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我中举了!》 第1章 落水,恢复记忆 “冠哥儿,冠哥儿,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俺咋给爹交代?” 一道亲切的呼唤在耳边响起,陈及冠感觉自己眼皮像是贴上了铁片,费力想要睁开。 与此同时,一股记忆流从意识深处出现,让他大脑微微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我是陈及冠? 今年八岁,大景王朝益州小池村人,有一个死了几个月的秀才爹,还有一个拉扯他长大的阿姐。 不,我的确是陈及冠,但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青年,研究生刚毕业,醉酒以后失去了意识。 两股记忆流逐渐融合,陈及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依旧叫陈及冠,在醉酒死亡以后,投胎到了历史上不存在的大景王朝,不过似乎是没喝孟婆汤,所以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只是因为以前大脑还没发育足够,所以现代记忆被大脑保护了起来。 直到因为这次落水,发了高烧,这才恢复了前世记忆。 想通这一切后,沉重的眼皮终于睁开,一双着急且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他对视。 约莫双华岁数,鹅蛋脸,皮肤呈现小麦色,头上戴着白色孝布,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依旧遮不住窈窕的身段。 “阿姐。” 陈及冠下意识喊了一声,用尽全力扑过去,抱住了她。 陈招娣的晶莹泪水从脸颊上滑落,用力抱紧他,“冠哥儿,你可算是醒了,急死阿姐了。” “阿姐,对不起,我不该去水塘。” 这次发烧就是因为掉进了水塘,这可是寒冬腊月,还好村里人看见了,赶快把他捞了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发了高烧。 当然,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这次高烧,他也恢复不了前世的记忆。 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但在古代的八年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没有丝毫不适应,对阿姐的依赖之情是发自内心,没有丝毫掺假。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醒来,就对阿姐如此亲昵的原因。 陈招娣喜极而泣,泪水不断滑落,“冠哥儿,你没事就好,以后要是想去看水塘的鱼,就叫阿姐陪你去,可不敢再一个人去了。” 陈及冠乖乖点头,“阿姐,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 陈招娣抹掉眼泪,让他躺在床上,将黑漆漆的被子盖好,亲自端起一碗苦涩中药。 见小弟皱眉,陈招娣温声安抚,“冠哥儿,可得吃药,不然身子好不了,以后还要去读书考取功名呢。” 陈及冠点头,“阿姐,我喝就是了。” 陈招娣眼神发亮,小弟出生的晚,一直备受家里宠爱,平时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她也没多想,人一旦生病以后,总会变得安静。 陈及冠见阿姐想用木勺一口一口喂他,连忙制止,“阿姐,我一口气喝完算了,不然嘴巴苦得很。” 陈招娣一想也是,便把碗递给他,时刻盯着他的动作。 陈及冠好笑,一口气将中药喝完,皱着小眉头,“阿姐你看,我没有把药倒掉。” 陈招娣被揭穿了心思,也不脸红,理所当然道:“你以前可干过不少这种事。” 说完,从腰带里拿出一颗黄褐色的麦芽糖,“快含上。” 陈及冠也没拒绝,将麦芽糖含在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弥漫在嘴巴里,压制了中药的苦涩。 陈招娣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依旧有些发烫,但不似之前那么严重。 之前严重的时候烫的简直和烙铁一般,就连郎中都直摇头,她怕的一晚上没敢睡,一直守在小弟身边。 爹才去世不久,小弟要是出了啥事,她也没活下去的心思,哪怕死了下地府也没法和爹娘交代。 还好有娘亲保佑,小弟总算挺过这一遭。 “冠哥儿,你怕是饿了,俺去给你把米粥热一下。” 说完,起身出门,临走前将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冷风吹进来。 陈及冠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离床边的火盆更近了些。 实在是太冷了,他虽然盖了两床被子,但被子里面填充的可不是棉花,而是稻草芦苇什么的。 不能说没有保暖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借助火盆的亮光,他打量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屋子。 屋子是泥瓦房,算不上简陋,木床,藤椅,木桌,木柜一应俱全,比普通人家要好上不少。 但也算不上好,黄黑色的墙面开裂,像是蛛丝一般四处蔓延。 地面没有铺石板,而是黑漆漆的土坯面,甚至地面都不平整,凸起一个个黑色的土疙瘩。 刚才陈招娣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棉布都舍不得穿。 按理说他们有一个秀才爹,日子不至于过的这么寒酸。 毕竟秀才功名是得到官府承认的,不仅可以免除徭役,而且至少能免五十亩田地的税。 如果是排名前十的秀才,还能获得官府的米粮资助。 光是这些明面上的收入,就足够一家子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 毕竟五十亩田地的免税权,自家的田地肯定没这么多,但是可以帮忙免其他人的田税。 换句话说,这五十亩田地的税收,官府就不要了,换成了秀才的福利。 陈及冠的记忆里面,自己小时候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穿的是细布棉衣,吃的是鸡鸭鱼肉,学的是之乎者也。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才八岁,但个头却比同龄人高了一个脑袋。 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陈家的基因好,但充足的油水是不可少的。 但秀才爹非要继续读书考取功名,笔墨纸砚,四书五经,赶考费用,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家当还不够,村里人还资助了不少。 可惜秀才爹名落孙山,没有考上举人,从此郁郁不得志,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大病直接把秀才爹干废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典卖,拿去换了药材。 可照样没把爹救回来,三个月前对阿姐陈招娣留下最后一句话,“一定要让你弟弟读书,考上举人,不然爹,死不瞑目!” 说完,直接就咽气了。 陈招娣连买棺材的钱也没有,最后还是村里人一起出钱出力,买了一副薄木棺材,让秀才爹入土为安。 只能说,秀才爹把一副好牌打得稀碎...... 第2章 想娶俺?必须送冠哥儿去读书 陈及冠想到这些,不由得叹一口气。 爹其实已经很厉害了,在全村人的资助下,从一介农家子考上了秀才,已经是光宗耀祖,值得入陈家祠堂。 可是心气太高,非要考上举人才作数,结果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他的名字也是爹取的,及冠及冠,这是想要他高中桂元的意思。 他对秀才爹倒是没什么感情,毕竟秀才爹一心只有圣贤书,从小除了教导他要读书考取功名以外,再无其他关心。 反倒是阿姐陈招娣,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深厚。 娘亲生下他之后,大出血去世,从小都是陈招娣抚养他长大。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这句话在陈招娣身上彻底应验。 阿姐从小被秀才爹洗脑,对他科举也是满怀期待。 陈及冠将被子裹紧了一些,坚定下念头。 哪怕是为了让阿姐过上好日子,也要继承秀才爹的遗愿,走上科举之路。 正想着这些,陈招娣推开木门,寒风疯狂挤入屋里,陈及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陈招娣赶忙将木门关上,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 碗里是一碗粘稠米粥,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陈及冠面露疑惑,“阿姐,哪里来的鸡蛋?” 陈家除了几亩田以外,已经一贫如洗,鸡蛋是万万不可能有的。 “是三婶拿过来的,足足有三个鸡蛋,说是给你补补身子。” 陈及冠沉默,小池村是一个宗族村子,大部分人都姓陈,源自一个老祖宗。 可以说,没有大家,爹不可能考上秀才,更不可能入土为安。 现在哪怕秀才爹去世,他们家落魄下来,村里人依旧没有忘了他们姐弟俩,平时多有帮扶。 这份恩情,太重了。 重的让陈及冠有些不知所措。 陈招娣温柔笑笑,“冠哥儿,莫想太多,日后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便是对大家最好的回报。” 陈及冠点点头,刚想接过碗,陈招娣却躲开,非要用木勺亲自喂他。 陈及冠的确没多大力气,只能听之任之。 吃了一个荷包蛋,又喝了半碗粥,便有了饱腹感。 “再吃点儿,你身子亏空的厉害,得好好补补。” 陈及冠摇头,“阿姐,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陈招娣没有强求,“阿姐已经吃过了,给你留着晚上再吃。” 陈及冠满脸不信,瞧瞧阿姐都成啥样了,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头发枯黄,一看就营养不良。 记得几年前阿姐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结果短短几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让他心疼的眼眶泛红。 陈招娣见他这副模样,一颗心似乎都化了,声音软软道:“阿姐真吃过了,吃了两个红薯,现在还饱得不行。” “红薯哪里能吃饱,你要是不喝粥,我就不读书了。” 陈招娣一听,乖乖端起粗陶碗,小口小口喝粥米粥。 米香充斥在口腔中,让她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尝过大米的滋味,家里有啥好东西都得紧着小弟,毕竟小弟读书是很费脑子的。 至于她自己,平时吃点儿红薯土豆,配上一些野菜,只要饿不死就行了。 喝完米粥,陈招娣还舔了舔碗,抬头迎上小弟的目光,不好意思笑笑。 陈及冠却笑不出来,认真道:“阿姐,我一定要考取功名,让你过上好日子。” 陈招娣闻言很是高兴,“俺信你,以后你就安心读书,其余的事有阿姐嘞。” 说着,添了几块木炭放到火盆里,“你再睡会儿,得把身子养好了才能读书。” 陈及冠也没反驳,喝了药,肚子又填饱了,他现在的确有些昏昏欲睡。 火盆传来的温度稍微驱散了寒冷,加上阿姐在一旁,很快,他便安心睡着。 陈招娣动作放轻,先是将碗筷拿到外面洗了,这才拿着一个竹篮走了进来。 竹篮里面是一些布匹和线团,明显是要刺绣。 他们毕竟有个秀才爹,陈招娣虽然没有被要求读书,但是也去绣坊待了几年,学了一手刺绣的手艺。 现在家里的收入全是陈招娣去接刺绣活儿才能维持,不然陈及冠早就饿死了。 陈招娣借助火盆的微弱光芒,一双手灵活飞舞,银针上下翻飞,一个鸳鸯图案逐渐成型。 在这个过程中,陈招娣不时看一眼熟睡的小弟,嘴角挂着安心的笑容,干活都有劲儿了。 谢天谢地,小弟算是度过这一劫,这几天她真是吃不好睡不好,一刻没看到小弟都心慌得不行。 “招娣,招娣。” 一道呼唤声在外面响起,陈招娣怕惊醒小弟,赶忙起身来到外面的院子。 来人是一个穿着麻布大褂,面容沧桑黝黑的昂藏大汉。 这是小池村的里正,也是陈家的族长,素有威望,大伙儿都乐意听他的。 陈招娣压低声音,恭敬喊道:“七叔公。” 里正的辈分很高,虽然才四十多岁,但也得喊上一声叔公。 陈大山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冠哥儿咋样了?醒转过来没有?” 陈招娣露出笑容,“冠哥儿已经醒了,喝了药,还吃了半碗米粥呢,气色瞧着是好了不少,风寒应该退了一些。” 陈大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爹已经走了,我们得帮他把冠哥儿照养好,不能再出事了。” “有劳七叔公了。” 陈招娣眼神里满是感激,没有大伙儿的关照,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陈大山摆摆手,“俺来是给你说道一件事儿,招娣,你如今岁数不小了,该琢磨嫁人的事情,这事情按理说该你娘操持,但你娘走的早,你爹也不在了,俺得帮你张罗起来。” 陈招娣沉默了一下,语气坚定:“我对夫家没啥要求,但必须得送冠哥儿去读书,还有,我家的水田和水塘,都是冠哥儿的,这没得商量。” 陈大山张张嘴,良久才说了一句,“读书不是小事,村里怕是没人愿意担这么一个负担。” 陈招娣态度很坚决,“那俺宁愿不嫁人,俺就是把田地给卖了,也要供冠哥儿读书。” ...... 第3章 流言蜚语 寒冬季节的益州,是不会下雪的。 但依旧寒冷无比。 湿冷的寒风在山间呼啸,吹得清脆的树木竹叶瑟瑟发抖。 这天气如果不是没有必要,庄稼汉们宁愿一整天待在屋里,足不出户。 院子里。 陈大山见陈招娣如此坚决,沉默了一下,这才道:“既如此,那俺帮你寻摸一下,不过,怕是没多少人情愿这样干。” 陈家族人虽然团结,但也看什么事。 村里有人读书他们可以资助几十铜钱,也可以送上一袋米或者几个鸡蛋。 但是如果让全部家当拿出去供陈及冠读书,怕是没什么人情愿这样做。 负担太大了,一本启蒙书籍就得一两银子,笔墨纸砚更是消耗品,私塾的束修更是要二两银子。 怕是上了几年私塾,地契田契卖了都不一定够。 所以古代的读书人为什么地位高,还不是因为数量稀少。 而数量稀少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读书的开销大,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担的。 大家广为熟知的寒门学子,人家虽然叫寒门,但家境并不一定寒酸,起码祖上阔过,只是落魄了而已。 小池村这种情况,只能叫农门学子,连寒门都比不上。 陈大山说完这一句,又将一个布袋递过去,还指了指地上一捆木柴,“里面是两斤大米,给冠哥儿补补身子,俺估摸着你家的柴火不多了,给你打了一捆” 陈招娣不好意思低头,“七叔公,家里还有大米,你们已经帮了够多,可不敢再要了。” 木柴倒是可以收下,小弟受了风寒,离不开火盆。 她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扛不动木柴。 再说了,木柴同样不便宜,那些山头都是地主的,不允许百姓去拾柴。 每家每户的柴火都是绕老远去荒山野岭打的,所以显得很珍贵,哪怕是寒冬腊月也不舍得烧火取暖。 陈大山没说话,径直走进灶房,揭开盖子一看,米缸里面还有薄薄一层米,看着还能煮两碗米粥。 他将布袋里面的大米倒进米缸里,将盖子重新盖上。 随后拿着布袋,背着双手走出去,“招娣,把冠哥儿的身子养好,以后有事儿就招呼一声,大伙儿都在。” 陈招娣鼻头一酸,轻轻应了一声。 陈大山走出竹栅栏围成的院子,转头看了一眼土瓦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陈家要出一个人物,可以带着族人飞黄腾达,结果却英年早逝。 只能希望冠哥儿继承了他爹的天赋,在科举上有天赋。 如此的话,他愿意带着陈家所有族人,再赌一次,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要再供一个秀才出来。 他这次来问陈招娣,其实是因为幺儿子的请求,自家幺儿子看上招娣这女子了,让他来探探口风。 他也情愿招娣做自己的儿媳,毕竟是秀才的女儿,还算认识几个字,有一手刺绣的手艺,长得端正,品性优良。 可惜,要是招娣进门,就得用全部家当去供养冠哥儿读书。 他不能这样做,至少不能让家里人有饿死的风险。 再次叹一口气,他步行在村里的泥土路上,路上遇到不少族人,见他来的方向,便知他是去招娣家了。 于是纷纷打听冠哥儿的情况。 冠哥儿是秀才的儿子,平日饱受关注,也得大家关心。 陈大山知道他们的想法,如实说了陈及冠的情况,大伙儿纷纷松一口气。 回到家,幺儿子陈田立马冲过来,忐忑又期待看着他。 陈大山自顾自喝了一口水,也不看儿子,淡淡道:“我没给招娣说这回事儿。” 陈田一下就急了,“爹,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 陈大山瞪了一眼他,“招娣说了,想要娶她,就得送冠哥儿去读书,咱家哪儿来这么多银两?” 陈田来回走动两步,“冠哥儿读书本就是应有之举,大伙儿都愿意出力。” 陈大山冷哼一声,“你要是想娶招娣,俺不反对,但你得分家出去。” “爹,你这是要活活饿死俺,俺哪里供得起冠哥儿读书。” 陈大山烦躁摆手,“滚一边儿去,老子没心思给你操心这些。” 陈田失魂落魄来到屋子外面,坐在门槛上,看着白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 寒风打在身上,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在割肉,但他浑然不觉,脑海里不断浮现招娣的面容,一颗心却是冰冷疼痛。 随后,陈大山果然开始在村中寻摸,甚至连外村也没放过。 不到两天,招娣说的这番话便传遍了整个小池村,甚至已经向周边几个村子蔓延。 陈家族人听见这话,集体沉默,纷纷灭了心思。 村里的后生基本都中意陈招娣,毕竟陈招娣从小在秀才爹的影响下,与农村妇女明显不同。 身材高挑,脸蛋精致,有一手刺绣活儿,甚至还认识几个字。 不光如此,招娣身上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气质,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又白又整齐。 不像村里其他女子,一个个肤色蜡黄,脸蛋上点缀着雀斑,一张嘴就是一口龅牙。 但是招娣拿出这个条件,实在让他们很为难。 而其他村子的人听到招娣这话,毫不客气嘲笑。 谁家的男人会被蒙了心智,摊上这么大个负担。 甚至有些长舌妇大肆宣扬:陈招娣要变成老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 当然,她们不敢在小池村人面前说这些。 怕被揍,陈家族人虽然穷,但正因为穷,所以格外团结,不允许外村的人欺负。 一直在家里照顾陈及冠的陈招娣自然知道这些,但她也不在意。 她这辈子的心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冠哥儿读书科举。 这不仅仅是爹的遗愿,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而小池村的村尾,一座茅草屋孤零零的立在这里。 屋子外面,一个七尺壮汉正在打磨手中柴刀,大冷天,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麻衣,隐约间能看见壮硕的肌肉。 这壮汉虽然在磨刀,但双眼没有焦点,显然在走神。 一声高亢的鸡鸣响起,壮汉停下磨刀的动作,转身回到屋里,拿上两只熏兔,径直朝村中走去...... 第4章 去祠堂 今天天气相当不错。 冬日的暖阳悬挂在高空,洒下大片阳光。 万里乌云,碧蓝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倒扣在大地上。 山林青翠,寒风呼啸,大地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 竹栅栏围成的小院里,陈及冠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论语》。 线装的书籍已经泛黄,边缘处满是褶皱,记录着它的时光。 这本《论语》是秀才爹留给他的,秀才爹在读书这件事确实认真,这本《论语》不知被翻了多少遍,字里行间满是用毛笔做的批注。 阳光打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陈及冠看得很认真。 多亏了秀才爹,他自从两岁会开口说话后,便开始启蒙。 如今八岁,大部分的字都能识全,《三字经》和《千字文》更是能全文背诵。 经过两天的休养,身子已经彻底好了起来,于是他便来到院子,拿了一本《论语》细细看了起来。 《论语》他在前世自然是学过的,但学的时候囫囵吞枣,只能记得大概内容,理解的并不深。 但是里面的语句博大精深,有许多种理解方法。 比如未知生,焉知死这句话。 表面意思就是,不知道生的道理,又怎么知道死亡的道理? 但这句话从生命本质的角度理解的话,可以警示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珍惜和体验生命,追寻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因为我们无法了解生命起源和死后的情况,所以要尽可能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些内容是从秀才爹的批注里面看出来的,陈及冠看着觉得越发有道理。 毕竟二世为人,他现在能够静下心研读这些东西,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而且他发现自己恢复前世记忆以后,本就灵光的脑子变得更好用了。 书籍上的内容,只要自己认真记忆,基本上读了两遍就能记住。 如此一来,他就读得更起劲,对今后的科举多了一些信心。 虽然他有前世记忆,但一点儿不敢小看古代的科举难度。 爹能考上秀才,那真是人中龙凤,他的要求也不高,能考上秀才便知足。 只要能考上秀才,阿姐不但能过上好日子,还能连带着帮扶族人。 当然,要是自己天赋和机遇足够的话,举人也不是不能肖想一番,毕竟举人的特权更大,甚至有做官的机会。 说来也是奇怪,这个大景王朝虽然不存在历史轨迹上,但是根据他这八年的记忆来看,发展程度似乎已经到了明清时代。 甚至也有秦汉隋唐的历史,只是在元朝的时候发生了改变,一个姜姓武将顶住了成吉思汗的铁骑,建立了大宣王朝。 只不过大宣王朝也没抵挡住三百年的王朝寿命,最终被推翻,建立了大景王朝。 如今大景王朝已经过了五十载,当今乃是第三任皇帝,年号为安平。 经史子集与前世相同,用的是繁字体,也是因此,陈及冠对这个陌生的大景王朝还算适应。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衣食住行有些窘迫,特别是寡淡的饭菜,让他很不适应。 哪怕是为了以后能吃上一口肉,穿上细布棉衣,也得好好读书才是。 摇摇头,将这些繁杂的想法扔出脑袋,继续静心学习手中的《论语》。 一旁,陈招娣看着认真学习的小弟,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她知道小弟一向聪明,半岁能爬,一岁能走,两岁开口说话,三岁便能吟诗写字,读书天赋比爹还厉害。 但小弟以往可任性的紧,不想读书的时候怎么劝都没用。 这次落水以后,反倒乖巧了许多,不吵不闹,也不嫌弃饭菜不好吃,自己还知道看书了。 这是顶顶的好事,爹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的。 陈招娣想着想着,又有些心疼小弟,从小就没见过娘亲是什么样子,现在连爹都不在了。 往日无忧无虑的他,现在怕也知道伤心的滋味,所以这才懂得读书的重要性。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针线,轻步走进屋,拿着一床被子出来,盖在小弟的腿上。 迎着小弟清澈的双眼,她温声道:“风大,别再染上风寒了。” 说完,将旁边火盆里面的木炭挑出来,放在密封的陶罐里面。 这些木炭可不能浪费了,还能取暖用。 陈及冠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继续看手中的《论语》。 陈招娣动作没停,计算了一下天数,将自己和小弟头上的白色孝布摘掉。 “爹已经走了三个月,不用守孝了,冠哥儿,这两天我帮你打听一下哪家的夫子好些,把你送去私塾上学。” 陈及冠怔了一下,他压根没想到守孝这回事,也没计算这么多。 按理说应该守孝三年,但普通人家不会真这么做,一般是守孝三日或者日子,长一点儿就守孝三个月。 守孝期间,不碰荤腥,不出门行走,不谈婚论嫁,不庆祝生辰,以表达对逝者的尊敬与祷告。 大景王朝是十分重视孝道的,陈及冠能守孝三个月,传出去也是个好名声。 他放下书,跟着阿姐朝外面走去,准备去陈家的祠堂祭拜秀才爹。 秀才爹的灵位不在家里,而是在祠堂里,这可是一份殊荣,多少陈家族人羡慕不来的事情。 陈及冠扫了一眼阿姐拉着自己的手,明显能感觉到一层粗糙的茧子。 “阿姐,家里哪有银子送我去私塾?” 陈招娣温柔道:“这些事不要你操心,一切都有阿姐呢。” 一路走在村里,陈家族人见到他后,热情的不像话。 “冠哥儿好了?好了就行,好了就行。” “以后千万不敢一个人去塘子,这次还好有你爹娘保佑,没被水鬼带走。” “冠哥儿,瞧你脸色白的跟纸一样,来拿个鸡蛋去补补身子。” 陈及冠有些招架不住族人的热情,乖乖开口喊人,对他们拿过来的鸡蛋花生也是尽力拒绝。 大伙儿都不容易,他不能这么理所当然。 而大伙儿见他们是去祠堂,没活儿干的纷纷跟在他们后面。 特别是有几个小孩儿,在人群中对他挤眉弄眼,这都是以前玩的好的,掏鸟窝捏泥人,爬树下河,啥都干过。 陈及冠对他们笑笑,迈开小步子朝祠堂走去...... 第5章 族人的心意 陈家祠堂是整个小池村最好的建筑。 用的是青砖黑瓦,占地面积足足有一亩,跨过门槛一看,地面铺了石板,房梁交错纵横。 各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耳边还传来香烛的味道,让人格外安心。 吵闹的族人此时也安静下来,祠堂对于大伙儿来说是绝对神圣的地方,哪怕是贪玩的小孩子也不敢进入祠堂打闹。 陈及冠来到堂屋,里面是一张张高矮不一的黑漆方桌,形成台阶的模样。 方桌上则是数量不多的灵位,按照辈分依次排序,这些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后,才能把灵位供奉在祠堂里。 在最下面的一排方桌上,有且只有一个灵位,上面刻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陈青云。 这便是秀才老爹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串小字。 生于永治三年,于永治二十一年中童生功名,永治二十七年中秀才功名,逝于安平五年,享年四十五岁。 陈招娣没有进祠堂,只是在外面看着,族里的规矩便是这样,女子不得进入祠堂。 陈及冠捻香举步,插在香灰缸里,认真拜了拜。 又在里面站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 陈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冠哥儿,莫要辜负你爹的期望。” 说着,将一个荷包递了过来。 “知晓你要读书,族里凑了凑,莫要嫌弃。” 陈及冠拿着荷包,不算重,里面传来铜钱击打的清脆声音,这声音似乎直击心灵,让他眼眶一热。 这些铜钱,怕不是每家每户都贡献了一份力气,沉甸甸的险些让他拿不住。 他双膝着地,对着人群重重磕了一个头,“冠,不敢辜负族中期望,必头悬梁锥刺股,潜心用功,他日若有成就,当涌泉相报。” 声音虽然稚嫩,却坚定有力,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陈招娣见状,跟着跪下,头颅重重磕在石板上,直接磕破了皮,鲜血顺着皮肤滑落下来。 众人赶忙将姐弟俩扶起来,嘈杂的声音响起。 “冠哥儿,你这是做甚,你只要好好的就成了。” “就是就是,这只是大伙儿的一份心意,也就是村里没其他人读书,不然俺们也是一样的。” “快快起来,那句话咋说来着,莫要折了读书人的气节。” “冠哥儿,你是俺们看着长大的,以后缺啥了,就招呼一声,俺们还指望族里再出一位读书人嘞。” 陈及冠仰头看着族人,抿紧嘴唇,重重点头。 众人这才发笑,簇拥他走出祠堂。 陈大山走在他身边,说道:“冠哥儿,俺算着日子呢,你今天守孝结束,就可以去私塾了,俺早帮你打听好了。” “俺们白马镇有三个私塾,夫子都是秀才,镇上的私塾束修最贵,得要三两银子。” “望山村离咱们有些远,有二十里路,不过束修最便宜,只要一两银子。” “最好的夫子是青山村的周秀才,与你父亲是故交,品性上佳,学问扎实,你爹生前交代俺把你送到周秀才的私塾,你看如何?” 陈及冠自然没什么意见,“都听七叔公的。” 陈大山高兴点头,“周秀才招学子很严格,不过有你爹的关系在,想必是没问题的,招娣,束修六礼准备好没有,没有的话俺帮你张罗张罗。” “七叔公,俺早准备好了。”陈招娣回道。 “成,那挑个好日子,我陪你们去青山村。” 说着,到了分岔路口,正要分别的时候,陈田却突然开口,“招娣。” 陈招娣疑惑看着他,“田叔,咋了?” 一声田叔直接让陈田破防,他忍不住纠正,“招娣,你叫我田哥好了,我虽然比你高一个辈分,但年龄却是差不多了。” 陈招娣摇头,“这不成,长幼有序,俺爹教过我的。” 陈田还想说什么,陈大山直接一脚踹过去,黑着脸,“兔崽子,跟老子回去,别耽误冠哥儿回家休息。” 陈田只好垂头丧气离开,还不忘回头多看两眼陈招娣。 陈招娣没想太多,牵着小弟的手就往家里面走。 “冠哥儿,你累不累,阿姐背你好不好?” 陈及冠连忙摇头,“阿姐,我自己能走。” 以前他倒是经常让阿姐背自己,但恢复了前世记忆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成人的灵魂,哪里好意思再做出这种事情。 他们的屋子在村子的西南方向,不远处便是晒谷场,周边紧挨着四五户人家。 来到家门口,一个雕塑般的壮汉就站在原地不动。 大冷的天只穿着麻布短打,露出黝黑精壮的肌肉,身量很高,起码有七尺。 头发凌乱披在身后,浓眉大眼,鼻梁很高,五官立体,左脸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添了一分凶气。 “虎哥。” 陈招娣喊了一声壮汉,好奇道:“你站在这里干啥?我和冠哥儿去祠堂了。” 陈及冠也是好奇看着壮汉。 壮汉名叫苏虎,是一年前从外地逃难来的。 陈及冠对他的印象只有两点,第一点是哑巴,第二点便是很凶,让人不敢靠近。 哑巴当然是假的,只是苏虎作为一个外来人,外形又凶悍,因此融不进村子。 平时又不爱说话,所以村里的孩童私下都喊他哑巴。 苏虎在麻衣上擦了擦手心的热汗,结结巴巴道:“俺,俺来给冠哥儿送两只熏兔。” 姐弟俩这一看,才看到他手上拎的东西。 陈招娣邀请他来到院子里坐下,这才道:“虎哥,你的好意俺们心领了,熏兔你还是拿回去,俺们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苏虎挠挠后脑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将熏兔放在一旁,瓮声瓮气道:“不贵重,俺乐意给你们吃,俺,俺家里还有。” 陈招娣还是摇头,善解人意道:“虎哥,你一没田二没地,也就是族人心善,才让你占了一块地皮盖了一座茅草屋。” “这些熏兔你留着,拿去换些大米土豆也是好的。” 苏虎憨笑一声,“俺,俺家里还有吃的,这熏兔,就是给你们的,冠哥儿得吃肉补补身子。” 陈招娣闻言,无奈看了他一眼,只能接受,想着以后织一件厚点儿得衣服,投桃报李送回去...... 第6章 俺情愿供冠哥儿读书 送完熏兔之后,院子里一下陷入沉默。 苏虎高大的身躯坐在藤椅上,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草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及冠感觉有些无趣,重新拿起《论语》,自己一个人看了起来。 陈招娣不知道苏虎为什么还不走,只能道:“虎哥,你渴不渴,俺去给你倒杯水?” 苏虎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俺不渴。” 说着这话,苏虎这才抬头快速看了一眼陈招娣,这一眼立马让他瞪大双眼,左脸上的刀疤飞快抖动,一身的凶气都散发出来。 站起身捏紧拳头怒道:“谁打的你,俺去找他!” 陈招娣愣了一下,“没谁打俺呀。” 苏虎指着她的额头,“那你这是咋弄的,是不是谁朝你扔石头了。” 陈招娣有些哭笑不得,安抚道:“虎哥,这是我自己磕头弄的,村里谁敢打我?俺七叔公得押他去祠堂跪着。” 苏虎挠挠后脑勺,一下又变得憨厚,“真没人打你?” “真没,俺好好的,虎哥,你这脾气可得收敛一些,不能动不动就这么凶。” 老实说,刚才陈招娣是被吓到了,就连陈及冠也没心思看书了,生怕这凶人干点儿啥。 苏虎点点头,一边大步朝外面走去,一边道:“俺家里有草药,拿来给你敷一敷。” “诶,虎哥,俺这点儿伤口不打紧......” 话还没说完,苏虎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招娣和小弟对视一眼,摸了摸红肿的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农村女子哪有那么多讲究,最多去地里寻一块烂泥巴贴上去就好了。 没一会儿,气喘吁吁的苏虎便回来了,手上果真拿着草药。 捣碎以后,眼巴巴看着陈招娣。 陈招娣只能从他蒲扇般的大手接过草药,贴在了额头上 陈及冠感激道:“虎哥,谢谢你。” 苏虎惶恐摆手,“冠哥儿,担不起一个谢字,都是俺应该做的。” 陈及冠放下书,侧头好奇道:“哪里是你应该做的,你又不欠我们家。” 苏虎还是低头,瓮声瓮气道:“当初俺来到村子,是陈先生开了金口,俺才能留下,也是招娣给俺送了粮食,俺才能活下来。” 陈先生就是秀才爹。 陈及冠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以前要么贪玩,要么就被逼着在家里读书识字,对其他事了解的不多。 “虎哥,这些都是些不打紧的事儿。” 苏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他自己心中有一杆秤,谁对他好他都知道。 院子再次陷入沉默,陈及冠看出不对劲,苏虎上门绝对不只是为了送熏兔,指定是有事。 他直接问道:“虎哥,你是不是有事儿?” 陈招娣也好奇看着他,平时苏虎也会送一些野味,但一般放下野味就走了,连水都不会喝一口,有时候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今天却格外反常,一直没有离开的打算。 苏虎一张黝黑的脸庞憋得通红,手心止不住冒汗,结结巴巴说出一句话,“俺,俺情愿供冠哥儿读书。” 陈及冠皱眉头,一时间没明白啥意思,这两天他一直在屋里休养身子。 陈招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啥意思,脸庞一下就红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对这种事情是很害羞的。 她声音细细的,问道:“虎哥,你这是啥意思?” 说出口以后,苏虎干脆破罐子破摔,“俺说,俺情愿供冠哥儿读书,俺还可以入赘,田地俺都不要。” “俺爹是个猎户,俺也有一手打猎的本事,可以养活你和冠哥儿。” 陈及冠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对苏虎多了几分审视。 他现在只有一个亲人了,还是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之前一直没想到这方面,这时候苏虎提起,他才发现阿姐的岁数已然不小。 及笄已过三年,如今芳华十八。 这个岁数的女子,在古代基本都已成亲生娃,阿姐要是再不嫁人,就变成老姑娘了。 但是一想到阿姐要嫁人,他就心酸得很。 他仔细打量苏虎,接触不多,脾性不了解,但光看外形,当真是一条昂藏好汉。 身高七尺,肌肉虬结,上了战场怕是可以当个先锋将军。 家里独身一人,没有兄弟姊妹,更没有爹娘需要伺候,阿姐要是嫁过去不用受磋磨之苦。 而且听苏虎这意思,还愿意供养他读书,说明可以接受他和阿姐一起生活。 算得上是一个良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阿姐要自己喜欢。 陈招娣此时的脸庞已经红的可以滴出血了,她没想到这人会这么直白。 说实话,她对另一半是没什么想法的,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小弟。 只要小弟能和她一起生活,并且能够送小弟去读书,那她便心满意足了。 苏虎见她没回应,一颗心仿佛放在油锅里面煎熬一般。 “虎哥,你可想清楚,冠哥儿读书需要的银两可不是小数。” 思考良久,陈招娣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苏虎连忙拍打胸脯,发出沉重的闷哼声,“招娣,俺情愿,俺就是累死饿死,也要送冠哥儿去读书。” 陈招娣转身看向陈及冠,“冠哥儿,你情愿虎哥当你姐夫不?” 她将选择权交到自己小弟手上,要是小弟不同意这事儿,她也坚决不会同意。 苏虎忐忑看向陈及冠,一颗心扑通扑通,像是要飞出来了似的。 陈及冠面无表情,认真问道:“阿姐,这事儿你不该问我,嫁人的是你,我只有两点要求,是你自己所属的人,并且你所属之人要完全偏袒你。” 陈招娣笑了,因为她感受到了小弟对自己的维护。 “冠哥儿,俺对天发誓,以后俺要是对你阿姐有半点儿不好,就让老天降下一道天雷把我劈死!” 看着信誓旦旦的苏虎,陈招娣咬了咬嘴唇,说道:“虎哥,你要是情愿供冠哥儿读书,那俺就跟了你。” “不要你入赘,也不要三礼六聘,但家里的房契田契都是冠哥儿的,俺也没有嫁妆。” 听到这话,苏虎立马憨笑起来,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 第7章 广而告之 古代成亲的过程是十分繁琐的,比如三书六礼,提亲的话需要媒人作保,还要看双方的生辰八字。 光是三书六礼这一套下来,没有半年是不行的。 当然,这是大户人家的做法,普通老百姓连温饱都是问题,所以成亲便很简单了。 更别说陈招娣和苏虎两人都没了爹娘,所以就更简单了。 陈招娣将头发挽成妇人发髻,自己换上唯一一身没有补丁的粗布衣裳,还用胭脂点了点嘴唇。 别说,稍微收拾一下,气色便大不一样,一双杏仁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一般。 至于苏虎,回家洗了一个澡,将一头杂乱的头发用草绳捆起来,还用锋利的菜刀修理了一番杂乱的胡须。 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好歹穿的整齐。 随后,他直接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喜笑颜开朝陈家走去。 村里人见了,远远问道:“苏虎,你这是往哪里去?不在村里住了?” 苏虎不知道该怎么说,便道:“要住,要住。” 村里人打探不出消息,便一路跟着他前行。 没想到他一路来到了冠哥儿的家门口,径直走了进去。 族人纷纷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没过一会儿,陈招娣和苏虎并肩走了出来,众人心中纷纷明白。 在古代,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哪怕是在成亲前,也不允许和某个男子走近,更不可能出现并肩而行的情况。 不然,光是流言蜚语就能将一个女子杀死。 但现在陈招娣不仅挽上了妇人发髻,两人的胸口还挂着一根红色布条,可以说是明晃晃的告诉族人:俺们成亲了! 族人的神色有些复杂,村里这么多中意陈招娣的年轻后生,结果却让一个外来人娶走了。 但转念一想,按照陈招娣放出来的条件,怕是没人愿意把他娶回家。 也就没了双亲的苏虎,没有丝毫负担,说不定对他来说还是一桩好事。 毕竟他现在根本融入不进小池村,要是娶了陈招娣为妻,至少算是在小池村扎根了。 随着孩子出生,更是可以在村里打成一片。 两人一直来到陈大山这里。 陈大山是里正,同时也是族长,成亲这种东西必须要告知他,请他做见证人。 不然两人的关系无论是在官府层面,还是在社会层面,都是不受认可的。 陈大山见他们这幅模样,当即明白了一切,眼神复杂道:“招娣,你可想好了?” 他没问苏虎的意见,在他看来,苏虎能娶到招娣,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别的不说,冲着招娣和冠哥儿的关系,往后族人就不会对苏虎如此见外。 陈招娣点点头。 她一个人照顾不好冠哥儿,别的不说,家里的力气活儿她是做不了的。 家里的田地,水塘,如今全部租给了族人处理。 以往秀才爹还在的时候倒是还好,毕竟可以免税,但现在不能免税,租给别人,交完税几乎就不剩什么了。 不种也没办法,这些田地都是登记在册的,衙役会定时来收税,才不管你有没有种地。 现在苏虎上门,田地和水塘就可以操持起来。 陈大山叹一口气,“既如此,俺知晓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着,他语气一重,“招娣,要是苏虎对你有半分不好,你尽管招呼一声,大伙儿都在呢。” 苏虎连忙瓮声瓮气道:“七叔公,要是俺对招娣有半点儿不好,不用你们动手,俺自己就用刀了结了自己。” 陈招娣侧目看他,意外觉得这个凶悍的男人还挺顺眼的。 别的不说,至少安全感很足。 “招娣,哦不,以后该叫你苏陈氏了。” 陈大山笑笑,也为陈招娣感到高兴。 他一直焦虑陈招娣姐弟俩往后如何生活,毕竟家里没有个男人是不行的。 苏虎虽然才来一年,但品性这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家里的背景还算干净。 同样是益州人,不过所在家乡发了洪水,一连几个村子都被淹了,这才来到了陈家村。 听到苏陈氏三个字,陈招娣又脸红了,她现在还没适应自己的角色转变。 苏虎的听了很高兴,但注意力却没在陈大山身上,而是用铜铃大的双眼盯着屋里另外一个人。 陈田一脸失魂落魄,不时看一下他,眼中神色复杂无比。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陈田他自然是认识的,毕竟是里正的儿子。 可往常挺热情的一个人,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离开陈大山家,两人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村里转悠,变相宣布他们现在的关系。 每次遇到人,就将竹篮里的红鸡蛋拿出来,一家一个分出去。 这是农村的习俗,结婚和生孩子的时候,都得准备红鸡蛋,宣布这个喜讯。 当然,陈家自己的鸡蛋肯定是不够的,毕竟家里连只鸡都没有,家里的鸡蛋全都是村里族人送来的。 这鸡蛋是苏虎准备的,全是山上掏的鸟蛋和野鸡蛋。 个头很小,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好歹是一份心意。 族人也没嫌弃,拿到红鸡蛋后,好话一箩筐的说出来。 等回到家的时候,两人满面红光,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走进院子,陈招娣看着门窗上贴的“囍”字,张大嘴巴,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陈及冠将最后一笔落下,转头一看,咧嘴一嘴白牙,“阿姐,姐夫,你们回来了。” 一声姐夫让苏虎打了个激灵,连忙应是,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陈招娣看着屋里屋外贴着的红色囍字,感受着新婚的氛围,疑惑道:“冠哥儿,你哪来的红纸?” 陈及冠解释道:“家里没有红纸,但爹留下了一些朱砂,我把白纸涂红,再给写上的。” 陈招娣揽住他,“俺家冠哥儿就是厉害,这字写得真好看。” 苏虎附和点头,“就是,好看得紧。” 他不识字,只是感觉这字写得很漂亮,心中对冠哥儿更加尊重,毕竟自己的小舅子会写字识字,以后还要考取功名呢。 经过这一番折腾,时辰不早,血一般的夕阳靠在西方山峰上,染红一大片晚霞。 陈招娣走进灶房准备晚上的吃食,苏虎则拿起刀,开始劈柴...... 第8章 君子慎独 傍晚。 夕阳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留下漫天的灿烂红霞。 寒冷晚风肆虐,吹刮着巍然不动的山峰。 鸡鸣狗吠声在村中响起,不时还能听见孩童的哭叫。 竹栅栏围成的院子里,苏虎拎起柴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块粗大木柴应声落下。 再一看,地面上已经胡乱放着不少大小相同的木柴。 苏虎一口气抱起十多块木柴,依次垒在屋檐下方。 从屋里走出来的陈及冠看见这一幕,不由咂咂嘴巴。 姐夫的力气仿佛用不完似的,自从回来以后,一口气将家里的木柴给劈完,起码能够坚持烧到开春。 “姐夫,歇歇吧,该吃饭了。” 苏虎应了一声,快速将地面上的木柴放到屋檐下面,然后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陈招娣指了指院子东侧的水瓮,“去洗漱洗漱,瞧你一身的热汗,大冷的天也不怕受了风寒。” 苏虎有了指令,立马去水瓮旁,也不怕冷,直接双手捧着冷水浇在脸上。 陈招娣正端着一盆热水出来,见状顿时哭笑不得,咋像个野人似的,一点儿不懂得照顾自己。 来到堂屋,方桌上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米粥,米粥旁边则是一盆烤红薯。 陈及冠抽了抽鼻子,明显闻到一股肉香,走近一看,米粥上面漂着一层油花,里面甚至还能看到拇指大的肉粒。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肉是什么滋味了。 陈招娣用粗陶碗给他装了满满一碗肉粥,“冠哥儿,你快吃,你姐夫把家当都搬来了,还有两只熏过的野鸡,俺给切了一块。” 苏虎闻言,憨笑坐下,拿起一个烤红薯,也不剥皮,一口气吃了半个,“山里的野味多着呢,俺有时间再去打。” 陈及冠慢条斯理喝着肉粥,好奇问道:“姐夫,你在哪座山打的野味?” 小池村附近几座山头,大部分是官府的,其余的是那些地主员外的,都是有主之物。 陈家族人想要拾柴的话,要么朝山深处走,要么就是偷偷摸摸去这些有主的山头。 没被发现还好,要是被发现了,被告发的话,是要被押到县衙去的。 苏虎歪头想了想,“俺也不知晓是哪座山头,冠哥儿你放心,那些山头都是深山野林,没人管的。” 陈招娣皱眉,“虎哥,你莫不是去了山里头?” 她说的是土话,山里头就是深山的意思。 深山里的确没有被开发,但正是因为没有被开发,所以才显得危险重重。 连道路都没有,密密麻麻的丛林里面,说不定哪个地方就有一个蛇洞蚁窝,甚至还有山雾瘴气,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苏虎拍拍胸脯,“俺不怕的,俺从小就在山里长大。” 陈招娣劝道:“虎哥,俺们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种地,把水塘操持起来,打猎风险太大了。” 苏虎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是不认同。 种地才得几个粮食,满足温饱都够呛,更别提还要供冠哥儿读书。 陈及冠喝了半碗粥,这才发现阿姐和姐夫都没动肉粥,只是一个劲的吃烤红薯。 “阿姐,你煮了这么多肉粥,给你和姐夫也来上一碗。” 陈招娣摇头,“这粥是专门给你煮的,俺们吃这个就够了。” 苏虎认同点头,“冠哥儿,你得吃些好的,俺听说读书费脑子得很。” 陈及冠起身,拿来两个粗陶碗,给他们各自舀了一碗肉粥,义正严词道: “姊食糟糠,吾独食肉,此乃不孝之举,难道阿姐想让我当一个不孝之人?” 陈招娣听见前半句有些疑惑,但后一句是听懂的,只好端起肉粥,小口小口吃着。 苏虎纠结了一下,也端起肉粥,直接喝了一大口,烫得他面容扭曲,但嘴巴却是紧紧闭着,不肯吐出来。 陈招娣喝了两口,突然反应过来,“冠哥儿,咱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说你是不孝之人了。” 陈及冠正色摇头,“阿姐,书上说了,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苏虎只感觉一阵天文传到自己耳朵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铜铃大的双眼满是清澈的愚蠢。 见姐弟俩都在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冠哥儿好厉害,说的话俺都听不懂。” 陈招娣也没听懂,好奇问道:“冠哥儿,你刚才说的是啥意思?” 陈及冠解释道:“这是《中庸》上的一句话,意思是君子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注意自己的言行。” 陈招娣若有所思点头,“爹已经教你《中庸》了吗,俺咋不知道。” 秀才爹自然没教他这些,毕竟自己才八岁,才学完《三字经》,《千字文》等等类似启蒙的书籍。 但是他好歹有前世的记忆,知识面比普通人要广得多。 他随口解释道:“我看了爹留下来的书,里面有这一句。” 陈招娣眼里顿时充满佩服的神色,自己小弟就是聪明,自己看书就能悟出这么多道理。 她虽然也认识一些字,但是每次看完就忘了。 吃完饭,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天空黑麻麻的,云层堆积在天空,看不见丝毫星宿和月亮。 远方的山峰隐约有模糊的轮廓出现,小池村也陷入安静,显然夜晚没有娱乐活动。 陈招娣端来一个木盆,里面是热水,亲手将陈及冠的脚放进去,仔细按摩着。 “阿姐,我自己可以洗的。” 他脸色通红,毕竟是个成人灵魂,不太习惯被如此照顾。 陈招娣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忙活。 洗漱好后,陈及冠来到被窝里,时间尚早,但不睡觉完全无事可做。 看书是不可能的,一斤灯油得四五十文钱,都能买几刀肉来吃了。 所以古代才有凿壁偷光的故事,还不是因为自己点不起油灯。 陈招娣将火盆放在他床边,又给里面添了几块木炭,亲手试探了一下他被窝的温度,这才满意点头。 做完这些,她摸黑打开木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陈及冠看着漆黑的房顶,不一会儿,睡意上涌,沉沉睡了过去...... 第9章 徭役 安平六年。 正月,初五。 宜嫁娶,开光,解除,出火,拆卸。 忌作灶,安葬,祭祀,开市,纳采。 年关已过,天气依旧寒冷,今年的春节并不热闹,或者说往年的春节就没热闹过。 小池村的大伙儿连温饱都没解决,根本没心思庆祝这等节日,最多最多就是在除夕的时候煮上一个鸡蛋,便算是过年了。 这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或者说除夕过后的这几天阳光都相当明媚。 天空万里无云,巨日悬挂在空中,洒下无穷无尽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陈大山眯着眼睛,避开刺眼的阳光,踩着草鞋在村里通知消失。 没一会儿,便来到了村子的西南方向,从竹栅栏往里面看去,陈及冠坐在藤椅上,腰背挺得笔直,白皙修长的右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认真写着字。 陈大山欣慰点头,家里经过这么大的变故,冠哥儿算是成长了起来,晓得认真读书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陈及冠抬头,恭敬道:“七叔公。” 陈大山背着双手走进去,问道:“苏虎和你阿姐呢?” “他们去水塘清淤了。” 陈大山点头,“你继续读书,俺去找他们说个事儿。” 陈及冠问道:“是不是徭役下来了。” 每年的徭役都是春播前和秋收后,毕竟一年四季只有这两个时间段是农闲时节。 官府哪怕恨不得将百姓剥削完,但也不会竭泽而渔,不会在农忙时节征召百姓。 陈大山点头。 陈及冠放下毛笔,用砚台将白纸镇住,将桌子搬到了屋里里面,“七叔公,我同你一起去。” 练了半天字,身心略微疲惫,正好走出去放松放松。 正好听一听今年的徭役是什么,希望不是什么太累的活儿。 往常他们家是不会有徭役的,毕竟爹有秀才功名,可以免除徭役。 但现在秀才爹死了就没办法了,必须出一个人去服徭役。 而他们家,只有刚进门的苏虎顶上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苏虎也算是得到了陈及冠的认可。 脑子不太灵光,但分得清谁好谁坏,一身力气更是无人能比,三百斤重的磨盘,一个人就能轻松抬起来。 而且干活很卖力,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直到夜晚才回来。 这不,当陈大山带着他来到水塘旁时,赤裸着上身的苏虎正踩在水塘里,一身精壮的肌肉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手里拿着锄头,将黑色淤泥全部铲到竹编簸箕里面,将水塘的空间腾出来,好准备种植莲藕和养鱼。 水塘也算是这一片地界的特色,有资产的人家都乐意挖上一口水塘,反正这里一年四季没缺过水。 挖出来的淤泥也不能浪费,这些可是上好的沃土,送到地里喂养庄稼,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苏虎,忙着呢。” 陈大山看着干活麻利的苏虎,也不由得咂舌,真真像头使不完力气的青牛似的。 苏虎抬头一看,擦了擦脸上的淤泥,咧嘴一笑,“七叔公,冠哥儿,你们咋来了。” 陈招娣赶忙放下手中鱼苗,急步走过来,“冠哥儿,你当心些,别掉下去了。” 她现在都有心理阴影,生怕小弟再次落水。 陈及冠往后面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很安全。 陈大山也没闲着,挽起裤脚,直接缩到了水塘里,一边帮忙,一边道:“上头下发徭役了,今年每家每户都得出一个人,可以用银钱抵,三两银子一个人。” 陈招娣愣了一下,她把徭役这回事忘了个干净,毕竟从自己记事起家里就没服过徭役。 但她是知道徭役的辛苦的,一时间担忧看向了自家男人。 苏虎倒是不怎么在意,徭役虽然累,但对他来说不算个事儿,反正自己的力气有的是。 别人见他长相凶悍,也不敢欺负他,就连监工都不敢朝他挥鞭子。 “今年的徭役是干啥?” “去县城俢码头,是个重活。” 徭役最怕的就是铺桥筑城,俢码头也在其中。 毕竟建码头用的材料都是厚重的花岗岩和结实的古木,这些材料要是砸在人身上,轻易就会把人砸成肉饼。 陈招娣一听,眼眶立马就红了。 苏虎自身反倒不怎么在意,他脑子虽然不灵光,但干活可是一把好手,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随后他又问了一下什么时候去服徭役,陈大山说后天大伙儿一起出发,也好有个伴。 苏虎松了一口气,“正好,明天能把冠哥儿送到私塾去,不能耽误了冠哥儿读书。” 陈大山点头,“成,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青山村寻周夫子,束修六礼可都准备妥当?” 陈招娣点头,“早都准备好了,这几天一直在看期辰,明天倒是个良辰吉日。” 一直沉默的陈及冠突然开口,“七叔公。” 陈大山转头看他,少年穿着一身灰色麻布,墨一般的头发整齐束在身后,皮肤白皙,五官立体,身上自有一股文人气质。 他不敢轻视,“冠哥儿,咋了?” 陈及冠拱手,“劳烦七叔公在外多关照一些我姐夫,不要让他受了欺负。” 服徭役是个危险活计,不仅是干活的时候危险,而且很容易发生排挤和争吵。 所以服徭役的时候都是以家族或者村子为集体,一起抱团取暖。 陈家族人一向团结,倒是不用担心,但姐夫毕竟是外来的,要是受了排挤,可就不好了。 陈大山愣了一下,洒然一笑,“冠哥儿,瞧你说的这话,苏虎也是咱们村的人,大伙儿心里都记着呢,而且他个头这么大,往哪一站,谁都不敢欺负俺们陈家人。” 苏虎见小舅子这么说,心里暖洋洋的,一直呲着大牙憨笑。 陈及冠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既如此,就多谢七叔公了。” 陈招娣给小弟整理了一下衣服,“冠哥儿,这些事不要你操心,安心读书科举便是了。” 陈及冠沉默点头,心里思索有没有什么来钱的门道,下一次的徭役,最好能用银钱直接抵了。 但他前世一直待在学校,学习能力尚可,但对于赚钱却一窍不通,白糖肥皂什么的完全不会。 看来,还是只能从读书方面想办法了...... 第10章 拜师前 第二天。 万籁俱寂。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光亮,小心翼翼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 当第一缕阳光射穿薄雾,陈招娣和苏虎从泥瓦房走了出来。 两人动作很轻,说话也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吵到了陈及冠。 来到灶房,苏虎开始生火烧水,陈招娣则拿来一个粗陶碗,将一个鸡蛋打进去。 等水烧开以后,冲到鸡蛋里面,用筷子快速搅匀,随后放到锅里蒸了起来。 这是小弟的吃食,至于她和苏虎,煮几个红薯就算了事。 在蒸鸡蛋羹的空隙,她来到东侧的屋子,轻轻推开木门,来到床边,看着睡得正熟的小弟,眼里满是温柔的神色。 陈及冠若有所感,睁开眼睛,见是她,慵懒喊了一声,“阿姐。” 刚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让陈招娣心情一下便好了起来。 “冠哥儿,该起了,今天得去拜见周夫子。” 陈及冠点点头,每天晚上睡得极早,睡眠肯定是够的。 坐起身,陈招娣阻止他掀开被子的举动,拿着一把木梳坐在他身后,温声道:“早上的风寒重,头发梳好再起来。” 阿姐的动作很温柔,木梳上下走动,一头墨发很快变得整整齐齐。 陈招娣灵活的双手将一部分一部分头发在头顶扎起来,像是一个小牛犊,十分可爱。 剩余的头发则用一根青色丝带束起来,整齐放在背后,看着像是一个小大人。 直到这时,阿姐才允许他起身,将一件灰白色的长袍亲手给他穿上。 长袍是用木棉布制作而成,手感细腻,远不是粗糙的麻布能比拟的。 陈及冠一边张开双手任由阿姐整理,一边问道:“阿姐,家里哪里来的棉布?” 陈招娣笑笑,“我把爹的衣服给裁了一件,给你做成的,冠哥儿去了私塾,自然不能穿的太过寒酸。” 陈招娣给他抚平长袍上的褶皱,仔细打量一眼,满意点头,“冠哥儿就是俊俏,日后长开了不知会迷倒多少良家女子。” 陈及冠将双脚塞进布鞋,来到院子的水瓮旁,打量自己起来。 墨发自然下垂,左右留有发髻,用一条青色丝带系成桃形,戴着四方平定巾,看起来可爱之中不失礼仪。 一身灰白色的棉质圆领长袍,将小小的个子衬托的高挑修长,腰间束着一条蓝带,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布鞋。 脸蛋白净红润,五官精致立体,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像是装着星空。 看起来,真是一个翩翩读书少年郎,当真是哪家的公子偷跑出来似的。 陈及冠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就这副相貌,日后要是要是进了官场,给人的第一印象便差不了。 古代人对相貌是极为看重的,往往一个人的面相就能决定他在官场能走多远。 在科举考试中,最后一轮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相貌更是重中之重,广为熟知的探花郎,便是相貌卓越之人。 感谢素未谋面的娘亲和秀才爹,给了他这副上好的皮囊。 不再多想,他踩着布鞋,朝堂屋走去。 阿姐正好端着一碗鸡蛋羹走进来,鸡蛋羹最上面还滴了几滴酱油,往上升腾着热气,让人一看便食欲大动。 一碗鸡蛋羹吃完,肚子填了个半饱,又吃了半个红薯,这才心满意足摸了摸肚子。 陈招娣给他清点束修六礼,全部放在背篼里,等会儿让苏虎送他过去。 束修六礼分别是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每一样都有寓意在里面。 肉干,寓意敬谢师恩,拜师为父。 芹菜,寓意学子要业精于勤,不得懈怠,“芹”与“勤”乃是谐音。 龙眼干,寓意学子从此启窍生智,古人将龙眼干比作脑中灵核。 莲子,寓意老师将苦心教育,视学子为亲子。 红枣,寓意学子早日高中,状元及第。 红豆,寓意学子能宏图大展,有个锦绣前程。 这些东西除了肉干以外,并不贵重,数量也不多,只是一个象征意义。 将六礼准备好后,陈招娣又将一个荷包放在苏虎手上,这便是私塾所收的束修了。 周秀才所要求的束修中规中矩,一年二两银子,已经是一个相当公道的价格。 毕竟周秀才的学识远近闻名,不少学子舍近求远都要前来求学,但周秀才对学子的要求不低。 具体是什么要求,只有去了才知道。 收拾妥当,陈大山赶着一辆牛车上门,吆喝道:“冠哥儿,该出发了。” 陈及冠整理一下衣袍,步伐不快不慢朝外面走去,背着竹编背篼的苏虎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苏虎的背后还别着一把柴刀,这是他出门的习惯,也好应对各种意外情况。 陈大山将陈及冠放在牛车上,自己和苏虎则步行在牛车旁边。 这头大水牛是陈家村唯一的一头牛,金贵的很,哪怕是人饿着肚子也不敢让这头水牛饿着肚子。 当然,这头水牛不属于村里任何一户,谁要用的时候,仔细照顾着就行了。 至于这头水牛是如何来的,陈及冠依稀记得是老爹中秀才以后,花了十多两银子买了一头交给村里人使用。 秀才爹虽然读书读魔怔了,但对村里人是极好的,回报了不少。 这也是为什么,村里人为什么如此照顾他们姐弟俩的原因。 牛车在蜿蜒的泥土路上摇摇晃晃,陈及冠看着身后的村子,再次感受到了宗族的力量。 投桃报李,日后他要是能考取功名,自当效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范。 当然,紧要之事是能成功拜师,想要读书科举,没有一个好老师是万万不行的。 先不说科举考试之中的种种门道,单单是各种经典的理解,没有老师带领,是根本学不会的。 想着这些,他也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了周夫子的眼。 小池村距离青山村约莫有十里路,不算远,但也不算近。 牛车往前行驶三里地,便来到了官道上。 官道是能容下两辆马车并行通过的土坯路,路面上没有一根杂草,足以说明这些土坯有多结实...... 第11章 故人之子 沿着官道继续前行十里路,旁边出现一条岔路,从这条岔路再走上五里路,就到了青山村。 此时旭日高升,朝阳将晨雾渲染成了金色,往前方看去,山间的云海也变成了金色,朦胧中能看见一轮红色的圆日。 清晨的空气中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似乎心胸都变得更加开阔。 陈及冠坐在牛车上,目不转定盯着这幅美景,一时间有了作诗的想法。 可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蹩脚的一句:“日出而林霏开,云奔而金光现。” 这还是他借鉴了前世的一首诗,不然根本想不出来。 没办法,前世根本没有作诗的经验,在快节奏的生活节奏下,对于诗情画意什么的也不关注。 一路来到青山村,青山村的确是一座坐落在山腰上的村子。 村子并不密集,点缀在山腰各处,每座屋子之间有密密麻麻的梯田相连。 如花卷一般一层层盘上去的梯田,在日出以后,水面如镜光反射,看上去好像有无数个朝阳蕴藏在梯田中一样。 云雾笼罩在山脚,整座青山村好似仙境,这里的时间仿佛变得缓慢。 一直来到青山村里面,一个勤劳的庄稼汉穿着麻布大褂,正用钉耙松田间泥土,为春播做准备。 见了他们后,立马露出警惕的目光,将手里的钉耙指着他们,“你们是哪个村的,来俺们青山村做啥?” 古代出行很严格,需要路引,所以一个村子基本上很少有外人到来。 陈大山回道:“老哥,俺是小池村的里正,今日是带家里的小子来拜师周夫子的。” 庄稼汉闻言,紧皱的眉头稍微松缓,“原来是寻周夫子的,沿这条石板路再走上七八百步就到了。” 三人继续往山中驶去,陈及冠这时候也从牛车上下来,徒步朝山上走去。 “冠哥儿,好端端的下来做甚,别把腿脚累着了。” 陈及冠摇头,一边埋头走在石板路上,一边道:“拜师需心诚,双脚赶路,以示对周夫子的尊敬。” 恍惚之间,陈大山仿佛看到了陈青云的模样,多年以前他求学,何尝不是这番虔诚的心态。 他笑笑,心中老怀大慰,小池村看样子又可以出人物了。 石板路比蜿蜒的山路要好走许多,而一路看过来的屋子基本都是泥瓦房,很少看见茅草屋。 这些方面都反映出青山村是个富裕村子,至少比小池村要好许多。 当然,如果秀才爹还活着的话,日后小池村未必不能发展成这样子,毕竟一个秀才对于农村地界来说,已经是拍马赶不上的大人物。 哪怕是那些地主老爷都不敢招惹一名秀才,不然一纸状告到官府,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再说了,就算官府不理,这些读书人有的是同窗,指不定哪一个同窗就是一个官老爷。 闲话不提,一路来到山上,下方的美景更加震撼,仿佛走在了云海上面一般。 青山村的确是一个好地方,要是放在后世,绝对可以开发成农家乐或者风景区。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读书,一颗浮躁的心能够安静下来。 一路来到梯田最上方,一座占地规模不小的青砖大瓦房映入眼帘。 主体采用砖木结构,黛瓦白墙,甚至用了大量青砖围成了两人高的院子,将外面的视线牢牢遮挡。 陈大山羡慕看着这座青砖大瓦房,有感而发,“冠哥儿,你爹本来准备考上举人就请工匠来建一座青砖瓦房,可惜......” 陈及冠目光平静,“七叔公,他日若是我得势,必要小池村每家每户都盖上青砖瓦房。” 陈大山含笑看他,心中只当小孩子说笑,想让村里人都盖上青砖瓦房,怕是得考上举人当了县老爷才行。 陈大山走上前,轻轻用铜环扣了扣黑漆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应声打开,一个两鬓斑白,穿着棉质长袍,约莫五十岁的老者打开门,一双深邃双眼上下打量他们。 陈大山佝偻高大的身躯,略显局促道:“老先生,俺们是带家里的小子前来求学的,不知可否向周先生通禀一声?” 老者摆摆手,“当不起一声老先生,老汉俺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幸亏周先生提携,才当了一个管家,你们称俺为许伯就好。” 说完,将大门打开一半,领着他们进去。 走近一看,地面铺着干净的石板,三进三出的院子雕梁画栋,瞧着便让人心生羡慕。 越往里面走,耳边朗朗读书声越发清晰,让他们忍不住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了这些学子。 最为局促的当属苏虎,他感觉这地方神圣异常,与自己格格不入,生怕犯了错。 一直来到堂屋,两侧摆放着太师椅和茶几,墙壁上挂着字画,瞧着像是会客的地方。 许伯让他们坐下,亲自给他们倒上一杯热气氤氲的茶水。 陈大山和苏虎不敢坐实,半边屁股落在外面,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陈及冠毕竟有个成人灵魂,见识要多许多,倒是泰然自若,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略微下垂,显得很安静。 许伯不经意打量一番他,心中微微惊讶,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依稀能看出故人的模样。 小池村? 姓陈? 是了,大概是陈先生的公子。 他叹一口气,折身朝外面走去,来到一处学堂外面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的读书声停止,一个穿着青色长袍,蓄着美髯的中年人手持戒尺走了出来。 中年人身高中等,面容普通,头上戴着四方定平巾,衣袍肥大,走动的时候翩翩飞舞,身上有很重的儒雅气质。 许伯递上一杯不热不冷的茶,轻声道:“先生,有故人之子来访,意为求学。” 周夫子好奇的哦了一声,“哪位故人之子?” “小池村,耳东姓。” 周秀才愣了一下,看向院子外的天空,怅然感叹:“青云兄,实在可惜,天妒其才,被心魔所困,竟然早早夭折。” 他迈着四方步朝堂屋走去,“罢了,去见见这位故人之子......” 第12章 叙旧 周秀才来到堂屋,陈及冠立马起身,执手恭敬行礼,“小子陈及冠,见过夫子。” 陈大山和苏虎有模学样,低头喊了一声见过夫子。 周秀才径直来到主位坐下,喝了一口茶水,这才道:“不必多礼,各自落座吧。” 陈及冠这才回到座位上,目光转向主位,扫了一眼周秀才的面容,随后没有直视他的双眼,而是盯着对方的鼻子。 心中微微愕然,他依稀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周秀才,记忆有些模糊,似乎是很小的时候。 周秀才没有说话,而是盯着陈及冠的面容细细打量。 面冠如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鼻梁高挺,五官立体,眼角处点了一颗黑痣,仔细一打扮,说是女儿家都有人相信。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另外一副更加成熟的面容,眼神恍惚,思绪被拉到过去。 昔日青云兄何尝不是如此,乃是他们同窗中最为卓越之人。 不管是才学,还是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不知惹得多少女子倾心。 如今他的儿子,完全继承了青云兄的相貌,甚至还超出不少,第一印象便差不了。 可惜,花开花谢,物是人非,青云兄,竟然英年早逝,再也不能与他赏月吟诗。 他莫名叹了一口气,收拢思绪,温声道:“冠哥儿,可记得我否?” 冠哥儿三个字一出,陈及冠便知道周秀才并不是以一位夫子的身份自处,而是以一位长辈的身份坐在他面前。 模糊的记忆得到证实,他眼眶一红,哽咽道:“周叔,我爹不在了!” 感情一半真一半假,拥有一个成人灵魂的他太懂得如何打感情牌。 周秀才鼻尖一酸,连忙来到他旁边,握着他的手,轻拍他的肩膀,“冠哥儿,莫要伤心,莫要伤心。” 陈及冠擦了擦眼角,“我不哭,爹要是看见了,怕又要训斥我,他常教导我男儿有泪不轻弹。” 瞧瞧,多懂事一个孩子。 周秀才声音更加温柔,“冠哥儿,你是个好的,如此挂念你爹,可惜,当时我游学在外,不然还能劝导你爹。” “劳烦周叔关心了,我爹泉下有知,想必会开怀的。” 周秀才目光怜悯,“昔日青云兄是何等意气风发,可惜,可惜,天不遂人愿,反倒我等平庸之辈,早早认清现实。” 说着,他轻轻摇晃脑袋,“罢了罢了,旧事休要重提,免得勾起伤悲,冠哥儿,你可记得我小时候将你抱于怀中?” 陈及冠压下对秀才爹的好奇,他现在才发现对秀才爹的了解太少了。 他眨眨眼睛,回忆道:“依稀记得,约莫是我三岁的时候,您那时候还考校我的《三字经》。” 周秀才开怀大笑,“是了,冠哥儿,你的记性比你爹要好,如此年幼的事情都还记得。” “当时你可调皮的紧,答对以后,非缠着我给你买糖葫芦,我拿不出来,你倒是又哭又闹。” “最后挨了你爹一顿板子,这才老实下来,但下次我再见你,你竟然装作不认识我,倒是小心眼如此。” 陈及冠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周叔莫怪,当时年幼不懂事。” 周秀才摆摆手,感叹道:“我岂会与一介稚子较真,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感觉好笑罢了。” “唉,时间飞逝,仔细一想,你如今已经八岁了吧......” 经过一番叙旧,两人的关系拉近不少,陈及冠松了一口气,心中默默感谢老爹,虽然家底没有了,但至少留下了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陈大山与苏虎两人全程不敢说话,不时敬佩看一眼陈及冠。 瞧瞧人家才八岁,就能在秀才先生面前侃侃而谈,没有丝毫怯场。 不像他们,连插一句话都不敢。 不过他们也插不进去,两人说的话半文半白,他们只能依稀听懂一些。 叙事足足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周秀才这才打住,回到主位上,喝了一口茶水,声音多了一丝郑重,“冠哥儿,此次上门,你是前来求学的?” 陈及冠站起身,再次执手,语气坚定,“正是,望先生成全。” 周秀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清脆的击打声像是敲在心脏跳动的脉动上。 半晌,这才开口,“你如今年方几岁?” “回先生,小子今年八周岁。” “正是稚子心性,可能静心读书?” 古人读书普遍偏迟,毕竟心性未定,去了私塾也是白白花费银两。 有许多孩童都是过了十岁才开始启蒙读书,当然,这一点不适用那些大户人家,他们银两多的是,往往在孩童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启蒙读书。 陈及冠面容严肃,“望先生周知,冠虽幼,但向学之心坚定,话语空白,唯有时间可证。” 意思就是说话并没有信服力,一切留给时间来证明。 周秀才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青云兄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仅仅八岁,谈吐大方,条理清晰,让人下意识忽略掉对方的年龄。 他继续问道:“向学之心坚定?不知求学为何?” 青云兄的儿子他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但不妨碍他探一探底,如此才好因材施教。 其实从刚才一番对话,他便已经起了爱才之心,哪怕不是故人之子,他也会收下。 陈及冠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略微思索一番,便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回答:“小子求学,一为明理见天下,二为造福族人,乃至于造福一县百姓,一府百姓,造福天下百姓!” 声音稚嫩却铿锵有力,仿佛有洪钟在耳边敲响一般! 周秀才听见这话,搓了搓手指,久久没有说话。 “善,大善!” 周秀才起身,来回走动两步,激动的面红耳赤,“冠哥儿,你仅仅启蒙,便如如此见识,当真是早慧之人。” “我辈读书之人,就该有如此志向,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冠哥儿,日后你可莫要忘了今日志向。” 陈及冠回想骨瘦如柴的族人,回想大伙儿面对徭役时的绝望,回想他们对自己殷切的希望。 重重点头,“冠,必不忘初心!” ...... 第13章 拜师成功 “善!” 周秀才喝了一口茶水,压制住激动的心情。 他完全刷新了以往对陈及冠的印象。 几年前他去过小池村几次,对这个幼童的印象就是长得可爱乖巧,有点儿小聪慧,但同时也调皮任性得紧,一点儿小事都能记很久。 其余的,他便没什么印象,毕竟总共没见过几次。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孩子是个上好的读书苗子。 说话谈吐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岁小儿,所思所想有很大成长,年纪轻轻便有自己的思想。 这很难得。 加上故人之子这个滤镜,很难让他不升起好感。 他赞赏看着陈及冠,话若春风拂面,“冠哥儿,不知启蒙书物读到哪一本了。” 这算是认可了陈及冠,已然有了将他收为学子的打算,开始探究他的学问基础。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千家诗》,均已熟记。” 秀才爹对他的学问方面抓得很紧,自从两岁会说话以后,便开始对他启蒙,这些书籍全都学过。 加上这段时间的温习,以及前世知识的融合,区区启蒙书物的确不在话下。 周秀才认可点头,“《三字经》背诵于我耳。” 陈及冠挺直腰背,字正腔圆的官话脱口而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 等背了差不多一半以后,周秀才这才伸手打住,问道:“昔孟母,择邻处,何解?” 光会背诵是没用的,要深入理解每一处意思才行。 “意思是孟子的母亲为了给孟子提供良好的环境,搬了三次家,这句话告诉我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需要选择良师益友,不可滥交狐朋狗友。” 周秀才眼睛一亮,哪怕是他学堂里的学子,能够说出前半句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冠哥儿居然能够举一反三,延伸出自己的理解,说出启示意义。 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美髯,继续问道:“《千字文》中,金生丽水,玉出昆仑,何解?” 陈及冠略微思索,答道:“黄金是在丽水这个地方产出的,玉石是在昆仑这个地方产出的。” “这句话的应当是想告诉我们,各个地方的风俗人情不同,各有各的特性。” 周秀才点头,“不错,最后一个问题,读完《弟子规》,你有何感悟。” 这不是对单独一句话进行理解,而是扩大到整本书。 陈及冠沉吟两三息,声音不快不慢,“回先生,《弟子规》在教导小子,在家里要孝敬父母,尊重兄长。” “在外要谦虚内敛,善待他人,谨记君子慎独。” “在此的基础上,还要日夜学习,感怀师恩,不得松懈。” 周秀才抚掌,感叹道:“青云兄当真是生养了个好儿子。” 陈及冠低头,“先生过奖。” 周秀才见他不骄不躁,更是满意,“冠哥儿,我欲收你为关门弟子,你可愿意?” 陈及冠愣了一下,当即执了一个弟子礼,“小子不胜荣幸。” 周秀才哈哈大笑,“束修六礼可带来了?” 陈大山连忙道:“带来了带来了。” 周秀才朝许伯使了一个眼神,后者立马轻步走了出来。 等他回到堂屋,已经端了一盆清水,拿着一支毛笔,一盘朱砂,一个画轴。 周秀才站起身,朗声道:“大景王朝乙巳蛇年,戊寅月,癸卯日,吾周礼平欲收陈及冠为关门弟子,请圣人莅临见证。” 说着,将画轴打开,里面是一个孔圣人的画像。 头戴青色方巾,面容宽大,露出两颗牙齿,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身体前倾,一副很谦和的样子。 这便是文道圣人,孔仲尼,当这幅画像展开的时候,气氛一下变得庄严肃穆。 周秀才来到陈及冠面前,亲手给他整理长袍和方巾,面容严肃,声音铿锵有力,“第一礼,当正衣冠,以示求学之心真诚。” 陈及冠低头,表示自己的尊敬之色。 整理好衣冠,周礼平拿着他的双手放在铜盆里,正反各洗一次,用毛巾擦拭干净。 “第二礼,盥洗礼,净手净心,去除杂念。” “第三礼,为叩首礼。” 一旁的许伯正想提醒,却见陈及冠已经撩起衣袍,跪在了地上,认真三跪九叩。 周礼平坦然受了这一礼,亲手将他扶起来。 随后拿起毛笔,蘸上朱砂,在他眉心处点了一颗红痣。 “拜师第四礼,朱砂启智,开启慧根,文气聚来。” 陈及冠只是感觉额头有些清凉,其余的倒是没感觉到,毕竟这只是一个仪式。 “第五礼,赠拜师礼。” 陈及冠从姐夫手中接过六礼,恭恭敬敬递过去。 周礼平一一接过。 “最后一礼,吉时献茶。” 陈及冠接过许伯递过来的茶水,双手端着,低着头,小步上前,声音哽咽中不失尊敬:“夫子,请用茶。” 这时候就可以改口,不再称呼先生,而是称呼夫子。 周礼平皱眉,戒尺不轻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 “冠哥儿,你该称呼我为老师,你乃为师的关门弟子。” 陈及冠这才反应过来,普通学子与关门弟子之间有云泥般的差别。 普通学子只是有一个学习的机会,但关门弟子却可以继承老师的所有衣钵,关系可以比之父子。 他连忙道:“老师,请用茶。” 周礼平满意接过,轻轻嘬了一口,然后欣慰看着他,拿出一本书籍,上面写着《九章算术》。 “你父亲想必给你留了不少书籍,今日将《九章算术》赠予你,要你知晓,读书不止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同样不可或缺。” 拥有前世记忆的陈及冠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感激接过,“弟子定铭记于心。” 周礼平开怀大笑,吩咐许伯:“去备上一桌饭菜,今日当浮一大白。” 许伯应声退下,周秀才则亲昵的来到陈及冠身边,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打探他的学问程度,好制定教学计划。 越探究越是惊喜,冠哥儿不仅学完了启蒙书物,连《论语》也自学了一部分,而且理解程度不低...... 第14章 夫子的提议 不知不觉,日头已到正午。 浓雾早已散去,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一片片梯田像是玻璃镜子一般,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奇形怪状的云朵漂浮在空中,好似在变化世间的万事万物。 许伯来到堂屋,恭敬道:“夫子,饭菜已准备齐全。” 周礼平起身,“同去,今日乃是家宴,各位不必拘束。” 陈及冠很自然的跟在老师身后,陈大山与苏虎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忐忑。 他们心底为冠哥儿成功入学感到高兴,但是没想到还要和夫子一起吃饭。 这可太折煞他们了,他们什么身份,能上了秀才老爷的饭桌。 陈及冠察觉出了他们的异样,转过头给了他们一个肯定的眼神。 两人这才忐忑跟在身后,来到了饭厅。 哪怕是饭厅,依旧铺了石板砖,一张黑木圆桌摆在正中央,上面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四菜一汤,两肉三素,分别是白菜炒肉,一盘烤鸭,除此之外还有一桶米饭。 饭菜蒸腾出热气,闻着便让人食欲大振,陈及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恢复记忆以后,他这口腹之欲就没满足过,虽然平日在家里吃的是最好的,但也寡淡无味。 更何况他还有前世记忆,对现代那些吃食想念的不行,今日中午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吃一顿。 周秀才坐在主位上,拉着陈及冠坐在旁边,看着正在给他倒酒的许伯,皱眉问道:“彩儿他们呢。” “爹爹,我来了。” 一道清脆如百灵鸟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大红色棉袄,头发梳成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面容与周礼平并不相像,看起来粉雕玉琢,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了风华之色,看着就是个美人胚子。 小女孩旁边则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棉袄,头发整齐披在身后,面容普通,倒是与周礼平有三分相似。 周礼平见到他们,脸上露出笑意,伸出双手将小女孩抱住,介绍道:“冠哥儿,这是我的幼女,周云彩,与你同年,只不过小三月,这是我家仲子,周云文,也在学堂读书。” “此外,我家大儿目前在县学就读,正在准备院试。” 陈及冠起身,一一行礼,“陈及冠,见过彩妹,见过文哥儿。” 周云文同样拱手,文质彬彬,“冠弟不必如此多礼。” 周云彩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里好似泛出星星,奶声奶气道:“爹爹,这人比哥哥俊俏多了。” 周云文猛的咳嗽两声,周礼平则哈哈大笑,“以后你可以常见到冠哥儿,他也要在学堂上学了。” 周云彩拍拍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冠哥,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学堂里没一个人敢欺负我。” 陈及冠微笑,“既如此,多谢彩妹了。” 周云彩见他笑得灿烂,脸庞一下红了,埋到爹爹的怀里,不敢看他。 陈及冠哑然失笑,倒是感觉有趣。 周礼平将她放到凳子上,板着脸,“贵客面前,不可失了礼仪,爹爹以往就是如此教导你的?” 周云彩撇撇嘴,乖乖坐好。 周礼平让许伯给陈大山和苏虎倒上酒,两人诚惶诚恐端起酒杯。 随后周礼平率先动筷,给陈及冠夹了一筷子鸭肉,众人这才开始动筷。 陈及冠吃饭依旧慢条斯理,看起来优雅美观,周云彩悄悄关注他,见状收敛自己的动作,注意自己的行为。 食不言寝不语,周家的规矩显然做的极好,饭厅里只有碗筷敲击的轻微声音。 吃完饭后,坐在太师椅上,一人又上了一杯茶水。 苏虎和陈大山端起来一饮而尽,周云彩咯咯发笑,“爹爹,他们怎么把漱口的茶水给喝了?” 周礼平看着尴尬的不知所措的两人,呵斥女儿:“彩儿,不得无礼!” 周云彩吐了吐舌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悄悄用余光打量陈及冠。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像是从画本上走出来的一样。 她这个年龄自然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不自觉的想亲近他。 周礼平略感抱歉道:“幼女不知礼数,还望莫怪。” 陈大山连忙摆手,“是我等不知礼数。” 周礼平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而是说道:“不知日后冠哥儿读书,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陈大山和苏虎对视一眼,眼神迷茫。 “不知夫子是什么意思?” 周礼平只好把话掰碎了说明白,“小池村距离这里有二十里路,冠哥儿前来读书,终究是个难题。” 陈大山认真道:“俺可以每天接送冠哥儿,夫子尽管放心。” 周礼平摇头,“读书需晨昏定省,将时间浪费在赶路上,实在是不值得。” “这......” 陈大山扣扣脑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礼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冠哥儿乃我关门弟子,同时还是青云兄的遗子,我待他如亲子,依我看,就让他住在私塾好了,如此也好专心读书。” 说着,他看向陈及冠,温声道:“冠哥儿,你意下如何?” 还没等陈及冠回答,周云彩率先拍手,大呼小叫,“好极好极,如此最好不过了,我能一直看到冠哥了。” 周云文戳了一下妹妹,眼角疯狂抽搐,妹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女儿家怎可说如此露骨的话? 陈及冠没在意周云彩说的话,而是感动看着周礼平,深深行了一个礼,“冠,拜谢老师。” 他本来已经做好每天行走四十里路的准备,没想到夫子待他却是极好,连这些方面都想到了。 他这一世的运气着实不错,有溺爱他的姐夫,有充满善意的族人,还遇到了如此良师,这是他上一世作为孤儿不曾拥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恢复记忆以后,对前世并无多少留恋,上一世虽然衣食不愁,但总归没体会到亲情的滋味。 周礼平抚摸美髯,“你我之间,何须说客气话。” 陈大山犹豫一下,问到:“先生,不知所需束修多少?” ...... 第15章 尘埃落定 “至于束修,同普通学子就好,一年二两银子。” 周礼平没有多加犹豫,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束修是不能少的,毕竟这是师生关系的一部分,如果他不收,反而对陈及冠不利,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会让其他学子有意见。 陈大山又问:“那不知一日吃食住宿需要多少铜钱?” 周礼平犹豫一下,说道:“吃食你们每隔一旬送来即可,至于住宿,便不计较。” 陈大山双膝落地,“多谢夫子慷慨,俺代表陈家,给夫子磕头了。” 周礼平让许伯扶他起来,“里正不必如此多礼,冠哥儿是我的关门弟子,自然该多加照顾。” 让冠哥儿家里每旬送来吃食,也是避免让别人产生理所当然的想法。 他知道冠哥儿家里现在十分落魄,想必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吃食。 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后自己吃什么,冠哥儿便吃什么,在油水这方面,万万不能亏待了冠哥儿,毕竟读书是一件费脑子的事情。 事情商量妥当,周礼平对陈及冠道:“冠哥儿,读书宜早不宜迟,两日过后你便搬到私塾来吧。” “你如今可以省去启蒙过程,接下来该学《四书》与孝经论,所以需准备《四书》,分别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以及毛笔、砚台,墨条,白纸若干,可记下了?” 陈及冠点头,“弟子谨记。” “至于额外的行李,我就不一一嘱咐,想必你家里会准备齐全。” 周礼平犹豫一下,问道:‘“你家中,是否只有招娣了?” 陈及冠摇头,指着苏虎,“这是我姐夫,姓苏名虎,是个敦厚老实之人。” 苏虎没想到会扯到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憨笑点头。 周礼平审视他两年,着重看了两眼他壮硕的身子,赞叹道:“果真勇猛,是个武举的好苗子。” 陈及冠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姐夫这个体格,不能这么浪费了。 但是他对武举不甚了解,只能之后再做了解。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周礼平打了一个哈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陈及冠领悟到意思,当即起身拱手,“时间不早,不敢打扰老师休憩,我等便回去了。” 周礼平含笑点头,“去吧,两日后准时前来,不可迟了时辰。” “弟子谨记。” 周云彩嘟着嘴,撒娇道:“爹爹,冠哥要走了吗,彩儿不舍得他走。” 周礼平黑了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前一直没发现自家幼女对外人如此上心。 陈及冠再次拱手,“文哥,彩妹,两日后再见。” 周云文教养很好,回了一礼,“冠弟,两日后再见,一路顺遂。” 周云彩不舍挥挥手,“冠哥,两日后可一定要来,彩儿等你。” 陈及冠撩了一下衣袍,率先走出去,陈大山和苏虎跟在其后,许伯则送他们到门口。 “许伯,这乃是今年的束修,劳烦你清点一番。” 陈大山从苏虎手里接过荷包,将铜钱递过去。 许伯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全都是铜钱,看不见一颗银豆子,拿起来叮当作响。 他也没仔细清点,慈祥笑道:“想来是够的,冠哥儿这等气度,瞧着便不是弄虚作假之人。” 陈及冠拱手,“今日劳烦许伯了,小子这便去了。” 许伯佝偻腰背,“冠哥儿一路顺遂。” 陈大山将牛车牵过来,正想把冠哥儿抱上牛车,陈及冠却摆摆手。 “七叔公,我先自己走走,走累了再坐车。” 今日天气不错,他也想多看看古代的风景,顺带锻炼一下身体,日后读书定然是用得上的。 青山村的风景的确不错,颇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一块块梯田不知花费了多少代人的汗水才建造起来,与其他地界明显不同。 别的不说,青山村的树木翠竹就比其他地方多上不少。 特别是官道那一片,可以说是光秃秃的,看不到一根大型树木,甚至有很多地方连草皮都没有。 因为古代的能源基本都是木柴,光是烧火做饭就不知要耗费多少。 更何况一旦要修建宫殿城墙,耗费的木柴更是不计其数,山林资源自然消耗得快。 益州这片地界还好,山林多,交通不便,开发的并不足够,还能看到一些青山绿水。 但中原那些地方听说已经找不到大型树木,皇帝想要修建宫殿,主梁都得从老远的外地运送过来。 陈及冠不禁开始思考上一世的煤炭分布地点,如果能将煤炭利用起来,想必是一件大功劳。 只是不知道这个大景王朝有没有开始利用煤炭,他现在的见识太少,对这个王朝了解不够。 还是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有所作为。想着想着,离开青山村的地界,苏虎突然开口,“哈呀,憋死俺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吃饭都不敢动筷子嘞。” 陈大山同时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周夫子不愧是读书人,身上威严重的可怕,比那些衙役还厉害。” 说着,看向陈及冠,佩服道:“冠哥儿,你不愧是读书人,能和周夫子交谈这么久。” 陈及冠笑笑,“夫子人很好的。”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虽然才向周秀才拜师,但这份师生情谊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 特别是经过拜师六礼的仪式之后,这种感觉更重。 此时他也算理解到了为何古代的师生关系堪比父子关系,这是时代不同造成的区别。 现代人们虽然也尊重老师,但尊敬只是流于表面,毕竟教育已经普及化,老师的地位大大下降。 各种发达的信息手段也削减了老师的作用。 不像古代,如果没有老师教导,是无法学到知识的,因为你没有渠道。 所以一个老师肯向你倾囊相授,这份情谊绝对比得上父子。 “冠哥儿,日后你可得跟着夫子好好读书,我们会常来私塾看望你的。” “七叔公,我知晓的,不敢辜负族人希望。” 牛车再次来到官道上,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陈及冠来到牛车上,摇摇晃晃的,居然睡着了过去...... 第16章 秀才爹的遗产 等回到小池村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远方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墨蓝色的雾气,空中的云层逐渐变多。 狂风乱做,吹得树叶翠竹向一面倾倒,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有翠竹被吹断了。 刚到村口,就看到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穿着一身灰色麻布的陈招娣站在原地,不断踮起脚尖张望。 陈及冠从牛车上跳下去,快速奔跑过去,“阿姐,我回来了。” 陈招娣见了小弟,一颗心才放回肚子,用手护着他,“慢些,别再摔着。” 说着,打量他被晒的红彤彤的面庞,双手叉腰看着苏虎,“你这个没眼力见的憨货,不知道给冠哥儿戴上个草帽?” 苏虎挠挠后脑勺,憨笑没说话。 陈及冠拉着阿姐的手,“阿姐,晒得可舒服嘞,我刚才都睡着了。” 他鼻子一痒,用力打了个喷嚏。 陈招娣立马就急了,“是不是受风寒了,都怪阿姐,该给你准备上一床棉被。” 陈及冠自我感觉良好,他又不是病秧子,哪里这么容易感冒。 因此摆摆手,主动向村里走去,“阿姐,你莫操心,我好着呢,快回去吧,我都饿了。” 陈招娣听他这么说,立马迈开脚步朝村里走去。 “冠哥儿,拜师回来了?” 刚到村里,一个妇人一边晾晒衣物,一边和蔼问道。 陈及冠停下脚步以示对长辈的尊重,恭敬道:“三婶,我回来了。” 三婶眼睛一亮,“瞧你这模样,是拜师成功了?” “夫子垂怜,便收下了我。” 面对村里人,他说话自然要通俗一些,但终究受了读书的影响,听起来文绉绉的。 三婶也不介意,反而更高兴了,她对读书人有种天然的尊敬和畏惧。 “好哇,俺们村里又可以出一个秀才了。” 陈及冠面露羞愧,古代科举如此艰难,哪怕他有着前世记忆,也不敢说一定能考取秀才。 先不说其他,单单他接受的教育资源便远远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 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一路回到家,手中又多了一把花生,一把南瓜籽,还有两个烤红薯,这都是村里人给的。 东西不贵重,但拿着却是沉甸甸。 回到家,陈招娣立马走进灶房,开始准备吃食。 陈及冠则打开秀才爹的屋子,这是陈家最好的一个屋子,不过设施很简陋,大木床,大木桌,除此之外就是一个黑漆大箱子。 黑漆大箱子上了一把铁锁,显然里面的东西很是金贵。 陈及冠站在门口,前面几年的记忆浮上心头。 穿着青色长袍的秀才爹手里拿着书卷,在屋里来回走动,让这个小家永远充满朗朗读书声。 而年幼的陈及冠则被强压着坐在书桌前,一脸不耐烦的拿着毛笔练字。 偶尔秀才爹兴起之时,还会带着他做对子,一旦他做的不好,就面沉如水,那模样简直比戒尺落在手心还要恐怖。 但当陈及冠表现出彩,比如学完一本书物的时候,又会开怀大笑,大喊吾子有举人之姿。 想着想着,陈及冠面露笑容,向前一步,一颗晶莹的泪水从脸蛋滑落。 他这才猛然发觉,慌忙用衣袖将眼泪擦掉。 父爱无声,却沉重如山。 以前的陈及冠不懂,恢复了前世记忆以后,倒是慢慢懂得了。 他拿起一张麻布,将屋里的灰尘擦了个干净,这才拿着一把长型锁,打开了黑漆木箱。 一股墨香当即从里面传出来,仔细一看,木箱里面全是各种书籍,纸张泛起褶皱,但很干净,显然秀才爹很是爱护这些书籍。 这个黑木箱子,也是陈家最宝贵的东西。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将这半箱书籍卖给书铺,少说能卖几十两银子。 可是哪怕秀才爹病重,也不允许陈招娣卖了这些书籍。 随手拿起一本线装的《春秋》,翻开一看,通篇都是秀才爹的字迹。 灵动之中不失庄严,光看字迹,就能看到一个意气风发之人。 又拿起另外一本来看,这些书籍全都是秀才爹亲自手抄的,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也不知道从哪里借阅。 毕竟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不愿意轻易借于旁人观看。 这箱子书,就是秀才爹一辈子的心血。 陈及冠轻轻抚摸,轻声道:“爹,九泉之下,望保佑儿子文运昌隆,早日中举。” 说完,他吐出一口浊气,对着书箱拜了拜,这才拿起一个木制书箱。 书箱成长方体,设置了灵活的开扣,上面带着斑驳痕迹。 昔日,秀才爹就是背着这个书箱,前去府城赶考。 将书箱打开,陈及冠先是找出四书五经,一一放在书箱里面,他的动作轻柔,生怕将这些书籍弄坏。 感谢秀才爹,如果不是他,他在科举之路上还要花费更多银子,这些银子,绝对不是阿姐和姐夫能够承担的。 随后,陈及冠又找出孝轮经相关的书籍,仔细放进去,剩余的书籍先不用动,等学到下一个阶段,回家再取便是了。 但还没问,读书光有书是没用的,笔墨纸砚同样不可获取。 从木箱里面将所有的白纸都取了出来,约莫三刀,足够他用很长一段时间。 墨条则不多了,只有三根,而且都是廉价的墨条,但现在他不讲究这些,毕竟自己的毛笔字虽然不算丑,但还未形成自己的风骨,日后还需好好磨练。 毛笔和砚台他自己便有,但他考虑一下,还是将秀才爹的砚台拿上。 日后等他升起懈怠之心,便看一眼砚台,等于是秀才爹时时刻刻在身边督促。 做完这些,陈及冠本想将木箱关上,却意外发现了两本很有意思的书籍。 一本是《弓术》,一本是《骑术》。 打开一看,里面是灵活灵现的小人图,一个个手持弓箭,或者飞跃上马,展现各种弓术要点和骑术要点。 特别是《弓术》后半部分,还有站桩打磨气血的动作。 抬头一看,果然在墙壁上看见了一张大弓,大弓旁边还有一张崭新的小弓。 他见猎心喜,秀才爹真是考虑周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是要全面培养他...... 第17章 阿姐不舍 大景王朝的读书人,可不是柔弱书生,礼、乐、书、数、射、御,缺一不可。 当然,不要求学子全部精通,但必须有所了解,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礼和书。 礼是品性道德,书则是文化学识,这两点也是科举最为看中的。 但其他的同样很重要,射和御代表的是学子的战斗力。 话本上总是能看到学子孤身一人进京赶考,在路上的破庙偶遇狐狸精的故事,从而被吸干了精气。 这当然是虚构的故事,但学子孤身进京赶考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例子不少。 但古代不仅有山匪,而且还有野兽毒虫,这些学子敢背着书箱就去往千里之外。 凭的是什么? 凭的当然是射和御,难不成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吗? 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听,但若是你不通道理,某也略懂物理,说的便是这时代的学子了。 当然,现在的学子学的射和御大部分带着表演性质,毕竟能去赶考的人,或多或少家里都有资产,可以请镖局。 一个人赶考实在太过危险。 但对陈及冠来说,《弓术》和《骑术》来的实在太好了。 提升自己的武力很有必要,谁知道以后外出会遇到什么情况,打铁还得自身硬。 再说了,练习一下上面的招式,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也是好的。 听说以前秀才爹在考上待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直接瘦脱相,差点儿一命呜呼。 科举不仅考验学识文化,还要考验身体素质和意志力。 陈及冠爱不释手翻看《弓术》和《骑术》,前世他哪里有机会接触这些,如今可要好好把玩一番。 “冠哥儿,出来用饭了。” 阿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陈及冠应了一声,将两本书和小弓放在书箱里面,准备全部带到私塾去。 走出门一看,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日薄西山,血般的夕阳给大地披上一件红色的纱衣。 晚风大作,一群不知名的鸟儿滑过天空,不知去向何处。 陈及冠打了个冷颤,先是回自己的屋子,将身上的棉质长袍换下,这才走了出来。 棉质长袍如此珍贵,可不敢弄脏弄破,等去了私塾再穿罢。 来到堂屋,桌上依旧是一盆香气升腾的米粥,米粥上面还点缀着青色葱花。 陈及冠喝了一口,米香和肉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胃口大开。 他赞叹道:“阿姐,你煮的粥真好吃,旁人做不出你的味道。” 陈招娣听的心花怒放,“你惯会哄俺高兴。” 陈及冠动作没停,抢过他们的碗,给他们各自装上一碗肉粥。 陈招娣看的心疼,“冠哥儿,你留着自己吃就好。” 苏虎连忙点头,“俺不爱吃肉粥。” 陈及冠反驳道:“你们就乐意吃树叶子?快吃快吃,莫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 他现在已经掌握了阿姐和姐夫的弱点,只要这样做对自己不好,他们保管乖乖听话。 陈招娣无奈,只能端起肉粥,小口小口喝着,同时咬了一大口红薯。 这一碗肉粥她定然舍不得一口气喝完,一顿喝一点儿,能吃上两天呢。 两天嘴里都有肉味儿,想想都高兴。 “冠哥儿,今儿去拜师怎么说的?” 陈家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喝粥一边把今天的事情叙述一遍。 “啥,住在私塾?那谁给你弄吃食?衣物被子谁给你洗?天冷了没个人照顾,冠哥儿,你连头发都不会梳。” 一连串的问显示出了陈招娣的急促,眼泪珠子瞬间从脸蛋上滑落。 陈及冠也急了,连忙站起身用衣袖帮她把眼泪擦掉,温声哄道:“阿姐,你莫哭,我是去求学的,可不是享福的,这些事我会学着自己做的。” 陈招娣直摇头,“不行,你是读书人,哪儿能做这些脏活累活。” 陈及冠无奈,“阿姐,我不想成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总该是要长大的。” 陈招娣哭得更凶了,“冠哥儿,没了你俺可咋活。” 一旁的苏虎看的直着急,想安慰又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自己的肉粥推过来,“招娣,你吃。” 陈招娣侧过身不理他,“你也是,好端端的应下这号事干啥,不就是青山村吗,大不了每天俺早些起床,背着冠哥儿去私塾。” 陈及冠感动的眼眶发红,但还是劝道:“阿姐,你可以常来看我呀,我要是去了私塾,就能安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让你当秀才姐呀。” 陈招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是能当上秀才姐,俺就是死了都愿意。” 陈及冠连忙捂着她的嘴,“阿姐,你快呸呸呸,咋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呸呸呸。” 陈招娣很乖的听话,但还是担忧道:“冠哥儿,你看能不能同夫子说一声,让俺也去私塾,俺保管不打扰你,阿姐就怕你在外面冷了饿了也没个人照顾。” 陈及冠不知道说什么,故意板着脸,“阿姐,同窗会笑话我的,再说了,家里也离不开人,你走了姐夫可咋办?” 苏虎一直憨笑。 陈招娣沉默不语,陈及冠又劝了好久,各种引经据典,这才让阿姐勉强接受这个现实。 但随后她饭也不吃了,起身忙里忙外,开始给他收拾行李,看那架势恨不得要将家当搬空一般。 陈及冠止住她的动作,“阿姐,我是去求学,不是要搬家,咋可能把床给搬过去,带上书箱,几件换洗的衣物,一床被子就够了,到时候麻烦七叔公用牛车送我们一趟。” “再说我的事不急,夫子给了我两日的时间准备。” “现在要紧的是姐夫的事,他明日就要去服徭役了。” 陈招娣这才停下动作,叹一口气,沉默着给苏虎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两件破烂麻衣和一床脏被子,吃食则是红薯和土豆。 徭役可不会管吃管住,所有东西都得自己准备。 将这些行李粮食全部打包在两个竹筐里面,明天用扁担挑着去就成。 陈招娣想了想,又装上一坛子咸菜放在竹筐里面,咸菜可以补充盐分,吃了身子就有力气...... 第18章 苏虎服徭役 翌日一早。 黎明刺破黑暗,天刚蒙蒙亮。 晨雾笼罩山村之际,苏虎和陈招娣便已经起床了。 冬日清晨的冷风吹刮着门窗,饶是如此,苏虎依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麻衣,壮硕的身躯若隐若现。 两人轻手轻脚,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陈招娣来到灶房准备早上的吃食,苏虎则拿出磨刀石,开始磨柴刀。 “阿姐,姐夫。” 头发略显凌乱的陈及冠走出屋,打了个哈欠。 苏虎停下动作,不好意思笑笑,“冠哥儿,俺把你吵醒了?” 陈及冠摇摇头,“睡醒了。” 说着,他来到灶房,自己打了一盆温水,来到院子里面。 拿出一根柳条枝,嘴里嚼着两片皂叶,嘴里立马泛起了泡沫。 皂叶是当地特有的一种树叶,揉碎了便能出泡沫,有一定的清洁功能。 陈及冠拿着柳条枝,将牙齿刷干净,口腔立马变得清新。 将热水浇在脸上,睡意顿时一散而空。 他仰头看着苏虎,嘱咐道:“姐夫,出门在外,一定跟着族人,受了欺负莫要委屈,族人会护着你的。” 苏虎心中一暖,憨笑点头,“冠哥儿,俺记着了,你安心读书,没人敢欺负俺。” 陈及冠点点头,从衣袖里拿出二十文铜钱递给他。 苏虎退后一步,慌忙摆手,“冠哥儿,使不得,你的钱留着有大用嘞。” 说着,他还拍了拍胸脯,“招娣给了铜钱,让俺累得慌了,就去吃上一碗馄饨。” 陈及冠将铜钱放在他衣襟里,语气坚决,“拿着吧,不要告诉阿姐,出门也好有个急用。” 陈及冠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毕竟秀才爹以前可不缺银两,村里人也爱护他,一来二去,积攒下了约莫几百文。 本来是有几两银子的,只是秀才爹去府城赶考加上一场重病,直接将家里的积蓄给掏空了。 苏虎只好将铜钱接下,心中却没有动用的想法。 陈及冠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苏虎能独自逃难到陈家村,想必是个细心之人,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再说,族人也在他的身边。 本来还想将《弓术》上的站桩之法传给姐夫,毕竟姐夫这个体格,不习练出一身好武艺,实在是可惜了。 但转念一想,姐夫是去服徭役,干的是力气活,又人多眼杂,怕是没什么功夫练习。 还是等姐夫服完徭役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最好让族人也都练上一练,起码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当然,估计练不出什么名堂,毕竟肚子里没油水,地里的活又多,顶多练一下技艺。 想着这些,他来到灶房,帮着阿姐烧火。 陈招娣自然不愿意他做这种活计,义正言辞道:“君子远庖厨,冠哥儿你是读书人,快出去,莫要脏了手。” 陈及冠一本正经解释道:“君子远庖厨,非有意于善,意思是要教导我们要少杀生,这样可以积累福分,并不是让读书人不近灶房。” 陈招娣狐疑看着他,“冠哥儿,你莫要框我,不杀生,俺们咋吃肉?咋给你补充油水。” 陈及冠笑了,“尽信书不如无书,阿姐,书上说的也不全是对的,我们应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学有用的东西便够了。” 陈招娣懵懂点头,这些话她不大理解,只有一个感觉。 自家冠哥儿就是厉害。 如此一想,她的心情便好了,喜滋滋准备早上的吃食。 昨晚的肉粥还剩下一些,陈及冠和苏虎各自喝了一碗,陈招娣无论如何都不肯喝。 小弟要读书,自家男人要去服徭役,都得吃些好的补补。 她在家做的都是轻巧活计,吃两个土豆便够了。 许多人家连土豆都没得吃呢。 刚刚吃完饭,陈田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冠哥儿,冠哥儿。” 陈及冠走出去,陈田穿着一身破旧麻布,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冻得皮肤发紫。 他身后是族里的壮汉,一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叫花子。 见他出来后,露出亲切的笑容,“叫你姐夫出来,俺们该走了。” 陈及冠应了一声,刚准备进门去叫姐夫,又听见陈田压低声音问道:“冠哥儿,苏虎对你和招娣好不好?他要是凶你,尽管来寻俺,田叔给你做主。” 陈及冠正色道:“有劳田叔操心,姐夫是个极好的人。” 陈田讪笑一声,“那便好,那便好。” 苏虎用扁担挑着两个竹筐走出来,竹筐上面还用宽大的荷叶盖着,免得让旁人瞧见了粮食。 不仅苏虎这样做,服徭役的族人都是这么干的,免得引起旁人觊觎。 陈招娣站在门口,不舍道:“虎哥,在外可要多一颗心眼,俺在家等你回来。” 苏虎心中顿时充满了斗志,重重点头,“招娣,你安心在家等俺回来,地里和水塘的活计你先不要忙,等俺回来再说。” 说完,又看向陈及冠,憨笑道:“冠哥儿,你也不要操心俺,安心读书就是了,等俺回来了,去山里给你打野味。” 陈及冠闻言忍不住笑了,“姐夫,我等着你回来。” “走喽!服徭役咯!” 陈田招呼一声,族人们将扁担放在肩上,摇摇晃晃,顺着惯性,朝村子外面走去。 苏虎在里面鹤立鸡群,挑着的两个竹筐像是没有重量似的。 将斗笠戴好,对他们咧嘴一笑,当即和族人一起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陈招娣才收回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 陈及冠安慰道:“阿姐,莫要担心,待我考中秀才,姐夫便不用去服徭役了。” 他心里生出急迫的情绪,眼见着家人去受罪,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要是姐夫真在外面出点儿啥事,不知阿姐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陈招娣看着已经到他腰间的小弟,宠溺一笑,“冠哥儿这么聪慧,以后定是个秀才老爷。” 苏虎走后,家里要冷清许多,陈招娣也没闲着,一整天都在裁剪秀才爹的旧衣服,将这些棉布裁剪成长袍样式,准备让小弟带到私塾去穿...... 第19章 族人送行 时间从指缝间溜走,转眼便到了去私塾这一天。 晨光初现之际,一只雄伟的公鸡抖动翅膀,修长的双爪紧紧握住竹栅栏。 公鸡摇晃一下脑袋,似在蓄力,血红鸡冠随之抖动。 “咕咕咕!” 高亢的鸡鸣瞬间打破了小池村的动静,紧闭的屋门打开,打着哈欠的村民开启日出而作的生活。 陈及冠也被这声鸡鸣惊醒,睁着朦胧双眼半躺起身,恍惚了一下,这才稍微清醒。 翻身离开温暖的被窝,寒冷的空气争先恐后扑在他身上。 还没等他把圆领棉质长袍披上,木门应声打开,端着木盆的陈招娣走了进来。 “冠哥儿,怎的不穿衣服,小心惹了风寒。” “阿姐,我正要穿。” 陈招娣将木盆放在地上,亲手帮他把长袍穿上,细心整理了一下褶皱,将柳条枝和皂叶递给他。 陈及冠洗漱完毕,看着阿姐熊猫似的黑眼圈,笑出了声,“阿姐,莫不是离了姐夫,竟无心睡眠?” 陈招娣轻轻拍打他一下,嗔怪道:“胆子越发大了,连你阿姐都敢打趣,俺是在担心你,冠哥儿,你尚且年幼,在外哪儿能照顾好自己?” 陈及冠自然明白阿姐是因为担心自己才睡不好,耐心劝道:“阿姐,你且看我表现,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我如今八岁,不说名扬四方,照顾好自己还是行的。” 陈招娣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而是用缺了一角的木梳,细细给他梳头发。 将头发梳理整齐后,束于囟门两旁,形状似两角,便是所谓的总角,看起来可爱乖巧。 佩戴上蓝色的四方定平巾,又像是一个小大人一般。 腰上系上一条青色腰带,显得身材高挑,特别是一双腿,修长有力。 走出门,一堆摆放在屋檐下的行李立马映入眼帘。 衣服、被子、蒲扇、蚊帐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竹筐的木炭。 陈及冠眼角抽搐,但也没说什么,他要是不带上,阿姐该更不放心了。 陈招娣端来一碗鸡蛋羹,上面同样点了酱油。 他吃饭的时候,阿姐就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眶却是渐渐红了。 陈及冠心里也是非常不舍,毕竟阿姐是他最亲的人,如果姐夫徭役在外,他也要去求学,家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下阿姐一个人。 “阿姐,我为你作幅画吧。” 想到便做,陈及冠放下碗筷,小跑着出去,打开书箱,将白纸和炭条拿了出来。 这炭条是他自己用镰刀制作的,约小指粗细。 陈招娣好奇看着小弟,作画不应该用毛笔吗,小弟拿这黑乎乎的炭条做甚? 陈及冠将砚台镇在白纸上方,打量了一番阿姐,手中炭条落在白纸上。 陈招娣好奇打量,随着炭条仔白纸上形成一根根黑线,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栩栩如生的俏女子便出现在白纸上。 柳眉杏眼,琼鼻薄唇,瓜子脸,一头墨色长发,看上去竟然与陈招娣有九分相像。 至于缺了的那一分,则是因为炭条太过粗糙,线条不够细腻,加上少了颜料的渲染。 炭条的密度毕竟不够,如果太细的话,落在白纸上就断了,不像前世的素描笔那般好用。 这还没完,陈招娣出现在白纸上后,陈及冠继续作画,旁边出现了年幼的陈及冠,两人手牵手,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 旁边一只蝴蝶飞舞,陈及冠看样子是想去追逐蝴蝶,陈招娣宠溺看着小弟,迈开脚步跟在后面。 最后,陈及冠在画像右侧竖着写了几个毛笔字。 “安平六年春,赠予阿姐——冠弟。” 陈及冠心满意足看着这幅素描画,递给陈招娣,“阿姐,你要是想我了,便打开这幅画看看。” 素描是他在前世大学的时候学的,当时甚至还去街头作画,以此来赚取生活费。 毕竟上一世他是孤儿,什么都得靠自己。 陈招娣喜爱的看着素描画像,“冠哥儿,这与爹做的画大不相同。” “自然不相同,爹作的乃是水墨画,我作的乃是素描。” “当真厉害,简直和真的一样,小弟,这也是爹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陈及冠睁眼说瞎话。 他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大景王朝有没有素描画,要是没有的话,倒是可以借此赚取一些银两。 相信那些大户人家不会吝啬几十两银子来为自己照一张“相片”。 “我家冠哥儿就是厉害。” 陈招娣喜爱的抱着他,悄悄将自己的泪水抹掉。 “冠哥儿,冠哥儿,大伙儿都来送你了。” 陈大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姐弟俩赶忙走出去。 陈大山牵着牛车,满面红光的笑着,他的身后则是陈家族人, 他们几乎是全家人一起出动,手里挎着竹篮,家里的小孩圪蹴在旁边,睁着清澈双眼好奇打量。 当看见他以后,立马蜂拥上前,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将竹篮里的东西往牛车上放。 大多是鸡蛋花生一类的好东西,穷苦人家也放了一竹篮的红薯土豆上去,人人都出了一份力。 陈及冠鼻头一酸,深深鞠了一躬,哽咽道:“小子,在此谢过大家。” 陈大山连忙将他扶起来,“读书人的腰不能弯下,冠哥儿,都是大伙儿的心意,万万莫要嫌弃。” 陈及冠深吸一口气,将族人的面容一一记在心中,“怎敢嫌弃,我只是有些惶恐。” 前世孤儿的他,哪里感受过如此温情。 村里几个小孩儿笑嘻嘻挤上来,不舍道:“冠哥儿,你去了私塾,就再没人带俺们玩耍了。” 陈及冠看着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笑道:“水哥儿,熊哥儿,以后莫要调皮,等我每月回村,同你们说一说读书的趣事,到时候也教你们识字。” 小伙伴们齐齐点头,“好呀,俺们等着冠哥儿回来,俺们把掏到的鸟蛋鸡蛋全都留给你回来吃。” 陈大山看了看天色,“冠哥儿,时辰不早,该走了,莫要让夫子不喜。” 其他人闻言,帮忙将行李搬上牛车。 陈及冠来到牛车上,看着族人满含期盼和鼓励的眼神,再次鞠了一躬。 青牛迈动粗壮的四肢,牛车摇摇晃晃前进,陈及冠带着全村人的希望,正式开启自己的求学之路...... 第20章 来到私塾 云层汇聚,天空显得黑压压的。 风儿甚是喧嚣,官道两旁尘沙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一会儿,细密雨丝如牛毛般落了下来,在空中串联在一起,看上去好像连接天穹与大地的丝线。 风一下就停了,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天地一下安静下来。 戴着斗笠的陈及冠将一件麻布披风披在身后,感叹阿姐准备的实在周全,将各种天气都给考虑到了。 初春的春雨打在身上冷飕飕的,有斗笠和披风挡着,不仅可以避免长袍弄湿,还能起到保暖的作用。 要是一路淋着雨去青山村,怕是又得感染风寒。 陈大山同样戴着斗笠,开怀笑道:“这场雨来的及时嘞,今年定是个好收成。” 春雨贵如油,这么一浇灌,可以让土地蕴藏足够的水分。 陈招娣闻言心情也好了许多,“就是嘞,可惜收成再好,那些衙役都得给你收了去。” 阿姐自然是要陪着他去私塾的,按她的原话是,“俺得提前认认路,以后好来找你。” 牛车一路摇摇晃晃朝青山村驶去,陈招娣换了个方向,挡住吹向小弟的雨丝,关心道:“冠哥儿,你冷不冷?” 陈及冠摇头,自从恢复前世记忆以后,他的状态就非常好。 身体一直热乎乎的,而且胃口也变得许多,身体发育的似乎更快了。 陈招娣嘱咐道:“冠哥儿,你换洗下来的衣物就不要动,以后俺来给你送粮食的时候,就给你带回去洗了,缺啥了就托人给俺捎个信,俺立马给你送来。” “阿姐,这话你说了不下五遍了。” 陈招娣将他的斗笠往下压了压,“可你一句也没答应阿姐,还有,要是在学堂受欺负了,就给夫子说,或者给阿姐说,阿姐帮你做主呀。” 在阿姐絮絮叨叨的声音中,牛车终于来到了青山村。 雨中的青山村,又有不一样的美景,云雾像是纱巾,缠绕在山腰。 雨珠打在镜面般的梯田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哪怕是下雨天,也能看到戴着斗笠的庄稼汉拿着钉耙行走在田间。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牛叫,引起青牛仰头回应。 来到石板路,陈及冠便下了牛车,撩起衣袍,一步一步朝私塾走去。 来到私塾前,先是将布鞋上不多的泥泞擦拭干净,这才用铁环扣了扣大门,没一会儿,举着一把油纸伞的许伯走了出来。 许伯还是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袍,鬓发斑白,但气色却很好,精神矍铄,面容红润。 “冠哥儿来了,一大早先生就在念叨你。” 陈及冠拱手行礼,“许伯,安好。” 许伯笑呵呵的打开门,“冠哥儿不必多礼,且进来吧。” 陈及冠背着书箱,布鞋踩在石板上,再次走进了这座青砖大瓦房。 一路叽叽喳喳的陈招娣此时不敢说话,一边好奇打量这座漂亮的院子,一边紧跟在小弟身后。 来到堂屋,陈及冠将斗笠取下,整理一番衣冠,迈步走进去。 “冠哥,你来了,我这几天一直盼着你,总算把你盼来了!” 百灵鸟般清脆的声音响起,穿着一身粉色棉袄,梳着双丫髻的周云彩率先看到他,一把扔掉手中竹蜻蜓,迈开小短腿朝他跑过来。 陈及冠先是对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的周礼平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见过老师,愿老师福泰安康。” 周礼平笑着摆手,“一切安康,不必多礼,家中可安排妥当?” “尽皆妥当,家姐和七叔公正在外面等候。” 周礼平好奇哦了一声,“招娣也来了,快请进来。” 周云彩噘着嘴,“冠哥,你是不是厌恶我?为何一直不同我说话?” 陈及冠这才看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并非厌恶你,而是长幼有序,老师跟前,不可胡闹。” 周云彩哼了一声,双手叉腰,“我不管,你必须陪我玩儿,不然我就,我就.....” 她想了半晌,这才道:“我就只给你一块蜜饯,我本来打算给你两块的。” 说着,她还在衣袖里掏了掏,拿出两块蜜饯。 陈及冠哑然失笑,彩妹着实可爱。 陈招娣走进来,恭敬行礼,“见过夫子。” 周礼平皱眉,“物是人非,莫非招娣不识得我了?” 陈招娣眼眶泛红,“如何识不得周叔,昔日您与俺爹爹吟诗作对,还是俺给你们添的茶嘞。” 周礼平眼里流露出笑意,“是了,当时我羡慕青云兄极了,有如此贴心棉袄,一手厨艺更是可以和酒楼的大师傅比拟。” 两人拉了一会儿话,才显得不那么生分,可终归没了话题,毕竟见识不同。 周礼平看了看时辰,起身去学堂给学子教学,临走前叫许伯安排好他们。 许伯领他来到中间院子的西厢房,里面的东西基本一应俱全,书桌衣柜,木床棉被。 棉被是崭新的,显然周礼平是用了心的。 陈招娣开始动手,给他铺床,把衣服给拿出来,还将蚊帐给撑了起来。 动静惹来内院一个穿着蓝色衣袍的妇人,妇人皮肤很白,身上没有丝毫体力劳动的痕迹,一行一步皆有讲究,头上还插着引钗,一看平时就是养尊处优的。 “你便是冠哥儿吧,相公这几天总是同我念叨你。” 妇人声音软糯,说话很是慈祥,让陈及冠心生好感。 他行了一礼,“冠,见过师娘,师娘安好。” 张氏轻笑一声,“冠哥儿不必多礼,一切当自家就好。” 说着,一双眸子不断打量,心里赞叹好一个小郎君,真真生了一副好皮囊,怪不得自家彩儿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就像中了邪一般。 “日后若缺了东西,只管和许伯招呼即可,不必拘束。” 终究是妇人,不好出现在外院,留下这么一句话,张氏便离开了。 陈招娣帮他整理好东西,看了一下布局,心里松一口气,“私塾可真好,比家里还要好。” “阿姐,我以后也给你盖一座青砖大瓦房。” “给俺盖作甚,阿姐不要,你能好好的阿姐就够了。” 姐弟俩又说了几句话,陈招娣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小弟,最终还是红着眼,和陈大山一起离开了私塾...... 第21章 学堂分班 雨声渐重,云雾弥漫。 雨滴汇聚在一起,从屋檐滴落,砸在石板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陈及冠直到阿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腰,这才迈开脚步,回到了私塾。 郎朗的读书声回响在耳边,夫子正在教学,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安排是什么。 想了想,回到自己的宿舍,将木窗打开,好让光线更好的透进来。 随后,他拿出《中庸》,细细读了起来。 《中庸》的内容很深奥,哪怕在前世,也是各大专家博士研究的书籍,不知延伸出多少理解。 陈及冠一边记忆,一边试着理解,但不敢理解太深,害怕自己形成了惯性思维。 周云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探着脑袋朝里面观看。 第一眼便瞧见陈及冠棱角分明的侧脸,白皙修长的双手捧着书,一双星目充满了思考的光芒。 周云彩略微张大嘴巴,感觉对方的身上似乎镀了一层光辉,让人不敢靠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舍得离开,但也不敢打扰。 歪头想了想,悄悄离开,等回来的时候,手上也拿着一本书。 随后,悄悄坐在矮板凳上,笑嘻嘻看了一眼陈及冠,自己也捧着书看了起来。 陈及冠对这一切并不知晓,他陷入了深层读书状态,大脑仿佛在和书上的文字进行对话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铜铃振动的声音响起,外面随之传来了吵闹声。 