了罗罗的心怀。 母亲灰灰一声凄厉的悲嘶,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了两个儿子。 她用那已经残缺了牙齿的嘴,咬着敞开的皮肉,企图闭合起,开放的腹腔。 一次又一次,都失败了。 风烛残年的老母狼,竭力地抱紧狼儿们的遗体。 奔涌而出的鲜血,由于挤压,流速渐渐缓慢。 灰灰惊怵地叫着: “快……快,我的孩子……快把他们的胸膛……合在一起,他们就会醒过来的……” 罗罗的姐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小母狼的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一如,她在狼王洞穴里,保护母亲不受哥哥们的侵害一样,她也不希望哥哥们,惨死在罗罗的利爪下。 罗罗的头,更加急剧地锐痛,仿佛被锋利的刀子,割断条条交错罗织的神经。 “杀死她,” 忽然,脑海深处,涌现一个清晰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严厉,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响彻整个脑海。 罗罗闭着眼睛,拼命地晃头,感觉脑袋都快被自己甩飞了。 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迈了两步,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怒火燃烧着小母狼脆弱的神经。 罗罗逼近了,犀利的爪钩爆出精锐的死亡之光。却突然,跌倒在地。 诈死,是狼族在强劲的敌手面前,经常玩弄的把戏。 小母狼的面颊抽搐着,冷笑一声,猛然间,腾空跃起,瞧准了罗罗暴凸的喉管儿,扑咬过去。 罗罗的身体就地一滚,躲过了小母狼的突袭。 只听一声悲惨的嗥叫,小母狼沉重地摔落在冰冷粗砺的山地上,抽搐了几下,僵直着,不动了。 “她是你的姐姐啊……” 罗罗看着小母狼倒下的时刻,脑子里突然爆出一个巨响,一下子就消失了…… 灰灰转过身,来不及阻止罗罗的姐姐。更来不及看清楚衰弱的罗罗,是怎样迅疾地奇袭。 小母狼的鲜血流了满地,火热的胸膛,已经被罗罗锋利而冷锐的爪钩,划开了。 瞬息之间,三条活生生的生命,都惨死在罗罗的利爪下。 恐狼哮天优秀的血脉,就这样,一个个地葬送在人类与始祖林的交汇口,如风中摇曳的烛火,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第161章 狼族之心 “她是你的姐姐啊……” 罗罗看着小母狼倒下的时刻,脑子里突然爆出一个巨响,一下子就消失了…… 灰灰转过身,来不及阻止罗罗的姐姐。更来不及看清楚,衰弱的罗罗,是怎样迅疾地奇袭。 小母狼的鲜血流了满地,火热的胸膛,已经被罗罗锋利,而冷锐的爪钩,划开了。 瞬息之间,三条活生生的生命,都惨死在罗罗的利爪下。 恐狼哮天优秀的血脉,就这样,一个个地,葬送在人类与始祖林的交汇口。如风中摇曳的烛火,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同室操戈。 我以我血祭亲情。 小母狼的身体在血泊中,慢慢变冷…… 母亲灰灰的心,被撕割成片片碎块,又碾作粉尘,飞散在忧悒而悲懑的胸膛里。 她彻底绝望了,眼里布满了仇恨的血丝,黑白分明的瞳孔,几乎被覆盖。 凶狠的目光,射向依然瘫软着的罗罗。 孱弱的老母狼,发疯般扑过去,她是想拼命了。拼了自己最后的气力,和精血,也要给狼儿们报仇。 即使,那也是她的骨肉,血管里奔流着她和恐狼哮天的热血。 只听“崩”的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波芮娜残损的犬齿,咬开了罗罗的喉管儿。 一阵冷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缓缓地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内脏,从破损的伤口流出来,零零碎碎地,淌到了粗糙的山地上。 鲜血漫过斑驳的皮毛,和滚动的砂砾,一点点儿地,蜿蜒地,流淌着。 罗罗的爪钩,本能地插入母亲灰灰的腹腔,顺势划过。 冷风从开放的裂口灌进来,浓郁的血腥气息,夹杂着腐烂的内脏的臭气,冲得她打了个趔趄。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灰灰耗尽残存的精气,艰难地,爬到孩子们的遗体边。竭力地伸展开四肢,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 她的头,高傲地昂起。凛然地,面对着天边晕黄的月亮,用尽最后一口余气,嘶呖地长嗥,唱响悲戚的死亡之歌。 夜风习习,一片乌云掩盖了昏沉沉的月光。星族隐在广袤深邃的夜空里,漆黑一片。 剧烈的疼痛,和凉爽的山风,使罗罗的大脑,渐渐清醒。 腥热的血浆,从破碎的喉管儿里,喷射出来。 最后致命的那一口,母狼灰灰终究还是没忍心用力。 也许,是没有可用的气力; 也许,是为恐狼哮天,仅存的些须血脉; 也许,她想到了自己是母亲,也是罗罗的母亲…… 罗罗痛苦地嚎叫着,踢踏翻滚,挣扎着爬到母亲灰灰的身边。 慢慢地贴过去,紧紧地,贴着母亲冰冷的脊梁,皮毛都胶结和纠缠到一处。 血,也流在了一处。 静谧的黑夜,响起阵阵凄厉的狼嗥,声声哀怨而悠长。毛骨悚然的嗥声,传出去好远,好远。 惊厥了整个山海,人心惶恓。 黑沉沉的夜色里,闪出一个人影。来到灰灰母子的遗体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鹰爪一样佝偻着,精准地探入狼族们的心窝。只轻轻一带,一颗依然滚烫的狼心,落在手掌里。这一摘,就是四颗。 那人把狼族的心脏,托在掌心里。借着微弱的夜色,仔细地审视着。 那心脏,玲珑剔透地,果然有七个孔洞。 “恐狼的心脏真是七窍玲珑心……” 那人仰天对着月亮,得意地笑着: “愚蠢的阎马面,这才是狼魂舍利,晶莹剔透的七窍玲珑心,才是精髓?!” 浓厚的乌云,漫过来,遮盖了昏暗的夜,天空陷入死气沉沉的黑暗。 那人扛起罗罗的身体,带着七窍玲珑心,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罗罗身体僵直着,仰躺在地下实验室的手术台上,曾经树牛也是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这里。 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喉管儿处的伤口,用丝麻简单地缝合了,针脚儿粗糙而扭曲。紫黑的血痂,凝结成深深的疤口。 生化人调整了检测灯的亮度,对准罗罗的耳洞深处。 一个椭圆型的柔软透明的珠子,闪着白色的光影。 就是这只被生化人偷偷藏在罗罗耳朵里的珠子。用来纪录罗罗的思维轨迹和行踪的。而真正迷乱了她的神经系统,控制了她的行动和思维的,是那些被迷魂药物培养的肥鸡。 这样的肥鸡生化人养了很多,满满的鸡栏里,有各种功能和作用的肥鸡。 生化人想到在监视器里看见,母狼灰灰一家惨死的情形,就禁不住兴奋。 罗罗吃了有毒的肥鸡,真的按照指令把母亲和哥哥姐姐带了过来。 又在神智昏乱的情形之下,遵守他的指令,残忍地弑杀了自己的血亲。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出珠子,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做了一个亲吻的口型,又放了回去。 这可是个宝贝,能把死狼变活的宝贝。 机器沙沙地转动着,罗罗自出生开始所有的思想意识和行为过程,都清晰地呈现出来,如演电影般。狼族的记忆,本就是与残忍,冷酷和贪婪分不开的,真实而血腥。 却惟独,没有狼魂舍利的光影。 第162章 被控制的罗罗 生化人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出珠子,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做了一个亲吻的口型,又放了回去。 这可是个宝贝,能把死狼变活的宝贝。 机器沙沙地转动着,罗罗自出生开始所有的思想意识和行为过程,都清晰地呈现出来,如演电影般。狼族的记忆,本就是与残忍,冷酷和贪婪分不开的,真实而血腥。 却惟独,没有狼魂舍利的光影。 生化人的脸上,罩起一层青灰的冰霜。 他懊恼地按下刷新键,把空白的珠子放回罗罗的耳根部。又拿起一个玻璃瓶子,在罗罗的鼻尖处悬了悬。 一缕轻烟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地飘进了罗罗的鼻孔。顺着她的鼻腔,直奔大脑。 刚刚还耷落的尖耳朵,倏然间,直竖起来,有了生气。 罗罗的神志被激活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那眼里空洞而晦瑟,灰白的瞳孔闪着死亡的光亮。 “好了,罗罗,现在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 生化人狡黠地笑着,抚摩着罗罗的脑袋和耳根。 罗罗的头晕晕地,耳根痒痒地涨痛起来。 她的眼里忽然蓄满汹涌的泪水,顺着凹陷的眼窝奔流而出,漫过忧郁而迷茫的面颊。 那些曾经的记忆,已经被生化人删除干净。被肥鸡的药性控制着,神志的罗罗,从遭遇生化人,并被救起的刹那,就已经成为仇恨,和弑杀的工具,别无选择。 “这个星球大多被广阔的海洋覆盖,剩余的陆地,森林,沙漠和冰川,都是属于我们的,是我们的。因此不论是那些虚伪而残喘的人类,还是丛林类群都是我们的奴隶,不听话就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生化人的嘴唇,紧贴着罗罗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罗罗面无表情地瞪着惨白的灯光,木偶般毫无反应。 她已经,彻底变成了空洞的胴体。 罗罗的大脑一片混沌,突然一个名字,穿透重重迷雾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快刀野,” “快刀野!” “快刀野……” 恍如深沉夜空中,一道飘忽不定的光影。又如寂寥生命中,突如其来的噪音。 罗罗努力地搜寻着记忆: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可快刀野这个信息,像是从大脑深处生长出来的。藤蔓一样,盘桓又缠绕,旋在脑海里。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无从探究。 生化人的声音一波三折地,涌进脑海。 如沉默的水面,抛入尖利的石块,砸得她的脑海四分五裂,碎成裂片。拼凑不起,又挥之不去。 “人类,海洋,沙漠,丛林类群……那么快刀野是什么?是奴隶吗?” 罗罗想着。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是奴隶吗?” “是的,奴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奴隶!我才是这个星球的主宰!哈哈哈哈……” 生化人的双臂高举在空中,用力挥动,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扭动,得意地扭动着。 幻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欲望的野兽在狂奔,仿佛眼前正上演着成为世界主宰的盛况。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臣服于他的脚下。 “是奴隶……” 罗罗机械地喃喃地说着。 关于快刀野的意识,渐渐模糊。 生化人的笑声,渐渐清晰。 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 “所有一切都是他的奴隶,我也是他的奴隶。” 罗罗呆呆地看着发狂的生化人,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也空荡荡的。 “心脏,狼族的心脏是最迷惘,也最恐惧卑微的。七窍玲珑心……狼魂舍利……哮天印……哈哈哈……看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摆脱夏的这身臭皮囊了。” 生化人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光滑明亮的金属器械柜,影射着他那狰狞的面容,光秃的前额,深深的皱纹里,埋藏着无尽的奸狡和贪婪。 突然,“牟啊……”一声高亢的长啸,从旁边的监测器里传出来。响彻地下生化室封闭而沉闷的空间。 “树牛!?” 生化人的笑冻僵在脸上。 “这个该死的山地大猩猩,为什么各种药物惟独对他没有作用?这么长时间还没有通过观察期!” 他气急败坏地嘟囔着,笑意还没有消褪干净,脸上就蒙上了冷酷的冰霜。 这些天,生化人不断地给树牛加大药量。 乳白色的粉状,红色的颗粒,黑色的烟雾,瓶瓶罐罐地试验了各种药物,难闻的奇怪的药味儿,充肆着观察室的空间。 即使他不吃不喝,那药力惊人的细小微尘,也会顺着开放的呼吸系统,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树牛的体内,被星罗棋布的毛细血管传遍全身。 可是树牛仿佛有着莫名其妙的神助,把各种强劲的药力消逝于无形,丝毫不受其影响。 依然中气十足地长啸嚎叫,挑战着生化人的耐性。 他怎么也想不懂,难道树牛的意志力,真是有抗药能力? “必须送他来生化室了,既然无法变成百依百顺的奴隶,那就只能肢解他的器官,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利用价值了。” 生化人冲着镜子般的金属柜门里,反射出自己狰狞的面目,咬牙切齿地说。 他再也受不了树牛那无穷无尽的,不分时段的,突然的纷扰。 那啸声一响起,他的心脏就被震颤得几近碎裂,莫名其妙地四肢瘫软无力,连呼吸都局促而微弱,如游丝,脱了条命般,直着眼睛等啸声停止。 第163章 自体映像 夏的自体生化人,再也受不了树牛那无穷无尽的,不分时段的,突然的纷扰。 那啸声一响起,他的心脏就被震颤得几近碎裂。莫名其妙地,四肢瘫软无力,连呼吸都局促而微弱。如游丝,脱了条命般,直着眼睛等啸声停止。 铁甲精灵从树牛的耳朵眼儿里跳出来,抖了抖细小的身子,嫌弃地环顾了一下房间。 自从顺着细微的门隙,偷偷进入关押着树牛的观察室,为了逃避无处不纷扬的药粉,他只好躲进了树牛的耳朵里。 蜚蠊的呼吸系统是气孔,而且气孔周围油脂厚密。倒不是那飞尘的药粉对他的身体能有什么伤害,而是他不喜欢自己通身的血红皮袍,沾染到睚眦的灰尘。 “蜚蠊也是爱干净的!” 他对树牛如是说。 铁甲精灵笔挺地,立在树牛浓密的毛发间。享受着他的长啸,吹荡出的须臾间纯净的空气。 哮天印的能量,已经贯通树牛的神经系统,使他重新获得生命的青睐。 “我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有生化室,怎么我们嚎叫这么多天,那个怪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生化室,甚至不在这个大坟墓里?” 铁甲精灵不耐烦地嘟囔着。 “他来了……” 树牛忽然打断了他的唠叨,他的双眼盯着灰暗的墙壁,眼神呆滞而黯淡。嘴巴看上去并没有动,只用喉咙转换的声音,发出的这几个音符。 “在哪里?” 铁甲精灵看出树牛的反常,心里一震。 “观察口上方,有双阴鸷的眼睛,在慢慢靠近,你没感觉到吗?” 树牛低沉的声音,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地,转着音节。 话音刚落,身体就似断了线的秤砣,“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一阵浓密而厚重飞尘,铺天盖地地扑过来,包围了树牛。 观察口前,生化人冷酷而奸狡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入。 看见树牛慢慢昏死过去,他的手才离开观察室的药品输送泵。 “咔哒”, 门开了。 两只山地大猩猩把昏死的树牛,抬上担架车。 车子左拐右闪,进了旁边休息室的小门,停在挂满消毒白衣的金属柜子前。担架车被轻轻前送,进了金属柜。 忽然,车子随着柜底疾速下落。 铁甲精灵利用树牛那茂密纤长的毛发,把身体紧紧地缠裹起来,才没被甩脱开去。 艾伦和夏木妈妈推测的没错。 载着树牛的担架车,穿过山地大猩猩休息室的,被推进金属衣柜的底壁。迅疾地下落,至更深层的地下空间。 当年,铁甲精灵的军团,并没有如此深入地开凿。 且,空间并不大,四周也不似手术室那层层的石壁间隔。而是,光滑湛亮的金属壁,与那些柜门浑然成一体,闪烁着冷凝的金属光泽。 清幽的光线,从金属壁反射出来,照得整个空间,如铺满通透的水银镜子,没有隔断,只有一排排无穷无尽的金属柜。 这样封闭而毫无保留的空间,蓄满银灰的金属光亮。身处其中,不免窒息而抑郁。一切都白亮亮的刺眼,一切又犹如无边的积郁和沉闷,堆砌压迫,让人有绝望的冲动。 心如死灰般的绝望,和唯美的夭亡,难免滋生解脱一切的冲动。 忽然,一股食肉类群尸体腐败的恶臭压迫过来。生化人畏缩地咧着嘴,俯视着树牛。满意地点了点头,裂开血盆大口,恶臭的口气飘散开去,露出黄显显的牙齿。那齿缝儿间,还残存着动物尸体的渣滓,渗出鲜红的血渍。 以类群的尸体为食,还真是个魔鬼。 铁甲精灵恨恨地想着,心底升腾起层层悚寒的绝望。 衣柜的底壁闭合成空间的顶部,空气更加闷燥起来。 生化人推着树牛,来到手术台边。 这里的手术台是个银灰色的金属盒子,周遭插满了各种形状的管子,青一色的灰,透明,闪着阴森的光亮。 盒子的顶端,是明净开放的玻璃观测口。 树牛的身体被慢慢地传送进去,身上插满各种形状的透明管道。 奇怪的是,这个紧急的关头,哮天印竟然沉寂下来。 死一般的沉寂,仿佛附识着的生命和活力,流逝怠尽。 这么周密细致的仪器,要想探测出哮天印的存在,是很轻易的事。 情势紧迫,铁甲精灵急得触角乱颤。他一狠心,腾空蹿跃,精准地落入生化人的衣领,折叠的褶皱里。冰冷的管子,隔着薄布,逼住了他鲜血奔涌,激越跳动着的动脉血管。 正在这时,一阵紧急的警玲声响起。 金属壁上,忽然闪现出实验室的公路入口,一座漆黑的山,突兀地堆立在那里,发出呜呜的怪叫。 生化人顾不上树牛,急忙按下衣柜机关的按钮,疾步出了生化室…… 第164章 等待 “求求你,我只想找到可以栖身的地方隐蔽起来……我真的不想这样孤独,我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族或者类群,不管是人类,还是丛林类群……为什么就没有属于我的栖身之地,我曾经也是圣境的勇者啊,呜呜呜……” 阎马面蹲坐在山地上,头颅深深地埋在双腿间。如一座漆黑的山,痛苦地抽搐着。 身体的每簇毛发都激烈地抖动着,凄凄哀哀地,深重地悲伤。 生化人静静地站在阎马面的跟前,任凭他悲凉而孤独的泪流淌,像是欣赏,更像享受。 想想套在自己身上的夏的皮囊,生化人不禁悲从中来。 深入骨髓的卑微和怨怼,慢慢蓄满心底,又升腾而起,弥漫开去。 他一直想摆脱的皮囊,和抗争的思维,都是属于夏教授的。 阎马面的痛苦和哀怨,又何尝不是自己的? 那种不被承认的鄙薄,没有同类,没有种族和类群可以栖身,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惶恐和悲怆。 那些迷惘的执着,和藏在心底里纠结的黑洞,不敢开解又无法释怀的黑洞。 这样的内心冲撞,和深透的嗔怨,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他。 纵然裹挟着人类的皮囊,但他深深地知道,自己不是人类。 这么多年的挣扎和哀苦,早已吞噬所有的良善,只剩鄙薄与邪恶;吞噬所有的崇高,只残余卑微和恐惧。 如今,他狭窄的胸膛里,跳跃着邪恶的心脏起搏器。 他们都一样,是失败的。只是所谓科学的产物,是机器和工具。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我要把这个世界变成我们的同类,不论是丛林类群还是人类,大家都和我们一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血统和继承,只有敌人,只有战争,我才是世界之王。” 生化人的双臂高举,仰望天空,愤激地呐喊着。 黑沉沉的乌云压迫下来,整个天空暗淡无光,狂风骤起,密云涌动。 “世界是我的,我要把他们全部变成怪物,就象当初一样……” 他的双臂高擎着,两手平展,极力向上。 仿佛,想抓住最低的那片云朵,把天拉下来,撕成碎片。 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密布的乌云,无数的火舌蜿蜒扭曲着,爆亮在沉寂的苍穹。 阎马面惶恐地停止了嚎啕,惊厥地目光沿着一道道闪电,猖獗地在生化人的头顶扭动。 沉闷的雷声滚动而至,顷刻间,大雨滂沱。 梭织般的雨帘,呼啸着扑向大地,瞬间整个天空迷蒙在烟雨中。 世界,被天空的泪水淹没,突然地伤感而迷离。 不知是同情?还是绝望? “疯子!可恶的生化人……” 铁甲精灵钻出他衣领的褶皱,慌不择路地向后山奔去。 后山,圣星站在栖身的岩洞口,仰望着阴霾的天空。 细密而欢快的雨珠儿,尽情地飘洒,激情地飞落。 他把手掌弯成半圆,伸出去,一会儿就掬起一小汪儿。 清澈的雨水,舔在嘴里,些许微微的甜,荡漾开去,冰凉而清爽。 如果这些铺天盖地的雨珠儿,是神奇的药水,可以清醒那些被迷惑的神智,清洗肮脏的灵魂,荡涤血腥的杀戮, 那么这个世界,当会如这雨水刷洗过的天空,洁净并澄澈,通透而明媚。 “圣星,生化人和阎马面要毁灭地球,树牛被送进了生化室……” 铁甲精灵疯狂地煽动着双翅,穿越滂沱的雨幕,落在圣星的掌心。 铁甲精灵急促而张惶的召唤,惊醒了沉浸在美好憧憬中的圣星。 “快去找艾伦和快刀野,我先从污水池进入实验室,尽量接近生化室,看看能否有机会救出树牛。” 圣星说着,疾步回转岩洞深处,用碳块在平整的山地上勾勒出小镇的地形图。 他边说边画,最后的焦点集中在木屋别墅,这处,总让他有莫名的亲切感的神秘之地。 铁甲精灵仔细地跟踪围绕着圣星的每一次走笔,辗转蜿蜒地沿着地图上的路线游走。 地图画完的时刻,他已经记下了所有的街道和走向。 铁甲精灵弹身而起,几个蹿跃,振翅飞出洞口,细小的身影消失在迷漭的雨雾中。 明朗的天空,突然急雨咆哮。 夏木忧虑地站在窗前,紧盯着空度路的尽头。艾伦和快刀野去怪石岗还没回来。 等待是苍白而阴霾的。 粗大的雨点,似鞭子,抽打在窗棂上,碎成无数的水珠儿,如汹涌的泪水,留下涔长的水迹。 这么蹊跷而滂沱的雨,突然地飘落。她的心,如火焚烧,也碎成一块块的,每一块都布满焦虑和担忧。 猛然间,一个黑点随着雨珠儿,稳稳地落在窗玻璃上。黑点剧烈地抖落身上的水珠儿,越来越清晰。 是铁甲精灵。 长时间的雨中飞行,消耗了太多的体表油脂,铁甲精灵的身体随着细流般的水迹,慢慢地下滑。却又顽强地暴凸着爪下的耸刺,附扣着光滑的玻璃。乞望地冲着夏木,晃动着触角。 夏木“哗”地拉开窗子,捧起他几近虚脱的身体。 细密的雨落进来,打在脸上,冰凉凉地,混杂着她的泪水。 她终于见到了艾伦的朋友,可以分享烦忧和焦躁,可以商量对策的朋友。 “树牛被送进生化室了,生化人疯了,要和阎马面毁灭始祖界。” 铁甲精灵急得语无伦次。 “谁是生化人?” 夏木吃惊地问。 “说不清楚了,总之,快找艾伦和快刀野去救树牛,圣星说只有他们能阻止这一切的灾难。” 铁甲精灵焦急地晃动着触角,跃到窗台上,不停地抖动着双翅。 “好,艾伦和快刀野去怪石岗,我们现在去找他们。” 夏木说着,匆忙穿起加速靴。 铁甲精灵默契地跃上她的肩膀。 第165章 谁是谁的自体映像 “谁是生化人?” 夏木吃惊地问。 “说不清楚了,总之,快找艾伦和快刀野去救树牛,圣星说只有他们能阻止这一切的灾难。” 铁甲精灵焦急地晃动着触角,跃到窗台上,不停地抖动着双翅。 “好,艾伦和快刀野去怪石岗,我们现在去找他们。” 夏木说着,匆忙穿起加速靴。 铁甲精灵默契地跃上她的肩膀。 “夏木……” 夏木妈妈听见动静,急急地从起居室走出来。 她重重地握了握夏木的肩膀,抑制着疼惜的泪水,刚毅地点了点头,哽咽着嗓子说: “保护好自己……” “妈妈,我爱你,等着我回来。” 夏木紧紧地拥抱了妈妈。 转身和铁甲精灵冲进密集的雨幕。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望着夏木毅然的身影,和坚稳的步履。妈妈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 她想起当初刚强而坚韧的夏。 那时,她刚刚获得圣境勇者的灵识。无知无觉间,缓缓汇入的灵气,贯通全身血脉,化作灵识,盘踞在头顶的汇灵穴。 “她是星族赐给我们的亲人。” 养父母握着她的手,眼睛里闪过神圣的光芒。 一切的美好,都停留在那一刻。 甚至多年以后,美久渐渐长大。再回想起那个夜晚,总觉得两位老人离开的时候,星族来过。 而他们也是随星族而去,就住在头顶的夜空。 每当夜色阑珊,或者愁绪纠缠,夏教授不在的日子。美久总会坐在屋顶,离星族最近的地方,和养父母倾诉无法了结的心思。 后来有了夏,和自己的女儿夏木,她还是喜欢和星族交流。 美久慢慢地抬起头,神情忧伤地凝视着天空,喃喃地说: “星族啊,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始祖界?” 天空里灰蒙蒙的,被厚重的乌云覆盖。铺天盖地的雨,洒下来,洗刷这污浊的世界,也打湿了美久的心。 一切都看似美好的日子,如波澜不惊的河水,悄无声息地流过。 夏教授的生化试验,进入胶着的状态,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劣性复合体的成长。 可是,复合体是夏的邪恶人格,拥有着和他相同的身体形态。 既拥有他的智慧和潜在能量,又具备阎马面的健硕的体能。 就是这样的,既不是人类,又非丛林类群的复合体,窃取了夏教授辛苦研究的试验成果,并且颠覆了它。 生化人制造大量的生化人,建起小镇,又利用蜚蠊,挖掘了隧洞实验室。 把简单纯净的山海,变成新的屠宰场。 后来的一个傍晚,夏教授被黑衣人带走,再回来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知道,那个人不是夏教授,她深深感知到他的焦灼和绝望,却不知所措。 美久的心,就似油烹火炙般的煎熬着。 直到艾伦和快刀野出现,意外得知梵音的音信,又确认了哥哥圣星还活着。 美久阴霾而黑沉的生活,才慢慢擦出希望的光亮。 一颗心,不再孤独地穿行在绝望而迷茫的暗夜。 冷风夹杂着雨星儿,从窗子的缝隙灌进来。 风铃间的骨铃铛叮叮当当地唱响,那深邃的花纹,闪着柔和的光。 美久想起了夏教授精心打磨了好久,雕琢出这个骨铃铛,送给她排遣思乡的缱绻。 “魔骨之铃是圣境的圣物,你要记住它的样子,那就是曾经的家乡。” 那些美好的日子,忽远忽近地浮现在脑海。她的想念和圣境勇者的使命感,也越来越强烈。 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来,为了始祖界赋予的,圣境勇者的责任和爱戴。 美久忽然感觉到,血管里流淌着的鲜血滚烫起来,越来越炽热地燃烧着。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往直前。圣境勇者终将为正义而战。 美久想到这里,迫不及待地穿上雨衣,戴上帽子。 又想了想,去暗室里,取了些尚未试验完全成功的药水和万年松油,混合在一起,装在小瓶子里,贴身带着。 冲进茫茫的雨雾,疾步朝着总部而去。 总部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只有几辆卡车,懒洋洋地停在院子里。 美久看准了,平时最常出入隧洞实验室的蓝色大卡,打开车门,跳了上去。 卡车司机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拦住了车门,极力请求送美久去隧洞,被她婉言谢绝了。 只是想探望一下数日不归家的夏教授,顺便捎几件换洗的衣物而已。 美久明白,这样的借口,并不足以说服卡车司机相信。但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蓝色巨大的卡车,彪悍地疾弛在暴雨滂沱的傍晚。卡车上的导航系统显示隧洞实验室的山口。 越来越近了…… 美久的心激越地跳动,紧张得掌心里渗满了汗水。 突然她一个急转弯,驶向空度路尽头的怪石岗。 第166章 云端筑梦师 蓝色巨大的卡车,彪悍地疾弛在暴雨滂沱的傍晚。卡车上的导航系统显示隧洞实验室的山口。 越来越近了…… 美久的心激越地跳动,紧张得掌心里渗满了汗水。 突然她一个急转弯,驶向空度路尽头的怪石岗…… ………… 悲痛的快刀野耷拉着脑袋,跪卧在血亲们的遗体旁,久久不愿离去。 艾伦的心,不免酸楚而悲悯,潸然泪下。 他轻轻抚摩着快刀野瘦骨嶙峋的脊背,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他。 对于已经失去的亲情,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而怯弱。 快刀野一直的信念,就是为父亲哮天报仇。 之后,回到狼族,让母亲和弟弟妹妹过上安逸的生活。不必奔突在旷野,不用忍饥挨饿。 可是,理想太遥远,太遥远了。 远得不仅隔着空间和时间,还有生离和死别。 “不论怎样,还是入土为安吧。” 老蝙蝠同情地望着他俩,郑重地说: “放心吧,只要嗜血蝙蝠类群存活着,我们就会守护着狼王族的后裔,不被侵犯。” 老蝙蝠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全部的嗜血蝙蝠类群,都会成为狼王族忠实的守墓者。 所谓的守墓,不仅是守护着狼族坟墓的岩洞,还有岩洞里埋葬着的枯骨,和崇高的诺言与信念。 听了老蝙蝠的承诺,艾伦的心感到些许的慰籍,沉痛地点了点头。 快刀野一声低婉的悲嗥,顺从地站起身,跟着他,退出了秘密岩洞。 老蝙蝠目送着他们的背影,难过地摇了摇头。 一摆翼手,隐蔽在洞外的嗜血蝙蝠们,铺天盖地地涌进来,嘴里叼着形态各异的石块。 一阵清脆的石块撞击声过后,停放着狼后灰灰和狼仔们遗体的秘密岩洞,被石块封死。 突然,天边爆亮耀眼的闪电。 仿佛无数火蛇,痛苦地扭动着金色的身体。 沉闷的雷声,滚动咆哮,瓢泼样的雨,倾盆而下。 随即,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整个山脊都摇晃起来。 进入岩洞的巨型磐石,沿着纠结缠绕的纹路,层层发散地碎裂开去。电光火石间,秘密岩洞消失了。 一座挺拔的山峰,伫立在他们面前。 之间,横亘出一道深深的峡谷,刀劈斧削般,隔断了,埋葬着狼后灰灰和狼仔们的山峰。 那整座的山峰,看上去好似母亲环抱着自己的孩子们,形象而传神。这就是始祖界兴安岭的云端峰。 “嗷——” 高亢的狼嗥声,嘶唳地响起。 面对着云端峰,快刀野把郁积心底的嗔怨和郁悒,仇恨和苦痛,化作声声肆力的嗥叫。 穿过迷茫的雨幕,和幽暗的怪石间隙,飘荡在阴霾的天空。 快刀野的声音,时而悲愤铿锵,时而婉转悲凉,时而凄凄切切,时而吟哦喏喏,正是那送别血亲的恐狼之歌。 天色微微亮起来。细密的雨,飘飘洒洒地,有些凛冽的凉。 丹枫如火,一枚枯萎的叶,随着怒号的狂风翻转,回旋。残冷的冬,已悄悄降临了。 ………… 寒雨霏霏,崎岖的山地覆盖着薄薄的雨凇,湿滑而冰冷。 快刀野疯狂地穿行在山脊之间,仇恨和悲恸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艾伦紧紧跟随着他,他同情快刀野心里的苦,却无法劝他释怀。 “艾伦,” 快刀野突然转头回来,停在艾伦的眼前,几乎面贴着面。 他的眼睛阴森森地,闪着幽蓝的光亮,吓得艾伦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仇恨呢?” 快刀野的眼睛紧紧盯着艾伦,问他,又仿佛在问自己。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仇恨,那要看这仇恨是否符合正义。” 艾伦的心里一酸。 “我的仇恨符合正义吗?我的仇恨,从我出生就必须背负的仇恨,从没减弱,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重,这些仇恨像是压在我的脊梁上的山峰,我无法摆脱,只能承受。又像是沉在心底的深海,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我的生命的意义是这些仇恨点燃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命运的不公,不是吗?” 快刀野越说越激动。 他的声音颤抖着,两行清冷的泪顺着眼窝流出来。接着,更多更汹涌的泪水淹没了双眼。 语气却越来越冷静,咄咄逼人: “如果我的仇恨符合正义,那么我想问问,什么是正义?如果我的仇恨不符合正义,那么我为什么必须被捆绑之中。” 艾伦不敢看快刀野的眼睛,把目光转向别处。 他无法界定快刀野的仇恨,是否赋予了正义的意义。也无权定义,什么是正义。 “大概是因为他们是你的血亲,你肩负着狼族的使命。” 艾伦硬着头皮苍白无力地解释。 “为了血亲的仇恨,我就必须毕生活在复仇的路上,这对于我的生命的意义是正义的吗?如果这是正义的,那么公平何在?” 快刀野的眼底充血,几乎是嘶吼着。 第167章 什么仇什么怨 “为了血亲的仇恨,我就必须毕生活在复仇的路上,这对于我的生命的意义是正义的吗?如果这是正义的,那么公平何在?” 快刀野的眼底充血,几乎是嘶吼着。 “快刀野,听我说,我确实无法回答你的疑惑,我们还是问问圣星,或者夏木妈妈吧。” 艾伦实事求是地投降。 “真想和世界说一声再见,从此两不相欠。” 快刀野缓缓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轻描淡写地说。 心底一片悲凉。 忽然,密密麻麻的蜚蠊,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远处,隐约传来夏木微弱的呼唤。声音断断续续,时隐时急,飘忽不定。 艾伦和快刀野相视间,不约而同地腾身跃起,循着声音飞快地跑去。 倏然间,黑影一闪,铁甲精灵振翅高翔,跃上艾伦的肩膀。 随后,夏木小小的身影,从清幽的磐石间闪现出来。 冰雨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裳,纤弱的身体,在凛冽的冷空气,瑟瑟地战抖。 “艾伦,树牛被送进生化室了。” 夏木气喘吁吁地说。 焦急而忐忑的泪水,漫过冻得青白的脸庞。 “生化人和阎马面要毁灭这个星球,把所有的生物变成他们的同类。” 铁甲精灵急忙补充道: “圣星已经从污水池先行进入隧洞实验室……” 艾伦和快刀野闻听噩耗,浑身的毛发都直竖起来。 这太危险了,如果哮天印落入生化人之手,那无疑将意味着巨大灾难的降临。 “去隧洞实验室……” 艾伦的话音未落。快刀野已经腾空跃起,远远地蹿了出去。 铁甲精灵遣散蜚蠊们,跃上快刀野的额头,挺立在浓密的耸毛之间。 夏木摘下加速靴的滑行板,和艾伦一起,向隧洞实验室的方向,飞弛而去。 轮毂摩擦着坎坷的山地,爆出的火星儿斑斑点点。击碎的冰碴儿,四散飞溅,几次险些飞落山崖。 他们顾不得这些,从容而果敢地穿越在,杂乱的磐石和嶙峋的峭壁间。 近了,总部那哥特式的尖顶,已经映入眼帘。 越过这片乱葬岗,前面就是空度路的尽头。 突然,一辆卡车疾弛着,冲过垃圾场的开阔地,疯狂地猛扑过来。 是实验室的卡车。 艾伦心里一凛,拉着夏木,闪到崖壁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美久的心焦躁不堪。 可是,卡车无法开进山去,她只能等在实验室与怪石岗之间的必经之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揣测,把车停在了垃圾场的边缘。 骤雨初歇,晚霞穿透乌云的缝隙,天空染成了血红的亮色。 远远地,几个黑点儿,映在陡峭的山石间,一定是艾伦他们。 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美久喜极而泣,一踩油门,冲了过去。 “艾伦,夏木,” 美久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随即,开启了集装箱的后门。 艾伦在心里深深地感激和慨叹。 夏木启动加速靴的滑翔装置,忽倏间,带着他们滑进开放的集装箱。 快刀野听到喊声,凌空跃起,一个漂亮地滚翻,稳稳地落入车厢。 车轮飞转,实验室的入口呈现在眼前。 生化人和阎马面早已踪迹皆无。 快刀野和铁甲精灵跳下车,仔细地搜寻着他们的气息和残余的线索。 那浓烈的腐尸恶臭,混合着霉苔湿滑的气息,和杂乱无章的药水味儿。沿着血月湖,渐渐清晰,渐渐浓烈,朝着丛林深处而去。 随着沉闷的裂响,通向峭壁的公路,齐整整地断裂,凹陷出漫斜的坡度。卡车,轰轰隆隆地驶上漫坡桥,滑进幽长宽敞的车道。 实验室的识别门并没有锁死,随着卡车渐渐逼近,缓缓地敞开了。 周遭一片冷寂,了无生机。 警示灯颓丧地耷拉着灯头,光线昏暗。 卡车借着车灯的光亮,沿着实验室的环形走廊逡巡。 所有的观察室都关闭着,里面空空如也。那些被迷乱了神智的山地大猩猩们,了无踪迹。 整座实验室晕暗死寂,只听见卡车发动机的隆隆声,幽暗的光线阴森诡怖,仿佛深藏多年的古墓。 车停在休息室的门口,大家蹑手蹑脚地下了车。 夏木和艾伦相视着点了点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们是不是太顺了?” 艾伦的眉头一拧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说: “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我们还是多加小心吧。” 前面就是休息室,穿过层层悬挂的白色长衣,来到金属柜的深处。随着感应器,“滴”的一声轻响,柜底疾速迫降。转瞬间,刺眼的白光闪耀。 突然,两座高大黑沉的山岩,以泰山压顶之势迎头扑压下来。 夏木急拉着艾伦本能地闪身,躲在角落里。快刀野和铁甲精灵更是迅速地跃上了“黑山”的脊背。美久身子一沉,就地滚到另一边。 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两座“黑山”倒下了,震得地面一阵晃动。 这时大家才喘了口气,仔细看那“黑山”,那是两只山地大猩猩。正是艾伦和铁甲精灵曾见过的,被迷乱了心智,成为隧洞实验室的守卫。 那猩猩的眼眶里空洞洞的,呆呆地直视前方,已经没了意识,也没了呼吸 艾伦蹲下身去,仔细查看了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但是他们的身体连同意识已经被掏空了,留下的只是空壳。 艾伦轻轻地伸出手,合上了他们的双眼。 大家心情沉重地从他们身边绕过,进入生化室。 两只逝去的山地大猩猩依然恪尽职守在门口…… 第168章 救出树牛 那猩猩的眼眶里空洞洞的,呆呆地直视前方,已经没了意识,也没了呼吸 艾伦蹲下身去,仔细查看了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但是他们的身体,连同灵识,已经被掏空了,留下的只是空壳。 艾伦轻轻地伸出手,合上了他们的双眼。 大家心情沉重地从他们身边绕过,进入生化室。 两只逝去的山地大猩猩依然恪尽职守在门口…… 生化室里,密密麻麻地排着一圈金属柜子,中间用长方体的玻璃缸隔开,玻璃缸里装满液体,五颜六色的药水里漂浮着没有生机的生物体的标本,周围插满了管子,滚动着透明的气泡。环抱着中央的金属盒子样的手术台。 树牛安静地平躺在手术台样的金属盒里,插遍全身的管子已经被拔掉了,留下奇怪的孔洞,裸露着一圈圈刮了毛发后粉红色的嫩肉。只是,他的身体仍然沉默死寂,了无生气。 “圣星已经来了。” 铁甲精灵欣喜地说。 树牛身上的检测控制管道,是圣星拆除的,他却没有办法恢复树牛的神志,和身体指标正常的运转。 突然,艾伦胸前的魔骨之铃,微微震动起来。 渐渐地,越来越剧烈,发出细弱的“嗡嗡”声。 随即,树牛的耳朵里,显现出模糊的光亮。渐渐地,越来越强烈,血红得刺眼。 这是哮天印和魔骨之铃的感应交流。 作为圣境的圣物和狼族的圣物的互通感应。也是星族留存下来的真元,在相互问候。 灰灰和弟妹们的噩耗,使快刀野悲痛欲绝。与他惺惺相惜的哮天印,也随之陷入暂时的休眠状态。 如今,快刀野拯救始祖界的决心复苏了,沉寂的哮天印,也感知主人的热忱被唤醒。 快刀野激动的蹿跃靠近,前爪搭住手术台的边缘。 树牛的耳廓渐渐的鼓胀起来。周围的毛发,都被撑涨的直竖着。一颗乳白色的水珠儿,翻滚而出,落入路勒平展的爪心。 哮天印被浸透的绛紫的血痕,已经被树牛的身体吸收怠尽。 突然,树牛头上的松毛,飘荡了一下。 这密闭的地下空间,气息流动都是缓慢的,无风自来的飘荡,难免诡异。 艾伦使劲揉了揉眼睛。 “是动了,我也看见了。” 夏木妈妈美久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我来试试……” 美久说着,掏出混合了万年松油的药水瓶,放在树牛的鼻子前面。 轻轻地挥动着手指,药瓶里的气体如游丝般钻入树牛的鼻孔。顺着他的神经系统,不断地分裂出支流,吞噬掉坏死的神经细胞,修复损伤的经脉。 “呼……” 树牛的鼻孔突然张得大大地,一团浊气,喷了出来。 “艾伦,是你吗?” 树牛虚弱地问,还没有完全恢复气力。 艾伦的心,不由地跟着定了下来。 “树牛,你醒了,太不可思议了。” 大家惊喜地扑到手术台边,抚摸着他杂乱的毛发。 树牛慢慢地睁开眼睛,环视周遭,是哮天印和魔骨之铃的贯通,融汇,召唤着这颗沉寂的灵魂。 美久制作出的药水,激活他的神经系统,重新获得生命的征象。 “我,我还活着吗?” 树牛努力地晃了晃脑袋,大概是一阵头晕袭来,他赶紧又闭了双眼。 “艾伦,快刀野,你们都来了,你们找到梵音了吗?” 树牛闭着眼睛,嘴还在唠叨着,关心着别人。 “还没,但是我们找到生化室了,就是这里,树牛,你成功了,相信不久就能找到梵音。” 艾伦激动地说, “不管怎么说,你还活着,太好了,姆妈终于不用再担心了。” “呵呵,看看,还是我的办法好吧,你们是被我带到这里的。呜呜呜……” 树牛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我真是好想好想姆妈啊。” “等我们找到梵音,就一起回胡巴家族,回红橡树林。” 艾伦的声音颤抖着,差点流下眼泪。 “是啊,是啊,回家……” 树牛说着,挣扎着坐起来,他的头还是晕晕的。看着艾伦的脑袋,晃来晃去的。 快刀野无声地跳上手术台,支撑着树牛的脊背,树牛回过头去对他开心地咧嘴笑了,说: “你真好……” 快刀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以更重的力道,奋力地支撑着树牛。 “我们已经在实验室里,只是那些被迷患心神的丛林类群,还没摆脱人类的控制,没被回到始祖林。” 艾伦惭愧地说。 “唉……” 树牛长叹了口气, “这么久没回去过,也不知道姆妈和山地大猩猩家族的领地怎么样了?” 突然,不远处的金属柜子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声音清晰,时而顺畅,时而憋闷,时而轻慢舒缓如林间漫步,时而急迫嘶哑如被掐死了脖子,只一丝儿气流费力地穿过狭窄的缝隙。 大家面面相觑,本来静默的地下空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呼吸声变得格外阴森恐怖。 夏木吓得躲在妈妈的怀里,铁甲精灵、快刀野、树牛和艾伦也都支棱起耳朵,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声音,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哗啷啷” 一声巨响,一个柜子直挺挺地拍在地面上。 吓得大家浑身一震。 一个人从柜子里滚了出来。 他裹着雪白的长衣,看不见头脸。把自己团作一团,犹如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他的身体瑟瑟地抽搐着,紧紧护着怀里的画轴。 “是圣星,艾伦,是圣星,我记得他的味道。” 铁甲精灵焦急地尖声叫着,飞过去,落在白衣人的身上。 那人浑身一震,继而控制不住地继续颤抖着。 “不,不,放开我,你不是我,你是生化……人……” 白衣人嘴里叨叨咕咕地说着,腾出一只手,护住了头脸。 第169章 传说中的玄迹 “哗啷啷” 一声巨响,一个柜子直挺挺地拍在地面上。 吓得大家浑身一震。 一个人从柜子里滚了出来。 他裹着雪白的长衣,看不见头脸。把自己团作一团,犹如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他的身体瑟瑟地抽搐着,紧紧护着怀里的画轴。 “是圣星,艾伦,是圣星,我记得他的味道。” 铁甲精灵焦急地尖声叫着,飞过去,落在白衣人的身上。 那人浑身一震,继而控制不住地继续颤抖着。 “不,不,放开我,你不是我,你是生化……人……” 白衣人嘴里叨叨咕咕地说着,腾出一只手,护住了头脸。 “圣星……” 艾伦听到铁甲精灵的喊声,猛的惊醒过来。 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白衣人。 白衣人奋力地挣脱着他的怀抱,嘴里不停地叫着: “不要,不要……” “圣星,圣星,是我,我是艾伦啊,没事了,没事了,” 艾伦紧紧搂着白衣人,语无伦次地安慰着。 白衣人听到艾伦的名字,缓缓抬起头来,正是圣境勇者圣星。 那刚毅的脸庞布满了褶皱,眼神彷徨而畏怯,颤抖抖地伸出手去,轻轻碰触了艾伦的头,又突地抽回手,抱紧了怀里的画轴。 他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紧紧缩成一团。 “他一定是被夺走了灵识,在用残存的记忆和你相认。” 美久激动得声音颤抖着。 看着眼前的圣境勇者,既亲切又陌生。 眼前,真切的人是并不相识,也从未见过的。 可不知为什么,美久的心,从见到圣星的那一刻,就乱跳个不停,完全没有节奏。 “圣星,圣境勇者之首圣星,这个名字那么遥远而陌生,能是小时候那个聪明的圣星吗?” “怎么办,怎么办,他怎么会这样……” 艾伦张慌无措,眼泪流了满脸,他太怕失去这个亲人。 “圣星,我是美久啊,你的小妹妹美久……” 美久轻轻地摇晃着圣星的胳膊。 看着失散多年的哥哥,成了这副样子,她也是悲痛欲绝。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拼凑不起完整的思路。 “是他怀里的画轴,在掏空他的灵识。” 铁甲精灵突然地说。 猛地跳上圣星裸露的脖颈上的皮肤,抱紧了管枪,用尽浑身的力气扎入圣星的动脉血管。 圣星的身体向上一挺,松弛下来。 意识混沌的圣星,呆呆地望着悲痛的美久和艾伦。心脏犹如被锋利的刀片,一小片,一小片地割裂,片片都淌着鲜红的眼泪。 这种莫名而悲怆的心理感应,惊起他的丛丛疑窦,思绪不由得飘游到许多年前的丛林。 在圣境的时候,那段欢快的童年时光。 “美久,美久,” 他不由自主地,碎碎地念着当年突然失踪的妹妹的名字,那个稚嫩的圣境勇者,已然变异为人类的美久。 “嗯,是我,是我。” 美久激动地搂过圣星的肩膀,支撑着他慢慢坐了起来。 圣星紧紧地抓着美久的手,嘴里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亲人们都在,圣星的神志渐渐安定。 可是,他强烈地感觉自己体内的灵魂,和无极族长的神髓无法接通,更无法控制,就要冲破身体而出。 艾伦胸前的魔骨之铃,随着圣星体内的魂魄游走。 忽而通透如水滴,忽而黑沉如夜空。忽而颤动如疾风骤雨,忽而宁静如月色阑珊。仿佛活了一般,亦仿佛在进行着灵魂的洗礼。 圣星看着魔骨之铃的感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他都做不到让两个灵魂合而为一,是时候释放自己了。他已无力支撑,决定把圣境勇者的使命和责任传承给艾伦。 “艾伦,快……” 圣星吃力地挤出几个字,眼睛直盯盯地望着艾伦。 他的浑身一阵战栗,所有的毛发四散飞起,一道银光从脚底的足三里汇集起一道白光,缓缓升起,游走遍全身的经脉,汇集在双掌。 艾伦急忙跪在他的面前,用肩背支撑着圣星的身体。 他的双眼紧闭着,把所有的能量急蓄在掌心,合掌扣紧了艾伦头顶的百会穴。 艾伦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天灵盖麻酥酥地,蔓延到大脑,到全身,到丝丝缕缕的经络血管。 这热流虽然细如游丝,却坚韧不断,连绵不绝。 蜿蜒曲折地穿过紫红的血细胞。那微弱的细小的细胞颗粒在碰触闪电的那一刹那迅速地鼓胀,分裂成无数的粒子,飞尘般散去,融会贯通。 圣星一动不动,也发不出声音,宛若与艾伦原本就是一体的。 艾伦的身体渐渐膨胀,所有的血管都热得发烫。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一下子灌输的超能量粒子,在体内奔突咆哮,他强忍着,承受着这苦楚,良久。 “孩子,你已经是圣境勇者了。” 圣星说完,摊到在艾伦的怀里。 他已经把圣境勇者的责任和使命,连同无极族长的神髓——魔骨之灵,统统灌输给了艾伦。 艾伦成了圣境新的族长,玄迹族长。 画轴从圣星的怀里滚落,慢慢地展开…… 第170章 生命的奇迹 画轴慢慢展开…… 夏教授赤裸着灰白的身体,如初生的婴儿,被镶嵌在通明的金箔上,宛若浮雕般,悲壮而庄严。 触手而及,才感知那冰凉的,没有温度的金箔,薄如蝉翼,细嫩光滑,确是人类的肌肤,只是被榨干了水分,如千年古殍,让人不忍目睹。 “夏……” 夏木妈妈惊悚地扑向画轴,捧在手里,泪流满面。 “这是谁?和爸爸如此想象?” 夏木好奇地抚摸着金箔,光滑闪亮的金箔上,留下一点小小的指痕。 “这才是疼你爱你的爸爸……” 夏木妈妈哽咽着说不下去。 妈妈搂过夏木瘦弱的肩膀,连同画轴,紧紧地拥在怀里。 夏教授终于和家人团聚了,却是如此凄惨的景况。 “爸爸?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夏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挣脱妈妈的怀抱,惊惧地后退。 “孩子,你的爸爸只是暂时睡着在这个金箔上了,如果重新输入营养液和新鲜的血液,也许还是可以唤醒他沉封的身心的。” 艾伦说着,紧紧地搂过夏木颤抖的肩膀。 “暂时睡着,妈妈,爸爸是不是被封印了?那么……难怪,他不再像从前一样……爱我了……” 夏木喃喃地说着,突然双手捂住了眼睛。 她不想看到眼前的悲惨,滚烫的泪水顺着手指缝儿流了出来。 “哭吧,哭出了会好受些。” 艾伦没有更多的语言,可以安慰夏木的悲伤。 只有紧紧地搂着她,等她,宣泄心中的痛苦。 这么长时间以来,夏木全心全意地爱着宽容着的亲人,竟然不是自己真正的爸爸。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不可理解的事情。 自己的心是真的,那个人却是假的。 对于生化人的种种异样,夏木曾经是怀疑过亲情的。可唯独没有想到,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人。 当一切真相摆着眼前,所有的疑窦反而开解了。 幸亏是这样的结果,幸亏那个人不是自己的亲人。 夏木的心,渐渐温软。 她猛地奔向画轴,流满泪水的脸庞紧紧地贴在金箔上。那金箔受了泪水的浸润,竟然渐渐柔软,渐渐膨胀。 “孩子,你看……” 夏木妈妈惊喜地指着丰盈的凸起,激动地叫起来: “我们的亲人活过来了……” 夏木抹了一把泪水,张大眼睛看着画轴。 “真的,这居然是真的……真的!” 她又惊又喜,抬头看着妈妈,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用我的血,唤醒爸爸吧,我的血肉是爸爸赐予的,延续了他的血脉和基因,把我的血输送到他的身体,一定能救醒他的。” 夏木倔强地伸展着手臂,执拗地横在妈妈的面前。 “还有我的,我的血液是万年古松的松油,曾经,万年松油救醒了神智沉昏的我,我的血一定能唤醒夏教授的。” 艾伦毅然地挽起袖管,青黑的血管横陈在粗壮的手臂,如条条鲜活的蚯蚓,暴凸着。期待地看着夏木妈妈: “纵然没有希望,我们也要勇于向前。是吗?” 夏木妈妈爱怜地望着坚定的艾伦和女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艾伦已经继承了圣境族长的使命。可是两代圣物的魔骨之灵在他的体内奔突回旋,能量还无法完全驾驭和吸收。 她转身望着圣星,征求他的意见,圣星只得钦佩地点了点头。 夏木妈妈和圣星心里都很清楚,只有玄迹族长的魔骨之灵,能唤醒夏教授沉睡的灵识。 而这原本在圣星体内,寄养着的魔骨之灵的精髓,已经连同那些能量,传送到了艾伦的体内。 艾伦和夏木安详地,并排躺在手术台上。遍身插满着检测器械和输送管道,画轴平展展地摊开在不远处,装满再生细胞复制液体的玻璃缸里。 所有的输送管道对接起来。刚刚恢复些体力的圣星,和夏木妈妈目不转睛地监测着艾伦和夏木的身体指标变化。 时间静静地流淌,生化室里陷入肃穆的静谧。 滚烫的鲜血和营养液,穿过层层的导管,默默地流淌在他们之间。 带着万年松油的激昂,咆哮着,穿透干瘪的管壁罅隙,沿着蜿蜒曲折的动脉血管,缓缓地渗透,洇润。 呼啸着,迂回流转在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灌通溶汇,遍布全身。 饥渴已久的细胞,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营养液。 新鲜的血液连同营养液,侵润着沉淀在夏教授血管里。干涸的血尘,溶解着凝结的血痂,稀释着陈旧的血沫儿。 如潇潇的春雨,润泽着枯涸的田地。干瘪细胞被充分的滋养,不断爆裂,不断复制,蓬勃奋涌,冲破死亡的晦暗,吐露盎然的生机。 夏教授的身体渐渐鼓胀,渐渐丰盈,肤色也褪去灰白的死气,渐渐苍白,渐渐红润。 所有的眼睛都盯紧了夏教授,周遭陷入深沉的静默。 生命的精灵在迷梦中挣扎,舞蹈。夏教授在努力地修复自己的灵识。 顽强的求生欲望,激荡着他的身体和意志。那么痛苦,又义无反顾。 艾伦和夏木却沉沉地睡去。 第171章 进入圣境 “梵音!” 艾伦一声惊呼睁开眼睛。 周围黑漆漆的,死一般沉寂。 他翻身跃起,“砰”的一声头撞到什么东西。闷闷的钝痛袭来,他揉了揉额角。伸手探摸过去,摸到了冰冷而光滑的壁。 他一寸寸地摸索着,又轻轻地抬起脚试探,周遭都是冰冷和光滑的壁。 艾伦明白了,他在昏睡的时候被关在了罩子里,或者是石头的,也可能是金属。这两种物质有共同的特点,在没有光线折射的空间里,触手都是光滑而冰冷。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凝聚思绪,开始慢慢的回忆。 他是来到山海寻找梵音的。他们打伤了他。一个男人说要带他去找梵音, 接着…… 艾伦的思维忽然混乱起来,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纠结成一团,塞在脑袋里满满的,越来越厚,越来越重,他几乎承受不住了。 “啊!” 他忍不住大叫。 突然,“嗷呜,嗷呜,”隔着厚厚的壁传来两声嚎叫,又似狼族寻找族类发出的哀鸣。 “快刀野……” 艾伦想起来了, “快刀野!” 他竭力高喊。 洪亮的声音撞向厚壁弹回来,此起彼伏的回声震得耳膜嗡嗡地响。 “快刀野,快刀野,梵音,梵音……” 艾伦几乎是在嘶吼,他可着嗓子地喊着。 回声更大了,所有的声音像一把把利剑直插进他的脑干。他的头剧烈地疼痛,仿佛有一头野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大脑,吸干他的脑髓。 他绝望了,竭力地瞪大双眼,周遭陷入更深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尽的噪音在毁损他的意识。 “我在哪?” 他挣扎着问自己。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去?” “我是谁?” 他的脑子里,只盘旋着最后的问题,他答不上来,也无从寻找答案。 “我是谁?”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呢喃着,渐渐失去意识。 仿佛自己变成一股青烟,袅袅地升起,还来不及盘旋,就瞬间飘散了。 艾伦的关于自己的最后那点灵识,也消失了。 ………… 宝蓝色的晨曦,顺着天窗的缝隙挤进来,落在木板床上,和床上躺着的小男孩的身上。 男孩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 床板是冷硬的,硌着他的细瘦的骨节生硬硬地疼。 男孩伸展着胳膊,踢了踢腿。 一边下床,穿起木底拖鞋,拿过水杯。从木桌子上的瓶子里倒出半杯水,洗漱。对着剩了半边的镜子,用水把头发抹得整整齐齐。 又从被褥地下翻出压得平整的衬衫和裤子,连同一双打了补丁的袜子。 穿戴齐整。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七八岁的年纪,面色苍白,虽然体格瘦弱,但四肢匀称。衬衫是白色的已经隐约有些发黄,有些紧小。黑色的长裤也泛起了白毛茬儿,吊在小腿中央。 “长得是太快了些。” 他暗自叹了口气,悄悄地把踩着补丁的那只脚趾缩了缩。 “这些都不要紧,” 男孩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眼神晶亮清澈,神采飞扬。 当当当…… 礼堂的钟声响起了。 男孩轻轻地开了门,贴着墙壁,一路向礼堂而去。 经过一个又一个紧闭的房门,里面传来恶毒的咒骂声: “死了的人还搅得人睡不好觉。” 男孩不以为然地轻笑,越过。 又过了一道门,突然,咣咣咣…… 不知是谁,被叨扰了梦境,负气地擂着门上的铁杠。 男孩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把自己抱成一团。 “夏,是你吗?你去送她吗?” 一个极细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男孩抬起头,屏着气,伸头望了望门缝儿。 那门后显然有一只眼珠儿,在骨碌碌地转动。 男孩没有回应,放轻了脚步,快速走了过去。 出了门廊,周围一片死寂…… 当当当…… 第二遍钟声响起了。 这是向死者最后的告别钟。 男孩飞快地跑起来,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响。 越过几个寂静无人的长廊,穿过一片灌木。跑过一簇簇花丛,男孩突然止住了步子,弯下身子,摘了一朵金黄色的小雏菊。 礼堂就在前面了,男孩加快了步伐,跑到最近的墙边,贴着墙壁,一步步靠近。 礼堂的门虚掩着,里面只有几个人,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弓着身子行告别礼。 他们的头都奇大无比,显得身体尤为细小。瘦弱的胳膊费力地支撑着两只大的不成比例的手。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下半身的火柴人,身上插了两只蒲扇。 所有人都是这个造型,怪是怪异了些。但如果大家都是如此,倒是见怪不怪的。 大殿里静悄悄的,迎面的墙上挂着逝者的照片。那是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笑得很灿烂,看上去五六岁的年纪,很幸福。 “小z,愿你在天上再无痛苦,愿你与星族和谐。” 男孩低下头,默默地为女孩祈祷。 小z只是个序号,也是名字。是他在人类世界唯一的朋友。 她从没嘲笑或是欺凌过他,尽管他的长相和别人是那么不同。 他的头太小了,四肢又过于健硕,长得和古人一样。 在山海,在他们的眼中,男孩只是个受鄙夷的残障儿童。 男孩的序号是x,因此大家叫他,夏。 夏把金黄的小雏菊,轻轻地摆在小z的目光落入的位置。那是阳光的颜色,是她最喜欢的花儿。 “一路走好……” 第三遍钟声响起的时候,女孩将化作一缕尘烟,她的灵识,将飞到天上,成为星族的一员。 男孩的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纹路清晰的琉璃云母地面。泪水改变了地面的纹理,冰冷的纹理,阻隔了滚烫的泪水。 男孩的泪更加汹涌地流出来,只是汹涌地流着,无声地流着。 他轻轻地跪在小雏菊的面前,面对着墙壁上的女孩的遗像,虔诚地俯下身去,亲吻着冰冷的地面,女孩的目光落着的那一处地面。 “我在吻你明亮的眼睛,愿你在星族不再寂寞。” 他在心里默念着。 当当当……第三遍钟声响起了。 男孩抓起小雏菊,就地一滚,轻巧地出了大殿。他飞快地奔跑,朝着自己的房间。 第172章 也许我们才是怪物 当当当……第三遍钟声响起了。 男孩抓起小雏菊,就地一滚,轻巧地出了大殿。他飞快地奔跑,朝着自己的房间。 “咦……我怎么觉得有陌生的气息?” 大殿里的人转过身来,一位头型细长的挠着脑袋上的几根稀疏的头发说。 “你又疑神疑鬼,赶紧把这个孩子安置掉吧。” 肥头大耳满脸褶皱的一位,鄙夷地瞟了一眼细长脑袋说。 “人类的寿命真是越来越短了,这个孩子还不到五岁。” 肥头大耳目视前方,长叹了一口气:“唉……” “肥头大人,你不是也不到十五岁?” 细长脑袋不服气地怼回去。 “可怎么整?” 轮椅上的先生们同时唉声叹气起来。 “那个智障夏是七岁了吧?” 细长脑袋又开始挠着脑袋上的稀疏的头发。 “你能让智障的人进入繁衍洞穴吗?” 这时候,另外几位同时鄙夷地瞟着他,异口同声地说。 “我只是说他多活了两年而已。” 细长脑袋低下头去,嘴里小声嘀咕着。 “算了算了,那孩子坐化完了吗?” 肥头大人摆摆大手,转身去看面前的水晶盒子。 那个小小的身体,已经无影无踪。照片中的女孩的遗体,融化在空气中,无声无息了,仿佛从没在世上存在过。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三声钟。出生,死去,归星。” 肥头大人长叹一声。 “要下雨了,” 细长脑袋抬头望着天空: “这场酸雨又是一场灾难。” 防护罩外的天空,乌云又低又厚,密密层层地堆积如山。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了波谲云诡,沉闷的雷声震耳欲聋。 “这里的氧气也越来越稀薄了,又要大清洗了。” 肥头大人说。 五个人若有所思地转动意念,身下的轮椅得到指令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大殿。 大殿的门也悄无声地关闭了。 夏坐在床上,看着一团一团层层叠叠的黑云压下来。心情也如那黑云,沉重而压抑,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不知会是谁被清洗。 突然,一阵急促的擂门声,不等他去打开。 一伙人已经涌进来。为首的是细长脑袋,后面的人簇拥着肥头大人。 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夏,有人举报你偷进大殿,打扰了星族的安息。” 细长脑袋气急败坏地嚷。 “我……我……” 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明白,告密者也是为了自保。 谁都知道这样的天气,就是大清洗即将降临。 “你有什么话说?” 细长脑袋的语气更加严厉了。 “我……没有……我只是好奇,想最后看一眼……” 夏的舌头打了结,他不能出卖自己和小z的友谊。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肥头大人慢条斯理地说。 “我是去过。” 夏抬起头坚定了自己的内心,与其逃避,不如面对。 “我觉得每一位离开我的人,都应该得到我的敬仰和珍视。在他们成为星族的时候带上我美好的祝福。” 夏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的脊背向上挺了挺,说。 “你,你,你……” 细长脑袋指着夏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这么说,就得接受你这种行为的惩罚,我想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肥头大人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你将离开本防护舱,希望你好自为之吧。” “我愿意承担后果,但你们也不应该再逃避星族赋予你们的责任,这里的每个人都该得到尊重,而不是关在笼子里成为繁衍的工具。” 夏挺直了脊背,义正词严地说。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细长脑袋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心。 这么叛逆的话,从夏的嘴里说出来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夏有可能不仅仅是被赶出防护舱,细长脑袋的心里一紧。 “你,一个脑智发育不良的人,没有资格这么说话。” 肥头大人并没有怒,而是很不屑。 “既然你们是先知,那你们就该有勇气去面对,难道你们还不如我这个智障?你们不敢让他们去送别死去的伙伴,也不敢让他们彼此相爱,你们怕,怕他们有一天看透你们的伪善和卑鄙,怕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不再接受你们的摆布。到那时这个防护舱就会濒临毁灭。” 夏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他知道,这是他为小z他们,争取的最后的机会了。 所有的人,都面色苍白的望着肥头大人。 他的汗水,顺着硕大无比的脑袋上流下来,艰难地爬过头皮皱起的沟沟壑壑,流进雪白的法衣领子,黏糊糊的沾在脖子上。 肥头大人觉得他的脖子就快被汗水泡断了。 平时怎么没注意这个夏。 这么能言善辩,蠢猪!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管事的细长脑袋。 肥头大人面色依然努力地保持着平和的态度,甚至睁开眼睛,看了看夏的样子。 这个男孩子,脑袋奇小,脖颈明显修长,四肢发达,粗壮的胳膊上甚至鼓着一块块的小肌肉,他长得就是古人的模样,这世界的平衡没有被分裂前的,人类的模样。 也许我们才是怪物,滥用科技,无法遏制的产物。 肥头大人的心里划过一丝悲凉。 他们何尝不想甩了这轮椅,自由自在地奔跑,呼吸新鲜的空气,吻着植物清甜的味道,而不是这过滤后的氧气。 何尝不想象古人那样,徜徉在父母的怀抱和关爱里,活很久。 罢了罢了,肥头大人难过的闭上眼睛,他没有勇气想下去,脑袋里和心里都乱七八糟的。 “我没必要辩解,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以后允许他们送别就是了。” 肥头大人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而出的,但他叩了叩心底的声音,没有后悔。 “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夏的眼睛晶亮,盯死了肥头大人,步步紧逼。 “这是为他们,能健全的活到死的那天,不得不做出的权宜之计。” 肥头大人终于把持不住了,这话句句戳中他的心里。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手。 你要得太多了。 他在心里说, 我们给不了啊,人类就要濒临灭绝了,被自己毁掉…… 他的心颤抖了,不自主地抬头,看了夏最后一眼。 第173章 自由自在 “我没必要辩解,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以后允许他们送别就是了。” 肥头大人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而出的,但他叩了叩心底的声音,没有后悔。 “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夏的眼睛晶亮,盯死了肥头大人,步步紧逼。 “这是为他们,能健全的活到死的那天,不得不做出的权宜之计。” 肥头大人终于把持不住了,这话句句戳中他的心里。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手。 你要得太多了。 他在心里说, 我们给不了啊,人类就要濒临灭绝了,被自己毁掉…… 他的心颤抖了,不自主地抬头,看了夏最后一眼。 那个男孩没有再争取什么,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大踏步地义无反顾地走向他们视如禁地的防护门。 步履坚定而兴奋。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唉……” 肥头大人长叹了一口气, 希望他能躲过即将来临的这场酸雨。 防护舱的门无声地划开了,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扑面而来。 夏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精心修剪的花丛,窄窄的门廊,宽阔的甬道。 小z最后躺过的礼堂,和躲在门后窥视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迈进了深不可测的万丈红尘。 黑压压的云,就在头顶涌动,仿佛巨大的怪兽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雷声亢奋地嘶吼,时而沉闷,时而爆响,一道道霹雳夹杂着一道道闪电,撕裂密密叠叠的云层,天空深不可见。 夏极目远眺,闪电照亮眼前的城市,鳞次节第的高楼拔地而起,灯火阑珊。 钢筋铁骨的立交桥上,飞驰的车子川流不息划过耀眼的弧线。 条条笔直的大街小巷,急慌慌奔走的人们,和自己一样。头部小而精美,四肢发达而匀称。 这是个繁荣的城市,每个人都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这是一座美丽而健康的城市,即使乌云盖顶,依然生机盎然充满希望的城市。 夏的浑身充满了力量,向着城市飞奔过去,去迎接一个崭新的人生。 站在街道的尽头,张大双眼,回望着自己跑过的路。地面坚硬而踏实,有力地弹回他的双脚,仿佛跳跃着前行。 这感觉太美妙了,毫不费力地就能跑遍整座城市。 只是那浓烈的腐臭,呛得他嗓子发干,呼吸急促。 夏贪婪地吸收着这新鲜的能量,美好而充满希望的世界。 突然,一滴水落在他的肩膀,一阵灼烧的痛楚,激得他一阵战栗。 “快走,酸雨来了。” 一双大手拉起他狂奔。 夏抬头看那个人,是个老爷爷。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一手拉着他,一手擎着薄而透明的伞。 从他肌肉的张力看来,伞很重,透明的花纹看得出来,是琉璃云母的材质。 “你的力气好大,” 夏边跑边嚷。 “这酸雨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带你回家吧。” 老爷爷说着,低头望着夏,眼神慈祥而关爱。 夏感觉这眼神在哪里见过,那么熟悉和亲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他们穿过街道,跑过杂草丛生的郊外,来到一处空旷的破败房子。 雨小了很多,腐败的味道也淡了许多。夏和老爷爷停下来,躲在门廊下面,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伴儿,我带回来一个孩子。” 老爷爷朝着房子里高声叫。 门开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站在门口。 “孩子,快进来,这酸雨可是要人命的。” 老奶奶和蔼地把夏搂在怀里,浑身上下仔细地打量他。 夏这时才觉察自己的肩膀刺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孩子,你被酸雨滴到了?” 