抬头一看,一袭青色衣袍的周礼平背负双手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他对这个关门弟子是极为满意的,年幼却心性稳定,读书甚是勤勉。 “见过老师。” 陈及冠连忙起身,弯腰拱手。 这时余光才发现周云彩,虽然疑惑她什么时候来的,但还是对她点点头。 周云彩俏皮眨眨眼睛,扑过去,奶声奶气道:“爹爹。” 周礼平含笑抱着幼女,“冠哥儿,随我来用饭。” 陈及冠有些犹豫,跟着夫子一路来到饭厅,饭桌上是三菜一汤,照样是大米饭。 张氏和周云文已经坐好了,见他们进来,前者站起来,温柔笑道:“冠哥儿,快来坐。” 陈及冠顿住脚步,拱手道:“老师,莫不是想给弟子开小灶,家姐可没有送这么好的吃食到灶上。” 别的不说,光是饭桌上那一盘油光发亮的腊肉就绝对不可能。 周礼平笑呵呵坐在主位,“冠哥儿,不必拘束,在学堂上我是你的老师,下了学堂,我便是你的叔叔。” 陈及冠还是犹豫,“若是让同窗知道了,不免会笑话我。” 周礼平想了想,的确不能让弟子的名声受到影响,便道:“今日是你第一天入学,权当给你庆祝,日后便叫灶房单独给你做吃食,可好?” 陈及冠这才接受,“多谢老师。” 周礼平对他的帮助已经够多了,光是收作关门弟子,所有学识倾囊相授,便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如果连生活都要老师接济,那他真是无地自容,可以说是老师一家的蛀虫。 再说了,要是让同窗知道了,私下指不定会怎么议论自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现在必须谨小慎微,不能出现任何的意外。 陈及冠落座,张氏给他夹了一块腊肉,责备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认死理,你作为相公的关门弟子,同吃同住又何妨?” “向来是弟子孝敬老师,哪儿有让老师贴补学生的说法?” 说完这一句,他才开始动筷,吃的依旧慢条斯理,优雅美观。 张氏还想再说,周礼平轻轻咳嗽一声,“食不言寝不语。” 众人这才噤声,饭桌上只剩下碗筷敲击的声音。 周礼平给陈及冠夹了一筷子菜,目光满是欣赏和赞叹。 青云兄当真是生养了一个好孩子,小小年纪思想成熟,做事有理有据,不骄不躁,看着便是一块上好的璞玉。 可转念一想,这孩子想必是经历父逝的变故才变得如此,又让他有些心疼。 饭食很好,陈及冠虽然没有怎么夹肉,但架不住张氏和周礼平频繁给他夹肉。 张氏的目光更为直接,好似心疼的说:“瞧这孩子瘦的,得好好补补油水。” 陈及冠忍不住摸了摸脸庞,他虽然并不胖,但脸上也是有肉的,顶多并不红润。 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体少了油水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皮肤天生瓷白,看不出其他颜色。 不过,这一顿的确吃的很踏实,肚子的饱腹感很明显,胃部高速运转,给身体提供热量,连初春的寒冷都不觉得了。 甚至他感觉有些油腻,想喝一口茶缓解一下。 饭菜撤去,许伯端着漱口水放在他们面前。 周礼平端起茶水漱了漱口,吐在盥盆里,用手帕擦了擦嘴,这才道:“冠哥儿,你可知为师的私塾分为哪几个阶段?” 陈及冠自然不知,摇摇头。 “云文,你给冠弟说上一说。” 周云文温声道:“爹的私塾分甲乙丙丁四个学堂,丁班启蒙,丙班四书五经,乙班试贴诗、孝经论等等,甲班则是预备去考童生的学子。” 陈及冠点头,夫子当真是把科举研究透彻的,层层递进,通过科举内容来制定教学计划,有点儿前世应试教育的味道。 他拱手道:“不知文兄如今在哪个学堂?” 周云文眼神得意,故作谦虚道:“在下不才,如今在乙班,再打磨一年,便可升到甲班了。” 周礼平冷哼一声,“学识不精,不可得意,冠哥儿,你如今已启蒙完毕,休息半日,明日一早便去丙班报到,到时候我会让许伯领你前去。” 陈及冠老老实实行礼,“全凭老师吩咐。” 周礼平补充道:“每日辰时四刻上学,申时四刻下学,不可迟到,谨记谨记。” “弟子谨记。” 古代有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有八个时刻。 辰时四刻就是早上八点钟,申时四刻是晚上六点钟,这个时间点刚好是白天的时间,可以让学子借助阳光学习。 如果晚上还想看书的话,只能点油灯或者蜡烛了。 陈及冠见夫子没有其余吩咐,便起身行礼,回到自己的宿舍,盖起被子,开始小憩。 身体还在发育,不仅吃得多,瞌睡也多,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22章 初识同窗 翌日。 天刚蒙蒙亮, 一声高亢的鸡鸣便响彻整个青山村。 鸡鸣传到私塾,已经变得很微弱,但陈及冠依旧醒转过来。 他伸了一个懒腰,扭动了两下脖子,看了看昏暗的房间,拍打两下脸颊,翻身起床,穿好长袍。 初来乍到,他略微有些认床,昨晚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 来到院子里的水瓮旁,一边嚼着皂叶,一边用柳条枝刷牙。 “这位兄弟颇为面生,不知可是新来的同窗?”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及冠转头一看。 来人是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棉袄,丝以螺旋状垂挂于耳后,梳了一个仙髻,这是十分繁杂的发型。 腰间挂着一个玉佩,脚踩翘头布鞋,大冷的天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 陈及冠赶忙将嘴里的泡沫清理干净,拱手道:“在下陈及冠,小池村人。” 少年也折扇朝下,同样拱手,“在下徐锦书,白马镇人士,家父徐有财。” 两人相视一笑,便算作认识了。 陈及冠将冷水浇在脸上,冷的打了个激灵,随后用麻布擦拭干净。 徐锦书打开折扇,风度翩翩问道:“不知兄台年方几岁。” “才过龆年。” 龆年就是八岁。 徐锦书眼睛一亮,“当真年幼,你当唤我一声兄长。” 陈及冠哑然失笑,拱手道:“见过徐兄。” 徐锦书哈哈大笑,“冠弟不必多礼。” 陈及冠洗漱完毕,客气邀请:“徐兄不若随我回屋,畅聊一番。” 初次见面,徐锦书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冒昧的事情,礼貌拒绝,“来日方长,我该去学堂温习功课。” “徐兄当真是勤勉。” 徐书洒脱笑笑,“读书百遍,其义自现,冠弟,再会。” “徐兄,再会。” 陈及冠看了看天色,约莫是卯时六刻的模样,也就是早上六点半。 他现在已经适应看天色猜测时辰,毕竟没有手表也没有时钟。 院子中央倒是有日晷,不过还没出太阳,倒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时间尚早,他回到屋,拿起木梳,给自己梳了一下头发。 头发长了的确不好打理,他前世今生都没什么梳头发的经验,只能将一头墨发梳理整齐,用一根蓝色丝带束了一个高马尾。 别说,看起来潇洒不羁,如同前世电视上的古风男主一般。 没有忙着读书,而是拿出《弓术》,翻到后面,仔细看了一下站桩的动作要领。 随后沉腰弯膝,两脚平行开立,距离约为三个脚掌的长度,脚尖平行向前。 脚跟与肩同宽,脚尖微微向外,膝关节与脚尖方向一致。 背部保持挺直,含胸拔背,部保持中立,目光平视前方,头顶像被一根线悬住一样。 呼吸一长一短,全身的肌肉与血液似乎都调动起来。 不过几息时间,他就感觉浑身发热,额头微微出汗,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 他努力支撑,差不多过了五分钟,便实在坚持不住。 缓缓起身站立,吐出一口浊气,眼里充满惊喜的神色。 这站桩之法真不简单,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就感觉身体热乎起来,精神头都变得更好了,当真是锤炼气血的好东西。 当然,这不是什么武侠世界,想要修炼出内劲什么的就别想了。 能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他便很满足。 休息了一会儿,又练习了一下《弓术》上其余的姿势。 如今过了大半个小时,他用麻布擦掉额头热汗,略微休息一下,今日的晨练便结束了。 《弓术》其余内容现在还没办法训练,毕竟他只有一张小弓,一支箭矢都没有。 《骑术》更是想都别想,别说马了,就是连一头狗都没有。 不过也不着急,他的主要目的是强身健体,弓术和骑术以后有机会再练习。 来到书桌前,他捧着书,静静观看。 等到了辰时两刻的时候,起身来到灶房。 私塾里的设施很齐全,毕竟有很多学子都是外村的,距离过远的话,只能住在私塾。 所以私塾有院舍,也有灶房,所做的吃食自然是学子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就和前世的寄宿学校一般。 “你便是冠哥儿吧,俺是王婶儿,许伯是俺家男人。” 来到灶房,一个银丝掺半的妇人见了他,稀罕问道。 陈及冠知道又是自己这副皮囊发挥了作用,礼貌拱手,“王婶儿,辰安。” 王婶儿摆摆手,将一碗热粥递给他,“呐,你阿姐嘱咐过了,每天早上一碗热粥,每三日有一个鸡蛋。” 陈及冠一看,热粥里果然有一个白鸡蛋。 道完谢,他捧着热粥,不一会儿便吃完,身体立马变得暖洋洋的,甚至有再站桩半小时的想法。 谢过王婶儿,他回到屋里,拿起四书、毛笔、砚台、墨条,还有自己线装的白纸和炭笔,赶忙来到学堂。 昨天下午他逛了一下外面两进的院子,不存在找不到路的情况。 等他来到丙班学堂时,里面已经坐了五名学子,徐锦书就在第一排。 见了他,高兴中带着诧异,“冠弟,不成想你也是在丙班,看来你已经启蒙了。” 陈及冠见他旁边有一个空位,就近盘膝坐下。 学堂里同样铺着石板砖,但是只有书桌,每个人只能盘膝蹲坐在垫子上的支蹱上。 支踵不算高,盘膝坐下去后,衣袍刚好遮住,看起来就像是盘膝坐在地下一般。 他记得历史中有记载,东瀛人来访天朝上国,见了我们的坐姿,回国后大肆宣传。 可惜只学了个样子货,没了支踵,直接盘膝坐在席子上,并且一直传到了现代。 难怪前世的东瀛的男男女女有很多都是罗圈腿,和他们的坐姿有很大关系。 “徐兄,这位兄台是?” 旁边一个衣着不凡,长得白白胖胖的少年一边用绿豆大的双眼打量陈及冠,一边问道。 徐锦书介绍道:“这位乃是陈及冠,小池村人。” “冠弟,这位乃是张银宝,一富商之子,一身的铜臭味,叫人瞧不起。” 陈及冠见他脸上的笑意,便知道徐锦书只是调侃罢了。 张银宝脸上肥肉颤动,“彼其娘之,徐锦书,吾之铁拳当真不痛乎?” 说着,他侧头不看损友,拱手道:“让兄台看笑话了。” 陈及冠拱手回礼,“徐兄与张兄的友谊令人羡慕......” 第23章 严厉的夫子 经过几番交谈,陈及冠也了解了两位同窗的身世。 徐锦书乃是地主之子,徐有财是白马镇远近闻名的地主,家中良田几百亩。 听说还花钱捐了一个员外,步入乡绅阶层。 而张银宝则是商人之子,生意做的可不算小。 听他说,生意已经做到了县城,家中有书铺,酒楼,点心铺子。 怪不得长得白白胖胖的,人家从小就不缺油水。 而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子,是大人最喜欢的,看着像是福娃娃,喜庆得很。 当他们问道陈及冠的身世时,陈及冠大大方方道:“家父陈青云,于三月前仙逝,如今家境窘迫,全靠阿姐和姐夫操持。” “陈先生?!” 徐锦书惊呼一声,叹一口气,“冠弟,请节哀。” 陈及冠摆摆手,“不妨事,我已看开,只是闲暇之时,不免悼念家父,这个砚台,便是家父遗留下来的,以便让家父时刻督促。” 短短几句话,便将他好学、孝顺的形象立起来了。 果然,徐锦书和张银宝肃然起敬,朝砚台拱手,“冠弟,不愧是先生之子。” 徐锦书更是感慨,“当初家父本想让我拜陈先生为夫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张银宝认可点头,“陈先生的才名远近闻名,差点便能中举,实乃我等读书人之楷模。” 陈及冠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愕然,没想到秀才爹的名声这么大。 他回道:“周夫子同样是极好的人,我等有如此良师教诲,必定有所成就。” 两人附和点头,“冠弟所言有理,我等当日日勤勉,不负师恩。” “叮铃铃......” 许伯来到院子,敲响手中铜铃,提醒诸位学子到了研习功课的时间。 略微嘈杂的学堂顿时落针可闻,陈及冠拿出《大学》,开始看了起来,每次自己有所感悟的时候,就用炭笔在线装白纸上记录下来。 他舍不得用毛笔,毕竟墨水可不便宜,能省则省。 再说毛笔写出来的字虽然好看,但是书写的效率太低,不方便记录。 等待好一会儿,夫子依旧不见踪影,陈及冠疑惑抬头。 张银宝小声道:“夫子总是先去丁班教学,约莫半个时辰后会来到丙班。” 陈及冠了然点头,整座学堂就只有一位夫子,当然不能同时照顾到四个班级。 其余时候都是许伯在屋外巡逻,将学子的动向记下,好汇报给夫子。 还好私塾的学生并不是很多,拢共不到二十名学子,毕竟读得起书的人家是少数,更别说是在农村这片地界。 陈及冠不再多想,继续埋头学习,他前世好歹是个研究生毕业,自学能力还是有的。 等周礼平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走进学堂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五名学子规规矩矩盘坐在书桌前,安静研习功课。 他多扫了陈及冠一眼,暗自点头,对学习氛围很满意。 周礼平踱步到讲台上,手中戒尺轻轻放在课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五名学子抬头,连忙起身,拱手行礼,“见过夫子,夫子福泰安康。” 周礼平同样行礼回应,“诸位学子安好,愿你们文道顺畅。” 各自见完礼,周礼平手持戒尺,腰背挺得笔直,“徐锦书。” 徐锦书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起身。 “大学之道在何?” 夫子用的是官话,包括所有学子交谈用的都是官话,毕竟日后科举,要是不会说官话,别人都听不懂你说什么。 而大景王朝的官话,与前世的普通话有些类似,北方的口音略重,陈及冠倒是十分适应。 徐锦书快速背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何解?” 徐锦书拱手道:“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品德的人,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让人达到完美境界之人。” 周礼平微微点头,“理解尚可,但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并无自己理解。” 徐锦书羞愧低头,“学生知错。” 周礼平让他坐下,再次点名,“张银宝。” 张银宝同样吓得快速站起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为之奈何?” 张银宝快速反应:“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周礼平再问:“如何致其知?” 大冷的天,豆大的冷汗从张银宝身上滴落,他结结巴巴道:“致知之道,在于,在于格物。” 周礼平冷哼一声,“手心向上。” 张银宝伸手。 “左手!” 张银宝换了另外一只手,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张银宝疼的龇牙咧嘴,手心像是气球一般立马鼓了起来。 周礼平训斥道:“学识不精,将《大学》抄写一遍,下学前给我。” 张银宝哆嗦着身子,恭敬道:“谨记夫子教诲。” 周礼平继续点名,除了陈及冠以外,所有人都被抽查一遍,光是这个过程就用了一刻钟。 除了张银宝以外,还有一个人挨了手心,周礼平可不会见他们年幼便小了力气,那力道是十足十的,没个两三天都消不了肿,看的陈及冠心惊胆战。 周礼平回到讲台上,扫视一眼,众人顿时像是鹌鹑一般,只有陈及冠敢直视他的双眼。 他说道:“陈及冠,你乃是第一天入学,便告知你学堂的规矩,每日的功课需仔细研习,翌日会抽问,答不上来,戒尺便要落在手心上。” 陈及冠恭敬道:“学生谨记。” 周礼平点点头,“今日我们继续学习《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众人连忙拿出书,跟上夫子的思路。 周礼平也不用书,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在学堂内来回行走,每次摇头晃脑念完一句,大家便跟着摇头晃脑背诵。 周礼平紧接着讲解释义,并且从多个角度讲解,每个角度都有配套的历史故事。 陈及冠听的很认真,遇到眼前一亮的思路时,便用炭笔在白纸上记录下来。 不得不说,周礼平的学问很深厚,各种典故张口就来。 陈及冠就像是一块干扁的海绵,源源不断吸取着知识。 他的记性很好,周礼平所说的每个字都在脑海中过一遍,能记下大半。 这种不断吸取知识的感觉实在让人沉迷,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 第24章 读书练字 一个时辰后。 “各自研习功课,不得喧哗吵闹。” 留下一句话,周礼平直接离开,毫不留恋。 学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周夫子的威严太重,压得他们快喘不过气。 徐锦书揉了揉太阳穴,探头看去,好奇道:“冠弟,你这法子不错,就是不太雅观。” 陈及冠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手指,洒脱一笑,“这怎么说是不雅观,分明是指上墨华缠绕。” 张银宝竖起一个大拇指,“妙哉,妙哉,冠弟虽年幼,才学却是不浅,当真是妙口生花,当得起神童之称。” 陈及冠汗颜,“张兄,莫要折煞于我。” 张银宝哈哈大笑,牵动红肿的左手,立马疼的龇牙咧嘴。 徐锦书毫不留情嘲讽,“叫你不好好研习功课,挨了板子心里可舒坦了?” 张银宝挥挥手,“我备得有药水,回去擦拭一番,明日就好了,冠弟,日后你要是挨了板子,尽管找我借药水。” 陈及冠见他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心中不禁猜测他到底挨了多少板子。 徐锦书正色道:“冠弟,可否借我观看一番,刚刚夫子所讲内容颇多,正愁有许多不理解之处。” 陈及冠大方的将笔记递给他,“徐兄尽管拿去。” 徐锦书感激看着他,“冠弟竟大方如此,这份情,我徐锦书记住了。” 客观来说,每位学子都是竞争对手,有的人别说心得感悟了,就连读书方法都得藏着掖着。 自己的学识不一定要最好,但只要别人比不上自己就行了。 抱着这种心态的人不在少数,徐锦书也是看陈及冠格外顺眼,脾性又好,这才冒昧提出这个请求。 不成想陈及冠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立马让他觉得这个人可以深交。 稍微休憩一番,接下来便是自习时间。 陈及冠先是将刚刚夫子所讲内容细细回忆,结合前世的见识加深理解,每当有感悟的时候便记录下来。 等温习完后,他看向《大学》后面的内容,提前预习。 做完这些,约莫是巳时两刻。 他走出学堂,向许伯告知一声,来到茅房如厕。 回到学堂,先是喝了一口水,接着铺上白纸,拿出砚台和墨条,倒入清水细细研磨。 用毛笔蘸了饱满的墨水,拿出字帖,静心练字。 一手好字在科举考试中十分吃香,毕竟现在是考官阅卷,而不是机器阅卷,考官的印象分占了很大的比重。 有历史记载,前朝,也就是大选王朝有一位学识十分出众的学子,所思所想很有独到之处。 大家都觉得他能中举甚至考上进士的时候,却意外落榜。 最后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字太过普通。 是的,就是普通,甚至称不上难看,只是比普通学子的字要差上许多。 恰好那一届的主考官是个书法大家,最是看不得写不出好字的学子,于是就被刷了下去。 由此可见,一手好字在科举考试中有多么重要。 在毛笔字这方面,陈及冠需要花大功夫去练习,毕竟前世他都是用硬笔书写,毛笔字虽然有所接触,但练习着实不多。 正好现在手腕的力道还没彻底成型,得好好练习,不然随着年岁增长,字风一旦形成,就不好更改。 他如今练习的字帖是书法大家颜真卿的颜体。 颜体是楷书,字体端庄遒劲,力沉势足,笔画丰厚,结构方正茂密,没有巧饰媚态,很适合科举考试。 他不求能达到颜真卿的高度,只要能模仿出七分相像就足矣,最好能形成自己的风格。 这本颜体字帖也是秀才爹留给他的,不然去书铺购买的话,没有三两银子根本不要想。 而三两银子官方兑换是三千文,实际上可以兑换三千三百多文,足够农户之家一年所需。 可想而知,读书是一件多么耗费银钱的事。 午时。 许伯拿着铜铃出现在院子,清脆的击打声再次响起,这是中午下学,学子吃饭午休的声音。 陈及冠恍然抬头,这才发觉肚子已经饥肠辘辘,一上午的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 他将笔墨纸砚收起来,一旁的徐锦书目光复杂看着他,“冠弟,你当真是在座中最为勤勉人。” 陈及冠一上午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从没有走神的时候,一直都在专心学习。 不像他们,虽然也在心里警示自己,但有时候不自觉就会发呆,甚至一旦学久了,大脑就会昏昏沉沉,记不下任何东西。 陈及冠笑笑,“诸位一起共勉。” “共勉!” 大家拱手,齐声喊道,学习的氛围顿时更加浓郁。 徐锦书背起书箱,“冠弟,不知在何处用食?” “在私塾灶上用食。” “那我和银宝便先行一步。” 陈及冠好奇,“你们在何处用食?” 徐锦书和张银宝对视一眼,笑道:“家中在青山村给我们租赁了房屋,请了仆人照顾我们,冠弟,不若与我们同去?” 陈及冠暗自咂舌,摆摆手,“日后再去,张兄,徐兄,再会。” “再会。” 另外两名学子显然没这么殷实的家底,其中一名学子名叫秦峰,身上穿的更是粗布麻衣,沉默寡言一个人独行。 另外一名名叫郭和,青山村人,同样不用在私塾用食,出了私塾走几步便到了家。 陈及冠只好独自一人来到灶房,从王婶儿手里领取自己中午的吃食。 一个粗陶海碗,里面是三个煮红薯,不多的咸菜点缀在上面。 阿姐送来的大米并不多,顶多早上能喝上一碗米粥,更多的还是土豆和红薯,而且大部分都是村里族人送来的。 陈及冠也没嫌弃,小口小口吃着红薯和咸菜。 王婶儿见他可怜,还给他端来一碗肉汤,推辞不过,只好感激收下。 吃完以后,他将碗筷洗漱干净,迈开步子回到宿舍。 本想在院子中走走消消食,可春雨不停歇,外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还不如回屋。 没有看书,让大脑休息一下,他再次拿出《弓术》,开始站桩。 但刚刚站了几分钟,一道清脆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冠哥,你在吗,我是彩儿呀......” 第25章 夫子开小灶 陈及冠打开木门。 周云彩今天穿着一身粉色棉袄,戴着一顶灰色的兔皮毡帽,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童话姑娘一般。 她见了陈及冠,眼睛一亮,随后又低下头,奶声奶气道:“冠哥,你在读书吗?” 陈及冠摇摇头,“彩妹,你找我有事?” 周云彩噘着嘴,“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吗,难不成你真的厌恶我?” 陈及冠哑然失笑,“这世间谁舍得厌恶你?” 毕竟谁不喜欢瓷娃娃一般的姑娘,瞧着就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周云彩眉眼弯弯,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皮纸,打开以后,里面是几条熏肉干和几颗蜜饯。 她得意递过来,“冠哥,你吃呀,我娘说了,你该好好补补油水,这些东西可好吃了,特别是蜜饯,一口下去,连牙齿都是甜的。” 说着,她还咽了咽口水。 陈及冠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哄道:“既如此,彩妹自己留着吃不是更好。” 周云彩的脑袋像是拨浪鼓一样摇着,“不成不成,这是我特意给冠哥的,旁人都没有。” 说着,她似乎是感觉到不好意思,害羞低下了头。 陈及冠倒是没想那么多,两人都还是小屁孩,难不成还懂什么情情爱爱? 额,好吧,虽然他有一个成人灵魂,但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太小了,还没到对男女关系感兴趣的阶段。 再说了,他现在全副身心都扑在读书上,无以立业,何以成家。 在他的规划中,自己没有考上秀才前,是不会考虑成亲的事情的。 陈及冠自然不会惦记一个小女孩的吃食,摸着肚子道:“我刚刚吃了饭食,一点儿都不饿,还是彩妹留着自己吃吧。” “冠弟,拿着吧,读书是个废脑子的活计,这些肉干是娘叫彩妹拿给你的。” 周云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含笑说道。 本来张氏是想让他给冠弟送肉干的,不料一旁的彩儿听了,非要揽下这件事,迈着小短腿就跑来了。 周云文怕她摔倒,跟着一起过来,这才出声劝道。 怪不得爹娘和小妹如此喜欢冠弟,皮囊初中,品性优良,待人谦和,如何不让人喜欢。 周云文虽然年长他几岁,却并不觉得冠弟幼稚,甚至也想同他多亲近亲近。 他隐隐有种直觉,冠弟日后一定能在科举中闯出一个名堂。 听见周云文这么说,陈及冠这才接过油皮纸,“多谢老师和师娘关心,也多谢文哥与彩妹了。” 周云彩笑的眼睛眯成一条门缝,“冠哥,你先吃,吃完了再同我说,我娘亲那里还有好多呢。” 陈及冠小心收起油纸包,“这些便够我吃许久了。” 肉干是金贵吃食,平时要是饿了,吃上一根就能顶上许久。 又说了几句话,周云文这才拉着妹妹离开,“冠哥好生休息,不要误了下午的功课,若是有不懂之事,可以前来寻我,我们一起探讨,对了,你知道我在乙班吧?” “自然知晓,云哥昨日同我说过。” 周云文拉着依依不舍的周云彩离开。 陈及冠拿着油皮纸回去,又站了一会儿桩,这才脱掉千层布鞋,上床休息。 睡了约莫两刻钟,也就是半小时的时间,他起身穿上布鞋,背着书箱来到学堂。 时间尚早,里面空无一人,趁着安静,他拿出书籍安心观看。 “冠弟,莫非你中午并未休息,须知读书需劳逸结合,方可持久。” 风度翩翩的徐锦书摇着纸扇走进学堂,见他姿态,忍不住出声问道。 “徐兄,我刚才小憩了一会儿,也才来学堂不久。” 徐锦书没再多说,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在他旁边坐下后,也拿出书看了起来。 第三个到达的是秦峰,这个沉默寡言的独行人见他们俩如此认真,愣了一下,一言未发,径直坐在第二排,沉声学习。 张银宝和郭和姗姗来迟,见同窗如此认真,纷纷加入其中。 下午夫子也会讲上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便交由他们自己学习,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 不过周礼平讲完课后,开口道:“陈及冠,拿上《大学》,随我来书房一趟。” 徐锦书和张银宝有些担心的看向好友,在他们印象里,被夫子单独叫到书房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及冠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拿起书籍和炭笔白纸,跟随夫子来到书房。 周礼平坐在太师椅上,先是饮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悠悠开口,“我所讲之理,可能听懂?” 陈及冠点头,“大半能懂,余下需细细体会。” “不错,读书不可闭门造车,不解之处,尽管前来寻为师。” “弟子谨记。” 私下里陈及冠都是自称弟子,在学堂上则自称学生,毕竟夫子没有主动说出他关门弟子的身份,他也没必要到处炫耀。 周礼平此举也是有意为之,考验这个弟子的心性,毕竟年幼,看他能不能压制住自己的炫耀心思。 目前为止还算满意,不过一天的时间不能证明什么,还要看日后。 “和同窗相处如何?” “同窗尽皆良善,值得学生效仿学习。” 周礼平又问了一下生活上的琐事,真真如一个老父亲一般,关心的紧。 周礼平见他还算适应私塾生活,这才松一口气,步入正题:“你虽已经启蒙,但终究初来丙班,进度落后于他人。” “依我所想,每日申时,你到此处,将落后的功课补上,你意如何?” 这便是要开小灶了,毕竟是关门弟子,待遇自然不是学堂的普通学子可以比拟的。 陈及冠感激行礼,“弟子求之不得。”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满意点头,直接开始教学,从《大学》第一篇开始讲解。 一对一的教学效率很高,能够时刻关注到学生的反馈。 随着教学进行,周礼平心中大喜过望,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他发现陈及冠的记性很好,悟性极高,讲过的话不需要再讲解第二遍,估计不出三天,就能赶上其他人的进度。 美玉在前,周礼平努力压制脸上的笑容,教导更加用心,心中开始重新安排弟子的教学内容。 弟子如此聪慧,他要全力教导,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基础学识上...... 第26章 石板练字 “贪多嚼不烂,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将手中戒尺放下,眼神中的满意之色如何也藏不住。 陈及冠行礼,“弟子拜谢老师。” 走出书房,春雨不知何时停歇,留下湿漉漉的地面。 云雾依旧弥漫,遮住远方山峰的轮廓。 冷风轻轻吹拂,陈及冠昏昏沉沉的大脑得到放松,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朝学堂走去。 路过院子中央的池塘时,却发现有几个学子,各自匍匐在一块石板前,认真挥舞手中毛笔。 上前一看,他们用毛笔不断在石板上练字,石板上还用刀刻画了方子格。 每当石板写满以后,他们便用刷子刷掉石板上的墨水,继续书写。 陈及冠不由佩服他们坚定的求学之心,哪怕家境贫寒,也总能找到方法提升自己。 陈及冠上前,拱手道:“秦兄,郭兄。” 两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前者只是拱手,后者则关心问道:“陈兄,老师可曾为难于你?” “未曾,老师待我极好,方才不过是为我补上落下的课业罢了。” 郭和点点头,羡慕道:“如此便好,夫子当真体恤你。” 他来到私塾也有三年的时间,从启蒙班一直到丙班,可没见过夫子会特意给某个学子补课业。 听得懂就听,听不懂,早日回家耕田犁地去吧。 陈及冠指了指他们的石板,“郭兄,不知这石板你们是从何处得来?” 一旁的秦峰讥笑一声,“难不成你也要效仿我等的寒酸做法?” 陈及冠正色道:“秦兄此言差矣,求学不分贵贱,吾年幼丧父,家中唯有阿姐操劳,自知读书耗费甚重,便想竭力分担些许,用石板来替代白纸,实乃妙计。” 白纸的价格可不便宜,一刀白纸的正常售卖价格是五十文。 而一刀白纸也就是一百张,换下来,一文钱只能换得两张白纸。 这个价格,对那些大户人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农户之家,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毕竟一刀肉也才十多文钱,几张纸就能换来一斤肉。 秀才爹虽然给他留了三刀白纸,但真用来练字的话,根本不够用。 现在有了更好的替代方法,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虽然在石板上写字的效果没有白纸这么好,但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郭和听了他的话,沉默一下,“陈兄,还请节哀。” 秦峰则憋红了脸,低头,“陈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原谅则个。” 陈及冠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了,皮囊上乘,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棉质长袍,依旧让人感觉像是贵公子一般,一身气质比地主之子徐锦书还要出众。 而秦峰家境寒微,年少的自尊心让他一向看不惯这些殷实家境出生的学子。 可万万没想到,陈及冠的遭遇竟也如此凄惨。 他连忙回道:“这石板是我们从家中带来,同样也是夫子教给我们的办法。” 陈及冠若有所思点点头,“多谢两位兄台告知。” 一边朝学堂走去,一边想着如何给阿姐捎个口信,让她帮忙带一块石板来私塾。 但转念一想,一块石板可不轻,还是别劳烦阿姐了。 等他这个月休沐的时候,回去自己准备好了。 至于这个月,就先减少练字,将珍贵的白纸用来记录笔记心得好了。 学堂里面只有徐锦书和张银宝两人,他们同样是在练字,不过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没有丝毫心疼的痕迹。 见陈及冠回来,同样也询问夫子有没有为难他,还着重在他手心看了看。 陈及冠大大方方展示手心,还是用了那一套说辞。 但徐锦书的见识明显更多,眼神复杂看着他,“夫子待你是不同的。” 陈及冠挠挠后脑勺,“想必是看我年幼吧。” 徐锦书用玩笑般的语气道:“冠弟,夫子若有高深见解,可千万莫要藏私。” 陈及冠也大笑回应,“必不敢有所隐瞒。” 接下来三人就没有说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 这三天时间,陈及冠的生活极其规律。 每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站桩强身健体,读书温习功课。 吃了一碗米粥以后,便来到学堂开始上午的学习。 夫子每次所讲内容不算多,可也不算少,毕竟四书里面任何一本书延伸出来的知识都很多。 但夫子所讲内容对陈及冠来说是完全不够的,脑容量还剩很多。 于是下午的时候就去夫子的书房开小灶,哪怕是落后的课业补上来后也没有停止,而是直接开始《中庸》的学习。 在空闲时间,陈及冠或是记录笔记心得,或是临摹字帖,竭尽全力提升自己。 当然,偶尔会有学得昏沉的时候,这时候就不必强求自己读书,而是坐在私塾前的石阶前,眺望远方的风景。 每当这个时候,周云彩就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笑嘻嘻的坐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和他说着各种琐事。 有周云彩的陪伴,枯燥乏味的读书生活似乎多了一抹鲜明的色彩,让她感到格外放松。 连续多日的春雨总算停歇,阳光像是一把利剑,破开厚厚的云层,金光从云层缝隙倾斜而下。 缝隙越来越大,云层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云团,漂浮在蓝天下。 大雾散去,隐藏多日的山峰总算露出真面目。 灿烂阳光打在身上,不禁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陈及冠从夫子的书房走出来,见天气如此艳丽,诗意大发,脱口而出,“午阳化春雨,万物始复苏。” 念完以后,他自嘲摇摇头,他读过不少诗,自己也喜欢作诗,但每次自己作出来的诗都感觉平平无奇。 意境倒是表达的很清楚,但在遣词造句上总是不能让人满意。 但转念又一想,他还未正式学习试帖诗,如今只是随性发挥,对于句式词句什么的并不了解。 收拾好心情,他踏进阳光,舒服的眯了眯眼睛,随后他就感觉身上有些发痒。 闻了闻,身上不臭,但总是感觉不舒服,看来今晚得洗个澡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古代洗澡可真是个麻烦活计,特别他的头发还蓄了这么长...... 第27章 算术题 阳光洒在湿漉漉的石板院子,反射出一片耀眼的白光。 一只只鸟雀从山林之中冒出,有几只落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啄食缝隙里的残渣。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阵阵郎朗的读书声响起,这是启蒙班的幼子,年龄与陈及冠相差无几,甚至有许多比陈及冠年龄稍大,声音稚嫩却甚是悦耳。 陈及冠来到院子,发现诸位学子都没待在学堂,而是各自沐浴在阳光下,摇头晃脑阅读手中书籍。 徐锦书、张银宝和和郭和围成一个三角形,正在嘀嘀咕咕什么。 凑过去一瞧,三人在研究一道算术题,问题是这样的: 今有宛田,下周三十步,径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翻译成大白话意思就是,现如今有一块扇形田,弧长三十步,三十步,直径十六步,问面积多少? 三人拿着毛笔,却迟迟不能落在白纸上,扣耳挠腮不得其意。 陈及冠看了看,夫子明显还没教到这些算术题,更何况据他所知,当今时代对于算术并不是很看重,在科举中的分数占比并不大。 这个题目放在前世相当简单,毕竟有各种算式,可以快速得出。 他好奇看了看,默默心算,结果快速得出,应当是一百二十平方米。 “冠弟,你结束功课了?我们在研讨这道算术题,当真难住我等。”张银宝苦恼道。 徐锦书将手中折扇打开,淡淡道:“又有何难,待我休沐回家,叫上仆人在田地里测算一番即可。” 郭和伸出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徐兄,当真是财大气粗。” 张银宝讥讽道:“难不成你进了考棚,还能叫上仆人去田地间测量不成?”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以后,里面是一根根细小的肉干。 他先是分了两根出去,唯独露了徐锦书。 徐锦书咽了咽口水,装作不在意的撇头,“斯文之地,岂可嘴中有食,某羞与你为伍。” 陈及冠嚼着肉干,冷不丁的出声,“弧形田的面积应当为一百二十见方。” 三人愣了愣,徐锦书狐疑道:“冠弟,你莫不是诓骗我等?” 一没动笔,二没动嘴,怎可能算出这么难的算术题。 陈及冠拨开他们,拿起毛笔,将弧形圆补充为一个完整的圆。 “九章算术上有云:以径乘周,可得所圆几何,弧长三十步,恰好四而一,所得面积之四而一,便是弧形田的大小。” 用通俗大白话来说,就是直径乘周长,就是一个圆的面积,而这个弧形圆恰好是一个圆的四分之一,乘出来以后再除以四就行了。 三人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番计算以后,恍然大悟,赞道:“冠弟当真有秀才之姿。” 徐锦书更是懊恼道:“我家中也有《九章算术》,可颇为枯燥乏味,因为并不曾观看,不成想竟如此博大精深。” 陈及冠笑笑,“科举中也有算术题,三位兄台,可切莫忽略。” 在大家四书五经水平都差不多的时候,算术题,试帖诗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三人拱手,认真行礼,“吾等受教。” 张银宝更是一把将油纸包塞到他手里,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夫子在上,请收下学子的束修。” 这一幕让其余两人哈哈大笑。 陈及冠将油纸包还给他,张银宝摆摆手,又从腰带拿出一个油纸包,得意道:“我还有。” 徐锦书嗤笑道:“冠弟,放心收下,他身上有个乾坤袋,永远都能找出吃食,不然你以为他这一身肥膘是从何而来?” 张银宝反驳道:“我阿奶说了,我这是福相,说明我以后是个有福之人。” 陈及冠听着他们争吵,不由露出笑容,被轻松的氛围感染,大脑重新变得清明。 也不进入学堂了,同样沐浴在阳光下,和他们一起研习课业。 大伙儿今天对算术题格外感兴趣,究其原因,是张银宝从家里书铺带了一本算术题来到私塾,引起他们兴趣。 上面的题目种类很齐全,田地几何题,鸡兔同笼题,龟兔赛跑题。 这些题很简单,只要掌握公式,很快就能解决。 可惜他们并不看《九章算术》,只能靠死办法硬推。 而陈及冠自然大出风头,总能快速推算出来,让他们惊为天人。 在他们嘻嘻哈哈的时候,不远处的秦峰时不时看他们一眼,眼里充满复杂之色。 有羡慕,有向往,也有嫉妒和不忿,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丙班目前总共五名学子,陈及冠没到来之前,大概分为三个团体。 徐锦书和张银宝两名富少是一个团体,而秦峰和郭和各自独行。 郭和倒不是不想交友,而是害怕两个富少看不起他,更害怕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 而陈及冠来了以后,他通过陈及冠,倒是和两名富少搭上关系,成功融入进来。 这才发现两名富少虽然家境殷实,但脾性却是不错,不会盛气凌人。 但秦峰却还是老样子,特立独行。 陈及冠他们也试着邀请他,得到的答案却总是拒绝,久而久之,就不再理会。 太阳逐渐西斜,墨蓝色的雾气在天边升起,血红的夕阳靠在山峰,渲染出一大片红霞。 鸡鸣狗吠声从青山村传来,不知是谁在哼唱山谣,粗糙醇厚的嗓子仿佛将人的思绪拉到很远。 徐锦书看着这幅夕阳美景,兴致大发,“不若我等即兴作画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 陈及冠同样加入其中,将白纸摊开,用砚台镇住,开始挥洒毛笔。 秀才爹是教过他水墨画的,只是学艺不精,不过他前世也接触过国学,有过一点儿基础。 作到一半,他看着白纸上模糊的夕阳画,忍不住叹一口气。 水墨画还是太难了,对笔墨浓淡和结构的分布要求很高,他现在作出来的画,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小孩子涂鸦一般。 反观徐锦书和张银宝,明显是经过大家培养的,一笔一画皆有讲究,寥寥几笔就勾画出波光粼粼的梯田。 陈及冠想了想,干脆换了一张白纸,开始自己最擅长的素描画。 至于水墨画,日后他一定要向夫子好好学习...... 第28章 素描与画本 “冠弟,你这技法,真是别出心裁,看起来颇为不同。” 徐锦书最先作完画,侧头看着他,眼睛一亮。 陈及冠略微感到不好意思,“我不擅水墨画,只能以此献丑。” 张银宝也凑过来,啧啧赞叹,“哪里是献丑,当真是惟妙惟肖。” 素描画与水墨画有很大不同,前者侧重写实,后者侧重写意。 徐锦书和张银宝所作的水墨画,看起来意境缥缈,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山水田园的惬意。 而陈及冠则少了一分意境,看起来更加真实。 不过也有出彩的地方,他的视野放的更宽,不单单是画山水夕阳,而是加上了他们四个人物。 整体看起来,以四个孩童为主,正在山顶潇洒作画,而且每个人的面部都惟妙惟肖。 “冠弟,不知.......” “这幅画作价几何,卖于为兄可好?” 徐锦书抢先一步开口,手中折扇轻轻摇晃,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张银宝怒目而视,“徐锦书,彼其娘之,这幅画是老子先看上的,冠弟,你卖于我,我出价三两银子!” 说着,他补充道:“冠弟,非是为兄吝啬,而是我这个月的月例只剩下三两。” 陈及冠咂舌,不愧是富少,每个月的月例都是按银两算的。 徐锦书不屑道:“满口污言秽语,一身铜臭味,当真是有辱斯文,成何体统?冠弟,你还是卖于我,他这等粗人如何欣赏得来。” 他们看重的是这幅画的意义,毕竟上面有四人的画像,可以收藏起来,用作儿时的回忆。 等日后而立之年相聚,拿出来观看,想必定会心生感慨。 于是乎,两人争吵的面红耳赤,撸起肥硕的袖口,大有一言不合动手之势。 至于一旁的郭和,虽然也想要,但自知囊中羞涩。 而且他自己作的画更拿不出手,比之陈及冠所作水墨画还要不如,毕竟此前他很少接触,夫子也还未教导这些。 听说要到了甲班,夫子才会教导学子琴棋书画,礼仪举止。 陈及冠见他们争吵越发厉害,连忙阻止,说道:“徐兄,张兄,我等皆为同窗,不谈金银,这幅画便赠送给你们了。” 虽然他缺钱,却也不能收他们的银两。 徐锦书皱眉,“可是冠弟,这画就一幅,难不成一分为二?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陈及冠狡黠一笑,“我再画两幅不就是了,费些墨水纸张而已,不打紧。” 他甚至连郭和都考虑到了。 说做便做,结构和细节已经想好了,因为只需要复制粘贴一遍,速度很快。 不一会儿,两幅近乎一模一样的画像便出现在白纸上。 陈及冠想了想,分别在画像的空白处写上: 安平六年,时值初春,赠予徐兄(张兄、郭兄)——陈及冠。 三人拿到以后,爱不释手,当即约定道:“待及冠之日,而立之年,不惑之年,甚至知天命之年,我等当齐聚相会,届时拿出这画像,不知该有多快哉。” 张银宝附和,“届时还要劳烦冠弟,每次都作上这么一幅画。” 说着,他将自己所作水墨画卷起来,回赠给陈及冠,另外两人也是如此。 陈及冠也陷入他们的憧憬中,拱手道:“理应如此。” 郭和小心翼翼将画卷起来,问道:“还未请教,此技法如何称呼,何处学来?” 他已然起了学习的心思,毕竟他刚才看到了,陈及冠是用炭条来作画的,炭条可比墨水便宜多了,而且他个人更加喜欢这种写实的画法。 陈及冠将他们赠予的水墨画仔细收起来,想了想,说道:“此法名叫素描,乃是我自己琢磨的,无甚出彩,还望三位兄长莫要取笑。” 三人对视,纷纷看到彼此眼中的愕然,对陈及冠更加佩服,心中认定自己这位同窗以后定然会一鸣惊人。 张银宝沉吟一声,“冠弟,莫怪为兄冒昧询问,不知家中可窘迫否?” 他毕竟是商户之子,从小被熏陶,对各种商机比较敏感。 陈及冠认真点头,“不知张兄有何教我?” 张银宝眼神闪烁着精明与睿智,“这素描画与众不同,想来那些大户人家会见猎心喜。” “不若你作上两幅,我代你拿于县城售卖,正好我家在县城有个书铺,只是,不敢确定一定有所收益。” 陈及冠拱手,真诚看着他,“如此,多谢张兄,冠,不胜感激。” 张银宝连忙将他扶起来,满脸笑意,“你我好友,不必如此,他日一朝中举,切莫忘了为兄便是。” 他这是在进行人脉投资,也是他爹平时教导他的。 陈及冠倒是没想到刚到私塾就能认识如此给力的同窗,虽然现在还不确定素描画会不会被人接受,但是至少是个希望。 他眼中一动,又问道:“张兄,不知你家书铺收不收话本?” 张银宝眼睛一亮,“冠弟,你还有写话本的本事?” 陈及冠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家中窘迫,想试上一试。” 张银宝从怀里掏出一本话本,“我家书铺自然是收的,话本可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 说着,他眼神飘忽,最终还是没把剩下一句话说出来,而是正色道:“冠弟,话本可不是好写的,要是写的不够出彩,我家书铺可不会收。” 陈及冠点头,“张兄放心,自然不会让你为难,我姑且试上一试,若是不行,便就此作罢。” 话虽如此,陈及冠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他前世是个孤儿,之所以能读到研究生,除了各种兼职外,还有便是在网络上发布小说,以此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不敢说写的有多好,起码有一定经验,而且脑子里装着各种剧情和脑洞。 如今张银宝应下这件事,他也得琢磨琢磨,如何写一本话本卖出去,也好接济家中阿姐。 古代王超对书籍文化管理是很严格的,不能讽刺当今史策,更不能议论皇室成员。 他仔细一想,还是决定先向张银宝借一些话本,看看这时代的话本是怎样的。 张银宝得知他的请求,很是大方的给了他两本话本,更是拍着胸脯保证。 他家中还有十多本话本,都是他看过的,等下次休沐就给他带来...... 第29章 彩儿生辰 当夕阳的余晖渐渐洒下,整个梯田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一直蜿蜒至山腰,如同一级级通往天际的金色阶梯。 田里的水倒映着天空中绚烂的晚霞,色彩斑斓,如梦如幻。 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紫的如梦,与那金黄的田埂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天然画卷。 微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光影闪烁,仿佛无数颗细碎的宝石在跳跃。 田边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与这迷人的夕阳余晖融为一体,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劳作了一天的农夫,扛着农具,牵着耕牛,缓缓走在田埂上,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为这幅美景又添上了生动的一笔。 远处的山峦在夕阳的映照下,轮廓越发柔和,像是大地沉睡的守护者。 “冠弟,我等先行一步。” 徐锦书、张银宝郭和并肩而行,拱手道。 陈及冠将目光从手中话本收回,起身拱手回礼,“徐兄,张兄,再会。” “冠弟,再会。” 三人背着书箱,踏着余晖走进了下方的青山村。 陈及冠这才发现时间有些迟了,手中话本也看了半数。 这些话本的内容都不多,少则两三万字,多则十余万字,通常分为几卷。 内容大多为才子佳人,精野妖怪之类,反正以陈及冠的目光来看,文笔尚可,但剧情却是过于俗套。 当然,陈及冠对话本里面最感兴趣的是还是关于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里面的典故论据,让他收获颇多。 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见面无表情,散发着清冷气息的秦峰正好从他面前路过。 “秦兄,请留步。” 秦峰诧异抬头,疑惑看着他。 陈及冠笑呵呵的拿出一幅画,“我见秦兄勤勉之姿甚雅,便作了一幅画赠予你。” 秦峰展开画卷,夕阳之下,身着一身麻衣的他埋头捧着石板,连紧皱的眉头都刻画了出来。 秦峰凹陷的脸颊涌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感动的眼眶泛红,“这,这,这如何使得,我,我怎配得上如此大礼?” 陈及冠疑惑看着他,“无非费些炭屑罢了,无伤大雅。” 他只是单纯觉得学堂其余同窗都都收到了他赠予的素描画,单单落下秦峰一人不太好。 其次,他对秦峰有些感同身受。 前身他身为孤儿,自卑心理作祟,与班上同学格格不入,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后来随着知识充盈大脑,步入高中以后才慢慢变得外向起来,算是走出了自我。 秦峰感激的嘴皮哆嗦,掩面而泣:“我,我当是羞于为人。” 陈及冠眨眨眼睛,“时辰不早,秦兄不若先行回家?” 秦峰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的面容牢牢刻在心里。 随后,深深俯腰行了一礼,“今日之礼,他日定百倍还之,若违此誓,天雷劈之。” 陈及冠连忙按下他的手,“秦兄,何至于此,快快回家,明日我们一起研习功课。” “一言为定!” 秦峰重重点头,仔细收好画卷,昂首挺胸朝私塾外面走去,余晖打在他身上,似乎扫去了不少阴霾。 陈及冠将话本揣到怀里,笔墨纸砚收拾齐全放到宿舍,这才迈步朝灶房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窗,虽然彼此不知姓名,但都礼仪周到。互相行礼。 值得一提的是,夫子待他是不同的,不仅每日开了小灶,而且安排的住宿也与其余学子不同。 整个私塾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内院小,外院大。 而外院则有学堂,宿舍,灶房等等设置,也是学子活动的范围。 未经允许,学子是不能进入内院的。 而需要在私塾借宿的学子,通常是数个人一个房间。 陈及冠则单独一个房间,而且是在中间的院子,宽敞静谧。 刚来到灶房,急匆匆跑过来的周云文看见他,眼睛一亮,先是整理一下衣袍,这才道:“冠弟,爹叫你一起用饭。” 陈及冠纠结站在原地,周云文看出他的犹豫,笑道:“冠弟,为何踌躇不前?” “你是爹的关门弟子,按理说当日日与我爹同食,只是你自己较真罢了。” “再说今日乃是小妹生辰,特来请你参加家宴。” “今日是彩妹的生辰?” 陈及冠懊恼拍了一下大腿,怪不得今天周云彩找了他好几次,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直忙着读书研习课业,倒是没细问。 他仔细想了想,彩妹虽然是小孩子,但对他特别上心,平时有好吃的有好玩的都想着他,在他烦躁的时候还会开解他的心情。 “文哥,我一会儿过来,先去给彩妹准备一份生辰礼。” 周云文点点头,“切莫耽误时辰,饭菜快准备齐全了。” 陈及冠往宿舍走去,心里琢磨该给彩儿准备什么礼物。 他如今两袖空空,加上时间紧迫,那些金贵礼物自然不用妄想。 思来想去,也只有发挥自己的老本行,给彩儿准备一幅素描画像。 时间紧迫,他也没时间构想,一刻多钟的时间,他便拿起画卷,洗了洗黑乎乎的手指,赶忙小跑着往内院走去。 跨过门槛,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他腰背挺直,双臂自然下垂,撩起衣袍走进饭厅。 周礼平一家人已经坐在了饭桌上,陈及冠羞愧行礼,“弟子来迟,请老师责罚。” 周礼平摆摆手,“不打紧,当自家里,随意一些,落座吧。” 陈及冠坐在下位,旁边就是周云彩,他轻声道:“彩妹,生辰安康,祝你平安喜乐,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闷闷不乐的周云彩闻言,眼里瞬间迸发出光芒,“冠哥,我以为你忘了我的生辰。” 陈及冠脑门上弹出一个问号,他应该知道彩儿的生辰吗? 张氏手持丝巾掩嘴偷笑,“冠哥儿,不必理会她,还是个孩子罢了。” 周礼平冷哼一声,“彩儿和冠哥儿同岁,差别却如云泥。” 周云彩眨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声音稚嫩,“爹爹,你说我像天上的云朵吗,彩儿也想当漂亮的云朵。” 众人哄堂大笑,周云彩不明白大家笑什么,也跟着咧开嘴笑了,露出两个俏皮可爱的酒窝...... 第30章 赏月探讨 晚宴相当丰盛。 普通农户家庭一年都吃不上的肉,桌上足足摆放了三份。 一份菌子鸡汤,一份小炒猪肉,还有一份乌黑的腊肉,甚至一盘葱花鸡蛋也能算作荤腥。 陈及冠在学堂吃的很清淡,平时实在嘴馋了,就拿出一根肉干含在嘴里,许久都舍不得吞咽。 如今闻着窜向鼻尖的肉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过表面还算镇定,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岂会如一个乡野粗人。 周家也没着急吃饭,而是各自拿出给周云彩准备的生辰礼。 周礼平不愧是秀才,好好的生辰礼,硬是拿出了一本崭新的书籍,书籍甚至还用红色丝带捆绑起来,仪式感满满。 而封皮上面两个大字格外显眼。 《女戒》! 但众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周云彩很高兴的接过去,连声道:“谢谢爹爹。” 张氏准备的是一根银花簪子,而周云文准备的是一个精妙的荷包,荷包里面有一个平安符,听说是去白马寺特意求取的。 白马寺是白马镇最出名的寺庙,香火鼎盛,听说很灵,也不知道真假。 看到他们准备的礼物,陈及冠一时间有些拿不出手。 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将画卷递给周云彩,“彩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莫要嫌弃。” 周云彩很高兴的接过去,立马将画卷打开,乌黑明亮的眼里立马迸发出惊喜的神色。 “冠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生辰礼。” 周云文好奇探头,画卷上,身着棉袄的小妹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一朵莲花,笑得灿烂无比,一对酒窝活灵活现。 他又看了看小妹,发现与画像上几乎没有差别,瞧着可爱极了。 而画像的空白处还有几个飘逸楷字: 安平六年春,赠与彩妹,愿彩妹生辰安康,平安喜乐。 他赞叹道:“冠弟,不曾想你如此年幼,画技已然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主位上的周礼平拿过素描画,对这种技法十分感兴趣,问他是不是秀才爹教授给他的。 陈及冠自然回答不是,而是说自己琢磨出来的。 周礼平也不怀疑,“我与青云兄相交颇深,从未见他有如此技艺,与水墨画大不相同,冠哥儿,你有心了。” 陈及冠见他们是发自内心赞扬,心中松了一口气。 周云彩跪坐在板凳上,双手往前伸,急声道:“爹爹,快还给我,不要给你弄脏弄坏了。” 周礼平笑呵呵还给她,“你呀,该好好研习《女戒》,一举一动哪里是女儿家的模样?” 周云彩轻哼一声,不理会他,将画卷仔细收起来。 周礼平首先动筷,宣布晚宴开始。 看得出来,夫子今日的心情上佳,倒了一杯清酒,自饮自酌。 晚宴结束,天色已经黑透。 今晚再没有云雾遮掩,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层墨,黑的深邃,不见一颗星宿。 可视线却是极好,瓷盘似的明月孤零零悬挂在高空,散发出清冷月光,像是给院子撒上一层细盐。 晚风清冷,一个火盆摆放在院子中央,众人围坐在火盆周围,静静赏月。 周礼平脸颊微红,看着是微醺状态,突然开口,“云文,冠哥儿,容我考校你们一番。” 两人坐直身子,侧耳倾听。 周礼平指着天上的明月,“明月高悬,日日皆有,此乃活物还是死物?” 意思就是月亮是死物还是活物? 周云文苦恼皱眉,这明显涉及到他见识之外,平时只顾着赏月去了,哪里会在乎月亮是死的还是活的? 陈及冠没有犹豫,直接道:“当是死物?” 周礼平好奇看着他,“为何?” 陈及冠张张嘴,老实答道:“学生不知。” 月亮是死物,只是前世的常识罢了,可为何是死物,前世大部分人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就像是香皂玻璃一样,生活中处处可见,可具体是如何制作而成的,很少有人能说个明白。 周礼平摇头,“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可取。” “学生谨记,请老师赐教。” 周云文同样竖起耳朵。 周礼平眯着眼睛看明月,语气感慨:“汉时有一大家,名曰张衡,你们可知。” 两人齐齐点头,张衡这个名字谁不知道,古代知名科学家,浑天仪和地动仪都出自他手。 “张衡着有《灵宪》,上书云: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也。” “因此,月亮当是死物,非活物也。” 陈及冠心神震撼,脱口而出,“古人之智何其慧也。” 他对中国古代的主体印象就是大一统和发展缓慢,毕竟几千年的时间都还是封建时代。 但古代的确有很多厉害人物,许多现代的发明和创作,其实都能在古代记载中找到记载。 无法想象,古代没有仪器没有理论,古人是如何凭借肉眼来观察世间万物并得出正确结论的。 一时间,陈及冠升起一种渺小如蝼蚁的感觉,有种高山景仰之感。 但同时心中又升起无限斗志,有种想要深入研读古人书籍的想法。 这是前世他的从未有过的想法,前世信息如此发达,可他却从没有想过认真去读一读书。 环境改变人,这句话真没说错。 周礼平再次为关门弟子的悟性感到惊讶,他沉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冠哥儿,云文,读书也是此理,需脚踏实地,不忘谦虚之心,方可长远。” 两人拱手行礼,“学生谨记。” 后面周礼平借着酒劲和兴致,给他们说了许多天南海北的知识。 有古代的,也有大景王朝的时事,甚至有外地的风土人情。 众人听的很感兴趣,毕竟古代的信息交流很落后,加上户籍制度和路引制度,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县城,对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夫子说的这些知识,可谓是字字千金,两人像是干瘪的海绵,贪婪的吸取这些知识。 不知不觉,夜已深,周云彩早就被张氏抱回去睡觉。 周礼平站起身,背负双手,一边朝内院走去一边道:“书房有许多杂书,若是感兴趣,空闲时间可自取。” 陈及冠朝他的后背行礼,“谢老师教诲......” 第31章 洗澡 周礼平走后,陈及冠回到宿舍,却没有着急睡觉。 多日不曾洗澡,他感觉自己身上都有些臭,不洗个澡实在不舒服。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格外爱干净,身上不洁净,做任何事都不得劲。 拿上换洗衣物,他来到灶房,灶房自然已经熄灯,王婶儿已经休憩。 推开门一看,万幸铁锅里还有热水,看了眼灶洞,里面隐约还有火星,怪不得水一直是热的。 私塾是有专门的澡房的,这一点设计的相当人性化,比之在家里洗漱还要方便。 陈及冠找到木桶,用葫芦瓢装满水,将木桶里的热水提到澡房。 澡房就在茅房不远处,虽然有澡房,但里面的设置却很简单。 一张草席垫在地面上,旁边有两根木杆,用来放衣服。 大户人家洗澡可不会如此简陋,通常有一个木制浴桶,还有屏风用作遮挡。 热水里面还会加上草药花瓣,甚至洗澡都不用自己动手,会有婢女帮忙。 当然,普通百姓自然没这么多讲究,甚至小池村的陈家族人连澡房都没有。 想要洗澡的话,只能用木盆在屋里面洗,有些洒脱男子则直接抹黑在院子里洗。 私塾里的条件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可不管怎么说,古代对于洗澡是十分重视的。 《礼记·聘礼》中记载:三天一浴,五天一浴。 意思就是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官方休沐的说法,就是让官员有时间回家洗澡。 古代已经很注重个人卫生,甚至专门有个节日,叫做上巳节。 上巳节就是号召人们在春季洗澡预防疾病,在西周的时候这种仪式就变成了一种习俗。 因为洗澡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方面,所以人们对洗澡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并不是将洗澡简单的看作是洁身净体,润肤养生,而是一种庄重的仪式。 历史上最有名的洗浴场所就是华清池,这是唐玄宗与杨贵妃沐浴的地方。 配备了两耳铜壶,铜浴盆,擦背浮岩,木屐,铜灯,圆漆浴凳等一整套的洗浴设备。 可以说,每次洗澡都是大量银两在消耗。 陈及冠脑袋里一边准备洗澡前的准备,脑海里闪过这些书上看到的知识。 读书还是有用的,至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联想到书中的内容。 点燃蜡烛,将木门关上,他将身上的长袍,里衣,底裤一一脱掉,露出修长精壮的瓷白身躯。 初春的夜晚是很寒冷的,陈及冠却还能适应,总感觉自己自从练了站桩之法后,身体抗寒能力得到大大增强。 平日里虽然没有穿棉袄,但手脚依旧暖烘烘的。 看来日后还得加强站桩的时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可陈及冠有有些苦恼,站桩之法好是好,可他的胃口也随之变大。 每日几个红薯土豆压根不顶饱,甚至他能察觉到自己虽然在变高,可也越发消瘦。 今晚他可吃了不少,桌上剩余的饭菜几乎都被他一个人扫光,看的夫子和文兄目瞪口呆。 至于张氏,则是满心心疼,让他日后不要如此拘束见外,大可以和他们一起用食。 唉,看来得加快寻找谋取银两的门道,真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不管是素描还是话本,都得尽快拿出成品,让张兄帮忙拿去书铺试试水。 摇摇头,甩掉脑海中冗余的想法。 他先是解开脑后的青色丝带,一头墨发随即泼洒垂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代对于人体上的毛发十分重视,轻易不能剪短,不然就是不孝。 而一旦被安上不孝的名头,就与官场绝缘了。 孝道不仅是道德要求,更是一种政治资源。 当然,并不是说不允许修建毛发,不然古代的男子也不会有蓄美髯的说法。 陈及冠的头发自出生起便没有剪短过,如今已经长到半腰处。 将头发浸入水桶中,拿出皂叶揉搓出泡沫,随后细细揉拭头发。 将每一处洗干净后,这才用清水清洗干净,用细葛布擦掉水珠,随后将头发盘起,用葛布将整个脑袋包裹起来。 趁着水还没有变凉,陈及冠将一包草药撒到木桶里,将水浇在身上,用细葛布仔细擦身子。 草药是阿姐准备的,自小洗澡他都会使用,有一股药香,洁净效果很好。 温水从身体肌肤表面留下,打在脚下的草鞋上,顺着流到一旁的沟渠。 沟渠直通屋外,不至于让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渍。 一个木桶的水彻底用完,陈及冠用细葛布擦拭上身,用粗葛布擦拭下半身,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舒服许多,似乎褪去了一层壳。 穿上干净白色里衣,又套上蓝色的圆领棉质长袍,随手用丝带将长袍束住。 这件长袍明显用的是更加细腻的棉布,摸起来手感很好,针线很密,寒风根本透不进来。 这是用秀才爹的旧衣裳改做的,希望秀才爹九泉之下有灵,不要怪罪他。 长袍是阿姐帮他收拾的,洗的很干净,上面还有阳光的清新味道。 陈及冠穿戴完毕,将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手臂上,一手提木桶,一手拿着蜡烛走出去。、 将木桶还到灶房,回到宿舍后,立马将蜡烛吹灭。 一根蜡烛二十三文钱,比一斤猪肉还贵,他满打满算只有三根,这还是秀才爹留下来的,可舍不得用。 清冷月光透过窗户纸床前的地上,像是白霜一般。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陈及冠轻笑一声,这句话倒是具象化了。 将头上的葛布取下,晃晃脑袋,一头湿漉漉的墨发随之散开。 陈及冠拧干葛布,一边保持站桩的姿势,一边用葛布擦拭头发。 气血涌动,身体很快变得热乎,连带着头发上的水汽蒸发也快了许多。 他现在站桩一次能够坚持半刻钟左右,进步很大,每次站累了休息一会儿,便继续坚持。 还好今晚吃的油水足够,站了小半个时辰,身体彻底热乎起来,依旧没有感觉到肌肉。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等到头发半干以后,陈及冠打了个哈欠,这才脱掉长袍,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 周围静谧无比,入睡前,陈及冠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要是有吹风机就好了,前世他可没想过女生洗头发如此麻烦...... 第32章 阿姐来了 时间如此又过了五日。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周礼平身穿一袭白色长袍,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眯着眼睛一边在学堂内走,一边摇头晃脑念了这么一句。 他猛的睁大眼睛,如同阎王点名一般,巡视一周,所过之处学子纷纷如鹌鹑一般低头。 唯有陈及冠,正襟危坐,一双星目炯炯有神,勇于和夫子直视。 周礼平却绕过他,直接点名,“秦峰,此句何解?” 这是《中庸》上的一句名句,他们还没正式学习,秦峰甚至连书都没有。 此时只能根据以前所学,尽力翻译:“学生以为,小的品德就像小溪一样流淌,大的品行如山岳,天地万物自然以大品德为主。” 周礼平愤然道:“朽木不可雕也,伸出手心,左手!” 别看周礼平平日很温柔和睦,说话如沐春风,但在读书这件事上,他相当严厉,稍有不满意,便会用戒尺教训。 秦峰乖乖伸出左手,宽大的戒尺啪的一声落在手上,发出一声脆响,手心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周礼平冷哼一声,再次点名,“陈及冠,此句何解?” 陈及冠起身,拱手道:“学生以为,小的道德很多,都在分别推行着,大的道德却在一直支配着人们,从这里就可表现出天地之大,无所不容了。” 他是提前预习过功课的,秀才爹在书籍上做过批注,翻译倒是不成问题。 周礼平微微颔首,“知其意,尚可,可有详解?” 陈及冠老实摇头,“学生不知,请老师赐教。” 这句话挺绕的,光是字面意思都不太好理解,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周礼平讲解道:“《中庸》有云: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前一句的释义为:世间的万物一起生长而不相互伤害,各种规律共同存在而不矛盾。” “圣人是想告诉后人,每一个人的根性不同,就根据个人的根性做事情。” “小人物就做小人物的事情,大人物就做大人物的事情。” “这样就会各得所利,各自生存在各自的位置上,这样是合乎天道运转的。” 陈及冠眼里闪过恍然,“原来如此,人应当由自知之明,寻找到自己的定位,找到自己的长处,如此才能合乎天道。” “就如《论语·子张》上云: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周礼平眼中赞赏之意更重,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悟性很强,往往一点就透,而且能够举一反三。 他忍不住多加夸赞一句,“不错,其余学子,应多向陈及冠请教。” 其余学子纷纷起身,拱手道:“学生谨记。” 陈及冠回礼,“不敢,携手共勉罢了。” 众人重新坐下,周礼平继续讲解,而秦峰一边压制手心的刺痛,心神一边陷在刚才那段话里面。 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那他真的适合读书吗? 夫子讲解了一个时辰,掐好时间停住,让众人自己消化,自己去休息,准备一会儿去乙班教学。 陈及冠手持毛笔,在线装的白纸上认真书写,一个个飘逸不失端庄的楷字立马跃现在白纸上。 他在将刚才的感悟记录下来,留着日后好温习,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说不准等自己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就遇上这道题。 而他在书写的时候,很注重字体结构和笔锋,努力向颜真卿的字体靠近,也算是练字了。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时,许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冠哥儿,你有家人来访,如今正在私塾之外。” 陈及冠愣了一下,直接放下手中毛笔,急匆匆朝外面跑去,已然失去了平日的波澜不惊。 来到私塾外面,一眼便看见穿着一身褐色麻衣的陈招娣站在原地,踮起脚尖不断朝里面张望。 “阿姐!” 陈及冠呼唤一声,感到眼眶有些发热,连忙压制住心情,朝阿姐飞奔过来。 “慢些,冠哥儿,注意脚下,千万不敢摔了。” 陈招娣连忙朝他走去,待到近前,蹲下身扶着小弟,眼泪控制不住从脸蛋上滑落。 她上下查看陈及冠,哽咽道:“小弟,瞧你瘦的,学堂的日子想必不好受,委屈你了。” 陈及冠摇头,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温声道:“阿姐,我一点儿都不委屈,学堂的日子好着呢,夫子和同窗都是极好的人。” “同窗会不会看你年幼,欺负你?” “没有,他们还会主动关照于我。” “那父子呢,听说夫子都会用戒尺打手心,打一下好几天都疼的不行。” 陈及冠挺了挺胸脯,好似孩童一般炫耀,“从未,同窗都被打过手心,唯独我受了夫子夸奖,从未挨过手心。” 陈招娣欣慰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冠哥儿自然是最厉害的,那每日学业繁重吗。” “并不如何繁重,阿姐,你不消担心我,我在私塾一切都好。” 陈招娣还是不放心,将衣食住行一一问了一遍。 尽管陈及冠一直强调自己生活很好,但阿姐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小珍珠不断从脸上滑落。 她说道:“你一贯怕黑,不知夜里有多害怕,头发也梳不成,瞧瞧乱成啥模样了。” 陈及冠哭笑不得,“阿姐,我现在不怕黑了。” 他以前的确怕黑,但自从恢复前世记忆,有了成人灵魂后,自然不会怕黑。 他不想把气氛搞得如此伤感,转移话题道:“阿姐,你如何来了私塾?可是家中出了什么要紧事?” 陈招娣摇头,低声道:“并无,只是俺实在想念得紧,便来寻你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实则这五天夜里她日日睡不好,辗转反侧都在担心小弟。 不知他能否吃饱,能否穿暖,有无在私塾受欺负。 今日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前来,见了小弟,虽然高兴,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泪。 从小到大,小弟从未离开她超过一天,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陈及冠也想念阿姐的紧,轻声道:“阿姐,我也想你的紧......” 第33章 姐弟说话 古代人很少如此直白表达情感,别说古代了,哪怕是现代的华夏人,感情也倾向内敛含蓄。 阿姐听小弟如此说,欣慰无比。 陈及冠再次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打趣道:“阿姐,你把脸蛋哭花了,可就不俊俏了。” 陈招娣轻轻打了他一下,“胆子越发肥了,敢笑话阿姐。” 伤感的气氛被冲淡,陈招娣也不哭了,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包裹。 她先是拿出一顶灰色的帽子和一件灰色马甲。 帽子还好,马甲能看出很明显的裁接痕迹,但针线全部隐藏起来,倒也不算难看。 “冠哥儿,这是你姐夫留在家里的兔皮,俺全给裁了,给你做了一顶帽子,还有一件里衣。” 说着,她惋惜叹气,“可惜兔皮不够,袖子是做不成了。” 陈及冠拿着兔皮马甲,喜爱道:“阿姐,如此就极好。” 反正马甲是穿在里面的,外面披上长袍,也看不出什么。 再说这是兔皮的,暖和的紧,阿姐处理的很干净,上面没有一丝臭味,甚至还有股阳光的清新味道。 阿姐知道他爱干净,想必是用草木灰细细揉搓了很多遍,又用皂叶清洗,最后在阳光下晾晒才行 ,不知费了多大功夫。 陈招娣见小弟喜欢,心中松了一口气。 小弟是读书人,平日体面得紧,她生怕小弟瞧不起丑陋的帽子和里衣,心里太忐忑许久。 心情更好了,她继续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陶罐。 打开一看,里面是黑褐色的粘稠物体,闻着还有一股肉味儿和酱油味。 陈招娣把陶罐递给他,眨眨眼睛,“冠哥儿,这是俺给你做的肉沫豇豆,这肉是家里的兔肉弄成的,香着嘞。” 陈及冠目光复杂看着她,“阿姐,家里的肉都叫你给霍霍完了吧。” 肉多金贵,陈家村甚至连一个屠户都没有,想要买肉都得四处打听,看哪户人家杀了猪宰了羊。 当然,寻常农户家庭也不会买肉,想要卖肉得拿到白马镇去。 家里的肉都是姐夫带过来的,不知去了深山老林多少次,才攒下这么些熏肉。 陈招娣一脸不以为意,“只要肉落到你的肚子里,那便不叫霍霍。” 陈及冠笑了,“阿姐,你如此偏袒我,姐夫要是回来了,得跟你急眼。” 徭役起码也是半个月,苏虎此时应该还在县城俢码头。 陈招娣哼了一声,“他敢,小弟,要是他敢凶俺,俺就给七叔公说。” 陈及冠将盖子盖上,突然道:“阿姐,豇豆是从哪里来的?” 豇豆可不是冬季的蔬菜,夏季才会产出,现在又没有大鹏蔬菜。 “自然是腌制的豇豆,是陈刘氏给的。” 村里人给了什么东西,陈招娣记得很清楚,以后都要想办法还回去的。 陈及冠了然点头,起身道:“姐夫,你随我进来,我带你看看私塾是啥模样呀。” 陈招娣有些犹豫,“俺一介女身,不好进私塾吧。” 陈及冠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你是我阿姐,夫子不会说什么的。” 陈招娣自然想看看阿姐的学堂是个啥模样,上次送小弟来私塾,她也不敢多打量,只去了外院的堂屋和中院的宿舍。 “这里是灶房,学子的吃食都是王婶儿操持,王婶儿待我极好,平时总会给我一碗热汤。” “这里是出恭的茅房,村里人都情愿来清理,把这些污秽之物担到田里。” “这里就是学堂了,分甲乙丙丁四个学堂,我如今在丙班。” 来到学堂,陈及冠便压低声音,不想影响其他学子学习。 私塾里,走到哪里,陈及冠便给阿姐介绍,陈招娣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感叹秀才家的确不一样,要是能天天住在这里,不知道得有多舒坦。 来到宿舍,陈及冠让阿姐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心疼道:‘阿姐,你不需时常来看望我,平白浪费脚力。’ 小池村距离青山村可不近,足足二十里路,走路都得差不多三个多小时,一来一回,都得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七个小时。 今日上午阿姐就来了,阿姐看来是天亮就开始动身,这才赶到这里。 刚刚同阿姐说话他便发现了,阿姐明显是走累了,一直在悄悄跺脚。 陈招娣不以为意,“能看到冠哥儿,再累俺都情愿。” 见阿姐这副模样,他明白是劝不动阿姐。 要是有足够的银两就好了,买上一头牛,装上牛车,不管是田里的活计,还是出门有事,都要方便许多。 看来得把画好的素描画交给张银宝,拜托他拿去书铺,看能不能做成谋取银两的门道。 至于话本,目前已经有了思路,但还没下笔,估摸着还有一些时间才能准备齐全。 宿舍里,姐弟俩又说了好一些话,大多是陈及冠分享自己在学堂的日常,讲讲自己每天的生活如何。 再说一说自己与同窗之间的趣事,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陈及冠惊觉时间不早,走出门看了看院子里的日晷,这才发现时间快到正午。 他连忙道:“阿姐,我先去灶房同王婶儿说一声,叫他多准备一份吃食。” “冠哥儿,不必了,俺自己带了吃食。” 陈招娣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个烤红薯。 陈及冠也没强求,反正他自己吃的也是红薯,同阿姐并没有什么区别。 等到日头来到正中,陈及冠端着两个粗陶海碗回到宿舍。 一个海碗里面装着四个红薯,另一个海碗则是盛着热乎乎的骨头汤。 陈及冠将阿姐带来的陶罐打开,不顾阿姐阻拦,挖了一勺肉沫豇豆给了阿姐。 陈招娣一脸心疼,“小弟,这是给你吃的,阿姐吃了算怎么回事。” 陈及冠板着脸,“阿姐,莫要再说这种话,你待我已是极好,该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午饭吃完,陈及冠摸了摸肚子,只是略微有饱腹感,他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三个红薯,或者一碗白米饭。 陈招娣问他的粮食还有多少,需不需要拜托七叔公架着牛车送来。 陈及冠自然说不用,入学的时候村里人送了不少红薯和土豆,估摸着够他吃上一个月。 时辰不早,陈招娣虽然不舍,也只能收拾包裹,带上陈及冠换下下来的脏衣服,依依不舍离开。 “冠哥儿,得空俺再来寻你......” 第34章 话本争论 日头向西方偏移。 墨香扑鼻的书房里,周礼平放下茶水,满意的看向陈及冠:“不错,《大学》你已得其中一分理,其余九分,需得你自己去悟,为师说再多,也无用了。” 《大学》这本书算是学完,接下来就是《中庸》。 当然也不算学完,四书五经任何一本书籍都博大精深,延伸出来的理论都是上百万,短时间内不要想吃透。 真能吃透的话,起码也是一位大儒,在前世可以成为古汉语方面的博士。 这种事情也急不得,只能随着日后学识逐渐丰盈,阅历上涨以后,才会慢慢感悟。 而陈及冠现在的进度已经超越了学堂其余四名学子,一方面是他记性好,悟性上佳,一方面则是因为夫子给他开小灶。 其余学子虽然已经开始学《中庸》,但是《大学》并没有完全学完。 周礼平虽然已经讲完《大学》,但不代表学子已经完全吸收。 陈及冠拱手行礼,“多谢老师。” 周礼平微微颔首,眼神颇有深意看着他,“你虽天赋上佳,却不可心生怠惰,更不可骄傲自满。” 陈及冠只当夫子是正常的敲打,“学生谨记。” 周礼平淡淡道:“当真谨记?” 陈及冠有些疑惑,“学生自来到私塾,不曾有一丝懈怠。” 周礼平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道:“那这是何物?” 说着,他拿出一本话本,重重扔在书桌上。 陈及冠愣了一下,“此乃话本。” 周礼平愤怒道:“你也知这是话本,里面尽皆荒谬之言,你心智未全,怎可整天沉迷于话本之物?” 这就跟前世的老师看见学生在课堂上读小说一般,有种天然的排斥。 陈及冠不慌不忙拱手行礼:“老师,容学生解释。” 周礼平用力挥了挥衣袖,“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天大道理。” 陈及冠认真解释:“我观话本,原因有二。” “其一,话本内容虽俗,却也有可取之处,无论是典故理论,亦或者风土人情,皆让人眼前一亮。” “其二,学生家境寒微,自知无法负担读书之花销,便想着效仿一二,也好有个财路。” 没什么好遮掩的,夫子待自己如亲子,这些事情迟早会让他知道。 再说了,夫子如果理解他,说不定还会指导他一二。 周礼平瞪大双眼,气得胡须颤抖,手指指着他直哆嗦,“你竟还想写话本,这等俗气之物如何下得了笔?” 陈及冠挺直腰背,义正严词反驳,“老师,此言差矣,圣人云:万物事之所存,当知存在即合理。不知根本,难得善法,不宜轻易。知其根本,亦当晓其关联,方可得善法。” “《周易》又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屈原更是告诉我们,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古代先贤无不告诉我们,一件事物的存在,是有其道理的,而无论什么事物,都不应从单一的方面看待。” “话本内容虽俗气,大多为才子佳人的酸气故事,更是有许多违背道德伦理之事,自然不应效仿。”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引人深思,反省自我。” “更何况,话本并非一无是处,将学问隐藏在话本内容中,有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因此学生以为,话本并非如此不堪。” 一篇大道理结合了古代先贤的名句,还有具体事例阐述,条理清晰,字字珠玑,让周礼平的表情僵硬住。 他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道:“可你怎分辨话本中的好与坏?” 陈及冠眨眨眼睛,“我虽年幼,却自幼学习古代圣贤之论,自不会轻易信之,若老师不信,可观后效。” 周礼平脑袋快速思考,继续问:“一日不过十二时辰,话本之物,只会平白占了读书的时辰。” 陈及冠再次回道:“蒙老师费心,可学生并没有耽误任何课业。” 他虽然想赚取银两,可是分得清主次,绝不会耽误自己的读书科举。 毕竟赚钱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的读书,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周礼平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确如此,并没有在学业上有任何懈怠。 读话本一事,也是无意间从幼女彩儿身上得知的,默默观察几日,这才发现。 为了避免弟子走上歧路,他这才敲打一番。 可不仅没有敲打成功,反而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 等等! 周礼平瞳孔微缩,自己是收了怎样的一个妖孽学生,仅仅龆年之岁,口舌如此之利。 他堂堂一个秀才老爷,居然还理论不过他。 一念及此,他又是羞愧又是高兴,自家弟子往后一定大有出息。 想到此处,周礼平面容稍稍缓和,温声劝道:“冠哥儿,话本终究只是小道,若你苦恼于读书之开销,为师大可以资助一二。” “旁的不说,资助你到考上秀才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举人,他没说,也不敢说。 君不见陈青云为了考上举人,将全部家当都押了上去,结果搞成这副局面,独子连读书都成了问题。 陈及冠为夫子的好意感动,行了一个弟子礼,“老师心意,学生谨记,可若事事都靠老师,未免我太过废物。” 周礼平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生性要强,叫我不晓得说甚才好。”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主见,倔得跟头驴一样,真是难得一见。 陈及冠听夫子口吻,心中一喜,用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试探道:“老师是答应学生写话本一事了?” 周礼平无奈道:“你如此倔强,为师难不成用绳索将你手脚捆绑起来。” 陈及冠咧嘴一笑,“学生,拜谢老师。” 周礼平挥挥手,“不过,此事需要约法三章。” 陈及冠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第一,不得耽误学业,我会时刻督促于你。” 陈及冠点头,“这是自然。” “第二,不得撰写低俗话本,丢了老师脸面。” “第三,话本写好后,先给为师查看,这三点,可能接受?” 陈及冠喜上眉梢,“如此确是极好,只是要劳烦老师多费心斧正。” 周礼平嘴角微翘,“仔细一想,写话本也可锻炼文章,为日后学习策问打下基础,倒不失一个好手段。” 不过学习策问是日后的事情,毕竟童生考试是不考策问的,这是秀才及后续功名才会涉及。 周礼平又给陈及冠交代了几句,这才挥手让他出了书房,他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教学一天,他也相当疲惫...... 第35章 苏媚娘素描画 从书房出来,陈及冠沐浴在温暖阳光下,舒服眯了眯眼睛。 吐出一口浊气,一直高速运转的大脑得到空闲。 私塾里的学子依旧蹲坐在水池边,手里捧着石板,认真练字。 回到学堂,正在白色宣纸上练字的徐锦书和张银宝抬头,戏谑道:“夫子的关门弟子回来了。” 陈及冠自从入学后,一直在开小灶,两人早就察觉到不对了。 某日询问后,陈及冠也没隐瞒,透露出自己和夫子的关系。 徐锦书和张银宝羡慕之际,时常以此打趣他。 陈及冠拱手苦笑,“二位兄长,莫要取笑。” 张银宝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老实交代,夫子又给你传了什么私货。” 陈及冠大概说了一些夫子所授的知识,两人听了疑惑道:“我怎么隐约记得夫子讲过。” 陈及冠点头,“就是《大学》上的内容。” 两人纷纷感到无趣,四书五经上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太乏味生涩。 平时听夫子所讲就觉得很艰难,此时哪怕陈及冠复述一遍,他们也不想再听。 张银宝伸了一个懒腰,苦恼道:“还有半月才能休沐,这日子当真难熬,想念家中的燕记烤鸭,宫保鸡丁,羊肉丸子了。” 徐锦书嗤笑一声,“生性惫懒,好吃懒做,如此做派,简直有辱斯文,科举功名更是妄想。” 张银宝挺了挺小肚腩,一脸无所谓,“我胸无大志,家中只是送我来读书识字罢了,科举功名并不强求,大不了以后当个商人,子承父业罢了。” 徐锦书目光暗了暗,想到自己的处境,不免有些难受。 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士农工商,日后我若有了功名,见了我,非得让你下跪不可。” 张银宝冷哼一声,“欺我家中无人乎?” 陈及冠早已习惯他们两人的争吵,自顾自盘膝蹲坐在书桌前,拿出两幅画卷。 “张兄,我已作了两幅素描画,劳烦帮我送到书房,若侥幸卖出,一切抽成按照书铺规矩即可。” 张银宝停下和徐锦书拌嘴,将两幅素描画打开,眼睛顿时一亮。 画像是很明显的人物肖像画。 画卷缓缓展开,一位古代女子跃然眼前。 乌发如瀑,柔顺光滑,在头顶挽成精致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添几分俏皮。 眉如远黛,细长而微微上挑,恰似春日青山含翠,透着灵动与温婉。 双眸清澈明亮,犹如一泓清泉,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情愫蕴含其中,盈盈秋水,勾人心魄。 鼻梁挺直秀挺,仿若琼玉雕琢。 嘴唇不点而朱,如樱桃般小巧鲜嫩,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似能化解世间一切烦恼。 身着一袭淡粉色长裙,轻纱飘逸,裙裾随风而动,仿佛流动的云霞。 领口绣着细腻的花边,袖口处的丝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瓣,随着她的姿态轻轻颤动,宛如花朵在风中绽放。 腰间束着一条白色丝带,更衬得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手持团扇,半遮娇颜,那姿态优雅至极。 团扇上绘着盛开的牡丹,与她相得益彰,更显高贵典雅。 背景中,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繁花似锦,落英缤纷。 至于男子画像,就要简单许多,云雾山顶,一袭白衣侧脸站定,手持长剑,风吹衣动,看起来风度翩翩潇洒不羁。 女子画像旁有几个楷字: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名曰苏媚娘。 男子画像旁同样有几个小楷:天不生我乔不凡,剑道万古如长夜。 这两个人物不是无端画出来的,而是陈及冠构思话本中的两个主要人物。 话本虽然现在还没动笔,但是主要内容和人物已经构思好了。 他准备给大景王朝的读书人来一场修仙震撼,写一本关于修仙的长篇话本。 当然,与前世的修仙网络小说有很大不同,里面会涉及到许多圣贤之说,比如《道德经》、《山海经》、佛经等理论。 而且他准备在话本里准备一些插图,发挥自己的素描功底,想来会让读者眼前一亮。 至于写出来有没有受众,这便不是他能思考的人。 但换位思考,如果有一本修仙话本放在面前,自己肯定是愿意阅读的。 扯远了,张银宝和徐锦书看着画像上的苏媚娘,目不转睛,久久没回过神。 至于男主乔不凡,他们都没关注。 一个男人,有什么看头? 陈及冠在他们眼前挥了挥,“张兄,可否帮忙代劳?” 张银宝回过神,紧紧将画卷握在手里,脸上飘起两朵红晕,“冠弟,不知画上女子是真人否,在下想见上一面,远远观上一眼即可。” 徐锦书虽然没有说话,但同样期待看着他。 陈及冠好笑看着他们,“这女子乃是杜撰出来的,并无真人。” 两人惋惜摇头,随后又若有所思道:“言之有理,世间怎会存在如此女子,简直如天上仙子一般,冠弟,如此女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陈及冠老实交代,说明这女子乃是他所想话本中的一个角色。 张银宝激动的握着他的手,“冠弟,话本在何处,先让为兄一饱眼福。” 他记得陈及冠是说过要写话本,但多日没有见他提起,还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闷不做声给他们来了个大的。 陈及冠不着痕迹松开他的手,“张兄,话本还没写出来,倒是要让你失望了。” 张银宝叹了一口气,财大气粗道:“冠弟,这幅苏媚娘画作价几何,为兄直接买了。” 如此漂亮的女子画像,哪怕只是挂在床头,每日看着也会赏心悦目。 陈及冠面露犹豫,这幅画像可浪费了他不少心神,光是秀才爹遗留下来的颜料,便被他耗费了大半。 不然也做不出色彩如此显眼的素描画。 而没有颜料补充,无论如何也作不出类似的画像。 但如何定价,可真是难为他了,他对这些艺术品可不了解。 于是道:“张兄,不若在考虑一番,只是一幅素描画罢了,不如拿去书铺,若侥幸卖出,待我拿了银子,去采购些颜料,再为你作上一幅就好了。” 第36章 分成与买断 张银宝听了陈及冠说的话,纠结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像,“可是,我着实喜欢这画像的紧。” 他如今十余岁,虽然未到弱冠之年,但已知晓男女之事,古代男女是十分早熟的。 如此漂亮仙子,哪怕不是真人,他也不想让于旁人。 陈及冠劝道:“不过是一虚构之人,有笔在手,他日你想要多少,我再画就是了。” 张银宝恋恋不舍卷起画像,“既如此,等下学后,我叫仆人明日回县城一趟,把这画送到书铺便是了,顺便让家中再给我准备些吃食。” 陈及冠拱手,“多谢张兄,这份情谊,在下记住了。” 张银宝摆摆手,“只要冠弟别忘了再给我作上一幅苏媚娘画像即可。” 徐锦书轻咳一声,“冠弟,切莫忘了为兄,届时多少银子,你说个数就成。” 虽然表现的很阔气,但徐锦书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卖了高价银子,否则他可负担不起。 但下一瞬间他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冠弟家境窘迫,品性上乘,彬彬有礼,他怎可有如此想法。 应该卖高价,银子越多越好。 陈及冠笑了两声,“都有,两位兄长都有。” 张银宝收起嬉笑,正色看着他,“冠弟,有一事我当事先说明。” 陈及冠看着他,“张兄,请讲。” “你也知晓,我乃是商贾之子,在商言商,按照家中书铺规矩,字画一类,应当是直接买断。” “书铺里的朝奉会估算字画价值,买断以后,字画所卖的收益尽数归于书铺。” 朝奉就是典当师傅,这些人是字画行业里的老师傅。 张银宝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若是字画的价值不好估算,也会放于书铺售卖,所得会按照三七进行分成,你七,书铺三。” “不过我乃是少东家,无论如何处理,书铺都不会从中收取任何价钱。” 他不愧是商贾之子,将事情摊开明明白白讲清楚,最后又说不收陈及冠中间价。 这份人情送的自然而然,叫人记挂他的好。 陈及冠连忙道:“怎可如此,不成规矩不成方圆,张兄还是按照书铺的规矩来,否则我宁愿不卖这画。” 张银宝哈哈大笑,“冠弟,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区区一些银两,我张银宝还不放在眼中。” 陈及冠在这件事上十分坚持,你来我往推辞半晌,张银宝这才无奈接受,但陈及冠也在心中记下了他的情谊。 陈及冠趁机问道:“张兄,不知话本一物是买断还是分成?” 如果是买断的话他就要考虑了,毕竟买断的价格一般不会高,着实太亏了些。 张银宝回答:“话本通常为分成,不过我家书铺规模较小,很少收话本,都是从外地的书铺购买话本,运回到县城,转手赚个差价罢了。” “冠弟你放心,若是你写的话本不差,为兄一定帮你在家中说话。” 陈及冠又问:“不知如何分成?” 张银宝回想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约莫是二八分成,你二,书铺八。” 他解释道:“冠弟,要让你知晓,印刷书物,路途运输,都是不小的耗费,书铺也只是赚个辛苦钱。” 陈及冠理解点头,“如此已经极好。” 他从没有妄想这时代的小说能和前世一样,达到五五分成。 前世的科技如此发达,构建一个网站平台就可以了,成本无限降低。 但是古代是要实实在在用昂贵的白纸去印刷,还要动用镖局,运输到各处,甚至还要承担销售任务。 当然,如果话本足够好,有的是书铺愿意做这等费心事,毕竟一本普通的话本也得一两银子。 好一些的话本卖的更贵,只要能卖出数量,绝对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了解清楚后,陈及冠心中也有了底,打算把话本操持起来了,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素描画上。 素描画想来是卖不出什么价钱的,毕竟只是一个虚构的女子画像,也没什么意境,就像是后世的海报一样,单纯图个好看。 但要是他的话本推出,足够受欢迎的话,说不定连带着这些人物画像也会受欢迎,这就是联合效应。 日头西斜,黄昏如同迟暮老人,燃尽了最后一抹阳光。 徐锦书和张银宝背起书箱,朝陈及冠拱手,“冠弟,再会。” “徐兄,张兄,再会。” 两人离开,秦峰和郭和也拿着石板从外面走进来,先将石板放好,随后开始收拾东西。 离开前,同样对陈及冠拱手,说了再会。 转眼间,学堂就变得空荡荡,反倒是下方的青山村热闹起来。 青山村背靠周秀才的学堂,逐渐富裕起来。 免税的田地暂且不谈,光是每年的秋税、人头税和土地税,上面来的徭役就不敢欺负他们,毕竟周秀才可以直接上报县令。 其次,这座私塾也可以为村里人创造收益,学子们居住在这里,吃喝拉撒总是要的吧。 虽然大部人都是从家里带粮食过来,但只要人居住在这里,就少不了消费, 别的不说,光是每日的柴火,学子都得交钱,这柴火可不是白白让你享受的,是青山村的村民一捆捆从山里抬下来的。 当然,说起来价格也不贵,每月学子的柴火费用,大约只要五十文铜钱。 而像是徐锦书和张银宝这等富少,租赁在村中的,那就消费更多了,吃喝拉撒都得花费铜钱从村中采购。 这如何不让青山村的村民高兴? 许伯和王婶儿更是其中的典型人物,有幸在私塾帮工,这可是在镇上都找不来的好事。 要不是他们和周秀才有血脉关系,才轮不到他们。 至于具体是什么亲戚关系,这就不为人知。 总而言之,每次学子放学,村里人看到这些稚嫩的学子,都会抱以最大的热情。 伴随着耳边隐隐约约的吵闹声,陈及冠先是回到宿舍,将书箱放下,这才迈步朝灶房走去。 灶房已经有不少学生,大多是十多岁的年纪,陈及冠虽然才八岁,但个头却没比他们矮多少,但面容看起来要更稚嫩些。 他一出现,立马受到大部分人的关注,这里面是皮囊外在的因素,也有他读书天赋好的名头,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有个秀才爹缘故。 陈及冠也没想到,秀才爹的名声在十里八乡如此出众,读过书的人似乎都知道,并且把秀才爹当做了榜样。 这也是为什么,陈及冠在私塾为何如此受欢迎...... 第37章 修仙话本 余晖落在镜面般的梯田,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陈及冠端着一个粗陶海碗,碗里是一碗热汤,热汤里面还泡着两个土豆和两个红薯。 陈及冠蹲坐在台阶上,打开陶罐,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去,捣碎以后,就开始吃了起来。 土豆和红薯都没有削皮,皮上的粮食是舍不得浪费的。 周围都是蹲坐在台阶上的读书人,有一名甲班的学子突然道:“诸位兄台,我等这般,倒是与农家汉子相同了。” 众人哗然大笑,有几人不知怎想的,还站了起来,似乎想维持读书人的风骨。 陈及冠一脸不以为意,回道:“这叫不拘小节,再说了,农家汉子又如何,我等生于农家,不应肚里多了墨水,便忘了根本。” 不少人附和点头,有学子更是对陈及冠拱手行礼:“冠弟虽年幼,倒是比吾等更明事理,吾等受教。” 不少学子纷纷行礼:“吾等受教。” 陈及冠连忙回礼,“诸位兄长当真折煞我了。” 此后众人就没再说话,默默吃着碗里简陋的吃食。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周夫子时常教诲他们的,让他们在生活中处处都要保持读书人的礼仪。 饭食虽然简陋,但众学子却吃的很认真,只能在学堂吃饭的,家境大多并不殷实,顶多是富农家庭。 能吃上五谷粗粮已经很不错。 不像家里人,红薯和土豆都是极其宝贵的东西,有很多都在啃树皮吃草根。 吃完饭食,陈及冠将碗筷洗干净,拿着咸菜陶罐,回到自己的宿舍。 先是在屋里站了一刻钟的桩,随后拿出笔墨白纸,趁着还没天黑,开始写自己构思好的修仙话本。 话本的大纲已经在脑中想好,总体分为十卷,一卷约莫五万字,五十万字大概就可以完结。 于古代而言,这已经是超长篇小说,据他所知,目前最长的话本,也不会超过十五万字。 五十万字,不知可以涵盖多少内容进去。 这还是用半白话写的,如果通篇用大白话,按前世那种网络小说的写法,估计会超过两百万字。 陈及冠想了想,先是在封皮上落下三个大字:修仙录。 大景王朝虽然有修仙的说法,但那是道家所说的修炼,修仙体系并没有被创造出来。 陈及冠的这本话本如果发布,想必会成为修仙话本的鼻祖。 他开始动笔,从白纸右上角竖着书写。 他所构想的主要内容便是,一介凡人之子乔不凡,误入修仙界,从此一遇风云便化龙,手持长剑,一路成长起来的故事。 随着乔不凡的视角,能看到以身为剑纵横天地的剑仙,有大如山岳仰天长啸的山海巨兽。 有种种变化莫测为例非凡的神通,也有杀敌于千里之外的法修。 里面有人情冷暖,有背刺算计,有舍生取义,有自私自利,反映出世态炎凉。 更有大能论道,舌灿莲花,将古代先贤的理论以另一种方式具现出来。 至于修仙境界,则是传统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等等。 不过,陈及冠深知,想要写出这个话本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工程,光是各种书籍都得读个遍。 特别是《道德经》、《山海经》,可以借鉴到里面许多。 陈及冠大脑高速运转,每一句都反复斟酌许久,这才落到白纸上。 他的书写速度很慢,一边是为了练字,一边则是防止出错。 不能留下墨点,更不能有错字,否则这一页算是废了。 随着端正的小楷字如蚂蚁一般落在白纸上,一个宏大的世界也在陈及冠脑海中缓缓展开,各处细节变得清晰,让他有一种下笔如有神的感觉。 陈及冠沉迷于这个状态中,他发现自己恢复前世记忆后,似乎两世灵魂叠加一般。 大脑变得更加聪慧,记忆力更强,时不时会灵光一现。 想必前世那些网文大神也是这个状态,写出来的小说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陈及冠总算有幸体会到,有天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是什么感觉。 不知不觉间,视线变得模糊,猛的抬头一看,这才发觉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外面已经变得黑麻麻的。 陈及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看向已经写满了三页的白纸,晃动一下脖子,打算就此打住。 毛笔字写的速度比较慢,加上他写的很认真,三页白纸,堪堪达到一千字的样子。 想要把第一卷写完,没有两个月的功夫是不要想了。 想把整部《修仙录》写完,起码要按照年来计算。 不过陈及冠也不着急,写话本只是次要,自己的主要精力还是该放在读书科举上。 写话本耗费的精力可不少,这一千字,耗费了他不少脑力,搞得他现在都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将白纸上的墨迹吹干,轻轻合上,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来到灶房,打了一木盆的水。 最终嚼着皂叶,用柳条枝刷了刷,随后用细葛布擦了擦脸,整个人瞬间精神许多。 剩下的水也没浪费,再次添了一些热水进去,全部倒进木桶里,脱掉布鞋,将双脚泡进去。 “冠哥。”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来,周云彩笑着走进来,偷偷摸摸摊开手,里面是一块枣子糕点。 “呐,给你吃。” 陈及冠如往常一般,将糕点掰成两半,较大的一半还给她,自己将小的一半扔进嘴里。 “我们一起吃。” 周云彩吃着糕点,笑得眉眼弯弯,坐在他的身旁,双脚悬在空中摇摇晃晃,随后开始说干了什么。 周云彩前不久过了八岁生辰,就开始被张氏教导女红刺绣之术,平时还要研读《女戒》,来找他玩耍的时间变少了。 陈及冠耐心听她说话,不时发表意见。 泡完脚,陈及冠将她送到内院门口,同他挥挥手,看她依依不舍离开,这才转身抹黑朝宿舍走去。 一阵寒风突然吹来,让他不禁裹紧长袍,抬头一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空中隐约堆着厚厚的云层。 “估摸着又要降温了。” 快步回到宿舍,脱掉长袍和布鞋,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 睡到半夜,一场寒潮突然袭击了青山村,冷空气充斥每个角落,陈及冠也被冷醒。 赶忙将阿姐带来的兔皮马甲穿上,这才重新入睡...... 第38章 竹炉、算盘 “咕咕咕!” 一声鸡鸣响彻整个青山村,裹成一团的陈及冠睡眼惺忪,瞧了瞧,屋里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又看看外面的天色,隐约有一抹不清晰的光线。 “嘶~” 掀开被窝,冷空气哄抢着挤进来,让他打了个激灵,睡意瞬间消散一空。 还好阿姐送了一件兔皮马甲过来,不然真没法面对这寒冷天气。 快速穿好衣袍,将套着布袜子的双脚插进千层布鞋,搓搓手,找出兔皮毡帽戴上,连额头也给遮住,这才缓了过来。 现在的模样虽然看着有些滑稽,但总比受冻来的舒坦。 拿着洗漱用的木盆推开木门,冷气更重。 因为寒潮缘故,让日本该翻起鱼肚白的时辰,天却还未亮,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深蓝色幕布轻轻笼罩。 夜色仍未退去,远处的山峦在暗沉中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像是一群静卧的巨兽。 树木在寒风中静静伫立,光秃秃的枝桠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苍劲,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没有下雨,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月的光辉,只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空气寒冷而湿润,带着南方特有的水汽,轻轻吸入鼻腔,能感受到丝丝凉意顺着呼吸道蔓延。 这应该是初春最后一场寒潮,待这场寒潮过去,便会春暖花开,大地将会重新恢复生机,庄稼汉也会开始春播。 陈及冠拿着木盆,来到灶房,王婶儿显然也是才到不久,正在灶洞前生火。 见了他,歉意一笑,“冠哥儿,今日起迟了些,水并未温好,你且等待片刻。” 陈及冠理解点头,“王婶儿辛苦,如此寒冷天气,却还要照顾我等。” 王婶儿不在乎摆摆手,“这算啥辛苦,比在天地滚爬要轻松许多。” 没有温水,陈及冠干脆打了一盆冷水,快速洗漱完毕,回到屋里开始站桩。 不一会儿,身体变得热乎乎的。 大半个小时站桩完毕,陈及冠收起桩架,找出一个竹编炭炉和碗筷朝灶房走去。 竹编炭炉是阿姐准备的,竹炉上圆下方,外面编竹,内里填土,内胆为铜栅,十分精巧?。 竹炉在古代十分流行,广受文人士子喜爱。 古代诗人杜甫在《观李固请司马弟山水图·其一》中写道:易简高人意,匡牀竹火炉。” 这里的火炉,便是竹编炭炉,不仅携带方便,而且简单实用,保暖效果很好。 甚至这些文人学子还开发出了竹炉的许多用法,比如杜耒的《寒夜》写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竹炉不仅可以用来取暖,更是被用来围炉煮茶,频繁出现在诗中,成为了一个鲜明的文化符号。 陈及冠拿着竹编烤炉来到灶房,向王婶儿借了一下火种放在里面,随后撒了一些木炭进去。 木炭自然也是阿姐准备的,阿姐真的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想必哪怕娘亲在世,也不会想的如此周全。 喝了一碗米粥,又吃了一个白鸡蛋,虽然没吃饱,但肚子好歹有些热食,更不觉得寒冷。 陈及冠拎着竹炉,背上书箱来到学堂。 或许是天寒的原因,学堂里面空无一人,他是来的最早的一个。 也不在意,盘膝坐在支踵上,拿出《中庸》,细细研读。 直到外面天色彻底大亮,其余四名学子才姗姗来迟。 秦峰和郭和还是和往常一般,穿着寒酸的麻布长袍,看起来不伦不类,裸露出来的手冻的青紫,牙关更是一直颤抖,拱手行礼的姿势都变了。 张银宝全身则裹得严严实实,一身灰色棉袄,外面还披了一件厚披风,也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毛皮做成的。 头发戴着一个四方定平巾,不断吸着鼻子。 徐锦书同样披着披风,头发用一个银冠束了起来,看上去潇洒不羁,哪怕如此严寒的天气,依旧拿着一把桃花折扇。 甚至来到学堂后,还将折扇打开,轻轻扇动,哪怕脸色已经冻的苍白。 陈及冠打趣道:“徐兄真实风采依旧,当真是我等之中最为俊美之人。” 徐锦书得意的摇头晃脑,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冠弟与我不分伯仲,至于其他人,嗤,尽皆相貌丑陋之人。” 对于这话,郭和充耳不闻,秦峰愤然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开口回击。 唯独张银宝打了个喷嚏,嗤笑一声,“今日当真开了眼,见识到脸皮厚如城墙之人,怕是能刀剑不入,水火不侵。” 陈及冠关心看着张银宝,“张兄,身子今日似乎并不安康?” 张银宝退后一步,掩着口鼻,“冠弟莫要靠近于我,我受了风寒,莫传染了你。” 徐锦书斜眼看张银宝,嫌弃的挥挥折扇,自顾自盘膝坐在书桌前,“不与粗鄙之人争论也。” 说完,看着陈及冠下方的竹编烤炉,眼睛一亮,“此物甚雅,早知让家中为我备上一个。” 张银宝远远看了一眼,心中有了打算,等回去就让仆人准备一个。 还要准备几副寒石散驱寒,早日把体内风寒驱赶出去。 这天气突然降温,实在有些受不了,怕是都不能专心读书, “叮铃铃......” 许伯来到院子,摇响手中铜铃,提醒诸位学子到了温习功课的时间。 众人不再说话,各自拿出书籍,沉默看书。 陈及冠往竹编炭炉里添了几块木炭,继续翻看手中书籍。 约莫半个时辰后,同样穿的厚实的周礼平哈着白汽,拿着一个算盘从启蒙班走过来。 诸位学子立马起身,整齐划一行了一个弟子礼,弯腰道:“学生见过夫子,夫子辰安。” “诸位学子辰安,落座吧。” “谢过夫子。” 落座以后,周礼平指着算盘:“今日,不学四书五经,倒要来学一学这算术一道。” “算术在科举中考核不重,却也不可轻视,特别是你们当中无意科举之路的学子,更该细心研习。” “日后也好去当个账房,也算是个谋生之法。” “当然,有心科举的学子,也不该轻视,昔日我能考取秀才功名,便是比其余同窗要精通这算术一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正襟危坐,特别是郭和和秦峰,更是双眼发亮。 他们的家境肯定不足以在私塾待许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离开私塾。 如果能到县城当个账房,也算是个好出路,至少比当个庄稼汉来的体面轻松,说不定还能娶上一个县城女子。 周礼平先是讲了一下算术的起源。 算术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人类使用计数和刻痕的方式记录数量。 这些工具上的刻痕被推测可能记录了月亮周期或某种早期的计数系统??。 而汉朝的《九章算术》是古代算术的重要里程碑,书中包含了大量的算术问题和解法,奠定了算术的基础。 只要你接触算术,那必然离不开《九章算术》,里面包含自然数、进位制、记数法、四则运算等内容??。 除了《九章算术》外,较为出名的算术书籍还有《五经算术》、《张丘建算术》、《缉古算经》等等。 除此之外,要想深入研究算术,《周易》是绕不开的一本书。 古代计算大多都要用到《周易》,里面的五行八卦可以适用大部分场景。 而《周易》也是科举考试必读的书籍之一,特别是童生过后的科举,这本书的地位会越发凸显。 许多考题都要联系《周易》去解决,《周易》这本书当真是博大精深。 当然,对于算术考题来说,科举只需要学习《九章算术》即可,不会考核过于生僻的算术知识。 介绍完了算术的起源,周礼平又拿出算盘,开始介绍古代最为重要的算术工具。 算盘起源于北宋,除了基本的加减和四则运算外,还可以进行开方、开立方、开高次方等复杂的数学计算。 周礼平手中的算盘为檀木制作,木制算盘是最常见的,有些大户人家会用玉石制作算盘,不过大多是用于官观赏。 算盘由矩形木框内排列一串串等数目的算珠。 中有一道横梁把珠统分为上下两部分,算珠内贯直柱,俗称“档”,一般为九档、十一档或十三档。 每档的上半部有两个珠子,每个珠子当五,下半部有五个珠子,每个珠子代表一。 介绍完后,周礼平看着下方眼神清澈懵懂的学子,便知道他们没怎么听懂。 心中得意一笑,想当初他初学算盘,也是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练习许久,才找到使用算盘的诀窍。 单单是算盘一道,便要难住这些学子许久。 可余光瞥到目光炯炯若有所思的陈及冠,眼角不由抽了抽。 差点儿忘了自己的弟子,见他模样,已经用手指在木桌上轻轻敲打,似乎在模拟一般。 算了,陈及冠的聪慧他早就见识过了,如今已引不起波澜。 陈及冠要是知道夫子心中所想,定会直呼冤枉。 他只是前世接触过算盘罢了,只不过前世的算盘结构与夫子拿出来的有所差别,正在思考如何使用罢了。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来到学堂中心,拿着算盘,一边拨动,一边讲解 一开始是最简单的加减法,这不需多说,简单看就能看明白,遇十便往前拨一颗珠子,如此反复罢了。 但当四则运算的时候,除了陈及冠外,其余四名学子就有些摸不着头脑,紧皱眉头拼死记忆。 周礼平并没有讲太多,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将算盘留在学堂里。 “余后的时辰,你们各自熟悉算盘,须知算盘乃轻巧之物,要轻拿轻放,但凡有所损坏,哼,倒要叫你们好看。” 留下这么一句话,周礼平施施然离去。 众人看着算盘,一时间不敢动手,陈及冠主动拿到手里,开始拨动起来。 他对算盘也是好奇得紧,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却集结了古人的智慧,哪怕到前世,也有老中医在使用,而且计算速度不比计算机慢。 另外四名同窗见他动手,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请教起来,连秦峰也不例外。 自从上次送画事件后,秦峰虽然依旧孤僻,却对陈及冠要亲近许多,偶尔会和他探讨学问...... 第39章 登山吟诗 寒潮一共维持了好几天。 这几日的天气都是阴阴沉沉的,空中的云层好似永远不会散去一般。 清晨,甚至能看到树叶结起了霜,院子中央的水池也结上一层薄薄的冰。 饶是如此,这些学子依旧蹲在水池旁边上,不顾冻得通红的手,努力在石板上练字。 也就是七天之后,人们睡醒发现,骄阳升到天空,将云层冲散的七零八碎,温度明显上升。 趁着天气不错,周礼平脱掉了大氅,重新穿上一袭青色丝质长袍,踩着翘头布鞋,手持戒尺走了学堂。 他眼含笑意,温声道:“诸位学子,今日惠风和畅,风和日丽,随我一同去学堂外采风。” 众人一听,立马高兴起来。 走出去一看,才发现不只是他们丙班的学子,其余三个班的学子都被夫子叫了出来。 高高矮矮的稚嫩学子聚集在一起,脸上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好奇,互相拱手行礼,乌泱泱朝私塾外面走去。 整个青山村位于山腰位置,私塾虽然稍微靠上,但同样位于山腰。 走出私塾,立马就能看到万里无云的空中,一轮火炉悬挂在空中,洒下暖烘烘的阳光。 青山村也变得热闹无比,勤快的庄稼汉已经来到田里,用钉耙松田间泥土。 泥土将澄净的水田搅的浑浊,一只只修长白鹤在空中飞舞,或是立于竹巅,或者站在田埂。 空气中夹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心胸似乎都变得更加开阔。 一路沿着蜿蜒山路往上走,周围明显有伐樵的痕迹。 走了约莫一刻钟,这些体弱的学子很快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热汗。 陈及冠倒是面不改色,每日坚持站桩的效果很好,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扛着一个沙包登山。 周礼平扫了一眼底下学子的状态,趁此机会教导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读书科举之事,费心劳力,体魄乃是根本。” 说着,他冷哼一声,讽刺道:“你等如此体弱,日后进了墨庄,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墨庄是考房的雅称。 众人见平时严苛的夫子说了一句笑话,纷纷哄堂大笑。 周夫子见他们笑了,板着脸,“日后每日清晨,早到两刻钟,健其体魄,强其肌肤。” 他是经历过科举考试的,哪怕是最简单的童生,前面两场分别考一天,最后一场考两天。 考房的环境是非常逼仄的,环境奇差,学子身体如果不过关,定然发挥不出实力。 众多学子闻言,心里叫苦,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乖乖拱手行礼:“喏。”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快接近山顶的时候,拐过一道背阴的山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出现在前方,草地左上角还有一个石台。 阳光打在草地上,晶莹发亮,好似一张绿色的毛毯。 草地上有零零散散的黄色花朵,花朵上空还能看到蝴蝶蜜蜂翩翩起舞。 往前走数十步,来到石台上,这才发现这是一个突出的山体,下方是近乎垂直的悬崖,看着便心生恐惧。 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往侧面一看,便能看到青山村的大部分状况,一块块梯田变成了小小的一面镜子。 登高远望,心旷神怡,怪不得古代诗人都喜欢游山玩水,的确是陶冶情操的好去处。 众人各自形成小圈子,盘膝坐在石台上,正衣冠,拿出书箱,观赏远处风景。 陈及冠旁边自然是丙堂的同窗,而且是离夫子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好的观景位置。 “诸位同窗,难得外出采风,赏景虽雅,却少了几分乐趣,不如我等效仿先贤,举办一场文会如何?” 一名十七八岁的儒雅学子站起身,拱手提议。 “善!” “不错。” 众人纷纷附和。 但又为举办什么文会起了争执,有些人想以诗会友,有些人想比拼画技,还有人想讨论学识。 周夫子直接开口:“便以诗会友吧,以登山为题,可即兴发挥,也可吟诵古人名句。” 说完,顿了顿,道:“老夫添个彩头,表现出彩者,可到我书房中随意挑选一本书。” 这是照顾到所有学子,毕竟丙班和丁班的学子还没有开始学习试帖诗,更遑论作诗。 而众人听到有彩头,更加起劲。 甲班和乙班的学子自然埋头苦思创作,启蒙班的学子则皱眉思考相关的古诗。 徐锦书早就压制不住想要表现的心思,不紧不慢起身,拱手行了一个礼,风度翩翩道:“夫子,学生想到一首诗。” 周夫子含笑看着他,示意他自己发挥,而其余学子也分了一部分心神在他身上。 徐锦书很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手中折扇潇洒打开,往前走了两步,吟诵: “信步~上鸟道,不知~身忽高。” 语调抑扬顿挫,意境孤寂幽怨,徐锦书是有几分吟诵功底在身上的。 其余学子纷纷抚掌,很给面子的出声附和。 “善,这是唐代诗人许棠的《登山》,的确符合主题。” “这位同窗我认识,乃是徐员外的次子,家学渊博。” 周礼平伸出双手,虚按空气,示意大家安静,温和看向徐锦书,“不错,可还有其他诗句?” 徐锦书愣了一下,一人想一句不就行了,但他还是很优雅的拱手,不见丝毫尴尬之色:“夫子,学生暂未想出其他。” “夫子,学生有。” 秦峰立马起身,他对夫子书房里的书眼热的紧,要是能得上一本,能够省下很大一笔银子。 得到夫子的示意后,他立马吟诵起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见日升。”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他一口气说了四句诗,昂首挺胸看向周礼平,“夫子,学生暂且就想到这些。” 周礼平很高兴的点头,“善,善,秦峰,当继续勤勉。” 秦峰蜡黄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红晕,拱手行礼,“学生谨记。” 两人开了头,丙班和丁班的学子也纷纷表现。 陈及冠好奇听着,倒是没有出风头的想法,夫子的书房他可以随时进入抄书阅读,倒是不需要和其他同窗争抢...... 第40章 三两银子 日头来到正中。 阳光更加暖和,大地泛起一片白光。 诸位学子你说我笑朝山下走去。 刚到私塾门口,眼尖的陈及冠就看到下方蜿蜒山路上,突然出现一群密密麻麻如蚂蚁的人头。 不一会儿,就青山村近乎所有村民都涌了出来,吵闹声不绝于耳。 不止是村民,青山村本地的学子也面露激动之色,和夫子告别后,急切朝村子跑去。 “应当是服徭役的人回来了。” 有人猜测道。 陈及冠看着那名学子,激动问道:“当真?” 那人看他如此着急,猜测他应该是有亲人在服徭役,肯定点头,“应该是如此。” 陈及冠连忙朝下方看去,这些回村的村民个个衣衫褴褛,弯腰驼背,面容沧桑,精神气极其低落。 不知姐夫回村没有,身体安康与否,真真叫人心焦。 距离休沐没有几天,如今只好按捺住心思。 回到私塾,吃了简单的午饭,回到宿舍,开始休息。 下午,陈及冠照例先去夫子的书房,接受老师为自己开的小灶。 小灶结束,陈及冠没有着急出去,而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捧着书籍认真看着。 书房里的书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多是科举所用的书籍,除此之外便是几本杂书和诗集。 他通常是一边看,一边抄写,因此速度很慢,通常要十天半月才能看完一本。 而且看完并不代表理解了,只能说囫囵吞枣读了一遍。 抄下来的书自然是自己的,这可是宝贵的资源,可以当做以后的传家宝。 当然,拿去售卖是不行的,除非得到夫子的同意。 日头西斜的时候,陈及冠从书房出来,回到学堂。 张银宝见了他,立马起身,大手一挥,“冠弟,还不快来见过兄长?” 陈及冠左右看了看,故作疑惑,“哪里来的兄长?” 张银宝的脸黑了黑,“冠弟,莫非不想知晓苏媚娘素描像的收益?” 陈及冠来到他身后,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按摩,“张公子,不知力道如何。” 张银宝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不错不错,力道尚可,这是本公子赏你的。” 说着,直接抛出一个荷包,荷包上还用金线绣着一个可爱的金元宝。 陈及冠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是一个银元宝,在他眼里,简直闪闪发光,可爱极了。 拿出来一看,是三两的银子,上面还刻着四海两个小字,明显是四海钱庄发出来的。 四海钱庄是大景王朝有名的钱庄,银票全国通用,听说有皇室背景。 这还是陈及冠第一次看到银子,还不是碎银,而是一整个银元宝,虽然很小,放在手心就可以握住。 他拿到嘴中,忍不住咬了一口,一个小小牙印出现在上面。 陈及冠顿时心疼的要死,早知道自己就不怎么嘴贱了。 张银宝看见他的动作,捧着肚子笑出声。 “张兄,苏媚娘画像卖了这么多银子?” 陈及冠咂舌问道,按照他的想法,能卖个几百文钱便不错了,要是能卖上一两银子,那就是大赚。 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画像卖不出去的准备,打算等休沐的时候去镇上书铺问问,能不能接个抄书的活计。 素描画像虽然很真实,但终究缺了意境,而且他还是个不知名的画家,别人看见陈及冠三个字,只会说不相干,不认识。 一没名气,二没意境,三没有《修仙录》话本带来的联合效应。 能得到三两银子,简直出乎他的意外。 张银宝肯定点头,“听我家仆人所说,当时县城有两位公子互相竞价,这才抬到五两银子,书铺留下二两银子,剩下三两银子全在这儿了。” 这些该死的大户少爷,一个个全是败家子。 陈及冠心里羡慕了一瞬间,转眼又高兴起来。 心中甚至在考虑干脆不写话本,时不时画一幅素描画拿去书铺卖算了。 但转念一想,这次素描画能卖出如此高价,完全是托了两位公子互相怄气,不然肯定卖不出五两银子。 话本还是要继续写,如果能够话本和素描画结合起来,肯定大有作为。 如此一来,家中阿姐也不必如此操劳,他日后读书所用银两也有了着落。 张银宝凑过来,提醒道:“冠弟,你答应我的苏媚娘素描画......” 一旁一直竖起耳朵倾听的徐锦书见状,立马咳嗽两声,提示自己还在这里,莫要忘了他。 陈及冠大手一挥,“画,都画,待我休沐回来买齐画纸颜料,立马就给你们画。” 他之前的作的素描画都是用宣纸画的,宣纸虽然不错,但更加适合写字,还是专门的画纸用来作画更好。 徐锦书立马开口,“冠弟,不过是区区画纸和颜料罢了,明日我便给你取来。” “如此便多谢徐兄了。” 陈及冠将银元宝塞到袖口的内兜里,将荷包还给张银宝。 这荷包一瞧就不便宜,通体是用江南流云布制成的,摸着柔软滑爽,通体蓝色,表面的金色元宝更是技艺精深的绣娘才能绣出来。 陈及冠估摸光是这个荷包本身就值不少钱,具体需要多少他就不知道了,对于这些东西他不甚了解。 张银宝却摆摆手,“区区一个荷包罢了,正好冠弟你的荷包也旧了,拿着用去便是。” 陈及冠笑呵呵的将荷包放在他的桌上,将自己的黑色荷包拿出来,自豪道:“我的荷包虽旧,却千金不换。” “为何?” 两人好奇。 陈及冠轻轻抚摸荷包,眼神温柔,“这乃是阿姐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在我眼中,比任何荷包都要金贵。” 两人了然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陈及冠的心思如何也放不到课业上,脑袋里都在想如何使用这三两银子。 他可没有攒起来的想法,前世今生他都是一个物尽其用的实用主义者,对他来说,只有花出去的钱才是钱。 再说了,他现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光是家里就要添置不少东西,秀才爹常年不用劳作,家里甚至连锄头镰刀都没有一把。 白纸和墨条也快用光了,得趁着休沐去镇上的书铺一趟。 至于为何不让张银宝帮忙买,这是陈及冠认为这些小事无需让他帮忙,再说自己也想去镇上看看。 这么一想,三两银子完全不经用...... 第41章 休沐 寅时三刻。 