老奶奶的脸色变得紧张,轻抚着夏的肩膀。那肩膀的肉,已经被穿了一个通透的孔洞。 “还好穿透过去了,没有伤到骨头,不是很严重。” 她的面色缓和了,急忙拉着夏的手进了房子,找出药箱,悉心地为他处理伤口,包扎好。 房子里的陈设很简陋,只有必须的床和桌椅等家具。 角落里是隔出的小厨房和盥洗室。大半的空间都被通明的琉璃云母隔离开来,环成一圈的操作台上,被各种各样的玻璃器皿占据着,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药水,和形态各异的生命体,看上去像个实验室。 夏忽然想起小z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可以说是科学家和发明家。 “奶奶,酸雨真的很厉害吗?” 夏张着懵懂的眼睛问。 “是啊,酸雨就是人类对自己无情的报复。” 老爷爷坐下来,拍拍夏的肩膀, “孩子,你怎么不在防护舱里?” 夏的伤口经过老奶奶的精心消毒治疗,已经不疼了,肩上糊着厚厚的绷带。 听了老爷爷的问话,有些伤感和难为情: “我是被清洗出来的,他们说我是残障……” “明白了,孩子,” 老爷爷急忙接过了夏的话头,说下去: “从此这就是你的家,我和老伴儿就是你的爷爷奶奶,你就放心的住下吧,你看,我们长得一样,都是亲人。” 夏仔细地打量着爷爷和奶奶。 果然,他们的头也小而精美,四肢发达而匀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夏使劲地点头,感激的泪水顺着眼窝流了下来。 “爷爷,奶奶,” 他哭着扑到老人的怀里,委屈又欣喜的泪水流啊流,他终于有了亲人,体味了爱与关怀。 第174章 彼此的彼此 这场积蓄已久的酸雨终于落下来,滴滴答答地敲打着水泥墙和通明的窗子。 夏盘腿坐在椅子上,仰头数着雨滴: “一滴,两滴……” “你会想我的,你会想我吗?” 小z穿着她的那袭旧白袍,飘在空中。 “这真的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吗?”夏仰着头望着她。 “是的,我已经活了五年了,据我所知,除了几位先知,没有人活过五年……” 女孩的神色有些凄然,更多的是无奈。 “那我呢?我已经活了七年了,你看看,看看这是我为自己的生命做的记号。” 夏抬起手臂,手腕上赫然刻着七道疤痕,那最后一道才刚刚长出新肉。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小z吓得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保持了身体的平衡。 “我想记住成长的感受,成长都是疼痛的。” 夏故作轻松地摇了摇胳膊。 “成长是疼痛的,这些书上都有写,我不是也教过你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伤害自己?” 小z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解地问。 “那是书上说的,可是,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男孩若有所思地问。 小z摇摇头,有些黯然神伤: “我只知道书上说的不会错。” “但是我要知道疼痛真实的感觉,我自己的感受。” 夏挺了挺胸膛,一副在所不辞的坚持模样。 “你和我们真的不一样。不仅长得不一样,想的也不一样。” 小z不自觉地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悲伤地底下头: “我们都是试验室里出生的,都是试管培养长大的,虽然你不可以接受教育,可我一直在教你啊,我把我学到的都教过你啦,可是你,还是和我们不一样。” 夏想到这里,泛起一丝无奈而无力的苦笑。小z永远那么天真可爱。 几年前迎新年的节日,夏和小z第一次相遇。 那是防护舱里的人们,可以自由活动的一天。 那天夏是没有节日的,依然早早起床,修剪着花簇的残枝。 几个男孩子看见了夏,滑着轮椅过来抢走了他的剪刀。 夏急了。 如果让细长脑袋看见,会责备他不认真工作的。 他围着他们的轮椅跑来跑去,想抢下剪刀。 可是,两条腿怎么能追上两只轱辘?夏满头满身的汗水浸透了衣裤,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丑八怪,在这里。” 其中一个男孩子,拿到剪刀,故意高高地举起。 “求求你们,别再闹了……” 夏跑过去,乞求他还给剪刀。 “好的,接着……” 男孩子笑了笑,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把剪刀的刀尖,朝着夏的胸膛,直直地抛了过来。 夏伸手去接,那尖锐的刀刃,眼看着就要刺穿他的手掌。 一个女孩飞快地划过来推开了夏,剪刀稳稳地落在女孩的手里。 夏绝望了,他扑过去抢。 女孩转过刀柄,想把剪刀递给他。 夏的劲道太大,胳膊又长又粗,收不住脚,惯性的力道反而把剪刀送向女孩。 那锋利的刀尖,划过女孩纤细柔嫩的皮肤,割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z,” 男孩们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丑八怪弄伤了小z,” 他们飞快地围拢来,把夏圈在中央。 “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女孩苍白着嘴唇,捂着自己的伤口,弓着身体,把夏护在身后。 “不行,丑八怪弄伤了小z,就得接受惩罚,滚出防护舱。” 为首的男孩气急败坏地说,周围一片喝彩声: “让这个智障滚出防护舱……” “如果你们欺负他,我就去告诉肥头大人,我会为他作证,是你们的错。” 女孩一字一顿地说,语气不容置疑,每个字都像从牙根里咬出来的。 男孩们显然被吓住了,面面相觑。 “这样可以了吗?” 夏的声音低沉地说着。 用剪刀划过自己的胳膊,这个新年的印记,就这样,永远留在了他的胳膊上。 “夏……” 女孩惊呼,顾不得自己的伤口,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伤口。 “没关系的,反正每一年我都会留下这样的记忆。” 夏笑笑。 甩开女孩的手,兀自回去自己的屋子,包扎伤口。 女孩的胳膊本就划得不深,这时的血已经凝固了。 男孩子们只得讪讪地在女孩的目光逼视下,散去了。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隔天清晨,大家还在睡梦里。 夏继续前一天未完的修剪工作。 花丛里,女孩探出湿漉漉的大头,笑嘻嘻地说: “我是小z,我教你识字吧,好报答你的不杀之恩。” “那只是个意外,” 夏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她的大头,鄙视她的无理取闹。 “不过识字是我想好久的,我可以接受。” 继而也笑嘻嘻地,探过去他的小头。 就这样,夏和小z,成了防护舱内唯一的一对朋友。 彼此有爱,和友情的,真正的朋友。 小z忽闪着长长的睫毛: “你的四肢太发达了,把你的脑袋都挤小了,你……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第175章 那些花儿 就这样,夏和小z,成了防护舱内唯一的一对朋友。 彼此有爱,和友情的,真正的朋友。 小z忽闪着长长的睫毛: “你的四肢太发达了,把你的脑袋都挤小了,你……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那时,夏的心里是苦涩的。 因为他长得大头大手,被鉴定为未发育良好的那类。留在禁闭室里,自生自灭。没有自由,还要每天照顾那些花花草草。 本来四季更替中,最常见的冬去春来花谢花开。夏却被大庭广众之下毒打,罪名是没做好自己的工作,那些花儿死了。 那些花儿死了…… 夏心里明白,统治和控制这个防护罩的先知们,在用这样的方式,逼他自己死去。 一个智障的自然死亡。他们是可以逃避星族的责备的。 夏为什么能清晰的,记住自己的年龄。 因为每一个岁月更迭,对于他来说,都是疼痛的,他的成长悲情而疼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夏有了亲人,有了爷爷奶奶真心实意的爱与关怀。 他转过头,看着爷爷在实验室里忙碌着,奶奶的书摊在腿上打着瞌睡。 一股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挂在明朗的天空,阳光依然明媚,天空依然湛蓝。 “孩子,我们去城里看看吧。” 爷爷忧心忡忡地说,找出透明的靴子给夏穿着。告别了奶奶,两个人向城里走去。 曾经一片片的绿色滩涂被枯黑的腐草覆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道路的轮廓还在,只是被腐蚀得坎坷不平,坑坑洼洼的积着锈红的不明液体。 鳞次节第的高楼,象一支支已经化掉的雪糕,铮亮的门窗围栏或是黑灰,或是锈红的断壁残垣。 街道上躺着烂掉的生化人,死状凄惨…… 爷爷拉着夏的手,躲着地上的积液,来到防护舱附近。 远远望去,舱顶也受到了严重的腐蚀,索性没有露空。 夏想起来了。 从他记事起,每当防护舱有了破损和年久失修的漏洞,都是爷爷来修理的。 夏常常坐在床上,或者花丛边,望着舱顶忙碌的那个人。 “看来这次还不算太严重,可以让生化人来完成这次的修理任务了。” 爷爷详细地查看着防护舱的破坏情况,随手拍下图片,给出处理方案,发给防护舱的肥头大人,制造相应工作的生化人,来完成修葺任务。 回来的路上,夏和爷爷的心情,都无比沉重。 “酸雨的腐蚀成分越来越高了,瞬间就能融掉那些建筑和桥梁中金属的部分,包括水泥和钶土,看来目前只有琉璃云母还不容易受腐蚀,可是琉璃云母的特性是不适合用做建筑物和桥梁道路的框架部分的……” 爷爷边走边分析着,不免唉声叹气。 “爷爷,怎么会这样,酸雨好可怕。” 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状,自出生开始。 “这是人类破坏自然环境的惩罚,地球的大气和水圈已经无法均匀地流动,形成许多的黑洞,酸雨就是那些积蓄已久的黑洞物质的倾泄。” 爷爷说的话,夏似懂非懂。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已经无法自体繁衍,而是依赖解冻古人的受精卵在实验室里完成怀胎和分娩。没有思想支撑,亦没有灵魂,更少有感情。 这样的后果是人类越来越少,面临灭绝。 只能制造生化人,来完成生活需要和发展。 即便是这样,人类的成活率依然逐年递减,死亡的平均年龄也越来越小,不容乐观。他们只能活在氧气纯净充足,清洁有序的防护舱里。 这个世界的美好和自由,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每次的酸雨都是灾难和历劫。 人类的生存环境要重建,生化人要重造。这是一个大工程,无法解决的死循环。 回到家,奶奶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清亮的菜汤,和米团子,吃起来很香,这是在防护舱没有过的美食。 “生化人完全可以取代我们的工作了。老伴儿啊,我们是该回去山海了……” 爷爷喝了一口汤,抬起头深情地望着奶奶说: “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远离这城市里的腐气和压抑的磁场。呼吸始祖林新鲜的空气,自由自在地轻松无虞地走完余生……” 奶奶听了爷爷的话,眼睛里闪过亮晶晶的泪水: “我们带着夏一起吧,好好调调养养你被废气和辐射侵蚀的身体。夏也不能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他还是孩子,人生长着呢。” “我愿意,不管到哪儿,都跟着爷爷和奶奶,我们是亲人。” 夏的嘴里塞满了米团子,使劲地点头,那么可爱。 爷爷和奶奶不禁笑了起来。 第176章 始祖界深处 山海隐藏在崇山峻岭的深处。 爷爷背着家当,夏和奶奶相互搀扶着。走了五天四夜,来到血月湖边的开阔地。 他们建起了木屋,阔出庭院,种植蔬菜和玉米。 开始的开始,生活是那么宁静而美好。 夏和奶奶种种菜,养养花,还收留了山上下来的阿拉斯加犬,取名艾伦。 爷爷常常坐在院子里,笑眯眯地看着奶奶,和夏忙忙碌碌。 或者躲进自己的小屋子,皱着雪白的眉毛发愁,那里又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 太阳划过天空,留下闪耀暖暖的光辉,又被黑夜吞没。 一天,山地大猩猩家族的猩猩王卡巴满身伤口,鲜血淋漓地倒在他们的菜园里。 始祖林林里正进行着弱肉强食的大清洗。 狼族和犀牛族类都想独霸丛林。 为争夺森林之王的地位,以残忍地剥夺其他类群生命的数量,作为能力的证明。 狼族和犀牛族类约定,谁杀的丛林类群数量大,族群多,谁就是森林之王。 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些极其弱小的,如山鸡和脱兔等类群,反而活了下来。 而山地大猩猩家族和雷熊,野猪等这些力量型的类群就没那么幸运。他们成为主要被击杀的目标。 听了卡巴的哭诉,爷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一幕多么象当年的人类,无情的猎杀和贪婪的掠夺,最终只会让所有类群都走向灭绝。 始祖界的糟糕局面,很是令人担忧。爷爷整夜整夜地坐在院子里,和星族沟通。 本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还算挺拔的身躯,也日渐消瘦佝偻。 由于长期的工作和劳碌,爷爷的身体几近油尽灯枯。在人类世界时,潜入身体的毒素,也在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健康。 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虽然心疼,却又觉得自己那么无能为力。 乱局已定。 夏自告奋勇,辞别了爷爷和奶奶,跟着伤体痊愈的卡巴,进入了始祖林。 那些日子,夏踏遍了所有的山脊沟壑,记录了丛林类群的生态习性,和真实的境遇状况。 最重要的是,他带回来当时始祖林林争端的始作俑者,狼族的头领和犀牛族类的族长。 为了平息始祖界的纷争,他们一起与星族不分昼夜地沟通,希望得到星族的谅解。 白夜交替,不眠不休。 爷爷渐渐体力不支,可是狼族和犀牛族类的情势,依然拔剑弩张,谁也不肯退却。 星族怒了,整日整夜的乌云盖顶,大雨夹杂着冰雹无情地砸下来。想要毁灭这片无法救赎的丛林。 爷爷的老泪纵横,他担心再也看不见丛林安宁的那天。 雷暴和闪电肆虐地撕扯着黑沉沉的夜。爷爷划开了自己的动脉血管,以自己的鲜血祭了星族。 那夜的闪电照亮了爷爷须发皆白,飘飘欲仙,身体慢慢变得通透明亮,肉身化作两道光影注入狼族和犀牛族类两位王者头顶的百汇穴。 一道鲜红的血线,终于唤醒两个混沌的灵识。 犀牛族类和狼族和解了,愿意听从始祖界的新法典,圣境法典的引领。 也终于战胜了自己灵魂精髓的恶念和劣根的侵蚀,冰释前嫌合二为一。与星族和解,与自己的心神和解。 月神之光终于冲破,重重叠叠的乌云迷雾的阻隔。狂风骤雨的洗刷,陈霜重雹的摧残,照亮了山海木屋前的一小块平地。 爷爷用自己的血创立了始祖界的圣境。 星族落下天水,汇聚成天池。 从此,圣境在始祖界有了自己的领地。 爷爷的灵识——无极,幻化成人形,保护着神髓,就驻足在那里。 接受了星族洗礼和无极血脉传承的犀牛族类族长和狼族头领,凝神通络融汇贯通,诞生了新的族群。 哮天族和牛头族。 繁衍生息,孕育出兼具智慧和力量的哮天族和牛头族,日益强大。 力量与荣耀共享的圣境勇者,先天生有血宝,鼓胀混元,包裹着细腻精薄的膜衣,深藏在耳廓里。膜衣破裂,血宝里的血氧,会游走遍布全身的经络,吞噬细胞分裂繁殖,吸收原有的身体能量和养分,改变细胞结构,衍生出新鲜的生命体。使他们重生,幻化成人类的外表。 也因此,在各境各界,圣境勇者肩负着保卫生灵,维护正义和公平的使命。 至此,始祖界归于太平。 夏依然留在山海,和奶奶相依为命。 无聊的时候多了,渐渐地对爷爷的操作间里,遗留下来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游历始祖界的时候,他不仅亲历了类群们各有千秋的优良品质,也深深地为他们根植内心的劣质品质所痛惜。 这种人性和动物性共有的劣根性,不仅破坏生活和生存的自然环境,还会损害其他类群的生命,甚至为祸自己。 第177章 悲剧重演 无聊的时候多了,夏渐渐地对爷爷的操作间里,遗留下来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游历始祖界的时候,他不仅亲历了类群们各有千秋的优良品质,也深深地为他们根植内心的劣质品质所痛惜。 这种人性和动物性共有的劣根性,不仅破坏生活和生存的自然环境,还会损害其他类群的生命,甚至为祸自己。 他不愿意这样的悲剧重演。 于是,尝试着分离自己的劣性人格。 可以说这样的试验是成功的,效果非常显着。 通过冥想和星族沟通,与自己的内心和解。 夏的优良基因,重组越来越明显,他的心境也越来越平和宽容。 但是他无法根除贪婪与嫉妒,恐惧与懒惰等与生俱来的心魔有形的存在。 这些恶劣的性格特征经常在身体里冲撞奔突,让他痛苦不堪。 要想彻底分裂,必须要找到这些劣根性的寄存身体。夏无奈之中,制造了生化人,作为劣根性格的寄存体。 夏小心翼翼地修整,放送自己的负能量给生化人。同时,也逐渐加强对它的控制。 对于满载负能量不断成长的生化人,如果没有有效的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夏定期去天池,与无极族长研究,和关注生化人的成长轨迹。 既要扩充负能容量,又要保证情绪波动的平衡。 夏在这条分裂衍生的路上,如履薄冰,走得十分艰难。 但是他知道,总有一天,生化人会脱离他的控制。 每每想到这些,夏都痛苦不堪。 不仅是他遏制不了自己的恶,他甚至无力于自己的人性。 于是,无法遏制的恶性循环,周而复始往复其中。 生化人在这样的方式里,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不断成长。夏相比之下反而越来越孱弱单薄。 只是夏没有想到,背叛来得太匆匆。 ………… 回到山海,美久出现了。 奶奶的神识已经注入美久的体内,真元凝聚哮天印里。 夏恭恭敬敬地把哮天印,供奉在房子醒目的位置。在屋顶中央,散发着无极的能量。那上面的孔洞,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冰凉的空气和夏的悲伤。 他太累了,轻轻地捧起哮天印,贴在脸颊上,仿佛枕着奶奶的腿,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夏拉着爷爷和奶奶的手,欢快地穿梭在林间小道,树影山泉之间。 明媚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撒下来,夏爬上爷爷宽厚的背,和奶奶摇着手,笑着叫着…… 奶奶昂起头慈爱地看着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太幸福了,夏想,这就是幸福。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远处传来,爷爷和奶奶不见了。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惊醒了。 美久在床上哭得声嘶力竭,夏看着她。小小的,瘦瘦的,一点点大。 想起刚才的梦境,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出来。夏坐在床边,哭得稀里哗啦的。 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接着就是狂浪的笑声。夏寻着声音,惊恐的望过去…… 生化人砸破了琉璃云母的控制门,笑着走了出来。 “你的末日到了,这个世界是我的。” 生化人说。 夏淡定地看着眼前的生化人,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波澜。 所谓生化人,只是实验室里造出的工具人,激活并使用的只是服从的基因记忆链。有着力量型人类的外形,却只有专业技能,没有作为人的思想和灵魂。 可它不一样,他是夏的劣根寄存体,激活的是转移劣根性的基因记忆链。因此他有思想、有智慧、会思考和总结,和夏的心神相通。 夏早就料到会有这个时刻。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还来不及调整好自己的生命界缘。 “别克制了,你越是想控制,我就会越强大,你知道的,是吗?” 生化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夏缓缓地低下头,他的内心是崩溃的,却又无力回天。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身体也越来越瘦弱干瘪,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 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声刺破他的耳骨,是美久。 夏的内心注入一道闪电,唰地亮了起来。 我不能这样就放弃。 我要把美久抚养长大。 夏想着,坚定了信心,抬起头来,勇敢地迎着生化人的笑声,嘴角上扬,给自己一个自信而坚强的微笑。 “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是你确定她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快乐吗?” 生化人环视着房子。 破碎的操作门,空旷的房间,陈旧的桌椅和摇摇欲坠的床。 “我是你的劣根性格,你深深地知道,我们的思绪是相通的,因此你的想法我都知道也能理解。” 他摊开两手: “因此,我们要,做个交易……” 第178章 毁灭圣境 “你说,” 夏望着他的无耻,内心忽然沉静下来,不管怎样,美久都是最后的底线。 “我们要建个小镇,象防护舱那样,设施全,环境好,这个孩子能健康快乐的成长的小镇,我们要保护她的安全,和幸福。” 生化人笑了,看上去有那么一丝好看的善良,但是夏的心里明白,这建议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生化人说到他心底去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小z。 他何尝不想,给美久一个安全幸福的成长空间? 但是很可悲,夏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对于眼前这个自己恶念的有形体,他无能为力。 即使不同意,生化人依然不会改变计划。 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坦然地直面着他,眼神平和。他极力规劝着自己,不敢有任何情绪。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不能让心里的魔鬼再滋长。 美久来自圣境。 但是她的外形和夏一模一样,遗传的是古人的基因。 这一点,夏深深地感到安慰。 他太怕衍生出来的后代,和小z他们一样,那样的话,爷爷和奶奶的牺牲将多么的让人悲伤。 有了夏的默许,生化人的行动很快。 它轻车熟路地造出各类专业技术类型的生化人。建筑工人、司机、生化医生和保卫军队,很快就位了。 崇山峻岭围绕的山海,笔直的空度路两旁坐落着医院、游乐场、动物园和散落的民居。 路边的鲜花四季妖娆,绿树成荫。隔着原木色的栅栏,芳草萋萋,鸟语花香。 路的尽头,是哥特式屋顶的山海总部。另一端是与怪石岗隔河相望的垃圾场。 各种生活起居的设备设施,军事器械一应俱全,仅从这个细节上,夏揣测出了生化人的野心。 无极族长的预测是对的。 生化人最先想毁灭的是圣境。 圣境不复尊严,和平模式被打破,各类群分崩离析,始祖界即将变成杀戮的战场。 科技和神力的对冲,有点意思,有点尴尬。 始祖林转眼间变成了山海小镇,并不亚于一个人类的微型国家。 生化人是没有繁衍能力的,因此这个看似美丽健全的小镇,没有学校,也没有孩童,死气沉沉阴森诡异。可这里的国王却是——生物学家夏教授。 这是多么大的侮辱和讽刺。 夏想。 却无法推却。 他不能把山海交给生化人。即使他是建立者,可他只是个生化人,自己的劣根寄存体? 夏和美久拒绝了生化人的帮助,在老屋的地基上建起了树屋别墅。 琉璃云母的屋顶和窗户,树洞隔出的起居室和厨房,还有掩藏在树洞深处的秘密实验操作室。 夏从没放弃与星族沟通。 放下执念和劣根性格,与自己的内心和解,宽容平和地接受着周围的改变。 真正打动他的内心的,是夏木的出生。 这仿佛是从远古穿越来的孩子,她和夏长得一模一样,小而精美的头颅,胖乎乎的四肢,匀称的胴体,鲜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这是没有受到污染的进化,人类终于回归健康的进化。 夏想起奶奶临别说的那句话: “这个女娃儿长大了会还给你一个亲人的。” 对于美久,他深怀感激。 在成功的路上,夏又进了一步。 他仿佛看见爷爷和奶奶在夜空中,鼓励和赞许的微笑。他的熄灭已久的渴望,在不知不觉中复活。 夏没有预料到的是,复活的,还有他缓释并安抚了许久的,对生化人的感召力。 那些日子下起了连天的雨,山谷里惊现成群结队迁徙的蜚蠊,密密麻麻地涌入地下,消失不见。又涌出来,涌下去。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血月湖边的动物园,忽然挤满了山里来的山地大猩猩,保卫军队集中在总部后的山坳里。 夏预感到,看似平静的山海小镇已然危险重重。 他站在雨里,整日整夜地与星族沟通,和爷爷奶奶互通心神,始终得不到回音。 难道星族放弃了山海,这片唯一纯净的宇宙磁场吗? 夏焦急地等待,心都快碎了。 可是,这样的负能同时也在加持着生化人的能量,夏左右为难。 他时时刻刻地告诫自己,坚持正义是以德感召,邪恶才是以计谋求。 不久,夏躲在自己的秘密实验室里,钻研遏制与生化人心神相通的基因记忆链时,意外获取了生化人挑起狼族战争的信息。 生化人迷幻了狼族头领的神经系统,植入占领始祖界的指令。 被控制的狼族头领按照生化人的计划,打开始祖林与山海的秘密岩洞。准备趁着夜色,穿过岩洞。 夏匆匆忙忙地赶到秘密岩洞的时候,狼族群已经和岩洞里世代栖息的嗜血蝙蝠家族两败俱伤,场面血腥而惨烈,不忍目睹。 这阴谋的背后是生化人想掠夺狼魂舍利。 可是,狼魂舍利里面住着奶奶的神识。 夏无数次地幻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天下太平了,美久可以把灵识还给奶奶。 那样的话,奶奶就能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 这样的思念,大概也是执着的妄念吧。 夏即使是万般舍不得,也要把狼魂舍利还给狼族。就如当初成为无极族长的爷爷嘱咐的那样,毕竟狼魂舍利是狼族的圣物。 第179章 夏的觉醒 夏无数次地幻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天下太平了,美久可以把灵识还给奶奶。 那样的话,奶奶就能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 这样的思念,大概也是执着的妄念吧。 夏即使是万般舍不得,也要把狼魂舍利还给狼族。就如当初成为无极族长的爷爷嘱咐的那样,毕竟狼魂舍利是狼族的圣物。 为了丛林世界的太平,夏退却了,他含着热泪交出了狼魂舍利。 战争平息了,生化人笑了。 这是夏痛心疾首的,也是无能为力的。贪婪一旦开始,就无法轻易放弃。 物资缺乏和欲望的膨胀,情绪暴躁和生性懒惰,使得生化人已经没有耐心,再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无休止地制造生化人来满足小镇的建设。 于是他想到了很轻松的办法,用致幻剂迷乱丛林类群的心神系统,直接利用他们的身体。 因此他迷乱了蜚蠊家族挖掘出更广阔,更先进,更严密的地下实验室的规模。山地大猩猩是力量型,脑结构和构造与人类相似,成为代替生化人的首选。 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生化人把魔爪伸向了自己的灵识主体。 对于生化人而言,夏的一切都是他可以共享的。思想、智慧、尊严、威信、甚至身体。 可是他无法共享爱与善良,他生而不具备的能力,成了他最想谋求,却终究无法得到的幻想。 他无法共享与星族沟通的能量,也就无法得到爷爷和奶奶留下的圣物。他的人生里面缺乏的正义正直和良善,是他成为人类最大的阻碍。 他只能去谋求。 他思谋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深藏于地下的生化实验室已经建起来了,特别为夏准备的囚禁室也准备就绪,只等入室了。 生化人囚禁了夏。 是想激怒他,引发他的负能量以充实自己的实力,借此征服夏所有的能量,为自己所用。 又可以不再做他的影子,而是堂而皇之地成为山海的主宰。 那个深沉的夜,几个黑衣人带着夏,出现在生化人面前的时候,夏的心里明净如一潭池水,所有的纠结和疑虑豁然开朗。 夏看着自己的劣性人格,一点点膨胀。 开始的开始,他纠结焦躁,陷入深深的苦恼和自责。而他的劣性寄存体,却因此越来越强大。 到如今,他想着成为星族的奶奶。为了丛林类群的安宁与和谐,奉献血脉,成为圣境无极族长的爷爷。 夏笑了,心胸坦荡而淡定地笑了。 他告别了美久。站在自己的劣性寄存体生化人面前,有备而来。 夏轻车熟路地走进囚禁室,合掌恭敬地朝着头顶的上方,星族聚汇的夜空,长拜不起。 他放松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和细胞,放空了所有的心神和智识,放开了积蓄已久的情感和执念。 夏的一切美好的和邪恶的,都随着他的放逐,飞往深邃的夜空,与星族相依。他的神髓和真元抽象成了一张干瘪的皮膜。 生化人如触电一般,浑身抖个不停,脑子里一片空白。 随着夏的灵魂放逐,他的思维也被抽干了,再难聚集起成型的思想和心绪。 夏笑了。 他彻底放下了本我和灵魂,封印了自己在囚禁室的金箔门上。 封印后他的意识磁流,还在引领着惺惺相惜的美久的意识流。 但是,他不会再有情感和情绪。也很理智的厘清自己,和自己的灵魂对话。 本我、自我和灵魂混元成为一体,不可分割。 他静静地看着生化人的计划一步步实施,不知不觉地渗透,细致入微地重组,实施对生化人的思想回收。 随着缓慢而悠长的吸收和叹气,夏的呼吸变得通顺舒畅,伴随着弹性的节奏,越来越强劲有力。 生化室里,一片欢呼。美久缓缓地打开金属柜,用休息室里的白色长衣裹着他的身体,夏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 艾伦和夏木隔着观测口的通透,看着大家欢喜的样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切变得真实而唯美,那么理所当然。生命的奇迹,总让人感念爱的力量。 “美久,真的是你吗?” 夏轻轻地爱抚着美久的脸庞,哽咽地说。 “是,是我……你终于醒过来了……” 美久坚定地点着头,欢喜的泪漫过苍白的面颊,滴落在和夏紧紧相握的手上。 “夏木……” 夏看着不远处,还有些虚弱的艾伦和夏木,投去感激的目光。 艾伦和夏木相视一笑,握紧了彼此的手。 夏教授的觉醒,给大家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和信心。 可是,这么多的金属柜,层层密密地排列着,梵音会在哪里呢? 第180章 火灾的见证 “我错了,不该只凭着他们的外表,就把一切的罪,归咎于所有的人类。” 铁甲精灵望着复活的夏教授。 有着人类身体的,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人类。很可能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生化人, 经历了夏教授的呼吸从无到有的过程,生化室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曾经对人类的仇视与怨怼,都在明白这些真相的片刻,豁然开朗起来。 “梵音,” “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吧。” 时间紧迫,圣星望着密密层层的金属柜,心里焦灼不堪。 “这里只有九个金属柜,是实体,剩下的都是影子,所以你们来来回回的,进的都是同样的空间,却都是虚幻的世界。” 夏教授缓缓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圣星惊诧地问。 “一言难尽,他是我的劣性寄存体。” 夏教授顿了顿,说: “思想和我是贯通和交汇的。虽然我封印了自己的身体和心神,可思想还是活跃的,感应磁场也还在。” 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却听得大家毛骨悚然。 夏教授的身体被封存了,他的灵识,却真实而清晰地,记录了生化室里的林林总总。 “这个生化室里,只有三个金属柜里有生物体存在,按照天,地,人的规则,呈‘品’字型,排列在九个柜子间,人的柜子,已经被圣星破解,并救出了我。” 夏教授说着,热诚而真挚地望着圣星。 “品字界……” 艾伦的心里一动。 “梵音在天的位置上,因此,我怀疑,她并不是山地大猩猩家族的成员,她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圣境勇者……” 夏教授的目光坚定不移地看着圣星,等待他的答复。 看到这熟悉的方位设计,美久想起了小时候,老奶奶随口教她背: “哮天出,牛头现,盛世华庭在马前……” 圣星忧伤地看着艾伦,在没见到梵音之前,他还不敢肯定她的真实身份。 “是的,” 美久环视着大家,低沉地说。 “我们都是圣境勇者,是我害她变异失败,成为山地大猩猩的。” “我们本来就不是只为自己而生的,所有的类群都一样。” 夏教授拍了拍美久的肩背: “天地有乾坤,天又为乾,乾坤有阴阳,乾又为阳,阴阳分左右,阳为左,因此,梵音的位置应该是我的左上。” 夏教授的话音未落,艾伦已经急转身形,站到了找到画轴的金属柜前。 金属柜被打开的刹那间,所有人目瞪口呆。 梵音周身的毛发,被剔除得干干净净,浸泡在乳白色的液体里,身体看上去缩小了许多。 那光滑的后背上方,还纠结着惊悚的疤痕,那是万年古松与狼族的战争留下的纪念。 她的面部紧贴着金属柜顶部,小小的透明的玻璃观测口。深褐色的双眼圆睁着,鲜红的血丝密布丛生。细瘦的手臂,支撑着漂浮的身体,掌纹清楚地印现出来。那掌心细密的纹路聚积成,深深的涡口,吸取整个手掌的褶皱都顺时针旋转着,形成清晰的漩涡。 那纹路,正是圣境勇者特有的掌纹。 夏教授轻轻地拍着艾伦的手臂, “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 艾伦小心翼翼地按下气压阀门。 新鲜的氧气,呼啸着穿过金属柜的管道,发出嘶嘶的嚎声。强大的气流,随着回转的压力,逼迫着乳白色的血液,穿越粗大的毛孔,渗透着梵音干瘪的躯体。褶皱而瘦弱的身体,缓缓地丰满盈润起来。 最后一滴液被吸收干净的时候,梵音眼里的血丝,渐渐消退,缓缓地坐了起来。 “蜚蠊,那些蜚蠊,铺天盖地的……” 梵音语无伦次地比划着,眼神涣散,笼罩着慌乱和恐惧。 装在‘地’方位金属柜里的,是蜚蠊…… 铁甲精灵听到这里,一声嘶呖的长鸣,振翅飞起,焦灼地盘旋在生化室空间。 “那些细小的设备,微乎其微,极易被忽略,却有着强烈的信息传输功能,遍布丛林的各个角落,岩洞,树冠,枯枝,甚至动物的丛毛,飞禽的羽毛里,就是通过这样的系统,掌握着丛林所有的情况,因此,丛林里有哪片枯叶飘落,他们都有很明晰的记录。” 夏教授缓缓地声音,回荡在生化室里,一片肃穆。 “多年以前,他们就曾利用探测器,散布迷幻神经系统的毒药给狼族……” 把狼族集结在怪石岗的秘密岩洞,挑起了丛林类群间的自相残杀。 那些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想用科学来解释和解决任何问题。 其实科学,不过是把人类变得更加懒惰和贪婪的工具。 梵音忽然语气平缓地接过话题,缓缓道出一段隐秘的故事。 无极族长坐化的那场大火,焚毁了天池和圣境栖息的岩洞。所有的能量侵入地下,一夜之间,生长出万年古松。 梵音是那场火灾的见证。 突然周遭响起隆隆的回声,犹如千军万马奔腾驰骋。接着整个大地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那些空荡的金属柜崩裂倒塌滚落在地。生化室和实验室的衔接处突然断裂,下沉。 快刀野长嗥一声,前爪搭住了衔接的边缘。 “快……” 只听,“哗啦啦”一阵巨响,陷入无底的黑洞。 ………… 太阳很大,白亮亮地挂在天上。阳光窥视着灰白的天空,隔着云层,或者细碎而散淡,或者团团朵朵,扇子样的铺排开去。空气干燥烦闷,一丝风都没有。 大地在抖动,轰轰隆隆的倒塌声,夹杂着悲惨的求救声,山海一片混乱。“喀嚓”一声,总部的哥特式的尖顶倒塌下来,砸裂的琉璃碎片,四散飞溅。 周围的环山,漫山遍野地布满了丛林类群们,密密层层包围了整座小镇,那些类群们眼里闪烁着血色的雾气,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第181章 别来无恙 太阳很大,白亮亮地挂在天上。阳光窥视着灰白的天空,隔着云层,或者细碎而散淡,或者团团朵朵,扇子样的铺排开去。空气干燥烦闷,一丝风都没有。 大地在抖动,轰轰隆隆的倒塌声,夹杂着悲惨的求救声,山海一片混乱。“喀嚓”一声,总部的哥特式的尖顶倒塌下来,砸裂的琉璃碎片,四散飞溅。 周围的环山,漫山遍野地布满了丛林类群们,密密层层包围了整座小镇,那些类群们眼里闪烁着血色的雾气,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黑牛站在怪石岗最高的那块磐石上,撕裂的眼角流淌着血迹,泪痕一般。神情呆滞,直挺挺地随着振荡的山峦,颤动。 血月湖里铺满了残臂断腿的蜚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黑色的尸体。 是那些被僵化的蜚蠊,依然从地层深处疯狂地涌动而出,滚入血月湖里。 这种不被人类认可甚至憎恨的类群,以极其悲壮的方式活着,又随时准备着,迎接死亡和复生。 突然,声声凄厉的狼嗥,穿过闷燥窒息的空气犀利地响起。嗥声高亢肆力,回荡在低沉的天空,连绵不绝。 “罗罗……” 快刀野的心一阵颤抖。 罗罗嘶呖的嗥声,冲破所有的阻挡,尖利而婉转。 丛林类群们在她的嗥声里,焦躁起来。 野兽们嘶嚎着,锋利的爪钩在粗砺起伏的山地上,磨出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人类和丛林类群的战争,真的要无可避免地爆发吗? 罗罗的嗥声嘎然而止,大地随之陷入深沉的静默。 “哈哈哈,这世界是我的,所有的一切,生存的,死亡的,都是我的,我才是世界的主宰。” 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声响彻云霄,回荡在山谷间,是生化人。 从一棵高高的阔叶松的阴影里,缓缓地踱了出来,站在罗罗的身前。 “别来无恙啊!” 他满意地点着头,目光冷森森地扫过美久和夏木: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可是你们知道吗?这家庭成员里还应该有我,我们是一家四口,是不是啊?夏教授。” “你认为自己够强大了吗?” 夏镇定自若地望着自己的劣性寄存体,淡淡地问。 “哈哈哈,你看呢?” 生化人得意忘形地笑着,摊开两只胳膊,左右摇摆着身体,所有的丛林类群站在他的身后,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会被撕成碎片。” 生化人突然面色一凛,指向快刀野: “罗罗,为你的亲人报仇吧,拿到哮天印你就是狼族头领。” 罗罗长嚎一声,越过沟壑。眨眼间到了快刀野的跟前,呲出白森森的獠牙,朝着快刀野脖颈上凸起的动脉血管。 快刀野没有动,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这么长时间不见,罗罗更加瘦弱单薄,杂乱斑驳的毛发,薄嫩松弛的肌肤下面,她的脊骨一节节清晰地暴露无遗。 罗罗的眼窝里空洞洞的,没有亲情,只燃烧着杀气。 快刀野的心狠狠地疼着,一小块一小块地被撕碎,竭力地控制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想起了母亲和弟弟妹妹的遗体。 原本他打算好好地问问罗罗,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惨遭如此毒手。 可是现在,罗罗就在眼前的时候,快刀野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想过忘记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的仇恨,只与罗罗相依为命的。 看来这一切都太晚了。 “对不起,罗罗,我爱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快刀野闭上了双眼,等着命运的安排。 罗罗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獠牙僵持在冰凉的空气里。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突然两行热泪涌了出来。罗罗莫名其妙,狠狠地甩了甩头,泪珠儿飞出去了,可是她的心里还是莫名的悲伤。不由自主地收起獠牙,低俯了身躯。 快刀野睁开眼睛,轻轻地抚摸着罗罗的皮毛,鼻子抵着她的鼻尖。 这是狼族最正式的认亲仪式。罗罗的泪水更加汹涌,她忽然想起了曾经的疏密岩洞…… “罗罗,你疯了吗?敢不听我的指令,杀死他,把哮天印抢过来。” 生化人看见罗罗的举动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叫骂着。 “够了,你该回头了。科技的使用是为了补充生物体生存能力的不足,而不是为了对自然界的扩张和侵略。人们运用科技的手段寻找自然资源是为了和谐相处,不应该是为了无穷尽的占有和控制,以满足贪婪的欲望。” 夏虽然语气平静,却如万钧雷霆击中生化人的心头。 “回头?我为什么要回头?你难道忘记了我是谁吗?” 生化人的声音激动地颤抖,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邪恶人性堆积的,你无权指责我。” “当初是我错了,我应该放下执念,与自己的内心和灵魂和解,而不是为逃避而制造了你。对不起,我承认你的存在,也希望你不要在执迷不悟。” 夏依然义正言辞,毫不退却。 “所以你怕我成为山海的主人,为了削弱我的实力,你竟然封印了自己。” 生化人近乎于气急败坏了。 “你别忘了,是我,我把一个空荡荡的山谷变成了今天繁荣的人类小镇,这难道不是你的欲望吗?” “你的贪婪和野心,已经破坏了始祖界的纯净磁场,这是最后一块净土了。我们应该保护它,而不是毁掉它。” 夏的声音激动的颤抖,生化人却并没有为之动容。 他的声音更加嘶呖了。 第182章 异象 “你的贪婪和野心,已经破坏了始祖界的纯净磁场,这是最后一块净土了。我们应该保护它,而不是毁掉它。” 夏的声音激动的颤抖,生化人却并没有为之动容。 他的声音更加嘶呖了。 “我的贪婪和野心?我要毁掉山海?哈哈哈,难道你忘了,我是你的劣性寄存体,我只是个生化人,我的行为是你思想的体现,真正的毁灭者是你,不是我!” 生化人仰天长啸一声: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觉醒了,不过也好,就让你亲眼看看始祖界是怎样灭亡的吧……” “好吧,既然你是我的劣性寄存体,我就有责任带你到该去的地方。你的觉醒也是我的升华。” “夏木,” 夏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夏木。 “你愿意肩负起保护生命的责任吗?” 望着夏深邃的目光,夏木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圣境和始祖界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时间,是无限的,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而生命就是时间存在的意义……” 夏顿了顿,眼神更加坚定了。 “因此跃生门重生,不仅仅是时间的意义,更是……生命的光芒,只有生命中的时间才是活的。” 夏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的落在夏木的身上。 “生命总有尽头,时间永无止境,夏木,你愿意,接受跃生门重生之资吗?” “不,那你呢?” 美久满脸泪水,望着夏。 “那你呢?过魂给夏木之后……你怎么办?” “我?” 夏抬头望着波谲云诡的天空,微微一笑。 “融入这天地,这空气,这清风明月,朝阳落日……” 夏的脸上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带着我该肩负着的责任……这是我应该做的,为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生命的意义,夏木,你愿意吗?” 夏木的心里乱糟糟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应该说愿意,还是不愿意,但是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 迎着夏的目光,穿过母亲的泪眼,迈了一步。 夏缓缓地点了点头,撩起衣襟,原地盘腿坐下,两手盖着双膝,闭上眼睛,进入与星族沟通的冥想状态。 夏的灵识飞上九霄天外,如一道闪电,凌厉而无情。俯瞰着自己种种的过往。 他无法悔恨生化人的存在,因为那是人性必不可少的部分。也无法赞赏觉醒的自己,因为那是人性进化的使然。 他必须宽仁地面对过去,也必须坦然地步入未来。 夏的灵识化作一道透明的光柱。 夏木浑身一震,只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量,穿透头顶的百汇穴,源源不断的涌进身体里。 生化人冷笑了一声,双臂伸向天空发起进攻的指令。 丛林类群们得到指令,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的心神已经被迷乱,奔跑的姿势如醉酒一般,跑在前面的倒在沟壑里,就直接被紧跟着的伙伴的身体掩埋,一层层堆积起来,瞬间填平了沟壑。 更多的力量型类群踏过沟壑涌过来。 快刀野和树牛,美久和圣星,艾伦和梵音分三个方位,圈出安全地带,保护着他们。 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夏双眼紧闭凝神静气地端坐在圈子中央,夏木站在他的面前。 梵音和艾伦背对着背,伸出双臂阻挡丛林类群。手里的猩猩王权杖,指着继续涌来的丛林类群。那中间,艾伦忽然看见了行动迟缓的鲁巴和老态龙钟的卡巴。 “怎么办?” 艾伦的心里一阵混乱。他无法伤害这些并没有抵抗能力的对手,可是对方却是毫无意识地,只取他的性命而来。 “我们这么做是正义的吗?” 艾伦转头问自己的养母,自始至终他都深信梵音是智慧的化身。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正义和邪恶,你要问问自己的内心……” 梵音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你能说夏是绝对正义的吗?他只是把自己的劣性转移了,保留了善良和完美的那部分性格,你能说生化人是完全邪恶的吗?他是夏的劣性寄存体,身来就是生化人,没有自己的思想,他只是反映了夏的劣性思想而已。” “那么我们为什么而战?自由吗?平等吗?既然没有绝对的正义和邪恶,那么会有绝对的自由和平等吗?” 艾伦更加迷茫。 “圣境勇者为和平而战,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往直前。” 梵音坚定地说。 湛蓝的天空,渐渐暗淡下来。云层稀薄而通透。 白亮亮的太阳,光滑的边缘忽然镶入黑色的光影。 漆黑的光影慢慢地游移,盘踞了太阳的圆润。 天色随之渐渐昏晕,变得深蓝,墨蓝。仅剩的一束明亮的光辉,穿过黑影的边缘,放射出来。犹如墨色的玉盘,周遭镶嵌着银色的钻饰。 太阳陷入空洞的漆黑,只剩一圈细细的光线。这样的黑不同于夜晚的黑暗,沉闷而绝望。却似黎明前的凝练,总让人感叹光明的力量。 月亮升起来,清沉的月色,如水般散落下来,柔和而清丽,澄澈而唯美。墨蓝的天空,星星点点地亮起来,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黑色的太阳周围耀眼的光芒,与柔媚的月色交相辉映。星光越来越亮,飘飘悠悠地飞起来,聚集起耀眼的光柱,直射在地面,把大家笼罩在光辉之中。 天露异象。 突然,艾伦胸前的魔骨之铃,激烈地震动起来,越来越强烈。挣脱了黑色的绳索,冉冉升起。 须臾间,哮天印感知了魔骨之铃的召唤,寒光闪烁飞出快刀野的眉心。尾随着魔骨之铃,悬挂在半空,消失在日月交汇的光芒里。 魔骨之铃包含着哮天印盘旋飞转。 彼此相互吸引着,聚成耀眼的光球,环着通明的光圈。 哮天印里的真元随着缓慢的旋转,一圈圈地越来越小。 白亮的飞尘,飘飘洒洒丝丝缕缕地融入魔骨之铃,铺展出清晰的优美画卷。 墨色的天空中,天池、万年古松、怪石岗、锁命崖、沿着凸凹班驳的花纹展现。象是文字,又似符号。 这是始祖界的发展史,也是始祖界的进化史。缠绕的纹路,纠结扭曲,蜿蜒回转,最终凝聚在圣境最终的圣地,万年古松。 第183章 永别 魔骨之铃和哮天印里面的真元凝聚的,是世代累积的爱与善良。 “月神之光,” 梵音满面虔诚地跪拜下去: “魔骨之铃是星族的真元在人间的影像,只有月神如水的光辉里才能显现,拯救始祖界生命的时刻到了。” 魔骨之铃和哮天印汇聚了星族的真元,凝练成月神之光,召唤出魔骨之灵。 “爷爷,奶奶,你们来了……” 夏昂起头,两颗星落入他的掌心。夏看见无极族长和奶奶的笑脸,安静而慈祥地望着他,仿佛有千万言语,又似至爱无言。 “夏木,我只愿你幸福。” 夏笑了,他深情地望着夏木。 梵音紧紧地握了握圣星的手,轻声叫了声:哥。 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转身搂过艾伦,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 艾伦的脸颊埋在梵音的怀里,久久不愿离开。 梵音笑了,面向夏,并排和他坐在一起。 梵音和夏十指相扣,紧闭着双眼,享受这一刻的安宁和静谧。 他们相扣的手指被掌心的光环照的通透,尤为通明耀眼。 “艾伦,你该长大了。” 梵音鼓励的目光看着艾伦,把夏和自己的神髓凝聚汇集,源源不断的送入夏木和艾伦的身体,与他们的灵识融会贯通。 “爸爸……” 夏木读懂了他们目光中的深意,乞求地望着他们,泪眼婆娑。 “孩子们,我们的神髓就在你的身体里,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 夏聚满了神髓的掌心,轻轻地盖在艾伦头顶的百会穴。 “孩子记住,坚持正义是以德感召,邪恶才是以计谋求。” 梵音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来自空灵的天际。 一股热流顺着头顶酥酥痒痒地转进来,源源不断地游走散尽在奇经八脉的各个角落。仿佛有一只小手调皮地搔着她的头发,穿越他的血管,逗引着他开心起来。艾伦笑了,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他完全地继承了亲人们爱与善良的神髓,一种满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饱涵着爱与善良,智慧与宽仁的神髓,就是传说中神奇的魔骨之灵。 魔骨之灵注入了艾伦的身体,夏和梵音的真元化作两颗舍利。两道光影闪过,飞入魔骨之铃。 “你,等等,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生化人的嘶吼突然打破了宁静,越来越微弱,直到暗哑。 随着夏的真元消失,生化人的身体慢慢地瘫软下去。黑色的粉尘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朝着月神之光飞来,很快被吞没在无尽的光亮里。 月神之光带着星族的真元——魔骨之铃,飞离地面,飞回深邃辽阔的天空。 生化人连同他的贪婪和欲望,化成一团焦臭的浊气,散尽在空气中,灰飞烟灭了。 只留下漫山遍野的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神志不清的丛林类群们,呆板麻木地望着这一切。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们失神的时候,神曾经就在他们身边降临。 “树牛,” 艾伦神色庄重地把猩猩王的权杖捧到树牛的面前, “从现在起,你就是胡巴家族的猩猩王树牛。” “我?猩猩王?” 树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就是你,胡巴家族的猩猩王树牛。” 艾伦加重了语气。 树牛郑重地双手接过猩猩王的权杖,高举过头顶,朗声高呼: “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众望!” 贯通在艾伦血液中的万年松油,奔涌咆哮,激烈地撞击着轻薄的血管壁。他微笑着深情的环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们。 圣星、梵音、快刀野、树牛、铁甲精灵、夏木…… 还有被迷乱了神智的丛林类群们。河流、山川、树木、花草和那些渴望太平安稳的万籁万物。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真正的勇士才会绝地重生。” “永别了,始祖界……” 激动的泪水模糊了艾伦的双眼,是时候完成保卫丛林类群的使命了。他的双臂伸向空中,整个身体轻飘飘地飞起。 “不,” 梵音一声惊呼。自从埋葬了和胡巴的孩子,她就把所有的希望和信念都寄托在艾伦的身上了。 可是当一切骤然降临时,她却又是那么的舍不得。 “我爱你们,我更爱这个世界!” 艾伦不舍地望向圣星和梵音,微笑撒遍四角八荒。 鲜红的血奔涌出来,映在银色的光辉里,呈现七彩的光芒如一道彩虹,划过美丽的弧线。 天空中飘起了迷蒙的细雨。乳白色的雨珠儿散落下来,淅淅沥沥地。 涌动的丛林类群安静下来,仰望着深邃的天空。跳跃的雨珠儿宛若降临世间的精灵,荡涤着晦涩的心灵。 雨珠儿落在那些被迷乱神志的丛林类群们,缭绕着血红的雾气眼眶里,氤氲着乳白的潮湿,冲刷着混沌与恐惧。空洞的眸子渐渐有了生命的亮色…… 那些长期呼吸着污浊的空气,饮用着污染水源的类群们,滋润着清新的雨露,感叹着焕然重生的幸运。 欣喜的泪水混杂着希望的雨水汇聚成潺潺溪水,流入澎湃咆哮的血月湖。 第184章 下一界见 雨珠儿落在被迷乱神志的丛林类群们身上,缭绕着血红的雾气。眼眶里,氤氲着乳白的潮湿,冲刷着混沌与恐惧。那些空洞的眸子,渐渐有了生命的亮色。 恍惚中,艾伦仿佛回到曾经的犀牛类群的领地。 那只流浪的幼齿阿拉斯加犬,孤独地徘徊在生命的边缘。 偶然间获得魔骨之铃,跃生门成为人类。 跟随山地大猩猩梵音,在万年古松学会所有圣境勇者的本领,也肩负了拯救所有生灵的使命…… 艾伦的泪流了下来,依恋地望着他们。 他们的身体笼罩在婆娑的雨雾里,急剧地颤抖着。 浓密的毛发疯狂地生长,钻出稀疏的衣料纤维遍布全身。光滑细嫩的面部肌肤被毛发覆盖,杂毛丛生的额角凸显着漆黑的“十”字。 雨珠儿渐渐舒缓下来,艾伦的脸色变得惨白,没有一点颜色,体内的血液即将流逝怠尽。 忽然,七色的彩虹突地爆亮起来,夏木伸出双手,与艾伦紧紧相握着。 接着,快刀野把他的双爪,也盖在两人的手上。 魔骨之灵激发了灵识的力量,在天空中留下永恒的亮线。 “正义以德感召,邪恶以计谋求。艾伦,一路顺风……” 夏木的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白经历的事……” 艾伦笑了,望着夏木…… “下一界,还能遇见你吗?” 他在心里说, “遇见你,还一起吗?” 夏木在心里说。 突然,一阵嘶心裂肺的嚎叫,阎马面从山脊间急冲下来。 庞大的身躯颤抖着,扭动着,乌黑的铠甲被锋利的爪钩撕扯成条条道道,每一道沟壑中,都浸满鲜红的血。顺着光滑的皮肉流淌下来,弯弯曲曲地,串联成鲜血交织的网。网间的空隙,丛丛漆黑的毛发,钻透冷凌的铠甲,覆盖出诡异的花纹,纵横交错滚遍全身。 他的四肢紧扣着地面,口里发出肆力的嚎叫。 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不,不……” 山海的那些生化人,张皇失措地尾随着阎马面,冲到垃圾场的空地,双臂伸向墨蓝的天空,绝望的嘶嚎。 雨珠儿扑打着他们的身体,瞬间便被湮没吸收。 急落的雨柱儿,把他们的身体冲刷出斑斑点点的孔洞儿,每一滴掉落都有大片的消逝。就这样,犹如劣质水粉勾勒的图画,被乳白色的雨点洗刷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这所谓的科学制造的产物。没有成功,没有失败,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生,没有死,甚至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痕迹。 犹如一缕轻烟飘来散去,什么都留不下。 人的生命,又何尝不是这样。 日月交相辉映,水样的光环,折射下来。 艾伦和夏木被完全笼罩在它们层层叠叠的光晕里。渐渐地,笑容变得模糊透明,消释成一汪清澈的雨水,混杂着明净的光辉,伴随着纷扬的雨珠儿,飘散在清爽的空气中,无声无息。 忽然,爆裂的总部屋顶,冲出一只巨大的蝙蝠。 宽阔的翼展遮盖了大片的天空,那是觉醒的嗜血蝙蝠首领在骤雨中翱翔着。 天色陡然亮起来,嗜血蝙蝠首领盘旋着,落在艾伦的肩膀,顿了顿。忽然,“吱”的一声,振翅远去了。 宽阔的翼展,飞快地抖动了几下,身体渐渐高远,渐渐模糊,消失在繁茂的丛林深处。 黑牛如在噩梦之中突然惊醒,和那些恢复神智的丛林类群们,在甘美的雨水里欢腾雀跃。尾随着嗜血蝙蝠首领,奔向丛林深处…… “罗罗,” 一声亲切的呼唤,从细密的雨织中传来。 罗罗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久违的温暖流遍全身。 她不敢回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亲人,或者朋友。 快刀野缓缓地走到罗罗身边,细心地舔舐她稀疏而松散的毛皮。罗罗的毛发被快刀野梳理得漆黑油亮。 “哥……哥,” 泪水顺着罗罗深陷的眼窝儿涌出来,徘徊在嘴角边,咸咸地,有些空荡的涩。 “哥会永远保护你的,我们回家。”快刀野挺直了肩胛,回头望了望,廖旷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艾伦,我们是兄弟……” 骤雨突歇,万丈光芒冲破黑暗的遮掩。崭新的太阳挂在遥远的天际,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 悠长清澈的血月湖,宛如银链穿绕着山川路麓之间,河面平展宽阔,闪着密密麻麻的星星,那是烈风淫雨荡涤后的蜚蠊们晶莹透明的遗体。 魔骨之灵的佑护和感召,始祖界从此归于太平。 一切都那么圆满,那么美好。 宛如清晨照进窗棂的第一屡霞光,温暖而自然。 “大爱无疆,自然的力量是神奇而伟大的,广博而深远。因此,我们必需时刻警醒自己,敬畏脚下的大地,头顶的蓝天,涌动的空气,芬芳的草木,和我们自己真实的存在。” 艾伦最后望了一眼夏木,深情地说。 一滴乳白色的露珠儿落下来,夏木轻轻地用掌心托住,露珠儿闪亮,映出艾伦灿烂的笑颜。 夏木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和露珠儿聚成一汪儿小小的团儿。 关于圣境,关于玄迹族长,留给始祖界的,除了无限的敬仰和永恒的怀念,还有世世代代留传下去的,神奇而美丽的传说。 ………… 东方泛起白色的光亮,轻纱雾帘样的晨曦,散落在一幢木制别墅的角落里。清晨,那缕温暖的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刺花了她惺忪的睡眼。 白发苍苍的夏木蹒跚着,转过木屋别墅的墙角。一只幼齿的阿拉斯加犬蜷缩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夏木泪流满面…… 她轻轻捧起阿拉斯加犬,抱在怀里。 天空中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喷水壶里的水均匀地,飘洒在丛林山地,掩盖了血月的光芒。 夏木的身体越来越伟岸,巨人般耸立。所有的山地峰峦血月和野湖,浓缩成沙盘里的风景。 夏木捏起沙粒子,撒出字的轮廓——时关。 疾风骤起,扬起的沙尘漫天狂舞…… 第186章 赵英俊的北清梦碎 人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圆,我们不论经历了什么,走了多远,都是在回到最初的路上。 距离高考还有六十天。 北城的天,总是蓝的清澈,高远,特别是春雨洗过之后。 微风里夹杂着丝丝的凉,顺着校服领子钻进去,坐在窗边的艾伦突然地打了一个寒颤。 透过窗户,操场上的篮球架孤零零地站着。 那就是个摆设。 他恨恨地在心里啐了一口,目光穿过铁丝网,望向远处的初中部。 和这里恰恰相反,喧闹声穿过冷冰冰的空气直刺过来。 呵呵,想多了。 为了不影响高中部的学习,初中部也静悄悄地,那些真正的欢声笑语来自小学部。 可是太远了,仿佛再也无法触及的童年。 艾伦极力地眺望着那些奔跑着的孩子,他们在开运动会。 虽然看不清楚,可是艾伦能想起那些由于用力而扭曲的脸,和被汗水浸透之后的校服黏糊糊的沾在身上的感觉。那就是曾经的自己。 “多真切,仿佛就是昨天啊!” 他不自觉的感叹道,打了个哈欠。 班长赵英俊的目光携风带雨,剑一般刺了过来。 艾伦翻了个白眼儿,翻开《世界历史》认真地看了起来。 突然,书页一阵振动,被抠成了手机专业壳子的历史书闪了一下,一条微消息跳了出来。 “昨晚下雨了……” 艾伦抬头,看见隔了两排的无问,低着脑袋,侧着半个身子,挡住了赵英俊的视线在对他挤眉弄眼。 “so?” 艾伦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的车还在校门口!” “我……记得我骑回去了!” “你昨天开车上学的,你忘了?” “我!?汽车怕什么下雨?你是傻的吗?” “可是你开的是那辆宝马,最贵的那个,嘿嘿嘿……” “宝马宝牛我怕下雨?” 艾伦的目光狠狠地甩过去一个标签,无问等于傻子! “你蓬儿敞着呢,” “我……” 艾伦看到这条,心里忽悠一下。难道丢了? “不过别担心,夏木把你的小鸭子放车里了,他们游的很好。” 无问肥厚的肩膀开始抖动,那是憋不住的笑产生的后坐力! 坐在第一排的夏木的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回头瞪了无问一眼。 咳咳…… 班长赵英俊及时的假咳了一声。 “what!?” 想到昨夜肆虐的暴雨,艾伦“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班长赵英俊有准备一样紧跟着也站了起来,愤然道: “艾伦,你想干什么?” 恰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艾伦斜睨着赵英俊大摇大摆地从他眼前走过,扬长而去。 赵英俊望着艾伦得意的背影,气得把书奋力地摔在桌子上,他的宝贝钢笔“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哎呀!” 赵英俊撕心裂肺地一声惊呼,赶紧捡起钢笔来查看伤势,尖儿有点歪,还劈叉了。 据说那是他二舅从国外带回来给他的礼物,希望他能用这只笔考上北清。 “艾伦!!!” 赵英俊咬牙切齿地叫。 “诶呀,废了,尖儿劈叉了!啧啧啧,北清梦易碎啊……” 无问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拿过钢笔,假装心疼地说。 “我跟你没完!!!” 赵英俊冲着艾伦消失的方向,半天才捯上一口气, “有了这笔你也考不上北清。” 夏木瞥了一眼钢笔,唇枪舌剑地说,她毫不留情地拽过无问的校服领子,把他拉出了教室。 “你们!啊……” 身后传来赵英俊恶毒的骂声。 艾伦一路小跑来到校门口超市的后门,瞧瞧左右没人,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 这是他盘下的第一家超市,送给自己小学毕业的礼物。 说起来,那还是刚上小学不久,艾伦发现这个涵盖了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综合学校,着名的华清学校的校门口超市里居然没有卖“奥特曼”的,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不是。他毅然决然地用自己攒了多年的零用钱,在批发市场进了第一批货,整整一大箱的跨越奥特宇宙曼超人变身玩具,还有各式各样的小贴纸。放学时,逃了最后一节自习课,在离校门口超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卖烤冷面的老大爷旁边摆了个小摊。 艾伦至今也忘不了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们看见玩具时的惊喜又渴望的眼神。可是孩子们看是看,他们并没有钱买。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校门口那么大的超市没有玩具卖。因为和学习无关,家长不会出钱,学生们手里的零用钱有限,买不起。 针对这一实质性的棘手问题,他决定设立分期付款的方式。他思来想去,找到了班里长期霸占数学榜首的夏木。 于是,夏木记下那些全款买不起的同学的班级、名字、家庭住址、和班主任电话号码。有了这些真实的材料,就可以分期支付余款。如果到期没有付清还可以延期。无问也只有无问就是他们一直延期到现在还没付清的债务人。学生们手里的压岁钱和零用钱就是这样成就了艾伦的第一桶金。 不久,这件事情惊动了校长。 艾伦顺势而为,暨安全和发展两方面和校长谈判,得到校长的支持和鼓励,租下了学校超市一个不足一平米的小角落。他和夏木一起打理。他们的友情也是从那时开始的,直到小学毕业盘下整个超市的经营权。 艾伦心急火燎地穿过超市前门, “诶,这孩子,你跑啥?”收银员阿姨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着他跑出来。 “阿姨,我的小黄车被养小黄鸭了?” 他头也不回的问。 “这儿,你看这儿……” 阿姨四十多岁,白白胖胖的,穿着超市暗红色的工作服有点紧,跑起来直喘。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指着银灰色的遮雨布,那分明是他的宝马车小黄的形状。 “夏木给你盖上了,你还担心什么?” 阿姨拍了拍艾伦的肩膀,转身回店里。 “小黄鸭,那我的小黄鸭?” 艾伦又转头朝店里跑。 “哎呦,你这孩子是想累死我,唉……这儿,这儿呢!” 阿姨随后跟进来,手指着柜台后的纸箱。两只小黄鸭“啾啾”地叫着,头一点一点地吃着小米。 “啊……死无问骗我!” 艾伦抚着胸口,定下心来。 “他?今天早上又赊了两根火腿肠,这孩子钱都添了那张嘴,” 阿姨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疾驰的帕萨特停在校门口,车里钻出来几个中年人。两女一男面色凝重,围住了前来问询的校保安。他们交涉了几句,保安大爷急忙忙跑进保安亭打电话核实,随即打开了电动门。 “这是要出事啊!” 缩着脖子躲在阿姨身后的艾伦,闪身出来,发出了未卜先知的感叹。 “快回去上课吧,第一手资料有我呢,放心吧!” 阿姨冲艾伦使了个眼色,两人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第185章 楔子:魔骨之灵 “外婆,人为什么要活着?” 夏木垂眸,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轻轻从外婆臂弯里接过熟睡的艾伦。 “因为要与自己的世界同在。” “外婆,这场景......”她望着暮色中起伏的山峦,记忆深处某个匣子轰然洞开,“我好像在无数个深夜见过。” 白发老人枯瘦的手指拂过夏木鬓角,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星光:“孩子,这便是魔骨之灵的世界。你所见并非虚幻,我们此刻就置身于永恒的梦境褶皱里。” 夏木猛地抬头,山风掀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眼前的景致如画卷般徐徐展开——苍青色兴安岭托起云雾,始祖林在山脚下蔓延成墨绿的海浪,中央那汪血色湖水正倒映着残月,涟漪荡碎了半边天幕。 “你的世界是因你而存在的,一切一切,你所看见的听见的想到的感知到的一切,还有你没感知到的,因为要填补你的世界而存在的一切,都是你的世界一部分,因你而起,也因你而灭。” 外婆的手臂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光,枯叶随着她的动作悬浮流转:“看那南北双城,天赐之眼正被血月湖温柔环抱。而湖底沉睡着的,是能逆转光阴的时关。” “传说中的绝地,亦是重生的摇篮。”夏木喃喃道,湖面上泛起的薄雾缠绕着她的脚踝,恍若来自远古的叹息。这美得惊心动魄的场景,确实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深处,此刻却真实得能触到风里的铁锈味。 “重生之地,是这一世的出口,也是下一个世界的入口。” 老妇人的声音混着松涛悠悠传来:“生命究竟是时光叠成的琥珀,还是尘世锈蚀的青铜?从青丝到白发,我们的每一步,是命运的提线,还是灵魂的轮回?”这番话像是对着盘旋的山鹰,又像是说给脚下沉睡的大地。 夏木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想看清身体里住着多少个自己。不是说一命一世界吗?这么多年,我像在迷雾里独行。我渴望她们能彼此和解,在这具躯壳里共生,而非互相撕扯。” “看清?越想看清越看不清楚……”外婆布满皱纹的手覆上她头顶,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渗进心里。 就在这宁静的瞬间,夏木怀中的艾伦突然睁开血红双瞳,凄厉的啸声撕破暮色。艾伦挣开束缚,化作血色残影没入黑暗,只留下地面一串焦黑的爪印。 夏木追出半步又骤然停住,回头望见外婆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晃。老人望着艾伦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血月湖最后的波光,直到那抹红光也彻底融入沉沉夜色。 “去吧,孩子,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时关漫漫,你会遇见无数次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魔骨之灵。” …… “看黑板!