也就是半夜。 整片天地都笼罩在黑幕之下,静悄悄的听不见丝毫声音。 小池村,陈招娣却已经苏醒,推了推旁边的男人,轻声道:“虎哥,该起了,今天冠哥儿休沐,可别误了时辰。” 魁梧的苏虎半躺起身,睡眼惺忪,瓮声瓮气应了一声。 两人掀开被子起床,点燃平时几乎没动用过的油灯,借着微弱的橘黄光线走出门。 陈招娣来到灶房,先是从灶洞掏出几个烤红薯和烤土豆。 这是昨晚就埋在里面的,尚有一丝余热。 随后,她开始生火烧水,将一把米放进锅,想了想,又煮了一个白水鸡蛋。 待白米粥煮好以后,全部盛到一个陶罐里面。 从灶房出来,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苏虎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火把,整个院子都亮堂起来。 两人随手将院子的门关上,借着火把的光亮走出村子。 陈招娣脚步轻快,一想到要接冠哥儿回家,心里就异常高兴。 虽然已经开春,但半夜的温度依旧很低,陈招娣将双手插进袖筒,埋头前行。 “招娣,俺背你可好?”苏虎问道。 陈招娣摇摇头,“俺自己能走,虎哥,你才从县城回来,合该好好休养。” 苏虎拍了拍胸脯,“俺身子结实着呢,不碍事。” 陈招娣心疼看了他一眼,有些埋怨道:“你也是,旁人服完徭役就回来了,偏生落了你一个,叫俺担心的不知道咋办。” 苏虎不知道怎么说,挠挠后脑勺,“俺这不是想着多挣一些铜钱,给冠哥儿买些纸墨嘛,俺还让七叔公给你交代了,俺过两天再回来。” 陈招娣一听是如此,也不好多说,“那你可自己注意些,别把身子骨累坏了。” 这次小池村的徭役时间较短,约莫半月的时间就结束了,毕竟不是建造码头,只是修缮罢了。 但服完徭役后,体格出众的苏虎被码头的监工一眼相当,让他去做力工,在码头搬运货物。 这才又耽误了小半个月的工夫,直到昨天才回到小池村。 要不是想着家里田地的活计,加上随身携带的干粮都吃完了,苏虎都不舍得回来。 两人一路说着,不一会儿来到官道上。 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人类对黑暗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陈招娣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总感觉黑暗中有脏东西一般。 苏虎倒是无所畏惧,他常年在深山老林打猎,胆子比正常人大许多。 陈招娣忍不住朝自家男人凑近些,心中庆幸虎哥陪自己来了,不然自己不知能不能走到青山村。 走着走着,黑暗不知不觉消退,天空变得黑麻麻的,能模糊看见远方山峰的轮廓。 陈招娣擦掉额头密密麻麻的热汗,抬头一看。 一抹黎明冲破黑暗,东方的天空更是翻起了鱼肚白,眼瞧快要天亮。 她赶忙催促苏虎加快脚步,别让冠哥儿白白等他们。 一想到冠哥儿,陈招娣浑身就充满了力气,酸痛的脚掌也理会不得。 天色彻底大亮,周围白雾弥漫,太阳还未升起,一抹金光却从东方山峰的背后涌现出来。 今日想必又是一个艳阳晴天。 当两人到达青山村脚下的时候,红日已经挂靠在了山峰上,洒出大片金光,渲染出一片金色云海。 两人走进村子,路上偶尔能遇到一个背着行囊的学子,脚步再次加快。 来到私塾门口,往日紧闭的大门此时却是开着的,陆陆续续有学子从里面出来,而许伯就站在门口,含笑看着这些学子远去。 陈招娣连忙上前,“许伯,不知可否唤冠哥儿一声。” 许伯明显还记得他们,指了指里面,“今日休沐,你们直接进去就行了。” 陈招娣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布鞋,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俺一介女身,咋好意思进私塾。” 许伯猜测出她的想法,和蔼道:“不必顾及,尽管进去就行了。” 陈招娣不再犹豫,和苏虎一起跨过门槛,踏上私塾的石板地面。 这是陈招娣第四次来到私塾,在陈及冠入学的一个月里,她来找了小弟两次。 每一次都带上一些自己做的吃食,不过家里已经没肉了,所以第二次就只有几个白水鸡蛋。 没办法,陈招娣实在想念小弟的紧,几天没见到,心中就不踏实。 来的次数多了,她对私塾内部倒也轻车熟路,不过头一直低着,看着很局促。 毕竟以往都是小弟带着她在私塾行走,心中要安心许多。 苏虎同样惶恐局促,他依旧感觉自己与私塾格格不入,这等神圣之地岂是自己这等泥腿子可以进入的? 也就是托了冠哥儿的福,才能进来一观。 “阿姐!” 刚准备进入内院,一个清脆如百灵鸟的声音响起。 转头一看,原来是周云彩这个古灵精怪的可爱姑娘。 这是陈招娣上次来私塾撞见的,当时这姑娘正缠着陈及冠,叽叽喳喳说话。 得知她是冠哥儿的阿姐后,对她热情的不得了,还要将自己舍不得吃的果脯给她。 事后从小弟得知她是夫子的幼女后,陈招娣对她也亲近不少。 陈招娣笑着看她,“彩儿,你在这儿作甚?” 周云彩没有回答她,而是歪头问道:“阿姐,你是来寻冠哥的吗?” 陈招娣点头。 周云彩高兴拉着她的手,“我带你去呀,我知道冠哥就住在中院的厢房。” 来到中院,周云彩迈着小短腿上前,小拳头敲着门,奶声奶气喊道:“冠哥,冠哥,你看谁来了?” 木门应声而开,穿着一身灰色长袍,墨发简单用丝带束住,面容白净,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彩妹......” 两个字刚说完,陈及冠眼里便迸发出惊喜的神色,失声喊道:“阿姐,姐夫!” 陈招娣见到心心念念的小弟,心中大石落下,同样激动喊了一声,“冠哥儿~” 苏虎憨厚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陈及冠很高兴的让他们进去,屋里一个包裹摊开,里面是一些书籍和脏衣服。 显然他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起身回家...... 第42章 回家 “阿姐,你和姐夫如何来了?费这么大的工夫作甚?” 陈及冠给他们倒了一杯水,这才反应过来,又是感动又是埋怨。 从家里到青山村可不远,这才刚日出,阿姐和姐夫便赶到,不知多早便从床上起来。 瞧他们发丝和身上的露水痕迹,便知道赶了很久的路。 陈招娣一脸不以为意,温声道:“俺们不来,你咋回村?俺算着日子嘞,知晓你今日休沐。” 陈及冠无奈道:“我一人也可回家。” 陈招娣一脸不认同,反驳道:“冠哥儿,你如今才八岁,怎可一个人出门?可千万不敢有如此想法,哪怕俺和你姐夫迟了些,你也该等我们。” 说着,她眼眶又泛红了,“你要是有个万一,俺也不活了,一起去地下见爹娘。” 见她这副模样,陈及冠立马不敢多说,安慰道:“阿姐,我听你的便是了,日后绝不一个人出门。” 陈招娣这才恢复平静,起身乐呵呵的帮他收拾行李,书本笔墨她不敢动,因此也就收拾脏衣服和被子什么的。 被子盖了一个月,虽然不算脏,但陈招娣总想把小弟照顾到最好,因此想把被子拆了,拿回去洗干净,好好晾晒一下。 趁着这功夫,陈及冠瞧了瞧姐夫。 一个月没见姐夫,他的变化大的让人吃惊。 原本黝黑的皮肤更黑了,几乎和煤炭一样,身子骨依旧壮实,眼看着却瘦了一圈。 但精神气却有些差,眼袋极重,铜铃大的眼珠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还不断打哈欠。 透过单薄的衣裳,能看到姐夫肩膀上满是红痕,有些皮肉甚至已经翻开,结出黑色血痂。 一双铺满厚茧的双手也能看到各种伤痕,新伤覆盖在旧伤上面,看着便叫人心疼。 一次徭役,竟如此折磨人。 如若不是姐夫,待自己成年以后,就得去遭这份罪。 陈及冠眼神复杂,情深意切说了一句,“姐夫,你受苦了。” 苏虎不知道小舅子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知道他在关心自己,憨笑一声,“冠哥儿,俺不苦,俺好着嘞。” 陈及冠看他那模样,也不由笑了,好似身上的伤痛不能影响他半分。 收拾好行李,众人也没耽误,动身离开私塾。 周云彩站在私塾门口,依依不舍挥手,“冠哥,休沐结束可千万要回来。” 陈及冠毫不留恋挥手,小手被阿姐拉着,沿着蜿蜒石板路,朝山下走去。 红日初日停靠在山峰上,喷洒出来的灿烂金光给云海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云海如波涛汹涌的大海,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在山腰间翻涌奔腾。 光芒穿透云层的缝隙,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线,如同神秘的天梯,连接着天地。 云海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幻莫测。 时而如骏马奔腾,气势磅礴;时而像仙女舞动的轻纱,轻盈飘逸; 时而又如巨大的,蓬松柔软。 阳光洒在云海上,反射出粼粼波光,仿佛无数颗璀璨的宝石在闪耀。 山风拂过,云海涌动,时而将山峰淹没,时而又露出尖尖的山顶。 陈及冠踩着朝阳走在石板路上,看着朝阳云海的美景,心情相当舒畅。 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好,而是因为往后四天是休沐日,又能和阿姐生活在一起。 哪怕知晓读书科举的重要,但放假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总是不可避免感到高兴。 更何况,自己的荷包里还有三两银子,三两银子对农户家庭已经是一笔巨款。 他可以利用这三两银子,在这休沐日里为家里好好添置一番。 “冠哥儿,一月未见,你又长高了许多。” 路上,一向沉默寡言的苏虎突然开口。 陈招娣闻言,也仔细打量一下,她这个月见了小弟四次,倒是没发现这么细微的变化,只感觉小弟瘦了些许。 这时才发现,小弟个头蹿得好快,以前只到达她的腰间,如今却到她胸膛位置,说出去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都有人相信。 陈及冠对自己的身高倒是没什么认识,学堂也没铜镜,自己穿的长袍相当肥大,同样察觉不出什么。 但得知自己长高了,还是很高兴的回道:“长高些好。” 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希望自己是个矮子,陈及冠同样不会例外。 他猜测自己发育之所以如此迅速,应该是坚持站桩的原因。 站桩站了一个月,他能明显感觉自己的身子骨更加壮实,抗寒能力大大增强,每日精神充沛,读书状态很好。 陈招娣听了这话,却很是心疼,“长高些自然好,可瞧你都瘦成啥样了。” 她已经在心里琢磨怎么弄些好的吃食来给小弟补补身子。 “阿姐,我这是抽条了呀,长高了本来就会变瘦。” 他虽然削瘦了一些,但并不是瘦得颧骨突出,像个猴腮脸一般,相反,五官反而更立体了一些。 陈招娣没有在意小弟的解释,自顾自在心里琢磨着。 走出青山村,上了官道,日头再次升高,云海也渐渐散去,山林各处绿意盎然,显示出勃勃生机。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山林里的动静也变多了,各类鸟雀在空中飞舞,偶尔能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在路边的树上乱窜。 苏虎目不转睛盯着这些野味,咽了咽口水。 心中可惜这些山头都是有主之地,不然布上几个陷阱,又能做上一碗肉汤,收获一张毛皮。 “冠哥儿,你累不累,阿姐背你可好?” 陈招娣关心道。 苏虎闻言,连忙来到前面,蹲下身,魁梧的身躯就像是一头黑熊蹲下一般。 瓮声瓮气的声音随之传来,“冠哥儿,快些上来。” 陈及冠绕过他,“阿姐,姐夫,我不累,瞧,我连汗都没出。” 他现在的体格虽然比不上姐夫,可比同龄人好要多了,行李都在姐夫肩上,他空手走路,莫说区区两刻钟,就是走上大半天都行。 陈招娣仔细看了看小弟,呼吸均匀,瓷白的小脸没有丝毫汗水,脚步轻快,没有丝毫勉强的样子。 饶是如此,陈招娣依旧道:“要是累了,就同你姐夫说一声,让你姐夫背你......” 第43章 族人热情迎接 路上,阿姐还将米粥和鸡蛋给陈及冠。 陈及冠将鸡蛋吃完,米粥喝了一些,剩下给了阿姐和姐夫。 他的胃口其实变大了许多,一碗米粥是能喝完的,但总不好看着阿姐和姐夫啃红薯,自己则喝着香喷喷的米粥。 等回到家,已经日上三竿。 天气似乎一下变得热了起来,阳光打在身上,甚是有些刺痛。 陈及冠没有累出汗水,反倒是热出了汗水。 小池村没有丝毫变化,不知名山峰的山脚河谷处,水田阡陌相连,一眼看不到头的茅草屋点缀在其间。 水田里,勤劳的庄稼汉赤脚踩在田里,手里拿着钉耙,吃力耕田,为春播做准备。 “冠哥儿,冠哥儿回来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虎头虎脑,穿着褐色麻衣大褂,梳着丸子头,黝黑脸上还挂着泥水的小屁孩径直从田埂冲了过来。 “冠哥儿,俺们都好想你。” 陈福水乌黑的眼睛里倒映出陈及冠的身影,语气粘稠。 陈及冠看到小伙伴,也很高兴,伸手将他头发上的杂草拿掉,“熊哥儿呢?” “熊哥儿应当去山上打猪草去了。” 陈福水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退了一步,含羞道:“冠哥儿,别脏了你的手。” 陈及冠愣了一下,目光复杂,直接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挑挑眉:“水哥儿,说甚胡话,莫不是嫌弃我了?” 陈福水激动的面色通红,连连摆手,“俺没有,俺咋敢嫌弃冠哥儿。” 说着,他又低下头,“冠哥儿,你如今是读书人了,和俺们不一样了。” “有啥不一样,我永远是冠哥儿,千万莫要与我生分。” 陈福水听了很高兴,“冠哥儿,你能休几天,俺们去山里掏鸟窝呀。” “成,我休沐四天。” 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工夫,田间的陈家族人拖泥带水,纷纷来到陈及冠跟前。 他们衣着破烂,皮肤黝黑,骨瘦如柴,脸上的褶皱好似田间小路,铺满了泥土。 “冠哥儿回来了。” “瞧这模样,多俊,跟画上走出来的一样,不知日后哪家的姑娘如此走运,能进了冠哥儿的家门。” “那还用说,定然是俺们村的姑娘,肥水还能流到外人田里?” “你离远些,别把泥点子溅到冠哥儿身上。” “瞧冠哥儿这身衣裳,好看得紧,不愧是读书人。” “冠哥儿,私塾是个啥模样,夫子会不会打手板心。” “冠哥儿终于回来了,俺家小子来的信,抽空帮俺读上一读,看看到底写了个啥。” 人头涌动,声音嘈杂,陈及冠是小池村的希望,大家抱以最大的热情迎接。 陈及冠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害怕自己能否承担起族人的期望。 此时也只好乖乖称呼这些长辈,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 “好了好了,冠哥儿赶了这么久的路,让他先回去歇上一歇,都散了吧。” 族长陈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出声道。 众人这才不舍散去。 陈及冠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热汗,和阿姐姐夫步行在田埂上,朝家里走去。 周围的田地几乎都被翻开,浑浊一片,微风轻轻打在脸上,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回到家,陈及冠看着熟悉的泥瓦房和竹栅栏院子,心中多了些许感慨。 只不过一月时间,却感觉过了许久。 刚走进院子,鼻尖便传来一股臭味。 “哼哧哼哧......” 陈及冠神情一动,循着声音走去,一个用竹栅栏围起来,方圆不过两平方的猪圈里面,两只黑色猪崽,不断撞击地面,后蹄将地面刨除数个坑。 “阿姐,哪里来的猪崽?” 陈及冠好奇道,他离家之前,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如今回来,倒是多了两头猪崽。 陈招娣赶忙走过来,着急道:“这两头猪崽想必是饿了,俺先去给它们弄猪食。” 她拿出刀一边将堆在院子一角的猪草剁碎,一边笑着道:“这是你姐夫从县城买回来的,花了足足八百文呢!” 在大景王朝,一斤猪肉约莫是十三文钱,瘦肉和肥肉有细微差别,肥肉要贵上几文钱。 总体来说,一头猪约莫价值二两多银子。 而一头猪崽,售卖价格在四百文到五百文之间。 陈及冠问道:“姐夫哪里来的铜钱?他前不久不是服徭役去了吗?” 陈招娣看了一眼憨厚的苏虎,温柔道:“你姐夫服完徭役,叫码头的监工看上,拉去当了几天力工,赚了些铜钱。” 陈及冠诧异看向姐夫,“当力工这么赚钱?几日就能挣出八百文钱?” 苏虎嘿嘿笑了一声,“监工人不错,一件货物就能得两文钱,这才挣了不少。” 说着,他补充道:“当力工可真挣钱,比打猎种田好多了,日后有机会,俺还要去。” 陈及冠来了几分兴趣,问道:“货物有多重?” 苏虎回想一下,“大多为一两石重,也有四五石重的货物。” 一石就是一百斤。 陈及冠咂舌,这可不重,实打实的体力活,而看姐夫这模样,怕是没感到吃力。 “其余力工也是同等价格吗?” 苏虎摇摇头,“他们不同,是正式力工,能得四文钱。” 陈及冠稍微一想,眼神复杂看着苏虎,“姐夫,你所得工钱,怕是被监工吃了一半。” 难怪监工会有好心,特意让姐夫去做力工,估计是看他体格粗大,这才让他为自己赚钱。 普通力工都是四文钱一件货物,监工肯定抽得有油水,轮到苏虎怕是抽得更凶。 苏虎憨厚笑笑,“不碍事,能赚钱就行。” 陈及冠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旁人不知道多想让监工收自己的油水,好让自己有个挣钱的活计。 码头力工是非常排外的,毕竟活计就这么多,让给旁人干了,自己就挣的少了。 估计 姐夫在码头当力工的时候,没少受欺负,只是见他长相凶悍,这才不敢招惹。 看了一会儿两只黑猪崽,他起身,来到房屋,将身上的棉质长袍换下,穿上一身麻布大褂...... 第44章 劁猪 换好衣服。 陈及冠突然想到后世家猪养殖的方法,冲出去,目光炯炯问道:“姐夫,这两只猪崽有没有劁过?” 正在准备盖一座猪棚的苏虎放下手中柴刀,疑惑道:“猪崽好端端的,劁它作甚?” 那便是没有劁过。 没有劁过的猪精力充沛,活泼好动,格外容易发情,因此长膘速度很慢。 陈及冠兴致勃勃道:“姐夫,咱把猪崽给劁了吧。” 苏虎面露犹豫,苦口婆心劝道:“冠哥儿,猪崽可不是用来玩耍的,开不得玩笑。” 他还以为陈及冠是孩童心性。 陈及冠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姐夫,我不是在玩闹,这是我从书里看到的。” “《礼记》有云:豕曰刚鬣,豚日腯肥,意思是没有阉割过的猪生性刚猛,阉割过的猪长得膘肥臀圆。” 苏虎脸上的狐疑之色少了许多,但还是又问了一句,“当真是书上说的?” 陈及冠肯定点头,“定然是书上所说,姐夫,你想想,一个人要是去掉了那东西,是不是就无欲无求了?加上有吃有喝,自然长得膘肥体壮。” “皇宫里的皇帝都是用太监伺候,就是这道理。” 苏虎眼神清澈,“俺也没见过皇帝,听说皇帝都是用的金扁担,金粪瓢,也不知晓是不是真的。” 陈及冠闻言,不由哑然失笑,这就是见识决定想象。 特别是在信息闭塞的古代,一个人的见识只能局限在一县之地,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一旁的陈招娣听了,不假思索道:“虎哥,咱听冠哥儿的,他读过书,知晓许多事嘞。” 说完,又看向陈及冠,“冠哥儿,你说的如此好,咱要不要给村里人知会一声,让他们也把家里的猪给劁了?” 村里养猪的人不是很多,毕竟连人都喂养不活,哪里有多的吃食来喂养猪。 哪怕可以去野外打猪草,可野外常年被人们搜刮,哪里有多的猪草来打? 饶是如此,陈及冠也连忙摆手,“阿姐,这事先不忙,待我们功成以后,再知会村里人不迟。” 他倒不是舍不得这法子,相反,他巴不得让整个小池村的人都富裕起来。 只是劁猪这法子他知道可行,但具体的操作却不会,只知道要割除猪的睾丸。 陈招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万一这法子真不行,那也只是他们家的两头猪受了损失,不会殃及到其他人。 苏虎见姐弟俩意见一致,也不再多说,直接拿出闪烁着寒光的柴刀,眼神凶狠,好似要去杀人一般。 “冠哥儿,你直接说,俺该咋做?” 陈及冠来到简陋的猪圈旁,正准备说话,犹豫了一下,转身,说道:“阿姐,要不你先进屋。” 接下来的画面有些血腥,更何况那部位不太雅观,不太适合阿姐观看。 陈招娣很听话,直接端起一盆剁碎的猪草进入灶房。 陈及冠这才指着下身部位,大大方方道:“姐夫,就是这个部位,手起刀落,给它切了,敷上草木灰即可。” 草木灰是用来消毒的,虽然陈及冠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苏虎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将一头猪崽拎起来。 黑猪崽似乎是感受到威胁,发出连续不断的尖叫声,四蹄不断乱蹬。 但苏虎的力量很大,猪崽在他手里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苏虎比划手中锋利柴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犹豫许久,苦着一张脸,魁梧的汉子此刻像个无助的小孩,“冠哥儿,这,俺,俺下不了手啊。” 陈及冠眨眨眼睛,退后一步,“姐夫,你莫不是想让我操刀动手?我乃读书人,怎可做这等事。” 苏虎挤成一张苦瓜脸,“可,这叫俺如何下手,更别说还是这等部分。” 男人对自己的命根子十分看重,往往能够感同身受。 苏虎继续道:“往日打猎,把猎物弄死就算数,哪里要如此折磨。” 陈及冠听了,咂吧一下嘴,认同点头,他以往也没做过这事儿。 他来回走动两步,想了想,拍了拍手,说道:“有了,我记得田叔会杀猪宰牛,叫他来试上一试。” 想到边做,陈及冠立马要朝外面跑去。 却不料一把被姐夫拉住。 迎着小舅子疑惑的眼神,这个大老粗涨红了脸,直接道:“冠哥儿你且看着,俺这就劁了这瘟猪。” 陈及冠不理解姐夫为何突然变卦,但如此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苏虎眼神发狠,将猪崽放在怀里,双腿夹住猪崽身躯,随后将猪崽的睾丸直接扯了出来。 猪崽直接发出凄厉的叫声,传出很远,惹得周围的陈家族人纷纷来到院子外面。 有人见院子里是这副场景,打趣道:“苏虎,你这是把猪崽当成媳妇了啊。” 苏虎闻言,立马抬头,一双虎目看向说话那人。 那人立马吓得一个激灵,好似被山中猛虎盯上一般。 那人讪笑一声,“苏虎,你这是干啥呢。” 苏虎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这性子就是这般,不善言辞,也就在家里的时候,同陈及冠和陈招娣说话要多些。 同外人,就显得字字珍贵。 陈及冠善解人意,为了不让那人尴尬,说道:“我们是在劁猪。” 族人顿时更加疑惑,“好端端的把猪劁了干啥,冠哥儿,莫不是你想吃猪肉了,不如再等上一年,等猪崽长大再给杀了。” 陈及冠又把之前的说法说了一遍。 那族人一听,立马兴奋道:“那俺立马去给村里人说,让他们把家里的猪都给劁了。” 陈及冠没想到族人对自己如此相信,一听就要去做,连忙阻止。 还解释了一遍,等自己的猪崽确定不会死,再让村里人试。 族人一听,也放弃了,认真看着苏虎动手。 苏虎不是个磨蹭性子,抓着猪崽睾丸,手起刀落,直接切除,随后抓起一把草木灰塞到伤口上。 一阵刺痛让猪崽发出刺耳叫声,随后感觉到自由,立马回到猪圈,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另一只猪崽很快遭受同等待遇,看得众人双腿夹紧,生怕柴刀落到自己胯上...... 第45章 祸事变好事 “如此便可以了吗?” 院子里,苏虎踩在泥土地面上,看着猪崽,担忧问道。 人要是遭了这么一刀,估计直接躺地上站不起来了。 这两头猪表现却还好,只是没往日活泼,身躯有些瑟瑟发抖。 陈及冠蹲下身看了看,“现在还看不出名堂,要是这两头猪崽能熬过今晚,应当就没问题了。” 他回忆着前世浅薄的养猪知识,如此说道。 其他族人见热闹看完了,纷纷回家,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再来看看这两只猪崽的情况。 如果后续猪崽长膘速度要快一些,他们肯定会一一效仿。 而且他们心中抱有很大信心。 冠哥儿乃是读书人,他做的事指定能成功。 这就是他们的迷之自信。 哦不,应当说是对读书人的自信,在古代,读书人的地位就是这么高。 苏虎重新拎起柴刀,继续给两只猪崽盖一座猪棚,时不时看两只猪崽一眼。 毕竟这两只猪崽乃是他的心血,用血汗钱换回来的,家里没有比他更在乎这两头猪崽。 中午的吃食照旧很简单,却比以往要丰盛很多,乃是猪油炒饭,搭配上一份咸菜。 大米饭本就是难得的吃食,更别说添了一碗猪油,更是香气飘扬。 当然,猪油炒饭只有一碗,陈招娣理所当然给了小弟,连苏虎也没觉得不对。 冠哥儿在私塾读了一个月书,回家应当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至于他们俩,一碗白水煮野菜汤,再有几个红薯土豆就行了。 哪怕如此,他们吃的也比较少,家里的红薯和土豆不多了,这还是村里人接济了他们不少。 吃完饭,三人直接出门,来到村中心的祠堂。 祠堂一如既往的干净,石板地面近乎一尘不染,看着厚重的土木建筑,一股历史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影响下,三人都没说话,陈招娣和苏虎没资格进入祠堂,只能在外面等候。 身形修长的陈及冠迈开长腿,一身麻布大褂也遮不住他身上的文人气质。 来到祠堂内部,陈及冠看向黑木方桌上的灵位,再次体会到宗族的力量。 哪怕是他,现在也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为村中做事,死后自己的灵位能够供奉在上面。 他捻了三根香,点燃以后,虔诚拜了拜,随后插在香炉里。 青烟形成一根直线往上漂浮,随后被微风拦腰折断,零零碎碎飞向四周高空。 陈及冠三跪九叩,随后静静看着秀才爹的灵位,良久,才拍了拍衣袍,转身走去。 回到家,陈招娣准备拎着篮子,去后山寻找些吃食。 如今春回大地,许多野菜重新复苏,村里的妇人小孩都喜欢往后山跑。 “哎呀,俺闯祸事了!” 一道着急的惊呼声在灶房响起,陈及冠和苏虎连忙走进灶房。 “阿姐,你莫急,倒究是什么祸事?” 陈及冠先安慰一句,才探头看过去。 陈招娣一脸懊悔,手指着木盆里的黄豆。 这些黄豆的豆皮完全胀起,没有一丝褶皱,微微露白,芽尖刺破豆皮,露出青翠一角。 陈招娣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俺这死脑子,咋就没看看木盆有没有水,好好的一把黄豆,全给败坏了。” 她本来打算将这黄豆磨成豆粉,点几块豆腐给小弟吃,现在全毁了。 好好的东西,就这么白白糟蹋,让她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苏虎虽然也心疼,却还是安慰一句,“招娣,不妨事,几颗黄豆而已,你要是想吃,以后俺打到猎物,拿去镇上换了钱,给你买就是了。” 陈招娣瞪着他,“这是几颗黄豆?都能点好几块豆腐了,算了,俺同你说这些作甚,说到底还是怪俺做事不仔细。” 这些黄豆发了芽,自然是不能吃的,处理不好是会有毒的。 “阿姐,你先别急。” 陈及冠蹲下身看了看,脑海中灵光一现,黄豆发了芽,这不就是豆芽吗? 他这死脑子,之前咋没想到这一茬。 他高兴道:“阿姐,你干了一件大好事嘞。” 陈招娣疑惑看着他,“冠哥儿,你莫要宽慰俺,黄豆泡发芽了算什么好事?” 陈及冠一时间解释不清楚,直接道:“阿姐,你将这些黄豆给我,我来帮你弄,说不定家里还能添上一道吃食,弄得好家里还能有个进项。” 陈招娣也不在意,“你想要,便拿起吧,但千万不能放到嘴里,可是会死人的。” 陈及冠拍拍胸脯,“阿姐,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陈招娣也不再多说,又叹了一口气,拿起镰刀和竹篮,就准备回去。 陈及冠叫住她,将自己的荷包递过去,“阿姐,你瞧瞧这是何物?” 看着小弟脸上的笑容,陈招娣接过去,打开一看,银元宝立马要将她的眼珠闪瞎。 她猛的合上荷包,咽了咽口水,张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低头,再次打开荷包,确定里面真的有一个银元宝,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下意识将银元宝拿出来,用力咬了咬,看着上面的牙印,陈招娣痴痴笑了起来,心里的阴霾尽数散去。 一旁的苏虎也看见了,连忙将灶房的木门关上,手上拎着菜刀,一脸警惕模样。 “冠哥儿,这银子从哪里来的?” 陈及冠将自己拜托同窗卖素描画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招娣恍然点头,自豪挺挺胸脯,“冠哥儿就是厉害,才刚刚读书,就有赚钱的本事。” 苏虎虽然听不懂里面的门道,却认同点头,他之前还想着如何赚钱才能供小舅子读书。 如今却是发现,小舅子自己就能赚取银两。 不愧是读书人! 陈招娣盯着银元宝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秀才爹还在的时候,她没少见过银子,如今乍然见到,不由回想起之前爹还在的时光。 她悄悄抹了抹眼角,将银元宝装进荷包,还回去,“冠哥儿,你自己拿着,读书的开销多着嘞。” 陈及冠拒绝,直接道:“爹,后日白马镇遇集,干脆咱们去赶集,添置一些家里紧需的东西,顺便我也买些纸墨。” 陈招娣一听,点头同意下来,但补充道:“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给你买纸墨就行了。” 陈及冠没反驳,反正银两在自己手里,到时自己想买,阿姐也拦不住自己...... 第46章 培育豆芽 午后,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宁静的小池村。 田野像是被大自然打翻的调色盘,一片生机勃勃。 翠绿的野草肆意生长,微风拂过,涌起层层绿色的波浪,带来阵阵青草的清香。 村子里,错落有致的房屋静静矗立。 土墙茅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在默默讲述着岁月的故事。 几棵老槐树伸展着枝丫,树下有几位拄着拐杖,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布满老人斑的老丈正悠闲地坐着晒太阳。 他们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唠着家常,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光。 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子中间穿过,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 溪边,一群鸭子在水中欢快地嬉戏,时而把头扎进水里觅食,时而扑腾着翅膀,溅起一串串晶莹的水花,发出“嘎嘎”的叫声,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热闹。 不知哪户农家小院里,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院子里觅食。 小鸡们跟在母鸡身后,叽叽喳喳地叫着,偶尔发现一条小虫子,便兴奋地争抢起来。 陈及冠找来一个竹筐,在底部铺上一层沙土,又洒了一些水进去,将沙土润湿。 将发芽的黄豆均匀铺在润湿的沙土上,最后放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屋内。 感谢前世的生物老师,当时要求每位学生做过这个实验,才让他记忆犹新,知道豆芽生长的过程。 这个过程要注意几点,第一点就是黄豆不能见光,否则生长出来的豆芽会变色发红,影响口感和品质。 第二点就是要保持沙土湿润,但又不能大量积水,否则黄豆要么得不到水分,要么就会腐烂。 最后一点,则需要给黄豆提供透气良好的容器,避免黄豆因为氧气不足而死亡。 豆芽的生长周期在五到十天,竹筐里的黄豆已经发出淡黄色的嫩芽,已经过了萌芽阶段,来到幼苗阶段。 接下来是抽生阶段,嫩芽会继续生长,等到豆芽长到十到十五厘米的时候,叶片茂盛,根部发达,就可以割掉根部,进行食用。 而抽生阶段大约需要三天到五天,具体时间会因为黄豆品质和培育环境产生差异。 如果顺利的话,在他休沐结束前,就能吃上一口豆芽菜。 届时就能将这个法子传给村里族人,让他们将家中黄豆进行培育,将豆芽拿到镇上去售卖。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里的蔬菜是极少的,一口新鲜的蔬菜绝对会受到有钱人的喜爱。 更何况,发完豆芽的黄豆是可以继续吃的,只要没有出现发黑或者腐烂的情况,同样可以用来做豆浆或豆腐。 做完这些,陈及冠不再理会,来到院子里,四根木桩已经成正方形立在了院子一侧。 姐夫苏虎赤裸上身,露出黝黑精壮的上身,一身肌肉如石块一般,看着便威风凛凛。 他单手环抱一根木梁,手中柴刀不断挥动,木屑飞落,整个人好似一台冰冷的工作机器。 陈及冠来到简陋的猪圈旁,看了看两头正在争抢猪食的猪崽。 猪崽的状态似乎还不错,吃的相当卖力。 将视线从猪崽身上挪开,陈及冠看向苏虎,说道:“姐夫,我有个提升气力的法子,你学不学?” 苏虎停下动作,疑惑看他,但还是点点头。 陈及冠笑笑,“你也不问问是什么法子。” 苏虎耿直道:“冠哥儿,你是读书人,知晓的多,听你的准没错,再说了,你又不会害俺。” 陈及冠撩开衣袍,膝盖弯曲,脚与肩齐,含胸挺背,双手伸出,与地面平行。 苏虎见他做这个姿势,眼睛一亮,问道:“冠哥儿,你这莫不是站桩之法?” 陈及冠收回桩架,“姐夫,你知道站桩之法?” 苏虎点头,眼里露出回忆的神色,“俺爹说,俺家也有站桩之法,只是被阿爷卖了。” 陈及冠心里不禁猜测姐夫的具体身世,之前还以为姐夫的体格只是天生,现在却觉得有很多一部分家族遗传的因素。 他说道:“姐夫,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不妨一起去寻一寻你的亲人。” 苏虎笑呵呵摇头,“不必寻了,俺爹早就没了,尸骨落在深山里,不知入了哪头山君的肚子,家里再无旁人,连村子都叫大水淹了。” 说着,他顿了顿,憨笑一声,“有你和招娣,这日子就够了。” 陈及冠也没强求,重新摆好桩架,让姐夫学着做,自己在一旁给他纠正。 “两腿平行开立,脚尖平行向前,不要外撇。?” “两膝向外撑,膝盖不能超过脚尖,大腿与地面保持平行。?” “保持呼吸均匀,一长一短,感受心脏跳动,莫要憋气。” 不一会儿,苏虎的站桩便像模像样,甚至能清楚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就像拉动的风箱一般。 约莫过了一刻钟,苏虎额头滴落豆大的汗珠,吃力道:“冠哥儿,俺不行了。” 陈及冠叫他休息,不必强行压榨身体,心中已经暗暗吃惊。 依稀记得他第一次站桩,不过几分钟便坚持不住,姐夫却足足坚持了一刻钟,这副躯体,不练武当真是可惜了。 他直接道:“姐夫,你空闲时我帮你识字可好,日后去考武举,考个武秀才,说不定武举人都能成。” 苏虎闻言,立马摇头,“冠哥儿,俺不行的,俺哪里能碰读书这等活计。” 陈及冠不甘心,“姐夫,试上一试罢了,要是你考上了武秀才,俺姐就可以住青砖大瓦房,当上秀才娘子了。” 苏虎眼里闪过憧憬,“可是,俺怕是考不上,反而还白白浪费银子。” 他知道读书是需要花多少银钱的,家里光是冠哥儿都供不起,哪里还能再供他? 陈及冠想了想,“莫慌,这几天我先教你识字,看你天赋如何,待回了私塾,我且帮你问问夫子,武举是个什么流程。” 这事儿其实早该问了,可之前一个月陈及冠愣是没想起来,如今看见姐夫才重新回想起这回事儿。 苏虎这时候休息好了,又开始站桩,他明显对能提升自己力量的事情很感兴趣。 又是一刻钟过去,苏虎摸摸肚子,不好意思道:“这站桩之法好是好,就是容易饿肚子......” 第47章 掏鸟蛋 阳光透过木窗,打在白色如雪的宣纸上。 陈及冠坐在藤椅上,腰背挺得笔直,白皙修长的手以标准姿势握着毛笔,在白纸上奋笔疾书。 书桌上的白纸已经点缀了密密麻麻的楷字,这些字大小几乎相同,字与字之间的间隔恰到好处,不会太窄,也不会太宽,刚好适合肉眼观看。 宣纸旁边还放着颜真卿的字帖,陈及冠每写几个字,就看上一眼,将每个字体结构在脑海中拆开复制,这才继续落笔。 他写的当然是自己的话本《修仙录》。 《修仙录》已经写了半月时间,在私塾的空闲时间并不是很多,夜晚的时候也舍不得点灯油秉烛书写,所以每天最多只能写一千字左右。 一千字已然不少,毕竟是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认真书写,哪里像前世有电脑,只需要噼里啪啦敲就完了。 第一卷已经写了一万多字,线装的白纸写了厚厚一沓。 要想写完第一卷,估计还得一个多月。 “冠哥儿,冠哥儿!” 一道呼喊声让他抬起头,将毛笔放在笔山上,吹干白纸上的墨迹,起身走出去。 笔山是放置毛笔的工具,呈波浪形或山峰形,所以叫笔山,也有学子亲近的称呼它为笔床。 这块木制的笔山是他自己用小刀削成的,甚是简陋。 夫子所用的笔山就金贵了,乃是用玉石所制,平时宝贵的不行。 走出门外,水哥儿和熊哥儿就站在院子里,两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他。 陈福水还是穿着一身褐色麻衣,陈黑熊体型要宽大一些,流着鼻涕,一张圆脸看起来憨厚老实。 他们见了陈及冠,当即走过来,喊道:“冠哥儿,掏鸟窝去呀。” 陈及冠此时正好感觉大脑有些昏沉,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适合写话本,便答应下来。 戴上草帽,将脚上的布鞋脱掉,换上草鞋,洁白的脚丫裸露在外,甚至感觉有些寒冷。 粗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陈及冠皱了皱眉,感觉相当不适应,磨得脚掌生疼。 但布鞋是不可能穿着上山的,万一被刮坏了,有的是他心疼。 于是乎,踩着草鞋,穿着黑色补丁大褂的陈及冠随着两个小伙伴出了院子,径直朝后山走去。 脱下长袍的陈及冠身上少了几分文人气质,一路小跑着,看上去像个山野孩童般。 路上遇到村里人,见到他们三个,纷纷嘱咐:“冠哥儿,莫去水塘边,也莫进了深山。” “水哥儿,熊哥儿,看好冠哥儿,别让他伤着了,不然回来小心你的屁股蛋子。” 三人纷纷答应,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村子,来到了后山。 后山的山脚处光秃秃的,只能看到一些低矮的青绿野草,这里的树木野草早就被村里人薅光。 沿着蜿蜒山路往前走,周围顿时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陈及冠看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问道:“水哥儿,周围的鸟窝都叫我们掏完了吧?” 陈福水招招手,埋头往前面走,“冠哥儿,你尽管跟着俺走,俺早就看好了,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俺早就给掏了。” 熊哥儿急着表现,立马道:“水哥儿,你这话太假,那鸟窝明明是俺发现的,冠哥儿,你不能信水哥儿,这鸟窝明明是俺给你留的。” 陈及冠笑着点头,“成,咱们现在去瞧瞧。” 山路很不好走,不仅狭窄,而且周围全是带刺的丛木,一不小心就会刮破肌肤。 但陈及冠的心情却很畅快,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山林中玩耍了,哪怕在前世,大部分时间也是在钢铁都市里面生活。 这一月在私塾求学,虽然很充实,学到了很多以往不曾知晓的知识,但也稍微枯燥了些,现在他脑袋里全是之乎者也。 回村后差点儿连话都不会说,生怕一口文绉绉的话叫族人听不懂。 古时候读书,有时候真的会把人读傻。 此时难得放松,陈及冠也不想那么多,只管低着头在山林乱窜,不时看看这看看那的。 还好只是初春,天气虽然回暖,但蚁虫还未复苏,也没有烦人的蚊子和蛛丝。 来到山腰的位置,陈福水示意放轻脚步,随后往上指了指。 抬头一看,一棵足以容纳一人怀抱的古树上,一个鸟窝静静架在树杈上。 陈及冠看了看周围,周围树林茂密,明显是官府的山头,不然村民早将这些树木砍了拿去当柴禾。 “这么高的树,咋爬上去?”陈黑熊有些苦恼。 陈福水跃跃欲试,将草鞋脱掉,撸起袖子,“让俺来。” 陈及冠拉着他,“水哥儿,你在下面看着我,我来爬。” 他前世也是在农村长大的,爬树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没爬过这么粗的树。 可就是挑战难度才有意思。 而且三人中他最高,臂展最长,还坚持站了一个月的桩,气力想来是要比两个小伙伴要大些的。 陈福水听了,毫不犹豫摇头,“不成,冠哥儿,你要是摔了,俺的屁股就要开花了。” 陈及冠毫不在意,“摔不了,再说了有你们接着,出不了事,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摔了,我不给旁人说不就是了。” 他倒不是真的不怕危险,只是地面有一层厚厚的枯叶,摔上去也没事。 陈福水还是摇头,“冠哥儿,你只管在下面看着就成,等掏到鸟蛋,俺给你多吃两个。” 陈及冠直勾勾看着他,“水哥儿,我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陈福水缩了缩脖子,“冠哥儿......” 陈及冠摆摆手,直接脱掉草鞋,双手双脚抱着树干,双手和臀部一起用力,往上蹿一截。 随后双脚固定在树干上,如此反复,便爬了上去。 陈福水在下方担忧看着他,张开双手,生怕他掉下来。 陈黑熊倒是没想这么多,一直呐喊加油,说着冠哥儿好厉害。 陈及冠嘴角挂着兴奋的笑容,一口气来到树杈上,看到不远处的鸟窝,心中对自己的身体很是满意。 他可不是文弱书生! 待回去后让姐夫制出箭矢,要将弓术好好操练起来...... 第48章 烤鸟蛋 静谧的山林中。 阳光洒下,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光点。 一处山坡下方,枯枝落叶被扫开,露出方圆不超过一米的空地。 空地上挖出一个小坑,枯枝败叶正在里面熊熊燃烧,缕缕青烟升到高空,随后被微风吹散。 陈及冠拿着一根枝丫,在火堆里面捣鼓几下,让火势变得更旺的同时,将通红的木炭覆盖住鸟蛋。 蹲在一旁的陈黑熊摸了一把鼻涕,在脸颊上留下晶莹的痕迹,舔着嘴唇问道:“冠哥儿,还要多久才好?” 陈及冠眼皮挑了挑,转过身,过了两三秒,终究还是没忍住,随手抓起一把树叶糊在他脸上,使劲擦掉鼻涕。 陈黑熊有些懵的看着他,嬉笑一声,“冠哥儿,你对俺真好,俺爹娘都不会给俺擦鼻子。” 陈及冠翻了个白眼,他虽然没有洁癖,但同样是个爱干净的人,实在见不得这等邋遢画面。 陈福水哼了一声,“熊哥儿,你遭冠哥儿嫌弃了。” 陈黑熊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胡说,冠哥儿才不会嫌弃俺,对吧,冠哥儿?” 迎着他清澈的双眼,陈及冠叹了一口气,“你的鼻涕要是再挂出来,我就真的嫌弃你了。” 陈黑熊连忙抽了抽鼻子,拍着胸脯道:“冠哥儿,俺再不会了,你莫要嫌弃我。” 陈及冠忍不住笑出声,熊哥儿当真是可爱的紧。 火堆里的木炭越发多,陈福水从怀里掏出三个红薯,眼疾手快埋了进去,随后做贼心虚的四处张望。 他们现在是在官府的山头上,严格来说吃的是官府的鸟蛋,用的是官府的柴禾。 当然,这事儿不容易被发现,反正山脚就是小池村,村里族人自然不会告发他们。 官府的衙役也不可能清点出每座山头有多少树木。 只要不是明显的砍伐痕迹,官府也不会管,所以小池村的村民偶尔会偷偷摸摸砍一捆柴火回家,只要不做的太明显就行了。 别说是官府的山头了,哪怕是那些地主老爷,也防不住这些村民,毕竟一捆木柴实在不好计较。 除非抓到现行,或是有人举报,否则一般都不会计较这些。 “水哥儿,你完了,敢把家里的红薯偷出来,等你回去,你爹娘要把你屁股打开花。” 陈黑熊见状,一边咽口水,一边幸灾乐祸。 陈福水狠狠瞪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待会儿别吃。” 陈黑熊一脸傲娇,“俺就吃,俺不仅吃,吃完了还要去你家看你挨揍。” 庄稼汉对家里有多少粮食那是门清,少一两个红薯都能看出来。 甚至有些人家还会把家里的粮食给锁起来,以往家里的孩子拿去糟蹋。 毕竟每日的粮食都是有定数的,今日要是多吃一些,可能就挨不到秋收,那是会饿死人的。 陈福水不语,不就是挨一顿揍嘛,能让冠哥儿吃上烤红薯,那也值了。 要不是家里的鸡蛋被锁起来了,他甚至还想偷一个鸡蛋出来。 没有鸡蛋也无妨,反正有鸟蛋。 三人说着闲话,大多是陈福水和陈黑熊说着村里的趣事。 哪家的鸡跑到别人院子去生了蛋,为此两家的老人大吵起来。 又或者谁家孩子打起来了,把脸蛋都给挠破,甚至闹到了里正陈大山那里,说是害怕孩子破了相,日后娶不到媳妇儿。 但农村的趣事也没这么多,说了一会儿两人就说完了,随后开始问陈及冠私塾里的事情。 陈及冠私塾里的日子更加无聊,随便说了几件,就开始说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典故,又或者是前世的一些笑话,将两人逗得直乐。 “冠哥儿,你知道的真多。”陈福水又是羡慕又是敬佩道。 “哼,冠哥儿是读书人,知道的肯定多。”陈黑熊理所当然道。 陈及冠看了看他们,突然道:“水哥儿,熊哥儿,我教你们识字吧。” 陈福水眼里带着希翼,“冠哥儿,俺能学会吗?” 陈黑熊则感觉十分好玩,拍手道:“好,识字,以后俺也是读书人了。” 陈及冠将旁边的落叶扫开,露出泥土地面,随后拿起手中树枝,写了一一个字,“这是壹。” 两人若有所思点头,随后陈及冠将一到十全部写了出来,用的是繁体楷字,毕竟现在还没有简体的数字,更别提阿拉伯数字了。 两人看了看地面,陈黑熊挠挠后脑勺,真诚道:“冠哥儿,俺不学了,俺脑壳痛。” 陈福水虽然皱眉,却努力记忆。 陈及冠笑笑,又扫出一片空地,分别将他们俩的名字写了出来。 当两人得知这是自己的名字后,都乐呵的不行,便是陈黑熊都一笔一划学了起来,准备回家给爹娘炫耀。 村里可没谁会写自己的名字,也就里正陈大山会写,但也仅此而已,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似的。 平时官府有事情,都是直接按手指印,不需要动笔。 烤了一会儿,一股红薯的香味传出来。 陈黑熊连忙把火堆刨开,将烤熟的鸟蛋和红薯薅出来。 鸟蛋原本是淡青色,如今变得黑漆漆的,个头很小,连鸡蛋的一半都没有。 但数量却不少,足足有十多个,看来这些鸟蛋的父母对繁育后代很看重。 “喔,烫烫烫。” 陈黑熊拿了一个鸡蛋,在两个手心反复翻滚,烫的龇牙咧嘴。 陈福水直接将他手中的鸟蛋抢过来,分成三份,陈及冠得五个鸟蛋,他们则一人四个。 将鸟蛋剥开,一股蛋香随之传了出来,陈黑熊不顾烫嘴,直接咬了一口,眯着眼睛,感叹道:“要是天天都有烤鸟蛋吃就好了。” 陈及冠动作要优雅得多,等鸟蛋凉一些后,这才剥开。 说实话,味道并不是很好,有股很大的腥味,远远不如家养的鸡蛋好吃,但这是难得的油水。 吃完鸡蛋,一人分得一个烤红薯。 红薯外皮同样被烤成焦黑色,掰开一看,橘红色的红薯出现,一股淀粉香味随之传到鼻尖。 三人吃干净,摸着肚子,互相对视一眼,看着黑乎乎的嘴角,纷纷笑出声。 随后用泥土将火堆埋住,心满意足朝山下走去...... 第49章 猪崽活下来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 苏虎就早早起床,赤裸上身对抗初春寒冷的晨风,直接来到新的竹棚面前。 探头一看,两头黑猪崽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 苏虎心头一震,直接打开竹门,不顾肮脏的猪屎猪尿,蹲在猪崽旁边,小心翼翼伸手。 当摸到猪崽身上软毛传递过来的温度时,苏虎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心里便是一阵狂喜。 他把小舅子的话记得很清楚,只要猪崽能熬过今晚,那就没大碍。 心里还是不放心,往下摸了摸,直到能感到到猪崽的有力的心跳声,这才彻底安心。 “哼哧哼哧。” 猪崽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叫了两声,见魁梧的两脚兽站在它面前,昨天的经历回想起来,吓得发出尖利的叫声,身躯立马蹿到另一侧。 苏虎也不在意,高兴的冲出竹棚,喊道:“冠哥儿,冠哥儿,你快出来看!” 陈及冠还没出来,阴沉着脸的陈招娣赶忙出来了,低声训斥:“你叫喊啥呢,大清早的让冠哥儿多睡会儿,他在私塾读书已经很累了。” 苏虎讪笑一声,指着猪棚,“招娣,你快看,猪崽都还活着呢。” 陈招娣似乎没有觉得惊奇,反而挺挺胸脯,理所当然道:“冠哥儿说能行,那就指定能成。” “阿姐,姐夫,怎么了?” 陈及冠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一头墨发略微凌乱,几根碎发搭在他瓷白的额头上。 苏虎不好意思低头,瓮声瓮气道:“冠哥儿,俺把你吵醒了,你再去睡会儿,时辰还早嘞。” 陈及冠摆摆手,“已经睡够了。” 天刚擦黑就睡了,睡得饱饱的。 陈招娣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轻声道:“是你姐夫,他大清早就起来看他那两头宝贝猪崽。” 陈及冠闻言,也来到猪棚看了看,见两头猪崽没有异常,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两头猪崽真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两头猪崽不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宝贵的,更别提如今还是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 劁猪是没有问题的,但谁也不敢保证这个过程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古代没有锋利的劁猪刀,也没有消毒,更没有经验丰富的兽医,一切都在赌运气。 还好他们一家子的运气不错,用柴刀劁的猪,居然活了下来。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姐夫刀法快,角度很精准,只把猪崽的睾丸骟了下来,没有切割多余的部分。 苏虎眉开眼笑的拉起竹篮和镰刀,准备去山上给打猪草。 陈招娣则让小弟坐在板凳上,她手里拿着木梳,温柔的给他梳理头发。 陈及冠的头发又有三天未洗,倒是并不油腻,摸着依旧柔软光滑。 陈招娣喜爱的给他梳着头发,赞叹道:“冠哥儿就是俊,那些姑娘家都没冠哥儿这么俊。” 陈及冠笑笑,“阿姐,你也俊,姐夫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他说的可不是假话,爹娘的基因很好,姐弟俩都遗传到了不错的基因。 陈及冠虽然要出众一些,但阿姐也不差,个子高挑,杏仁大眼,鹅蛋脸,只是长期缺失油水,头发看着有些枯黄,脸颊有些凹陷。 要是吃好喝好一段时间,换上一身体面衣裳,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 墨发梳理好,陈招娣将小弟的头发束成一个丸子发髻,随后用棉布包裹起来,配合上陈及冠修长的身躯,看着像是个十来岁的翩翩少年。 陈及冠摸了摸头发,嬉笑一声,“阿姐,还是你会打理头发。” 这么复杂的发型他可不会弄,平时在私塾自己动手,只是简单的扎一个高马尾或者将头发束在耳朵,其余的披在身后罢了。 陈招娣得到小弟的夸奖,相当高兴,想也不想的就说道:“那俺以后多来私塾找你,帮你梳头发。” 陈及冠连忙摆手,“阿姐,太费脚力了,我自己练练,也能梳好头发。” 倒不是不想见到阿姐,相反,在私塾的时候,他心中也想念阿姐的紧。 只是私塾距离小池村太远了,他不想让阿姐太过劳累。 陈招娣叹了一口气,“要是俺也能住私塾就好了,每日都能看到你。” 陈及冠不知道如何接话,一边帮忙给阿姐烧火,一边说着私塾里的趣事。 陈招娣听的很感兴趣,虽然有些内容听不太懂,但只要是关于小弟的事情,她都格外关注。 吃完早食,陈及冠来到院子,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心情大好,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气。 想了想,将一张小桌子和藤椅搬出来,沐浴在阳光下,他先是拿出《大学》和《中庸》,细细温习起来。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升高,露水也尽数挥发。 陈及冠揉了揉脖子,看着在院子水翁旁给他清洗脏衣服的阿姐,不由笑了笑,心中斗志更甚。 将泛黄的书籍放下,他拿出白纸,继续写自己的话本《修仙录》。 休沐夫子是不会布置课业的,只是让学子自己温习功课,不能懈怠,待休沐结束,夫子要抽查以前学过的功课。 对此陈及冠倒不担心,自己的记忆很好,认真学过的东西,只要时不时温习一下,基本上都不会忘。 刚才用一个时辰温习功课,已经绰绰有余。 一旁的陈招娣不时抬头看一眼认真写字的小弟,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总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写话本的时候,院子外面路过不少村里族人,他们下意识看一眼院子里的陈及冠,纷纷闭紧嘴巴,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了小池村最大的希望。 中途还有一个老妇人拿着一封书信上门,这是他在外服兵役的儿子寄来的,可惜寄来半月时间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因为村里没人识字,哪怕是里正陈大山,也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其余字一概不认识。 陈及冠展开书信,细细给老妇人念了一遍,大概就是他近况一切良好,目前没有发生战争,让老妇人不要担心,随后又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如何。 一封信读完,老妇人已经泣不成声,陈及冠见状,心里也有些酸涩。 希望大景王朝不要发生战争,不然一旦征兵役的话,对小池村每个家庭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第50章 苏虎打猎 午后,阳光灿烂。 苏虎将最后一根木箭削好,递给陈及冠。 木箭一共十根,长约五寸,通体打磨光滑,没有设置箭头,尾部开叉,插有鸡毛,用来保持平衡。 陈及冠爱不释手的接过木箭,迫不及待拿起自己的小弓,持弓搭箭,对准二十步开外的木桩。 咻! 柞蚕丝编织成的弓弦震动,箭矢应声射出,完美绕过木桩,飘向远处,随着惯性力量消失,无力的落在地面。 陈及冠有些尴尬,他以为自己就算没学过弓术,区区二十步,想来是能射中的。 可是箭矢一旦射出去就不受控制,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而且别看手里的弓小,起码也是五斗弓,以他现在的气力,虽然能拉成满月,但要不了几下就会手臂酸痛。 一旁的苏虎没有嘲笑,而是接过弓箭,摆出姿势。 “冠哥儿,射箭是门技术活,得多练才行。” “虎口对准弓柄,手掌保持放松,不要紧握弓柄。” “力量集中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位置,手掌其余部分尽量不与弓接触。” 这是为了避免弓震反馈的干扰。? “身体略微前倾,双脚前后交叉,保持身体平衡。” 说着,苏虎轻松将弓弦拉成满月,箭矢射出,精准击打在木桩上,发的砰的一声,木桩甚至还摇晃了一下,由此可见苏虎的力道有多大。 “其次,还要感受风的力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得自己琢磨。” 陈及冠若有所思点头,《弓术》上面同样有站姿和握姿的描述,其次便是各种射术。 不过那些射术陈及冠自己看不明白,给姐夫照本宣科说了一通,他倒是很感兴趣。 陈及冠拿出《弓术》翻看,先将动作要领熟记于心,这才拿起弓箭练习。 苏虎则拿出几个箭簇,在磨刀石上细细打磨。 等打磨完成,他拿起秀才爹遗留的大弓,用力拉了拉,赞赏道:“好弓,起码是一石弓。” 一石弓就是一百斤,寻常人是拉不动的。 陈及冠对秀才爹更感兴趣了,记忆中爹是一个常年穿着长袍,身材瘦削的文人,难道还能使用一石弓? 苏虎戴起草帽,背着竹兜,将弓箭贴身存放,又拿了几根麻绳,直接出门。 陈及冠在后面喊道:“姐夫,你是要进山打猎?” 苏虎应了一声。 陈及冠立马道:“姐夫,你且等上一等,我随你同去。” 一旁正在晾晒衣物的陈招娣闻言,直接道:“冠哥儿,你不许去,伤着了可咋办?” 陈及冠哀求道:“阿姐,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乱跑,就跟着姐夫身边。” 陈招娣还是拒绝,语气坚决,“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在家好好歇着。” 陈及冠见状,也只能乖乖听话,年龄是硬伤,谁都不会放心让一个八岁稚童到深山老林去。 苏虎安慰道:“冠哥儿,待俺打几只野味,给你肉吃。” 陈及冠点头,“姐夫,你可当心些,莫要冲撞凶猛野兽。” 苏虎答应一声,直接出了院门,朝后山走去。 来到后山,他没有停止脚步,继续朝山里面走去。 外面几座山头是官府的,常年有村民出入其中,因此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崎岖山路。 苏虎之所以不在这几座山头打猎,一方面是因为官府不允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山头紧挨人类烟火处,猎物并不多。 一路前行,蜿蜒山路越来越狭窄,到某一处,突然消失。 苏虎也不在意,直接拿起随身携带的柴刀,自顾自劈开一条路。 这些山林常年没有被人类打扰,树木野蛮生长,树冠连接在一起,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阳光只能透过缝隙,在枯枝落叶上洒下斑驳光点。 周围很安静,却又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苏虎屏住呼吸,将泥土抹在身上,盖住自身气味,让自己更好的融入山林之中。 随后,他像是一只灵动的猿猴,在树木间穿梭,不时停下来观看什么。 突然,苏虎在一处黑色粪便旁边停了下来。 鼻尖传来的恶臭非但没有让他觉得恶心,反而欣喜若狂。 将手指伸进黑色粪便,隐约间能感受到温柔,说明这只野兽刚离开不久。 仔细看了看粪便的形状和颜色,丰富的经验告诉苏虎,这肯定是野猪留下的,而且还不是一头野猪,绝对是一个野猪群。 苏虎面露犹豫,常年混迹在山林中的他当然知道野猪的厉害。 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在山里可是霸主级别的猛兽,寻常人别说招惹了,远远躲避都还来不及。 苏虎看了看手中的弓箭和柴刀,面色发狠,直接看了看周围的草木痕迹,循着痕迹追去。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一阵哼哧哼哧的声音。 放轻脚步,灵活爬到树上,顺着声音一看。 两大五小七只黑皮野猪正在草丛中间,用锋利的獠牙不断拱着草根,一个个坑洞出现在四周。 大的野猪看着就像是庞然大物,一看就皮糙肉厚。 苏虎舔了舔嘴唇,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野猪前进的方向,偷摸来到前方。 四处看了看,不舍的将两个红薯放在一处明显的地方,随后将粗麻绳套在一旁粗大的树木上,做了一个陷阱。 还没完,趁着时间足够,他还削了几根锋利竹刺,均匀埋在四周。 随后,他蹲在树上,耐心等待。 没过一会儿,两头巨大野猪带领着几头小野猪出现。 其中一头小野猪见了红薯,立马哼哧哼哧跑了过来。 还没吃到红薯,前蹄踩到绳索,立马一阵天旋地转,被绳索吊在了树上。 变故瞬间让野猪群变得暴躁,不断用粗壮的后蹄瞪着枯枝落叶,发出咆哮声。 随后,他们便碰到锋利竹刺,但这些竹刺却没有划破野猪的皮肤。 这些野猪的皮膜本就坚韧,更别说外面还覆盖着一层泥土和硬如铁针的毛发。 别说竹刺了,就是用柴刀挥砍,都不一定能破开肌肤。 苏虎一时间感到有些牙疼,往远处扔了一块石头,动静立马吸引了野猪群的注意力,朝着声响发出的声音冲过去。 苏虎则赶忙用力拉着绳索,将空中的小野猪拖过来,随后用力抱着,逃也般的离去,还不忘捡起地上的两个红薯...... 第51章 杀猪,遇集 初春的傍晚,太阳渐渐西沉,柔和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万物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暖意,不再有冬日的凛冽。 路边的柳树已抽出嫩绿的新芽,细长的柳枝在风中摇曳,仿佛是大自然挥动的轻柔画笔,在空中描绘着春天的轮廓。 远处的山峦在余晖的映照下,轮廓越发清晰。 山上的树木虽还未完全吐露新绿,但也有了几分复苏的迹象,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随着天色渐暗,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在空中缓缓飘散。 后村的蜿蜒小路上,陈招娣姐弟俩驻足而望,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担忧。 “你说你姐夫,去打个猎,天都快黑了咋还没回来。” 陈招娣一脸着急,不时看一眼去往山上的小路。 陈及冠安慰道:“要是天黑了姐夫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七叔公,让他帮忙带人去山里寻一寻。” 陈招娣点头,但依旧没有放下心中担忧,小手攥得很紧,指甲都快插进手心。 余晖彻底消失不见,天色逐渐变得黑麻麻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 正当姐弟俩准备动身去找里正陈大山的时候,一个黑熊般的人影出现在了山路上。 陈及冠眼神很好,一眼便认出这是苏虎,整个小池村也没他这么魁梧的体格。 “阿姐,是姐夫。” 陈招娣赶忙迎过去,走过去,这才发现自家男人肩上扛着一头黑皮野猪。 黑皮野猪似乎还活着,偶尔哼哧两声,却丝毫奈何不了苏虎。 苏虎见了他们,憨笑一声,“招娣,冠哥儿,你们咋在这儿?” 陈招娣责怪道:“还不是都怪你,谁叫你天黑了还不见人影。” 陈及冠的注意力已经被黑皮野猪吸引,啧啧咂舌,“姐夫,这是你打到的?” 苏虎将黑皮野猪往上提了提,“今儿运气好,逮到一头野猪,可惜,要是陷阱做好一些,还能多弄几头回来。” 陈及冠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又看看他被刮破的麻衣,“姐夫,你没事吧。” 苏虎心里一暖,瓮声瓮气道:“放心吧,俺没事,就是衣服破了。” 说着,他语气有些心疼,哪怕是麻衣,他都没几件。 同时心里还有些后怕,野猪真是山里的霸主,横冲直撞似乎什么都挡不住它们。 他逃了好一会儿,摔了几跤这才甩开野猪群,将这头小一些的野猪带了回来。 其实他肩上扛的野猪并不算小,大概一百斤的样子,如果比起动辄三四百斤的成年野猪来说,确实小了一些。 见到了苏虎,还收获了一头黑皮野猪,三人喜笑颜开朝家里走去。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小池村也安静下来,大多数人家已经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开始休息。 回到家,陈招娣点燃火把,很高兴的看着野猪,问道:“虎哥,这头野猪能卖个什么价钱?” 苏虎想了想,说道:“野猪卖的比家猪要好些,那些大户人家都喜欢吃,俺今晚就给杀了,明天拿去问问镇上的地主老爷家的管家要不要,想来是要的。” 说这话的时候,苏虎语气明显多了自信。 他虽然年龄不大,放在前世也就是个大学生,但已经是个经验老道的猎户。 这些野味普通人家是舍不得吃的,所以苏虎爷积累起自己的客户,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的管家。 随后,苏虎简单吃了些粗粮,待陈招娣烧了一锅热水后,直接用麻绳将野猪捆绑起来。 用粗大的手指勾起野猪的鼻孔,利刃直接插入野猪的脖颈间的大动脉,旋转一圈,猪血顿时如喷泉般喷出落入加了粗盐的木盆里。 野猪全身上下都是宝贝,猪血肯定不能浪费。 野猪的生命力很强悍,足足挣扎了一分多钟,这才彻底死去。 用热水把野猪的毛发烫软,用锋利的刀刮掉皮毛。 随后开膛破肚,将内脏全部清理出来。 这一系列过程行云流水,苏虎在杀生这方面,真是格外有天赋。 经过这一番折腾,夜色已深,院子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和猪屎臭味。 如黑布一般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明月,清冷月光给院子提供模糊的灯光。 陈招娣格外高兴,轻声道:“虎哥,这些猪下水就别卖了,再切一块肉留着,给冠哥儿补补身子。” 苏虎认同点头,“剩下的卖了钱,应该能给冠哥儿买上一些纸墨。” 将猪肉全部放在屋里,防止村里的猫狗偷吃。 随后苏虎来到院子里,也不用热水,直接脱掉麻衣,只留下一条宽大裤衩。 用冷水浇在身上,用力搓洗,这才回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气一般,大清早就能看见连绵百里的白云覆盖在空中,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并没有下雨的迹象,只是不似前几日那般暖和。 白马镇距离小池村不远不近,大概有十多里路。 一路沿着官道向前,就能看到一座矗立在盆地上的小镇。 一眼看过去,全是低矮的泥瓦房,越靠近小镇中心,就有越多的青砖大瓦房。 走进小镇,地面虽然依旧是泥土地面,但压得结结实实,很少看见坑洼的地方。 街面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一只牛羊路过,留下一团热乎乎的粪便。 但这些粪便很快便会被人铲走,毕竟这可是上好的肥料,许多人争着要的。 “糖葫芦,糖葫芦,五文钱一串。” “好看又好吃的糖人,只要七文钱一根。” “新鲜出炉的烧饼,不好吃不要钱,都来买一个尝尝吧。” 吃的,喝的,家里家外用的,基本上都有卖,摆摊也简单,直接在道路两侧将货物摆出来就好。 簸箕,扫帚,锄头,竹筐,打铁声,吆喝声,孩童的哭声,牛羊的叫声...... 贩夫走卒将街面衬托的闹哄哄的,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一般。 白马镇每隔五日遇集,每次都热闹无比,想换几个铜钱的庄稼人肩担手提,形成了滚滚人潮。 陈及冠不是第一次来白马镇,但以前的记忆略微有些模糊,如今看到这幅热闹场景,不禁感觉有些新奇...... 第52章 收获颇丰 白马镇的街道上。 穿着一身粗布大褂的苏虎挑着两个竹筐,竹筐分别装着两扇猪肉,上面用宽大的荷叶盖住。 苏虎毛躁的头发用一根麻绳系了起来,一张充满悍气的脸庞面无表情,一看就不好招惹,使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避开他。 他身旁则是陈招娣和陈及冠。 难得出一次门,陈招娣显然是用心打扮过的,头发挽成妇人发髻,用一根木钗固定。 穿的是一身灰色的粗布比甲及裙,算不上靓丽,但在灰头土面的行人里,算得上俏丽的一枝花。 陈及冠还是一副书生打扮,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丸子,用蓝色丝带捆绑。 随着微风吹拂,丝带轻轻飘扬,配合一身灰白的长袍,看起来风度翩翩。 一张白净脸蛋五官立体,如同淤泥里的莲花般,不断引起行人注意,甚至有许多小娘子羞红了脸。 陈及冠对这些目光熟视无睹,随着姐夫朝白马镇的中心走去。 白马镇的中心并不似外面的街道那般热闹,地面铺着石板,石板路两侧栽种有树木。 放眼望去,白墙黛瓦,一座座大院子坐落在前方,几乎不见什么行人。 白马镇一共有两位地主,一位员外,其中员外姓徐,叫徐有财,便是徐锦书的父亲,同时也是白马镇最大的地主,地产连田阡陌,足足数百亩。 另外两位地主虽然比不上徐家,但家里的田地也有一两百亩,养着许多佃户。 此时苏虎的目的地,便是董地主的府邸,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 敲响侧门,一个穿着次等棉布,一副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打开门,绅士两眼,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苏虎兄弟,又打到野味了。” 说着,看了看苏虎旁边两人,当看到陈招娣时,眼睛一亮,问道:“这是?” 陈及冠皱了皱眉,冷哼一声,“男女相见,当视其足,汝乃小人也。” 古代男女相见,眼睛乃私密部位,男子直视会被当做冒犯,应该目光下垂,以示礼仪庄重。 管家愣了一下,这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比徐家的二少爷还要俊俏。 管家心里下意识想到,察觉他是一名学子,心中多了些敬畏,弯腰拱手:“不知小哥在何处求学?” 陈及冠挺直脊梁,语气淡然:“家师周礼平。” 这是说明他与普通的学子不同,他乃是夫子的关门弟子,所以可以用家师两个字。 如果是普通学子,只能说夫子,而不能说老师。 管家一听,心中敬畏更甚,单单一个学子就让他不敢招惹,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名学子日后能否考取上功名。 虽然考取功名很难,他们这片地界三年五载也出不了几个。 但能当上管家的人,谁不是八面玲珑之人,一丁点的风险都不敢冒。 要是真得罪某位学子,待这位学子考取功名以后,都不用说话,有的是人愿意帮忙收拾他。 这就是读书人的地位! 更别提陈及冠还是周秀才的关门弟子,气度不凡,第一眼就让人感觉此子日后必定不凡。 管家也不敢打量陈招娣了,低眉顺眼道:“原来是周夫子的高徒,小的冒犯,不如入内喝上一杯热茶,我家老爷平素最爱和读书人交友。” 陈及冠摆摆手,他不想扯上无意义的关系,淡淡道:“不必如此,我等此次前来,无非是买卖二字。” 苏虎也看出管家不对劲,直接将荷叶盖上,凶目瞪着他,“这肉,俺不卖你了。” 管家一下急了,谁能想到这两人如此小心眼,自己不过是多看了那姑娘一眼,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 他赶忙拉住苏虎粗壮的手臂,可还没等他说话,巨大的气力传来,使得他一个踉跄。 苏虎挥了挥手臂,直接挑起竹筐,低头朝另一个地主老爷府邸走去。 白马镇三位地主家的管家,以前都同他买过野味,有固定的渠道。 至于拿到街面上去卖,苏虎以前的确是这么做的,但愿意买的人少之又少,普通百姓别说野味了,就是家养的鸡鸭鱼肉都舍不得吃上一口。 管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里充满后悔和愤恨,转身将门关上。 得打听一下苏虎和这名学子的背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是陈及冠所言为真,日后怕是得和苏虎交好,将今日的龌龊抹平。 活了半辈子,他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虽说白马镇只是一个小地方,但也出了不少人物,当年的陈青云,更是差点儿中举,在县城也是名声响亮。 “冠哥儿,日后出门,俺再不打扮自己了。” 陈招娣聪明伶俐,知道刚才是因为自己,这猪肉才没卖出去,此刻有些自责道。 陈及冠自信道:“阿姐,你尽管打扮,一切都有小弟在,若有人欺辱于你,尽管提我老师名号。” 在古代,女子貌美本是好事,可有时候也会演变成祸事,毕竟在封建社会,欺男霸女的事情太多了。 陈及冠虽然现在没有功名,而且距离参加第一次的科举考试还有一段距离,但架不住他有一个秀才老师。 秀才功名,足够他在白马镇保护一家人。 陈招娣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若无要紧事,自己再也不来白马镇了,免得给冠哥儿添麻烦。 除了徐家和董家外,还有一位地主姓王,王地主家的管家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瞧着倒是个眼神清明之人。 得知他们来意后,先是检查了一些竹筐里面的肉,甚至还闻了闻,肯定点头,“不错,的确是野彘肉,二十文钱一斤,我要二十斤,可?” 老管家笑眯眯道,一副不同意就算了的模样。 苏虎倒是没看出什么,直接点头,“可。” 野猪还没杀死的时候有一百来斤,放血除去内脏以后,拢共就六七十斤。 二十斤,已经不少。 仔细将四百文钱收好,老管家高兴接过猪肉,心里暗想自己该给老爷报价多少,自己又能收多少差价。 剩下的猪肉自然送到了徐家,徐家财大气粗,大手一挥将所有野猪肉买下,而且出价二十五文钱一斤。 这次打猎收获颇丰,拢共卖了一千五百文左右,让三人乐得合不拢嘴...... 第53章 昂贵墨条 卖完野猪肉,怀里揣着一大把铜钱,苏胡和陈招娣两人脸上多了些笑容。 直接带着陈及冠来到一家食肆,大手一挥,“店家,来一大碗馄饨,多要汤多要葱花。” 陈及冠叫住店家,“来三碗吧。” 面对阿姐和姐夫不舍的目光,他宽慰道:“阿姐,不碍事的,野猪是姐夫打到的,哪儿能把铜钱全部花在我身上?” 阿姐低声道:“一碗馄饨十文钱呢,差不多能买一刀肉了,冠哥儿,日后你读书要的铜钱多着呢。” 陈及冠丝毫不在意,很自信道:“阿姐,你莫要为我担忧,我可以自己赚取银两,对于读书人来说,赚钱不是什么难事。” 陈招娣对这话倒是很相信,就没见哪个读书人是穷人,随便做个什么活计都能挣到钱。 别的不说,就是在路边摆一个摊,帮别人写信念信,都能挣到让庄稼汉羡慕的银子。 更别说如果字迹过关的话,还能去书铺接抄书的活计。 当然,陈及冠目前的希望还是放在素描和话本身上。 “冠哥儿,赚钱的事情不要你操心,你安心读书就是了。” 陈招娣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她怕小弟因小失大,读书多难多艰辛,不能分出其余心思的。 陈及冠自然满口答应下来,但不会改变自己的安排。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淡白色的汤汁上面漂着油花,还撒着青翠的葱花。 陈及冠早就饿了,先是喝了一口汤,然后夹起一个馄饨吹了吹,一口咬下去。 十文钱一碗的馄饨自然是肉馅,吃着好像是白菜猪肉馅,不过里面菜多肉少,但吃着也挺香的。 陈招娣吃得眯起了眼,就连一向大口吃饭的苏虎也细细咀嚼,不舍得咽下去。 将馄饨吃完以后,面汤也没有浪费,将随身携带的红薯泡进去,和着面汤一起吃了进去。 陈及冠虽然胃口变大了,但吃完一碗馄饨,还喝了几口面汤后,就感觉到了饱腹感。 看着苏虎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将自己的红薯递给他,“姐夫,你吃吧。” 苏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冠哥儿,你吃,俺吃饱了。” “姐夫,我吃不下了。” 苏虎这才接过红薯,三两口就吃完了,摸了摸肚子,久违的有一丝饱腹感。 他胃口很大,不然也不至于靠着一手打猎本事,还活的这么贫困。 吃完馄饨,三人起身,先是来到靠近镇中心的书铺。 镇上的书铺也是同窗张银宝家的产业,不过镇上的书铺并不是只卖书,而是类似于杂货店,里面除了书以外,还有各种杂物。 不过这些杂物可不是日常生活用品,而是糕点首饰等。 一到书铺门口,苏虎和陈招娣就不愿意进去了,他们天然对这种地方不适应。 陈及冠也没强求,撩了一下长袍,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木制小楼,门窗经过雕刻,地面铺着木板,上面一尘不染,还有股淡淡的檀香。 里面分三个部分,左侧是书架,右侧则是糕点,中间是一些首饰。 这三个部分都用屏风隔开,一进门就能看到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 见有人上门,掌柜停下拨动算盘的动作,抬起眼皮,露出招牌笑容,“小哥,此来是为笔墨纸砚,还是糕点首饰?” 陈及冠拱手,“不知纸墨作价几何?” 掌柜抚了抚山羊须,“纸墨不同,价格自然不同。” “江南宣纸为上等纸,一刀需一两银子,永丰纸最为便宜,一刀只需要五十文铜钱。” “当然,卖的最好的是咱们益州本地产的蜀纸,拿到外地一刀要三百文,本店只卖一百文。” 陈及冠不假思索,“便要永丰纸吧,先给我拿五刀。” 五刀就是五百张,足够用一段时间,等用完了再买。 掌柜也没多说,朗声道:“永丰纸,五刀。” 一名伙计打扮的人立马走向书铺。 “掌柜的,不知墨条作价几何?” 掌柜直接道:“本店只有两种墨条,一为松烟墨,松烟墨是用松木烧出的烟灰制成,墨色较黑但光泽度较差。” “不过价格倒也廉价,一两只需五十文铜钱。” “二为油烟墨,是用桐油等油料燃烧后的烟灰制成,墨色黑亮,光泽感强?,深受读书人喜爱。” “价格倒是不便宜,一两得两百文铜钱。” 陈及冠眼角抽搐,墨可比纸张要贵多了。 一般的墨条都是五寸长,大概十六两重,也就是一斤半的样子。 也就是说,最便宜的松烟墨,一根也得七百多文。 油烟墨更不用说,一根就得好几两银子。 而且油烟墨并不是最贵重的墨,四大名墨的价格完全不是普通百姓能想象的,一根墨条就足够一个农户一辈子吃喝不愁。 比如徽州墨,有一两徽墨一两金的说法。 陈及冠表面平淡,心里滴血道:“给我来五寸松烟墨就好。” 五刀永丰纸加上一根松烟墨条,就花了一两银子还多一些,读书的开销实在太大了。 不一会儿,纸张和墨条便被伙计搬到了柜台上,陈及冠没着急付钱,而是来到书架前,仔细观看起来。 掌柜的也不催促,要是这名年幼的学子能买上一本书籍,那就更好不过了。 陈及冠看了一圈,书架上大多都是四书五经,另外还有一些诗集和话本。 卖的价格可不便宜,四书五经没有低于三两银子的,诗集和话本要便宜一些,但也不会少于一两银子。 陈及冠看了看,四书五经秀才爹给他留的有,倒是不用买了,其余的他虽然没有,但夫子的书房都有。 了解了话本的价格之后,他来到柜台,将银元宝递给掌柜。 掌柜先是看了眼银元宝底部的四海钱庄的标识,这才仔细查验。 朗声道:“三两银元宝一个,找您一两银子又九百五十文钱。” 陈及冠沉着脸,“掌柜的,莫非欺我年幼乎?银子岂是铜钱可以比拟的。” 掌柜讪笑一声,他确实动了小心思,想按照官府定价,一两银子价值一千文铜钱来换算。 但是没想到这少年如此精明,舍得拉下读书人的脸面和他说道。 没办法,最后还是补了二两银子,少的那五十文陈及冠自己补上...... 第54章 回私塾 天气阴沉,空中的云朵更厚了。 陈及冠正准备走人,突然想到什么,又买了十张画纸。 画纸与普通白纸明显不同,摸着有种布匹的手感,这便是锦布纸,尺寸很大,适合用来作画。 走出书铺,微风吹起地面上的沙土,也吹得让脑后的丝带轻轻摇晃。 苏虎连忙上前,从他手上接过用麻绳捆绑起来的白纸。 这些白纸都是三尺大小,拿着厚厚一沓,用的时候还要用小刀裁剪开来。 日头已过正中,泥土飞扬的街道上不再似之前那么热闹,但吵闹声依旧不绝于耳。 接下来便是添置家里所缺的物品,比如锄头砍刀什么的,这些铁器的价格可不便宜。 在街道上逛一圈,苏虎身上多了不少瓶瓶罐罐,里面有酱油,粗盐,红糖等等。。 粗盐是褐色的,吃着有些苦涩味儿,长期吃对身体不好,但精盐不是他们能买得起的。 陈及冠倒是想鼓捣一下精盐,但只知道要把粗盐提纯,可具体怎么提纯,他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且精盐的利润太大,就算他运气好提纯出来了,怕是也护不住,说不定还会带来其他的灾祸。 除了这些日用的物品外,陈招娣还买了十多只鸡仔和鸭仔,准备拿回去养着。 鸡鸭是农村必不可缺的东西,鸡蛋和鸭蛋都是能换取铜钱的东西。 当然,必不可缺的是稻谷种子,粮食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 采购完,三人便步行回家。 行至中途,风突然停歇,抬头一看,云层染上黑色,空气也变得沉闷。 陈及冠皱眉,“看着是要下雨的模样。” “冠哥儿,俺背你,走快一些,别淋了雨染了风寒。” 陈及冠摇头,拒绝姐夫的提议,加快脚步。 走了不到一里路,牛毛似的雨丝便掉落下来,还好陈招娣带了草帽,还算能应对。 三人埋头,脚步再次加快,紧赶慢赶到村口的时候,雨逐渐变大,雾气弥漫在整个山谷。 即便是下着雨,小池村的庄稼汉依旧没有回家的想法,戴着草帽,沐浴在春雨中,继续在田里耕作。 回到家,陈招娣赶忙让小弟脱下有些润湿的衣服,然后去烧热水,准备给小弟洗一下头发。 换了一身粗布衣裳,陈及冠来到里屋,一抹嫩黄顿时映入眼帘。 陈及冠喜上眉梢,轻步走过去,看了看竹筐里面发出来的豆芽。 这些豆芽约莫一寸高,散发着勃勃生机,长相极好。 陈及冠回想前世的生物知识,估摸着到明天,这些豆芽就会彻底成熟,可以用来做吃食。 他赶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姐,阿姐虽然高兴,但还是担忧道:“冠哥儿,这能不能吃?吃了不会死人吧?” 以前她听说过有人吃了发芽的黄豆,结果丢命的事情。 陈及冠拍着胸脯,“放心吧阿姐,指定能吃。” 豆芽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并且在《神农本草经》中有详细记载,被称呼为大豆黄卷。 《神农本草经》里面甚至还有制作方法,用井水浸泡黑大豆,待芽长至五寸后晒干,使用时需熬制?。 只不过古代的信息传递极为缓慢,一个地方司空见惯的东西,放在别处便是闻所未闻。 反正陈及冠的记忆里面就没见过豆芽。 陈招娣一听是书上记载过的,也放心下来,眼里闪过光芒,“小弟,你说咱能不能拿着豆芽去卖。” 陈及冠肯定点头,“当然能行,最好给村里的族人招呼一声,让他们一起做。” 说着,他补充道:“阿姐,不过这事儿得你来招呼,我明日就得回私塾了。” 休沐只有四天,今天是第三天,明天下午他就要回私塾,后日正式上学。 陈招娣当即道:“冠哥儿,你安心读书,这些事不要你操心,俺会把事情明明白白说给大伙儿听的。” 雨势变大,外面传来哗啦啦的雨声,小池村的族人也不得不离开田间,回到屋里。 有几位老态龙钟的老人拄着拐杖看着这场雨,眼里满是喜色。 这场雨来的好,来的及时,正好赶上春播,今年想必又是一个好收成。 里屋,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稳稳当当放在木头板凳上。 陈及冠只穿着里衣,身子弯着,任由阿姐将热水浇在长长的墨发上。 木盆里放着草药,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儿弥漫在屋里。 陈招娣的动作很温柔,将头发每一处洗干净后,这才用细葛布擦干水渍。 陈及冠也没扎头发,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自己则将板凳屋檐下,借着光线继续写话本。 陈招娣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竹编火炉放在他旁边,生怕他受了风寒。 伴随着雨声,周围一切都变得宁静,陈及冠沉浸在自己的话本世界里面。 晚上的吃食格外丰盛,陈招娣用在药铺买的各种药材,熬制成了卤水,将猪下水全部卤了。 此外,或许是今天的收获颇丰,阿姐还蒸了半木桶的米饭。 香喷喷的米饭和卤肉碰撞,直叫人口齿生津,让陈及冠吃了个肚皮滚圆。 陈招娣和苏虎也吃到了油水,双唇油光发亮,眼里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吃完饭,陈招娣来到灶房,将这些卤下水剁碎,准备做成肉酱,带给小弟去私塾吃。 卤肉旁边还有一块肥瘦相间得后腿肉,看着足足有四五斤的样子。 陈及冠说道:“阿姐,这肉切一半,我带去给老师,剩下一半熏了挂在房梁上,留着你和姐夫吃。” 陈招娣欣赏同意,不过心里却想着把剩下的熏肉留着,等冠哥儿下次休沐回家,做成肉酱让他带到私塾去吃。 这样小弟连续两个月能吃上肉。 想着,陈招娣心里就满足无比,手上干劲儿十足。 第二天,雨停了,但厚重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去,到处看着都是湿漉漉的,显得山林异常青翠。 到下午的时候,陈大山赶着牛车来到家门口,陈招娣和苏虎带着行人,送陈及冠去青山村。 陈大山嘱咐:“招娣,下次冠哥儿休沐,你同俺说一声,俺用牛车去接冠哥儿。” 陈及冠哪里敢耽误这头宝贵的大水牛,正值春播在即,这头大水牛有的忙,于是婉言拒绝...... 第55章 打手心 “阿姐,你们回吧,别摸黑赶路。” 私塾门口,戴着斗笠的陈及冠看着牛车旁的三人,轻声开口。 陈招娣眼里满是不舍,给他整理了一下长袍,“冠哥儿,你可要好好的,受了委屈千万别憋着。” 陈及冠笑了,“阿姐,等着,我日后指定给你考一个秀才回来。” 陈招娣闻言也笑了出来,“好,俺家冠哥儿肯定能考中秀才。” 和三人分别,陈及冠两手提着行李,跨步走进私塾。 私塾的黑漆木门大开着,许伯一如既往站在这里,慈眉善目看着他,“冠哥儿回来了?” 陈及冠乖乖叫好,顺口问道:“不知老师如今在何处?” 许伯想了想,“夫子应当在书房。” 陈及冠点头,先将行李放回宿舍,把床铺好,这才提着两斤肉走向书房。 “砰砰砰。” “老师,学生求见。” “进来吧。” 走进书房,周礼平笔直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卷,旁边的书桌上放着一杯热气升腾的茶水。 一踏进书房,陈及冠莫名感觉心静了下来,有种读书的冲动。 他认真拱手行礼,“几日未见老师,老师可安康否?” 周礼平含笑看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轻轻点头,“安康,不知你前来何事,可是来看书的?” 陈及冠点头,“一是看书,二嘛,就是给老师送上一份孝敬。” 说着,他嬉笑一声,展示出属于少年人的机灵劲儿。 周礼平看着他手上的猪肉,哑然失笑,“痴儿,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心意老师领了,肉送到灶房,你自己吃了吧。” 陈及冠一脸不同意,“老师待我极好,弟子怎可独食?这彘肉乃是我姐夫从山里所得,甚是美味,老师不妨品尝一二。” 周礼平闻言,也不再拒绝,“你有心了,今晚来内院,陪老师用食。” “学生知晓了。” 随后,陈及冠来到书架,找了一本《春秋》,安静读了起来。 不知不觉,光线变得昏暗,许伯敲响门,说是该到用晚食的时间。 师徒俩起身,来到内院,餐桌上果然摆放着吃食,一盘李庄白肉更是放在中间,上面铺着诱人的黑胡椒。 这盘白肉就是用野猪肉弄的,周礼平这是在处处照顾他,哪怕是他孝敬的猪肉,也要与他共食。 “冠哥!” 刚进屋,一道清脆的声音便响起,周云彩小跑来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乌黑发亮的眼睛水波流转。 “冠哥,我好想你,我给爹爹说想去找你,可爹爹不同意。” 说着,她像是告状似的,对着周礼平撇撇嘴。 陈及冠轻笑一声,“彩妹,不可对长辈无礼。” 周礼平更是冷哼一声,“目无尊长,饭后把《女戒》眷抄,没抄完不能睡觉。” 周云彩的小脸瞬间拉了下来,气呼呼的背对他,大声道:“我再也不理爹爹了。” 张氏哄着将她抱回饭桌旁,招手,“冠哥儿,快来吃吧,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陈及冠点头,坐到周云文旁边, 随着周礼平率先动筷,众人正式开吃。 陈及冠的饭量再次让众人吃惊,张氏满眼喜色,一直给他夹菜,“多吃些,多吃些,多吃好啊,能吃是福,以后肯定是个强健后生。” 说着,又瞪了周云文一眼,“瞧瞧,冠哥儿比你小半轮,吃的比你还多。” 周云文沉默没说话,陈及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感觉自己吃的有些多了。 不过今晚的饭菜太好吃了,而且都带有油水,让他实在没忍住,吃了个肚皮滚圆。 吃完饭,天色已经朦胧发黑,陈及冠很识趣的告辞离开,不打扰老师和师娘休息。 回到宿舍,陈及冠先是站着消了一会儿食,随后去灶房打水进行洗漱。 最后还站了半个时辰桩,待天色彻底变黑,伸手不见五指后,这才裹上被子睡觉。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强大的生物钟便将他叫醒。 待他洗漱完毕,青山村才传来高亢的鸡鸣。 陈及冠一如既往先站桩,待身子彻底热乎起来,额头微微出汗后,他拿出弓箭,来到私塾后面的山林,开始习练弓术。 一番折腾,直到东方的上山峰微微露出红光,他这才回到宿舍,用细葛布擦了擦汗水,又打理了一下头发,扎了一个高马尾,用青色丝带给束起来,戴上一块蓝色的四方定平巾。 早食依旧是一碗米粥,吃完以后,却没有立即回学堂。 所有学子聚集在院子,在周礼平的带领下,开始打五禽戏。 五禽戏的锻炼效果虽然很好,但姿势却很怪异,特别是初学者,感觉自己像是猴子一般,尴尬的脸红。 于是他们纷纷偷懒,不想继续出丑。 周礼平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他尽自己所能进行教学,学生不听,那便没办法了。 这些学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且待日后他们进了考房,可没有后悔药给他们吃。 不过,让他欣慰的,自己的弟子还是一如既往认真,五禽戏打的有模有样,一点儿没有文弱书生的模样。 打完两套五禽戏,周礼平这才放过他们,让他们回学堂,准备上学。 踩着朝阳的灿烂金光,陈及冠走在石板院子上,和几位同窗打招呼。 “徐兄,张兄,秦兄,郭兄,辰安。” “冠弟,辰安,几日不见,为兄甚是思念。” 张银宝如同一个活宝,脸上的肥肉轻轻颤动。 秦峰和郭和简单打过招呼,徐锦书摇了摇手中折扇,还是那副潇洒模样。 回到学堂,盘膝坐在支踵上,五人不再说话,而是拿出书籍,抓紧时间温习功课。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的周礼平走进来,直接开始点名,考核他们在休沐时有没有放下功课。 第一个自然是陈及冠,他面色从容,自信回答夫子的所有问题,好似那些知识深深刻在脑海中,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出来用就可以了。 周礼平自然很满意,但接下来心情立马变差,面沉如水,除了徐锦书外,另外三人的手心都被打肿。 考核结束,众人的心也回到私塾,挺直脊梁,认真听讲...... 第56章 新的素描画 半月时间徐徐过去。 春日的青山村,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 大地从沉睡中苏醒,嫩绿的新芽从黝黑的泥土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田埂上,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绽放,红的、黄的、紫的,五彩斑斓,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远处的山峦也褪去了冬日的素装,换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绿衣。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那清脆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山村。 村里的孩童在田野间奔跑嬉戏,笑声在空气中弥漫。 一块块镜面般的梯田反射出刺眼白光,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异常缓慢。 陈及冠落在最后一笔,吐出一口浊气,满意看着面前的画像。 这是他新作的素描画,上面是一个穿着一袭黑裙的绝美女子。 与上次如仙子般的苏媚娘画像不同,这次的画风偏向黑暗魔幻。 穿着黑裙,指甲抹着黑色指甲油,眼线也是红色,就连背景,也是一处黑色的山谷,唯独嘴唇有一抹突出的红色。 这同样是《修仙录》上的人物,一个魔道妖女。 甚至这妖女的穿着与这时代有细微差别,大胆露出纤细小腿,赤着玉足,脖颈戴着银色项圈。 陈及冠借鉴了前世的一些经验,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能不能接受如此大胆的画风。 没错,就是大胆,大景王朝虽然不流行裹小脚,但是也有三寸金莲的说法,双脚是女性的隐私部位,绝对不会示之以外,更别提露出雪白的小腿。 陈及冠想了想,还是没在画像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免得影响自己的名声。 收起画卷,他迈步朝学堂走去。 上次苏媚娘画像卖了五两银子,可是反观男主乔不凡的素描画,却只得了八百文钱。 其实也正常,乔不凡毕竟只是个男主,在没有《修仙录》话本的前提下,显得很普通,能卖出八百文钱已经很不错。 但是陈及冠也吸取到了经验,那就是多画一些女主画像,迎合那些文人士子。 走到院子里,耳边传来朗朗读书声,这应该是启蒙班传来的,其他班大多都是默读,自己在心里琢磨。 来到学堂,里面很安静,秦峰和郭和不在,应该是去水池边用石板练字。 徐锦书和张银宝也在练字,桌上铺着上好的宣纸。 陈及冠来到张银宝旁边,“张兄,有劳。” 张银宝展开画像看了看,眼睛顿时瞪大,好一番才说道:“冠弟,你这画,当真是,嗯,别具一格。” 徐锦书凑过来看了一眼,目光着重在小腿和玉足上停留一会儿,这才戏谑道:“冠弟,为何没有署名?” 陈及冠轻咳一声,“小弟又岂是喜欢炫耀之人?” 徐锦书和张银宝对视一眼,齐声大笑,“汝之脸皮,可比肩城墙也。” 陈及冠微微脸红,“张兄,如若有人问起作者姓名,可万万不要将小弟交待出去。” 文人虽然风流,但这种名声他可不想要。 张兄将画卷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冠弟放心,如若有人打听,我便道是无名作的。” 陈及冠松了口气,将两幅素描画拿出来,“徐兄,张兄,这是上次答应给你们的素描画,虽迟但到,万望莫要责怪。” 苏媚娘画像卖出去后,两人便对此念念不忘,甚至还帮他买好了颜料和画纸。 可近半个月实在不得空,更何况这种颜色鲜艳的素描画本就不容易画,各种细节很费心神,这才耽误了这么多。 两人接过去,满意看了看,小心翼翼收起,拱手:“多谢冠弟。” 陈及冠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说完,撩起长袍,盘膝坐在支踵上,外面的灿烂阳光刚好打在书桌上。 将笔墨纸砚拿出来,他也准备练字了。 刚动笔,张银宝突然道:“冠弟,话本一事,为何没听你提起?莫非是放弃了?” 他心里的确好奇的紧,以前他也尝试过写话本,可刚提笔就不知道写什么,尝试了几番,终究还是放弃了。 所以他心里一直记得陈及冠说过要写话本的事情,不知道这位年幼的同窗能否写出来。 可惜陈及冠平时虽然与他们相处十分融洽,但对于这些事情却闭口不提,今天心痒痒的紧,这才开口询问。 陈及冠手上动作没停,回道:“自是没有放弃。” 张银宝凑过来,“不知可否给为兄一观,冠弟,你大可放心,为兄绝对做不出剽窃他人成果之事。” 陈及冠犹豫一下,“张兄自然不是这种人,只是我所写并不多,不如待第一卷写完,再请你斧正?” 他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写了两万字,这还是他这半月每天晚上都点一根蜡烛,挑灯夜写的结果。 脑海中思路倒是有,可是写的时间并不多,毛笔的书写速度又很慢,他自认已经很努力,但要想写完第一卷,至少还得一个月的时间。 不,一个月可能都写不完,他这两万字都用了一个多月。 张银宝了然点头,看来写话本的确很难,过了这么久冠弟都没写多说。 他随口问道:“不知冠弟写了多少?” “约莫两万字左右?” “原来如此,的确不多......” 张银宝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多,多少?两万字!” 陈及冠疑惑看着他。 张银宝站起身,“冠弟,你可知那些两万字是多少?一本正常话本,也不过两三万字罢了,哪怕字数多些,也不会超过五万字,你这就写了两万字了?” 陈及冠点头,解释道:“我所想之话本,字数略多,第一卷就有五万字。” 张银宝用哀求的语气道:“冠弟,让为兄看上一眼吧,我这心里实在好奇的紧。” 陈及冠倒是没想这么多,直接将《修仙录》递给他。 张银宝迫不及待接过,一旁好奇的徐锦书也是好奇,放下手中毛笔,凑过来一起观看。 这一读,两人就没吱声,让一直等待反馈的陈及冠微微摇头,继续认真模仿颜真卿的字帖...... 第57章 话本惊艳同窗 “冠弟!” 学堂里,认真练字的陈及冠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吓的一个激灵,一个墨迹瞬间出现在白纸上。 陈及冠看了一眼墨迹,压下心中不舒服的感觉,这才转头,这一看,当即被吓了一跳。 张银宝和徐锦书两人眼珠通红,好似两头饿狼一般盯着他。 陈及冠后仰,“张兄,徐兄,你们这是?” 徐锦书失去往日的高雅姿态,冲过来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冠弟,剩下的内容呢!” 陈及冠看着他们手里拿着的话本,咽了咽口水,心中奇怪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不成自己的话本写得很好? “我刚才就说了,目前只有两万字,剩下的还没写。” 张银宝直接将话本放在桌子上,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就给我写。” 徐锦书认可点头,痛心疾首道:“区区两万字,够谁看?你如何有闲情逸致在这练字?快快给我写来。” 陈及冠哭笑不得,“两位兄台,何以至此?区区一话本读物罢了。” 张银宝摆摆手,直接一屁股坐在书桌上,这大逆不道的行为让陈及冠眼皮一跳。 要是让夫子看见了,非得将他手心打肿不可。 “冠弟,你不懂,我从未见过这般话本,简直与众不同,别出心裁,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但现在满门心思都在《修仙录》上,不知乔不凡后续会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张银宝叹一口气,目光复杂,“冠弟,你这脑子是如何想出这话本的,这可叫为兄如何是好,让我以后如何入目其余话本?” 徐锦书深以为然点头,他素来对话本一类不感兴趣,认为不过是玩物丧志的东西罢了。 可刚刚所看的《修仙录》,只能说给他震撼二字,仿佛全新的世界观被打开了一般。 甚至他心中忍不住在想,世上真有修仙之人吗,不知会如何潇洒。 陈及冠见他们给出的评价如此高,心中高兴之余,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自己的思路是对的。 张银宝语气恳求:“冠弟,你就再写点儿吧,为兄现在心中正痒痒,恨不得抓耳挠腮。” 陈及冠正色看着他,“张兄,话本虽好,可终究只是一读物罢了,吾辈读书人,当头悬梁锥刺股,发愤学习圣人之说,当为正道。” 张银宝闻言,面露愧色,垂下眼帘,“圣人之说当然极好,奈何为兄的脑子就是不开窍,想来是没有读书的天赋,更别说科举了。” 说着,他洒脱一笑,“我自知本事斤两,能读书写字,便够了,日后去继承我爹的家产便可。” 陈及冠见状,也不再多说。 人各有志,张银宝可没有什么必须考取功名的理由。 身为商人之子,虽然在社会地位低下,但是吃喝是不愁的。 反倒是一旁的徐锦书,目露深思,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挺直身子,认真捧着手里的书籍。 学堂再次陷入安静,陈及冠也将全部心思放在了面前的字帖上。 经过一个半月的练习,他现在的字明显大有长进。 这其中一方面是他每天坚持练习,另一方面则是夫子的指导,教给了他很多技巧。 别小看毛笔字,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一幅上好的字画,足够让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陈及冠现在的毛笔字虽然说不上惊艳,但至少字形优美,结构标准,一眼看过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比同龄人写的好很多。 但是夫子也说过,他的字颇具工匠气,少了一丝灵气。 通俗点说,就是模仿痕迹很明显,缺少了自己的风骨,反而不像学堂其他学子那般百花齐放。 对于这一点,陈及冠也没办法。 他体内毕竟有个成人灵魂,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很多习惯已经改不过来。 只能靠日后多加习练,感悟自然,感悟圣人之说,将自己的书法提升起来。 想要在科举中进步,一手好字太重要了。 依稀记得前世有过一篇报道,历朝历代所有状元的考卷拿出来的时候,无一不是书法大家。 陈及冠虽然没有考取状元的野心和自信,但书法提升对他来说是没有半点儿坏处的。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将学堂内众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郭和与秦峰双手提着石板,一前一后走进学堂。 陈及冠这才发现铺在书桌上的阳光变成了金色,恍然抬头,发现已夕阳西下。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 收拾好书箱,和三位同窗告辞,回到宿舍,将书箱放好,踩着夕阳金光朝灶房走去。 越靠近灶房,鼻尖的香气越发明显,让他的五脏庙不断闹腾。 之前沉浸在练字中倒是没发现肚子饿了,读书当真是一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情。 来到灶房,其他几个班级的学子同样陆陆续续来了,众人纷纷拱手打过招呼,从王婶儿手里接过自己的饭食。 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个别富农家里的孩子要吃的好些,有香喷喷的白米饭。 陈及冠吃的同样是土豆和红薯,而且也快吃完了。 估摸着日子,阿姐和姐夫估计就这两天会来学堂,给他送上粮食,拿走换洗衣服。 一念及此,陈及冠突然想到家里的粮食怕是不多了,他和姐夫都是大胃口,怕是支撑不到秋收。 自己身上还有二两多的银子,明天交给阿姐,让她去买上一些粮食。 不管怎么样,粮食总是不能少的。 而且总不能一直依靠村里族人,他们的日子也很穷困,听说有几年收成不好的时候,还饿死过人。 拿着海碗回到宿舍,打开陶罐,挖了一勺肉酱放在碗里,陈及冠慢条斯理吃着。 看着陶罐里所剩无几的肉酱,陈及冠皱了皱眉,还得让阿姐去买上一些肉,二两银子不算少,几斤肉还是买得起的。 主食本就没什么营养,要不是有这肉酱支撑,别说站桩练习弓术,就连专心读书都做不到。 这罐子肉酱他已经很节省的在吃,但终究还是快要见底。 陈及冠叹了一口气,不由畅想以后自己考上秀才,餐餐有大鱼大肉相伴的日子...... 第58章 集体卖豆芽 清晨。 柔和的曦光轻轻穿透薄雾,落在小池村。 随着天亮,小池村的村民早早起床,打猪草的打猪草,弄早食的弄早食,开始日复一日的繁重生活。 但今日的小池村却与往常不一样,显得更加嘈杂,一名名村妇都没去地里干活儿,而是待在家里,不知操持什么。 驾驭着牛车的陈大山一边行走在村间,一边高声喊道:“走咯,走咯,再不走太阳就升高了。” 村里妇人听见叫喊声,纷纷提着一个竹筐走出来,竹筐上面盖着荷叶,眼里带着希翼和忐忑。 她们见了面,下意识打量对方的手里的竹筐,掀开荷叶,纷纷评头论足。 “水哥儿他娘,你这豆芽发的好呀,看着就嫩,是咋弄的?” “还能是咋弄的,就是按照招娣的法子。” “哈呀,俺以前从来没想过黄豆还能发出豆芽来嘞,俺昨晚炒了一盘,香着嘞,又脆又甜,家里的男人小子都爱吃。” “就是,招娣不愧是陈秀才的闺女,就是厉害。” “你这话不对,这法子可不是招娣想出来的,是冠哥儿在书上看到的。” “冠哥儿不愧是读书人,知道的就是多。” “也不知道这豆芽能不能卖上价钱,要是能换上两个铜钱,还能给家里添点儿油盐。” 这些妇人将竹篮放在牛车上,三五成群站在一旁,叽叽喳喳说道。 簇拥着牛车来到陈招娣的院子门口,这才停止脚步。 陈大山喊道:“招娣,招娣,你们收拾好了没有?” “七叔公,这就来。” 用麻布包裹着头发,穿着一身缀着补丁的麻布衣裳的陈招娣走了出来,旁边的苏虎拎着一个竹篮。 陈招娣看了一眼,笑道:“大伙儿都要去镇上?” 陈大山摇头,“咋可能嘞,家里的活计这么多,去两个人就是了。” 经过半月时间,小池村众人算是掌握了培育豆芽的方法,得知是陈及冠的主意后,纷纷尝试,准备拿到镇上去售卖。 黄豆是难得的好吃食,平日他们都舍不得动用。 但既然是冠哥儿想出来的法子,自然值得尝试,听读书人的总是没错。 更何况,发完豆芽后的黄豆依旧可以食用,倒是没什么风险。 陈招娣点头,拿出一根炭条和一张草纸,开始记录各家各户的豆芽重量,等换了铜钱,回来按照重量分给她们。 陈招娣毕竟是秀才的女儿,虽然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但计个数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她露出这一手,也让这些村妇羡慕加佩服。 没一会儿,所有豆芽统计完毕,密密麻麻的竹筐放在牛车上,都覆盖上了荷叶。 正准备出发去镇上的时候,有眼尖的族人突然惊呼道:“招娣,你家的猪崽长得这么快?” 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一座崭新的猪棚里面,两头猪崽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明显能看到肥膘。 陈招娣闻言,也十分高兴,“俺也不知道咋了,这两头猪懒得很,平日吃了就睡,长得倒是快。” 有人突然想到什么,疑惑问道:“把猪劁了后,真能长得好?” 一旁的苏虎张张嘴,本来想说什么,但天生沉闷的他还是没多说,只是心中对小舅子更加信服。 冠哥儿是读书人,听他的准没错。 陈大山明显是听过这事情的,作为小池村的里正和陈家族长,自然要了解村中大小事情。 他试探问道:“招娣,你看劁猪这事儿能不能让村里人试试?你家猪娃长得极好。” 别的不说,要是劁猪以后能长个几斤,就完全值了。 这几斤肉哪怕不拿去换铜钱,给家里人吃都能喜笑颜开好一段时间。 陈招娣一脸为难,她说道:“七叔公,这事俺咋好说嘞,俺也不懂,要不你问虎哥?” 苏虎看着陈大山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低下头,瓮声瓮气道:“得问冠哥儿,冠哥儿说行,就一定能成。” 陈大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俺这猪脑子,对啊,这事儿合该问冠哥儿,看他怎说,招娣,算着时间,你们也该给冠哥儿送粮食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去,俺和你们一起去。” “就明儿,俺今天还得去镇上割两刀肉,再买上几斤米,给冠哥儿送去。” 陈大山一脸认同,“没错,俺们再苦,也不能苦了冠哥儿,读书是个折磨人的活计,是该吃好些。” 劁猪的事情放在一边,几人跟随牛车,趁着日头还未升高,离开村子,朝白马镇赶去。 今日白马镇遇集,往日冷清的官道今日尘土飞扬,不时能看到肩挑手提的庄稼人朝镇上赶去。 来到白马镇,陈大山轻车熟路找了一个路边,将竹筐一一放在地上,还不忘和周围的小贩打招呼,显然是这里的熟人。 “陈里正,你今儿是打算卖啥?又是红薯土豆?” 陈大山摇头,笑容满面,“俺卖的这东西,保管你没见过。” 说着,将荷叶掀开,嫩黄翠绿、水灵灵的豆芽便出现在面前。 陈大山不敢将荷叶完全掀开,街面上沙土飞扬,他可不敢弄脏这些宝贝豆芽。 另外几个小贩还真没见过,纷纷询问这是什么。 周边的路人也见状,也凑过来看热闹。 陈大山按照陈及冠之前留下来的说辞,口若悬河道:“这乃是豆芽,《神农本草经》中便有记载,是上好的吃食。” “老人吃了能延年益寿,女子吃了能美容养颜,病患吃了能排毒,谁吃了都要说上一声好。” 这话可不是瞎编的,豆芽富含冬氨酸和各种微量元素,的确有上述这些功效,只是没如此夸张罢了。 那些小贩哈哈大笑,“陈里正,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大话了?” 陈大山沉着脸,怒斥道:“你才说大话,这些都是书上写的!” “你个大老粗,哪里会识字?” 陈大山自豪挺胸,“俺家侄孙在青山村私塾读书,这些都是他从书上看到,说与俺听的。” 一听这话,众人信了大半,古代的人愚昧,但也好忽悠,对于书本上的东西向来都是敬畏的。 “你这豆芽作价几何?” 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中年人问道。 陈大山不假思索道:“两文钱一斤,童叟无欺,拒不还价......” 第59章 豆芽大卖 两文钱一斤?! 众人见豆芽是这价钱,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什么金子做的,敢卖两文钱一斤?” 平时普通的蔬菜基本不会超过一文钱一斤,要是应季的蔬菜,一文钱都能买上四五斤。 陈大山心里也有些忐忑,面上却不露声色,铿锵有力道:“就是两文钱一斤,这可是黄豆发出来的豆芽,光是成本都是一文钱一斤。” 这价格可不是他定的,而是冠哥儿说的。 按照冠哥儿的原话,这豆芽只有他们小池村的人能产出,在这片地界就是独一份,卖贵一些又何妨。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卖给穷人的,穷人连吃喝都成问题,哪里有多余铜钱去买蔬菜吃,有山间的野菜吃就不错了。 至于那些手里有富裕铜钱的,也不会计较这一文两文,有的是人愿意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花大价钱。 只是这豆芽怕是卖不了多久,等气候暖和起来了,特别是炎热的夏季,各种蔬菜会在田地里大量生长。 到时候人们可以选择购买的蔬菜就多了。 不像现在,开春不久,市面上根本没什么蔬菜,大多都是一些老白菜老南瓜什么的。 现在要趁着市场空档期,狠狠将价格抬高。 至于日后,将价钱降低不就行了,到时就说成本降低了。 一位穿着黑色齐膝上衣,头戴皂色方巾,脚上踩着黑色单梁练鞋,肩上还搭着一块白色毛巾,一副小二打扮的人突然出声问道:“要是买的多些,能否优惠一二?” 众人见他有买的意思,不由看向他,心里面露恍然。 这是来福客栈的伙计,怪不得有底气购买,估计是客栈的伙计出来采购。 陈大山犹豫一下,问道:“不知你要买多少?” 小二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起码十斤。” 豆芽毕竟是新菜,他也不敢多买,害怕弄出来不好吃。 陈大山一副很纠结的模样,最终才下定决心道:“今天乃是俺们首次卖豆芽,便优惠一些,一文五分一斤,不能再少了。” 小二点头,心中暗喜,自己又可以从中吃一些回扣。 陈大山和陈招娣动手准备十斤重的豆芽,又听见小二问道:“这豆芽该如何做成吃食?” 陈大山将豆芽递给他,朗声回道:“就和其他菜一样,用来煮汤,小炒,干拌,都是可以的,小兄弟拿回去一试便知,若是还合口味,莫要忘了再来。” “一定!” 小二提着豆芽,继续在周围摸索,他要买的蔬菜可不少,客栈一天的采购量可不是小数目。 毕竟白马镇虽然只是一个小镇,可地理位置却是极好,处于一个交通要道,往来的人很多,否则也不至于修建一条官道出来。 也是因为来往的人多了,所以客栈的生意一向很好。 小二似乎给陈大山等人打了一个开门红,其余还在观望的众人,也纷纷掏钱购买。 这些人大多穿着不差,虽然够不上细棉布,但身上的粗布衣看不见补丁,脚上也踩着布鞋。 但他们买的也不多,大多是一斤两斤,准备拿回去尝个新鲜。 就这么过了一个半时辰,带出来的豆芽便全部卖完! 毕竟虽然这是一个村子培育出来的豆芽,但毕竟是第一次,村里的黄豆并不是很多。 一共就培育出了五六十斤的豆芽,在这白马镇市场溅不出一丝水花。 但陈大山等人的脸上满是喜色,特别是陈招娣,她对小弟无限信任,培育出来的豆芽也最多,足足有十斤。 这趟便卖了二十文铜钱,足够给小弟割上一刀猪肉,再买上几斤大米。 光是想到这里,陈招娣心里便美的不行。 所有的铜钱都装在一个荷包里,看起来鼓囊囊的,陈大山贴身放在怀里,生怕被旁人惦记。 随后不敢耽误,将竹篮收起来放在牛车上,待陈招娣买好肉和大米,直接出了白马镇,朝村里赶回去。 陈大山一手牵着水牛鼻子上的绳子,满面红光,感慨道:“没成想这法子真能成,这下村里可算有个进项了。” 陈招娣也有些不可思议,咂舌道:“镇上的人可真有钱,两文钱一斤的豆芽都敢买。” 陈大山哼了一声,“他们有什么不敢买?哪怕是肉,也是三天两头就吃上一顿。” 陈招娣闻言不由有些羡慕,三天两头就吃肉,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苏虎见陈招娣咽了咽口水,瓮声瓮气道:“等回了村,俺进山里一趟,天气暖和了,山里的野味多。” 前几天他没工夫进山,得忙着田地和水塘的活计,每日都不得空闲。 今天要是可以抽出半天去山里转一圈,看能不能打只野味回来。 陈招娣想了想,没有反对,要是自家男人能有点儿收获,正好明天一起给冠哥儿送去。 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冠哥儿,陈招娣便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闹腾的五脏庙也不会让她感到苦恼。 日头上升,阳光打在身上,甚至感觉有些刺痛。 几人额头挂着汗水,回到村里,村里小孩儿看见了,立马跑着朝家里走去。 “七叔公回来了,招娣姐也回来了。” 他们是专门被家里安排在村口的。 家里的妇人听见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朝陈招娣家里走去,脸上带着期待和忐忑。 陈大山站在牛车上,见人差不多来齐了,声若洪钟,挨家挨户按照豆芽的数量分铜钱。 当货真价实的铜钱躺在手心,陈赵氏不可思议道:“七叔,能得到这么多铜钱?” 她记得自己不过就是培育了三斤豆芽,本以为能得个一文钱就差不多了,没想到手心足足有六个铜板! 早知如此,她就该把家中的黄豆全拿出来。 陈大山肯定点头,绘声绘色将上午的场景描述出来,这些妇人听的心潮澎湃。 随后,村中便闹哄哄一片,一会儿说着要去其他村买黄豆,多培育豆芽,一会儿又夸赞陈及冠,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陈大山看着兴高采烈的族人,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第60章 读书进度 春日清晨。 曦光初照大地,红日漂浮在云海中,渲染出大片金海。 天空湛蓝如宝石,没有一丝杂质,几缕洁白的云朵悠悠地飘荡着,像是被遗忘在人间的。 山间的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粉嫩的花瓣犹如少女娇羞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 花蕊嫩黄,像是藏在其中的小精灵,俏皮又可爱。 偶尔有花瓣飘落,宛如一只只粉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而后轻柔地落在地上,给地面铺上一层粉色的绒毯。 野草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细碎的钻石洒落在绿色的绸缎上。 私塾的院子里,各位学子摆好架子,跟随夫子的动作,习练五禽戏。 “起势调息,肘微屈,向前平托,向内下按于腹。” “五指张开,虎口撑圆,指关节弯曲内扣,掌心向下,想象猛虎下山的姿态。” “瞧瞧你们,打的是虎戏还是猫戏?比之黄口小儿还要不如。” 周礼平看着下方学子古怪的动作,忍不住呵斥出声。 五禽戏足足练了大半个月,这些平日在读书上颇有天赋的学子却在这件事上进展不顺。 目光中唯有一人比较出彩,那便是自己的关门弟子陈及冠。 他浑然不在意形态是否丑陋,姿态做够,一举一动充满力量,形态矫健,修长的身躯好似变换成了各种野兽。 沐浴在朝阳的金光下,看上去更是意气风华,充满少年人的活力。 周礼平暗自点头,心里想着该找什么理由给这个弟子补充补充油水。 少年人正是能吃的时候,读书更是耗费精力的事情,不能让这些生活琐碎拖累了弟子的读书进度。 说起冠哥儿的读书天赋,周礼平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入学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四书已经学了大半,即将开始五经的学习。 而且不光是四书五经,中间还插有各种算术题。 冠哥儿在算术题上的天赋更是一绝,有许多题目,哪怕是他,也算不过陈及冠。 而每日下午,陈及冠都会在他的书房待上一个时辰,具体看了哪些书,他也不知,各方面的书籍都有涉猎。 如今四书快要学完,即将学习五经。 按照目前的进度,怕是到了下半年,就可以升入乙班。 而且在乙班也待不了多久,毕竟启蒙班和丙班都是基础班级,而乙班则学试帖诗和孝经论等。 试帖诗主要考天赋,天赋上佳者,月余时间便足矣。 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周礼平看了看院子中央的日晷,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让诸位学子。 陈及冠收起动作,吐出一口浊气,看着东方天空的红日金海,吐出一口浊气。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同窗回到学堂,拿出书籍,细细看了起来。 张银宝打了一个哈欠,瞥了他一眼,“冠弟,你如此勤勉,叫为兄如何是好?读书当真不累吗?” 说着,他拿出一个荷包,打开以后,从里面取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观望外面有无夫子和许伯的身影。 陈及冠微微一笑,“书中自有黄金屋,为何会觉得疲倦?” 张银宝撇撇嘴,“我就不成,看书看久了,便觉得头昏眼花,得吃上一盘猪肘子才行。” 陈及冠哑然失笑,不再理会他,继续读手中的《孟子》。 四书已经学完了《论语》、《大学》、《中庸》,如今只剩下《孟子》。 《论语》学的是最快的,毕竟广为人知,他前世接触也不少。 而越是接触这些经典古学,越是惊讶古人的智慧与品德,心中感触良多。 不一会儿,迈着四方步的夫子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袍,头上白色的儒巾,身上自有一股斐然气度。 还是如往日一样,先挨个点名,检查昨日的功课如何。 除了陈及冠以外,其余几人尽皆忐忑不安,绞尽脑汁回答夫子的问题。 轮到陈及冠的时候,夫子的问题明显不同。 “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何解?” 陈及冠回想《孟子》中的内容,从容不迫回道: “回夫子,此乃孟子批判农家学说之答,农家学说许行大家曾说:贤者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意思是国君及在上位的人应当同农民一道种田,才能吃饭;自己煮饭,同时管理国事。” “而孟子坚决反对,认为劳心者和劳力者应当各司其职,如此方可顺应天道。” 周礼平点头,“汝之理解如何?” 陈及冠思忖一下,这才回道:“学生附和孟子,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个人的精力必然是有限的,各司其职,方可使国事运转。” “先秦时期,墨家大贤墨子曾说过,尽其才,能者为之。” “因此,学生以为,当顺应天道,当区分劳心者与劳力者。” 说着,陈及冠顿了一下,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按照他的想法,虽然有社会分红,但应该有高低之见,各行各业都是平等的。 当然,这个说法肯定不适合在封建时代提出来。 封建时代是不可能讲究人人平等的,反而各种等级区分的很清楚。 士农工商,这四个字就将社会阶级概括完全。 而且大景王朝的户籍制度分的很清楚,有良籍,奴籍,乞籍,贱籍。 奴籍就是奴隶,乞籍就是乞丐,贱籍就是青楼女子,这些身份都是没有科举资格的,甚至穿衣都有各种限制。 周礼平对他的回答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想法加上古人典论,这是科举策问中最标准的答案。 他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这个关门弟子在策问方面很有天赋,这便是他最大的优势,毕竟策问在科举考试中的分值占比很重。 而策问好的话,意味着以后当官的机会更大。 他当初就是因为策问不过关,只得了个秀才功名,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摇摇头,将这些思绪丢到脑外,开始进行今天的教学。 他讲的依旧是《大学》,这是其余四位同窗的进度。 陈及冠虽然已经学过了,但还是分出一部分心思倾听,加强理解和记忆...... 第61章 弓术有长进 翌日清晨。 世界仍被一层朦胧的薄纱轻轻笼罩天空。 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而柔和的灰蓝色,像是被水洗过的绸缎,透着微微的光亮,那是黎明前最静谧的色调。 陈及冠睁开眼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时辰,掀开被子起身。 古代虽然没有手表,看时间不方便,但作息却很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现在同样是这样的规律。 将白色棉质里衣上的褶皱抚平,套上一件灰白色的长袍,先来到外面,舀起水瓮里面的清水,洗漱一番。 回到宿舍,拿起木梳,将墨发梳理好,随后扎了一个丸子,戴上一块方巾。 来到水翁旁,看了看水中的倒影,满意的点点头。 熟能生巧,他现在自己梳头发的技艺明显要好许多,虽然还是弄不出那些花里胡哨的发型,但至少看着样子过得去。 老规矩,先是站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桩,随后来到私塾后面的空地,拿出弓箭,开始练习。 他的天赋似乎还不错,射三十步以内的固定木桩已经没什么问题,可以做到十发十中。 至于五十步内,就需要靠一些运气。 三十步听着很近,其实还是挺远的,前世射箭比赛的距离也就七十米,他已经达到了一半。 更何况他如今才八岁,身体还在快速发育中。 待他成年,换一把大弓,说不定能把百步穿杨这个词语具现化。 陈及冠没有继续射面前的木桩,而是用一根麻绳,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捆绑,吊在一棵树下。 往后退了约莫五十步,搭弓射箭,开始练习起来。 又是半个小时,陈及冠微微喘气,额头出了密密麻麻的薄汗,手臂更是传来酸痛之感。 射箭是一件十分考验力气的事情,从周朝开始,就把射作为士的主要训练之一。 到往后的朝代,更是细分出了步兵,骑兵,弓兵等等兵种。 而弓兵的要求很严苛,《武经总要》中概述:凡军中教射,先教射亲,次教射远。 这是教导弓箭的顺序。 曾经有记载,宋朝仁宗天圣年间曾经下达过弓兵选补法:凡入上四军者,捧日、天武弓为九斗,龙卫、神卫弓以七斗,天武弩以二石七斗,神卫弩以二石三斗为中格...... 而宋孝宗有一次教阅军队,宣布弓箭手以六十步,每人射八箭,要及五分亲。 这些足以说明,每一个弓兵都需要花大代价培养,培养出来的弓兵战力很强,绝对不是人们印象中身板很脆,只会拉弓的远程战士。 这些弓兵个个牛高马大,气血充盈,哪怕没了弓箭,拿起长刀也比普通步兵要厉害骁勇。 就比如陈及冠现在,虽然才锻炼不久,但掀开衣袍就能看见,他身上已经初具肌肉线条,浑身硬朗,浑身散发着朝气。 待日后身体长开以后,穿上长袍是儒雅文人,脱下长袍就是肌肉硬汉。 陈及冠用细葛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拿起弓箭,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周云文站在不远处,不知来了有多久。 陈及冠拱手行礼,“文兄,辰安。” 周云文目光复杂,拱手回礼,“冠弟,辰安。” 陈及冠好奇看着他,“日头尚早,文兄来此有何贵干?是否老师寻我?” 周云文摇头,“非也,是父亲叫我来后山一观,起初我倒不明白是为何,现在倒是明白了,想来是父亲让我向你学习。” 陈及冠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可学的。” 周云文摇头,正色道:“冠弟,你当为私塾中,最为勤勉之人,读书锻体,一刻不曾落下矣。” 陈及冠每天早上的锻炼自然被许伯和王婶儿看在眼里,被夫子知道是正常的。 倒是陈及冠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夫子如此高的评价。 陈及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文兄过奖。” 周云文露出一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日后,要请冠弟多多警醒为兄。” 这意思便是每日清晨要和他一起锻体。 “文兄言重。” 一起来到灶房,陈及冠接过自己的米粥,上面有一个白鸡蛋,这是每隔三天才有的福利。 周云文将两个大白馒头放进他碗里,对他一笑,一句话不多说,直接离开。 陈及冠也笑笑,回到宿舍,拿出陶罐,夹出两筷子咸菜放进碗里,慢条斯理吃着。 红日露头,今日明显又是一个艳阳晴天。 寒冷的冬季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这段时日的天气正好。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身上套着一件长袍,不热也不冷,温度正好适宜,也不会有蚊虫来骚扰。 吃完早食,来到院子里,在周礼平的注视下,开始打五禽戏。 每天早上,是陈及冠为数不多可以用来锻体的机会,因此十分珍惜。 下午下学后虽然也有时间,那时候刚刚日落,距离天黑还有一会儿。 可这段时间是陈及冠留给自己写话本《修仙录》的,写话本的事情总不能中途而废。 至于白天的时间,自然是学习古代先贤的着作,或者是去夫子的书房浏览各种书籍,增长自己的见识。 总之陈及冠每天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的,几乎没有一丝空闲。 不过,陈及冠却乐在其中,感觉十分充实。 晨练结束,回到学堂,张银宝第一时间问道:“冠弟,《修仙录》写了有多少了?” 陈及冠无奈笑笑,“张兄,你未免太过猴急,这才过去几日,不过是又写了两千字罢了。” 张银宝迫不及待道:“两千字也够了,给为兄一观,放心吧,这话本在我家的书铺卖定了,到时候我给家里求情,让他们多给你些分成。” 一旁的徐锦书冷哼一声,“冠弟,何必求他,我徐家也未尝没有书铺。” 张银宝瞪他一眼,“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事情。” 徐锦书斜眼看他,一脸不屑的样子。 陈及冠劝道:“张兄,徐兄,还是安生学习,莫非夫子手中戒尺不利乎?” 张银宝缩了缩脖子,他的手板心是被打的多多的,谁叫同窗中最差劲的便是他。 徐锦书一脸认同,盘膝坐在支踵上,认真研习...... 第62章 七叔公也来了 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学堂的书桌上。 颗粒分明的灰尘悬浮在阳光中,映照出了太阳光的模样。 “冠哥儿。” 一道沙哑苍老却温和的声音传来。 正在温习刚才夫子所讲的陈及冠抬起头,见许伯站在门口,立马起身走去。 来到门外,慈祥的许伯温柔看着他,“你阿姐前来寻你,快去吧。” 陈及冠眼里面露喜色,拱手道:“多谢许伯。” 随后迈着快步,快速朝私塾外面走去。 刚刚来到外面,便看见陈招娣站在私塾大门外,踮起脚尖朝里面张望。 “阿姐。” 陈及冠高兴喊道,一晃半月没有见到阿姐,每每晚上入睡前,都在心中思念。 陈招娣同样很高兴,想蹲下来如以前一般揽住小弟,却发现小弟似乎又长高了,自己蹲下去后只能仰望小弟。 陈及冠很识趣的弯腰,轻声问道:“阿姐,我好想你。” “冠哥儿,阿姐这不是来看望你了?” 陈及冠这才发现旁边的两人,很有礼貌的叫人,“七叔公,姐夫。” 陈大山黝黑的脸庞满是笑意,“冠哥儿,你又长高了。” 陈及冠看了一眼他们旁边的牛车,“七叔公,劳烦您来一趟了。” 陈大山摆摆手,“不碍事,俺心中也记挂你的紧。” 日头正晒,陈及冠让他们进入私塾外院,陈大山却怎么都不进,害怕打扰里面的学子读书,让夫子不快。 陈及冠也不再多劝。 陈招娣将牛车上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冠哥儿,这些红薯和土豆,等会儿让你姐夫帮你送进去。” “你的肉酱怕是快吃完了,阿姐给你做了新来的,阿姐知晓你不爱吃肥肉,特意切的五花肉。” “还有五斤大米,日后叫王婶儿给你把粥煮干些,还有鸡蛋,一定不能少了。” “你姐夫昨天去山里,倒算是有些收获,打到两只野鸡,俺给熏起来了,等你休沐回来给你吃。” “俺给你说,这些鸡蛋可都是自己家里的鸡生出来的,俺全给你带来了。” 陈招娣叽叽喳喳的说着,眼里充满色彩。 陈及冠耐心听着,阿姐怕是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拿来了。 他拿出自己的荷包,也不顾忌陈大山,直接将银子放在阿姐手里,“阿姐,你将这银子拿去,也买些米肉给自己吃。” 家里的情况他一清二楚,大米和肉肯定是没有的,定然是阿姐用铜钱去买的。 陈招娣摇头,“冠哥儿,银子你自己留着用,阿姐有嘞。” 陈及冠直接将银子放在她手心,随便扯了一个借口,“我在私塾读书,银子给我也没用处,待我什么需要,再向阿姐讨要就是。” “再说了,私塾人多眼杂,要是把银子丢了,那可就祸事了。” 陈招娣一听,这才收起银子,“那俺给你收着,你要买啥,阿姐再给你。” 陈及冠这才露出笑容,嘱咐道:“阿姐,你也该吃好些,瞧你都瘦成啥模样了,得好好补补身子。” “姐夫,阿姐要是舍不得动用银子,你可不许省,” 他的语气充满心疼。 一旁的苏虎憨笑两声,一句话没说。 陈招娣丝毫没把小弟的话放在心上,低声道:“小弟,现在村里人都在夸你嘞。” 陈及冠好奇,“为何要夸我?” “当然是因为豆芽,昨日俺和七叔公去镇上卖豆芽,足足卖了一百多文,可把村里人高兴坏了。” 陈及冠皱眉,“才一百多文?不是定价一斤卖两文钱吗?” 按照他的设想,这次应当可以卖出几百文的。 陈大山解释道:“毕竟以前没做过这等事,所以培育出来的豆芽不多,待下次遇集,定要多准备一些,现在大伙儿都去其他村买黄豆了。” 陈及冠了然点头,“七叔公,也不可准备过多,要是卖不出去,砸手里可就不好了。” 陈大山摆摆手,“不会,卖不出去,咱自己吃了不就成了,总不会亏本。”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只是赶不上下次遇集了。” 白马镇每五日遇集,这五天的时间可不够培育豆芽,只能等下下次。 一想到这里,陈大山就心疼,好似损失了几百文钱一般。 陈及冠得知豆芽成功卖出去,也十分高兴。 卖豆芽得来的铜钱虽然不多,但至少是个进项,这是他目前为数不多可以为村中族人做的事。 陈大山轻咳一声,“冠哥儿,还要同你商量一件事。” 虽然面前只是一个八岁小孩儿,但陈大山完全没有轻视的态度,而是以对等,甚至尊敬的态度来对待。 原因无他,只因为陈及冠是读书人,而且还是陈青云的孩子。 “七叔公,有话不妨直说。” “苏虎不是带回来两头猪娃嘛,把猪劁了后,长得可好嘞,比村里其他人家里的大一圈,俺想要不要把村里其他人家的猪都给劁了?” “这是个大事,俺不敢轻易下决定,因此来问问你。” 陈及冠自然不会不答应,“这是极大的好事,把猪劁了后,起码都多几十斤的肉。” 陈及冠这还是往保守的了说,没骟过的猪一般只能长到两百斤。 但是骟过的猪,可以长到三四百斤,具体会因为猪食和品种产生差异。 这时代人都吃不好,更别说猪了,所以陈及冠不敢保证家猪一定能长到三百多斤。 陈大山听的心潮澎湃,“此话当真?能多出几十斤肉?俺回去就叫大伙儿把家里的猪给劁了。” 陈及冠对劁猪不是很懂,不知道已经长起来的猪能不能劁,便将这个顾虑说了出来。 陈大山摆摆手,“不碍事,猪娃都能劁,那些大猪还劁不得了?没这样的说法。” 陈及冠想了想,说道:“七叔公,我看这事还是不要让大伙儿自己动手,我姐夫有经验,让他帮忙吧。” “而且给大伙儿说,这事儿不能保证完成能做好,可不能冲动行事。” 要是猪娃的睾丸没割好,那是真会死猪的。 哪怕是苏虎动手,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的存活率,要是有族人家里的猪因此死亡,闹得村中不太平就不好了。 陈大山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放心吧,冠哥儿,这事儿俺心中有数......” 第63章 徐兄的请求 将阿姐三人送走。 陈及冠将粮食送到私塾的灶房。 王婶儿一边帮他清理东西,一边高兴道:“冠哥儿,这下你能吃些好的了,每日都能吃上一个鸡蛋嘞。” 陈及冠笑笑,“多亏了阿姐。” 王婶儿认同点头,“招娣是个好的,十里八乡都找不出这么俊的姑娘,可惜了......” 陈及冠疑惑看着她,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 王婶儿讪笑一声,可惜招娣已经有夫家,不然自己的幺儿子说不定还有机会。 离开灶房,刚刚走到中院,就看到徐锦书站在水池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专注读着手里的圣贤书。 陈及冠好奇看着他,“徐兄,不刺眼乎?” 徐锦书的余光一直在注意四周,闻言轻咳一声,将折扇打开轻轻扇动,“古人学说博大精深,令吾忘乎所以,不觉刺眼矣。” 陈及冠对他这副做派早已免疫,拱手道:“徐兄自便,我先回一步。” 徐锦书连忙叫住他,“冠弟,为兄有一事相求。” “徐兄但讲无妨。” 徐锦书白皙俊朗的脸蛋微微泛红,“冠弟,不知你学到哪一本书了?” 陈及冠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论语》、《中庸》、《大学》尽皆学完,目前尚在研习《孟子》。” 徐锦书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夫子这两天在学堂上提问陈及冠,所问的问题全是《孟子》里面的。 按照这个进度,怕是要不了几个月,冠弟就会学完四书五经,升到乙班去了。 这个进度,让他有一种拍马都赶不及的感觉。 自己来到丙班已经足足一年,如今四书也不过才学完一半罢了。 他坚定自己的想法,弯腰拱手,语气恳求,“冠弟,能否同夫子知会一声,每日下午,让我同你一起前去书房,聆听夫子教诲。” 这个要求很冒昧,毕竟整个私塾的学子都知道,陈及冠乃是夫子的关门弟子,开小灶是关门弟子的特权。 可徐锦书又以何身份让夫子给他开小灶呢? 陈及冠犹豫看着他,他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怕夫子生气。 徐锦书叹一口气,“冠弟,可知为兄为何如此执着于读书科举?” 陈及冠迟疑看着他,“当是明心见理,造福百姓,成为国之栋梁矣。” 徐锦书摇头苦笑,“为兄没有如此崇高的理想,吾之读书,无非是为自己寻一条出路罢了。” 陈及冠还真好奇了,拱手道:“愿闻其详。” 徐兄乃是徐员外的儿子,哪怕不读书科举,同样一辈子衣食无忧,为何还要寻找出路? 徐锦书捏紧拳头,“世人皆知我乃员外之子,日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冠弟,你以为如何?” 陈及冠看着他穿着的细布长袍,腰间绣着金线的腰带上还挂着玉佩,沉默一下,回道:“我之所想与旁人相通。” 徐锦书用侧脸对着他,仰天打开折扇,一副忧郁公子的模样。 “你们所想的确不错,我自幼便没进过灶房,也没拿过农具,比之穷苦人家不知要好多少。” “可是我终究只是次子,而且还是我爹小妾所生的次子,有我大哥在,徐家的产业落不到我身上。” “我爹已经说了,待我及冠,便会分家,到那时,我便无处可去。” 说着,他眼眶含泪看着陈及冠,伤心道:“冠弟,若是我不能考取功名,便只有一个商铺,外加几十亩田地了,这可叫为兄如何是好?” 陈及冠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想揍人的心思,“徐兄,莫要与小弟玩笑。” 这是什么世道,难道一个商铺加上几十亩田地很少吗?足够当一个小地主了。 只要时局不发生动荡,比如天灾兵祸什么的,一辈子衣食无忧绝对没有问题。 要是他现在有几十亩田地,嗯,想来还是会考取功名,在这个士农工商的社会,只有跨越阶级才能得到自保的能力。 否则哪天遇到一个大人物,别人看你不顺眼,轻易就可以将你打杀。 徐锦书正色看着他,“冠弟,为兄可不是在与你说笑,我势必要考取功名,叫我爹,我大娘,我大哥好生刮目相看。” “此事,唯有拜托于你。” 徐锦书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陈及冠只好道:“下午去书房时,我会同老师知会一声,结果如何,小弟不敢保证。” 徐锦书感动看着他,“如此已是极好。”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银子,“冠弟,小小心意,莫要嫌弃。” 陈及冠退后一步,正色凛然,“徐兄,这如何使得,快快拿回去,莫要以金银坏了同窗情谊。” 徐锦书面露羞愧之色,“是为兄冒犯了。” 但他心里还是在琢磨怎么报答冠弟,思来想去,不如直接送上一袋大米。 也不告知冠弟,送到灶房去,这样冠弟总拒绝不了。 两人回到学堂,正好看见张银宝打了一个哈欠,百无聊赖看着手中的书籍。 见他们进来,狐疑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到何处去了,莫非有好事发生,唯独落下了我?” 徐锦书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学无术,枉读圣贤书三四年。” “彼其娘之,何以言语作刀挤兑我?”张银宝气鼓鼓的看着他。 徐锦书不看他,自顾自盘膝坐在支踵上,认真读书。 见状,张银宝自是不太好发作,只能自己拿起书籍,但看那气呼呼的模样,明显是看不进去。 陈及冠也盘膝坐在支踵上,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夫子给自己开小灶是广为人知的事情,连徐锦书都有类似想法,怕是甲班和乙班的师兄心里或多或少也有类似想法。 特别是甲班的师兄,他们即将要考取童生功名,正是渴望夫子指导的时候。 而自己一个丙班的学子却占据了夫子宝贵的时间,他们心中怕是也有意见。 只是不知,这些师兄一直都没发作过,甚至平时遇到了,与他相处颇为融洽。 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陈及冠也就不想了,或许是这些师兄过于尊敬夫子,不敢对夫子提出任何质疑吧...... 第64章 夫子答应 春日的阳光,总是显得懒洋洋的。 午睡约莫两刻钟,陈及冠打了个哈欠,忍住倦意掀开被子起身。 随后无精打采的打开木门,温暖的阳光顿时打在他身上,似乎像是在拥抱他一般。 困意再次涌上心头,陈及冠不禁感叹春困实在太可怕了,总感觉每天不够睡。 来到一旁的水瓮,将冷水浇在脸上,这才感觉大脑清明些许。 看了看水瓮里的倒影,确定自己没有不雅之处,这才拿上书籍,来到了书房。 书房没有上锁,推开以后,一股墨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顿时涌入鼻尖。 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地面,颗粒分明的尘土在阳光中上下起舞。 陈及冠将书放在桌上,拿起一张粗葛布,先将桌面和书架给擦了一遍。 中途许伯也进来一趟,将泡好的茶水放在桌上,对他一笑,轻步退了出去。 将本就干净的书房打扫一遍后,陈及冠重新点燃一根檀香,这才坐在窗边,从书架抽了一本《景律疏议》,细细看了起来。 《景律疏议》是官方发布的法律书籍,里面记载了各种案例和处理办法。 律法在科举考核中也会考核,占比分值和算术题差不多,平时不怎么受学子重视。 但陈及冠受到前世影响,对《景律疏议》却很看重,一个懂法的人,说话总是有底气的。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迈着四方步,头戴儒巾的周礼平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陈及冠手中捧着的书,再次感觉这个关门弟子的与众不同。 其他学子都在追捧圣贤之说,每次有机会来到自己的书房,恨不得把各种圣贤书抄完。 可冠哥儿倒好,每天下午在书房读书,大多是在看《景律疏议》,《甘石星经》等一类书籍。 这些书籍倒不是不好,只是让周礼平感觉陈及冠有些与众不同。 毕竟这些书籍连他都不怎么阅读,对有些知识不甚了解。 周礼平轻咳一声,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及冠这才发现夫子到来,放下书籍,拱手道:“老师。” 周礼平嗯了一声,正想开口检查昨天的功课,陈及冠却先一步开口,“老师,弟子有一事告知。” 周礼平眼里闪过欣喜之色,冠哥儿平日有主见的紧,轻易不会求他。 难不成如今是想通?是要钱粮,还是想寻某本古书? 他故作平淡,“但讲无妨。” 陈及冠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徐锦书徐兄品德优良,求学之心坚如磐石,特来通过弟子,想求老师给予一个机会,同弟子一起聆听老师教诲。” 他没有隐瞒半分,将事情的前后说清楚。 至于老师答应与否,这便是老师的事情。 周礼平没想到是这件事,抚了一下自己的美髯,淡淡道:“此事你作何想?” 陈及冠愣了一下,拱手道:“弟子一切听老师吩咐。” 周礼平轻笑一声,“可知你诸位师兄为何对你没有意见?” 陈及冠摇头,“弟子不知。” “原因有三,其一,你为陈青云之子,其二,你乃为师钦定关门弟子,其三,你天赋上佳,当因材施教。” “你诸位师兄尽皆学问四书五经,剩下要想考取功名,为师已教无可教。” 说着,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现在,你觉得为师是否要答应徐锦书的请求?” 陈及冠皱着眉,夫子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这与徐锦书有何关系。 不懂就问,他直接道:“老师,弟子不懂。” 周礼平眼里闪过得意,饶是你平日聪慧,但终究阅历不足,见不到事情的真相。 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徐锦书虽聪慧,但比之你,尚有差距,他若与你一同听学,只不过自误罢了,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勇气,也是愚蠢。” 陈及冠眼里露出了然的神色,意思是他平时学的太快了,徐锦书要是和他一起听,必然跟不上进度,反而对他不好。 “那弟子稍后便回去同徐兄说清楚。” 周礼平摇摇头,“不可,不可,他性格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如此同他说,反而会激起他不服,甚至心中对你埋怨。” “老师,何解?” 周礼平笑笑,“让他来吧,等他知晓自身差距,自然会知难而退。” “若是天赋尚可,我多一位弟子又何妨,只是,你心中可有不满?” 陈及冠拱手,“弟子心胸自然不会如此狭窄。” 周礼平开怀大笑,“如此,你便将他唤来吧。” 陈及冠点头,走出书房,和水池边用石板练字的师兄师弟打了个招呼,迈步朝学堂走去。 学堂一如既往的安静,张银宝强撑着眼皮在练字,徐锦书嘴唇上方顶着薄荷叶,专心练字。 “徐兄。” 徐锦书立马抬头,眼里露出忐忑的神色,连忙起身朝外面走去。 张银宝见状,皱眉,瞌睡瞬间一散而空,直接跟上去,看看这两位同窗到底背着自己在商量什么。 徐锦书刚想开口询问,看着跟来的张银宝,没好气道:“你要如何?” 张银宝吐吐舌头,“你管我,这私塾也不是你徐家地界。” 徐锦书咬咬牙,转头不理会他,低声道:“冠弟,夫子答应与否?” 陈及冠点头,“徐兄,这便拿上去,随我去书房吧。” 徐锦书心中大石落地,感激拱手,“冠弟,请受为兄一拜。” 陈及冠托住他的手臂,“何至于此,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张银宝急了,“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夫子又答应你什么了?” 徐锦书自豪挺胸,“我要同冠弟去聆听夫子教诲,你独自留在学堂自甘堕落吧。” 张银宝张张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无比。 这还是第一次,他心中有种被抛下的感觉,同时还有种内疚感,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书桌,愤恨说道:“徐锦书,小儿矣,我张银宝向来不弱于人,走着瞧,我定然比你先考取功名。” 说着,直接扭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肥肉,专心练字...... 第65章 徐锦书吃惊 “学生,见过夫子。” 一走进书房,徐锦书毕恭毕敬行礼,眼里满是激动和感激。 周礼平轻轻点头,“不必多礼,徐锦书,你素来聪慧,身为员外之子,本衣食无忧,向学之心却如此坚定,甚是难得,当持之以恒,不忘初心才是。” “学生谨记于心,必不敢忘夫子之言。” 周礼平点头,步入今天正题,“今日,我们继续学习《孟子》。” 徐锦书闻言,连忙正襟危坐,心中庆幸自己之前浏览了一遍《孟子》。 “《孟子》云: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何解?” 徐锦书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陈及冠已经回道:“学生以为,孟子是想警示后人,用你这样方法,来求取你想获得的东西,就像是爬到树上去捉鱼一般。” 周礼平点点头,“理解尚可,那树上可有鱼乎?” 徐锦书积极表现自己,“夫子,树上自然没有鱼。” “那孟子通过缘木求鱼,是想警示后人什么?” 徐锦书心中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但还没来得及措辞,陈及冠便神态自若回答。 “学生以为,说话做事,都需要讲究方法,方法对了,能事半功倍,方法错了,哪怕是事倍功半也达不到目的。” “就比如我们读书求学,一味死记硬背是不可取的,只会变成榆木脑袋,被人笑话成书呆子。” “应当一边读书一边思考,将书上的知识运用到现在生活中,将理论与实际进行结合,两相验证,如此,才能活灵活现。” 周礼平眼冒金光,抚掌道:“善,大善,理论与实际结合,方可使学识融会贯通,而不是如赵括一般,成为纸上谈兵之人。” 徐锦书眼神有些茫然,总感觉自己跟不上他们的思想跳跃。 不是在说缘木求鱼吗,怎么又提到纸上谈兵了? 往常夫子在学堂上可不是如此讲课的,而是自己先说一遍理解,用各种典故事例,循循善诱,他听的自然很轻松。 可现在夫子只是抛出一个引子,其余的全靠他们自己理解扩散。 更让他感到憋屈的是,陈及冠脑子里好像永远都有答案一般,能快速回答出来,甚至能够举一反三。 所提到的知识,不仅是《孟子》里面的,还延伸到其他学说之中。 有些典故,他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无奈,他只能拼命记忆,不敢发声。 陈及冠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他已经沉浸到与夫子的问答之中去了。 他很享受夫子的教学方式,就像是两人在探讨学问一般,一问一答,不像是教学,而像是在分享自己的见解。 这也多亏了前世有足够的见识,有些东西虽然了解不深,但总有独到之处。 而周礼平的目光虽然被时代所限制,但每当他提出一个新奇见解时,总能用自己扎实的学识,将里面的典故事例详细说出来。 陈及冠缺的就是对这些典故事例的了解,就像是了解历史和古代的先贤一般,不断吸取这些知识。 当然,一教一学之间,节奏基本都是周礼平在掌控。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阳已经明显西斜,外面能听到很明显的风声。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心满意足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自便吧。” 每次教导关门弟子的时候,他同样也很享受,总感觉自己的思路都被打开了一般。 陈及冠也感觉大脑运转太快,感觉有些昏沉,拱手行礼,“弟子,拜谢老师。” 奋笔疾书的徐锦书也连忙行礼,“学生,拜谢夫子。” 周礼平摆摆手,径直走出书房。 徐锦书回想刚才的场景,苦笑一声,“冠弟,平日夫子都是如此教学的?” 陈及冠理所当然点头,“可是有不妥之处?” 徐锦书摆手,“并无,只是为兄稍感吃力。” 陈及冠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他感觉不到压力,反而乐在其中。 只能安慰道:“兴许是徐兄并不适应,过几日便好了。” 徐锦书重重点头,决定每天晚上少睡一个时辰,挑灯夜读,一定要追上冠弟的进度。 “冠弟,夫子已离去,不知我等现在当如何?” 陈及冠站起身,“人有三急,自然是去茅房解决一二。” 这么一说,徐锦书也感觉有些尿急。 两人来到书房外面,裹挟着泥土青草味道的大风一吹,头脑似乎都清明许多。 院子一如既往的热闹,耳边不断传来刷石板的声音,有些学子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继续埋头练字。 两人朝茅房走去,下意识掩住口鼻,阻挡传来的臭味。 解开腰带,撒完一泡尿后,两人匆忙撤退。 回到院子,正准备回书房看书,陈及冠却被人叫住。 “冠弟,为兄有事相求。” 说话的人是周云文,他旁边还有几个同窗,正对他招手。 陈及冠迈步走过去,“文兄,不知有何事。” 周云文把他拉过去,指着石墩上的一张白纸,“听说你算术一道冠绝私塾,快来帮我们看看。” 陈及冠的算术的确在私塾很出名,因为周礼平经常拿着他的解法去乙班和甲班讲解。 陈及冠看了看,白纸上面的题目是这样的: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明显的鸡兔同笼算术题,说的是鸡兔同笼,有三十五个头,九十四只脚,问鸡和兔各有多少只。 陈及冠都没有动笔,直接道:“上置三十五头,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减多,再命之,上三除下四,上五除下七,下有一除上三,下有二除上五,即得。” 要不是二元方程不好用古代话语讲述,陈及冠还有更简单的方法,直接设置未知数,轻松就能求解出来。 周云文等人连忙按照他的思路计算,得出结果以后,直接反推题目,当和题目吻合后,立马兴奋跳起来。 周云文佩服看着他,“冠弟,你是如何迅速得知的?可是有技巧?” 面对众位师兄的眼神,陈及冠平淡道:“无他,唯手熟耳,《九章算术》上早就有解法,诸位师兄,当多多读书。” “吾等受教。” ...... 第66章 师娘赠布鞋 夕阳西下,太阳渐渐收敛了刺眼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温暖。 天边被染成了橙红色,从浅到深,过渡得自然而美妙。 云朵也被血红夕阳的余晖镶上了金边,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奔腾的骏马,有的似飘逸的丝带,在天空中悠然变换着姿态。 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此刻也被夕阳染上了一抹红晕,显得更加雄浑壮阔。 山上的树木,枝叶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微风拂过,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美景吟唱赞歌。 学子们背着书箱,三五结群走出私塾。 陈及冠揉了揉太阳穴,和同窗告别,放下手中毛笔,看着桌面上的白纸,露出满意的笑容。 字果然还得靠练,如今他的字,虽说说不上出众,但在丙班学堂中,算的上一等。 收拾好书箱,回到宿舍放好,刚刚走出房屋,蹦蹦跳跳的周云彩便走了过来。 “冠哥,我爹娘让我来叫你去吃饭。” 陈及冠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彩妹,笑道:“莫非今日又是你的生辰?” 周云彩摇晃脑袋,奶声奶气道:“才不是嘞,我娘今晚亲自下厨了,有很香很香的鱼可以吃。” 说着,她还咽了咽口水。 陈及冠犹豫一下,说道:“那我先去灶房领了今晚的吃食,一会儿就来。” 周云彩拉着他的衣袖,“不必,我娘早就给王婶儿打过招呼,让她不要准备你的晚饭。” 陈及冠见状,只能跟着她来到后院。 果不其然,已进入后院,一股鱼香就冲入鼻子,引得他五脏庙只闹腾。 说起来,自他恢复记忆以后,还没吃过鱼。 小池村坐落在河谷,自然是有一条河流经过,里面虽然有鱼,可很少见。 村里也有几户人家有鱼塘,可这些鱼可舍不得自家吃,都是拿到镇上去售卖,换取铜钱。 来到厅房,圆形木桌已经摆放了五个菜,位于正中央的就是一碗酸菜鱼汤,奶白色的鱼汤看起来十分诱人。 陈及冠拱手行礼,“见过老师,师娘,文兄。” “你这孩子,自家哪来那么多礼仪,快坐快坐。” 张氏亲切拉着他坐下,高兴道:“今日村中送了两条鲫鱼来,每条都有四斤重,这可是难得的好吃食。” 陈及冠夸道:“师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张氏笑得合不拢嘴,“冠哥儿说话就是好听,比我家两个书呆子可机灵多了。” 周文文脑门弹出一个问号,他要是但凡口花花一句,老爹的戒尺就得落在他手心。 周礼平轻咳一声,“用饭吧。” 许伯端着一碗攀尖的大米饭放在他面前,张氏见自家男人已经动筷,夹了一块鱼腹部位的鱼肉放在他碗里。 “冠哥儿,快吃吧,要仔细鱼刺,莫要伤了喉咙。” 说着,又给他打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 陈及冠轻轻点头,先是喝了一口鲜嫩的鱼汤,眼睛一亮,美味的食物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 正吃着,周礼平也给他夹了一块肉,看着夫子温和亲切的眼神,陈及冠心中热流淌过,默默记下老师一家人对自己的好。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敲动的声音。 陈及冠吃的心满意足,瓷白的脸颊多了一丝红润,精神头明显变好了许多,感觉全身都暖烘烘的,甚至额头有些微微出汗。 这是油水补得多了,身体机能在全速运转。 吃完饭,照例用茶水漱了漱口,周云彩坐在他旁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蜜饯,古灵精怪笑笑,示意他吃。 陈及冠知道她的脾气,要是不吃这蜜饯,她绝对会一直举着。 陈及冠将蜜饯放进嘴中,甜味瞬间弥漫到整个口腔。 张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双黑色的千层布鞋,“冠哥儿,快看看合不合脚。” 陈及冠将嘴里的蜜饯咽下去,看着手里的布鞋,迟疑道:“师娘,这是?” 张氏心疼看了他一眼,“瞧你来私塾这么久了,翻来覆去就这两双布鞋,鞋底都磨平了。” 她这还是说的保守了些,陈及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脚尖处明显有一道裂缝,要是不注意的话,脚趾头都会露出来。 所以他平时走路都时刻注意着,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声音平淡,“收下吧,你师娘亲自织的。” 陈及冠感动看着张氏,“师娘,我何德何能,能得师娘如此善待。” 张氏轻笑一声,“莫要做小女子姿态,你要是过的不好,师娘可心疼的紧。” 周云文轻咳一声,“娘,我的布鞋也穿了许久。” 张氏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周云文缩了缩脖子,不免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子。 陈及冠收拾好心情,将旧布鞋脱掉,穿上崭新的黑色千层布鞋。 踩在地上,陈及冠真诚道:“师娘,甚是合适,只是劳烦师娘费心费力了。” 张氏目光欣喜,“你这孩子,和师娘如此客套作甚,日后缺了何物,只管和师娘张嘴即可。” “你打小便没了娘亲,去年还没了父亲,每每想到此处,我都心疼的紧。” 周礼平皱眉,“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 张氏擦了擦眼眶,“是我的不是,冠哥儿,你莫要伤心难过。” “师娘,我没事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山峰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下方的青山村也变得安静起来,偶尔能听到一声鸡鸣狗吠。 陈及冠拿着布鞋,回到自己的宿舍。 先是打了一盆水洗漱一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并不油腻,便打算明日再洗澡。 点燃一根蜡烛,匍匐在书桌前,陈及冠开始写话本《修仙录》。 直到一根蜡烛燃尽,陈及冠才不舍放下毛笔,将线装白纸上的墨迹吹干。 抬头一看,清冷月光透过窗纸,照射在书桌上。 借着朦胧月光,将毛笔放在笔山上,话本同样给收了起来。 解开腰带,将长袍挂在衣架上,来到床上,强迫自己入睡,为明日的学习养精蓄锐...... 第67章 清明休沐 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连绵在空中。 雨势不大,牛毛似的雨丝连接在一起,好似将天地贯通起来。 雨水润湿了大地,野草树木悬挂着雨珠,显得更加清脆嫩绿。 雾气弥漫,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天地间静寂无声。 泥泞的官道上,一头健壮的青牛拉着牛车,任劳任怨往前方行驶。 木制车轮在官道上转动,留下两条长长的沟壑。 牛车旁,戴着斗笠的陈大山、陈招娣和苏虎踩着草鞋,裙摆处满是泥泞。 牛车上方用竹席盖住,勉强能遮挡住雨水。 陈及冠正坐在主席下方,一双明亮如星空的双眼看着外面的雨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他情不自禁念叨了一句,再次感叹古人的智慧。 时间过得很快,初春已过,现在已经到了清明时节。 清明节日,夫子自然不会要求学子继续待在私塾,直接休沐四天。 让学子趁此机会好好放松,回家扫墓祭祖。 而一大早,陈及冠刚刚收拾好,阿姐便来了,随行的还有七叔公和姐夫。 还好七叔公赶着牛车来了,不然这泥泞道路,还真不好回去。 “冠哥儿,你猜上次遇集,俺们卖了多少豆芽?” 陈招娣高兴的看着小弟,显然心情很不错。 “一石?” 陈招娣摇头。 “两石?” “差不多,足足卖了两石又三十多斤,换了几百文铜钱呢,俺家也有三十多文钱。” 陈及冠笑了,“如此极好。” 可随即陈招娣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村里死了三只猪,有两头都长到一百多斤了。” 苏虎有些自责,“俺也不知道咋回事,一切都是按照冠哥儿说的。” 陈及冠问道:“是因为劁猪死的?” 陈招娣点头。 牵着牛绳的陈大山安慰道:“招娣,何必自怨,早先就给大伙儿说明白,他们家的猪死了,只能怪他们家运道不好。” “再说了,死了的猪也没浪费,那肉不都是给卖了吗?” 说着,陈大山咧嘴一笑,“冠哥儿,你有口福嘞,大伙儿没把肉卖完,给你留了一刀肉回来吃。” 陈及冠面露愧色,“无功不受禄,我怎好白白收下村中的恩惠。” 陈大山听到这话瞬间不高兴了,“冠哥儿,你说的这是啥话,大伙儿都姓陈,莫说其他,就凭你是青云的孩子,就得替他照顾好你。” “更何况你还帮村里多了一个进项,于情于理都是你该得的,安心吃便是。” “冠哥儿,你莫想太多,对了,坛子里的米粥快些吃了,这天气吃冷食可不好。” 陈及冠点头,将坛子里的米粥喝干净,还吃了个白鸡蛋,肚子的饱腹感立马源源不断传递出热量,让他浑身暖洋洋的。 泥泞官道很不好走,牛车摇摇晃晃许久,直到正午时分才回到小池村。 靠近村口,就能看到田地里得稻谷种子已经发出嫩芽。 稻谷并不是一开始就生长在田里,而是先用粪泥包裹种子,栽种在旱地上。 等旱地上的种子长到一定程度,有了一定的生命力后,才会把秧谷分开,移植到水田里。 腾出来的旱地自然不会浪费,会用来种植玉米和红薯。 也亏得有红薯、土豆、玉米这一类高产作物,这才使得近些年村中没什么人饿死。 其实陈及冠也挺奇怪,这个大景王朝已经引进了这些高产作物,可为什么生产力还是如此低下。 这些事情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只能等以后走出白马镇,甚至走出县城,走出府城,才能一探究竟。 牛车行驶在狭窄的蜿蜒小路上,两旁的水田并没有瞧见人影。 毕竟田地该犁的已经犁过,剩下的只需要等稻谷再长一段时间,给移植到水田中。 而且今日下雨,天气终归是不好的,村民也难得可以休息一天。 陈大山驱使牛车,一路将他们送到家门口。 分别前还嘱咐道:“冠哥儿,别忘了明日正午的清明酒,大伙儿都盼着你来。” 陈及冠拱手,“七叔公,届时我一定去。” 目送陈大山离开,陈及冠转身朝院子走去。 又是一月没有回家,家里的变化多了不少。 首先就是扑鼻而来的臭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猪屎、鸭屎、鸡屎混合的臭味,被雨水一冲刷,味道虽然淡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受不了。 猪棚已经彻底修建起来了,几根木桩立在地面上,上面盖着竹片,竹片上方则铺着稻草,勉强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猪棚旁边还有一个新修建起来的鸡圈,鸡鸭混合养在一起,二者却泾渭分明,各自占据一块地盘。 满是泥泞的地面,随处可见鸡屎鸭屎,陈及冠小心翼翼避过这些污秽物,来到泥瓦房屋檐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招娣拍了拍他身上不多的雨水,放下东西就朝灶房走去,“冠哥儿,今儿中午给你炖鸡吃,俺昨天刚好在山里捡了一些菌子。” 陈及冠应了一声,先是回屋换了一身麻布衣裳,头上的四平定方巾也取下来。 来到灶房,帮忙烧火。 炊烟袅袅升起,和雾气混合在一起。 陈招娣将房梁上挂着的熏鸡取下来,拿着菜刀熟练的剁成均匀大小。 焯水以后,将鸡块,姜片先放到锅里。 不一会儿,一股肉香便充斥在灶房里面,另一边陈招娣则开始蒸米饭。 “阿姐,白马镇什么时候遇集?” 陈及冠将一块木柴放到灶洞里,随口问道。 陈招娣想了想,“前日才遇过集,下次遇集得三天后了,冠哥儿,你要买啥?” “买些纸张,上次买的五刀纸快用完了。” 说到这里,陈及冠也有些无奈,本来一开始打算用石板练字的。 可石板练字终究比不上在白纸上练字,夫子也不建议他在石板上练字。 所以每日练字都是在白纸上书写,加上平日用炭笔做笔记和写话本,纸张消耗的速度很快。 可遇集得要三日后,三日后正好是休沐结束去私塾的时候,时间刚好冲突。 实在不行,只有先向张兄或徐兄借一些白纸用。 “不碍事,等下次遇集,俺去买了给你送去便是......” 第68章 阿姐的担忧 苏虎将一坛子鸡汤端到饭桌上。 野鸡的个头不大,比家养的鸡要小上许多,但这坛子却是装的满满的。 鸡汤呈现清白色,上面漂着一层油花,鸡肉隐藏在了坛子深处。 表面能看到许多菌菇、豆芽、粉条等等。 毫不夸张的说,光是这个菜,许多普通人家连过年都吃不上。 “冠哥儿,快来吃饭了。” 陈及冠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木夹,起身来到水瓮旁洗了洗手。 陈招娣嘴角露出笑意,跟着走过来洗手,“冠哥儿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讲究。” 说着,瞪了一眼苏虎,“你也来洗手,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收拾自己。” 苏虎憨笑一声,清洗了一下蒲扇般的手掌。 坐在饭桌旁,陈招娣拿出一个大海碗,给小弟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今日中午蒸的是红薯米饭,也就是将红薯切块,和米饭一起蒸。 陈及冠的碗里看不见一块红薯,他们自己的碗里倒是红薯多米饭少。 但饶是如此,苏虎闻着米饭的香气,不断咽口水,眼里全是满足的神色。 陈招娣又给小弟舀了一碗鸡汤,随后在坛子里挑挑拣拣,给他夹了好几筷子鸡肉。 陈及冠哭笑不得看着他,“阿姐,够了够了,这碗都快盛不下了,你也给姐夫夹一些。” “他自己有手,要我给他夹干啥?” 陈招娣毫不犹豫拒绝,催促他快吃。 陈及冠先是喝了一口如琼浆般浓郁的鸡汤,香气立马充斥空腔,鲜嫩的味道似乎让舌头都忍不住跳跃。 再吃一块鸡肉,鸡肉虽嫩但是有嚼劲,再蘸上精心调配好的辣椒水,让陈及冠眼睛一亮。 他慢条斯理将嘴里的鸡肉咽下去,及时给出自己的反馈,“阿姐,真好吃,你这手艺就是去开个酒楼也够了。” 陈招娣听的心花怒放,眉宇带笑道:“冠哥儿,你就会哄俺高兴,酒楼里的饭食可比阿姐弄的好吃多了。” 狼吞虎咽的苏虎插了一句,“俺瞧着就是酒楼的大师傅也弄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陈招娣翻了个白眼,还是觉得吃饭优雅的冠哥儿更赏心悦目。 吃饱喝足,外面的雨势悄悄变大,雨水汇聚,不断从屋顶的茅草上滴落下来。 陈及冠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雾气漫漫的春雨,打了个哈欠,回屋午睡。 中途陈招娣悄悄进来看了一眼,帮他把被子盖好,心情很好的出去准备猪食。 或许是知道没有在私塾,这一觉陈及冠睡得很踏实,一直睡到自然醒。 起身一看,外面依旧在下雨,雾气变得更重,湿冷的空气不断从缝隙处钻进来。 陈及冠轻轻拍打脸颊,将木桌搬到光线明亮处,开始动笔写话本《修仙录》。 《修仙录》如今已经写了有三万多字,他打算休沐这几天多写一些,尽快将第一卷写完。 然后拿给张银宝送到书铺去,看看反响如何。 如果反响可以,他就继续写。 如果反响不好,那抱歉了,他不可能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精力。 不过陈及冠对自己的话本还是挺有信心的,光是张银宝和徐锦书看完以后的反应,就足以证明。 这一写,不知不觉外面的光线变得昏暗,抬头一看,天色变得黑麻麻的,眼瞧着已经到傍晚。 肚子开始咕咕叫,手腕也酸痛无比,一个下午的时间,也不过写了三千字。 用毛笔书写还是太麻烦了,而且自己得细细构想,反复斟酌每一个字和每一处情节,争取写到最好。 “冠哥儿,歇会儿吧,今晚俺给你点了豆腐吃。” 陈招娣来到门口,心疼的看着他。 小弟读书也太刻苦了,就和以前父亲一样。 她真怕小弟也陷入读书科举的魔怔之中,从此被心魔困扰,英年早逝。 “阿姐,这就来。” 将白纸上的墨迹吹干,收起毛笔,将桌子挪回原位,陈及冠走出屋子。 湿冷的微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天气当真古怪的紧,前几日热的他想穿短衫,这到了清明,反而想提着竹编烤炉了。 不过也就清明这几日会稍微冷一些,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等过了清明,会越来越热,持续到炎热的夏季才会罢休。 坐在饭桌上,桌上除了中午吃剩的鸡汤以外,还多了用木盆盛着的豆腐。 倒不必担心吃不完,陈及冠的饭量本来就大,更别说还有姐夫苏虎在。 今晚姐夫想必是能吃饱......了吧? 陈招娣给小弟舀了一块豆腐,又帮他抹上辣椒水,见他吃了一口,终于忍不住开口:“冠哥儿。” 陈及冠疑惑看着她,“阿姐,怎了?” 陈招娣面色纠结,拐弯抹角问道:“读书可辛苦?” 陈及冠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辛苦,但我乐在其中,再说了,读书再苦,也没有阿姐和姐夫在田地里操劳来的辛苦。” “冠哥儿,阿姐虽然希望你能考取功名,日后能活的轻松些,但更希望你平平安安。” 陈及冠越发疑惑了,“阿姐,你到底在说啥,我现在很好呀。” 他的身体好的很,比之十来岁的少年还要健壮。 陈招娣眼眶一下红了,哽咽道:“你可不能学爹那样,考不上举人功名,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丢下我们走了。” 陈及冠这才明白阿姐在担忧什么,连忙安慰道:“阿姐,我知晓了,宽心便是,我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你现在说的好听,谁知日后呢?” 陈及冠无奈,只能转移话题,“阿姐,你这豆腐点的极好,比镇上的还好,何不每日遇集得时候,拿去卖上一卖,说不定还能开上一个食肆。” 陈招娣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哪里是如此好卖的,那些豆腐摊子经营多年,来往都是熟人,俺咋争得过别人?” “更别说开食肆了,要是官府把俺们的户集改成商户,不是平白耽误你读书科举吗?” 陈及冠好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户籍的,我们又不是把家里的田地扔了。” 陈招娣一听,下意识在心里琢磨起来,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挺有信心的。 “这事以后再说,本钱都没有,哪里能开一个食肆?” 第69章 扫墓 翌日。 依旧是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及冠便醒了。 掀开被子,冷空气立马争先抢后蹿进来。 赶忙将麻衣穿上,推开木门一看,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厚厚的云层使得光线十分昏暗。 “冠哥儿,为何不多睡一会儿,今日又不上学。” “睡够了,今天还得去给爹扫墓。” 陈招娣打了一盆热水,陈及冠嚼着皂叶,用柳条枝刷了刷,又洗了洗脸。 阿姐拿来木梳,让他坐在藤椅上,她在背后轻轻给他梳着头发。 将头发整齐放在身后,中间的头发挽成一个丸子,用丝带束起来。 他现在未到弱冠之龄,适合他的头发样式并不多。 早食依旧是米粥,吃完以后,陈及冠站在屋檐下,开始站桩,锤炼身躯。 陈招娣也不打扰他,准备扫墓用的东西。 等收拾好后,苏虎背上竹兜,三人戴上斗笠,迈步朝村子后头走去。 地面泥泞,陈招娣害怕小弟的布鞋弄脏,硬是要求小弟到他背上去。 陈及冠的个头已经快到阿姐的肩头,直接拒绝,“阿姐,我再不是小孩子了,你背不动我了。” “你上来试试,俺力气大着呢。” 最后还是苏虎直接蹲下身,“冠哥儿,你到竹兜里来,俺力气够。” 陈招娣见状,附和道:“对,让你姐夫背着你走。” 陈及冠无奈,只能站在竹兜里,双手稳在姐夫宽大结实的肩膀上。 还好自己恢复了前世记忆,不然按照阿姐这个娇惯法,自己不得被宠的无法无天? 走出院子,能看到不少戴着斗笠的村里人,齐齐往后山走去。 他们同样是去扫墓的,见了陈及冠他们热情的打招呼。 小池村的墓地基本都在后山,看上去密密麻麻全是坟头。 这些坟墓修建的很简陋,基本只能看到一个土坟头,连墓碑都没有。 这也很正常,活人连吃喝都成问题,哪里有余钱让死人风风光光。 坟头周边杂草丛生,一棵棵高大茂盛的桐树守卫着这些土坟。 听说这些桐树已经很多年了,自从陈家先祖搬迁到小池村的时候,这些桐树就已经存在。 不过当时桐树还只是小幼苗,现在却生长的高大无比。 桐树开着白花,上面悬挂着绿油油的果子。 这些果子便是桐油果,经常被村里小孩拿着玩儿。 但这些桐油果是不能吃的,吃了会中毒。 陈及冠看着树上的桐油果,总感觉有些眼熟,似乎有某种用途。 想了半天,还是没从前世记忆中寻找到相关的记忆,也许只是在哪里看到或者听到过。 他的大脑又不是计算机,根本不清楚具体细节。 只是记得这些桐油果似乎有某种大用处,但具体是用来干什么,怎么用的他就不清楚了。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待他考取上功名,有的是办法改善村中族人的生活。 村里大伙儿一路说说笑笑,挥舞手中柴刀,清理出一条可容纳一人通过的小道。 秀才爹的坟墓在坟山稍微靠上的位置。 来到近前,能看到一座稍微有些新的坟墓,紧邻着一座杂草丛生的坟墓。 较新的坟墓自然是秀才爹,埋下去还没超过半年,另一座则是他们娘亲的坟墓,已经死了八年了。 陈及冠完全没有娘亲的记忆,毕竟他刚出生,娘亲就大出血死了,从小就没见过娘亲是什么模样。 阿姐倒是同他描述过,说娘亲是个很漂亮的女子,陈及冠的嘴唇和眼睛,就是遗传了娘亲。 随后还说了一大通,什么个子高挑,很喜欢笑,还很温柔。 可说着说着,陈及冠越发感觉阿姐更像娘亲一些,不仅是性格,长相也更为相像。 而阿姐,对于陈及冠来说,也替代了母亲的角色。 长姐如母,陈招娣彻彻底底践行了这四个字。 苏虎将陈及冠放下来,从背后抽出镰刀,开始清理周围的杂草。 直到两座坟头全部露出来,这才作罢。 陈招娣拉着小弟在两座坟头前摆好供品。 香烛、纸元宝,纸钱、素食祭品,比如苹果馒头什么的。 馒头自然是没有的,白面这么金贵的东西,家里自然是没有的,因此只准备了一个苹果。 另外还有几块熏鸡肉,所有的供品都是单数,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陈招娣是家中女性,帮忙摆好祭品后,便指导小弟进行下一步。 毕竟陈及冠乃是家中男丁,理应由他来祭拜,想必地下的爹娘也乐意看见小弟。 陈及冠先是拿了一根树枝,分别在爹娘墓前画了一个圈。 随后他点燃三根香烛,用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大拇指顶着香的尾部。 安置胸前,举香齐眉,同时香头平对坟头,微微弯腰。 第一根香烛敬土地神,第二根香敬鬼神,第三根香敬逝去的爹娘。 每一根香都可以在内心附上一个愿望,恳求敬香的对象帮忙实现。 切记许的愿望不可超过三个,不然会惹得鬼神不快,反而会适得其反,厄运连连。 陈及冠的动作很标准,内心也很虔诚,他现在冥冥之中有些相信鬼神之力和地府运转了。 毕竟自己二世为人,实在不清楚其中原委。 他许的愿望也是刚好三个。 希望阿姐来年平平安安,顺遂康泰。 希望姐夫健康无事,在山里可以来去自如。 希望村中族人阖家欢乐,吃喝不愁。 三个愿望许完,将香烛插进地面。 陈招娣叫苏虎走过来,一起烧着纸元宝和纸钱。 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爹,娘,不孝女来看你们了,冠哥儿也在,他如今去了周夫子的私塾。” “冠哥儿已经被周夫子收为了关门弟子,听夫子所说,冠哥儿在读书一道上甚是聪慧,想来将来一定能考取功名。” “另外,这是俺的男人,这是你们第一次见他,虎哥虽然脑袋木头了一些,但对俺和冠哥儿却是极好。” “爹娘,你们九泉之下有知,一定要好好看着我们,特别是冠哥儿,莫要让他被脏东西迷了心智,也保佑他平平安安,学业顺利。” “爹娘.....俺想你们了......” 第70章 祠堂祭祖 扫墓完毕,陈招娣将祭祀用的熏肉递到他嘴边,“冠哥儿,快吃,吃了你许的愿望就能实现嘞。” 陈及冠张嘴,将熏鸡肉吃了进去。 有些咸,但好歹是肉,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陈招娣又将苹果递给他,让他当零嘴吃。 苹果还是挺珍贵,毕竟是在初春,山野里的果子还不多见。 村里其他族人差不多也扫墓结束,众人一齐朝山下走去。 回到村中,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大伙儿换上一身最体面的衣服,戴着斗笠纷纷来到了祠堂。 各家的坟头清扫完毕,接下来就到了清明最重要的时刻,先祖祭祀。 陈及冠也换上了长袍,戴着四平定方巾,被族人簇拥着来到祠堂。 祠堂一大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任何枯枝落叶,就连地面的水渍都被清理出去。 空中依旧下着蒙蒙细雨,但大伙儿却兴致昂扬,各家的妇女站在祠堂外,不断踮起脚尖往里面张望。 女人家自然是不能进祠堂的,每家每户的男人和小孩穿着最好的衣服,面容肃穆来到祠堂里面。 说是最好的衣服,其实大部分都是粗布麻衣,上面还缀着补丁,只是看起来很干净,一颗泥点子都找不到。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陈及冠,他站在人群中,一袭灰白棉质圆领长袍,脚上踩着布鞋,头巾随风飘扬。 面冠如玉,剑眉星目,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文人气质。 陈福水和陈黑熊就站在他旁边,对他挤眉弄眼。 “肃静!” 陈大山站在最前面,皱眉喊了一声。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祠堂外的妇女也不再说话,而是眼含希望看着这幅场面。 “安平六年,陈姓后人,齐聚一堂,特来祭拜诸位先祖。” 陈大山朗声道,意味着清明祭祖的活动正式开始。 他先是点燃三根香,行三鞠躬礼,插在了香炉里,随后虔诚三跪九叩。 祠堂里乌泱泱的族人见状,立马紧跟着跪下去,动作一致,像是排练过的一般。 有些族人磕得很用力,能听见清脆的响声。 三跪九叩完毕,众人没有着急站起来,而是一直跪着,表达对祖先的尊敬。 陈大山从蒲扇上站起来,表情严肃,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开始念诵祭文。 其实他是不认字的,但祭文内容早就刻在脑海里,拿着纸也只是为了仪式感。 “维大景安平六年三月一日,岁次乙丑,吉日良辰,陈氏子孙群聚一堂,共祀先祖。” “兹以虔诚之心,恭陈祭品,敬告于我祖考妣之神位前,以示子孙之孝思。” 庄严洪亮的声音在祠堂里面响起,祠堂里跪拜的众人不由更加认真,身为陈家族人的认同感不断加深。 陈及冠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宗族力量好似有了实质,让他心潮澎湃。 陈大山的声音继续。 “吾祖考妣,功德昭着,德配天地,恩泽子孙。” “自吾迁于此地,已历数百年,子孙繁衍,枝繁叶茂。” “今我辈虽远离故土,然心系祖根,不忘先祖之恩德。” “......” “今逢佳节,吾等陈姓子孙,谨备香烛、酒食、纸钱等祭品,陈列于祖堂,以示虔诚。” 话音刚落,几位拄着拐杖的族老便将香烛、酒食、纸钱等物品拿到面前。 点燃香烛,陈大山便朗声道: “香烛之光,如祖考妣之智慧,照亮子孙前路。” 酒食呈上。 “酒食之位,如祖考妣之慈爱,滋养子孙身心。” 点燃纸钱,火光闪耀,纸灰随风飘落到灵位上。 “纸钱之灰,如子孙之心意,寄托对祖考妣之哀思。” “......” 最后,陈大山的声音突然变大,眼含热泪,“子孙祭祀,不忘先祖!” “子孙祭祀,不忘先祖!” 跪拜的众人齐声大喊,声若洪雷,直冲云霄。 族人个个面部涨红,眼里似乎燃烧着火焰,宗族力量将他们每个人都联系起来。 陈及冠同样十分激动,跟着大家一起怒喊,对宗族力量再次有了真切体会。 接着,族人按照顺序,依次上香,虔诚许愿。 陈及冠也来到灵位前,看着青烟徐徐上升,形成一条直线,好似正在被祖先吸食一般。 陈大山鼓励看着他,将点燃的三根香递给他。 陈及冠认真拜了拜,着重在秀才爹的灵位看了看,这才插进香炉里。 祭祀花了不少时间,但众人却全然没感觉疲惫,反而个个精力充沛,走出祠堂后,你说我笑。 村里的妇女见热闹看完,纷纷朝晒谷场走去。 晒谷场在村后偏西一点儿的位置,紧挨着水田,如今刚开始春播,晒谷场一片昏暗。 随着众人踩过,立马变成一片泥泞。 不过族人也有办法,将周边割的野草铺在地面上,就显得干净许多。 每家每户都贡献出了粮食,这是一年到头唯一一次大伙儿一起聚餐,美名其曰清明酒。 陈招娣加入村中妇女,帮助他们准备中午的吃食。 而男人们则将木桩插在地面,将麻绳绑在木桩顶部。 一根根麻绳交错横在空中,再铺上竹席,雨水便进不来分毫。 不一会儿,几张长条桌子便摆放在晒谷场上。 正午时分,用木盆和陶罐装着的饭食便放在了桌子上。 大伙儿一起吃的东西,自然算不上多好,野菜汤,土豆煮红薯,完全看不到油水。 唯有摆在最前面的两张桌子,上面摆放着花生米和几坛子玉米酒。 这是村里自己偷偷酿的,不敢叫官府发现,毕竟这是违法行为。 陈及冠本来想坐在阿姐旁边,却被陈大山拉着,直接和他们坐在一起。 陈及冠看着寡淡无味的菜食,吃了一口野菜,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 陈及冠放弃了野菜,只是吃红薯和土豆。 苏虎坐在他旁边,倒是吃的很香。 他们这两张桌子全是村里每家每户的顶梁柱,他们吃着花生米,喝着玉米酒,天南海北的聊着。 陈及冠自然是不能喝酒的,身子还小。 晒谷场十分热闹,人气将冷空气冲的七零八碎,陈及冠虽然没喝酒,却也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第71章 问米几何算术题 清明过后,温度骤然上升。 清晨,约莫辰时三刻的模样,东方便翻起了鱼肚白。 朦胧曦光透过窗纸,照亮木屋一角,陈及冠眼皮微微动了动,睁开双眼,以强大的意志力掀开被子。 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穿上长袍,来到外面的水瓮旁,用冷水浇了浇脸,顺便洗漱一番。 站了两刻钟的桩,提着弓箭来到私塾后面,练习弓术。 “冠弟,你竟日日勤勉至此。” 没一会儿,打着哈欠的周云文踩着朝阳的金光,一副惫懒样子来到他旁边。 陈及冠拱手,“文兄,辰安。” “冠弟,辰安。” 问候过后,周云文又打了个哈欠,“冠弟,能射多少步了?” “五十步以内,十发八中。” 陈及冠这还是往谦虚了说,如今五十步以内射挂在树上拳头大小的石头,不说十发十中,十发九中还是没问题的。 他也想继续扩大自己的射箭距离,但手上的弓箭限制了他的发挥,一旦超过五十步,就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偏移。 但这把弓已经是最适合他的了,足足五斗弓,他现在一旦练习久了就会感到手臂酸痛。 毕竟才八岁多一些,有五十斤的手臂力量已经很骇人听闻。 周文文咂舌,心中被激发起了斗志,自己年长冠弟四五岁,怎么能被冠弟比下去了。 红色朝阳不知不觉露出半个脑袋,散发出漫天金光,给云雾镶上一道金光。 不知名的鸟雀在山林间嬉笑,山脚下不时传来一声牛鸣。 就在两人练习弓术的时候,私塾后门处,周礼平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含笑点头,撩起长袍,迈着四方步来到灶房。 “先生。” 王婶儿见了他,有些惶恐行礼,这位读书老爷平日可不会跨入灶房这等地方半步。 周礼平扫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厨房,淡淡问道:“冠哥儿每日的早食是什么?” 王婶儿虽然不解,但还是问道:“一碗米粥,每隔两日有一颗鸡蛋或者鸭蛋。” 这个吃食算得上极好,其他学子连米粥都没得吃,更别说鸡蛋鸭蛋的了。 这还是最近陈招娣在家里养了不少鸡鸭,加上卖豆芽的收益,陈及冠的吃食这才变好一些。 周礼平听了却是微微皱眉,他知道冠哥儿的锻炼强度有多大,简直是隔两个月就蹿一次身高,如今显得身子更加消瘦,每日都能听见自己内人心疼冠哥儿。 他直接开口,“每日把冠哥儿的米粥煮稠一些,另外每日需要鸡蛋补充油水。” 王婶儿眼里闪过喜色,她也心疼冠哥儿越来越瘦,这么俊俏的少年郎谁看了不心疼,于是连忙应下。 周礼平还没说完,又道:“每隔一日,给冠哥儿提供一顿荤腥,要是他问及了,便说是他师娘的主意。” 吩咐完后,周礼平这才走了出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在灶房多待。 日头完全升了起来,金光四射,露水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 打完三套五禽戏,陈及冠用细葛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同窗回到了学堂。 盘膝坐在支踵上,同窗尽皆一言不发,抓紧时间研习昨日功课,准备应对夫子提问。 就连平日一向懒散的张银宝这段时间似乎也受了徐锦书的刺激。 嘴唇上方顶着薄荷叶,不时还拧一下大腿,刻苦的不成样子。 周礼平迈着四方步,从启蒙班走了过来,先是喝了一口茶水,随后看着学子们的精神状态,很满意的点点头。 冠哥儿起了很好的榜样作用,如今私塾的风气可比去年好太多了。 他轻咳一声,如同阎王点卯一般,挨个提问。 学子们的回答同样令他十分满意,今日的戒尺无用武之地,没有落在任何人的手心上。 考核完功课,周礼平进入今天的正题。 一边拿着戒尺一边在学堂的走道行走,一边摇头晃脑道:“今日,我们不学四书,也不学五经,当学算术。” “算术虽是小道,用途却是极为广泛,无缘科举者,当用心习之。” 说着,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秦峰,心中暗叹一口气。 这孩子虽然是他青山村人,甚至祖上还跟他沾点儿血缘关系,可实在不适合走上科举之路。 天赋一般,这辈子最多能考上个童生。 可一个佃户家庭,能供他读上这么些年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有余钱继续往下读? 自己能帮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钱财虽然是身外之物,但想要科举,没有钱财是万万不行的。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他直接拿出准备好的题目,“众学子且附耳仔细听来。” “今有器中米,不知其数,前人取半,中人三分取一,后人四分取一,余米一斗五升,问本米几何?” 陈及冠一听,立马记起这是《孙子算经》里面的一道很经典的算术题。 他每日下午在夫子的书房读书,只要看过的书籍,大部分都能记得,对于感兴趣的内容,甚至说的上记忆犹新。 这道题目的意思是器皿中有一些米,但不知道总共有多少。 第一个人取了一半,第二个人取了余下的三分之一,第三个人又取了余下的四分之一。 此时器皿中的米还有一斗五升。请问最初器皿中有多少米? 答案就在陈及冠的脑子里,最初器皿中有六斗米。 这题相当简单,只需要逆推就行了。 当然,陈及冠用的不是逆推的法子,那样计算太复杂,他取了个巧。 他看着其余同窗还是皱眉苦思,便没有出声打扰,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周礼平扫了一眼自己的学子,见他没有拿起毛笔计算,也不意外。 这个关门弟子的算术天赋还要超过他许多,很多他弄不明白的算术题这个弟子轻松就能解出来。 见弟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解出答案。 过了约莫一刻钟,徐锦书将毛笔放在笔山上,起身拱手,自信道:“夫子,学生已经解出来了。” 周礼平眼睛一亮,“细说。” 徐锦书侃侃而谈,“此题颇为复杂,须从尾到头梳理一遍,后人四分取一,余一斗五升,这一斗五升便占其四分之三分。” “以此类推,后人取米时,余二斗,中人取米时,余3斗,前人取米时,余6斗!” 周礼平抚掌,“善,大善!” ...... 第72章 新的解法 学堂里。 得了夫子夸奖的徐锦书,一脸傲然,差点儿下意识将折扇打开。 其余三位学子,更是用毛笔在白纸上推演,但张银宝扣耳挠腮,还是不得其中真意。 秦峰眼睛明亮,他倒是理解了其中意思,得出结果真为六斗时,又是兴奋又是落寂。 兴奋的自然是自己算了出来,落寂的是,自己在算术一道上的天赋确实比不上同窗。 张银宝起身拱手,羞愧道:“夫子,学生还是未能理解,请夫子责罚。” 周礼平眼含笑意,“我何必责罚于你,不懂就问,你理应嘉奖,这题如同蜿蜒山路,需要拐许多岔口,且听我慢慢道来。” 说着,他拿来一张白纸,给他细细推演,其余学子也凑过来观看。 当得知是如此算法后,纷纷恍然大悟。 这题需要用到空间逻辑的思路,只要能反应过来,还是很简单的。 陈及冠不慌不忙起身,拱手道:“夫子,学生有不同理解。” 周礼平好奇噢了一声,“细说。” 陈及冠自信道:“这题虽如蜿蜒山路,但同样有捷径可走。” “前人取二分之一,余二分之一,中人又取三分之一,则余三分之一,后人再取四分之一,则共余四分之一。” “这四分之一,便是所余一斗五升,一斗五升之四倍,便是题目之结果。” 一番话说出来,不仅同窗脑门弹出问号,就连夫子也是面露疑惑。 他们大脑飞速运转,总感觉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懂,便组合在一起便犹如天书一般,叫人不得其意。 周礼平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学生的压力,甚至感觉有些羞恼,自己连一个八岁幼童都不如。 但转念想到这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就又释然了。 谁家学子如此卓越? 原来是自家的啊。 他直接拱手,“冠哥儿,可否细讲一番。” 陈及冠连忙躲开,拱手苦笑:“夫子,当真是折煞学生,我再说一遍就是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夫子多多指正。” 说着,他直接在白纸上画了一个正方体。 周礼平看着白纸上的正方体,有些不敢相信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这,这,如何做到惟妙惟肖。” 白纸是二维的,正方体却是三维的,组合在一起的冲击太大了。 陈及冠心里暗自得意,前世数学老师画正方体的时候,就让他大为吃惊,实在是太形象了。 他拿起毛笔,在正方体中间画了一条虚线,又在剩下一半的三分之一处画了一条虚线,最后则在余下的四分之一处画了一条虚线。 结合图形,众人这才隐约有些明白,迫不及待自己推算一番,结果真如陈及冠刚才所说。 只需要验算一遍,就可以得出结果。 霎时,他们看向陈及冠的目光都不同了,有惊讶、嫉妒、佩服、甚至有一种看怪物的眼神。 这脑袋是怎么想出这种解法的,难道就不会被绕晕吗。 他们现在都感觉脑门发烫,明显是大脑飞速运转导致的。 同时又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像是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展开一角似的。 周礼平毕竟见识多,很快消化完后,说道:“此法甚好,只是非寻常人能尝试,一着不慎就会陷在囫囵里。” 他看向其他几位学子,“若有兴致,可向冠哥儿探讨一二,日后若是上了考场,若无必要把握,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话是这么说,周礼平已经打算把这个解法带到乙班和甲班去了,让他们也被震撼震撼。 诸位学子纷纷应下,陈及冠得意笑了两声,这题只是比较考验空间逻辑罢了。 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本来就好,甚至都不需要动笔,脑海里直接出现一个正方体的框架,加之推演就行了。 接下来周礼平继续讲解算术之道,大多是用《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上面的题目来做例子。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悄然过去。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让他们自己复习功课,便直接离去。 每日正式的教学时间就只有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学子自己安排。 很自由,但也很考验学子的定力,要是心性不定的话,就不要想着踏上科举之路了。 夫子走后,学堂里的氛围一下变得轻松,大家不约而同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大脑都变成浆糊了。 “冠弟,茅房,同去?” 陈及冠也需要休息一下,点头,“同去。” 见三人要往外面走,郭和连忙跟上,他可不想脱离这个小圈子。 独留在原地的秦峰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落寂低头。 又想到刚才夫子说的话,叹一口气,泪水不由自主从脸颊上滑落。 走出学堂,外面的太阳已经升高,刺眼的阳光打在肌肤上,甚至有些刺痛。 徐锦书打开折扇,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及冠,见他如玉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发亮,不由嫉妒道:“冠弟,你当真生了一副好皮囊。” 陈及冠轻笑一声,“徐兄,可切莫染上龙阳之好。” 徐锦书愣了一下,气极,“血口白牙莫要凭空污蔑人。” 张银宝在一旁哈哈大笑,“冠弟,当真语出惊人。” 来到茅房,恰巧可以看到下方的青山村。 半数梯田里已经种植上了低矮的秧谷,看上去稀稀拉拉的,还能看见戴着草帽,赤裸着上身的庄稼汉正在水田里,仔细插秧。 而其余地方的旱地上,则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 风儿吹过,金黄的油菜花纷纷摇曳,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金色毛毯。 空气中,一股青草和油菜花的味道窜进鼻尖,不由让陈及冠心旷神怡。 心念一动,吟诵道:“一色菜花十里黄,好风斜日送微香。” 徐锦书打开折扇,脑后藏青色绸带微微飘动,风度翩翩接上下一句。 “分明触起童时景,只有髭须换老苍。” 张银宝捧哏,“吟的一首好诗。” 郭和点头附和,“徐兄与冠弟之风采,当真羡煞旁人。” “哪里哪里,张兄和郭兄同样是人中龙凤,不弱于人。” 四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 第73章 秦峰离去 在茅房解手出来,张银宝将一个荷包递给陈及冠。 “这是你上次素描画所售得的银两。” 一想到那幅素描画,张银宝就忍不住面露笑容。 太大胆了,把玉足直接画了出来,还露着精致的锁骨。 他当时看了都心潮涌动,想把这幅画占为己有,可终究还是不好意思。 陈及冠也有些脸红,接过荷包,里面是一两银子,他心满意足。 张银宝憋笑看着他,“冠弟,你可知买这素描画者是何人?” 陈及冠一脸不在意,“不相干,只要不找到我就成。” 张银宝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买此画者,乃是县太爷家的公子,上次你所作苏媚娘之素描画,同样是县太爷家的公子买去。” “冠弟,听我家仆人所说,他还不断追问,究竟是哪位大家作的画,他想结交一番。” 陈及冠:“张兄,可切莫透露了小弟的身份。” 张银宝摆摆手,“我当然未说,连家中仆人也未告知,只是每当想起此事,便忍不住发笑,不想县太爷家的公子,竟有如此慧眼。” 回到学堂,众人收敛笑声,各自盘膝坐在木制支踵上,开始研习功课。 陈及冠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干脆拿出话本《修仙录》,认真写了起来。 历经快三个月,第一卷总算快要写完,如今只差一个收尾。 干脆趁着现在有空闲时间,一鼓作气给写完。 日头来到正中,陈及冠落下最后一笔,将线装白纸上的墨迹吹干,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话本可浪费了他不少的心神,构思的世界观无比宏大,甚至查找了许多道家书籍。 还好夫子的书房的书够多,不然还真写不出来。 而且话本中间还穿插许多素描画,这也是他进度如此缓慢的原因。 但有了素描画的配合,想必读者阅读的时候,感受会更加直观。 到时候自己再多画一些素描画,配合着话本售卖,想必收益会好许多。 收起话本,周围的同窗也在收拾书箱。 “冠弟,再会。” “各位兄长,再会。” 陈及冠也开始收拾书箱,秦峰见学堂里的人都已经走完,来到他旁边,眼神感伤,“冠弟。” 陈及冠看向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白净整齐的牙齿好似能发光似的。 “秦兄,何以如此神态,若有难处,尽管道来,小弟若能帮上一二,绝不推辞。” 秦峰苦笑摇头,“并无他事,只是日后,怕是再也不能和冠弟相见了。” 陈及冠心中有所猜测,迟疑问道:“秦兄......这是不打算读书科举了?” 秦峰抿着嘴唇,眼神不甘,“我一介佃户之子,能读书启慧已是不易,岂敢奢求科举之路,我如今年近十六,也该担起家中重担。” 陈及冠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秦兄,莫要忘了书中学识,终有一日,你之才华会有用武之地。” 秦峰终于笑了出来,擦掉脸上的泪水,“冠弟,我深知自身性格缺陷,自从来到私塾,你是唯一愿意接近我之好友。” 陈及冠有些惭愧,他也没做什么,也就是刚来私塾的时候亲近他一些。 后面见他性格孤僻,也不怎么同他交流,毕竟他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最多就是见面的时候,互相打个招呼罢了。 他正色道:“秦兄,日后若遇到难处,不妨来小池村寻我。” 这只是客套话罢了,毕竟他现在一无功名二无钱财,哪里帮得上忙。 秦峰重重点头,语气坚定,“冠弟,若我有风云化龙之际,必不敢忘同窗之情。” 陈及冠完全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拱手,“秦兄,珍重。” “珍重。” 他最后留恋看了一眼学堂,背着书箱朝学堂外面走去,却没有来到私塾外面,看他走的方向,似乎是去找夫子了。 陈及冠看着他的背影,不免有些唏嘘。 其实自己的境地又比秦兄好到哪里去,家境同样窘迫。 不然他也不至于苦思冥想,想找出谋取银两的路子,以此来维持自己的读书科举之路。 当然,或许秦峰也羡慕自己。 毕竟自己的读书天赋的确比他好上许多,又有一副好皮囊,夫子还收了他当做关门弟子。 叹一口气,不必多想,他是不可能像秦峰一样轻易放弃的,读书科举之路再难,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起码,得考上一个秀才功名,不然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如何对得起对自己饱含希望的阿姐。 将书箱放在宿舍,他来到灶房,甜甜的给王婶儿问好。 王婶儿见了他,黝黑的脸笑成一朵菊花,亲切道:“冠哥儿来了,俺早把吃食给你备好了,你今日有口福了。” 说着,递过来一个陶瓷海碗,里面装着白米饭,白米饭上面则盖着猪油渣炒白菜,能看见诱人的油花。 陈及冠疑惑,有白米饭吃他倒是不奇怪,这是徐锦书特意拿到灶房给他吃的,为的是夫子给他开小灶。 他也推辞过,但是徐锦书充耳不闻,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是这猪油渣炒白菜是怎么回事,他可不记得阿姐有送猪油渣到灶房。 王婶儿看出了他的疑惑,直接道:“这是你师娘吩咐的,安心吃便是,瞧你瘦成啥模样的,是得好好补补油水。” “师娘......” 陈及冠心中感动,自己欠老师一家的实在太多了,怕不是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他前世早就经历人情冷暖,下意识不想欠别人人情,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但他心里又很高兴,老师和师娘居然如此疼爱自己。 端着海碗回到自己的宿舍,拿出陶罐,今日中午有油水,自然不必浪费珍贵的肉酱。 夹了一筷子咸菜,他依旧慢条斯理吃着。 吃完以后,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唇,心满意足的把海碗拿去洗了。 吃的有些饱,他慢慢走在私塾外面,一边沐浴在阳光下,一边欣赏漫山遍野的金黄油菜花。 周云彩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跟在他身后,好奇的踩着他的影子,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第74章 开始五经学习 春日午后的阳光,十分刺眼。 午休过后的陈及冠,将话本放在怀里,一手遮挡阳光,快步朝书房走去。 等来到近前,徐锦书如往日一般,已经到了,却站在书房外面,并没有进去。 他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学子,不好冒然进入书房。 两人打过招呼,推开木门,先是将书房打扫一遍,这才各自拿起毛笔,开始抄书。 周礼平踩着点来到书房,见书房一尘不染,心中暗自点头。 “见过夫子,夫子午安。”两人拱手行礼。 周礼平摆摆手,“不必多礼,在抄什么书?” 陈及冠率先回答:“学生在抄《大景律例》。” 这本书又厚又大,想来要费不少时间才能抄完。 徐锦书则在抄《诗经》。 周礼平点头,温声道:“冠哥儿,你如今已学完四书,今日便开始学五经,但是,切莫遗忘四书内容,须时常温习,多加感悟。” 至于徐锦书,他没问,能让他来旁听就不错了,不可能根据他的进度单独教导 “学生谨记。” 一旁的徐锦书则感觉压力有些大,陈及冠学习的速度太快,他有些跟不上。 四书他虽然也跟着学完了,但还有许多不理解之处,眼下要开始学习五经,他已经想着私下要不要向冠弟求教,否则自己肯定会跟不上。 “冠哥儿,你可知五经有哪些?” 陈及冠对这些常识自然是了解的,当即回道:“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不错,四书五经乃是古代先贤智慧心血之作,博大精深,但五经相对来说,要更难理解一些。” “特别是《周易》,哪怕是老师我,如今也理解不了一成,这世间也无任何人,胆敢说自己能将四书五经任何一本理解通透。” 陈及冠深以为然,越是了解,越是感叹古人智慧之妖孽。 周礼平又安慰道:“不过如今只需理解基本释义即可,童生考试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考验的便是基本功。” 周礼平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认为童生考试是难不住自家关门弟子的。 毕竟冠哥儿的记性很好,读书也很用功,基础打的很好。 但说出来害怕弟子骄傲,所以这话不说也罢。 “今日,我们便来学习《诗经》,《诗经》的作者无从考究,但每一首诗,都必须理解背诵。” 陈及冠认真听着,也不由感觉有些压力山大。 周礼平说的背诵可不是快速记忆那种,而是要刻在脑海深处,甚至要达到倒背如流的效果。 光是《诗经》就分风、雅、颂三大部分,其中十五国风有一百六十篇,大雅小雅有一百零五篇,颂分周颂、鲁颂、商颂四十篇。 仅仅是《诗经》,需要记忆的古诗便是难以想象的字数,更别说还有另外四经。 所以哪怕只是一个童生考试,难度也是极大的,你可以对于四书五经以及孝经论的内容理解不透彻,但必须能熟背。 还好,陈及冠好歹经历过前世的应试教育,不就是死记硬背吗,他有的是自己的一套方法。 周礼平或许知道弟子的变态记忆力,教导速度很快,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讲了足足五首诗。 徐锦书听的眼冒金星,甚至有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陈及冠同样感觉大脑有些昏沉,但这五首诗大部分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 等私下自己再记忆一遍,应该就差不多了。 周礼平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便道:“今日便到这里,你们继续抄书吧。” “学生拜谢夫子。” 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徐锦书赶忙用毛笔书写刚才所讲内容,准备晚上挑灯夜读。 陈及冠见夫子要离去,赶忙将怀中的话本拿出来,“老师,学生话本已写完一卷,恳求老师斧正。” 周礼平愣了愣,他险些把话本这事给遗忘了,毕竟他很少看见弟子浪费时间在这方面,还以为弟子已经放弃了。 看着冠哥儿清澈如水波的双眼,周礼平伸手接过,重新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翻看起来。 这一看,便忘记了时间,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话本所描述的世界里面。 修仙,御剑,屠魔,灭妖,论道...... 徐锦书抬头,幽怨看了一眼陈及冠,话本写好后居然不同他说。 看着夫子专心致志的样子,他这心里也是痒痒的紧,想知道话本后面写了什么。 夕阳西下,夕阳像是被鲜血泼过,红的透彻。 一大片晚霞被染红,天空看起来就像是燃起来了一般,绚丽灿烂。 周礼平被尿急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下午都没有放下手中话本。 他还没读完,剩余约莫一万字左右,这话本实在过于精彩,让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字。 难以想象,这真是冠哥儿所写出来的? 可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有一个了不得的弟子。 而且这话本明显能看出字迹变化,越到后面,字就写的越来越好,也越发工整,明显冠哥儿在借着写话本的工夫,也没忘了练字。 他甚至在心里遐想,这世间是否真有仙人,能够御剑飞行,翱翔天空。 他合上话本,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弟子,轻咳一声,“我尚未读完,明日再给你答复。” 说完,他拿起话本,径直离开。 还剩下一万字没看完,他可舍不得还给冠哥儿。 待夫子走后,徐锦书直接捏着拳头,语气透着一丝伤心,“冠弟,话本写完,居然没有先给为兄一观,我们之间的同窗之情当真不值一提?” 陈及冠干咳两声,“徐兄,明日老师就将话本还回来了,到时再观不是更好?” 徐锦书冷哼一声,“明日我要第一个看,张胖子也得排我后面。” “这是自然。” 走出书房,其余同窗三五结群,或是朝灶房走去,或是朝书房外面走去。 陈及冠伸了一个懒腰,今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不用挑灯写话本了...... 第75章 夫子的认可 翌日,天朗气清。 上午夫子刚刚教学完,便将陈及冠叫到了书房。 他将话本第一卷放在书桌上,眼神复杂。 陈及冠眼神不解,拱手道:“老师,可是有何不妥?” 他心里也有些忐忑,莫非自己所写之物触及了大景王朝什么禁忌? 可仔细想来,自己没有涉及半分朝廷,只是里面一些情节能够影射现实,但也无伤大雅。 话本本就来源于现实,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周礼平摇头,“并无,只是,这世上真有修仙之人乎?” 陈及冠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感到好笑,“老师,此话我却是不知如何作答,学生从未见过仙人,倒是世间总是流传着仙人之说,亦不知真假。” 周礼平转头看向窗外,“是啊,仙人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观的,你是如何写出这话本的,如同真面临仙人之前一般。” 陈及冠挠了挠后脑勺,“如何写出?只是自己瞎想罢了,倒是借鉴了许多书中见识。” 周礼平轻轻抚摸桌上话本,“我观此为第一卷,莫非后续还有?”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却是肯定。 毕竟第一卷五万字只是掀开修仙的一角,明显后面还有一个宏大的修真界。 昨晚他几乎彻夜难眠,在遐想修仙之人到底是如何模样。 心中甚至有了去查看道家典籍,自己去也写上一本类似话本的想法。 可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堂堂一个夫子,哪里好意思与弟子争抢名气与利益。 陈及冠点头,“依我所想,后续还有九卷,共计五十万字左右。” “当真是敢为人先,五十万字的话本,何人出其左右?” 陈及冠有些不好意思,“老师过誉。” 周礼平摇头,“并无,你这《修仙录》甚好,我已看见世人追捧之场景,可曾想好置于哪家书铺?” “张兄家里便有书铺。” “张银宝?他家虽有书铺,可略显小了一些,也罢,张银宝毕竟是你同窗,照拂他一些也好,可万万不可被糊弄了去,必要之时,可提及老师名号。” 周礼平话语之间满是对张家商贾之人的不屑,自然而然处于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陈及冠又问:“老师,书中可否有不当之处?” 周礼平温和道:“并无,我观之已是极好,若是写完第二卷,先予老师一观。” 陈及冠拱手,“学生谨记。” 退出书房,陈及冠心情极好,这话本连老师都极为认可,想必大有所为。 日后若是科举不中,自己光是写话本,想必都能让阿姐过上舒坦日子,甚至买上几百亩田地,也当一回地主老爷。 摇摇头,赶忙将这个念头掐灭,考取功名才是正道。 没有功名在身,有多少银钱都保护不了。 别人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家产破灭。 回到学堂,他径直来到张银宝旁边,刚想开口说话,徐锦书立马冲过来,目光炯炯,“冠弟,你昨日答应过我的。” 陈及冠眨眨眼睛,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情,哭笑不得将话本递给他,“给你便是。” 张银宝瞬间警惕起来,伸手就要去抢话本,徐锦书连忙躲过,得意道:“张胖子,你之身手差我甚远,先脱去身上肥肉再说。” 张银宝努力把绿豆大的双眼瞪大,“彼其娘之,姓徐的,这话本是冠弟交予我家书铺的。” 徐锦书哼了一声,“可有书契?” 张银宝气的面色通红,“待我一观话本,自是会准备书契。” 徐锦书摆摆手,“行了行了,瞧你那小气样儿,我先看,看完后再给你不就是了。” “我也要看。” 说着张银宝便挤过去,惹得徐锦书一阵嫌弃。 但随即他们就不再打闹,注意力都被话本上的内容吸引。 郭和虽然好奇,但还是没凑热闹,只是说道:“冠弟,秦兄今日未见他人影,是身体抱恙乎?” 陈及冠摇摇头,“非也,秦兄他......已离开私塾。” 郭和愣了一下,目光平静,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感慨道:“秦兄终究也走了,不知我还能坚持多久。” 陈及冠拍拍他的肩膀,“有志者事竟成。” 郭和的家庭条件似乎还不错,不是佃户,家里有自己的田地,只是不知数量多少。 他看了看旁边丰神俊逸的同窗,眼里闪过羡慕的神色。 自己比他年长好几岁,可如今身高已经和自己齐平,又生的一副好面孔,怪不得私塾里的同窗都钟爱于他。 正说着闲话,郭和突然正襟危坐,还向陈及冠使了个眼神,像极了前世发现老师到来的样子。 转身一看,佝偻着身子的许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打量众人。 陈及冠轻轻推了一下沉浸在话本中的徐锦书和张银宝,两人见许伯站在门口,立马慌了神,赶忙藏住话本,假装读书。 陈及冠倒是不慌不忙,回到自己的座位,还朝许伯笑了笑。 许伯暗暗将众人的表现记在心里,准备一会儿说与夫子听。 当目光转向陈及冠的时候,又露出和蔼的笑容,轻声道:“冠哥,你阿姐来寻你了。” 陈及冠一听,立马起身,先是给许伯道谢,随后急匆匆的朝私塾外面走去,不复平日的从容不迫。 来到私塾外面,发现不止是阿姐和姐夫来了,还有七叔公和两个小萝卜头。 这两个小萝卜头自然是陈福水和陈黑熊。 两人难得把脸蛋洗干净,露出黝黑的肤色,身上穿着缀着补丁的麻布衣裳,长一截短一截的,要是到城里去说不定还会被当做乞丐。 陈黑熊鼻孔下还是流着鼻涕,见他出来,立马兴奋大喊:“冠哥儿,冠哥儿!” 陈大山立马拍了他脑袋一下,训斥道:“这里是私塾,大喊大叫称呼体统,勿要惹得夫子不快。” 陈及冠来到他们跟前,先是乖乖喊了一声,七叔公,这才好奇道:“水哥儿,熊哥儿,你们咋来了。” 陈福水压着声音,但依旧能听出来喜悦,“冠哥儿,你忘了?今日是你生辰,俺们求了爹娘许久,特意来给你庆生......” 第76章 长寿面,生辰礼 “我的生辰?” 陈及冠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 陈招娣心疼看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脸,“冠哥儿,瞧你累的,把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瘦得都快脱相了。” “都怪阿姐,阿姐没本事,没给你吃些好的。” 一旁的苏虎闻言,眼皮垂了垂,心中打定主意,趁着这段时间山里野味多,要去更深处转一转,打些野味回来。 他现在每天也坚持站桩,感觉自己的力气更大了,哪怕是野猪......打不过起码跑得过。 陈及冠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并无太大变化,“阿姐,我好着呢,只是长高了,显得要瘦一些。” 他发育的本来就快,如今已经到达阿姐的肩膀,就连脚上的布鞋也感觉有些紧了。 陈福水和陈黑熊凑过来,“冠哥儿,你猜猜俺们给你准备了啥生辰礼?” 陈及冠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一个脑袋的小伙伴,“桑葚?” 陈黑熊眼睛一亮,“冠哥儿,你咋知道?” “这时节不正是桑葚成熟的时候嘛,那时候我们天天在山里乱窜,就是为了找桑葚吃。” 陈福水拉了拉陈黑熊,“冠哥儿,你再猜,俺们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三月泡?” “不是不是。” “蛇泡?” “不是不是。” “那我猜不出来了。” 陈福水得意一笑,转身从牛车上拿来两个荷叶。 荷叶打开,一个是桑葚,满满一大堆,个头大,颜色鲜红,一看就知道味道不错。 另外一个荷叶居然装着的是泥人。 泥人约莫一寸大小,共计三个,虽然有些粗糙,但还是能模糊看出是他们三人。 因为中间的陈及冠明显个头要高许多,旁边的陈黑熊脑袋大了一圈,甚至生动形象流着鼻涕。 陈福水迫不及待表现,“冠哥儿,泥人是我捏的,桑葚是熊哥儿采的,不过送桑葚的主意是俺给熊哥儿出的。” 陈黑熊生气瞪着他,“水哥儿,不是说了这事儿不要给冠哥儿说吗?” 陈福水哼了一声,“俺说过吗,忘记了。” “俺要揍你。” 见两个小伙伴有吵起来的趋势,陈及冠连忙阻止,真诚道:“水哥儿,熊哥儿,我很喜欢你们送我的生辰礼。” 特别是这个泥人,太有纪念意义了。 拿起来一看,这泥土明显很坚硬,不知多年以后拿出来观看,会是何心态。 等等,这泥土好像特别适合烧砖,不知水哥儿是从何处寻的泥土。 将这件事放在心里,陈及冠准备好好回想一下烧砖的过程,看能不能鼓捣出来。 “冠哥儿,阿姐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陈及冠露出期待的表情。 陈招娣将一件蓝色的曲裾袍递给他。 曲裾袍是魏晋时期很流行的一种长袍,采用续衽钩边设计,衣襟绕转多层,从背后绕至身前固定。 整体紧窄,下摆呈喇叭状,行不露足,衣领多为交领。 这件衣服的料子极好,明显用的是细布,摸着手感很好,不会刮伤肌肤。 手艺同样复杂无比,看着阿姐手指上的针眼,就知道这件曲裾袍绝对费了她不少精力。 陈及冠感激看着她,“阿姐,这件曲裾袍,我甚是喜欢。” “喜欢就好,快来吃长寿面。” 说着,苏胡抱来一个用动物毛皮包裹的陶罐,动物毛皮明显是用来保温的。 打开盖子,一阵热气立马蹿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白面和鸡蛋的香味儿。 陶罐里面是鸡蛋葱花面,面条是用白面手擀制成的。 益州没有种植小麦的习惯,这白面估计是去镇上的粮店买的,得要八文钱一斤。 别嫌贵,毕竟是从北方运输回来的,光是运输的费用就是个天文数字。 这也是为什么,镇上的馄饨敢卖十文钱一碗,成本摆在这里。 陈及冠知道这是阿姐的心意,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长寿面里面显然加了猪油进去,面汤呈现乳白色,香气扑鼻。 陈福水和陈黑熊咽了咽口水,却很识趣的没有开口讨要。 他们要是想吃,冠哥儿肯定会给,但回家他们的屁股绝对会被打开花。 在陈及冠吃的时候,陈招娣还在一旁念古老的谚语。 “长寿面,寿比南山岭;面如澄碧水,长寿饮人心。” “面香百味调,长寿相赠尝;滋味鲜美多,长寿面长久。” 说着,将一个新绣好的荷包挂在他腰间,嘱咐道:“冠哥儿,这荷包你要随身携带,里面装着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陈大山补充道:“这平安符是你阿姐去白马寺求的,听说很灵。” 陈及冠摸着荷包,心里感叹自己一个生辰而已,阿姐却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长寿面他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他让众人分着尝尝味道。 陈大山连忙拒绝,“冠哥儿,俺们带的有干粮,你自己吃就是了。” “七叔公,长寿相赠尝,阿姐刚刚才说过的。” 陈招娣一听,立马附和,主动将长寿面分了出去。 长寿面本就不多,基本一人只能吃一口,剩下的面汤被苏虎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净。 陈福水和陈黑熊舔着嘴唇,不断回味面条的滋味。 陈及冠见状,当即道:“水哥儿,熊哥儿,待我将来中举,让你们天天都能吃上面条。” 陈黑熊憨厚一笑,“冠哥儿,俺可不敢想这好事,一年都吃上一次就足够了。” 陈福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出息的东西,日后出去莫丢了冠哥儿的脸面。” 众人嘻嘻哈哈,陈大山突然皱眉,叹了一口气,“冠哥儿,村里的豆芽越发不好卖了,上次遇集,足足有五十多斤没有卖出去。” 陈及冠对此完全不意外,毕竟已经开春许久,市面上已经出现新鲜的蔬菜。 不过这段时间的蔬菜其实也不是很多,要等天气热起来,蔬菜的种类才会上来。 他直接道:“降价吧七叔公,降到一文钱一斤,等天气热起来了,咱们再降,另外让大伙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去镇上做个豆腐买卖。” 直接售卖原材料还是赚的太少了,还是加工售卖成品赚的多。 “冠哥儿,俺知道了,回去就和大伙儿商量......” 第77章 固执的阿姐 阿姐他们除了带来生辰礼物,还将本月剩下需要的粮食给带了过来。 红薯和土豆占据少数,主要是大米。 倒不是说家里已经富裕到可以顿顿吃大米,只是家里的红薯和土豆已经不多了。 秀才爹死之前,家里本来就不事生产,家里的田地都租给村里人种植。 余粮基本在秀才爹死后三个月就吃完了。 现在家里的粮食基本都是村里族人一家一户挤出一点儿,帮扶他们的。 但再怎么帮扶,也帮扶不了太多,要不是姐夫苏虎会打猎,加上有卖豆芽的进项,一家子都得活活饿死。 当然,现在也是腹入不敷出的状态。 陈及冠上次给阿姐的二两银子,陈招娣基本全用来买大米了。 至于她和苏虎,在家里就吃红薯和土豆,等到秋收的时候或许会好许多。 阿姐临走前,陈及冠将身上的一两银子拿给她。 “阿姐,莫要节省,我现在能挣银两嘞。” 陈招娣拿过银子,仔细瞧了瞧,“冠哥儿,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我用素描画卖的。” 陈招娣一脸自豪,“冠哥儿不愧是读书人,才读了几月书,就能赚这么多钱。” 陈大山附和道:“俺敲冠哥儿比他爹还厉害,他爹也是考上童生以后才能靠着抄书赚一些铜钱。” 陈及冠趁此机会连忙道:“阿姐,所以以后不必为银两担心,这些银两你也别全花在我身上,你和姐夫也吃好些。” 古代的平均年龄很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营养不够,身体机能很早就衰败了。 所以他想阿姐吃好些。 他可不想等以后自己功成名就,阿姐的身体却不行了。 陈招娣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高兴道:“这些银两得攒起来,给你买纸笔用。” 陈及冠无奈,合计刚才说的话阿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阿姐,我刚才已经说了,读书之花销你们不必太过费心。” 先不说素描画,等话本卖出去,那才是一大笔收入。 陈招娣摇头,“不成,读书的花销多着嘞,再说了,哪怕你读书不用,日后也能留着娶媳妇儿。” 陈及冠不想说话了,自己才八岁,哦不,今天已经九岁了,但距离成亲生子不知还有多远呢。 哪怕古代成亲年龄很早,基本十五六岁就会成家立业,要也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而且陈及冠毕竟有前世记忆,知道过早生育对于身体的损害很大。 所以在他的规划里面,自己成亲起码也是弱冠7以后的事情,也就是二十岁。 那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科举中闯出名堂。 当然,考不上功名他也认了,会及时寻找其他出路。 又和阿姐说了一会儿闲话,他们确认好下次休沐的时间,便赶着牛车回去。 陈及冠将粮食送到灶房,迎面碰到周礼平。 他认真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周礼平轻轻点头,语气温柔如春风,亲切道:“冠哥儿,今日是你生辰?” 陈及冠愣了一下,不知夫子是如何知晓的,但还是点点头。 周礼平抚了抚美髯,这话自然是从管家许伯那里听来的。 许伯是他的耳目,可以说私塾里的大小事,许伯比他本人还了解。 许伯刚才听见了私塾外面的吵闹声,得知今天乃是陈及冠的生辰,立马就去说给了夫子听,这才有周礼平来找的激动。 “今晚为你举行生辰宴,下午也不必来书房了,让你休沐半日。” 这个弟子平时有多刻苦他是看在眼里的,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放松放松。 读书需要劳逸结合,就像弓弦一般,如果绷得太紧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陈及冠自然点头应是,正好利用下午的时间,将四书重新温习一遍。 周礼平见他答应,迈着四方步走进内院,坐在厅房里,喝了一口茶水。 穿着一身翠绿色碎花长裙的张氏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盘洗干净的野果子。 这些野果子都是从山上采摘来的,味道酸甜,吃起来滋味正好,是青山村的村民孝敬村里唯一的秀才老爷的。 周礼平拿了一颗鲜红色的桑葚放进嘴里,问道:“村中有头牛是否落下山坡而死?” 张氏想了想,“确有其事,里正已经上报了官府,还送来了足足五刀后腿肉,老爷是想吃牛肉了?要不今晚切上一盘,正好拿来下酒,剩下的做成酱牛肉,也好放的长久。” 周礼平回道:“今日冠哥儿生辰,你去给灶房吩咐一声,让王婶儿弄些好的吃食。” “冠哥儿生辰?” 张氏立马急了,“你咋早些不给我说,这下准备生辰礼怎么来得及?” 周礼平将茶杯放下,“我也是方才得知,不需准备生辰礼,准备晚宴,一起热闹一下即可。” 张氏瞥了他一眼,“你会不准备生辰礼?” 周礼平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张氏起身急得团团转,“光有牛肉还不成,给冠哥儿备上一条鱼,冠哥儿喜欢吃鱼,上次我就看出来了,冠哥儿把鱼吃的干净。” “灶房应当是没有鱼了,等会儿让许伯去村里问一问,最好是大一些的鲫鱼,炖豆腐好吃的紧。” “对了,还有长寿面,面粉应当是有的,这个我得亲自煮,这样冠哥儿日后才能平平安安。” 周礼平不想听她在这里唠唠叨叨,起身来到书房,却没有坐下,而是思考给冠哥儿准备一件什么生辰礼才比较好。 他来回走了两圈,看着书房的兵器架,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 下午时分,虽然夫子说了下午休沐,但陈及冠还是来到了书房,静心温习学过的四书,不时停下来看着窗外的风景,仔细思考其中道理。 徐锦书坐在他不远处,摇头晃脑背诵《诗经》,他得趁着这个时间将进度补回来,不时还向陈及冠请教其中释义。 一开始询问的时候,他还有些脸红,毕竟陈及冠岁数小,来到私塾也没多久。 但陈及冠现在的学识的确比他丰厚,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就放开了,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没那么难。 待夕阳西下的时候,陈机关拿上换洗衣服和葛布,打了一桶水,来到澡房沐浴...... 第78章 上马平天下,下马定朝廷 夕阳如血,染红半边晚霞。 炊烟袅袅上升,青山村的村民赶着牛离开田间。 陈及冠用细葛布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换上蓝色的曲裾袍,瞧着如同一个少爷公子。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将头发披在身后,走入内院。 “冠哥!” 周云彩跑过来,鼻子动了动,“冠哥,你身上好香啊。” 陈及冠自己闻了闻,只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揉了揉周云彩的脑袋,“今日可有惹娘亲不快?” 周云彩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并无,彩儿可乖了,爹还夸我《女戒》学的好。” 周云彩的确有些变化,学了《女戒》后,性子不像以前那么跳脱,说话行事都规矩了许多。 不过在陈及冠面前还是很活泼,永远都是古灵精怪的模样,看着便讨人欢喜。 其实陈及冠还挺喜欢她活泼的样子,希望她以后不要变得死气沉沉,被封建社会的各种陋习所毒害。 “冠哥儿来了,快来坐,今日是你生辰,莫要拘束。” 陈及冠乖乖行礼,“学生见过老师,师娘。” 周礼平摆摆手,“当自家里,无需多礼。” 张氏拉着他坐下,“师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豆腐鲫鱼汤,鲜着呢,还有牛肉,这可是难得的吃食。” 陈及冠着重在牛肉上看了几眼,师娘说的没错,这是极为难得的吃食,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没尝过牛肉是什么滋味。 耕牛对于古代农耕社会来说太重要了,毕竟这是最重要的生产劳动力。 要是没了耕牛,每年的粮食产量至少会夭折一半。 所以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是绝对不允许宰杀耕牛的,一旦发现,就会处以重刑。 甚至官府还有专门的衙役,专门清点每个村的耕牛数量,并且不定期的巡查,见耕牛是否完好。 哪怕是耕牛意外死亡,也要及时报备官府,才能有售卖的资格。 反正陈及冠此前九年,从来没吃到过牛肉。 不成想,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牛肉是难得一见的吃食。 可对于那些达官贵人,有的人办法吃到牛肉。 满桌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诱的他肚子咕咕叫唤。 他面前还放了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两个煎蛋,几条青菜趴在上面,显得格外诱人。 张氏拿出一条腰带,语气温柔,“冠哥儿,这是师娘为你准备的生辰礼,时间仓促,莫要嫌弃。” 腰带呈现藏青色,明显使用上好的丝绸制成,摸着手感很好。 古代的丝绸是直接可以当做货币使用的,而且等价银两,光是丝绸本身的价值就不知道是多少。 丝绸腰带很精致,由四部分组成,分别是三台、圆桃、排方、鱼尾四部分组成。 上面绣有金线,金线组成了一个虎头,位于腰间中间。 陈及冠正好属虎,师娘明显是用了心的。 他弯腰行礼,“多谢师娘,此物,我甚是喜爱,必然多加爱护。” 张氏连忙将他扶起来,“说这些作甚,你如此俊朗,配上这腰带,想来是极为俊美的。” “可惜家中丝绸不多,不然给你做上一身丝绸长袍,不知是何等亮眼。” “师娘说笑了,丝绸如此珍贵,我如何穿的。” 别看夫子是秀才,但是也穿不起丝绸做的衣裳,更别说他了。 周云彩凑过来,“冠哥,我也为你准备了生辰礼。” 说着,她低下头,一脸不好意思,“只是,我的生辰礼不如上次冠哥给我的好,你可一定不能嫌弃。” 陈及冠温声道:“彩妹,礼物不在贵贱,心意却是无价的。” 周礼平很认同的点头,“此话在理。” 周云彩听了很高兴,将一方手帕拿出来,“冠哥,送给你。” 陈及冠有些迟疑,古代女子送手帕可不是单纯送礼,更是有深层次的意义在里面。 一般来说,女子一般只会给心上人送手帕。 比如《红楼梦》之中,贾宝玉通过晴雯送给林黛玉两方旧手帕,所表达的就是对林黛玉的眷恋与深情。 张氏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接道:“冠哥,收下吧,只是一份心意罢了,莫要多想,彩儿还小,并无其他心思。” 话虽是这么说,但在张氏的心里,已经把陈及冠看做了女婿。 没办法,见了如此俊朗有涵养的才子,其余良家子再难入她的眼。 在她看来,自己的乘龙快婿就应当是冠哥儿。 陈及冠闻言,不再犹豫,接下手帕,很认真的道谢,“多谢彩妹,为兄甚是喜爱。” 周云彩眉眼弯弯,眼里露出狡黠的神色,她是从话本里看到的。 对于喜欢的人,就要送他手帕。 她现在倒是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就是不自觉的想亲近冠哥。 周云彩送完,周云文紧接着拿出一方砚台,“冠弟,生辰喜乐,愿你往后平安顺遂,一遇风云便化龙。” 砚台漆黑,非金非玉,拿着不重不轻,陈及冠却很是喜爱,“多谢文兄。” 周礼平轻咳一声,重礼总是留在最后出场。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时,他先是将一本薄薄的、泛黄的书籍拿出来。 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剑术》! 随后,他又拿出一把三尺宝剑。 宝剑带有乌黑剑鞘,拔出来后,寒光闪闪,剑深带有血槽,明显是开了刃的。 周礼平眼里露出怀念,“昔日,我便是手持宝剑,同你爹仗剑天涯,游学四方,那时虽艰苦,却别有一番风趣。” “此剑名墨竹,用的是花纹钢,浇的是玉溪泉水,匠人千锤百炼出来的白莲剑,长三尺,重四斤六两,附带《剑术》一本,今日,便赠予你了。” 陈及冠双手恭敬接过,颇有些爱不释手。 他可不想做文弱书生,甚至对夫子所说的仗剑天涯很有兴趣。 《弓术》、《马术》、《剑术》齐全,他日后定要效仿汉唐书生,上马能平天下,下马能定朝廷! 陈及冠收获满满,拱手行礼,“多谢老师,学生定不忘老师教诲,执三尺青峰,斩尽人间不平事。”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含笑点头,“用膳吧,多吃一些.......” 第79章 签订书契 几日时间徐徐过去。 一场大风突然袭来。 狂风在天地间肆虐,像是一头愤怒的巨兽在咆哮。 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被浓厚的乌云遮蔽,昏沉压抑得仿佛要塌下来。 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粗壮的树枝在狂风中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 树叶被风席卷而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如同一群慌乱的鸟儿四处逃窜。 陈及冠护着手中书籍,低着头对抗狂风,艰难走进了学堂。 徐锦书看了看他凌乱的墨发,笑道:“冠弟今日妆造甚是不美。” 陈及冠将头发拨到耳后,“今儿的风甚是喧嚣,看着要来一场大暴雨。” 郭和点头,一脸担忧,“希望地里的庄稼不要遭殃才好。”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带愁,谁家没有田地?要是庄稼被暴雨影响,今年的收成可就遭了。 特别徐锦书是地主家庭,家里田地几百亩,要是遭殃的话,损失更大。 但是徐锦书也没怎么担忧,反正当家的不是他,上头还有大哥顶着,少不了他的吃穿。 陈及冠盘膝坐在支踵上,张银宝立马走过来,将一张契约递给他。 “冠弟,家中书铺已同意售卖《修仙录》,在为兄的强力要求下,你所得收益为两成半,书契已拟好,可看是否恰当。” 陈及冠拿起书契认真观看,内容大体是这样的: 立卖契人陈及冠,益州宁县小池村人士,时年玖岁,着话本《修仙录》,置于书斋售卖。 书斋需负责印刷、成册、出售,可得利柒成伍分,冠可得利贰成伍分。 冠不可另择书铺,书斋不可倒卖话本...... 条例很多,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了,大景王朝的书契发展的已经相当成熟。 于安平六年四月二十三日立契,若有违者,赔付一百银两于官府交于公用。 书契的空白处,已经有一方红印,这是书斋的印玺。 “冠弟,可有疑问?” 陈及冠摇头,“并无,多谢张兄操劳。” 张银宝笑嘻嘻拿出印泥,“何来操劳一说,我还盼着你的话本大卖,也好给家中书斋赚取收益。” 陈及冠拿出毛笔,吸饱墨水,在书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将食指放在印泥里,盖上自己的指纹印。 书契一共三份,自己一份,书斋一份,还有一份需要送到官府留存。 书契签好后,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接下来只需要等着书斋印刷制作成册,售卖出去了。 张银宝小心翼翼将书契收起来,打趣道:“冠弟,日后若是腰缠万贯,可切莫忘了请为兄吃酒。” 陈及冠翻了个白眼,“我要是能腰缠万贯,你家不得金山遍地?” 说白了,要是话本大卖,赚的最多的还是张家的书斋,谁家人家有渠道呢。 张银宝嘿嘿笑了一声,“借冠弟吉言,不知冠弟何时能写出第二卷,还望莫要拖延过久。” 他这话明显是存了私心,毕竟他现在对《修仙录》念念不忘,迫不及待想看到后续内容。 陈及冠却老神自在,“此事不急,若是第一卷反响良好,再写也不迟。” 最近夫子教授的进度越来越快,哪怕他记性很好,每日晚上也得再温习一下。 倒不是说腾不出时间来写话本,只是还不知话本收益,不必如此慌忙。 张银宝一下就急了,语气近乎哀求,“冠弟,莫要使小性子,话本铁定能大卖,第二卷也该筹措起来了。” 陈及冠摆摆手,没再说话,捧着书籍,一秒就进入了专注状态。 张银宝见状,也不好出声打扰。 徐锦书嗤笑一声,“庸人自扰,堂堂读书人,居然被一区区话本之物困扰,成何体统?” 张银宝瞪了他一眼,“莫说你不念着冠弟的话本?” 徐锦书潇洒打开折扇,“顺其自然罢了,你之心境,差我远矣。” 说完,见张银宝又要发飙,连忙正襟危坐,“噤声,当心夫子。” 张银宝瞬间变成一个乖宝宝,正襟危坐的同时,不忘用余光瞥门口。 可门口显然空无一人,他立马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转身怒道:“徐锦书,彼其娘之!” 徐锦书正想说话,余光瞥见一道青色人影,立马闭嘴,认真研读书中书籍。 “呵呵,汝之表演,可为戏子矣,可再也糊弄不了我。” 张银宝正说着,突然发现学堂内的气氛不对,周围的气压似乎一下变低。 他转头,立马看见面无表情的夫子站在他面前,手中握紧戒尺。 张银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夫,夫子,此事莫要怨我,乃是徐锦书挑逗在前。” 徐锦书深知此时不能说话,像是没听见一般,摇头晃脑,似乎沉浸在古代先贤的智慧当中。 周礼平咬着牙,双目充斥怒火,“汝为学子,却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今日若是不给你教训,他日定会走入歧路,手心示于前!” 张银宝哆嗦着伸出左手手心,随后立马闭紧绿豆大的双眼。 啪啪啪! 一连三下,戒尺在空中都挥舞出了残影,可见力道有多重。 周礼平以前可是敢仗剑游学的狠人,哪怕年老,但一身的力气可不小。 张银宝的手心眼见着就像是气球,飞快红肿,张银宝疼的倒吸凉气,却不敢将手心放下去。 周礼平冷哼一声,“念你初犯,便小惩大诫,若是再犯,自请父母与我说道。” 张银宝颤抖着拱手行礼,“学生谨记,必不再犯。” 周礼平扫了他们一眼,背负双手,迈着四方步离开。 张银宝熟练的拿出药水,涂抹在左手手心,还不忘狠狠瞪了徐锦书一眼。 徐锦书暗自窃笑,他也没想到这胖子的运气这么差。 陈及冠担忧道:“张兄,可有大碍。” 张银宝的手本来就胖乎乎的,如今一看,肿的像是馒头一般,异常吓人。 张银宝感动看着他,“冠弟,还是你关心为兄,无碍,为兄早就习惯了。” 整个丙班,也就张银宝挨训要多谢,打手心更是家常便饭。 “张兄日后还是谨言慎行。” “为兄记得了......” 第80章 剑术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天空,天空昏暗无比。 狂风乱作,在狭窄的山间呼啸,听着就像是魔鬼的尖叫声。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突然在乌云间掠过,照亮天地一瞬。 在如此极端的天气下,庄稼汉们自然不敢继续在田地耕作,纷纷拖泥带水回家,眉宇忧愁看着天空末日般的景象。 学堂里的学子自然也没心思继续读书,许伯快速通知每个班的学子,宣布今日提前下学。 学子们纷纷收拾好书箱,趁着暴雨还未落下,赶忙离开。 陈及冠和同窗告辞后,也背着书箱回到宿舍。 分明是白天,房屋里的光线却很昏暗,只有闪电掠过的时候光线要明亮一些。 陈及冠将自己被吹歪的四平定方巾取下来,检查门窗固定好之后,心情平静下来。 “冠哥儿。” 许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打开门,狂风立马争抢着吹入,木门似乎承受不住这股重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许伯站在门外,一身麻布衣裳吹的四处扬起,连发髻都被吹歪了。 陈及冠眯着眼睛,防止风沙落入眼睛,“许伯?” 狂风瞬间把他的声音吹散,许伯似是没听到他说什么,靠近一下,喊道:“冠哥儿,若是畏惧,不妨去内院,此乃夫子所说。” 陈及冠心中一暖,夫子估计是考虑他年岁尚小,会惧怕这等雷暴天气。 他回道:“多谢夫子关心,不过我并无惧怕之意。” 许伯看了看他平静的脸色,相信了这话,“那便快些把门关上,这天气端来古怪的紧。” 说着,他便快步离开,做好暴雨来前的准备。 陈及冠将门关上,耳边不断传来狂风拍打门窗的声音,像是一首交响乐。 时辰尚早,也不想读书,干脆点燃蜡烛,拿出夫子赠予的《剑术》,仔细看了起来。 《剑术》很薄,拢共也就十来页,纸张泛黄,上面配有文字和小人图,甚至如何发力都标注出来。 前面几页基本都是基础剑法,比如刺,劈,点,撩,挑,崩,截,斩,抹,削,云,挂,架,压等。 除此以外,还有使用剑法时配套的步法,比如弓步,虚步,丁步,歇步,仆步,插步,坐盘,跃步,跟步,跳步,转闪,提膝等。 往后几页便是进阶的剑法,有各种招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同时,狠辣无比,全是冲着杀人抹喉去的。 古代在近身武艺上的发展的确有种百家争鸣的架势,各种杀人武术层出不穷。 毕竟这是冷兵器时代,像他前世的科技时代,冷兵器的威胁也不大,武术自然也就落寞了。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多出猛将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时代需要。 陈及冠倒是没想过以后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自己走的就不是从军的路子。 习练武艺,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以及在危险时有自保的能力。 当然,还有一点便是迎合上层阶级。 据陈及冠所知,那些名门望族的弟子,都会从小习练武艺。 甚至文人墨客举办文会的时候,基本都有剑舞比较的环节。 当然,杀伤力并不被文人看重,看重的是佩剑的潇洒,看重的是谁舞出来的剑更好看。 对于文人来说,剑不仅仅是武器,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左传》有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剑是百兵之君,文人喜欢以君子自居,剑同样深受他们喜爱。 而且古代对于冷兵器的官职十分严格,有资格佩剑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文人、官员等等。 陈及冠以后要是能步入官场,与世家子弟的接触是避免不了的。 有剑法傍身,也能更好的和他们打交道。 夫子赠予他的《剑术》虽然是杀人术,可一法通万法通,将剑术基础打好,日后学习剑舞便不在话下。 他将《剑术》第一页的内容记在心里,随后拿起夫子赠予他的宝剑。 宝剑乃是百炼花纹钢制作而成,百炼钢是古代很出名的制钢工艺。 工匠会将精铁加热并且反复折叠捶打,至少达到一百次。 如此一来精铁里面的杂质会被捶打出来,使得钢材成分分布更均匀,晶粒更细化,打造出来的宝剑会更加锋利坚韧。 三尺宝剑重四斤六两,剑身附有血槽,蜡烛照耀下还能看见隐约的花纹,这是花纹钢所独有的。 四斤六两听着不重,但单手握在手里,还是感觉沉甸甸的。 简单挥舞不成问题,但是想要标准做出《剑术》里面的基础动作,对于陈及冠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他现在毕竟才九岁,哪怕坚持站桩,身体发育很快,力量比同龄人大许多,但现在的气力也没超过百斤。 他提起一口气,努力将宝剑举起来,平行地面,往前方刺出,如此往复几十次,便感觉手臂有些酸痛。 还好自己此前坚持练习《弓术》,手臂肌肉早就锻炼过了,才能坚持这么久。 右手使累了,他便换到左手,继续练习。 轰隆! 雷鸣乍响,好似老天爷在怒吼一般,闪电掠过,照亮房屋里认真练剑的身影。 哗啦啦的雨声突然响起,豆大的雨滴落下,在石板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狂风依旧,雨水偏斜,敲在门窗上。 伴随着雨声,陈及冠练习的更加认真,瘦削的身躯似乎蕴藏着无限力量。 练习两刻钟后,陈及冠气喘吁吁,将宝剑归鞘,放在桌上。 坐在长条木凳上,想喝一口水,双臂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拿不起来。 他面色泛红,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如此训练,才能达到效果。 暴雨维持了许久,足足下了一个小时,不知何处的竹林一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是被吹断了不少竹子。 乌云朝西北方向偏移,暴雨随之转移,天气突然变得晴朗起来,白晃晃的大日重新露了出来。 陈及冠打开门窗,看了看时辰,拿出《诗经》,仔细研读。 而与此同时,张银宝的仆人也将话本《修仙录》和书旗送到了宁县张家...... 第81章 说书人讲《修仙录》 时令已过小满。 天气慢慢变得炎热,大地彻底焕发出生机。 翠林绿草覆盖在大地上,像是给大地披上一件绿色毛毯。 毛毯上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红的像火的桃树,粉的像霞的杏树,白的像雪的梨树,都开满了花赶趟儿。 花下成百成千的蜜蜂嗡嗡的闹着,大小的斑斓蝴蝶飞来飞去。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欧阳修的诗句绘声绘色描写出这个时令的美貌。 而在如此美好的时令,宁县也显得热闹无比。 宁县是益州辖下一座普普通通的县城,长江经此流过,顺江而下或上,便能到达其他县城。 得益于长江,宁县修建了码头,而依靠着码头,宁县还算繁华,算不上贫穷县。 根据县志记载,宁县人口两万有余,如今估计快增长到接近三万。 这得多亏了宁县来了位好县令。 县令姓方,进士出身,自打来了宁县,宵衣旰食,开发荒地,租借耕牛,扩建码头,修缮官道,护山育林,着实做了不少好事。 宁县的百姓日子变好,亲切的唤方县令为青天大老爷。 而方县令有一子,名叫方景河,年方十五,同样在宁县声名远扬。 原因无他,方景河平日酷爱青楼和戏楼,平日最爱勾栏听曲。 要不是父亲管教严厉,他怕不是会一直住在青楼。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碧蓝的天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盖在大地上。 穿着一身白色锦袍,手持折扇的方景河走出县学,一个机灵家丁立马迎上来,“少爷。” 方景河长相不差,皮肤白皙,嘴唇红润,眉毛纤细,看起来颇为秀气。 他淡淡嗯了一声,一边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一边迈着四方步朝街道走去,“近日可有趣事?” 家丁想了想,“青楼新来了个碧水姑娘,听说乃是扬州瘦马,一来就打响了名声。” 扬州瘦马可不是马,指的是人,确切的说,指的是女人。 扬州瘦马其实就是妓女,这与古代有钱男子的畸形爱好有关,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便出现了扬州瘦马。 而对于扬州瘦马的选拔,要求极为严厉,需得瘦、小、尖、弯、香、软、正。 这简单的几个字,对妓女来说却是无穷的折磨,根据记载,成为扬州瘦马的女子,是不能吃饱的,一顿也不能,否则会破坏体态。 而扬州瘦马之所以广为人知,全是依靠扬州这座自古以来就繁华的城市。 在有钱人的宣扬下,扬州瘦马竟然引得人们争相追捧。 方景河瞥了家丁一眼,合拢折扇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大胆!父亲三令五申让我不得去青楼,你这厮用心竟如此险恶,竟敢引诱于我。” 家丁诚惶诚恐跪下,“少爷,小的万万不敢,只是县中再无其他趣事。” 方景河摆摆手,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走到街道上,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四处打量。 宁县的街道同样是土坯地面,毕竟宁县还没这么大的气魄,能将街道都铺上石板。 当然,官府和大户人家占据的街道肯定是铺了青石板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不会委屈了自己。 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多,灰尘扬起,显得他们灰头土脸,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见了方景河,纷纷恭敬招呼。 “小少爷,这是往哪里去?新鲜出炉的包子来一个尝尝?” “小少爷小少爷,热气腾腾的葱花饼,赏脸拿一张吧。” 方景河对这些招呼声充耳不闻,而他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让出一条过道。 方县令虽然随和,可他家的少爷可不是个好脾气,虽然不会动辄打骂人,但也不喜欢给别人笑脸。 “累了,喝口茶水。” 方景河颇感无趣,拐进一家茶肆,店家立马扯开小二,亲自招呼,给他上了一壶毛尖。 “啪!” 惊堂木拍在桌子上的声音响起,方景河转头一看,一位穿着长衫的说书人站起来,脊背挺的笔直,如青松。 说书人年龄看起来有些大,精神头却很好,目光炯炯,声音铿锵有力,“各位,咱今儿个接着说《修仙录》,还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好!好!” 茶肆里满是附和声,方景河瞬间来了兴趣,他也是钟爱话本之人,为何从未听过这《修仙录》。 《修仙录》? 好大的口气,莫非这世上真有修仙之人不成? 说书人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全场安静,洪亮的声音立马在茶肆响起。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这乔不凡来了蜀山,顿见天上数道流光闪过。” “来到近处,却知这哪里是流光,分明是修真者御剑飞行......” 说书人明显浸淫此道久矣,将《修仙录》的内容说的绘声绘色,还会自己变音,模拟出各种声音。 停顿处恰到好处,引人入胜。 方景河连桌上茶水冷了都不知晓,只是沉浸在说书人所讲之世界里面。 “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拍打桌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这才回过神,立马起哄再来一段。 说书人摇头不语,只是将桌上盖着的陶瓷碗翻过来。 众人见状也是无奈,只能往陶瓷碗扔铜钱,大多是一个两个,数量积少成多,乐的说书人不断拱手行礼说好话。 就在这时,一颗极其显眼的碎银子划过空中,落在了陶瓷碗里。 说书人愣了一下,抬头一看,顿时看到方景河面无表情盯着他。 “再说上一段,把小爷哄高兴了,赏银少不了你的。” 方景河财大气粗说道,他现在心里就像是被猫爪挠了一般,痒痒的不行,迫切想知道《修仙录》后面的内容。 而且这《修仙录》明显不是第一次讲,前面的内容他全然不知,更是觉得格外不爽。 县中有如此出彩的话本,他居然现在才得知。 方景河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说书人请回家,让他给自己讲上三天三夜,直到自己过足了瘾...... 第1章 落水,恢复记忆 “冠哥儿,冠哥儿,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俺咋给爹交代?” 一道亲切的呼唤在耳边响起,陈及冠感觉自己眼皮像是贴上了铁片,费力想要睁开。 与此同时,一股记忆流从意识深处出现,让他大脑微微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我是陈及冠? 今年八岁,大景王朝益州小池村人,有一个死了几个月的秀才爹,还有一个拉扯他长大的阿姐。 不,我的确是陈及冠,但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青年,研究生刚毕业,醉酒以后失去了意识。 两股记忆流逐渐融合,陈及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依旧叫陈及冠,在醉酒死亡以后,投胎到了历史上不存在的大景王朝,不过似乎是没喝孟婆汤,所以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只是因为以前大脑还没发育足够,所以现代记忆被大脑保护了起来。 直到因为这次落水,发了高烧,这才恢复了前世记忆。 想通这一切后,沉重的眼皮终于睁开,一双着急且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他对视。 约莫双华岁数,鹅蛋脸,皮肤呈现小麦色,头上戴着白色孝布,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依旧遮不住窈窕的身段。 “阿姐。” 陈及冠下意识喊了一声,用尽全力扑过去,抱住了她。 陈招娣的晶莹泪水从脸颊上滑落,用力抱紧他,“冠哥儿,你可算是醒了,急死阿姐了。” “阿姐,对不起,我不该去水塘。” 这次发烧就是因为掉进了水塘,这可是寒冬腊月,还好村里人看见了,赶快把他捞了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发了高烧。 当然,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这次高烧,他也恢复不了前世的记忆。 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但在古代的八年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没有丝毫不适应,对阿姐的依赖之情是发自内心,没有丝毫掺假。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醒来,就对阿姐如此亲昵的原因。 陈招娣喜极而泣,泪水不断滑落,“冠哥儿,你没事就好,以后要是想去看水塘的鱼,就叫阿姐陪你去,可不敢再一个人去了。” 陈及冠乖乖点头,“阿姐,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 陈招娣抹掉眼泪,让他躺在床上,将黑漆漆的被子盖好,亲自端起一碗苦涩中药。 见小弟皱眉,陈招娣温声安抚,“冠哥儿,可得吃药,不然身子好不了,以后还要去读书考取功名呢。” 陈及冠点头,“阿姐,我喝就是了。” 