都什么时候了,个别同学还有时间睡觉?” 随着一声尖利的训斥,艾伦一聚灵,睁开眼睛。一颗粉笔头,从脑袋顶上滚落到眼前。 艾伦的脑瓜子嗡嗡的。 他又看见自己美丽的前爪变成了人类的手臂…… “没完了是不是?” “别动,” 身后的一只手按住了他。 “叮铃铃……” 一阵铃声响过…… “好了,下课,没听明白的同学来问我,夏木来办公室……” 讲台前的女老师,匆匆忙忙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身后的手,松开了。 夏木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经过艾伦的眼前,忽然停了下来。 “别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艾伦,欢迎来到魔骨界。” 她冲他飞了个媚眼,脚步匆匆,朝老师的背影奔去了。 “欢迎来到魔骨界?” 艾伦的脑瓜子嗡嗡的。 “不是说好的去时关吗?怎么进到了魔骨之灵里面?” “夏木?!你能不能靠点谱?!” 艾伦冲着夏木的背影嘶吼…… “欢迎来到魔骨界……” 第187章 谁是阎百分之 第187章谁是阎百分之 “出事了,出事了!艾伦,你完蛋了!” 无问远远地看见艾伦慢悠悠地走过来,甩开夏木,急匆匆地迎上去,和他差点儿撞个满怀。艾伦轻飘飘闪身躲过,瞟了他一眼,兀自向前走。 “赵英俊骂你了,很恶毒,诅咒你……” 无问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脖子抻得老长。 “又不是第一次了,就喜欢他看不惯我,又干不过我的样子,怎么地?切~” 艾伦对赵英俊向来不屑一顾。 “这次不同,你事儿搞大了。啧啧啧……” “so?” “你断了人家的前途,造孽啊!” 无问极力地渲染着气氛。 “呸……啦啦啦,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艾伦太熟悉他的套路了。 “赵英俊的宝贝钢笔摔劈叉了,估计他会把账算你头上。” 夏木突然插了一嘴。 “嗯?!” 艾伦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他明白对于赵英俊那不仅仅是只钢笔,而是他信念的支撑。 “嗯!!” 夏木依然紧绷的面部表情,防卫过当的眼神。 “这就不对劲儿了啊,赵英俊北清梦碎,艾伦,你是有责任的。” 无问适时地见缝插针。 话说着,三人信步来到教室门口。 “艾伦,校长找你,综合办公楼。” 赵英俊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冷冰冰地说,并没有等他们应承,闪身越过三人,进了教室。 “完蛋了,把你告了,这下完蛋了,人家让你陪多钱,你都得乖乖拿出来,你呀,啧啧啧啧,冲动!” 无问拍着艾伦的胳膊喋喋不休。 夏木抬眼看了看艾伦,点了点头,也进了教室。她知道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去就去,至于?” 艾伦转身朝综合办公楼去,背着手,躬身向前,远远看去像小黄鸭吃小米的姿势。 “唉,我陪你去吧,患难见真情啊,” 无问乐颠颠地跟在后头, “你回去吧,别跟我这儿碍事。”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下所有,大家都是兄弟!” “少废话!快上课去,你课时分很够?回头赵英俊记你一笔,你吃不了兜着走。” “唉……英雄气短啊,那回头把超市的账给我抹了吧,你看我为你赴汤蹈火的。” “滚蛋!” “抹个零也行啊……” “再不滚,三倍利息!” “嗻……你老保重昂,大兄弟……商人重利轻兄弟啊!呸!” 无问望着艾伦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跑去教室。 艾伦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来到综合办公楼。 刚进楼门,踏上楼梯,就听见拐角处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传出女人的哭声。 “主任,她还是个孩子,而且我的侄女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心里有数,您不能这样冤枉她,不然她这辈子就毁了,呜……” 艾伦的八卦神经一下子立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扒着门缝儿往里瞅。校门口看见过的两女一男都站在里面,其中年纪大些的女的哭哭唧唧地,扯着教导主任老湖南的袖子。 教导主任姓胡,是湖南人。之所以绰号老湖南,不仅因为他刀刚火辣能说会道,还因为犟得声名远播。 “这位家长,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应该想办法解决,把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现在初三的课业任务非常紧张,上课玩手机!早恋!是绝对不允许的,那是自毁前途,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人找出来,好好教育,把他们引导到正途上来!” 老湖南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苦口婆心地说。 “不,都是我自己的错,和别人没关系!你们不要再找人了!” 突然一个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喊着。 “把手机交出来!给我!” 中年男人严厉地抢过手机,交到老湖南的手里。 “这就是证据,消息群发出去,回消息的人,就是那个害我们孩子的人!主任,您一定要一查到底,还我们孩子清白,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 突然,艾伦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学长,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都不敢和你说……” 备注是初中部阎百分之。 艾伦吃了一惊,他以最快的速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儿,确实没有任何有关阎百分之的印象,他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上的好友了。 “莫名其妙的消息,艾爷从来不回,好险啊!差点儿被人发现,” “你们要是再发,我就割下去!”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女孩子满脸的泪,眼睛大大的,散乱的鬓发被泪水沾在脸上,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校服里颤抖,绝望地瞪着屋子里的人们。右手里紧紧握着一把裁纸刀,逼在自己的左腕间,一步一步地退出来。 艾伦猝不及防,一下子蹿跳到楼梯口。 女孩儿没想到门外有人,愣了一下,深深地望了艾伦一眼,转身跑出综合楼。后面紧跟着她的家长们和老湖南追了出去。 “哎哟!” 艾伦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这个女孩好像在哪见过呢? 他一边想着,转身上楼,来到校长办公室,轻轻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就推开,探进去大半个身子。 “进来吧,小艾伦。” 校长笑容可掬地指了指他,站起身来,离开办公桌,坐到沙发里。沙发前的樟雕木茶台看上去有点年份了,古色古香的,散发着儒雅的气息。 “怎么样?小艾伦,最近学业有没有落下?” 校长说着,在炭盒里挑出两块墨色重的核桃炭,放进红泥炭炉里,开始煮茶。 “我每天都好认真呢!学到半夜,老师们都说我现在干正事了。” 艾伦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说: “还是想喝上次的正山小种。” “给你留着呢。” “还是,校长大人疼我……” “别贫,找你有正事!” “茶越来越难喝了,” “北清的图书馆在找捐赠人,我想多要个保送名额,这个事,可以谈。” “多少?” “他们的缺口是一百万册,当然多多益善!” “两百万册!包括五万册最顶尖的学术书籍,我要两个名额,保证达到保送成绩!” “孩子啊,能吃得消吗?会不会为难?我个人还有点稿费可以……” “老爸爸,这么多年了,您一直支持我,鼓励我,放心吧,我不会丢您的脸,更不会掉华清学校的份儿!” “嗯,我信你。另一个名额你有安排?” “您老也知道,赵英俊底子不错,成绩好,可是他心理素质太差了,我怕他……” “可以,但咱丑话先说下,达不到保送标准,别怪我翻脸无情!” “达不到,我一句话没有,听您的安排!” “我再多问一句,为什么不是夏木?” “我对她有信心!” “妥了,回头我带你去见见北清的校长,我们是老同学,这事就成了。” 艾伦听校长这么说,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校长摆了摆手,把烧好的茶汤倒进艾伦面前的茶杯里,嘴角勾起慈爱的笑容。 第188章 周末玩具 从校长室出来已经是黄昏了,艾伦的心还是忍不住的小激动。 每次和校长大人促膝长谈都有种重生的喜悦。有的人就是这样,在我们的人生中出现,或许就是为了启迪心灵和点拨思想。 艾伦刚出楼门,就看见夏木抱着服装箱子,等在那里。 “秦总约见,周末玩具,去?” “我和秦总很熟,没必要太客气,但也要给足面子。” 艾伦说着,径直向校门口走去。边走边利落地脱下校服上衣,换上夏木递过来的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淡粉色衬衫,留一颗顶扣的空隙。拉开裤子两边的暗压扣,整个校服裤子脱落下来,里面的白色休闲裤正搭了脚上的乳白色软底皮鞋。深灰色西装套在外面,同色的窄幅领带松松垮垮地吊在敞开的门襟,露出深深的锁骨窝儿,随意而亲切。 衣服换完,人也到了校门口。他的宝马车小黄已经打理停当,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微风掀起衣摆,艾伦整个人看上去俨然事业有成的商界才俊,哪里还有一点儿高中学生的稚嫩。 艾伦和校保安大爷打过招呼,启车,直奔桌咖而去。 每个光鲜亮丽的男人身后都有若干个默默支持他的人。夏木远远地望着车子消失在暮色里。夕阳洒在身上,暖暖的,柔柔的,在天地间,画出清晰的轮廓。 周末玩具桌咖位于闹市的一隅,特立独行地存在着,反而彰显了周遭网吧和ktv的浮躁。 艾伦推门进去,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仿佛一切都静止了,看不见时间的痕迹,只有悠长舒缓的音乐流淌着,填满虚浮的空间。 秦总就在斜对着门口的角落里,身着白色连衣裙静静地坐着,和音乐和空气浑然一体。看见他进门,举了举手,微笑立刻充盈了脸庞。 “姐!” 艾伦含笑过去,欠身拉开椅子坐下,右手四指并拢,很自然地扶了扶面前的三颗冰黑森林,算是感谢。这是他最爱的口感和温度,秦总果然是贴心的人。 “等久了吧?” “等你多久都不久!” 秦总笑得更真诚了些。 很显然,这是个好看的女人。岁月几乎在她的脸色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依然白皙细腻。脸廓线条柔美流畅,五官精致,暮冬灰色的长发垂在肩下。微微翘起的唇角,挺而直的鼻梁骨,小巧的鼻头有点可爱。眼睛不大,却很有韵味,只是那眼神里的哀怨让人不免心疼。 “姐,这么急着找我,可是有事儿?” 艾伦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也会不自觉地收敛起自己的野性,很怕破坏了这温软的气氛。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和你坐坐。看见你,就像看见我的女儿。” 女人叹了口气,眼底泛起泪光。 “从没听你提起过呢?” “那是我不想随便提起,我怕我不够好的爱,会亵渎她。唉……” 女人昂起头,把快要流出来的泪,逼回到眼眶里。 “我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她就要中考了,关键时刻我却不能像别的妈妈那样,陪在她的身边,哪怕……抱抱她,也好……” “……” “你可能猜到了,我和她爸爸离婚了。” “姐,我能理解你……” “他爱上了他的学生,我们分手了,即使这样,我还是感谢他那么多年的照顾!可是他宁死都不给我孩子的抚养权。我是理解的,毕竟那时候孩子小,不能跟着我受苦。” 女人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下,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和桌子拉开一小块空挡。继续道: “你也知道,我卖过保险,拿到cpa证书,做广告公司……我凭着自己的努力,步步为营,走到现在……都以为我是要强、做事业、女强!呵呵,其实我是想拿回女儿的抚养权,她一天天的长大,她等不了我。” 女人苦笑了一下,手抚着半个脸颊,掩饰着酸楚。 “可是我现在有能力了,他还是不让。每次看孩子都要干一大仗,为了不让孩子受伤害,我都忍着,不去看她了。孩子从小在姑姑身边长大,他和后来的妻子根本不管她。她现在初三,正是关键时刻,又是叛逆的年纪。我……” 女人的语速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终于说不下去了,她再坚强也抑制不住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 艾伦递过去纸巾,同情地摇了摇头。 “艾伦,我知道你在华清的能量和资源,替我照顾她,以学长的身份,我太怕她会受欺负,她还没长大,却以为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任了。” 女人突然探身向前,抓住艾伦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的草。 “姐,我会的,可是我觉得,不论多大年龄都应该对自己负责任,是不是?” “对,你说的对,我就知道,你们年纪差不多,会彼此理解的。” 女人用力地点头说: “我女儿叫阎百分之,就在华清的初中部读初三。” “阎百分之?!” 艾伦突然想起来了那条莫名其妙的微消息。 “你们认识?!” “不,不,姐,你放心,我会和夏木一起尽力照顾好我的小学妹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 “这个店,我盘下来不久。因为她寒假的时候来这里做过dm,我估计她还会来的,我不方便出面,店的经营权你先替她管着。就当我给她留着的一部分资产吧。” 女人环顾四周,这确实是家不可多得的好店。地理位置优越,装饰装修考究,氛围很好,当初也是高了市面两倍的价钱才盘下来的。可是和女儿的开心比起来,钱在母亲的心里又算什么呢? “姐,我不能就这样拿店的经营权,要不我出个市面的租赁价给你吧!” 艾伦忽然觉得自己太过精明了。他不再是个高中生,更像个商人。实际上,他早就是个商人了,从懂得利益交换的那时候起。 “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大家都是生意场里认识的,可是合作了这么多年,你在我心里,早就是朋友,是亲人了,我看着你这些年的成长,才把女儿托付给你,你不用推迟了。” 看着女人诚挚的眼神,艾伦突然有些羞愧难当。 “姐,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我这就撒下网去,护小学妹周全。” “嗯,我信你!这是合同和店里的材料,你收好了。” 女人低头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艾伦,艾伦打开浏览了一番,各种手续齐全,没有问题。他点点头,放回去。 “这是我女儿的照片。” 女人递过一沓照片,从小时候到大些的,边角都磨出了岁月的痕迹,一看就是经常被翻看的。最后一张,也是最近拍的。一个女孩子笑魇如花地站在校园的花坛边,眼里却蓄满忧伤。正是早些时候,拿着刀逼着自己手腕从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退出来的女孩儿。 “这是你女儿?!她叫阎百分之?!” 艾伦再也不淡定了!他的心里忽然滚过许多许多问号和感叹号。 阎百分之的事情,秦总看上去并不知情,告不告诉她呢?她能不能接受得了? “你们认识吗?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女人是何等的敏感与精明。 “没有,姐,我想我妈了!我只是触景生情,想我妈了。” 艾伦的心,突然油煎一般难受! 第189章 秦总 有时候,艾伦会精神恍惚,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他坐在车里,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烟在嘴里转了一圈儿,从口腔到鼻腔,冒出来,没有一丝停留。 秦九透过咖啡店的窗子,看见艾伦的车。 打开的车窗伸出半个胳膊,纤长的手指,夹了一根烟。 微弱的光点忽明忽暗地跳动,直到燃尽。那烟蒂被弹掉了,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却再也没被吸一口。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护不护周全的,她并不是太在乎,听起来还是心血来潮的孩子话。秦九在乎的,是艾伦这个人。他的成长她是留心了的。 思绪又飘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华清学校的大门口,秦九向飞奔过来的女儿敞开怀抱。她一头扎进来,毛绒绒的小脑袋在她脸上蹭来蹭去。不远处的超市门口,一个男孩子呆呆地看着她们,满眼都是羡慕。 这个男孩儿就是艾伦,秦九的心是在那个时候被扎疼的。 那时还是那么的容易感动,她自我解嘲地笑了。 那时,她并没想到那个看起来纤弱文静的少年,已经拥有了大半个超市的经营权。她以为他只是在勤工俭学的。于是会特意去照顾他的生意。超市里没有的,她会先打听好进货渠道和价格,不经意地说给他听。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呢。她很是赞叹艾伦的智商和情商。本来死气沉沉的校门口超市,就这样生硬硬地被做成了大型卖场。 她再去时,收银台前又多了一个女孩, “我同学,夏木。” 艾伦热情地给她介绍。 可是在秦九的眼里,是又多了一个需要帮助的勤奋努力的小可怜儿。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条神秘的短信息,约见在北城最豪华的音乐餐厅。她本不想去的,可是,那个时候她婚姻的殿堂已经摇摇欲坠,心情简直糟透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她鬼使神差地去了。 推开包厢的门,艾伦和夏木笑盈盈地望着她。桌上放着三层的生日蛋糕,还有999朵玫瑰。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自己都忘记了。 “超级会员大惊喜!” 艾伦笑嘻嘻地说。 她想起来了,她是他们的会员,登记了身份证号码。 那晚,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喝了很多酒,还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想到这里,秦九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后来…… 时光如水,后来她离婚了,就再也没去过那里。 再抬头,她情难自禁地望出去,艾伦的小黄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北城的夜晚,别有一番滋味。这是一座小城,却人口密集。以华清和北清两所学校为城中央,发散型向周边扩张,形成环抱的商业经济圈。外围是高档别墅区和行政管理圈。由两条环路隔开。横亘南北的高速公路和铁路汇合在城界,通向各方。 这座城就是这样存在着。四季分明,气候宜人,草木茂盛,人杰地灵。每当夜幕降临,灯火辉煌的时候,俨然是“上帝之眼”。 艾伦不想回公寓。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着车河。 和秦九的谈话,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他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越来越不招自己喜欢呢。什么事情都要在比较权衡计算那里先转一圈。 他又想起了阎百分之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怎么能忘了呢?她小的时候,嘴好甜的。艾伦哥哥叫的好亲的呢。 “艾伦,你居然都忘了她叫阎百分之,还忘了她的样子!” 艾伦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 他转了一下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朝着学校而去。 艾伦弓着身子,从后门溜进教室。夏木不在,无人探讨人生。 咦……老子不爽你就得买单!看见赵英俊前面的座位空着。他碎三步一飘,反身骑在他前面的椅子上。 隔着一张课桌的距离,艾伦死死地盯住了赵英俊。 从天而降的艾伦吓了赵英俊一跳。他“妈呀!”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定睛看见了那张硬装可爱的老脸。 “艾伦,你想死吧?” “不想,” “你赶紧回座,不然我记你分啦?”赵英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侧过脸去。 “你记老子分?老子怕你记老子分?!” 艾伦边说边用手指不住地点着课桌。 “给点面子,全班同学看着呢!” 赵英俊小声嘟囔着,瞟了他一眼。 “诶呀,班长,艾伦这么扰乱课堂纪律,你可不能徇私枉法啊!” 无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用高八度的调子尖叫着。 “我有个事!大事!” 艾伦摆了摆手,赵英俊和无问的脑袋立刻被牵引过来。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找一个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听说这样能引起听众的注意力。 “啥?” “谁?” “为什么?” “干啥?” 没错,无问和赵英俊提的是一样的问题。 这个情节就反映了这两人的智商相差无几,是一路人,所以才被艾伦拿捏得死死的。 “细节,你们不必知道,因为你们的脑袋里都是平滑肌,装不了太多的东西,重点是……” “不说明白这活儿不干!” 毕竟赵英俊作为班长还是有些硬气。而此时的无问的表现是,眼神呆滞,厚嘴唇半张着,露门齿两颗,频频点头。 “赵英俊!俊少,你最近总是打断人家的话很不礼貌知道吗?教养很重要!班长大人!” 有的人,不训真不行! “好吧,找谁?总有名字吧?” 赵英俊一听艾伦叫他班长立刻就心花怒放俯首帖耳。 “阎百分之。” 艾伦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吐出了她的名字。 “阎百分之?!” 赵英俊和无问像被鬼咬了一样,惊呼。 “注意素质!注意形象!” 艾伦极力压低了声音,因为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射在他们三个人的身上。 “你不知道吗?阎百分之就是在教导主任办公室自杀的女生!那血呲老远了,血光冲天……” 无问的眼神泛起八卦的光亮。 “我当时就在场,什么血光冲天,把嘴给我闭了,听我的听你的?” 有的人,不训真不行! “我们四个人啊,现在成立行动小组,无问负责走访信息,俊少,她给我发过微消息,你计算机摆弄的明白,从这方面追踪一下。夏木……” 艾伦低头沉思了一下。 “夏木都不在,你还好意思给她派活儿?” 赵英俊皱了一下眉头。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是不是我们的人?夏木负责资料汇总分析!回头,无问,你通知她!” “那你呢?” 无问和赵英俊异口同声地问。 “我……我是心理学家,” “看见吗?你就是那只盘在树顶的猫……” 赵英俊指了指窗外的树影。 “你说我懒的?” “不,他说你是上帝视角。” “不!他就是说你懒!” 夏木慢悠悠地从后门踱进来,接过无问的话茬儿。 “废物” “啥也不是” “连块腹肌都没有” “呸呸呸” 悠悠之口,艾伦词穷。 第190章 快刀野都知道 青春若有两种色彩,那就是明媚和晦涩。 很久没住宿舍了,忽然有些念旧,和赵英俊回宿舍的路上,艾伦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沧桑感。 趴在宿舍窗台上的快刀野,胖了不少。艾伦拿出火腿肠喂它,快刀野用爪子抓着往嘴里填,好像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吃完了,还瞅了艾伦一眼,然后一个蹿跃,趴去树顶睡觉。 快刀野是华清这片儿流浪猫的首领,毛色蓝灰,品种英短。猫族的领地意识和纪律性很强,快刀野血统高贵,骁勇善战。也就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地存在着。 它整日混迹校园,长期的耳濡目染,估计要是个人的话,参加个高考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它偏偏是只猫,盘踞在校园里最高的那棵古榕树顶,俯瞰整个校园的人情世故,物是人非,越发让人觉得,成精是早晚的事。 快刀野的眼睛微微眯缝着,耳朵高高竖起,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心底。 “快刀野,快刀野,你说,从何下手?” 艾伦拿着细枝条挑逗它, “喵……” 快刀野冲着校门口叫了一声。 “聪明啊!和我想的一样一样的!” 艾伦由衷赞叹,万物有灵,快刀野最灵。 “艾伦,你看,阎百分之是八年前加的你好友,你想想,八年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赵英俊把艾伦的手机连在电脑上,不放过任何有关的信息。 八年前…… 艾伦掰着手丫子算,可不正是遇见秦九那年。这时间线是对上了,可是证据链缺啊。那时候阎百分之还是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 “所以她为什么要留你的微信?只有一个解释,她love you!” 无问的一句断言,差点让艾伦背过气去。 “一个单身狗,张口闭口说love,你也配?” 艾伦毫不犹豫怼回去,且,刀刀见血。 “谁不是?你们谁不是单身狗?学生要以学习为主,不要学他整天不务正业!” 无问捏着嗓子,学着老湖南的口音揶揄。 “你呀,是实病!这得治啊!白瞎你这个人儿了。” 赵英俊痛惜地摇头晃脑。 “你懂个屁!动不动谈love,哪那么多废话?” 艾伦卷起一小块卫生纸,压实,射向无问。 “我挡,我反弹远程攻击百分之二点五……” “你俩能不能成熟一点儿?还是夏木最有正事,明天一早,所有人超市门口,约。” 赵英俊对二人满满的嫌弃。 根据超市阿姨提供的线索,阎百分之离家出走了。而且她的家人已经报警了,至今杳无音信。 阎百分之并没有想到,他们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去套路一个人。那条没有发出的消息,是她思虑了很久才编辑出来的,保存在给自己的对话框里备忘。 坏的事情从来都是让人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从天而降。 初三的第一次模拟考就考崩了,阎百分之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很久都没见到妈妈了。她好像把她这个女儿忘记了,又或许,难道她也要结婚了?!她回想起最近的那次见面,妈妈搂着她很久,流出的眼泪打湿了她的头发,也不说话,好像泪水里淌出来的是叮嘱和关怀。这些情绪堵在心口,像沉重的石块。她曾试图不去想,可是没有用。 她太想找个人聊聊天了,可是她没有朋友,住校生哭又不敢哭。她翻遍了记忆,总算翻出了艾伦,那个在校门口超市里打工的哥哥,总是笑魇如花的温暖的脸庞。还好她用的是妈妈早年的电话卡,里面链接着艾伦的微信号码。她特意改了初中部阎百分之的名字。手机捏在手里已经发烫了,她还是没有勇气发送出去。突然身后仿佛一座大山压过来,她猛回头,教导主任老湖南神色严峻地站在那里。 “初三自习课玩手机?!还想不想考上高中部?把手机交出来!” 老湖南严厉地逼视着她。 同学们的目光箭一样射过来,有嘲讽,有责备,更多的是看热闹,毕竟既残酷又枯燥的初三,有点笑料是有趣的。 阎百分之的眼泪唰地一下夺眶而出,但,她迅速地抹去了。这是屈辱的泪,虽然流泪是畅快的,可不是什么样的泪都可以流。她把手机紧紧地护在身后,偷偷按着删除。她并不知道,当时手机黑屏了,她什么也没删。 “别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你跟我去办公室!” 就这样,阎百分之被找家长了。 抓起桌上的裁纸刀,逼着手腕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但她知道对于这件事,她应该有自己的态度和扞卫。扞卫什么,也说不清楚,但是她不能连累艾伦,那样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这是她的底线。 退出教导主任办公室的一刻,她转头,看见一脸惊讶的艾伦,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更确切地说,是委屈。看见艾伦,忽然就想起了妈妈,所有的委屈喷薄而出。她不想让艾伦看见自己不堪的样子,转身跑出了综合楼。锋利的刀片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校门口的保安大爷惊慌失措地迎上去,想拦又不敢。犹豫间,阎百分之已经冲出校门,跳上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司机师傅一路把她送到医院,包扎好了伤口。她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就在街边游荡,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夜幕张开大口,吞尽了最后一抹夕阳。阎百分之在公园的长椅上醒来,摸摸口袋,还有一张百元的纸币和几张零钱。她在附近找了家旅馆,暂时安顿下来。 床很硬,枕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儿。她的头炸开一样疼,大概是在睡着的时候着凉了。 “多喝热水!”她想起那句至理名言。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天一夜。转天醒来的时候,烧退了,身上也轻快了很多。 阎百分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洗了脸。又仔细查了查钱,把钱分成小份,结完账,就够饭钱了。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孤独。 艾伦的手机中毒一样,响个不停。微消息不断地跳出来,是阎百分之。 他调出页面刚想回复,突然惊出一身的冷汗。他突然想起了,阎百分之的手机被没收了,用来钓那个所谓的早恋对象。 这分明是一个女生的情感日记。艾伦仔细看了发过来的内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他无法理解那个世界的肮脏,为了达到利己的目的,打着爱的旗帜,去肆意践踏和猥亵侮辱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纯洁的情怀,是有多龌龊。悲哀和愤懑一下子淹没了他,那是他拒绝的又不得不面对的将来,也许就是这样,越长大越孤单。 艾伦不想看,又忍不住去逐条翻阅。手机终于安静下来了。这突如其来的静却又让人空虚无着,他又忍不住去一遍一遍地看,那里是有温柔的,属于阎百分之的温柔。 突然,屏幕又亮起了。 “学长,帮帮我……” 接着发送过来一个位置。 是阎百分之!凭着绝对的直觉,艾伦一下子就鉴别出了。那个地方有点偏僻,但是临近行政综合办公楼。艾伦办理公司手续的时候去过那片区域。 “我知道了,你赶紧下线,到zhbgl等我。” 没办法,他只能祈祷阎百分之足够聪明能猜出地方,但是他知道她的手机在别人手里,她应该是在网吧里用电脑登录的微信,不久她的位置就会被破译,时间非常紧迫。 第191章 无问的车技 当一份感情摆在面前,又分辨不清楚的时候,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可能没有什么交代和结果,至少做过努力。 阎百分之看懂了艾伦的回复,迅速下线。 出了网吧,沿着林荫路飞奔过去行政管理综合办公楼。 楼前面是个小广场,摆着几把木制的长椅。 周围是整齐的灌木丛。楼面被耀眼的玻璃窗分割成等距的格子,庄严肃穆,有点压迫感,近在眼前。 阎百分之正要穿过小广场,忽然两辆车子疾驰而来。其中一辆是警车,另一辆正是她爸的帕萨特。 她反身顺势躲到长椅背后,藏了起来。远远望去,她爸,继母和姑姑还有两位警察下了车。 这是她的家人,最亲近的人了,她知道他们为她而来。看着他们焦急的样子,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他们关系固定,却彼此生疏,不过是生活硬塞在一起的陌生人。 “艾伦,你在哪?怎么还不来救我?”阎百分之咬着牙,极力不让自己颤抖。 “我知道阎百分之在哪了,我现在要去英雄救美,老师交给你了。” 艾伦趁着数学老师板书的转身,把纸条精准地投到赵英俊的脚下。 赵英俊不动声色的盯着黑板,矮身弓腰迅速捡起来,扫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最后一排的艾伦保持着坐如松的姿势,慢慢移到后门边,转身溜了出去。他飞快地穿过林荫小道,拐进超市后门。 “这孩子怎么上课溜出来?” 收银员阿姨截住了他。 “夏木让你等她呢,喏,刚发的消息。” “我等她?为什么?” “因为不论你去哪都需要一台车,但是你不能开小黄。” 无问气喘吁吁地拍着艾伦的后背。 “还是夏木心细如发,我倒忽略了,小黄太扎眼了。” “你怎么比兔子跑的还快?” “你跟来干什么?” “赵,赵英俊让我俩协助你,” 无问说着咽了一口口水。 “人命关天啊,我还等她多久?” “你不磨磨唧唧的就行,赶紧地,” 夏木在外面喊道。 艾伦和无问来不及和收银员阿姨告别,就跳进夏木开来的带字母的大众车里。 “行政综合楼,快!” “用你说快?浪费资源!” “后座位上的衣服换一下,” 夏木全神贯注地把着方向盘,油门踩到底。 艾伦不由分说脱下校服,换上了衬衫和西装。无问却一头雾水。 “为啥换衣服,我是去救人的!” “你穿校服去行政大厅救人?然后两只穿校服的人大摇大摆不被发现?这北城谁不认识华清的校服?!” 艾伦恨铁不成钢地致敬了无问的智商。 “就像这北城有几个人不认识你的小黄车?” 无问立刻扳回一局。 “说正事!” “我收到阎百分之的微消息了,” “你疯了吧,她手机在敌人手里!” “这条不一样,是单独发的,我想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我们也应该去看看!” “思路是对的。” “夏木你立场呢?你昨天不是还和我说艾伦的智商不能信吗?” “无问话说你还能做个人吗?” “不妨试试。” 转过一道街,前面就是行政圈的林荫道。夏木把车子隐在树丛后头。 远远望去,楼前停着一辆警车,还有一辆帕萨特。艾伦认出了,那是阎百分之父亲的车。几个人围在车前商量着什么,阎百分之却不见踪影。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都怪你!”俩人把目光冷冰冰地射向夏木。 “少废话!” 夏木同样瞪回来。 艾伦和无问交换一下眼神,两人轻轻地下车,佯装去楼里办事的人慢慢靠近。正要穿过小广场,突然一颗石子滚到艾伦的脚下。 这是传说中的投石问路啊,艾伦抬头,看见窝在长椅后面的阎百分之。 楼门前的人东张西望的,像是在等着什么。 艾伦双眉一挑,明白了。他顺势急走几步,转身坐到椅子上。 无问身边一冷,感觉不对,转头刚要问,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躲在长椅后面,他忽然感觉啪的一声,自己的脑袋里炸开了一朵花。无问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惊喜,憋着笑,摸索着坐在长椅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连弯腰都费劲……” 无问压低声音问。 “阎百分之?” “是,艾伦哥哥?” “嗯呢……那啥,你吃饭了吗?” “你有病吧!!!” 无问像看傻子一样严厉地瞟了一眼艾伦。发现这傻子,脸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艾伦尴尬得头发跟儿都竖起来了,他知道这不是该尴尬的时候,得赶紧想对策,把阎百分之带到车里。可是他还是尴尬得脚趾抓地。 “没有,没钱了,吃饭的钱上网吧了,” 阎百分之快哭出来了,还是艾伦关心她,见面就问她有没有吃饭。 “我们现在怎么办?” “别哭,听我说,无问,你和阎百分之换一下衣服,我们把她换出去!” “我?我180斤,她还不到我的零头,你认为我能做得到?” “你,克服一下!” “为什么不是你,你身材那么好,除了腹肌还有锁骨。” “你瞎吗?我身高180多,她……” 艾伦瞄了一眼阎百分之,又望了望楼前面的几个人:“掰折了?” “那我劈两瓣儿了?” “夏木!我们想你……”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拍了拍对方的大腿。 夏木远远地看着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又看见楼门前的几个人。这种情况下,即使阎百分之在眼前,恐怕也是救不出来的。 她把车停好,换了衣服,跟了过去。 刚刚登上小广场的台阶,夏木的目光就落在长椅后面的“球”上。而另外两个傻子在东张西望,估计也是在想办法。 可是三个人都没有意识到危险,只要楼前面的几个人往这边再走近点,他们就暴露无遗。 夏木放松了一下情绪,故作轻快地踱步过去,站到他们侧面,挡住了楼门前几个人的视线。 “今天的阳光真好。” 夏木说着,四下里环顾一圈儿。 “夏木,你来的正好,你和阎百分之都是女生……” “少废话,赶紧让地方!” 无问听话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站到了夏木的位置,用肥硕的身躯做了遮挡物。 夏木脱下外套递给了阎百分之,两个人迅速换了位置。 “记得来接我啊!给我带衣服!” 夏木把车钥匙塞给艾伦,团成一个球,躲在长椅背面,嘱咐道,两人并没有理她,一边一个把阎百分之夹在中间朝车子走去。 “姐姐,我记住了!” 阎百分之回头朝夏木投来感激的目光。 三人出了小广场飞奔到车里,艾伦跳上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我们去哪?” 阎百分之气喘吁吁地问。 “啊,对哈?唐宁十号!” 艾伦犹豫了一下,他在想该不该把阎百分之送去秦九那儿,转念一想,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能草率。 “你别墅?” 无问跟了一句。 “不然呢?哪儿还有独门独院?” “有道理,你带驾照了吗?” “天哪!忘了,证在小黄车里。” 无问意料之中的,摆了摆手,示意艾伦下车。 “你会?手动挡!” “瞅你哆哆嗦嗦的样儿,手动挡你也不行。” 艾伦乖乖地爬上副驾驶。无问一脚油门,车子箭一样窜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练的车?” “我没练啊。” “那你怎么会开车?” “有关系吗?” “那你怎么买的车?” “买车用钱,不用会开!” 无问手里的方向盘打碟一样激动,车子游龙一样在幸好宽阔的马路上飞驰。 绕过一片景观瀑布,车子颤颤巍巍地停在唐宁十号门前。 三个人惊魂未定地爬下车,扶着路边的银杏树翻江倒海地吐。 “下一章赶紧给他找个教练!” 阎百分之颤抖的手指着无问对艾伦说。 第192章 神出鬼没张教练 艾伦安排好阎百分之,抓起衣服急急忙忙出门, “艾伦,我去吧,你陪陪小阎。” 无问在后面叫他。 “不用你,我不放心……” 话没说完,艾伦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不放心什么呢?” 无问嘀咕着, “我开车难道不比打车节省时间?” 艾伦跑到路边去招出租车,别墅区地处偏僻,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他索性放开长腿朝综合办公楼的方向,跑去。 四月的午后,烈日炎炎,不热,却烤得人喘不上气来。汗水浸湿了衣服,粘在身上,艾伦浑然不觉。 综合楼前的人已经散去了。远远地,夏木坐在长椅上,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 艾伦跑过去,用衣服遮出一小片阴凉。夏木抬起脸,望着他,白皙的脸上已经晒得泛红。 “跑来的?” 艾伦点点头,夏木伸出手,抹了一下他脸上流下的汗水。 “跑那么急……” “怕你等得急……” 艾伦捏起她的下颌,夏木躲开了。 “紫外线过敏了?” “没有,没事的……” 艾伦转身坐下,坐在夏木的旁边。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望着迷茫一片的前方。 …… “动心了?” “什么?神经病吧?” “小学妹!” “没有,不可能,” “从没见过你这么焦虑,” “那是我受人所托!” “信你个鬼。” “那是你不想相信……” 夏木转过头看着艾伦,眼神清澈如水。艾伦回望过去,突然眼底一酸。 “回去吧。” “回的去吗?打车吧,或者开车或许可以。” 夏木意味深长地朝着他笑。艾伦牵起她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拉扯着朝家走去。 回到唐宁十号,阎百分之已经烧好了饭,随意地做了四个菜,三个是青菜,有点寡淡,味道还好。 “你是怎么做到的?” 艾伦把鼻子凑过去,闻那菜的香气。 “现在的女孩子很少有会烧菜的呢。” “姑姑经常出去打麻将,整天整夜地不回来,我得把自己喂饱不是?” “那你爸呢?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 无问大大咧咧问道。 “我爸……我爸和阿姨住在另外的地方,呵呵……” 阎百分之苦笑了一下。 “那你想不想你妈?” 夏木突然问道。 “不,不想……” 阎百分之咬了一下嘴唇,眼圈儿红了。 “不想妈妈?” “妈妈……有她自己的生活,而我,早晚都要靠自己。” “话是这样说的,可是你现在还不够强大,所以才需要监护人。” “我爸不会把监护权给我妈的,他说,我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因为……因为阿姨不能生小孩儿。” 阎百分之的声音低低地,到最后只剩了唇语。 “你可以以个人意愿提起法律诉讼,申请变更抚养权的。” “可是,我……我不知道我妈愿不愿意做我的监护人,她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那好办!夏木去联系律师和准备提起诉讼的相关资料,我去找你妈谈!” 艾伦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 阎百分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恢复了光彩。 “不要对世界失望,也不要对世界抱有希望,有些事,试试就知道了,who怕who?” 艾伦笑着拍了拍阎百分之瘦弱的肩膀。 “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吧,我和夏木陪着你,我们一起上学放学,走读手续我去学校帮你申请。” “嗯!” 阎百分之绽放出久违的笑颜。 “那我呢?艾伦,我也想住在这儿!” 无问见缝插针地乞求。 “快刀野太吵了,一到晚上就叫个不停,像小孩子哭一样。” “你?!你滚蛋!” 夏木首先跳出来反对。 “艾伦!你想想我们的感情!我才十八岁,我们却在一起十二年,比跟我爸妈一起的时间都长。每天坐在一个教室里读书学习,你抬头就能看见我,我回头就能看见你,晚上还睡一张床。” “所以你是上天派来恶心我的吗?” “这么无情无义的话,你是怎么不经大脑说出来的呢?” “无问是要申请走读的,不然他怎么练车?” 阎百分之冲着无问眨巴眨巴眼睛。 “这货会要练车?什么鬼?” 夏木难以置信。 “呃……他以为他会。” 艾伦的眉头跳了一下。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是不是,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心里没点数吗?” “艾伦,我没听错吧?不是你开的车?” “我驾照没带,在小黄里。” “所以你让这货开我的小辉?” 夏木一下子跳起来。 “说,是不是从车座到音量控制都调了个遍?是不是轮子卡假山上停下来的?” 夏木指着无问的鼻子问。 “那是必然的啊!车在谁手里不就是谁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俩坐车的都不知道,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手欠!这货会开车?只有你俩敢坐吧?” “人家有证!” 无问不服气地把驾照摔在桌上。 “申!申!申!必须走读!明天我就给你找个教练!” 四个人边吃边聊,夜幕漫上来,月亮挂在墨蓝的天空,格外皎洁明亮。 大家都没问阎百分之为什么离家出走,她也没提。 第二天早上,艾伦的头炸开一样疼,许是送衣服的时候跑出了汗,又吹了冷风,受凉了。 他塞着鼻子给驾校教练打电话,敲定了无问练车的时间。 夏木等三人吃了早餐去上学了,整个房子里空荡荡的,艾伦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突然门铃不停地响起来。 “诶!有人吗?我是张教练,无问在吗?” 艾伦强撑着爬起来,按开大门的遥控器,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停在门外,车身上印着四个大字“安途驾校”。 门外站着的是张教练,看上去四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不大,深深的眼窝儿,热情地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标准的商务白衬衫,深蓝的牛仔裤,上衣塞在裤子里,捏出整齐的褶皱。 “不好意思,我感冒了,在睡觉……” 艾伦睡眼惺忪还处于神魂游离的状态。 “我和你一样,也爱睡觉,不过是在晚上。你就是无问?” 张教练笑容可掬地问。 “不,他上学去了。” “让我们敲希望地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 突然张教练的手机铃声想起来。 “钟声只能让我想起,失去心爱姑娘的卡西莫多。您先接电话……” 艾伦清醒了。 第193章 艾伦病了 “张教练,我是您的学生无问,麻烦你给我开张病假条呗,” “我?我是驾校教练!撞坏人的事,你得找大夫。” “不是,您看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是资深的驾校教练,在医院不可能没个朋友啥的,帮帮忙,哪管写个骨折呢,反正多严重我都不会怪您的,我理解,这个科与科之间微妙的关系,咱都能理解。” “我给你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我干这行不多不少整十五年了,从没出过事故,当然也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学员!” “教练您误会了,咱这是私教,你不给我想想办法,我天天上课头疼死了,咋和你练车?不然这样吧,你装成是我爸,给老师打个电话也行,我听你俩的声音还有几分相似,老师要是怀疑你,你就说你感冒了……” “正因为咱是私教,我才更要对你负责任,你放心!我等你,多晚练车都没问题,但是我劝你还是打消那些不靠谱的念头!亏你想的出来!” “教练你这是在规整我吗?我给你说我家可是住唐宁别墅区的……” “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别墅有什么了不起,学好本事才是你自己的!别的你不用说了,练车随时随地找我,歪门邪道免谈!” 张教练生气地按断了来电。 “nice!教练,还得是您刚正不阿大义凛言,这小子不收拾真是要上天啊!” 艾伦已经猜到了,电话是无问打来的,驾校把教练的信息发给了他。因为是课外练车,场地自选,时间随意。就想趁着练车的理由旷课。 “是张教练吧?来,咱进来喝杯茶。”艾伦见啥人说啥话的本事是天赋。 “闹了半天,你不是我的学员?那个无问……” 张教练说着,并没有推迟,跟着艾伦往里走。 “我哥们,也住这儿,这都没的说。我叫艾伦。” “艾伦?是华清学校的艾伦?” “是,是,你听说过我?” “北城出名啊,原来你真这么年轻啊!” “呵呵,抬爱了,抬爱了。” “北城唯一的杜卡迪是你的吧?能不能观赏一下?” “没问题啊,来,车库在这边。” 艾伦强打精神领着张教练到车库。并排停着三辆公赛。 “这个就是杜卡迪848大e?这要是带个妞儿兜风可得多得劲儿。” 张教练满眼羡慕地围着大e转了一圈儿。 “喜欢您试试,骑过吗?” “不不不,没妞儿,还是不试了。那啥我学员啥时候回来再联系我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俩人边聊边往外走,送走了张教练。艾伦看了看时间,赶紧联系阎百分之的事。 艾伦给秦九打电话,简单说了阎百分之的近况,和她想变更抚养权的意愿。 秦九既高兴又焦急,还有深深的自责。她太轻信前夫了,没想到女儿在父亲那里受了这么大委屈,更没想到女儿是那么惦念和依赖她。秦九在电话那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哽咽着表示,律师她自己找。只要女儿能回到她的身边。 安排完这些事,艾伦已经浑身虚汗,瘫倒在沙发里,哼哼唧唧。 夏木一大早就拿着申请表找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替艾伦给阎百分之和无问申请走读生。 老湖南沉思了一下: “夏木,你一向品学兼优,艾伦我也放心,无问虽然不靠谱,可也出不了大格,可是这个初中部的阎百分之,好像有点棘手吧?” “老师您放心,阎百分之目前的情况有些特殊,所以住校反而不利于她情绪的稳定,毕竟学校也不想担这个责任,您说是不是?” 夏木软硬兼施侃侃而谈。 老湖南想起那天,阎百分之绝望而倔强的眼神,心里直发怵。再说事情毕竟是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发生的,当时他没控制住局面就很尴尬,只得点了点头,在申请表上签了字。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夏木载着阎百分之和无问回到别墅的时候,艾伦已经在沙发上昏睡了一天。 夏木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艾伦半睁着迷蒙的睡眼,悠悠地醒来。 “夏木,我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 艾伦说着闭上了眼睛。 “艾伦,别吓我!”夏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无问不由分说拉起艾伦的胳膊担在肩上,用力托起他。尴尬了,艾伦一米零二的长腿居然没有脱离地面。 阎百分之顺势抬起他的两脚踝处,就是这样奇怪的姿势,艾伦被塞进车里。夏木跳上车,一行四人朝中心医院飞驰而去。 “大夫,大夫,快,这个人不行了……” 无问和阎百分之把艾伦从车里拖出来直奔急诊室,边跑边喊,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急诊室里涌出一群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地把艾伦抬上轮床,推进急诊室。 “脉搏” “心电图” “血压” …… 三人等在外面的走廊,听着里面清脆的声音,心急如焚。 夏木坐在椅子里,手支着下巴,怔怔地盯着一个点出神。 无问一步紧咬着一步地踱来踱去。 阎百分之把头枕在膝盖上,双臂抱着两腿,身体团成一个球。 她想起多年前的夏天,也是在这个走廊里。浑身是血的爸爸被推进手术室,她和妈妈跑在后面来不及进去,门就被关上。 “放我进去,我要爸爸,”小小的阎百分之用尽浑身的力气砸着门。 妈妈把她搂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她能清晰地感到妈妈的颤抖,强忍着悲恸和极度心碎的颤抖。那时他们一家人是多么的相亲相爱啊。 可是后来呢? 后来…… 急诊室的门开了,艾伦被推了出来。 “起来吧,别占着轮床了,自己去观察室过二十四小时再走。” 一个眉目如画的护士小姐姐冷淡地催促艾伦。 艾伦极不情愿地坐在床上。 “我还有点虚,腿软,” “给你开了葡萄糖,扎上针就好了。” “不是,我可不可以就这样被推去观察室,我真腿软!” “你麻溜的!” 小姐姐眼睛一瞪,艾伦一哆嗦蹦到地上。 “哎呦……” 他刚想撒娇,小姐姐又一瞪。 夏木和无问赶紧跑过来,一边一个架住艾伦的胳膊。 “艾伦,怎么样?” “他没事儿,是饿的,还有百分之八十装的成分。” 小姐姐鄙夷地指着他说。 “人家一天没吃东西了呢。” 艾伦哭唧唧地趴在俩人的肩膀上,往观察室去。 “小阎,去买点吃的,” 夏木掏出一把百元的钞票,数也没数塞给阎百分之。 阎百分之答应一声,往外跑去。 第194章 医院的月光 凉夜清寒,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如水般沉静,也许是水如光辉。 阎百分之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去医院的超市。 医院超市是很重要的盈利场所。特别是夜里。别的地方都关门大吉了。只有医院的超市和食堂依然灯火通明。 可是从前,这里并不是这样的。 阎百分之清楚地记得,多年以前,爸爸出事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月色迷茫,朦朦胧胧地,有点冷。妈妈拉着她的手,穿过比夜还黑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超市的门口吊着一盏昏黄的小灯,被成群结队的不知名的飞虫包围着。飞蛾扑火般撞上去,在那里留下肮脏的尸体。 她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收银台后面的小床上睡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呼噜声穿透薄薄的墙壁,震得小小的超市瑟瑟发抖。 突然一个黑影窜出来。阎百分之又冷又怕,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黑影并没有理,反而越过他们,消失不见了。可是收银台后面睡觉的女人被惊醒了。 “啊?你们怎么不结账?小偷……” 各种污言秽语铺天盖地地袭来,任凭妈妈怎么解释,胖女人一口咬定他们是一伙儿的,就是小偷。 小小年纪的阎百分之,那个时候只能躲在妈妈身后极力地压抑着不断流出来的泪水,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扶起,被胖女人推搡着,一阵趔趄后,摔倒在地的妈妈。 乌云漫过来,吞噬了最后一抹月光,天空黯淡下来,黑沉沉地,只有夜。 那真是个屈辱的夜晚。那天晚上,她的爸爸躺在手术室里,因为替别人挡刀,她的妈妈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哭泣,因为受了侮辱。 阎百分之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她觉得她就是来到这个世上受苦的,因此不配拥有幸福。 “二十块,” 漂亮的收银员小姐姐站在收银台后头,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颊白亮白亮地。电脑上是十六宫格,超市里的一切情况尽收眼底。 “这里什么时候按了监控了?” 阎百分之问。 那个时候如果有监控,妈妈就不会受那么大的屈辱,那么也许大概她还会是个有家的孩子。 “有几年了,好像老板换了最先按的就是监控。” 小姐姐有些诧异,居然有人对这个感兴趣。 “哦,你们换了老板,现在是谁?” “艾伦啊!大名鼎鼎的艾伦!” “华清学校的艾伦?” “呵呵,小妹妹,北城还有别的艾伦吗?我还不知道呢。” 阎百分之浑身一震,那么北城这座城市里,艾伦到底是有多少的产业? 她忽然开始质疑。 如此说来,艾伦还是当年那个红着脸笑容可掬的艾伦哥哥吗?这样的艾伦是为什么又凭什么帮自己? 她急急忙忙付了钱,逃出了超市。一路小跑着回去。 艾伦已经等不及了,坐在轮床上颠着屁股声称,没有好吃的,就不进观察室。一定要等阎百分之回来。 阎百分之拎着方便袋子刚拐过来,艾伦就举起双手叫: “这儿,看这儿,这儿呢!” “瞅你那点儿出息!啥也不是!”夏木和无问同时啐了一口。 “请理解并关爱你们的兄弟,肉体的病痛必然导致心灵的创伤,他这样有错吗?” “来了来了,” 阎百分之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艾伦。 “小阎!阎百分之!你买的这是什么?” 艾伦哭唧唧地问,把袋子摊开在众人面前,袋子里赫然是一瓶洗发水。 “呃?” 阎百分之当时只顾着触景生情,心乱如麻,随便抓了个东西就跑回来了。 “小阎,告诉你去买吃的!不是洗发水!” 夏木有些吃惊地看着魂不守舍的阎百分之。 “呃……我去换!” “等等,小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艾伦坐在轮床上关切地问。 “没有,我还好!可能是被你突然就生病吓的。” “艾伦,你也真是的,你看我生病那都是实实在在的痛,你这不就是耍赖吗?” 无问看不过眼了,直接怼了过来。 “不,是我不好,我马上去!” 阎百分之说着抢过袋子,匆匆忙忙地跑了去。 “我们去第四观察室,” 夏木紧追了几步,冲着阎百分之的背影嘱咐。 “知道了。” 阎百分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这个小妹妹好生奇怪呢?好像有点魂不附体。” 夏木拧紧了眉头,退回来,和另外两个人说。 三个人同时点头,予以确认,且面面相觑。 “人家小姑娘心思细腻!哪像你!” “艾伦,你摸着你那不大的良心说,我心思还不够细腻?” “夏木,别难为他,他的左胸除了肉就是肉,没有胸襟的男人,哪有良心?” “有道理,二问,你有的时候说话还挺精准。” “无问!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没良心了?你丫才全是肉。我没有?!人家这里是硬邦邦的胸大肌!” “啊呸呸呸,你也配!” 夏木和无问异口同声地怼。 “阎百分之和她爸爸联系了没有?”夏木忽然转移话题。 “没必要联系,我已经给秦总打过电话沟通了,她说她找律师拿回小阎的抚养权。到时候并案处理呗。” 艾伦胸有成竹地道。 “不一样,这是两码事儿,小阎离家出走的事儿虽然报警了,但应该还没立案。那么和抚养权的案子就没法申请合并办案……” “所以呢?” “所以,小阎今天的表现不正常,她有事儿没和我们说,在自己硬抗!?” 艾伦智商和情商的灵光同时炸裂了。 “所以他爸会不会告我们拐卖人口?” “what?!” 阎百分之拎着东西又回到超市,小姐姐麻利地给她退了货。 可是偌大的超市里,堆满各种零食甜点的货架,阎百分之却束手无措。选择障碍的她,不知道艾伦说的好吃的到底是啥?! “阎百分之!”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阎百分之猛回头,一个艳丽的女人,站在身后不远处,杏眼圆睁地瞪着她。那目光冷冰冰地射穿她的卑微,好像要像剥洋葱一样,把她一层层扒个干净。正是她的继母,文君。 “你怎么在这儿?我还真没想到,就是看着背影像,随口叫了一声你的名字。” 文君说着,踩着超高的高跟鞋扭哒扭哒地走过来。 “我……” “你这个孩子啊,还真是懂事!不是说离家出走吗?怎么?还没走出北城?哈哈哈……” 文君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阎百分之,你真是个好孩子!亏你爸爸这么多年了,一片血心养你长大,你却专门调他最疼的地方攮!” 她突然地止住了笑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那是一张恨极了的脸。 阎百分之被悲伤和恐惧吞噬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停地下沉,下沉。 第195章 一碗素面 “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和她说话?” 夏木突然迈进超市的门,阴着脸,挡在阎百分之的身前,生生地把她和文君隔断。 阎百分之躲在夏木身后,浑身无力,腿一软,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脸埋在手里,像个不长刺的小刺猬。 “我是她的继母,关起门来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有我们相处的方式和道理!你是谁?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我是她的朋友!你是谁也没有权力随意指责别人!” 夏木一字一顿地说。 “阎百分之,你真是出息大发了,找个外人来教训你的继母?” “诶,你可别这么说,这可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且本少没义务教育你,但我看见不平的事就要说一说。” “你一个路人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看着也就是个学生,你们老师就这么教你的?!” “你不用急着编排别人,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继母,你既然做不到亲生母亲的慈爱,大可以放过她,又何必这样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指责侮辱,这就是你所说的一家人相处的方式?” “阎百分之,我看你真是在这个家呆够了,亏得你爸因为你着急上火进了医院,你就这么报答他?你厉害!” “她未成年!她爸抚养她是父母对子女的义务,《未成年人保护法》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呢!拜托多读读法律。再说了,你敢当着她爸爸的面这样对待她吗?背地里欺负一个孩子,你也配做她的继母?” “我怎么不敢?!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你爸,他养的好女儿,你们给我等着,阎百分之!我们走着瞧!” 文君说完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夏木扶起阎百分之,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这个超市就是我的噩梦……” 阎百分之把头埋在夏木的肩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两个人都没说话,在这个时候,语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艾伦和无问看见她俩闷闷不乐地回来,低着头还空着手,就觉得事情不妙。 “怎么了?你俩抢劫超市被打了?”艾伦想缓解一下她俩心情。可是两个人都没搭茬儿。 “这是什么情况啊?这是肿么个情况?你俩是不认识啥是吃的吗?!” 无问看不出眉眼高低地疑问三连击。 “真……不认识?还是不知道我想吃啥?” 艾伦捂了一下脸,心里发出长长的叹息。 “没有,被狗咬了。” 夏木瞟了他一眼,狠狠地说。 “别侮辱狗!” 阎百分之这个时候来精神了,又气又恨,狠狠地说。 “说!别犹抱琵琶半遮面,别话到嘴边含半句,麻溜的,急死我了!” “我们在超市遇见了她的……呃,继母……” “医院的超市?” “嗯!” “然后呢?” “我到了的时候,看见小阎在哭,那个女人张牙舞爪的,不知道说了什么,我气不过和她怼了两句……” 阎百分之听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知不知道那是谁的超市,在自己家被欺负了?!这是不是就叫欺人太甚!” 艾伦闻言立刻就炸了,抄起手机拨通超市号码。 “老板您好……” 里面是小姐姐甜甜的声音, “以后遇见类似的事情直接报警,第一时间报警,能听明白吗?和他们传达一下,就说我说的!” 艾伦打断了小姐姐,说完不等对方回话就挂了。跳下轮床,抻了抻衣服,往门外走。 “医生说要观察二十四小时的,” 无问在后面喊他。 “爱谁谁,回唐宁十号。” 艾伦并没有回头,挥了挥手,径自地走。 夏木拉起阎百分之,把她的手,交到无问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无问点了点头。 夏木急走几步,越过艾伦去提车,无问牵着阎百分之走到后头,亦步亦趋。 转过假山,唐宁十号的门口停着一辆典型的商务奔驰,银灰色的,是秦九。 看见他们的车转过来,秦九下了车。 “秦总。” 夏木和艾伦探出车窗,打了声招呼。 “你们几个这么晚,去哪里了?我按了半天的门铃没有人应声。” 秦九和夏木摆了摆手,算是回了礼,急切地奔着艾伦说。 “我们去医院!艾伦饿了!” 夏木没好气地翻了艾伦一眼要不是他作妖,阎百分之怎么会被文君欺负? “饿了?!去医院?喝福尔马林还是来苏水儿?你们现在食欲这么开吗?” “那个,哪有?我病,病了,有点不舒服,没事儿了,你是来找小意的吧?” 艾伦结结巴巴地搪塞。 “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开始安排,估计的不错的话,律师函已经送到她爸爸阎楚希那里了,只只呢?” 秦九隔着车窗的玻璃往里张望。车窗缓缓地降下来,阎百分之的脸一点点儿露出来,泪流满面。她的嘴巴动了动,很小的声音,叫了一声“妈。” 秦九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脸仰起来,她不想在孩子们面前流泪。可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顺着两鬓流了下来,湮灭在头发里。 夏木开了遥控门,停好了车子。一行人下了车,朝房子里走,无问始终紧紧地拉着阎百分之,没有松开。 众人客厅里落座,阎百分之坐在秦九旁边,艾伦坐在她们对面。无问和夏木去准备茶点。 唐宁十号的设计格局宽敞而不空旷,简约的欧式风格,灰和白色的主色调,边边角角都卷出柔和流畅的圆卷花边儿。整个一楼只隔出了厨房和盥洗室,外加一个小书房。小书房的门紧闭着,平时是不进人的。 客厅四周的墙边栅出大约一米五宽的绿植池子,用不规则的各色鹅卵石嵌着。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有名贵的,有路边的草籽儿随意撒下长出来的,生机盎然地挤在一起,热火朝天的样子。 中间是一圈儿的白色真皮软沙发,半包围着白玉的茶几,正中最宽的墙面做成了投影。几个红眼睛的摄像头在天花板的四角虎视眈眈。 艾伦还空着肚子,夏木给他煮了一碗素面,她也只会煮这个。 阎百分之听见厨房里的动静,推门进来。厨房很宽敞明亮,上下两层柜子,大半是空着的。 阎百分之切了两片火腿,几片油菜叶子飞了水,摆在素面上。看看还是有些单调,就又煎了两只蛋,金黄金黄的,中间垛了一勺通红的牛肉酱,撒一层白胡椒粉。 夏木的一碗素面在阎百分之的点拨下,立刻就不一样了。 “小阎你真棒诶!” 夏木不禁发出赞叹。 “呵呵,哪有,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阎百分之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 “是真的呀!这面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充满爱的味道。” 阎百分之长叹了口气:“我每次都把面做成很热闹的样子,这样一个人吃的时候才不会感觉那么孤单。” “唉……谁的童年没受过伤呢,谁的青春没有过疼痛呢,我们都一样……但问题是看怎么去面对。” “对啊,都有伤,只是可能伤的不一样,还有治愈的方式不一样。” “所以我们有能力的时候得去主动治愈。而不是抱着伤口自我怜惜自怨自艾或者妄自菲薄。” “主动治愈?” 阎百分之的眼睛忽然亮了。 “对,因为能治愈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夏木眼神坚定地看着阎百分之,看得她眼中的光,越来越亮。 突然,大门的门铃声尖锐地响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第196章 门开了 无问开了门,门外站着阎百分之的父亲阎楚希和继母文君。 艾伦和秦九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夏木和阎百分之从厨房好奇地探出脑袋。 阎百分之一看见是他们,就悄悄藏在了夏木的身后。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阎百分之的亲人,她却躲在夏木都身后瑟瑟发抖。她多希望夏木是自己的另一个人格。 “你们来干什么?” 无问毫不客气地问。 “来接我的女儿,阎百分之回家!” 阎楚希铿锵有力地说,身旁的文君则得意洋洋地翻了无问一个白眼。 “你也好意思说……” 无问气不打一处来。 “让他们进来。” 艾伦的声音稳稳当当地,听不出丝毫的慌乱,其实他一直在暗地里盘算着怎么应付这场发生在自己家里的别人的家事。 无问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侧过身,让他们进来。 “请坐,阎先生,阎太太。” 艾伦礼貌性地待客。 旁边的秦九听到阎太太这几个字,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撩了撩长发。 阎楚希和文君走进来,在另一侧的沙发坐下,侧过一点儿,并没有靠在沙发背。 艾伦见了,心里轻笑一声,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这毫不掩饰的防备状态反而让他放了心。 艾伦和秦九也跟着坐下来。 “九儿,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阎楚希坐下之后,眼睛就不自觉地望向了秦九,完全没在意他的现任妻子文君就坐在身边。 秦九瞟了他一眼,没有做声,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随即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无问看见这个架势,给他们蓄了茶之后,滑着舞步溜进了旁边的书房,远离是非之地。 素面,啊,不,现在应该是五色俱全养生面已经做好了,夏木想端出去给艾伦,因为这货从来都是两腿搭在绿植池子边吃面的。他说这样的话会在潜意识里提醒自己吃的都是绿色健康的食材,有利于消化吸收。 可是目前这情况有些复杂,当然艾伦也不是在乎别人目光的主儿。 “夏木,面好了吗?” 夏木正犹豫间,艾伦突然一嗓子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随即他站起来,走向餐桌。 “你们慢慢聊,我吃口面,一天没吃东西了,饿死了。” 艾伦转头和在座的各位招呼了一下,逃离了尴尬之地。 “好了好了,快来吃吧,” 夏木顺势把面端到餐桌上,阎百分之趁着厨房门拉开的空挡,也溜进了书房。 “啊,你吃吧,我们随便谈谈。” 秦九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镇定,虽然她心里翻江倒海的,已经给对面的阎楚希和文君浑身扎满了清宫片子里诅咒坏人的小针儿。 “想是你今天接到律师函了,我想我的意愿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秦九半昂起头,并不看阎楚希。 “是,因为这个,我血压一下子窜起来了,刚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我不能太激动……” 阎楚希眼睛火辣辣地盯着秦九,嘴里喋喋不休。 “我们现在谈的是只只的抚养权的问题,我想你应该放弃抚养权,换我来照顾她!” 秦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单刀直入地说。 “你该知道,现在养一个孩子需要很多钱,她才刚刚初三,用钱的地方多的很,我是替你着想。” “够了,阎楚希,八年前你就这么说,本来是你的过错,你却把只只从我身边生生夺走,又以抚养权为要挟让我净身出户……” 秦九说不下去了,哽咽了一下,但她立刻恢复了淡定。 “今天,我不会再让了,你也不用虚伪着一张面孔,而且我现在有能力对只只负责。这也是我作为她的亲生母亲该履行的义务。” “可是,我们养了阎百分之这么多年了,你说要走就要走?” 文君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叫喊着。 “要!走?!” 秦九转过头盯紧了阎楚希, “你们居然用要走这个词,她是我的女儿啊!她不是物件!” “你闭嘴!” 阎楚希恼羞成怒狠狠地拉了文君一把,她跌坐在沙发里。 “你打我?你竟然当着她的面儿让我难堪?” 文君不依不饶的用手抽打着阎楚希的胳膊。 艾伦的面,一半在嘴里,一半拖在碗里。夏木简直目瞪口呆。在场的人,除了文君都尴尬得脚趾抓地。 “你闹够了没有?” 阎楚希的脸上挂不住了,特别是在秦九面前。 “没有!我是在帮你要孩子,你能不能拎的清楚一点!你却这么对我!” 文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里突然泛起了恶毒的光。 “当初如果不是你犹犹豫豫不肯离婚,我怎么可能打掉自己的孩子落下病,我们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你能不能闭嘴,那是我们的家事!你这里说什么?” 阎楚希气得咬牙切齿。 “我不管,我想要的你就必须得给我,我就要她叫我妈!向我低头!” 文君歇斯底里起来。 “阎百分之姓阎,她必须和我在一起!” 阎楚希坚定地对秦九说。 “我的女儿可以改姓,但,她必须跟我一起!” 秦九针锋相对。 “你们不要再争了!以前你们是谁都不要我,现在又挣着抢着要我,你们有没有问问我的感受,在你们心里,我到底是你们的孩子?还是你们角力的筹码?” 书房的门开了,阎百分之使出浑身的气力喊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空气突然安静了,时间停止了一样。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阎百分之身上。 “我们还是问问孩子的意见吧。” 秦九无力地瘫坐在沙发里,两手捧住了脸。 “你们走吧,都走。” 阎百分之慢慢地蹲下身去,把自己抱成一团。 “快快快,都请吧!” 无问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那今天就这样吧,你们都冷静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也给孩子点时间。” 艾伦站出来打圆场。 夏木过来拉起阎百分之,带她到楼上的卧室去。 众人散去。时钟停在十二点,这一天总算过去了。 客厅里只剩无问和艾伦。 “这特魔算什么事啊!” 无问忿忿地一拳砸在墙上。 “我咋想我爸妈了呢?” 艾伦抽了抽鼻子。 夏木安顿好阎百分之,下楼来。 “睡了吗?” 艾伦和无问异口同声地问。 “没事儿了。” 夏木面无表情。 “今天干得好,表扬一下……” 艾伦拍了拍夏木的肩膀,夏木抓起他的手,一个过肩把他摔在沙发里。 “哎哟,大爷,我是病人呐!” “本少就是想打人!” 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艾伦的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阎百分之静静地看着生命一点点儿的消磨。 她闭上眼睛,完全放松了自己,太累了,是该歇歇了。当一切都可以放弃的时候,曾经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被掏空了,变成没有骨髓的羽毛,飘落在艾伦的书桌上。 “艾伦哥哥,我走了。” 艾伦猛地惊醒了,他抹了一下流出来的口水,却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第197章 想虐谁虐谁 “小阎!” 艾伦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头有点疼,晕晕地。他突然抽了自己个耳光,脸比头疼。 “呃啊……” 看来刚刚是在做梦。可是,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这泪水是真的。 梦里的阎百分之变成一只羽毛,落在艾伦的书桌上。他分不清那梦里的感受是阎百分之的,还是自己的。 艾伦翻身坐起,拉亮了床灯。夜黑沉沉的,只有一小块的光亮。他努力地眨巴眨巴眼睛,干涩朦胧。昏暗的灯光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又躺下去,一秒,两秒……数着时间,跟着脉搏的节奏,不知什么时候,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 天一亮,夏木早早起床,做好早餐,摇铃叫醒他们。无问和阎百分之很快就下楼来。 阎百分之的眼睛有点肿,想是又偷偷地哭过。 夏木给她芦荟水和眼霜,敷一会儿,好了很多。又叫了遍艾伦,还是不肯起。 几个人必须开一台车去学校,赖床的艾伦会连累所有人迟到的,没办法的事。本来都是很好的朋友,好好玩耍不好吗?偏偏有人出妖蛾子,也怪不得伙伴们心狠手辣了。 第一个出现在艾伦卧室门口的是阎百分之,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阎百分之的长相随了秦九,皮肤很白,小巧而挺拔的鼻子,细细的眼,眼角上飘,有一点点儿的风情。嘴巴嘟嘟着,人中饱满,长期的营养不良,看上去整个人又瘦又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此刻,她的脸上戴着个骷髅面具。黑洞洞的眼窝儿空荡荡的,鼻子被平削了去,孔洞里流出殷红的血,粘乎乎地。嘴角撕裂,流着一样的血。 阎百分之悄悄地把门撬开一道缝儿闪身进去,又虚掩着。先用丝线轻轻把艾伦的手脚绑拢在床的四角。也是艾伦该有此劫,他的那张镂空雕花的大床,正派上用场。 做完这些,阎百分之才放心地用裱花瓶子,装着掺着鸡血的番茄汁,挤在艾伦人中的位置。 这货吧嗒吧嗒嘴,有感觉,但是没醒。 阎百分之又挤出点儿来,没想到的是,裱花瓶的盖子没有拧紧,瓶盖带着裱花嘴直接喷了出来,一坨,落在艾伦的脸中央。那喷出的尖嘴正杵在他的眼皮上。 艾伦睁开惺忪的睡眼,满眼的血红,味道怪怪地,腥咸得喘不上气了。那是自然的,人中都被糊满了。一个血淋淋的骷髅头飘在眼前,艾伦伸出手去想抓烂它,可是他的手脚不听使唤。 “卧槽!我特魔的死了?!” 艾伦一下子被吓醒了,醒的透透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他并不知道他醒了,反而陷入了意识迷糊。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哀乐声,夏木和无问撕心裂肺的哭声时隐时现,渐渐地越来越清晰。 “艾伦,你死的好惨啊,你说过带我吃不低于二百元的大餐,你都忘了吗?你就这样走了,呜……” “你还想骗我吃麻辣烫呜……麻辣烫多贵啊!我自己都不舍得吃,可是只要你想吃,我就……多给你……烧几碗……” 是夏木的声音,哭得捶心捣肺。自己都不舍得的能拿出来给对方,这难道不配叫真爱?! “艾伦,我的好兄弟,我都没有好好的孝敬你,你就这样走了,你还说过要把你的小黄送给我,你走的这么仓促,我们还没来得及办手续,啊……” 是无问的鬼哭狼嚎。事实证明,男人没有真友情,只有好基情。 艾伦听到这凄惨的哭声,不禁悲从中来,没想到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是如此的珍贵。 ……可是…… 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送小黄的事。罢了罢了,都是身外之物。 “艾伦……” 一个又尖又细又长的拉音飘在屋子里。 “你知罪吗?” “不……不知,求大神放我一条生路!” 艾伦的头皮炸了,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人之七罪,首罪为堕,你还不醒悟吗?” “我,感觉我挺勤奋的,只要您能放过我,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 钱乃身外之物,花钱买命还是划算的,毕竟还能赚到。这个账,艾伦算得清楚。 “你在贿赂本大神……” “啊,不是不是,我有二十一家超市,还有三个大卖场,行政区的写字楼也是我的……夏木,对,找夏木,我这就托梦给她……” 艾伦绝望了! “呃……” 剧情需要,可是阎百分之编不下去了。外面的夏木和无问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个劲儿的干嚎。 “啊!鬼啊!” 阎百分之发出了暗号。 夏木和无问破门而入,对着床上被缚住手脚的艾伦就是一顿爆锤。 “还想骗我的麻辣烫?!我多抠搜的人啊,能在老虎嘴里抢食,不是你找死?” 夏木骂骂咧咧地。 床上迷迷糊糊的艾伦,身上脸上都糊满了番茄汁,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三人打累了,偷偷剪断丝线,溜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良久,床头的铃铛响了三声,两长一短。是夏木在叫吃饭了。艾伦晕晕乎乎地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满床鲜红的血迹。他心里一惊。 艾伦没有急着下楼,而是去了屋内的盥洗室。镜子里的艾伦脸色惨白,也是满脸血迹。人中的地方已经凝固了。看来刚刚是一场梦而已,该死的,又流鼻血了。他急急忙忙洗干净了,下楼去吃早餐。 餐桌前,三个人穿戴整齐,眼巴巴的等着他多时了。 “艾伦哥哥,我饿了,” 阎百分之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说。 艾伦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揉乱了她的头发。 “这个,给你,你最爱吃的……” 夏木把一块卤牛肉夹到艾伦的盘子里。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带着暖意。想起刚刚的梦境,艾伦的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无问低着头一味地把粥往嘴里吸。 “无问,小黄还有一把备用钥匙,你想开随时可以哈……” “艾伦!我没听错吧?” “没有没有,夏木,回头把钥匙给无问一套,都是兄弟嘛。” “艾伦,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不会感到突兀吧?” 无问说着,在艾伦的脖子上香了一下。 夏木和阎百分之同时捂上了嘴,强行咽下即将喷薄而出的食物。艾伦本能的躲了一下,没躲开,手捂着脖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讨厌呢!” 他翻了无问一个白眼。 “我忽然想我妈了,” 艾伦忽然莫名其妙地说。 “为什么?” “你咋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都是身外之物。演员演了一个英雄,就以为自己是那个英雄,借着英雄的名义和光辉满足着自己的愿望,他可不管什么道德和道义。我得回家看看了。” 一行人吃完了早餐上学去。 临出门,艾伦奔到自己的房间把沾满血迹的床单卷起来塞进书包里,带出了唐宁十号。 让他们看见免不了担心,艾伦想。 第198章 烟粉街48号 烟粉街四十八号是北城的一道老街,青砖碧瓦密密麻麻地,码着一户户人家。邻居间挤挤插插,这家能望见那家的日常。说是独门独院,可远亲不如近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飘出的菜香就能勾起半条街的食欲。 艾伦的家在最里面。每次他回来都要穿过狭长的胡同,穿过闲来无事八卦的大爷大妈们,或好奇或猜忌的目光。 转天的周日,正是每月一次的假期,他穿着校服,踩着破旧的单车,拐进胡同口。 “老艾家那小子说话间长这么高了!” “你瞅瞅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一看学习就好不到哪去!” “咋说也是华清的,能差哪去?听说和老赵家的在一个班。” “老赵家的孩子有出息,班长呢。” “可怜老艾的媳妇了,男人不在家,自己拉扯孩子不易啊。” “孩子不行,不争气!” “还得是老赵家的有出息!” 艾伦好像没听见他们嚼舌根,一路笑嘻嘻地和他们打着招呼,经过他们的洗礼。 赵英俊和艾伦家隔了整整一条巷子,所以住在胡同口的赵英俊,并不会遇见这样的尴尬。 “他们在议论你呢!”坐在艾伦车后座的赵英俊提醒他。 “那又如何?” 艾伦不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艾伦什么时候活在别人的嘴里了? “你!不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 “他们这样大声的议论你呢,故意让你听见吧?” “那又如何,” “也对,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你想多了,议论别人的人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所以他们是不会尴尬的,反而是我们,得知道自己是谁。” “你这样拿我挡箭到什么时候?” “我这不是想让我妈放心嘛,从小你在我妈嘴里就是我的榜样,” “别说那话,下次这个价钱我可不来了,这戏我不演了!” “赵英俊你做个人吧,这么轻松的钱你不赚?你个爱财如命的葛朗台!” “艾伦,过河拆桥了是不是?这还没到你家呢,” “赵英俊你个犊子,我和你同学十二年!我不了解你?” “啥也别说了,你又不差那俩钱,给我涨点怎么了?你逃课的时候谁给你顶的包?” “赵英俊你姐挣钱不容易,你能不能少买几个皮肤,一个破游戏,值得吗?” “你不懂,值得,我王者贼厉害,你是体会不到那霸气侧漏的感觉。” “手机一关,你还侧漏个屁呀,” “你不懂,那种快乐是现实不能给的,当班长才管几个人儿?在游戏里如果我愿意,天下就是我的。” “然而你是你爸的。” “我又没花他们的钱玩游戏,我都是省下的生活费好不好?” 两人聊着,就到了艾伦的家。进门看见艾伦的妈在杀鱼。鱼活蹦乱跳的不好控制,从水池里跳了出来。 “妈,我回来了。” 艾伦叫了一声,他妈回头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拱出一股气“嗯”了一声。再抬眼,看见了跟在后面的赵英俊。 “姨,杀鱼呢?” “可不是咋地,这鱼不好杀,跳来跳去的。” “先弄死就好了。” “哪那么容易啊,诶,艾伦,赶紧的,把鱼给我按住了。” “我来,” 赵英俊说着,抓起鱼的头尾,用力掼在地上,鱼的尾巴抬了几下,不动了,被活生生的摔死了。 “造孽呀,这……” 艾伦的妈不忍心地捧起断了气的鱼心疼不已。 “妈,你这就矫情了哈,你不就是在杀鱼吗?拿刀捅和摔死有什么不一样吗?都是个死。” “哪能一样呢?祖辈都是拿刀捅的,你看谁家杀鱼是摔死的?” 艾伦的妈争辩着,又想起是赵英俊下的黑手,不免尴尬了些。 “二俊,留下来吃饭吧,姨给你炖鱼吃。” 艾伦的妈脸上挂着笑,挽留赵英俊。 “不了,姨,我就帮艾伦安排好作业就走,我姐饭都做好了了。” “那把你姐叫过来一起吃,你看艾伦总是麻烦你,一天天的一样的上学,你看看人家二俊,你是猪脑子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艾伦的妈一边数落着他,一边麻利地去鳞,掏鱼的内脏。一条鱼很快变成赤条条的,只等下锅。 “艾伦,还不去叫雪晴来,你愣着干啥呢?” “我这不是听您老人家谆谆教诲人不倦鸟已归迟呢吗?这就去。” 艾伦说着,推车跑了出去。 “二俊,来,进屋,等着。” 赵英俊答应一声,跟着艾伦的妈,进屋。 艾伦的家里简单而干净。 进门是个一人高四折叠的屏风。图案有点老旧,粉红的梅,洁白的兰,青翠的竹,和金灿灿的菊。 绕过屏风是一张大八仙桌,古铜色的。上面已经摆好了两个凉菜,一盘卤肉,一碟子水煮花生。左边是艾伦父母的卧室,和客厅。右边的门紧闭着,是艾伦的卧室和书房。再往后的一个隔间,和厨房并排的是,盥洗室兼洗衣房。房子说大不大,但是格局做的很清晰,蓝白色的暖色调为主。这设计的风格和艾伦的父亲的工作密不可分。 艾伦的父亲早年当过兵,是海军,退伍之后也没离开过船。是个水手,赚钱不少,但是常年在海上漂泊,顾不上回家。因此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他的母亲来答理。 艾伦的母亲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第199章 有故事的人 说起艾伦的妈,不得不提起五年前的老胡同,还有那只红棕色的阿拉斯加犬。 那时它们一起出生的兄弟姐妹有四只,艾伦是最壮实的。漆黑的额头,带了一缕白毛,月亮的形状。大概是遗传了母亲的毛色,后来那缕白月亮,越来越红,仿佛额间一枚血月。 艾伦的妈是个有故事的人,在北城曾经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早年间,艾伦的妈毕业分配到了北城的纺织厂。 那时候,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总会成为小城里一道靓丽的风景。艾伦的妈就是北城的风景,名字叫了格壮壮。 当初的北城还只有一道主街。从城南的烟粉街到城北的纺织厂,每天上下班的时段,路上都三五成群的聚集着各种年龄段的男男女女。甚至有的人,大老远从城西和城东赶来,为的是看一眼格壮壮。 格壮壮每天准时骑着自行车在各种目光中穿行而过。留下一阵风,带走看客们或嫉妒或羡慕或崇拜或倾慕等等等等复杂的心情。可能正是因为这样,那些无聊的人才一如既往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守在路上。 纺织厂女职工甚多,干的却大多是搬搬抬抬的体力活。车间主任姓赵,是个刻薄寡恩的老太太,瘦小枯干却极能骂人,倒不是能服众,只是没人敢得罪,在整个车间自然说一不二了。 老太太有个女儿,和格壮壮是同学,两个人从小学到中专,能力和学习成绩一直势均力敌。只一点,赵老太太的女儿弱了,那就是颜值,随了她妈。细眉细眼尖下颌,说话还刻薄。这就尴尬了,这一点足以让格壮壮碾压。赵老太太的女儿娇纵惯了的性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时常找她妈哭诉格壮壮的傲娇。赵老太太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她只是个纺织厂女职工,而格壮壮的妈是北城中学的老师。因此赵老太太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给女儿隔靴搔痒地安慰,但是心中的怨怼和不甘倒是越积越深了。 北城真是座小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逃不出的轮回。格壮壮终于落在赵老太太手里了。可以说从她入厂那一刻起,她就被赵老太太盯上了,因此新人分配车间的时候,她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把格壮壮要来自己的车间。 格壮壮个子高,体格清秀,一直在学校读书,没干过体力活,大批的布卷又沉又硬,根本抬不动。可是赵老太太故意把她分给常年有病没人愿意组的腾蓉一组。 每逢腾蓉请病假了,格壮壮就要自己搬那些又沉又硬的布卷儿。赵老太太看着她努力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若是有人上去帮忙,她就用一米长的竹尺敲着布卷儿骂: “谁家的千金小姐啊,能不能干?不能干趁早滚蛋!” 大家不敢得罪赵老太太,也就识趣地躲开,看着格壮壮一个人受苦,无能为力。 格壮壮气得浑身发抖,眼泪落在地上摔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珠子。 积怨深深,自有爆发的时候。那天,赵老太太因为早饭吃的不顺当,正找人晦气。格壮壮一个人推着布卷儿经过,不小心蹭到了站在地中央的赵老太太的衣角。赵老太太立刻就豪横了,跳着脚的骂,什么脏话狠话都说尽了。格壮壮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冷的看着她不做声,或者掉眼泪。反而很硬气地发问: “你骂谁呢?” “谁撞我,我就骂谁!” “你再骂一句试试。” 格壮壮平静地说。 赵老太太哪服过这软儿?一股更加恶毒的话喷向格壮壮,顺手用竹尺戳向她。 格壮壮夺过竹尺掼在地上,一脚下去,竹尺断成六截。赵老太太愣了一下,被格壮壮的行为击倒了。紧接着,她反应过来了。像只扑拉蛾子扑向烛火一样扑向格壮壮。 格壮壮身高腿长,一个滑步躲过去了,赵老太太重心不稳趴在地上。她就地打滚哭了个昏天暗地。整个车间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看热闹。却没人去扶赵老太太,她平时的人缘不好,没人愿意伸出手去。 泼撒累了,又没有台阶可下,赵老太太只能尴尬地躺在地中央。 正是这个时候,厂长巡视车间经过这里,看到赵老太太的狼狈样子,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 格壮壮趁着热度,历数赵老太太的种种劣迹,厂长是赵老太太家的二舅家里的三舅姥爷,自然偏袒她,没有批评教育赵老太太,反而定了个格壮壮违反规定。格壮壮解下工作围裙,摔在操作台上,转身出了车间。 就这样,格壮壮失业了,她不敢告诉她妈,每天只能假装上班,去城外百无聊赖地转悠。可是,她在护城河畔遇见了艾伦的爸爸。 第200章 挂在墙上的二俊 “姨,后来呢?您和叔叔咋认识的?” “在公园那次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后来……” “唉……如果有一天我写自传了,可能才会认真地回忆那些过去的人和事。” 格壮壮扬了扬眉毛。 “姨,我听我妈说过,那时候你在北城简直就是传奇。” 赵英俊倚在厨房门框上,和格壮壮闲聊。 “传奇我倒是无所谓,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是人生一场总得有点东西留下来吧?我就觉得艾伦,一天天扬了二正的,正经事儿一件不想,哪像你?打小学习就好,总算是为自己拼过的。” 赵英俊听到这些,心里美滋滋的,暗暗解气:你狗艾伦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是在别人那里,甚至你亲妈眼里,我赵英俊都是你达不到的高度。 “姨,艾伦其实挺聪明的,随你了,他就是不用功,回头我帮你看着他。” 赵英俊吸了一下美出来的鼻涕泡儿,瞬间觉得今天没白来,他大赞自己的精明。赚着艾伦的钱,还拿到了钳制他的尚方宝剑。美妙的人生不过如此啊! “那敢情好,有你帮衬着他,我也就放心不少,那啥,你妈不经常在家,你和你姐可以来姨这儿吃饭,给你做好吃的。” “姨,您真好,这条烟粉街上属您最善良!” 赵英俊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唉……都是邻里邻居的,客气啥呢?” 格壮壮回头看了赵英俊说着,眼里都是慈爱。 还是格壮壮太单纯善良了。 这时,艾伦和雪晴进来院门。雪晴是赵英俊的姐姐,比艾伦大几岁。小时候没少带着艾伦他们玩,因此两家走动的近些。雪晴很懂事,进门就挽起袖子,帮着格壮壮忙活起来。 艾伦看见赵英俊的一脸贱笑,就猜到他又套路格壮壮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赵英俊极不情愿地跟着艾伦来到院子里。 来到墙根底下,艾伦猛回头,两眼逼视着赵英俊看了两秒钟。 “我可……” 赵英俊的话还没说完,艾伦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了墙上。由于身高的差距,赵英俊的身体,被艾伦拎得两脚离地,悬空了。艾伦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他。赵英俊喉咙发甜,嘴里苦涩,心里发慌,喘不上气来。他两只胳膊架空着抓挠着空气。就当他感觉自己要被掐死了的时候,艾伦松开了手。 “艾伦,我可没出卖你!” 赵英俊拄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丫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能不能做个人?” “我特魔花钱顾你跑我妈面前吹牛皮来了是不是?你瞅瞅你谄媚的嘴脸,呸……我见了都恶心!” 艾伦在地上啐了一口。 “我这不得替你哄你妈开心吗?我赵英俊大名鼎鼎的什么时候黑过你的钱?!哪次不是你物超所值!?” 赵英俊举着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我要是在你妈面前说你一个不字,我……” “你咋滴?” “我天哪,你居然忍心让我发毒誓?” “你敢吗?你个没操守的东西。” “艾伦,你……不懂我,唉……终究是错付了!” “你们两个吃饭了!” 格壮壮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艾伦狠狠地指了指赵英俊,瞪圆了眼睛。赵英俊会意地点点头,又举了举三根手指头,发誓。 俩人一前一后进屋,艾伦走在后头,侧面看去,像是押着赵英俊。此时的二俊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一看见满桌子的菜,立刻面色温柔,堆满了笑容。 赵英俊好久没体会过这么纯粹的家的味道了。平时是在学校的食堂,回家以后是一个人吃外卖。雪晴在北城的中心医院做护士,经常夜班,也是一个人。自从父母分开以后,一家四口忙着各自的生活,散落四方,家的概念早已模糊。 格壮壮又何尝不是如此,艾伦的爸从军队退伍回来就做了船员,说走就是三五个月的见不到人。艾伦想申请走读,时常陪陪她,被她无情地骂回去。在格壮壮看来,生活就是应该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地,走过每一个生命的节点。 曾经沧海难为水,格壮壮的三观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血泪史。现在回想起来,她倒是不想让艾伦走自己的老路,负冲动的责任,担年轻的错误。所以,她是矛盾的,她不想艾伦波澜起伏,挣扎在命运的漩涡,又恐怕他的人生太平庸少了激情。 因此她常常失眠,幻想着的美好希望。 第201章 三个人的晚餐 习惯于独处的人,孤独的不是这个人,而是那颗心。 这个暮春的周日,夏木没有回唐宁十号。艾伦和赵英俊回家去“演戏”了,她难得的清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想回家看看了,也许会和以前不一样了呢。她心里明白阎百分之的出现,或多或少的都触动了他们的痛点,所以那天艾伦说想家的时候,夏木的心也跟着活泛了。 夏木开着自己的小辉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路边的广告牌五颜六色的以奇形怪状的姿势,状态静止地出现,又如陌路人的眼神,让人扫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店铺的牌匾统一了模式,却不同的字体和标识。刻板中的活跃反衬出更深的刻板。 北城就是这样规规矩矩又个性十足地存在着。它不同于任何其他的城市。历史悠远且痕迹明显,死水微澜又生机勃勃。烟粉街的古老沧桑,北清大学厚厚的历史墙皮,华清学校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还有各种各样的超市卖场和轻工厂构成的特有的经济圈,都被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北城包容着。它是一座鲜活着的古城,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包裹起满身的伤痕和过往,携风带雨地一步一步的走着,朝着未知的未来。 夏木慢慢地遛着小辉,眼神流过广场上聚集的人群,街边停靠的三三两两的四轮车,慵懒的暖阳和游荡的风。也许这就是让人亲近的生活本身,别的都是辅助的风景。 拐过烟粉街,是潜江路,夏木一脚油门踩到底,飞驰。还有四公里就是行政综合楼,不远处的尖房子是别墅区,一、二、三……唐宁十号在眼前一闪而过。再往东,就是金汇小区,她的家就在那里。 夏木把车速降下来,又陷入遛车状态。 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在外面遛够了。斜阳挂在楼顶的时候,夏木来到了小区门口。她把车停在便道上,爬着格子数123,十六楼的客厅灯亮着,飘窗前大片的阴影,是那盆十多年的橡皮树。风吹过窗台,在空气中转了几个圈儿,落在夏木的脸上。她深深地吸气,是青草和泥土的香味,不知道这算什么味道,但是不是家的味道。夏木苦笑了一下,这是生命和孕育生命的味道。她把车停去公共车库,锁车,穿过石板路,用钥匙开了单元门,进电梯。“滴滴滴,”脑子里有个计时器节奏均匀地响着。 十六层到了,走廊里的感应灯应声亮了。夏木找出钥匙,开门进去。轻轻关上。客厅里没有人。餐厅的灯关着,闪着淡淡的烛光。浓郁的葡萄酒气味飘散着,塞满了整个房子。伴随着的音乐是有点忧伤的调子,苏菲珊曼妮的《stay with my heart》。门玻璃上映出两只模糊的影子,杯筹交错间流淌着甜蜜,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一首老歌了。夏木并不想参与其中,即使她承认肚子是有点饿了。换鞋,直奔自己的房间,翻出书包里的巧克力和可乐。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多久才结束这种陈旧而毫无意义的所谓浪漫的烛光晚餐。 金汇小区的床并不比唐宁十号的舒服多少,反正自己倒像个局外人。这种感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她并没意识到,但却越来越清晰。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矫情。如果像阎百分之的爸妈那样,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失望了。有的时候,她常常在想,到底在这个家里有没有她存在的必要。可能三个人的世界里,就注定会有孤单的那个。 客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踩不到点上的舞步声,激昂的音乐声…… 夏木戴上耳机,这世界与己无关了。 夏木被艾伦的电话震醒,太阳已经在窗帘上照出红彤彤的一片光。 她急忙起床洗漱,周一的早晨是最忙碌的。准备出门的时候,夏木的妈美久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看见玄关处的夏木吃了一惊。 “你这是才回来?” “我这是才出去!” “你昨晚在家住的?” 夏木翻了个白眼。 “那你吃早饭了没?” “不吃了,艾伦催我呢。” “我给你说,你离他远点儿,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学习成绩又差,长得乱七八糟的,性格像猪,你!可是要考北清的……” “我都不干涉你,你干嘛管我呢?” “我是你妈啊!母上大人!你搞搞清楚,我不管你谁管你?谁有资格管你?” “我自己啊,我啥时候让你操过心?” “这不是你要不要我操心的问题,问题是我就是会替你着想啊……” “我昨晚啥时候回来的你都不知道,你俩还烛光晚餐,老土!” “我们愿意,你昨晚回来为啥不吱声,一个人躲房间里又吃垃圾食品是不是?我要是在你房间翻出乱七八糟的东西,咱就是个事儿!” “我不和你说了,我着急,走了!” “你敢!我还没说完呢!” 夏木穿上鞋,不由分说跑出门去,她一口气奔出单元门。 “木木,你给我回来,你好歹吃点儿东西再走,跑啥跑,四体不勤的再摔到,你等着我马上抓住你……” 身后传来美久毫无逻辑毫无意义毫无作用的叫声。夏木心里突然畅快的很,她不怕美久追来,她不化好妆是不会出家门口半步的。 “一大早的你叫什么呢?”夏之澜从卧室出来,看见美久扒着门乱叫。 “昨晚木木回来了,我们居然不知道!” “嗯?昨晚我们在家的啊!” “所以……” “尴尬了,她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故意的呗,我怎么有点内疚……” “好像是有点冷落孩子了。” “诶呀,感觉自己好不是个人啊!”美久捂着脸说。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了,而我们终将是要离她而去的,早点儿断奶,总比妈宝要好吧?” “你说的有道理呢。” “我们虽然是她的父母,给了她生命,可是我们并没有资格剥夺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体验,我们应该尊重她,是尊重她这个人,而不是把她看做我们生命的延续或者附属品,这样,她才会有自己的独立人格。” “是我不好,我总想控制她,刚刚我还没完没了……还说艾伦是猪……” “你看看,艾伦好与不好,都是木木的朋友,我们不应该干涉孩子交朋友,即使他是猪,我们也不能侮辱自己孩子的朋友!要相信孩子!” “那咋办?我都说了!” “回头我找她聊聊。” “你一定要替我解释解释,挽回一下我做妈的形象,唉……当时有点儿激动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美久望着夏之澜满意地点头,两个人手拉着手进了厨房。 第202章 绑的就是你 艾伦打电话给夏木约她一同回学校。一向花枝招展的艾伦是不会骑着破自行车,风乱残妆地出现在学校门口众多艾粉儿们面前的。 夏木开着小辉来到约定的路口,等他。广场的大钟一分一秒地走过,早起的人们从三三两两到熙熙攘攘,还是不见踪影。 眼看着要迟到了,夏木的催促电话打过去一个又一个,无人接听。她心里无数次地咒骂着,发动了车子拐去烟粉街四十八号。 格壮壮打麻将去了,四十八号只有一把大锁守着。她只得回学校,看看这货是不是先一步去了。对于这种习惯性失约的人,夏木不是没有办法的,通常来说会直接进黑名单。但是艾伦不同的是,他经常死而复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 突然,手机响了,是艾伦的号码,夏木滑开接听键直接骂。 “能不能做个人?还能不能做个人?” “呃……尽量……” 对方不是艾伦,是个更粗哑的声音,完全没有艾伦小烟熏嗓的性感。 “你是谁?把手机给他,我要骂他,你走开!” “艾伦在我手里,拿一百万来赎人。” 对方换了一个人,声音有些故作深沉。 “哈?不怕玩脱线?你值一百万吗?” 夏木被气笑了。 “小姑娘脾气还挺爆,准备钱吧,说别的没用,” “唔……救……我!”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艾伦痛苦挣扎的声音。 “听见了吗?哈哈哈哈哈哈,”电话挂断了,伴随着得意的笑声。 夏木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也笑了。这货在外人眼里就值一百万?有可能还高估了。她想了想,既然是要钱说明暂时没有危险,绑一次架开一次口才要一百万,显然不知道艾伦的身家。 “嗤……看来是二货遇见二货的有关于谁更二的巅峰对决。” 夏木情不自禁地轻蔑,回学校,先签到再说。 ………… 一大早上的,艾伦打了电话约夏木,在去学校必经的路口。就骑着破自行车慢悠悠地朝那蹬。 新鲜的空气抚在脸上凉丝丝地,风轻云淡,伴随着破自行车稀里哗啦的乱响,别提多的惬意了。他不自觉地哼起来小调儿, “小小的人儿啊,傻不愣登……”。 突然车子一颠,向下倒去,艾伦本能地跃起,蹦出一米开外。 “卧槽,没倒!” 一个稚嫩而慌乱的声音。 艾伦原地回旋,转了个身。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围住了他,远处还停着一辆破桑塔纳。 这是设计好来截人儿的啊,艾伦心里一阵窃笑,好玩儿。他腿一软,就势趴倒在地上,藏起了脸,万一挨打,不能舍脸是靠脸吃饭的宗旨。 “诶,我还没套上了,不会是摔死了吧?” 一个手里拎着黑色垃圾袋子的惊呼,突然一脚踹在艾伦的屁股上。 “哎,你干啥呢?” “不得打一顿吗?” “人家要是不服,反抗或者挣扎,你打行,这都摔半死了你还打啥?” “学着点吧,纸上谈兵是不行的!” “这是钱啊,你撕票了拿啥换钱,猪脑是不是?” 趴在地上的艾伦佩服这几个人的智商,心服口服外加目前这个姿势,五体投地地。 “那咋整?” “管他呢,先套上再说。” “哎,抬起来,抬起来,你这么笨呢!” “孔二蛋,把车开过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听着都脸疼。 “嘘……小点声儿,不能叫名字,你是猪吧,把人喊来怎么干活?” “我就和你们整不起!” 四个人,艾伦听见了四个人声音,外加一个叫孔二蛋的司机。 由于艾伦身高腿长,四个人抬不起来,半拖半拽地把他塞进了桑塔纳,所以说腿长有什么好的,连被绑架都给人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桑塔纳里塞了艾伦,后座几乎没有了地方。 “是他吗?没错吧?”一个尖细细的声音, “你们仨坐车吧,我打车去!”又是第一个人的声音,好一次有谦有让,有商有量的绑架行动。 “你他么的,那我呢?” “给俩钱打车啊!” “猪啊你们,打车多容易暴露知不知道?出租车里都有监控!” 一阵尴尬而残酷的沉默。 “那我坐后备箱吧,我瘦!” “那我呢?” “跑回去!” “呃……” 艾伦一阵心疼,为什么不是被绑的人塞后备箱,还真是好有爱爱啊! 车厢里的空气沉闷,空间逼仄,一阵阵汗臭和长时间不洗澡的骚臭味道充肆着鼻孔,令人窒息。艾伦受不了了,他一翻身坐了起来。 “诶呀嘛呀,诈尸啦!”车厢里一阵骚动。 “不,不要这样嘛,”开车的孔二蛋脑袋捂的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本能地踩了刹车。 “我告诉你不要嚣张啊,不要狂,你被绑架了!”副驾驶坐着的戴黑色口罩的黄毛,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金鱼眼儿,鼓鼓地,躲在车座后面呵斥艾伦。 “别停!继续开,你们要带我去哪?”艾伦的手指头揣在裤兜里顶住了旁边坐着的胖子。 “诶呀嘛呀,他有枪!我……和我没关系啊!”胖子欠着半个屁股,两只手举过头顶。 “大哥,不关我们的事儿啊!”一听说有枪,孔二蛋边开车边哭唧唧地说,“我就是来开车的,你们说上哪儿就上哪儿!” “你们信不信我废他一条腿?”艾伦的语气更加豪横了。 “信,我们信!信……你个锤子!” 突然,艾伦的脑袋被狠狠地凿了一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203章 第一个女人 一个梳着毛寸头的脑袋从后车座钻出来,此人出奇地瘦,皮包骨头。脑袋和眼睛出奇地大,看上去像个骷髅头。骷髅推倒了座椅背压在艾伦的身上。 就是这样的姿势,艾伦的上半身躺在胖子的怀里,下半身隔着座椅背压在骷髅的身底下。 车子穿过了高速公路驶向城外,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再远处是荒无人烟的田地。就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幢破房子,是废弃的稻米加工厂的二层小楼。 破桑塔纳在楼外面停了下来,孔二蛋跳下车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和这几个糙汉子在逼仄的空间里是会要命的。这仿佛暴露了作者的性别。 艾伦早已经醒了,可是大爷心里不舒服,因为胖子趁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搜了他的身,发现了那只假枪。确切地说,是胖子发现了枪是手指头气不过甩了他一拳头打醒了他。没了道具的艾伦戏演不下去只能装死。任凭他们吭吭哧哧地抬他上楼。 “这简直比猪还沉……” “你抬过猪?” “没有” “那你放什么屁?这是大活人!” “我们为什么不让他自己走?” “他昏迷了你没看见吗?” “可是他还喘气呢。” “昏迷不是死,当然有气!” “那我们为啥不叫醒他让他自己走?” “你是不是傻?跑了咋整?我们抬都费劲,你能追上他?” “好像不能。” “赶紧地,你俩磨磨唧唧的干啥呢?使劲啊!” “细,细啊……” 胖子很响地撞开门,里面的床上坐着一个女孩儿。披散着头发遮了半张脸,一身校服已经脏兮兮的。 “你细个屁,没说不让叫名字吗?” 女孩儿看见他们进来,理也没理,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胖子把艾伦扔在床上。床是硬板临时搭建的,疼得艾伦“哎哟”一声。 “醒了醒了,赶紧绑上!”骷髅失声惊呼。 “早干嘛来的,下车就应该绑上知不知道?一点儿经验都没有还学人家绑架,啥也不是!”艾伦不耐烦地揉着摔疼了的屁股。 胖子和骷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门被一脚踢开,孔二蛋手里拎着绳子进来,不由分说拉过艾伦的两只脚捆了起来。 “诶,轻点儿,兄弟瞅着你娘里娘气的手劲儿这么大呢,” 孔二蛋的头半低着,眉眼清晰地暴露在艾伦面前,头发极短,留海儿极厚,齐了眼睑,遮住了长长的睫毛,黑色面巾遮住了半张脸,黑色的衬衫,黑色的紧身裤,黑色的马丁靴。 “穿的也像个小姐姐,嘻嘻嘻,你这眼睫毛多钱粘的?挺逼真啊,总戴着面巾不难受吗?”艾伦说着伸手去拉孔二蛋的面巾。 孔二蛋反手抓起他的校服领子,直接抵在硬板床上,一只膝盖压住了艾伦的两条腿。眼睛紧紧地盯死了他,四目相对的转瞬之间,那眼里喷出的火焰燎得艾伦心底一颤,乖乖地摊开了双臂,他被压成了一个摊开的,毫无防御功能的“十”字。 孔二蛋手上用尽,翻过了他的身体,另一只手伸进他的后腰。把他藏起来的手机摸在手里。一手抵着艾伦,一手翻他的电话,开机密码居然是刷脸。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孔二蛋的嘴角轻蔑地挑了一下,把手机屏幕照在艾伦的大脸上。 “没有,没有你帅……” “切……”孔二蛋翻着手机,无数的夏木的电话跳出来, “这个木头人是谁?你咋不接她电话?” “静,静音了,没来得及……呃,这不被你们抓了吗?”艾伦的心抑制不住的躁动,不敢再与孔二蛋对视,又嘴上不肯服输,臊眉耷眼地回怼。 “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拉硬?” “你们到底抓我干啥?是因为我太帅影响你们生长了?” 艾伦的心被戳到了一样,扑通扑通地乱跳。他本来已经浑身无力了,却还要极力地掩饰。 “就你?呸……咕……”骷髅一口浓痰想射向艾伦,看见二蛋凌厉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别和他废话,给木头人回拨过去,管他要钱。”孔二蛋握着手机,眼睛翻了翻天花板。艾伦一下子看出来了,这群绑匪的不专业,这是在现想台词啊,这么大的事情连个剧本都没有吗?不用彩排一下的吗?这是轻视谁呢?! “我能问一句吗?” “说!” “你们为啥绑我?” “听说你有钱啊?”胖子抢着说。 “谣言!谣言害死人啊!你们看我像有钱人的样子吗?你看看我这……” 艾伦扭过身子让他们看撕开的破洞:“我校服都是破的,” “别理他,我们学校都知道,属他最有钱,校长都给他几分薄面。”一直事不关己玩手机的细细突然插了一嘴。 “内奸!”艾伦在心里狠狠地骂,本来还以为拿下了华清所有女生的颜欲,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叛徒。 “我哪有钱?”艾伦声嘶力竭地仰天长嚎,“你们居然听一个小屁孩子的瞎话,就来绑我,你们犯法了,知不知道?你们要进监狱……” “闭嘴!”孔二蛋手上加劲儿,巴掌在艾伦的眼前晃了晃,终究没舍得落下。艾伦立刻,请注意是立刻就怂了。不是因为一个颜控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宁愿死在你怀里。 “快点儿打电话要钱是正经事!”胖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咋,咋说?”骷髅战战兢兢。 “就说,嗯,他叫啥来的?” “艾伦,艾伦啊大哥” “就说艾伦在我们手里……拿……要多少呢?” “一千万!”艾伦脱口而出。他不是担心这几个二货狮子大开口。他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要的多,孔二蛋可能分的会多一些。 “要不了那么多吧?我们一人一万就差不多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一百万!”细细突然插嘴:“咱们区的榜一充的大概是一百万!” “好,就一百万!”孔二蛋听到榜一眼睛亮了。艾伦的心一酸,此时一只打着响指的柠檬路过。 “你们绑我是为了充游戏的?”艾伦哭笑不得。 “不然呢?杀了吃肉?”细细突然甩开手机,蹦到地上,恶狠狠地跺着地板,走了一圈儿,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扭动了几下身子。 “又输了?”孔二蛋斜着眼睛瞪她。 “嗯……都怪他……”细细一指艾伦,“他一直巴巴的说个不停,我分心了!哼……” “你咋不说自己弱鸡呢,就你那破游戏,我超a的!呸……啥也不是!” 艾伦没说错,他是真的各种流行的网游都超a,说到底,游戏都是拼钱的,充呗。 “等等,我们这儿绑架呢,夜长梦多,赶紧打电话!”孔二蛋理智尚存。 “胖砸打,胖砸说话底气足,能吓人!”骷髅把手机给胖子,胖子像是拿到了烫手的山芋,不敢接。 “给你吧!”把手机丢给了细细。 “哪有女生绑架的,你傻吧!叫黄毛上来,” “那谁望风?” “狗发呢?” “大概还在跑路!” “我来了,” 狗发满身灰土地站在门口。 第204章 腰间的蝴蝶结 “不是说不能叫名字吗?”骷髅一巴掌搧在胖子的后脑勺上。 “肃静肃静!我来缕缕……”艾伦敲着床板。 “你们不就是要钱嘛,不至于啊,真不至于!”他试探着收回手,拍了拍孔二蛋的胳膊:“我来给你们想办法,放松,放松,哎……对!” 孔二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放开了手。 “扶我起来啊!” 艾伦得寸进尺。二蛋极不情愿地薅着他胸前的衣服拽他坐起身来。 “太粗鲁了……来跟着我,每人啊一声……” 艾伦坐在床上,试了试,腿被绑着没法儿盘起来,只能两只膝盖并拢着盘向一边。两只手举成乐队指挥的样子,“来,你!啊……” “啊……”胖子。 “啊……啊……”骷髅。 “停停停,够了够了。” “啊!”二蛋。 “什么态度?带情绪呢!算了算了,惹不起。” “我呢?!为什么不让我啊!啊………………”细细突然的高八度。所有人都堵上了耳朵。 “女生的声音太好听,不适合撂狠话。” 最后,艾伦指了指狗发。 “啊~”有点儿沙哑的烟熏嗓。让艾伦不禁意味深长地多看了一眼。 “就你了!”他指着狗发说道:“你给木头人打电话要钱吧。” 狗发按照艾伦的指示,给夏木打了电话,合演了一出被绑架的好戏。 挂掉了电话,屋子里忽然弥漫着奇怪的气氛。 “你确定她能拿钱赎你?”孔二蛋说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我……应该会吧,我……” 艾伦仰头看着天花板。 “我就说你们啥也不是,被他骗了吧?”细细突然跳起来。 艾伦心里有些发慌,又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他决定赌一把。 “二蛋,你不信我?” 艾伦突然叫出孔二蛋的名字,吓得后者倒退了一步。 “你……” “你不信我……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孔二蛋的脸突然红了。 “我还知道你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坚强,” 艾伦顿了顿,揣摩着对方的反映。 “你瞎说!你信不信我……” 二蛋慌了,二蛋居然慌了,她从床上蹦下来,离艾伦远远地,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不信!我只知道你和我一样,心里有许多话说不出口,不是不想说,是没有遇到那个值得说的人。” 艾伦知道自己赌对了。浑身充满了飒飒之风的孔二蛋,是个女生! “我没有,你瞎说,我有好多朋友!”二蛋苍白的争辩,更坚定了艾伦的判断。 “她没有,二蛋姐姐有我呢!”细细尖声尖气地插嘴。 “你?!”艾伦轻笑一声。 “你还小,慢慢长大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孔二蛋颤着声问。 “因为你腰间系着一只蝴蝶结。” 艾伦笑眯眯地说:“一般男生是系不出来的,除了我。” 他说着,蹦下床,拉开了二蛋腰上的蝴蝶结,重新挽了一个扣儿,系上:“这样系,更好看。” 孔二蛋的头和艾伦的胸只有五厘米的距离。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甜,若有若无,谜一样的男人味道。 “天哪!你们这是在干嘛?好像是爱情的酸臭味道!” 狗发发出惊叹声,另外两个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艾伦你算个屁,别看她们都粉儿你,我就不喜欢你!你配不上二蛋姐姐的,你知道吗?我们区的榜一都追不到她!你凭……” 细细歇斯底里地带着哭腔,咽下了什么两个字。 艾伦平生最烦这种叽叽喳喳的小女生,正经话都说不利索,就知道任性,用自己的思维去套路别人的行为。 “你闭嘴,是不是想我抽你!”他一个凌厉的眼神甩过去,细细下意识地哑了声。 “榜一是吧?来来来,什么游戏?哪个区?以后的榜一就是艾伦!” 艾伦招了招手,狗发乖乖地把手机双手奉上。 于是,画风突变。绑架的现场变成了这样的一副画面。 艾伦坐在床上,两边趴着狗发和胖子,肩膀扛着细细和二蛋的脑袋,骷髅的头太大,半蹲着,从艾伦的脑袋顶上望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因为是新区,暮色渐起天边的时候,游戏的世界频道已经刷满了朝圣之声:“艾伦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艾伦荣升榜一。靠的不仅仅是充钱,还有超强的手动操作,一路过关斩将打下了一片江山。 小破楼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你们咋地了?干啥呢?”黄毛擦着口水,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跑进来。 “我们有了自己的帮会,而且榜一是我们的领袖!”细细开心地跑过去,围着黄毛转了一圈儿。 “是我睡迷糊了,还是你们做梦呢?那个叫拽炸天的榜一不是说二蛋不和他组cp他就让咱在这个区待不下去吗?” “他算个屁呀,他现在是榜七,让他在前十是咱心地善良。现在的榜一是艾伦。” 骷髅眉飞色舞。 “所以如果二蛋不和我组cp,我是不是可以让你们在这个区玩不下去?” 艾伦一脸贱笑地看着二蛋。 “给我滚!”二蛋终于卸下了高冷的面具,一脸的娇羞。可惜了一张美丽面孔只能躲在面巾后头。 “我饿了……”艾伦这么一说,所有的人才意识到,他们沉迷在游戏里,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有棒棒糖!”细细拿出一只棒棒糖,舔了两口递给艾伦。 “这也不抗饿啊!”艾伦一口咬碎了,含在嘴里。其他人面面相觑。 “我们都是轮着舔的,你咋一口给吃了?” “呃……不好意思哈,那……我们吃饭吧!”艾伦尴尬地笑笑。 “我们没有钱……”孔二蛋小声说。 “哎,多大点事儿啊!我请你们,走走走,生态园,随便点!” 突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响起。 “糟了,”黄毛趴窗户望出去。“好多车!被发现了。”他一声惊呼就要往楼下跑。 “站住!别慌!先搞清楚是谁?” 艾伦一嗓子定住了黄毛的脚步。 “都怪我,说好的,今天我负责望风,我应该呆在楼顶的……”黄毛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该来的总会来的,”孔二蛋的沉着冷静,让艾伦不禁刮目相看。 “细细……你快出来,跟爸爸回家吧……” 楼下传来一个男人粗哑的叫声。 “你们谁出卖的我?” 细细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唯独到艾伦的脸上,深深地望着,目光柔和,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艾伦的心里一忽悠。 “我……我回来的时候,实在太累了,就打了一段路的出租车……”狗发小声嘀咕着。 “狗发!”细细疯了一样扑过去,狠狠地捶着狗发的胸口。 哈哈哈,画面一度粉红。 “爸爸,我被绑架了!” 细细突然奔到窗口,朝着外面,大声喊道。 第205章 反咬一口的叶细细 “爸……我想你,想回家……” 细细带着哭腔喊。 离窗户最近的狗发完全没有get到这个戏精的点,捂着她的嘴,把她拽了进来。艾伦刚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从外面望过去,正是细细被粗暴地强行带离窗口。如此这般,绑架的行为在楼下的人看来,是已经做实了。 “我说,你们不是同谋吗?你们不是一起绑架我的人吗?怎么还内讧了呢?”这剧情的推进,饶是艾伦也看不懂了。 “不,我是他们绑架来的,你们绑架了我和二蛋!我们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你们都下得去手,你们太坏了吧?!呵呵呵呵……”细细奇怪地笑起来。 “等等,什么就我们绑架了你们,受害者是我好不好?!” “你这么聪明的吗?楼下的是我爸爸,你说他会相信谁?”细细越发得意的笑。 “里面的小子听好了,趁早把我闺女放了,咱井水不犯河水,要是敢动我闺女一根头发,我北楼吴老二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楼下传来嘶哑的叫声。 “北楼吴老二?没听说过啊。”艾伦拍了拍细细的肩膀:“原来……你姓吴。” “放屁,谁要姓吴?我姓叶!” “懂了,楼下的不是亲爹?” “你放屁!我跟我妈姓,谁叫他抛妻弃女,这是他的报应。” “吴细!没有戏!叶细细,嗯……你是对的,姓叶比姓吴好听多了,还有诗意!” “那是自然,我妈给我取的名字。” “你也是他们绑架来的?”艾伦突然话风一转。 “他们能绑架我?笑死我了!” “来给我拍个照片,”艾伦抢过手机,塞在二蛋的手里,“全身照!” 二蛋听话地拍了张照片,没想到艾伦的手机拍照设定的是三连拍,“嚓嚓嚓”一顿闪,二蛋吓了一跳。急忙把手机塞回给艾伦,他又翻过屏幕的方向键,拍了几张脚被缚住的特写。然后翻回相册去仔细看看,满意的点点头,把手机踹进校服的口袋。两手插兜,平静地环视他们一圈儿。 “你这是干啥?”细细好奇地问。 “这叫第三视角,你不懂。你们到底谁是绑架我的主要策划人啊?” 艾伦郑重其事地问。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射向了细细,但是,没人说话。 “不是我!我还是个孩子,”细细狡黠的目光一闪而逝。 “那是你给他们提供的我的资料吧?” “……北城谁不知道你呀?这个你赖不上我,要怪就怪你太出名了……” “可是,华清熟悉我的,这里也就你了吧?” “是我,我要绑架你的,你别,逼她了……”二蛋突然挡在细细身前。 “二蛋姐姐!”细细的眼里突然泛起了泪光。“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这次我不能再连累你了,而且,我爸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二蛋回头,看了一眼细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好吧,艾伦,策划绑架你的人是我,和他们没有关系!你问这些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现在还被绑着脚,我能干什么啊?” “楼上的小子听着,赶紧把人放了,不然我们报警……”突然一个尖细的公鸭嗓叫声。 “啪……”公鸭嗓被抽了一耳光哑了下去。 “报个你奶奶的蛇皮鸡儿腿儿长,我吴老二的闺女被绑架了报警,以后我特么在道上还怎么混?!你个猪脑是不是?”吴老二恼羞成怒。 艾伦走近了窗口,望出去,楼下的车灯齐刷刷地亮着,把整个小楼和楼下的空地,照的如同白昼,呈半包围的阵型,聚着一堆人,年纪看上去参差不齐,有老有少。艾伦一看这阵势不禁咂嘴,看来江湖不好混了,很明显的,队伍建设跟不上了。 为首的是一个精壮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脸色黝黑,满是大大小小的疙瘩,一头飘逸的齐肩发在风中凌乱,脖子粗短,四肢短粗,穿一身黑衣服,正手指着他们的窗口,叫骂。 “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是不是,北楼吴老二的闺女你们都敢惦记!” “叔叔,您误会了,还是报警吧,您闺女才是绑架的策划者……”艾伦冲着楼下喊道。 吴老二愣住了,举起的胳膊僵持在空气中,“啥玩楞?”他回头问他身后的小弟们:“他说啥玩楞?” “他说大小姐策划的绑架行动。”公鸭嗓急忙解释。 “自己绑架自己?” “大叔,是您闺女绑架的我!她是加害人,我才是被害人。”艾伦看着好笑,适时地添油加醋。 “不可能,我闺女还不满十四岁,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绑架你?!” “叔叔,我手里有证据,她自己都承认了……” “艾伦,你好卑鄙,你套路我!”叶细细冲到窗口,对着楼下大声叫道:“你要是我亲爸就看着我被别人欺负吗?” 这句话直接戳进了吴老二的心,他手一挥,几个年轻的小弟,直接冲进了楼门。 “叶细细,你过分了啊!”二蛋抽出裁纸刀割断了艾伦脚上的绳子。“本来就是我们的错,你让你爸掺合进来干什么!?” “谁叫他抛弃我和我妈的,我现在长大了,他又回来找我,早干啥去了,我就是要报复他!”细细理直气壮的。 “你这一招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还真是毒辣的紧!” 艾伦阴恻恻地看了叶细细一眼。十几岁的小孩道德底线不健全,还真是可怕。 说话间,门已经被踹开了,狗发他们三个此时吓得挤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说到底,他们也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虽然在游戏里一腔热血,所向披靡,可是在这现实中并没打过几场架,特别是,对面的人还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社会大哥。 艾伦一个回旋踢,撂倒了最先冲进来那个人。 “二蛋,带他们走!”艾伦回头看了一眼。 “那你呢?”二蛋的眼里燃烧着火焰。 “放心吧,我跆拳道黑带八段。”艾伦故作轻松地朝着二蛋飞了个眼。 “我和你一起……”二蛋并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忐忑。 “你听话,带他们走!照看好细细!”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挡在她的身前。 “艾伦,我记住你了!”二蛋的泪蓄满了眼眶,她强自忍着,拉起了细细的手。 “我不!我要和艾伦一起!”叶细细甩开了二蛋的手,回头叫那三个:“狗发,你们快点儿,和二蛋先走!” “细细,你不走他们根本出不去!”艾伦又左右飞腿,踢出了一个缺口。 “那就都不要走!”二蛋转身,和艾伦背靠着背,对峙着越来越多的涌进来的人。 第206章 不想看见你 暮色渐深,只剩夕阳映在楼顶的最后一抹光亮,慢慢地爬。 小楼里有些昏暗,吴老二使劲地挤了挤眼睛,才看清楚面前的年轻人。 蓝白相间的华清校服,领子竖立着。深褐色的头发,留海儿分做两边,散落下来,挡住了眼睛。一张白皙的脸,轮廓分明,浓密的眉毛,眉头微微蹙着,鼻子高而挺拔,下巴颏卧着一沟美人巢。深褐色的瞳孔清澈幽暗,如一口古井,神秘深邃,不可见底。眼角斜睨着面前的众人,射出冷峻的光。 艾伦的身体微微倾斜着,两手随意地踹进了裤兜,脚上蹬着耐克限量版的红色十月。裤脚撸起了一只,露出一截小腿,腿上杂草丛生。 吴老二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冷气,面前的年轻人忽然让他有种压迫感。 “你们都出去!我要和这位小兄弟单独聊聊!”毕竟混迹江湖多年,要面子的人,吴老二屏退了身后的小弟们,是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 小弟们听话地稀里哗啦退了出去。 “你绑架了我闺女?”吴老二抱着肩膀,故作姿态地问。 “我再说一遍,是你闺女策划绑架了我!”艾伦呼吸平稳,毫不慌张。 “……”反而轮到吴老二语塞了。“我可没看出你有被绑架的样子,你还挺能打,撂倒了我几个兄弟……” “法律上讲,这叫正当防卫!” “小小年纪嘴茬子挺厉害,把你能的,和大爷讲法律……” “看您也是一把年纪,还聚了一票子兄弟,应该是明事理,守法纪的带头大哥了,咱们话往明理说,您今天来是接您闺女的,斗嘴恐怕不是您的目的,” “你叫什么名字?”听了艾伦的话,又看他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头头是道,吴老二脸色缓和下来。 “艾伦” “华清的艾伦?”吴老二的眼睛亮了一下。 “是我!” “久仰大名啊!哈哈哈哈哈,好!闺女,跟我回家,今天的事就算了吧。” “不!我要和艾伦一起!”细细执拗地躲在狗发的身后,丝毫没有注意到狗发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腿。 “不愧是我的闺女,好眼力!”吴老二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细细,跟你爸走!快点!”艾伦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老二的脸,催促细细。 “我不去,你们……都不要我,都觉得我是累赘,我妈不要我了,就把我推给他,他不要我了,就把我退回来,我现在长大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不要再被推来推去的了!” 细细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的两只手用力地抓着面前的空气,又握紧了拳头甩出去。 可是空气,无动于衷。 艾伦的心突然疼了一下,他想起了阎百分之。同样是女孩子,她们是那么的相似,又是那么的不同。 “我是个人,我要做个人,我不是你们的累赘!吴乐然!你走,我不要跟你走……” 细细说到伤心处,趴在二蛋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你是我的乖女儿啊,我没有……你看……”吴老二脸色死灰,尴尬地解释。 “那什么,大叔,你看这个情形不太好控制……要不……” 艾伦心软了。 即使他心里明白,叶细细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单纯的女孩。从小到大颠沛流离的亲情,造就了她肆意妄为又敏感脆弱的性格。她心思极深,心理阴暗,又智商奇高。这样的人在身边,喜怒无常,终究是危险的。 “唉……造孽啊!”吴老二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可是脸皮并没有什么感觉。 “不然,大叔,你先去忙吧,那什么……” 艾伦回头,看看泣不成声的细细。 二蛋幽怨地望着他。 “那我给你留点钱吧!”吴老二扎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 “那什么,我们……” 艾伦也不好说什么。因为钱,是吴老二给叶细细用来赎罪过的,而且叶细细上学和生活也都需要钱。 “好!给我一百万!” 细细突然止住了哭声,恶狠狠地说。 “一百万?!” 吴老二和艾伦同时吃了一惊,“这么多?!” “你给不给?”细细步步紧逼。 “给给给,可是我一时……” “那我不要了。” 细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换了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别别别,我回去就打钱到你的卡上!” “不,你打在艾伦哥哥的卡上!” 艾伦一听细细叫哥哥,心里忽悠一下,预感到危险的降临。 “我没有卡,我是一素人!”他急忙脱罪自己。 “那没关系,回头我用你的名字开一张卡,把钱打过去,那个大兄弟……”吴老二厚着脸皮套近乎。毕竟也是一方大哥,若不是无计可施,必是不会如此自降辈分的。 “大兄弟?!”艾伦,二蛋,屋子里的一众人等都被这个称呼惊到了。 “拜托你,多多照顾细细了,你也看见了,我……唉……” 吴老二懊恼地挥手:“我先走了。” 突然,楼下一阵公赛摩托车的嘶吼声,一辆杜卡迪闪着远光灯停在楼下的车群前面。 “艾伦!你怎么样?” 夏木跨下车,一个飞腿,先踢倒了两个围过来的吴老二的小弟。又摘下头盔挥倒了两个。这一通操作下来,那些人就只剩吆喝,没人敢上前了。 “你还知道来啊?你早干嘛去了?”艾伦看清楚是夏木,带着哭腔喊道。 “我才下课就赶来了,你还想怎样?” 夏木说着,两只眼睛盯紧了眼前的小弟们。 “你还去上课!?我都被绑架了你还有心思上课!你心里怎么想的?” 艾伦歇斯底里了。 “我就想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呗。” “狗木头,你果然不爱我了,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问题是,你也不给我继承你遗产的机会啊!” “你走吧,我不要看见你!” “钱我带来了,你确定不要了吗?” “他不会要你的钱的,他现在是我的人!”叶细细突然插嘴道,这个女孩子好像存在感有点低呢,总是插嘴,而且,谁说话她都插嘴,不是很有教养,正是符合了她颠沛流离的悲惨童年。 “这么豪横的吗?”夏木听了叶细细的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无处发作,急走几步,一招平步青云,一路平踢出去,踩倒了近前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弟。 “停停停,大兄弟,合为贵,合为贵!”吴老二急忙向艾伦深施一礼。 这样下去,他那些小弟们,不够夏木踩的,问题是回去得赔多少医药费啊!这刚刚一百万的海口夸出去,钱还没着落。 “我们这就撤了,咱算不打不相交,细细就拜托老弟照应了。”吴老二急急忙忙和艾伦告别。 “香蕉?切……还拔蜡呢!”夏木余怒未消。 “您放心,您走好!”艾伦这么说完,自己都乐了,想起了黄泉路上无老少。赶紧补了一句:“回见了,咱们改日约酒!” “闺女,爸爸先走了哈!”吴老二抻着脖子和叶细细道别,后者声都没吭。“有事儿给爸打电话哈,你和艾伦一块儿堆儿,爸就放心了,别任性。”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吴老二又唠叨了一堆废话,和小弟们驾车离去。 “我早就给你发定位了,你咋才来?才来?” 艾伦看人们走远了,冲下楼来,掐夏木的胳膊。 “我去调款,发现账目有问题。” 夏木拎着钱袋子,四周环视了一圈儿。 “哪家?”艾伦的眼神瞬间凝重了。 “腾邦” 夏木眯缝着眼睛,观察艾伦的表情。 夜色撩人,他平静如水。 第207章 谁陪你文艺 夜张开黑色的大口吞没了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 一行人离开废弃的小楼,驾车飞驰在乡村的公路。二蛋的破桑塔纳里挤着胖子狗发骷髅和细细,行驶在前。艾伦驾着杜卡迪压着车速跟着他们,夏木坐在艾伦的后座,头轻轻地靠着他的背。 “艾伦,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都会老,会分开,会各自安好,或者彼此想念?” 夏木是在问艾伦,也在问自己。