陈招娣眼神发亮,小弟出生的晚,一直备受家里宠爱,平时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她也没多想,人一旦生病以后,总会变得安静。 陈及冠见阿姐想用木勺一口一口喂他,连忙制止,“阿姐,我一口气喝完算了,不然嘴巴苦得很。” 陈招娣一想也是,便把碗递给他,时刻盯着他的动作。 陈及冠好笑,一口气将中药喝完,皱着小眉头,“阿姐你看,我没有把药倒掉。” 陈招娣被揭穿了心思,也不脸红,理所当然道:“你以前可干过不少这种事。” 说完,从腰带里拿出一颗黄褐色的麦芽糖,“快含上。” 陈及冠也没拒绝,将麦芽糖含在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弥漫在嘴巴里,压制了中药的苦涩。 陈招娣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依旧有些发烫,但不似之前那么严重。 之前严重的时候烫的简直和烙铁一般,就连郎中都直摇头,她怕的一晚上没敢睡,一直守在小弟身边。 爹才去世不久,小弟要是出了啥事,她也没活下去的心思,哪怕死了下地府也没法和爹娘交代。 还好有娘亲保佑,小弟总算挺过这一遭。 “冠哥儿,你怕是饿了,俺去给你把米粥热一下。” 说完,起身出门,临走前将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冷风吹进来。 陈及冠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离床边的火盆更近了些。 实在是太冷了,他虽然盖了两床被子,但被子里面填充的可不是棉花,而是稻草芦苇什么的。 不能说没有保暖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借助火盆的亮光,他打量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屋子。 屋子是泥瓦房,算不上简陋,木床,藤椅,木桌,木柜一应俱全,比普通人家要好上不少。 但也算不上好,黄黑色的墙面开裂,像是蛛丝一般四处蔓延。 地面没有铺石板,而是黑漆漆的土坯面,甚至地面都不平整,凸起一个个黑色的土疙瘩。 刚才陈招娣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棉布都舍不得穿。 按理说他们有一个秀才爹,日子不至于过的这么寒酸。 毕竟秀才功名是得到官府承认的,不仅可以免除徭役,而且至少能免五十亩田地的税。 如果是排名前十的秀才,还能获得官府的米粮资助。 光是这些明面上的收入,就足够一家子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 毕竟五十亩田地的免税权,自家的田地肯定没这么多,但是可以帮忙免其他人的田税。 换句话说,这五十亩田地的税收,官府就不要了,换成了秀才的福利。 陈及冠的记忆里面,自己小时候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穿的是细布棉衣,吃的是鸡鸭鱼肉,学的是之乎者也。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才八岁,但个头却比同龄人高了一个脑袋。 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陈家的基因好,但充足的油水是不可少的。 但秀才爹非要继续读书考取功名,笔墨纸砚,四书五经,赶考费用,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家当还不够,村里人还资助了不少。 可惜秀才爹名落孙山,没有考上举人,从此郁郁不得志,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大病直接把秀才爹干废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典卖,拿去换了药材。 可照样没把爹救回来,三个月前对阿姐陈招娣留下最后一句话,“一定要让你弟弟读书,考上举人,不然爹,死不瞑目!” 说完,直接就咽气了。 陈招娣连买棺材的钱也没有,最后还是村里人一起出钱出力,买了一副薄木棺材,让秀才爹入土为安。 只能说,秀才爹把一副好牌打得稀碎...... 第2章 想娶俺?必须送冠哥儿去读书 陈及冠想到这些,不由得叹一口气。 爹其实已经很厉害了,在全村人的资助下,从一介农家子考上了秀才,已经是光宗耀祖,值得入陈家祠堂。 可是心气太高,非要考上举人才作数,结果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他的名字也是爹取的,及冠及冠,这是想要他高中桂元的意思。 他对秀才爹倒是没什么感情,毕竟秀才爹一心只有圣贤书,从小除了教导他要读书考取功名以外,再无其他关心。 反倒是阿姐陈招娣,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深厚。 娘亲生下他之后,大出血去世,从小都是陈招娣抚养他长大。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这句话在陈招娣身上彻底应验。 阿姐从小被秀才爹洗脑,对他科举也是满怀期待。 陈及冠将被子裹紧了一些,坚定下念头。 哪怕是为了让阿姐过上好日子,也要继承秀才爹的遗愿,走上科举之路。 正想着这些,陈招娣推开木门,寒风疯狂挤入屋里,陈及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陈招娣赶忙将木门关上,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 碗里是一碗粘稠米粥,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陈及冠面露疑惑,“阿姐,哪里来的鸡蛋?” 陈家除了几亩田以外,已经一贫如洗,鸡蛋是万万不可能有的。 “是三婶拿过来的,足足有三个鸡蛋,说是给你补补身子。” 陈及冠沉默,小池村是一个宗族村子,大部分人都姓陈,源自一个老祖宗。 可以说,没有大家,爹不可能考上秀才,更不可能入土为安。 现在哪怕秀才爹去世,他们家落魄下来,村里人依旧没有忘了他们姐弟俩,平时多有帮扶。 这份恩情,太重了。 重的让陈及冠有些不知所措。 陈招娣温柔笑笑,“冠哥儿,莫想太多,日后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便是对大家最好的回报。” 陈及冠点点头,刚想接过碗,陈招娣却躲开,非要用木勺亲自喂他。 陈及冠的确没多大力气,只能听之任之。 吃了一个荷包蛋,又喝了半碗粥,便有了饱腹感。 “再吃点儿,你身子亏空的厉害,得好好补补。” 陈及冠摇头,“阿姐,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陈招娣没有强求,“阿姐已经吃过了,给你留着晚上再吃。” 陈及冠满脸不信,瞧瞧阿姐都成啥样了,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头发枯黄,一看就营养不良。 记得几年前阿姐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结果短短几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让他心疼的眼眶泛红。 陈招娣见他这副模样,一颗心似乎都化了,声音软软道:“阿姐真吃过了,吃了两个红薯,现在还饱得不行。” “红薯哪里能吃饱,你要是不喝粥,我就不读书了。” 陈招娣一听,乖乖端起粗陶碗,小口小口喝粥米粥。 米香充斥在口腔中,让她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尝过大米的滋味,家里有啥好东西都得紧着小弟,毕竟小弟读书是很费脑子的。 至于她自己,平时吃点儿红薯土豆,配上一些野菜,只要饿不死就行了。 喝完米粥,陈招娣还舔了舔碗,抬头迎上小弟的目光,不好意思笑笑。 陈及冠却笑不出来,认真道:“阿姐,我一定要考取功名,让你过上好日子。” 陈招娣闻言很是高兴,“俺信你,以后你就安心读书,其余的事有阿姐嘞。” 说着,添了几块木炭放到火盆里,“你再睡会儿,得把身子养好了才能读书。” 陈及冠也没反驳,喝了药,肚子又填饱了,他现在的确有些昏昏欲睡。 火盆传来的温度稍微驱散了寒冷,加上阿姐在一旁,很快,他便安心睡着。 陈招娣动作放轻,先是将碗筷拿到外面洗了,这才拿着一个竹篮走了进来。 竹篮里面是一些布匹和线团,明显是要刺绣。 他们毕竟有个秀才爹,陈招娣虽然没有被要求读书,但是也去绣坊待了几年,学了一手刺绣的手艺。 现在家里的收入全是陈招娣去接刺绣活儿才能维持,不然陈及冠早就饿死了。 陈招娣借助火盆的微弱光芒,一双手灵活飞舞,银针上下翻飞,一个鸳鸯图案逐渐成型。 在这个过程中,陈招娣不时看一眼熟睡的小弟,嘴角挂着安心的笑容,干活都有劲儿了。 谢天谢地,小弟算是度过这一劫,这几天她真是吃不好睡不好,一刻没看到小弟都心慌得不行。 “招娣,招娣。” 一道呼唤声在外面响起,陈招娣怕惊醒小弟,赶忙起身来到外面的院子。 来人是一个穿着麻布大褂,面容沧桑黝黑的昂藏大汉。 这是小池村的里正,也是陈家的族长,素有威望,大伙儿都乐意听他的。 陈招娣压低声音,恭敬喊道:“七叔公。” 里正的辈分很高,虽然才四十多岁,但也得喊上一声叔公。 陈大山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冠哥儿咋样了?醒转过来没有?” 陈招娣露出笑容,“冠哥儿已经醒了,喝了药,还吃了半碗米粥呢,气色瞧着是好了不少,风寒应该退了一些。” 陈大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爹已经走了,我们得帮他把冠哥儿照养好,不能再出事了。” “有劳七叔公了。” 陈招娣眼神里满是感激,没有大伙儿的关照,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陈大山摆摆手,“俺来是给你说道一件事儿,招娣,你如今岁数不小了,该琢磨嫁人的事情,这事情按理说该你娘操持,但你娘走的早,你爹也不在了,俺得帮你张罗起来。” 陈招娣沉默了一下,语气坚定:“我对夫家没啥要求,但必须得送冠哥儿去读书,还有,我家的水田和水塘,都是冠哥儿的,这没得商量。” 陈大山张张嘴,良久才说了一句,“读书不是小事,村里怕是没人愿意担这么一个负担。” 陈招娣态度很坚决,“那俺宁愿不嫁人,俺就是把田地给卖了,也要供冠哥儿读书。” ...... 第3章 流言蜚语 寒冬季节的益州,是不会下雪的。 但依旧寒冷无比。 湿冷的寒风在山间呼啸,吹得清脆的树木竹叶瑟瑟发抖。 这天气如果不是没有必要,庄稼汉们宁愿一整天待在屋里,足不出户。 院子里。 陈大山见陈招娣如此坚决,沉默了一下,这才道:“既如此,那俺帮你寻摸一下,不过,怕是没多少人情愿这样干。” 陈家族人虽然团结,但也看什么事。 村里有人读书他们可以资助几十铜钱,也可以送上一袋米或者几个鸡蛋。 但是如果让全部家当拿出去供陈及冠读书,怕是没什么人情愿这样做。 负担太大了,一本启蒙书籍就得一两银子,笔墨纸砚更是消耗品,私塾的束修更是要二两银子。 怕是上了几年私塾,地契田契卖了都不一定够。 所以古代的读书人为什么地位高,还不是因为数量稀少。 而数量稀少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读书的开销大,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担的。 大家广为熟知的寒门学子,人家虽然叫寒门,但家境并不一定寒酸,起码祖上阔过,只是落魄了而已。 小池村这种情况,只能叫农门学子,连寒门都比不上。 陈大山说完这一句,又将一个布袋递过去,还指了指地上一捆木柴,“里面是两斤大米,给冠哥儿补补身子,俺估摸着你家的柴火不多了,给你打了一捆” 陈招娣不好意思低头,“七叔公,家里还有大米,你们已经帮了够多,可不敢再要了。” 木柴倒是可以收下,小弟受了风寒,离不开火盆。 她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扛不动木柴。 再说了,木柴同样不便宜,那些山头都是地主的,不允许百姓去拾柴。 每家每户的柴火都是绕老远去荒山野岭打的,所以显得很珍贵,哪怕是寒冬腊月也不舍得烧火取暖。 陈大山没说话,径直走进灶房,揭开盖子一看,米缸里面还有薄薄一层米,看着还能煮两碗米粥。 他将布袋里面的大米倒进米缸里,将盖子重新盖上。 随后拿着布袋,背着双手走出去,“招娣,把冠哥儿的身子养好,以后有事儿就招呼一声,大伙儿都在。” 陈招娣鼻头一酸,轻轻应了一声。 陈大山走出竹栅栏围成的院子,转头看了一眼土瓦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陈家要出一个人物,可以带着族人飞黄腾达,结果却英年早逝。 只能希望冠哥儿继承了他爹的天赋,在科举上有天赋。 如此的话,他愿意带着陈家所有族人,再赌一次,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要再供一个秀才出来。 他这次来问陈招娣,其实是因为幺儿子的请求,自家幺儿子看上招娣这女子了,让他来探探口风。 他也情愿招娣做自己的儿媳,毕竟是秀才的女儿,还算认识几个字,有一手刺绣的手艺,长得端正,品性优良。 可惜,要是招娣进门,就得用全部家当去供养冠哥儿读书。 他不能这样做,至少不能让家里人有饿死的风险。 再次叹一口气,他步行在村里的泥土路上,路上遇到不少族人,见他来的方向,便知他是去招娣家了。 于是纷纷打听冠哥儿的情况。 冠哥儿是秀才的儿子,平日饱受关注,也得大家关心。 陈大山知道他们的想法,如实说了陈及冠的情况,大伙儿纷纷松一口气。 回到家,幺儿子陈田立马冲过来,忐忑又期待看着他。 陈大山自顾自喝了一口水,也不看儿子,淡淡道:“我没给招娣说这回事儿。” 陈田一下就急了,“爹,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 陈大山瞪了一眼他,“招娣说了,想要娶她,就得送冠哥儿去读书,咱家哪儿来这么多银两?” 陈田来回走动两步,“冠哥儿读书本就是应有之举,大伙儿都愿意出力。” 陈大山冷哼一声,“你要是想娶招娣,俺不反对,但你得分家出去。” “爹,你这是要活活饿死俺,俺哪里供得起冠哥儿读书。” 陈大山烦躁摆手,“滚一边儿去,老子没心思给你操心这些。” 陈田失魂落魄来到屋子外面,坐在门槛上,看着白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 寒风打在身上,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在割肉,但他浑然不觉,脑海里不断浮现招娣的面容,一颗心却是冰冷疼痛。 随后,陈大山果然开始在村中寻摸,甚至连外村也没放过。 不到两天,招娣说的这番话便传遍了整个小池村,甚至已经向周边几个村子蔓延。 陈家族人听见这话,集体沉默,纷纷灭了心思。 村里的后生基本都中意陈招娣,毕竟陈招娣从小在秀才爹的影响下,与农村妇女明显不同。 身材高挑,脸蛋精致,有一手刺绣活儿,甚至还认识几个字。 不光如此,招娣身上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气质,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又白又整齐。 不像村里其他女子,一个个肤色蜡黄,脸蛋上点缀着雀斑,一张嘴就是一口龅牙。 但是招娣拿出这个条件,实在让他们很为难。 而其他村子的人听到招娣这话,毫不客气嘲笑。 谁家的男人会被蒙了心智,摊上这么大个负担。 甚至有些长舌妇大肆宣扬:陈招娣要变成老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 当然,她们不敢在小池村人面前说这些。 怕被揍,陈家族人虽然穷,但正因为穷,所以格外团结,不允许外村的人欺负。 一直在家里照顾陈及冠的陈招娣自然知道这些,但她也不在意。 她这辈子的心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冠哥儿读书科举。 这不仅仅是爹的遗愿,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而小池村的村尾,一座茅草屋孤零零的立在这里。 屋子外面,一个七尺壮汉正在打磨手中柴刀,大冷天,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麻衣,隐约间能看见壮硕的肌肉。 这壮汉虽然在磨刀,但双眼没有焦点,显然在走神。 一声高亢的鸡鸣响起,壮汉停下磨刀的动作,转身回到屋里,拿上两只熏兔,径直朝村中走去...... 第4章 去祠堂 今天天气相当不错。 冬日的暖阳悬挂在高空,洒下大片阳光。 万里乌云,碧蓝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倒扣在大地上。 山林青翠,寒风呼啸,大地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 竹栅栏围成的小院里,陈及冠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论语》。 线装的书籍已经泛黄,边缘处满是褶皱,记录着它的时光。 这本《论语》是秀才爹留给他的,秀才爹在读书这件事确实认真,这本《论语》不知被翻了多少遍,字里行间满是用毛笔做的批注。 阳光打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陈及冠看得很认真。 多亏了秀才爹,他自从两岁会开口说话后,便开始启蒙。 如今八岁,大部分的字都能识全,《三字经》和《千字文》更是能全文背诵。 经过两天的休养,身子已经彻底好了起来,于是他便来到院子,拿了一本《论语》细细看了起来。 《论语》他在前世自然是学过的,但学的时候囫囵吞枣,只能记得大概内容,理解的并不深。 但是里面的语句博大精深,有许多种理解方法。 比如未知生,焉知死这句话。 表面意思就是,不知道生的道理,又怎么知道死亡的道理? 但这句话从生命本质的角度理解的话,可以警示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珍惜和体验生命,追寻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因为我们无法了解生命起源和死后的情况,所以要尽可能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些内容是从秀才爹的批注里面看出来的,陈及冠看着觉得越发有道理。 毕竟二世为人,他现在能够静下心研读这些东西,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而且他发现自己恢复前世记忆以后,本就灵光的脑子变得更好用了。 书籍上的内容,只要自己认真记忆,基本上读了两遍就能记住。 如此一来,他就读得更起劲,对今后的科举多了一些信心。 虽然他有前世记忆,但一点儿不敢小看古代的科举难度。 爹能考上秀才,那真是人中龙凤,他的要求也不高,能考上秀才便知足。 只要能考上秀才,阿姐不但能过上好日子,还能连带着帮扶族人。 当然,要是自己天赋和机遇足够的话,举人也不是不能肖想一番,毕竟举人的特权更大,甚至有做官的机会。 说来也是奇怪,这个大景王朝虽然不存在历史轨迹上,但是根据他这八年的记忆来看,发展程度似乎已经到了明清时代。 甚至也有秦汉隋唐的历史,只是在元朝的时候发生了改变,一个姜姓武将顶住了成吉思汗的铁骑,建立了大宣王朝。 只不过大宣王朝也没抵挡住三百年的王朝寿命,最终被推翻,建立了大景王朝。 如今大景王朝已经过了五十载,当今乃是第三任皇帝,年号为安平。 经史子集与前世相同,用的是繁字体,也是因此,陈及冠对这个陌生的大景王朝还算适应。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衣食住行有些窘迫,特别是寡淡的饭菜,让他很不适应。 哪怕是为了以后能吃上一口肉,穿上细布棉衣,也得好好读书才是。 摇摇头,将这些繁杂的想法扔出脑袋,继续静心学习手中的《论语》。 一旁,陈招娣看着认真学习的小弟,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她知道小弟一向聪明,半岁能爬,一岁能走,两岁开口说话,三岁便能吟诗写字,读书天赋比爹还厉害。 但小弟以往可任性的紧,不想读书的时候怎么劝都没用。 这次落水以后,反倒乖巧了许多,不吵不闹,也不嫌弃饭菜不好吃,自己还知道看书了。 这是顶顶的好事,爹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的。 陈招娣想着想着,又有些心疼小弟,从小就没见过娘亲是什么样子,现在连爹都不在了。 往日无忧无虑的他,现在怕也知道伤心的滋味,所以这才懂得读书的重要性。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针线,轻步走进屋,拿着一床被子出来,盖在小弟的腿上。 迎着小弟清澈的双眼,她温声道:“风大,别再染上风寒了。” 说完,将旁边火盆里面的木炭挑出来,放在密封的陶罐里面。 这些木炭可不能浪费了,还能取暖用。 陈及冠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继续看手中的《论语》。 陈招娣动作没停,计算了一下天数,将自己和小弟头上的白色孝布摘掉。 “爹已经走了三个月,不用守孝了,冠哥儿,这两天我帮你打听一下哪家的夫子好些,把你送去私塾上学。” 陈及冠怔了一下,他压根没想到守孝这回事,也没计算这么多。 按理说应该守孝三年,但普通人家不会真这么做,一般是守孝三日或者日子,长一点儿就守孝三个月。 守孝期间,不碰荤腥,不出门行走,不谈婚论嫁,不庆祝生辰,以表达对逝者的尊敬与祷告。 大景王朝是十分重视孝道的,陈及冠能守孝三个月,传出去也是个好名声。 他放下书,跟着阿姐朝外面走去,准备去陈家的祠堂祭拜秀才爹。 秀才爹的灵位不在家里,而是在祠堂里,这可是一份殊荣,多少陈家族人羡慕不来的事情。 陈及冠扫了一眼阿姐拉着自己的手,明显能感觉到一层粗糙的茧子。 “阿姐,家里哪有银子送我去私塾?” 陈招娣温柔道:“这些事不要你操心,一切都有阿姐呢。” 一路走在村里,陈家族人见到他后,热情的不像话。 “冠哥儿好了?好了就行,好了就行。” “以后千万不敢一个人去塘子,这次还好有你爹娘保佑,没被水鬼带走。” “冠哥儿,瞧你脸色白的跟纸一样,来拿个鸡蛋去补补身子。” 陈及冠有些招架不住族人的热情,乖乖开口喊人,对他们拿过来的鸡蛋花生也是尽力拒绝。 大伙儿都不容易,他不能这么理所当然。 而大伙儿见他们是去祠堂,没活儿干的纷纷跟在他们后面。 特别是有几个小孩儿,在人群中对他挤眉弄眼,这都是以前玩的好的,掏鸟窝捏泥人,爬树下河,啥都干过。 陈及冠对他们笑笑,迈开小步子朝祠堂走去...... 第5章 族人的心意 陈家祠堂是整个小池村最好的建筑。 用的是青砖黑瓦,占地面积足足有一亩,跨过门槛一看,地面铺了石板,房梁交错纵横。 各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耳边还传来香烛的味道,让人格外安心。 吵闹的族人此时也安静下来,祠堂对于大伙儿来说是绝对神圣的地方,哪怕是贪玩的小孩子也不敢进入祠堂打闹。 陈及冠来到堂屋,里面是一张张高矮不一的黑漆方桌,形成台阶的模样。 方桌上则是数量不多的灵位,按照辈分依次排序,这些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后,才能把灵位供奉在祠堂里。 在最下面的一排方桌上,有且只有一个灵位,上面刻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陈青云。 这便是秀才老爹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串小字。 生于永治三年,于永治二十一年中童生功名,永治二十七年中秀才功名,逝于安平五年,享年四十五岁。 陈招娣没有进祠堂,只是在外面看着,族里的规矩便是这样,女子不得进入祠堂。 陈及冠捻香举步,插在香灰缸里,认真拜了拜。 又在里面站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 陈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冠哥儿,莫要辜负你爹的期望。” 说着,将一个荷包递了过来。 “知晓你要读书,族里凑了凑,莫要嫌弃。” 陈及冠拿着荷包,不算重,里面传来铜钱击打的清脆声音,这声音似乎直击心灵,让他眼眶一热。 这些铜钱,怕不是每家每户都贡献了一份力气,沉甸甸的险些让他拿不住。 他双膝着地,对着人群重重磕了一个头,“冠,不敢辜负族中期望,必头悬梁锥刺股,潜心用功,他日若有成就,当涌泉相报。” 声音虽然稚嫩,却坚定有力,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陈招娣见状,跟着跪下,头颅重重磕在石板上,直接磕破了皮,鲜血顺着皮肤滑落下来。 众人赶忙将姐弟俩扶起来,嘈杂的声音响起。 “冠哥儿,你这是做甚,你只要好好的就成了。” “就是就是,这只是大伙儿的一份心意,也就是村里没其他人读书,不然俺们也是一样的。” “快快起来,那句话咋说来着,莫要折了读书人的气节。” “冠哥儿,你是俺们看着长大的,以后缺啥了,就招呼一声,俺们还指望族里再出一位读书人嘞。” 陈及冠仰头看着族人,抿紧嘴唇,重重点头。 众人这才发笑,簇拥他走出祠堂。 陈大山走在他身边,说道:“冠哥儿,俺算着日子呢,你今天守孝结束,就可以去私塾了,俺早帮你打听好了。” “俺们白马镇有三个私塾,夫子都是秀才,镇上的私塾束修最贵,得要三两银子。” “望山村离咱们有些远,有二十里路,不过束修最便宜,只要一两银子。” “最好的夫子是青山村的周秀才,与你父亲是故交,品性上佳,学问扎实,你爹生前交代俺把你送到周秀才的私塾,你看如何?” 陈及冠自然没什么意见,“都听七叔公的。” 陈大山高兴点头,“周秀才招学子很严格,不过有你爹的关系在,想必是没问题的,招娣,束修六礼准备好没有,没有的话俺帮你张罗张罗。” “七叔公,俺早准备好了。”陈招娣回道。 “成,那挑个好日子,我陪你们去青山村。” 说着,到了分岔路口,正要分别的时候,陈田却突然开口,“招娣。” 陈招娣疑惑看着他,“田叔,咋了?” 一声田叔直接让陈田破防,他忍不住纠正,“招娣,你叫我田哥好了,我虽然比你高一个辈分,但年龄却是差不多了。” 陈招娣摇头,“这不成,长幼有序,俺爹教过我的。” 陈田还想说什么,陈大山直接一脚踹过去,黑着脸,“兔崽子,跟老子回去,别耽误冠哥儿回家休息。” 陈田只好垂头丧气离开,还不忘回头多看两眼陈招娣。 陈招娣没想太多,牵着小弟的手就往家里面走。 “冠哥儿,你累不累,阿姐背你好不好?” 陈及冠连忙摇头,“阿姐,我自己能走。” 以前他倒是经常让阿姐背自己,但恢复了前世记忆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成人的灵魂,哪里好意思再做出这种事情。 他们的屋子在村子的西南方向,不远处便是晒谷场,周边紧挨着四五户人家。 来到家门口,一个雕塑般的壮汉就站在原地不动。 大冷的天只穿着麻布短打,露出黝黑精壮的肌肉,身量很高,起码有七尺。 头发凌乱披在身后,浓眉大眼,鼻梁很高,五官立体,左脸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添了一分凶气。 “虎哥。” 陈招娣喊了一声壮汉,好奇道:“你站在这里干啥?我和冠哥儿去祠堂了。” 陈及冠也是好奇看着壮汉。 壮汉名叫苏虎,是一年前从外地逃难来的。 陈及冠对他的印象只有两点,第一点是哑巴,第二点便是很凶,让人不敢靠近。 哑巴当然是假的,只是苏虎作为一个外来人,外形又凶悍,因此融不进村子。 平时又不爱说话,所以村里的孩童私下都喊他哑巴。 苏虎在麻衣上擦了擦手心的热汗,结结巴巴道:“俺,俺来给冠哥儿送两只熏兔。” 姐弟俩这一看,才看到他手上拎的东西。 陈招娣邀请他来到院子里坐下,这才道:“虎哥,你的好意俺们心领了,熏兔你还是拿回去,俺们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苏虎挠挠后脑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将熏兔放在一旁,瓮声瓮气道:“不贵重,俺乐意给你们吃,俺,俺家里还有。” 陈招娣还是摇头,善解人意道:“虎哥,你一没田二没地,也就是族人心善,才让你占了一块地皮盖了一座茅草屋。” “这些熏兔你留着,拿去换些大米土豆也是好的。” 苏虎憨笑一声,“俺,俺家里还有吃的,这熏兔,就是给你们的,冠哥儿得吃肉补补身子。” 陈招娣闻言,无奈看了他一眼,只能接受,想着以后织一件厚点儿得衣服,投桃报李送回去...... 第6章 俺情愿供冠哥儿读书 送完熏兔之后,院子里一下陷入沉默。 苏虎高大的身躯坐在藤椅上,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草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及冠感觉有些无趣,重新拿起《论语》,自己一个人看了起来。 陈招娣不知道苏虎为什么还不走,只能道:“虎哥,你渴不渴,俺去给你倒杯水?” 苏虎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俺不渴。” 说着这话,苏虎这才抬头快速看了一眼陈招娣,这一眼立马让他瞪大双眼,左脸上的刀疤飞快抖动,一身的凶气都散发出来。 站起身捏紧拳头怒道:“谁打的你,俺去找他!” 陈招娣愣了一下,“没谁打俺呀。” 苏虎指着她的额头,“那你这是咋弄的,是不是谁朝你扔石头了。” 陈招娣有些哭笑不得,安抚道:“虎哥,这是我自己磕头弄的,村里谁敢打我?俺七叔公得押他去祠堂跪着。” 苏虎挠挠后脑勺,一下又变得憨厚,“真没人打你?” “真没,俺好好的,虎哥,你这脾气可得收敛一些,不能动不动就这么凶。” 老实说,刚才陈招娣是被吓到了,就连陈及冠也没心思看书了,生怕这凶人干点儿啥。 苏虎点点头,一边大步朝外面走去,一边道:“俺家里有草药,拿来给你敷一敷。” “诶,虎哥,俺这点儿伤口不打紧......” 话还没说完,苏虎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招娣和小弟对视一眼,摸了摸红肿的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农村女子哪有那么多讲究,最多去地里寻一块烂泥巴贴上去就好了。 没一会儿,气喘吁吁的苏虎便回来了,手上果真拿着草药。 捣碎以后,眼巴巴看着陈招娣。 陈招娣只能从他蒲扇般的大手接过草药,贴在了额头上 陈及冠感激道:“虎哥,谢谢你。” 苏虎惶恐摆手,“冠哥儿,担不起一个谢字,都是俺应该做的。” 陈及冠放下书,侧头好奇道:“哪里是你应该做的,你又不欠我们家。” 苏虎还是低头,瓮声瓮气道:“当初俺来到村子,是陈先生开了金口,俺才能留下,也是招娣给俺送了粮食,俺才能活下来。” 陈先生就是秀才爹。 陈及冠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以前要么贪玩,要么就被逼着在家里读书识字,对其他事了解的不多。 “虎哥,这些都是些不打紧的事儿。” 苏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他自己心中有一杆秤,谁对他好他都知道。 院子再次陷入沉默,陈及冠看出不对劲,苏虎上门绝对不只是为了送熏兔,指定是有事。 他直接问道:“虎哥,你是不是有事儿?” 陈招娣也好奇看着他,平时苏虎也会送一些野味,但一般放下野味就走了,连水都不会喝一口,有时候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今天却格外反常,一直没有离开的打算。 苏虎一张黝黑的脸庞憋得通红,手心止不住冒汗,结结巴巴说出一句话,“俺,俺情愿供冠哥儿读书。” 陈及冠皱眉头,一时间没明白啥意思,这两天他一直在屋里休养身子。 陈招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啥意思,脸庞一下就红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对这种事情是很害羞的。 她声音细细的,问道:“虎哥,你这是啥意思?” 说出口以后,苏虎干脆破罐子破摔,“俺说,俺情愿供冠哥儿读书,俺还可以入赘,田地俺都不要。” “俺爹是个猎户,俺也有一手打猎的本事,可以养活你和冠哥儿。” 陈及冠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对苏虎多了几分审视。 他现在只有一个亲人了,还是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之前一直没想到这方面,这时候苏虎提起,他才发现阿姐的岁数已然不小。 及笄已过三年,如今芳华十八。 这个岁数的女子,在古代基本都已成亲生娃,阿姐要是再不嫁人,就变成老姑娘了。 但是一想到阿姐要嫁人,他就心酸得很。 他仔细打量苏虎,接触不多,脾性不了解,但光看外形,当真是一条昂藏好汉。 身高七尺,肌肉虬结,上了战场怕是可以当个先锋将军。 家里独身一人,没有兄弟姊妹,更没有爹娘需要伺候,阿姐要是嫁过去不用受磋磨之苦。 而且听苏虎这意思,还愿意供养他读书,说明可以接受他和阿姐一起生活。 算得上是一个良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阿姐要自己喜欢。 陈招娣此时的脸庞已经红的可以滴出血了,她没想到这人会这么直白。 说实话,她对另一半是没什么想法的,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小弟。 只要小弟能和她一起生活,并且能够送小弟去读书,那她便心满意足了。 苏虎见她没回应,一颗心仿佛放在油锅里面煎熬一般。 “虎哥,你可想清楚,冠哥儿读书需要的银两可不是小数。” 思考良久,陈招娣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苏虎连忙拍打胸脯,发出沉重的闷哼声,“招娣,俺情愿,俺就是累死饿死,也要送冠哥儿去读书。” 陈招娣转身看向陈及冠,“冠哥儿,你情愿虎哥当你姐夫不?” 她将选择权交到自己小弟手上,要是小弟不同意这事儿,她也坚决不会同意。 苏虎忐忑看向陈及冠,一颗心扑通扑通,像是要飞出来了似的。 陈及冠面无表情,认真问道:“阿姐,这事儿你不该问我,嫁人的是你,我只有两点要求,是你自己所属的人,并且你所属之人要完全偏袒你。” 陈招娣笑了,因为她感受到了小弟对自己的维护。 “冠哥儿,俺对天发誓,以后俺要是对你阿姐有半点儿不好,就让老天降下一道天雷把我劈死!” 看着信誓旦旦的苏虎,陈招娣咬了咬嘴唇,说道:“虎哥,你要是情愿供冠哥儿读书,那俺就跟了你。” “不要你入赘,也不要三礼六聘,但家里的房契田契都是冠哥儿的,俺也没有嫁妆。” 听到这话,苏虎立马憨笑起来,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 第7章 广而告之 古代成亲的过程是十分繁琐的,比如三书六礼,提亲的话需要媒人作保,还要看双方的生辰八字。 光是三书六礼这一套下来,没有半年是不行的。 当然,这是大户人家的做法,普通老百姓连温饱都是问题,所以成亲便很简单了。 更别说陈招娣和苏虎两人都没了爹娘,所以就更简单了。 陈招娣将头发挽成妇人发髻,自己换上唯一一身没有补丁的粗布衣裳,还用胭脂点了点嘴唇。 别说,稍微收拾一下,气色便大不一样,一双杏仁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一般。 至于苏虎,回家洗了一个澡,将一头杂乱的头发用草绳捆起来,还用锋利的菜刀修理了一番杂乱的胡须。 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好歹穿的整齐。 随后,他直接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喜笑颜开朝陈家走去。 村里人见了,远远问道:“苏虎,你这是往哪里去?不在村里住了?” 苏虎不知道该怎么说,便道:“要住,要住。” 村里人打探不出消息,便一路跟着他前行。 没想到他一路来到了冠哥儿的家门口,径直走了进去。 族人纷纷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没过一会儿,陈招娣和苏虎并肩走了出来,众人心中纷纷明白。 在古代,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哪怕是在成亲前,也不允许和某个男子走近,更不可能出现并肩而行的情况。 不然,光是流言蜚语就能将一个女子杀死。 但现在陈招娣不仅挽上了妇人发髻,两人的胸口还挂着一根红色布条,可以说是明晃晃的告诉族人:俺们成亲了! 族人的神色有些复杂,村里这么多中意陈招娣的年轻后生,结果却让一个外来人娶走了。 但转念一想,按照陈招娣放出来的条件,怕是没人愿意把他娶回家。 也就没了双亲的苏虎,没有丝毫负担,说不定对他来说还是一桩好事。 毕竟他现在根本融入不进小池村,要是娶了陈招娣为妻,至少算是在小池村扎根了。 随着孩子出生,更是可以在村里打成一片。 两人一直来到陈大山这里。 陈大山是里正,同时也是族长,成亲这种东西必须要告知他,请他做见证人。 不然两人的关系无论是在官府层面,还是在社会层面,都是不受认可的。 陈大山见他们这幅模样,当即明白了一切,眼神复杂道:“招娣,你可想好了?” 他没问苏虎的意见,在他看来,苏虎能娶到招娣,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别的不说,冲着招娣和冠哥儿的关系,往后族人就不会对苏虎如此见外。 陈招娣点点头。 她一个人照顾不好冠哥儿,别的不说,家里的力气活儿她是做不了的。 家里的田地,水塘,如今全部租给了族人处理。 以往秀才爹还在的时候倒是还好,毕竟可以免税,但现在不能免税,租给别人,交完税几乎就不剩什么了。 不种也没办法,这些田地都是登记在册的,衙役会定时来收税,才不管你有没有种地。 现在苏虎上门,田地和水塘就可以操持起来。 陈大山叹一口气,“既如此,俺知晓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着,他语气一重,“招娣,要是苏虎对你有半分不好,你尽管招呼一声,大伙儿都在呢。” 苏虎连忙瓮声瓮气道:“七叔公,要是俺对招娣有半点儿不好,不用你们动手,俺自己就用刀了结了自己。” 陈招娣侧目看他,意外觉得这个凶悍的男人还挺顺眼的。 别的不说,至少安全感很足。 “招娣,哦不,以后该叫你苏陈氏了。” 陈大山笑笑,也为陈招娣感到高兴。 他一直焦虑陈招娣姐弟俩往后如何生活,毕竟家里没有个男人是不行的。 苏虎虽然才来一年,但品性这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家里的背景还算干净。 同样是益州人,不过所在家乡发了洪水,一连几个村子都被淹了,这才来到了陈家村。 听到苏陈氏三个字,陈招娣又脸红了,她现在还没适应自己的角色转变。 苏虎的听了很高兴,但注意力却没在陈大山身上,而是用铜铃大的双眼盯着屋里另外一个人。 陈田一脸失魂落魄,不时看一下他,眼中神色复杂无比。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陈田他自然是认识的,毕竟是里正的儿子。 可往常挺热情的一个人,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离开陈大山家,两人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村里转悠,变相宣布他们现在的关系。 每次遇到人,就将竹篮里的红鸡蛋拿出来,一家一个分出去。 这是农村的习俗,结婚和生孩子的时候,都得准备红鸡蛋,宣布这个喜讯。 当然,陈家自己的鸡蛋肯定是不够的,毕竟家里连只鸡都没有,家里的鸡蛋全都是村里族人送来的。 这鸡蛋是苏虎准备的,全是山上掏的鸟蛋和野鸡蛋。 个头很小,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好歹是一份心意。 族人也没嫌弃,拿到红鸡蛋后,好话一箩筐的说出来。 等回到家的时候,两人满面红光,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走进院子,陈招娣看着门窗上贴的“囍”字,张大嘴巴,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陈及冠将最后一笔落下,转头一看,咧嘴一嘴白牙,“阿姐,姐夫,你们回来了。” 一声姐夫让苏虎打了个激灵,连忙应是,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陈招娣看着屋里屋外贴着的红色囍字,感受着新婚的氛围,疑惑道:“冠哥儿,你哪来的红纸?” 陈及冠解释道:“家里没有红纸,但爹留下了一些朱砂,我把白纸涂红,再给写上的。” 陈招娣揽住他,“俺家冠哥儿就是厉害,这字写得真好看。” 苏虎附和点头,“就是,好看得紧。” 他不识字,只是感觉这字写得很漂亮,心中对冠哥儿更加尊重,毕竟自己的小舅子会写字识字,以后还要考取功名呢。 经过这一番折腾,时辰不早,血一般的夕阳靠在西方山峰上,染红一大片晚霞。 陈招娣走进灶房准备晚上的吃食,苏虎则拿起刀,开始劈柴...... 第8章 君子慎独 傍晚。 夕阳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留下漫天的灿烂红霞。 寒冷晚风肆虐,吹刮着巍然不动的山峰。 鸡鸣狗吠声在村中响起,不时还能听见孩童的哭叫。 竹栅栏围成的院子里,苏虎拎起柴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块粗大木柴应声落下。 再一看,地面上已经胡乱放着不少大小相同的木柴。 苏虎一口气抱起十多块木柴,依次垒在屋檐下方。 从屋里走出来的陈及冠看见这一幕,不由咂咂嘴巴。 姐夫的力气仿佛用不完似的,自从回来以后,一口气将家里的木柴给劈完,起码能够坚持烧到开春。 “姐夫,歇歇吧,该吃饭了。” 苏虎应了一声,快速将地面上的木柴放到屋檐下面,然后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陈招娣指了指院子东侧的水瓮,“去洗漱洗漱,瞧你一身的热汗,大冷的天也不怕受了风寒。” 苏虎有了指令,立马去水瓮旁,也不怕冷,直接双手捧着冷水浇在脸上。 陈招娣正端着一盆热水出来,见状顿时哭笑不得,咋像个野人似的,一点儿不懂得照顾自己。 来到堂屋,方桌上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米粥,米粥旁边则是一盆烤红薯。 陈及冠抽了抽鼻子,明显闻到一股肉香,走近一看,米粥上面漂着一层油花,里面甚至还能看到拇指大的肉粒。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肉是什么滋味了。 陈招娣用粗陶碗给他装了满满一碗肉粥,“冠哥儿,你快吃,你姐夫把家当都搬来了,还有两只熏过的野鸡,俺给切了一块。” 苏虎闻言,憨笑坐下,拿起一个烤红薯,也不剥皮,一口气吃了半个,“山里的野味多着呢,俺有时间再去打。” 陈及冠慢条斯理喝着肉粥,好奇问道:“姐夫,你在哪座山打的野味?” 小池村附近几座山头,大部分是官府的,其余的是那些地主员外的,都是有主之物。 陈家族人想要拾柴的话,要么朝山深处走,要么就是偷偷摸摸去这些有主的山头。 没被发现还好,要是被发现了,被告发的话,是要被押到县衙去的。 苏虎歪头想了想,“俺也不知晓是哪座山头,冠哥儿你放心,那些山头都是深山野林,没人管的。” 陈招娣皱眉,“虎哥,你莫不是去了山里头?” 她说的是土话,山里头就是深山的意思。 深山里的确没有被开发,但正是因为没有被开发,所以才显得危险重重。 连道路都没有,密密麻麻的丛林里面,说不定哪个地方就有一个蛇洞蚁窝,甚至还有山雾瘴气,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苏虎拍拍胸脯,“俺不怕的,俺从小就在山里长大。” 陈招娣劝道:“虎哥,俺们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种地,把水塘操持起来,打猎风险太大了。” 苏虎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是不认同。 种地才得几个粮食,满足温饱都够呛,更别提还要供冠哥儿读书。 陈及冠喝了半碗粥,这才发现阿姐和姐夫都没动肉粥,只是一个劲的吃烤红薯。 “阿姐,你煮了这么多肉粥,给你和姐夫也来上一碗。” 陈招娣摇头,“这粥是专门给你煮的,俺们吃这个就够了。” 苏虎认同点头,“冠哥儿,你得吃些好的,俺听说读书费脑子得很。” 陈及冠起身,拿来两个粗陶碗,给他们各自舀了一碗肉粥,义正严词道: “姊食糟糠,吾独食肉,此乃不孝之举,难道阿姐想让我当一个不孝之人?” 陈招娣听见前半句有些疑惑,但后一句是听懂的,只好端起肉粥,小口小口吃着。 苏虎纠结了一下,也端起肉粥,直接喝了一大口,烫得他面容扭曲,但嘴巴却是紧紧闭着,不肯吐出来。 陈招娣喝了两口,突然反应过来,“冠哥儿,咱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说你是不孝之人了。” 陈及冠正色摇头,“阿姐,书上说了,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苏虎只感觉一阵天文传到自己耳朵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铜铃大的双眼满是清澈的愚蠢。 见姐弟俩都在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冠哥儿好厉害,说的话俺都听不懂。” 陈招娣也没听懂,好奇问道:“冠哥儿,你刚才说的是啥意思?” 陈及冠解释道:“这是《中庸》上的一句话,意思是君子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注意自己的言行。” 陈招娣若有所思点头,“爹已经教你《中庸》了吗,俺咋不知道。” 秀才爹自然没教他这些,毕竟自己才八岁,才学完《三字经》,《千字文》等等类似启蒙的书籍。 但是他好歹有前世的记忆,知识面比普通人要广得多。 他随口解释道:“我看了爹留下来的书,里面有这一句。” 陈招娣眼里顿时充满佩服的神色,自己小弟就是聪明,自己看书就能悟出这么多道理。 她虽然也认识一些字,但是每次看完就忘了。 吃完饭,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天空黑麻麻的,云层堆积在天空,看不见丝毫星宿和月亮。 远方的山峰隐约有模糊的轮廓出现,小池村也陷入安静,显然夜晚没有娱乐活动。 陈招娣端来一个木盆,里面是热水,亲手将陈及冠的脚放进去,仔细按摩着。 “阿姐,我自己可以洗的。” 他脸色通红,毕竟是个成人灵魂,不太习惯被如此照顾。 陈招娣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忙活。 洗漱好后,陈及冠来到被窝里,时间尚早,但不睡觉完全无事可做。 看书是不可能的,一斤灯油得四五十文钱,都能买几刀肉来吃了。 所以古代才有凿壁偷光的故事,还不是因为自己点不起油灯。 陈招娣将火盆放在他床边,又给里面添了几块木炭,亲手试探了一下他被窝的温度,这才满意点头。 做完这些,她摸黑打开木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陈及冠看着漆黑的房顶,不一会儿,睡意上涌,沉沉睡了过去...... 第9章 徭役 安平六年。 正月,初五。 宜嫁娶,开光,解除,出火,拆卸。 忌作灶,安葬,祭祀,开市,纳采。 年关已过,天气依旧寒冷,今年的春节并不热闹,或者说往年的春节就没热闹过。 小池村的大伙儿连温饱都没解决,根本没心思庆祝这等节日,最多最多就是在除夕的时候煮上一个鸡蛋,便算是过年了。 这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或者说除夕过后的这几天阳光都相当明媚。 天空万里无云,巨日悬挂在空中,洒下无穷无尽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陈大山眯着眼睛,避开刺眼的阳光,踩着草鞋在村里通知消失。 没一会儿,便来到了村子的西南方向,从竹栅栏往里面看去,陈及冠坐在藤椅上,腰背挺得笔直,白皙修长的右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认真写着字。 陈大山欣慰点头,家里经过这么大的变故,冠哥儿算是成长了起来,晓得认真读书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陈及冠抬头,恭敬道:“七叔公。” 陈大山背着双手走进去,问道:“苏虎和你阿姐呢?” “他们去水塘清淤了。” 陈大山点头,“你继续读书,俺去找他们说个事儿。” 陈及冠问道:“是不是徭役下来了。” 每年的徭役都是春播前和秋收后,毕竟一年四季只有这两个时间段是农闲时节。 官府哪怕恨不得将百姓剥削完,但也不会竭泽而渔,不会在农忙时节征召百姓。 陈大山点头。 陈及冠放下毛笔,用砚台将白纸镇住,将桌子搬到了屋里里面,“七叔公,我同你一起去。” 练了半天字,身心略微疲惫,正好走出去放松放松。 正好听一听今年的徭役是什么,希望不是什么太累的活儿。 往常他们家是不会有徭役的,毕竟爹有秀才功名,可以免除徭役。 但现在秀才爹死了就没办法了,必须出一个人去服徭役。 而他们家,只有刚进门的苏虎顶上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苏虎也算是得到了陈及冠的认可。 脑子不太灵光,但分得清谁好谁坏,一身力气更是无人能比,三百斤重的磨盘,一个人就能轻松抬起来。 而且干活很卖力,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直到夜晚才回来。 这不,当陈大山带着他来到水塘旁时,赤裸着上身的苏虎正踩在水塘里,一身精壮的肌肉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手里拿着锄头,将黑色淤泥全部铲到竹编簸箕里面,将水塘的空间腾出来,好准备种植莲藕和养鱼。 水塘也算是这一片地界的特色,有资产的人家都乐意挖上一口水塘,反正这里一年四季没缺过水。 挖出来的淤泥也不能浪费,这些可是上好的沃土,送到地里喂养庄稼,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苏虎,忙着呢。” 陈大山看着干活麻利的苏虎,也不由得咂舌,真真像头使不完力气的青牛似的。 苏虎抬头一看,擦了擦脸上的淤泥,咧嘴一笑,“七叔公,冠哥儿,你们咋来了。” 陈招娣赶忙放下手中鱼苗,急步走过来,“冠哥儿,你当心些,别掉下去了。” 她现在都有心理阴影,生怕小弟再次落水。 陈及冠往后面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很安全。 陈大山也没闲着,挽起裤脚,直接缩到了水塘里,一边帮忙,一边道:“上头下发徭役了,今年每家每户都得出一个人,可以用银钱抵,三两银子一个人。” 陈招娣愣了一下,她把徭役这回事忘了个干净,毕竟从自己记事起家里就没服过徭役。 但她是知道徭役的辛苦的,一时间担忧看向了自家男人。 苏虎倒是不怎么在意,徭役虽然累,但对他来说不算个事儿,反正自己的力气有的是。 别人见他长相凶悍,也不敢欺负他,就连监工都不敢朝他挥鞭子。 “今年的徭役是干啥?” “去县城俢码头,是个重活。” 徭役最怕的就是铺桥筑城,俢码头也在其中。 毕竟建码头用的材料都是厚重的花岗岩和结实的古木,这些材料要是砸在人身上,轻易就会把人砸成肉饼。 陈招娣一听,眼眶立马就红了。 苏虎自身反倒不怎么在意,他脑子虽然不灵光,但干活可是一把好手,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随后他又问了一下什么时候去服徭役,陈大山说后天大伙儿一起出发,也好有个伴。 苏虎松了一口气,“正好,明天能把冠哥儿送到私塾去,不能耽误了冠哥儿读书。” 陈大山点头,“成,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青山村寻周夫子,束修六礼可都准备妥当?” 陈招娣点头,“早都准备好了,这几天一直在看期辰,明天倒是个良辰吉日。” 一直沉默的陈及冠突然开口,“七叔公。” 陈大山转头看他,少年穿着一身灰色麻布,墨一般的头发整齐束在身后,皮肤白皙,五官立体,身上自有一股文人气质。 他不敢轻视,“冠哥儿,咋了?” 陈及冠拱手,“劳烦七叔公在外多关照一些我姐夫,不要让他受了欺负。” 服徭役是个危险活计,不仅是干活的时候危险,而且很容易发生排挤和争吵。 所以服徭役的时候都是以家族或者村子为集体,一起抱团取暖。 陈家族人一向团结,倒是不用担心,但姐夫毕竟是外来的,要是受了排挤,可就不好了。 陈大山愣了一下,洒然一笑,“冠哥儿,瞧你说的这话,苏虎也是咱们村的人,大伙儿心里都记着呢,而且他个头这么大,往哪一站,谁都不敢欺负俺们陈家人。” 苏虎见小舅子这么说,心里暖洋洋的,一直呲着大牙憨笑。 陈及冠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既如此,就多谢七叔公了。” 陈招娣给小弟整理了一下衣服,“冠哥儿,这些事不要你操心,安心读书科举便是了。” 陈及冠沉默点头,心里思索有没有什么来钱的门道,下一次的徭役,最好能用银钱直接抵了。 但他前世一直待在学校,学习能力尚可,但对于赚钱却一窍不通,白糖肥皂什么的完全不会。 看来,还是只能从读书方面想办法了...... 第10章 拜师前 第二天。 万籁俱寂。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光亮,小心翼翼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 当第一缕阳光射穿薄雾,陈招娣和苏虎从泥瓦房走了出来。 两人动作很轻,说话也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吵到了陈及冠。 来到灶房,苏虎开始生火烧水,陈招娣则拿来一个粗陶碗,将一个鸡蛋打进去。 等水烧开以后,冲到鸡蛋里面,用筷子快速搅匀,随后放到锅里蒸了起来。 这是小弟的吃食,至于她和苏虎,煮几个红薯就算了事。 在蒸鸡蛋羹的空隙,她来到东侧的屋子,轻轻推开木门,来到床边,看着睡得正熟的小弟,眼里满是温柔的神色。 陈及冠若有所感,睁开眼睛,见是她,慵懒喊了一声,“阿姐。” 刚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让陈招娣心情一下便好了起来。 “冠哥儿,该起了,今天得去拜见周夫子。” 陈及冠点点头,每天晚上睡得极早,睡眠肯定是够的。 坐起身,陈招娣阻止他掀开被子的举动,拿着一把木梳坐在他身后,温声道:“早上的风寒重,头发梳好再起来。” 阿姐的动作很温柔,木梳上下走动,一头墨发很快变得整整齐齐。 陈招娣灵活的双手将一部分一部分头发在头顶扎起来,像是一个小牛犊,十分可爱。 剩余的头发则用一根青色丝带束起来,整齐放在背后,看着像是一个小大人。 直到这时,阿姐才允许他起身,将一件灰白色的长袍亲手给他穿上。 长袍是用木棉布制作而成,手感细腻,远不是粗糙的麻布能比拟的。 陈及冠一边张开双手任由阿姐整理,一边问道:“阿姐,家里哪里来的棉布?” 陈招娣笑笑,“我把爹的衣服给裁了一件,给你做成的,冠哥儿去了私塾,自然不能穿的太过寒酸。” 陈招娣给他抚平长袍上的褶皱,仔细打量一眼,满意点头,“冠哥儿就是俊俏,日后长开了不知会迷倒多少良家女子。” 陈及冠将双脚塞进布鞋,来到院子的水瓮旁,打量自己起来。 墨发自然下垂,左右留有发髻,用一条青色丝带系成桃形,戴着四方平定巾,看起来可爱之中不失礼仪。 一身灰白色的棉质圆领长袍,将小小的个子衬托的高挑修长,腰间束着一条蓝带,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布鞋。 脸蛋白净红润,五官精致立体,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像是装着星空。 看起来,真是一个翩翩读书少年郎,当真是哪家的公子偷跑出来似的。 陈及冠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就这副相貌,日后要是要是进了官场,给人的第一印象便差不了。 古代人对相貌是极为看重的,往往一个人的面相就能决定他在官场能走多远。 在科举考试中,最后一轮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相貌更是重中之重,广为熟知的探花郎,便是相貌卓越之人。 感谢素未谋面的娘亲和秀才爹,给了他这副上好的皮囊。 不再多想,他踩着布鞋,朝堂屋走去。 阿姐正好端着一碗鸡蛋羹走进来,鸡蛋羹最上面还滴了几滴酱油,往上升腾着热气,让人一看便食欲大动。 一碗鸡蛋羹吃完,肚子填了个半饱,又吃了半个红薯,这才心满意足摸了摸肚子。 陈招娣给他清点束修六礼,全部放在背篼里,等会儿让苏虎送他过去。 束修六礼分别是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每一样都有寓意在里面。 肉干,寓意敬谢师恩,拜师为父。 芹菜,寓意学子要业精于勤,不得懈怠,“芹”与“勤”乃是谐音。 龙眼干,寓意学子从此启窍生智,古人将龙眼干比作脑中灵核。 莲子,寓意老师将苦心教育,视学子为亲子。 红枣,寓意学子早日高中,状元及第。 红豆,寓意学子能宏图大展,有个锦绣前程。 这些东西除了肉干以外,并不贵重,数量也不多,只是一个象征意义。 将六礼准备好后,陈招娣又将一个荷包放在苏虎手上,这便是私塾所收的束修了。 周秀才所要求的束修中规中矩,一年二两银子,已经是一个相当公道的价格。 毕竟周秀才的学识远近闻名,不少学子舍近求远都要前来求学,但周秀才对学子的要求不低。 具体是什么要求,只有去了才知道。 收拾妥当,陈大山赶着一辆牛车上门,吆喝道:“冠哥儿,该出发了。” 陈及冠整理一下衣袍,步伐不快不慢朝外面走去,背着竹编背篼的苏虎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苏虎的背后还别着一把柴刀,这是他出门的习惯,也好应对各种意外情况。 陈大山将陈及冠放在牛车上,自己和苏虎则步行在牛车旁边。 这头大水牛是陈家村唯一的一头牛,金贵的很,哪怕是人饿着肚子也不敢让这头水牛饿着肚子。 当然,这头水牛不属于村里任何一户,谁要用的时候,仔细照顾着就行了。 至于这头水牛是如何来的,陈及冠依稀记得是老爹中秀才以后,花了十多两银子买了一头交给村里人使用。 秀才爹虽然读书读魔怔了,但对村里人是极好的,回报了不少。 这也是为什么,村里人为什么如此照顾他们姐弟俩的原因。 牛车在蜿蜒的泥土路上摇摇晃晃,陈及冠看着身后的村子,再次感受到了宗族的力量。 投桃报李,日后他要是能考取功名,自当效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范。 当然,紧要之事是能成功拜师,想要读书科举,没有一个好老师是万万不行的。 先不说科举考试之中的种种门道,单单是各种经典的理解,没有老师带领,是根本学不会的。 想着这些,他也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了周夫子的眼。 小池村距离青山村约莫有十里路,不算远,但也不算近。 牛车往前行驶三里地,便来到了官道上。 官道是能容下两辆马车并行通过的土坯路,路面上没有一根杂草,足以说明这些土坯有多结实...... 第11章 故人之子 沿着官道继续前行十里路,旁边出现一条岔路,从这条岔路再走上五里路,就到了青山村。 此时旭日高升,朝阳将晨雾渲染成了金色,往前方看去,山间的云海也变成了金色,朦胧中能看见一轮红色的圆日。 清晨的空气中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似乎心胸都变得更加开阔。 陈及冠坐在牛车上,目不转定盯着这幅美景,一时间有了作诗的想法。 可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蹩脚的一句:“日出而林霏开,云奔而金光现。” 这还是他借鉴了前世的一首诗,不然根本想不出来。 没办法,前世根本没有作诗的经验,在快节奏的生活节奏下,对于诗情画意什么的也不关注。 一路来到青山村,青山村的确是一座坐落在山腰上的村子。 村子并不密集,点缀在山腰各处,每座屋子之间有密密麻麻的梯田相连。 如花卷一般一层层盘上去的梯田,在日出以后,水面如镜光反射,看上去好像有无数个朝阳蕴藏在梯田中一样。 云雾笼罩在山脚,整座青山村好似仙境,这里的时间仿佛变得缓慢。 一直来到青山村里面,一个勤劳的庄稼汉穿着麻布大褂,正用钉耙松田间泥土,为春播做准备。 见了他们后,立马露出警惕的目光,将手里的钉耙指着他们,“你们是哪个村的,来俺们青山村做啥?” 古代出行很严格,需要路引,所以一个村子基本上很少有外人到来。 陈大山回道:“老哥,俺是小池村的里正,今日是带家里的小子来拜师周夫子的。” 庄稼汉闻言,紧皱的眉头稍微松缓,“原来是寻周夫子的,沿这条石板路再走上七八百步就到了。” 三人继续往山中驶去,陈及冠这时候也从牛车上下来,徒步朝山上走去。 “冠哥儿,好端端的下来做甚,别把腿脚累着了。” 陈及冠摇头,一边埋头走在石板路上,一边道:“拜师需心诚,双脚赶路,以示对周夫子的尊敬。” 恍惚之间,陈大山仿佛看到了陈青云的模样,多年以前他求学,何尝不是这番虔诚的心态。 他笑笑,心中老怀大慰,小池村看样子又可以出人物了。 石板路比蜿蜒的山路要好走许多,而一路看过来的屋子基本都是泥瓦房,很少看见茅草屋。 这些方面都反映出青山村是个富裕村子,至少比小池村要好许多。 当然,如果秀才爹还活着的话,日后小池村未必不能发展成这样子,毕竟一个秀才对于农村地界来说,已经是拍马赶不上的大人物。 哪怕是那些地主老爷都不敢招惹一名秀才,不然一纸状告到官府,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再说了,就算官府不理,这些读书人有的是同窗,指不定哪一个同窗就是一个官老爷。 闲话不提,一路来到山上,下方的美景更加震撼,仿佛走在了云海上面一般。 青山村的确是一个好地方,要是放在后世,绝对可以开发成农家乐或者风景区。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读书,一颗浮躁的心能够安静下来。 一路来到梯田最上方,一座占地规模不小的青砖大瓦房映入眼帘。 主体采用砖木结构,黛瓦白墙,甚至用了大量青砖围成了两人高的院子,将外面的视线牢牢遮挡。 陈大山羡慕看着这座青砖大瓦房,有感而发,“冠哥儿,你爹本来准备考上举人就请工匠来建一座青砖瓦房,可惜......” 陈及冠目光平静,“七叔公,他日若是我得势,必要小池村每家每户都盖上青砖瓦房。” 陈大山含笑看他,心中只当小孩子说笑,想让村里人都盖上青砖瓦房,怕是得考上举人当了县老爷才行。 陈大山走上前,轻轻用铜环扣了扣黑漆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应声打开,一个两鬓斑白,穿着棉质长袍,约莫五十岁的老者打开门,一双深邃双眼上下打量他们。 陈大山佝偻高大的身躯,略显局促道:“老先生,俺们是带家里的小子前来求学的,不知可否向周先生通禀一声?” 老者摆摆手,“当不起一声老先生,老汉俺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幸亏周先生提携,才当了一个管家,你们称俺为许伯就好。” 说完,将大门打开一半,领着他们进去。 走近一看,地面铺着干净的石板,三进三出的院子雕梁画栋,瞧着便让人心生羡慕。 越往里面走,耳边朗朗读书声越发清晰,让他们忍不住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了这些学子。 最为局促的当属苏虎,他感觉这地方神圣异常,与自己格格不入,生怕犯了错。 一直来到堂屋,两侧摆放着太师椅和茶几,墙壁上挂着字画,瞧着像是会客的地方。 许伯让他们坐下,亲自给他们倒上一杯热气氤氲的茶水。 陈大山和苏虎不敢坐实,半边屁股落在外面,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陈及冠毕竟有个成人灵魂,见识要多许多,倒是泰然自若,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略微下垂,显得很安静。 许伯不经意打量一番他,心中微微惊讶,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依稀能看出故人的模样。 小池村? 姓陈? 是了,大概是陈先生的公子。 他叹一口气,折身朝外面走去,来到一处学堂外面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的读书声停止,一个穿着青色长袍,蓄着美髯的中年人手持戒尺走了出来。 中年人身高中等,面容普通,头上戴着四方定平巾,衣袍肥大,走动的时候翩翩飞舞,身上有很重的儒雅气质。 许伯递上一杯不热不冷的茶,轻声道:“先生,有故人之子来访,意为求学。” 周夫子好奇的哦了一声,“哪位故人之子?” “小池村,耳东姓。” 周秀才愣了一下,看向院子外的天空,怅然感叹:“青云兄,实在可惜,天妒其才,被心魔所困,竟然早早夭折。” 他迈着四方步朝堂屋走去,“罢了,去见见这位故人之子......” 第12章 叙旧 周秀才来到堂屋,陈及冠立马起身,执手恭敬行礼,“小子陈及冠,见过夫子。” 陈大山和苏虎有模学样,低头喊了一声见过夫子。 周秀才径直来到主位坐下,喝了一口茶水,这才道:“不必多礼,各自落座吧。” 陈及冠这才回到座位上,目光转向主位,扫了一眼周秀才的面容,随后没有直视他的双眼,而是盯着对方的鼻子。 心中微微愕然,他依稀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周秀才,记忆有些模糊,似乎是很小的时候。 周秀才没有说话,而是盯着陈及冠的面容细细打量。 面冠如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鼻梁高挺,五官立体,眼角处点了一颗黑痣,仔细一打扮,说是女儿家都有人相信。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另外一副更加成熟的面容,眼神恍惚,思绪被拉到过去。 昔日青云兄何尝不是如此,乃是他们同窗中最为卓越之人。 不管是才学,还是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不知惹得多少女子倾心。 如今他的儿子,完全继承了青云兄的相貌,甚至还超出不少,第一印象便差不了。 可惜,花开花谢,物是人非,青云兄,竟然英年早逝,再也不能与他赏月吟诗。 他莫名叹了一口气,收拢思绪,温声道:“冠哥儿,可记得我否?” 冠哥儿三个字一出,陈及冠便知道周秀才并不是以一位夫子的身份自处,而是以一位长辈的身份坐在他面前。 模糊的记忆得到证实,他眼眶一红,哽咽道:“周叔,我爹不在了!” 感情一半真一半假,拥有一个成人灵魂的他太懂得如何打感情牌。 周秀才鼻尖一酸,连忙来到他旁边,握着他的手,轻拍他的肩膀,“冠哥儿,莫要伤心,莫要伤心。” 陈及冠擦了擦眼角,“我不哭,爹要是看见了,怕又要训斥我,他常教导我男儿有泪不轻弹。” 瞧瞧,多懂事一个孩子。 周秀才声音更加温柔,“冠哥儿,你是个好的,如此挂念你爹,可惜,当时我游学在外,不然还能劝导你爹。” “劳烦周叔关心了,我爹泉下有知,想必会开怀的。” 周秀才目光怜悯,“昔日青云兄是何等意气风发,可惜,可惜,天不遂人愿,反倒我等平庸之辈,早早认清现实。” 说着,他轻轻摇晃脑袋,“罢了罢了,旧事休要重提,免得勾起伤悲,冠哥儿,你可记得我小时候将你抱于怀中?” 陈及冠压下对秀才爹的好奇,他现在才发现对秀才爹的了解太少了。 他眨眨眼睛,回忆道:“依稀记得,约莫是我三岁的时候,您那时候还考校我的《三字经》。” 周秀才开怀大笑,“是了,冠哥儿,你的记性比你爹要好,如此年幼的事情都还记得。” “当时你可调皮的紧,答对以后,非缠着我给你买糖葫芦,我拿不出来,你倒是又哭又闹。” “最后挨了你爹一顿板子,这才老实下来,但下次我再见你,你竟然装作不认识我,倒是小心眼如此。” 陈及冠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周叔莫怪,当时年幼不懂事。” 周秀才摆摆手,感叹道:“我岂会与一介稚子较真,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感觉好笑罢了。” “唉,时间飞逝,仔细一想,你如今已经八岁了吧......” 经过一番叙旧,两人的关系拉近不少,陈及冠松了一口气,心中默默感谢老爹,虽然家底没有了,但至少留下了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陈大山与苏虎两人全程不敢说话,不时敬佩看一眼陈及冠。 瞧瞧人家才八岁,就能在秀才先生面前侃侃而谈,没有丝毫怯场。 不像他们,连插一句话都不敢。 不过他们也插不进去,两人说的话半文半白,他们只能依稀听懂一些。 叙事足足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周秀才这才打住,回到主位上,喝了一口茶水,声音多了一丝郑重,“冠哥儿,此次上门,你是前来求学的?” 陈及冠站起身,再次执手,语气坚定,“正是,望先生成全。” 周秀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清脆的击打声像是敲在心脏跳动的脉动上。 半晌,这才开口,“你如今年方几岁?” “回先生,小子今年八周岁。” “正是稚子心性,可能静心读书?” 古人读书普遍偏迟,毕竟心性未定,去了私塾也是白白花费银两。 有许多孩童都是过了十岁才开始启蒙读书,当然,这一点不适用那些大户人家,他们银两多的是,往往在孩童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启蒙读书。 陈及冠面容严肃,“望先生周知,冠虽幼,但向学之心坚定,话语空白,唯有时间可证。” 意思就是说话并没有信服力,一切留给时间来证明。 周秀才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青云兄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仅仅八岁,谈吐大方,条理清晰,让人下意识忽略掉对方的年龄。 他继续问道:“向学之心坚定?不知求学为何?” 青云兄的儿子他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但不妨碍他探一探底,如此才好因材施教。 其实从刚才一番对话,他便已经起了爱才之心,哪怕不是故人之子,他也会收下。 陈及冠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略微思索一番,便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回答:“小子求学,一为明理见天下,二为造福族人,乃至于造福一县百姓,一府百姓,造福天下百姓!” 声音稚嫩却铿锵有力,仿佛有洪钟在耳边敲响一般! 周秀才听见这话,搓了搓手指,久久没有说话。 “善,大善!” 周秀才起身,来回走动两步,激动的面红耳赤,“冠哥儿,你仅仅启蒙,便如如此见识,当真是早慧之人。” “我辈读书之人,就该有如此志向,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冠哥儿,日后你可莫要忘了今日志向。” 陈及冠回想骨瘦如柴的族人,回想大伙儿面对徭役时的绝望,回想他们对自己殷切的希望。 重重点头,“冠,必不忘初心!” ...... 第13章 拜师成功 “善!” 周秀才喝了一口茶水,压制住激动的心情。 他完全刷新了以往对陈及冠的印象。 几年前他去过小池村几次,对这个幼童的印象就是长得可爱乖巧,有点儿小聪慧,但同时也调皮任性得紧,一点儿小事都能记很久。 其余的,他便没什么印象,毕竟总共没见过几次。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孩子是个上好的读书苗子。 说话谈吐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岁小儿,所思所想有很大成长,年纪轻轻便有自己的思想。 这很难得。 加上故人之子这个滤镜,很难让他不升起好感。 他赞赏看着陈及冠,话若春风拂面,“冠哥儿,不知启蒙书物读到哪一本了。” 这算是认可了陈及冠,已然有了将他收为学子的打算,开始探究他的学问基础。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千家诗》,均已熟记。” 秀才爹对他的学问方面抓得很紧,自从两岁会说话以后,便开始对他启蒙,这些书籍全都学过。 加上这段时间的温习,以及前世知识的融合,区区启蒙书物的确不在话下。 周秀才认可点头,“《三字经》背诵于我耳。” 陈及冠挺直腰背,字正腔圆的官话脱口而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 等背了差不多一半以后,周秀才这才伸手打住,问道:“昔孟母,择邻处,何解?” 光会背诵是没用的,要深入理解每一处意思才行。 “意思是孟子的母亲为了给孟子提供良好的环境,搬了三次家,这句话告诉我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需要选择良师益友,不可滥交狐朋狗友。” 周秀才眼睛一亮,哪怕是他学堂里的学子,能够说出前半句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冠哥儿居然能够举一反三,延伸出自己的理解,说出启示意义。 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美髯,继续问道:“《千字文》中,金生丽水,玉出昆仑,何解?” 陈及冠略微思索,答道:“黄金是在丽水这个地方产出的,玉石是在昆仑这个地方产出的。” “这句话的应当是想告诉我们,各个地方的风俗人情不同,各有各的特性。” 周秀才点头,“不错,最后一个问题,读完《弟子规》,你有何感悟。” 这不是对单独一句话进行理解,而是扩大到整本书。 陈及冠沉吟两三息,声音不快不慢,“回先生,《弟子规》在教导小子,在家里要孝敬父母,尊重兄长。” “在外要谦虚内敛,善待他人,谨记君子慎独。” “在此的基础上,还要日夜学习,感怀师恩,不得松懈。” 周秀才抚掌,感叹道:“青云兄当真是生养了个好儿子。” 陈及冠低头,“先生过奖。” 周秀才见他不骄不躁,更是满意,“冠哥儿,我欲收你为关门弟子,你可愿意?” 陈及冠愣了一下,当即执了一个弟子礼,“小子不胜荣幸。” 周秀才哈哈大笑,“束修六礼可带来了?” 陈大山连忙道:“带来了带来了。” 周秀才朝许伯使了一个眼神,后者立马轻步走了出来。 等他回到堂屋,已经端了一盆清水,拿着一支毛笔,一盘朱砂,一个画轴。 周秀才站起身,朗声道:“大景王朝乙巳蛇年,戊寅月,癸卯日,吾周礼平欲收陈及冠为关门弟子,请圣人莅临见证。” 说着,将画轴打开,里面是一个孔圣人的画像。 头戴青色方巾,面容宽大,露出两颗牙齿,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身体前倾,一副很谦和的样子。 这便是文道圣人,孔仲尼,当这幅画像展开的时候,气氛一下变得庄严肃穆。 周秀才来到陈及冠面前,亲手给他整理长袍和方巾,面容严肃,声音铿锵有力,“第一礼,当正衣冠,以示求学之心真诚。” 陈及冠低头,表示自己的尊敬之色。 整理好衣冠,周礼平拿着他的双手放在铜盆里,正反各洗一次,用毛巾擦拭干净。 “第二礼,盥洗礼,净手净心,去除杂念。” “第三礼,为叩首礼。” 一旁的许伯正想提醒,却见陈及冠已经撩起衣袍,跪在了地上,认真三跪九叩。 周礼平坦然受了这一礼,亲手将他扶起来。 随后拿起毛笔,蘸上朱砂,在他眉心处点了一颗红痣。 “拜师第四礼,朱砂启智,开启慧根,文气聚来。” 陈及冠只是感觉额头有些清凉,其余的倒是没感觉到,毕竟这只是一个仪式。 “第五礼,赠拜师礼。” 陈及冠从姐夫手中接过六礼,恭恭敬敬递过去。 周礼平一一接过。 “最后一礼,吉时献茶。” 陈及冠接过许伯递过来的茶水,双手端着,低着头,小步上前,声音哽咽中不失尊敬:“夫子,请用茶。” 这时候就可以改口,不再称呼先生,而是称呼夫子。 周礼平皱眉,戒尺不轻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 “冠哥儿,你该称呼我为老师,你乃为师的关门弟子。” 陈及冠这才反应过来,普通学子与关门弟子之间有云泥般的差别。 普通学子只是有一个学习的机会,但关门弟子却可以继承老师的所有衣钵,关系可以比之父子。 他连忙道:“老师,请用茶。” 周礼平满意接过,轻轻嘬了一口,然后欣慰看着他,拿出一本书籍,上面写着《九章算术》。 “你父亲想必给你留了不少书籍,今日将《九章算术》赠予你,要你知晓,读书不止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同样不可或缺。” 拥有前世记忆的陈及冠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感激接过,“弟子定铭记于心。” 周礼平开怀大笑,吩咐许伯:“去备上一桌饭菜,今日当浮一大白。” 许伯应声退下,周秀才则亲昵的来到陈及冠身边,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打探他的学问程度,好制定教学计划。 越探究越是惊喜,冠哥儿不仅学完了启蒙书物,连《论语》也自学了一部分,而且理解程度不低...... 第14章 夫子的提议 不知不觉,日头已到正午。 浓雾早已散去,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一片片梯田像是玻璃镜子一般,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奇形怪状的云朵漂浮在空中,好似在变化世间的万事万物。 许伯来到堂屋,恭敬道:“夫子,饭菜已准备齐全。” 周礼平起身,“同去,今日乃是家宴,各位不必拘束。” 陈及冠很自然的跟在老师身后,陈大山与苏虎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忐忑。 他们心底为冠哥儿成功入学感到高兴,但是没想到还要和夫子一起吃饭。 这可太折煞他们了,他们什么身份,能上了秀才老爷的饭桌。 陈及冠察觉出了他们的异样,转过头给了他们一个肯定的眼神。 两人这才忐忑跟在身后,来到了饭厅。 哪怕是饭厅,依旧铺了石板砖,一张黑木圆桌摆在正中央,上面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四菜一汤,两肉三素,分别是白菜炒肉,一盘烤鸭,除此之外还有一桶米饭。 饭菜蒸腾出热气,闻着便让人食欲大振,陈及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恢复记忆以后,他这口腹之欲就没满足过,虽然平日在家里吃的是最好的,但也寡淡无味。 更何况他还有前世记忆,对现代那些吃食想念的不行,今日中午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吃一顿。 周秀才坐在主位上,拉着陈及冠坐在旁边,看着正在给他倒酒的许伯,皱眉问道:“彩儿他们呢。” “爹爹,我来了。” 一道清脆如百灵鸟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大红色棉袄,头发梳成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面容与周礼平并不相像,看起来粉雕玉琢,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了风华之色,看着就是个美人胚子。 小女孩旁边则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棉袄,头发整齐披在身后,面容普通,倒是与周礼平有三分相似。 周礼平见到他们,脸上露出笑意,伸出双手将小女孩抱住,介绍道:“冠哥儿,这是我的幼女,周云彩,与你同年,只不过小三月,这是我家仲子,周云文,也在学堂读书。” “此外,我家大儿目前在县学就读,正在准备院试。” 陈及冠起身,一一行礼,“陈及冠,见过彩妹,见过文哥儿。” 周云文同样拱手,文质彬彬,“冠弟不必如此多礼。” 周云彩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里好似泛出星星,奶声奶气道:“爹爹,这人比哥哥俊俏多了。” 周云文猛的咳嗽两声,周礼平则哈哈大笑,“以后你可以常见到冠哥儿,他也要在学堂上学了。” 周云彩拍拍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冠哥,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学堂里没一个人敢欺负我。” 陈及冠微笑,“既如此,多谢彩妹了。” 周云彩见他笑得灿烂,脸庞一下红了,埋到爹爹的怀里,不敢看他。 陈及冠哑然失笑,倒是感觉有趣。 周礼平将她放到凳子上,板着脸,“贵客面前,不可失了礼仪,爹爹以往就是如此教导你的?” 周云彩撇撇嘴,乖乖坐好。 周礼平让许伯给陈大山和苏虎倒上酒,两人诚惶诚恐端起酒杯。 随后周礼平率先动筷,给陈及冠夹了一筷子鸭肉,众人这才开始动筷。 陈及冠吃饭依旧慢条斯理,看起来优雅美观,周云彩悄悄关注他,见状收敛自己的动作,注意自己的行为。 食不言寝不语,周家的规矩显然做的极好,饭厅里只有碗筷敲击的轻微声音。 吃完饭后,坐在太师椅上,一人又上了一杯茶水。 苏虎和陈大山端起来一饮而尽,周云彩咯咯发笑,“爹爹,他们怎么把漱口的茶水给喝了?” 周礼平看着尴尬的不知所措的两人,呵斥女儿:“彩儿,不得无礼!” 周云彩吐了吐舌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悄悄用余光打量陈及冠。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像是从画本上走出来的一样。 她这个年龄自然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不自觉的想亲近他。 周礼平略感抱歉道:“幼女不知礼数,还望莫怪。” 陈大山连忙摆手,“是我等不知礼数。” 周礼平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而是说道:“不知日后冠哥儿读书,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陈大山和苏虎对视一眼,眼神迷茫。 “不知夫子是什么意思?” 周礼平只好把话掰碎了说明白,“小池村距离这里有二十里路,冠哥儿前来读书,终究是个难题。” 陈大山认真道:“俺可以每天接送冠哥儿,夫子尽管放心。” 周礼平摇头,“读书需晨昏定省,将时间浪费在赶路上,实在是不值得。” “这......” 陈大山扣扣脑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礼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冠哥儿乃我关门弟子,同时还是青云兄的遗子,我待他如亲子,依我看,就让他住在私塾好了,如此也好专心读书。” 说着,他看向陈及冠,温声道:“冠哥儿,你意下如何?” 还没等陈及冠回答,周云彩率先拍手,大呼小叫,“好极好极,如此最好不过了,我能一直看到冠哥了。” 周云文戳了一下妹妹,眼角疯狂抽搐,妹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女儿家怎可说如此露骨的话? 陈及冠没在意周云彩说的话,而是感动看着周礼平,深深行了一个礼,“冠,拜谢老师。” 他本来已经做好每天行走四十里路的准备,没想到夫子待他却是极好,连这些方面都想到了。 他这一世的运气着实不错,有溺爱他的姐夫,有充满善意的族人,还遇到了如此良师,这是他上一世作为孤儿不曾拥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恢复记忆以后,对前世并无多少留恋,上一世虽然衣食不愁,但总归没体会到亲情的滋味。 周礼平抚摸美髯,“你我之间,何须说客气话。” 陈大山犹豫一下,问到:“先生,不知所需束修多少?” ...... 第15章 尘埃落定 “至于束修,同普通学子就好,一年二两银子。” 周礼平没有多加犹豫,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束修是不能少的,毕竟这是师生关系的一部分,如果他不收,反而对陈及冠不利,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会让其他学子有意见。 陈大山又问:“那不知一日吃食住宿需要多少铜钱?” 周礼平犹豫一下,说道:“吃食你们每隔一旬送来即可,至于住宿,便不计较。” 陈大山双膝落地,“多谢夫子慷慨,俺代表陈家,给夫子磕头了。” 周礼平让许伯扶他起来,“里正不必如此多礼,冠哥儿是我的关门弟子,自然该多加照顾。” 让冠哥儿家里每旬送来吃食,也是避免让别人产生理所当然的想法。 他知道冠哥儿家里现在十分落魄,想必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吃食。 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后自己吃什么,冠哥儿便吃什么,在油水这方面,万万不能亏待了冠哥儿,毕竟读书是一件费脑子的事情。 事情商量妥当,周礼平对陈及冠道:“冠哥儿,读书宜早不宜迟,两日过后你便搬到私塾来吧。” “你如今可以省去启蒙过程,接下来该学《四书》与孝经论,所以需准备《四书》,分别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以及毛笔、砚台,墨条,白纸若干,可记下了?” 陈及冠点头,“弟子谨记。” “至于额外的行李,我就不一一嘱咐,想必你家里会准备齐全。” 周礼平犹豫一下,问道:‘“你家中,是否只有招娣了?” 陈及冠摇头,指着苏虎,“这是我姐夫,姓苏名虎,是个敦厚老实之人。” 苏虎没想到会扯到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憨笑点头。 周礼平审视他两年,着重看了两眼他壮硕的身子,赞叹道:“果真勇猛,是个武举的好苗子。” 陈及冠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姐夫这个体格,不能这么浪费了。 但是他对武举不甚了解,只能之后再做了解。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周礼平打了一个哈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陈及冠领悟到意思,当即起身拱手,“时间不早,不敢打扰老师休憩,我等便回去了。” 周礼平含笑点头,“去吧,两日后准时前来,不可迟了时辰。” “弟子谨记。” 周云彩嘟着嘴,撒娇道:“爹爹,冠哥要走了吗,彩儿不舍得他走。” 周礼平黑了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前一直没发现自家幼女对外人如此上心。 陈及冠再次拱手,“文哥,彩妹,两日后再见。” 周云文教养很好,回了一礼,“冠弟,两日后再见,一路顺遂。” 周云彩不舍挥挥手,“冠哥,两日后可一定要来,彩儿等你。” 陈及冠撩了一下衣袍,率先走出去,陈大山和苏虎跟在其后,许伯则送他们到门口。 “许伯,这乃是今年的束修,劳烦你清点一番。” 陈大山从苏虎手里接过荷包,将铜钱递过去。 许伯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全都是铜钱,看不见一颗银豆子,拿起来叮当作响。 他也没仔细清点,慈祥笑道:“想来是够的,冠哥儿这等气度,瞧着便不是弄虚作假之人。” 陈及冠拱手,“今日劳烦许伯了,小子这便去了。” 许伯佝偻腰背,“冠哥儿一路顺遂。” 陈大山将牛车牵过来,正想把冠哥儿抱上牛车,陈及冠却摆摆手。 “七叔公,我先自己走走,走累了再坐车。” 今日天气不错,他也想多看看古代的风景,顺带锻炼一下身体,日后读书定然是用得上的。 青山村的风景的确不错,颇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一块块梯田不知花费了多少代人的汗水才建造起来,与其他地界明显不同。 别的不说,青山村的树木翠竹就比其他地方多上不少。 特别是官道那一片,可以说是光秃秃的,看不到一根大型树木,甚至有很多地方连草皮都没有。 因为古代的能源基本都是木柴,光是烧火做饭就不知要耗费多少。 更何况一旦要修建宫殿城墙,耗费的木柴更是不计其数,山林资源自然消耗得快。 益州这片地界还好,山林多,交通不便,开发的并不足够,还能看到一些青山绿水。 但中原那些地方听说已经找不到大型树木,皇帝想要修建宫殿,主梁都得从老远的外地运送过来。 陈及冠不禁开始思考上一世的煤炭分布地点,如果能将煤炭利用起来,想必是一件大功劳。 只是不知道这个大景王朝有没有开始利用煤炭,他现在的见识太少,对这个王朝了解不够。 还是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有所作为。想着想着,离开青山村的地界,苏虎突然开口,“哈呀,憋死俺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吃饭都不敢动筷子嘞。” 陈大山同时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周夫子不愧是读书人,身上威严重的可怕,比那些衙役还厉害。” 说着,看向陈及冠,佩服道:“冠哥儿,你不愧是读书人,能和周夫子交谈这么久。” 陈及冠笑笑,“夫子人很好的。”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虽然才向周秀才拜师,但这份师生情谊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 特别是经过拜师六礼的仪式之后,这种感觉更重。 此时他也算理解到了为何古代的师生关系堪比父子关系,这是时代不同造成的区别。 现代人们虽然也尊重老师,但尊敬只是流于表面,毕竟教育已经普及化,老师的地位大大下降。 各种发达的信息手段也削减了老师的作用。 不像古代,如果没有老师教导,是无法学到知识的,因为你没有渠道。 所以一个老师肯向你倾囊相授,这份情谊绝对比得上父子。 “冠哥儿,日后你可得跟着夫子好好读书,我们会常来私塾看望你的。” “七叔公,我知晓的,不敢辜负族人希望。” 牛车再次来到官道上,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陈及冠来到牛车上,摇摇晃晃的,居然睡着了过去...... 第16章 秀才爹的遗产 等回到小池村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远方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墨蓝色的雾气,空中的云层逐渐变多。 狂风乱做,吹得树叶翠竹向一面倾倒,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有翠竹被吹断了。 刚到村口,就看到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穿着一身灰色麻布的陈招娣站在原地,不断踮起脚尖张望。 陈及冠从牛车上跳下去,快速奔跑过去,“阿姐,我回来了。” 陈招娣见了小弟,一颗心才放回肚子,用手护着他,“慢些,别再摔着。” 说着,打量他被晒的红彤彤的面庞,双手叉腰看着苏虎,“你这个没眼力见的憨货,不知道给冠哥儿戴上个草帽?” 苏虎挠挠后脑勺,憨笑没说话。 陈及冠拉着阿姐的手,“阿姐,晒得可舒服嘞,我刚才都睡着了。” 他鼻子一痒,用力打了个喷嚏。 陈招娣立马就急了,“是不是受风寒了,都怪阿姐,该给你准备上一床棉被。” 陈及冠自我感觉良好,他又不是病秧子,哪里这么容易感冒。 因此摆摆手,主动向村里走去,“阿姐,你莫操心,我好着呢,快回去吧,我都饿了。” 陈招娣听他这么说,立马迈开脚步朝村里走去。 “冠哥儿,拜师回来了?” 刚到村里,一个妇人一边晾晒衣物,一边和蔼问道。 陈及冠停下脚步以示对长辈的尊重,恭敬道:“三婶,我回来了。” 三婶眼睛一亮,“瞧你这模样,是拜师成功了?” “夫子垂怜,便收下了我。” 面对村里人,他说话自然要通俗一些,但终究受了读书的影响,听起来文绉绉的。 三婶也不介意,反而更高兴了,她对读书人有种天然的尊敬和畏惧。 “好哇,俺们村里又可以出一个秀才了。” 陈及冠面露羞愧,古代科举如此艰难,哪怕他有着前世记忆,也不敢说一定能考取秀才。 先不说其他,单单他接受的教育资源便远远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 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一路回到家,手中又多了一把花生,一把南瓜籽,还有两个烤红薯,这都是村里人给的。 东西不贵重,但拿着却是沉甸甸。 回到家,陈招娣立马走进灶房,开始准备吃食。 陈及冠则打开秀才爹的屋子,这是陈家最好的一个屋子,不过设施很简陋,大木床,大木桌,除此之外就是一个黑漆大箱子。 黑漆大箱子上了一把铁锁,显然里面的东西很是金贵。 陈及冠站在门口,前面几年的记忆浮上心头。 穿着青色长袍的秀才爹手里拿着书卷,在屋里来回走动,让这个小家永远充满朗朗读书声。 而年幼的陈及冠则被强压着坐在书桌前,一脸不耐烦的拿着毛笔练字。 偶尔秀才爹兴起之时,还会带着他做对子,一旦他做的不好,就面沉如水,那模样简直比戒尺落在手心还要恐怖。 但当陈及冠表现出彩,比如学完一本书物的时候,又会开怀大笑,大喊吾子有举人之姿。 想着想着,陈及冠面露笑容,向前一步,一颗晶莹的泪水从脸蛋滑落。 他这才猛然发觉,慌忙用衣袖将眼泪擦掉。 父爱无声,却沉重如山。 以前的陈及冠不懂,恢复了前世记忆以后,倒是慢慢懂得了。 他拿起一张麻布,将屋里的灰尘擦了个干净,这才拿着一把长型锁,打开了黑漆木箱。 一股墨香当即从里面传出来,仔细一看,木箱里面全是各种书籍,纸张泛起褶皱,但很干净,显然秀才爹很是爱护这些书籍。 这个黑木箱子,也是陈家最宝贵的东西。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将这半箱书籍卖给书铺,少说能卖几十两银子。 可是哪怕秀才爹病重,也不允许陈招娣卖了这些书籍。 随手拿起一本线装的《春秋》,翻开一看,通篇都是秀才爹的字迹。 灵动之中不失庄严,光看字迹,就能看到一个意气风发之人。 又拿起另外一本来看,这些书籍全都是秀才爹亲自手抄的,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也不知道从哪里借阅。 毕竟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不愿意轻易借于旁人观看。 这箱子书,就是秀才爹一辈子的心血。 陈及冠轻轻抚摸,轻声道:“爹,九泉之下,望保佑儿子文运昌隆,早日中举。” 说完,他吐出一口浊气,对着书箱拜了拜,这才拿起一个木制书箱。 书箱成长方体,设置了灵活的开扣,上面带着斑驳痕迹。 昔日,秀才爹就是背着这个书箱,前去府城赶考。 将书箱打开,陈及冠先是找出四书五经,一一放在书箱里面,他的动作轻柔,生怕将这些书籍弄坏。 感谢秀才爹,如果不是他,他在科举之路上还要花费更多银子,这些银子,绝对不是阿姐和姐夫能够承担的。 随后,陈及冠又找出孝轮经相关的书籍,仔细放进去,剩余的书籍先不用动,等学到下一个阶段,回家再取便是了。 但还没问,读书光有书是没用的,笔墨纸砚同样不可获取。 从木箱里面将所有的白纸都取了出来,约莫三刀,足够他用很长一段时间。 墨条则不多了,只有三根,而且都是廉价的墨条,但现在他不讲究这些,毕竟自己的毛笔字虽然不算丑,但还未形成自己的风骨,日后还需好好磨练。 毛笔和砚台他自己便有,但他考虑一下,还是将秀才爹的砚台拿上。 日后等他升起懈怠之心,便看一眼砚台,等于是秀才爹时时刻刻在身边督促。 做完这些,陈及冠本想将木箱关上,却意外发现了两本很有意思的书籍。 一本是《弓术》,一本是《骑术》。 打开一看,里面是灵活灵现的小人图,一个个手持弓箭,或者飞跃上马,展现各种弓术要点和骑术要点。 特别是《弓术》后半部分,还有站桩打磨气血的动作。 抬头一看,果然在墙壁上看见了一张大弓,大弓旁边还有一张崭新的小弓。 他见猎心喜,秀才爹真是考虑周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是要全面培养他...... 第17章 阿姐不舍 大景王朝的读书人,可不是柔弱书生,礼、乐、书、数、射、御,缺一不可。 当然,不要求学子全部精通,但必须有所了解,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礼和书。 礼是品性道德,书则是文化学识,这两点也是科举最为看中的。 但其他的同样很重要,射和御代表的是学子的战斗力。 话本上总是能看到学子孤身一人进京赶考,在路上的破庙偶遇狐狸精的故事,从而被吸干了精气。 这当然是虚构的故事,但学子孤身进京赶考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例子不少。 但古代不仅有山匪,而且还有野兽毒虫,这些学子敢背着书箱就去往千里之外。 凭的是什么? 凭的当然是射和御,难不成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吗? 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听,但若是你不通道理,某也略懂物理,说的便是这时代的学子了。 当然,现在的学子学的射和御大部分带着表演性质,毕竟能去赶考的人,或多或少家里都有资产,可以请镖局。 一个人赶考实在太过危险。 但对陈及冠来说,《弓术》和《骑术》来的实在太好了。 提升自己的武力很有必要,谁知道以后外出会遇到什么情况,打铁还得自身硬。 再说了,练习一下上面的招式,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也是好的。 听说以前秀才爹在考上待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直接瘦脱相,差点儿一命呜呼。 科举不仅考验学识文化,还要考验身体素质和意志力。 陈及冠爱不释手翻看《弓术》和《骑术》,前世他哪里有机会接触这些,如今可要好好把玩一番。 “冠哥儿,出来用饭了。” 阿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陈及冠应了一声,将两本书和小弓放在书箱里面,准备全部带到私塾去。 走出门一看,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日薄西山,血般的夕阳给大地披上一件红色的纱衣。 晚风大作,一群不知名的鸟儿滑过天空,不知去向何处。 陈及冠打了个冷颤,先是回自己的屋子,将身上的棉质长袍换下,这才走了出来。 棉质长袍如此珍贵,可不敢弄脏弄破,等去了私塾再穿罢。 来到堂屋,桌上依旧是一盆香气升腾的米粥,米粥上面还点缀着青色葱花。 陈及冠喝了一口,米香和肉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胃口大开。 他赞叹道:“阿姐,你煮的粥真好吃,旁人做不出你的味道。” 陈招娣听的心花怒放,“你惯会哄俺高兴。” 陈及冠动作没停,抢过他们的碗,给他们各自装上一碗肉粥。 陈招娣看的心疼,“冠哥儿,你留着自己吃就好。” 苏虎连忙点头,“俺不爱吃肉粥。” 陈及冠反驳道:“你们就乐意吃树叶子?快吃快吃,莫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 他现在已经掌握了阿姐和姐夫的弱点,只要这样做对自己不好,他们保管乖乖听话。 陈招娣无奈,只能端起肉粥,小口小口喝着,同时咬了一大口红薯。 这一碗肉粥她定然舍不得一口气喝完,一顿喝一点儿,能吃上两天呢。 两天嘴里都有肉味儿,想想都高兴。 “冠哥儿,今儿去拜师怎么说的?” 陈家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喝粥一边把今天的事情叙述一遍。 “啥,住在私塾?那谁给你弄吃食?衣物被子谁给你洗?天冷了没个人照顾,冠哥儿,你连头发都不会梳。” 一连串的问显示出了陈招娣的急促,眼泪珠子瞬间从脸蛋上滑落。 陈及冠也急了,连忙站起身用衣袖帮她把眼泪擦掉,温声哄道:“阿姐,你莫哭,我是去求学的,可不是享福的,这些事我会学着自己做的。” 陈招娣直摇头,“不行,你是读书人,哪儿能做这些脏活累活。” 陈及冠无奈,“阿姐,我不想成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总该是要长大的。” 陈招娣哭得更凶了,“冠哥儿,没了你俺可咋活。” 一旁的苏虎看的直着急,想安慰又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自己的肉粥推过来,“招娣,你吃。” 陈招娣侧过身不理他,“你也是,好端端的应下这号事干啥,不就是青山村吗,大不了每天俺早些起床,背着冠哥儿去私塾。” 陈及冠感动的眼眶发红,但还是劝道:“阿姐,你可以常来看我呀,我要是去了私塾,就能安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让你当秀才姐呀。” 陈招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是能当上秀才姐,俺就是死了都愿意。” 陈及冠连忙捂着她的嘴,“阿姐,你快呸呸呸,咋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呸呸呸。” 陈招娣很乖的听话,但还是担忧道:“冠哥儿,你看能不能同夫子说一声,让俺也去私塾,俺保管不打扰你,阿姐就怕你在外面冷了饿了也没个人照顾。” 陈及冠不知道说什么,故意板着脸,“阿姐,同窗会笑话我的,再说了,家里也离不开人,你走了姐夫可咋办?” 苏虎一直憨笑。 陈招娣沉默不语,陈及冠又劝了好久,各种引经据典,这才让阿姐勉强接受这个现实。 但随后她饭也不吃了,起身忙里忙外,开始给他收拾行李,看那架势恨不得要将家当搬空一般。 陈及冠止住她的动作,“阿姐,我是去求学,不是要搬家,咋可能把床给搬过去,带上书箱,几件换洗的衣物,一床被子就够了,到时候麻烦七叔公用牛车送我们一趟。” “再说我的事不急,夫子给了我两日的时间准备。” “现在要紧的是姐夫的事,他明日就要去服徭役了。” 陈招娣这才停下动作,叹一口气,沉默着给苏虎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两件破烂麻衣和一床脏被子,吃食则是红薯和土豆。 徭役可不会管吃管住,所有东西都得自己准备。 将这些行李粮食全部打包在两个竹筐里面,明天用扁担挑着去就成。 陈招娣想了想,又装上一坛子咸菜放在竹筐里面,咸菜可以补充盐分,吃了身子就有力气...... 第18章 苏虎服徭役 翌日一早。 黎明刺破黑暗,天刚蒙蒙亮。 晨雾笼罩山村之际,苏虎和陈招娣便已经起床了。 冬日清晨的冷风吹刮着门窗,饶是如此,苏虎依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麻衣,壮硕的身躯若隐若现。 两人轻手轻脚,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陈招娣来到灶房准备早上的吃食,苏虎则拿出磨刀石,开始磨柴刀。 “阿姐,姐夫。” 头发略显凌乱的陈及冠走出屋,打了个哈欠。 苏虎停下动作,不好意思笑笑,“冠哥儿,俺把你吵醒了?” 陈及冠摇摇头,“睡醒了。” 说着,他来到灶房,自己打了一盆温水,来到院子里面。 拿出一根柳条枝,嘴里嚼着两片皂叶,嘴里立马泛起了泡沫。 皂叶是当地特有的一种树叶,揉碎了便能出泡沫,有一定的清洁功能。 陈及冠拿着柳条枝,将牙齿刷干净,口腔立马变得清新。 将热水浇在脸上,睡意顿时一散而空。 他仰头看着苏虎,嘱咐道:“姐夫,出门在外,一定跟着族人,受了欺负莫要委屈,族人会护着你的。” 苏虎心中一暖,憨笑点头,“冠哥儿,俺记着了,你安心读书,没人敢欺负俺。” 陈及冠点点头,从衣袖里拿出二十文铜钱递给他。 苏虎退后一步,慌忙摆手,“冠哥儿,使不得,你的钱留着有大用嘞。” 说着,他还拍了拍胸脯,“招娣给了铜钱,让俺累得慌了,就去吃上一碗馄饨。” 陈及冠将铜钱放在他衣襟里,语气坚决,“拿着吧,不要告诉阿姐,出门也好有个急用。” 陈及冠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毕竟秀才爹以前可不缺银两,村里人也爱护他,一来二去,积攒下了约莫几百文。 本来是有几两银子的,只是秀才爹去府城赶考加上一场重病,直接将家里的积蓄给掏空了。 苏虎只好将铜钱接下,心中却没有动用的想法。 陈及冠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苏虎能独自逃难到陈家村,想必是个细心之人,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再说,族人也在他的身边。 本来还想将《弓术》上的站桩之法传给姐夫,毕竟姐夫这个体格,不习练出一身好武艺,实在是可惜了。 但转念一想,姐夫是去服徭役,干的是力气活,又人多眼杂,怕是没什么功夫练习。 还是等姐夫服完徭役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最好让族人也都练上一练,起码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当然,估计练不出什么名堂,毕竟肚子里没油水,地里的活又多,顶多练一下技艺。 想着这些,他来到灶房,帮着阿姐烧火。 陈招娣自然不愿意他做这种活计,义正言辞道:“君子远庖厨,冠哥儿你是读书人,快出去,莫要脏了手。” 陈及冠一本正经解释道:“君子远庖厨,非有意于善,意思是要教导我们要少杀生,这样可以积累福分,并不是让读书人不近灶房。” 陈招娣狐疑看着他,“冠哥儿,你莫要框我,不杀生,俺们咋吃肉?咋给你补充油水。” 陈及冠笑了,“尽信书不如无书,阿姐,书上说的也不全是对的,我们应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学有用的东西便够了。” 陈招娣懵懂点头,这些话她不大理解,只有一个感觉。 自家冠哥儿就是厉害。 如此一想,她的心情便好了,喜滋滋准备早上的吃食。 昨晚的肉粥还剩下一些,陈及冠和苏虎各自喝了一碗,陈招娣无论如何都不肯喝。 小弟要读书,自家男人要去服徭役,都得吃些好的补补。 她在家做的都是轻巧活计,吃两个土豆便够了。 许多人家连土豆都没得吃呢。 刚刚吃完饭,陈田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冠哥儿,冠哥儿。” 陈及冠走出去,陈田穿着一身破旧麻布,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冻得皮肤发紫。 他身后是族里的壮汉,一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叫花子。 见他出来后,露出亲切的笑容,“叫你姐夫出来,俺们该走了。” 陈及冠应了一声,刚准备进门去叫姐夫,又听见陈田压低声音问道:“冠哥儿,苏虎对你和招娣好不好?他要是凶你,尽管来寻俺,田叔给你做主。” 陈及冠正色道:“有劳田叔操心,姐夫是个极好的人。” 陈田讪笑一声,“那便好,那便好。” 苏虎用扁担挑着两个竹筐走出来,竹筐上面还用宽大的荷叶盖着,免得让旁人瞧见了粮食。 不仅苏虎这样做,服徭役的族人都是这么干的,免得引起旁人觊觎。 陈招娣站在门口,不舍道:“虎哥,在外可要多一颗心眼,俺在家等你回来。” 苏虎心中顿时充满了斗志,重重点头,“招娣,你安心在家等俺回来,地里和水塘的活计你先不要忙,等俺回来再说。” 说完,又看向陈及冠,憨笑道:“冠哥儿,你也不要操心俺,安心读书就是了,等俺回来了,去山里给你打野味。” 陈及冠闻言忍不住笑了,“姐夫,我等着你回来。” “走喽!服徭役咯!” 陈田招呼一声,族人们将扁担放在肩上,摇摇晃晃,顺着惯性,朝村子外面走去。 苏虎在里面鹤立鸡群,挑着的两个竹筐像是没有重量似的。 将斗笠戴好,对他们咧嘴一笑,当即和族人一起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陈招娣才收回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 陈及冠安慰道:“阿姐,莫要担心,待我考中秀才,姐夫便不用去服徭役了。” 他心里生出急迫的情绪,眼见着家人去受罪,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要是姐夫真在外面出点儿啥事,不知阿姐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陈招娣看着已经到他腰间的小弟,宠溺一笑,“冠哥儿这么聪慧,以后定是个秀才老爷。” 苏虎走后,家里要冷清许多,陈招娣也没闲着,一整天都在裁剪秀才爹的旧衣服,将这些棉布裁剪成长袍样式,准备让小弟带到私塾去穿...... 第19章 族人送行 时间从指缝间溜走,转眼便到了去私塾这一天。 晨光初现之际,一只雄伟的公鸡抖动翅膀,修长的双爪紧紧握住竹栅栏。 公鸡摇晃一下脑袋,似在蓄力,血红鸡冠随之抖动。 “咕咕咕!” 高亢的鸡鸣瞬间打破了小池村的动静,紧闭的屋门打开,打着哈欠的村民开启日出而作的生活。 陈及冠也被这声鸡鸣惊醒,睁着朦胧双眼半躺起身,恍惚了一下,这才稍微清醒。 翻身离开温暖的被窝,寒冷的空气争先恐后扑在他身上。 还没等他把圆领棉质长袍披上,木门应声打开,端着木盆的陈招娣走了进来。 “冠哥儿,怎的不穿衣服,小心惹了风寒。” “阿姐,我正要穿。” 陈招娣将木盆放在地上,亲手帮他把长袍穿上,细心整理了一下褶皱,将柳条枝和皂叶递给他。 陈及冠洗漱完毕,看着阿姐熊猫似的黑眼圈,笑出了声,“阿姐,莫不是离了姐夫,竟无心睡眠?” 陈招娣轻轻拍打他一下,嗔怪道:“胆子越发大了,连你阿姐都敢打趣,俺是在担心你,冠哥儿,你尚且年幼,在外哪儿能照顾好自己?” 陈及冠自然明白阿姐是因为担心自己才睡不好,耐心劝道:“阿姐,你且看我表现,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我如今八岁,不说名扬四方,照顾好自己还是行的。” 陈招娣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而是用缺了一角的木梳,细细给他梳头发。 将头发梳理整齐后,束于囟门两旁,形状似两角,便是所谓的总角,看起来可爱乖巧。 佩戴上蓝色的四方定平巾,又像是一个小大人一般。 腰上系上一条青色腰带,显得身材高挑,特别是一双腿,修长有力。 走出门,一堆摆放在屋檐下的行李立马映入眼帘。 衣服、被子、蒲扇、蚊帐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竹筐的木炭。 陈及冠眼角抽搐,但也没说什么,他要是不带上,阿姐该更不放心了。 陈招娣端来一碗鸡蛋羹,上面同样点了酱油。 他吃饭的时候,阿姐就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眶却是渐渐红了。 陈及冠心里也是非常不舍,毕竟阿姐是他最亲的人,如果姐夫徭役在外,他也要去求学,家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下阿姐一个人。 “阿姐,我为你作幅画吧。” 想到便做,陈及冠放下碗筷,小跑着出去,打开书箱,将白纸和炭条拿了出来。 这炭条是他自己用镰刀制作的,约小指粗细。 陈招娣好奇看着小弟,作画不应该用毛笔吗,小弟拿这黑乎乎的炭条做甚? 陈及冠将砚台镇在白纸上方,打量了一番阿姐,手中炭条落在白纸上。 陈招娣好奇打量,随着炭条仔白纸上形成一根根黑线,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栩栩如生的俏女子便出现在白纸上。 柳眉杏眼,琼鼻薄唇,瓜子脸,一头墨色长发,看上去竟然与陈招娣有九分相像。 至于缺了的那一分,则是因为炭条太过粗糙,线条不够细腻,加上少了颜料的渲染。 炭条的密度毕竟不够,如果太细的话,落在白纸上就断了,不像前世的素描笔那般好用。 这还没完,陈招娣出现在白纸上后,陈及冠继续作画,旁边出现了年幼的陈及冠,两人手牵手,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 旁边一只蝴蝶飞舞,陈及冠看样子是想去追逐蝴蝶,陈招娣宠溺看着小弟,迈开脚步跟在后面。 最后,陈及冠在画像右侧竖着写了几个毛笔字。 “安平六年春,赠予阿姐——冠弟。” 陈及冠心满意足看着这幅素描画,递给陈招娣,“阿姐,你要是想我了,便打开这幅画看看。” 素描是他在前世大学的时候学的,当时甚至还去街头作画,以此来赚取生活费。 毕竟上一世他是孤儿,什么都得靠自己。 陈招娣喜爱的看着素描画像,“冠哥儿,这与爹做的画大不相同。” “自然不相同,爹作的乃是水墨画,我作的乃是素描。” “当真厉害,简直和真的一样,小弟,这也是爹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陈及冠睁眼说瞎话。 他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大景王朝有没有素描画,要是没有的话,倒是可以借此赚取一些银两。 相信那些大户人家不会吝啬几十两银子来为自己照一张“相片”。 “我家冠哥儿就是厉害。” 陈招娣喜爱的抱着他,悄悄将自己的泪水抹掉。 “冠哥儿,冠哥儿,大伙儿都来送你了。” 陈大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姐弟俩赶忙走出去。 陈大山牵着牛车,满面红光的笑着,他的身后则是陈家族人, 他们几乎是全家人一起出动,手里挎着竹篮,家里的小孩圪蹴在旁边,睁着清澈双眼好奇打量。 当看见他以后,立马蜂拥上前,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将竹篮里的东西往牛车上放。 大多是鸡蛋花生一类的好东西,穷苦人家也放了一竹篮的红薯土豆上去,人人都出了一份力。 陈及冠鼻头一酸,深深鞠了一躬,哽咽道:“小子,在此谢过大家。” 陈大山连忙将他扶起来,“读书人的腰不能弯下,冠哥儿,都是大伙儿的心意,万万莫要嫌弃。” 陈及冠深吸一口气,将族人的面容一一记在心中,“怎敢嫌弃,我只是有些惶恐。” 前世孤儿的他,哪里感受过如此温情。 村里几个小孩儿笑嘻嘻挤上来,不舍道:“冠哥儿,你去了私塾,就再没人带俺们玩耍了。” 陈及冠看着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笑道:“水哥儿,熊哥儿,以后莫要调皮,等我每月回村,同你们说一说读书的趣事,到时候也教你们识字。” 小伙伴们齐齐点头,“好呀,俺们等着冠哥儿回来,俺们把掏到的鸟蛋鸡蛋全都留给你回来吃。” 陈大山看了看天色,“冠哥儿,时辰不早,该走了,莫要让夫子不喜。” 其他人闻言,帮忙将行李搬上牛车。 陈及冠来到牛车上,看着族人满含期盼和鼓励的眼神,再次鞠了一躬。 青牛迈动粗壮的四肢,牛车摇摇晃晃前进,陈及冠带着全村人的希望,正式开启自己的求学之路...... 第20章 来到私塾 云层汇聚,天空显得黑压压的。 风儿甚是喧嚣,官道两旁尘沙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一会儿,细密雨丝如牛毛般落了下来,在空中串联在一起,看上去好像连接天穹与大地的丝线。 风一下就停了,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天地一下安静下来。 戴着斗笠的陈及冠将一件麻布披风披在身后,感叹阿姐准备的实在周全,将各种天气都给考虑到了。 初春的春雨打在身上冷飕飕的,有斗笠和披风挡着,不仅可以避免长袍弄湿,还能起到保暖的作用。 要是一路淋着雨去青山村,怕是又得感染风寒。 陈大山同样戴着斗笠,开怀笑道:“这场雨来的及时嘞,今年定是个好收成。” 春雨贵如油,这么一浇灌,可以让土地蕴藏足够的水分。 陈招娣闻言心情也好了许多,“就是嘞,可惜收成再好,那些衙役都得给你收了去。” 阿姐自然是要陪着他去私塾的,按她的原话是,“俺得提前认认路,以后好来找你。” 牛车一路摇摇晃晃朝青山村驶去,陈招娣换了个方向,挡住吹向小弟的雨丝,关心道:“冠哥儿,你冷不冷?” 陈及冠摇头,自从恢复前世记忆以后,他的状态就非常好。 身体一直热乎乎的,而且胃口也变得许多,身体发育的似乎更快了。 陈招娣嘱咐道:“冠哥儿,你换洗下来的衣物就不要动,以后俺来给你送粮食的时候,就给你带回去洗了,缺啥了就托人给俺捎个信,俺立马给你送来。” “阿姐,这话你说了不下五遍了。” 陈招娣将他的斗笠往下压了压,“可你一句也没答应阿姐,还有,要是在学堂受欺负了,就给夫子说,或者给阿姐说,阿姐帮你做主呀。” 在阿姐絮絮叨叨的声音中,牛车终于来到了青山村。 雨中的青山村,又有不一样的美景,云雾像是纱巾,缠绕在山腰。 雨珠打在镜面般的梯田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哪怕是下雨天,也能看到戴着斗笠的庄稼汉拿着钉耙行走在田间。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牛叫,引起青牛仰头回应。 来到石板路,陈及冠便下了牛车,撩起衣袍,一步一步朝私塾走去。 来到私塾前,先是将布鞋上不多的泥泞擦拭干净,这才用铁环扣了扣大门,没一会儿,举着一把油纸伞的许伯走了出来。 许伯还是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袍,鬓发斑白,但气色却很好,精神矍铄,面容红润。 “冠哥儿来了,一大早先生就在念叨你。” 陈及冠拱手行礼,“许伯,安好。” 许伯笑呵呵的打开门,“冠哥儿不必多礼,且进来吧。” 陈及冠背着书箱,布鞋踩在石板上,再次走进了这座青砖大瓦房。 一路叽叽喳喳的陈招娣此时不敢说话,一边好奇打量这座漂亮的院子,一边紧跟在小弟身后。 来到堂屋,陈及冠将斗笠取下,整理一番衣冠,迈步走进去。 “冠哥,你来了,我这几天一直盼着你,总算把你盼来了!” 百灵鸟般清脆的声音响起,穿着一身粉色棉袄,梳着双丫髻的周云彩率先看到他,一把扔掉手中竹蜻蜓,迈开小短腿朝他跑过来。 陈及冠先是对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的周礼平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见过老师,愿老师福泰安康。” 周礼平笑着摆手,“一切安康,不必多礼,家中可安排妥当?” “尽皆妥当,家姐和七叔公正在外面等候。” 周礼平好奇哦了一声,“招娣也来了,快请进来。” 周云彩噘着嘴,“冠哥,你是不是厌恶我?为何一直不同我说话?” 陈及冠这才看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并非厌恶你,而是长幼有序,老师跟前,不可胡闹。” 周云彩哼了一声,双手叉腰,“我不管,你必须陪我玩儿,不然我就,我就.....” 她想了半晌,这才道:“我就只给你一块蜜饯,我本来打算给你两块的。” 说着,她还在衣袖里掏了掏,拿出两块蜜饯。 陈及冠哑然失笑,彩妹着实可爱。 陈招娣走进来,恭敬行礼,“见过夫子。” 周礼平皱眉,“物是人非,莫非招娣不识得我了?” 陈招娣眼眶泛红,“如何识不得周叔,昔日您与俺爹爹吟诗作对,还是俺给你们添的茶嘞。” 周礼平眼里流露出笑意,“是了,当时我羡慕青云兄极了,有如此贴心棉袄,一手厨艺更是可以和酒楼的大师傅比拟。” 两人拉了一会儿话,才显得不那么生分,可终归没了话题,毕竟见识不同。 周礼平看了看时辰,起身去学堂给学子教学,临走前叫许伯安排好他们。 许伯领他来到中间院子的西厢房,里面的东西基本一应俱全,书桌衣柜,木床棉被。 棉被是崭新的,显然周礼平是用了心的。 陈招娣开始动手,给他铺床,把衣服给拿出来,还将蚊帐给撑了起来。 动静惹来内院一个穿着蓝色衣袍的妇人,妇人皮肤很白,身上没有丝毫体力劳动的痕迹,一行一步皆有讲究,头上还插着引钗,一看平时就是养尊处优的。 “你便是冠哥儿吧,相公这几天总是同我念叨你。” 妇人声音软糯,说话很是慈祥,让陈及冠心生好感。 他行了一礼,“冠,见过师娘,师娘安好。” 张氏轻笑一声,“冠哥儿不必多礼,一切当自家就好。” 说着,一双眸子不断打量,心里赞叹好一个小郎君,真真生了一副好皮囊,怪不得自家彩儿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就像中了邪一般。 “日后若缺了东西,只管和许伯招呼即可,不必拘束。” 终究是妇人,不好出现在外院,留下这么一句话,张氏便离开了。 陈招娣帮他整理好东西,看了一下布局,心里松一口气,“私塾可真好,比家里还要好。” “阿姐,我以后也给你盖一座青砖大瓦房。” “给俺盖作甚,阿姐不要,你能好好的阿姐就够了。” 姐弟俩又说了几句话,陈招娣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小弟,最终还是红着眼,和陈大山一起离开了私塾...... 第21章 学堂分班 雨声渐重,云雾弥漫。 雨滴汇聚在一起,从屋檐滴落,砸在石板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陈及冠直到阿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腰,这才迈开脚步,回到了私塾。 郎朗的读书声回响在耳边,夫子正在教学,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安排是什么。 想了想,回到自己的宿舍,将木窗打开,好让光线更好的透进来。 随后,他拿出《中庸》,细细读了起来。 《中庸》的内容很深奥,哪怕在前世,也是各大专家博士研究的书籍,不知延伸出多少理解。 陈及冠一边记忆,一边试着理解,但不敢理解太深,害怕自己形成了惯性思维。 周云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探着脑袋朝里面观看。 第一眼便瞧见陈及冠棱角分明的侧脸,白皙修长的双手捧着书,一双星目充满了思考的光芒。 周云彩略微张大嘴巴,感觉对方的身上似乎镀了一层光辉,让人不敢靠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舍得离开,但也不敢打扰。 歪头想了想,悄悄离开,等回来的时候,手上也拿着一本书。 随后,悄悄坐在矮板凳上,笑嘻嘻看了一眼陈及冠,自己也捧着书看了起来。 陈及冠对这一切并不知晓,他陷入了深层读书状态,大脑仿佛在和书上的文字进行对话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铜铃振动的声音响起,外面随之传来了吵闹声。 抬头一看,一袭青色衣袍的周礼平背负双手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他对这个关门弟子是极为满意的,年幼却心性稳定,读书甚是勤勉。 “见过老师。” 陈及冠连忙起身,弯腰拱手。 这时余光才发现周云彩,虽然疑惑她什么时候来的,但还是对她点点头。 周云彩俏皮眨眨眼睛,扑过去,奶声奶气道:“爹爹。” 周礼平含笑抱着幼女,“冠哥儿,随我来用饭。” 陈及冠有些犹豫,跟着夫子一路来到饭厅,饭桌上是三菜一汤,照样是大米饭。 张氏和周云文已经坐好了,见他们进来,前者站起来,温柔笑道:“冠哥儿,快来坐。” 陈及冠顿住脚步,拱手道:“老师,莫不是想给弟子开小灶,家姐可没有送这么好的吃食到灶上。” 别的不说,光是饭桌上那一盘油光发亮的腊肉就绝对不可能。 周礼平笑呵呵坐在主位,“冠哥儿,不必拘束,在学堂上我是你的老师,下了学堂,我便是你的叔叔。” 陈及冠还是犹豫,“若是让同窗知道了,不免会笑话我。” 周礼平想了想,的确不能让弟子的名声受到影响,便道:“今日是你第一天入学,权当给你庆祝,日后便叫灶房单独给你做吃食,可好?” 陈及冠这才接受,“多谢老师。” 周礼平对他的帮助已经够多了,光是收作关门弟子,所有学识倾囊相授,便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如果连生活都要老师接济,那他真是无地自容,可以说是老师一家的蛀虫。 再说了,要是让同窗知道了,私下指不定会怎么议论自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现在必须谨小慎微,不能出现任何的意外。 陈及冠落座,张氏给他夹了一块腊肉,责备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认死理,你作为相公的关门弟子,同吃同住又何妨?” “向来是弟子孝敬老师,哪儿有让老师贴补学生的说法?” 说完这一句,他才开始动筷,吃的依旧慢条斯理,优雅美观。 张氏还想再说,周礼平轻轻咳嗽一声,“食不言寝不语。” 众人这才噤声,饭桌上只剩下碗筷敲击的声音。 周礼平给陈及冠夹了一筷子菜,目光满是欣赏和赞叹。 青云兄当真是生养了一个好孩子,小小年纪思想成熟,做事有理有据,不骄不躁,看着便是一块上好的璞玉。 可转念一想,这孩子想必是经历父逝的变故才变得如此,又让他有些心疼。 饭食很好,陈及冠虽然没有怎么夹肉,但架不住张氏和周礼平频繁给他夹肉。 张氏的目光更为直接,好似心疼的说:“瞧这孩子瘦的,得好好补补油水。” 陈及冠忍不住摸了摸脸庞,他虽然并不胖,但脸上也是有肉的,顶多并不红润。 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体少了油水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皮肤天生瓷白,看不出其他颜色。 不过,这一顿的确吃的很踏实,肚子的饱腹感很明显,胃部高速运转,给身体提供热量,连初春的寒冷都不觉得了。 甚至他感觉有些油腻,想喝一口茶缓解一下。 饭菜撤去,许伯端着漱口水放在他们面前。 周礼平端起茶水漱了漱口,吐在盥盆里,用手帕擦了擦嘴,这才道:“冠哥儿,你可知为师的私塾分为哪几个阶段?” 陈及冠自然不知,摇摇头。 “云文,你给冠弟说上一说。” 