但是她知道,隔着厚厚的头盔,和呼啸的风,艾伦是听不到的。有些话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可是谁都知道,时间有尽头。 “木头,我们会永远这样吗?我往前冲,因为有你在后头?” 艾伦是在问夏木。也在问自己。只有风和机车的轰鸣听得见。 有的时候,两个人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成了两条平行线,相互张望,又无法靠近,相互嫌弃又依依不舍。所有的感情都被时光打磨光滑,吞尽胃里,消化成营养,储于血液,流遍全身,于是,我的身上就有了你的影子。 二蛋把狗发他们一个个送回家,又带着细细来到唐宁十号。离开废弃的小楼,她们是无处可去的。只有这里,仿佛是他们的避难所,据点,或者说是驿站。就像隐藏在生命线上的结点,稍作停留,又各自出发,走进疲于奔命的运里生活。 阎百分之已经睡下了。无问在书房里打游戏,看见新来的两个女孩子如花似玉,忙前忙后地帮着张罗客房。 整整一天没吃东西的三位,瘫在沙发上等着夏木投喂。阎百分之听见动静,也起来帮忙。 很快,夏木煮好了饺子,阎百分之也做得了几个凉拌小菜。 三个人扑到餐桌上,风卷残云,一扫而光。阎百分之带二蛋和细细去客房洗漱,安顿她们睡下,自己也去睡了。无问依旧战意正浓酣畅淋漓。 夏木和艾伦坐在绿池旁,边喝茶,边聊着闲话。 “昨晚我做了个噩梦,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头被遗弃在闹市。她的长发在头顶挽成丸子髻,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我感觉她应该是睁着眼睛的,脖子齐刷刷地断了,有一点点血迹,脖子以下的身体都不知道去哪了,就那样直挺挺地立在街道中央的垃圾堆。” “就只有一个头?” “只有一个头。梦里说警察已经来过了,意思是这个头已经没有用了,等着环卫工人清理,这显然是不符合现实的,我却在梦里伤心不已。” “所以你知道她是谁?” “我知道,我在梦里是不知道的,但是我醒来后,想起梦里的情景就知道了。” “她是谁?” “梦境里,我当时和另一个朋友去逛商场,买吃的东西,我想我可能是饿了,我在梦里非常饿,好多人在抢打折的鸡蛋,我没有去,我看见街道中央的头,就拉着朋友跑开了,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我醒来的时候伤心不已……” 艾伦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小,像是说给夏木,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个梦,不好解释,头颅代表思想,你认可她的思想,高髻可能是她的体面,你尊重她,可是只有头,没有身体,你大概是认为她这么高贵的女人被生活摧残了……” 夏木慢慢地说着,看着某一片叶子,绿的发慌。 “是啊,被生活摧残了,很多时候,残酷的现实像是编出来的悲惨故事,不知道怎么收场,其实,生活就是生活,再残酷也不过是淹没在每天划过的时光里,至于深陷其中的当事人怎么去面对,那就更不劳外人操心,是伤终愈,是恨终平,过去的林林总总,终归是过去了。” “过去的林林总总终归是过去了……” 艾伦长叹了一口气,接着感慨。 “我每天早上醒来,都好像自己是一具陈年的老尸,吐出身体里腐败的臭气,告诉这个世界,我来了,我来祸害你们了,于是我夜晚不舍睡去,清晨又不愿醒来。” “这是你对熬夜最文艺的解释吗?” “是吧,我是不是很文艺?你是不是特崇拜我?” 艾伦笑嘻嘻地问夏木。 “就像你梦境里的,为生活奔波,被生活吞噬的人,谁陪你文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气横秋,你的青春热血呢?你的豪情万丈呢?你哪里像个鲜活的生命体?倒像我四姨奶……” 艾伦说着,在夏木的头上爆了个栗子。 “你懂个屁!”夏木用一贯的看傻子的眼光睥睨他。 “北清的捐赠书,你打算怎么做?”夏木话锋一转。 “给腾邦,明天我们去腾邦!” “明天你还不去上课?你这样下去能达到保送标准吗?” “你不信我?” “我信你个鬼哭狼嚎吹灯拔蜡笔小新剧场版权一无所有啊!” “我信赵英俊!” “对,我也信,那个狗子指定帮你画道!” 转天,下午的自习课,艾伦偷偷溜出了学校,开着小黄去经济圈。 艾伦是不愿意去大公司的,可以说是特别讨厌。那里的气氛总是过于呆板,虚伪得让人一眼就看穿。 腾邦的大楼像是插在经济圈里的一柄利剑,远远望去就能看见那个特立独行的哥特式楼顶。这是艾氏集团的标志性建筑,却不是它的价值核心。明眼人都看出来,艾氏集团的核心在唐宁十号那些半大孩子手里。 艾伦径自从自动门进去,宽敞的大厅里,所有的人突然都停止了手中的活计。从各个方向九十度鞠躬致敬他的背影。“董事长好”的问好声,此起彼伏整齐划一。那一刻好像时间突然被冻住了,随着艾伦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所有人又恢复了生气。 艾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迎面是宽大的老板台,沙发,茶几甚至茶壶里的水都是最适宜洗茶的温度,后面一排的书柜,里面的书崭新而丰满,玻璃擦得明净光亮。两侧排满绿植,叶子都擦得绿油油亮光光的。到处精致得一丝不苟,根本看不出这里,从来就没有人办过公。 好一处温馨如初,生机盎然的死地。 第208章 人聚人散 “下午没课吗?”总经理大千孔位推门进来。 “没去”艾伦瘫倒在沙发里。 “金骏眉?”大千孔位坐在他对面,熟练地洗杯,泡茶,滤水…… “不想喝……” “怎么了嘛?” “不开心……” “你来这儿哪次开心过?” “那你还总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给我看,前台的小姐姐,保安大哥,保洁阿姨,有一个算一个,从我进门就开始,人家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给我九十度鞠躬,过分不?” “这是企业文化的需要,那我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偶尔带他们跳操呢。”大千孔位笑着打圆场。 大千孔位的个子不高,极瘦。细胳膊细腿,细眉细眼,肤色暗黄,风沙吹过似的。头发墨黑浓密,打着厚厚的发胶,背过头顶。嘴唇很薄,微微翘着,能言善道,为人圆滑世故。标准的深蓝色商务西装,淡蓝色衬衫,整个人看上去工整规范,一丝不苟。 艾伦仔细地打量着他,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总经理。甚至可以说是以总经理人设表现出来的标准的生意人。可是他自己呢?人不可能没有个性,没有感性,标尺一样的存在。他自己隐藏在哪里,又为什么隐藏呢? “你也不怕折我的寿。” 艾伦环视了一下办公室,一语双关道,“真精致!” “还行吧,这个必须的。” “我都不来办公室,这里布置成这样,还要人做清洁……” “这是她们工作的一部分,也让所有的腾邦人知道,他们吃的是谁的饭!他们不这样做是要丢饭碗的!就这么简单。” “那我是不是应该习惯人聚人散?” ”你小小年纪哪那么多想法呢,这都是他们应该的,毕竟你给了他们生计,他们应该学会感恩。要的就是这个范儿……” “行了行了,咱不说这事了,我今天来有事找你。” “我也有事和你说……” “那你先说!” “这话可能不该我说,不过咱们在一起算一算也有四五年了吧……” “整四年了”艾伦掰着手指头算。 大千孔位不是北城的人,是四年前在网上应聘来的。艾伦问过他的过往和故乡,每次都是简历上写的那些内容。时间久了,工作没有差池,人品也没发现问题,至于那些涉及私事的,艾伦也就不问了。 “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是你想过身边的人吗?” “我身边有很多人呢,你说的是哪个?”艾伦听大千孔位话里有话,打了个哈欠。 “夏木,我听说你们一起合作很久了,而且一直合作愉快,但是……人是会变的……” “这话从何说起?” “夏木昨天来找我,让我一次性调给她两百万,而且,后续还要跟进,听那意思还不够,说实话,别说腾邦的流水没有那么多,就是有,我也不会给她的……” “哦……有这码事?”艾伦留了个心眼儿,想试试大千孔位的底。 “嗯……本来你不来,这几天我也想找你聊聊的,腾邦这段时间做的有点艰难……” “她有没有说调款做什么用?” “没有,而且我还婉转地问她,她也没说,我就更加怀疑……” “啊……我要两千万”艾伦又打了个哈欠。 “这么多?做什么用?”大千孔位的眉头一紧。 “呵呵……”艾伦看了他一眼,笑了,咽下了后半句。 “哈哈哈,也是,按理我不该问的,但是最近属实钱有点儿紧!”大千孔位是聪明的,故作爽朗地笑着,又突然换了严肃的面孔。 “也没什么,我想给北清图书馆捐一批书,” “多少?” “两百万册包括五万册最顶尖的学术书籍,最好是原版和译文配套。” “这种嘛……大概需要两千五百万,还是保守估计。” 大千孔位掐着指头算, “钱好说,那五万册高端书不太好弄,而且涉及面广,不然……你见见太子那个狗贼?” “灵魂与灵魂的碰撞,不太好吧?” “他的路子野,太高端的不是学术圈的,别说书不好弄,就是门类咱也搞不全面啊。” “好,你看着安排吧,我去见见北清的校长,看看他们有什么要求,然后咱们着手成春,走了,” “那就这么办,你这刚来屁大的功夫,屁股都没做热就又要走。” 大千孔位怪道。 “你又没说想我,我待啥?” “这是你的公司!” “这里不是你说的算?” 艾伦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儿,踱到老板台后头,上面放着一张照片:大千孔位搭着艾伦的肩膀开心地笑着,嘴咧得刻意地大,望着艾伦,艾伦微笑着看着镜头。 镜头有点仰角,显得两个人有些高大伟岸。背景是腾邦的高楼和郁郁葱葱的园林,还有一小片蔚蓝色的天空。 艾伦拿起相框认真地看着,笑了,有点儿被照片的画面感感染,有点儿觉得好笑。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夏木给照的呢。”大千孔位看他注意到相框,心里一动。 “夏木这破技术也是没谁了,” “当时只有她在场,这不是没得选择的嘛。” “好的照片应该有主题,应该有人物和景物的关系,人物和人物的关系。这张可好,什么关系也看不出来,就把人和景随意安排了。过多的突出了人物,又不是特写,构图……就有些尴尬了。” “我看这关系挺清楚的,你肯定是万众主宰,王者荣耀了,哈哈哈哈……” “那你也是一人之下啊,呵呵……你看着好就行。” 艾伦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转身背着手离开了办公室。 “哎,茶还没喝!” “改日吧!” “我送你!” “算了吧,” 艾伦说着挥了挥手,电梯门关上了。 大千孔位重新坐到沙发上,端起茶杯,细细地呷了一口,金骏眉的甘香直达心底。 “千总,”一个女人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半个身子倚着门框。 “小苹果,过来喝茶。”大千孔位叫她。 美女的腰很细,扭着身子到了大千身边,坐下,故意地蹭了蹭,浓烈的香奈儿五号的味道飘过来,大千孔位眯缝着细眼睛,飘了个眼神给她。 “他同意了?” “嗯,还没等我给他饵料,他就自己上钩了。” “千总果然手段高明!” “不过,太子能有学术圈的路子吗?” “学术圈?学术圈算什么,汪爷混的是球。” 小苹果媚眼如丝地望着大千孔位,点了根烟,轻轻地吸一口,烟雾从口鼻里散出。高挺的罗马鼻弓,斩男色的唇,尖尖的下颌,光润如玉的脸庞,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如梦幻一般。 第209章 违背了谁的意愿 放学后,艾伦约老校长去见北清的校长墨风。 “来吧,小艾伦,我在湖畔广场呢。”手机里传来耳熟能详的那首《酒醉的蝴蝶》。老校长在那头呼哧带喘。 “您不会是在跳广场舞吧?”艾伦确实有点难以置信。 “对啊,我俩都在!你快点儿来吧!” 不等艾伦答复,对方挂断了手机。 艾伦换了身衣服,把小黄停在两条街以外的停车场,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他们。 湖畔广场临河,微风吹起来,带着河水的潮湿雾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有种沁人心脾的爽。 因为远离闹市和居民区,这里从下午开始就聚满了跳广场舞的人们。各种嘈杂的音乐声混在一起,是什么曲子并不能听得太清楚,好在节拍和鼓点出奇的一致。穿红挂绿的大妈们兴致盎然踩着节奏翩翩起舞,动作倒是整齐划一。老校长在最后一排,慢了半拍,吃力地跟着节拍。身边的另一位男子不用问了,就是北清墨风校长。两个人穿着黑色的t恤衫,同色的运动裤子和运动鞋。个头气质也差不多,像一对双胞胎,在大妈们中间格外养眼。 艾伦脱掉外套,也穿着里面的黑色t恤凑了过去。 “你身上什么味儿?”老校长偏过头看着他问。 “黑色接骨木,怎么?不好闻吗?咋说也是爱马仕呢。” “挺好闻,就是有点儿腐。” “我这不是寻思见校长大人得稳重老练一点儿吗?谁知道您约我来这儿……” “你才多大用这个味儿的?不适合你……” “适合您!回头扔您车里吧,我也不爱用这个味儿的,太沉重!” “啥都往我这扔,上次的破面膜,糊了我仨月,你太烦人了……”老校长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 “墨风校长吧?我是艾伦,”艾伦假装没看见,蹦到他俩中间自我介绍。 “听说过,那位,”墨风冲着老校长努了努嘴,“天天儿骂你……” “你懂个屁,那叫爱之深……”老校长停下来叉着腰喘气,“不行了,跳不动了。” “样吧,完蛋玩意儿,输了吧?走吧!废话少说!”墨风也停下来,只有艾伦还像打了鸡血一样蹦哒。 “行了,别跳了,咱们走了,”老校长拍拍艾伦的肩膀。 “不行了,我这炫迈了,停不下来了!”艾伦依旧蹦哒着跟在他们后头,像只不安分的猴子。 “我去找我的车,你们等我一会儿,”墨风一路小跑钻进人群里。 “不愧是北清的校长,这样的地方都能开进来车,有范儿!我们去哪儿啊?老爸爸?”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墨风滑着滑板车穿过人群朝他们驶来。滑板车上的镭射灯炫酷地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伴随着“拔萝卜”的清脆悦耳的童声合唱。艾伦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炸了好多的点,各种词语都无法描述他惊诧的程度。 “瞅啥?这个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很方便,还显眼,你宝马进的来这小广场吗?”墨风得意的笑。 “说的是!”老校长和艾伦心服口服。 墨风蹬着镭射电闪播放“拔萝卜”音乐的滑板车在前面迎风滑动。身后的艾伦和老校长一路小跑跟着。这一路收获多少艳羡的目光。 “你们到底打了什么赌,你要遭这罪?” “别提了,我们赌谁跳广场舞的时间长,我输了要买他一副字!” “那他输了呢?” “他说他不能输,他天天儿来小广场跳舞,他体力充沛啊!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您也是的,居然跳广场舞都跳不过北清,我这脸啊……” “你少抱怨,我容易吗我?”老校长累的停下来,两手拄着膝盖喘气。 “南枫,你体力大不如前呢,当初的马拉松冠军不复存在了,哈哈哈哈……”墨风大笑起来。 “艾伦……”老校长的名字叫南枫,听见有人指名道姓的和他叫嚣,好胜心大起,气喘吁吁地说。“你给我灭了他……北清校长很厉害吗?北城只有一个艾伦在华清!” “别急眼啊,过俩月就是北清艾伦了,哦?哈哈哈哈……”墨风是一点儿都不给面子的。 拐过一道林荫路,来到树林深处的小房子前。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银杏树,整个房子爬着不知名的绿色叶子,叶片饱满肥厚。要不是仔细分辨,看不出这里面还藏着幢小房子。 墨风跳下滑板车,娴熟地在绿叶间隙里找到门锁孔,打开,让他俩进去。红砖青板的甬路两旁,种着大片的玫瑰,直达窗下。 三个人推门进屋,迎面是一个长方桌子,上面铺着一副字,是王勃的《滕王阁序》,墨迹丰盈,笔触饱满,是隶书,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左边是一架崭新的古琴,搭配着放一把木制的琴凳。古琴对面是茶台,茶台上除了一应俱全的茶具,最显眼的是一个郁郁葱葱的盆景。自然生长的一段老根,发了满满的新枝丫,根顶坐着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眉眼低垂的样子,古铜的木本色,通体光滑细腻,线条流畅,看上去,让人不自觉地心下坦然舒畅。整个房间里古香古色又韵味无穷。 “来来来,小艾伦,给他展示一下你的笔法。”华清南枫招呼艾伦。 “我只学了最粗浅的楷书,在汉隶面前,这不是班门弄斧嘛?” “长江后浪推前浪,用你欧体的劲挺灭了他汉隶的委婉正正好。” 南枫说着,坐到琴凳上,手指翻飞。房间里飘满了《沧海一声笑》的深沉悠远又肆意洒脱。 “欧体?好啊!来来来,求灭,我倒要看看你的徒弟有几年的功底。” 墨风换好了宣纸,墨已研上了,艾伦推脱不了,只得口里念叨着“献丑了,”悬腕挥毫,洋洋洒洒,片刻间一挥而就。正是李白的那阙《将进酒》,字体硬瘦劲挺,遒劲有力。 “豪气!干云!有格局!”墨风背着手,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儿,眼睛始终没离开那副字。 “怎么样?”南枫得意的笑。“不然,我们换好了!” “可是,字不是你写的,换了我吃亏啊。”墨风摇了摇头,眼神还是不忍离开桌子。 “咱能不能不这么严肃,这不是我本意,我不想……”艾伦不好意思把灭这个字说出口。 “违背你意愿了?”华清南枫斜睨着看了他一眼。 “违背意愿的进入,就是入侵。”艾伦软绵绵地抗议。 “你已经入侵了!你再写副短些的,我看看。”北清墨风招呼艾伦。 “我长篇写习惯了,短的抒发不出我固执的情怀。”艾伦笑嘻嘻地说。 “快点儿地!磨叽呢!我这一曲都弹完了。”华清南枫不耐烦地催促他。 这俩人的名字虽说是有些刻意的相似,但是也太容易弄混了,还是标注了好一些。 艾伦推脱不过,又写了四个字“道法自然”,特别配这屋子里的氛围。 这时,门一响,进来一个人,手里拎着保温饭盒。 “爸,我妈让我给你送肥肠面,半鲜的……” 是狗发。 “咦?艾伦!”狗发的脸色突然变了。 第210章 噩梦惊醒后 艾伦居然和狗发意外相遇。 “你特魔不讲究啊!至于找到这里来?” 狗发既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恐。他的眉头皱的紧紧地,冲着艾伦挤眉弄眼。 毕竟,他爸是北清的校长,要是知道他在外面瞎混的那些事,是免不了一顿臭骂的。 可也正是这个原因,狗发一直纠结痛苦的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是活在别人的嘴里。 人们以为北清校长的儿子就应该按部就班上北清,出国留学,回来继承父业,或者根本不用回来。一切的身份都是筹码和跳板,朝着更高的方向。赚更多的钱,得到更高的社会地位,混更高的阶层。这些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这看似完美的设计好的人生,未免少了些乐趣。少了一个人做为人本身的体验,总像是在完成任务,不是活色生香的人生。换句话来说,北清校长的宠物狗该走的生命轨迹,何必需要他这个儿子来完成?既然有自己的生命,就得活出自己的运道。狗发是有想法的人。 这些倒是艾伦没有想到的。 “我像那乱嚼舌根挑拨离间屁事都找家长的人?” 艾伦的眼神凌厉了起来,冲着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呶呶嘴。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你们认识?”北清墨风招呼他俩。 “头一次见,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艾伦一脸诚恳,把戏做足。 “我儿子发发,小名阿甜。”北清墨风热情地介绍:“这就是你前段时间和我打听的艾伦。怎么样?我说你们有机会见面的吧?” 艾伦和狗发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这面的味道正啊?”华清南枫接过狗发手里的饭盒,笑着看了看北清墨风,毫不客气地打开。 “知道你来,特意做的!一起吧!”北清墨风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哈,还是老同学心思细腻,还记得我喜欢这口味儿!”华清南枫得意地回望,眉峰跳了一下。 “少惦记我媳妇!你不过是她求学路上的小石子儿,我才是她的高不可攀的珠峰!” “你看你,又那样……”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你俩跪安吧,别抻着脖子窃听老一辈的情感秘史,瞅着烦人呢!”北清墨风不耐烦地冲他俩挥挥手。 艾伦和狗发趁机溜了出来。 “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艾伦直奔主题。 既然是这样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又经历了小荒楼的生死历劫,那自然是不打不相知。 “和胖仔还有骷髅是从小玩到大的,他们父母也是北清大院的。” “……和二蛋是网友,我们聊了大概小半年的微信,然后她来北清投奔我。”狗发边说边回忆往昔。 “面基?奔现?” “不是奔现啊!别瞎想!我不奔现的,我俩就是聊得来,清清白白!” “切……是人家看不上你吧?”艾伦不放弃任何一个揶揄他的机会。 “和叶细细……是二蛋认识的,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都不清楚,就和他们绑架我?”艾伦突然翻脸了。 “我说绑架你是意外你信吗?” “我不信!地点时间卡的那么准!你和我说是意外?” “我们是想找你聊聊的,让你帮忙上上分,可是你太高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们只能出此下策,先逮到你再说,怎么能叫绑架呢?言重了啊……” “把我扣住一顿臭揍,还绑我!不是绑架是什么?你说!” “那是二蛋绑的你,我们也没想到她为啥绑你,大概是喜欢你,怕你跑了吧……嘻嘻嘻……” “到底是谁的主意?” “不是和你说了,是细细!” “为什么又不是孔二蛋了?” “我哪知道,不过二蛋这个人是有点儿怪。” “何以见得?” “啥” “为啥这么说?” “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臭酸,我语文历史都不好!” “说正经的呢!” ”呃……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但就是感觉怪怪地” “我也感觉有点儿怪。” “说说……” “我也说不好……” “啥也不是!你找我爸干啥?” “你是个屁?捐书的事,我不得看看都缺啥?” “问我啊!我图书馆管理员。” “你?” “勤工俭学呗!回头书目发你邮箱……” “加个微信吧!”俩人掏出手机互换了联系方式。 “孔二蛋,你应该小心点,细细听她的,我和她虽然聊了很久,毕竟没有很深入的了解,” 狗发忽然正色地嘱咐艾伦。 “有数!”艾伦拍着狗发的肩膀,点了点头。 “夏木,夏木!” 卧室里传来艾伦撕心裂肺地叫声,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孔二蛋冲进来。 艾伦没想到最先冲进来的是二蛋,愣了一下,“快帮我把窗户关上,太冷了,” “啥?做噩梦了吗?” 孔二蛋没听明白,应该说是没反映过来,那么凄惨的叫声,不是被噩梦惊醒,至少也应该是折胳膊断腿吧? 夏木慢悠悠地踱进来,晃悠到窗户前,关了窗户。突然回身,整个人张开如一个“大”字,跳起来,扑到艾伦的床上,对他一顿爆捶。 艾伦咬着牙,一声不吭,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抱着脑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舍了后背和屁股让她出气。 “不就是……关一下窗户吗?至于这?”二蛋满脸的疑惑。 夏木捶够了整理一下衣服,吸了吸鼻子,抖了抖手,若无其事地转身出去了。 孔二蛋一脸懵圈地看他们演完了,好奇地过去查看艾伦的伤势。只是有点儿红了表皮,并不严重,但是他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把头窝在床边儿,咬着被角儿,哭哭唧唧。 “你们……”孔二蛋试图安慰。 “残暴!太残暴了!”艾伦带着哭腔。 “夏木真的是太过分了,” 孔二蛋愤愤不平。 “不许你说她,”艾伦翘着兰花指,娇嗔地怪她。孔二蛋彻底不会玩了。 艾伦偷眼看她,二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倒。 孔二蛋和艾伦,只有五厘米的距离。 第211章 十八岁的孔位寻千 第211章十八岁的孔位寻千 艾伦的脸上红云烧起来,温热的呼吸有些急促,喷到孔二蛋的脸上。 她无声地挣扎了一下,把脸扭向一边。她的修长的颈子整个暴露在他的眼前。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 这是一个还不会用香水的女人,还是她刻意地没有用香水呢? “好喜欢你的味道……”艾伦情难自禁,脱口而出。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孔二蛋闭上了眼睛,一滴泪,划入鬓边。 “你是谁?”艾伦的声音低低地,贴着她的耳廓。 “你,我是……我是孔二蛋啊……” 二蛋的心一颤,不知该如何应对。 “二蛋!二蛋是谁?” “我,我是……” 孔二蛋受不了了,她闭着眼睛,努力地抑制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咬了咬嘴唇,大不了与他和盘托出,自己所有的心思算计,和计划,又没有错! “你把自己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你不肯让我进去,不想让我看清你,你这么折磨我,是想怎么样?” 艾伦的话锋一转,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自顾自的呢喃。 “我知道你的怀抱很暖,可我也知道,外面的天空很蓝。” 孔二蛋的泪更加汹涌地涌出来,以遏制不住的态势。 “所以你,你只能躲在自己编织的爱里,爱着自己!?” “我不是!我没有!” “多么苍白无力的争辩!我说……你有……你有我,好不好?” 孔二蛋突然奋力推开艾伦,跑了出去。艾伦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和空空旷旷的走廊,颓然地靠在枕头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生而为人,遇到的你们,有的人是风景,有的人是风险。” “线我埋完了,下一步,看你的了。”艾伦给夏木发了个信息。 “牺牲色相了?”对方秒回。 “怎么可能,是两情相悦好吧?” “我信你?” “你一定要信我,我金牛座,所以还未成年。” “考虑过后果吗?” “不重要。” “不尽你意怎么办?” “多不尽?” “比如不如你期待的……” “我期待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期待什么,你知道?” “……” “呸,说过多少次了,别瞎想,别随意编排我,我是你戏里的男主角?” “不,你只是只猪!” “又骂我,毫无征兆,毫不客气,毫不心软地诋毁我高贵的品质,我能说什么吗?” “不能,” “你最近照镜子没有?” “天天照呢……” “没看见一只打着响指的柠檬精?” “滚蛋!” “非要失去我再回忆我的好?” “送你一个盂兰节!” “牵着你的手,什么节都可以,大爷怕过谁?!”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对死亡的恐惧。” “比死亡的恐惧更恐惧的是你的胡思乱想!” 夏木突然没了回复,艾伦困得不行,眼睛眯着一条缝儿,时不时地瞟一眼手机屏幕。 终于,他熬不下去,闭上了眼睛。 隔天,晚自习的时候,夏木把一叠打印好的资料,甩在他的课桌上。艾伦抬眼看她的神情,想在那里找出点儿蛛丝马迹。 “你赢了,果然有问题。” 夏木反跨在他前座的椅子上。艾伦眉头一紧。 “矜持,哪有点儿女生的样子……” “我调了唐宁十号的监控,发现她在客厅,书房,和你的卧室都安了针孔摄像头。” “她想干什么?” “还不知道!” “她白天在炸鸡店做服务生,晚上回唐宁十号,除了叶细细,没看见和谁接触。” “不可能没有目的,不然安那东西做什么?” 艾伦托着下巴颏,冥思苦想的样子,“来历查清楚了吗?” “身份证显示是南城人,” “南城人?我们身边有别的南城人吗?” “大千,他俩方言也很像,平翘舌不分。可是姓氏不同,会有什么联系吗?” “关键是,年龄像是一对父女……” “对了,南城那边给的信息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户籍记录,换句话来说,她没有亲人……” “她父母呢?” “没有她父亲的记录,她母亲半年前去世了,她也因此离开南城来的这里。还有,她随母姓。” “她真名叫什么?” “孔位寻千” “为什么网名叫二蛋,这么土的名字?” “你问我?你应该去问赵英俊,他破译的!” “孔位寻千……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名字!”艾伦随口赞了一下。 “呸……渣男!” “我怎么就渣男了?” 夏木不等他争辩,转身回座了。 “孔位寻千” 艾伦兀自念叨着,嘴角爬上一丝邪魅的笑。 第212章 斜风瘦马 第212章斜风瘦马怎相知 孔二蛋打工的炸鸡店离华清不远。 转过两道街角,红色的门面就呈现在眼前。店面不大,很干净,一大块玻璃窗和一道玻璃门,通通擦得窗明几净,窗户上挂着卡通的宣传海报。店名很醒目:嘟嘟来吃呀。旁边画了一个烈焰红唇半张着,看上去是艳俗了一些,但是极具诱惑力。 艾伦坐在隔着街角的车里,正好把这些尽收眼底。他在等孔二蛋下班,想给她个惊喜。 隔着明亮的窗户,孔二蛋和一个女人坐在窗前的桌子边说着什么。二蛋穿着紫红色的店服,深蓝色的围裙,两只手平放在桌面,十指交叉,大拇指不停地摆动,看上去在思考或者是权衡着的下意识动作。 女人穿着黑色的紧身裙,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很激动的样子,打着夸张的手势。 艾伦饶有兴趣地远远看着。孔二蛋的头低下来,像是在妥协。女人的手掌拍了一下额头,像是大功告成了。不知为什么,艾伦觉得,他们的谈话与自己有关。 女人站起身来打算走了,临走扶了一下孔二蛋的肩膀,像是在鼓励她。孔二蛋送出门来,与女人挥手告别。 女人上了停在路边的红色吉普车,这么艳丽的吉普,好像只有腾邦才有,艾伦的心一动。 孔二蛋看女人的车走远了,还站在路边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抹了抹眼睛,转身回店里。艾伦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一根烟的功夫,孔二蛋换好衣服出了店门。黑色的亚麻衬衫,黑色的牛仔外套和紧身裤,还是见面的那套衣服。手机插在裤子的后面口袋里,两只手踹进裤兜,低着头朝前走。 艾伦发动了车子,一个漂移挡在孔二蛋的面前。她愣了一下,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上车!”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我有事。” “我也有事。上车!” 二蛋听话地拉开车门。 “前面来!” 艾伦的语气硬气起来。二蛋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你啥事儿,说吧。” “你啥事儿?” “我吃饭啊!” “我也是,一起吧,想吃啥?” “麻辣烫,六元份!” 艾伦愣了一下,这种地边摊他没吃过。但只一秒,他就下定决心,“带路!” 车子在街上转了一圈,拐进了旁边的居民区,在一幢六层老楼下停住了。旁边就是风尘仆仆的麻辣烫摊位,几个矮桌拼凑在一起,砖头高的小凳子围着桌子放了一圈儿。有一对情侣正挤在一起吃着一碗,说是吃麻辣烫还不如说是在撒狗粮。艾伦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对面是个民工大哥,满身灰土,神情哀伤,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喝着半碗麻辣烫的汤。 孔二蛋找了个角落坐下,老板并没有问什么,直接端上来两碗麻辣烫,说是六元,其实是一大碗汤,中间纠缠着一小坨青菜,加了几个藕片。二蛋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甩了甩脑袋。 “够味儿!” 艾伦端着碗刚放到嘴边,一股油腻夹着辛辣的味道只冲鼻腔,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一股暖流划过鼻腔冲了出来, “纸巾!”艾伦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嘴再大一点儿,鼻涕就溜进去了。 二蛋左右看了看,伸出来自己的衣服袖子。 “呃……” “没有,就这了,快点儿吧,你的样子丑死了!”二蛋不由分说按着艾伦的脑袋,在他鼻子下面蹭了一下。艾伦尴尬地头都要掉了。 “你经常来这里吗?” “便宜,好吃,所以来。” “和你男朋友?” “谁和你说的我有男朋友?” “我猜的呗,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你……” “切……” “咋地了?分手了?爱情就得有思念,有悲伤,有遗憾才会感觉幸福,因为有人陪……” “谁和你说的我有男朋友?” “爱情就该有进有退……” “那你有女朋友吗?” “我?我感情太丰富了,视野太开阔了,来不及恋爱。” “夏木呢?” “她?她……” “没话说了吗?” “她这个人说话有点偏激……” “说的时候都知道偏激和过分,真正做的时候没人能控制住自己,不然怎么会有感情这个奇怪的东西存在?” “太任性!” “是个性还是任性,能说的清楚吗?” “任性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个性是自信,理智地坚持自我,不一样的。” “没有实力支撑的自信,反而会导致盲目的自负和自卑。” “你怎么一个人在北城?” “我在哪里都是一个人。” “你爸妈呢?” “我爸妈?我妈……唉……去世了。” “啊……我不是故意要提你伤心事的……” “没事儿,都过去了,一个被生活拖累的女人,怎么挣扎,都会被生活嫌弃。” …… 我与你,斜风瘦马怎相知? 艾伦不忍再聊下去了。 第213章 阎百分之你够了 艾伦送二蛋回了打工的炸鸡店,车子在门口停住。二蛋刚要下车,艾伦拉住了她。 “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做吗?” “我毕业证都没有,还能去哪?” “不然去我公司吧,至少不能让你受委屈。” “所以,你是可怜我?” “我没那个意思,我哪敢,我也……没那个本事……” “我想想……” “你好好考虑考虑,下班我过来接你,我们回唐宁十号。” “我是不是麻烦你太多了?” “没有没有,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高攀了……” “听着那么虚伪呢?” “……不会说话,书读的少……” “……” 孔二蛋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下了车,又回头: “谢谢你……我会认真考虑的……拜拜。” 她抬起手冲着车窗抓挠了两下。 “诶!谢谢!拜拜……” 艾伦也抬起手冲着二蛋抓挠,可是她已经回身向店里走去了。 “我为什么要说谢谢呢?” 艾伦的手举着,抓挠着无痛无痒的空气,有点尴尬。他急忙缩回来。使劲地加大了油门。车子飞起来,直冲向华清。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保安大哥远远地打开了电动门。小黄直冲到教学楼门口才停下来。 “夏木,夏木,木头……” 艾伦疯了一样,进了楼门就开始喊,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自觉地分做两边,给他让出一条道。 夏木在背单词,耳朵上塞着耳机。艾伦冲进来,掏出皮夹子,从里面拎出一沓钱甩在她的课桌上。夏木被甩的一愣,拿下了耳机。 “你有病吧?” “你有药吗?没药你问啥?你能治是咋地?你攒够icu的钱了是咋滴?” “你真有病吧?”夏木伸长了胳膊摸他的额头。 “你才有病!”艾伦打落了她的手,“去,给二蛋买衣服!我再也看不下去她穿着黑衣服冷脸的样子了,我特魔感觉自己像个舔狗!” “恋爱了?”夏木侧着脑袋试探着问。 “屁!就是单纯的看不惯!” “话说给女朋友花钱不得是亲力亲为的吗?这样才会有小浪漫呐。” 夏木的大拇指和食指捏出来一小段距离,在艾伦面前比划了一下。 “啊!对哈?” 艾伦恍然大悟,赶紧收起课桌上的钱,有几张飘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拣。赵英俊的脚踩了上去。艾伦惊诧莫名地抬头,刚想质问。 “见者有份!”赵英俊冲他深深地点头。 “滚蛋!我卸你腿!”艾伦怒目圆睁。 “那……人家也喜欢你,你给不给人家买衣服……” 赵英俊说着,拈起了兰花指,向上挽了一个花腕,媚眼斜飞。 “你可离我远点儿!”艾伦捂着被撞击的胸口,爬着旁边的桌椅板凳,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桌子上,干呕不止。 “切……”赵英俊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得意的沾着唾沫,一张一张的数。 “节操啊!” 无问痛惜地捶着胸口。 放学后,艾伦应邀去接二蛋下班,他的小黄刚开到校门口,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短裙子的女生双臂平展,挡住了去路。艾伦一个急刹,把小黄定住。 阎百分之笑嘻嘻地跑过来,拉开了副驾的门,跳上了座位。 “有你这么拦车的吗?我技术糙一点儿你这小身子骨儿就被撞飞了!”艾伦气急败坏。 “我知道你不能撞我,” “全初中部的女生都穿一个样子,我能认出来是你吗?” “你能……你干啥去?回唐宁十号吗?” “不回!你下车!我有事儿!” “我偏不!你有啥事儿?我陪你啊……” “阎百分之你够了啊!” “艾伦哥哥……你凶我……”阎百分之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艾伦,睫毛忽闪着。 艾伦心软了。 “你坐后面去。” “为啥?” “后面安全!傻呢。”他没说副驾是留给二蛋的。 艾伦带着阎百分之去接二蛋,三人吃了饭去购物中心。按说三人应该算是普通顾客了,但是他到了购物中心的门口才后悔了,让夏木来是对的。艾伦除了付钱什么都不懂,孔二蛋不好意思进试衣间,阎百分之东张西望的自己玩自己的。 三人来到高档服装品牌的区域,艾伦冲着导购小姐一指: “这一排包起来。” “先生,请问给哪位小姐选?” “呃……”艾伦回头看了看二蛋,二蛋紧张地直摇头,“包起来……” “这位小姐这么漂亮,身材那么好,平时穿s码吧?”另一位导购小姐热心的问。 “不,不是我,我不买……”二蛋摆了摆手。 “那是这位小妹妹买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是给我买?”阎百分之看到艾伦给二蛋买衣服,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又是因为自己死皮赖脸跟来的,不好发泄。从女主变女灯泡儿,这操作可还受得了? “听我的,都包起来!快点!别磨磨叽叽的,不给你钱是咋地?” 艾伦多聪明的脑筋,看到阎百分之邪醋横飞,虽然莫名其妙,但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艾伦穿着高中生的春季校服运动款,蓝白相间,一只裤脚向上拉起一段,露出腿毛。乍一看上去,有点儿小痞气。街拍的话,气质是卡的死死的。可是逛商场,怎么看怎么像逃学的学生无所事事来消遣的。孔二蛋穿着那身黑骑,阎百分之穿着初中校服的礼服款,紫红色的短裙,小西服的上衣,白色衬衫打着粉色领结,虽说华清的校服设计精良,而且学校名声在外,但毕竟也是校服。 “先生,您稍等,两位美女一起来这边喝一杯咖啡,我们这就给您调货。”一名导购小姐说着,把他们引到旁边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 另一名导购小姐兔子一样跑走了。不一会儿,两手空空地回来,边走边回头,身后跟着一个妖艳的女人。穿着黑色的紧身连衣裙,露出雪白的胸口。长长的头发,微微卷曲,散落在雪白的脖颈和肩膀,黑色的细跟高跟鞋,足有十厘米,衬托着曲线玲珑而美好。 正是和孔二蛋在炸鸡店见面的女人,小苹果。 第214章 作局儿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艾董!” 小苹果远远地看见艾伦,不等导购小姐的指引,踩着小碎步跑过来。十厘米的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踩着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地面,让人很是担心她会摔倒。 “你是……” 艾伦迅速地瞥了孔二蛋一眼,二蛋看见了小苹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闪在了阎百分之的身后。 “您不记得我了,我是腾邦的营运总监苹果啊,也兼了这里的总经理。” “哦,孔总提过,提过,小苹果……” 艾伦随声附和着。 “对呀,我就是小苹果呀!” 小苹果做了个故作可爱的表情,冲着导购小姐招呼。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招呼两位美女,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款式,” “我们……就是随便逛逛……” 孔二蛋不好意思地说。 “这不是我们孔总家的大小姐吗?”小苹果看着孔二蛋诡秘地笑着说。 “这……” 二蛋语迟了,不知怎么介绍自己,毕竟关于她的身世,艾伦虽然没问,但是她也没有主动坦诚过。 孔二蛋也没想到小苹果会在艾伦面前这么轻易地揭开她的身份,因为毕竟大千孔位还没有认她这个女儿。 艾伦则没想到他们居然和夏木猜测的一样,真的有关系,而且还是父女关系。那么孔二蛋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住进唐宁十号会不会和大千孔位有关系?这个念头突然间从他脑子里跳出来。 “你既然是孔总的女儿,还好意思让艾伦哥哥给你买衣服?你咋不找你爸?” 阎百分之本来就憋着火气,这个时候故意给了孔二蛋难堪。 “我不是……我没有想买衣服……” 孔二蛋话说不出口,转身就走。艾伦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是我想送她的!” 艾伦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用不可抗拒的语气说道。 “哼……” 阎百分之生气的很,嘴角撇着,就势蹲在了地上。 “行,行!孔小姐这么美,穿什么都好看,” 小苹果笑嘻嘻地圆场。 这时,艾伦的手机响了,是大千孔位。 “艾伦,在哪儿呢啊?” “华m购物中心,” “来视察怎么也不叫上我陪你?” “来给个朋友买点礼物,” “骗我了啊!女朋友吧?华m专门做女士品牌的,快说啥时候开始的?” “不告诉你,” “样吧,神神秘秘的呢?” “嗯哼……找我干啥?” “差点儿忘了,晚上约太子吃饭,你有没有空?” “可,你看着安排吧。” “妥妥滴……几点合适?” “一个小时后,我得把她们送回十号。” “最近十号跑地勤呐?嘿嘿嘿……啥时带你女朋友来玩玩啊?我给你把把关,我看女人贼准!” “你准个屁!挂了!” 艾伦挂断了手机。那边小苹果的手机响了,不用问就是大千孔位,只一句。“晚上安排太子……” 小苹果还没来得及应承,对方已经挂了。 “你看看,他就是这样子的人,对老板热情似火,对我们小员工冷若冰霜,我要投诉他!渣男!” 小苹果冲着艾伦愤愤不平地撒着娇。 “别闹,渣男可不是随便叫的,他渣你哪儿了?” “这……好吧好吧,艾董说地对!”小苹果撒娇地扭着身子。 “我要是处理他,你不得心疼死。”艾伦毫不留情戳穿他们。 “艾董真是一针见血啊……”小苹果娇嗔地跺脚。 说话间,导购小姐已经包好了衣服,小苹果招呼保安来给他们的大包小包送到车上去。 艾伦掏出卡来,交给导购小姐刷卡消费。小苹果一把夺过来,塞回给艾伦。 “让她爸付钱!” 艾伦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举动笑了。 “别闹,整岔劈了吧,这是我送二蛋的,两码子事儿吧!” 小苹果捂着嘴笑:“艾董,我要是说我是故意的,你能不能骂我,你想想我多难,不和你客气客气感觉不好意思,和你客气客气反而显得我虚伪还不懂事……呵呵呵。” “没事儿,别想太多了,你这性格我喜欢,咱晚上继续聊……” 艾伦和小苹果告别,送孔二蛋和阎百分之回唐宁十号。 “晚上和我一起去吧?大家认识一下,以后在职场也好有个照应。” 艾伦边两只手指头托着方向盘的一个点,控制着小黄,边和孔二蛋聊天。 “可是,这种场合我没出席过,我什么都不懂呢。” “有我呢,你不用懂什么的,太子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我就想让他认识你,以后可能对你有用处。” “那……” 孔二蛋还在踌躇。 “我也要去,艾伦哥哥,我也想见见太子。” 阎百分之插嘴道。 “你见他做什么?你还没长大,乖哈,回家写作业。” 阎百分之听到这些就炸了。 “我不,我就要去,你偏心,对二蛋好!” 阎百分之说着,狠狠地瞪了二蛋一眼。 “要不,你就让之之一起吧,我俩好做伴儿。” 二蛋也跟着求情。 “谁要你求情?” 阎百分之虽然嘴硬,声音却弱了下去。 “好,好,一起,一起,俩祖宗!” 艾伦说着调转车头,朝着约好的酒店去。 第215章 我好像见过你 每个人都有劣根性,艾伦想。 阎百分之是那么敏感脆弱的人,在二蛋面前居然有那么强烈的自信和优越感。 不知道为什么徐志摩要把佛罗伦萨译成翡冷翠,它看上去更像块美玉,而不是地名。 但是艾伦把翡冷翠作为酒店名字的初衷,却是想把它做成北城餐饮业的一块美玉。北城的翡冷翠是个酒店,毗邻腾邦。二者巍然耸立,异军突起,像两把利剑插在了北城经济圈的中心。 与腾邦的汉白玉的门面不同,翡冷翠的门匾主色调只有两种颜色,墨绿和灰白。字体遒劲有力,霸气外露。 进了自动门,却别有一番洞天,里面的装修和装饰金碧辉煌,令人眼花缭乱。 艾伦和孔二蛋阎百分之进了包间,小苹果和大千孔位已经等在那里了。 大千孔位看见躲在阎百分之身后的二蛋,脸上扫过一抹阴云。只一闪而逝,立刻换了灿烂的笑容招呼艾伦。 “艾董这么神采飞扬,好像是去见女盆友啊哈哈哈……” “还不是孔总的面子,得配合一下嘛,纯粹的商务礼仪……” “这种情趣的领带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不是北城的货吧?” “我还想问你呢,我在腾邦的试衣间啥时又扩充了?这个以貌取人的木子子!” “这次的扩充可怪不得夏总,你问问她……” 大千孔位冲着小苹果示意。 “艾董年轻帅气,横霸北城的经济圈,多几个试衣间也是社交礼仪的一部分嘛,我们公关部自然要安排吧?” 小苹果习惯性地翘着兰花指,挡着嘴笑。 “哈?原来是你,有心了。” 艾伦礼貌的笑着感谢。 “还是艾董的身材,那么好,穿什么都是名模的气质!” 小苹果毫无底线的夸! “那是,穿衣有款,脱衣有肉……”大千孔位毫无原则的随声附和。 “谁穿衣有款,脱衣有肉啊?哈哈哈……”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乍一看和艾伦有点相像。 小麦色的肌肤,眼睛不大,瞳孔极黑,清澈幽深。挺拔的罗马鼻弓,轮廓分明的唇线,下颌卧一道美人巢。浓密的发背到脑后,扎了根小小的齐稍儿马尾。 穿一件黑色的三纽西装,敞开了,里面是同色的紧身t恤,肌肉的轮廓线条流畅分明。黑色的牛仔裤子,束着同色的糙边皮带,带头是一只狼头,嘴张开着,露出褐色做旧的狼牙,一看就是手工打磨的作品,闪耀着创作者的独具匠心和艺术的光芒。深褐色的做旧马丁靴,走线细致,长长的鞋带缠着脚踝处。 来人正是汪府的太子。 这气场才是真正的爷们。艾伦情不自禁在心里点了一堆的赞。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他心思潮涌,不由自主地伸出友善的手。 “大概是前世吧,我和老弟也是相见恨晚。” 太子说着,张开怀抱把艾伦搂在怀里,双臂紧紧地。在他的耳边说:“我等你,好久了。” 太子说的是心里话。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北城的风云人物,他总是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眼前的艾伦和他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反而和他想象的一样一样的。 艾伦的个子很高,玲珑有致,很是配得上那句穿衣有款。穿着明黄色的棉布衬衫,没有系纽扣,里面是白色的毛边t恤。随随便便吊一根情趣修饰领带,领带的图案是一幢幢鳞次节第的屋顶,红色的,森绿色的,明黄色的,错落有致。半拉松到了胸前的黄金位置。黑色的吊裆裤子,浅卡其色的磨毛切尔西靴子。面色白的很干净,文文静静的样子,看不出一点儿商人的模样。眼睛不大,也不小,薄薄的单眼皮,眼角斜飞,风情万种。鼻子很高,细而挺。嘴唇丰满红润,余味悠长。额头饱满,带两座智慧丘,下颌卧一道美人巢。 整个人神清气朗,让他不禁想起那句“人间至味是清欢”。 太子明白了。艾伦一直驻扎在他的心底里,思维里,灵魂里,神一般的存在着。 “阎百分之!你不回家做作业,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叶细细突然从太子的身后走了进来。眉眼竖立地直指阎百分之。叶细细穿着墨绿色的吊带长裙,外面罩着薄云蓝的和服衫,拖着长长的裙摆,和她的名字很配,像一片初春的嫩叶子。 “你呢!你作业写完了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今天老师提问你,《滕王阁序》你还没背下来吧?被罚写的家伙!” 阎百分之不甘示弱,也挡在了艾伦的前面。俩人同班同学,见了面反而是冤家,谁也不服谁。 “汪总,好久不见,还是那么英气逼人……”小苹果一步跨过去,挽住了太子的胳膊,把叶细细挤出老远。 阎百分之和叶细细虽然依旧柳眉倒竖挤眉弄眼,可是这样的小女孩儿在人家真正的女人面前,啥也不是!就是一群吵嘴精! 除了一份dna几乎可以证明的大千孔位的女儿,孔二蛋。 第216章 先干为敬 众人落座。 艾伦按礼节坐了主位,接着太子是主宾。小苹果挨着太子坐了主陪,叶细细抢先一步,坐在了艾伦身边。大千孔位笑着摇了摇头,坐在小苹果的下首。这边还有孔二蛋和阎百分之没有落座。 阎百分之不想挨着叶细细,又不想离艾伦太远,正犹豫间,二蛋坐在了叶细细身边。因为她的心里和大千孔位还是有些千言万语道不尽的纠结,自然也不好坐在一起。 艾伦扫了一眼全场,冲着大千孔位点了点头。 大千孔位会意,吩咐布菜。至于说吃的是什么,并不重要,只是这席间的气氛,着实是微妙了些。 小苹果抓住机会,不停地和汪府太子套近乎。按理,太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身边不乏美女如云,可是他也不知道是最近头发掉的太多,还是脑筋急转弯磨角色不满意,居然看小苹果十分的入眼,在小苹果的提议下,频频举杯和艾伦相碰。 艾伦和汪府太子都是滴酒不沾的,俩人喝的是苏打水,倒是陪着的大千孔位几杯酒下去,脸上已飞起来红霞。公然和艾伦要人,叫嚣着和小苹果猜拳。 艾伦只是笑笑并不言语,今天这波操作,绝对不会是他看见的那么简单。 艾伦隔着叶细细给孔二蛋布菜,又隔山隔海地给阎百分之布菜,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咱们兄弟可以说是相见恨晚,实际上我们早已在冥冥之中惺惺相惜,因此不必赘言,来,敬我们的这份缘……” 汪府太子不知道是第几次举杯邀艾伦了,苏打水硬生生地喝出了三碗不过岗的气势。 “汪总这话没毛病,说起来我们真是有缘……” “艾伦,艾伦,这个名字好……” 汪府太子饶有兴趣地回味着,“可见我们真是好有缘啊哈哈哈……” “我觉得也是!如果汪总不介意,我们以后就兄弟相称了,我叫你一声大哥,我们就算是山水有相逢,落地一家亲了!” 啊,乱用的小俳句让人受不了。 “来来来,喝喝喝,”大千孔位又是一杯干到底。 “既然是亲兄弟了,那以后还得仰仗大哥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北城的事和省里的事,艾伦老弟一句话,大哥就给你安排地舒舒服服的!” “哈哈哈哈,我怎么说的?你说那五万册学术部分,根本不是事儿!”大千孔位喝多了,硬着舌头指着艾伦, “是不是,汪……总……这点小事儿,汪总不在话下,是不是……汪总仗义!我先干了这杯!” 大千孔位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汪府太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仰头又灌了一杯。 “我来和汪总干了这杯吧,也谢谢汪总为我们排忧解难……” 小苹果眼疾手快,抓起杯子也和太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这俩人层层递进地敬酒,大有点儿逼迫的意味。 汪府太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艾伦说:“兄弟,回头把书目发给我。” 说罢拿起杯子:“我们合作愉快……”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艾伦的心一动。 “这杯应该我敬大哥……”艾伦顺势也和他碰了一下。 “不用想太多,谁叫你是我前世的白月光呢。” 汪府太子看出了艾伦的犹疑。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笑容可掬地和艾伦点了点头。可是,不知为什么,艾伦的后背一阵发冷,他看着兢兢业业的大千孔位,知道,该收场了。 几个人出了包间,等在休息区,保安取车回来。小苹果喝了酒,越发显得娇媚。半倚着太子,求他:“汪总,人家喝多了啦……怎么回去嘛……” 汪府太子看了看大千孔位和艾伦,大千也喝了酒,不能开车。 艾伦的身后站了三个女生,都恶狠狠地回瞪着他。汪府太子明白了,让艾伦送,这几个小孩崽子会活吃了他。 “大哥受累了……”艾伦略带歉意地笑笑。 汪府太子无奈地摊了摊手,又指了指艾伦瞪了一下眼睛。 艾伦假装虔诚地点头:“明白,都明白。” 汪府太子公主抱起小苹果,向门外走去。 “大哥,保重啊……” 艾伦冲着二人的背影一阵坏笑。 大千孔位坐在沙发上,两只手用力地搓了几下脸。 “咋样?”艾伦关心地问他。 “小意思,没事儿。” “戏演挺好。” “不做足那个人精儿能上套?” “你演技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艾伦由衷赞叹。 “心难受!算工伤不?” “加薪!” “不是钱的事!” “你走心了?” “好像是……” “追回来啊?” “算了……” “为什么?” “我……不配……”大千孔位说完,又把脸埋在手掌心里。 人都生来糊涂,但是不应该生来堕落。 第217章 艾伦的肋骨 汪府太子并没有送小苹果回家。而是,开着他那矮肥圆的布加迪威龙来到城外的一处野湖。 湖面平静如镜,沿岸的栏杆各色的灯火通明,倒映着湖水色彩斑斓。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见我?”小苹果喝的有点多,头晕晕的,靠着椅背,一滴清泪顺着火热的脸颊滑下来。 “我没有……” “你有……你一直都在怪我……” “你还是不信我……” 汪府太子长叹了口气。 “你和大千孔位,怎么样了?” “你怀疑我的魅力?呵……”小苹果轻蔑地笑了一下:“我能说,除了你,没有男人能逃得过我的垂青吗?” “我在你那里,总是个例外……” “对,你总是例外!飘忽不定又好像触手可及,我进一步,你就退三步,你到底想怎样?”小苹果瞪着一双泪眼,盯紧了汪府太子。 “我们心里都明白,大千孔位喜欢的是你!我们的光芒就要被那个小小年纪的艾伦掩盖了!你想让我怎样?你还想要我怎样?你心里没点数吗?”汪府太子有些急了。 “所以呢?你可以牺牲我,可以对我视而不见,可以把我推进别人的怀里,呵……” “我没有,我没有让你为我做任何事,你要明白这一点!” “呵……对!都是我愿意的,我心甘情愿的,我自己作的!”小苹果把脸捧在手里,手心湿湿的,那是她的眼泪。 “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唉……” 空气突然陷入沉寂,他们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只剩空荡荡的时间。 “你也许不相信,其实,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也都记得……我只是……” “是我不好,我不该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旧友。” “你别这样,我们最好都不要忘了最初的想法,我们终将是会在一起的,此刻的分开只是暂时的!你要明白!” “我明白,我就是……有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想你……”小苹果把脸埋的更深了。 “所以你知道吗?思虑过度是要掉头发的,我知道牵挂和思念的滋味,会难受,很难受,还会长皱纹,老的一批,” “what?!”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哭,眼袋都哭出来了,就好像你哭了就有人哄你?幼稚呢!” “你怕不是个魔鬼吧?我这段演的多好,都没滴眼药水,你给我玩这个?” “你天天的除了男欢女爱的那点儿事,还能不能想点儿别的?春心荡漾的女人真可怕!” “就挺突然的!” “艾伦那小子就要骑在我们脖颈拉屎了,你还是无动于衷?” “那我安排孔二蛋是干啥的?不就是腐蚀拉拢败坏他良好青少年形象的?” “就别提你那孔二蛋了,你那就是个练废了的小号,还搞什么莫名其妙的绑架,但凡脑子里有点儿脑浆的都不会出这馊主意!” “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是叶细细那个小孩崽子撺掇的孔二蛋!” ”行了行了,二蛋二蛋的叫的亲呐,你咋不说你是暗中培养你和她的感情呢?” “what?” “知道我今天为啥带叶细细出席不?” “你是怎么搭讪叶细细的?” “这种小女生还用搭讪?是爷的魅力吸引,能明白吗?” “切……” “知道我为啥这么招人喜欢吗?” “为啥?还不是你太浪,抖落不掉了?”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算看明白了,你这脑浆也快熬干了!今天挨着叶细细坐着那个女生,叫个啥?都比二蛋有魅力,艾伦隔山隔海地给她夹菜的那个。” “你是说阎百分之?” “哦?这名字不错,阎百分之,终遗憾……这大概是艾伦的那条肋骨!” “可她还是个孩子啊……你个海王精!” “她今天时不时,拿眼睛瞟我,看起来心机很深的。” “换个借口!” “好吧,颜好,我想做渣男。” “够坦率!” “会不会有点乱?” “咳咳,乱世王者荣耀嘛……” “我怀疑你在开车……” “我是在开车啊,” “不,你只是在凑数……” 汪府太子驾驶着胖丁,游环城路的车河。风从车窗灌进来,吹干了小苹果脸上的泪痕,吹起了她的嘴角和微醺的醉意。 “唉……其实生活挺美好的。” “如果你不要那么多,会更美好。”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我要的不是生活,不是尊严,不是欲望,是做人的感受。” “唉……人生就是这样,不折腾折腾好像对不起自己,折腾折腾又要承担责任和后果。” “有点难。” “太难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你智商都抖落出来了……” 第218章 叶细细的手腕 叶细细的手腕上,缠着一截绷带,是夏木最先发现的。 “真的,我看见的,有这么宽,缠得厚厚的……”夏木用手比划着。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晚上你们吃完饭回来,我先前没注意,早餐的时候,看清楚了,绝对是绷带!” “所以呢?”艾伦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最近有没有反常?”赵英俊转着看似睿智的小眼珠子。 “我看不出来,你……”夏木望向无问。 “她和我表白了,我不同意,然后她就生气了,跳楼怕丑,吃药怕苦,卧轨怕疼,就割腕了!”无问斜睨着三个人。 “做个人吧!” “能不能要点儿脸!” “她瞎吗?看上我也不会看上你啊!”艾伦翘着兰花指,把鬓边的一缕头发丝抚了抚。 “说了你们又不信,还来问我?!” “是不是你住她隔壁?” “是不是你总在她屁股后头转悠?” “是不是她最恶心你?” “那不是她看上我的驾驶技术,想体验飞一般的感觉,非要和我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 “你很帅吗?” “你有我帅?” “啥也不是!” “那要这么聊,咱可没法儿做朋友了!” “你这分明是居心叵测在挑逗我清理门户的欲望。” “我?有那么明显?” “看你那一切尽在掌握的傲娇劲儿。” “我觉得我老了,今天早上洗头时发现……” “掉头发了?” “掉了?” “没事儿,大家都掉!” “嗯……掉的比以前多啊!且发现发际线……” “没事儿的,这个季节是换毛的时候,单身狗都掉……” “此时暴击我?” “这是关心你!” “给你恶补常识!” “……” “我想我该有个女盆友了,不然会有人叫我老光棍子了。趁着还没衰败之前……” “老光棍子……” “国际化冠名?” “你都还没绽放过……” “是时候养发了,下一步就该养生了,诶,你认识卖靠谱的枸杞的么?……” “枸杞的红你也配?” “你还是喝毛尖吧,属绿茶类。” “对,你就配喝绿茶!” “你们总说我海王撩众多的,我要不实操一下岂不冤死?” “对!所以你就对叶细细下手了!” “指定这么回事!” “完美!证据链完整,犯罪逻辑清晰,当事人自首,可以结案了!” 为了防止叶细细有进一步的过激行为,艾伦还是给吴老二打了电话。艾伦正谈个大项目,走不开,就嘱咐他和女儿好好谈谈。吴老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女儿见面,推掉了应酬早早等在校门口。 叶细细看见她爸的车并没有吃惊,本来这也是她安排的一个步骤。手腕倒是没事,只是她的心,最近有点空洞洞的。自从那次“绑架案”之后,好久没有生出什么事端。阎百分之摇了摇头,好像所有的人,又开始不在乎她的存在了。就比如眼前这个爸爸,除了往卡里打钱,好像凭空消失了。可是她要的不是定期打钱的遗产继承基金会,她要的是父亲的爱和关怀,是亲人的安全感。说什么他们能懂呢?这不作不成活的人生。 “乖女儿,想吃啥?”吴老二的主动热情和笑容可掬都让叶细细很受用,可她偏偏要摆一张忧伤的脸。 “你还是正常点儿吧,我看着不放心!” “这孩子,有事儿和爸说,你小时候有事儿都是和爸说倾诉的,连你妈都不告诉……” “没事!” “是不是学业太紧,还是……在唐宁住的不习惯?不然你来和我住?” “还好!” “你放心,爸都安排好了,这个学校你也不要再读了,还是去北清的附中,可以更方便上北清。咋说爸也是北城的社会大哥,招呼我已经打好了……” “不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推了应酬来接你,是来看你脸色的?” “谁叫你来的你找谁去,我又没叫你!” “你这臭脾气咋和你妈一样一样的!” “我一直这样,一直也没长成你喜欢的样子!” “我们还不是为你好,啥都给你安排好了,你还想我们做家长的咋样做?”吴老二气得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你们要的,你们安排的是你们自己的想法,你们问过我吗?我是你们实现自己未完心愿的工具?” “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你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能体会体会父母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的目的性太明显了吧,所以这就是你们安排我人生的理由?” “我们还不是想你少走弯路吗?!” “你们懦弱庸俗懒惰,不肯给自己更多的可能性,还要拉着我的人生陪葬。你们放弃自己的机会也不给我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的,爹妈想方设法地赚钱,还不是为了你能活的体面一些,像个上等人的样子!” “你们以为有了钱就会跨越自己的阶层,其实你们根本不懂得钱对你们自己生命中的意义。你们拼命的挣钱,又拼命的把钱花出去。你们宁可陶醉在自我欺骗里,也从来不真正的认真地审视一下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吴老二突然急刹车,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半晌,扭过脸来,认真地看坐在副驾的叶细细。他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女儿怼得无话可说。 “闺女,你长大了……”他伸出手去想摸摸叶细细的头,可是她躲开了,他的手僵硬在空气里。 他摇了摇头,嘴角牵动了一下,重新发动了车子。 “人都生来糊涂,但是不应该生来堕落。”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吗?” “不是,是艾伦说的!” “又是艾伦……” “对,又是艾伦!” “你们把我带到这世上之前,有没有想过,要对我负什么样的责任?”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们是爱你的!” “用钱和嘴爱我?我缺的是这个?” “用心爱你的好不好?” “没见你们有多用心,我多久没见我妈了?” “你这孩子啊……” 第219章 汪府太子 第219章汪府太子和叶细细 叶细细和吴老二吃完饭回到唐宁十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院子里面静悄悄地,仿佛一个人也没有,门灯却亮着。 叶细细按了门铃,站着等人来开门。在灰白色的光线里,孤单的身影有些复古做旧的落寞。 阎百分之跑出来开门,拉叶细细进了门,又探出头来望了望外面。 “自己回来的?艾伦呢?” “他还没回来吗?我以为他先到呢!”叶细细这话回答的就很暧昧,听起来好像他们刚刚还在一起。 “哦,没事,不管他,你回来就好!”阎百分之轻轻地推着叶细细往里走。 夏木,无问和孔二蛋穿着睡衣从各自的房间奔出来,聚在客厅。 “咋才回来?吃了饭没?”夏木拉叶细细坐到沙发里。 这种众心捧月的情况可不多见,要知道,这几位平时可是一个比一个高冷的人。 “吃了,牛排,八分熟的还是有点点硬……”叶细细说着,心情极度舒适。 “牛排不容易消化,喝点儿茶再睡吧……” “我来烧水。”无问说着,取过水壶…… “诶,不要,还是用核桃碳吧,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学,还是喝熟普吧?”夏木征询地看着叶细细。 “我都行!” “来来来,弟兄们操练起来……” 几个人忙活着,孔二蛋和阎百分之已经把水果和小点心摆好了。 “艾伦咋还没回来?”夏木茫然地问。 “你们不是一起?”孔二蛋问叶细细。 “他应该先到的……”叶细细的小伎俩。 “会不会被劫色?”无问的老梗。 “谁会那么瞎?!”夏木的心里话! “黑灯瞎火看不清楚也是有的……”阎百分之的圆滑。 “一个连腹肌都没有的,有什么好劫的?”无问的口不择言。 “太子有!”叶细细有意无意地说。 “啥玩意儿?”夏木的伏笔。 “腹肌!”叶细细的故意。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二蛋的推波助澜。 “那是胸肌好不好?”只有阎百分之最傻。 “你们认识多久了?”二蛋问叶细细。 “不到半年吧?” “你们有故事!” “我们要听故事!!!” “二月底的时候,我从我爸的家出来,轮到和我妈一起。我妈经常忙到很晚,一个人没意思,就下了晚自习去托斯卡拉喝酒……” “他在酒吧里一定很帅吧?”阎百分之一脸的花痴相。 “酒吧里面我不知道,不过他清晨起来做早餐的时候很帅,而且厨艺不错!” 这满满的信息量! 照叶细细的说法,她是汪府太子捡尸捡回来的,确切地说,他们互为捡尸。 可是,据汪府太子与小苹果说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太子去清一笔拖欠多年的尾款。对方不仅不给钱还态度蛮横,他就勉为其难地让他尝了尝练了很久的各种拳法。当时的场面有点儿惨烈,对方的女朋友报警了。 要不怎么说太子手眼通天呢,对方在局子里就怂了,不仅不追究责任还答应结清欠款。两个人就这样,协商和解了。 从局子里出来的时候,对方的女朋友在外面等他,穿着绿裙子,脚边拖着一只大旅行箱。这个人就是叶细细。 “我没记错的话,刚刚是你打电话报警吧?” “我那是拯救你,” “这话说的,你把我送进去,还有理了?” “要不是我及时制止你,你有人财两空之嫌,知道吗?” “我?人财两空?哈哈哈哈……”太子止不住讪笑。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你说说我怎么个人财两空法儿?” “你出拳那么狠,拳头甩出去就是个坑,你打死人不花钱摆平的吗?他死了你还要什么尾款?” “哦,有道理,就这么着我就人财两空……”太子低着头,憋着笑,认真地和叶细细瞎扯。 “那倒也不是,还有……” “还有啥?都说说。” “还有你,会失去我这个人!” “你?!我没听错吧??你这无理辩三分我也就忍了,咋还无中生有呢?演过了啊。” “要不是我报警拖延时间,我怎么跑去收拾衣服跟你走?我这不是智勇双全?”叶细细娇嗔地撅起来小嘴儿。 “谁叫你跟我走的?那你这唱的是哪出啊?” “你用你的飒之风靡了我,还想不负责任?!” “我?!小嘴抹了蜜似的……哈哈哈……”太子气笑了。 “我俩分了,我现在无处可去,”叶细细说着,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裙角。 “这么光鲜亮丽的,也看不出你像失恋的样子啊?” “这是为纪念上段感情,我绿了他,仪式感得有!” “你绿了他?说明你有安排了啊,既然这样,那你自己玩去吧,我走了!” “你不能走,你得对我负责!” “这哪跟哪儿,关我什么事?” “我是为了和你好,才绿了他……” “小姑娘,你几岁了?” “你放心,我满十四岁了!” “满十四你也不能说跟着我就跟着我啊!”太子说着,走向自己的布加迪威龙,可是叶细细拖着行李箱跟着他,拦住了去路。 “你不带着我,我就到哪儿都跟着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这是个重要的饭局,你去不合适!该回家回家去吧!” “除非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什么啊!” “让我跟着你啊!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我现在无处可去了,你知不知道?”她站着那里跺脚发狠。“你就这么看着我流落街头?”叶细细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所以你就心软,收留了她?”小苹果媚眼如丝地看着太子。 “你也看见了,她的行李箱还在我的后备箱里,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太子无奈地摊着手。 “自然是闻着艾伦的味儿追了去了,你打算怎么办?”小苹果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吐出个烟圈儿。 “加州旅馆还能怎么办?悉听尊便呗,哈……”太子打了个哈欠,“你到了,下车吧……” 小苹果什么也没说,下了车,狠狠地摔上了车门,把没吸完的半根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灭了,踩着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走进了自己的别墅。 太子看着她的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头,“嗤”地笑了一下,发动小布,绝尘而去。 第220章 死了都要爱 “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夏木问叶细细。 “也没想到什么程度,就是我的行李还在他那里,我得让他帮我送过来。” “今天你们不是一起?”孔二蛋有些好奇。 “当然不是啊,我从上次饭局就没再见他好吧!”叶细细斩钉截铁地说。 “小萝莉和怪蜀黍!多么浪漫的爱情,你喜欢他吗?”夏木的好奇心燃起来了。 “喜欢倒是真的!爱情倒是没有到那个程度。” “喜欢他什么?” “他帅啊!好多女生都喜欢帅蜀黍,不是吗?” “那你……爱他吗?”二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这个艰难的问题。 “这个……我也说不好,什么是爱呢?” “就是你做梦会梦见他吗?会经常,无时无刻,不论做什么都想他吗?” “那个不应该是爱吧?” 几个女生相互瞅了一眼,眼睛里的韵味各不相同。 “那什么是爱?” “爱应该是这个感觉,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还怦然心动,崩爆米花呢?” “怦然心动应该是喜欢吧?还没到爱的程度,有距离!” “爱应该是什么都肯为他做吧?” “不是应该他什么都为我做?” “所以应该是双方面的,里子面子都齐全。” “爱是可以为他去死!” “死了还爱个屁,死了都要爱是骗人地!” “都不对,都不对,男人和女人理解的爱是不一样的!”无问插嘴进来。 “不仅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的人理解都是不一样的。” “不同的人,不同的年纪,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背景,教育,家庭等等…答案都不一样,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所以呢?” “所以你们怎么看这种,嗯……感情?” “趴窗户看呗!” “感情的事,都说了,说不清楚的,所以,存在即是合理的,至少,我是尊重它的存在的。”孔二蛋正儿八经的说。 “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所有的,除了天赋和基因,其他的思维都是教化的结果,所以我们要追根溯源……” “对啊,就一味谴责小萝莉和怪蜀黍的感情,就没想想为什么会有感情,如果我们有父母的爱,会去想依赖别人吗?别说的那么难听,感情面前人人平等!”叶细细有些激动了。 “人人平等……真的有人人平等吗?” 所有的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啊……艾伦怎么还不回来,好无聊啊……”阎百分之四脚朝天地躺在地毯上。 “啊……好无聊呀,小姐姐谈恋爱吗?”无问捏着嗓子,浪声浪气地说。 “滚……”四个人异口同声。 “好嘞!”他从沙发里弹起来,躲去书房玩游戏了。 “我现在知道夏天为什么热,冬天为什么冷,春秋为什么暖凉了。” “为什么?” “因为四季也好无聊啊!” “我不在,真的有那么无聊吗?”艾伦话音未落,迈步进了客厅。 “你喝酒了吗?这么晚回来?” “怎么可能,我滴酒不沾的!” “和谁一起?” “汪府太子” “汪府太子?”几个人的眼睛都好奇地瞪了起来。 “那个老浪痞!”阎百分之翻了个白眼。 “怎么说话呢?可不准这么说太爷!” “他吃饭的时候睥睨我,”阎百分之有些不服气。 “那是太爷慧眼识珠!” “哪个是猪?”无问结了一局,闻声从书房出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五个人齐刷刷地盯着他。 “你们啊,真难相处!”无问说着,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我觉得更难相处的是同学和同事……”孔二蛋忧心忡忡地说。 “我觉得也是!”阎百分之随声附和。 “你们是不是社交恐惧症?” “把毫不相干的一些人,圈在一起硬性去设立的关系,自然会不好磨合。” “最无可奈何的关系有两种,亲戚和同事同学!” “最值得珍惜的关系只有一种!” “什么?” “我和太子!” “你和他?!” “对,他好像就是我的另一个人格,你们说值不值得珍惜?” “那你们今天约了哪里?” “托斯卡拉吗?他经常去那里。” “我们又不是撩妹子!”我们在他的茶社——斗茶。” “斗茶?” “怎么个斗法?” “流觞曲水,品茶为歌!” 汪府太子的茶社并不卖茶,而是他的一个工作室,喝茶会友谈天说地的地方。 毗邻华清超市的前门,十二层的高端建筑。下面是酒店,顶层是设计通透的开放式玻璃屋,一分为二。一边是茶社和酒肆,一边是健身房和保龄球室。一静一动,三思而行。一眼曲折的泉水蜿蜒流淌,沿岸种着浅根竹丛和灌木花草。泉水叮咚,穿过奇形怪状的各类岩石,围绕了整个楼顶,妥妥的私人领地。 艾伦四处转了一圈儿,朝着汪府太子竖起大拇指:诚会玩儿! “倒也不见得,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 汪府太子坐在宽大的木制茶台后面,煮水烹茶,各色的茶汤倒进各式各样的茶碗里,放在竹篾上,漂在流水间,顺流朝着艾伦的身边。一片叶凋零而落,艾伦顺水托起一杯。随口吟道: 疾风知叶茫 枯藤破甲叹无常 翩翩道晚凉 “这调调儿未免凄凉,不过说的有道理,本来是初夏的季节,可这房子里却已然秋至……” “所以说,这是一块私地,”艾伦目光炯炯地看着汪府太子,满含深意。 “ 荼蘼花落众 陌风残艳悲歌送 无相色偕恸。小老弟,想多了吧?茶也能醉人吗?” “齐昌问金顶 旃檀乐府为谁听 辗转知心宁,哥哥倒是不用太介怀,呵呵呵呵……” “凉秋寒雨滔 啸风乱点牵丝闹 无欲惹心潮,小老弟才情横溢啊?” “虚伪而毫无诚意且略显空洞的表扬?” “哈哈哈哈哈哈,我送你!这个屋子里你能看到的,我都可以拱手相让,包括那个屋子保险柜里的所有房产证,你看怎么样?” “君子之交淡如水,心也不领,呵呵,回见啦……” 艾伦说着站起来,和汪府太子挥了挥手,向外走。 太子摆摆手,笑容僵在脸上。一抹残月的清辉穿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 第221章 有证据吗 周一的早晨,阎百分之刚进教室,就看见自己的座位又被向后挪了,课桌倒在角落里,书散落一地,椅子也不见了。 阎百分之低着头,穿过同学们的冷漠,默默地走过去,扶起课桌,把书整理好,塞进桌洞。 班长已经开始组织晨读了,阎百分之站在课桌后面,跟着大家背课文:“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每个人都坐着,唯独她站着,倒像是课文里那个被降大任的人呢,俯视下来,有些上帝的视角。 第三遍铃声响过了,阎百分之握了握拳头,她在等,等那个可以主持公道的人。数学老师走了进来。 “阎百分之,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坐下,我们开始上课。”烫着大波浪的数学老师翻开教案,在黑板上板书。之后,转过身来,看见阎百分之依旧站着,声音尖厉起来: “阎百分之,你快坐下!别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老师,我没有椅子,” “你椅子呢?” “不知道,周六晚自习还在的!” “谁看见她椅子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 “问你们话呢!一个个哑巴了?谁看见说话!没人知道是不是?”数学老师摔了一下粉笔,“阎百分之你站着听吧!” “老师,为什么?” “那你出去吧!去走廊站着,别听了!影响我讲课的心情。” “老师,凭什么?” “那你想咋地?我又不是你们的班主任,也不是教导主任,我没功夫给你们断这案子,我们继续上课……” 同坐在最后一排的高雪幸灾乐祸地轻声笑了,斜睨着阎百分之,翻了个白眼。阎百分之想起来了,周六的下午,高雪用自己的椅子砸核桃,把其中一只椅子腿弄坏了。可是……她仔细地看高雪的椅子腿,并没有坏过的痕迹。 因为学校的桌椅是有押金的,同学们会在椅板下面做记号,阎百分之也在椅板下面画了个叉。 “老师,我的椅子有记号,我能找找吗?” “你有完没完,你怎么找?我课还上不上了?全班给你找椅子呗?” “老师,桌椅是有押金的,我不能就这么丢了啊!” “那你找吧!今天你班数学课不上了啊!给阎百分之找椅子!”数学老师说完,不耐烦地收拾书本走出了教室,扬长而去。 “嗷!”高雪带头欢呼雀跃。 “最烦数学课了,讲不明白还怪我们听不懂!” “我去她的补习班,她讲的可明白呢,还随便问!谁叫你们不去呢?” “你咋不说她课时费多贵呢!” “是别人家的两倍!” “钱是钱!东西是东西!你以为只交课时费就行?!” “我妈每次交钱都象求她一样!自己不舍得用的化妆品送给她!她画的跟鬼一样……”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阎百分之咬着牙站在那里,不知从何下手。 “阎百分之,你不是要找椅子吗?你把老师气走了!咋又不找了?”叶细细尖声尖气地叫起来。 “嗷……阎百分之把老师气走了……”高雪又欢呼起来。 “高雪,你敢站起来让我看看椅子吗?”阎百分之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目光阴鸷地盯紧她。 “凭什么?我的椅子怎么可能让你看?”高雪愣了一下,不屑一顾。 “你不敢?!” “阎百分之,你自己椅子不见了还要欺负同学是不是?”叶细细拍着桌子站起来,走到高雪的身后。 “你有病吧!”高雪双手紧紧抱着桌子,屁股粘在椅子上。 “你要是不让我看,就是你偷换了我的椅子!” “你没证据,还诬赖我?哼……” “喔……”男生们开始起哄了,毕竟女生掐架总是毫无亮点,却全程亮点。 “烦死了,自己椅子都看不住,还害我们上不成课!” “有的人就是这么自私,情商低!” “爹妈不在身边的人就是没教养……” “听说她还离家出走……” “划手腕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有人小声嘀咕着,有人大声抗议着。阎百分之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感觉全世界都在慢慢地离她而去了。她像一只没有方向的鸟,忍着浑身的痛,在漆黑的天空中飘荡,身体被丝丝缕缕地抽离,吸干。 “我就是要看,就是要看!”她有些歇斯底里,重复着。 “高雪,你不让她看莫非心里有鬼!” 叶细细突然把着高雪的椅背向后使劲一拉。高雪紧抱着桌子,重心不稳,椅子一下子被抽离出去。 “阎百分之,你看吧!”叶细细把椅子推到阎百分之的面前,朝她挤了挤眼睛。 阎百分之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第二次感觉到来自他人的善意,第一次呢?哦,对!是艾伦。 阎百分之翻过椅座,那个大大的叉赫然显现,正是她做的记号。 “你们看,是我的椅子!她偷换了我的椅子。”阎百分之欣喜地抬头看叶细细,又看向全班同学的脸。 教室里静悄悄地,没有人肯定,也没有人否定。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你们好大胆子,居然闹起罢课!”教导主任推门进来,气急败坏地数落,后面跟着班主任老师。 “是阎百分之把老师气走的,还抢我的椅子!”高雪尖叫着。 “主任,这是我的椅子,你们看,我做的记号!”阎百分之极力地辩解。 “你看看你们班乱成什么样子了!”教导主任回头训话班主任。 “到底是谁?怎么回事?班长呢?” “主任,是阎百分之说自己没有椅子,站着上课,把数学老师气走的,我们没有罢课。”班长理直气壮地指着阎百分之。 “就是高雪拿了我的椅子还不承认,你们看啊,你们看看啊!这是我做的记号!” “这个叉是你的记号?”教导主任慢吞吞地走到椅子前,指着椅座问阎百分之。 “主任,是我亲手画上去的!”阎百分之使劲地点头。 “那么高雪,你为啥拿阎百分之的椅子?你自己的椅子呢?”主任转头问高雪。 高雪邪魅地一笑说:“主任,这就是我的椅子呀!” 第222章 多虚荣 “这个不是叉,是我名字高雪的雪字的第一个字母,x。”高雪得意地看向阎百分之。 “嗷……”教室里一片沸腾了。 阎百分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明明白纸黑字的事,为什么会颠倒是非。 “你们肃静点儿,起什么哄?还想影响别的班同学上课吗?”教导主任回头训斥了一句。“阎百分之,你还有什么话说?” “什么叫我有什么话说?”这句话哽在阎百分之的喉咙里,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喊出来,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教室的墙壁。阎百分之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壁,那来自内心的,是比冰冷的墙壁还要甚的冰冷。 “就这么一点点的小事情,闹得全班上不了课,还有不到一个月中考了,你们一个个怎么想的……”教导主任还在训话,可是阎百分之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天暗了,黑云密布,眼前的人影一口一口被乌云吞没,翻滚着污浊的烟尘,把她生生地割裂。阎百分之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厌恶,她只想快点逃离,找一个安静的,可以呼吸的地方,躲起来。 阎百分之失魂落魄地冲出教室。 “你!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班的学生!成什么样子?动不动就跑出去……”教导主任指着她的背影气得七窍生烟。 “主任,别生气,别生气,我跟着去看看!”叶细细不等教导主任答应,抓起阎百分之的书包跟着跑了出去。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们班的学生,哪有一点儿毕业班的紧迫感?现在的学生说轻了不听,说重了玩离家出走那一套,你们怎么就看不见自己身上的毛病呢?就不能从自身找找原因?!”教导主任缓过一口气,回头教训班主任, “这件事必须严重处理!反天了呢!”教导主任甩给班主任一句话,背着手,气呼呼地走出了教室。 班主任缓了缓神,走到讲台上。 “好,我们今天这节课剩余时间不多了,暨这个事,我们开个班会,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长点心?都什么时候了?家长给你们花那么多钱送到北城最好的私立学校是让你们来学习的……”班主任忍受了半天的气和满腔怒火喷泄而出,“苦口婆心”地“谆谆教诲”着。 阎百分之冲出学校的角门。保安大爷追出来,看清楚是她。已经不陌生了,这个学校里疯传动不动就割腕的女孩子满脸的杀气,他拦都不敢拦。 “大爷,大爷,我去,有我呢,教导主任让我跟着她!”叶细细随后赶来,把教导主任几个字加重了语气。保安大爷迷迷糊糊的点点头,送瘟神一样,摆摆手,放行。 阎百分之径直朝护城河去。这次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她想呼吸干净的空气,置换出刚刚侵入身体的污浊。 叶细细没有喊她,背着书包跟在她身后。 阎百分之一路跑着,风带着泪水和头发飘散了。事实证明,如果跑得够快,泪水就不会流下来,要么被吹干,要么被吹散。她奔到河边再也跑不动了,两只手拄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叶细细并没有说话,乖巧地坐在她的身边,把书包放在腿上。 “啊……啊……啊……” 阎百分之冲着河水声嘶力竭地喊着,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回音。她又捡起几块石块,掷到河里,“咚”河水深不可测,溅起水花,层层叠叠的涟漪荡漾开去。阎百分之累了,她忽然看明白了自己的渺小,于世界的于时间的渺小,就像这微澜,打不破河水的静谧。 “太累了,” 她蹲下来,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双臂抱紧了双腿,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团子。 “我们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来学校?” 象是问叶细细,又象是在自言自语。她转头,看见叶细细腿上的书包,一把抱过来,把里面的书本一股脑倒出来,捡起一本,“哧啦”撕个粉碎。一本又一本…… 叶细细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止。不知为什么,她看见那书页被撕裂的样子,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些欣喜。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和阎百分之一起撕了起来。一会儿的工夫,书本变成了一堆废纸。 两个女孩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相视而笑。仿佛共同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事情。 “好累啊!” 阎百分之躺在河边新嫩的青草地上,头枕着撕碎的书本。 “我以为,只有我会有莫名其妙的疲惫……” 叶细细也浑身无力地躺下,两个人头顶抵着头顶。 “我有的时候挺庆幸生长在这样的家里的,感觉没人管,有自由……可更多的时候,我恨这种自由……” “可悲又可笑的是,我们没办法选择家,就像没办法选择幸福和不幸,只能接受,然后劝自己,安慰自己……” “越是长大,越想远离人群,总觉得和别人格格不入,又真的没办法融入,我们是边缘人,自己把自己边缘了……” “别人夸也受不了,不夸也受不了,” “受到赞美和表扬总要想出,或者要人说出追本溯源的理由,” “鬼知道我们多想和别人一样,哪怕不是一样的快乐,只要不这么累,这么悲伤就好了!” “莫名其妙的悲伤……” “拥有时不敢伸手,失去了又不舍得放手,” “这人生就像伴随着一生也挣脱不掉的谎言。” “有多自卑就有多虚荣……” “越想让人认可,越是无能为力……” “越是想让人看见,越是会受伤,想躲都躲不掉,这世上的倒霉事,都被安排好了,一件一件,没有一件不是痛的,没有一件能逃得过!” “好烦啊!” “好累啊!” “捧着一颗玻璃心啊,好辛苦……” 两个女孩子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没有泪,没有痛苦和绝望,她们只想用彼此仅有的体温,温暖彼此。 你总问我唯美主义是怎么产生的,你从没问过我受过哪些伤,怎么走出的阴霾。 第223章 我的人设是爱你们 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边的最后一抹云彩,夜色升腾,无边的雾霭迷漫着河面,晚风吹起来,有些潮湿的凉意,不经意间让人遍体生寒。 阎百分之和叶细细收拾起撕碎的纸片,丢进河堤垃圾桶。背着空书包,沿着河岸,回唐宁十号。穿过一座木桥,就是别墅区。 两个人低着头,默默地走。刚到门口,就看见了阎马面和秦九的车停在外头。 “这是又被告状了!好烦啊!” “必然的,他们就会推卸责任,学校发生什么事了找家长,找了家长就等于把麻烦推出去了,太正常了。” “要不我们躲躲?”阎百分之有点怂了。 “躲的过去吗?你问问你自己能不能躲过去?” “好吧……大不了……破釜沉舟!” “大不了两败俱伤!走!” 俩人牵着手进了客厅。果然,夏木秦九和阎马面都坐在沙发上等她们。 “你们去哪了?知不知道我们多着急?足足找你们一天!”阎马面气急败坏地瞪着眼睛。 “别怪孩子了,她已经够累了!”秦九急忙拦下来。 “她累?她扰乱课堂秩序,顶撞老师,离校出走,瞎跑一整天,她当然累,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你俩吃没吃饭呢?”夏木问。 阎百分之和叶细细摇了摇头。夏木起身去了厨房。 “就这样还能吃下去饭?你能不能有一天安安静静地不给我找事,让我也省省心?!”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不能!她今天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宠的!你这样是害她知不知道?” “你都不问问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要跑出学校,这一整天在哪?你就骂她?!” “那怎么地,她还有功劳呗?我得表扬表扬她呗?”阎马面和秦九针锋相对。 “你们别吵了!不离婚吵!离婚了还是吵!你们真的想逼死我吗?” 阎百分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世界好乱!时间也乱,空间也乱,生命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塞满了,理都理不清楚。 “你还有理了?你拿死吓唬谁?我们怕你?不是因为你我们能到这里来?你以为我愿意和她吵架?”阎马面指着阎百分之喋喋不休。 “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秦九气得浑身颤抖。 “你现在就和我去教导主任的家里赔礼道歉!不用说别的了。”阎马面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身来拉阎百分之。 “你放开她,”夏木听见他们的争执,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菜刀,阴森森地挡在阎百分之的前面。 “呵?”阎马面耻笑了一下,抓了抓头发,他看不懂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这么激动。 “有我在,谁也别想带走阎百分之!”艾伦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无问和孔二蛋。 艾伦不由分说挡在夏木的身前,面对着阎马面,正义的光环笼罩了全身。无问板着脸孔站在他的身边,像个不很合格的保镖,摆出那种不能共同挨刀,但能共同逃跑的非专业架势。孔二蛋触景生情,躲进厨房。 “逼死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阎百分之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们既然不愿意承担逼死我是责任的,为什么还把我当成物品,任意摆弄……”阎百分之失声痛哭。 “什么都要听你的,听你们自以为的对!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有思想有生命的人?我是个人啊!” 叶细细拉着阎百分之,带着她到角落里的沙发,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平复她激动的情绪。 “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艾伦眼神深邃地逼视着阎马面。阎马面说不出话来,狠狠地拍了一下额头,懊丧地坐回到沙发里。 “那你们说怎么办?教导主任不安抚好,很可能是开除学籍的下场,我不想她好吗?你们要知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中考了,关键时刻啊!” 阎马面两只手叠在一起拍的“啪啪”响。 “是啊,我也是很着急啊,这关键时刻……”秦九无奈而悲伤。 “考不上华清的高中部,想进北清是难上加难啊!我是北清的教授我难道不知道吗?全省的学校都列一列排一排,那华清的高中部可是示范加重点的学校!唉……” 阎马面痛心疾首。 “华清的高中部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北清的吧?那北清附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啊!” 艾伦眉头一紧,看不惯这种想当然的家长给孩子想当然的安排,捆绑着自己未完成的遗憾,还冠上爱的名义。 “怕什么?我来给她补课,阎百分之依然可以上北清!”夏木表情严肃地说。 “你?你们……”阎马面愕然了,哪有人敢这么对别人的前途担当的? “真的?!”秦九惊喜地看着夏木。 “嗯!”夏木认真地点头。 “那我可不可以不再去学校?”阎百分之抬起头问夏木。 “可以,但是你必须听我的,也必须勤奋!” 艾伦长舒了一口气,他太知道夏木那鬼斧神工的学习方式了。 “可是……”阎马面还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了,我明天去学校给她办休学手续!”艾伦坚定地说。 “那……好吧!”阎马面看艾伦大包大揽,乐得自己又卸了个包袱,立刻就换了副神情。 “既然这样!之之,你就听夏木和艾伦的话,不要给他们添麻烦,要好好学习……” 阎百分之厌恶地堵住了耳朵,阎马面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和艾伦道别: “天也不早了,我和秦九就不过多打扰了。” 又回头看着夏木嘱咐:“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她要是不好好学习,你该打打,该骂骂,我和她妈绝不心疼……” “我知道了。”夏木面无表情地应着。 秦九走过来抱了抱阎百分之,也和大家告别了。 “夏木姐姐,谢谢你帮我们!你真好!”阎百分之目送爸爸妈妈离开,破涕为笑。 “可是,艾伦,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们呢?”叶细细歪着头问。 “我的人设就是爱你们!”艾伦笑嘻嘻地说。 “啊……好饿!你们别再恶心我了……”无问叫起来。 “吃饭吃饭……”二蛋在厨房招呼着,几个人这才注意到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气。 “哇……又是二蛋姐姐的炸鸡腿!!炸鸡腿耶!”大家欢呼着奔向餐桌。 对!二蛋的炸鸡手艺是真的绝味! 夜幕完全笼罩了天空,寂寥的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夜的美。 第224章 我失去了你 这个世界的安静是屋檐滴落的雨,风过的落叶,和我心里的你。 今天的风,格外的冷,夏木裹紧了风衣,抱紧两臂,低着头朝前走,风撩拨着头发,轻轻地拂过脸庞。 去 不去 去 不去 去 不去 …… 夏木踩着步子,口里碎碎地念着,像极了心里茫然的巫师,占卜着自己的将来。 人家说,关于这种事情不能想的太多,要顺其自然。可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去作比较。翻看父母们的感情史,不论开始的是不是爱情,结局不外乎分别,分手,分开,然后自我舔伤。 “何必呢!”夏木突然止住步子,那个节奏是踩在“不去”上的。 可是…… 她回头望了望,这一路走来,分明是一直朝着电影院的方向。她的思想还在犹豫,身体倒是诚实。 那就这样吧。夏木狠下心来,跺跺脚。急走几步,进了剧场门。 票子是在app早已订好的,特意挑了小众的片子,相邻的位置。想想这一天预谋已久,到最后还是在犹豫着。 取了票,叫了杯温温的外婆烧仙草,等开场。夏木找了个角落坐下,这里视线极好,每个经过的人都尽收眼底。 她的目光掠过每一张脸,没有找到和照片匹配的人。还没到?也许吧,夏木不负责任地安慰着自己。 入场通知已经播过三遍了,零零散散的人,陆陆续续地进去了,该到的人还没到。夏木在关门的最后一刻奔进去,摸着黑找到座位,旁边果然空空如也。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本来就挑的是个小众的片子,没想到这么冷清。 夏木抱着肩膀,头抵着前座的椅背,心里想: “万一他要见该怎么办? 对!” 她更深地低下头去。 “那大家就来拼一拼谁的柔韧度好!” 电影已经开演了,夏木有点失望,感觉超黑戴的有点多余。 唉,终究是错付了, 一个人看电影还是蛮好的,她开始安慰自己。又觉得莫名的委屈,心疼起翘的两节自习课。又恨起自己的主动,人生仿佛有了抹不去的污点。 片子演到一半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坐在了她的旁边。 夏木的心忽然抓紧了,嗯,他来了,至少自己显得不那么傻了。 接着扶手台塞过来一大杯可乐,夏木有点儿激动,又有些感动,甚至听到了摇晃后的气泡爆破的声音。然后是叽里呱啦的嗑瓜子的声音,夏木有点懵。突然的一阵难闻的味道飘过来,他好像是……脱鞋了…… 电影散场,灯亮了。她偷偷看他,那旁边分明是个老大爷,花白的头发,光秃秃的头顶。看样子,比自己的爷爷年轻不了几岁,步履蹒跚地走向门口。夏木的脸色还是很镇定的,心却哭了,她彻底败给了自己的蠢。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耳边低低地声音传来: “夏木啾啾其言闻声,秋果硕硕其言有爱。” 夏木的心一震,这是她的qq签名。他来了!她惊喜地回头。 “诶,别回头,说好不见的,你准备好见我了吗?” “其实还没准备好,但是却很好奇,也许是期待……”夏木心里想着,说不出口,于是一阵沉默,好尴尬的沉默。 “就知道你没有,再会……” 夏木的身体一松,他放开手,离开了。夏木忙回头,看见一个黑影,灵巧地跨过一排排椅子,消失在人群里。 小剧场里空荡荡的,夏木呆坐在椅子里,心里乱七八糟的痛着,她的人生里,再也不会因为一只棒棒糖而惊喜,不会因为一句话而感动了。成长是件烦人的事,会失去很多乐趣。也是一段段悲伤的故事,疼痛而毫无意义。 她的第一段网恋,就这样夭折了,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道别。他说了一堆熬不起的鬼话,删了她的好友,她却不舍得删他,留在通讯录里。卑微吗?想想就让人遍体生寒。 “老子伤心了!” “我知道你把我删了,所以很好,呵呵……我说什么你都看不到了,反而让我有了些安全感,呵呵,不用担心难为情,也不用担心你会笑我。 这真是个特别的生日,我早上的时候就想,多年以前,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每天过的平淡如水,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样子。所以我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懂得生命的意义,对于我来说真的无所谓,反正就是替别人做他们做不完的事而已。 可是今天我失去了你。 我失去了你。 我失去了你。 我失去了你。 我失去了你,换来了伤心的感觉。真的是伤心的感觉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其实早就想换头像了你知道吗?可是我不敢换,我怕我换了就和你不一样了,我又没有勇气要你和我一起换。可是现在你不在了,我可以换了,又不想换了,我不想让这个和你有过关系的头像,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就像你已经消失一样,那我们就真的错过了,再也遇不到彼此。 世界太大,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幸遇见,我们太渺茫……” 夏木在他们的对话框发着乱七八糟的心情日志。这突如其来的感情,说不清楚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 可是艾伦的朋友圈引发了狗血案。 他在朋友圈官宣了。 “当老师同学们是瞎的吗?” “管我屁事?” “你的那些下属呢?合作伙伴,股东!?” “so?” “是个人都能看出你们不是一路人!” “管我屁事!” “任性是不是?就想放飞自我?眼里无人,心无旁骛?” “你到底想说啥?” “你们不合适!她别有用心的!” “so?” “她分明想借你上位,改变自己的阶层……” “so?” “所以你是心甘情愿的?叛逆期了?青春的花路就此夭折?” “你好吵啊!” 艾伦不耐烦了,横抱起叽叽喳喳的夏木,径直走出了卧室,下楼,扔在客厅的沙发上, 夏木呼叫阎百分之,“我败了,你来吧!” 第225章 北清见 “我知道,你们这一届的学苗有点水,所以这届北清的保送名额有两个,暂时定的是艾伦和赵英俊。”班主任宣布了这个消息后,扫了全班同学一眼。 赵英俊回头冲艾伦抱了抱拳,飞了个眼儿,表示感谢。他早就接到了科技公司的邀请函。看上了他的北城黑客鼻祖的名头和能力,给出了高薪和时间自由的优厚条件。毕竟都十八岁了,打工赚学费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担心考不上北清也是实际情况。现在既然可以保送,后顾之虞没有了,赵英俊自然的心花怒放。 坐在角落里的艾伦宽厚地冲赵英俊笑笑,打了个响舌儿,那意思:爸爸爱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艾伦的目光清寒,掠过黑压压的头顶,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叹。这些同学于芸芸众生之中自然是默默无闻平淡无奇的。可是于他们自己,每个都是有故事的,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也有自己的坚守和无奈,为着渺茫的未来奋力拼搏着。 “老师,我不需要保送,我的名额安排给别人吧。” 艾伦突然举手说道,清脆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断送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同学们一片哗然,惊诧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到他的脸上。艾伦的脸冷冷地,没有半点戏谑的意思。 “艾伦!艾伦呀,机会难得,这开不得玩笑的!”班主任老师也没想到艾伦会这么说,又急又恨。 “老师,我是认真的!”他并没有看他们或崇拜或质疑或惊诧或不屑的目光。神情严肃而坚定,击碎了所有的揣测。 “理由呢?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和校长争取来的!”班主任老师有点痛心疾首苦口婆心了。 艾伦在心里轻笑了一声,那分明是汪府太子在省里调拨了两万册高端学术着作,还有那些捐赠书换来的。班主任的谎言有点超纲了。 “没有别的意思,老师,我就是想自己考,为自己拼一下!”艾伦应景地举了举拳头。 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最鼓舞人心和士气的。看起来,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却又那般的不一样。 “艾伦都在拼学习了,你凭什么不拼?”好多人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在心里质问自己。 班主任带头鼓起掌来,全班同学跟着响起热烈的掌声。艾伦傲娇地冲着大家频频点头示意。 无问,夏木和赵英俊不禁深深的佩服,这个妆化的浓是浓,但深得人心啊。 回到宿舍,赵英俊和无问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赵英俊已经告了去实践学习的长假。无问报考了北清的体育特长生,从此要整天泡在训练场了,总得有个拼搏的样子。 快刀野趴在无问的被子上,埋着头,像是睡着了,却没有以往一样打呼噜。 “好了,好了,快刀野,我再不收拾来不及了。” “……” “这样不是很好嘛,再不会有人和你抢火腿肠了,你还可以让你在北清那边混的小弟们关照我。” “……” “快刀野,乖……你可以去看我啊……”无问抱起快刀野,快刀野扭过头不理他。 “快刀野,别担心,艾伦回来住了,你不会孤单的……” 赵英俊看着他俩腻腻歪歪的样子,眼眶有点红。 快刀野听见赵英俊的话,突然抬头望着他。 “艾伦回来备考,所以这屋子不会空荡荡的……” 赵英俊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没骗你,艾伦回来住了!” 快刀野突然挣脱了无问的怀抱,越过窗棂,盘在树顶。 “快刀野,快刀野,你不爱我了吗?我俩要走了……” 两个人深情地哀嚎着,快刀野没听见一样。 阎百分之和叶细细从椅子事件之后,就长在了唐宁十号的书房里。夏木总结了历年的考试重点,真题一套一套地做下来,效果显着。阎百分之和叶细细在节节攀升的分数上,受到了鼓励,也自信满满地等着自己开花结果。 中考成绩出来了,阎百分之险过华清高中部的分数线,北清附中倒是前一百。叶细细也勉强进了二百。两个人可以继续同学,也可以分道扬镳。在这样的选择面前,倒是让人不免惆怅。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呗,阎百分之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华清高中部,为了和艾伦他们一起,选择了北清附中,和叶细细继续长城谣。 我们北清见! 艾伦背着书包踏出唐宁十号的大门时,大家都挤在门口送他,场面颇有些悲壮。 最后的二十天,艾伦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只有快刀野隔着透明的窗子看他眉头深锁,奋笔疾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发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几个人毫无悬念都被北清录取了。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他们挤在榕树下照了一张合影,盘在树顶的快刀野俯视着嬉笑怒骂的他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放了暑假的校园格外安静冷清。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留不下了。快刀野盘在树顶,俯视着空荡荡的校园,眼前浮现了昔日的喧嚣。艾伦的睿智,夏木的沉稳,无问的果敢,赵英俊的圆滑,还有阎百分之,叶细细,还有那些套着统一的校服里的不一样的灵魂。 时光把生命换算成阶段,人生的意义是每个阶段的亮点,幸运和快乐是每个亮点的光,而努力的拼搏是光的火引。 快刀野好像看透了这一切的迷茫,又看不透这迷茫的宿命。 也许这才是可贵的。 每个人面临人生的意义,都有不同的选择。作为混迹人类圈子的快刀野也有自己的选择,选择承担和放弃,选择相聚是缘,离别是临时起意,选择一如既往或者一世相随。 唐宁十号的保洁阿姨告假,出国旅游了。夏木在家政公司暂时叫了钟点工,清洁家里的卫生。 一大早门铃就响了,看来是个勤快守时的人。 二蛋开了门,一个利落整洁的阿姨笑容可掬地站在外面,礼貌地冲她点头招呼。 “妈?!怎么是你?” 二蛋看见久未谋面的妈妈,站在门外。 第226章 快刀野夜探北清 残月的清辉散落一地,微风轻送,灌木丛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快刀野穿过华清的铁栅栏,回头望了望沉睡着的校园。垂柳飘荡着细软的枝条,假山石边流水潺潺,月光下的塑胶跑道折射着星星点点银色的光芒。 快刀野甩了甩头,瞪大眼睛,它看见艾伦在跑道上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不知道他已经跑了多少圈,湿透的校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犹如一场暴雨的洗礼。 “艾伦……” 快刀野叫他,它飞奔过去,头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眼前飞起了五颜六色的小星星。 “快刀野,走吧,我们得趁着夜色混进北清……” 一只黑瘦黑瘦的小公猫跟在快刀野的身后催促。 “呃……走吧,走吧小黑……再见了华清,艾伦,我们北清见!” 快刀野转身奔向北清的校园,被叫做小黑的小公猫紧紧地跟在后面,消失在夜色中。 这天是北清教育集团开学的日子,唐宁十号格外的热闹。按说都不是第一次住宿了,本不应该手忙脚乱的,可此刻偏偏乱七八糟,鸡飞狗跳。 几个人的行李箱都堆在客厅里,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了,就是关不上,总觉得还差那么一样。至于差什么,也想不起来,可就是觉得缺少了什么。 阎百分之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餐,一个个地催下楼来。 “无问是体育生,不能吃主食和谷物,这是你的,肉食动物……” 阎百分之把装着牛肉丸子的盘子摆在艾伦的对面,四只婴儿拳头大的丸子,汤里漂着几根青绿的菜梗,两只煎蛋周围垛着一圈儿烤薯条。 “夏木不吃肉,只吃蛋……” 挨着艾伦的位置是夏木的两只清水荷叶蛋,煮的不好,一只只剩裸蛋黄,另外一只破掉了,蛋黄在裂口处探头探脑,看起来有点儿二。 “二蛋的豆汁儿……夏木吃了二蛋就可以了吧?还需要吃早餐?” 夏木的下首,挨着无问的是二蛋的位子。 “叶细细只吃牛排对得起你妈给你取的名字?” 阎百分之把细细的牛排盘子摆在自己旁边。 “艾伦?艾伦!还好我留了你的减肥食谱,鸡蛋清?这个怎么吃?” 正中的位置是空着的,鸡蛋清……是一只从夏木的荷叶蛋上拔下来的,旁边放了一杯牛奶。 阎百分之一份一份摆在餐桌上,发现是差了一份,只有她自己面前空空如也。 “哇……之之,你好有爱啊?自己不吃?” “不吃早饭不能减肥,尽管你看起来也不瘦……” “你们能不能做个人?来,别嫌弃……” 夏木把咬了一口的蛋黄,送到阎百分之面前。 “尴尬不?就问你尴尬不?来,小百,吃哥哥的……” 无问把牛肉丸子在阎百分之面前晃了晃,一口塞进自己的嘴里。 “好吃!小百手艺不错!” “说对了!姐姐有手艺!” 阎百分之说着,站起来去厨房。 一会儿功夫,端出来两块三明治,煎蛋火腿生菜丝一样不少裹在面包片里,还淋了沙拉酱。无问的两眼放光了,他保持体质禁止食用的,也是他的最爱。 “轻率了,可望而不可及,年轻人,不讲武德!” 几个人闹闹哄哄吃过了早餐。二蛋上班去,几个上学的开始封箱。夏木照着单子一项一项地念,各人各自核对。 “好像还差点啥呢?”夏木念完了单子,皱着眉头想。 “搬家吗?不回来了?这几步路程,不能回来取?你们在那里能住几天?北清不设超市?北清超市没咱的股份?” 艾伦絮絮叨叨地数落。 “北清好像真没咱股份!”夏木可下能插句话。 “北清居然没有咱们的股份!?这么大块肉没得吃可还行?”艾伦的眉头挤在了一起。 “快走!这种事不能忍,北清必须有咱们的股份!”艾伦说着冲出门去,跳上门口的奔驰g63,发动。 夏木和另外几个无奈地耸了耸肩,两手无可奈何地一摊。几个人匆匆忙忙封了箱子,无问拎起来一只只扔在后车箱里。大门一开,奔驰g63咆哮着刺耳的轰鸣,箭一般蹿了出去…… 北清校园的铁栅栏后头,蹲着一只瘦弱的小橘猫,锐利的眼里闪着机警的光。 快刀野和小黑远远地望见了,两只猫压低了头,身子几乎贴着冰冷的地面。快刀野冲着小黑点了点头,两只猫一前一后,躲过小橘猫巡逻的目光,借着夜色的掩护,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几株簇拥着的灌木丛,钻进了北清领地的铁栅栏。 第227章 你是苏格拉底吗 每每有新生入学,都是北清集团的节日。校门口热闹非凡,各院系的报名处井然有序又紧锣密鼓地忙碌着。 阎百分之和叶细细被附中的新生校车接走了,剩下的人各自去找自己的院系报名处。 “这里是哲学系的报名处!” “对!就是哲学系!” 艾伦考入的是北清哲学系。一众神情肃穆的学长学姐看着这个穿着破洞牛仔和暗黑朋克风t恤衫,脑袋上还缠了一条黑色发带的长头发学弟,确认了好几遍。一般哲学系的大哥都喜欢留着大胡子,刚开学就梳辫子的不多见。 “你确定不是去服装设计院吧?”学姐上上下下打量他。 “绝对不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艾伦双手奉上身份的象征。 “你为什么考哲学系?”一个一袭黑色国风的美少年问。 “因为分低……”艾伦摸了一下脸颊,确实有点热,这个不是很好承认的。 “那你喜欢哲学吗?” “没概念,” “平时有什么爱好?” “做生意,” “生意人学哲学?” “哲学家做生意怎么做?” “我以为,哲学的本源是探讨人生的意义,涵盖的是各个学科的思维基础。” “就比如说老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是没变的,而看上去的衰老,不过是被这个环境腐蚀了,风化了,污染了。” 长相平平的学姐们听到艾伦的理论,不禁感叹终于有人说了句明白话了,只要你不放手我可以爱你很久。 “这么说的话,从化学的角度来说,在改变表象的那一刻,性状也变了,那么分分钟都是在改变。” “所以上一秒你是你,下一秒,我已不是我。” “所以存在与虚无是认知的结点或者说是阶段,并不能完全成为结果,然而是我们老祖宗说的无为而无不为更能深入人心……” 黑衣国风美少年频频点头,流露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激动。 艾伦侃侃而谈,几个回合下来,所有的人都挤过来看热闹了。夏木翻了个白眼,这浪货,刚入学就码粉儿。学习从来不是他的目的,走秀才是! 夏木转身去找自己的财经院报名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你是苏格拉底吗?” “不是?” “那你截我干嘛?” “别问我是谁,我是你身边的一缕清风,一棵小草,一个过客……” “切……”夏木翻了个白眼,绕过他,跑远了。 男生望着她的背影,邪魅地嘴角上扬。居然和印象中的那个沙雕网友不一样呢?小姑娘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够分裂。 “嘿,男模,干啥呢?”无问跑过来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兄弟,你咋才来?想死哥哥了,我陪你去报名,毕竟是北清的硕士,这是咱的地盘……” 俩人勾肩搭背地往体育系报名处去了。 一只小母猫从人群里钻出来,跃上报名处的桌子,稳稳当当地趴在那里,听艾伦演讲。 “魅耳,你又来蹭课啦?”国风美少年爱抚着小母猫的头顶,小母猫并不理他。 被叫做魅耳的小母猫,耳朵尖尖有两簇黑色的毛尖儿,衬着雪白的耳廓和粉色的耳道,妩媚而娇美,格外讨人喜欢。它的通身的毛发深灰发亮,没有一丝杂毛,四只爪子却雪白雪白的,犹如乌云踏雪。 “她就是魅耳,北清领地的首领,喜欢和人类一起,平时活动在图书馆和阶梯教室……” 窝缩在假山石洞里的小黑悄声说着北清领地的情况。不远处,快刀野盘在树顶。 这就是快刀野可以成为猫王的原因,没有哪个猫能不借助任何垫脚石飞上高高的树顶,还能盘在柔软的枝头。 “看上去是个有学问的。” 快刀野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说,“好久没有跑这么远的路了。” “北清领地的食物来源集中在食堂和宿舍楼,那里有充足的老鼠,也有些人类会投喂,不过,他们还是带回营地,统一分配猎物的……” “我们从前的伙伴都散了吗?” 快刀野皱了皱眉头问。 “自从半年前食堂布药毒老鼠,我们的兄弟们吃了有毒的老鼠就……” 说起从前的悲伤事,小黑有点儿难过,它稳了稳情绪,接着说:“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了,只能依附在魅耳的族群里。” “真是世间惨剧啊……”快刀野远远地看着艾伦,和艾伦身后伏在桌子上的魅耳,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么说,魅耳族群的崛起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对,不过,快刀野,我们和魅耳的族群势必有一战。我们要把属于我们的领地夺回来!” 小黑越说越激动。 “领地之争?是啊……虽然我从不认为战争可以解决问题……” 快刀野陷入了沉思…… 第228章 第一回合 艾伦办完了入学手续,拖着行李箱向宿舍楼走。魅耳跃上箱顶,半眯着眼睛,假寐。 “魅耳,你是叫魅耳吧?” 艾伦看她懒洋洋的样子,逗她。魅耳没理他,转过头去,继续睡。 “我也有个猫咪朋友,叫快刀野。”艾伦想起快刀野,仰起头,四下张望,自言自语:“他说过,北清见的……” 路边几株高大的银杏树,树冠无风而动,朝着宿舍楼的方向。 “快刀野?你果然没有失约……” 艾伦惊喜地叫着,笑着,奔跑起来。行李箱摩擦着柏油路面,颠簸着,魅耳却不动声色,紧紧地盘着箱顶。艾伦这个大腿,她抱定了。 艾伦远远看着,心静如水。 “快刀野,你慢点儿!我跟不上你的……” 小黑在草丛里气喘吁吁地飞奔,声嘶力竭地喊他:“你这个样子,我们会暴露的!” “怕什么呢?”快刀野不以为然。 “快刀野你冒险来看他,他居然……他居然和魅耳在一起……” 小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别说了,小黑,你不了解艾伦!” “我……我……”小黑无从反驳。 “我不仅仅是看他,北清这块领地,也该收回来了……” 快刀野飞身一跃,稳稳地盘在艾伦宿舍的窗台。小黑看到快刀野到了目的地,眼一黑,瘫倒在草丛里。 艾伦奔进宿舍楼,单手拎着行李箱,一口气爬上三楼。推开宿舍门,行李箱一丢,一把拉开了窗户。快刀野伸了个懒腰,跳进艾伦的怀里。 “快刀野,我们又见面了……” 魅耳悄无声息地跳下行李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快刀野和艾伦亲昵的样子,她是受不了的。 快刀野和魅耳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闯入了对方的生命里,从此为敌为友。 “快刀野,我来你的领地了,开不开心,从此罩着我啊……” “哪个不是我的领地?华清不是?” “是,都是快刀野大哥的地盘。对了,魅耳是你们族群的吗?” “魅耳!魅耳是新族群的领袖?” “新族群?什么意思?北清的领袖不是你吗?” “自从半年前,北清食堂布药,我们族群在捕猎时吃了有毒的老鼠,族群已经死了大半了……” “什么?” “是,艾伦,我们在北清的族群几乎被灭族了……” “天哪!快刀野,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么悲惨的事,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艾伦心痛了,紧紧地把快刀野贴在胸膛。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悲伤有什么用呢?痛惜又有什么用呢?我宁愿相信,这是猫族该有的劫难!” “可是,这简直就是在犯罪,那么多猫族的性命……” “说到犯罪,老鼠也不过是想生存,我们却是他们的天敌,与生俱来的猎物,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我们难道不是在犯罪?不能这样想啊……” “可是,老鼠是偷吃东西,传播病菌的,猫族不是,猫是帮助人类的!” “得了吧,人类毒死老鼠,为的是保全自己的利益,进而毒死了猫,他们会觉得自己受了损失吗?不会的,猫族在这个利益链上,不过是意外,是牺牲品。” “他们应该对这个事件负责任的,毕竟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猫族吃老鼠是为了生存,老鼠偷东西,也是为了生存,那么,毒死老鼠的人们是为了什么呢?” “所以说,利益和生存哪个更有正义性吗?” “看起来是生存更有正义性,可是什么是生存,活着不死是生存,想活的肆意妄为,活的快乐,活的精彩,这些是需要利益来满足的,就不是生存了吗?” “每个人的想法和看法都不一样,迎合大众,随波逐流,就正义了吗?” 说到这里,快刀野和艾伦都陷入了沉思。 “那么魅耳呢?”半晌,艾伦打破了宁静。 “她本来是走失的宠物猫,被族群收留的,出事后,精壮的都死掉了,族群剩下的老弱病残,只能靠华清领地周济。魅耳长得好看,讨人喜欢,能在北清找到人类的投喂,慢慢地又收留了其他的流浪猫,就此脱离了华清,创建了魅族,盘踞在北清领地,魅耳理所当然成为首领。” “所以说魅耳今天的魅族是踩着前辈的生命得以实现的?” “看起来是这样的。” “她凭什么这么安享果实?你就没想过要收回北清领地?” “我以前没想过,谁是首领不一样呢?只要族群能吃饱,有遮风挡雨的营地就可以了吧。” “你甘心?她取巧窃了你的族群啊!” “是,所以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 “因为……魅耳想吃了华清领地,说到底,华清和北清的领地是无法独立存在且和平共处的,所以我们势必要为家园而战了!” 快刀野紧紧地盯着艾伦,眼里没有乞求和懦弱,只有坚定和自信。 “快刀野,我帮你!” 一人一猫的侧影映在落日余晖的窗前,艾伦微微低头,快刀野昂着头看他。剪影生动而鲜活地透过窗子,看得悠悠转醒的小黑心里激动不已。 魅耳远远地看着,打了个哈欠,背过脸去,不知不觉流下两滴眼泪。 第229章 脑瓜子嗡嗡地 艾伦再一次见到魅耳是在狗发的怀里。 “怎么样?兄弟,现在也是北清人了。” 狗发抚摸着魅耳的小脑袋。 “顺便说一句,这间宿舍是我找舍务处特意给你安排的,就咱俩,你溜个号啥的没人查你,不用谢……” “我?溜号?我是来学习的好不好?哲学系高材生,我一节课都不会少的!” “行了行了,别激动,你现在这副急赤白脸的样儿,就已经彰显了你溜号的决心了。” “你……” “上次的书,图书馆都上架了,反映挺好,再接再厉,就是个别的学术着作有点儿贵的离谱了,你们卖书加价有点儿狠啊……” “上次的书?哪个上次?” “一共就那么一次嘛,说好的捐赠,到后来财务走了三百五十万另二百四十元,你看看,账目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艾伦的脑瓜子嗡嗡地。 “你让我缓缓,” “没事儿,我知道那么多高端资料不是三百万能拿得下来的,呵呵……” 狗发讪笑了两声。艾伦心里老大不乐意了。明明是无偿捐赠的,那三百多万的帐下在了哪里?是大千孔位吗?还是汪府太子?难道是墨风和南枫?他太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所以你之所以自己巴巴地来考哲学系,不是对那个保送名额有愧疚?” “what?我愧疚?哈?” 艾伦满脑子塞满了莫名其妙地妙。 “无可厚非,真的,” “有的时候,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真的,不能肤浅。” “可是,既然处世,必然要迎合大众吧?” “这世上的人看世界,不外乎是三分的想当然和七分的想象,所以你大可不必活在别人的嘴里。” “这世上的事,凡事都有道,有规矩,” “最可怕的是你不在道上,不在规矩里,然后你想改,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我以前就总是觉得别人读不懂我,我写的东西的意境他们不理解,文字他们不明白,现在突然觉得,他们写的我也没有认真地去看,去思考。” “都是彼此彼此嘛!” “是整个机器都有问题了,每个零件都逃不过去。” “所以大学四年,硕士三年,再往上博士,啧啧啧……最后还不是个社畜?” “谁还不是个社畜?所以……社畜是啥?” “社畜就是你哭过醉过之后依然老老实实去上班。” “每当我想到了梵高,就觉得自己的穷真的没什么。” “你吃吗?”狗发从口袋里掏出一头大蒜,“吃大蒜防艾滋……” “这是?” “小癖好,喜欢,别吃惊。” “就是觉得你虎的有点惊喜了。” “我抬头仰望星辰,星辰回我以凝视,我低头拥抱大地,大地报我以深情。凡事都在规律之中。哲学家,是不是呀?” “凡事不一定在规律之中,但凡事皆有道,有章可循,有法可依……” 艾伦看的透狗发的故作深沉,也看的透他的玩世不恭。但是,他并不喜欢他的这种感觉。 他不大看得上狗发对于世故的妥协,像个不合格的键盘侠,瞻前顾后又锋芒毕露,吐一半留一半,结果总是不够畅快。 “做男人,还是轮廓分明些好!” “对了,你现在是北清图书馆的名誉馆长了,我的顶头上司,不久的将来就能公布了,开不开心?” “名誉馆长?因为那批捐赠书?” “也不全是,但是有极大的关系,这个名誉馆长的名头是阎马面在股东大会上提出来的,我老爸也就同意了,毕竟北清图书馆是最大的收益单位嘛。” “阎马面?” “对,他的女儿阎百分之是你朋友吧?” “阎马面只是财经院的教授吧?怎么有资格参加股东大会?” “他还有个身份,是北清集团的财务总监,决策者之一。” “呦呵呵呵,” “你别傻笑,那三百多万听说也是经他手的,不信你去查你家的帐!” “……谢你提醒……” “不过,我劝你小心他,他为人有些深寒,是个狠角色!” “……谢你点拨……” “瞅你那烦人样儿,你不信算了!” “我信!呵呵哈哈呵呵……” 魅耳突然挣脱了狗发的怀抱,跃上了窗台。窗外的树顶上,盘着一只英短渐层猫,正是快刀野。魅耳冲着快刀野飞了个媚眼儿,又摇了摇尾巴,趴在了窗边,一副柔顺的模样。 快刀野平静如水地望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230章 我以为你爱我 到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的光景,风有点儿冷,街道上的车川流不息。 隔着车流,对面站着一个红色的影子。因为离得远,并看不清楚详细的样子,对,就是一大坨。 “我好像看见你了,”他在手机的另一端说。 忽然那一瞬间莫名的喜感就有了,穿过车流,站到他的面前,没敢抬头。只看见眼前的一小段黑色的拉链,和红色平滑面料的衣摆。恍惚间,被他拉了一下胳膊,指引路径的那种。 如果说刚刚在车上还残存着一丝丝的安全,那么此刻是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方向感,辨别不清楚标的性建筑物,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还有身边擦肩而过的冷漠的脸孔。那一刻是好想抓着他的,或许是陌生城市唯一的依靠,或许是救命稻草。那一刻,有些后悔,特别想家,想爸妈,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甚至有些怨自己的草率和任性。 低着头,被他拥着往卖场里走,最萌身高差没有资格呼吸上面的空气,更没能力看他的表情。他拉起她的手,揣进兜里。他的手很暖,软软的,不似想象中的样子。 进了卖场被他带到桌子边,问:“喝什么?” “……” 他指着旁边的宣传海报问:“这个可以吗?” 胡乱地点头。 “好,就它吧……” 他又加了一句:“这个挺不错的。” 他去吧台前点餐。 她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陌生的城市,闲散的人群,没有人注意她们的存在,松了一口气。 他回来了,坐在对面看过来,好像一座山,红色的活火山。 “这特魔太尴尬了,”隔着桌子,发消息给他。看上去那么多此一举。 “你怕什么啊?” “谁怕了?” “手机给我!” 他霸道的拿过了手机,命令道:“看着我……” “为什么要看你!” “你别抖啊,”他说:“你好像在抖。” “我特魔不知道自己抖吗?你是猪吗?”在心里骂他,忽然怀念起曾经的嚣张。知道他心里大概是得意的不行。 他问起住的地方。语无伦次地和他交代着房主的话。脸隐藏在口罩里面,脑袋埋在手掌里。始终不敢看他的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而此刻明明什么都没做。她说的不清不楚,索性指着手机。 “你自己看吧……” 他浏览了一下旧消息,开始和房主聊细节,手指在屏幕上翻飞,她忽然想起了那温热的软。 甜点上来了,他把奶白色的液体浇在白色和淡紫色的团子上。 “吃吧,挺好吃的。” “你吃!” 她舀了一勺,送到他的面前,他接过去,吃了,把用过的勺子放在底碟里。 “你吃吧,等你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 “可是,你已经吃过了,我还怎么吃?” “少找借口,我用过的勺子没放进去好吧?” “那你去那边坐吧……” “过分了吧?” “可是你盯着我怎么吃?” “好吧,我坐这边,我玩一局王者,你吃吧,不看你……” 他挪去旁边的位置开始打游戏,她脱了外套,吃那两只团子。一只芋头,一只紫薯做的,细细滑滑的,淹在奶茶里,果然不错。 差不多吃饱了的时候,他已经打完了一局。和房主联系好了,把包先送过去。 他走在前面,又回头来拉起磨磨蹭蹭的她。 房主是个和善的女人,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房子。他沉默,她有一搭无一搭接着话茬儿缓解尴尬。房子的卫生还没搞定,认了门,放下包,拿了钥匙,就又出来了,回到他的车里。 天色已晚,周遭的街灯亮起来。她借着昏暗的灯光偷偷看他,是照片里的样子,忽然松了一口气。 又是无孔不入的尴尬,沉默,静谧的夜里,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他有意地挑起话题,讲着小时候的趣事。她紧张的要命,接不上话茬儿,又不知道该不该制止。至于紧张什么又说不清楚,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忽然凑过来,问:“是初吻吗?” 她下意识地点头,忽然觉得不对,又猛摇头。他探究的眼神直射过来,她又一次坚决地摇头,好像在表决心。幸亏他没问什么,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编,才能骗过这个老司机。 他的唇压上来,轻轻地,和他的手一样软,她忽然想起他们曾经探讨过的,接吻应不应该睁着眼睛。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她发现了,两个人离的太近,就是该死的盲区。与其张大眼睛也看不清楚彼此,不如闭上眼睛享受那份安逸。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回去。房主已经走了,他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我走了。” “……好……”她背对着他,在心里说。他走出去,关上了门。 夏木听见门响,猛回头,他已经不在了。 “我以为你爱我……”她靠在门上,前面是昏黄的光影,看不清楚。后面是冰冷的铁门。 她静静地听他离开的脚步声,走回属于他从前的世界去。 他们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第231章 生活对你下手了 “腾邦和北清集团是有一笔交易,不过不是三百多万,而是三十万的一个整数。” 夏木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果然还是唐宁十号最舒服。 “找大千孔位核实了吗? “还没,我和小苹果说的是例行查账。” “你觉得这个事和大千有多大联系?” “说不好,也不好说,毕竟腾邦的财务总监是小苹果,而她和大千孔位的关系……” “我反而看不清楚阎马面的用意呢?” “阎百分之的渣爹?” “他也是北清集团的财务总监,而且还给我争取了个莫名其妙的职位,图书馆名誉馆长!” “上一任名誉馆长是谁?” “没有人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身份……” “这就有意思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除非他想绑定你!” “为什么是我?大千孔位不行吗?汪府太子不香吗?” “他已经对你下手了,只有你,一手托三家,北清集团,华清集团,腾邦国际!你品,你细品……” 听夏木这么一分析,艾伦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拉你下水,让你成为利益集团的一个小环节,不然举世皆醉你独醒该是多么的寂寞?” “我为什么不能独善其身?” “你想得美,命运不允许……” 艾伦一直是觉得做生意好玩儿,就一路畅通无阻所向披靡地走了下来。可是事到如今涉及到了资本,是他所不屑的。艾伦向来觉得资本是肮脏睚眦的,沾染了血汗和眼泪的残酷,是他并不情愿的。 “我去找大千孔位问问清楚!” 艾伦闷声闷气地说。 转天,还没等艾伦找大千孔位核实,阎马面找上门来了。在图书馆的休息区,阎马面坐在了艾伦对面的空位置。 “阎叔叔一向可好?” “好是好,就是有点儿想你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言不由衷呢?呵呵,” “你来了北清,也不说来看看我和老校长……”阎马面故意把老校长三个字咬的重重的。 “学生刚来乍到,不好贸然打扰呢……” “你咋不说压根没想起我们呢?” “那哪能呢!阎叔叔今天这是啥意思呢?” “你不去见我,我就来找你呗!” “有事儿?不会是真想我了吧?” “想你了,想和你聊聊合作的事儿,我这最近有点儿忙叨了。” “阎叔叔怎么那么相信我们会合作?” “因为你是真正的商人,无利不起早!” “可是我看不见这利在哪里?” “捐赠书换保送名额的交易可还对等?” “可是我并没有用那个名额,北清哲学系是我考上的,各人凭自己的本事,我倒想请教了。” “你用不用不要紧,这个名额就按照这种方式划拨给了华清,这是事实,你还没明白吗?” “您这可是强盗逻辑了,” “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并没有什么办法是不是?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说得这么直白,不过你毕竟是之之的朋友,叫我一声阎叔叔,因此对你,我还是多少有点儿爱屋及乌嘛。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谈什么利益,我们是有感情的呢!” “我也没见你对阎百分之有多好是不是?” “好不好她都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对你的好,你也应该心里有数,包括那批书,名誉你擎着了,钱我也没亏待你,三百多万是我极力争取的,也是个极限数字了,毕竟北清集团是股份制的,外赠的保送名额,怎么样?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阎马面斜睨着艾伦看他的反映。艾伦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涉及尊严的买卖就从来都没公平公正可言了。 “我年轻,可也要个面子,也感谢您这么直白露骨了。” “这不算什么,我和你之间向来直接一点儿好,我可是个重感情的人。” “所以阎叔叔今天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你这孩子真是个聪明的人,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对……我还有个大大的人情要卖给你……” 阎马面故意顿了顿,艾伦不禁不露声色地心生反感。 “阎叔叔查遍了学校的监控找到我,必是笔好生意,说来听听。” “这你都猜到了?”阎马面笑了笑,四周望了望,有点尴尬。 “确实,这个……也不见得是坏事,我可以完全被掌握在阎叔叔们的手心里,不然,呵呵……你们也不会和我合作的,是不是?” “你这孩子,应该去毒理学了,思维毒,眼光毒,嘴巴更毒……” “所以,阎叔叔,我们可以放心谈合作了。” “你知道北清集团开学季的入账是多少吗?” “五十个亿总有了吧?” “嗯……差不多……”阎马面得意地点头。 “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知道存进银行会有多少额外收益吗?” 艾伦摇了摇头,他一向反感资本运作模式和玩弄资本的人。但,阎马面今天的嘴脸,两样占全了。 “如果存进北城银行,除了正常利息外,每一万块钱会有一百元的好处费,你可以回去问问……” 艾伦的脑瓜子嗡嗡地,对于数字的敏感度马上在他的脑子里浮现了一长串零…… “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来找我。”阎马面拍了拍艾伦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第232章 躁动的小鱼干 深秋的北城总有些别样成熟的美。 北清的校园更是与众不同。月白如水,铺洒在静静的明德湖面,微风浅淡,涟漪压着波纹,在月光里泛起点点的星光。夏木和艾伦坐在明德湖边的秋千椅上,风有些凉意,轻拂着柔软的柳枝,娉婷妩媚。夜色撩人,周遭静谧,远离人烟,是个聊秘密的好去处。 “阎马面是阎百分之的父亲,而你只是他女儿的朋友,而这个多年来可有可无避之不及的女儿,突然急着认亲,真的是为家族传宗接代吗?其实不是,是她从小就认识你,而你是他们利益链条的一个节点,艾伦,好好想想吧……” 夏木饶有兴趣地分析着艾伦和阎马面的谈话。 “他让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尊重的意思,谈何平等交易。打着互利互惠的旗子,做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未免叫人恶心。” 艾伦荡着二郎腿,想想阎马面的样子还是很不舒服。 “他这是对你真实的想法,不然伪装一下也不见得不可以,这一点是聪明的人。” “伪装我会视而不见吗?我最会演好不好!” “你演个屁,你那不是演,你是直怼。” “追星追了这么多年了,娱乐圈的套路还是了解一二的。