周云文温声道:“爹的私塾分甲乙丙丁四个学堂,丁班启蒙,丙班四书五经,乙班试贴诗、孝经论等等,甲班则是预备去考童生的学子。” 陈及冠点头,夫子当真是把科举研究透彻的,层层递进,通过科举内容来制定教学计划,有点儿前世应试教育的味道。 他拱手道:“不知文兄如今在哪个学堂?” 周云文眼神得意,故作谦虚道:“在下不才,如今在乙班,再打磨一年,便可升到甲班了。” 周礼平冷哼一声,“学识不精,不可得意,冠哥儿,你如今已启蒙完毕,休息半日,明日一早便去丙班报到,到时候我会让许伯领你前去。” 陈及冠老老实实行礼,“全凭老师吩咐。” 周礼平补充道:“每日辰时四刻上学,申时四刻下学,不可迟到,谨记谨记。” “弟子谨记。” 古代有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有八个时刻。 辰时四刻就是早上八点钟,申时四刻是晚上六点钟,这个时间点刚好是白天的时间,可以让学子借助阳光学习。 如果晚上还想看书的话,只能点油灯或者蜡烛了。 陈及冠见夫子没有其余吩咐,便起身行礼,回到自己的宿舍,盖起被子,开始小憩。 身体还在发育,不仅吃得多,瞌睡也多,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22章 初识同窗 翌日。 天刚蒙蒙亮, 一声高亢的鸡鸣便响彻整个青山村。 鸡鸣传到私塾,已经变得很微弱,但陈及冠依旧醒转过来。 他伸了一个懒腰,扭动了两下脖子,看了看昏暗的房间,拍打两下脸颊,翻身起床,穿好长袍。 初来乍到,他略微有些认床,昨晚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 来到院子里的水瓮旁,一边嚼着皂叶,一边用柳条枝刷牙。 “这位兄弟颇为面生,不知可是新来的同窗?”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及冠转头一看。 来人是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棉袄,丝以螺旋状垂挂于耳后,梳了一个仙髻,这是十分繁杂的发型。 腰间挂着一个玉佩,脚踩翘头布鞋,大冷的天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 陈及冠赶忙将嘴里的泡沫清理干净,拱手道:“在下陈及冠,小池村人。” 少年也折扇朝下,同样拱手,“在下徐锦书,白马镇人士,家父徐有财。” 两人相视一笑,便算作认识了。 陈及冠将冷水浇在脸上,冷的打了个激灵,随后用麻布擦拭干净。 徐锦书打开折扇,风度翩翩问道:“不知兄台年方几岁。” “才过龆年。” 龆年就是八岁。 徐锦书眼睛一亮,“当真年幼,你当唤我一声兄长。” 陈及冠哑然失笑,拱手道:“见过徐兄。” 徐锦书哈哈大笑,“冠弟不必多礼。” 陈及冠洗漱完毕,客气邀请:“徐兄不若随我回屋,畅聊一番。” 初次见面,徐锦书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冒昧的事情,礼貌拒绝,“来日方长,我该去学堂温习功课。” “徐兄当真是勤勉。” 徐书洒脱笑笑,“读书百遍,其义自现,冠弟,再会。” “徐兄,再会。” 陈及冠看了看天色,约莫是卯时六刻的模样,也就是早上六点半。 他现在已经适应看天色猜测时辰,毕竟没有手表也没有时钟。 院子中央倒是有日晷,不过还没出太阳,倒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时间尚早,他回到屋,拿起木梳,给自己梳了一下头发。 头发长了的确不好打理,他前世今生都没什么梳头发的经验,只能将一头墨发梳理整齐,用一根蓝色丝带束了一个高马尾。 别说,看起来潇洒不羁,如同前世电视上的古风男主一般。 没有忙着读书,而是拿出《弓术》,翻到后面,仔细看了一下站桩的动作要领。 随后沉腰弯膝,两脚平行开立,距离约为三个脚掌的长度,脚尖平行向前。 脚跟与肩同宽,脚尖微微向外,膝关节与脚尖方向一致。 背部保持挺直,含胸拔背,部保持中立,目光平视前方,头顶像被一根线悬住一样。 呼吸一长一短,全身的肌肉与血液似乎都调动起来。 不过几息时间,他就感觉浑身发热,额头微微出汗,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 他努力支撑,差不多过了五分钟,便实在坚持不住。 缓缓起身站立,吐出一口浊气,眼里充满惊喜的神色。 这站桩之法真不简单,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就感觉身体热乎起来,精神头都变得更好了,当真是锤炼气血的好东西。 当然,这不是什么武侠世界,想要修炼出内劲什么的就别想了。 能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他便很满足。 休息了一会儿,又练习了一下《弓术》上其余的姿势。 如今过了大半个小时,他用麻布擦掉额头热汗,略微休息一下,今日的晨练便结束了。 《弓术》其余内容现在还没办法训练,毕竟他只有一张小弓,一支箭矢都没有。 《骑术》更是想都别想,别说马了,就是连一头狗都没有。 不过也不着急,他的主要目的是强身健体,弓术和骑术以后有机会再练习。 来到书桌前,他捧着书,静静观看。 等到了辰时两刻的时候,起身来到灶房。 私塾里的设施很齐全,毕竟有很多学子都是外村的,距离过远的话,只能住在私塾。 所以私塾有院舍,也有灶房,所做的吃食自然是学子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就和前世的寄宿学校一般。 “你便是冠哥儿吧,俺是王婶儿,许伯是俺家男人。” 来到灶房,一个银丝掺半的妇人见了他,稀罕问道。 陈及冠知道又是自己这副皮囊发挥了作用,礼貌拱手,“王婶儿,辰安。” 王婶儿摆摆手,将一碗热粥递给他,“呐,你阿姐嘱咐过了,每天早上一碗热粥,每三日有一个鸡蛋。” 陈及冠一看,热粥里果然有一个白鸡蛋。 道完谢,他捧着热粥,不一会儿便吃完,身体立马变得暖洋洋的,甚至有再站桩半小时的想法。 谢过王婶儿,他回到屋里,拿起四书、毛笔、砚台、墨条,还有自己线装的白纸和炭笔,赶忙来到学堂。 昨天下午他逛了一下外面两进的院子,不存在找不到路的情况。 等他来到丙班学堂时,里面已经坐了五名学子,徐锦书就在第一排。 见了他,高兴中带着诧异,“冠弟,不成想你也是在丙班,看来你已经启蒙了。” 陈及冠见他旁边有一个空位,就近盘膝坐下。 学堂里同样铺着石板砖,但是只有书桌,每个人只能盘膝蹲坐在垫子上的支蹱上。 支踵不算高,盘膝坐下去后,衣袍刚好遮住,看起来就像是盘膝坐在地下一般。 他记得历史中有记载,东瀛人来访天朝上国,见了我们的坐姿,回国后大肆宣传。 可惜只学了个样子货,没了支踵,直接盘膝坐在席子上,并且一直传到了现代。 难怪前世的东瀛的男男女女有很多都是罗圈腿,和他们的坐姿有很大关系。 “徐兄,这位兄台是?” 旁边一个衣着不凡,长得白白胖胖的少年一边用绿豆大的双眼打量陈及冠,一边问道。 徐锦书介绍道:“这位乃是陈及冠,小池村人。” “冠弟,这位乃是张银宝,一富商之子,一身的铜臭味,叫人瞧不起。” 陈及冠见他脸上的笑意,便知道徐锦书只是调侃罢了。 张银宝脸上肥肉颤动,“彼其娘之,徐锦书,吾之铁拳当真不痛乎?” 说着,他侧头不看损友,拱手道:“让兄台看笑话了。” 陈及冠拱手回礼,“徐兄与张兄的友谊令人羡慕......” 第23章 严厉的夫子 经过几番交谈,陈及冠也了解了两位同窗的身世。 徐锦书乃是地主之子,徐有财是白马镇远近闻名的地主,家中良田几百亩。 听说还花钱捐了一个员外,步入乡绅阶层。 而张银宝则是商人之子,生意做的可不算小。 听他说,生意已经做到了县城,家中有书铺,酒楼,点心铺子。 怪不得长得白白胖胖的,人家从小就不缺油水。 而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子,是大人最喜欢的,看着像是福娃娃,喜庆得很。 当他们问道陈及冠的身世时,陈及冠大大方方道:“家父陈青云,于三月前仙逝,如今家境窘迫,全靠阿姐和姐夫操持。” “陈先生?!” 徐锦书惊呼一声,叹一口气,“冠弟,请节哀。” 陈及冠摆摆手,“不妨事,我已看开,只是闲暇之时,不免悼念家父,这个砚台,便是家父遗留下来的,以便让家父时刻督促。” 短短几句话,便将他好学、孝顺的形象立起来了。 果然,徐锦书和张银宝肃然起敬,朝砚台拱手,“冠弟,不愧是先生之子。” 徐锦书更是感慨,“当初家父本想让我拜陈先生为夫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张银宝认可点头,“陈先生的才名远近闻名,差点便能中举,实乃我等读书人之楷模。” 陈及冠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愕然,没想到秀才爹的名声这么大。 他回道:“周夫子同样是极好的人,我等有如此良师教诲,必定有所成就。” 两人附和点头,“冠弟所言有理,我等当日日勤勉,不负师恩。” “叮铃铃......” 许伯来到院子,敲响手中铜铃,提醒诸位学子到了研习功课的时间。 略微嘈杂的学堂顿时落针可闻,陈及冠拿出《大学》,开始看了起来,每次自己有所感悟的时候,就用炭笔在线装白纸上记录下来。 他舍不得用毛笔,毕竟墨水可不便宜,能省则省。 再说毛笔写出来的字虽然好看,但是书写的效率太低,不方便记录。 等待好一会儿,夫子依旧不见踪影,陈及冠疑惑抬头。 张银宝小声道:“夫子总是先去丁班教学,约莫半个时辰后会来到丙班。” 陈及冠了然点头,整座学堂就只有一位夫子,当然不能同时照顾到四个班级。 其余时候都是许伯在屋外巡逻,将学子的动向记下,好汇报给夫子。 还好私塾的学生并不是很多,拢共不到二十名学子,毕竟读得起书的人家是少数,更别说是在农村这片地界。 陈及冠不再多想,继续埋头学习,他前世好歹是个研究生毕业,自学能力还是有的。 等周礼平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走进学堂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五名学子规规矩矩盘坐在书桌前,安静研习功课。 他多扫了陈及冠一眼,暗自点头,对学习氛围很满意。 周礼平踱步到讲台上,手中戒尺轻轻放在课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五名学子抬头,连忙起身,拱手行礼,“见过夫子,夫子福泰安康。” 周礼平同样行礼回应,“诸位学子安好,愿你们文道顺畅。” 各自见完礼,周礼平手持戒尺,腰背挺得笔直,“徐锦书。” 徐锦书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起身。 “大学之道在何?” 夫子用的是官话,包括所有学子交谈用的都是官话,毕竟日后科举,要是不会说官话,别人都听不懂你说什么。 而大景王朝的官话,与前世的普通话有些类似,北方的口音略重,陈及冠倒是十分适应。 徐锦书快速背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何解?” 徐锦书拱手道:“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品德的人,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让人达到完美境界之人。” 周礼平微微点头,“理解尚可,但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并无自己理解。” 徐锦书羞愧低头,“学生知错。” 周礼平让他坐下,再次点名,“张银宝。” 张银宝同样吓得快速站起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为之奈何?” 张银宝快速反应:“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周礼平再问:“如何致其知?” 大冷的天,豆大的冷汗从张银宝身上滴落,他结结巴巴道:“致知之道,在于,在于格物。” 周礼平冷哼一声,“手心向上。” 张银宝伸手。 “左手!” 张银宝换了另外一只手,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张银宝疼的龇牙咧嘴,手心像是气球一般立马鼓了起来。 周礼平训斥道:“学识不精,将《大学》抄写一遍,下学前给我。” 张银宝哆嗦着身子,恭敬道:“谨记夫子教诲。” 周礼平继续点名,除了陈及冠以外,所有人都被抽查一遍,光是这个过程就用了一刻钟。 除了张银宝以外,还有一个人挨了手心,周礼平可不会见他们年幼便小了力气,那力道是十足十的,没个两三天都消不了肿,看的陈及冠心惊胆战。 周礼平回到讲台上,扫视一眼,众人顿时像是鹌鹑一般,只有陈及冠敢直视他的双眼。 他说道:“陈及冠,你乃是第一天入学,便告知你学堂的规矩,每日的功课需仔细研习,翌日会抽问,答不上来,戒尺便要落在手心上。” 陈及冠恭敬道:“学生谨记。” 周礼平点点头,“今日我们继续学习《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众人连忙拿出书,跟上夫子的思路。 周礼平也不用书,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在学堂内来回行走,每次摇头晃脑念完一句,大家便跟着摇头晃脑背诵。 周礼平紧接着讲解释义,并且从多个角度讲解,每个角度都有配套的历史故事。 陈及冠听的很认真,遇到眼前一亮的思路时,便用炭笔在白纸上记录下来。 不得不说,周礼平的学问很深厚,各种典故张口就来。 陈及冠就像是一块干扁的海绵,源源不断吸取着知识。 他的记性很好,周礼平所说的每个字都在脑海中过一遍,能记下大半。 这种不断吸取知识的感觉实在让人沉迷,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 第24章 读书练字 一个时辰后。 “各自研习功课,不得喧哗吵闹。” 留下一句话,周礼平直接离开,毫不留恋。 学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周夫子的威严太重,压得他们快喘不过气。 徐锦书揉了揉太阳穴,探头看去,好奇道:“冠弟,你这法子不错,就是不太雅观。” 陈及冠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手指,洒脱一笑,“这怎么说是不雅观,分明是指上墨华缠绕。” 张银宝竖起一个大拇指,“妙哉,妙哉,冠弟虽年幼,才学却是不浅,当真是妙口生花,当得起神童之称。” 陈及冠汗颜,“张兄,莫要折煞于我。” 张银宝哈哈大笑,牵动红肿的左手,立马疼的龇牙咧嘴。 徐锦书毫不留情嘲讽,“叫你不好好研习功课,挨了板子心里可舒坦了?” 张银宝挥挥手,“我备得有药水,回去擦拭一番,明日就好了,冠弟,日后你要是挨了板子,尽管找我借药水。” 陈及冠见他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心中不禁猜测他到底挨了多少板子。 徐锦书正色道:“冠弟,可否借我观看一番,刚刚夫子所讲内容颇多,正愁有许多不理解之处。” 陈及冠大方的将笔记递给他,“徐兄尽管拿去。” 徐锦书感激看着他,“冠弟竟大方如此,这份情,我徐锦书记住了。” 客观来说,每位学子都是竞争对手,有的人别说心得感悟了,就连读书方法都得藏着掖着。 自己的学识不一定要最好,但只要别人比不上自己就行了。 抱着这种心态的人不在少数,徐锦书也是看陈及冠格外顺眼,脾性又好,这才冒昧提出这个请求。 不成想陈及冠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立马让他觉得这个人可以深交。 稍微休憩一番,接下来便是自习时间。 陈及冠先是将刚刚夫子所讲内容细细回忆,结合前世的见识加深理解,每当有感悟的时候便记录下来。 等温习完后,他看向《大学》后面的内容,提前预习。 做完这些,约莫是巳时两刻。 他走出学堂,向许伯告知一声,来到茅房如厕。 回到学堂,先是喝了一口水,接着铺上白纸,拿出砚台和墨条,倒入清水细细研磨。 用毛笔蘸了饱满的墨水,拿出字帖,静心练字。 一手好字在科举考试中十分吃香,毕竟现在是考官阅卷,而不是机器阅卷,考官的印象分占了很大的比重。 有历史记载,前朝,也就是大选王朝有一位学识十分出众的学子,所思所想很有独到之处。 大家都觉得他能中举甚至考上进士的时候,却意外落榜。 最后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字太过普通。 是的,就是普通,甚至称不上难看,只是比普通学子的字要差上许多。 恰好那一届的主考官是个书法大家,最是看不得写不出好字的学子,于是就被刷了下去。 由此可见,一手好字在科举考试中有多么重要。 在毛笔字这方面,陈及冠需要花大功夫去练习,毕竟前世他都是用硬笔书写,毛笔字虽然有所接触,但练习着实不多。 正好现在手腕的力道还没彻底成型,得好好练习,不然随着年岁增长,字风一旦形成,就不好更改。 他如今练习的字帖是书法大家颜真卿的颜体。 颜体是楷书,字体端庄遒劲,力沉势足,笔画丰厚,结构方正茂密,没有巧饰媚态,很适合科举考试。 他不求能达到颜真卿的高度,只要能模仿出七分相像就足矣,最好能形成自己的风格。 这本颜体字帖也是秀才爹留给他的,不然去书铺购买的话,没有三两银子根本不要想。 而三两银子官方兑换是三千文,实际上可以兑换三千三百多文,足够农户之家一年所需。 可想而知,读书是一件多么耗费银钱的事。 午时。 许伯拿着铜铃出现在院子,清脆的击打声再次响起,这是中午下学,学子吃饭午休的声音。 陈及冠恍然抬头,这才发觉肚子已经饥肠辘辘,一上午的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 他将笔墨纸砚收起来,一旁的徐锦书目光复杂看着他,“冠弟,你当真是在座中最为勤勉人。” 陈及冠一上午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从没有走神的时候,一直都在专心学习。 不像他们,虽然也在心里警示自己,但有时候不自觉就会发呆,甚至一旦学久了,大脑就会昏昏沉沉,记不下任何东西。 陈及冠笑笑,“诸位一起共勉。” “共勉!” 大家拱手,齐声喊道,学习的氛围顿时更加浓郁。 徐锦书背起书箱,“冠弟,不知在何处用食?” “在私塾灶上用食。” “那我和银宝便先行一步。” 陈及冠好奇,“你们在何处用食?” 徐锦书和张银宝对视一眼,笑道:“家中在青山村给我们租赁了房屋,请了仆人照顾我们,冠弟,不若与我们同去?” 陈及冠暗自咂舌,摆摆手,“日后再去,张兄,徐兄,再会。” “再会。” 另外两名学子显然没这么殷实的家底,其中一名学子名叫秦峰,身上穿的更是粗布麻衣,沉默寡言一个人独行。 另外一名名叫郭和,青山村人,同样不用在私塾用食,出了私塾走几步便到了家。 陈及冠只好独自一人来到灶房,从王婶儿手里领取自己中午的吃食。 一个粗陶海碗,里面是三个煮红薯,不多的咸菜点缀在上面。 阿姐送来的大米并不多,顶多早上能喝上一碗米粥,更多的还是土豆和红薯,而且大部分都是村里族人送来的。 陈及冠也没嫌弃,小口小口吃着红薯和咸菜。 王婶儿见他可怜,还给他端来一碗肉汤,推辞不过,只好感激收下。 吃完以后,他将碗筷洗漱干净,迈开步子回到宿舍。 本想在院子中走走消消食,可春雨不停歇,外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还不如回屋。 没有看书,让大脑休息一下,他再次拿出《弓术》,开始站桩。 但刚刚站了几分钟,一道清脆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冠哥,你在吗,我是彩儿呀......” 第25章 夫子开小灶 陈及冠打开木门。 周云彩今天穿着一身粉色棉袄,戴着一顶灰色的兔皮毡帽,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童话姑娘一般。 她见了陈及冠,眼睛一亮,随后又低下头,奶声奶气道:“冠哥,你在读书吗?” 陈及冠摇摇头,“彩妹,你找我有事?” 周云彩噘着嘴,“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吗,难不成你真的厌恶我?” 陈及冠哑然失笑,“这世间谁舍得厌恶你?” 毕竟谁不喜欢瓷娃娃一般的姑娘,瞧着就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周云彩眉眼弯弯,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皮纸,打开以后,里面是几条熏肉干和几颗蜜饯。 她得意递过来,“冠哥,你吃呀,我娘说了,你该好好补补油水,这些东西可好吃了,特别是蜜饯,一口下去,连牙齿都是甜的。” 说着,她还咽了咽口水。 陈及冠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哄道:“既如此,彩妹自己留着吃不是更好。” 周云彩的脑袋像是拨浪鼓一样摇着,“不成不成,这是我特意给冠哥的,旁人都没有。” 说着,她似乎是感觉到不好意思,害羞低下了头。 陈及冠倒是没想那么多,两人都还是小屁孩,难不成还懂什么情情爱爱? 额,好吧,虽然他有一个成人灵魂,但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太小了,还没到对男女关系感兴趣的阶段。 再说了,他现在全副身心都扑在读书上,无以立业,何以成家。 在他的规划中,自己没有考上秀才前,是不会考虑成亲的事情的。 陈及冠自然不会惦记一个小女孩的吃食,摸着肚子道:“我刚刚吃了饭食,一点儿都不饿,还是彩妹留着自己吃吧。” “冠弟,拿着吧,读书是个废脑子的活计,这些肉干是娘叫彩妹拿给你的。” 周云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含笑说道。 本来张氏是想让他给冠弟送肉干的,不料一旁的彩儿听了,非要揽下这件事,迈着小短腿就跑来了。 周云文怕她摔倒,跟着一起过来,这才出声劝道。 怪不得爹娘和小妹如此喜欢冠弟,皮囊初中,品性优良,待人谦和,如何不让人喜欢。 周云文虽然年长他几岁,却并不觉得冠弟幼稚,甚至也想同他多亲近亲近。 他隐隐有种直觉,冠弟日后一定能在科举中闯出一个名堂。 听见周云文这么说,陈及冠这才接过油皮纸,“多谢老师和师娘关心,也多谢文哥与彩妹了。” 周云彩笑的眼睛眯成一条门缝,“冠哥,你先吃,吃完了再同我说,我娘亲那里还有好多呢。” 陈及冠小心收起油纸包,“这些便够我吃许久了。” 肉干是金贵吃食,平时要是饿了,吃上一根就能顶上许久。 又说了几句话,周云文这才拉着妹妹离开,“冠哥好生休息,不要误了下午的功课,若是有不懂之事,可以前来寻我,我们一起探讨,对了,你知道我在乙班吧?” “自然知晓,云哥昨日同我说过。” 周云文拉着依依不舍的周云彩离开。 陈及冠拿着油皮纸回去,又站了一会儿桩,这才脱掉千层布鞋,上床休息。 睡了约莫两刻钟,也就是半小时的时间,他起身穿上布鞋,背着书箱来到学堂。 时间尚早,里面空无一人,趁着安静,他拿出书籍安心观看。 “冠弟,莫非你中午并未休息,须知读书需劳逸结合,方可持久。” 风度翩翩的徐锦书摇着纸扇走进学堂,见他姿态,忍不住出声问道。 “徐兄,我刚才小憩了一会儿,也才来学堂不久。” 徐锦书没再多说,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在他旁边坐下后,也拿出书看了起来。 第三个到达的是秦峰,这个沉默寡言的独行人见他们俩如此认真,愣了一下,一言未发,径直坐在第二排,沉声学习。 张银宝和郭和姗姗来迟,见同窗如此认真,纷纷加入其中。 下午夫子也会讲上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便交由他们自己学习,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 不过周礼平讲完课后,开口道:“陈及冠,拿上《大学》,随我来书房一趟。” 徐锦书和张银宝有些担心的看向好友,在他们印象里,被夫子单独叫到书房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及冠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拿起书籍和炭笔白纸,跟随夫子来到书房。 周礼平坐在太师椅上,先是饮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悠悠开口,“我所讲之理,可能听懂?” 陈及冠点头,“大半能懂,余下需细细体会。” “不错,读书不可闭门造车,不解之处,尽管前来寻为师。” “弟子谨记。” 私下里陈及冠都是自称弟子,在学堂上则自称学生,毕竟夫子没有主动说出他关门弟子的身份,他也没必要到处炫耀。 周礼平此举也是有意为之,考验这个弟子的心性,毕竟年幼,看他能不能压制住自己的炫耀心思。 目前为止还算满意,不过一天的时间不能证明什么,还要看日后。 “和同窗相处如何?” “同窗尽皆良善,值得学生效仿学习。” 周礼平又问了一下生活上的琐事,真真如一个老父亲一般,关心的紧。 周礼平见他还算适应私塾生活,这才松一口气,步入正题:“你虽已经启蒙,但终究初来丙班,进度落后于他人。” “依我所想,每日申时,你到此处,将落后的功课补上,你意如何?” 这便是要开小灶了,毕竟是关门弟子,待遇自然不是学堂的普通学子可以比拟的。 陈及冠感激行礼,“弟子求之不得。”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满意点头,直接开始教学,从《大学》第一篇开始讲解。 一对一的教学效率很高,能够时刻关注到学生的反馈。 随着教学进行,周礼平心中大喜过望,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他发现陈及冠的记性很好,悟性极高,讲过的话不需要再讲解第二遍,估计不出三天,就能赶上其他人的进度。 美玉在前,周礼平努力压制脸上的笑容,教导更加用心,心中开始重新安排弟子的教学内容。 弟子如此聪慧,他要全力教导,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基础学识上...... 第26章 石板练字 “贪多嚼不烂,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将手中戒尺放下,眼神中的满意之色如何也藏不住。 陈及冠行礼,“弟子拜谢老师。” 走出书房,春雨不知何时停歇,留下湿漉漉的地面。 云雾依旧弥漫,遮住远方山峰的轮廓。 冷风轻轻吹拂,陈及冠昏昏沉沉的大脑得到放松,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朝学堂走去。 路过院子中央的池塘时,却发现有几个学子,各自匍匐在一块石板前,认真挥舞手中毛笔。 上前一看,他们用毛笔不断在石板上练字,石板上还用刀刻画了方子格。 每当石板写满以后,他们便用刷子刷掉石板上的墨水,继续书写。 陈及冠不由佩服他们坚定的求学之心,哪怕家境贫寒,也总能找到方法提升自己。 陈及冠上前,拱手道:“秦兄,郭兄。” 两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前者只是拱手,后者则关心问道:“陈兄,老师可曾为难于你?” “未曾,老师待我极好,方才不过是为我补上落下的课业罢了。” 郭和点点头,羡慕道:“如此便好,夫子当真体恤你。” 他来到私塾也有三年的时间,从启蒙班一直到丙班,可没见过夫子会特意给某个学子补课业。 听得懂就听,听不懂,早日回家耕田犁地去吧。 陈及冠指了指他们的石板,“郭兄,不知这石板你们是从何处得来?” 一旁的秦峰讥笑一声,“难不成你也要效仿我等的寒酸做法?” 陈及冠正色道:“秦兄此言差矣,求学不分贵贱,吾年幼丧父,家中唯有阿姐操劳,自知读书耗费甚重,便想竭力分担些许,用石板来替代白纸,实乃妙计。” 白纸的价格可不便宜,一刀白纸的正常售卖价格是五十文。 而一刀白纸也就是一百张,换下来,一文钱只能换得两张白纸。 这个价格,对那些大户人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农户之家,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毕竟一刀肉也才十多文钱,几张纸就能换来一斤肉。 秀才爹虽然给他留了三刀白纸,但真用来练字的话,根本不够用。 现在有了更好的替代方法,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虽然在石板上写字的效果没有白纸这么好,但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郭和听了他的话,沉默一下,“陈兄,还请节哀。” 秦峰则憋红了脸,低头,“陈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原谅则个。” 陈及冠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了,皮囊上乘,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棉质长袍,依旧让人感觉像是贵公子一般,一身气质比地主之子徐锦书还要出众。 而秦峰家境寒微,年少的自尊心让他一向看不惯这些殷实家境出生的学子。 可万万没想到,陈及冠的遭遇竟也如此凄惨。 他连忙回道:“这石板是我们从家中带来,同样也是夫子教给我们的办法。” 陈及冠若有所思点点头,“多谢两位兄台告知。” 一边朝学堂走去,一边想着如何给阿姐捎个口信,让她帮忙带一块石板来私塾。 但转念一想,一块石板可不轻,还是别劳烦阿姐了。 等他这个月休沐的时候,回去自己准备好了。 至于这个月,就先减少练字,将珍贵的白纸用来记录笔记心得好了。 学堂里面只有徐锦书和张银宝两人,他们同样是在练字,不过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没有丝毫心疼的痕迹。 见陈及冠回来,同样也询问夫子有没有为难他,还着重在他手心看了看。 陈及冠大大方方展示手心,还是用了那一套说辞。 但徐锦书的见识明显更多,眼神复杂看着他,“夫子待你是不同的。” 陈及冠挠挠后脑勺,“想必是看我年幼吧。” 徐锦书用玩笑般的语气道:“冠弟,夫子若有高深见解,可千万莫要藏私。” 陈及冠也大笑回应,“必不敢有所隐瞒。” 接下来三人就没有说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 这三天时间,陈及冠的生活极其规律。 每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站桩强身健体,读书温习功课。 吃了一碗米粥以后,便来到学堂开始上午的学习。 夫子每次所讲内容不算多,可也不算少,毕竟四书里面任何一本书延伸出来的知识都很多。 但夫子所讲内容对陈及冠来说是完全不够的,脑容量还剩很多。 于是下午的时候就去夫子的书房开小灶,哪怕是落后的课业补上来后也没有停止,而是直接开始《中庸》的学习。 在空闲时间,陈及冠或是记录笔记心得,或是临摹字帖,竭尽全力提升自己。 当然,偶尔会有学得昏沉的时候,这时候就不必强求自己读书,而是坐在私塾前的石阶前,眺望远方的风景。 每当这个时候,周云彩就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笑嘻嘻的坐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和他说着各种琐事。 有周云彩的陪伴,枯燥乏味的读书生活似乎多了一抹鲜明的色彩,让她感到格外放松。 连续多日的春雨总算停歇,阳光像是一把利剑,破开厚厚的云层,金光从云层缝隙倾斜而下。 缝隙越来越大,云层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云团,漂浮在蓝天下。 大雾散去,隐藏多日的山峰总算露出真面目。 灿烂阳光打在身上,不禁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陈及冠从夫子的书房走出来,见天气如此艳丽,诗意大发,脱口而出,“午阳化春雨,万物始复苏。” 念完以后,他自嘲摇摇头,他读过不少诗,自己也喜欢作诗,但每次自己作出来的诗都感觉平平无奇。 意境倒是表达的很清楚,但在遣词造句上总是不能让人满意。 但转念又一想,他还未正式学习试帖诗,如今只是随性发挥,对于句式词句什么的并不了解。 收拾好心情,他踏进阳光,舒服的眯了眯眼睛,随后他就感觉身上有些发痒。 闻了闻,身上不臭,但总是感觉不舒服,看来今晚得洗个澡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古代洗澡可真是个麻烦活计,特别他的头发还蓄了这么长...... 第27章 算术题 阳光洒在湿漉漉的石板院子,反射出一片耀眼的白光。 一只只鸟雀从山林之中冒出,有几只落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啄食缝隙里的残渣。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阵阵郎朗的读书声响起,这是启蒙班的幼子,年龄与陈及冠相差无几,甚至有许多比陈及冠年龄稍大,声音稚嫩却甚是悦耳。 陈及冠来到院子,发现诸位学子都没待在学堂,而是各自沐浴在阳光下,摇头晃脑阅读手中书籍。 徐锦书、张银宝和和郭和围成一个三角形,正在嘀嘀咕咕什么。 凑过去一瞧,三人在研究一道算术题,问题是这样的: 今有宛田,下周三十步,径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翻译成大白话意思就是,现如今有一块扇形田,弧长三十步,三十步,直径十六步,问面积多少? 三人拿着毛笔,却迟迟不能落在白纸上,扣耳挠腮不得其意。 陈及冠看了看,夫子明显还没教到这些算术题,更何况据他所知,当今时代对于算术并不是很看重,在科举中的分数占比并不大。 这个题目放在前世相当简单,毕竟有各种算式,可以快速得出。 他好奇看了看,默默心算,结果快速得出,应当是一百二十平方米。 “冠弟,你结束功课了?我们在研讨这道算术题,当真难住我等。”张银宝苦恼道。 徐锦书将手中折扇打开,淡淡道:“又有何难,待我休沐回家,叫上仆人在田地里测算一番即可。” 郭和伸出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徐兄,当真是财大气粗。” 张银宝讥讽道:“难不成你进了考棚,还能叫上仆人去田地间测量不成?”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以后,里面是一根根细小的肉干。 他先是分了两根出去,唯独露了徐锦书。 徐锦书咽了咽口水,装作不在意的撇头,“斯文之地,岂可嘴中有食,某羞与你为伍。” 陈及冠嚼着肉干,冷不丁的出声,“弧形田的面积应当为一百二十见方。” 三人愣了愣,徐锦书狐疑道:“冠弟,你莫不是诓骗我等?” 一没动笔,二没动嘴,怎可能算出这么难的算术题。 陈及冠拨开他们,拿起毛笔,将弧形圆补充为一个完整的圆。 “九章算术上有云:以径乘周,可得所圆几何,弧长三十步,恰好四而一,所得面积之四而一,便是弧形田的大小。” 用通俗大白话来说,就是直径乘周长,就是一个圆的面积,而这个弧形圆恰好是一个圆的四分之一,乘出来以后再除以四就行了。 三人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番计算以后,恍然大悟,赞道:“冠弟当真有秀才之姿。” 徐锦书更是懊恼道:“我家中也有《九章算术》,可颇为枯燥乏味,因为并不曾观看,不成想竟如此博大精深。” 陈及冠笑笑,“科举中也有算术题,三位兄台,可切莫忽略。” 在大家四书五经水平都差不多的时候,算术题,试帖诗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三人拱手,认真行礼,“吾等受教。” 张银宝更是一把将油纸包塞到他手里,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夫子在上,请收下学子的束修。” 这一幕让其余两人哈哈大笑。 陈及冠将油纸包还给他,张银宝摆摆手,又从腰带拿出一个油纸包,得意道:“我还有。” 徐锦书嗤笑道:“冠弟,放心收下,他身上有个乾坤袋,永远都能找出吃食,不然你以为他这一身肥膘是从何而来?” 张银宝反驳道:“我阿奶说了,我这是福相,说明我以后是个有福之人。” 陈及冠听着他们争吵,不由露出笑容,被轻松的氛围感染,大脑重新变得清明。 也不进入学堂了,同样沐浴在阳光下,和他们一起研习课业。 大伙儿今天对算术题格外感兴趣,究其原因,是张银宝从家里书铺带了一本算术题来到私塾,引起他们兴趣。 上面的题目种类很齐全,田地几何题,鸡兔同笼题,龟兔赛跑题。 这些题很简单,只要掌握公式,很快就能解决。 可惜他们并不看《九章算术》,只能靠死办法硬推。 而陈及冠自然大出风头,总能快速推算出来,让他们惊为天人。 在他们嘻嘻哈哈的时候,不远处的秦峰时不时看他们一眼,眼里充满复杂之色。 有羡慕,有向往,也有嫉妒和不忿,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丙班目前总共五名学子,陈及冠没到来之前,大概分为三个团体。 徐锦书和张银宝两名富少是一个团体,而秦峰和郭和各自独行。 郭和倒不是不想交友,而是害怕两个富少看不起他,更害怕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 而陈及冠来了以后,他通过陈及冠,倒是和两名富少搭上关系,成功融入进来。 这才发现两名富少虽然家境殷实,但脾性却是不错,不会盛气凌人。 但秦峰却还是老样子,特立独行。 陈及冠他们也试着邀请他,得到的答案却总是拒绝,久而久之,就不再理会。 太阳逐渐西斜,墨蓝色的雾气在天边升起,血红的夕阳靠在山峰,渲染出一大片红霞。 鸡鸣狗吠声从青山村传来,不知是谁在哼唱山谣,粗糙醇厚的嗓子仿佛将人的思绪拉到很远。 徐锦书看着这幅夕阳美景,兴致大发,“不若我等即兴作画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 陈及冠同样加入其中,将白纸摊开,用砚台镇住,开始挥洒毛笔。 秀才爹是教过他水墨画的,只是学艺不精,不过他前世也接触过国学,有过一点儿基础。 作到一半,他看着白纸上模糊的夕阳画,忍不住叹一口气。 水墨画还是太难了,对笔墨浓淡和结构的分布要求很高,他现在作出来的画,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小孩子涂鸦一般。 反观徐锦书和张银宝,明显是经过大家培养的,一笔一画皆有讲究,寥寥几笔就勾画出波光粼粼的梯田。 陈及冠想了想,干脆换了一张白纸,开始自己最擅长的素描画。 至于水墨画,日后他一定要向夫子好好学习...... 第28章 素描与画本 “冠弟,你这技法,真是别出心裁,看起来颇为不同。” 徐锦书最先作完画,侧头看着他,眼睛一亮。 陈及冠略微感到不好意思,“我不擅水墨画,只能以此献丑。” 张银宝也凑过来,啧啧赞叹,“哪里是献丑,当真是惟妙惟肖。” 素描画与水墨画有很大不同,前者侧重写实,后者侧重写意。 徐锦书和张银宝所作的水墨画,看起来意境缥缈,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山水田园的惬意。 而陈及冠则少了一分意境,看起来更加真实。 不过也有出彩的地方,他的视野放的更宽,不单单是画山水夕阳,而是加上了他们四个人物。 整体看起来,以四个孩童为主,正在山顶潇洒作画,而且每个人的面部都惟妙惟肖。 “冠弟,不知.......” “这幅画作价几何,卖于为兄可好?” 徐锦书抢先一步开口,手中折扇轻轻摇晃,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张银宝怒目而视,“徐锦书,彼其娘之,这幅画是老子先看上的,冠弟,你卖于我,我出价三两银子!” 说着,他补充道:“冠弟,非是为兄吝啬,而是我这个月的月例只剩下三两。” 陈及冠咂舌,不愧是富少,每个月的月例都是按银两算的。 徐锦书不屑道:“满口污言秽语,一身铜臭味,当真是有辱斯文,成何体统?冠弟,你还是卖于我,他这等粗人如何欣赏得来。” 他们看重的是这幅画的意义,毕竟上面有四人的画像,可以收藏起来,用作儿时的回忆。 等日后而立之年相聚,拿出来观看,想必定会心生感慨。 于是乎,两人争吵的面红耳赤,撸起肥硕的袖口,大有一言不合动手之势。 至于一旁的郭和,虽然也想要,但自知囊中羞涩。 而且他自己作的画更拿不出手,比之陈及冠所作水墨画还要不如,毕竟此前他很少接触,夫子也还未教导这些。 听说要到了甲班,夫子才会教导学子琴棋书画,礼仪举止。 陈及冠见他们争吵越发厉害,连忙阻止,说道:“徐兄,张兄,我等皆为同窗,不谈金银,这幅画便赠送给你们了。” 虽然他缺钱,却也不能收他们的银两。 徐锦书皱眉,“可是冠弟,这画就一幅,难不成一分为二?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陈及冠狡黠一笑,“我再画两幅不就是了,费些墨水纸张而已,不打紧。” 他甚至连郭和都考虑到了。 说做便做,结构和细节已经想好了,因为只需要复制粘贴一遍,速度很快。 不一会儿,两幅近乎一模一样的画像便出现在白纸上。 陈及冠想了想,分别在画像的空白处写上: 安平六年,时值初春,赠予徐兄(张兄、郭兄)——陈及冠。 三人拿到以后,爱不释手,当即约定道:“待及冠之日,而立之年,不惑之年,甚至知天命之年,我等当齐聚相会,届时拿出这画像,不知该有多快哉。” 张银宝附和,“届时还要劳烦冠弟,每次都作上这么一幅画。” 说着,他将自己所作水墨画卷起来,回赠给陈及冠,另外两人也是如此。 陈及冠也陷入他们的憧憬中,拱手道:“理应如此。” 郭和小心翼翼将画卷起来,问道:“还未请教,此技法如何称呼,何处学来?” 他已然起了学习的心思,毕竟他刚才看到了,陈及冠是用炭条来作画的,炭条可比墨水便宜多了,而且他个人更加喜欢这种写实的画法。 陈及冠将他们赠予的水墨画仔细收起来,想了想,说道:“此法名叫素描,乃是我自己琢磨的,无甚出彩,还望三位兄长莫要取笑。” 三人对视,纷纷看到彼此眼中的愕然,对陈及冠更加佩服,心中认定自己这位同窗以后定然会一鸣惊人。 张银宝沉吟一声,“冠弟,莫怪为兄冒昧询问,不知家中可窘迫否?” 他毕竟是商户之子,从小被熏陶,对各种商机比较敏感。 陈及冠认真点头,“不知张兄有何教我?” 张银宝眼神闪烁着精明与睿智,“这素描画与众不同,想来那些大户人家会见猎心喜。” “不若你作上两幅,我代你拿于县城售卖,正好我家在县城有个书铺,只是,不敢确定一定有所收益。” 陈及冠拱手,真诚看着他,“如此,多谢张兄,冠,不胜感激。” 张银宝连忙将他扶起来,满脸笑意,“你我好友,不必如此,他日一朝中举,切莫忘了为兄便是。” 他这是在进行人脉投资,也是他爹平时教导他的。 陈及冠倒是没想到刚到私塾就能认识如此给力的同窗,虽然现在还不确定素描画会不会被人接受,但是至少是个希望。 他眼中一动,又问道:“张兄,不知你家书铺收不收话本?” 张银宝眼睛一亮,“冠弟,你还有写话本的本事?” 陈及冠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家中窘迫,想试上一试。” 张银宝从怀里掏出一本话本,“我家书铺自然是收的,话本可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 说着,他眼神飘忽,最终还是没把剩下一句话说出来,而是正色道:“冠弟,话本可不是好写的,要是写的不够出彩,我家书铺可不会收。” 陈及冠点头,“张兄放心,自然不会让你为难,我姑且试上一试,若是不行,便就此作罢。” 话虽如此,陈及冠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他前世是个孤儿,之所以能读到研究生,除了各种兼职外,还有便是在网络上发布小说,以此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不敢说写的有多好,起码有一定经验,而且脑子里装着各种剧情和脑洞。 如今张银宝应下这件事,他也得琢磨琢磨,如何写一本话本卖出去,也好接济家中阿姐。 古代王超对书籍文化管理是很严格的,不能讽刺当今史策,更不能议论皇室成员。 他仔细一想,还是决定先向张银宝借一些话本,看看这时代的话本是怎样的。 张银宝得知他的请求,很是大方的给了他两本话本,更是拍着胸脯保证。 他家中还有十多本话本,都是他看过的,等下次休沐就给他带来...... 第29章 彩儿生辰 当夕阳的余晖渐渐洒下,整个梯田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一直蜿蜒至山腰,如同一级级通往天际的金色阶梯。 田里的水倒映着天空中绚烂的晚霞,色彩斑斓,如梦如幻。 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紫的如梦,与那金黄的田埂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天然画卷。 微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光影闪烁,仿佛无数颗细碎的宝石在跳跃。 田边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与这迷人的夕阳余晖融为一体,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劳作了一天的农夫,扛着农具,牵着耕牛,缓缓走在田埂上,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为这幅美景又添上了生动的一笔。 远处的山峦在夕阳的映照下,轮廓越发柔和,像是大地沉睡的守护者。 “冠弟,我等先行一步。” 徐锦书、张银宝郭和并肩而行,拱手道。 陈及冠将目光从手中话本收回,起身拱手回礼,“徐兄,张兄,再会。” “冠弟,再会。” 三人背着书箱,踏着余晖走进了下方的青山村。 陈及冠这才发现时间有些迟了,手中话本也看了半数。 这些话本的内容都不多,少则两三万字,多则十余万字,通常分为几卷。 内容大多为才子佳人,精野妖怪之类,反正以陈及冠的目光来看,文笔尚可,但剧情却是过于俗套。 当然,陈及冠对话本里面最感兴趣的是还是关于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里面的典故论据,让他收获颇多。 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见面无表情,散发着清冷气息的秦峰正好从他面前路过。 “秦兄,请留步。” 秦峰诧异抬头,疑惑看着他。 陈及冠笑呵呵的拿出一幅画,“我见秦兄勤勉之姿甚雅,便作了一幅画赠予你。” 秦峰展开画卷,夕阳之下,身着一身麻衣的他埋头捧着石板,连紧皱的眉头都刻画了出来。 秦峰凹陷的脸颊涌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感动的眼眶泛红,“这,这,这如何使得,我,我怎配得上如此大礼?” 陈及冠疑惑看着他,“无非费些炭屑罢了,无伤大雅。” 他只是单纯觉得学堂其余同窗都都收到了他赠予的素描画,单单落下秦峰一人不太好。 其次,他对秦峰有些感同身受。 前身他身为孤儿,自卑心理作祟,与班上同学格格不入,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后来随着知识充盈大脑,步入高中以后才慢慢变得外向起来,算是走出了自我。 秦峰感激的嘴皮哆嗦,掩面而泣:“我,我当是羞于为人。” 陈及冠眨眨眼睛,“时辰不早,秦兄不若先行回家?” 秦峰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的面容牢牢刻在心里。 随后,深深俯腰行了一礼,“今日之礼,他日定百倍还之,若违此誓,天雷劈之。” 陈及冠连忙按下他的手,“秦兄,何至于此,快快回家,明日我们一起研习功课。” “一言为定!” 秦峰重重点头,仔细收好画卷,昂首挺胸朝私塾外面走去,余晖打在他身上,似乎扫去了不少阴霾。 陈及冠将话本揣到怀里,笔墨纸砚收拾齐全放到宿舍,这才迈步朝灶房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窗,虽然彼此不知姓名,但都礼仪周到。互相行礼。 值得一提的是,夫子待他是不同的,不仅每日开了小灶,而且安排的住宿也与其余学子不同。 整个私塾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内院小,外院大。 而外院则有学堂,宿舍,灶房等等设置,也是学子活动的范围。 未经允许,学子是不能进入内院的。 而需要在私塾借宿的学子,通常是数个人一个房间。 陈及冠则单独一个房间,而且是在中间的院子,宽敞静谧。 刚来到灶房,急匆匆跑过来的周云文看见他,眼睛一亮,先是整理一下衣袍,这才道:“冠弟,爹叫你一起用饭。” 陈及冠纠结站在原地,周云文看出他的犹豫,笑道:“冠弟,为何踌躇不前?” “你是爹的关门弟子,按理说当日日与我爹同食,只是你自己较真罢了。” “再说今日乃是小妹生辰,特来请你参加家宴。” “今日是彩妹的生辰?” 陈及冠懊恼拍了一下大腿,怪不得今天周云彩找了他好几次,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直忙着读书研习课业,倒是没细问。 他仔细想了想,彩妹虽然是小孩子,但对他特别上心,平时有好吃的有好玩的都想着他,在他烦躁的时候还会开解他的心情。 “文哥,我一会儿过来,先去给彩妹准备一份生辰礼。” 周云文点点头,“切莫耽误时辰,饭菜快准备齐全了。” 陈及冠往宿舍走去,心里琢磨该给彩儿准备什么礼物。 他如今两袖空空,加上时间紧迫,那些金贵礼物自然不用妄想。 思来想去,也只有发挥自己的老本行,给彩儿准备一幅素描画像。 时间紧迫,他也没时间构想,一刻多钟的时间,他便拿起画卷,洗了洗黑乎乎的手指,赶忙小跑着往内院走去。 跨过门槛,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他腰背挺直,双臂自然下垂,撩起衣袍走进饭厅。 周礼平一家人已经坐在了饭桌上,陈及冠羞愧行礼,“弟子来迟,请老师责罚。” 周礼平摆摆手,“不打紧,当自家里,随意一些,落座吧。” 陈及冠坐在下位,旁边就是周云彩,他轻声道:“彩妹,生辰安康,祝你平安喜乐,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闷闷不乐的周云彩闻言,眼里瞬间迸发出光芒,“冠哥,我以为你忘了我的生辰。” 陈及冠脑门上弹出一个问号,他应该知道彩儿的生辰吗? 张氏手持丝巾掩嘴偷笑,“冠哥儿,不必理会她,还是个孩子罢了。” 周礼平冷哼一声,“彩儿和冠哥儿同岁,差别却如云泥。” 周云彩眨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声音稚嫩,“爹爹,你说我像天上的云朵吗,彩儿也想当漂亮的云朵。” 众人哄堂大笑,周云彩不明白大家笑什么,也跟着咧开嘴笑了,露出两个俏皮可爱的酒窝...... 第30章 赏月探讨 晚宴相当丰盛。 普通农户家庭一年都吃不上的肉,桌上足足摆放了三份。 一份菌子鸡汤,一份小炒猪肉,还有一份乌黑的腊肉,甚至一盘葱花鸡蛋也能算作荤腥。 陈及冠在学堂吃的很清淡,平时实在嘴馋了,就拿出一根肉干含在嘴里,许久都舍不得吞咽。 如今闻着窜向鼻尖的肉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过表面还算镇定,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岂会如一个乡野粗人。 周家也没着急吃饭,而是各自拿出给周云彩准备的生辰礼。 周礼平不愧是秀才,好好的生辰礼,硬是拿出了一本崭新的书籍,书籍甚至还用红色丝带捆绑起来,仪式感满满。 而封皮上面两个大字格外显眼。 《女戒》! 但众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周云彩很高兴的接过去,连声道:“谢谢爹爹。” 张氏准备的是一根银花簪子,而周云文准备的是一个精妙的荷包,荷包里面有一个平安符,听说是去白马寺特意求取的。 白马寺是白马镇最出名的寺庙,香火鼎盛,听说很灵,也不知道真假。 看到他们准备的礼物,陈及冠一时间有些拿不出手。 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将画卷递给周云彩,“彩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莫要嫌弃。” 周云彩很高兴的接过去,立马将画卷打开,乌黑明亮的眼里立马迸发出惊喜的神色。 “冠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生辰礼。” 周云文好奇探头,画卷上,身着棉袄的小妹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一朵莲花,笑得灿烂无比,一对酒窝活灵活现。 他又看了看小妹,发现与画像上几乎没有差别,瞧着可爱极了。 而画像的空白处还有几个飘逸楷字: 安平六年春,赠与彩妹,愿彩妹生辰安康,平安喜乐。 他赞叹道:“冠弟,不曾想你如此年幼,画技已然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主位上的周礼平拿过素描画,对这种技法十分感兴趣,问他是不是秀才爹教授给他的。 陈及冠自然回答不是,而是说自己琢磨出来的。 周礼平也不怀疑,“我与青云兄相交颇深,从未见他有如此技艺,与水墨画大不相同,冠哥儿,你有心了。” 陈及冠见他们是发自内心赞扬,心中松了一口气。 周云彩跪坐在板凳上,双手往前伸,急声道:“爹爹,快还给我,不要给你弄脏弄坏了。” 周礼平笑呵呵还给她,“你呀,该好好研习《女戒》,一举一动哪里是女儿家的模样?” 周云彩轻哼一声,不理会他,将画卷仔细收起来。 周礼平首先动筷,宣布晚宴开始。 看得出来,夫子今日的心情上佳,倒了一杯清酒,自饮自酌。 晚宴结束,天色已经黑透。 今晚再没有云雾遮掩,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层墨,黑的深邃,不见一颗星宿。 可视线却是极好,瓷盘似的明月孤零零悬挂在高空,散发出清冷月光,像是给院子撒上一层细盐。 晚风清冷,一个火盆摆放在院子中央,众人围坐在火盆周围,静静赏月。 周礼平脸颊微红,看着是微醺状态,突然开口,“云文,冠哥儿,容我考校你们一番。” 两人坐直身子,侧耳倾听。 周礼平指着天上的明月,“明月高悬,日日皆有,此乃活物还是死物?” 意思就是月亮是死物还是活物? 周云文苦恼皱眉,这明显涉及到他见识之外,平时只顾着赏月去了,哪里会在乎月亮是死的还是活的? 陈及冠没有犹豫,直接道:“当是死物?” 周礼平好奇看着他,“为何?” 陈及冠张张嘴,老实答道:“学生不知。” 月亮是死物,只是前世的常识罢了,可为何是死物,前世大部分人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就像是香皂玻璃一样,生活中处处可见,可具体是如何制作而成的,很少有人能说个明白。 周礼平摇头,“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可取。” “学生谨记,请老师赐教。” 周云文同样竖起耳朵。 周礼平眯着眼睛看明月,语气感慨:“汉时有一大家,名曰张衡,你们可知。” 两人齐齐点头,张衡这个名字谁不知道,古代知名科学家,浑天仪和地动仪都出自他手。 “张衡着有《灵宪》,上书云: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也。” “因此,月亮当是死物,非活物也。” 陈及冠心神震撼,脱口而出,“古人之智何其慧也。” 他对中国古代的主体印象就是大一统和发展缓慢,毕竟几千年的时间都还是封建时代。 但古代的确有很多厉害人物,许多现代的发明和创作,其实都能在古代记载中找到记载。 无法想象,古代没有仪器没有理论,古人是如何凭借肉眼来观察世间万物并得出正确结论的。 一时间,陈及冠升起一种渺小如蝼蚁的感觉,有种高山景仰之感。 但同时心中又升起无限斗志,有种想要深入研读古人书籍的想法。 这是前世他的从未有过的想法,前世信息如此发达,可他却从没有想过认真去读一读书。 环境改变人,这句话真没说错。 周礼平再次为关门弟子的悟性感到惊讶,他沉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冠哥儿,云文,读书也是此理,需脚踏实地,不忘谦虚之心,方可长远。” 两人拱手行礼,“学生谨记。” 后面周礼平借着酒劲和兴致,给他们说了许多天南海北的知识。 有古代的,也有大景王朝的时事,甚至有外地的风土人情。 众人听的很感兴趣,毕竟古代的信息交流很落后,加上户籍制度和路引制度,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县城,对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夫子说的这些知识,可谓是字字千金,两人像是干瘪的海绵,贪婪的吸取这些知识。 不知不觉,夜已深,周云彩早就被张氏抱回去睡觉。 周礼平站起身,背负双手,一边朝内院走去一边道:“书房有许多杂书,若是感兴趣,空闲时间可自取。” 陈及冠朝他的后背行礼,“谢老师教诲......” 第31章 洗澡 周礼平走后,陈及冠回到宿舍,却没有着急睡觉。 多日不曾洗澡,他感觉自己身上都有些臭,不洗个澡实在不舒服。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格外爱干净,身上不洁净,做任何事都不得劲。 拿上换洗衣物,他来到灶房,灶房自然已经熄灯,王婶儿已经休憩。 推开门一看,万幸铁锅里还有热水,看了眼灶洞,里面隐约还有火星,怪不得水一直是热的。 私塾是有专门的澡房的,这一点设计的相当人性化,比之在家里洗漱还要方便。 陈及冠找到木桶,用葫芦瓢装满水,将木桶里的热水提到澡房。 澡房就在茅房不远处,虽然有澡房,但里面的设置却很简单。 一张草席垫在地面上,旁边有两根木杆,用来放衣服。 大户人家洗澡可不会如此简陋,通常有一个木制浴桶,还有屏风用作遮挡。 热水里面还会加上草药花瓣,甚至洗澡都不用自己动手,会有婢女帮忙。 当然,普通百姓自然没这么多讲究,甚至小池村的陈家族人连澡房都没有。 想要洗澡的话,只能用木盆在屋里面洗,有些洒脱男子则直接抹黑在院子里洗。 私塾里的条件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可不管怎么说,古代对于洗澡是十分重视的。 《礼记·聘礼》中记载:三天一浴,五天一浴。 意思就是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官方休沐的说法,就是让官员有时间回家洗澡。 古代已经很注重个人卫生,甚至专门有个节日,叫做上巳节。 上巳节就是号召人们在春季洗澡预防疾病,在西周的时候这种仪式就变成了一种习俗。 因为洗澡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方面,所以人们对洗澡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并不是将洗澡简单的看作是洁身净体,润肤养生,而是一种庄重的仪式。 历史上最有名的洗浴场所就是华清池,这是唐玄宗与杨贵妃沐浴的地方。 配备了两耳铜壶,铜浴盆,擦背浮岩,木屐,铜灯,圆漆浴凳等一整套的洗浴设备。 可以说,每次洗澡都是大量银两在消耗。 陈及冠脑袋里一边准备洗澡前的准备,脑海里闪过这些书上看到的知识。 读书还是有用的,至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联想到书中的内容。 点燃蜡烛,将木门关上,他将身上的长袍,里衣,底裤一一脱掉,露出修长精壮的瓷白身躯。 初春的夜晚是很寒冷的,陈及冠却还能适应,总感觉自己自从练了站桩之法后,身体抗寒能力得到大大增强。 平日里虽然没有穿棉袄,但手脚依旧暖烘烘的。 看来日后还得加强站桩的时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可陈及冠有有些苦恼,站桩之法好是好,可他的胃口也随之变大。 每日几个红薯土豆压根不顶饱,甚至他能察觉到自己虽然在变高,可也越发消瘦。 今晚他可吃了不少,桌上剩余的饭菜几乎都被他一个人扫光,看的夫子和文兄目瞪口呆。 至于张氏,则是满心心疼,让他日后不要如此拘束见外,大可以和他们一起用食。 唉,看来得加快寻找谋取银两的门道,真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不管是素描还是话本,都得尽快拿出成品,让张兄帮忙拿去书铺试试水。 摇摇头,甩掉脑海中冗余的想法。 他先是解开脑后的青色丝带,一头墨发随即泼洒垂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代对于人体上的毛发十分重视,轻易不能剪短,不然就是不孝。 而一旦被安上不孝的名头,就与官场绝缘了。 孝道不仅是道德要求,更是一种政治资源。 当然,并不是说不允许修建毛发,不然古代的男子也不会有蓄美髯的说法。 陈及冠的头发自出生起便没有剪短过,如今已经长到半腰处。 将头发浸入水桶中,拿出皂叶揉搓出泡沫,随后细细揉拭头发。 将每一处洗干净后,这才用清水清洗干净,用细葛布擦掉水珠,随后将头发盘起,用葛布将整个脑袋包裹起来。 趁着水还没有变凉,陈及冠将一包草药撒到木桶里,将水浇在身上,用细葛布仔细擦身子。 草药是阿姐准备的,自小洗澡他都会使用,有一股药香,洁净效果很好。 温水从身体肌肤表面留下,打在脚下的草鞋上,顺着流到一旁的沟渠。 沟渠直通屋外,不至于让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渍。 一个木桶的水彻底用完,陈及冠用细葛布擦拭上身,用粗葛布擦拭下半身,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舒服许多,似乎褪去了一层壳。 穿上干净白色里衣,又套上蓝色的圆领棉质长袍,随手用丝带将长袍束住。 这件长袍明显用的是更加细腻的棉布,摸起来手感很好,针线很密,寒风根本透不进来。 这是用秀才爹的旧衣裳改做的,希望秀才爹九泉之下有灵,不要怪罪他。 长袍是阿姐帮他收拾的,洗的很干净,上面还有阳光的清新味道。 陈及冠穿戴完毕,将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手臂上,一手提木桶,一手拿着蜡烛走出去。、 将木桶还到灶房,回到宿舍后,立马将蜡烛吹灭。 一根蜡烛二十三文钱,比一斤猪肉还贵,他满打满算只有三根,这还是秀才爹留下来的,可舍不得用。 清冷月光透过窗户纸床前的地上,像是白霜一般。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陈及冠轻笑一声,这句话倒是具象化了。 将头上的葛布取下,晃晃脑袋,一头湿漉漉的墨发随之散开。 陈及冠拧干葛布,一边保持站桩的姿势,一边用葛布擦拭头发。 气血涌动,身体很快变得热乎,连带着头发上的水汽蒸发也快了许多。 他现在站桩一次能够坚持半刻钟左右,进步很大,每次站累了休息一会儿,便继续坚持。 还好今晚吃的油水足够,站了小半个时辰,身体彻底热乎起来,依旧没有感觉到肌肉。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等到头发半干以后,陈及冠打了个哈欠,这才脱掉长袍,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 周围静谧无比,入睡前,陈及冠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要是有吹风机就好了,前世他可没想过女生洗头发如此麻烦...... 第32章 阿姐来了 时间如此又过了五日。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周礼平身穿一袭白色长袍,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眯着眼睛一边在学堂内走,一边摇头晃脑念了这么一句。 他猛的睁大眼睛,如同阎王点名一般,巡视一周,所过之处学子纷纷如鹌鹑一般低头。 唯有陈及冠,正襟危坐,一双星目炯炯有神,勇于和夫子直视。 周礼平却绕过他,直接点名,“秦峰,此句何解?” 这是《中庸》上的一句名句,他们还没正式学习,秦峰甚至连书都没有。 此时只能根据以前所学,尽力翻译:“学生以为,小的品德就像小溪一样流淌,大的品行如山岳,天地万物自然以大品德为主。” 周礼平愤然道:“朽木不可雕也,伸出手心,左手!” 别看周礼平平日很温柔和睦,说话如沐春风,但在读书这件事上,他相当严厉,稍有不满意,便会用戒尺教训。 秦峰乖乖伸出左手,宽大的戒尺啪的一声落在手上,发出一声脆响,手心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周礼平冷哼一声,再次点名,“陈及冠,此句何解?” 陈及冠起身,拱手道:“学生以为,小的道德很多,都在分别推行着,大的道德却在一直支配着人们,从这里就可表现出天地之大,无所不容了。” 他是提前预习过功课的,秀才爹在书籍上做过批注,翻译倒是不成问题。 周礼平微微颔首,“知其意,尚可,可有详解?” 陈及冠老实摇头,“学生不知,请老师赐教。” 这句话挺绕的,光是字面意思都不太好理解,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周礼平讲解道:“《中庸》有云: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前一句的释义为:世间的万物一起生长而不相互伤害,各种规律共同存在而不矛盾。” “圣人是想告诉后人,每一个人的根性不同,就根据个人的根性做事情。” “小人物就做小人物的事情,大人物就做大人物的事情。” “这样就会各得所利,各自生存在各自的位置上,这样是合乎天道运转的。” 陈及冠眼里闪过恍然,“原来如此,人应当由自知之明,寻找到自己的定位,找到自己的长处,如此才能合乎天道。” “就如《论语·子张》上云: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周礼平眼中赞赏之意更重,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悟性很强,往往一点就透,而且能够举一反三。 他忍不住多加夸赞一句,“不错,其余学子,应多向陈及冠请教。” 其余学子纷纷起身,拱手道:“学生谨记。” 陈及冠回礼,“不敢,携手共勉罢了。” 众人重新坐下,周礼平继续讲解,而秦峰一边压制手心的刺痛,心神一边陷在刚才那段话里面。 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那他真的适合读书吗? 夫子讲解了一个时辰,掐好时间停住,让众人自己消化,自己去休息,准备一会儿去乙班教学。 陈及冠手持毛笔,在线装的白纸上认真书写,一个个飘逸不失端庄的楷字立马跃现在白纸上。 他在将刚才的感悟记录下来,留着日后好温习,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说不准等自己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就遇上这道题。 而他在书写的时候,很注重字体结构和笔锋,努力向颜真卿的字体靠近,也算是练字了。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时,许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冠哥儿,你有家人来访,如今正在私塾之外。” 陈及冠愣了一下,直接放下手中毛笔,急匆匆朝外面跑去,已然失去了平日的波澜不惊。 来到私塾外面,一眼便看见穿着一身褐色麻衣的陈招娣站在原地,踮起脚尖不断朝里面张望。 “阿姐!” 陈及冠呼唤一声,感到眼眶有些发热,连忙压制住心情,朝阿姐飞奔过来。 “慢些,冠哥儿,注意脚下,千万不敢摔了。” 陈招娣连忙朝他走去,待到近前,蹲下身扶着小弟,眼泪控制不住从脸蛋上滑落。 她上下查看陈及冠,哽咽道:“小弟,瞧你瘦的,学堂的日子想必不好受,委屈你了。” 陈及冠摇头,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温声道:“阿姐,我一点儿都不委屈,学堂的日子好着呢,夫子和同窗都是极好的人。” “同窗会不会看你年幼,欺负你?” “没有,他们还会主动关照于我。” “那父子呢,听说夫子都会用戒尺打手心,打一下好几天都疼的不行。” 陈及冠挺了挺胸脯,好似孩童一般炫耀,“从未,同窗都被打过手心,唯独我受了夫子夸奖,从未挨过手心。” 陈招娣欣慰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冠哥儿自然是最厉害的,那每日学业繁重吗。” “并不如何繁重,阿姐,你不消担心我,我在私塾一切都好。” 陈招娣还是不放心,将衣食住行一一问了一遍。 尽管陈及冠一直强调自己生活很好,但阿姐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小珍珠不断从脸上滑落。 她说道:“你一贯怕黑,不知夜里有多害怕,头发也梳不成,瞧瞧乱成啥模样了。” 陈及冠哭笑不得,“阿姐,我现在不怕黑了。” 他以前的确怕黑,但自从恢复前世记忆,有了成人灵魂后,自然不会怕黑。 他不想把气氛搞得如此伤感,转移话题道:“阿姐,你如何来了私塾?可是家中出了什么要紧事?” 陈招娣摇头,低声道:“并无,只是俺实在想念得紧,便来寻你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实则这五天夜里她日日睡不好,辗转反侧都在担心小弟。 不知他能否吃饱,能否穿暖,有无在私塾受欺负。 今日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前来,见了小弟,虽然高兴,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泪。 从小到大,小弟从未离开她超过一天,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陈及冠也想念阿姐的紧,轻声道:“阿姐,我也想你的紧......” 第33章 姐弟说话 古代人很少如此直白表达情感,别说古代了,哪怕是现代的华夏人,感情也倾向内敛含蓄。 阿姐听小弟如此说,欣慰无比。 陈及冠再次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打趣道:“阿姐,你把脸蛋哭花了,可就不俊俏了。” 陈招娣轻轻打了他一下,“胆子越发肥了,敢笑话阿姐。” 伤感的气氛被冲淡,陈招娣也不哭了,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包裹。 她先是拿出一顶灰色的帽子和一件灰色马甲。 帽子还好,马甲能看出很明显的裁接痕迹,但针线全部隐藏起来,倒也不算难看。 “冠哥儿,这是你姐夫留在家里的兔皮,俺全给裁了,给你做了一顶帽子,还有一件里衣。” 说着,她惋惜叹气,“可惜兔皮不够,袖子是做不成了。” 陈及冠拿着兔皮马甲,喜爱道:“阿姐,如此就极好。” 反正马甲是穿在里面的,外面披上长袍,也看不出什么。 再说这是兔皮的,暖和的紧,阿姐处理的很干净,上面没有一丝臭味,甚至还有股阳光的清新味道。 阿姐知道他爱干净,想必是用草木灰细细揉搓了很多遍,又用皂叶清洗,最后在阳光下晾晒才行 ,不知费了多大功夫。 陈招娣见小弟喜欢,心中松了一口气。 小弟是读书人,平日体面得紧,她生怕小弟瞧不起丑陋的帽子和里衣,心里太忐忑许久。 心情更好了,她继续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陶罐。 打开一看,里面是黑褐色的粘稠物体,闻着还有一股肉味儿和酱油味。 陈招娣把陶罐递给他,眨眨眼睛,“冠哥儿,这是俺给你做的肉沫豇豆,这肉是家里的兔肉弄成的,香着嘞。” 陈及冠目光复杂看着她,“阿姐,家里的肉都叫你给霍霍完了吧。” 肉多金贵,陈家村甚至连一个屠户都没有,想要买肉都得四处打听,看哪户人家杀了猪宰了羊。 当然,寻常农户家庭也不会买肉,想要卖肉得拿到白马镇去。 家里的肉都是姐夫带过来的,不知去了深山老林多少次,才攒下这么些熏肉。 陈招娣一脸不以为意,“只要肉落到你的肚子里,那便不叫霍霍。” 陈及冠笑了,“阿姐,你如此偏袒我,姐夫要是回来了,得跟你急眼。” 徭役起码也是半个月,苏虎此时应该还在县城俢码头。 陈招娣哼了一声,“他敢,小弟,要是他敢凶俺,俺就给七叔公说。” 陈及冠将盖子盖上,突然道:“阿姐,豇豆是从哪里来的?” 豇豆可不是冬季的蔬菜,夏季才会产出,现在又没有大鹏蔬菜。 “自然是腌制的豇豆,是陈刘氏给的。” 村里人给了什么东西,陈招娣记得很清楚,以后都要想办法还回去的。 陈及冠了然点头,起身道:“姐夫,你随我进来,我带你看看私塾是啥模样呀。” 陈招娣有些犹豫,“俺一介女身,不好进私塾吧。” 陈及冠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你是我阿姐,夫子不会说什么的。” 陈招娣自然想看看阿姐的学堂是个啥模样,上次送小弟来私塾,她也不敢多打量,只去了外院的堂屋和中院的宿舍。 “这里是灶房,学子的吃食都是王婶儿操持,王婶儿待我极好,平时总会给我一碗热汤。” “这里是出恭的茅房,村里人都情愿来清理,把这些污秽之物担到田里。” “这里就是学堂了,分甲乙丙丁四个学堂,我如今在丙班。” 来到学堂,陈及冠便压低声音,不想影响其他学子学习。 私塾里,走到哪里,陈及冠便给阿姐介绍,陈招娣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感叹秀才家的确不一样,要是能天天住在这里,不知道得有多舒坦。 来到宿舍,陈及冠让阿姐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心疼道:‘阿姐,你不需时常来看望我,平白浪费脚力。’ 小池村距离青山村可不近,足足二十里路,走路都得差不多三个多小时,一来一回,都得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七个小时。 今日上午阿姐就来了,阿姐看来是天亮就开始动身,这才赶到这里。 刚刚同阿姐说话他便发现了,阿姐明显是走累了,一直在悄悄跺脚。 陈招娣不以为意,“能看到冠哥儿,再累俺都情愿。” 见阿姐这副模样,他明白是劝不动阿姐。 要是有足够的银两就好了,买上一头牛,装上牛车,不管是田里的活计,还是出门有事,都要方便许多。 看来得把画好的素描画交给张银宝,拜托他拿去书铺,看能不能做成谋取银两的门道。 至于话本,目前已经有了思路,但还没下笔,估摸着还有一些时间才能准备齐全。 宿舍里,姐弟俩又说了好一些话,大多是陈及冠分享自己在学堂的日常,讲讲自己每天的生活如何。 再说一说自己与同窗之间的趣事,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陈及冠惊觉时间不早,走出门看了看院子里的日晷,这才发现时间快到正午。 他连忙道:“阿姐,我先去灶房同王婶儿说一声,叫他多准备一份吃食。” “冠哥儿,不必了,俺自己带了吃食。” 陈招娣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个烤红薯。 陈及冠也没强求,反正他自己吃的也是红薯,同阿姐并没有什么区别。 等到日头来到正中,陈及冠端着两个粗陶海碗回到宿舍。 一个海碗里面装着四个红薯,另一个海碗则是盛着热乎乎的骨头汤。 陈及冠将阿姐带来的陶罐打开,不顾阿姐阻拦,挖了一勺肉沫豇豆给了阿姐。 陈招娣一脸心疼,“小弟,这是给你吃的,阿姐吃了算怎么回事。” 陈及冠板着脸,“阿姐,莫要再说这种话,你待我已是极好,该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午饭吃完,陈及冠摸了摸肚子,只是略微有饱腹感,他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三个红薯,或者一碗白米饭。 陈招娣问他的粮食还有多少,需不需要拜托七叔公架着牛车送来。 陈及冠自然说不用,入学的时候村里人送了不少红薯和土豆,估摸着够他吃上一个月。 时辰不早,陈招娣虽然不舍,也只能收拾包裹,带上陈及冠换下下来的脏衣服,依依不舍离开。 “冠哥儿,得空俺再来寻你......” 第34章 话本争论 日头向西方偏移。 墨香扑鼻的书房里,周礼平放下茶水,满意的看向陈及冠:“不错,《大学》你已得其中一分理,其余九分,需得你自己去悟,为师说再多,也无用了。” 《大学》这本书算是学完,接下来就是《中庸》。 当然也不算学完,四书五经任何一本书籍都博大精深,延伸出来的理论都是上百万,短时间内不要想吃透。 真能吃透的话,起码也是一位大儒,在前世可以成为古汉语方面的博士。 这种事情也急不得,只能随着日后学识逐渐丰盈,阅历上涨以后,才会慢慢感悟。 而陈及冠现在的进度已经超越了学堂其余四名学子,一方面是他记性好,悟性上佳,一方面则是因为夫子给他开小灶。 其余学子虽然已经开始学《中庸》,但是《大学》并没有完全学完。 周礼平虽然已经讲完《大学》,但不代表学子已经完全吸收。 陈及冠拱手行礼,“多谢老师。” 周礼平微微颔首,眼神颇有深意看着他,“你虽天赋上佳,却不可心生怠惰,更不可骄傲自满。” 陈及冠只当夫子是正常的敲打,“学生谨记。” 周礼平淡淡道:“当真谨记?” 陈及冠有些疑惑,“学生自来到私塾,不曾有一丝懈怠。” 周礼平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道:“那这是何物?” 说着,他拿出一本话本,重重扔在书桌上。 陈及冠愣了一下,“此乃话本。” 周礼平愤怒道:“你也知这是话本,里面尽皆荒谬之言,你心智未全,怎可整天沉迷于话本之物?” 这就跟前世的老师看见学生在课堂上读小说一般,有种天然的排斥。 陈及冠不慌不忙拱手行礼:“老师,容学生解释。” 周礼平用力挥了挥衣袖,“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天大道理。” 陈及冠认真解释:“我观话本,原因有二。” “其一,话本内容虽俗,却也有可取之处,无论是典故理论,亦或者风土人情,皆让人眼前一亮。” “其二,学生家境寒微,自知无法负担读书之花销,便想着效仿一二,也好有个财路。” 没什么好遮掩的,夫子待自己如亲子,这些事情迟早会让他知道。 再说了,夫子如果理解他,说不定还会指导他一二。 周礼平瞪大双眼,气得胡须颤抖,手指指着他直哆嗦,“你竟还想写话本,这等俗气之物如何下得了笔?” 陈及冠挺直腰背,义正严词反驳,“老师,此言差矣,圣人云:万物事之所存,当知存在即合理。不知根本,难得善法,不宜轻易。知其根本,亦当晓其关联,方可得善法。” “《周易》又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屈原更是告诉我们,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古代先贤无不告诉我们,一件事物的存在,是有其道理的,而无论什么事物,都不应从单一的方面看待。” “话本内容虽俗气,大多为才子佳人的酸气故事,更是有许多违背道德伦理之事,自然不应效仿。”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引人深思,反省自我。” “更何况,话本并非一无是处,将学问隐藏在话本内容中,有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因此学生以为,话本并非如此不堪。” 一篇大道理结合了古代先贤的名句,还有具体事例阐述,条理清晰,字字珠玑,让周礼平的表情僵硬住。 他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道:“可你怎分辨话本中的好与坏?” 陈及冠眨眨眼睛,“我虽年幼,却自幼学习古代圣贤之论,自不会轻易信之,若老师不信,可观后效。” 周礼平脑袋快速思考,继续问:“一日不过十二时辰,话本之物,只会平白占了读书的时辰。” 陈及冠再次回道:“蒙老师费心,可学生并没有耽误任何课业。” 他虽然想赚取银两,可是分得清主次,绝不会耽误自己的读书科举。 毕竟赚钱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的读书,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周礼平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确如此,并没有在学业上有任何懈怠。 读话本一事,也是无意间从幼女彩儿身上得知的,默默观察几日,这才发现。 为了避免弟子走上歧路,他这才敲打一番。 可不仅没有敲打成功,反而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 等等! 周礼平瞳孔微缩,自己是收了怎样的一个妖孽学生,仅仅龆年之岁,口舌如此之利。 他堂堂一个秀才老爷,居然还理论不过他。 一念及此,他又是羞愧又是高兴,自家弟子往后一定大有出息。 想到此处,周礼平面容稍稍缓和,温声劝道:“冠哥儿,话本终究只是小道,若你苦恼于读书之开销,为师大可以资助一二。” “旁的不说,资助你到考上秀才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举人,他没说,也不敢说。 君不见陈青云为了考上举人,将全部家当都押了上去,结果搞成这副局面,独子连读书都成了问题。 陈及冠为夫子的好意感动,行了一个弟子礼,“老师心意,学生谨记,可若事事都靠老师,未免我太过废物。” 周礼平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生性要强,叫我不晓得说甚才好。”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主见,倔得跟头驴一样,真是难得一见。 陈及冠听夫子口吻,心中一喜,用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试探道:“老师是答应学生写话本一事了?” 周礼平无奈道:“你如此倔强,为师难不成用绳索将你手脚捆绑起来。” 陈及冠咧嘴一笑,“学生,拜谢老师。” 周礼平挥挥手,“不过,此事需要约法三章。” 陈及冠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第一,不得耽误学业,我会时刻督促于你。” 陈及冠点头,“这是自然。” “第二,不得撰写低俗话本,丢了老师脸面。” “第三,话本写好后,先给为师查看,这三点,可能接受?” 陈及冠喜上眉梢,“如此确是极好,只是要劳烦老师多费心斧正。” 周礼平嘴角微翘,“仔细一想,写话本也可锻炼文章,为日后学习策问打下基础,倒不失一个好手段。” 不过学习策问是日后的事情,毕竟童生考试是不考策问的,这是秀才及后续功名才会涉及。 周礼平又给陈及冠交代了几句,这才挥手让他出了书房,他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教学一天,他也相当疲惫...... 第35章 苏媚娘素描画 从书房出来,陈及冠沐浴在温暖阳光下,舒服眯了眯眼睛。 吐出一口浊气,一直高速运转的大脑得到空闲。 私塾里的学子依旧蹲坐在水池边,手里捧着石板,认真练字。 回到学堂,正在白色宣纸上练字的徐锦书和张银宝抬头,戏谑道:“夫子的关门弟子回来了。” 陈及冠自从入学后,一直在开小灶,两人早就察觉到不对了。 某日询问后,陈及冠也没隐瞒,透露出自己和夫子的关系。 徐锦书和张银宝羡慕之际,时常以此打趣他。 陈及冠拱手苦笑,“二位兄长,莫要取笑。” 张银宝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老实交代,夫子又给你传了什么私货。” 陈及冠大概说了一些夫子所授的知识,两人听了疑惑道:“我怎么隐约记得夫子讲过。” 陈及冠点头,“就是《大学》上的内容。” 两人纷纷感到无趣,四书五经上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太乏味生涩。 平时听夫子所讲就觉得很艰难,此时哪怕陈及冠复述一遍,他们也不想再听。 张银宝伸了一个懒腰,苦恼道:“还有半月才能休沐,这日子当真难熬,想念家中的燕记烤鸭,宫保鸡丁,羊肉丸子了。” 徐锦书嗤笑一声,“生性惫懒,好吃懒做,如此做派,简直有辱斯文,科举功名更是妄想。” 张银宝挺了挺小肚腩,一脸无所谓,“我胸无大志,家中只是送我来读书识字罢了,科举功名并不强求,大不了以后当个商人,子承父业罢了。” 徐锦书目光暗了暗,想到自己的处境,不免有些难受。 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士农工商,日后我若有了功名,见了我,非得让你下跪不可。” 张银宝冷哼一声,“欺我家中无人乎?” 陈及冠早已习惯他们两人的争吵,自顾自盘膝蹲坐在书桌前,拿出两幅画卷。 “张兄,我已作了两幅素描画,劳烦帮我送到书房,若侥幸卖出,一切抽成按照书铺规矩即可。” 张银宝停下和徐锦书拌嘴,将两幅素描画打开,眼睛顿时一亮。 画像是很明显的人物肖像画。 画卷缓缓展开,一位古代女子跃然眼前。 乌发如瀑,柔顺光滑,在头顶挽成精致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添几分俏皮。 眉如远黛,细长而微微上挑,恰似春日青山含翠,透着灵动与温婉。 双眸清澈明亮,犹如一泓清泉,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情愫蕴含其中,盈盈秋水,勾人心魄。 鼻梁挺直秀挺,仿若琼玉雕琢。 嘴唇不点而朱,如樱桃般小巧鲜嫩,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似能化解世间一切烦恼。 身着一袭淡粉色长裙,轻纱飘逸,裙裾随风而动,仿佛流动的云霞。 领口绣着细腻的花边,袖口处的丝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瓣,随着她的姿态轻轻颤动,宛如花朵在风中绽放。 腰间束着一条白色丝带,更衬得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手持团扇,半遮娇颜,那姿态优雅至极。 团扇上绘着盛开的牡丹,与她相得益彰,更显高贵典雅。 背景中,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繁花似锦,落英缤纷。 至于男子画像,就要简单许多,云雾山顶,一袭白衣侧脸站定,手持长剑,风吹衣动,看起来风度翩翩潇洒不羁。 女子画像旁有几个楷字: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名曰苏媚娘。 男子画像旁同样有几个小楷:天不生我乔不凡,剑道万古如长夜。 这两个人物不是无端画出来的,而是陈及冠构思话本中的两个主要人物。 话本虽然现在还没动笔,但是主要内容和人物已经构思好了。 他准备给大景王朝的读书人来一场修仙震撼,写一本关于修仙的长篇话本。 当然,与前世的修仙网络小说有很大不同,里面会涉及到许多圣贤之说,比如《道德经》、《山海经》、佛经等理论。 而且他准备在话本里准备一些插图,发挥自己的素描功底,想来会让读者眼前一亮。 至于写出来有没有受众,这便不是他能思考的人。 但换位思考,如果有一本修仙话本放在面前,自己肯定是愿意阅读的。 扯远了,张银宝和徐锦书看着画像上的苏媚娘,目不转睛,久久没回过神。 至于男主乔不凡,他们都没关注。 一个男人,有什么看头? 陈及冠在他们眼前挥了挥,“张兄,可否帮忙代劳?” 张银宝回过神,紧紧将画卷握在手里,脸上飘起两朵红晕,“冠弟,不知画上女子是真人否,在下想见上一面,远远观上一眼即可。” 徐锦书虽然没有说话,但同样期待看着他。 陈及冠好笑看着他们,“这女子乃是杜撰出来的,并无真人。” 两人惋惜摇头,随后又若有所思道:“言之有理,世间怎会存在如此女子,简直如天上仙子一般,冠弟,如此女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陈及冠老实交代,说明这女子乃是他所想话本中的一个角色。 张银宝激动的握着他的手,“冠弟,话本在何处,先让为兄一饱眼福。” 他记得陈及冠是说过要写话本,但多日没有见他提起,还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闷不做声给他们来了个大的。 陈及冠不着痕迹松开他的手,“张兄,话本还没写出来,倒是要让你失望了。” 张银宝叹了一口气,财大气粗道:“冠弟,这幅苏媚娘画作价几何,为兄直接买了。” 如此漂亮的女子画像,哪怕只是挂在床头,每日看着也会赏心悦目。 陈及冠面露犹豫,这幅画像可浪费了他不少心神,光是秀才爹遗留下来的颜料,便被他耗费了大半。 不然也做不出色彩如此显眼的素描画。 而没有颜料补充,无论如何也作不出类似的画像。 但如何定价,可真是难为他了,他对这些艺术品可不了解。 于是道:“张兄,不若在考虑一番,只是一幅素描画罢了,不如拿去书铺,若侥幸卖出,待我拿了银子,去采购些颜料,再为你作上一幅就好了。” 第36章 分成与买断 张银宝听了陈及冠说的话,纠结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像,“可是,我着实喜欢这画像的紧。” 他如今十余岁,虽然未到弱冠之年,但已知晓男女之事,古代男女是十分早熟的。 如此漂亮仙子,哪怕不是真人,他也不想让于旁人。 陈及冠劝道:“不过是一虚构之人,有笔在手,他日你想要多少,我再画就是了。” 张银宝恋恋不舍卷起画像,“既如此,等下学后,我叫仆人明日回县城一趟,把这画送到书铺便是了,顺便让家中再给我准备些吃食。” 陈及冠拱手,“多谢张兄,这份情谊,在下记住了。” 张银宝摆摆手,“只要冠弟别忘了再给我作上一幅苏媚娘画像即可。” 徐锦书轻咳一声,“冠弟,切莫忘了为兄,届时多少银子,你说个数就成。” 虽然表现的很阔气,但徐锦书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卖了高价银子,否则他可负担不起。 但下一瞬间他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冠弟家境窘迫,品性上乘,彬彬有礼,他怎可有如此想法。 应该卖高价,银子越多越好。 陈及冠笑了两声,“都有,两位兄长都有。” 张银宝收起嬉笑,正色看着他,“冠弟,有一事我当事先说明。” 陈及冠看着他,“张兄,请讲。” “你也知晓,我乃是商贾之子,在商言商,按照家中书铺规矩,字画一类,应当是直接买断。” “书铺里的朝奉会估算字画价值,买断以后,字画所卖的收益尽数归于书铺。” 朝奉就是典当师傅,这些人是字画行业里的老师傅。 张银宝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若是字画的价值不好估算,也会放于书铺售卖,所得会按照三七进行分成,你七,书铺三。” “不过我乃是少东家,无论如何处理,书铺都不会从中收取任何价钱。” 他不愧是商贾之子,将事情摊开明明白白讲清楚,最后又说不收陈及冠中间价。 这份人情送的自然而然,叫人记挂他的好。 陈及冠连忙道:“怎可如此,不成规矩不成方圆,张兄还是按照书铺的规矩来,否则我宁愿不卖这画。” 张银宝哈哈大笑,“冠弟,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区区一些银两,我张银宝还不放在眼中。” 陈及冠在这件事上十分坚持,你来我往推辞半晌,张银宝这才无奈接受,但陈及冠也在心中记下了他的情谊。 陈及冠趁机问道:“张兄,不知话本一物是买断还是分成?” 如果是买断的话他就要考虑了,毕竟买断的价格一般不会高,着实太亏了些。 张银宝回答:“话本通常为分成,不过我家书铺规模较小,很少收话本,都是从外地的书铺购买话本,运回到县城,转手赚个差价罢了。” “冠弟你放心,若是你写的话本不差,为兄一定帮你在家中说话。” 陈及冠又问:“不知如何分成?” 张银宝回想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约莫是二八分成,你二,书铺八。” 他解释道:“冠弟,要让你知晓,印刷书物,路途运输,都是不小的耗费,书铺也只是赚个辛苦钱。” 陈及冠理解点头,“如此已经极好。” 他从没有妄想这时代的小说能和前世一样,达到五五分成。 前世的科技如此发达,构建一个网站平台就可以了,成本无限降低。 但是古代是要实实在在用昂贵的白纸去印刷,还要动用镖局,运输到各处,甚至还要承担销售任务。 当然,如果话本足够好,有的是书铺愿意做这等费心事,毕竟一本普通的话本也得一两银子。 好一些的话本卖的更贵,只要能卖出数量,绝对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了解清楚后,陈及冠心中也有了底,打算把话本操持起来了,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素描画上。 素描画想来是卖不出什么价钱的,毕竟只是一个虚构的女子画像,也没什么意境,就像是后世的海报一样,单纯图个好看。 但要是他的话本推出,足够受欢迎的话,说不定连带着这些人物画像也会受欢迎,这就是联合效应。 日头西斜,黄昏如同迟暮老人,燃尽了最后一抹阳光。 徐锦书和张银宝背起书箱,朝陈及冠拱手,“冠弟,再会。” “徐兄,张兄,再会。” 两人离开,秦峰和郭和也拿着石板从外面走进来,先将石板放好,随后开始收拾东西。 离开前,同样对陈及冠拱手,说了再会。 转眼间,学堂就变得空荡荡,反倒是下方的青山村热闹起来。 青山村背靠周秀才的学堂,逐渐富裕起来。 免税的田地暂且不谈,光是每年的秋税、人头税和土地税,上面来的徭役就不敢欺负他们,毕竟周秀才可以直接上报县令。 其次,这座私塾也可以为村里人创造收益,学子们居住在这里,吃喝拉撒总是要的吧。 虽然大部人都是从家里带粮食过来,但只要人居住在这里,就少不了消费, 别的不说,光是每日的柴火,学子都得交钱,这柴火可不是白白让你享受的,是青山村的村民一捆捆从山里抬下来的。 当然,说起来价格也不贵,每月学子的柴火费用,大约只要五十文铜钱。 而像是徐锦书和张银宝这等富少,租赁在村中的,那就消费更多了,吃喝拉撒都得花费铜钱从村中采购。 这如何不让青山村的村民高兴? 许伯和王婶儿更是其中的典型人物,有幸在私塾帮工,这可是在镇上都找不来的好事。 要不是他们和周秀才有血脉关系,才轮不到他们。 至于具体是什么亲戚关系,这就不为人知。 总而言之,每次学子放学,村里人看到这些稚嫩的学子,都会抱以最大的热情。 伴随着耳边隐隐约约的吵闹声,陈及冠先是回到宿舍,将书箱放下,这才迈步朝灶房走去。 灶房已经有不少学生,大多是十多岁的年纪,陈及冠虽然才八岁,但个头却没比他们矮多少,但面容看起来要更稚嫩些。 他一出现,立马受到大部分人的关注,这里面是皮囊外在的因素,也有他读书天赋好的名头,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有个秀才爹缘故。 陈及冠也没想到,秀才爹的名声在十里八乡如此出众,读过书的人似乎都知道,并且把秀才爹当做了榜样。 这也是为什么,陈及冠在私塾为何如此受欢迎...... 第37章 修仙话本 余晖落在镜面般的梯田,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陈及冠端着一个粗陶海碗,碗里是一碗热汤,热汤里面还泡着两个土豆和两个红薯。 陈及冠蹲坐在台阶上,打开陶罐,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去,捣碎以后,就开始吃了起来。 土豆和红薯都没有削皮,皮上的粮食是舍不得浪费的。 周围都是蹲坐在台阶上的读书人,有一名甲班的学子突然道:“诸位兄台,我等这般,倒是与农家汉子相同了。” 众人哗然大笑,有几人不知怎想的,还站了起来,似乎想维持读书人的风骨。 陈及冠一脸不以为意,回道:“这叫不拘小节,再说了,农家汉子又如何,我等生于农家,不应肚里多了墨水,便忘了根本。” 不少人附和点头,有学子更是对陈及冠拱手行礼:“冠弟虽年幼,倒是比吾等更明事理,吾等受教。” 不少学子纷纷行礼:“吾等受教。” 陈及冠连忙回礼,“诸位兄长当真折煞我了。” 此后众人就没再说话,默默吃着碗里简陋的吃食。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周夫子时常教诲他们的,让他们在生活中处处都要保持读书人的礼仪。 饭食虽然简陋,但众学子却吃的很认真,只能在学堂吃饭的,家境大多并不殷实,顶多是富农家庭。 能吃上五谷粗粮已经很不错。 不像家里人,红薯和土豆都是极其宝贵的东西,有很多都在啃树皮吃草根。 吃完饭食,陈及冠将碗筷洗干净,拿着咸菜陶罐,回到自己的宿舍。 先是在屋里站了一刻钟的桩,随后拿出笔墨白纸,趁着还没天黑,开始写自己构思好的修仙话本。 话本的大纲已经在脑中想好,总体分为十卷,一卷约莫五万字,五十万字大概就可以完结。 于古代而言,这已经是超长篇小说,据他所知,目前最长的话本,也不会超过十五万字。 五十万字,不知可以涵盖多少内容进去。 这还是用半白话写的,如果通篇用大白话,按前世那种网络小说的写法,估计会超过两百万字。 陈及冠想了想,先是在封皮上落下三个大字:修仙录。 大景王朝虽然有修仙的说法,但那是道家所说的修炼,修仙体系并没有被创造出来。 陈及冠的这本话本如果发布,想必会成为修仙话本的鼻祖。 他开始动笔,从白纸右上角竖着书写。 他所构想的主要内容便是,一介凡人之子乔不凡,误入修仙界,从此一遇风云便化龙,手持长剑,一路成长起来的故事。 随着乔不凡的视角,能看到以身为剑纵横天地的剑仙,有大如山岳仰天长啸的山海巨兽。 有种种变化莫测为例非凡的神通,也有杀敌于千里之外的法修。 里面有人情冷暖,有背刺算计,有舍生取义,有自私自利,反映出世态炎凉。 更有大能论道,舌灿莲花,将古代先贤的理论以另一种方式具现出来。 至于修仙境界,则是传统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等等。 不过,陈及冠深知,想要写出这个话本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工程,光是各种书籍都得读个遍。 特别是《道德经》、《山海经》,可以借鉴到里面许多。 陈及冠大脑高速运转,每一句都反复斟酌许久,这才落到白纸上。 他的书写速度很慢,一边是为了练字,一边则是防止出错。 不能留下墨点,更不能有错字,否则这一页算是废了。 随着端正的小楷字如蚂蚁一般落在白纸上,一个宏大的世界也在陈及冠脑海中缓缓展开,各处细节变得清晰,让他有一种下笔如有神的感觉。 陈及冠沉迷于这个状态中,他发现自己恢复前世记忆后,似乎两世灵魂叠加一般。 大脑变得更加聪慧,记忆力更强,时不时会灵光一现。 想必前世那些网文大神也是这个状态,写出来的小说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陈及冠总算有幸体会到,有天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是什么感觉。 不知不觉间,视线变得模糊,猛的抬头一看,这才发觉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外面已经变得黑麻麻的。 陈及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看向已经写满了三页的白纸,晃动一下脖子,打算就此打住。 毛笔字写的速度比较慢,加上他写的很认真,三页白纸,堪堪达到一千字的样子。 想要把第一卷写完,没有两个月的功夫是不要想了。 想把整部《修仙录》写完,起码要按照年来计算。 不过陈及冠也不着急,写话本只是次要,自己的主要精力还是该放在读书科举上。 写话本耗费的精力可不少,这一千字,耗费了他不少脑力,搞得他现在都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将白纸上的墨迹吹干,轻轻合上,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来到灶房,打了一木盆的水。 最终嚼着皂叶,用柳条枝刷了刷,随后用细葛布擦了擦脸,整个人瞬间精神许多。 剩下的水也没浪费,再次添了一些热水进去,全部倒进木桶里,脱掉布鞋,将双脚泡进去。 “冠哥。”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来,周云彩笑着走进来,偷偷摸摸摊开手,里面是一块枣子糕点。 “呐,给你吃。” 陈及冠如往常一般,将糕点掰成两半,较大的一半还给她,自己将小的一半扔进嘴里。 “我们一起吃。” 周云彩吃着糕点,笑得眉眼弯弯,坐在他的身旁,双脚悬在空中摇摇晃晃,随后开始说干了什么。 周云彩前不久过了八岁生辰,就开始被张氏教导女红刺绣之术,平时还要研读《女戒》,来找他玩耍的时间变少了。 陈及冠耐心听她说话,不时发表意见。 泡完脚,陈及冠将她送到内院门口,同他挥挥手,看她依依不舍离开,这才转身抹黑朝宿舍走去。 一阵寒风突然吹来,让他不禁裹紧长袍,抬头一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空中隐约堆着厚厚的云层。 “估摸着又要降温了。” 快步回到宿舍,脱掉长袍和布鞋,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 睡到半夜,一场寒潮突然袭击了青山村,冷空气充斥每个角落,陈及冠也被冷醒。 赶忙将阿姐带来的兔皮马甲穿上,这才重新入睡...... 第38章 竹炉、算盘 “咕咕咕!” 一声鸡鸣响彻整个青山村,裹成一团的陈及冠睡眼惺忪,瞧了瞧,屋里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又看看外面的天色,隐约有一抹不清晰的光线。 “嘶~” 掀开被窝,冷空气哄抢着挤进来,让他打了个激灵,睡意瞬间消散一空。 还好阿姐送了一件兔皮马甲过来,不然真没法面对这寒冷天气。 快速穿好衣袍,将套着布袜子的双脚插进千层布鞋,搓搓手,找出兔皮毡帽戴上,连额头也给遮住,这才缓了过来。 现在的模样虽然看着有些滑稽,但总比受冻来的舒坦。 拿着洗漱用的木盆推开木门,冷气更重。 因为寒潮缘故,让日本该翻起鱼肚白的时辰,天却还未亮,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深蓝色幕布轻轻笼罩。 夜色仍未退去,远处的山峦在暗沉中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像是一群静卧的巨兽。 树木在寒风中静静伫立,光秃秃的枝桠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苍劲,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没有下雨,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月的光辉,只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空气寒冷而湿润,带着南方特有的水汽,轻轻吸入鼻腔,能感受到丝丝凉意顺着呼吸道蔓延。 这应该是初春最后一场寒潮,待这场寒潮过去,便会春暖花开,大地将会重新恢复生机,庄稼汉也会开始春播。 陈及冠拿着木盆,来到灶房,王婶儿显然也是才到不久,正在灶洞前生火。 见了他,歉意一笑,“冠哥儿,今日起迟了些,水并未温好,你且等待片刻。” 陈及冠理解点头,“王婶儿辛苦,如此寒冷天气,却还要照顾我等。” 王婶儿不在乎摆摆手,“这算啥辛苦,比在天地滚爬要轻松许多。” 没有温水,陈及冠干脆打了一盆冷水,快速洗漱完毕,回到屋里开始站桩。 不一会儿,身体变得热乎乎的。 大半个小时站桩完毕,陈及冠收起桩架,找出一个竹编炭炉和碗筷朝灶房走去。 竹编炭炉是阿姐准备的,竹炉上圆下方,外面编竹,内里填土,内胆为铜栅,十分精巧?。 竹炉在古代十分流行,广受文人士子喜爱。 古代诗人杜甫在《观李固请司马弟山水图·其一》中写道:易简高人意,匡牀竹火炉。” 这里的火炉,便是竹编炭炉,不仅携带方便,而且简单实用,保暖效果很好。 甚至这些文人学子还开发出了竹炉的许多用法,比如杜耒的《寒夜》写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竹炉不仅可以用来取暖,更是被用来围炉煮茶,频繁出现在诗中,成为了一个鲜明的文化符号。 陈及冠拿着竹编烤炉来到灶房,向王婶儿借了一下火种放在里面,随后撒了一些木炭进去。 木炭自然也是阿姐准备的,阿姐真的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想必哪怕娘亲在世,也不会想的如此周全。 喝了一碗米粥,又吃了一个白鸡蛋,虽然没吃饱,但肚子好歹有些热食,更不觉得寒冷。 陈及冠拎着竹炉,背上书箱来到学堂。 或许是天寒的原因,学堂里面空无一人,他是来的最早的一个。 也不在意,盘膝坐在支踵上,拿出《中庸》,细细研读。 直到外面天色彻底大亮,其余四名学子才姗姗来迟。 秦峰和郭和还是和往常一般,穿着寒酸的麻布长袍,看起来不伦不类,裸露出来的手冻的青紫,牙关更是一直颤抖,拱手行礼的姿势都变了。 张银宝全身则裹得严严实实,一身灰色棉袄,外面还披了一件厚披风,也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毛皮做成的。 头发戴着一个四方定平巾,不断吸着鼻子。 徐锦书同样披着披风,头发用一个银冠束了起来,看上去潇洒不羁,哪怕如此严寒的天气,依旧拿着一把桃花折扇。 甚至来到学堂后,还将折扇打开,轻轻扇动,哪怕脸色已经冻的苍白。 陈及冠打趣道:“徐兄真实风采依旧,当真是我等之中最为俊美之人。” 徐锦书得意的摇头晃脑,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冠弟与我不分伯仲,至于其他人,嗤,尽皆相貌丑陋之人。” 对于这话,郭和充耳不闻,秦峰愤然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开口回击。 唯独张银宝打了个喷嚏,嗤笑一声,“今日当真开了眼,见识到脸皮厚如城墙之人,怕是能刀剑不入,水火不侵。” 陈及冠关心看着张银宝,“张兄,身子今日似乎并不安康?” 张银宝退后一步,掩着口鼻,“冠弟莫要靠近于我,我受了风寒,莫传染了你。” 徐锦书斜眼看张银宝,嫌弃的挥挥折扇,自顾自盘膝坐在书桌前,“不与粗鄙之人争论也。” 说完,看着陈及冠下方的竹编烤炉,眼睛一亮,“此物甚雅,早知让家中为我备上一个。” 张银宝远远看了一眼,心中有了打算,等回去就让仆人准备一个。 还要准备几副寒石散驱寒,早日把体内风寒驱赶出去。 这天气突然降温,实在有些受不了,怕是都不能专心读书, “叮铃铃......” 许伯来到院子,摇响手中铜铃,提醒诸位学子到了温习功课的时间。 众人不再说话,各自拿出书籍,沉默看书。 陈及冠往竹编炭炉里添了几块木炭,继续翻看手中书籍。 约莫半个时辰后,同样穿的厚实的周礼平哈着白汽,拿着一个算盘从启蒙班走过来。 诸位学子立马起身,整齐划一行了一个弟子礼,弯腰道:“学生见过夫子,夫子辰安。” “诸位学子辰安,落座吧。” “谢过夫子。” 落座以后,周礼平指着算盘:“今日,不学四书五经,倒要来学一学这算术一道。” “算术在科举中考核不重,却也不可轻视,特别是你们当中无意科举之路的学子,更该细心研习。” “日后也好去当个账房,也算是个谋生之法。” “当然,有心科举的学子,也不该轻视,昔日我能考取秀才功名,便是比其余同窗要精通这算术一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正襟危坐,特别是郭和和秦峰,更是双眼发亮。 他们的家境肯定不足以在私塾待许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离开私塾。 如果能到县城当个账房,也算是个好出路,至少比当个庄稼汉来的体面轻松,说不定还能娶上一个县城女子。 周礼平先是讲了一下算术的起源。 算术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人类使用计数和刻痕的方式记录数量。 这些工具上的刻痕被推测可能记录了月亮周期或某种早期的计数系统??。 而汉朝的《九章算术》是古代算术的重要里程碑,书中包含了大量的算术问题和解法,奠定了算术的基础。 只要你接触算术,那必然离不开《九章算术》,里面包含自然数、进位制、记数法、四则运算等内容??。 除了《九章算术》外,较为出名的算术书籍还有《五经算术》、《张丘建算术》、《缉古算经》等等。 除此之外,要想深入研究算术,《周易》是绕不开的一本书。 古代计算大多都要用到《周易》,里面的五行八卦可以适用大部分场景。 而《周易》也是科举考试必读的书籍之一,特别是童生过后的科举,这本书的地位会越发凸显。 许多考题都要联系《周易》去解决,《周易》这本书当真是博大精深。 当然,对于算术考题来说,科举只需要学习《九章算术》即可,不会考核过于生僻的算术知识。 介绍完了算术的起源,周礼平又拿出算盘,开始介绍古代最为重要的算术工具。 算盘起源于北宋,除了基本的加减和四则运算外,还可以进行开方、开立方、开高次方等复杂的数学计算。 周礼平手中的算盘为檀木制作,木制算盘是最常见的,有些大户人家会用玉石制作算盘,不过大多是用于官观赏。 算盘由矩形木框内排列一串串等数目的算珠。 中有一道横梁把珠统分为上下两部分,算珠内贯直柱,俗称“档”,一般为九档、十一档或十三档。 每档的上半部有两个珠子,每个珠子当五,下半部有五个珠子,每个珠子代表一。 介绍完后,周礼平看着下方眼神清澈懵懂的学子,便知道他们没怎么听懂。 心中得意一笑,想当初他初学算盘,也是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练习许久,才找到使用算盘的诀窍。 单单是算盘一道,便要难住这些学子许久。 可余光瞥到目光炯炯若有所思的陈及冠,眼角不由抽了抽。 差点儿忘了自己的弟子,见他模样,已经用手指在木桌上轻轻敲打,似乎在模拟一般。 算了,陈及冠的聪慧他早就见识过了,如今已引不起波澜。 陈及冠要是知道夫子心中所想,定会直呼冤枉。 他只是前世接触过算盘罢了,只不过前世的算盘结构与夫子拿出来的有所差别,正在思考如何使用罢了。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来到学堂中心,拿着算盘,一边拨动,一边讲解 一开始是最简单的加减法,这不需多说,简单看就能看明白,遇十便往前拨一颗珠子,如此反复罢了。 但当四则运算的时候,除了陈及冠外,其余四名学子就有些摸不着头脑,紧皱眉头拼死记忆。 周礼平并没有讲太多,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将算盘留在学堂里。 “余后的时辰,你们各自熟悉算盘,须知算盘乃轻巧之物,要轻拿轻放,但凡有所损坏,哼,倒要叫你们好看。” 留下这么一句话,周礼平施施然离去。 众人看着算盘,一时间不敢动手,陈及冠主动拿到手里,开始拨动起来。 他对算盘也是好奇得紧,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却集结了古人的智慧,哪怕到前世,也有老中医在使用,而且计算速度不比计算机慢。 另外四名同窗见他动手,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请教起来,连秦峰也不例外。 自从上次送画事件后,秦峰虽然依旧孤僻,却对陈及冠要亲近许多,偶尔会和他探讨学问...... 第39章 登山吟诗 寒潮一共维持了好几天。 这几日的天气都是阴阴沉沉的,空中的云层好似永远不会散去一般。 清晨,甚至能看到树叶结起了霜,院子中央的水池也结上一层薄薄的冰。 饶是如此,这些学子依旧蹲在水池旁边上,不顾冻得通红的手,努力在石板上练字。 也就是七天之后,人们睡醒发现,骄阳升到天空,将云层冲散的七零八碎,温度明显上升。 趁着天气不错,周礼平脱掉了大氅,重新穿上一袭青色丝质长袍,踩着翘头布鞋,手持戒尺走了学堂。 他眼含笑意,温声道:“诸位学子,今日惠风和畅,风和日丽,随我一同去学堂外采风。” 众人一听,立马高兴起来。 走出去一看,才发现不只是他们丙班的学子,其余三个班的学子都被夫子叫了出来。 高高矮矮的稚嫩学子聚集在一起,脸上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好奇,互相拱手行礼,乌泱泱朝私塾外面走去。 整个青山村位于山腰位置,私塾虽然稍微靠上,但同样位于山腰。 走出私塾,立马就能看到万里无云的空中,一轮火炉悬挂在空中,洒下暖烘烘的阳光。 青山村也变得热闹无比,勤快的庄稼汉已经来到田里,用钉耙松田间泥土。 泥土将澄净的水田搅的浑浊,一只只修长白鹤在空中飞舞,或是立于竹巅,或者站在田埂。 空气中夹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心胸似乎都变得更加开阔。 一路沿着蜿蜒山路往上走,周围明显有伐樵的痕迹。 走了约莫一刻钟,这些体弱的学子很快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热汗。 陈及冠倒是面不改色,每日坚持站桩的效果很好,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扛着一个沙包登山。 周礼平扫了一眼底下学子的状态,趁此机会教导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读书科举之事,费心劳力,体魄乃是根本。” 说着,他冷哼一声,讽刺道:“你等如此体弱,日后进了墨庄,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墨庄是考房的雅称。 众人见平时严苛的夫子说了一句笑话,纷纷哄堂大笑。 周夫子见他们笑了,板着脸,“日后每日清晨,早到两刻钟,健其体魄,强其肌肤。” 他是经历过科举考试的,哪怕是最简单的童生,前面两场分别考一天,最后一场考两天。 考房的环境是非常逼仄的,环境奇差,学子身体如果不过关,定然发挥不出实力。 众多学子闻言,心里叫苦,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乖乖拱手行礼:“喏。”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快接近山顶的时候,拐过一道背阴的山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出现在前方,草地左上角还有一个石台。 阳光打在草地上,晶莹发亮,好似一张绿色的毛毯。 草地上有零零散散的黄色花朵,花朵上空还能看到蝴蝶蜜蜂翩翩起舞。 往前走数十步,来到石台上,这才发现这是一个突出的山体,下方是近乎垂直的悬崖,看着便心生恐惧。 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往侧面一看,便能看到青山村的大部分状况,一块块梯田变成了小小的一面镜子。 登高远望,心旷神怡,怪不得古代诗人都喜欢游山玩水,的确是陶冶情操的好去处。 众人各自形成小圈子,盘膝坐在石台上,正衣冠,拿出书箱,观赏远处风景。 陈及冠旁边自然是丙堂的同窗,而且是离夫子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好的观景位置。 “诸位同窗,难得外出采风,赏景虽雅,却少了几分乐趣,不如我等效仿先贤,举办一场文会如何?” 一名十七八岁的儒雅学子站起身,拱手提议。 “善!” “不错。” 众人纷纷附和。 但又为举办什么文会起了争执,有些人想以诗会友,有些人想比拼画技,还有人想讨论学识。 周夫子直接开口:“便以诗会友吧,以登山为题,可即兴发挥,也可吟诵古人名句。” 说完,顿了顿,道:“老夫添个彩头,表现出彩者,可到我书房中随意挑选一本书。” 这是照顾到所有学子,毕竟丙班和丁班的学子还没有开始学习试帖诗,更遑论作诗。 而众人听到有彩头,更加起劲。 甲班和乙班的学子自然埋头苦思创作,启蒙班的学子则皱眉思考相关的古诗。 徐锦书早就压制不住想要表现的心思,不紧不慢起身,拱手行了一个礼,风度翩翩道:“夫子,学生想到一首诗。” 周夫子含笑看着他,示意他自己发挥,而其余学子也分了一部分心神在他身上。 徐锦书很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手中折扇潇洒打开,往前走了两步,吟诵: “信步~上鸟道,不知~身忽高。” 语调抑扬顿挫,意境孤寂幽怨,徐锦书是有几分吟诵功底在身上的。 其余学子纷纷抚掌,很给面子的出声附和。 “善,这是唐代诗人许棠的《登山》,的确符合主题。” “这位同窗我认识,乃是徐员外的次子,家学渊博。” 周礼平伸出双手,虚按空气,示意大家安静,温和看向徐锦书,“不错,可还有其他诗句?” 徐锦书愣了一下,一人想一句不就行了,但他还是很优雅的拱手,不见丝毫尴尬之色:“夫子,学生暂未想出其他。” “夫子,学生有。” 秦峰立马起身,他对夫子书房里的书眼热的紧,要是能得上一本,能够省下很大一笔银子。 得到夫子的示意后,他立马吟诵起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见日升。”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他一口气说了四句诗,昂首挺胸看向周礼平,“夫子,学生暂且就想到这些。” 周礼平很高兴的点头,“善,善,秦峰,当继续勤勉。” 秦峰蜡黄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红晕,拱手行礼,“学生谨记。” 两人开了头,丙班和丁班的学子也纷纷表现。 陈及冠好奇听着,倒是没有出风头的想法,夫子的书房他可以随时进入抄书阅读,倒是不需要和其他同窗争抢...... 第40章 三两银子 日头来到正中。 阳光更加暖和,大地泛起一片白光。 诸位学子你说我笑朝山下走去。 刚到私塾门口,眼尖的陈及冠就看到下方蜿蜒山路上,突然出现一群密密麻麻如蚂蚁的人头。 不一会儿,就青山村近乎所有村民都涌了出来,吵闹声不绝于耳。 不止是村民,青山村本地的学子也面露激动之色,和夫子告别后,急切朝村子跑去。 “应当是服徭役的人回来了。” 有人猜测道。 陈及冠看着那名学子,激动问道:“当真?” 那人看他如此着急,猜测他应该是有亲人在服徭役,肯定点头,“应该是如此。” 陈及冠连忙朝下方看去,这些回村的村民个个衣衫褴褛,弯腰驼背,面容沧桑,精神气极其低落。 不知姐夫回村没有,身体安康与否,真真叫人心焦。 距离休沐没有几天,如今只好按捺住心思。 回到私塾,吃了简单的午饭,回到宿舍,开始休息。 下午,陈及冠照例先去夫子的书房,接受老师为自己开的小灶。 小灶结束,陈及冠没有着急出去,而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捧着书籍认真看着。 书房里的书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多是科举所用的书籍,除此之外便是几本杂书和诗集。 他通常是一边看,一边抄写,因此速度很慢,通常要十天半月才能看完一本。 而且看完并不代表理解了,只能说囫囵吞枣读了一遍。 抄下来的书自然是自己的,这可是宝贵的资源,可以当做以后的传家宝。 当然,拿去售卖是不行的,除非得到夫子的同意。 日头西斜的时候,陈及冠从书房出来,回到学堂。 张银宝见了他,立马起身,大手一挥,“冠弟,还不快来见过兄长?” 陈及冠左右看了看,故作疑惑,“哪里来的兄长?” 张银宝的脸黑了黑,“冠弟,莫非不想知晓苏媚娘素描像的收益?” 陈及冠来到他身后,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按摩,“张公子,不知力道如何。” 张银宝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不错不错,力道尚可,这是本公子赏你的。” 说着,直接抛出一个荷包,荷包上还用金线绣着一个可爱的金元宝。 陈及冠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是一个银元宝,在他眼里,简直闪闪发光,可爱极了。 拿出来一看,是三两的银子,上面还刻着四海两个小字,明显是四海钱庄发出来的。 四海钱庄是大景王朝有名的钱庄,银票全国通用,听说有皇室背景。 这还是陈及冠第一次看到银子,还不是碎银,而是一整个银元宝,虽然很小,放在手心就可以握住。 他拿到嘴中,忍不住咬了一口,一个小小牙印出现在上面。 陈及冠顿时心疼的要死,早知道自己就不怎么嘴贱了。 张银宝看见他的动作,捧着肚子笑出声。 “张兄,苏媚娘画像卖了这么多银子?” 陈及冠咂舌问道,按照他的想法,能卖个几百文钱便不错了,要是能卖上一两银子,那就是大赚。 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画像卖不出去的准备,打算等休沐的时候去镇上书铺问问,能不能接个抄书的活计。 素描画像虽然很真实,但终究缺了意境,而且他还是个不知名的画家,别人看见陈及冠三个字,只会说不相干,不认识。 一没名气,二没意境,三没有《修仙录》话本带来的联合效应。 能得到三两银子,简直出乎他的意外。 张银宝肯定点头,“听我家仆人所说,当时县城有两位公子互相竞价,这才抬到五两银子,书铺留下二两银子,剩下三两银子全在这儿了。” 这些该死的大户少爷,一个个全是败家子。 陈及冠心里羡慕了一瞬间,转眼又高兴起来。 心中甚至在考虑干脆不写话本,时不时画一幅素描画拿去书铺卖算了。 但转念一想,这次素描画能卖出如此高价,完全是托了两位公子互相怄气,不然肯定卖不出五两银子。 话本还是要继续写,如果能够话本和素描画结合起来,肯定大有作为。 如此一来,家中阿姐也不必如此操劳,他日后读书所用银两也有了着落。 张银宝凑过来,提醒道:“冠弟,你答应我的苏媚娘素描画......” 一旁一直竖起耳朵倾听的徐锦书见状,立马咳嗽两声,提示自己还在这里,莫要忘了他。 陈及冠大手一挥,“画,都画,待我休沐回来买齐画纸颜料,立马就给你们画。” 他之前的作的素描画都是用宣纸画的,宣纸虽然不错,但更加适合写字,还是专门的画纸用来作画更好。 徐锦书立马开口,“冠弟,不过是区区画纸和颜料罢了,明日我便给你取来。” “如此便多谢徐兄了。” 陈及冠将银元宝塞到袖口的内兜里,将荷包还给张银宝。 这荷包一瞧就不便宜,通体是用江南流云布制成的,摸着柔软滑爽,通体蓝色,表面的金色元宝更是技艺精深的绣娘才能绣出来。 陈及冠估摸光是这个荷包本身就值不少钱,具体需要多少他就不知道了,对于这些东西他不甚了解。 张银宝却摆摆手,“区区一个荷包罢了,正好冠弟你的荷包也旧了,拿着用去便是。” 陈及冠笑呵呵的将荷包放在他的桌上,将自己的黑色荷包拿出来,自豪道:“我的荷包虽旧,却千金不换。” “为何?” 两人好奇。 陈及冠轻轻抚摸荷包,眼神温柔,“这乃是阿姐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在我眼中,比任何荷包都要金贵。” 两人了然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陈及冠的心思如何也放不到课业上,脑袋里都在想如何使用这三两银子。 他可没有攒起来的想法,前世今生他都是一个物尽其用的实用主义者,对他来说,只有花出去的钱才是钱。 再说了,他现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光是家里就要添置不少东西,秀才爹常年不用劳作,家里甚至连锄头镰刀都没有一把。 白纸和墨条也快用光了,得趁着休沐去镇上的书铺一趟。 至于为何不让张银宝帮忙买,这是陈及冠认为这些小事无需让他帮忙,再说自己也想去镇上看看。 这么一想,三两银子完全不经用...... 第41章 休沐 寅时三刻。 也就是半夜。 整片天地都笼罩在黑幕之下,静悄悄的听不见丝毫声音。 小池村,陈招娣却已经苏醒,推了推旁边的男人,轻声道:“虎哥,该起了,今天冠哥儿休沐,可别误了时辰。” 魁梧的苏虎半躺起身,睡眼惺忪,瓮声瓮气应了一声。 两人掀开被子起床,点燃平时几乎没动用过的油灯,借着微弱的橘黄光线走出门。 陈招娣来到灶房,先是从灶洞掏出几个烤红薯和烤土豆。 这是昨晚就埋在里面的,尚有一丝余热。 随后,她开始生火烧水,将一把米放进锅,想了想,又煮了一个白水鸡蛋。 待白米粥煮好以后,全部盛到一个陶罐里面。 从灶房出来,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苏虎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火把,整个院子都亮堂起来。 两人随手将院子的门关上,借着火把的光亮走出村子。 陈招娣脚步轻快,一想到要接冠哥儿回家,心里就异常高兴。 虽然已经开春,但半夜的温度依旧很低,陈招娣将双手插进袖筒,埋头前行。 “招娣,俺背你可好?”苏虎问道。 陈招娣摇摇头,“俺自己能走,虎哥,你才从县城回来,合该好好休养。” 苏虎拍了拍胸脯,“俺身子结实着呢,不碍事。” 陈招娣心疼看了他一眼,有些埋怨道:“你也是,旁人服完徭役就回来了,偏生落了你一个,叫俺担心的不知道咋办。” 苏虎不知道怎么说,挠挠后脑勺,“俺这不是想着多挣一些铜钱,给冠哥儿买些纸墨嘛,俺还让七叔公给你交代了,俺过两天再回来。” 陈招娣一听是如此,也不好多说,“那你可自己注意些,别把身子骨累坏了。” 这次小池村的徭役时间较短,约莫半月的时间就结束了,毕竟不是建造码头,只是修缮罢了。 但服完徭役后,体格出众的苏虎被码头的监工一眼相当,让他去做力工,在码头搬运货物。 这才又耽误了小半个月的工夫,直到昨天才回到小池村。 要不是想着家里田地的活计,加上随身携带的干粮都吃完了,苏虎都不舍得回来。 两人一路说着,不一会儿来到官道上。 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人类对黑暗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陈招娣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总感觉黑暗中有脏东西一般。 苏虎倒是无所畏惧,他常年在深山老林打猎,胆子比正常人大许多。 陈招娣忍不住朝自家男人凑近些,心中庆幸虎哥陪自己来了,不然自己不知能不能走到青山村。 走着走着,黑暗不知不觉消退,天空变得黑麻麻的,能模糊看见远方山峰的轮廓。 陈招娣擦掉额头密密麻麻的热汗,抬头一看。 一抹黎明冲破黑暗,东方的天空更是翻起了鱼肚白,眼瞧快要天亮。 她赶忙催促苏虎加快脚步,别让冠哥儿白白等他们。 一想到冠哥儿,陈招娣浑身就充满了力气,酸痛的脚掌也理会不得。 天色彻底大亮,周围白雾弥漫,太阳还未升起,一抹金光却从东方山峰的背后涌现出来。 今日想必又是一个艳阳晴天。 当两人到达青山村脚下的时候,红日已经挂靠在了山峰上,洒出大片金光,渲染出一片金色云海。 两人走进村子,路上偶尔能遇到一个背着行囊的学子,脚步再次加快。 来到私塾门口,往日紧闭的大门此时却是开着的,陆陆续续有学子从里面出来,而许伯就站在门口,含笑看着这些学子远去。 陈招娣连忙上前,“许伯,不知可否唤冠哥儿一声。” 许伯明显还记得他们,指了指里面,“今日休沐,你们直接进去就行了。” 