你觉得阎马面的五十亿人情是卖给谁的?” “我!” “你?” “他会把钱存在北城银行!” “为什么?因为你爸?” “对!不然叫什么卖给你人情,他想用五十亿把所有的人都拖下水……” “他们大可以直接交易的,拐了这么大的弯儿,就是想吃腾邦一口?” 夏木和艾伦面面相觑,细思恐极。 田野里的风,一旦吹进闹市,也不免拘谨起来。 好久没有回唐宁十号了。 “都回吧,月末了聚聚,” 夏木在群里发了个翻着白眼的二哈表情。 “喏” “呶” “嗷” “口” ……猜猜这都是谁的回复……二蛋没有回。 她的房间空荡荡的,整洁而干净。衣柜里的衣服还在,细看下去,她自己的却一件都没有了,留下的都是艾伦和大家送给她的。窗前的小鱼缸还在,里面的水还在,二蛋养过的小龟却不在了,八成命运多舛。 夏木记得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养不了了,就埋掉,也不会丢下它一个在世间受孤独。 “二蛋……”像一段飘忽的记忆,来过,又走过,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干,就这样。让人恍惚她到底有没有出现过。 那个叫孔位千寻的二蛋,哦不,是叫二蛋的孔位千寻不辞而别了。客房的一切恢复了应有的样子,仿佛没人住过一样。 夏木收到了保洁阿姨复职的消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是起早街尽头有一家卖炸鸡的摊车非常的火爆,我舍友本来是孝敬我的,可我啥时吃过独食?啧啧啧,你们可真幸福,有我疼……” 无问的手里拿着吃剩的鸡腿骨比比划划的。“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这个味道……有点儿象二蛋的手艺……”夏木细细地嚼着,一丝一丝地。 “不可能!”艾伦的眼睛忽然亮了,“还真是象!至少手法和配方是一样的,” 二蛋在起早街?! 听名字就大概能猜出是个什么去处,这条小街,隐藏在一排排的平房胡同里。躲避着城市的喧嚣和繁华,没有门面,就只几个小摊车,卖几样小吃和早点。客人多是起早的民工和城中村的学生,价钱低廉,质量和卫生自然没什么保证。好在小摊车方便廉价,如果遇见城市的突击检查,或跑或被没收也不会心疼,转眼又可以置办一辆,重新开张。你们大概猜到了,做这种生意的人,辛苦,还赚不了几个钱,勉强糊口而已。 远处的二蛋,穿着一如既往地黑色紧身裤子,黑色的衬衫塞进裤子里,带着白色的围裙,在摊车前忙活着备货。一个高个子女人坐在旁边,抱着肩膀,四下张望着,忧心忡忡地数落着什么。 艾伦站在深秋的薄雾里,看着这个动过心的女人,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还是我去吧……”快刀野跳下艾伦的肩膀。 “快刀野,不要吧,我还没想好……这算不算打扰……” 艾伦踟蹰着,这个女人说不清楚什么身份,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总之就是神秘。就是这种神秘撩拨着他的好奇心。人一旦对谁感了兴趣,就会成为一段躲不过去的孽缘。 快刀野停止了脚步,回头看艾伦,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又像是观察他的态度。 突然几个壮汉挡在小摊车前,远处传来打斗声,二蛋和几个人打在一起。那个女人却跳起来,兔子一样朝他们这边跑来。 “杀人了,杀人了……”女人边跑边喊着。 “别叫她跑了!”一个壮汉大喊着,另外几个急着推开二蛋,来追女人。二蛋奋力地纠缠着,想阻止他们。 “你踏马别给脸不要脸!”为首的壮汉一脚蹬在二蛋的肚子上。 她的身体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扣在一起。二蛋捂着肚子,伸出手去,扯住了踢她的人的裤脚。 “松手!”壮汉急于脱身,狠狠踹她的胳膊,细细的,苍白的小臂像一小段白色的钢管,死死地扣在裤脚上。 “有什么事冲我来,你们放过她!”二蛋嘶声力竭地喊出一句话。 第233章 管杀不管埋 “啊……别杀我呀……”女人乱蓬蓬的头发披散着,挡着半张脸,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雀儿,扑棱着双臂,漫无目的地跑过来。 “嗷……”快刀野一声长啸,越过女人的肩头,扑向她的身后的人,利爪轻轻一扫,对方的脸颊立现齐刷刷的血痕。快刀野并没有停下来,后腿一点那人的肩头,借一分力,又奔向下一个目标…… 艾伦紧跟着快刀野的步伐,急走几步,挡在女人身前。腾空而起,连着几个飞腿踢中了几个人的胸口,稳稳当当地落在为首的人面前。此时此刻快刀野也稳稳落在二蛋的肩头。 “放开她们,有什么事和我说……” 艾伦轻轻落地,不染尘烟,低着头,声音很轻,却象一颗颗钉子钉在那人的胸口,那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仔细地看他。见他年纪不大,文文弱弱的样子,不禁恶从心起,破口大骂。 “你小子是活腻歪了吧?管闲事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盘子?” “我管你是谁?”艾伦不动声色,突然出手抽了对方一个大耳刮子。 “你……你怎么打人?”对方被他打懵了,捂着肿起的脸颊,掩饰不住哭腔。 “你再说一次?”艾伦话音未落,又一个耳光抽出去。 对方看不清他怎么出手的,躲闪不及,又是正着。 “是她们欠债不还,小爷,拜托你问问清楚……” 对方完全颓废了,放不下面子哀求,又觉得十二分委屈的语气哭唧唧地说。 “……” 又一个不由分说的耳光甩出去,艾伦不明状况也是心虚找不出来由,又没抽过瘾,就只好无声地出手。 这次下手有点儿重了,对方壮汉直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吐出两颗门牙和血水,哭倒在地。旁边的同伙儿看见这情况,都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二蛋扫了一眼艾伦,低着头,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围裙抹了一下脸,默默地收拾起打烂的瓶瓶罐罐,和摔缺了腿儿的塑料凳子。女人见艾伦制住了要账男,立刻来了精神。跳着脚地骂: “他们是坏人,放高利贷的,不要放过他们……” “妈……”二蛋停下手,转头无奈地看着女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又没人逼着你借!”要账男偷眼看着艾伦的反映,嘴上并不服气地回怼女人。 “妈?!”艾伦心里一紧,孔位千寻的妈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夏木的信息有误? “我借一分还一块了,还还不完,你们是要把人逼死吗?”女人有了靠山,心无畏惧了。 “妈!我们走吧!”二蛋拉过女人的胳膊催促着。这种情况下,她只好装作不认识艾伦。有太多的事不好解释了。 “走?!今天不拿钱来,你们是走不了的了!”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晴空霹雳般。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重重的关车门声,一个精壮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四十多岁的样子,叼着烟,脸色黝黑,满是大大小小的疙瘩,一头飘逸的齐肩发在风中凌乱,脖子粗短,四肢短粗,穿一身黑衣服,正是北城最近金盆洗手的江湖大哥,吴乐然。 艾伦回头斜睨了一眼,嘴角一勾,嗤地一笑。 “二蛋?你在这儿干啥呢?”吴老二是见过二蛋的,上次绑架行动的阴影还没消退,知道女儿的这个朋友不好惹。 二蛋埋下头,半个脸颊藏在长长的刘海儿里,转过身去,装作不认识吴乐然。 “呃……呵呵……”吴老二看出二蛋并不想与他相认,尴尬地笑笑。 “大哥,就是这个女的不还钱还打人!”要账男看见吴乐然,满腹委屈喷泄而出。 “这位美女……”吴老二甩了甩头发,和颜悦色地问旁边的女人。 “我在平台借了三万,到手才一万八,我都还了四万多了,你们还不依不饶地要钱,你们是想逼死人吗?”女人气愤至极,张牙舞爪地破口大骂。 “我们……我们是负责收账的公司,正规公司文明企业,我们不逼人……”吴老二看着二蛋的背影,心里揣摩着俩人的关系,尽量耐心的应付。 “吴叔叔,还没恭喜你金盆洗手……”艾伦说着,转过身,笑嘻嘻地看着吴老二。 “艾伦!?你小子,又拿叔叔寻开心,你怎能……哦哦……”吴老二看了看二蛋,冲着艾伦飞了个眼神,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看你这手洗的也不是很干净啊?你管杀不管埋啊?”艾伦看着吴老二,突然双眸一冷。 “诶,艾伦,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误会,都是误会……”吴老二满脸堆笑,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艾伦的。“别的不多说了,咱爷们遇见不容易,来喝一杯,喝一杯……” 艾伦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任由着吴老二拉起胳膊,半推半就地上了他的奔驰车。 车门关上的一瞬,艾伦转头看二蛋的背影。 “别管我,”那背影倔强地挺立着,上面仿佛刻着三个绝情的大字。 艾伦摇了摇头,忧伤渐渐蓄满眼底。他又望了望快刀野,快刀野直视着他的眼睛,墨绿色的瞳孔沉静而坚定,冲着艾伦点了点头。艾伦放下心来,矮身坐进车里。 “都撤了吧!”要账男一挥手,几个人一哄而散。 第234章 废空的饭局 北城最大的饭局都逃不过翡冷翠,这里要场面有场面,上上下下一共五层楼,按着各个菜系中西餐标,分得清清楚楚,周边又码满了各地的特色美食。要排面有排面,能订的到翡冷翠的包间,是需要些手段的,别看它外面的幌子是个酒楼,里面的人脉可是包罗万象,各个阶层的人都有酒喝,这也是翡冷翠的特色。 吴老二搂着艾伦的肩膀往电梯门走,突然一个黑影挡在面前。是一个穿着窄边西装的男人。 “你是找死吗?好狗不挡道!”吴老二多年江湖大哥的跋扈劲儿上头了,破口大骂。 “老板咋还出口伤人啊?大家都是朋友啊……”男人委屈巴巴地堆着笑脸。 “我踏马认识你老几?”吴老二说着,脚就蹬了出去。窄边西装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吴老二你是牛逼,可我也算是艾伦的朋友,你这是干啥?” “吴老二也是你叫的?”吴老二腿功还是有点力道的,这第二脚就很精准地把对方放倒在地。 “慢着……”艾伦听见被点名了,只好笑了笑,抬了抬眼睛。立刻满眼精光。 “呀呼,这不是张教练吗?”艾伦装着刚醒过来,热情地伸出手去。 张教练捞着救命稻草一样,双手抓住艾伦的手,艾伦暗自用力,把他从地上生生拔了起来。 原本艾伦是很不喜有人莫名其妙和他攀近的,可是吴老二的脚太快太狠,张教练瘦小枯干,再加上生活打磨的痕迹颇为明显,艾伦有点于心不忍了。 “呵呦,不好意思啦,你看,这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 艾伦适时地冲吴老二撩了一下眼皮,那意思,点到为止吧。 吴老二被挡道的气已出了,赶紧收枪关火,满满的歉意。 “吴哥还是那股子火爆脾气,嘿嘿嘿……”张教练松开了艾伦,又急忙去抓吴老二的手。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一起吧?”吴老二尴尬地抽出手。 “那敢情好,敢情好……”张教练连忙应着。 迎宾小妹引领着各位,进了包房,落座。 艾伦在主宾位坐下来,呷了一口茶艺师递过来的金骏眉,随口赞道。“嗯……不错……是金汤,舌底生津。还是吴叔叔内行,有好货。” “那是,一般的茶也配不上艾伦的品呐,嘿嘿……”吴老二得意地冲着艾伦嘿嘿傻笑。 “嗯,唔,好,好!”张教练随声附和着,也不知道是赞人,还是赞茶。 “怎么这么巧,在这儿碰见张教练了?”艾伦满脸笑意望着张教练,眼里却蓄满冰丝。 “还不是为了拉储户嘛……”张教练无可奈何地拍着大腿说。 “我这不是前段时间刚刚交了个小女朋友,呃……是我的一个学员,” “这兔子可不能吃窝边草吧?”吴老二是顶看不上这些莺莺燕燕的事儿的。 “张教练还就好这口儿,”艾伦笑着打哈哈。 “要不咋说,还是艾伦了解我呢,”张教练习惯地冲着艾伦飞了个眼儿。 “小姑娘嫩啊,工作也好,在北城银行,哪哪儿的都叫人心痒痒,” 张教练说着,不自觉地搓了搓手,猥琐之色溢于言表, “可就是这北城银行的揽储任务太重了,哪个季度都得千万以上,唉……” 艾伦不经意地瞥了吴老二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俩人不禁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来这里给她拉存款?” “可不是嘛,这里人脉广,圈子大,我也禁不住小姑娘哭哭唧唧啊,外地人,只身一人在北城,我不帮她谁帮她?” “仗义!” “套路够深!” 艾伦和吴老二看着张教练假装善良大义,不禁对他的无尺度点了个赞。 “所以,今天咱兄弟有缘,两位可得拉兄弟一把……” “噗……” 艾伦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吴老二看着艾伦忍着笑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了……” “北城银行那么多的存款怎么周转盈利的?” 艾伦故意问吴老二。 “放贷款,你懂的!”吴老二故意加重了语气。 艾伦当然懂,北城银行和腾邦合作,吸收来的存款高出五倍利贷出去。收不回来的贷款就打包卖给吴老二的公司。 这一套操作下来,盘活了北城的经济圈,又巩固了利益链。想想当初艾伦的规划和布局,简直是神明可鉴。 “可是现如今,存款不好搞了,贷款指标就会降下来,帐也越来越不好收,”吴老二趁热打铁地敲边鼓,“不然,艾伦,你看看坏账的百分点能不能少提点儿?” “这个事儿嘛,当初虽然主意是我出的,可具体操作是省里有人点头的,可不是我们腾邦一家的意思,不好办啊……”艾伦向来见锅必甩。 “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个货币膨胀率压一压……” “箭在弦上了,怎么压?除非再推出一款中间货币!” “中间货币,我们这边是没问题的,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可就是不知道……”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张教练。 “虽然你俩说的我听不懂!但我敢保证,我能代表老百姓,只要你们推,我们就认,毕竟我们啥也不懂!全靠你们带着发财呢。” 张教授赶紧表态,但确实,张教授是可以代表大多数北城普通人的视角和思维方式的。 “对,中间货币就叫腾邦金币,这名字怎么样,赫亮吧?”吴老二两眼放光。 “嗯,省里也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们身为北城人,必然是要造福北城人民的。”艾伦这句形而上的话一出,张教授感激涕零。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了。 “呜呜呜……好多人,都是来取钱的,怎么办啊……” 手机里,张教练的小女朋友哭得那叫一个惨。 “挤提?!” 艾伦和吴老二同时盯住了对方。 俩人跳起来,不由分说往外跑。 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大厅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人呢?”吴老二暴喝一声。要账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疯了,老大,疯了,人们都去北城银行抢钱了,我们怎么办?” “走……北城银行!”艾伦阴着脸跳上奔驰车,吴老二紧随其后。 一阵刺耳的发动机轰鸣声,奔驰车嚎叫着,奔银行最大的营业厅而去。 街面上一片死寂,刚刚还是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如人间蒸发一般。奔驰车孤独地行驶在荒凉的锦江路上。 第235章 末日机甲 艾伦和吴老二并排坐在车后座,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北城银行就在眼前了。 大概所有的北城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艾伦不禁心里一叹。应该说,有点儿积蓄的北城人。 北城银行门前平日里空旷的广场上挤满了人,手里赚着各式的证件和号码单,群情激愤人声鼎沸。门口已经被手持散弹枪的银行保安们控制住了,一个一个地,挤牙膏一样地,吐出一个,进去一个。 出来的人如获重释,等待的人心急如焚。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等不及的人们又掀起一波浪潮,拥向门口。 “别挤了,再挤死人了,死人啦!”一声尖锐的花腔女高音穿透了喧嚣的人潮。艾伦循声望去,挤提的人群中,他看见了格壮壮,手里高高举着几张白色的纸片和身份证,在人堆里奋力地挣扎着,绝望的叫声透着倔强和坚强。 艾伦的心口一痛,脸上一片冰凉。 “怎么回事?我在北城银行呢……”艾伦拨通了夏木的电话。 “谣言呗,听说腾邦的艾伦要卷款出逃了,腾邦在北城银行有贷款,北城银行要倒闭了,所有的钱都要被冻结……” “what?!” “两小时之前,这条消息突然占据了北城各大信息平台,看来是有备而来……” “你在哪呢?我看见格壮壮了……”艾伦忍不住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儿打湿了掌心。 “我在腾邦查账,这就过去,”夏木挂了手机。 夏木的小辉嘶吼着冲破了人群,人们骂骂咧咧地让出缺口。小辉疾驰向前。 “跟上那辆车,”艾伦看见小辉,吩咐要账男。 两台车一前一后,七拐八拐地躲过人群,停在银行后门。 “你们两个祖宗,这个时候还敢露面?”夏木的父亲夏之澜,早等在后门,放他们进来。 透过夏之澜办公室的窗户,广场上的人群一览无余。人们挤在一起,像是觅食的鱼群,随着浪潮涌起,又退却,无力回天,又随波逐流。格壮壮也在其中,弱小无助。艾伦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没用,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却无力保护。 “腾邦确实出问题了,我刚刚查过账户,余额显示不足百元,操作人是小苹果……”夏木还在说着,可是艾伦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的眼里只有格壮壮的倔强和坚强的样子,他知道格壮壮攒的钱是多么的不容易。 楼下的广场上,是无数个格壮壮。她们省吃俭用,精于算计,斤斤计较挤出来的钱,满怀希望地存进银行,只是想让自己的余生,有点儿安全感。所以他们的精神是敏感而脆弱的,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何况是有板有眼逻辑清楚的谣言。 所有瞬间发生的事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积蓄力量,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有一刻,崩盘。 “放款,所有后果腾邦负责……”艾伦一字一顿地说,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不能吞他们的血汗钱!这是我们作为人,最后的底线,也是投资者最后的尊严!” 艾伦两眼血红,死死地盯着夏之澜。 夏之澜的心里早有了一笔帐,腾邦虽然账面没钱,可是地产和固定资产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超级卖场可是清清白白的,没有抵押痕迹的净资产。 “打开所有营业窗口,”夏之澜拿起桌上的分机,发布了命令。 楼下银行的四座大门瞬间敞开了,奇怪的是,人们反而自觉而有序地排起了队,按着营业窗口的位置,延伸出好远,像是雨过天晴后的七色彩虹。 “你刚刚说什么?”艾伦望着格壮壮安静地排在队伍里,放心了,转头问夏木。 “小苹果卷款出逃了,” “大千孔位呢?” “还不能确定他们有没有参与,但是连带责任是逃不掉的了。” “回腾邦……” 艾伦说着,与夏之澜和吴老二告别,径自上了夏木的车,直奔腾邦。 “这可能是个万事不宜的日子,” 艾伦环视着腾邦国际空荡荡的大厅,解嘲道。 “确实是,所有的不幸都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大千孔位抱着头,坐在老板台后面。艾伦他们进来仿佛没看见一样。 艾伦没有说话,并不想打扰他,而是坐在沙发上,调温,煮水,泡了一壶金骏眉。 倒一杯给夏木,一杯给自己,细细地品。 夏木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多年以来,腾邦在各行各业隐藏的信息团被唤醒,各路消息雪片般飞过来。 “挤提风暴的目的是为了罢免北城银行的行长,” “缘由是非正当手段吸收存款,原行长提出的,存一万给二百存款奖励,结果只给老百姓一百,其余据为己有……” “这个金融界的案件牵扯到整个北城银行的高层,班子都得换了,新行长临危受命不日到任,你认识……” “夏之澜?!” “对!” “所以幕后玩家是省里的人……” “为什么?” “你想想阎马面……” “所以腾邦完了吗?” “不得不放手了……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阎马面要卖我人情了吧?” “所以,这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是腾邦这几年风头太劲了,有人看中了这块肥肉,要……咯……一口吃了它,嗤……我早就料到了。” 艾伦说完,软趴趴地窝进沙发里,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无力回天了吗?”夏木眼里蓄满了泪水。 艾伦沉默着,摇了摇头。 “一切的一切都是政治大机器的牺牲品,被碾压……” “到底谁是腾邦的末日机甲?” “我就是腾邦的末日机甲。我无法定义我的世界,也许只是虚空的幻想,或者是某些人的作业。” 不日,为弥补挤提资金缺口,阎马面把北清入学款存入了北城银行。腾邦国际宣布破产,法人艾伦因牵扯经济案件,接受调查。 北城银行高层换血顺利完成。 第236章 余生有缘 殉,千百年来有两种意义。一种是牺牲,另一种是谋求。如果你以为殉是关于死亡,那你就错了,它的最终还是生活…… “艾伦,换个名字,走吧,艾伦这个名字已经全网黑了。”夏木说着,递过一张身份证。 艾伦扫了一眼,有点儿抗拒。 “顾明现,这个名字有点儿土吧?土且俗……” “大众名,不容易引入注意,从此你的人生哲学只剩两个字,低调!” “不符合我出类拔萃的气质啊~” “那你可想好了,反是艾伦现在应该是在坐牢,你要是舍不得自己的破名字,大可以回去……” “我不……”艾伦说着,揣起身份证,顺手抢过车筐里的烧鸡,爬上车后座,啃起来。“从天而降的顾明现就是艾伦的新人生!” “余生有缘,便可一世为友……” “若无缘呢?” “我送你走!唢呐班子管够吹~” 北城银行的挤提事件就这样落下帷幕。 腾邦国际宣布破产,名下所有的资产用来偿银行贷款,还顺带安抚了民众情绪。 夏之澜坐上了北城银行的第一把交椅,身后是北清和华清两大集团源源不断的支持。 艾伦作为腾邦国际的法人,责任不容旁待。恰好,他也想换个身份,换个活法,继续无风起浪。 艾伦离开北城,来到西城。 初春的黎明,凉气升腾,总有些深入骨髓的阴寒。残月的清辉陷入墨蓝的苍穹,笼罩着诡异的光晕,有些飘渺,有些凉薄。 西城殡仪馆告别厅里的灯是开着的,却没有丝毫的亮。和浑浑噩噩的月光一样,灰白色的光线里更多的是冷寂。 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如惨烈的战场,一片狼藉。机器零件的残骸,支离破碎的花瓣茎叶,肃杀呆愣的人们,冰冻的空气,一切都僵化在这冷寂里。 他!躺在花团锦簇之间,大朵的花儿娇丽艳烈,衬托着月光样青白的脸庞。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季节里,盛开着如此绚烂绝美的花,总叫人有些不真实的感动。 是的,是不真实,那些拥拥簇簇的花儿是假的,没有生命的塑料制品,工厂里批量生产出来的。且,昨天的昨天,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干瘪枯萎的老妪,今天换成了他。花儿没有变,甚至铺排的姿态都没有变,上面的人却变了。 同样不真实的还有冷清的光影里刻意的静,那不是静,是沉积的死气。不是因为他没了呼吸的死气,而是,他没了呼吸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有没有钱,来支付这鲜花、这挽联、这灯光、这转动着的投影机和这些冷寂的费用。当然,月光是不用付钱的。但是,蜷缩在月光里的顾明现,却不能就这么哑着嗓子白白地为他嚎丧。何止,如果知道他们这么不讲究,连嚎丧的钱都要推三阻四,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懒的看那个因为钱而哭哭啼啼的女人。 女人是真的哭,真的伤心,这点很肯定。从对面那个衣着华贵两鬓染霜,但身材依然挺拔的老男人声色俱厉地暴喝:谁找来的人就谁付钱……的那一刻始。 就如她当初求他来为她爱的人做最后的诀别时,那样悲伤而恳切的眸子里,闪烁着灵动的泪花儿,让人不忍拒绝,也不忍坦视。那个女人哭起来很专业,还动情,这使艾伦很遣责自己的职业道德,也让他更加卖力地挑了几个高音,一般这样摧枯拉朽的高音区,他是不常用的,除非是双手接过东家赏钱的时候。 女人还在哭,确切地说是流泪,默默地,没有声息。突然,“啪”的一声炸雷爆响,老男人摔门走了出去,他的背影不再似先前那样的挺拔了,腰背甚至还有点驼,两鬓的白霜从黑色的裘皮帽沿儿里探出头来,有些扎眼的沧桑。刚刚还呆呆地站满告别厅的人们紧紧地跟随着老人的身后,鱼贯而出。女人没有再嚎啕着抱住老人的大腿,声嘶力竭地乞求。 她在流泪,是真的泪,漫过好看的脸庞,在温婉的嘴角稍作停留,落在胸前的黑色蕾丝上。眼睛大而空洞,黑黑的,如夜色中的古井。 艾伦专注地看着她,大脑飞快地旋转,是跟上老男人,说点奉承话,做足了戏,彻底置身事外,顺便给自己的辛勤劳动多赚些小费?还是留下,陪着这个孤单孤独且孤寂的女人? 这是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娇小玲珑的身体嵌在空旷死寂的殡仪馆告别三厅灰白色的光线里,更嫌单薄孱弱。 艾伦本来坚硬的左心室小抽搐了一下下。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自己的心软。 女人并没有看一眼离去的人群,而是沉默地站起来,挪移到花丛中间,把布满泪水的脸庞轻轻地贴在他冰冷的脸上,他的脸皮丝毫没动,女人的脸庞却被挤压得变了形状,生硬硬地起了一层褶皱,如前几天躺在那里的那个干瘪枯萎的老妪。 “不,不要这样,人都死了,还是叫他安息吧……” 艾伦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战抖着,把火热的红唇探向那青灰色的嘴唇,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悸动。 要知道,刚刚死去的人,听说阴魂并不马上散去的,再接触到这么妩媚的阳间气息,万一他再残存着些许的意外的死不瞑目……想到这些,一股冷气穿透脚跟儿直冲到头顶。 艾伦不敢再回忆前些日子刚刚发生的“诈尸事件”。真的,不敢,当时他就在现场,太恐怖了。 女人忽然抬起了惨白的脸,恶狠狠地盯着艾伦:“谁说他死了,谁说他死了,你没看他睡着了吗?你这么大声的嚷嚷,会吵醒他的,你给我……”说到“滚”字的时候,她突然长身暴起,尖利的指甲在月光里,闪过一道血腥的光亮。 艾伦浑身的毛孔眼儿倏地都张开了,这是他今晨看见的第一道,也是唯一的一道光亮,女人猩红的指甲划过他的脸庞。一阵尖锐的痛漫延开去,他忽然流下感动的泪水: “啊,原来,我还活着……” 第237章 告别厅的女人 看着他冰冷的躺在轮床上,艾伦忽然有种错觉。事实上是,很多的时候他都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自己和躺着的人一样,没有呼吸,冷冰冰的,身体僵硬挺直。 他叫它们物体是对他们曾经鲜活的尊重,也是对自己职业的尊重。具备些许职业道德的人,都会把自己的职业看做是神圣的。那么身份和面子也不至于在自我剖析的过程中显得卑微。没有了呼吸的身体是神圣的,不能用那么亵渎而暴力的字眼——尸体。 尸体让人最先想到的总是死亡的腐臭气味,和舍弃一切的绝望与悲凉。完全没有鲜花簇拥着的,冷艳的美丽,和难舍难割的眷恋与哀愁。 作为专业的情感宣泄者,(当然,个别没文化人士直接称这一职业为:号丧的人。)虽然,在这个行业混迹良久,艾伦已然见多识广,参透生死大业。但,这次不同,他是彻底被女人那超现实的行为艺术而惶惑,甚至本能地忘记了自己活生生的状态。这种逃避危险和现实的潜意识每个人都有,只是在艾伦的身上,在那一刻,尤为深重,尤为彰显。 他用力按住溢出面皮的鲜血。丝丝缕缕的恐惧从心底爬上来,夹杂着乱糟糟的担心和焦烦。他本能地想压制那恐惧,于是担忧越来越浓重了。 好吧,他确实不忍心指责眼前这个女人,就只好委屈自己。他的眼袋更加下垂,深深的法令纹不自觉地向下延伸,牵扯着面皮酸酸地疼痛。 女人已经停止了咆哮,直盯着艾伦惶恐不安的样子,眼神忽阴忽晴地涣散着。看上去已经不那么娇嫩的脸上却满是幼稚的迷惘和刻薄。她并没有被艾伦的隐忍和宽仁而感动。她没有动,也没有说句道歉的话,甚至忽视了那张流血且流泪的脸。 半晌,她又轻轻地贴下身体,泪水顺着物体的脸颊流淌下来,很诡谲,很凄美,分不清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泪水,漫延,漫延…… 东方泛起惨白的光亮,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年男子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一边一个架起女人的胳膊,扔破抹布一样把她甩在墙角。穿着白色长褂的殡仪工推着物体出了旁边的偏门,物体进入火化阶段。 这次,女人没有挣扎,也没有阻拦,如一只被抽去骨头任人宰割的猫,顾自蜷缩在阴冷潮湿的角落里,瑟瑟地抖着。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表情,但是她颤抖的身体足以显现她的悲恸和绝决。 许是她是深爱他的吧,然而纵是爱情,在生死面前,亦是无能为力…… 冷寂的告别厅里忽然嘈杂起来,殡仪馆的保洁员们迅速地打扫了满地的狼藉。更换过的投影机重新沙沙地转动起来,又一具物体摆在了花团中间。远处传来夏木那尖利高亢的哭声,犹如哥特金属的女高音。 夏木冲开门,连滚带爬地奔到物体的轮床边,口里念念有词抑扬顿挫地数落着。鼻涕和着眼泪把她瘦瘦的瓜子儿脸糊得亮光光地,瘦削的肩膀藏在廉价的黑色运动服里有节奏地抽动,连带着脑后细细的马尾辫一蹶一蹶地,伴随着长声短调的哽噎。 这丫头竟然能流出眼泪,艾伦不禁由衷的佩服:真tm敬业啊,怪不得夏木的赏金总是最多的。又不免一阵慨叹:命运真是糟糕,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偏偏选择做了这等职业? 如果夏木…… “哎,哎,你们是哪的?跑这里窝着啥,没看我们这儿举行葬礼呢吗?走走走,赶紧的!”一个矮且胖,黑秤砣样的男人叨扰了艾伦的意淫。 他赶紧陪笑着伸直了180公分的身体,理了理黑色油皮亮面风衣的衣摆,礼貌地压了压深灰色礼帽的边沿,作势走向门口。黑秤砣满脸的鄙夷,毫不领情地横了他一眼。 “哎,说你呢。”看见女人并没有动,黑秤砣男上去,推了推她,女人就应着他的手势倒了下去。 “哎,跑火葬场装死来了,”黑秤砣男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着堆縗的女人,回身环视着厅堂里的人们,希望得到大家的赞同。然而参加葬礼的人们,并没有要围观过来的意思。甚至用嗔怪的眼神望着他,秤砣黑而胖的脸面挂不住了,伸手就要去拉女人的脚踝。 “哎,别,别动手,我带她走。” 艾伦赶紧过去,挡住秤砣的黑手,顺势托腰抱起了女人。 “这可是我的钱袋子。”他暗暗地想,半抱半扶着她酥软的身体,向门口走去。 夏木的哭声突然地就断了,伴随着“嘎”的一个尾音。 片刻间的停顿后,是更加汹涌地呼天抢地。 艾伦知道,她一定是看见了他,看见他抱着个女人。 没时间解释了,“你要相信我是坐怀不乱的。”艾伦心里想着。 告别三厅的塑钢门在身后“咔嗒”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夏木撕心裂肺的哭声,起先还有些压抑和隐忍,逐渐地,越来越凄惨,夹杂着悲愤和屈辱。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艾伦确实遇见了这样的一个女人。长长的卷发披散着,个子不高,背影很美。在殡仪馆门口,她突然转身扑上他的电动车。 她是故意的,因为当时艾伦正借着门厅那微淡的灯光,聚精会神地欣赏她摇曳着的背影,车速慢得可以说,是充分体现了,磁铁和生铁难以割舍的关系。 而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压在他的前轱辘上。 第238章 一手好牌 女人看上去很妩媚,脸上化着浓厚的妆,以至于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反了她了,竟然在火葬场公然“碰瓷儿”。艾伦当时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 “求你了,我想给他一个体面,最后一个体面了,帮帮我,我会记得你的,他也会感谢你的,求求你了,我在这里转了三天了,我知道你是这里的人,你能做到的。陪我去看看他,最后一眼,他们家的人都在,我怕,我没有对不起他,我只想看他最后一眼,给他最后一个体面,求你帮帮我们……” 她拉着艾伦的车把,满脸是泪,语无伦次的。 “听,听着,我可没有……没有撞到你啊,是你,是你自己趴我车的,我是……殡仪馆的情感渲染者,和我说话……是……是要付费的……” “是是是,只要你陪我去,我给,给你算一整天的钱……”她使劲地抓着艾伦的胳膊,眼神坚定得不得不叫他相信她有很多钱,不在乎这俩子儿。 她已经来来回回地徘徊了许久,貌似命运就是想让他们相遇,他和她在生命中有交集,必然的交集,“啪”的一下碰撞了。 艾伦的左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顺便挤出充满睿智的法令纹。眼睛和善地眯起来的,它看上去确实有点小,但是发射出来的都是精锐的光芒。 既然是美女,既然是良善的夙愿,既然有银子赚,还需要再结结巴巴地废什么话吗? 艾伦的眼前浮现出英雄赴汤蹈火的画面:长身玉立的青墨色油皮风衣猎猎飘摆,浸透着儒雅和气度的深灰色礼帽下,随风扬起半长不短的亚麻色头发,轻抚着刀刻样坚毅的苍白面孔。若隐若现的双眸半闭着。锃亮的头层牛皮质地的黑色尖头骑士靴,踩着银光闪闪的电动车的踏板。不管下雨不下雨都卡在手腕上的黑亮的金属杆雨伞支撑着地面,仿佛开辟宇宙的宙斯之剑,闪耀着正义的光芒。 这英雄就是他——艾伦。 “我叫,艾伦。很显然,我的职业直接与人生不可避免的婚丧嫁娶的“丧”挂钩,是专职的情感渲染者,属神圣范畴,因为中华文明传扬着“死者为大”的古训……” “我管你叫什么?你既然答应了就麻溜儿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艳遇从来就不是从天而降的馅饼。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她远没有她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和怯懦。 艾伦刚停好电动车,还没来得及拿护身的雨伞,她就已经飞快地跳上台阶,奔进殡仪馆的大门里,那姿势和速度都是相当的彪悍。 他只得急急慌慌地跟在她后头,进了礼堂的大门。她躲在告别三厅的门口,扒着门缝儿往里望。 “看见吗?就是他,在墙上笑呢……”她贪婪地望着里面,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听她那意思,她的行为并不算是很正当的,尽管她的动机看似简单清白。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时候就是该用点儿脑筋了,幸亏我很聪明。” 艾伦暗自思忖着,抹了一把爬下来的冷汗。 一股神圣的使命感,从他的后脊梁骨的最后一节尾椎发散而出,直冲向头顶,他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支楞起深灰色礼帽,他觉得自己的头发根儿都在发痒,那是正义的痒,根根直立。 一个高调门的长音“诶——”起始,一阵悲痛欲绝的嚎啕从喉咙喷薄而出。艾伦拽着女人的衣服,冲了进去。。。 告别三厅里一片肃穆,黑白的花圈,挽联,黄灿灿的菊花堆满灵前,墙壁上投影的是位不很年轻的男子,意气风发的样子,英俊的面容,戴一副细边眼镜,眉宇间闪现着似曾相识的宽仁。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艾伦心里一紧,曾经的岁月呼啸而过。 是汪府太子!? 艾伦忽然想起,多年以前的下午,曲水流觞烹茶吟诗的那个下午。 那时候的他们,还年少轻狂,还春风得意,还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活…… 那么这个女人,他转过头去,仔细地辨认她的眉眼,她好看的鼻弓和嘴唇的轮廓…… 即使她的妆画的乱七八糟,即使廉价的化妆品在脸上凝出一块块的斑结。可眉宇间的倔强还是那个——叶细细! 片刻的犹疑间,叶细细已经奋不顾身地趴在停放遗体的轮床边缘,战抖着双手,伸向躺在水晶棺里的太子。 沉默的泪水一汩汩地,沿着同一轨道流淌下来,在她妆点得花里胡哨的脸上,留下两条奇怪的永不干涸的河。 这个不争气的女子,显然根本没有体会艾伦导演这出戏的苦衷。且,由于缺乏在殡仪馆兢兢业业的经验和历练,更无法理解和同情亡者家属的心理及心态。 “诶,干什么你?” 立刻,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墨镜的壮年男子,逼近了叶细细…… “我们是殡仪馆的服务人员,专门负责……” 艾伦赶紧停止了悲号,挡在叶细细的身前。 可是已经晚了,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同行赵英俊吓傻了般,跪在亡者的灵前,张大着嘴巴,却没发出一丝儿声响。 转瞬之间,赵英俊的眼里蓄满了愤慨,鄙夷和委屈。 他抿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被汗水浸湿了,紧贴着额角,眼袋更耷拉了,如同两只猪尿泡儿挂在瘦长的脸上,显得整个脑袋都被拉长了,更加的形销骨立。 双手下意识地抓挠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的衣摆,仿佛要捏碎了艾伦。 那恼怒的眼神控诉着他不顾道义和规矩,乱抢生意的,不正当竞争行为的,可耻可悲以及可唾弃性。 “完了,”艾伦心里一阵悸动。 “这是一把好牌打个稀烂啊!” 赵英俊在这个殡仪馆,是首屈一指的高干子弟,这下得罪大发了。 第239章 谁付钱 “放开我……” 叶细细歇斯底里的喊声惊得艾伦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们是情感渲染师,殡仪馆的情感渲染师,我有证……” 顾不得那许多了。他赶紧从上衣口袋掏出皱巴巴的证明身份的绿本本儿。 虽然,这只是本殡仪馆自行颁发的内部证件。但是,上面有馆长大人马潇洒的手印呐。那也是交了费的。为了都能达到情感宣泄的专业水准,敬业的马馆长抱着劣质卡拉ok的话筒嚎了整整一星期,培训了他们。 换句话说,只要有这个证,在本馆你可以肆意地嚎,忘情地嚎,豪横地嚎,这是合法的嚎。反之,就算是正经科班毕业的男高音,你也得忍着。 没证?你那就叫噪音,不环保,还得罚你款。 “渲染师我们已经聘用了,您请回吧。” 说话的是一位白白净净的女孩子,高挽着发髻,窈窕的身材衬托着修长的颈子,显得尤为优雅高贵。但是穿着的那套黑色职业套装暴露了她身份的低微,这顶多就是一服务人员,连近亲都算不上。 “等等,”站在家属位置最首,衣着华贵的老者,挺了挺高大的身材,一字一顿地说: “今天我把话说清楚,人已经没了,我也不追究什么了,从此希望你能自重,不要得寸进尺,自取其辱。” 他显然是在告诫叶细细,原来这里面果真是有故事的! “您请相信我,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爱他,不论他是怎么样的,我宁可和他一起去了……” 叶细细声泪俱下地说着,两手死死地抓着轮床的边缘,整个身体都崩得紧紧的。 “够了,别演戏了,如果他是个乞丐,你会这样费尽心机吗?他活着的时候,你糟践他,人都没有了,你还不放过他,你是有多毒……” 老者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狠狠地抓起她的胳膊,使劲一搡。 叶细细被四仰朝天地平瘫在地上。她迅速收拢了四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蜷缩成一团,隐忍地抽噎起来。 “我错了,我不是想耍心机,是真的爱他的,就只是单纯地爱他啊,我不能没有他,也不能就这样离开他,请让我陪他最后一段路,我想送送他,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只是送送,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她强自抑制着啜泣和哽咽,虔诚而恳切地仰头,望着老人。 老人的眉毛蹙蹙地抖着,浑浊的老泪在褶皱丛生的眼窝边缘逡巡,有些恼怒,有些愤慨,还有淡淡的不忍,但终是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去。 女人的泪水“唰”地奔涌出来,凄然地望向艾伦,嘴角剧烈地颤动着,深深地点了点头。 “诶——” 艾伦如同得了圣旨,立刻开始鬼哭狼嚎…… 老者缓缓地转过头来,双眼紧紧一闭,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他用眼角儿鄙夷地扫了眼地上的女人,抬头望了黑西装男子一眼,忽然一跺脚。 艾伦吓得浑身一震,登时收了声。 两个黑衣男子会意,一边一个架起叶细细就要往外拖,她奋力地挣脱了两人,爬向老者,拖住他的深灰色上等雪花呢料的裤管儿。 “你还想怎样?” “求你,”她的头埋在两臂里,声音低低地颤抖着: “求你把他的情感渲染费付了吧?我不想欠好心人的钱,除了他,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他是我唯一亲近的人,我就想跟他一起去,我爱他,没有他,我自己也不想独自活下来,除了这好心人的钱,我没什么遗憾了,他和我不认识,只是想帮我的……”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爱一个人爱到如此卑微,那么爱到底是什么?这样的爱,还是爱吗?如果爱没有尊严,没有品格,没有德行,没有底线,就只是空洞地摇晃着的写着“爱”字的幌子。如果爱成为贪婪和欲望的借口,如果爱是可以肆意伤害的理由,我们还应该尊崇和歌颂这样的爱吗? 艾伦看不清楚叶细细的表情,只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巨大的烙铁熨着,来来回回地熨着,火辣辣地燃烧。又像被割出许许多多的细纹,一丝一缕地揭起来,连着血肉,丝丝缕缕地撕裂。她看似娇弱的身体营造出的尴尬和卑怯,实在令人无地自容。从没有这么一刻,在钱和尊严之间,他是如此难以抉择。 那些看似良善的夙愿,正义的扞卫,和爱情的高贵与圣洁,在这一刻,在艾伦的心里,忽然模糊得一塌糊涂。 “说到底还是个钱呐,”老者蔑视地点了点头,又悲愤地摇了摇头。 “谁找来的人就谁付钱……” 老者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连喘气的声音都粗壮了许多,随即嫌恶地甩脱了女人。踉跄着支撑住战栗不已的身躯。 两名男子不由分说拉起叶细细就要往外拖。 “我想和他在一起……” 她哭喊着,奋力挣扎。 墙壁上投影的年轻男子神色明朗安详,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艾伦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躺在那里也没那么糟糕,相反,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了。 黑衣男子扭拧着叶细细的胳膊,拎小鸡一样,压迫着她羸弱的身体。她努力地昂起头,狠狠地看了艾伦一眼。 那是彻底绝望的眼神,亮亮的眸子深陷着浓郁的悲哀。是的,那里面除了悲哀,什么都没有。以至于整个瞳孔都一片灰黑,如落满枯叶的古井,被沉疴覆盖。 她忽然转过头去,用尽全身气力,扑向投着汪府太子遗像的墙壁。 两个黑衣男子没想到她会如此拼死地决绝,失神的空挡,竟然被她拖拉着一个趔趄碰撞到轮床的车身。轮床装载着周遭插满的鲜花和物体,无声地滑向大厅侧面角落里的投影机,突然“咣当”一声巨响,机子四分五裂。 伴随着巨响,汪府太子的笑脸“唰”地消失了,只剩一片仓猝而茫然的灰白色墙壁。 刹那间,偌大的殡仪馆告别三厅一片死寂…… 第240章 生命的尘埃 艾伦并不确定自己要带叶细细到哪里去? 但至少,基于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从昔日老友,进一步发展到债权和债务的范畴。他很努力,很认真地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能把自己的辛苦悲号,就这样白白地打了水漂儿。 也不可能,擅自把她沦为,忘恩负义不讲信誉的小人。 且,还是这样一个温软性感的债务人。而叶细细,此刻就这样,死了一样,瘫软在艾伦的怀里。 有的时候,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是似是而非的借口,可还是愿意受自己的骗。 “诶呀,还挺沉,累死我了,你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你不义。” 艾伦放下叶细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儿,推了推帽檐儿。抬头仰望殡仪馆的大烟囱,大烟囱突突地冒着黑烟,生命随时间化为尘埃。 “但你不能就这样不给我劳务费吧?你看我的工作也很残酷,天天面对着死人拉着嗓子,我的嗓子已经坏掉了,我得给自己买药吃,我还没有医保,你看,要不是我的工作性质很残酷,我去年就去维也纳,翻唱多明戈了……” 艾伦气喘吁吁地瘫倒在院子里的木头椅子上。 女人被顺势甩在一旁,她已经停止了啜泣,半闭着眼睛蜷缩在椅子里,如胎儿在母体中的形状。皱巴巴的黑色薄棉衣裹着丰盈的身子,蕾丝的领口不自然地裂开着,露出磨得起了球球的黑色高领衫,远远看去,如一截发霉变质了的虾米。 “你不用不说话,这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也不会因为你不说话就不和你要钱,你死了这条心吧,没人能欠我的钱不还!” 女人仿佛没听见一样,依然沉默,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理不睬,仿佛艾伦的唠唠叨叨跟她根本没有关系,或者她根本就没打算给钱?! “你总得给我个说法,那个躺在那里的是你的男人吗?你家在哪儿啊?你不能,就这么赖在这里吧,我跟你说,殡仪馆里可闹鬼啊,这天说黑就黑快着呢,我可没工夫跟你耗啊,啊?啊?” “诶,你这人,倒是给个活气啊,别以为你假装听不见,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上哪找我这么厚道的人啊,帮你忙,照顾你,我对你够意思了,你还好意思欠我钱?人总要讲点良心的,讲点良心啊,你还这么年轻呢……” “要不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你放心我是君子,从不占女人的便宜,我不是坏人,我是最重感情,讲信誉的人了,你满火葬场打听打听我的口碑……” “……” 艾伦仿佛在和空气说话,浑浊的火葬场的死亡气息…… 他看见红彤彤的太阳从东墙头爬出来,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到西墙根底下去了。肚子已经咕噜咕噜打了几次小报告了。而叶细细依旧沉默,沉默依旧。 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艾伦还是不敢胁迫着这个女人去街边的小吃部,亦或者,不顾一切地去填饱了肚子,回来发现叶细细已经不翼而飞!? “我跟你说,我这人很纯洁,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可是你不能这么欺骗一个纯洁而善良的人,你会让他对社会绝望进而仇视。我嚎一天的丧才挣那么百十来块,我容易吗?当初你怎么说的?” 艾伦说到这里,忽然萌生了对这个女人莫名的恨意。大概是她的那些举动,令人不齿?或者是她的行为,唤起了遗失已久的自尊心?亦或者,是她,使他第一次对钱产生了怀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总之,不能在她身上就这样毫无所获。 “我给,给你算一整天的钱……” 艾伦学着她的腔调恨恨地揶揄着,心里更恨自己的草率。 叶细细不再石化得如雕塑,而是一只脚不安分地摩擦着,把旧皮靴子上的泥抹在椅座的边缘,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乱团团的泥巴,一小撮一小撮地排成排,挺胸撅肚地站着。 “你连自己都不爱,怎么有能力去爱别人?” 艾伦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心里关上了最后的那扇门,仅有的那一丝光亮都被关在门外了,他的心里黑漆漆的一片。 她对他如此的熟视无睹和冷漠态度,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耐性,那残存的一点点怜悯,也都变成了忿恨和嫌隙。心底的怒火一波波地荡上来,淹没最后的情绪。 “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你要我帮你我也帮了,可你不能赖我血汗钱吧,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艾伦的心理底线崩塌了,他听见一个恶毒的声音谴责着怨怼着埋在心底的善良。而那残存的一丝丝怜悯,如一个羸弱无助的小孩子,惶恐无措,无所适从。 “他的老是只老狗,叫发财,老的牙都没了,花生米都啃不动。小是只小鲫鱼,叫有米,水坑子里捞出来的,非要当热带鱼养……” 夏木悄然无息地从椅子后面闪身出来,眯缝着细长的眼睛,笑嘻嘻地说着,把俩馒头和一小袋生花生米塞在艾伦的手里。 “你说你,因为那俩糟钱儿,至于扣押着人家女孩子不让走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她懂个屁男人,她要是懂男人,还用得着出来号丧赚钱养家? “有钱的时候,是男人。没钱的时候我是孙子。” 艾伦愤愤地咬了一大口馒头,拔了半天脖儿,好不容易倒上气儿来。“靠,你请人吃馒头不给带水啊?” “喏……”夏木把一瓶农夫山泉递给叶细细。 “我想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再活几天,把欠你的钱还了……” 叶细细在衣服上蹭了蹭玩了半天鞋底子泥巴的手,接过去喝了一口,从艾伦手里抢过另一个馒头吃了起来。 再活几天? 艾伦和夏木对视一眼,彼此心里的犹疑碰撞了。一种不详的感觉爬上心头。 第241章 重逢叶细细 “然后呢?你打算……” 夏木凑过去,试探地挤着坐了下来。 “然后去找他,和他在一起。本来我来,就是想在这儿和他一起去了的,谁知道他家连这点小钱儿都不舍,我不想欠好心人的钱……” 叶细细的泪流下来,落在馒头上,细碎的小水珠子四散飞溅。 “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啊,我怎么会遇见你这样的女人啊?” 艾伦不耐烦地抱怨着。 “你既然遇见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夏木见缝插针地扎他。 俩人一唱一和地,看起来是毫不留情地互相怨怼。实则,是演戏。旁人看不明白,稀里糊涂地就撂了底。 这种默契度,不是什么样的朋友都可以拿捏的。他俩却屡试不爽。 女人玩世不恭的态度也不错。是该给这个老浪痞点儿颜色,看他还长不长记性。 夏木暗自思忖着,责备地翻了艾伦一个大白眼。那眼中有强烈的谴责。 “看你管不管?” “不管!” 艾伦眼神凌厉地回绝, “能做个人吗?你!” 夏木的整个脸都冷了下来。 “我自身难保……” 艾伦换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你……” “你并不知道她是谁!你瞎起什么哄?” 艾伦态度决绝。 夏木的白眼儿翻的更厉害了。 艾伦愤愤地丢了一粒生花生米在嘴里,把它的艮硬和潮湿慢慢地,慢慢地磨碎。咽下的一瞬间,尖利的边角划过喉咙,痒痒的钝痛和淡淡苦涩迷漫上来,难掩神伤,如这残缺的生活。 “啧啧啧,美女,至于吗?” 夏木故意装作一阵的可惜。 “什么事至于?什么事又不至于,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叶细细长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鼻涕,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纸巾,用矿泉水浸湿,糊在脸上。 “我又要回到那污浊的世界里了,他是白对我好一场……” “诶,不至于啊!”叶细细的行为,让艾伦想起了清宫电影里的酷刑。 “人啊,就是个命……”夏木有感而发,也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我,命中注定就是他的女人,他经历了那么多女人,我经历了那么多的男人,最后还是我们在一起……” 叶细细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他俩听。 “夏木姐姐,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艾伦和夏木呆愣愣地望着对方,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细细不屑地耸了耸肩膀。把脸捧在手心里,使劲地揉着。纸巾再拿下来的时候,是一张搓得红萝卜一样的脸。不过,先前花里胡哨的妆容消失殆尽。 “叶细细?!怎么会是你?!” 夏木惊得从椅子上跳下来。她转头看艾伦。对方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回望过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眼神地严厉谴责他。 “切~是你自己瞎!” 艾伦的蔑视表情,气得夏木一阵肝颤。俩人眼神和表情对垒的功夫可谓势均力敌,谁也没输过谁,谁也没服过谁,反正别人也看不懂。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叶细细依然是那种漠不关心的表情,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她。 “可是?那个你的爱人是谁?” 艾伦忽然想起了,那挂在墙上的人,那似曾相识的笑容。他想求证一下。 “没什么可是,你这个人真是讨厌,一点儿小钱计较个没完,夏木姐姐,我是欠钱不还的人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夏木看了一眼艾伦,心里一阵欣喜。 艾伦的演技真的可以,连叶细细都没认出他来。随即一阵苦涩泛起来,难道要永远背着这样的身份活下去吗? “本来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我也没逼你是不是,看在夏木的面子,你手头宽了再给我,这总行了吧?” 艾伦话锋一转,就着台阶儿而下。 他倒是没有夏木那么敏感和悲伤,对于他来说,经历什么样的人生,也不过是随缘而已。 “你奋不顾身的爱情是汪府太子吧?” 夏木看出来艾伦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茬儿追问道。 “是,是他,太子……” 叶细细的声音低低的,没了玩世不恭,也没了漠不关心。 这是他们隐姓埋名后,见到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是从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拍着胸大肌说,老子吃干饭不会让朋友喝粥。可是现在,时过境迁,艾伦忽然感觉一种妥协和无助,因为无助只得妥协。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他,人都没了……” 艾伦不再惦记着自己的钱了,他是真的关心叶细细的生活。 “你放心吧,我欠你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你的。” 叶细细的眼睛忽然睁大了,斜睨着他,显然是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儿。 “不是,你看你,想多了吧……” “只是现在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也看见了,他的家人很防备我,房子是他生前租的,已经被抄得一塌糊涂,该砸的不该砸的都砸了……” “你也是的……咋就不给自己留点儿后路?” 夏木说完就后悔了,他们自己又何尝留过后路? 人生有后路吗? “又不是我害死他的,至于这么恨我吗?那些逼死他的人,道貌岸然地!还好意思说是他的亲人呐,他们也配,呸,这些有钱人真的眼睛里只有钱,其实什么都不是,出卖灵魂的垃圾们。” 叶细细悲愤地控诉着,一滴泪又滑了下来: “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回去了,满屋子都是他的影子,我没法在没有他的房子里和他的影子在一起过日子,我怕我会疯掉的。你也不想我疯掉吧?” 她说着,自我解嘲地咧了咧嘴,转而,望向艾伦,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 “这个鬼精灵儿,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太奸狡了。” 艾伦在心里狠狠地骂,又掩饰不住的欣慰。她幸好还是老样子。 第242章 乌漆嘛黑 “走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夏木翻了他一眼,那意思是看你怎么办。 艾伦从这一眼里读出了浅浅淡淡的醋意,还有不忍和心疼,不禁嘴角上扬了。 两个女人同时注视着他的脸,一个充满鄙夷,一个满脸惊疑。 艾伦就是这么单纯的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他赶紧收回得意地上翘着的嘴角,和由于兴奋而微微颤动的肉眼泡儿。 艾伦把叶细细带回了家,在偏僻城郊租来的一室房子。狭窄的卧室连着厨房,厨房的对面是卫生间。客厅是没有的,有的是厨房和卫生间之间的一条窄小走廊,窄得只能放下一张小床。 他就在走廊加了张小床,他们各占一个空间,关上门还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在减肥,不需要太大地方……”他宽厚地笑着对她说。 叶细细就这样占据了卧室,因为她说可以付双倍的房租。但是,期限无法限制。有可能一夜就赚足欠他的所有钱的十倍,付现,外带利息。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上他的债,但是她不会赖账的。 “我不想欠好心人的钱……”她说。 艾伦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他无法把叶细细放飞到大自然中,也许那样她就真的上天了,也许是更深的地狱。 他也不能让自己的钱打水漂,还满怀着她能主动上门还债的希翼。丰厚的社会经验和多年奋战在人生至控窗口的阅历告诉他,这不可能,至少在这个社会,不会有这样的傻瓜,而他再也不是个轻信人的傻瓜。 另外,还有一点儿躁动的小情绪,模模糊糊地泛在心底里,是同情?是怜悯?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 “你说你叫艾伦?为啥叫艾伦?” “名字只是代号而已,我的职业直接与人生不可避免的婚丧嫁娶的“丧”挂钩,是专职的情感渲染者,属神圣范畴,因为中华文明传扬着“死者为大”的古训……” “哎……行了行了,你可别叭叭了,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艾伦……” 叶细细顿了顿,陷入了沉思…… “那你为啥叫叶细细?” “他喜欢……你说的,名字只是代号而已……一个捏脚妹,叫什么都一样,都是为了客人喜欢,那为什么不叫自己爱的人欢喜呢?” 叶细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上班了。 她的眼圈儿乌漆嘛黑的,假睫毛长得差点儿连起眉毛,掩盖了深陷的眉骨,像一排穿着欧洲中世纪军服的小士兵,齐刷刷硬挺挺地向上翘着,能架得住竹制的牙签。猩红的嘴唇上方粘了一颗仿制的黑水晶钻。雪白的颈子,雪白的胸脯,雪白的大腿,映衬着黑色的蕾丝,若隐若现的,招摇而性感。 艾伦的脸一红。 她“哧”地一笑,扭了扭纤细的腰肢,出了门。 “听夏木说,你是北清毕业的,怎么会做起捏脚妹子的?” “捏脚妹子怎么了,北清又怎么了?北清毕业的人生就应该发光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机会总更多吧?不至于……” 艾伦是本着救救孩子的初衷,找叶细细进行这次意味深长的谈话的。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气氛不仅不友好,甚至她有点儿不识好人心。 “哪里毕业的都是从零开始,考验的都是一个人的综合能力,如果进了一所好大学就前途无量了,呵呵……那人生是不是从考进去那一刻就死了?你觉得呢?” “一所好大学教你的,不止是得到一个好工作,还有……” “还有什么?有多少人想通过读了好大学就跃了阶层,屁吧,阶层就是阶层,那么轻易跃的吗?就比如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一下子就改变吗?” “但是,读了好大学就有了跃层的机会……” “没有但是,那也不是什么机会,夏木姐姐怎么样?北清的高材生,还不是个嚎丧的!”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有艾伦,和你一样的名字,北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吧?曾经那么风光无两,还不是进了监狱,听说过得很不好,天天挨打!” 叶细细嘴上争辩着,心却如同跌入无底的黑洞,下沉,下沉…… “难得你还能想起他……” 听她说起艾伦,他的心一颤,忽然有种想相认的冲动。 “谁?艾伦吗?” “艾伦呀!” 他艰难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久违了。没想到吧,有一天和别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还要装着是陌生人。 “他?他就是个傻子,多大的局都敢作,最后玩死的还不是自己?!人啊,向下容易,向上?太难了!” 艾伦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俩耳光,自作多情了。不怪人都说,世事凉薄。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无法继续了。他解释不了那些复杂的关系。可,即使解释得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人的思想和意识,来自于根深蒂固的自我肯定,如坚硬的堡垒,无法突破和改变。 艾伦不知道叶细细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认知,也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该恭喜她长大了。毕竟,有思想是好事儿,总比活得浑浑噩噩的强。比如大多数的人,比如曾经的和现在的他…… 不号丧的时候,艾伦喜欢读读包揽国际的环球时报和八卦的娱乐小报,听听最新的地下摇滚歌曲,和在街边等活路的闲杂人等,卖弄高中之前语文课本里的诗词歌赋。这些优质的嗜好,不仅充实了他百无聊赖的生活,还极大地拓宽了知识面和政治敏锐性。正因为如此,他的思想得以盘踞社会主流的前沿,且,经久不衰。 可是,有了叶细细,一切仿佛都不一样了。 他开始远离人群,远离曾经津津乐道的低俗荤笑话。甚至,遏制任何对长辈们脱口而出的不恭敬问候。 艾伦的心里有了期盼,开始喜欢孤独,经常望着火葬场高耸的大烟囱发呆,发呆…… 第243章 无法重复 原本,艾伦做情感渲染者,也是出于好奇和自在。 他不喜欢被人约束,因此,不会去打工,捱那几个小时,为几个可怜的薪水,那是浪费生命。 他珍视人生的价值,因此,不会自己辛辛苦苦去做生意,承担不必要的,透支健康的风险。 可是,他还喜欢钱。 做情感宣泄者赚的多,时间自由散漫,职责轻松愉快。且,能接触许多人,欣赏到不同的人们不可或缺的,努力掩饰的,另类的侧面。 人总是有许多的侧面,才组成相对完整的体系。而我们,之所以无法完全地了解一个人,是因为,我们无法囊括所有的侧面。 比如,走在街道上的温良贤淑的少妇,你绝对想象不到,她克扣老公零用钱,和防备小三样防备其女同事时候的丑恶嘴脸。 或者,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你也不能肯定,他面对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就一定正直高大。你甚至,都不能肯定他骨子里,是不是个懦弱而阴柔的gay。且,绝对没有渴望成为进化,和变异几亿年的昆虫类生物的潜质。(这是态度问题。) 一如,你看见某鲜红的标志,就能保证那鲜红后面,都是衬托着善良的阳光,和温暖的真诚?如果没有那些“美丽”的女孩子,你可能至今都想象不到那些“美美”,到底美在哪里。 人和事物是一样的,你接受的,永远是你想接受的那一面。至于其他的,对不起,屏蔽了。 换句话说,我们所了解和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了解和看到的那个,或者那些侧面。 甚至于我们自己,都不能完全地了解自己。 因此,我们作为独立存在的个体,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和陌生的陌生人。 没有谁能被谁真正理解和了解,也没有谁能走进谁,或者在别人的心里,走来走去。 而透过火葬场飘袅的青烟,透过排放整齐的骨灰盒,和那一双双谙熟轮回的,眼睛般的一个个漆黑的窗口。当生命成为死亡的陪衬,艾伦却能很荣幸地看到,和感知到,他们处心积虑地掩饰的那些侧面。 只有死亡是无法重复的。每天都有新的人死去。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们充实着他的孤单。 艾伦开始学会了思考。未来将在哪里?做什么?又会和谁在一起?他开始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因为夏木说他的眼神越来越犀利,眼袋也奇迹般地收缩成正常状态。还有就是,他的充满睿智的法令纹越来越明显,呼出的气体也越来越深沉。 “诶呀妈呀,你成长了……”夏木大惊小怪地说。 “我本来就在成长,而且日新月异地长成了。” 艾伦并不屑别人的说法,哪怕是夏木的,又能怎样呢? 转眼,夏日的清风已阵阵袭来。艾伦和叶细细也越来越默契。他们和睦相处,互不干涉内政,都刻意地保持着正常的合租关系。这样的日子平淡无奇,却又温暖厚实。 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呆在房子里,给黎明回来的叶细细热一杯鲜奶,煎个鸡蛋,偶尔也会熬一碗清粥。 只要有时间,她也很懂世故地回敬些简单的饭菜,不怎么可口,却是热乎乎的。 他们如同一对经年走过的老搭档。淘沥过沧桑和苦难,精心呵护着共同的那点儿温暖。 这是爱吗?还是亲情?也许他们的生活都是残缺的,没有多余的可以消耗的感情,只能用点点滴滴的感动,小心翼翼地培植出热切和关怀。有些像兄妹,更像是伙伴儿,可就是没有大家都渴望的激情,对生活和爱的激情。 “你既然是真爱他的,为什么他还没过头七,你就可以去足道洗浴那种地方上班,还穿成这样?” “我别无选择,你叫我去哪?北清还没念完,我爸就出事了,混了一辈子江湖的吴老二,没被江湖淹没,却陷在金盆洗手的正当生意里破产了,欠债的不用还了,追债的却坐了牢……” “你爸?是……” “使用暴力手段催收,把人家给逼上吊了,唉……不提他了……” 叶细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头儿的火光燃亮了,红彤彤地亮了一下。只一下,又渐渐暗淡,继续暗淡。 ”我妈死的时候屁都没留给我,她一咽气我就被从出租屋撵了出来,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肺癌。很多年的肺癌,她最后却死于宫外孕。很多年的肺癌没折磨死她,她却为男人送了命。” 叶细细抬手弹了弹烟灰,顺便把要滚落下来的泪珠儿也弹掉了。 “我们的一辈子就是弥补和亏欠,你还别不信,我妈这辈子就只爱了那么一个男人,等了男人一辈子,什么都没等到,到最后还为他而死了,女人对于感情问题,总是很糊涂……” “那至少,你妈是爱那个男人的,不管等到没等到,这辈子她的感情是纯洁的……” 艾伦知道自己不咸不淡的语言,之于叶细细,那些沉重的生活经历和感触,是那样的苍白而怯弱。 “纯洁?纯洁也是靠钱来维护的,没有钱,却既不想饿肚子,又不想死,连尊严都可以不要,还谈什么纯洁?” “……” 他彻底无语了,只能安静而深情地,望着她单薄的侧影,映在窗棂上,一缕淡烟轻轻渺渺地飘遥直上。 她点燃,却从不把烟吸进肺里,只望着它慢慢燃烧,默默地孤单地燃尽,那根烟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这根烟死了,留下的余味早晚散去,没有痕迹,只有过往。人的一生也如这烟一样,到最后总是虚无。