陈招娣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布鞋,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俺一介女身,咋好意思进私塾。” 许伯猜测出她的想法,和蔼道:“不必顾及,尽管进去就行了。” 陈招娣不再犹豫,和苏虎一起跨过门槛,踏上私塾的石板地面。 这是陈招娣第四次来到私塾,在陈及冠入学的一个月里,她来找了小弟两次。 每一次都带上一些自己做的吃食,不过家里已经没肉了,所以第二次就只有几个白水鸡蛋。 没办法,陈招娣实在想念小弟的紧,几天没见到,心中就不踏实。 来的次数多了,她对私塾内部倒也轻车熟路,不过头一直低着,看着很局促。 毕竟以往都是小弟带着她在私塾行走,心中要安心许多。 苏虎同样惶恐局促,他依旧感觉自己与私塾格格不入,这等神圣之地岂是自己这等泥腿子可以进入的? 也就是托了冠哥儿的福,才能进来一观。 “阿姐!” 刚准备进入内院,一个清脆如百灵鸟的声音响起。 转头一看,原来是周云彩这个古灵精怪的可爱姑娘。 这是陈招娣上次来私塾撞见的,当时这姑娘正缠着陈及冠,叽叽喳喳说话。 得知她是冠哥儿的阿姐后,对她热情的不得了,还要将自己舍不得吃的果脯给她。 事后从小弟得知她是夫子的幼女后,陈招娣对她也亲近不少。 陈招娣笑着看她,“彩儿,你在这儿作甚?” 周云彩没有回答她,而是歪头问道:“阿姐,你是来寻冠哥的吗?” 陈招娣点头。 周云彩高兴拉着她的手,“我带你去呀,我知道冠哥就住在中院的厢房。” 来到中院,周云彩迈着小短腿上前,小拳头敲着门,奶声奶气喊道:“冠哥,冠哥,你看谁来了?” 木门应声而开,穿着一身灰色长袍,墨发简单用丝带束住,面容白净,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彩妹......” 两个字刚说完,陈及冠眼里便迸发出惊喜的神色,失声喊道:“阿姐,姐夫!” 陈招娣见到心心念念的小弟,心中大石落下,同样激动喊了一声,“冠哥儿~” 苏虎憨厚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陈及冠很高兴的让他们进去,屋里一个包裹摊开,里面是一些书籍和脏衣服。 显然他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起身回家...... 第42章 回家 “阿姐,你和姐夫如何来了?费这么大的工夫作甚?” 陈及冠给他们倒了一杯水,这才反应过来,又是感动又是埋怨。 从家里到青山村可不远,这才刚日出,阿姐和姐夫便赶到,不知多早便从床上起来。 瞧他们发丝和身上的露水痕迹,便知道赶了很久的路。 陈招娣一脸不以为意,温声道:“俺们不来,你咋回村?俺算着日子嘞,知晓你今日休沐。” 陈及冠无奈道:“我一人也可回家。” 陈招娣一脸不认同,反驳道:“冠哥儿,你如今才八岁,怎可一个人出门?可千万不敢有如此想法,哪怕俺和你姐夫迟了些,你也该等我们。” 说着,她眼眶又泛红了,“你要是有个万一,俺也不活了,一起去地下见爹娘。” 见她这副模样,陈及冠立马不敢多说,安慰道:“阿姐,我听你的便是了,日后绝不一个人出门。” 陈招娣这才恢复平静,起身乐呵呵的帮他收拾行李,书本笔墨她不敢动,因此也就收拾脏衣服和被子什么的。 被子盖了一个月,虽然不算脏,但陈招娣总想把小弟照顾到最好,因此想把被子拆了,拿回去洗干净,好好晾晒一下。 趁着这功夫,陈及冠瞧了瞧姐夫。 一个月没见姐夫,他的变化大的让人吃惊。 原本黝黑的皮肤更黑了,几乎和煤炭一样,身子骨依旧壮实,眼看着却瘦了一圈。 但精神气却有些差,眼袋极重,铜铃大的眼珠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还不断打哈欠。 透过单薄的衣裳,能看到姐夫肩膀上满是红痕,有些皮肉甚至已经翻开,结出黑色血痂。 一双铺满厚茧的双手也能看到各种伤痕,新伤覆盖在旧伤上面,看着便叫人心疼。 一次徭役,竟如此折磨人。 如若不是姐夫,待自己成年以后,就得去遭这份罪。 陈及冠眼神复杂,情深意切说了一句,“姐夫,你受苦了。” 苏虎不知道小舅子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知道他在关心自己,憨笑一声,“冠哥儿,俺不苦,俺好着嘞。” 陈及冠看他那模样,也不由笑了,好似身上的伤痛不能影响他半分。 收拾好行李,众人也没耽误,动身离开私塾。 周云彩站在私塾门口,依依不舍挥手,“冠哥,休沐结束可千万要回来。” 陈及冠毫不留恋挥手,小手被阿姐拉着,沿着蜿蜒石板路,朝山下走去。 红日初日停靠在山峰上,喷洒出来的灿烂金光给云海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云海如波涛汹涌的大海,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在山腰间翻涌奔腾。 光芒穿透云层的缝隙,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线,如同神秘的天梯,连接着天地。 云海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幻莫测。 时而如骏马奔腾,气势磅礴;时而像仙女舞动的轻纱,轻盈飘逸; 时而又如巨大的,蓬松柔软。 阳光洒在云海上,反射出粼粼波光,仿佛无数颗璀璨的宝石在闪耀。 山风拂过,云海涌动,时而将山峰淹没,时而又露出尖尖的山顶。 陈及冠踩着朝阳走在石板路上,看着朝阳云海的美景,心情相当舒畅。 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好,而是因为往后四天是休沐日,又能和阿姐生活在一起。 哪怕知晓读书科举的重要,但放假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总是不可避免感到高兴。 更何况,自己的荷包里还有三两银子,三两银子对农户家庭已经是一笔巨款。 他可以利用这三两银子,在这休沐日里为家里好好添置一番。 “冠哥儿,一月未见,你又长高了许多。” 路上,一向沉默寡言的苏虎突然开口。 陈招娣闻言,也仔细打量一下,她这个月见了小弟四次,倒是没发现这么细微的变化,只感觉小弟瘦了些许。 这时才发现,小弟个头蹿得好快,以前只到达她的腰间,如今却到她胸膛位置,说出去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都有人相信。 陈及冠对自己的身高倒是没什么认识,学堂也没铜镜,自己穿的长袍相当肥大,同样察觉不出什么。 但得知自己长高了,还是很高兴的回道:“长高些好。” 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希望自己是个矮子,陈及冠同样不会例外。 他猜测自己发育之所以如此迅速,应该是坚持站桩的原因。 站桩站了一个月,他能明显感觉自己的身子骨更加壮实,抗寒能力大大增强,每日精神充沛,读书状态很好。 陈招娣听了这话,却很是心疼,“长高些自然好,可瞧你都瘦成啥样了。” 她已经在心里琢磨怎么弄些好的吃食来给小弟补补身子。 “阿姐,我这是抽条了呀,长高了本来就会变瘦。” 他虽然削瘦了一些,但并不是瘦得颧骨突出,像个猴腮脸一般,相反,五官反而更立体了一些。 陈招娣没有在意小弟的解释,自顾自在心里琢磨着。 走出青山村,上了官道,日头再次升高,云海也渐渐散去,山林各处绿意盎然,显示出勃勃生机。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山林里的动静也变多了,各类鸟雀在空中飞舞,偶尔能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在路边的树上乱窜。 苏虎目不转睛盯着这些野味,咽了咽口水。 心中可惜这些山头都是有主之地,不然布上几个陷阱,又能做上一碗肉汤,收获一张毛皮。 “冠哥儿,你累不累,阿姐背你可好?” 陈招娣关心道。 苏虎闻言,连忙来到前面,蹲下身,魁梧的身躯就像是一头黑熊蹲下一般。 瓮声瓮气的声音随之传来,“冠哥儿,快些上来。” 陈及冠绕过他,“阿姐,姐夫,我不累,瞧,我连汗都没出。” 他现在的体格虽然比不上姐夫,可比同龄人好要多了,行李都在姐夫肩上,他空手走路,莫说区区两刻钟,就是走上大半天都行。 陈招娣仔细看了看小弟,呼吸均匀,瓷白的小脸没有丝毫汗水,脚步轻快,没有丝毫勉强的样子。 饶是如此,陈招娣依旧道:“要是累了,就同你姐夫说一声,让你姐夫背你......” 第43章 族人热情迎接 路上,阿姐还将米粥和鸡蛋给陈及冠。 陈及冠将鸡蛋吃完,米粥喝了一些,剩下给了阿姐和姐夫。 他的胃口其实变大了许多,一碗米粥是能喝完的,但总不好看着阿姐和姐夫啃红薯,自己则喝着香喷喷的米粥。 等回到家,已经日上三竿。 天气似乎一下变得热了起来,阳光打在身上,甚是有些刺痛。 陈及冠没有累出汗水,反倒是热出了汗水。 小池村没有丝毫变化,不知名山峰的山脚河谷处,水田阡陌相连,一眼看不到头的茅草屋点缀在其间。 水田里,勤劳的庄稼汉赤脚踩在田里,手里拿着钉耙,吃力耕田,为春播做准备。 “冠哥儿,冠哥儿回来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虎头虎脑,穿着褐色麻衣大褂,梳着丸子头,黝黑脸上还挂着泥水的小屁孩径直从田埂冲了过来。 “冠哥儿,俺们都好想你。” 陈福水乌黑的眼睛里倒映出陈及冠的身影,语气粘稠。 陈及冠看到小伙伴,也很高兴,伸手将他头发上的杂草拿掉,“熊哥儿呢?” “熊哥儿应当去山上打猪草去了。” 陈福水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退了一步,含羞道:“冠哥儿,别脏了你的手。” 陈及冠愣了一下,目光复杂,直接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挑挑眉:“水哥儿,说甚胡话,莫不是嫌弃我了?” 陈福水激动的面色通红,连连摆手,“俺没有,俺咋敢嫌弃冠哥儿。” 说着,他又低下头,“冠哥儿,你如今是读书人了,和俺们不一样了。” “有啥不一样,我永远是冠哥儿,千万莫要与我生分。” 陈福水听了很高兴,“冠哥儿,你能休几天,俺们去山里掏鸟窝呀。” “成,我休沐四天。” 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工夫,田间的陈家族人拖泥带水,纷纷来到陈及冠跟前。 他们衣着破烂,皮肤黝黑,骨瘦如柴,脸上的褶皱好似田间小路,铺满了泥土。 “冠哥儿回来了。” “瞧这模样,多俊,跟画上走出来的一样,不知日后哪家的姑娘如此走运,能进了冠哥儿的家门。” “那还用说,定然是俺们村的姑娘,肥水还能流到外人田里?” “你离远些,别把泥点子溅到冠哥儿身上。” “瞧冠哥儿这身衣裳,好看得紧,不愧是读书人。” “冠哥儿,私塾是个啥模样,夫子会不会打手板心。” “冠哥儿终于回来了,俺家小子来的信,抽空帮俺读上一读,看看到底写了个啥。” 人头涌动,声音嘈杂,陈及冠是小池村的希望,大家抱以最大的热情迎接。 陈及冠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害怕自己能否承担起族人的期望。 此时也只好乖乖称呼这些长辈,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 “好了好了,冠哥儿赶了这么久的路,让他先回去歇上一歇,都散了吧。” 族长陈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出声道。 众人这才不舍散去。 陈及冠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热汗,和阿姐姐夫步行在田埂上,朝家里走去。 周围的田地几乎都被翻开,浑浊一片,微风轻轻打在脸上,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回到家,陈及冠看着熟悉的泥瓦房和竹栅栏院子,心中多了些许感慨。 只不过一月时间,却感觉过了许久。 刚走进院子,鼻尖便传来一股臭味。 “哼哧哼哧......” 陈及冠神情一动,循着声音走去,一个用竹栅栏围起来,方圆不过两平方的猪圈里面,两只黑色猪崽,不断撞击地面,后蹄将地面刨除数个坑。 “阿姐,哪里来的猪崽?” 陈及冠好奇道,他离家之前,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如今回来,倒是多了两头猪崽。 陈招娣赶忙走过来,着急道:“这两头猪崽想必是饿了,俺先去给它们弄猪食。” 她拿出刀一边将堆在院子一角的猪草剁碎,一边笑着道:“这是你姐夫从县城买回来的,花了足足八百文呢!” 在大景王朝,一斤猪肉约莫是十三文钱,瘦肉和肥肉有细微差别,肥肉要贵上几文钱。 总体来说,一头猪约莫价值二两多银子。 而一头猪崽,售卖价格在四百文到五百文之间。 陈及冠问道:“姐夫哪里来的铜钱?他前不久不是服徭役去了吗?” 陈招娣看了一眼憨厚的苏虎,温柔道:“你姐夫服完徭役,叫码头的监工看上,拉去当了几天力工,赚了些铜钱。” 陈及冠诧异看向姐夫,“当力工这么赚钱?几日就能挣出八百文钱?” 苏虎嘿嘿笑了一声,“监工人不错,一件货物就能得两文钱,这才挣了不少。” 说着,他补充道:“当力工可真挣钱,比打猎种田好多了,日后有机会,俺还要去。” 陈及冠来了几分兴趣,问道:“货物有多重?” 苏虎回想一下,“大多为一两石重,也有四五石重的货物。” 一石就是一百斤。 陈及冠咂舌,这可不重,实打实的体力活,而看姐夫这模样,怕是没感到吃力。 “其余力工也是同等价格吗?” 苏虎摇摇头,“他们不同,是正式力工,能得四文钱。” 陈及冠稍微一想,眼神复杂看着苏虎,“姐夫,你所得工钱,怕是被监工吃了一半。” 难怪监工会有好心,特意让姐夫去做力工,估计是看他体格粗大,这才让他为自己赚钱。 普通力工都是四文钱一件货物,监工肯定抽得有油水,轮到苏虎怕是抽得更凶。 苏虎憨厚笑笑,“不碍事,能赚钱就行。” 陈及冠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旁人不知道多想让监工收自己的油水,好让自己有个挣钱的活计。 码头力工是非常排外的,毕竟活计就这么多,让给旁人干了,自己就挣的少了。 估计 姐夫在码头当力工的时候,没少受欺负,只是见他长相凶悍,这才不敢招惹。 看了一会儿两只黑猪崽,他起身,来到房屋,将身上的棉质长袍换下,穿上一身麻布大褂...... 第44章 劁猪 换好衣服。 陈及冠突然想到后世家猪养殖的方法,冲出去,目光炯炯问道:“姐夫,这两只猪崽有没有劁过?” 正在准备盖一座猪棚的苏虎放下手中柴刀,疑惑道:“猪崽好端端的,劁它作甚?” 那便是没有劁过。 没有劁过的猪精力充沛,活泼好动,格外容易发情,因此长膘速度很慢。 陈及冠兴致勃勃道:“姐夫,咱把猪崽给劁了吧。” 苏虎面露犹豫,苦口婆心劝道:“冠哥儿,猪崽可不是用来玩耍的,开不得玩笑。” 他还以为陈及冠是孩童心性。 陈及冠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姐夫,我不是在玩闹,这是我从书里看到的。” “《礼记》有云:豕曰刚鬣,豚日腯肥,意思是没有阉割过的猪生性刚猛,阉割过的猪长得膘肥臀圆。” 苏虎脸上的狐疑之色少了许多,但还是又问了一句,“当真是书上说的?” 陈及冠肯定点头,“定然是书上所说,姐夫,你想想,一个人要是去掉了那东西,是不是就无欲无求了?加上有吃有喝,自然长得膘肥体壮。” “皇宫里的皇帝都是用太监伺候,就是这道理。” 苏虎眼神清澈,“俺也没见过皇帝,听说皇帝都是用的金扁担,金粪瓢,也不知晓是不是真的。” 陈及冠闻言,不由哑然失笑,这就是见识决定想象。 特别是在信息闭塞的古代,一个人的见识只能局限在一县之地,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一旁的陈招娣听了,不假思索道:“虎哥,咱听冠哥儿的,他读过书,知晓许多事嘞。” 说完,又看向陈及冠,“冠哥儿,你说的如此好,咱要不要给村里人知会一声,让他们也把家里的猪给劁了?” 村里养猪的人不是很多,毕竟连人都喂养不活,哪里有多的吃食来喂养猪。 哪怕可以去野外打猪草,可野外常年被人们搜刮,哪里有多的猪草来打? 饶是如此,陈及冠也连忙摆手,“阿姐,这事先不忙,待我们功成以后,再知会村里人不迟。” 他倒不是舍不得这法子,相反,他巴不得让整个小池村的人都富裕起来。 只是劁猪这法子他知道可行,但具体的操作却不会,只知道要割除猪的睾丸。 陈招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万一这法子真不行,那也只是他们家的两头猪受了损失,不会殃及到其他人。 苏虎见姐弟俩意见一致,也不再多说,直接拿出闪烁着寒光的柴刀,眼神凶狠,好似要去杀人一般。 “冠哥儿,你直接说,俺该咋做?” 陈及冠来到简陋的猪圈旁,正准备说话,犹豫了一下,转身,说道:“阿姐,要不你先进屋。” 接下来的画面有些血腥,更何况那部位不太雅观,不太适合阿姐观看。 陈招娣很听话,直接端起一盆剁碎的猪草进入灶房。 陈及冠这才指着下身部位,大大方方道:“姐夫,就是这个部位,手起刀落,给它切了,敷上草木灰即可。” 草木灰是用来消毒的,虽然陈及冠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苏虎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将一头猪崽拎起来。 黑猪崽似乎是感受到威胁,发出连续不断的尖叫声,四蹄不断乱蹬。 但苏虎的力量很大,猪崽在他手里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苏虎比划手中锋利柴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犹豫许久,苦着一张脸,魁梧的汉子此刻像个无助的小孩,“冠哥儿,这,俺,俺下不了手啊。” 陈及冠眨眨眼睛,退后一步,“姐夫,你莫不是想让我操刀动手?我乃读书人,怎可做这等事。” 苏虎挤成一张苦瓜脸,“可,这叫俺如何下手,更别说还是这等部分。” 男人对自己的命根子十分看重,往往能够感同身受。 苏虎继续道:“往日打猎,把猎物弄死就算数,哪里要如此折磨。” 陈及冠听了,咂吧一下嘴,认同点头,他以往也没做过这事儿。 他来回走动两步,想了想,拍了拍手,说道:“有了,我记得田叔会杀猪宰牛,叫他来试上一试。” 想到边做,陈及冠立马要朝外面跑去。 却不料一把被姐夫拉住。 迎着小舅子疑惑的眼神,这个大老粗涨红了脸,直接道:“冠哥儿你且看着,俺这就劁了这瘟猪。” 陈及冠不理解姐夫为何突然变卦,但如此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苏虎眼神发狠,将猪崽放在怀里,双腿夹住猪崽身躯,随后将猪崽的睾丸直接扯了出来。 猪崽直接发出凄厉的叫声,传出很远,惹得周围的陈家族人纷纷来到院子外面。 有人见院子里是这副场景,打趣道:“苏虎,你这是把猪崽当成媳妇了啊。” 苏虎闻言,立马抬头,一双虎目看向说话那人。 那人立马吓得一个激灵,好似被山中猛虎盯上一般。 那人讪笑一声,“苏虎,你这是干啥呢。” 苏虎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这性子就是这般,不善言辞,也就在家里的时候,同陈及冠和陈招娣说话要多些。 同外人,就显得字字珍贵。 陈及冠善解人意,为了不让那人尴尬,说道:“我们是在劁猪。” 族人顿时更加疑惑,“好端端的把猪劁了干啥,冠哥儿,莫不是你想吃猪肉了,不如再等上一年,等猪崽长大再给杀了。” 陈及冠又把之前的说法说了一遍。 那族人一听,立马兴奋道:“那俺立马去给村里人说,让他们把家里的猪都给劁了。” 陈及冠没想到族人对自己如此相信,一听就要去做,连忙阻止。 还解释了一遍,等自己的猪崽确定不会死,再让村里人试。 族人一听,也放弃了,认真看着苏虎动手。 苏虎不是个磨蹭性子,抓着猪崽睾丸,手起刀落,直接切除,随后抓起一把草木灰塞到伤口上。 一阵刺痛让猪崽发出刺耳叫声,随后感觉到自由,立马回到猪圈,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另一只猪崽很快遭受同等待遇,看得众人双腿夹紧,生怕柴刀落到自己胯上...... 第45章 祸事变好事 “如此便可以了吗?” 院子里,苏虎踩在泥土地面上,看着猪崽,担忧问道。 人要是遭了这么一刀,估计直接躺地上站不起来了。 这两头猪表现却还好,只是没往日活泼,身躯有些瑟瑟发抖。 陈及冠蹲下身看了看,“现在还看不出名堂,要是这两头猪崽能熬过今晚,应当就没问题了。” 他回忆着前世浅薄的养猪知识,如此说道。 其他族人见热闹看完了,纷纷回家,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再来看看这两只猪崽的情况。 如果后续猪崽长膘速度要快一些,他们肯定会一一效仿。 而且他们心中抱有很大信心。 冠哥儿乃是读书人,他做的事指定能成功。 这就是他们的迷之自信。 哦不,应当说是对读书人的自信,在古代,读书人的地位就是这么高。 苏虎重新拎起柴刀,继续给两只猪崽盖一座猪棚,时不时看两只猪崽一眼。 毕竟这两只猪崽乃是他的心血,用血汗钱换回来的,家里没有比他更在乎这两头猪崽。 中午的吃食照旧很简单,却比以往要丰盛很多,乃是猪油炒饭,搭配上一份咸菜。 大米饭本就是难得的吃食,更别说添了一碗猪油,更是香气飘扬。 当然,猪油炒饭只有一碗,陈招娣理所当然给了小弟,连苏虎也没觉得不对。 冠哥儿在私塾读了一个月书,回家应当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至于他们俩,一碗白水煮野菜汤,再有几个红薯土豆就行了。 哪怕如此,他们吃的也比较少,家里的红薯和土豆不多了,这还是村里人接济了他们不少。 吃完饭,三人直接出门,来到村中心的祠堂。 祠堂一如既往的干净,石板地面近乎一尘不染,看着厚重的土木建筑,一股历史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影响下,三人都没说话,陈招娣和苏虎没资格进入祠堂,只能在外面等候。 身形修长的陈及冠迈开长腿,一身麻布大褂也遮不住他身上的文人气质。 来到祠堂内部,陈及冠看向黑木方桌上的灵位,再次体会到宗族的力量。 哪怕是他,现在也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为村中做事,死后自己的灵位能够供奉在上面。 他捻了三根香,点燃以后,虔诚拜了拜,随后插在香炉里。 青烟形成一根直线往上漂浮,随后被微风拦腰折断,零零碎碎飞向四周高空。 陈及冠三跪九叩,随后静静看着秀才爹的灵位,良久,才拍了拍衣袍,转身走去。 回到家,陈招娣准备拎着篮子,去后山寻找些吃食。 如今春回大地,许多野菜重新复苏,村里的妇人小孩都喜欢往后山跑。 “哎呀,俺闯祸事了!” 一道着急的惊呼声在灶房响起,陈及冠和苏虎连忙走进灶房。 “阿姐,你莫急,倒究是什么祸事?” 陈及冠先安慰一句,才探头看过去。 陈招娣一脸懊悔,手指着木盆里的黄豆。 这些黄豆的豆皮完全胀起,没有一丝褶皱,微微露白,芽尖刺破豆皮,露出青翠一角。 陈招娣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俺这死脑子,咋就没看看木盆有没有水,好好的一把黄豆,全给败坏了。” 她本来打算将这黄豆磨成豆粉,点几块豆腐给小弟吃,现在全毁了。 好好的东西,就这么白白糟蹋,让她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苏虎虽然也心疼,却还是安慰一句,“招娣,不妨事,几颗黄豆而已,你要是想吃,以后俺打到猎物,拿去镇上换了钱,给你买就是了。” 陈招娣瞪着他,“这是几颗黄豆?都能点好几块豆腐了,算了,俺同你说这些作甚,说到底还是怪俺做事不仔细。” 这些黄豆发了芽,自然是不能吃的,处理不好是会有毒的。 “阿姐,你先别急。” 陈及冠蹲下身看了看,脑海中灵光一现,黄豆发了芽,这不就是豆芽吗? 他这死脑子,之前咋没想到这一茬。 他高兴道:“阿姐,你干了一件大好事嘞。” 陈招娣疑惑看着他,“冠哥儿,你莫要宽慰俺,黄豆泡发芽了算什么好事?” 陈及冠一时间解释不清楚,直接道:“阿姐,你将这些黄豆给我,我来帮你弄,说不定家里还能添上一道吃食,弄得好家里还能有个进项。” 陈招娣也不在意,“你想要,便拿起吧,但千万不能放到嘴里,可是会死人的。” 陈及冠拍拍胸脯,“阿姐,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陈招娣也不再多说,又叹了一口气,拿起镰刀和竹篮,就准备回去。 陈及冠叫住她,将自己的荷包递过去,“阿姐,你瞧瞧这是何物?” 看着小弟脸上的笑容,陈招娣接过去,打开一看,银元宝立马要将她的眼珠闪瞎。 她猛的合上荷包,咽了咽口水,张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低头,再次打开荷包,确定里面真的有一个银元宝,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下意识将银元宝拿出来,用力咬了咬,看着上面的牙印,陈招娣痴痴笑了起来,心里的阴霾尽数散去。 一旁的苏虎也看见了,连忙将灶房的木门关上,手上拎着菜刀,一脸警惕模样。 “冠哥儿,这银子从哪里来的?” 陈及冠将自己拜托同窗卖素描画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招娣恍然点头,自豪挺挺胸脯,“冠哥儿就是厉害,才刚刚读书,就有赚钱的本事。” 苏虎虽然听不懂里面的门道,却认同点头,他之前还想着如何赚钱才能供小舅子读书。 如今却是发现,小舅子自己就能赚取银两。 不愧是读书人! 陈招娣盯着银元宝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秀才爹还在的时候,她没少见过银子,如今乍然见到,不由回想起之前爹还在的时光。 她悄悄抹了抹眼角,将银元宝装进荷包,还回去,“冠哥儿,你自己拿着,读书的开销多着嘞。” 陈及冠拒绝,直接道:“爹,后日白马镇遇集,干脆咱们去赶集,添置一些家里紧需的东西,顺便我也买些纸墨。” 陈招娣一听,点头同意下来,但补充道:“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给你买纸墨就行了。” 陈及冠没反驳,反正银两在自己手里,到时自己想买,阿姐也拦不住自己...... 第46章 培育豆芽 午后,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宁静的小池村。 田野像是被大自然打翻的调色盘,一片生机勃勃。 翠绿的野草肆意生长,微风拂过,涌起层层绿色的波浪,带来阵阵青草的清香。 村子里,错落有致的房屋静静矗立。 土墙茅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在默默讲述着岁月的故事。 几棵老槐树伸展着枝丫,树下有几位拄着拐杖,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布满老人斑的老丈正悠闲地坐着晒太阳。 他们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唠着家常,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光。 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子中间穿过,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 溪边,一群鸭子在水中欢快地嬉戏,时而把头扎进水里觅食,时而扑腾着翅膀,溅起一串串晶莹的水花,发出“嘎嘎”的叫声,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热闹。 不知哪户农家小院里,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院子里觅食。 小鸡们跟在母鸡身后,叽叽喳喳地叫着,偶尔发现一条小虫子,便兴奋地争抢起来。 陈及冠找来一个竹筐,在底部铺上一层沙土,又洒了一些水进去,将沙土润湿。 将发芽的黄豆均匀铺在润湿的沙土上,最后放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屋内。 感谢前世的生物老师,当时要求每位学生做过这个实验,才让他记忆犹新,知道豆芽生长的过程。 这个过程要注意几点,第一点就是黄豆不能见光,否则生长出来的豆芽会变色发红,影响口感和品质。 第二点就是要保持沙土湿润,但又不能大量积水,否则黄豆要么得不到水分,要么就会腐烂。 最后一点,则需要给黄豆提供透气良好的容器,避免黄豆因为氧气不足而死亡。 豆芽的生长周期在五到十天,竹筐里的黄豆已经发出淡黄色的嫩芽,已经过了萌芽阶段,来到幼苗阶段。 接下来是抽生阶段,嫩芽会继续生长,等到豆芽长到十到十五厘米的时候,叶片茂盛,根部发达,就可以割掉根部,进行食用。 而抽生阶段大约需要三天到五天,具体时间会因为黄豆品质和培育环境产生差异。 如果顺利的话,在他休沐结束前,就能吃上一口豆芽菜。 届时就能将这个法子传给村里族人,让他们将家中黄豆进行培育,将豆芽拿到镇上去售卖。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里的蔬菜是极少的,一口新鲜的蔬菜绝对会受到有钱人的喜爱。 更何况,发完豆芽的黄豆是可以继续吃的,只要没有出现发黑或者腐烂的情况,同样可以用来做豆浆或豆腐。 做完这些,陈及冠不再理会,来到院子里,四根木桩已经成正方形立在了院子一侧。 姐夫苏虎赤裸上身,露出黝黑精壮的上身,一身肌肉如石块一般,看着便威风凛凛。 他单手环抱一根木梁,手中柴刀不断挥动,木屑飞落,整个人好似一台冰冷的工作机器。 陈及冠来到简陋的猪圈旁,看了看两头正在争抢猪食的猪崽。 猪崽的状态似乎还不错,吃的相当卖力。 将视线从猪崽身上挪开,陈及冠看向苏虎,说道:“姐夫,我有个提升气力的法子,你学不学?” 苏虎停下动作,疑惑看他,但还是点点头。 陈及冠笑笑,“你也不问问是什么法子。” 苏虎耿直道:“冠哥儿,你是读书人,知晓的多,听你的准没错,再说了,你又不会害俺。” 陈及冠撩开衣袍,膝盖弯曲,脚与肩齐,含胸挺背,双手伸出,与地面平行。 苏虎见他做这个姿势,眼睛一亮,问道:“冠哥儿,你这莫不是站桩之法?” 陈及冠收回桩架,“姐夫,你知道站桩之法?” 苏虎点头,眼里露出回忆的神色,“俺爹说,俺家也有站桩之法,只是被阿爷卖了。” 陈及冠心里不禁猜测姐夫的具体身世,之前还以为姐夫的体格只是天生,现在却觉得有很多一部分家族遗传的因素。 他说道:“姐夫,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不妨一起去寻一寻你的亲人。” 苏虎笑呵呵摇头,“不必寻了,俺爹早就没了,尸骨落在深山里,不知入了哪头山君的肚子,家里再无旁人,连村子都叫大水淹了。” 说着,他顿了顿,憨笑一声,“有你和招娣,这日子就够了。” 陈及冠也没强求,重新摆好桩架,让姐夫学着做,自己在一旁给他纠正。 “两腿平行开立,脚尖平行向前,不要外撇。?” “两膝向外撑,膝盖不能超过脚尖,大腿与地面保持平行。?” “保持呼吸均匀,一长一短,感受心脏跳动,莫要憋气。” 不一会儿,苏虎的站桩便像模像样,甚至能清楚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就像拉动的风箱一般。 约莫过了一刻钟,苏虎额头滴落豆大的汗珠,吃力道:“冠哥儿,俺不行了。” 陈及冠叫他休息,不必强行压榨身体,心中已经暗暗吃惊。 依稀记得他第一次站桩,不过几分钟便坚持不住,姐夫却足足坚持了一刻钟,这副躯体,不练武当真是可惜了。 他直接道:“姐夫,你空闲时我帮你识字可好,日后去考武举,考个武秀才,说不定武举人都能成。” 苏虎闻言,立马摇头,“冠哥儿,俺不行的,俺哪里能碰读书这等活计。” 陈及冠不甘心,“姐夫,试上一试罢了,要是你考上了武秀才,俺姐就可以住青砖大瓦房,当上秀才娘子了。” 苏虎眼里闪过憧憬,“可是,俺怕是考不上,反而还白白浪费银子。” 他知道读书是需要花多少银钱的,家里光是冠哥儿都供不起,哪里还能再供他? 陈及冠想了想,“莫慌,这几天我先教你识字,看你天赋如何,待回了私塾,我且帮你问问夫子,武举是个什么流程。” 这事儿其实早该问了,可之前一个月陈及冠愣是没想起来,如今看见姐夫才重新回想起这回事儿。 苏虎这时候休息好了,又开始站桩,他明显对能提升自己力量的事情很感兴趣。 又是一刻钟过去,苏虎摸摸肚子,不好意思道:“这站桩之法好是好,就是容易饿肚子......” 第47章 掏鸟蛋 阳光透过木窗,打在白色如雪的宣纸上。 陈及冠坐在藤椅上,腰背挺得笔直,白皙修长的手以标准姿势握着毛笔,在白纸上奋笔疾书。 书桌上的白纸已经点缀了密密麻麻的楷字,这些字大小几乎相同,字与字之间的间隔恰到好处,不会太窄,也不会太宽,刚好适合肉眼观看。 宣纸旁边还放着颜真卿的字帖,陈及冠每写几个字,就看上一眼,将每个字体结构在脑海中拆开复制,这才继续落笔。 他写的当然是自己的话本《修仙录》。 《修仙录》已经写了半月时间,在私塾的空闲时间并不是很多,夜晚的时候也舍不得点灯油秉烛书写,所以每天最多只能写一千字左右。 一千字已然不少,毕竟是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认真书写,哪里像前世有电脑,只需要噼里啪啦敲就完了。 第一卷已经写了一万多字,线装的白纸写了厚厚一沓。 要想写完第一卷,估计还得一个多月。 “冠哥儿,冠哥儿!” 一道呼喊声让他抬起头,将毛笔放在笔山上,吹干白纸上的墨迹,起身走出去。 笔山是放置毛笔的工具,呈波浪形或山峰形,所以叫笔山,也有学子亲近的称呼它为笔床。 这块木制的笔山是他自己用小刀削成的,甚是简陋。 夫子所用的笔山就金贵了,乃是用玉石所制,平时宝贵的不行。 走出门外,水哥儿和熊哥儿就站在院子里,两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他。 陈福水还是穿着一身褐色麻衣,陈黑熊体型要宽大一些,流着鼻涕,一张圆脸看起来憨厚老实。 他们见了陈及冠,当即走过来,喊道:“冠哥儿,掏鸟窝去呀。” 陈及冠此时正好感觉大脑有些昏沉,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适合写话本,便答应下来。 戴上草帽,将脚上的布鞋脱掉,换上草鞋,洁白的脚丫裸露在外,甚至感觉有些寒冷。 粗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陈及冠皱了皱眉,感觉相当不适应,磨得脚掌生疼。 但布鞋是不可能穿着上山的,万一被刮坏了,有的是他心疼。 于是乎,踩着草鞋,穿着黑色补丁大褂的陈及冠随着两个小伙伴出了院子,径直朝后山走去。 脱下长袍的陈及冠身上少了几分文人气质,一路小跑着,看上去像个山野孩童般。 路上遇到村里人,见到他们三个,纷纷嘱咐:“冠哥儿,莫去水塘边,也莫进了深山。” “水哥儿,熊哥儿,看好冠哥儿,别让他伤着了,不然回来小心你的屁股蛋子。” 三人纷纷答应,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村子,来到了后山。 后山的山脚处光秃秃的,只能看到一些低矮的青绿野草,这里的树木野草早就被村里人薅光。 沿着蜿蜒山路往前走,周围顿时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陈及冠看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问道:“水哥儿,周围的鸟窝都叫我们掏完了吧?” 陈福水招招手,埋头往前面走,“冠哥儿,你尽管跟着俺走,俺早就看好了,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俺早就给掏了。” 熊哥儿急着表现,立马道:“水哥儿,你这话太假,那鸟窝明明是俺发现的,冠哥儿,你不能信水哥儿,这鸟窝明明是俺给你留的。” 陈及冠笑着点头,“成,咱们现在去瞧瞧。” 山路很不好走,不仅狭窄,而且周围全是带刺的丛木,一不小心就会刮破肌肤。 但陈及冠的心情却很畅快,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山林中玩耍了,哪怕在前世,大部分时间也是在钢铁都市里面生活。 这一月在私塾求学,虽然很充实,学到了很多以往不曾知晓的知识,但也稍微枯燥了些,现在他脑袋里全是之乎者也。 回村后差点儿连话都不会说,生怕一口文绉绉的话叫族人听不懂。 古时候读书,有时候真的会把人读傻。 此时难得放松,陈及冠也不想那么多,只管低着头在山林乱窜,不时看看这看看那的。 还好只是初春,天气虽然回暖,但蚁虫还未复苏,也没有烦人的蚊子和蛛丝。 来到山腰的位置,陈福水示意放轻脚步,随后往上指了指。 抬头一看,一棵足以容纳一人怀抱的古树上,一个鸟窝静静架在树杈上。 陈及冠看了看周围,周围树林茂密,明显是官府的山头,不然村民早将这些树木砍了拿去当柴禾。 “这么高的树,咋爬上去?”陈黑熊有些苦恼。 陈福水跃跃欲试,将草鞋脱掉,撸起袖子,“让俺来。” 陈及冠拉着他,“水哥儿,你在下面看着我,我来爬。” 他前世也是在农村长大的,爬树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没爬过这么粗的树。 可就是挑战难度才有意思。 而且三人中他最高,臂展最长,还坚持站了一个月的桩,气力想来是要比两个小伙伴要大些的。 陈福水听了,毫不犹豫摇头,“不成,冠哥儿,你要是摔了,俺的屁股就要开花了。” 陈及冠毫不在意,“摔不了,再说了有你们接着,出不了事,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摔了,我不给旁人说不就是了。” 他倒不是真的不怕危险,只是地面有一层厚厚的枯叶,摔上去也没事。 陈福水还是摇头,“冠哥儿,你只管在下面看着就成,等掏到鸟蛋,俺给你多吃两个。” 陈及冠直勾勾看着他,“水哥儿,我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陈福水缩了缩脖子,“冠哥儿......” 陈及冠摆摆手,直接脱掉草鞋,双手双脚抱着树干,双手和臀部一起用力,往上蹿一截。 随后双脚固定在树干上,如此反复,便爬了上去。 陈福水在下方担忧看着他,张开双手,生怕他掉下来。 陈黑熊倒是没想这么多,一直呐喊加油,说着冠哥儿好厉害。 陈及冠嘴角挂着兴奋的笑容,一口气来到树杈上,看到不远处的鸟窝,心中对自己的身体很是满意。 他可不是文弱书生! 待回去后让姐夫制出箭矢,要将弓术好好操练起来...... 第48章 烤鸟蛋 静谧的山林中。 阳光洒下,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光点。 一处山坡下方,枯枝落叶被扫开,露出方圆不超过一米的空地。 空地上挖出一个小坑,枯枝败叶正在里面熊熊燃烧,缕缕青烟升到高空,随后被微风吹散。 陈及冠拿着一根枝丫,在火堆里面捣鼓几下,让火势变得更旺的同时,将通红的木炭覆盖住鸟蛋。 蹲在一旁的陈黑熊摸了一把鼻涕,在脸颊上留下晶莹的痕迹,舔着嘴唇问道:“冠哥儿,还要多久才好?” 陈及冠眼皮挑了挑,转过身,过了两三秒,终究还是没忍住,随手抓起一把树叶糊在他脸上,使劲擦掉鼻涕。 陈黑熊有些懵的看着他,嬉笑一声,“冠哥儿,你对俺真好,俺爹娘都不会给俺擦鼻子。” 陈及冠翻了个白眼,他虽然没有洁癖,但同样是个爱干净的人,实在见不得这等邋遢画面。 陈福水哼了一声,“熊哥儿,你遭冠哥儿嫌弃了。” 陈黑熊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胡说,冠哥儿才不会嫌弃俺,对吧,冠哥儿?” 迎着他清澈的双眼,陈及冠叹了一口气,“你的鼻涕要是再挂出来,我就真的嫌弃你了。” 陈黑熊连忙抽了抽鼻子,拍着胸脯道:“冠哥儿,俺再不会了,你莫要嫌弃我。” 陈及冠忍不住笑出声,熊哥儿当真是可爱的紧。 火堆里的木炭越发多,陈福水从怀里掏出三个红薯,眼疾手快埋了进去,随后做贼心虚的四处张望。 他们现在是在官府的山头上,严格来说吃的是官府的鸟蛋,用的是官府的柴禾。 当然,这事儿不容易被发现,反正山脚就是小池村,村里族人自然不会告发他们。 官府的衙役也不可能清点出每座山头有多少树木。 只要不是明显的砍伐痕迹,官府也不会管,所以小池村的村民偶尔会偷偷摸摸砍一捆柴火回家,只要不做的太明显就行了。 别说是官府的山头了,哪怕是那些地主老爷,也防不住这些村民,毕竟一捆木柴实在不好计较。 除非抓到现行,或是有人举报,否则一般都不会计较这些。 “水哥儿,你完了,敢把家里的红薯偷出来,等你回去,你爹娘要把你屁股打开花。” 陈黑熊见状,一边咽口水,一边幸灾乐祸。 陈福水狠狠瞪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待会儿别吃。” 陈黑熊一脸傲娇,“俺就吃,俺不仅吃,吃完了还要去你家看你挨揍。” 庄稼汉对家里有多少粮食那是门清,少一两个红薯都能看出来。 甚至有些人家还会把家里的粮食给锁起来,以往家里的孩子拿去糟蹋。 毕竟每日的粮食都是有定数的,今日要是多吃一些,可能就挨不到秋收,那是会饿死人的。 陈福水不语,不就是挨一顿揍嘛,能让冠哥儿吃上烤红薯,那也值了。 要不是家里的鸡蛋被锁起来了,他甚至还想偷一个鸡蛋出来。 没有鸡蛋也无妨,反正有鸟蛋。 三人说着闲话,大多是陈福水和陈黑熊说着村里的趣事。 哪家的鸡跑到别人院子去生了蛋,为此两家的老人大吵起来。 又或者谁家孩子打起来了,把脸蛋都给挠破,甚至闹到了里正陈大山那里,说是害怕孩子破了相,日后娶不到媳妇儿。 但农村的趣事也没这么多,说了一会儿两人就说完了,随后开始问陈及冠私塾里的事情。 陈及冠私塾里的日子更加无聊,随便说了几件,就开始说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典故,又或者是前世的一些笑话,将两人逗得直乐。 “冠哥儿,你知道的真多。”陈福水又是羡慕又是敬佩道。 “哼,冠哥儿是读书人,知道的肯定多。”陈黑熊理所当然道。 陈及冠看了看他们,突然道:“水哥儿,熊哥儿,我教你们识字吧。” 陈福水眼里带着希翼,“冠哥儿,俺能学会吗?” 陈黑熊则感觉十分好玩,拍手道:“好,识字,以后俺也是读书人了。” 陈及冠将旁边的落叶扫开,露出泥土地面,随后拿起手中树枝,写了一一个字,“这是壹。” 两人若有所思点头,随后陈及冠将一到十全部写了出来,用的是繁体楷字,毕竟现在还没有简体的数字,更别提阿拉伯数字了。 两人看了看地面,陈黑熊挠挠后脑勺,真诚道:“冠哥儿,俺不学了,俺脑壳痛。” 陈福水虽然皱眉,却努力记忆。 陈及冠笑笑,又扫出一片空地,分别将他们俩的名字写了出来。 当两人得知这是自己的名字后,都乐呵的不行,便是陈黑熊都一笔一划学了起来,准备回家给爹娘炫耀。 村里可没谁会写自己的名字,也就里正陈大山会写,但也仅此而已,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似的。 平时官府有事情,都是直接按手指印,不需要动笔。 烤了一会儿,一股红薯的香味传出来。 陈黑熊连忙把火堆刨开,将烤熟的鸟蛋和红薯薅出来。 鸟蛋原本是淡青色,如今变得黑漆漆的,个头很小,连鸡蛋的一半都没有。 但数量却不少,足足有十多个,看来这些鸟蛋的父母对繁育后代很看重。 “喔,烫烫烫。” 陈黑熊拿了一个鸡蛋,在两个手心反复翻滚,烫的龇牙咧嘴。 陈福水直接将他手中的鸟蛋抢过来,分成三份,陈及冠得五个鸟蛋,他们则一人四个。 将鸟蛋剥开,一股蛋香随之传了出来,陈黑熊不顾烫嘴,直接咬了一口,眯着眼睛,感叹道:“要是天天都有烤鸟蛋吃就好了。” 陈及冠动作要优雅得多,等鸟蛋凉一些后,这才剥开。 说实话,味道并不是很好,有股很大的腥味,远远不如家养的鸡蛋好吃,但这是难得的油水。 吃完鸡蛋,一人分得一个烤红薯。 红薯外皮同样被烤成焦黑色,掰开一看,橘红色的红薯出现,一股淀粉香味随之传到鼻尖。 三人吃干净,摸着肚子,互相对视一眼,看着黑乎乎的嘴角,纷纷笑出声。 随后用泥土将火堆埋住,心满意足朝山下走去...... 第49章 猪崽活下来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 苏虎就早早起床,赤裸上身对抗初春寒冷的晨风,直接来到新的竹棚面前。 探头一看,两头黑猪崽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 苏虎心头一震,直接打开竹门,不顾肮脏的猪屎猪尿,蹲在猪崽旁边,小心翼翼伸手。 当摸到猪崽身上软毛传递过来的温度时,苏虎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心里便是一阵狂喜。 他把小舅子的话记得很清楚,只要猪崽能熬过今晚,那就没大碍。 心里还是不放心,往下摸了摸,直到能感到到猪崽的有力的心跳声,这才彻底安心。 “哼哧哼哧。” 猪崽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叫了两声,见魁梧的两脚兽站在它面前,昨天的经历回想起来,吓得发出尖利的叫声,身躯立马蹿到另一侧。 苏虎也不在意,高兴的冲出竹棚,喊道:“冠哥儿,冠哥儿,你快出来看!” 陈及冠还没出来,阴沉着脸的陈招娣赶忙出来了,低声训斥:“你叫喊啥呢,大清早的让冠哥儿多睡会儿,他在私塾读书已经很累了。” 苏虎讪笑一声,指着猪棚,“招娣,你快看,猪崽都还活着呢。” 陈招娣似乎没有觉得惊奇,反而挺挺胸脯,理所当然道:“冠哥儿说能行,那就指定能成。” “阿姐,姐夫,怎么了?” 陈及冠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一头墨发略微凌乱,几根碎发搭在他瓷白的额头上。 苏虎不好意思低头,瓮声瓮气道:“冠哥儿,俺把你吵醒了,你再去睡会儿,时辰还早嘞。” 陈及冠摆摆手,“已经睡够了。” 天刚擦黑就睡了,睡得饱饱的。 陈招娣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轻声道:“是你姐夫,他大清早就起来看他那两头宝贝猪崽。” 陈及冠闻言,也来到猪棚看了看,见两头猪崽没有异常,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两头猪崽真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两头猪崽不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宝贵的,更别提如今还是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 劁猪是没有问题的,但谁也不敢保证这个过程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古代没有锋利的劁猪刀,也没有消毒,更没有经验丰富的兽医,一切都在赌运气。 还好他们一家子的运气不错,用柴刀劁的猪,居然活了下来。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姐夫刀法快,角度很精准,只把猪崽的睾丸骟了下来,没有切割多余的部分。 苏虎眉开眼笑的拉起竹篮和镰刀,准备去山上给打猪草。 陈招娣则让小弟坐在板凳上,她手里拿着木梳,温柔的给他梳理头发。 陈及冠的头发又有三天未洗,倒是并不油腻,摸着依旧柔软光滑。 陈招娣喜爱的给他梳着头发,赞叹道:“冠哥儿就是俊,那些姑娘家都没冠哥儿这么俊。” 陈及冠笑笑,“阿姐,你也俊,姐夫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他说的可不是假话,爹娘的基因很好,姐弟俩都遗传到了不错的基因。 陈及冠虽然要出众一些,但阿姐也不差,个子高挑,杏仁大眼,鹅蛋脸,只是长期缺失油水,头发看着有些枯黄,脸颊有些凹陷。 要是吃好喝好一段时间,换上一身体面衣裳,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 墨发梳理好,陈招娣将小弟的头发束成一个丸子发髻,随后用棉布包裹起来,配合上陈及冠修长的身躯,看着像是个十来岁的翩翩少年。 陈及冠摸了摸头发,嬉笑一声,“阿姐,还是你会打理头发。” 这么复杂的发型他可不会弄,平时在私塾自己动手,只是简单的扎一个高马尾或者将头发束在耳朵,其余的披在身后罢了。 陈招娣得到小弟的夸奖,相当高兴,想也不想的就说道:“那俺以后多来私塾找你,帮你梳头发。” 陈及冠连忙摆手,“阿姐,太费脚力了,我自己练练,也能梳好头发。” 倒不是不想见到阿姐,相反,在私塾的时候,他心中也想念阿姐的紧。 只是私塾距离小池村太远了,他不想让阿姐太过劳累。 陈招娣叹了一口气,“要是俺也能住私塾就好了,每日都能看到你。” 陈及冠不知道如何接话,一边帮忙给阿姐烧火,一边说着私塾里的趣事。 陈招娣听的很感兴趣,虽然有些内容听不太懂,但只要是关于小弟的事情,她都格外关注。 吃完早食,陈及冠来到院子,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心情大好,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气。 想了想,将一张小桌子和藤椅搬出来,沐浴在阳光下,他先是拿出《大学》和《中庸》,细细温习起来。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升高,露水也尽数挥发。 陈及冠揉了揉脖子,看着在院子水翁旁给他清洗脏衣服的阿姐,不由笑了笑,心中斗志更甚。 将泛黄的书籍放下,他拿出白纸,继续写自己的话本《修仙录》。 休沐夫子是不会布置课业的,只是让学子自己温习功课,不能懈怠,待休沐结束,夫子要抽查以前学过的功课。 对此陈及冠倒不担心,自己的记忆很好,认真学过的东西,只要时不时温习一下,基本上都不会忘。 刚才用一个时辰温习功课,已经绰绰有余。 一旁的陈招娣不时抬头看一眼认真写字的小弟,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总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写话本的时候,院子外面路过不少村里族人,他们下意识看一眼院子里的陈及冠,纷纷闭紧嘴巴,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了小池村最大的希望。 中途还有一个老妇人拿着一封书信上门,这是他在外服兵役的儿子寄来的,可惜寄来半月时间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因为村里没人识字,哪怕是里正陈大山,也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其余字一概不认识。 陈及冠展开书信,细细给老妇人念了一遍,大概就是他近况一切良好,目前没有发生战争,让老妇人不要担心,随后又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如何。 一封信读完,老妇人已经泣不成声,陈及冠见状,心里也有些酸涩。 希望大景王朝不要发生战争,不然一旦征兵役的话,对小池村每个家庭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第50章 苏虎打猎 午后,阳光灿烂。 苏虎将最后一根木箭削好,递给陈及冠。 木箭一共十根,长约五寸,通体打磨光滑,没有设置箭头,尾部开叉,插有鸡毛,用来保持平衡。 陈及冠爱不释手的接过木箭,迫不及待拿起自己的小弓,持弓搭箭,对准二十步开外的木桩。 咻! 柞蚕丝编织成的弓弦震动,箭矢应声射出,完美绕过木桩,飘向远处,随着惯性力量消失,无力的落在地面。 陈及冠有些尴尬,他以为自己就算没学过弓术,区区二十步,想来是能射中的。 可是箭矢一旦射出去就不受控制,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而且别看手里的弓小,起码也是五斗弓,以他现在的气力,虽然能拉成满月,但要不了几下就会手臂酸痛。 一旁的苏虎没有嘲笑,而是接过弓箭,摆出姿势。 “冠哥儿,射箭是门技术活,得多练才行。” “虎口对准弓柄,手掌保持放松,不要紧握弓柄。” “力量集中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位置,手掌其余部分尽量不与弓接触。” 这是为了避免弓震反馈的干扰。? “身体略微前倾,双脚前后交叉,保持身体平衡。” 说着,苏虎轻松将弓弦拉成满月,箭矢射出,精准击打在木桩上,发的砰的一声,木桩甚至还摇晃了一下,由此可见苏虎的力道有多大。 “其次,还要感受风的力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得自己琢磨。” 陈及冠若有所思点头,《弓术》上面同样有站姿和握姿的描述,其次便是各种射术。 不过那些射术陈及冠自己看不明白,给姐夫照本宣科说了一通,他倒是很感兴趣。 陈及冠拿出《弓术》翻看,先将动作要领熟记于心,这才拿起弓箭练习。 苏虎则拿出几个箭簇,在磨刀石上细细打磨。 等打磨完成,他拿起秀才爹遗留的大弓,用力拉了拉,赞赏道:“好弓,起码是一石弓。” 一石弓就是一百斤,寻常人是拉不动的。 陈及冠对秀才爹更感兴趣了,记忆中爹是一个常年穿着长袍,身材瘦削的文人,难道还能使用一石弓? 苏虎戴起草帽,背着竹兜,将弓箭贴身存放,又拿了几根麻绳,直接出门。 陈及冠在后面喊道:“姐夫,你是要进山打猎?” 苏虎应了一声。 陈及冠立马道:“姐夫,你且等上一等,我随你同去。” 一旁正在晾晒衣物的陈招娣闻言,直接道:“冠哥儿,你不许去,伤着了可咋办?” 陈及冠哀求道:“阿姐,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乱跑,就跟着姐夫身边。” 陈招娣还是拒绝,语气坚决,“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在家好好歇着。” 陈及冠见状,也只能乖乖听话,年龄是硬伤,谁都不会放心让一个八岁稚童到深山老林去。 苏虎安慰道:“冠哥儿,待俺打几只野味,给你肉吃。” 陈及冠点头,“姐夫,你可当心些,莫要冲撞凶猛野兽。” 苏虎答应一声,直接出了院门,朝后山走去。 来到后山,他没有停止脚步,继续朝山里面走去。 外面几座山头是官府的,常年有村民出入其中,因此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崎岖山路。 苏虎之所以不在这几座山头打猎,一方面是因为官府不允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山头紧挨人类烟火处,猎物并不多。 一路前行,蜿蜒山路越来越狭窄,到某一处,突然消失。 苏虎也不在意,直接拿起随身携带的柴刀,自顾自劈开一条路。 这些山林常年没有被人类打扰,树木野蛮生长,树冠连接在一起,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阳光只能透过缝隙,在枯枝落叶上洒下斑驳光点。 周围很安静,却又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苏虎屏住呼吸,将泥土抹在身上,盖住自身气味,让自己更好的融入山林之中。 随后,他像是一只灵动的猿猴,在树木间穿梭,不时停下来观看什么。 突然,苏虎在一处黑色粪便旁边停了下来。 鼻尖传来的恶臭非但没有让他觉得恶心,反而欣喜若狂。 将手指伸进黑色粪便,隐约间能感受到温柔,说明这只野兽刚离开不久。 仔细看了看粪便的形状和颜色,丰富的经验告诉苏虎,这肯定是野猪留下的,而且还不是一头野猪,绝对是一个野猪群。 苏虎面露犹豫,常年混迹在山林中的他当然知道野猪的厉害。 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在山里可是霸主级别的猛兽,寻常人别说招惹了,远远躲避都还来不及。 苏虎看了看手中的弓箭和柴刀,面色发狠,直接看了看周围的草木痕迹,循着痕迹追去。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一阵哼哧哼哧的声音。 放轻脚步,灵活爬到树上,顺着声音一看。 两大五小七只黑皮野猪正在草丛中间,用锋利的獠牙不断拱着草根,一个个坑洞出现在四周。 大的野猪看着就像是庞然大物,一看就皮糙肉厚。 苏虎舔了舔嘴唇,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野猪前进的方向,偷摸来到前方。 四处看了看,不舍的将两个红薯放在一处明显的地方,随后将粗麻绳套在一旁粗大的树木上,做了一个陷阱。 还没完,趁着时间足够,他还削了几根锋利竹刺,均匀埋在四周。 随后,他蹲在树上,耐心等待。 没过一会儿,两头巨大野猪带领着几头小野猪出现。 其中一头小野猪见了红薯,立马哼哧哼哧跑了过来。 还没吃到红薯,前蹄踩到绳索,立马一阵天旋地转,被绳索吊在了树上。 变故瞬间让野猪群变得暴躁,不断用粗壮的后蹄瞪着枯枝落叶,发出咆哮声。 随后,他们便碰到锋利竹刺,但这些竹刺却没有划破野猪的皮肤。 这些野猪的皮膜本就坚韧,更别说外面还覆盖着一层泥土和硬如铁针的毛发。 别说竹刺了,就是用柴刀挥砍,都不一定能破开肌肤。 苏虎一时间感到有些牙疼,往远处扔了一块石头,动静立马吸引了野猪群的注意力,朝着声响发出的声音冲过去。 苏虎则赶忙用力拉着绳索,将空中的小野猪拖过来,随后用力抱着,逃也般的离去,还不忘捡起地上的两个红薯...... 第51章 杀猪,遇集 初春的傍晚,太阳渐渐西沉,柔和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万物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暖意,不再有冬日的凛冽。 路边的柳树已抽出嫩绿的新芽,细长的柳枝在风中摇曳,仿佛是大自然挥动的轻柔画笔,在空中描绘着春天的轮廓。 远处的山峦在余晖的映照下,轮廓越发清晰。 山上的树木虽还未完全吐露新绿,但也有了几分复苏的迹象,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随着天色渐暗,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在空中缓缓飘散。 后村的蜿蜒小路上,陈招娣姐弟俩驻足而望,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担忧。 “你说你姐夫,去打个猎,天都快黑了咋还没回来。” 陈招娣一脸着急,不时看一眼去往山上的小路。 陈及冠安慰道:“要是天黑了姐夫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七叔公,让他帮忙带人去山里寻一寻。” 陈招娣点头,但依旧没有放下心中担忧,小手攥得很紧,指甲都快插进手心。 余晖彻底消失不见,天色逐渐变得黑麻麻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 正当姐弟俩准备动身去找里正陈大山的时候,一个黑熊般的人影出现在了山路上。 陈及冠眼神很好,一眼便认出这是苏虎,整个小池村也没他这么魁梧的体格。 “阿姐,是姐夫。” 陈招娣赶忙迎过去,走过去,这才发现自家男人肩上扛着一头黑皮野猪。 黑皮野猪似乎还活着,偶尔哼哧两声,却丝毫奈何不了苏虎。 苏虎见了他们,憨笑一声,“招娣,冠哥儿,你们咋在这儿?” 陈招娣责怪道:“还不是都怪你,谁叫你天黑了还不见人影。” 陈及冠的注意力已经被黑皮野猪吸引,啧啧咂舌,“姐夫,这是你打到的?” 苏虎将黑皮野猪往上提了提,“今儿运气好,逮到一头野猪,可惜,要是陷阱做好一些,还能多弄几头回来。” 陈及冠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又看看他被刮破的麻衣,“姐夫,你没事吧。” 苏虎心里一暖,瓮声瓮气道:“放心吧,俺没事,就是衣服破了。” 说着,他语气有些心疼,哪怕是麻衣,他都没几件。 同时心里还有些后怕,野猪真是山里的霸主,横冲直撞似乎什么都挡不住它们。 他逃了好一会儿,摔了几跤这才甩开野猪群,将这头小一些的野猪带了回来。 其实他肩上扛的野猪并不算小,大概一百斤的样子,如果比起动辄三四百斤的成年野猪来说,确实小了一些。 见到了苏虎,还收获了一头黑皮野猪,三人喜笑颜开朝家里走去。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小池村也安静下来,大多数人家已经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开始休息。 回到家,陈招娣点燃火把,很高兴的看着野猪,问道:“虎哥,这头野猪能卖个什么价钱?” 苏虎想了想,说道:“野猪卖的比家猪要好些,那些大户人家都喜欢吃,俺今晚就给杀了,明天拿去问问镇上的地主老爷家的管家要不要,想来是要的。” 说这话的时候,苏虎语气明显多了自信。 他虽然年龄不大,放在前世也就是个大学生,但已经是个经验老道的猎户。 这些野味普通人家是舍不得吃的,所以苏虎爷积累起自己的客户,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的管家。 随后,苏虎简单吃了些粗粮,待陈招娣烧了一锅热水后,直接用麻绳将野猪捆绑起来。 用粗大的手指勾起野猪的鼻孔,利刃直接插入野猪的脖颈间的大动脉,旋转一圈,猪血顿时如喷泉般喷出落入加了粗盐的木盆里。 野猪全身上下都是宝贝,猪血肯定不能浪费。 野猪的生命力很强悍,足足挣扎了一分多钟,这才彻底死去。 用热水把野猪的毛发烫软,用锋利的刀刮掉皮毛。 随后开膛破肚,将内脏全部清理出来。 这一系列过程行云流水,苏虎在杀生这方面,真是格外有天赋。 经过这一番折腾,夜色已深,院子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和猪屎臭味。 如黑布一般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明月,清冷月光给院子提供模糊的灯光。 陈招娣格外高兴,轻声道:“虎哥,这些猪下水就别卖了,再切一块肉留着,给冠哥儿补补身子。” 苏虎认同点头,“剩下的卖了钱,应该能给冠哥儿买上一些纸墨。” 将猪肉全部放在屋里,防止村里的猫狗偷吃。 随后苏虎来到院子里,也不用热水,直接脱掉麻衣,只留下一条宽大裤衩。 用冷水浇在身上,用力搓洗,这才回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气一般,大清早就能看见连绵百里的白云覆盖在空中,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并没有下雨的迹象,只是不似前几日那般暖和。 白马镇距离小池村不远不近,大概有十多里路。 一路沿着官道向前,就能看到一座矗立在盆地上的小镇。 一眼看过去,全是低矮的泥瓦房,越靠近小镇中心,就有越多的青砖大瓦房。 走进小镇,地面虽然依旧是泥土地面,但压得结结实实,很少看见坑洼的地方。 街面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一只牛羊路过,留下一团热乎乎的粪便。 但这些粪便很快便会被人铲走,毕竟这可是上好的肥料,许多人争着要的。 “糖葫芦,糖葫芦,五文钱一串。” “好看又好吃的糖人,只要七文钱一根。” “新鲜出炉的烧饼,不好吃不要钱,都来买一个尝尝吧。” 吃的,喝的,家里家外用的,基本上都有卖,摆摊也简单,直接在道路两侧将货物摆出来就好。 簸箕,扫帚,锄头,竹筐,打铁声,吆喝声,孩童的哭声,牛羊的叫声...... 贩夫走卒将街面衬托的闹哄哄的,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一般。 白马镇每隔五日遇集,每次都热闹无比,想换几个铜钱的庄稼人肩担手提,形成了滚滚人潮。 陈及冠不是第一次来白马镇,但以前的记忆略微有些模糊,如今看到这幅热闹场景,不禁感觉有些新奇...... 第52章 收获颇丰 白马镇的街道上。 穿着一身粗布大褂的苏虎挑着两个竹筐,竹筐分别装着两扇猪肉,上面用宽大的荷叶盖住。 苏虎毛躁的头发用一根麻绳系了起来,一张充满悍气的脸庞面无表情,一看就不好招惹,使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避开他。 他身旁则是陈招娣和陈及冠。 难得出一次门,陈招娣显然是用心打扮过的,头发挽成妇人发髻,用一根木钗固定。 穿的是一身灰色的粗布比甲及裙,算不上靓丽,但在灰头土面的行人里,算得上俏丽的一枝花。 陈及冠还是一副书生打扮,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丸子,用蓝色丝带捆绑。 随着微风吹拂,丝带轻轻飘扬,配合一身灰白的长袍,看起来风度翩翩。 一张白净脸蛋五官立体,如同淤泥里的莲花般,不断引起行人注意,甚至有许多小娘子羞红了脸。 陈及冠对这些目光熟视无睹,随着姐夫朝白马镇的中心走去。 白马镇的中心并不似外面的街道那般热闹,地面铺着石板,石板路两侧栽种有树木。 放眼望去,白墙黛瓦,一座座大院子坐落在前方,几乎不见什么行人。 白马镇一共有两位地主,一位员外,其中员外姓徐,叫徐有财,便是徐锦书的父亲,同时也是白马镇最大的地主,地产连田阡陌,足足数百亩。 另外两位地主虽然比不上徐家,但家里的田地也有一两百亩,养着许多佃户。 此时苏虎的目的地,便是董地主的府邸,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 敲响侧门,一个穿着次等棉布,一副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打开门,绅士两眼,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苏虎兄弟,又打到野味了。” 说着,看了看苏虎旁边两人,当看到陈招娣时,眼睛一亮,问道:“这是?” 陈及冠皱了皱眉,冷哼一声,“男女相见,当视其足,汝乃小人也。” 古代男女相见,眼睛乃私密部位,男子直视会被当做冒犯,应该目光下垂,以示礼仪庄重。 管家愣了一下,这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比徐家的二少爷还要俊俏。 管家心里下意识想到,察觉他是一名学子,心中多了些敬畏,弯腰拱手:“不知小哥在何处求学?” 陈及冠挺直脊梁,语气淡然:“家师周礼平。” 这是说明他与普通的学子不同,他乃是夫子的关门弟子,所以可以用家师两个字。 如果是普通学子,只能说夫子,而不能说老师。 管家一听,心中敬畏更甚,单单一个学子就让他不敢招惹,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名学子日后能否考取上功名。 虽然考取功名很难,他们这片地界三年五载也出不了几个。 但能当上管家的人,谁不是八面玲珑之人,一丁点的风险都不敢冒。 要是真得罪某位学子,待这位学子考取功名以后,都不用说话,有的是人愿意帮忙收拾他。 这就是读书人的地位! 更别提陈及冠还是周秀才的关门弟子,气度不凡,第一眼就让人感觉此子日后必定不凡。 管家也不敢打量陈招娣了,低眉顺眼道:“原来是周夫子的高徒,小的冒犯,不如入内喝上一杯热茶,我家老爷平素最爱和读书人交友。” 陈及冠摆摆手,他不想扯上无意义的关系,淡淡道:“不必如此,我等此次前来,无非是买卖二字。” 苏虎也看出管家不对劲,直接将荷叶盖上,凶目瞪着他,“这肉,俺不卖你了。” 管家一下急了,谁能想到这两人如此小心眼,自己不过是多看了那姑娘一眼,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 他赶忙拉住苏虎粗壮的手臂,可还没等他说话,巨大的气力传来,使得他一个踉跄。 苏虎挥了挥手臂,直接挑起竹筐,低头朝另一个地主老爷府邸走去。 白马镇三位地主家的管家,以前都同他买过野味,有固定的渠道。 至于拿到街面上去卖,苏虎以前的确是这么做的,但愿意买的人少之又少,普通百姓别说野味了,就是家养的鸡鸭鱼肉都舍不得吃上一口。 管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里充满后悔和愤恨,转身将门关上。 得打听一下苏虎和这名学子的背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是陈及冠所言为真,日后怕是得和苏虎交好,将今日的龌龊抹平。 活了半辈子,他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虽说白马镇只是一个小地方,但也出了不少人物,当年的陈青云,更是差点儿中举,在县城也是名声响亮。 “冠哥儿,日后出门,俺再不打扮自己了。” 陈招娣聪明伶俐,知道刚才是因为自己,这猪肉才没卖出去,此刻有些自责道。 陈及冠自信道:“阿姐,你尽管打扮,一切都有小弟在,若有人欺辱于你,尽管提我老师名号。” 在古代,女子貌美本是好事,可有时候也会演变成祸事,毕竟在封建社会,欺男霸女的事情太多了。 陈及冠虽然现在没有功名,而且距离参加第一次的科举考试还有一段距离,但架不住他有一个秀才老师。 秀才功名,足够他在白马镇保护一家人。 陈招娣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若无要紧事,自己再也不来白马镇了,免得给冠哥儿添麻烦。 除了徐家和董家外,还有一位地主姓王,王地主家的管家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瞧着倒是个眼神清明之人。 得知他们来意后,先是检查了一些竹筐里面的肉,甚至还闻了闻,肯定点头,“不错,的确是野彘肉,二十文钱一斤,我要二十斤,可?” 老管家笑眯眯道,一副不同意就算了的模样。 苏虎倒是没看出什么,直接点头,“可。” 野猪还没杀死的时候有一百来斤,放血除去内脏以后,拢共就六七十斤。 二十斤,已经不少。 仔细将四百文钱收好,老管家高兴接过猪肉,心里暗想自己该给老爷报价多少,自己又能收多少差价。 剩下的猪肉自然送到了徐家,徐家财大气粗,大手一挥将所有野猪肉买下,而且出价二十五文钱一斤。 这次打猎收获颇丰,拢共卖了一千五百文左右,让三人乐得合不拢嘴...... 第53章 昂贵墨条 卖完野猪肉,怀里揣着一大把铜钱,苏胡和陈招娣两人脸上多了些笑容。 直接带着陈及冠来到一家食肆,大手一挥,“店家,来一大碗馄饨,多要汤多要葱花。” 陈及冠叫住店家,“来三碗吧。” 面对阿姐和姐夫不舍的目光,他宽慰道:“阿姐,不碍事的,野猪是姐夫打到的,哪儿能把铜钱全部花在我身上?” 阿姐低声道:“一碗馄饨十文钱呢,差不多能买一刀肉了,冠哥儿,日后你读书要的铜钱多着呢。” 陈及冠丝毫不在意,很自信道:“阿姐,你莫要为我担忧,我可以自己赚取银两,对于读书人来说,赚钱不是什么难事。” 陈招娣对这话倒是很相信,就没见哪个读书人是穷人,随便做个什么活计都能挣到钱。 别的不说,就是在路边摆一个摊,帮别人写信念信,都能挣到让庄稼汉羡慕的银子。 更别说如果字迹过关的话,还能去书铺接抄书的活计。 当然,陈及冠目前的希望还是放在素描和话本身上。 “冠哥儿,赚钱的事情不要你操心,你安心读书就是了。” 陈招娣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她怕小弟因小失大,读书多难多艰辛,不能分出其余心思的。 陈及冠自然满口答应下来,但不会改变自己的安排。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淡白色的汤汁上面漂着油花,还撒着青翠的葱花。 陈及冠早就饿了,先是喝了一口汤,然后夹起一个馄饨吹了吹,一口咬下去。 十文钱一碗的馄饨自然是肉馅,吃着好像是白菜猪肉馅,不过里面菜多肉少,但吃着也挺香的。 陈招娣吃得眯起了眼,就连一向大口吃饭的苏虎也细细咀嚼,不舍得咽下去。 将馄饨吃完以后,面汤也没有浪费,将随身携带的红薯泡进去,和着面汤一起吃了进去。 陈及冠虽然胃口变大了,但吃完一碗馄饨,还喝了几口面汤后,就感觉到了饱腹感。 看着苏虎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将自己的红薯递给他,“姐夫,你吃吧。” 苏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冠哥儿,你吃,俺吃饱了。” “姐夫,我吃不下了。” 苏虎这才接过红薯,三两口就吃完了,摸了摸肚子,久违的有一丝饱腹感。 他胃口很大,不然也不至于靠着一手打猎本事,还活的这么贫困。 吃完馄饨,三人起身,先是来到靠近镇中心的书铺。 镇上的书铺也是同窗张银宝家的产业,不过镇上的书铺并不是只卖书,而是类似于杂货店,里面除了书以外,还有各种杂物。 不过这些杂物可不是日常生活用品,而是糕点首饰等。 一到书铺门口,苏虎和陈招娣就不愿意进去了,他们天然对这种地方不适应。 陈及冠也没强求,撩了一下长袍,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木制小楼,门窗经过雕刻,地面铺着木板,上面一尘不染,还有股淡淡的檀香。 里面分三个部分,左侧是书架,右侧则是糕点,中间是一些首饰。 这三个部分都用屏风隔开,一进门就能看到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 见有人上门,掌柜停下拨动算盘的动作,抬起眼皮,露出招牌笑容,“小哥,此来是为笔墨纸砚,还是糕点首饰?” 陈及冠拱手,“不知纸墨作价几何?” 掌柜抚了抚山羊须,“纸墨不同,价格自然不同。” “江南宣纸为上等纸,一刀需一两银子,永丰纸最为便宜,一刀只需要五十文铜钱。” “当然,卖的最好的是咱们益州本地产的蜀纸,拿到外地一刀要三百文,本店只卖一百文。” 陈及冠不假思索,“便要永丰纸吧,先给我拿五刀。” 五刀就是五百张,足够用一段时间,等用完了再买。 掌柜也没多说,朗声道:“永丰纸,五刀。” 一名伙计打扮的人立马走向书铺。 “掌柜的,不知墨条作价几何?” 掌柜直接道:“本店只有两种墨条,一为松烟墨,松烟墨是用松木烧出的烟灰制成,墨色较黑但光泽度较差。” “不过价格倒也廉价,一两只需五十文铜钱。” “二为油烟墨,是用桐油等油料燃烧后的烟灰制成,墨色黑亮,光泽感强?,深受读书人喜爱。” “价格倒是不便宜,一两得两百文铜钱。” 陈及冠眼角抽搐,墨可比纸张要贵多了。 一般的墨条都是五寸长,大概十六两重,也就是一斤半的样子。 也就是说,最便宜的松烟墨,一根也得七百多文。 油烟墨更不用说,一根就得好几两银子。 而且油烟墨并不是最贵重的墨,四大名墨的价格完全不是普通百姓能想象的,一根墨条就足够一个农户一辈子吃喝不愁。 比如徽州墨,有一两徽墨一两金的说法。 陈及冠表面平淡,心里滴血道:“给我来五寸松烟墨就好。” 五刀永丰纸加上一根松烟墨条,就花了一两银子还多一些,读书的开销实在太大了。 不一会儿,纸张和墨条便被伙计搬到了柜台上,陈及冠没着急付钱,而是来到书架前,仔细观看起来。 掌柜的也不催促,要是这名年幼的学子能买上一本书籍,那就更好不过了。 陈及冠看了一圈,书架上大多都是四书五经,另外还有一些诗集和话本。 卖的价格可不便宜,四书五经没有低于三两银子的,诗集和话本要便宜一些,但也不会少于一两银子。 陈及冠看了看,四书五经秀才爹给他留的有,倒是不用买了,其余的他虽然没有,但夫子的书房都有。 了解了话本的价格之后,他来到柜台,将银元宝递给掌柜。 掌柜先是看了眼银元宝底部的四海钱庄的标识,这才仔细查验。 朗声道:“三两银元宝一个,找您一两银子又九百五十文钱。” 陈及冠沉着脸,“掌柜的,莫非欺我年幼乎?银子岂是铜钱可以比拟的。” 掌柜讪笑一声,他确实动了小心思,想按照官府定价,一两银子价值一千文铜钱来换算。 但是没想到这少年如此精明,舍得拉下读书人的脸面和他说道。 没办法,最后还是补了二两银子,少的那五十文陈及冠自己补上...... 第54章 回私塾 天气阴沉,空中的云朵更厚了。 陈及冠正准备走人,突然想到什么,又买了十张画纸。 画纸与普通白纸明显不同,摸着有种布匹的手感,这便是锦布纸,尺寸很大,适合用来作画。 走出书铺,微风吹起地面上的沙土,也吹得让脑后的丝带轻轻摇晃。 苏虎连忙上前,从他手上接过用麻绳捆绑起来的白纸。 这些白纸都是三尺大小,拿着厚厚一沓,用的时候还要用小刀裁剪开来。 日头已过正中,泥土飞扬的街道上不再似之前那么热闹,但吵闹声依旧不绝于耳。 接下来便是添置家里所缺的物品,比如锄头砍刀什么的,这些铁器的价格可不便宜。 在街道上逛一圈,苏虎身上多了不少瓶瓶罐罐,里面有酱油,粗盐,红糖等等。。 粗盐是褐色的,吃着有些苦涩味儿,长期吃对身体不好,但精盐不是他们能买得起的。 陈及冠倒是想鼓捣一下精盐,但只知道要把粗盐提纯,可具体怎么提纯,他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且精盐的利润太大,就算他运气好提纯出来了,怕是也护不住,说不定还会带来其他的灾祸。 除了这些日用的物品外,陈招娣还买了十多只鸡仔和鸭仔,准备拿回去养着。 鸡鸭是农村必不可缺的东西,鸡蛋和鸭蛋都是能换取铜钱的东西。 当然,必不可缺的是稻谷种子,粮食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 采购完,三人便步行回家。 行至中途,风突然停歇,抬头一看,云层染上黑色,空气也变得沉闷。 陈及冠皱眉,“看着是要下雨的模样。” “冠哥儿,俺背你,走快一些,别淋了雨染了风寒。” 陈及冠摇头,拒绝姐夫的提议,加快脚步。 走了不到一里路,牛毛似的雨丝便掉落下来,还好陈招娣带了草帽,还算能应对。 三人埋头,脚步再次加快,紧赶慢赶到村口的时候,雨逐渐变大,雾气弥漫在整个山谷。 即便是下着雨,小池村的庄稼汉依旧没有回家的想法,戴着草帽,沐浴在春雨中,继续在田里耕作。 回到家,陈招娣赶忙让小弟脱下有些润湿的衣服,然后去烧热水,准备给小弟洗一下头发。 换了一身粗布衣裳,陈及冠来到里屋,一抹嫩黄顿时映入眼帘。 陈及冠喜上眉梢,轻步走过去,看了看竹筐里面发出来的豆芽。 这些豆芽约莫一寸高,散发着勃勃生机,长相极好。 陈及冠回想前世的生物知识,估摸着到明天,这些豆芽就会彻底成熟,可以用来做吃食。 他赶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姐,阿姐虽然高兴,但还是担忧道:“冠哥儿,这能不能吃?吃了不会死人吧?” 以前她听说过有人吃了发芽的黄豆,结果丢命的事情。 陈及冠拍着胸脯,“放心吧阿姐,指定能吃。” 豆芽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并且在《神农本草经》中有详细记载,被称呼为大豆黄卷。 《神农本草经》里面甚至还有制作方法,用井水浸泡黑大豆,待芽长至五寸后晒干,使用时需熬制?。 只不过古代的信息传递极为缓慢,一个地方司空见惯的东西,放在别处便是闻所未闻。 反正陈及冠的记忆里面就没见过豆芽。 陈招娣一听是书上记载过的,也放心下来,眼里闪过光芒,“小弟,你说咱能不能拿着豆芽去卖。” 陈及冠肯定点头,“当然能行,最好给村里的族人招呼一声,让他们一起做。” 说着,他补充道:“阿姐,不过这事儿得你来招呼,我明日就得回私塾了。” 休沐只有四天,今天是第三天,明天下午他就要回私塾,后日正式上学。 陈招娣当即道:“冠哥儿,你安心读书,这些事不要你操心,俺会把事情明明白白说给大伙儿听的。” 雨势变大,外面传来哗啦啦的雨声,小池村的族人也不得不离开田间,回到屋里。 有几位老态龙钟的老人拄着拐杖看着这场雨,眼里满是喜色。 这场雨来的好,来的及时,正好赶上春播,今年想必又是一个好收成。 里屋,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稳稳当当放在木头板凳上。 陈及冠只穿着里衣,身子弯着,任由阿姐将热水浇在长长的墨发上。 木盆里放着草药,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儿弥漫在屋里。 陈招娣的动作很温柔,将头发每一处洗干净后,这才用细葛布擦干水渍。 陈及冠也没扎头发,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自己则将板凳屋檐下,借着光线继续写话本。 陈招娣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竹编火炉放在他旁边,生怕他受了风寒。 伴随着雨声,周围一切都变得宁静,陈及冠沉浸在自己的话本世界里面。 晚上的吃食格外丰盛,陈招娣用在药铺买的各种药材,熬制成了卤水,将猪下水全部卤了。 此外,或许是今天的收获颇丰,阿姐还蒸了半木桶的米饭。 香喷喷的米饭和卤肉碰撞,直叫人口齿生津,让陈及冠吃了个肚皮滚圆。 陈招娣和苏虎也吃到了油水,双唇油光发亮,眼里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吃完饭,陈招娣来到灶房,将这些卤下水剁碎,准备做成肉酱,带给小弟去私塾吃。 卤肉旁边还有一块肥瘦相间得后腿肉,看着足足有四五斤的样子。 陈及冠说道:“阿姐,这肉切一半,我带去给老师,剩下一半熏了挂在房梁上,留着你和姐夫吃。” 陈招娣欣赏同意,不过心里却想着把剩下的熏肉留着,等冠哥儿下次休沐回家,做成肉酱让他带到私塾去吃。 这样小弟连续两个月能吃上肉。 想着,陈招娣心里就满足无比,手上干劲儿十足。 第二天,雨停了,但厚重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去,到处看着都是湿漉漉的,显得山林异常青翠。 到下午的时候,陈大山赶着牛车来到家门口,陈招娣和苏虎带着行人,送陈及冠去青山村。 陈大山嘱咐:“招娣,下次冠哥儿休沐,你同俺说一声,俺用牛车去接冠哥儿。” 陈及冠哪里敢耽误这头宝贵的大水牛,正值春播在即,这头大水牛有的忙,于是婉言拒绝...... 第55章 打手心 “阿姐,你们回吧,别摸黑赶路。” 私塾门口,戴着斗笠的陈及冠看着牛车旁的三人,轻声开口。 陈招娣眼里满是不舍,给他整理了一下长袍,“冠哥儿,你可要好好的,受了委屈千万别憋着。” 陈及冠笑了,“阿姐,等着,我日后指定给你考一个秀才回来。” 陈招娣闻言也笑了出来,“好,俺家冠哥儿肯定能考中秀才。” 和三人分别,陈及冠两手提着行李,跨步走进私塾。 私塾的黑漆木门大开着,许伯一如既往站在这里,慈眉善目看着他,“冠哥儿回来了?” 陈及冠乖乖叫好,顺口问道:“不知老师如今在何处?” 许伯想了想,“夫子应当在书房。” 陈及冠点头,先将行李放回宿舍,把床铺好,这才提着两斤肉走向书房。 “砰砰砰。” “老师,学生求见。” “进来吧。” 走进书房,周礼平笔直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卷,旁边的书桌上放着一杯热气升腾的茶水。 一踏进书房,陈及冠莫名感觉心静了下来,有种读书的冲动。 他认真拱手行礼,“几日未见老师,老师可安康否?” 周礼平含笑看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轻轻点头,“安康,不知你前来何事,可是来看书的?” 陈及冠点头,“一是看书,二嘛,就是给老师送上一份孝敬。” 说着,他嬉笑一声,展示出属于少年人的机灵劲儿。 周礼平看着他手上的猪肉,哑然失笑,“痴儿,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心意老师领了,肉送到灶房,你自己吃了吧。” 陈及冠一脸不同意,“老师待我极好,弟子怎可独食?这彘肉乃是我姐夫从山里所得,甚是美味,老师不妨品尝一二。” 周礼平闻言,也不再拒绝,“你有心了,今晚来内院,陪老师用食。” “学生知晓了。” 随后,陈及冠来到书架,找了一本《春秋》,安静读了起来。 不知不觉,光线变得昏暗,许伯敲响门,说是该到用晚食的时间。 师徒俩起身,来到内院,餐桌上果然摆放着吃食,一盘李庄白肉更是放在中间,上面铺着诱人的黑胡椒。 这盘白肉就是用野猪肉弄的,周礼平这是在处处照顾他,哪怕是他孝敬的猪肉,也要与他共食。 “冠哥!” 刚进屋,一道清脆的声音便响起,周云彩小跑来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乌黑发亮的眼睛水波流转。 “冠哥,我好想你,我给爹爹说想去找你,可爹爹不同意。” 说着,她像是告状似的,对着周礼平撇撇嘴。 陈及冠轻笑一声,“彩妹,不可对长辈无礼。” 周礼平更是冷哼一声,“目无尊长,饭后把《女戒》眷抄,没抄完不能睡觉。” 周云彩的小脸瞬间拉了下来,气呼呼的背对他,大声道:“我再也不理爹爹了。” 张氏哄着将她抱回饭桌旁,招手,“冠哥儿,快来吃吧,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陈及冠点头,坐到周云文旁边, 随着周礼平率先动筷,众人正式开吃。 陈及冠的饭量再次让众人吃惊,张氏满眼喜色,一直给他夹菜,“多吃些,多吃些,多吃好啊,能吃是福,以后肯定是个强健后生。” 说着,又瞪了周云文一眼,“瞧瞧,冠哥儿比你小半轮,吃的比你还多。” 周云文沉默没说话,陈及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感觉自己吃的有些多了。 不过今晚的饭菜太好吃了,而且都带有油水,让他实在没忍住,吃了个肚皮滚圆。 吃完饭,天色已经朦胧发黑,陈及冠很识趣的告辞离开,不打扰老师和师娘休息。 回到宿舍,陈及冠先是站着消了一会儿食,随后去灶房打水进行洗漱。 最后还站了半个时辰桩,待天色彻底变黑,伸手不见五指后,这才裹上被子睡觉。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强大的生物钟便将他叫醒。 待他洗漱完毕,青山村才传来高亢的鸡鸣。 陈及冠一如既往先站桩,待身子彻底热乎起来,额头微微出汗后,他拿出弓箭,来到私塾后面的山林,开始习练弓术。 一番折腾,直到东方的上山峰微微露出红光,他这才回到宿舍,用细葛布擦了擦汗水,又打理了一下头发,扎了一个高马尾,用青色丝带给束起来,戴上一块蓝色的四方定平巾。 早食依旧是一碗米粥,吃完以后,却没有立即回学堂。 所有学子聚集在院子,在周礼平的带领下,开始打五禽戏。 五禽戏的锻炼效果虽然很好,但姿势却很怪异,特别是初学者,感觉自己像是猴子一般,尴尬的脸红。 于是他们纷纷偷懒,不想继续出丑。 周礼平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他尽自己所能进行教学,学生不听,那便没办法了。 这些学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且待日后他们进了考房,可没有后悔药给他们吃。 不过,让他欣慰的,自己的弟子还是一如既往认真,五禽戏打的有模有样,一点儿没有文弱书生的模样。 打完两套五禽戏,周礼平这才放过他们,让他们回学堂,准备上学。 踩着朝阳的灿烂金光,陈及冠走在石板院子上,和几位同窗打招呼。 “徐兄,张兄,秦兄,郭兄,辰安。” “冠弟,辰安,几日不见,为兄甚是思念。” 张银宝如同一个活宝,脸上的肥肉轻轻颤动。 秦峰和郭和简单打过招呼,徐锦书摇了摇手中折扇,还是那副潇洒模样。 回到学堂,盘膝坐在支踵上,五人不再说话,而是拿出书籍,抓紧时间温习功课。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手持戒尺,迈着四方步的周礼平走进来,直接开始点名,考核他们在休沐时有没有放下功课。 第一个自然是陈及冠,他面色从容,自信回答夫子的所有问题,好似那些知识深深刻在脑海中,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出来用就可以了。 周礼平自然很满意,但接下来心情立马变差,面沉如水,除了徐锦书外,另外三人的手心都被打肿。 考核结束,众人的心也回到私塾,挺直脊梁,认真听讲...... 第56章 新的素描画 半月时间徐徐过去。 春日的青山村,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 大地从沉睡中苏醒,嫩绿的新芽从黝黑的泥土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田埂上,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绽放,红的、黄的、紫的,五彩斑斓,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远处的山峦也褪去了冬日的素装,换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绿衣。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那清脆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山村。 村里的孩童在田野间奔跑嬉戏,笑声在空气中弥漫。 一块块镜面般的梯田反射出刺眼白光,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异常缓慢。 陈及冠落在最后一笔,吐出一口浊气,满意看着面前的画像。 这是他新作的素描画,上面是一个穿着一袭黑裙的绝美女子。 与上次如仙子般的苏媚娘画像不同,这次的画风偏向黑暗魔幻。 穿着黑裙,指甲抹着黑色指甲油,眼线也是红色,就连背景,也是一处黑色的山谷,唯独嘴唇有一抹突出的红色。 这同样是《修仙录》上的人物,一个魔道妖女。 甚至这妖女的穿着与这时代有细微差别,大胆露出纤细小腿,赤着玉足,脖颈戴着银色项圈。 陈及冠借鉴了前世的一些经验,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能不能接受如此大胆的画风。 没错,就是大胆,大景王朝虽然不流行裹小脚,但是也有三寸金莲的说法,双脚是女性的隐私部位,绝对不会示之以外,更别提露出雪白的小腿。 陈及冠想了想,还是没在画像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免得影响自己的名声。 收起画卷,他迈步朝学堂走去。 上次苏媚娘画像卖了五两银子,可是反观男主乔不凡的素描画,却只得了八百文钱。 其实也正常,乔不凡毕竟只是个男主,在没有《修仙录》话本的前提下,显得很普通,能卖出八百文钱已经很不错。 但是陈及冠也吸取到了经验,那就是多画一些女主画像,迎合那些文人士子。 走到院子里,耳边传来朗朗读书声,这应该是启蒙班传来的,其他班大多都是默读,自己在心里琢磨。 来到学堂,里面很安静,秦峰和郭和不在,应该是去水池边用石板练字。 徐锦书和张银宝也在练字,桌上铺着上好的宣纸。 陈及冠来到张银宝旁边,“张兄,有劳。” 张银宝展开画像看了看,眼睛顿时瞪大,好一番才说道:“冠弟,你这画,当真是,嗯,别具一格。” 徐锦书凑过来看了一眼,目光着重在小腿和玉足上停留一会儿,这才戏谑道:“冠弟,为何没有署名?” 陈及冠轻咳一声,“小弟又岂是喜欢炫耀之人?” 徐锦书和张银宝对视一眼,齐声大笑,“汝之脸皮,可比肩城墙也。” 陈及冠微微脸红,“张兄,如若有人问起作者姓名,可万万不要将小弟交待出去。” 文人虽然风流,但这种名声他可不想要。 张兄将画卷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冠弟放心,如若有人打听,我便道是无名作的。” 陈及冠松了口气,将两幅素描画拿出来,“徐兄,张兄,这是上次答应给你们的素描画,虽迟但到,万望莫要责怪。” 苏媚娘画像卖出去后,两人便对此念念不忘,甚至还帮他买好了颜料和画纸。 可近半个月实在不得空,更何况这种颜色鲜艳的素描画本就不容易画,各种细节很费心神,这才耽误了这么多。 两人接过去,满意看了看,小心翼翼收起,拱手:“多谢冠弟。” 陈及冠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说完,撩起长袍,盘膝坐在支踵上,外面的灿烂阳光刚好打在书桌上。 将笔墨纸砚拿出来,他也准备练字了。 刚动笔,张银宝突然道:“冠弟,话本一事,为何没听你提起?莫非是放弃了?” 他心里的确好奇的紧,以前他也尝试过写话本,可刚提笔就不知道写什么,尝试了几番,终究还是放弃了。 所以他心里一直记得陈及冠说过要写话本的事情,不知道这位年幼的同窗能否写出来。 可惜陈及冠平时虽然与他们相处十分融洽,但对于这些事情却闭口不提,今天心痒痒的紧,这才开口询问。 陈及冠手上动作没停,回道:“自是没有放弃。” 张银宝凑过来,“不知可否给为兄一观,冠弟,你大可放心,为兄绝对做不出剽窃他人成果之事。” 陈及冠犹豫一下,“张兄自然不是这种人,只是我所写并不多,不如待第一卷写完,再请你斧正?” 他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写了两万字,这还是他这半月每天晚上都点一根蜡烛,挑灯夜写的结果。 脑海中思路倒是有,可是写的时间并不多,毛笔的书写速度又很慢,他自认已经很努力,但要想写完第一卷,至少还得一个月的时间。 不,一个月可能都写不完,他这两万字都用了一个多月。 张银宝了然点头,看来写话本的确很难,过了这么久冠弟都没写多说。 他随口问道:“不知冠弟写了多少?” “约莫两万字左右?” “原来如此,的确不多......” 张银宝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多,多少?两万字!” 陈及冠疑惑看着他。 张银宝站起身,“冠弟,你可知那些两万字是多少?一本正常话本,也不过两三万字罢了,哪怕字数多些,也不会超过五万字,你这就写了两万字了?” 陈及冠点头,解释道:“我所想之话本,字数略多,第一卷就有五万字。” 张银宝用哀求的语气道:“冠弟,让为兄看上一眼吧,我这心里实在好奇的紧。” 陈及冠倒是没想这么多,直接将《修仙录》递给他。 张银宝迫不及待接过,一旁好奇的徐锦书也是好奇,放下手中毛笔,凑过来一起观看。 这一读,两人就没吱声,让一直等待反馈的陈及冠微微摇头,继续认真模仿颜真卿的字帖...... 第57章 话本惊艳同窗 “冠弟!” 学堂里,认真练字的陈及冠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吓的一个激灵,一个墨迹瞬间出现在白纸上。 陈及冠看了一眼墨迹,压下心中不舒服的感觉,这才转头,这一看,当即被吓了一跳。 张银宝和徐锦书两人眼珠通红,好似两头饿狼一般盯着他。 陈及冠后仰,“张兄,徐兄,你们这是?” 徐锦书失去往日的高雅姿态,冲过来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冠弟,剩下的内容呢!” 陈及冠看着他们手里拿着的话本,咽了咽口水,心中奇怪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不成自己的话本写得很好? “我刚才就说了,目前只有两万字,剩下的还没写。” 张银宝直接将话本放在桌子上,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就给我写。” 徐锦书认可点头,痛心疾首道:“区区两万字,够谁看?你如何有闲情逸致在这练字?快快给我写来。” 陈及冠哭笑不得,“两位兄台,何以至此?区区一话本读物罢了。” 张银宝摆摆手,直接一屁股坐在书桌上,这大逆不道的行为让陈及冠眼皮一跳。 要是让夫子看见了,非得将他手心打肿不可。 “冠弟,你不懂,我从未见过这般话本,简直与众不同,别出心裁,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但现在满门心思都在《修仙录》上,不知乔不凡后续会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张银宝叹一口气,目光复杂,“冠弟,你这脑子是如何想出这话本的,这可叫为兄如何是好,让我以后如何入目其余话本?” 徐锦书深以为然点头,他素来对话本一类不感兴趣,认为不过是玩物丧志的东西罢了。 可刚刚所看的《修仙录》,只能说给他震撼二字,仿佛全新的世界观被打开了一般。 甚至他心中忍不住在想,世上真有修仙之人吗,不知会如何潇洒。 陈及冠见他们给出的评价如此高,心中高兴之余,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自己的思路是对的。 张银宝语气恳求:“冠弟,你就再写点儿吧,为兄现在心中正痒痒,恨不得抓耳挠腮。” 陈及冠正色看着他,“张兄,话本虽好,可终究只是一读物罢了,吾辈读书人,当头悬梁锥刺股,发愤学习圣人之说,当为正道。” 张银宝闻言,面露愧色,垂下眼帘,“圣人之说当然极好,奈何为兄的脑子就是不开窍,想来是没有读书的天赋,更别说科举了。” 说着,他洒脱一笑,“我自知本事斤两,能读书写字,便够了,日后去继承我爹的家产便可。” 陈及冠见状,也不再多说。 人各有志,张银宝可没有什么必须考取功名的理由。 身为商人之子,虽然在社会地位低下,但是吃喝是不愁的。 反倒是一旁的徐锦书,目露深思,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挺直身子,认真捧着手里的书籍。 学堂再次陷入安静,陈及冠也将全部心思放在了面前的字帖上。 经过一个半月的练习,他现在的字明显大有长进。 这其中一方面是他每天坚持练习,另一方面则是夫子的指导,教给了他很多技巧。 别小看毛笔字,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一幅上好的字画,足够让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陈及冠现在的毛笔字虽然说不上惊艳,但至少字形优美,结构标准,一眼看过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比同龄人写的好很多。 但是夫子也说过,他的字颇具工匠气,少了一丝灵气。 通俗点说,就是模仿痕迹很明显,缺少了自己的风骨,反而不像学堂其他学子那般百花齐放。 对于这一点,陈及冠也没办法。 他体内毕竟有个成人灵魂,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很多习惯已经改不过来。 只能靠日后多加习练,感悟自然,感悟圣人之说,将自己的书法提升起来。 想要在科举中进步,一手好字太重要了。 依稀记得前世有过一篇报道,历朝历代所有状元的考卷拿出来的时候,无一不是书法大家。 陈及冠虽然没有考取状元的野心和自信,但书法提升对他来说是没有半点儿坏处的。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将学堂内众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郭和与秦峰双手提着石板,一前一后走进学堂。 陈及冠这才发现铺在书桌上的阳光变成了金色,恍然抬头,发现已夕阳西下。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 收拾好书箱,和三位同窗告辞,回到宿舍,将书箱放好,踩着夕阳金光朝灶房走去。 越靠近灶房,鼻尖的香气越发明显,让他的五脏庙不断闹腾。 之前沉浸在练字中倒是没发现肚子饿了,读书当真是一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情。 来到灶房,其他几个班级的学子同样陆陆续续来了,众人纷纷拱手打过招呼,从王婶儿手里接过自己的饭食。 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个别富农家里的孩子要吃的好些,有香喷喷的白米饭。 陈及冠吃的同样是土豆和红薯,而且也快吃完了。 估摸着日子,阿姐和姐夫估计就这两天会来学堂,给他送上粮食,拿走换洗衣服。 一念及此,陈及冠突然想到家里的粮食怕是不多了,他和姐夫都是大胃口,怕是支撑不到秋收。 自己身上还有二两多的银子,明天交给阿姐,让她去买上一些粮食。 不管怎么样,粮食总是不能少的。 而且总不能一直依靠村里族人,他们的日子也很穷困,听说有几年收成不好的时候,还饿死过人。 拿着海碗回到宿舍,打开陶罐,挖了一勺肉酱放在碗里,陈及冠慢条斯理吃着。 看着陶罐里所剩无几的肉酱,陈及冠皱了皱眉,还得让阿姐去买上一些肉,二两银子不算少,几斤肉还是买得起的。 主食本就没什么营养,要不是有这肉酱支撑,别说站桩练习弓术,就连专心读书都做不到。 这罐子肉酱他已经很节省的在吃,但终究还是快要见底。 陈及冠叹了一口气,不由畅想以后自己考上秀才,餐餐有大鱼大肉相伴的日子...... 第58章 集体卖豆芽 清晨。 柔和的曦光轻轻穿透薄雾,落在小池村。 随着天亮,小池村的村民早早起床,打猪草的打猪草,弄早食的弄早食,开始日复一日的繁重生活。 但今日的小池村却与往常不一样,显得更加嘈杂,一名名村妇都没去地里干活儿,而是待在家里,不知操持什么。 驾驭着牛车的陈大山一边行走在村间,一边高声喊道:“走咯,走咯,再不走太阳就升高了。” 村里妇人听见叫喊声,纷纷提着一个竹筐走出来,竹筐上面盖着荷叶,眼里带着希翼和忐忑。 她们见了面,下意识打量对方的手里的竹筐,掀开荷叶,纷纷评头论足。 “水哥儿他娘,你这豆芽发的好呀,看着就嫩,是咋弄的?” “还能是咋弄的,就是按照招娣的法子。” “哈呀,俺以前从来没想过黄豆还能发出豆芽来嘞,俺昨晚炒了一盘,香着嘞,又脆又甜,家里的男人小子都爱吃。” “就是,招娣不愧是陈秀才的闺女,就是厉害。” “你这话不对,这法子可不是招娣想出来的,是冠哥儿在书上看到的。” “冠哥儿不愧是读书人,知道的就是多。” “也不知道这豆芽能不能卖上价钱,要是能换上两个铜钱,还能给家里添点儿油盐。” 这些妇人将竹篮放在牛车上,三五成群站在一旁,叽叽喳喳说道。 簇拥着牛车来到陈招娣的院子门口,这才停止脚步。 陈大山喊道:“招娣,招娣,你们收拾好了没有?” “七叔公,这就来。” 用麻布包裹着头发,穿着一身缀着补丁的麻布衣裳的陈招娣走了出来,旁边的苏虎拎着一个竹篮。 陈招娣看了一眼,笑道:“大伙儿都要去镇上?” 陈大山摇头,“咋可能嘞,家里的活计这么多,去两个人就是了。” 经过半月时间,小池村众人算是掌握了培育豆芽的方法,得知是陈及冠的主意后,纷纷尝试,准备拿到镇上去售卖。 黄豆是难得的好吃食,平日他们都舍不得动用。 但既然是冠哥儿想出来的法子,自然值得尝试,听读书人的总是没错。 更何况,发完豆芽后的黄豆依旧可以食用,倒是没什么风险。 陈招娣点头,拿出一根炭条和一张草纸,开始记录各家各户的豆芽重量,等换了铜钱,回来按照重量分给她们。 陈招娣毕竟是秀才的女儿,虽然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但计个数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她露出这一手,也让这些村妇羡慕加佩服。 没一会儿,所有豆芽统计完毕,密密麻麻的竹筐放在牛车上,都覆盖上了荷叶。 正准备出发去镇上的时候,有眼尖的族人突然惊呼道:“招娣,你家的猪崽长得这么快?” 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一座崭新的猪棚里面,两头猪崽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明显能看到肥膘。 陈招娣闻言,也十分高兴,“俺也不知道咋了,这两头猪懒得很,平日吃了就睡,长得倒是快。” 有人突然想到什么,疑惑问道:“把猪劁了后,真能长得好?” 一旁的苏虎张张嘴,本来想说什么,但天生沉闷的他还是没多说,只是心中对小舅子更加信服。 冠哥儿是读书人,听他的准没错。 陈大山明显是听过这事情的,作为小池村的里正和陈家族长,自然要了解村中大小事情。 他试探问道:“招娣,你看劁猪这事儿能不能让村里人试试?你家猪娃长得极好。” 别的不说,要是劁猪以后能长个几斤,就完全值了。 这几斤肉哪怕不拿去换铜钱,给家里人吃都能喜笑颜开好一段时间。 陈招娣一脸为难,她说道:“七叔公,这事俺咋好说嘞,俺也不懂,要不你问虎哥?” 苏虎看着陈大山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低下头,瓮声瓮气道:“得问冠哥儿,冠哥儿说行,就一定能成。” 陈大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俺这猪脑子,对啊,这事儿合该问冠哥儿,看他怎说,招娣,算着时间,你们也该给冠哥儿送粮食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去,俺和你们一起去。” “就明儿,俺今天还得去镇上割两刀肉,再买上几斤米,给冠哥儿送去。” 陈大山一脸认同,“没错,俺们再苦,也不能苦了冠哥儿,读书是个折磨人的活计,是该吃好些。” 劁猪的事情放在一边,几人跟随牛车,趁着日头还未升高,离开村子,朝白马镇赶去。 今日白马镇遇集,往日冷清的官道今日尘土飞扬,不时能看到肩挑手提的庄稼人朝镇上赶去。 来到白马镇,陈大山轻车熟路找了一个路边,将竹筐一一放在地上,还不忘和周围的小贩打招呼,显然是这里的熟人。 “陈里正,你今儿是打算卖啥?又是红薯土豆?” 陈大山摇头,笑容满面,“俺卖的这东西,保管你没见过。” 说着,将荷叶掀开,嫩黄翠绿、水灵灵的豆芽便出现在面前。 陈大山不敢将荷叶完全掀开,街面上沙土飞扬,他可不敢弄脏这些宝贝豆芽。 另外几个小贩还真没见过,纷纷询问这是什么。 周边的路人也见状,也凑过来看热闹。 陈大山按照陈及冠之前留下来的说辞,口若悬河道:“这乃是豆芽,《神农本草经》中便有记载,是上好的吃食。” “老人吃了能延年益寿,女子吃了能美容养颜,病患吃了能排毒,谁吃了都要说上一声好。” 这话可不是瞎编的,豆芽富含冬氨酸和各种微量元素,的确有上述这些功效,只是没如此夸张罢了。 那些小贩哈哈大笑,“陈里正,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大话了?” 陈大山沉着脸,怒斥道:“你才说大话,这些都是书上写的!” “你个大老粗,哪里会识字?” 陈大山自豪挺胸,“俺家侄孙在青山村私塾读书,这些都是他从书上看到,说与俺听的。” 一听这话,众人信了大半,古代的人愚昧,但也好忽悠,对于书本上的东西向来都是敬畏的。 “你这豆芽作价几何?” 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中年人问道。 陈大山不假思索道:“两文钱一斤,童叟无欺,拒不还价......” 第59章 豆芽大卖 两文钱一斤?! 众人见豆芽是这价钱,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什么金子做的,敢卖两文钱一斤?” 平时普通的蔬菜基本不会超过一文钱一斤,要是应季的蔬菜,一文钱都能买上四五斤。 陈大山心里也有些忐忑,面上却不露声色,铿锵有力道:“就是两文钱一斤,这可是黄豆发出来的豆芽,光是成本都是一文钱一斤。” 这价格可不是他定的,而是冠哥儿说的。 按照冠哥儿的原话,这豆芽只有他们小池村的人能产出,在这片地界就是独一份,卖贵一些又何妨。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卖给穷人的,穷人连吃喝都成问题,哪里有多余铜钱去买蔬菜吃,有山间的野菜吃就不错了。 至于那些手里有富裕铜钱的,也不会计较这一文两文,有的是人愿意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花大价钱。 只是这豆芽怕是卖不了多久,等气候暖和起来了,特别是炎热的夏季,各种蔬菜会在田地里大量生长。 到时候人们可以选择购买的蔬菜就多了。 不像现在,开春不久,市面上根本没什么蔬菜,大多都是一些老白菜老南瓜什么的。 现在要趁着市场空档期,狠狠将价格抬高。 至于日后,将价钱降低不就行了,到时就说成本降低了。 一位穿着黑色齐膝上衣,头戴皂色方巾,脚上踩着黑色单梁练鞋,肩上还搭着一块白色毛巾,一副小二打扮的人突然出声问道:“要是买的多些,能否优惠一二?” 众人见他有买的意思,不由看向他,心里面露恍然。 这是来福客栈的伙计,怪不得有底气购买,估计是客栈的伙计出来采购。 陈大山犹豫一下,问道:“不知你要买多少?” 小二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起码十斤。” 豆芽毕竟是新菜,他也不敢多买,害怕弄出来不好吃。 陈大山一副很纠结的模样,最终才下定决心道:“今天乃是俺们首次卖豆芽,便优惠一些,一文五分一斤,不能再少了。” 小二点头,心中暗喜,自己又可以从中吃一些回扣。 陈大山和陈招娣动手准备十斤重的豆芽,又听见小二问道:“这豆芽该如何做成吃食?” 陈大山将豆芽递给他,朗声回道:“就和其他菜一样,用来煮汤,小炒,干拌,都是可以的,小兄弟拿回去一试便知,若是还合口味,莫要忘了再来。” “一定!” 小二提着豆芽,继续在周围摸索,他要买的蔬菜可不少,客栈一天的采购量可不是小数目。 毕竟白马镇虽然只是一个小镇,可地理位置却是极好,处于一个交通要道,往来的人很多,否则也不至于修建一条官道出来。 也是因为来往的人多了,所以客栈的生意一向很好。 小二似乎给陈大山等人打了一个开门红,其余还在观望的众人,也纷纷掏钱购买。 这些人大多穿着不差,虽然够不上细棉布,但身上的粗布衣看不见补丁,脚上也踩着布鞋。 但他们买的也不多,大多是一斤两斤,准备拿回去尝个新鲜。 就这么过了一个半时辰,带出来的豆芽便全部卖完! 毕竟虽然这是一个村子培育出来的豆芽,但毕竟是第一次,村里的黄豆并不是很多。 一共就培育出了五六十斤的豆芽,在这白马镇市场溅不出一丝水花。 但陈大山等人的脸上满是喜色,特别是陈招娣,她对小弟无限信任,培育出来的豆芽也最多,足足有十斤。 这趟便卖了二十文铜钱,足够给小弟割上一刀猪肉,再买上几斤大米。 光是想到这里,陈招娣心里便美的不行。 所有的铜钱都装在一个荷包里,看起来鼓囊囊的,陈大山贴身放在怀里,生怕被旁人惦记。 随后不敢耽误,将竹篮收起来放在牛车上,待陈招娣买好肉和大米,直接出了白马镇,朝村里赶回去。 陈大山一手牵着水牛鼻子上的绳子,满面红光,感慨道:“没成想这法子真能成,这下村里可算有个进项了。” 陈招娣也有些不可思议,咂舌道:“镇上的人可真有钱,两文钱一斤的豆芽都敢买。” 陈大山哼了一声,“他们有什么不敢买?哪怕是肉,也是三天两头就吃上一顿。” 陈招娣闻言不由有些羡慕,三天两头就吃肉,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苏虎见陈招娣咽了咽口水,瓮声瓮气道:“等回了村,俺进山里一趟,天气暖和了,山里的野味多。” 前几天他没工夫进山,得忙着田地和水塘的活计,每日都不得空闲。 今天要是可以抽出半天去山里转一圈,看能不能打只野味回来。 陈招娣想了想,没有反对,要是自家男人能有点儿收获,正好明天一起给冠哥儿送去。 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冠哥儿,陈招娣便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闹腾的五脏庙也不会让她感到苦恼。 日头上升,阳光打在身上,甚至感觉有些刺痛。 几人额头挂着汗水,回到村里,村里小孩儿看见了,立马跑着朝家里走去。 “七叔公回来了,招娣姐也回来了。” 他们是专门被家里安排在村口的。 家里的妇人听见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朝陈招娣家里走去,脸上带着期待和忐忑。 陈大山站在牛车上,见人差不多来齐了,声若洪钟,挨家挨户按照豆芽的数量分铜钱。 当货真价实的铜钱躺在手心,陈赵氏不可思议道:“七叔,能得到这么多铜钱?” 她记得自己不过就是培育了三斤豆芽,本以为能得个一文钱就差不多了,没想到手心足足有六个铜板! 早知如此,她就该把家中的黄豆全拿出来。 陈大山肯定点头,绘声绘色将上午的场景描述出来,这些妇人听的心潮澎湃。 随后,村中便闹哄哄一片,一会儿说着要去其他村买黄豆,多培育豆芽,一会儿又夸赞陈及冠,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陈大山看着兴高采烈的族人,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第60章 读书进度 春日清晨。 曦光初照大地,红日漂浮在云海中,渲染出大片金海。 天空湛蓝如宝石,没有一丝杂质,几缕洁白的云朵悠悠地飘荡着,像是被遗忘在人间的。 山间的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粉嫩的花瓣犹如少女娇羞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 花蕊嫩黄,像是藏在其中的小精灵,俏皮又可爱。 偶尔有花瓣飘落,宛如一只只粉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而后轻柔地落在地上,给地面铺上一层粉色的绒毯。 野草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细碎的钻石洒落在绿色的绸缎上。 私塾的院子里,各位学子摆好架子,跟随夫子的动作,习练五禽戏。 “起势调息,肘微屈,向前平托,向内下按于腹。” “五指张开,虎口撑圆,指关节弯曲内扣,掌心向下,想象猛虎下山的姿态。” “瞧瞧你们,打的是虎戏还是猫戏?比之黄口小儿还要不如。” 周礼平看着下方学子古怪的动作,忍不住呵斥出声。 五禽戏足足练了大半个月,这些平日在读书上颇有天赋的学子却在这件事上进展不顺。 目光中唯有一人比较出彩,那便是自己的关门弟子陈及冠。 他浑然不在意形态是否丑陋,姿态做够,一举一动充满力量,形态矫健,修长的身躯好似变换成了各种野兽。 沐浴在朝阳的金光下,看上去更是意气风华,充满少年人的活力。 周礼平暗自点头,心里想着该找什么理由给这个弟子补充补充油水。 少年人正是能吃的时候,读书更是耗费精力的事情,不能让这些生活琐碎拖累了弟子的读书进度。 说起冠哥儿的读书天赋,周礼平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入学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四书已经学了大半,即将开始五经的学习。 而且不光是四书五经,中间还插有各种算术题。 冠哥儿在算术题上的天赋更是一绝,有许多题目,哪怕是他,也算不过陈及冠。 而每日下午,陈及冠都会在他的书房待上一个时辰,具体看了哪些书,他也不知,各方面的书籍都有涉猎。 如今四书快要学完,即将学习五经。 按照目前的进度,怕是到了下半年,就可以升入乙班。 而且在乙班也待不了多久,毕竟启蒙班和丙班都是基础班级,而乙班则学试帖诗和孝经论等。 试帖诗主要考天赋,天赋上佳者,月余时间便足矣。 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周礼平看了看院子中央的日晷,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让诸位学子。 陈及冠收起动作,吐出一口浊气,看着东方天空的红日金海,吐出一口浊气。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同窗回到学堂,拿出书籍,细细看了起来。 张银宝打了一个哈欠,瞥了他一眼,“冠弟,你如此勤勉,叫为兄如何是好?读书当真不累吗?” 说着,他拿出一个荷包,打开以后,从里面取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观望外面有无夫子和许伯的身影。 陈及冠微微一笑,“书中自有黄金屋,为何会觉得疲倦?” 张银宝撇撇嘴,“我就不成,看书看久了,便觉得头昏眼花,得吃上一盘猪肘子才行。” 陈及冠哑然失笑,不再理会他,继续读手中的《孟子》。 四书已经学完了《论语》、《大学》、《中庸》,如今只剩下《孟子》。 《论语》学的是最快的,毕竟广为人知,他前世接触也不少。 而越是接触这些经典古学,越是惊讶古人的智慧与品德,心中感触良多。 不一会儿,迈着四方步的夫子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袍,头上白色的儒巾,身上自有一股斐然气度。 还是如往日一样,先挨个点名,检查昨日的功课如何。 除了陈及冠以外,其余几人尽皆忐忑不安,绞尽脑汁回答夫子的问题。 轮到陈及冠的时候,夫子的问题明显不同。 “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何解?” 陈及冠回想《孟子》中的内容,从容不迫回道: “回夫子,此乃孟子批判农家学说之答,农家学说许行大家曾说:贤者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意思是国君及在上位的人应当同农民一道种田,才能吃饭;自己煮饭,同时管理国事。” “而孟子坚决反对,认为劳心者和劳力者应当各司其职,如此方可顺应天道。” 周礼平点头,“汝之理解如何?” 陈及冠思忖一下,这才回道:“学生附和孟子,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个人的精力必然是有限的,各司其职,方可使国事运转。” “先秦时期,墨家大贤墨子曾说过,尽其才,能者为之。” “因此,学生以为,当顺应天道,当区分劳心者与劳力者。” 说着,陈及冠顿了一下,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按照他的想法,虽然有社会分红,但应该有高低之见,各行各业都是平等的。 当然,这个说法肯定不适合在封建时代提出来。 封建时代是不可能讲究人人平等的,反而各种等级区分的很清楚。 士农工商,这四个字就将社会阶级概括完全。 而且大景王朝的户籍制度分的很清楚,有良籍,奴籍,乞籍,贱籍。 奴籍就是奴隶,乞籍就是乞丐,贱籍就是青楼女子,这些身份都是没有科举资格的,甚至穿衣都有各种限制。 周礼平对他的回答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想法加上古人典论,这是科举策问中最标准的答案。 他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这个关门弟子在策问方面很有天赋,这便是他最大的优势,毕竟策问在科举考试中的分值占比很重。 而策问好的话,意味着以后当官的机会更大。 他当初就是因为策问不过关,只得了个秀才功名,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摇摇头,将这些思绪丢到脑外,开始进行今天的教学。 他讲的依旧是《大学》,这是其余四位同窗的进度。 陈及冠虽然已经学过了,但还是分出一部分心思倾听,加强理解和记忆...... 第61章 弓术有长进 翌日清晨。 世界仍被一层朦胧的薄纱轻轻笼罩天空。 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而柔和的灰蓝色,像是被水洗过的绸缎,透着微微的光亮,那是黎明前最静谧的色调。 陈及冠睁开眼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时辰,掀开被子起身。 古代虽然没有手表,看时间不方便,但作息却很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现在同样是这样的规律。 将白色棉质里衣上的褶皱抚平,套上一件灰白色的长袍,先来到外面,舀起水瓮里面的清水,洗漱一番。 回到宿舍,拿起木梳,将墨发梳理好,随后扎了一个丸子,戴上一块方巾。 来到水翁旁,看了看水中的倒影,满意的点点头。 熟能生巧,他现在自己梳头发的技艺明显要好许多,虽然还是弄不出那些花里胡哨的发型,但至少看着样子过得去。 老规矩,先是站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桩,随后来到私塾后面的空地,拿出弓箭,开始练习。 他的天赋似乎还不错,射三十步以内的固定木桩已经没什么问题,可以做到十发十中。 至于五十步内,就需要靠一些运气。 三十步听着很近,其实还是挺远的,前世射箭比赛的距离也就七十米,他已经达到了一半。 更何况他如今才八岁,身体还在快速发育中。 待他成年,换一把大弓,说不定能把百步穿杨这个词语具现化。 陈及冠没有继续射面前的木桩,而是用一根麻绳,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捆绑,吊在一棵树下。 往后退了约莫五十步,搭弓射箭,开始练习起来。 又是半个小时,陈及冠微微喘气,额头出了密密麻麻的薄汗,手臂更是传来酸痛之感。 射箭是一件十分考验力气的事情,从周朝开始,就把射作为士的主要训练之一。 到往后的朝代,更是细分出了步兵,骑兵,弓兵等等兵种。 而弓兵的要求很严苛,《武经总要》中概述:凡军中教射,先教射亲,次教射远。 这是教导弓箭的顺序。 曾经有记载,宋朝仁宗天圣年间曾经下达过弓兵选补法:凡入上四军者,捧日、天武弓为九斗,龙卫、神卫弓以七斗,天武弩以二石七斗,神卫弩以二石三斗为中格...... 而宋孝宗有一次教阅军队,宣布弓箭手以六十步,每人射八箭,要及五分亲。 这些足以说明,每一个弓兵都需要花大代价培养,培养出来的弓兵战力很强,绝对不是人们印象中身板很脆,只会拉弓的远程战士。 这些弓兵个个牛高马大,气血充盈,哪怕没了弓箭,拿起长刀也比普通步兵要厉害骁勇。 就比如陈及冠现在,虽然才锻炼不久,但掀开衣袍就能看见,他身上已经初具肌肉线条,浑身硬朗,浑身散发着朝气。 待日后身体长开以后,穿上长袍是儒雅文人,脱下长袍就是肌肉硬汉。 陈及冠用细葛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拿起弓箭,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周云文站在不远处,不知来了有多久。 陈及冠拱手行礼,“文兄,辰安。” 周云文目光复杂,拱手回礼,“冠弟,辰安。” 陈及冠好奇看着他,“日头尚早,文兄来此有何贵干?是否老师寻我?” 周云文摇头,“非也,是父亲叫我来后山一观,起初我倒不明白是为何,现在倒是明白了,想来是父亲让我向你学习。” 陈及冠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可学的。” 周云文摇头,正色道:“冠弟,你当为私塾中,最为勤勉之人,读书锻体,一刻不曾落下矣。” 陈及冠每天早上的锻炼自然被许伯和王婶儿看在眼里,被夫子知道是正常的。 倒是陈及冠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夫子如此高的评价。 陈及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文兄过奖。” 周云文露出一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日后,要请冠弟多多警醒为兄。” 这意思便是每日清晨要和他一起锻体。 “文兄言重。” 一起来到灶房,陈及冠接过自己的米粥,上面有一个白鸡蛋,这是每隔三天才有的福利。 周云文将两个大白馒头放进他碗里,对他一笑,一句话不多说,直接离开。 陈及冠也笑笑,回到宿舍,拿出陶罐,夹出两筷子咸菜放进碗里,慢条斯理吃着。 红日露头,今日明显又是一个艳阳晴天。 寒冷的冬季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这段时日的天气正好。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身上套着一件长袍,不热也不冷,温度正好适宜,也不会有蚊虫来骚扰。 吃完早食,来到院子里,在周礼平的注视下,开始打五禽戏。 每天早上,是陈及冠为数不多可以用来锻体的机会,因此十分珍惜。 下午下学后虽然也有时间,那时候刚刚日落,距离天黑还有一会儿。 可这段时间是陈及冠留给自己写话本《修仙录》的,写话本的事情总不能中途而废。 至于白天的时间,自然是学习古代先贤的着作,或者是去夫子的书房浏览各种书籍,增长自己的见识。 总之陈及冠每天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的,几乎没有一丝空闲。 不过,陈及冠却乐在其中,感觉十分充实。 晨练结束,回到学堂,张银宝第一时间问道:“冠弟,《修仙录》写了有多少了?” 陈及冠无奈笑笑,“张兄,你未免太过猴急,这才过去几日,不过是又写了两千字罢了。” 张银宝迫不及待道:“两千字也够了,给为兄一观,放心吧,这话本在我家的书铺卖定了,到时候我给家里求情,让他们多给你些分成。” 一旁的徐锦书冷哼一声,“冠弟,何必求他,我徐家也未尝没有书铺。” 张银宝瞪他一眼,“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事情。” 徐锦书斜眼看他,一脸不屑的样子。 陈及冠劝道:“张兄,徐兄,还是安生学习,莫非夫子手中戒尺不利乎?” 张银宝缩了缩脖子,他的手板心是被打的多多的,谁叫同窗中最差劲的便是他。 徐锦书一脸认同,盘膝坐在支踵上,认真研习...... 第62章 七叔公也来了 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学堂的书桌上。 颗粒分明的灰尘悬浮在阳光中,映照出了太阳光的模样。 “冠哥儿。” 一道沙哑苍老却温和的声音传来。 正在温习刚才夫子所讲的陈及冠抬起头,见许伯站在门口,立马起身走去。 来到门外,慈祥的许伯温柔看着他,“你阿姐前来寻你,快去吧。” 陈及冠眼里面露喜色,拱手道:“多谢许伯。” 随后迈着快步,快速朝私塾外面走去。 刚刚来到外面,便看见陈招娣站在私塾大门外,踮起脚尖朝里面张望。 “阿姐。” 陈及冠高兴喊道,一晃半月没有见到阿姐,每每晚上入睡前,都在心中思念。 陈招娣同样很高兴,想蹲下来如以前一般揽住小弟,却发现小弟似乎又长高了,自己蹲下去后只能仰望小弟。 陈及冠很识趣的弯腰,轻声问道:“阿姐,我好想你。” “冠哥儿,阿姐这不是来看望你了?” 陈及冠这才发现旁边的两人,很有礼貌的叫人,“七叔公,姐夫。” 陈大山黝黑的脸庞满是笑意,“冠哥儿,你又长高了。” 陈及冠看了一眼他们旁边的牛车,“七叔公,劳烦您来一趟了。” 陈大山摆摆手,“不碍事,俺心中也记挂你的紧。” 日头正晒,陈及冠让他们进入私塾外院,陈大山却怎么都不进,害怕打扰里面的学子读书,让夫子不快。 陈及冠也不再多劝。 陈招娣将牛车上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冠哥儿,这些红薯和土豆,等会儿让你姐夫帮你送进去。” “你的肉酱怕是快吃完了,阿姐给你做了新来的,阿姐知晓你不爱吃肥肉,特意切的五花肉。” “还有五斤大米,日后叫王婶儿给你把粥煮干些,还有鸡蛋,一定不能少了。” “你姐夫昨天去山里,倒算是有些收获,打到两只野鸡,俺给熏起来了,等你休沐回来给你吃。” “俺给你说,这些鸡蛋可都是自己家里的鸡生出来的,俺全给你带来了。” 陈招娣叽叽喳喳的说着,眼里充满色彩。 陈及冠耐心听着,阿姐怕是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拿来了。 他拿出自己的荷包,也不顾忌陈大山,直接将银子放在阿姐手里,“阿姐,你将这银子拿去,也买些米肉给自己吃。” 家里的情况他一清二楚,大米和肉肯定是没有的,定然是阿姐用铜钱去买的。 陈招娣摇头,“冠哥儿,银子你自己留着用,阿姐有嘞。” 陈及冠直接将银子放在她手心,随便扯了一个借口,“我在私塾读书,银子给我也没用处,待我什么需要,再向阿姐讨要就是。” “再说了,私塾人多眼杂,要是把银子丢了,那可就祸事了。” 陈招娣一听,这才收起银子,“那俺给你收着,你要买啥,阿姐再给你。” 陈及冠这才露出笑容,嘱咐道:“阿姐,你也该吃好些,瞧你都瘦成啥模样了,得好好补补身子。” “姐夫,阿姐要是舍不得动用银子,你可不许省,” 他的语气充满心疼。 