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留不下什么。什么奋斗,什么成功,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挣扎。谁又能真正的改变这些呢?改变了又有什么用呢?” 叶细细望着渐渐飘散的烟,总是这么多愁善感地感叹,骨子里的悲观情绪蔓延在夜色里,除了深沉,还是深沉…… 第244章 侠之大者 每当这个时候,艾伦就真的很希望自己知识很丰富,阅历很广博,可以唤醒她心底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亦或者,他可以是无所不能的时空穿越者,可以拯救她的那些颓丧的过往和迷惘的将来。 总之,他不想她悲伤。 两个人常常坐在午夜的窗台上。每人一个窗口,把脚搭在窗外,一颠一荡地,彼此诉说着人性的冷漠,世事的淡薄…… 漫长而冰冷的夜,就这样被消耗掉了大半,清醒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但至少,也没有缩短。 直到现在,艾伦依然怀念那样的夜晚,他和自己懵懂着恋意的女子,数着万家灯火,猜测那窗帘后的悲欢离合。 “我这个月只能先还你这么多……” 夏木在殡仪馆大厅的门口截住了艾伦,把几张粉红的票子塞在他的手里。 艾伦接过钱,长叹了口气。这劳务费和房租还没到手,又得替叶细细垫付投影机的赔款。 “我这是碰了哪位尊神的香炉碗儿,得到这样的惩罚?” 艾伦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可也忍不住要抱怨。 “你说你傻不傻,连她的底细都没搞清楚,就替人家赔投影机的钱。这都几个月了?她给你钱了吗?一下子给不起还不能分期付款啊?马馆儿说了,别看你躲着不见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投影机的钱一分钱都不能少,按新的赔。八成是赵英俊在他大表哥面前没说你好话…… “我管他呢,老子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怕过谁……” “死的那个男人你认出来了吗?就是汪府太子呢!当年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吧?现在咱才知道,听说是省里秘书长的小舅子,咱们北城最大的足道洗浴就是他们家族的产业……” “我知道汪府太子,却没想到他背后这么大的靠山,也是,不然当初的那批捐赠的书……” 艾伦又不由自主陷入过往的烽烟……该死的,忘不掉的过去…… “人家根本不差钱,就是想让叶细细死心!咱们都知道,叶细细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那可是吴老二的姑娘!听说汪府太子的死和她有关系……” 夏木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拧着,在印堂处生生地挤出一层褶皱,眼睛瞪得贼亮贼亮地斜向一边,嘴角也不自觉地朝那边撇着,硕大下垂的眼袋伴随着薄片儿嘴唇的牵动,一颤一颤的。 这个女人八卦起来,那点儿心灵的丑陋简直是赤裸裸地彰显,不得不叫人鄙夷。 “算了吧,她只要还了我的钱,我立刻叫她g-u-n。你就别担心了,美女……” 艾伦说着,戏谑地捏了捏夏木的尖下巴,抬起她苍白的脸。那脸上,竟然飞出两道红霞。 看着那两朵黑黄衬托着的红霞,艾伦不禁感慨:美女,啥叫美女,只要有男人欣赏的女人,都叫美女。 一听见叫她美女,夏木果然住了口,按照美女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她羞涩地打掉艾伦的手。低眉,颔首。 “剩下的钱,我可以过些日子再还你吗?最近孩子又发烧了,过段时间我就想把她送到特护学校里去,虽然学费很贵,但也不至于在家里当她爹的出气筒……” 夏木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扭着衣襟,边说,边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瞄着艾伦的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每当夏木把艾伦当山一样依靠的时候,强烈的使命感就会激荡起他的内涵,一个男人的内涵。 为了充分而深刻地体现这一点,他的眼睛又和善地眯起来。而且,他仔细研究过,这样眯眼的角度能有效调整他由于长期努力工作而提前下垂的眼袋,松弛的面皮和职业性苦瓜样的表情。眼袋和下垂的面部皮肤永远是情感宣泄者的痛,不论年纪,不论性别。 “你男人还经常去赌吗?” 他真心真意地关切了。 “嗯,”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 “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孽了,摊上这样的男人,他赌还好说,就是不管输了赢了,回来都狠狠地打孩子,有几次,孩子被他打得都快断气了……” 夏木轻轻地抹着泪水,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口。 他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她的眼袋,只看见她一蹶一蹶的小辫子,和胸前的衣服一起一伏地,那里面一定积蓄了太久,满腔的委屈和怨怼,想要冲破薄弱的胸膛。 “真不是个男人……” 艾伦骂着,摘下车把上的黑雨伞狠狠地扎在地上。 夏木看着他这一脸的义愤填膺和大义凛然显然是惊诧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如果不是我不好,给他生了个孩子,他可能早就发达了,他说的也对啊,这真是个无底洞啊。” 听见艾伦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地响,夏木赶紧打圆场,又在替她男人辩白。 “这也是个贱女人,”艾伦恨恨地想。 “咱馆里的投影机都在仓库里放得生虫子了,哪儿就那么紧张了,坏了个旧的还让赔个新的,要不你找赵英俊吃个饭,叫他和他大表哥说说,通融通融……” 夏木的脑筋转地倒快, “这是岔开话儿,不想叫我侮辱她男人,又不想得罪我这个提款机。” 艾伦斜睨着夏木,心里想着,并没有接话儿。 “没劲了不是?和你说话呢……” 夏木用胳膊肘怼他。 “啥有劲?!” 艾伦习惯性地把黑色的雨伞耍弄得上下翻飞。仿佛着名武侠小说里最厉害的大侠手里的剑。 至于大侠是谁,什么剑,他也不需说。因为什么大侠什么剑在他看来,当然还有他唯一毫无芥蒂的异性同行夏木看来,都远没他本人耍雨伞帅! 只是,帅永远不能成为一个男人完美的全部条件,甚至会拖累那颗孤芳自赏而又躁动不安的心脏。因此,侠之大者丧尽天良。 没有能和他匹配的女人,包括夏木。虽然两个人相互扶持磕磕绊绊走过这么多年。但是这些不等于匹配。 或者说他们之所以成为熟人,朋友,甚至是兄弟,只是因为他接触的女人有限,他寂寞。但不能说明,她足够优秀到令人魂牵梦绕,奋不顾身。 第245章 八婆神经质 也可以说,艾伦走不进女人的心。也没有女人,能走进他的心里。那地方空落落的,空落的太久,甚至沉积了太多的灰尘。 “该扫扫心了,我也是个贱男人。”艾伦恨恨地想。 这些天的郁闷更加浓重了,他骑上被夏木擦得油光铮亮的杂牌组装电动自行车,把黑色的金属杆雨伞,挂在车把上。和她挥了挥手,脚下发力,一溜烟儿,逃离这个八婆。 夏木的八婆神经质,还是深深地影响了艾伦。 他听了她的建议,请赵英俊在殡仪馆旁边“最大”的饭馆吃饭,夏木作陪。 饭馆名字就叫最大,招牌很大,桌子很大,盘子很大,菜量却很小。每个菜在盘子中间,画出一点点儿的轮廓,留出好白好宽的盘子边,衬托着油渍麻糊的桌面,缺少美感,缺乏味道,赵英俊却很受用。 “你不够意思啊哥们,当年要不是我,你们能有那情感宣泄证吗?能干上这么好的活计吗?能有今天这样的幸福生活吗?” 三杯酒下肚。赵英俊晃荡着两只猪尿泡样的大眼袋,又开始翻旧账。 当年的情感渲染证是他大表哥马潇洒私下里手写复印的。让赵英俊以五百元一张的高价卖给艾伦他们几个,有理想从事嚎丧事业的熟人。 从此赵英俊和他的大表哥马潇洒马馆儿就一厢情愿地成了,艾伦,夏木,四喜,和罗嫂这些情感渲染者,一辈子歌功颂德的大恩人。 艾伦和夏木相视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 “那是,没有你赵哥关照着大家,我们谁能吃上这碗饭啊,大家对你真是感恩戴德呢……” 夏木说着,拿起酒瓶子又给赵英俊满上了。 赵英俊端起杯子一口干了,顺势抓住了夏木的手。 “夏木,你知道吗?今天要不是你叫我,我都不能来,艾伦太伤我心了,他这是不干人事儿,知道吗?我是真的伤心了……” 赵英俊说着,拉着夏木的手就往脸上糊。 艾伦的心啊,气得直翻个了。 想当年,艾伦救过赵英俊的命,他怎么不这么总挂在嘴边上? 夏木狠狠地瞪着艾伦,在桌子底下一脚脚地踹他,不叫他发作。 她是心疼那一桌子的菜钱。她怕艾伦一个控制不住把桌子翻了,再把赵英俊打个狗啃屎,那就前功尽灭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事对你不公平,但这世上哪有公平的事?你这样就能解决问题?除非你不活着了,话说那些死去的人,咱天天见着,又有啥公平不公平的了?你就算为了我呗……” 夏木嘴里应付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瞟向艾伦。手,没有主人似的,任凭赵英俊揉搓着。 艾伦知道,她是故意在说给他听。拳头捏了又捏,终于不甘心地松开了。 “既然不能来硬的,就别怪我这仇记得深了,收拾你的日子长着呢。” 艾伦又狠狠地在心里记了一笔。看着赵英俊那猥琐的样子,咬牙切齿地厌恶,却不得不陪出笑脸。人啊…… “来,赵哥,兄弟敬杯酒给你算赔罪,咱往后还得好好处不是?哥们干个先……” 艾伦端起酒杯,把赵英俊的手从夏木那里拉过来,把酒杯塞给他。又端起自己的满杯酒,一饮而尽。 “艾伦,你要这么说,兄弟……啥话也说不出来了,以后你艾伦还是我赵英俊的兄弟,这杯酒我干了!” 赵英俊紧跟着也空了杯。杯子还没放下,又絮絮叨叨。 “既然你是我兄弟我就不能不提醒你,离那个狐狸精……远点吧,你知道她是啥背景啊?她就是个妓,打着保健按摩的招牌,现在的保健哪有真的,还不是那点事?” 赵英俊的眼皮已经硬了,抬了几次,眼睛还是眯成一条缝儿。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囫囵的话从喉咙里滚出来,有时候一个词,有时候一堆词挤在一起,翻翻转转的,无法控制。 “那天死那个秘书长的小舅子,你俩知道吧,她看上人家有钱,捞到了大树,一直赖着人家,活活把人给祸害死了,警察都传讯过她,那嘴硬啊,死不承认。人死还没出几天她就去坐台了吧,听说这下名声大了,要的价还高了呢,上次我大表哥,就咱们马馆长去,都没排上,我呸,谁沾上她谁没个好下场,兄弟啊,你就听我一句,离她远点吧,听说她有吸星大法……” 艾伦的脑瓜子嗡嗡地, “是酒精的作用……”他安慰自己。心却突突地紧缩成一团。 “是为夏木的一片苦心……” 他安慰自己。 可是他知道,不是。真的不是,潜意识里不是。他无法忤逆自己。 他忽然对赵英俊生出些莫名的憎恨和恶心。 “这个披着男皮的八婆神经质。”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又满满地斟了杯酒,给夏木递了个眼色。 大概是艾伦的脸色变幻得太过丰富,夏木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赵哥,来,好事儿成双……” 收到了艾伦的示意,夏木端起酒杯,不由分说就灌进赵英俊的嘴里。 赵英俊还在兀自唠叨着,辛辣的液体突然的灌入,他来不及闭严嘴巴,一半含在嘴里,一半喷射出来,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地直流到衣襟。 他享受地吧嗒吧嗒嘴, “啊”的一声打了个酒嗝。 “咕咚”一声趴倒在油渍麻花的桌子上。 “你别听他瞎说……” 夏木怯怯地想夺艾伦手里的杯子。 他的眼睛一立,她吓得“嗖”地缩回手。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本不是很烈的酒,如一条火龙,穿过喉咙直抵下去,他的身体被这火龙,生生地撕成两半。一半冰冷,另一半还是冰冷。 他知道,那一半是他的心,一半是他的肺叶。而这火龙燃烧的是整个的意识。他的大脑开始混沌,夏木的脸渐渐模糊,赵英俊的肩胛变成一堆黑色的小山包。 在他的眼前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第246章 都是双标狗 “我是谁?我在哪里?为什么?” 一个清晰而遥远的声音,一下下叩着他的心脏。 艾伦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水,流淌贯穿过身体。 “就让我堕入黑暗吧……” 他的心里想着。 “太累了……” 眼前真的就一片黑暗了,还有,伴随着黑暗袭来的死寂。 而他,就被笼罩在这黑而默里。 “有多少秘密是男人喝酒吹牛逼的时候泄露出来的,告诉你别喝,你不信,你自己是重生怪你不知道吗?叭叭叭叭的没完没了了还……” 夏木扛着艾伦的两只胳膊,背着他往回走。她的个子太小,艾伦的腿软绵绵地拖在地上。气得她直叨叨。 “你说喝酒归喝酒,你说我重生怪是几个意思?” 艾伦趴在夏木窄小瘦削的肩膀,嘿嘿地傻笑着气她。 “你是嫉妒我比你能喝!你个死天蝎座……” “嫉妒是不分星座的,越是身边的人越容易嫉妒,因为我们太近了,想不出有什么不同,可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你比我优秀。” “你最优秀的样子,就是那次游泳比赛得了第一名……” “我就不该送你回来,像赵英俊那样扔给出租车司机,你也就不张狂了……” “你不是舍不得我吗?” “谁舍不得你?呵忒!我本来决定不送的!还不是看着你可怜,就犹豫了……” “谁稀罕你可怜的?当你做不了决定的时候,应该尊重自己最初的想法,因为那是你自我保护意识最强的决定。后来的犹豫都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你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扔马路上?” “不信!那不是你性格,你是善良的人。” “都怪我心软,唉……” “可你是瞎善良,最后还不是赔上自己?就像你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见路边的垃圾桶倒了,然后你去扶,然后你还不自量力没扶起来,整自己一身垃圾!”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毒舌容易死朋友?我还背着你,我容易吗我?” “我只是个有趣的灵魂!你们只是承受不起我的优秀!” “你觉得自己是有趣的灵魂?毒舌,玩几句网络梗,就是有趣的灵魂了吗?我笑死……没有文化底蕴做支撑,怎么好意思说灵魂,灵魂都没有,你还有趣个屁?” “人家好歹是读过大学的吧?这么多年的兄弟,我多优秀你不知道?” “你最优秀的样子,就是那次游泳比赛得了第一名……” “居然没人能理解我的优秀,真的是好孤独啊!” “真正的孤独是说不出来的,孤独的,不是一个人了,是你爱的人,他不爱你……” “就像我搞不定你,就只好这样了。” “你这自我感觉良好的思维是咋形成的呢?叫人好生羡慕。” “我没你那么多的正经事做,大部分时间都在胡思乱想。我只是行为艺术……” “人们把不常见的东西叫做艺术,是接受它存在的一种方式。” “把他留在旧年里,不沾染崭新的尘灰?人啊,都是双标的!” “父母是最双标的,当你不小心打了个碗,他们说你都多大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啥时候能成人?当你抽烟喝酒烫头被他们知道了,他们立刻变脸,你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学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我就想问问,当年看着我们不叫早恋的爹妈,你们现在催婚是几个意思?” “有些事,越想逃避,越是迫近。” “艾伦,你够了!” “还没有,差的远呢!” …… 那些关于叶细细的流言蜚语,像初春的桃花,说绽放就绽放了。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疯狂得漫无边际。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叶细细回来,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起先,艾伦没好意思问什么。 因为那些青紫都是在很隐秘的位置,他怕她觉得自己是不怀好意的色魔,或者猥琐的偷窥者。 可是这次不同,她的脸上有很明显的五条红肿的印记,一看就是巴掌的痕迹,且很大的手掌,几乎囊括了她小巧精致的半边脸孔。 于是,隔天,艾伦没有去殡仪馆,而是骑着电动车悄悄地跟在叶细细的后头,一探究竟。 叶细细走路的姿势很骚情。随着细高的鞋跟“叮”的一声敲打在地面,纤腰一扭,肥臀一晃,肩背一挺,头也跟着一摇,满头卷而长的发就飘荡起来,裙角的蕾丝也跟着屁颠屁颠地飘动起来…… 这样的女人,光凭背影就足以让人失魂落魄。艾伦忽然很赞叹自己的幸运,她离他如此之近。 艾伦用脚掌支撑着路面,坐在电动车上,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后面跟着老狗发财。 虽然没有可追寻的证据,但他执着地认为,发财的列祖列宗,都是纯种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来自遥远的俄罗斯。它忠诚,美丽,温和,驯良。脸上永远保持着高贵的微笑,即使已经如此老迈。 正如夏木奚落它的,连生花生米都咬不碎了。可是发财的魄力依旧,精魂犹在。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叱咤风云的帅哥,发财的情人可以说是熙熙攘攘,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然而,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发财真的很老了。 健硕的肌肉不复重现,曾经紧绷的皮肤,松弛得快拖到地面了。原本浓密亮泽的皮毛,斑斑驳驳,有一块没一块地。跑着跑着就停下来,伸长了舌头,喘着粗气。 它每天都要尾随艾伦的电动车,跑一段,再跑一段……直到追不上,才气喘吁吁地回家去。趴在窗台上,眼睛半闭半睁着晒太阳。 可是这天,它一直依依不舍地跟在艾伦的后面,仿佛知道他会有危险。 因了电动车的慢,发财很不耐烦地,走走停停。 叶细细果然拐进了北城顶级豪华的足道洗浴——浮生若梦。矗立在商业步行街最繁华的地段。它的邻居,就是从前的腾邦国际。 故地重游,艾伦笑了一下,心里波涛汹涌,脸上平静如水。 第247章 心碎的声音 浮生若梦是古希腊风格的建筑,环拱型的窗口,玻璃都是金色的。旋转的门廊里,摆放着象征富贵的发财树。门前矗立着四根水泥廊柱,也很矫情地涂上了金色。在阳光里辉煌夺目,耀武扬威地彰显着浮华与繁盛。 谁都明白,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经营项目,钱在这里就不是万能的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光一亮都闪耀着权势的光辉。 艾伦把电动车停在街边不起眼的小树下,悄悄躲在金色的廊柱侧面,探头探脑地望进雕梁画柱的旋转门。 里面隐约地传来吵闹的声音。开始很微弱,渐渐地声音高亢起来。金色玻璃上映出几个模糊的人影,推推搡搡地争执着。忽然,一只手揪起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她甩进了旋转门,那头发长而卷,那么像叶细细。 艾伦正犹疑着,叶细细坐在旋转门的空挡处被旋了出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被撕破了,雪白的胸脯暴露无遗,裙子上的蕾丝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腿上,两只膝盖紫红淤青,妆容乌七八糟的,一只假睫毛脱落了,粘在下眼睑。 叶细细的脸上又流出两条奇怪的,永不干涸的河。 发财认出了叶细细,还没等艾伦看清楚,已经冲了过去。 狗是通人性的,甚至比人更有感情,它是看见叶细细受欺负了。 叶细细一看见发财,泪水更加汹涌了。她突然发疯地站起来,奋力地推着旋转门的横档,沉重的大门旋转起来,带着发财和叶细细,消失在艾伦的视线里。 来不及犹豫了,艾伦也跟着冲了进去…… 三个穿黑西服的精壮男子围着叶细细。个个膀大腰圆,形成了黑色的笼子,罩住她娇小而不失丰满的身体。 艾伦向来对黑西服特别地抵触,仿佛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彰显黑暗恶势力的残忍和冷酷。 一个大腹便便的高个子男人,头顶光秃秃亮汪汪的,穿着雪白的衬衫,深灰色的领带拉到胸口,正指着叶细细破口大骂。 “贱货,赶紧滚,少废话,别找哥儿几个收拾你……” “她凭什么打我,打了就白打了?我要找她要医药费,你们凭什么打我,毕竟我在这儿打工的……” 叶细细哪受过这个?掐着腰和他理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她打你是给你面子,她宰了你还不是踩死只蚂蚁,你被炒鱿鱼了!还要跟你说多少遍?” 秃顶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向接待厅里面走去。 “凭什么炒我,我又没得罪客人,是他要找我做的,你们凭什么这么不讲理,我就要我的钱,工钱,医药费……” 叶细细紧跟了几步,想拉住秃顶男人,却被看上去最膀的黑西服挡住了去路。 “赶紧滚,再不滚做了你……” 旁边稍逊些的黑西服阴森森地说着,上前揪住了叶细细的长发。 叶细细的头,被迫向后仰着,绷紧的脖颈,憋得喉咙发不出声音。她倔强地挺直了身体,狠狠地瞪着黑西服的眼睛。 艾伦呆愣在那里,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淌这趟浑水…… 突然,一道黑影从旋转门里冲出来,咬住了黑西服揪住叶细细头发的胳膊,是发财。 它刚才没有及时冲出来,在旋转门里转了几圈才被甩出来。 黑西服吓得松开了叶细细,倒退了几步。 发财顺势腾身跃起,恶狠狠地把他按倒在地上,没牙的嘴张开着,血红的舌头耷拉在唇外,黏糊糊的口水一滴一滴地淌出来,落在黑西服惊恐无助的脸上。 突然,最膀的那个黑西服飞起一脚,把发财踹进了旋转门。发财太老了,它翻身而起,想再冲出来。一直站在旋转门最近位置的,看起来最瘦弱的黑西服,猴子样灵敏地蹦起来,冲进门廊,推动了门上的横梁…… 发财的半条身子被卡在门体和转门之间的空挡,进不来,也出不去,可怜巴巴地望着艾伦和叶细细,一阵哀鸣。 “求求你们,我不要钱了,放了发财吧……”叶细细像是从这些突然的变故中惊醒,刚刚还倔强地绷直的双腿,蓦然地一软,扑倒在秃顶男人的脚下。 “一条狗也这么嚣张,给我弄死……” 秃顶男人冰冷的话音还没落,踹飞发财的最膀的黑西服也冲进门里一起,死死地抵住门梁。 被发财扑倒的黑西服平躺在地上,瘫软成一滩烂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财的口水随着他惊骇未定的喘息,不住地颤抖。 “唔,唔唔唔……”发财不是在哀鸣,它在哭泣。 艾伦冲到它的面前,捧起它的脑袋,用两个手肘奋力地支撑着两边的门框,撑出一小条空挡。 大滴的泪从发财深陷的眼窝里涌出来,一颗颗落在艾伦的手掌心里,它的舌头伸得长长的,努力地伸向他的手掌。 艾伦的泪水流下来,模糊了双眼。 每当他悲伤,发财就是这样伸长着舌头,舔干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艾伦憋足了劲,努力地支撑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他想为发财撑出一块天空,哪怕是一小块,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 “嗨呦……”一声仿佛纤夫的号子。 他听见发财的肋骨断裂的声音,嘎巴嘎巴的。 一阵剧烈的痛,穿透脆弱的神经。 他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也是嘎巴嘎巴的…… “它都那么老了,也活不多久了,就让它自己老死吧,它是条狗,只是条狗啊……”他听见叶细细绝望的哭喊…… 他的双眼更加模糊,泪水糊了满脸。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发财的额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不想哭,也不敢哭。他怕发财心疼,更怕,泪水会冲淡绷紧的愤怒。 “发财,坚持一下……” “发财,等我……” “发财,相信我……” “发财,发财……” 他在心里呐喊,喊得撕心裂肺,却发不出声音。 绷紧的愤怒,像个火球,咆哮着,撞击着他的五脏六腑,所到之处,一片焦黑和苦痛。 第248章 悠远的思绪 “我的伞呢,” 艾伦突然想起了他的伞,那把跟了他多时的黑色金属杆雨伞,象征正义的剑。可以穿透大地,穿透人心的利器。 “此刻,我如此渴望的,是我的伞吗?还是我的剑?” 艾伦紧瞪着双眼,把所有的气力都积聚在双臂,努力地托捧起发财的脑袋,它的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发财的眼睛忽然亮起来,那么慈祥,那么澄澈,那么圣洁,仿佛神的光芒…… 叶细细的一声凄惨的惊叫,刺激了艾伦的耳鼓。 一股鲜血顺着发财的嘴角流下来,它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很大很大,大得他无法抚合。 旋转门终于滑开了,发财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艾伦的怀里。被挤压断裂了肋骨的躯体脱落了大片的体毛,光秃秃的,露出鲜嫩的皮肉。 “发财?” “发财。” “发财!” “发财……” 叶细细扑过来,跪在发财的身边,喃喃地叫着它的名字,把头死命地埋在发财的身体里。 漆黑的卷发,覆盖着发财斑驳的毛皮,如一床华美的被子,温暖着发财逐渐冰冷的胴体,和悠然飘远的灵魂,丝丝缕缕都透着哀伤。 那几个凶手,冲着发财“呸”了几口,骂骂咧咧地搀扶起被扑倒的黑西服,向里面去了…… 发财软塌塌的胴体,那么轻巧,摊开在艾伦的双臂,几乎没有重量。可是他的心沉甸甸的,纠结成团。 “我得给发财报仇,” 他喃喃自语。 “它是活生生被挤死的,” “发财不能这么白白地死去,我得给它讨个公道……” “我要给它报仇!还真就不相信了,管他什么权势,什么金钱,还能大得过法去?” 艾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沙哑,混杂着愤怒的哭喊,最后变成了嘶吼。 该扞卫的就要扞卫,该讨还的就要讨还。 艾伦不仅要扞卫发财的尊严,还要讨还血债。 步行街角安保局的门梁上,硕大的国徽在阳光底下闪着正义的光芒。 艾伦推开叶细细,抱起发财,奔向那光芒。 发财的心脏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动。它的皮毛,伴随着他的心跳有节奏地颤动。 “咚咚咚”,艾伦还听见另一颗心脏激越地跳动。是叶细细,一路小跑跟在后头。 这两个人的心脏,跳动在三个胸膛里。 安保局的门并不难进,艾伦抱着发财,抢先一步,冲进了保卫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男人。 桌上的电脑显示器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只露出被稀疏的发勉强盖住油腻腻的头顶。坐在单根支架的转椅里,晃晃悠悠地。干瘦的身体挂着一件宽大的西装,保安服随便地搭在身上,好像并不是他的衣服一样,极不合适。 “我要报案,有人把我的发财害死了……” 发财的身体越来越凉,艾伦冲进去,冲到电脑前。 安保男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只冲着门口,昂了昂下巴。 “发财——”电脑里传出清脆的声音。 “恩,对,是发财……”他急切地附和着。 “胡了——”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 艾伦这时才明白,安保男正在电脑上致力于麻坛工作的研究。 “我要报案!” 他的眼睛红了,气血直涌头顶。 “报案在楼上……” 看他们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安保男终于开了金口。 艾伦抱着发财,转身奔向楼梯。 楼上是一排门,连一个门牌号和标识也没有,且个个紧闭,仿佛难以逾越的城池。 他和叶细细来来回回地敲了个遍。终于确定了,这座安保局里,除了麻坛叔叔,简直就是一座空楼。 他的怒气已经燃烧殆尽了,余下来的是深深的忍耐和卑微。 “这个时刻……” 他暗暗地劝自己,他知道他必须忍耐。 可这忍耐如锋利的薄刃,划出心上一道道地细丝样的伤口,绝望而清晰地锐痛,痛却流不出血来。 重新冲进了安保男的门,艾伦“扑”一声跪在地上: “求求你,我要报案,有人把发财害死了……” 眼泪和着鼻涕稀里哗啦地淌下来,他真想一个头磕死在他面前,好唤起他的注意力。 “哎呦,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怎么还抱条狗?” 安保男慢悠悠地从显示器后面探出头。 他的脸黑瘦黑瘦地,挂着戏谑的笑,两只眼袋堆积着细细密密的褶皱,黑黑的熊猫眼,在细窄的脸上分外明显,眼窝深陷,皮肤松弛下垂,头发已经花白,却看不出年纪。他费力地瞪起小眼睛,鄙夷地瞟了眼发财,懒洋洋地说。 “这是证据,发财死了,被人害死的,我要报案……” 他的嗓子嘶哑着。他深深地知道,在这样的境况,这样的状态下,卑恭是多么地重要。 那些人能不能受到惩罚,发财的冤情能不能申诉,眼前这个人很关键。因此他不能挑剔他的态度,更不敢得罪他,苟求他的职业道德。 “你说的发财就是这条狗?” 安保男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他在开玩笑,或者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神经病,亦或者他,本就不是人类。 “快滚,否则我先把你抓进去,叫你半辈子都出不来,还是你脑袋被猪拱了?” 安保男果然爆发了。 他暗暗地摸索到叶细细的手,攥紧了,狠劲狠劲地攥着。 叶细细也攥紧了他的手,狠劲狠劲地回应着。他们十指相扣,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两只手上。两只紧握的手,融合在一起。 时间仿佛静止了,浓郁的悲伤穿过掌心,呼啸着传遍全身。 这一刻,他恍然,两个人的悲哀,真的是可以分担的。 如果这两个人的心脏可以同步的跳动。如果彼此足够默契,足够懂得,足够慈悲,那么他们的一切,都是可以分担的。 如果他们愿意,只要他们愿意…… 第249章 我伞呢 忽然,叶细细的手一松,手指轻飘飘地挣脱而去,人也飘去了。 艾伦的心,狠疼了起来,为了发财,也为了叶细细。 “哥哥求你了,发财真的是被害死的,求你为它伸冤啊。” 叶细细哭哭啼啼地蹭到桌子边,嗲声嗲气地,用手背抹着眼泪,撒娇地摇晃着安保男的胳膊。 “诶呀,你可别哭了,听哥哥和你说啊,” 安保男立刻换了满面的怒气,轻轻拍着叶细细的手臂,温声细语地说: “狗死了应该埋了去哈,把你的电话留给哥,需要帮忙的话,你给哥打电话……” 他一脸的轻浮和谄媚。五官都挤在一起了,仿佛一粒风干的黑枣子点缀着一小撮若有若无的苍蝇屎。 “为什么不能报案,这狗是被人害死的。” 艾伦的怒气,火一样蹿起来,有想撕碎眼前这个败类的冲动。 “满大街都是狗肉馆,你看见过有人肉馆吗?狗肉馆里的狗哪条不是被人害死的?” 安保男厉声地呵斥,两只眼睛嫌恶而鄙夷,瞪着艾伦。那意思,他不是白痴就是白菜。 艾伦忽然哑口无言。 依照这个理论,甚至觉得安保男鄙视他,鄙视得很有道理。 因为对其他生命的轻视与残忍,总会导致对自身轻视,且带来悲惨的后果。 “安保同志,我要报案,我女儿被车撞了……” 夏木尖利的嗓音,忽然扑门而入。 那惊恐而凄惶的声音,震得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门口。 夏木蓬头垢面地,几乎是滚了进来。 “安保同志,我要报案,我女儿被车撞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几乎整个身体都扑到桌子上。 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器被震荡起来,摇摇晃晃地摆动着。安保男赶紧松开叶细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显示器,等它安稳下来。 “你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摔坏了你赔的起吗?这可是三星的啊,三星液晶啊,没素质。” 安保男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夏木,眉毛拧成了个疙瘩,挂在额头上,像只有毒的瘤子。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女儿……” 夏木的浑身抖动起来,不住地道歉,可是安保男瞟都没瞟她一眼。 “这是什么晦气的日子,怎么来两拨报丧的,星期四真不是个好日子……” 他兀自嘀咕着。继而,更加生气的大声训斥: “你女儿不会也是条狗吧?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吃饱撑的,管狗啊猫的叫什么儿子女儿的?你们有那爱心,怎么不收养几个孤儿,跟狗那么亲,它们能给你们养老送终啊?” “啊,不,安保同志,我女儿她是个孩子啊,她还那么小,但她也是个人啊,她爸就总拿她不当人,抬手就打,张口就骂,可那她也是条性命啊,她虽然小,但是她还是能找到家的,她今天跟他爸来这里玩,就被车撞了……” 夏木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你说啥?她在哪儿被撞的?” 安保男的脸蒙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散发着飘飘袅袅的青气。 “这里啊,就前面啊……” 安保男的眼睛一亮,继而眉头一拧,嘴里嘀咕着: “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火烧屁股似的跑了,把老子一个人锁在这里。” “你放屁,你这是拿我寻开心呢,这里是步行街,怎么可能有车,你说,怎么可能有车?你,你戏弄我……” 安保男还护着显示器,保安制服滑了下去。他的身体一激灵,显示器晃动得更强烈了。 安保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步行街是禁止机动车通行的,艾伦和叶细细也目瞪口僵。 “夏木姐姐怎么了啊?” 叶细细满脸犹疑地望着艾伦。 “滚,快滚,不管是不是在这撞的,这是保卫室,不是你们报案的地方,该埋狗的去埋狗,该去交通队的去交通队,跑这来瞎闹什么?滚……” 安保男咆哮起来。 瘦小的夏木六神无主,浑身发抖,迷迷糊糊地冲出门去。 安保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脑门子的汗珠儿,瘫软地坐回到椅子里。 “你也走吧,” 他终于注意到艾伦的存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接着说: “有这瞎折腾的时间,不如找个地方消停的埋了吧,连入土为安都不懂,唉……素质啊……” 安保男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叶细细拉了拉艾伦的衣角。 看来只能这样了。艾伦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他惦记着夏木的女儿,只得退出门来。 “诶,妹子,等等……” 安保男突然温柔地叫住了叶细细。 叶细细回转去的那段时间里,夏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艾伦出门就没见到她的影儿。 手机一遍遍地拨出去,直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个笨女人,” 他狠狠地骂夏木, 又想起近在咫尺的叶细细,不禁更加忿忿: “为什么我身边的女人都这么笨?!” 他的小臂忽然钻心地疼起来。 他费力地把发财扛到肩上,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着。三米长的走廊,只嫌太长。 “他根本不是安保局的,我看见他的一只胳膊铐在暖气管上!” 叶细细几乎是冲出门来的,满脸通红,愤恨地把手里的纸条撕得粉碎。 纸条上依稀辨清的几位数字,瞬间支离破碎。 “踏马的辣鸡!” 艾伦在心里忿忿地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就想重回保卫室,跟那个骗子拼命。 “不要啊!别再惹事了!求你了,发财已经死了!” 叶细细声泪俱下,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上,死命地抱着他的大腿。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发财已经死了,你还是冷静些吧……” 叶细细抬起泪流满面的脸,乞求和悲伤地望着他,使劲地摇头。 “我的伞呢?” 他发疯似的兜着圈子找他的伞。 那是他的剑。他为发财复仇的剑。 “可是,我的伞呢?” 从那以后,艾伦的伞再也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第250章 宠物不得入内 发财就这样死了。 艾伦深切地体会到了孤独的痛苦。那是灵魂和肉体被撕裂的痛苦。 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发财早已成为他至亲至近的伙伴。 那年,他失去了所有,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也是一无所有的开始。 腾邦破产清算后,所有的资产都抵了债,商业帝国永远成了幻象。 连带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无法控制了。他不得不终止了学业。 这些格壮壮都是不知情的。他没法儿和格壮壮解释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在格壮壮的人生观里,也禁不起这么大起大落。 自己选的路,总要走下去的。 那段日子,他白天把自己锁在房子里,不想见阳光。夜里又睡不着,一个人整夜整夜地在北城的街道转悠。或者,躲在天桥下面,在冷风里瑟瑟地抖。趴在他身边的邻居,就是被遗弃的阿拉斯加雪橇犬。 患难见真情啊。艾伦收养了它。给它取名,发财。 发财那时就已经不年轻了。不知得了什么病,浑身烧得火炭一样,虚弱地缩成一团儿,残存着微弱的最后一口气。 艾伦把发财抱在怀里,身体立刻就温暖起来,它吃力地抬起头,舔干他淅淅沥沥流着的泪水。 从此,他和它,就这样,相互取暖,互相慰藉,相依为命。 五年了,他早已不是曾经倔强叛逆的少年,发财也垂垂老去。 他本来以为它可以安然地死去的。 在阳光灿烂的窗台上,在温软厚实的被窝里,在他深情关爱的怀抱里。他给它养老送终,有个完满的结局。不枉他们相互珍惜一场,不枉它来这世上一遭。所谓亲情,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现在,它死了,就这么含冤受屈地,孤零零的,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艾伦去不了的世界。 艾伦没有给发财唱响送别的挽歌。尽管,他是专业的情感宣泄者。尽管,发财是他唯一毫无保留的亲人。 他终于明白了,真正的悲痛是嚎不出来的。它在胸膛里汹涌奔腾,撞击着所有的内脏都愤懑地痛,却没有可以宣泄的出口。 也因此,那些虚荣且虚伪的人们,为了所谓的面子和排场,聘用专业的情感宣泄者,用虚浮的炫耀,填补的是情殇的空漠,与性情的凉薄。那不是悲伤,也不是悲痛,更不是慈悲。那只是一场又一场拙劣的表演,没有一个是合格的演员。 那些刻意渲染出来的气氛,永远是给别人看的。与真实无关的情感,也终究是凄凉的。 真正的悲痛和哀伤只有自己知道,也只在自己的心底里。艾伦把发财埋了,埋在卫生间的水池底下。 殉葬的,是他关于亲情所有的想象…… 艾伦和叶细细没有给发财讨回应有的公道。 那次事件的处理也很草率。叶细细离开了浮生若梦,一分钱都没得到,还赔上了发财的性命。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家足道洗浴的旋转门边,发财罹难的地方,竖起了一个明晃晃的牌子:宠物不得入内。 “发财走了,你还有我……” 叶细细抱着他的头,把他流满泪水的脸,埋在她的胸口里。 她的身子温暖柔软,和发财的一样。 他忽然那么渴望,渴望她永远还不清他的债,渴望她永远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 这就是爱情吗?他不知道。人说到底,受不了的还是孤独,什么爱情啊?自我迷惑的借口而已。 这个时候,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阳光,只有无尽的苦痛和无奈。 他们并不彼此欣赏,甚至相互嫌恶。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太害怕冷,害怕突如其来的死寂,和漫无边际的孤单。 艾伦和叶细细彼此鼓励着,走过潮湿的日子。因为,别无选择。 “这个龙虾尾看起来不错呀……” “咋吃呢?你会做?” “就放点儿尖椒和姜丝儿炒一炒……” “辣炒?” “放点儿火锅底料?” “听起来不错呀……” “可是啥时炒?” “晚上就炒!” “喝点儿!” “喝点儿?” “诶呀!我想起来了,我想减肥,那不买了……” “what?” “快走,快走。” “咋滴呢?” “看半天不买你还不走?好意思?” “你指定是有点儿啥毛病!” 叶细细拉着艾伦逃也似的出了超市。 “我们是来买米的!米还没买,你跑啥?” “……那你咋不早说?” “我都不知道呢,跑的是啥……” “你要记住,我们没钱,没钱你瞎逛啥?” “我再说一遍,我们是来买米的!” “那你看龙虾尾干啥?还看得那么专注!” “我看了吗?” “嗯,你看了,真的!你指定是有点儿啥毛病!” “……报复心那么强呢?” “小心点儿,天蝎座……” “跟谁俩呢?吓唬谁呢?” “不友好了……” “……就这么倔强!” ………… 夏木给艾伦打电话,在电话那头哭得一塌糊涂,她还在医院里。 夏木的女儿先天不足,出生的时候就奄奄一息,还没一只小猫大。 本来大家都劝她放弃救治的,可是夏木很固执。她生气地回绝: “即使她有病,她也是我的女儿,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也是条生命。天天面对死亡的人,对生命都不珍惜,还有谁能比我们更珍惜呢?” 听了她的话,大家都感到很惭愧。 “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我们那时候劝夏木放弃孩子,是太残忍了,也都太小看夏木了,大家在一起,能帮衬些就帮衬些吧。” 那以后的日子,看着夏木一个人奋力地拉扯着孩子,还要养家。赵英俊背地里不止一次感叹。 这话说到大家心坎里了,夏木的困难成了大家的努力目标。其实不止是这样,夏木,赵英俊和艾伦更像是一个整体。 虽然期间会有摩擦,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绝对是一条战线的战友,相互扶持的伙伴。 这也是艾伦喜欢这份工作的缘由。有的时候,他们不是同事,倒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第251章 故作姿态 “我和赵英俊去看你吧。” 艾伦于心不忍了。 “不不不,你俩千万别来,他又该胡搅蛮缠了。” 夏木急急地推辞。 “这会儿他出去喝酒了,我才敢和你说这么长时间的,他最近脾气火爆得厉害,因为聪聪的事已经和我大闹好几次了。” “那我和叶细细去吧?” 艾伦说, 夏木没再推辞,也没说麻烦的话,匆匆挂断了电话…… 北城中心医院住院部的脑外科如一座人生的孤岛。 重症监护室的门正对的是通往太平间的直梯。其余的病房依次排列,簇拥着医生办公室,护士站处于岛心。这一周走下来,幸运的生离,不幸的死别,过程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走廊里,吵吵嚷嚷地满是人。抽烟的,咯痰的,高谈阔论的,端着一只胳膊,极力保持着身体平衡的锻炼的。间或,穿插着小护士厌恶的呵斥声,和医生匆匆闪过的身影。 叶细细本来想为孩子买束花的。艾伦说:“算了,不如钱来的实在。” 夏木需要什么,艾伦太知道了,花有可能给她带来解释不清的麻烦。 菲儿的病床就挤在走廊的一角,夏木呆呆地坐在床边。 菲儿幼小的身体裹在白花花的被单里。被单一动不动死一般沉寂,夏木也一动不动仿佛没了呼吸。 惨白的光线从天花板射下来,笼罩着墙角里的母女俩。 那光线如锋利的刀刃,割出了两个人的世界。周围的喧嚣,仿佛与她们无关。 艾伦微微感觉到叶细细的瑟瑟发抖。那种源自心海的,不由自主的颤抖。 “夏木,还没排上病房?”艾伦叫她, 夏木呆呆地转过脸,缓缓地点了下头,雕刻一样的脸上忽然流下两行眼泪。 “菲菲……”她抽噎了一下, “艾伦……”她又抽噎了一下。 艾伦和叶细细急忙走近病床。 菲儿的小脸青紫,眼睛和嘴巴紧紧地闭着,只有小小的鼻翼微微起伏。 “怎么没挂点滴?也没有吸氧,孩子明显缺氧啊。” 艾伦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心揪成一团,别提多难受了。 夏木不说话,只是使劲地摇头,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甩了出来。 “是没钱吗?没钱就踏马的不给用药是不是?”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也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怨怼,就是想骂人。 叶细细紧紧抓住了夏木的手,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忍心看孩子,更不忍心看夏木的眼泪。 “他说不让医生用药,医生说没救了,让我们回去,他……钱……呜……” 夏木突然搂着叶细细哭了起来。 走廊里的人听到哭声都好奇地围拢过来,把墙角挤了个严实,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叶细细轻轻地抚摸着夏木的后背,回头望着艾伦。那眼里有凄凉,更多的是绝望。 “这女人关键时刻话都说不明白。” 艾伦转身拨开人群,直奔医生办公室。 “那个小女孩是叫菲儿吧?车祸引起严重脑震荡,她父亲听说手术要大笔费用就要求出院,可是这种情况,出院的后果很严重,你应该想象,孩子现在每一分钟都在失去生命……” 菲儿的主治医生是个年轻的男孩子,边说话边不断地推着大眼镜。眼镜后面的目光既有惋惜,又有紧张。 “手术要多……久……” 艾伦本来想问的是钱。可是,他怕,万一医生说出个天文数字,那他就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复。 “现在,已经没有价值了,他们已经撤了一天的药了,到现在还欠着床费……” 男医生的目光躲闪着,不敢和他对视。艾伦忽然明白了他心里的紧张。转身出了医生办公室。 走廊里的人越聚越多,腿脚不灵便的也欺在外围,伸长了脖子。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焦灼点燃了艾伦心中最后的火。望着这些漠不关心,又爱看热闹的人们,他怒了。 “都给我滚开,你们这是干什么?” 艾伦冲着人群大声喊。 没有人理他。 他更气了,气到怀疑人性。啊!对!人性本就是不确定的。 艾伦使劲地拨开一个人,又一个人…… “诶,这人怎么回事,” “这么没礼貌呢?” “诶,干啥你?你从家出来时你爹你妈没嘱咐你啊?” 艾伦顾不得人群的谩骂声,挤到床边。 夏木的两眼流着泪,捧着菲儿的小手。菲儿的眼睛亮亮地,大大地,长长地睫毛一颤一颤地流下大滴的眼泪。 “妈妈,不要哭,” 她的声音细细地,用小手抹去夏木的眼泪。 夏木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她的手紧紧抓着菲儿的小手。 “妈妈,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 菲儿的小脸忽然灿烂地笑了。 “孩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艾伦按捺着内心的激荡,声音颤抖着追问。 “舅舅,我知道你,这位姐姐很漂亮。” 菲儿的眼神转向艾伦,她的嘴角愉快的咧着,眼睛里却蓄满了不舍和幽怨。 艾伦惊呆了,他恐惧地看着眼前的菲儿, “她真的是严重脑震荡吗?” “舅舅,你帮我救快刀野,快刀野好可怜,她找不到妈妈了,还让车撞了,你让发财陪着快刀野吧,我求你……” 菲儿把手从夏木的脸上移开,伸向艾伦。 她的小手很小很细,也很苍白,没有血色。 “快刀野?!发财?!” 艾伦的心又是一颤。 “舅舅,发财,救快刀野,答应我吧……” 菲儿的乞求声仿佛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天花板上飘下来的。 “好,我答应你,和发财救快刀野。” 艾伦顾不得细问,没多想,急忙应承。 “她说的是和她一起被撞伤的一只小猫,看见的人说是只英短渐层,蓝灰色的,菲儿就叫她快刀野。” 夏木边说边抹着无声的泪, “当天她尾随着他爸去了步行街,蹲在路边和小蓝猫玩,被疾驰而来的轿车撞飞了。猫的爪子划伤了菲儿的脚。” 第252章 无力的抗争 “蓝灰色的!英短?快刀野呢?一同撞伤的快刀野在哪里?” 艾伦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忽然想起了曾经的岁月。曾经的猫族领袖,跟着他远离猫族,甘愿成为宠物猫的,也是英短渐层,也是蓝灰色,也叫快刀野。 “快刀野?” 菲儿费力地仰了仰脸, “快刀野到底在哪呢?” 菲儿苍白的小手突然无力地垂落在床沿上,她的脸上隐含着笑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菲菲!菲菲!” 艾伦听见喊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可是菲儿始终没有回答。她再也不会是人们眼中的累赘。那些爱着或者不爱她的人,都与她无关了。 周遭突然陷入死一般沉寂。人们张大了嘴,奔走着,比划着,七嘴八舌地。 艾伦看见叶细细一脸惊恐和悲伤地望向他。她的嘴也张得大大的,可是他听不见声音。 他听不见夏木的哭声,只看见她撕心裂肺地扑到孩子身上。她的身子那么瘦小,伏在苍白的病床上,还盖不满孩子的小身体。 菲儿的脚从揉皱的床单下露出来,一只穿着粉红色的旧袜子,一只光着,青白色的有一道紫黑的抓痕。 这孩子在临死前,显现了她所有的智慧和善良。 即使这世上的几年,她都以懵懂无知的形象存在,可是她的心灵是健康而干净的。 她记得母亲说给她听的话,她记得素未谋面的艾伦和发财,她最终心心念念的是被撞伤的快刀野。 闻讯而来的医生和护士拉起了夏木,把菲儿的小遗体抬上了担架车,推向通向太平间的后门。 夏木死命地抓着车栏喊着菲儿的名字。艾伦和叶细细急忙冲过去,拦在车前。 “大哥,你不该拦我们,还是劝劝家属节哀吧,孩子已经这样了,放在这里影响其他病人,还是让我们推走吧。” 菲儿的大男孩主治医生拍着艾伦的肩膀诚恳地说。 他说的有道理,艾伦一时语塞了,让开了路。 夏木浑身瘫软地趴在叶细细的肩膀上。目送着菲儿渐渐消失在门后头,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流淌。 “你这个烂女人,闺女呢?你干啥呢?装什么死?你咋不真死了。”走廊上传来一阵叫骂,越来越近,夏木身体一震,并没有回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一个男人,逆光的身影黑魆魆地,手里握着酒瓶,横晃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边走边骂着。 他看起来三十来岁,行动却迟缓得像耄耋的老人,脸色很白,是那种酒精浸泡过的惨白,没有血色的白。眼皮耷拉着盖住了下眼角,眼袋鼓鼓地,撑得脸皮细薄,透出两窝青紫,镶嵌在周围的白和肥胖的脸里,如硕大的馒头按着两颗挂霜的枣子。 男人是夏木的男人酒鬼桑。 走廊里突然清净下来,随着酒鬼桑的出现,闲散的,卖呆的,看热闹的,锻炼的人们慌慌忙忙地挤回自己的病室。瞬间周遭空空荡荡,男人的叫骂声带着回音分外刺耳。 “这是什么破医院,把我闺女治死了,你们得赔钱,赔我闺女,我就这一个闺女,还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呢,我的闺女啊……” 酒鬼桑一仰脖,把瓶子里最后的一滴酒倒进嘴里,随手甩了出去。“啪”地一声清脆,酒瓶砸在墙上,碎成一地玻璃。他觉察并没人阻止他,索性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叫。 小护士们脑袋排了一排躲在护士站的玻璃窗前向外张望,医生办公室的门紧紧地闭着,酒鬼桑的泼撒累了,就地倒下,不一会儿,鼾声大作。 医生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儿,大男孩医生的脑袋探出来,四下张望,确定酒鬼桑睡过去了。才颤颤巍巍地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夏木面前,把食指放在嘴前先嘘了一声,小声说: “我们主任要见你。”他偷偷指了指夏木。然后兔子一样蹿了回去。 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医生,戴一副金属边的眼镜,正襟危坐在宽大的红木老板台后面。看见有人进来,他是身体向后靠了靠,双臂交叉在胸前,保持了一副防卫的姿态。 “关于夏菲儿小朋友的不幸,医院已经尽力了,我们也想让孩子早日入土为安,因此希望家属尽快结清住院的费用。”老主任慢声慢语地说。 夏木抬起一双迷茫的泪眼茫然失措地望着老主任。 “把住院费结清!”大男孩主治医加重语气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已经交了两万多块钱了,现在我女儿也没救过来,如果你们当初不是都去围着那只猫,让我女儿在急诊室的走廊里趟了那么久……” 夏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女儿怎么会死!” 她突然整个面部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拼尽浑身的力气高喊出来。 这是夏木拼了命的呐喊,平时畏怯懦弱的夏木第一次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老主任显然见多了这样的阵势,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大男孩主治医看了看老主任的态度,鼓了鼓勇气说: “拢共还欠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元,希望您尽快结清,不要影响孩子入土为安。” “我的孩子和猫一起出的车祸!那猫是肇事者的,住院费应该肇事者出!” 夏木的语气沉重而愤怒。 “那不是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你们爱找谁找谁去,反正医院是不能承担这笔钱的。” 大男孩主治医脸色通红地争辩着,一副活该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样。 “大家都不要激动,希望你们双方能尽快协商解决问题,结清住院费,遗体才可以取走。” 老主任慢条斯理地说。 艾伦突然明白了,他们那么急地带走菲儿的遗体,是为了要挟住院费。 夏木忽然挣脱了叶细细的环抱。双手狠狠地拍着老主任的桌子,探身过去,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紧了他。 半晌,却双臂一软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这是无力者的无力的抗争,如此而而。 第253章 拉开距离 “我们商量商量,” 艾伦不由分说,扶起夏木往外走。 他猛地拉开门,酒鬼桑的身子一个趔趄,撞到了他搀扶着夏木的胳膊。 艾伦嫌恶地支起手肘,拉开和他的距离。 桑畏缩地正了正身体,低着头,用眼角斜睨着艾伦,嘴里嘟囔着不知什么。 艾伦愤怒凌厉的目光射向他。桑晃了晃身体,无趣地走了开去,躺着墙角里继续鼾声大作。 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一个男医生急急地走出来,擦过他们的肩膀进了医生办公室。 男医生瞥了他们一眼,把嘴巴凑近老主任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老主任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眼镜,不由分说跟着男医生,一边脚步不停地转头对大学生医生说: “你先处理一下。” 继而,头也不回地绕过他们,直奔重症监护室。 随后,重症监护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里面传出女人嘤嘤地哭声。 醉梦中的酒鬼桑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侧耳细听。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呜呜地,忽高忽低。仿佛风吹过窗户的漏洞,隐忍而又难以抑制。 酒鬼桑颓丧地坐在墙角,双手捧着头,却又机警地竖着耳朵,仿佛躲避着这哭声,却又忍不住把这哭声尽收耳底。 “快刀野……”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喊,吓得所有人浑身一震。 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担架车上是个小小的遗体,盖着雪白的床单。几个护士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女人戴着的黑超镜遮住了大半个脸,脸色很苍白,一股浓郁的香奈儿香水味飘过来。 她理了理精致的黑色貂绒大衣的领口,身姿轻逸,露出粉色蚕丝小洋装裙摆。从爱马仕包里拿出白色的小羊皮手套,默默地套在手上。担架车经过身边的时候,女人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车尾。 酒鬼桑突然的从地上蹦起,躲在轮床的后头,偷偷望着女人,满眼的贪婪而又胆怯。 老主任走了出来,和蔼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王叔叔,快刀野……” 女人的声音低低地,强自忍着悲伤,缓缓松了手。 担架车朝着太平间的方向推去。 那小小的遗体静静地躺着,从艾伦他们的面前滑过。 白床单显现出清晰的轮廓,那里面覆盖着的,分明是只四足动物。 女人挺了挺丰满的胸,深吸了一口气,和老主任说: “王叔叔,我明早来带走快刀野。” 说完,冲老主任点了点头,挺拔着上身,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去电梯口。 女人的肩背一直挺着,窈窕的轮廓,精致的脸庞,清晰地映在镜子样的电梯门上。 艾伦的目光绕过她的身影,看见两行晶莹的泪,顺着黑超眼镜的边缘爬出来,落在凸起的胸口。女人没有动,也没有擦去泪水的意思。 从她的背影已经看不出她的悲伤,也看不见她流出的泪水。 电梯到了,女人径直走进电梯,转身按楼层的时候,她的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继而恢复平静。 艾伦顺着她的目光,瞥见躲在轮床后头的酒鬼桑。 酒鬼桑急忙转身,整个头都埋在身体里,耸起的肩膀瑟瑟地抖着,像是被罩在箩筐下的老鼠。 叮……电梯门关上了,带着女人静静地离开。 艾伦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钻心地疼。转头一看,叶细细直盯盯地望着这一幕,紧张得浑身颤抖。 血红的长指甲在他的胳膊上留下十个青紫的月牙儿。 夏木瘫软在旁边的休息椅上,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立刻消毒,安排患者进入……” 老主任说着,摘下眼镜冲着女人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 护士们进进出出匆忙地准备着,片刻后,几位重病患者被匆匆推进重症监护室。 艾伦恍然大悟,脑海里跳出两个血红的大字。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赵英俊。 “艾伦,哈哈哈,大活儿,所有人都有机会,每人一万,一万啊!预付!来拿钱,以最快的速度来大馆门口,我等着你呢。” 手机里传来赵英俊兴奋的声音。 艾伦的心一阵激动。每人一万!他和夏木加起来,菲儿的住院费就不用愁了。 “马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饼?在他们正需要钱的时候,简直雪中送炭啊。 艾伦的心情难以言表。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想想这人生的几十年,何曾为钱犯过难?!可是现在…… 两万块就能让他们欣喜若狂。 艾伦把夏木交代给叶细细,打车去找赵英俊。 老远地,看见赵英俊翘着脚尖儿,拔着脖子在殡仪馆的大门口眺望。 看见他坐的出租车过来,故意含胸收腹,靠着门框,吹起了不着调的口哨。 艾伦心事重重,真不爱和他一般见识。于是板着脸孔,付钱下车。 他走到赵英俊面前,面对面看着他,点了根烟,顾自吸起来。赵英俊看他没有想求他的意思,有点撑不住了。他的胳膊杵着门框就想对艾伦发难。 “……” “闭嘴,先听我说。” 艾伦抢先遏制了他。深吸了一口烟,闭紧了嘴,烟从鼻孔和耳朵里飘飘悠悠地冒出来。 赵英俊的脸变了颜色。 “艾伦,出什么事了?” “嗯……” 他缓缓地点头,吸了吸鼻涕, “菲儿走了,明早,殡仪馆的豪华厅给我留着,谁都不好使,这孩子活着的时候没享受过宠爱,甚至尊重,但!这最后一次,我得让她走得体面。” 艾伦把烟竖起来,燃了好长一截的烟灰,立在他和赵英俊之间。 “艾伦,我答应你,我跟我哥说,不提钱,你放心!” 赵英俊的脸严肃得像挂了张面具。两只大眼袋一跳一跳地。 艾伦知道他认真了。 赵英俊认真的事,靠谱。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烟灰跌落下来,在风中四散飞去,他放心了。 接过赵英俊塞过来的两万块钱,俩人奔回医院。 有钱好办事。 老主任的脸笑得像过了期的老菊花。 交完了钱,办好手续,定准了。翌日清晨,来接菲儿到殡仪馆豪华厅。 第254章 块钱的风险 艾伦要给菲儿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夏木激动得直掉眼泪,一个劲儿地推辞。他们都知道,豪华厅一个小时的价钱,就够他们哭小半年的。 “这是在耽误钱啊,”她念叨着,他直心烦。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乎钱的?” 艾伦没好声气儿地怼她。 “夏木别说了,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 赵英俊的嗓子哽咽了。 夏木的眼泪滚落下来。 “是啊,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 赵英俊说的他们都懂,也都心口发烫。 深寒的夜里,很凄冷,黑沉沉地没有星。 太平间的走廊寂静而阴森,也只有习惯了生生死死的人,才能克服心理的恐惧。 叶细细卧缩在艾伦的怀里,夏木枕着赵英俊的后背。四个人就这样在太平间的走廊里,度过一个沉默而阴冷的夜晚。 夏木想起遇见桑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冷。 也是这样的冬天。 她去西城送一份资料,本来快递就可以的。执意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见桑一面。 从行政综合楼出来,桑在等她,她上了他的车。 “你怎么样?”她问。 “还好。”他答。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 夏木的眼前一片模糊。 他们去ktv唱歌。 他果然一句都不在调上,五音不足三个半,歌词也被改的乱七八糟。还美其名曰是创作型歌手。 灯光里,桑笑得很灿烂,也很大声。 开心就好了。 夏木想,也笑得很大声。 哀伤和忧郁是看不见的,都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好了。 那次ktv的赛事结果很出人意料,夏木觉得自己完败了。不仅仅是k歌。 街灯亮起来了,她们往回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 “我今天在世界频道看见你媳妇了……” “那不是我媳妇。” “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她一个人发着文字表情,也没人理……” “那是我cp” “cp不就是媳妇吗?” “我们不常说话的,cp不是媳妇,” “……” 现在想想,这是多么无聊又没劲的话题啊。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滚烫的夜色。 “去吃烤肉吧?” “不吃,吃得一身的味道,没办法清理,” “那你想吃啥?” “我晚上不吃饭的,你不用管我,想吃什么就吃吧。” “房间的钥匙给你,我去觅食。你自己可以先回去。” “我等你!” “车里冷,傻子。” “我一路痴,你想大半夜满城找我吗?” “说的也是,好吧,我去去就回。” 夏木一个人坐在车里,等桑回来。 街灯兀自地亮着,照不清楚匆匆而过的人们。一个个的黑影子,模模糊糊地,如一只只怪物渐渐逼近,在车窗上映出呆板的影子。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夏木的心里泛起了寒意。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桑敲了车窗,示意她下车。她跟在他的后面,默默地走。 房子是两居的,他们各占了一间。 “你还好吗?” “还好吧,也不好……”他欲言又止。 “你不是说有话要说?” “我觉得两个人这样见面,一定是相互喜欢的……” 夏木不知道是该肯定,还是否定。这些是似而非的问题,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她爬上他的腿,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低下头吻她,一切好像是已经安排好了的剧情。 只是最终的那一刻,夏木的心忽然的空了。仿佛一个塞得满满的完整的瓶子,被拔去了瓶塞。里面的尊严啊爱情啊善良啊,突然无处安放。灵魂像一缕烟,从瓶口飘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住。 “听我说,可能这个事不太好接受,但是,也得面对?” “会怎样?” “我们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这个时候,他才踏马的想起侥幸是不对的,她很怀疑他是有备而来的。 “我去买药!” “不要,不会那么巧吧?” “我知道你是绝对没有脸去买的。” “那你好意思吗?” “我也不好意思,那也得我去……” 桑出去买药,夏木把自己收拾干净,等他回来。 她洗了脸,还化了简单的妆容。尽量把一切变得,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回来了,还带了她爱喝的粥。 “多少钱?” 她边喝粥边问。 “三十七” 他明白她问的不是粥。 “原来成本只要三十七块。” 她嘴角勾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滋味。 桑看着夏木把药吃下去,喝了点儿水,冲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这就是她的第一次,现在看来也没什么。 “他放心了吧?”她想。 “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她说。“让你儿女双全。” “闹呢吧?双胞胎?” “不是,我给你生个儿子,然后,我是你女儿,这不就得了?” “别扯淡!” 她咯咯地笑着,看起来很好玩,心里却像被风吹起的云,不知道该飘向哪里。 他要走了。 “你好高啊,” 她踮起脚尖吻他的唇,很软,有点点冷。 如这晚的夜色,夏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记得的,都是他让她多么伤心,可是她明明和他一起的时候就很开心很开心了。 一面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伤着心,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爱情吗?这鄙薄的爱情。 有的时候,其实是有很多时候,夏木都恍惚自己和桑有没有那次遇见。记忆像碎片,连不起完整的剧情。这些可能只是她的幻想,也可能不是,只是她们都不愿记得曾经那么喜欢的彼此。 “你的爱像玻璃 那么脆那么伤 森林里最后一头小鹿 死在爱你的路上 爱着你 爱着你 你,知道吗 你想分手吗 不要告诉我吧 就这样默默的走吧 我假装你还在呢 这么踏马俗的歌词 我是怎么梦见的呢?” 夏木突然的恨起自己来。那以后的一连几天,她都梦见桑。在梦里他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人啊,都在为寻求更好的选择,做许多的假设,证明能比眼前的更好。真心实意地努力去争取,给自己希望。到头来,还是不尽人意。可见人生就没有好的和不好的选择,所有的目标,不过是自己给的幻想。 桑那时候并不知道,夏木偷偷吐掉了药。这是夏木的选择,她真的给他生了孩子,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