一旁的苏虎憨笑两声,一句话没说。 陈招娣丝毫没把小弟的话放在心上,低声道:“小弟,现在村里人都在夸你嘞。” 陈及冠好奇,“为何要夸我?” “当然是因为豆芽,昨日俺和七叔公去镇上卖豆芽,足足卖了一百多文,可把村里人高兴坏了。” 陈及冠皱眉,“才一百多文?不是定价一斤卖两文钱吗?” 按照他的设想,这次应当可以卖出几百文的。 陈大山解释道:“毕竟以前没做过这等事,所以培育出来的豆芽不多,待下次遇集,定要多准备一些,现在大伙儿都去其他村买黄豆了。” 陈及冠了然点头,“七叔公,也不可准备过多,要是卖不出去,砸手里可就不好了。” 陈大山摆摆手,“不会,卖不出去,咱自己吃了不就成了,总不会亏本。”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只是赶不上下次遇集了。” 白马镇每五日遇集,这五天的时间可不够培育豆芽,只能等下下次。 一想到这里,陈大山就心疼,好似损失了几百文钱一般。 陈及冠得知豆芽成功卖出去,也十分高兴。 卖豆芽得来的铜钱虽然不多,但至少是个进项,这是他目前为数不多可以为村中族人做的事。 陈大山轻咳一声,“冠哥儿,还要同你商量一件事。” 虽然面前只是一个八岁小孩儿,但陈大山完全没有轻视的态度,而是以对等,甚至尊敬的态度来对待。 原因无他,只因为陈及冠是读书人,而且还是陈青云的孩子。 “七叔公,有话不妨直说。” “苏虎不是带回来两头猪娃嘛,把猪劁了后,长得可好嘞,比村里其他人家里的大一圈,俺想要不要把村里其他人家的猪都给劁了?” “这是个大事,俺不敢轻易下决定,因此来问问你。” 陈及冠自然不会不答应,“这是极大的好事,把猪劁了后,起码都多几十斤的肉。” 陈及冠这还是往保守的了说,没骟过的猪一般只能长到两百斤。 但是骟过的猪,可以长到三四百斤,具体会因为猪食和品种产生差异。 这时代人都吃不好,更别说猪了,所以陈及冠不敢保证家猪一定能长到三百多斤。 陈大山听的心潮澎湃,“此话当真?能多出几十斤肉?俺回去就叫大伙儿把家里的猪给劁了。” 陈及冠对劁猪不是很懂,不知道已经长起来的猪能不能劁,便将这个顾虑说了出来。 陈大山摆摆手,“不碍事,猪娃都能劁,那些大猪还劁不得了?没这样的说法。” 陈及冠想了想,说道:“七叔公,我看这事还是不要让大伙儿自己动手,我姐夫有经验,让他帮忙吧。” “而且给大伙儿说,这事儿不能保证完成能做好,可不能冲动行事。” 要是猪娃的睾丸没割好,那是真会死猪的。 哪怕是苏虎动手,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的存活率,要是有族人家里的猪因此死亡,闹得村中不太平就不好了。 陈大山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放心吧,冠哥儿,这事儿俺心中有数......” 第63章 徐兄的请求 将阿姐三人送走。 陈及冠将粮食送到私塾的灶房。 王婶儿一边帮他清理东西,一边高兴道:“冠哥儿,这下你能吃些好的了,每日都能吃上一个鸡蛋嘞。” 陈及冠笑笑,“多亏了阿姐。” 王婶儿认同点头,“招娣是个好的,十里八乡都找不出这么俊的姑娘,可惜了......” 陈及冠疑惑看着她,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 王婶儿讪笑一声,可惜招娣已经有夫家,不然自己的幺儿子说不定还有机会。 离开灶房,刚刚走到中院,就看到徐锦书站在水池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专注读着手里的圣贤书。 陈及冠好奇看着他,“徐兄,不刺眼乎?” 徐锦书的余光一直在注意四周,闻言轻咳一声,将折扇打开轻轻扇动,“古人学说博大精深,令吾忘乎所以,不觉刺眼矣。” 陈及冠对他这副做派早已免疫,拱手道:“徐兄自便,我先回一步。” 徐锦书连忙叫住他,“冠弟,为兄有一事相求。” “徐兄但讲无妨。” 徐锦书白皙俊朗的脸蛋微微泛红,“冠弟,不知你学到哪一本书了?” 陈及冠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论语》、《中庸》、《大学》尽皆学完,目前尚在研习《孟子》。” 徐锦书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夫子这两天在学堂上提问陈及冠,所问的问题全是《孟子》里面的。 按照这个进度,怕是要不了几个月,冠弟就会学完四书五经,升到乙班去了。 这个进度,让他有一种拍马都赶不及的感觉。 自己来到丙班已经足足一年,如今四书也不过才学完一半罢了。 他坚定自己的想法,弯腰拱手,语气恳求,“冠弟,能否同夫子知会一声,每日下午,让我同你一起前去书房,聆听夫子教诲。” 这个要求很冒昧,毕竟整个私塾的学子都知道,陈及冠乃是夫子的关门弟子,开小灶是关门弟子的特权。 可徐锦书又以何身份让夫子给他开小灶呢? 陈及冠犹豫看着他,他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怕夫子生气。 徐锦书叹一口气,“冠弟,可知为兄为何如此执着于读书科举?” 陈及冠迟疑看着他,“当是明心见理,造福百姓,成为国之栋梁矣。” 徐锦书摇头苦笑,“为兄没有如此崇高的理想,吾之读书,无非是为自己寻一条出路罢了。” 陈及冠还真好奇了,拱手道:“愿闻其详。” 徐兄乃是徐员外的儿子,哪怕不读书科举,同样一辈子衣食无忧,为何还要寻找出路? 徐锦书捏紧拳头,“世人皆知我乃员外之子,日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冠弟,你以为如何?” 陈及冠看着他穿着的细布长袍,腰间绣着金线的腰带上还挂着玉佩,沉默一下,回道:“我之所想与旁人相通。” 徐锦书用侧脸对着他,仰天打开折扇,一副忧郁公子的模样。 “你们所想的确不错,我自幼便没进过灶房,也没拿过农具,比之穷苦人家不知要好多少。” “可是我终究只是次子,而且还是我爹小妾所生的次子,有我大哥在,徐家的产业落不到我身上。” “我爹已经说了,待我及冠,便会分家,到那时,我便无处可去。” 说着,他眼眶含泪看着陈及冠,伤心道:“冠弟,若是我不能考取功名,便只有一个商铺,外加几十亩田地了,这可叫为兄如何是好?” 陈及冠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想揍人的心思,“徐兄,莫要与小弟玩笑。” 这是什么世道,难道一个商铺加上几十亩田地很少吗?足够当一个小地主了。 只要时局不发生动荡,比如天灾兵祸什么的,一辈子衣食无忧绝对没有问题。 要是他现在有几十亩田地,嗯,想来还是会考取功名,在这个士农工商的社会,只有跨越阶级才能得到自保的能力。 否则哪天遇到一个大人物,别人看你不顺眼,轻易就可以将你打杀。 徐锦书正色看着他,“冠弟,为兄可不是在与你说笑,我势必要考取功名,叫我爹,我大娘,我大哥好生刮目相看。” “此事,唯有拜托于你。” 徐锦书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陈及冠只好道:“下午去书房时,我会同老师知会一声,结果如何,小弟不敢保证。” 徐锦书感动看着他,“如此已是极好。”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银子,“冠弟,小小心意,莫要嫌弃。” 陈及冠退后一步,正色凛然,“徐兄,这如何使得,快快拿回去,莫要以金银坏了同窗情谊。” 徐锦书面露羞愧之色,“是为兄冒犯了。” 但他心里还是在琢磨怎么报答冠弟,思来想去,不如直接送上一袋大米。 也不告知冠弟,送到灶房去,这样冠弟总拒绝不了。 两人回到学堂,正好看见张银宝打了一个哈欠,百无聊赖看着手中的书籍。 见他们进来,狐疑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到何处去了,莫非有好事发生,唯独落下了我?” 徐锦书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学无术,枉读圣贤书三四年。” “彼其娘之,何以言语作刀挤兑我?”张银宝气鼓鼓的看着他。 徐锦书不看他,自顾自盘膝坐在支踵上,认真读书。 见状,张银宝自是不太好发作,只能自己拿起书籍,但看那气呼呼的模样,明显是看不进去。 陈及冠也盘膝坐在支踵上,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夫子给自己开小灶是广为人知的事情,连徐锦书都有类似想法,怕是甲班和乙班的师兄心里或多或少也有类似想法。 特别是甲班的师兄,他们即将要考取童生功名,正是渴望夫子指导的时候。 而自己一个丙班的学子却占据了夫子宝贵的时间,他们心中怕是也有意见。 只是不知,这些师兄一直都没发作过,甚至平时遇到了,与他相处颇为融洽。 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陈及冠也就不想了,或许是这些师兄过于尊敬夫子,不敢对夫子提出任何质疑吧...... 第64章 夫子答应 春日的阳光,总是显得懒洋洋的。 午睡约莫两刻钟,陈及冠打了个哈欠,忍住倦意掀开被子起身。 随后无精打采的打开木门,温暖的阳光顿时打在他身上,似乎像是在拥抱他一般。 困意再次涌上心头,陈及冠不禁感叹春困实在太可怕了,总感觉每天不够睡。 来到一旁的水瓮,将冷水浇在脸上,这才感觉大脑清明些许。 看了看水瓮里的倒影,确定自己没有不雅之处,这才拿上书籍,来到了书房。 书房没有上锁,推开以后,一股墨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顿时涌入鼻尖。 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地面,颗粒分明的尘土在阳光中上下起舞。 陈及冠将书放在桌上,拿起一张粗葛布,先将桌面和书架给擦了一遍。 中途许伯也进来一趟,将泡好的茶水放在桌上,对他一笑,轻步退了出去。 将本就干净的书房打扫一遍后,陈及冠重新点燃一根檀香,这才坐在窗边,从书架抽了一本《景律疏议》,细细看了起来。 《景律疏议》是官方发布的法律书籍,里面记载了各种案例和处理办法。 律法在科举考核中也会考核,占比分值和算术题差不多,平时不怎么受学子重视。 但陈及冠受到前世影响,对《景律疏议》却很看重,一个懂法的人,说话总是有底气的。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迈着四方步,头戴儒巾的周礼平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陈及冠手中捧着的书,再次感觉这个关门弟子的与众不同。 其他学子都在追捧圣贤之说,每次有机会来到自己的书房,恨不得把各种圣贤书抄完。 可冠哥儿倒好,每天下午在书房读书,大多是在看《景律疏议》,《甘石星经》等一类书籍。 这些书籍倒不是不好,只是让周礼平感觉陈及冠有些与众不同。 毕竟这些书籍连他都不怎么阅读,对有些知识不甚了解。 周礼平轻咳一声,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及冠这才发现夫子到来,放下书籍,拱手道:“老师。” 周礼平嗯了一声,正想开口检查昨天的功课,陈及冠却先一步开口,“老师,弟子有一事告知。” 周礼平眼里闪过欣喜之色,冠哥儿平日有主见的紧,轻易不会求他。 难不成如今是想通?是要钱粮,还是想寻某本古书? 他故作平淡,“但讲无妨。” 陈及冠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徐锦书徐兄品德优良,求学之心坚如磐石,特来通过弟子,想求老师给予一个机会,同弟子一起聆听老师教诲。” 他没有隐瞒半分,将事情的前后说清楚。 至于老师答应与否,这便是老师的事情。 周礼平没想到是这件事,抚了一下自己的美髯,淡淡道:“此事你作何想?” 陈及冠愣了一下,拱手道:“弟子一切听老师吩咐。” 周礼平轻笑一声,“可知你诸位师兄为何对你没有意见?” 陈及冠摇头,“弟子不知。” “原因有三,其一,你为陈青云之子,其二,你乃为师钦定关门弟子,其三,你天赋上佳,当因材施教。” “你诸位师兄尽皆学问四书五经,剩下要想考取功名,为师已教无可教。” 说着,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现在,你觉得为师是否要答应徐锦书的请求?” 陈及冠皱着眉,夫子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这与徐锦书有何关系。 不懂就问,他直接道:“老师,弟子不懂。” 周礼平眼里闪过得意,饶是你平日聪慧,但终究阅历不足,见不到事情的真相。 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徐锦书虽聪慧,但比之你,尚有差距,他若与你一同听学,只不过自误罢了,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勇气,也是愚蠢。” 陈及冠眼里露出了然的神色,意思是他平时学的太快了,徐锦书要是和他一起听,必然跟不上进度,反而对他不好。 “那弟子稍后便回去同徐兄说清楚。” 周礼平摇摇头,“不可,不可,他性格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如此同他说,反而会激起他不服,甚至心中对你埋怨。” “老师,何解?” 周礼平笑笑,“让他来吧,等他知晓自身差距,自然会知难而退。” “若是天赋尚可,我多一位弟子又何妨,只是,你心中可有不满?” 陈及冠拱手,“弟子心胸自然不会如此狭窄。” 周礼平开怀大笑,“如此,你便将他唤来吧。” 陈及冠点头,走出书房,和水池边用石板练字的师兄师弟打了个招呼,迈步朝学堂走去。 学堂一如既往的安静,张银宝强撑着眼皮在练字,徐锦书嘴唇上方顶着薄荷叶,专心练字。 “徐兄。” 徐锦书立马抬头,眼里露出忐忑的神色,连忙起身朝外面走去。 张银宝见状,皱眉,瞌睡瞬间一散而空,直接跟上去,看看这两位同窗到底背着自己在商量什么。 徐锦书刚想开口询问,看着跟来的张银宝,没好气道:“你要如何?” 张银宝吐吐舌头,“你管我,这私塾也不是你徐家地界。” 徐锦书咬咬牙,转头不理会他,低声道:“冠弟,夫子答应与否?” 陈及冠点头,“徐兄,这便拿上去,随我去书房吧。” 徐锦书心中大石落地,感激拱手,“冠弟,请受为兄一拜。” 陈及冠托住他的手臂,“何至于此,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张银宝急了,“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夫子又答应你什么了?” 徐锦书自豪挺胸,“我要同冠弟去聆听夫子教诲,你独自留在学堂自甘堕落吧。” 张银宝张张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无比。 这还是第一次,他心中有种被抛下的感觉,同时还有种内疚感,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书桌,愤恨说道:“徐锦书,小儿矣,我张银宝向来不弱于人,走着瞧,我定然比你先考取功名。” 说着,直接扭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肥肉,专心练字...... 第65章 徐锦书吃惊 “学生,见过夫子。” 一走进书房,徐锦书毕恭毕敬行礼,眼里满是激动和感激。 周礼平轻轻点头,“不必多礼,徐锦书,你素来聪慧,身为员外之子,本衣食无忧,向学之心却如此坚定,甚是难得,当持之以恒,不忘初心才是。” “学生谨记于心,必不敢忘夫子之言。” 周礼平点头,步入今天正题,“今日,我们继续学习《孟子》。” 徐锦书闻言,连忙正襟危坐,心中庆幸自己之前浏览了一遍《孟子》。 “《孟子》云: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何解?” 徐锦书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陈及冠已经回道:“学生以为,孟子是想警示后人,用你这样方法,来求取你想获得的东西,就像是爬到树上去捉鱼一般。” 周礼平点点头,“理解尚可,那树上可有鱼乎?” 徐锦书积极表现自己,“夫子,树上自然没有鱼。” “那孟子通过缘木求鱼,是想警示后人什么?” 徐锦书心中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但还没来得及措辞,陈及冠便神态自若回答。 “学生以为,说话做事,都需要讲究方法,方法对了,能事半功倍,方法错了,哪怕是事倍功半也达不到目的。” “就比如我们读书求学,一味死记硬背是不可取的,只会变成榆木脑袋,被人笑话成书呆子。” “应当一边读书一边思考,将书上的知识运用到现在生活中,将理论与实际进行结合,两相验证,如此,才能活灵活现。” 周礼平眼冒金光,抚掌道:“善,大善,理论与实际结合,方可使学识融会贯通,而不是如赵括一般,成为纸上谈兵之人。” 徐锦书眼神有些茫然,总感觉自己跟不上他们的思想跳跃。 不是在说缘木求鱼吗,怎么又提到纸上谈兵了? 往常夫子在学堂上可不是如此讲课的,而是自己先说一遍理解,用各种典故事例,循循善诱,他听的自然很轻松。 可现在夫子只是抛出一个引子,其余的全靠他们自己理解扩散。 更让他感到憋屈的是,陈及冠脑子里好像永远都有答案一般,能快速回答出来,甚至能够举一反三。 所提到的知识,不仅是《孟子》里面的,还延伸到其他学说之中。 有些典故,他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无奈,他只能拼命记忆,不敢发声。 陈及冠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他已经沉浸到与夫子的问答之中去了。 他很享受夫子的教学方式,就像是两人在探讨学问一般,一问一答,不像是教学,而像是在分享自己的见解。 这也多亏了前世有足够的见识,有些东西虽然了解不深,但总有独到之处。 而周礼平的目光虽然被时代所限制,但每当他提出一个新奇见解时,总能用自己扎实的学识,将里面的典故事例详细说出来。 陈及冠缺的就是对这些典故事例的了解,就像是了解历史和古代的先贤一般,不断吸取这些知识。 当然,一教一学之间,节奏基本都是周礼平在掌控。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阳已经明显西斜,外面能听到很明显的风声。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心满意足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自便吧。” 每次教导关门弟子的时候,他同样也很享受,总感觉自己的思路都被打开了一般。 陈及冠也感觉大脑运转太快,感觉有些昏沉,拱手行礼,“弟子,拜谢老师。” 奋笔疾书的徐锦书也连忙行礼,“学生,拜谢夫子。” 周礼平摆摆手,径直走出书房。 徐锦书回想刚才的场景,苦笑一声,“冠弟,平日夫子都是如此教学的?” 陈及冠理所当然点头,“可是有不妥之处?” 徐锦书摆手,“并无,只是为兄稍感吃力。” 陈及冠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他感觉不到压力,反而乐在其中。 只能安慰道:“兴许是徐兄并不适应,过几日便好了。” 徐锦书重重点头,决定每天晚上少睡一个时辰,挑灯夜读,一定要追上冠弟的进度。 “冠弟,夫子已离去,不知我等现在当如何?” 陈及冠站起身,“人有三急,自然是去茅房解决一二。” 这么一说,徐锦书也感觉有些尿急。 两人来到书房外面,裹挟着泥土青草味道的大风一吹,头脑似乎都清明许多。 院子一如既往的热闹,耳边不断传来刷石板的声音,有些学子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继续埋头练字。 两人朝茅房走去,下意识掩住口鼻,阻挡传来的臭味。 解开腰带,撒完一泡尿后,两人匆忙撤退。 回到院子,正准备回书房看书,陈及冠却被人叫住。 “冠弟,为兄有事相求。” 说话的人是周云文,他旁边还有几个同窗,正对他招手。 陈及冠迈步走过去,“文兄,不知有何事。” 周云文把他拉过去,指着石墩上的一张白纸,“听说你算术一道冠绝私塾,快来帮我们看看。” 陈及冠的算术的确在私塾很出名,因为周礼平经常拿着他的解法去乙班和甲班讲解。 陈及冠看了看,白纸上面的题目是这样的: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明显的鸡兔同笼算术题,说的是鸡兔同笼,有三十五个头,九十四只脚,问鸡和兔各有多少只。 陈及冠都没有动笔,直接道:“上置三十五头,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减多,再命之,上三除下四,上五除下七,下有一除上三,下有二除上五,即得。” 要不是二元方程不好用古代话语讲述,陈及冠还有更简单的方法,直接设置未知数,轻松就能求解出来。 周云文等人连忙按照他的思路计算,得出结果以后,直接反推题目,当和题目吻合后,立马兴奋跳起来。 周云文佩服看着他,“冠弟,你是如何迅速得知的?可是有技巧?” 面对众位师兄的眼神,陈及冠平淡道:“无他,唯手熟耳,《九章算术》上早就有解法,诸位师兄,当多多读书。” “吾等受教。” ...... 第66章 师娘赠布鞋 夕阳西下,太阳渐渐收敛了刺眼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温暖。 天边被染成了橙红色,从浅到深,过渡得自然而美妙。 云朵也被血红夕阳的余晖镶上了金边,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奔腾的骏马,有的似飘逸的丝带,在天空中悠然变换着姿态。 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此刻也被夕阳染上了一抹红晕,显得更加雄浑壮阔。 山上的树木,枝叶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微风拂过,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美景吟唱赞歌。 学子们背着书箱,三五结群走出私塾。 陈及冠揉了揉太阳穴,和同窗告别,放下手中毛笔,看着桌面上的白纸,露出满意的笑容。 字果然还得靠练,如今他的字,虽说说不上出众,但在丙班学堂中,算的上一等。 收拾好书箱,回到宿舍放好,刚刚走出房屋,蹦蹦跳跳的周云彩便走了过来。 “冠哥,我爹娘让我来叫你去吃饭。” 陈及冠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彩妹,笑道:“莫非今日又是你的生辰?” 周云彩摇晃脑袋,奶声奶气道:“才不是嘞,我娘今晚亲自下厨了,有很香很香的鱼可以吃。” 说着,她还咽了咽口水。 陈及冠犹豫一下,说道:“那我先去灶房领了今晚的吃食,一会儿就来。” 周云彩拉着他的衣袖,“不必,我娘早就给王婶儿打过招呼,让她不要准备你的晚饭。” 陈及冠见状,只能跟着她来到后院。 果不其然,已进入后院,一股鱼香就冲入鼻子,引得他五脏庙只闹腾。 说起来,自他恢复记忆以后,还没吃过鱼。 小池村坐落在河谷,自然是有一条河流经过,里面虽然有鱼,可很少见。 村里也有几户人家有鱼塘,可这些鱼可舍不得自家吃,都是拿到镇上去售卖,换取铜钱。 来到厅房,圆形木桌已经摆放了五个菜,位于正中央的就是一碗酸菜鱼汤,奶白色的鱼汤看起来十分诱人。 陈及冠拱手行礼,“见过老师,师娘,文兄。” “你这孩子,自家哪来那么多礼仪,快坐快坐。” 张氏亲切拉着他坐下,高兴道:“今日村中送了两条鲫鱼来,每条都有四斤重,这可是难得的好吃食。” 陈及冠夸道:“师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张氏笑得合不拢嘴,“冠哥儿说话就是好听,比我家两个书呆子可机灵多了。” 周文文脑门弹出一个问号,他要是但凡口花花一句,老爹的戒尺就得落在他手心。 周礼平轻咳一声,“用饭吧。” 许伯端着一碗攀尖的大米饭放在他面前,张氏见自家男人已经动筷,夹了一块鱼腹部位的鱼肉放在他碗里。 “冠哥儿,快吃吧,要仔细鱼刺,莫要伤了喉咙。” 说着,又给他打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 陈及冠轻轻点头,先是喝了一口鲜嫩的鱼汤,眼睛一亮,美味的食物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 正吃着,周礼平也给他夹了一块肉,看着夫子温和亲切的眼神,陈及冠心中热流淌过,默默记下老师一家人对自己的好。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敲动的声音。 陈及冠吃的心满意足,瓷白的脸颊多了一丝红润,精神头明显变好了许多,感觉全身都暖烘烘的,甚至额头有些微微出汗。 这是油水补得多了,身体机能在全速运转。 吃完饭,照例用茶水漱了漱口,周云彩坐在他旁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蜜饯,古灵精怪笑笑,示意他吃。 陈及冠知道她的脾气,要是不吃这蜜饯,她绝对会一直举着。 陈及冠将蜜饯放进嘴中,甜味瞬间弥漫到整个口腔。 张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双黑色的千层布鞋,“冠哥儿,快看看合不合脚。” 陈及冠将嘴里的蜜饯咽下去,看着手里的布鞋,迟疑道:“师娘,这是?” 张氏心疼看了他一眼,“瞧你来私塾这么久了,翻来覆去就这两双布鞋,鞋底都磨平了。” 她这还是说的保守了些,陈及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脚尖处明显有一道裂缝,要是不注意的话,脚趾头都会露出来。 所以他平时走路都时刻注意着,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声音平淡,“收下吧,你师娘亲自织的。” 陈及冠感动看着张氏,“师娘,我何德何能,能得师娘如此善待。” 张氏轻笑一声,“莫要做小女子姿态,你要是过的不好,师娘可心疼的紧。” 周云文轻咳一声,“娘,我的布鞋也穿了许久。” 张氏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周云文缩了缩脖子,不免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子。 陈及冠收拾好心情,将旧布鞋脱掉,穿上崭新的黑色千层布鞋。 踩在地上,陈及冠真诚道:“师娘,甚是合适,只是劳烦师娘费心费力了。” 张氏目光欣喜,“你这孩子,和师娘如此客套作甚,日后缺了何物,只管和师娘张嘴即可。” “你打小便没了娘亲,去年还没了父亲,每每想到此处,我都心疼的紧。” 周礼平皱眉,“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 张氏擦了擦眼眶,“是我的不是,冠哥儿,你莫要伤心难过。” “师娘,我没事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山峰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下方的青山村也变得安静起来,偶尔能听到一声鸡鸣狗吠。 陈及冠拿着布鞋,回到自己的宿舍。 先是打了一盆水洗漱一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并不油腻,便打算明日再洗澡。 点燃一根蜡烛,匍匐在书桌前,陈及冠开始写话本《修仙录》。 直到一根蜡烛燃尽,陈及冠才不舍放下毛笔,将线装白纸上的墨迹吹干。 抬头一看,清冷月光透过窗纸,照射在书桌上。 借着朦胧月光,将毛笔放在笔山上,话本同样给收了起来。 解开腰带,将长袍挂在衣架上,来到床上,强迫自己入睡,为明日的学习养精蓄锐...... 第67章 清明休沐 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连绵在空中。 雨势不大,牛毛似的雨丝连接在一起,好似将天地贯通起来。 雨水润湿了大地,野草树木悬挂着雨珠,显得更加清脆嫩绿。 雾气弥漫,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天地间静寂无声。 泥泞的官道上,一头健壮的青牛拉着牛车,任劳任怨往前方行驶。 木制车轮在官道上转动,留下两条长长的沟壑。 牛车旁,戴着斗笠的陈大山、陈招娣和苏虎踩着草鞋,裙摆处满是泥泞。 牛车上方用竹席盖住,勉强能遮挡住雨水。 陈及冠正坐在主席下方,一双明亮如星空的双眼看着外面的雨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他情不自禁念叨了一句,再次感叹古人的智慧。 时间过得很快,初春已过,现在已经到了清明时节。 清明节日,夫子自然不会要求学子继续待在私塾,直接休沐四天。 让学子趁此机会好好放松,回家扫墓祭祖。 而一大早,陈及冠刚刚收拾好,阿姐便来了,随行的还有七叔公和姐夫。 还好七叔公赶着牛车来了,不然这泥泞道路,还真不好回去。 “冠哥儿,你猜上次遇集,俺们卖了多少豆芽?” 陈招娣高兴的看着小弟,显然心情很不错。 “一石?” 陈招娣摇头。 “两石?” “差不多,足足卖了两石又三十多斤,换了几百文铜钱呢,俺家也有三十多文钱。” 陈及冠笑了,“如此极好。” 可随即陈招娣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村里死了三只猪,有两头都长到一百多斤了。” 苏虎有些自责,“俺也不知道咋回事,一切都是按照冠哥儿说的。” 陈及冠问道:“是因为劁猪死的?” 陈招娣点头。 牵着牛绳的陈大山安慰道:“招娣,何必自怨,早先就给大伙儿说明白,他们家的猪死了,只能怪他们家运道不好。” “再说了,死了的猪也没浪费,那肉不都是给卖了吗?” 说着,陈大山咧嘴一笑,“冠哥儿,你有口福嘞,大伙儿没把肉卖完,给你留了一刀肉回来吃。” 陈及冠面露愧色,“无功不受禄,我怎好白白收下村中的恩惠。” 陈大山听到这话瞬间不高兴了,“冠哥儿,你说的这是啥话,大伙儿都姓陈,莫说其他,就凭你是青云的孩子,就得替他照顾好你。” “更何况你还帮村里多了一个进项,于情于理都是你该得的,安心吃便是。” “冠哥儿,你莫想太多,对了,坛子里的米粥快些吃了,这天气吃冷食可不好。” 陈及冠点头,将坛子里的米粥喝干净,还吃了个白鸡蛋,肚子的饱腹感立马源源不断传递出热量,让他浑身暖洋洋的。 泥泞官道很不好走,牛车摇摇晃晃许久,直到正午时分才回到小池村。 靠近村口,就能看到田地里得稻谷种子已经发出嫩芽。 稻谷并不是一开始就生长在田里,而是先用粪泥包裹种子,栽种在旱地上。 等旱地上的种子长到一定程度,有了一定的生命力后,才会把秧谷分开,移植到水田里。 腾出来的旱地自然不会浪费,会用来种植玉米和红薯。 也亏得有红薯、土豆、玉米这一类高产作物,这才使得近些年村中没什么人饿死。 其实陈及冠也挺奇怪,这个大景王朝已经引进了这些高产作物,可为什么生产力还是如此低下。 这些事情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只能等以后走出白马镇,甚至走出县城,走出府城,才能一探究竟。 牛车行驶在狭窄的蜿蜒小路上,两旁的水田并没有瞧见人影。 毕竟田地该犁的已经犁过,剩下的只需要等稻谷再长一段时间,给移植到水田中。 而且今日下雨,天气终归是不好的,村民也难得可以休息一天。 陈大山驱使牛车,一路将他们送到家门口。 分别前还嘱咐道:“冠哥儿,别忘了明日正午的清明酒,大伙儿都盼着你来。” 陈及冠拱手,“七叔公,届时我一定去。” 目送陈大山离开,陈及冠转身朝院子走去。 又是一月没有回家,家里的变化多了不少。 首先就是扑鼻而来的臭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猪屎、鸭屎、鸡屎混合的臭味,被雨水一冲刷,味道虽然淡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受不了。 猪棚已经彻底修建起来了,几根木桩立在地面上,上面盖着竹片,竹片上方则铺着稻草,勉强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猪棚旁边还有一个新修建起来的鸡圈,鸡鸭混合养在一起,二者却泾渭分明,各自占据一块地盘。 满是泥泞的地面,随处可见鸡屎鸭屎,陈及冠小心翼翼避过这些污秽物,来到泥瓦房屋檐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招娣拍了拍他身上不多的雨水,放下东西就朝灶房走去,“冠哥儿,今儿中午给你炖鸡吃,俺昨天刚好在山里捡了一些菌子。” 陈及冠应了一声,先是回屋换了一身麻布衣裳,头上的四平定方巾也取下来。 来到灶房,帮忙烧火。 炊烟袅袅升起,和雾气混合在一起。 陈招娣将房梁上挂着的熏鸡取下来,拿着菜刀熟练的剁成均匀大小。 焯水以后,将鸡块,姜片先放到锅里。 不一会儿,一股肉香便充斥在灶房里面,另一边陈招娣则开始蒸米饭。 “阿姐,白马镇什么时候遇集?” 陈及冠将一块木柴放到灶洞里,随口问道。 陈招娣想了想,“前日才遇过集,下次遇集得三天后了,冠哥儿,你要买啥?” “买些纸张,上次买的五刀纸快用完了。” 说到这里,陈及冠也有些无奈,本来一开始打算用石板练字的。 可石板练字终究比不上在白纸上练字,夫子也不建议他在石板上练字。 所以每日练字都是在白纸上书写,加上平日用炭笔做笔记和写话本,纸张消耗的速度很快。 可遇集得要三日后,三日后正好是休沐结束去私塾的时候,时间刚好冲突。 实在不行,只有先向张兄或徐兄借一些白纸用。 “不碍事,等下次遇集,俺去买了给你送去便是......” 第68章 阿姐的担忧 苏虎将一坛子鸡汤端到饭桌上。 野鸡的个头不大,比家养的鸡要小上许多,但这坛子却是装的满满的。 鸡汤呈现清白色,上面漂着一层油花,鸡肉隐藏在了坛子深处。 表面能看到许多菌菇、豆芽、粉条等等。 毫不夸张的说,光是这个菜,许多普通人家连过年都吃不上。 “冠哥儿,快来吃饭了。” 陈及冠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木夹,起身来到水瓮旁洗了洗手。 陈招娣嘴角露出笑意,跟着走过来洗手,“冠哥儿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讲究。” 说着,瞪了一眼苏虎,“你也来洗手,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收拾自己。” 苏虎憨笑一声,清洗了一下蒲扇般的手掌。 坐在饭桌旁,陈招娣拿出一个大海碗,给小弟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今日中午蒸的是红薯米饭,也就是将红薯切块,和米饭一起蒸。 陈及冠的碗里看不见一块红薯,他们自己的碗里倒是红薯多米饭少。 但饶是如此,苏虎闻着米饭的香气,不断咽口水,眼里全是满足的神色。 陈招娣又给小弟舀了一碗鸡汤,随后在坛子里挑挑拣拣,给他夹了好几筷子鸡肉。 陈及冠哭笑不得看着他,“阿姐,够了够了,这碗都快盛不下了,你也给姐夫夹一些。” “他自己有手,要我给他夹干啥?” 陈招娣毫不犹豫拒绝,催促他快吃。 陈及冠先是喝了一口如琼浆般浓郁的鸡汤,香气立马充斥空腔,鲜嫩的味道似乎让舌头都忍不住跳跃。 再吃一块鸡肉,鸡肉虽嫩但是有嚼劲,再蘸上精心调配好的辣椒水,让陈及冠眼睛一亮。 他慢条斯理将嘴里的鸡肉咽下去,及时给出自己的反馈,“阿姐,真好吃,你这手艺就是去开个酒楼也够了。” 陈招娣听的心花怒放,眉宇带笑道:“冠哥儿,你就会哄俺高兴,酒楼里的饭食可比阿姐弄的好吃多了。” 狼吞虎咽的苏虎插了一句,“俺瞧着就是酒楼的大师傅也弄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陈招娣翻了个白眼,还是觉得吃饭优雅的冠哥儿更赏心悦目。 吃饱喝足,外面的雨势悄悄变大,雨水汇聚,不断从屋顶的茅草上滴落下来。 陈及冠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雾气漫漫的春雨,打了个哈欠,回屋午睡。 中途陈招娣悄悄进来看了一眼,帮他把被子盖好,心情很好的出去准备猪食。 或许是知道没有在私塾,这一觉陈及冠睡得很踏实,一直睡到自然醒。 起身一看,外面依旧在下雨,雾气变得更重,湿冷的空气不断从缝隙处钻进来。 陈及冠轻轻拍打脸颊,将木桌搬到光线明亮处,开始动笔写话本《修仙录》。 《修仙录》如今已经写了有三万多字,他打算休沐这几天多写一些,尽快将第一卷写完。 然后拿给张银宝送到书铺去,看看反响如何。 如果反响可以,他就继续写。 如果反响不好,那抱歉了,他不可能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精力。 不过陈及冠对自己的话本还是挺有信心的,光是张银宝和徐锦书看完以后的反应,就足以证明。 这一写,不知不觉外面的光线变得昏暗,抬头一看,天色变得黑麻麻的,眼瞧着已经到傍晚。 肚子开始咕咕叫,手腕也酸痛无比,一个下午的时间,也不过写了三千字。 用毛笔书写还是太麻烦了,而且自己得细细构想,反复斟酌每一个字和每一处情节,争取写到最好。 “冠哥儿,歇会儿吧,今晚俺给你点了豆腐吃。” 陈招娣来到门口,心疼的看着他。 小弟读书也太刻苦了,就和以前父亲一样。 她真怕小弟也陷入读书科举的魔怔之中,从此被心魔困扰,英年早逝。 “阿姐,这就来。” 将白纸上的墨迹吹干,收起毛笔,将桌子挪回原位,陈及冠走出屋子。 湿冷的微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天气当真古怪的紧,前几日热的他想穿短衫,这到了清明,反而想提着竹编烤炉了。 不过也就清明这几日会稍微冷一些,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等过了清明,会越来越热,持续到炎热的夏季才会罢休。 坐在饭桌上,桌上除了中午吃剩的鸡汤以外,还多了用木盆盛着的豆腐。 倒不必担心吃不完,陈及冠的饭量本来就大,更别说还有姐夫苏虎在。 今晚姐夫想必是能吃饱......了吧? 陈招娣给小弟舀了一块豆腐,又帮他抹上辣椒水,见他吃了一口,终于忍不住开口:“冠哥儿。” 陈及冠疑惑看着她,“阿姐,怎了?” 陈招娣面色纠结,拐弯抹角问道:“读书可辛苦?” 陈及冠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辛苦,但我乐在其中,再说了,读书再苦,也没有阿姐和姐夫在田地里操劳来的辛苦。” “冠哥儿,阿姐虽然希望你能考取功名,日后能活的轻松些,但更希望你平平安安。” 陈及冠越发疑惑了,“阿姐,你到底在说啥,我现在很好呀。” 他的身体好的很,比之十来岁的少年还要健壮。 陈招娣眼眶一下红了,哽咽道:“你可不能学爹那样,考不上举人功名,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丢下我们走了。” 陈及冠这才明白阿姐在担忧什么,连忙安慰道:“阿姐,我知晓了,宽心便是,我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你现在说的好听,谁知日后呢?” 陈及冠无奈,只能转移话题,“阿姐,你这豆腐点的极好,比镇上的还好,何不每日遇集得时候,拿去卖上一卖,说不定还能开上一个食肆。” 陈招娣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哪里是如此好卖的,那些豆腐摊子经营多年,来往都是熟人,俺咋争得过别人?” “更别说开食肆了,要是官府把俺们的户集改成商户,不是平白耽误你读书科举吗?” 陈及冠好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户籍的,我们又不是把家里的田地扔了。” 陈招娣一听,下意识在心里琢磨起来,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挺有信心的。 “这事以后再说,本钱都没有,哪里能开一个食肆?” 第69章 扫墓 翌日。 依旧是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及冠便醒了。 掀开被子,冷空气立马争先抢后蹿进来。 赶忙将麻衣穿上,推开木门一看,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厚厚的云层使得光线十分昏暗。 “冠哥儿,为何不多睡一会儿,今日又不上学。” “睡够了,今天还得去给爹扫墓。” 陈招娣打了一盆热水,陈及冠嚼着皂叶,用柳条枝刷了刷,又洗了洗脸。 阿姐拿来木梳,让他坐在藤椅上,她在背后轻轻给他梳着头发。 将头发整齐放在身后,中间的头发挽成一个丸子,用丝带束起来。 他现在未到弱冠之龄,适合他的头发样式并不多。 早食依旧是米粥,吃完以后,陈及冠站在屋檐下,开始站桩,锤炼身躯。 陈招娣也不打扰他,准备扫墓用的东西。 等收拾好后,苏虎背上竹兜,三人戴上斗笠,迈步朝村子后头走去。 地面泥泞,陈招娣害怕小弟的布鞋弄脏,硬是要求小弟到他背上去。 陈及冠的个头已经快到阿姐的肩头,直接拒绝,“阿姐,我再不是小孩子了,你背不动我了。” “你上来试试,俺力气大着呢。” 最后还是苏虎直接蹲下身,“冠哥儿,你到竹兜里来,俺力气够。” 陈招娣见状,附和道:“对,让你姐夫背着你走。” 陈及冠无奈,只能站在竹兜里,双手稳在姐夫宽大结实的肩膀上。 还好自己恢复了前世记忆,不然按照阿姐这个娇惯法,自己不得被宠的无法无天? 走出院子,能看到不少戴着斗笠的村里人,齐齐往后山走去。 他们同样是去扫墓的,见了陈及冠他们热情的打招呼。 小池村的墓地基本都在后山,看上去密密麻麻全是坟头。 这些坟墓修建的很简陋,基本只能看到一个土坟头,连墓碑都没有。 这也很正常,活人连吃喝都成问题,哪里有余钱让死人风风光光。 坟头周边杂草丛生,一棵棵高大茂盛的桐树守卫着这些土坟。 听说这些桐树已经很多年了,自从陈家先祖搬迁到小池村的时候,这些桐树就已经存在。 不过当时桐树还只是小幼苗,现在却生长的高大无比。 桐树开着白花,上面悬挂着绿油油的果子。 这些果子便是桐油果,经常被村里小孩拿着玩儿。 但这些桐油果是不能吃的,吃了会中毒。 陈及冠看着树上的桐油果,总感觉有些眼熟,似乎有某种用途。 想了半天,还是没从前世记忆中寻找到相关的记忆,也许只是在哪里看到或者听到过。 他的大脑又不是计算机,根本不清楚具体细节。 只是记得这些桐油果似乎有某种大用处,但具体是用来干什么,怎么用的他就不清楚了。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待他考取上功名,有的是办法改善村中族人的生活。 村里大伙儿一路说说笑笑,挥舞手中柴刀,清理出一条可容纳一人通过的小道。 秀才爹的坟墓在坟山稍微靠上的位置。 来到近前,能看到一座稍微有些新的坟墓,紧邻着一座杂草丛生的坟墓。 较新的坟墓自然是秀才爹,埋下去还没超过半年,另一座则是他们娘亲的坟墓,已经死了八年了。 陈及冠完全没有娘亲的记忆,毕竟他刚出生,娘亲就大出血死了,从小就没见过娘亲是什么模样。 阿姐倒是同他描述过,说娘亲是个很漂亮的女子,陈及冠的嘴唇和眼睛,就是遗传了娘亲。 随后还说了一大通,什么个子高挑,很喜欢笑,还很温柔。 可说着说着,陈及冠越发感觉阿姐更像娘亲一些,不仅是性格,长相也更为相像。 而阿姐,对于陈及冠来说,也替代了母亲的角色。 长姐如母,陈招娣彻彻底底践行了这四个字。 苏虎将陈及冠放下来,从背后抽出镰刀,开始清理周围的杂草。 直到两座坟头全部露出来,这才作罢。 陈招娣拉着小弟在两座坟头前摆好供品。 香烛、纸元宝,纸钱、素食祭品,比如苹果馒头什么的。 馒头自然是没有的,白面这么金贵的东西,家里自然是没有的,因此只准备了一个苹果。 另外还有几块熏鸡肉,所有的供品都是单数,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陈招娣是家中女性,帮忙摆好祭品后,便指导小弟进行下一步。 毕竟陈及冠乃是家中男丁,理应由他来祭拜,想必地下的爹娘也乐意看见小弟。 陈及冠先是拿了一根树枝,分别在爹娘墓前画了一个圈。 随后他点燃三根香烛,用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大拇指顶着香的尾部。 安置胸前,举香齐眉,同时香头平对坟头,微微弯腰。 第一根香烛敬土地神,第二根香敬鬼神,第三根香敬逝去的爹娘。 每一根香都可以在内心附上一个愿望,恳求敬香的对象帮忙实现。 切记许的愿望不可超过三个,不然会惹得鬼神不快,反而会适得其反,厄运连连。 陈及冠的动作很标准,内心也很虔诚,他现在冥冥之中有些相信鬼神之力和地府运转了。 毕竟自己二世为人,实在不清楚其中原委。 他许的愿望也是刚好三个。 希望阿姐来年平平安安,顺遂康泰。 希望姐夫健康无事,在山里可以来去自如。 希望村中族人阖家欢乐,吃喝不愁。 三个愿望许完,将香烛插进地面。 陈招娣叫苏虎走过来,一起烧着纸元宝和纸钱。 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爹,娘,不孝女来看你们了,冠哥儿也在,他如今去了周夫子的私塾。” “冠哥儿已经被周夫子收为了关门弟子,听夫子所说,冠哥儿在读书一道上甚是聪慧,想来将来一定能考取功名。” “另外,这是俺的男人,这是你们第一次见他,虎哥虽然脑袋木头了一些,但对俺和冠哥儿却是极好。” “爹娘,你们九泉之下有知,一定要好好看着我们,特别是冠哥儿,莫要让他被脏东西迷了心智,也保佑他平平安安,学业顺利。” “爹娘.....俺想你们了......” 第70章 祠堂祭祖 扫墓完毕,陈招娣将祭祀用的熏肉递到他嘴边,“冠哥儿,快吃,吃了你许的愿望就能实现嘞。” 陈及冠张嘴,将熏鸡肉吃了进去。 有些咸,但好歹是肉,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陈招娣又将苹果递给他,让他当零嘴吃。 苹果还是挺珍贵,毕竟是在初春,山野里的果子还不多见。 村里其他族人差不多也扫墓结束,众人一齐朝山下走去。 回到村中,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大伙儿换上一身最体面的衣服,戴着斗笠纷纷来到了祠堂。 各家的坟头清扫完毕,接下来就到了清明最重要的时刻,先祖祭祀。 陈及冠也换上了长袍,戴着四平定方巾,被族人簇拥着来到祠堂。 祠堂一大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任何枯枝落叶,就连地面的水渍都被清理出去。 空中依旧下着蒙蒙细雨,但大伙儿却兴致昂扬,各家的妇女站在祠堂外,不断踮起脚尖往里面张望。 女人家自然是不能进祠堂的,每家每户的男人和小孩穿着最好的衣服,面容肃穆来到祠堂里面。 说是最好的衣服,其实大部分都是粗布麻衣,上面还缀着补丁,只是看起来很干净,一颗泥点子都找不到。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陈及冠,他站在人群中,一袭灰白棉质圆领长袍,脚上踩着布鞋,头巾随风飘扬。 面冠如玉,剑眉星目,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文人气质。 陈福水和陈黑熊就站在他旁边,对他挤眉弄眼。 “肃静!” 陈大山站在最前面,皱眉喊了一声。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祠堂外的妇女也不再说话,而是眼含希望看着这幅场面。 “安平六年,陈姓后人,齐聚一堂,特来祭拜诸位先祖。” 陈大山朗声道,意味着清明祭祖的活动正式开始。 他先是点燃三根香,行三鞠躬礼,插在了香炉里,随后虔诚三跪九叩。 祠堂里乌泱泱的族人见状,立马紧跟着跪下去,动作一致,像是排练过的一般。 有些族人磕得很用力,能听见清脆的响声。 三跪九叩完毕,众人没有着急站起来,而是一直跪着,表达对祖先的尊敬。 陈大山从蒲扇上站起来,表情严肃,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开始念诵祭文。 其实他是不认字的,但祭文内容早就刻在脑海里,拿着纸也只是为了仪式感。 “维大景安平六年三月一日,岁次乙丑,吉日良辰,陈氏子孙群聚一堂,共祀先祖。” “兹以虔诚之心,恭陈祭品,敬告于我祖考妣之神位前,以示子孙之孝思。” 庄严洪亮的声音在祠堂里面响起,祠堂里跪拜的众人不由更加认真,身为陈家族人的认同感不断加深。 陈及冠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宗族力量好似有了实质,让他心潮澎湃。 陈大山的声音继续。 “吾祖考妣,功德昭着,德配天地,恩泽子孙。” “自吾迁于此地,已历数百年,子孙繁衍,枝繁叶茂。” “今我辈虽远离故土,然心系祖根,不忘先祖之恩德。” “......” “今逢佳节,吾等陈姓子孙,谨备香烛、酒食、纸钱等祭品,陈列于祖堂,以示虔诚。” 话音刚落,几位拄着拐杖的族老便将香烛、酒食、纸钱等物品拿到面前。 点燃香烛,陈大山便朗声道: “香烛之光,如祖考妣之智慧,照亮子孙前路。” 酒食呈上。 “酒食之位,如祖考妣之慈爱,滋养子孙身心。” 点燃纸钱,火光闪耀,纸灰随风飘落到灵位上。 “纸钱之灰,如子孙之心意,寄托对祖考妣之哀思。” “......” 最后,陈大山的声音突然变大,眼含热泪,“子孙祭祀,不忘先祖!” “子孙祭祀,不忘先祖!” 跪拜的众人齐声大喊,声若洪雷,直冲云霄。 族人个个面部涨红,眼里似乎燃烧着火焰,宗族力量将他们每个人都联系起来。 陈及冠同样十分激动,跟着大家一起怒喊,对宗族力量再次有了真切体会。 接着,族人按照顺序,依次上香,虔诚许愿。 陈及冠也来到灵位前,看着青烟徐徐上升,形成一条直线,好似正在被祖先吸食一般。 陈大山鼓励看着他,将点燃的三根香递给他。 陈及冠认真拜了拜,着重在秀才爹的灵位看了看,这才插进香炉里。 祭祀花了不少时间,但众人却全然没感觉疲惫,反而个个精力充沛,走出祠堂后,你说我笑。 村里的妇女见热闹看完,纷纷朝晒谷场走去。 晒谷场在村后偏西一点儿的位置,紧挨着水田,如今刚开始春播,晒谷场一片昏暗。 随着众人踩过,立马变成一片泥泞。 不过族人也有办法,将周边割的野草铺在地面上,就显得干净许多。 每家每户都贡献出了粮食,这是一年到头唯一一次大伙儿一起聚餐,美名其曰清明酒。 陈招娣加入村中妇女,帮助他们准备中午的吃食。 而男人们则将木桩插在地面,将麻绳绑在木桩顶部。 一根根麻绳交错横在空中,再铺上竹席,雨水便进不来分毫。 不一会儿,几张长条桌子便摆放在晒谷场上。 正午时分,用木盆和陶罐装着的饭食便放在了桌子上。 大伙儿一起吃的东西,自然算不上多好,野菜汤,土豆煮红薯,完全看不到油水。 唯有摆在最前面的两张桌子,上面摆放着花生米和几坛子玉米酒。 这是村里自己偷偷酿的,不敢叫官府发现,毕竟这是违法行为。 陈及冠本来想坐在阿姐旁边,却被陈大山拉着,直接和他们坐在一起。 陈及冠看着寡淡无味的菜食,吃了一口野菜,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 陈及冠放弃了野菜,只是吃红薯和土豆。 苏虎坐在他旁边,倒是吃的很香。 他们这两张桌子全是村里每家每户的顶梁柱,他们吃着花生米,喝着玉米酒,天南海北的聊着。 陈及冠自然是不能喝酒的,身子还小。 晒谷场十分热闹,人气将冷空气冲的七零八碎,陈及冠虽然没喝酒,却也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第71章 问米几何算术题 清明过后,温度骤然上升。 清晨,约莫辰时三刻的模样,东方便翻起了鱼肚白。 朦胧曦光透过窗纸,照亮木屋一角,陈及冠眼皮微微动了动,睁开双眼,以强大的意志力掀开被子。 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穿上长袍,来到外面的水瓮旁,用冷水浇了浇脸,顺便洗漱一番。 站了两刻钟的桩,提着弓箭来到私塾后面,练习弓术。 “冠弟,你竟日日勤勉至此。” 没一会儿,打着哈欠的周云文踩着朝阳的金光,一副惫懒样子来到他旁边。 陈及冠拱手,“文兄,辰安。” “冠弟,辰安。” 问候过后,周云文又打了个哈欠,“冠弟,能射多少步了?” “五十步以内,十发八中。” 陈及冠这还是往谦虚了说,如今五十步以内射挂在树上拳头大小的石头,不说十发十中,十发九中还是没问题的。 他也想继续扩大自己的射箭距离,但手上的弓箭限制了他的发挥,一旦超过五十步,就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偏移。 但这把弓已经是最适合他的了,足足五斗弓,他现在一旦练习久了就会感到手臂酸痛。 毕竟才八岁多一些,有五十斤的手臂力量已经很骇人听闻。 周文文咂舌,心中被激发起了斗志,自己年长冠弟四五岁,怎么能被冠弟比下去了。 红色朝阳不知不觉露出半个脑袋,散发出漫天金光,给云雾镶上一道金光。 不知名的鸟雀在山林间嬉笑,山脚下不时传来一声牛鸣。 就在两人练习弓术的时候,私塾后门处,周礼平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含笑点头,撩起长袍,迈着四方步来到灶房。 “先生。” 王婶儿见了他,有些惶恐行礼,这位读书老爷平日可不会跨入灶房这等地方半步。 周礼平扫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厨房,淡淡问道:“冠哥儿每日的早食是什么?” 王婶儿虽然不解,但还是问道:“一碗米粥,每隔两日有一颗鸡蛋或者鸭蛋。” 这个吃食算得上极好,其他学子连米粥都没得吃,更别说鸡蛋鸭蛋的了。 这还是最近陈招娣在家里养了不少鸡鸭,加上卖豆芽的收益,陈及冠的吃食这才变好一些。 周礼平听了却是微微皱眉,他知道冠哥儿的锻炼强度有多大,简直是隔两个月就蹿一次身高,如今显得身子更加消瘦,每日都能听见自己内人心疼冠哥儿。 他直接开口,“每日把冠哥儿的米粥煮稠一些,另外每日需要鸡蛋补充油水。” 王婶儿眼里闪过喜色,她也心疼冠哥儿越来越瘦,这么俊俏的少年郎谁看了不心疼,于是连忙应下。 周礼平还没说完,又道:“每隔一日,给冠哥儿提供一顿荤腥,要是他问及了,便说是他师娘的主意。” 吩咐完后,周礼平这才走了出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在灶房多待。 日头完全升了起来,金光四射,露水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 打完三套五禽戏,陈及冠用细葛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同窗回到了学堂。 盘膝坐在支踵上,同窗尽皆一言不发,抓紧时间研习昨日功课,准备应对夫子提问。 就连平日一向懒散的张银宝这段时间似乎也受了徐锦书的刺激。 嘴唇上方顶着薄荷叶,不时还拧一下大腿,刻苦的不成样子。 周礼平迈着四方步,从启蒙班走了过来,先是喝了一口茶水,随后看着学子们的精神状态,很满意的点点头。 冠哥儿起了很好的榜样作用,如今私塾的风气可比去年好太多了。 他轻咳一声,如同阎王点卯一般,挨个提问。 学子们的回答同样令他十分满意,今日的戒尺无用武之地,没有落在任何人的手心上。 考核完功课,周礼平进入今天的正题。 一边拿着戒尺一边在学堂的走道行走,一边摇头晃脑道:“今日,我们不学四书,也不学五经,当学算术。” “算术虽是小道,用途却是极为广泛,无缘科举者,当用心习之。” 说着,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秦峰,心中暗叹一口气。 这孩子虽然是他青山村人,甚至祖上还跟他沾点儿血缘关系,可实在不适合走上科举之路。 天赋一般,这辈子最多能考上个童生。 可一个佃户家庭,能供他读上这么些年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有余钱继续往下读? 自己能帮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钱财虽然是身外之物,但想要科举,没有钱财是万万不行的。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他直接拿出准备好的题目,“众学子且附耳仔细听来。” “今有器中米,不知其数,前人取半,中人三分取一,后人四分取一,余米一斗五升,问本米几何?” 陈及冠一听,立马记起这是《孙子算经》里面的一道很经典的算术题。 他每日下午在夫子的书房读书,只要看过的书籍,大部分都能记得,对于感兴趣的内容,甚至说的上记忆犹新。 这道题目的意思是器皿中有一些米,但不知道总共有多少。 第一个人取了一半,第二个人取了余下的三分之一,第三个人又取了余下的四分之一。 此时器皿中的米还有一斗五升。请问最初器皿中有多少米? 答案就在陈及冠的脑子里,最初器皿中有六斗米。 这题相当简单,只需要逆推就行了。 当然,陈及冠用的不是逆推的法子,那样计算太复杂,他取了个巧。 他看着其余同窗还是皱眉苦思,便没有出声打扰,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周礼平扫了一眼自己的学子,见他没有拿起毛笔计算,也不意外。 这个关门弟子的算术天赋还要超过他许多,很多他弄不明白的算术题这个弟子轻松就能解出来。 见弟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解出答案。 过了约莫一刻钟,徐锦书将毛笔放在笔山上,起身拱手,自信道:“夫子,学生已经解出来了。” 周礼平眼睛一亮,“细说。” 徐锦书侃侃而谈,“此题颇为复杂,须从尾到头梳理一遍,后人四分取一,余一斗五升,这一斗五升便占其四分之三分。” “以此类推,后人取米时,余二斗,中人取米时,余3斗,前人取米时,余6斗!” 周礼平抚掌,“善,大善!” ...... 第72章 新的解法 学堂里。 得了夫子夸奖的徐锦书,一脸傲然,差点儿下意识将折扇打开。 其余三位学子,更是用毛笔在白纸上推演,但张银宝扣耳挠腮,还是不得其中真意。 秦峰眼睛明亮,他倒是理解了其中意思,得出结果真为六斗时,又是兴奋又是落寂。 兴奋的自然是自己算了出来,落寂的是,自己在算术一道上的天赋确实比不上同窗。 张银宝起身拱手,羞愧道:“夫子,学生还是未能理解,请夫子责罚。” 周礼平眼含笑意,“我何必责罚于你,不懂就问,你理应嘉奖,这题如同蜿蜒山路,需要拐许多岔口,且听我慢慢道来。” 说着,他拿来一张白纸,给他细细推演,其余学子也凑过来观看。 当得知是如此算法后,纷纷恍然大悟。 这题需要用到空间逻辑的思路,只要能反应过来,还是很简单的。 陈及冠不慌不忙起身,拱手道:“夫子,学生有不同理解。” 周礼平好奇噢了一声,“细说。” 陈及冠自信道:“这题虽如蜿蜒山路,但同样有捷径可走。” “前人取二分之一,余二分之一,中人又取三分之一,则余三分之一,后人再取四分之一,则共余四分之一。” “这四分之一,便是所余一斗五升,一斗五升之四倍,便是题目之结果。” 一番话说出来,不仅同窗脑门弹出问号,就连夫子也是面露疑惑。 他们大脑飞速运转,总感觉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懂,便组合在一起便犹如天书一般,叫人不得其意。 周礼平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学生的压力,甚至感觉有些羞恼,自己连一个八岁幼童都不如。 但转念想到这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就又释然了。 谁家学子如此卓越? 原来是自家的啊。 他直接拱手,“冠哥儿,可否细讲一番。” 陈及冠连忙躲开,拱手苦笑:“夫子,当真是折煞学生,我再说一遍就是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夫子多多指正。” 说着,他直接在白纸上画了一个正方体。 周礼平看着白纸上的正方体,有些不敢相信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这,这,如何做到惟妙惟肖。” 白纸是二维的,正方体却是三维的,组合在一起的冲击太大了。 陈及冠心里暗自得意,前世数学老师画正方体的时候,就让他大为吃惊,实在是太形象了。 他拿起毛笔,在正方体中间画了一条虚线,又在剩下一半的三分之一处画了一条虚线,最后则在余下的四分之一处画了一条虚线。 结合图形,众人这才隐约有些明白,迫不及待自己推算一番,结果真如陈及冠刚才所说。 只需要验算一遍,就可以得出结果。 霎时,他们看向陈及冠的目光都不同了,有惊讶、嫉妒、佩服、甚至有一种看怪物的眼神。 这脑袋是怎么想出这种解法的,难道就不会被绕晕吗。 他们现在都感觉脑门发烫,明显是大脑飞速运转导致的。 同时又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像是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展开一角似的。 周礼平毕竟见识多,很快消化完后,说道:“此法甚好,只是非寻常人能尝试,一着不慎就会陷在囫囵里。” 他看向其他几位学子,“若有兴致,可向冠哥儿探讨一二,日后若是上了考场,若无必要把握,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话是这么说,周礼平已经打算把这个解法带到乙班和甲班去了,让他们也被震撼震撼。 诸位学子纷纷应下,陈及冠得意笑了两声,这题只是比较考验空间逻辑罢了。 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本来就好,甚至都不需要动笔,脑海里直接出现一个正方体的框架,加之推演就行了。 接下来周礼平继续讲解算术之道,大多是用《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上面的题目来做例子。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悄然过去。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让他们自己复习功课,便直接离去。 每日正式的教学时间就只有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学子自己安排。 很自由,但也很考验学子的定力,要是心性不定的话,就不要想着踏上科举之路了。 夫子走后,学堂里的氛围一下变得轻松,大家不约而同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大脑都变成浆糊了。 “冠弟,茅房,同去?” 陈及冠也需要休息一下,点头,“同去。” 见三人要往外面走,郭和连忙跟上,他可不想脱离这个小圈子。 独留在原地的秦峰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落寂低头。 又想到刚才夫子说的话,叹一口气,泪水不由自主从脸颊上滑落。 走出学堂,外面的太阳已经升高,刺眼的阳光打在肌肤上,甚至有些刺痛。 徐锦书打开折扇,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及冠,见他如玉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发亮,不由嫉妒道:“冠弟,你当真生了一副好皮囊。” 陈及冠轻笑一声,“徐兄,可切莫染上龙阳之好。” 徐锦书愣了一下,气极,“血口白牙莫要凭空污蔑人。” 张银宝在一旁哈哈大笑,“冠弟,当真语出惊人。” 来到茅房,恰巧可以看到下方的青山村。 半数梯田里已经种植上了低矮的秧谷,看上去稀稀拉拉的,还能看见戴着草帽,赤裸着上身的庄稼汉正在水田里,仔细插秧。 而其余地方的旱地上,则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 风儿吹过,金黄的油菜花纷纷摇曳,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金色毛毯。 空气中,一股青草和油菜花的味道窜进鼻尖,不由让陈及冠心旷神怡。 心念一动,吟诵道:“一色菜花十里黄,好风斜日送微香。” 徐锦书打开折扇,脑后藏青色绸带微微飘动,风度翩翩接上下一句。 “分明触起童时景,只有髭须换老苍。” 张银宝捧哏,“吟的一首好诗。” 郭和点头附和,“徐兄与冠弟之风采,当真羡煞旁人。” “哪里哪里,张兄和郭兄同样是人中龙凤,不弱于人。” 四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 第73章 秦峰离去 在茅房解手出来,张银宝将一个荷包递给陈及冠。 “这是你上次素描画所售得的银两。” 一想到那幅素描画,张银宝就忍不住面露笑容。 太大胆了,把玉足直接画了出来,还露着精致的锁骨。 他当时看了都心潮涌动,想把这幅画占为己有,可终究还是不好意思。 陈及冠也有些脸红,接过荷包,里面是一两银子,他心满意足。 张银宝憋笑看着他,“冠弟,你可知买这素描画者是何人?” 陈及冠一脸不在意,“不相干,只要不找到我就成。” 张银宝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买此画者,乃是县太爷家的公子,上次你所作苏媚娘之素描画,同样是县太爷家的公子买去。” “冠弟,听我家仆人所说,他还不断追问,究竟是哪位大家作的画,他想结交一番。” 陈及冠:“张兄,可切莫透露了小弟的身份。” 张银宝摆摆手,“我当然未说,连家中仆人也未告知,只是每当想起此事,便忍不住发笑,不想县太爷家的公子,竟有如此慧眼。” 回到学堂,众人收敛笑声,各自盘膝坐在木制支踵上,开始研习功课。 陈及冠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干脆拿出话本《修仙录》,认真写了起来。 历经快三个月,第一卷总算快要写完,如今只差一个收尾。 干脆趁着现在有空闲时间,一鼓作气给写完。 日头来到正中,陈及冠落下最后一笔,将线装白纸上的墨迹吹干,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话本可浪费了他不少的心神,构思的世界观无比宏大,甚至查找了许多道家书籍。 还好夫子的书房的书够多,不然还真写不出来。 而且话本中间还穿插许多素描画,这也是他进度如此缓慢的原因。 但有了素描画的配合,想必读者阅读的时候,感受会更加直观。 到时候自己再多画一些素描画,配合着话本售卖,想必收益会好许多。 收起话本,周围的同窗也在收拾书箱。 “冠弟,再会。” “各位兄长,再会。” 陈及冠也开始收拾书箱,秦峰见学堂里的人都已经走完,来到他旁边,眼神感伤,“冠弟。” 陈及冠看向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白净整齐的牙齿好似能发光似的。 “秦兄,何以如此神态,若有难处,尽管道来,小弟若能帮上一二,绝不推辞。” 秦峰苦笑摇头,“并无他事,只是日后,怕是再也不能和冠弟相见了。” 陈及冠心中有所猜测,迟疑问道:“秦兄......这是不打算读书科举了?” 秦峰抿着嘴唇,眼神不甘,“我一介佃户之子,能读书启慧已是不易,岂敢奢求科举之路,我如今年近十六,也该担起家中重担。” 陈及冠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秦兄,莫要忘了书中学识,终有一日,你之才华会有用武之地。” 秦峰终于笑了出来,擦掉脸上的泪水,“冠弟,我深知自身性格缺陷,自从来到私塾,你是唯一愿意接近我之好友。” 陈及冠有些惭愧,他也没做什么,也就是刚来私塾的时候亲近他一些。 后面见他性格孤僻,也不怎么同他交流,毕竟他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最多就是见面的时候,互相打个招呼罢了。 他正色道:“秦兄,日后若遇到难处,不妨来小池村寻我。” 这只是客套话罢了,毕竟他现在一无功名二无钱财,哪里帮得上忙。 秦峰重重点头,语气坚定,“冠弟,若我有风云化龙之际,必不敢忘同窗之情。” 陈及冠完全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拱手,“秦兄,珍重。” “珍重。” 他最后留恋看了一眼学堂,背着书箱朝学堂外面走去,却没有来到私塾外面,看他走的方向,似乎是去找夫子了。 陈及冠看着他的背影,不免有些唏嘘。 其实自己的境地又比秦兄好到哪里去,家境同样窘迫。 不然他也不至于苦思冥想,想找出谋取银两的路子,以此来维持自己的读书科举之路。 当然,或许秦峰也羡慕自己。 毕竟自己的读书天赋的确比他好上许多,又有一副好皮囊,夫子还收了他当做关门弟子。 叹一口气,不必多想,他是不可能像秦峰一样轻易放弃的,读书科举之路再难,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起码,得考上一个秀才功名,不然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如何对得起对自己饱含希望的阿姐。 将书箱放在宿舍,他来到灶房,甜甜的给王婶儿问好。 王婶儿见了他,黝黑的脸笑成一朵菊花,亲切道:“冠哥儿来了,俺早把吃食给你备好了,你今日有口福了。” 说着,递过来一个陶瓷海碗,里面装着白米饭,白米饭上面则盖着猪油渣炒白菜,能看见诱人的油花。 陈及冠疑惑,有白米饭吃他倒是不奇怪,这是徐锦书特意拿到灶房给他吃的,为的是夫子给他开小灶。 他也推辞过,但是徐锦书充耳不闻,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是这猪油渣炒白菜是怎么回事,他可不记得阿姐有送猪油渣到灶房。 王婶儿看出了他的疑惑,直接道:“这是你师娘吩咐的,安心吃便是,瞧你瘦成啥模样的,是得好好补补油水。” “师娘......” 陈及冠心中感动,自己欠老师一家的实在太多了,怕不是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他前世早就经历人情冷暖,下意识不想欠别人人情,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但他心里又很高兴,老师和师娘居然如此疼爱自己。 端着海碗回到自己的宿舍,拿出陶罐,今日中午有油水,自然不必浪费珍贵的肉酱。 夹了一筷子咸菜,他依旧慢条斯理吃着。 吃完以后,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唇,心满意足的把海碗拿去洗了。 吃的有些饱,他慢慢走在私塾外面,一边沐浴在阳光下,一边欣赏漫山遍野的金黄油菜花。 周云彩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跟在他身后,好奇的踩着他的影子,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第74章 开始五经学习 春日午后的阳光,十分刺眼。 午休过后的陈及冠,将话本放在怀里,一手遮挡阳光,快步朝书房走去。 等来到近前,徐锦书如往日一般,已经到了,却站在书房外面,并没有进去。 他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学子,不好冒然进入书房。 两人打过招呼,推开木门,先是将书房打扫一遍,这才各自拿起毛笔,开始抄书。 周礼平踩着点来到书房,见书房一尘不染,心中暗自点头。 “见过夫子,夫子午安。”两人拱手行礼。 周礼平摆摆手,“不必多礼,在抄什么书?” 陈及冠率先回答:“学生在抄《大景律例》。” 这本书又厚又大,想来要费不少时间才能抄完。 徐锦书则在抄《诗经》。 周礼平点头,温声道:“冠哥儿,你如今已学完四书,今日便开始学五经,但是,切莫遗忘四书内容,须时常温习,多加感悟。” 至于徐锦书,他没问,能让他来旁听就不错了,不可能根据他的进度单独教导 “学生谨记。” 一旁的徐锦书则感觉压力有些大,陈及冠学习的速度太快,他有些跟不上。 四书他虽然也跟着学完了,但还有许多不理解之处,眼下要开始学习五经,他已经想着私下要不要向冠弟求教,否则自己肯定会跟不上。 “冠哥儿,你可知五经有哪些?” 陈及冠对这些常识自然是了解的,当即回道:“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不错,四书五经乃是古代先贤智慧心血之作,博大精深,但五经相对来说,要更难理解一些。” “特别是《周易》,哪怕是老师我,如今也理解不了一成,这世间也无任何人,胆敢说自己能将四书五经任何一本理解通透。” 陈及冠深以为然,越是了解,越是感叹古人智慧之妖孽。 周礼平又安慰道:“不过如今只需理解基本释义即可,童生考试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考验的便是基本功。” 周礼平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认为童生考试是难不住自家关门弟子的。 毕竟冠哥儿的记性很好,读书也很用功,基础打的很好。 但说出来害怕弟子骄傲,所以这话不说也罢。 “今日,我们便来学习《诗经》,《诗经》的作者无从考究,但每一首诗,都必须理解背诵。” 陈及冠认真听着,也不由感觉有些压力山大。 周礼平说的背诵可不是快速记忆那种,而是要刻在脑海深处,甚至要达到倒背如流的效果。 光是《诗经》就分风、雅、颂三大部分,其中十五国风有一百六十篇,大雅小雅有一百零五篇,颂分周颂、鲁颂、商颂四十篇。 仅仅是《诗经》,需要记忆的古诗便是难以想象的字数,更别说还有另外四经。 所以哪怕只是一个童生考试,难度也是极大的,你可以对于四书五经以及孝经论的内容理解不透彻,但必须能熟背。 还好,陈及冠好歹经历过前世的应试教育,不就是死记硬背吗,他有的是自己的一套方法。 周礼平或许知道弟子的变态记忆力,教导速度很快,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讲了足足五首诗。 徐锦书听的眼冒金星,甚至有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陈及冠同样感觉大脑有些昏沉,但这五首诗大部分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 等私下自己再记忆一遍,应该就差不多了。 周礼平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便道:“今日便到这里,你们继续抄书吧。” “学生拜谢夫子。” 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徐锦书赶忙用毛笔书写刚才所讲内容,准备晚上挑灯夜读。 陈及冠见夫子要离去,赶忙将怀中的话本拿出来,“老师,学生话本已写完一卷,恳求老师斧正。” 周礼平愣了愣,他险些把话本这事给遗忘了,毕竟他很少看见弟子浪费时间在这方面,还以为弟子已经放弃了。 看着冠哥儿清澈如水波的双眼,周礼平伸手接过,重新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翻看起来。 这一看,便忘记了时间,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话本所描述的世界里面。 修仙,御剑,屠魔,灭妖,论道...... 徐锦书抬头,幽怨看了一眼陈及冠,话本写好后居然不同他说。 看着夫子专心致志的样子,他这心里也是痒痒的紧,想知道话本后面写了什么。 夕阳西下,夕阳像是被鲜血泼过,红的透彻。 一大片晚霞被染红,天空看起来就像是燃起来了一般,绚丽灿烂。 周礼平被尿急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下午都没有放下手中话本。 他还没读完,剩余约莫一万字左右,这话本实在过于精彩,让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字。 难以想象,这真是冠哥儿所写出来的? 可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有一个了不得的弟子。 而且这话本明显能看出字迹变化,越到后面,字就写的越来越好,也越发工整,明显冠哥儿在借着写话本的工夫,也没忘了练字。 他甚至在心里遐想,这世间是否真有仙人,能够御剑飞行,翱翔天空。 他合上话本,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弟子,轻咳一声,“我尚未读完,明日再给你答复。” 说完,他拿起话本,径直离开。 还剩下一万字没看完,他可舍不得还给冠哥儿。 待夫子走后,徐锦书直接捏着拳头,语气透着一丝伤心,“冠弟,话本写完,居然没有先给为兄一观,我们之间的同窗之情当真不值一提?” 陈及冠干咳两声,“徐兄,明日老师就将话本还回来了,到时再观不是更好?” 徐锦书冷哼一声,“明日我要第一个看,张胖子也得排我后面。” “这是自然。” 走出书房,其余同窗三五结群,或是朝灶房走去,或是朝书房外面走去。 陈及冠伸了一个懒腰,今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不用挑灯写话本了...... 第75章 夫子的认可 翌日,天朗气清。 上午夫子刚刚教学完,便将陈及冠叫到了书房。 他将话本第一卷放在书桌上,眼神复杂。 陈及冠眼神不解,拱手道:“老师,可是有何不妥?” 他心里也有些忐忑,莫非自己所写之物触及了大景王朝什么禁忌? 可仔细想来,自己没有涉及半分朝廷,只是里面一些情节能够影射现实,但也无伤大雅。 话本本就来源于现实,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周礼平摇头,“并无,只是,这世上真有修仙之人乎?” 陈及冠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感到好笑,“老师,此话我却是不知如何作答,学生从未见过仙人,倒是世间总是流传着仙人之说,亦不知真假。” 周礼平转头看向窗外,“是啊,仙人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观的,你是如何写出这话本的,如同真面临仙人之前一般。” 陈及冠挠了挠后脑勺,“如何写出?只是自己瞎想罢了,倒是借鉴了许多书中见识。” 周礼平轻轻抚摸桌上话本,“我观此为第一卷,莫非后续还有?”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却是肯定。 毕竟第一卷五万字只是掀开修仙的一角,明显后面还有一个宏大的修真界。 昨晚他几乎彻夜难眠,在遐想修仙之人到底是如何模样。 心中甚至有了去查看道家典籍,自己去也写上一本类似话本的想法。 可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堂堂一个夫子,哪里好意思与弟子争抢名气与利益。 陈及冠点头,“依我所想,后续还有九卷,共计五十万字左右。” “当真是敢为人先,五十万字的话本,何人出其左右?” 陈及冠有些不好意思,“老师过誉。” 周礼平摇头,“并无,你这《修仙录》甚好,我已看见世人追捧之场景,可曾想好置于哪家书铺?” “张兄家里便有书铺。” “张银宝?他家虽有书铺,可略显小了一些,也罢,张银宝毕竟是你同窗,照拂他一些也好,可万万不可被糊弄了去,必要之时,可提及老师名号。” 周礼平话语之间满是对张家商贾之人的不屑,自然而然处于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陈及冠又问:“老师,书中可否有不当之处?” 周礼平温和道:“并无,我观之已是极好,若是写完第二卷,先予老师一观。” 陈及冠拱手,“学生谨记。” 退出书房,陈及冠心情极好,这话本连老师都极为认可,想必大有所为。 日后若是科举不中,自己光是写话本,想必都能让阿姐过上舒坦日子,甚至买上几百亩田地,也当一回地主老爷。 摇摇头,赶忙将这个念头掐灭,考取功名才是正道。 没有功名在身,有多少银钱都保护不了。 别人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家产破灭。 回到学堂,他径直来到张银宝旁边,刚想开口说话,徐锦书立马冲过来,目光炯炯,“冠弟,你昨日答应过我的。” 陈及冠眨眨眼睛,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情,哭笑不得将话本递给他,“给你便是。” 张银宝瞬间警惕起来,伸手就要去抢话本,徐锦书连忙躲过,得意道:“张胖子,你之身手差我甚远,先脱去身上肥肉再说。” 张银宝努力把绿豆大的双眼瞪大,“彼其娘之,姓徐的,这话本是冠弟交予我家书铺的。” 徐锦书哼了一声,“可有书契?” 张银宝气的面色通红,“待我一观话本,自是会准备书契。” 徐锦书摆摆手,“行了行了,瞧你那小气样儿,我先看,看完后再给你不就是了。” “我也要看。” 说着张银宝便挤过去,惹得徐锦书一阵嫌弃。 但随即他们就不再打闹,注意力都被话本上的内容吸引。 郭和虽然好奇,但还是没凑热闹,只是说道:“冠弟,秦兄今日未见他人影,是身体抱恙乎?” 陈及冠摇摇头,“非也,秦兄他......已离开私塾。” 郭和愣了一下,目光平静,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感慨道:“秦兄终究也走了,不知我还能坚持多久。” 陈及冠拍拍他的肩膀,“有志者事竟成。” 郭和的家庭条件似乎还不错,不是佃户,家里有自己的田地,只是不知数量多少。 他看了看旁边丰神俊逸的同窗,眼里闪过羡慕的神色。 自己比他年长好几岁,可如今身高已经和自己齐平,又生的一副好面孔,怪不得私塾里的同窗都钟爱于他。 正说着闲话,郭和突然正襟危坐,还向陈及冠使了个眼神,像极了前世发现老师到来的样子。 转身一看,佝偻着身子的许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打量众人。 陈及冠轻轻推了一下沉浸在话本中的徐锦书和张银宝,两人见许伯站在门口,立马慌了神,赶忙藏住话本,假装读书。 陈及冠倒是不慌不忙,回到自己的座位,还朝许伯笑了笑。 许伯暗暗将众人的表现记在心里,准备一会儿说与夫子听。 当目光转向陈及冠的时候,又露出和蔼的笑容,轻声道:“冠哥,你阿姐来寻你了。” 陈及冠一听,立马起身,先是给许伯道谢,随后急匆匆的朝私塾外面走去,不复平日的从容不迫。 来到私塾外面,发现不止是阿姐和姐夫来了,还有七叔公和两个小萝卜头。 这两个小萝卜头自然是陈福水和陈黑熊。 两人难得把脸蛋洗干净,露出黝黑的肤色,身上穿着缀着补丁的麻布衣裳,长一截短一截的,要是到城里去说不定还会被当做乞丐。 陈黑熊鼻孔下还是流着鼻涕,见他出来,立马兴奋大喊:“冠哥儿,冠哥儿!” 陈大山立马拍了他脑袋一下,训斥道:“这里是私塾,大喊大叫称呼体统,勿要惹得夫子不快。” 陈及冠来到他们跟前,先是乖乖喊了一声,七叔公,这才好奇道:“水哥儿,熊哥儿,你们咋来了。” 陈福水压着声音,但依旧能听出来喜悦,“冠哥儿,你忘了?今日是你生辰,俺们求了爹娘许久,特意来给你庆生......” 第76章 长寿面,生辰礼 “我的生辰?” 陈及冠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 陈招娣心疼看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脸,“冠哥儿,瞧你累的,把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瘦得都快脱相了。” “都怪阿姐,阿姐没本事,没给你吃些好的。” 一旁的苏虎闻言,眼皮垂了垂,心中打定主意,趁着这段时间山里野味多,要去更深处转一转,打些野味回来。 他现在每天也坚持站桩,感觉自己的力气更大了,哪怕是野猪......打不过起码跑得过。 陈及冠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并无太大变化,“阿姐,我好着呢,只是长高了,显得要瘦一些。” 他发育的本来就快,如今已经到达阿姐的肩膀,就连脚上的布鞋也感觉有些紧了。 陈福水和陈黑熊凑过来,“冠哥儿,你猜猜俺们给你准备了啥生辰礼?” 陈及冠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一个脑袋的小伙伴,“桑葚?” 陈黑熊眼睛一亮,“冠哥儿,你咋知道?” “这时节不正是桑葚成熟的时候嘛,那时候我们天天在山里乱窜,就是为了找桑葚吃。” 陈福水拉了拉陈黑熊,“冠哥儿,你再猜,俺们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三月泡?” “不是不是。” “蛇泡?” “不是不是。” “那我猜不出来了。” 陈福水得意一笑,转身从牛车上拿来两个荷叶。 荷叶打开,一个是桑葚,满满一大堆,个头大,颜色鲜红,一看就知道味道不错。 另外一个荷叶居然装着的是泥人。 泥人约莫一寸大小,共计三个,虽然有些粗糙,但还是能模糊看出是他们三人。 因为中间的陈及冠明显个头要高许多,旁边的陈黑熊脑袋大了一圈,甚至生动形象流着鼻涕。 陈福水迫不及待表现,“冠哥儿,泥人是我捏的,桑葚是熊哥儿采的,不过送桑葚的主意是俺给熊哥儿出的。” 陈黑熊生气瞪着他,“水哥儿,不是说了这事儿不要给冠哥儿说吗?” 陈福水哼了一声,“俺说过吗,忘记了。” “俺要揍你。” 见两个小伙伴有吵起来的趋势,陈及冠连忙阻止,真诚道:“水哥儿,熊哥儿,我很喜欢你们送我的生辰礼。” 特别是这个泥人,太有纪念意义了。 拿起来一看,这泥土明显很坚硬,不知多年以后拿出来观看,会是何心态。 等等,这泥土好像特别适合烧砖,不知水哥儿是从何处寻的泥土。 将这件事放在心里,陈及冠准备好好回想一下烧砖的过程,看能不能鼓捣出来。 “冠哥儿,阿姐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陈及冠露出期待的表情。 陈招娣将一件蓝色的曲裾袍递给他。 曲裾袍是魏晋时期很流行的一种长袍,采用续衽钩边设计,衣襟绕转多层,从背后绕至身前固定。 整体紧窄,下摆呈喇叭状,行不露足,衣领多为交领。 这件衣服的料子极好,明显用的是细布,摸着手感很好,不会刮伤肌肤。 手艺同样复杂无比,看着阿姐手指上的针眼,就知道这件曲裾袍绝对费了她不少精力。 陈及冠感激看着她,“阿姐,这件曲裾袍,我甚是喜欢。” “喜欢就好,快来吃长寿面。” 说着,苏胡抱来一个用动物毛皮包裹的陶罐,动物毛皮明显是用来保温的。 打开盖子,一阵热气立马蹿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白面和鸡蛋的香味儿。 陶罐里面是鸡蛋葱花面,面条是用白面手擀制成的。 益州没有种植小麦的习惯,这白面估计是去镇上的粮店买的,得要八文钱一斤。 别嫌贵,毕竟是从北方运输回来的,光是运输的费用就是个天文数字。 这也是为什么,镇上的馄饨敢卖十文钱一碗,成本摆在这里。 陈及冠知道这是阿姐的心意,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长寿面里面显然加了猪油进去,面汤呈现乳白色,香气扑鼻。 陈福水和陈黑熊咽了咽口水,却很识趣的没有开口讨要。 他们要是想吃,冠哥儿肯定会给,但回家他们的屁股绝对会被打开花。 在陈及冠吃的时候,陈招娣还在一旁念古老的谚语。 “长寿面,寿比南山岭;面如澄碧水,长寿饮人心。” “面香百味调,长寿相赠尝;滋味鲜美多,长寿面长久。” 说着,将一个新绣好的荷包挂在他腰间,嘱咐道:“冠哥儿,这荷包你要随身携带,里面装着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陈大山补充道:“这平安符是你阿姐去白马寺求的,听说很灵。” 陈及冠摸着荷包,心里感叹自己一个生辰而已,阿姐却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长寿面他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他让众人分着尝尝味道。 陈大山连忙拒绝,“冠哥儿,俺们带的有干粮,你自己吃就是了。” “七叔公,长寿相赠尝,阿姐刚刚才说过的。” 陈招娣一听,立马附和,主动将长寿面分了出去。 长寿面本就不多,基本一人只能吃一口,剩下的面汤被苏虎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净。 陈福水和陈黑熊舔着嘴唇,不断回味面条的滋味。 陈及冠见状,当即道:“水哥儿,熊哥儿,待我将来中举,让你们天天都能吃上面条。” 陈黑熊憨厚一笑,“冠哥儿,俺可不敢想这好事,一年都吃上一次就足够了。” 陈福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出息的东西,日后出去莫丢了冠哥儿的脸面。” 众人嘻嘻哈哈,陈大山突然皱眉,叹了一口气,“冠哥儿,村里的豆芽越发不好卖了,上次遇集,足足有五十多斤没有卖出去。” 陈及冠对此完全不意外,毕竟已经开春许久,市面上已经出现新鲜的蔬菜。 不过这段时间的蔬菜其实也不是很多,要等天气热起来,蔬菜的种类才会上来。 他直接道:“降价吧七叔公,降到一文钱一斤,等天气热起来了,咱们再降,另外让大伙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去镇上做个豆腐买卖。” 直接售卖原材料还是赚的太少了,还是加工售卖成品赚的多。 “冠哥儿,俺知道了,回去就和大伙儿商量......” 第77章 固执的阿姐 阿姐他们除了带来生辰礼物,还将本月剩下需要的粮食给带了过来。 红薯和土豆占据少数,主要是大米。 倒不是说家里已经富裕到可以顿顿吃大米,只是家里的红薯和土豆已经不多了。 秀才爹死之前,家里本来就不事生产,家里的田地都租给村里人种植。 余粮基本在秀才爹死后三个月就吃完了。 现在家里的粮食基本都是村里族人一家一户挤出一点儿,帮扶他们的。 但再怎么帮扶,也帮扶不了太多,要不是姐夫苏虎会打猎,加上有卖豆芽的进项,一家子都得活活饿死。 当然,现在也是腹入不敷出的状态。 陈及冠上次给阿姐的二两银子,陈招娣基本全用来买大米了。 至于她和苏虎,在家里就吃红薯和土豆,等到秋收的时候或许会好许多。 阿姐临走前,陈及冠将身上的一两银子拿给她。 “阿姐,莫要节省,我现在能挣银两嘞。” 陈招娣拿过银子,仔细瞧了瞧,“冠哥儿,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我用素描画卖的。” 陈招娣一脸自豪,“冠哥儿不愧是读书人,才读了几月书,就能赚这么多钱。” 陈大山附和道:“俺敲冠哥儿比他爹还厉害,他爹也是考上童生以后才能靠着抄书赚一些铜钱。” 陈及冠趁此机会连忙道:“阿姐,所以以后不必为银两担心,这些银两你也别全花在我身上,你和姐夫也吃好些。” 古代的平均年龄很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营养不够,身体机能很早就衰败了。 所以他想阿姐吃好些。 他可不想等以后自己功成名就,阿姐的身体却不行了。 陈招娣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高兴道:“这些银两得攒起来,给你买纸笔用。” 陈及冠无奈,合计刚才说的话阿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阿姐,我刚才已经说了,读书之花销你们不必太过费心。” 先不说素描画,等话本卖出去,那才是一大笔收入。 陈招娣摇头,“不成,读书的花销多着嘞,再说了,哪怕你读书不用,日后也能留着娶媳妇儿。” 陈及冠不想说话了,自己才八岁,哦不,今天已经九岁了,但距离成亲生子不知还有多远呢。 哪怕古代成亲年龄很早,基本十五六岁就会成家立业,要也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而且陈及冠毕竟有前世记忆,知道过早生育对于身体的损害很大。 所以在他的规划里面,自己成亲起码也是弱冠7以后的事情,也就是二十岁。 那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科举中闯出名堂。 当然,考不上功名他也认了,会及时寻找其他出路。 又和阿姐说了一会儿闲话,他们确认好下次休沐的时间,便赶着牛车回去。 陈及冠将粮食送到灶房,迎面碰到周礼平。 他认真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周礼平轻轻点头,语气温柔如春风,亲切道:“冠哥儿,今日是你生辰?” 陈及冠愣了一下,不知夫子是如何知晓的,但还是点点头。 周礼平抚了抚美髯,这话自然是从管家许伯那里听来的。 许伯是他的耳目,可以说私塾里的大小事,许伯比他本人还了解。 许伯刚才听见了私塾外面的吵闹声,得知今天乃是陈及冠的生辰,立马就去说给了夫子听,这才有周礼平来找的激动。 “今晚为你举行生辰宴,下午也不必来书房了,让你休沐半日。” 这个弟子平时有多刻苦他是看在眼里的,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放松放松。 读书需要劳逸结合,就像弓弦一般,如果绷得太紧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陈及冠自然点头应是,正好利用下午的时间,将四书重新温习一遍。 周礼平见他答应,迈着四方步走进内院,坐在厅房里,喝了一口茶水。 穿着一身翠绿色碎花长裙的张氏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盘洗干净的野果子。 这些野果子都是从山上采摘来的,味道酸甜,吃起来滋味正好,是青山村的村民孝敬村里唯一的秀才老爷的。 周礼平拿了一颗鲜红色的桑葚放进嘴里,问道:“村中有头牛是否落下山坡而死?” 张氏想了想,“确有其事,里正已经上报了官府,还送来了足足五刀后腿肉,老爷是想吃牛肉了?要不今晚切上一盘,正好拿来下酒,剩下的做成酱牛肉,也好放的长久。” 周礼平回道:“今日冠哥儿生辰,你去给灶房吩咐一声,让王婶儿弄些好的吃食。” “冠哥儿生辰?” 张氏立马急了,“你咋早些不给我说,这下准备生辰礼怎么来得及?” 周礼平将茶杯放下,“我也是方才得知,不需准备生辰礼,准备晚宴,一起热闹一下即可。” 张氏瞥了他一眼,“你会不准备生辰礼?” 周礼平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张氏起身急得团团转,“光有牛肉还不成,给冠哥儿备上一条鱼,冠哥儿喜欢吃鱼,上次我就看出来了,冠哥儿把鱼吃的干净。” “灶房应当是没有鱼了,等会儿让许伯去村里问一问,最好是大一些的鲫鱼,炖豆腐好吃的紧。” “对了,还有长寿面,面粉应当是有的,这个我得亲自煮,这样冠哥儿日后才能平平安安。” 周礼平不想听她在这里唠唠叨叨,起身来到书房,却没有坐下,而是思考给冠哥儿准备一件什么生辰礼才比较好。 他来回走了两圈,看着书房的兵器架,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 下午时分,虽然夫子说了下午休沐,但陈及冠还是来到了书房,静心温习学过的四书,不时停下来看着窗外的风景,仔细思考其中道理。 徐锦书坐在他不远处,摇头晃脑背诵《诗经》,他得趁着这个时间将进度补回来,不时还向陈及冠请教其中释义。 一开始询问的时候,他还有些脸红,毕竟陈及冠岁数小,来到私塾也没多久。 但陈及冠现在的学识的确比他丰厚,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就放开了,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没那么难。 待夕阳西下的时候,陈机关拿上换洗衣服和葛布,打了一桶水,来到澡房沐浴...... 第78章 上马平天下,下马定朝廷 夕阳如血,染红半边晚霞。 炊烟袅袅上升,青山村的村民赶着牛离开田间。 陈及冠用细葛布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换上蓝色的曲裾袍,瞧着如同一个少爷公子。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将头发披在身后,走入内院。 “冠哥!” 周云彩跑过来,鼻子动了动,“冠哥,你身上好香啊。” 陈及冠自己闻了闻,只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揉了揉周云彩的脑袋,“今日可有惹娘亲不快?” 周云彩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并无,彩儿可乖了,爹还夸我《女戒》学的好。” 周云彩的确有些变化,学了《女戒》后,性子不像以前那么跳脱,说话行事都规矩了许多。 不过在陈及冠面前还是很活泼,永远都是古灵精怪的模样,看着便讨人欢喜。 其实陈及冠还挺喜欢她活泼的样子,希望她以后不要变得死气沉沉,被封建社会的各种陋习所毒害。 “冠哥儿来了,快来坐,今日是你生辰,莫要拘束。” 陈及冠乖乖行礼,“学生见过老师,师娘。” 周礼平摆摆手,“当自家里,无需多礼。” 张氏拉着他坐下,“师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豆腐鲫鱼汤,鲜着呢,还有牛肉,这可是难得的吃食。” 陈及冠着重在牛肉上看了几眼,师娘说的没错,这是极为难得的吃食,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没尝过牛肉是什么滋味。 耕牛对于古代农耕社会来说太重要了,毕竟这是最重要的生产劳动力。 要是没了耕牛,每年的粮食产量至少会夭折一半。 所以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是绝对不允许宰杀耕牛的,一旦发现,就会处以重刑。 甚至官府还有专门的衙役,专门清点每个村的耕牛数量,并且不定期的巡查,见耕牛是否完好。 哪怕是耕牛意外死亡,也要及时报备官府,才能有售卖的资格。 反正陈及冠此前九年,从来没吃到过牛肉。 不成想,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牛肉是难得一见的吃食。 可对于那些达官贵人,有的人办法吃到牛肉。 满桌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诱的他肚子咕咕叫唤。 他面前还放了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两个煎蛋,几条青菜趴在上面,显得格外诱人。 张氏拿出一条腰带,语气温柔,“冠哥儿,这是师娘为你准备的生辰礼,时间仓促,莫要嫌弃。” 腰带呈现藏青色,明显使用上好的丝绸制成,摸着手感很好。 古代的丝绸是直接可以当做货币使用的,而且等价银两,光是丝绸本身的价值就不知道是多少。 丝绸腰带很精致,由四部分组成,分别是三台、圆桃、排方、鱼尾四部分组成。 上面绣有金线,金线组成了一个虎头,位于腰间中间。 陈及冠正好属虎,师娘明显是用了心的。 他弯腰行礼,“多谢师娘,此物,我甚是喜爱,必然多加爱护。” 张氏连忙将他扶起来,“说这些作甚,你如此俊朗,配上这腰带,想来是极为俊美的。” “可惜家中丝绸不多,不然给你做上一身丝绸长袍,不知是何等亮眼。” “师娘说笑了,丝绸如此珍贵,我如何穿的。” 别看夫子是秀才,但是也穿不起丝绸做的衣裳,更别说他了。 周云彩凑过来,“冠哥,我也为你准备了生辰礼。” 说着,她低下头,一脸不好意思,“只是,我的生辰礼不如上次冠哥给我的好,你可一定不能嫌弃。” 陈及冠温声道:“彩妹,礼物不在贵贱,心意却是无价的。” 周礼平很认同的点头,“此话在理。” 周云彩听了很高兴,将一方手帕拿出来,“冠哥,送给你。” 陈及冠有些迟疑,古代女子送手帕可不是单纯送礼,更是有深层次的意义在里面。 一般来说,女子一般只会给心上人送手帕。 比如《红楼梦》之中,贾宝玉通过晴雯送给林黛玉两方旧手帕,所表达的就是对林黛玉的眷恋与深情。 张氏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接道:“冠哥,收下吧,只是一份心意罢了,莫要多想,彩儿还小,并无其他心思。” 话虽是这么说,但在张氏的心里,已经把陈及冠看做了女婿。 没办法,见了如此俊朗有涵养的才子,其余良家子再难入她的眼。 在她看来,自己的乘龙快婿就应当是冠哥儿。 陈及冠闻言,不再犹豫,接下手帕,很认真的道谢,“多谢彩妹,为兄甚是喜爱。” 周云彩眉眼弯弯,眼里露出狡黠的神色,她是从话本里看到的。 对于喜欢的人,就要送他手帕。 她现在倒是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就是不自觉的想亲近冠哥。 周云彩送完,周云文紧接着拿出一方砚台,“冠弟,生辰喜乐,愿你往后平安顺遂,一遇风云便化龙。” 砚台漆黑,非金非玉,拿着不重不轻,陈及冠却很是喜爱,“多谢文兄。” 周礼平轻咳一声,重礼总是留在最后出场。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时,他先是将一本薄薄的、泛黄的书籍拿出来。 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剑术》! 随后,他又拿出一把三尺宝剑。 宝剑带有乌黑剑鞘,拔出来后,寒光闪闪,剑深带有血槽,明显是开了刃的。 周礼平眼里露出怀念,“昔日,我便是手持宝剑,同你爹仗剑天涯,游学四方,那时虽艰苦,却别有一番风趣。” “此剑名墨竹,用的是花纹钢,浇的是玉溪泉水,匠人千锤百炼出来的白莲剑,长三尺,重四斤六两,附带《剑术》一本,今日,便赠予你了。” 陈及冠双手恭敬接过,颇有些爱不释手。 他可不想做文弱书生,甚至对夫子所说的仗剑天涯很有兴趣。 《弓术》、《马术》、《剑术》齐全,他日后定要效仿汉唐书生,上马能平天下,下马能定朝廷! 陈及冠收获满满,拱手行礼,“多谢老师,学生定不忘老师教诲,执三尺青峰,斩尽人间不平事。”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含笑点头,“用膳吧,多吃一些.......” 第79章 签订书契 几日时间徐徐过去。 一场大风突然袭来。 狂风在天地间肆虐,像是一头愤怒的巨兽在咆哮。 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被浓厚的乌云遮蔽,昏沉压抑得仿佛要塌下来。 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粗壮的树枝在狂风中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 树叶被风席卷而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如同一群慌乱的鸟儿四处逃窜。 陈及冠护着手中书籍,低着头对抗狂风,艰难走进了学堂。 徐锦书看了看他凌乱的墨发,笑道:“冠弟今日妆造甚是不美。” 陈及冠将头发拨到耳后,“今儿的风甚是喧嚣,看着要来一场大暴雨。” 郭和点头,一脸担忧,“希望地里的庄稼不要遭殃才好。”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带愁,谁家没有田地?要是庄稼被暴雨影响,今年的收成可就遭了。 特别徐锦书是地主家庭,家里田地几百亩,要是遭殃的话,损失更大。 但是徐锦书也没怎么担忧,反正当家的不是他,上头还有大哥顶着,少不了他的吃穿。 陈及冠盘膝坐在支踵上,张银宝立马走过来,将一张契约递给他。 “冠弟,家中书铺已同意售卖《修仙录》,在为兄的强力要求下,你所得收益为两成半,书契已拟好,可看是否恰当。” 陈及冠拿起书契认真观看,内容大体是这样的: 立卖契人陈及冠,益州宁县小池村人士,时年玖岁,着话本《修仙录》,置于书斋售卖。 书斋需负责印刷、成册、出售,可得利柒成伍分,冠可得利贰成伍分。 冠不可另择书铺,书斋不可倒卖话本...... 条例很多,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了,大景王朝的书契发展的已经相当成熟。 于安平六年四月二十三日立契,若有违者,赔付一百银两于官府交于公用。 书契的空白处,已经有一方红印,这是书斋的印玺。 “冠弟,可有疑问?” 陈及冠摇头,“并无,多谢张兄操劳。” 张银宝笑嘻嘻拿出印泥,“何来操劳一说,我还盼着你的话本大卖,也好给家中书斋赚取收益。” 陈及冠拿出毛笔,吸饱墨水,在书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将食指放在印泥里,盖上自己的指纹印。 书契一共三份,自己一份,书斋一份,还有一份需要送到官府留存。 书契签好后,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接下来只需要等着书斋印刷制作成册,售卖出去了。 张银宝小心翼翼将书契收起来,打趣道:“冠弟,日后若是腰缠万贯,可切莫忘了请为兄吃酒。” 陈及冠翻了个白眼,“我要是能腰缠万贯,你家不得金山遍地?” 说白了,要是话本大卖,赚的最多的还是张家的书斋,谁家人家有渠道呢。 张银宝嘿嘿笑了一声,“借冠弟吉言,不知冠弟何时能写出第二卷,还望莫要拖延过久。” 他这话明显是存了私心,毕竟他现在对《修仙录》念念不忘,迫不及待想看到后续内容。 陈及冠却老神自在,“此事不急,若是第一卷反响良好,再写也不迟。” 最近夫子教授的进度越来越快,哪怕他记性很好,每日晚上也得再温习一下。 倒不是说腾不出时间来写话本,只是还不知话本收益,不必如此慌忙。 张银宝一下就急了,语气近乎哀求,“冠弟,莫要使小性子,话本铁定能大卖,第二卷也该筹措起来了。” 陈及冠摆摆手,没再说话,捧着书籍,一秒就进入了专注状态。 张银宝见状,也不好出声打扰。 徐锦书嗤笑一声,“庸人自扰,堂堂读书人,居然被一区区话本之物困扰,成何体统?” 张银宝瞪了他一眼,“莫说你不念着冠弟的话本?” 徐锦书潇洒打开折扇,“顺其自然罢了,你之心境,差我远矣。” 说完,见张银宝又要发飙,连忙正襟危坐,“噤声,当心夫子。” 张银宝瞬间变成一个乖宝宝,正襟危坐的同时,不忘用余光瞥门口。 可门口显然空无一人,他立马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转身怒道:“徐锦书,彼其娘之!” 徐锦书正想说话,余光瞥见一道青色人影,立马闭嘴,认真研读书中书籍。 “呵呵,汝之表演,可为戏子矣,可再也糊弄不了我。” 张银宝正说着,突然发现学堂内的气氛不对,周围的气压似乎一下变低。 他转头,立马看见面无表情的夫子站在他面前,手中握紧戒尺。 张银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夫,夫子,此事莫要怨我,乃是徐锦书挑逗在前。” 徐锦书深知此时不能说话,像是没听见一般,摇头晃脑,似乎沉浸在古代先贤的智慧当中。 周礼平咬着牙,双目充斥怒火,“汝为学子,却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今日若是不给你教训,他日定会走入歧路,手心示于前!” 张银宝哆嗦着伸出左手手心,随后立马闭紧绿豆大的双眼。 啪啪啪! 一连三下,戒尺在空中都挥舞出了残影,可见力道有多重。 周礼平以前可是敢仗剑游学的狠人,哪怕年老,但一身的力气可不小。 张银宝的手心眼见着就像是气球,飞快红肿,张银宝疼的倒吸凉气,却不敢将手心放下去。 周礼平冷哼一声,“念你初犯,便小惩大诫,若是再犯,自请父母与我说道。” 张银宝颤抖着拱手行礼,“学生谨记,必不再犯。” 周礼平扫了他们一眼,背负双手,迈着四方步离开。 张银宝熟练的拿出药水,涂抹在左手手心,还不忘狠狠瞪了徐锦书一眼。 徐锦书暗自窃笑,他也没想到这胖子的运气这么差。 陈及冠担忧道:“张兄,可有大碍。” 张银宝的手本来就胖乎乎的,如今一看,肿的像是馒头一般,异常吓人。 张银宝感动看着他,“冠弟,还是你关心为兄,无碍,为兄早就习惯了。” 整个丙班,也就张银宝挨训要多谢,打手心更是家常便饭。 “张兄日后还是谨言慎行。” “为兄记得了......” 第80章 剑术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天空,天空昏暗无比。 狂风乱作,在狭窄的山间呼啸,听着就像是魔鬼的尖叫声。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突然在乌云间掠过,照亮天地一瞬。 在如此极端的天气下,庄稼汉们自然不敢继续在田地耕作,纷纷拖泥带水回家,眉宇忧愁看着天空末日般的景象。 学堂里的学子自然也没心思继续读书,许伯快速通知每个班的学子,宣布今日提前下学。 学子们纷纷收拾好书箱,趁着暴雨还未落下,赶忙离开。 陈及冠和同窗告辞后,也背着书箱回到宿舍。 分明是白天,房屋里的光线却很昏暗,只有闪电掠过的时候光线要明亮一些。 陈及冠将自己被吹歪的四平定方巾取下来,检查门窗固定好之后,心情平静下来。 “冠哥儿。” 许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打开门,狂风立马争抢着吹入,木门似乎承受不住这股重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许伯站在门外,一身麻布衣裳吹的四处扬起,连发髻都被吹歪了。 陈及冠眯着眼睛,防止风沙落入眼睛,“许伯?” 狂风瞬间把他的声音吹散,许伯似是没听到他说什么,靠近一下,喊道:“冠哥儿,若是畏惧,不妨去内院,此乃夫子所说。” 陈及冠心中一暖,夫子估计是考虑他年岁尚小,会惧怕这等雷暴天气。 他回道:“多谢夫子关心,不过我并无惧怕之意。” 许伯看了看他平静的脸色,相信了这话,“那便快些把门关上,这天气端来古怪的紧。” 说着,他便快步离开,做好暴雨来前的准备。 陈及冠将门关上,耳边不断传来狂风拍打门窗的声音,像是一首交响乐。 时辰尚早,也不想读书,干脆点燃蜡烛,拿出夫子赠予的《剑术》,仔细看了起来。 《剑术》很薄,拢共也就十来页,纸张泛黄,上面配有文字和小人图,甚至如何发力都标注出来。 前面几页基本都是基础剑法,比如刺,劈,点,撩,挑,崩,截,斩,抹,削,云,挂,架,压等。 除此以外,还有使用剑法时配套的步法,比如弓步,虚步,丁步,歇步,仆步,插步,坐盘,跃步,跟步,跳步,转闪,提膝等。 往后几页便是进阶的剑法,有各种招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同时,狠辣无比,全是冲着杀人抹喉去的。 古代在近身武艺上的发展的确有种百家争鸣的架势,各种杀人武术层出不穷。 毕竟这是冷兵器时代,像他前世的科技时代,冷兵器的威胁也不大,武术自然也就落寞了。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多出猛将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时代需要。 陈及冠倒是没想过以后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自己走的就不是从军的路子。 习练武艺,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以及在危险时有自保的能力。 当然,还有一点便是迎合上层阶级。 据陈及冠所知,那些名门望族的弟子,都会从小习练武艺。 甚至文人墨客举办文会的时候,基本都有剑舞比较的环节。 当然,杀伤力并不被文人看重,看重的是佩剑的潇洒,看重的是谁舞出来的剑更好看。 对于文人来说,剑不仅仅是武器,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左传》有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剑是百兵之君,文人喜欢以君子自居,剑同样深受他们喜爱。 而且古代对于冷兵器的官职十分严格,有资格佩剑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文人、官员等等。 陈及冠以后要是能步入官场,与世家子弟的接触是避免不了的。 有剑法傍身,也能更好的和他们打交道。 夫子赠予他的《剑术》虽然是杀人术,可一法通万法通,将剑术基础打好,日后学习剑舞便不在话下。 他将《剑术》第一页的内容记在心里,随后拿起夫子赠予他的宝剑。 宝剑乃是百炼花纹钢制作而成,百炼钢是古代很出名的制钢工艺。 工匠会将精铁加热并且反复折叠捶打,至少达到一百次。 如此一来精铁里面的杂质会被捶打出来,使得钢材成分分布更均匀,晶粒更细化,打造出来的宝剑会更加锋利坚韧。 三尺宝剑重四斤六两,剑身附有血槽,蜡烛照耀下还能看见隐约的花纹,这是花纹钢所独有的。 四斤六两听着不重,但单手握在手里,还是感觉沉甸甸的。 简单挥舞不成问题,但是想要标准做出《剑术》里面的基础动作,对于陈及冠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他现在毕竟才九岁,哪怕坚持站桩,身体发育很快,力量比同龄人大许多,但现在的气力也没超过百斤。 他提起一口气,努力将宝剑举起来,平行地面,往前方刺出,如此往复几十次,便感觉手臂有些酸痛。 还好自己此前坚持练习《弓术》,手臂肌肉早就锻炼过了,才能坚持这么久。 右手使累了,他便换到左手,继续练习。 轰隆! 雷鸣乍响,好似老天爷在怒吼一般,闪电掠过,照亮房屋里认真练剑的身影。 哗啦啦的雨声突然响起,豆大的雨滴落下,在石板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狂风依旧,雨水偏斜,敲在门窗上。 伴随着雨声,陈及冠练习的更加认真,瘦削的身躯似乎蕴藏着无限力量。 练习两刻钟后,陈及冠气喘吁吁,将宝剑归鞘,放在桌上。 坐在长条木凳上,想喝一口水,双臂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拿不起来。 他面色泛红,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如此训练,才能达到效果。 暴雨维持了许久,足足下了一个小时,不知何处的竹林一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是被吹断了不少竹子。 乌云朝西北方向偏移,暴雨随之转移,天气突然变得晴朗起来,白晃晃的大日重新露了出来。 陈及冠打开门窗,看了看时辰,拿出《诗经》,仔细研读。 而与此同时,张银宝的仆人也将话本《修仙录》和书旗送到了宁县张家...... 第81章 说书人讲《修仙录》 时令已过小满。 天气慢慢变得炎热,大地彻底焕发出生机。 翠林绿草覆盖在大地上,像是给大地披上一件绿色毛毯。 毛毯上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红的像火的桃树,粉的像霞的杏树,白的像雪的梨树,都开满了花赶趟儿。 花下成百成千的蜜蜂嗡嗡的闹着,大小的斑斓蝴蝶飞来飞去。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欧阳修的诗句绘声绘色描写出这个时令的美貌。 而在如此美好的时令,宁县也显得热闹无比。 宁县是益州辖下一座普普通通的县城,长江经此流过,顺江而下或上,便能到达其他县城。 得益于长江,宁县修建了码头,而依靠着码头,宁县还算繁华,算不上贫穷县。 根据县志记载,宁县人口两万有余,如今估计快增长到接近三万。 这得多亏了宁县来了位好县令。 县令姓方,进士出身,自打来了宁县,宵衣旰食,开发荒地,租借耕牛,扩建码头,修缮官道,护山育林,着实做了不少好事。 宁县的百姓日子变好,亲切的唤方县令为青天大老爷。 而方县令有一子,名叫方景河,年方十五,同样在宁县声名远扬。 原因无他,方景河平日酷爱青楼和戏楼,平日最爱勾栏听曲。 要不是父亲管教严厉,他怕不是会一直住在青楼。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碧蓝的天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盖在大地上。 穿着一身白色锦袍,手持折扇的方景河走出县学,一个机灵家丁立马迎上来,“少爷。” 方景河长相不差,皮肤白皙,嘴唇红润,眉毛纤细,看起来颇为秀气。 他淡淡嗯了一声,一边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一边迈着四方步朝街道走去,“近日可有趣事?” 家丁想了想,“青楼新来了个碧水姑娘,听说乃是扬州瘦马,一来就打响了名声。” 扬州瘦马可不是马,指的是人,确切的说,指的是女人。 扬州瘦马其实就是妓女,这与古代有钱男子的畸形爱好有关,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便出现了扬州瘦马。 而对于扬州瘦马的选拔,要求极为严厉,需得瘦、小、尖、弯、香、软、正。 这简单的几个字,对妓女来说却是无穷的折磨,根据记载,成为扬州瘦马的女子,是不能吃饱的,一顿也不能,否则会破坏体态。 而扬州瘦马之所以广为人知,全是依靠扬州这座自古以来就繁华的城市。 在有钱人的宣扬下,扬州瘦马竟然引得人们争相追捧。 方景河瞥了家丁一眼,合拢折扇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大胆!父亲三令五申让我不得去青楼,你这厮用心竟如此险恶,竟敢引诱于我。” 家丁诚惶诚恐跪下,“少爷,小的万万不敢,只是县中再无其他趣事。” 方景河摆摆手,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走到街道上,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四处打量。 宁县的街道同样是土坯地面,毕竟宁县还没这么大的气魄,能将街道都铺上石板。 当然,官府和大户人家占据的街道肯定是铺了青石板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不会委屈了自己。 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多,灰尘扬起,显得他们灰头土脸,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见了方景河,纷纷恭敬招呼。 “小少爷,这是往哪里去?新鲜出炉的包子来一个尝尝?” “小少爷小少爷,热气腾腾的葱花饼,赏脸拿一张吧。” 方景河对这些招呼声充耳不闻,而他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让出一条过道。 方县令虽然随和,可他家的少爷可不是个好脾气,虽然不会动辄打骂人,但也不喜欢给别人笑脸。 “累了,喝口茶水。” 方景河颇感无趣,拐进一家茶肆,店家立马扯开小二,亲自招呼,给他上了一壶毛尖。 “啪!” 惊堂木拍在桌子上的声音响起,方景河转头一看,一位穿着长衫的说书人站起来,脊背挺的笔直,如青松。 说书人年龄看起来有些大,精神头却很好,目光炯炯,声音铿锵有力,“各位,咱今儿个接着说《修仙录》,还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好!好!” 茶肆里满是附和声,方景河瞬间来了兴趣,他也是钟爱话本之人,为何从未听过这《修仙录》。 《修仙录》? 好大的口气,莫非这世上真有修仙之人不成? 说书人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全场安静,洪亮的声音立马在茶肆响起。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这乔不凡来了蜀山,顿见天上数道流光闪过。” “来到近处,却知这哪里是流光,分明是修真者御剑飞行......” 说书人明显浸淫此道久矣,将《修仙录》的内容说的绘声绘色,还会自己变音,模拟出各种声音。 停顿处恰到好处,引人入胜。 方景河连桌上茶水冷了都不知晓,只是沉浸在说书人所讲之世界里面。 “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拍打桌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这才回过神,立马起哄再来一段。 说书人摇头不语,只是将桌上盖着的陶瓷碗翻过来。 众人见状也是无奈,只能往陶瓷碗扔铜钱,大多是一个两个,数量积少成多,乐的说书人不断拱手行礼说好话。 就在这时,一颗极其显眼的碎银子划过空中,落在了陶瓷碗里。 说书人愣了一下,抬头一看,顿时看到方景河面无表情盯着他。 “再说上一段,把小爷哄高兴了,赏银少不了你的。” 方景河财大气粗说道,他现在心里就像是被猫爪挠了一般,痒痒的不行,迫切想知道《修仙录》后面的内容。 而且这《修仙录》明显不是第一次讲,前面的内容他全然不知,更是觉得格外不爽。 县中有如此出彩的话本,他居然现在才得知。 方景河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说书人请回家,让他给自己讲上三天三夜,直到自己过足了瘾...... 第82章 话本大卖 茶肆。 说书人看着碗里的碎银子,又看看方景河,感觉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方景河见他久久未说话,皱了皱眉头,身上流露出一股上位人的威严气质,“嗯?莫非未听清我之吩咐?” 说书人苦笑一声,拱手道:“方少爷,莫非是我不愿,实乃是我与张家书斋有了文契,不得透露《修仙录》内容,明日所讲,我也得先去书斋一趟,拿到后续方可。” 他与书斋是有合作的,从书斋拿到话本,拿去茶肆或者酒馆说书。 所得利润要分出足足一半给书斋,虽然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还好茶肆和酒馆需要他招揽生意,不收取另外的费用。 “张家书斋?” 方景河若有所思看着他,“你之意思,是张家书斋有完整的话本?” 说书人点点头,“张家书斋自然是有的。” 书斋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些说书人说话本,还不是为了扩大收益,让更多人知道话本。 方景河不语,直接转身离去。 家丁连忙留下茶钱,小步跟在少爷后面。 方景河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用力踹了家丁一脚。 家丁哎哟叫了一声,当即摔倒在地,随后连忙爬起身,身上的灰尘都没擦,惶恐道:“少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是奴隶出身,卖身契被方家捏在手里,哪怕是被方景河当场打杀,官府也管不了他。 再说了,县令是他父亲,就算出个什么事,也能压下来。 方景河气不过,又踹了他一脚,“蠢材,我要你何用!” 家丁一脸疑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方景河指着他,“你方才告知我县中并无趣事,这话本之事你如何交代?” 家丁一脸无辜神色,“少爷,小的并不识字......” 方景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家丁连忙拍拍身上灰尘,落后他一步,不敢跟丢。 街上行人笑嘻嘻看着这一幕,对家丁的遭遇没有半点儿同情。 在他们看来,奴隶就应当遭受这般遭遇,因为他们并无人权。 遇到方家这样的主子算是好的了,要是遇上那等恶毒人家,叫人打杀了也没处说理去。 方景河径直来到张家书斋,县里的书斋规模明显要大不少,通体木制建筑,占地半亩,位于繁华热闹的东街。 走进去一看,里面人不少,大多人方景河都认识,要么就是哪家的管家,要么就是穿着长袍的同窗。 方景河一进来,立马吸引全部人的目光,大家纷纷给他行礼。 方景河完全不理会他,直接道:“掌柜的,给我拿一本《修仙录》。” 掌柜一脸难色,“这,不敢隐瞒小少爷,实在是卖完了。” “卖完了?!”方景河吃惊,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掌柜无奈点头,他们也没想到《修仙录》如此好卖,因此一开始只印刷了一百本,看看反响如何。 这一百本也不可能全部放在宁县卖,每个镇送了五本过去,又往邻近的两个县城各送了十本过去。 留在县城书斋卖的,总共也就三十本。 结果不出三天,全给卖光了。 他们对话本的定价可不低,足足二两银子,比一般的启蒙书物还贵,再贵一些都能买一本《论语》。 方景河重重拍了一下柜台,“岂有此理,堂堂书斋,连一本《修仙录》都拿不出来,信不信我带衙役封了你家书斋?” 掌柜一下慌了,他们一个商贾之家,哪里经得起官府打压,连忙说好话。 “小少爷,家中雕版俱全,不出两日便能印刷好,届时一定将《修仙录》双手奉上。” 等回家后一定要向老爷禀告,这次一定要多印刷一些话本,起码印刷五百本。 就算宁县卖不完,也能拿到其他县城去卖,这绝对是张家书斋的机会! “两日?” 方景河气极反笑,伸出两个手指,“你足足要让小爷等两日。” 他现在心痒痒的不行,哪里等得了两日时间。 要是看不到这《修仙录》,想必他定会吃不好睡不着。 他直接拿出少爷脾气,大手一挥,“我不管,今日我就要得到《修仙录》,价钱不是问题,小爷多的是银子。” 掌柜一脸为难,“小少爷,当真没有了。” 就算手稿想卖都卖不了,因为印刷用的雕版印刷好后,手稿就第一时间还给陈及冠了。 这可是手稿,陈及冠可不会随意送给书斋,他没大方到这个地步。 方景河也知道难为这个掌柜没用,余光一瞥,顿时看到一位同窗手里拿着的书籍,封皮上有三个大字,正是《修仙录》。 这话本的封皮也与其他话本不同,一柄飞剑贯穿了三个大字,显得气势磅礴。 他直接走过去,“五两银子,将这话本转卖于我。” 那位同窗只是一位普通富商学子,哪里敢惹县令家的少爷不快,当即同意。 再说他也不亏,二两银子买的,转手卖了五两银子,净赚三两银子。 得了《修仙录》,方景河心情大好,叫家丁给他拿了五两银子,迫不及待就要回家。 但右脚刚迈出书斋,他便折身返回,问道:“掌柜,先前你家书斋有一幅素描画,名叫乔不凡,是否?” 掌柜点头。 方景河又问,“可是《修仙录》中的乔不凡?” 掌柜再次点头。 方景河来了兴致,“想出素描画的大家,与着出《修仙录》的,乃是同一人?” 掌柜犹豫一下,“应当是。” 他也只是猜测,但对于作者是谁,他并不知晓,这一切都是按照家中少爷吩咐来的。 方景河十分高兴,“可否引荐一二。” 他虽然还没看过《修仙录》,但光是听刚才说书人说了一嘴,便知道与普通话本不同。 掌柜苦笑,“小的并不知晓此人是谁,若有底细,当告知小少爷。” 方景河点头,不再逗留,回到家中,开始翻看《修仙录》。 一个光怪陆离的全新世界徐徐展现在他眼前,甚至还配有插图,让他看的大为过瘾。 看到精彩处的时候,方景河甚至忍不住用力拍大腿,“彩,彩!” 而这样的景象,并不止他一处,每个买到《修仙录》的人,都沉浸在其中。 而张家的印刷铺子,也开始全力运转,开始印刷更多的《修仙录》...... 第83章 爹,我要修仙!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给宁县披上一件金纱。 方县令离开县衙,回到了方府。 方府就在县衙不远处,占据整个西街最好的位置,三进三出的青砖大院子,占地足足三亩。 管家打开红漆大门,恭敬道:“老爷。” 方县令轻轻点头,“河儿呢?” 方县令长相端正,浓眉大眼,已近不惑之年,身上的威严越发浓重。 穿着一身绿色团领衫官袍,腰间束着乌角腰带,头顶乌纱帽。 乌纱帽前低后高,两侧各插一翅,通体圆形,套着黑纱,走动的时候会轻轻晃动。 官袍很肥大,衣袖垂下遮住双手,衣袍上绣有黄鹂,表明方县令的品级乃是八品,在县令当中也属于出类拔萃的一类。 管家不敢直视县令面庞,低下头,“少爷在屋中。” 方县令明显有些意外,“竟未外出,颇为难得。” 说着,他迈着四方步走进府内,管家落后一步跟在后面,提醒道:“少爷尚未用晚膳。” 方县令脚步一顿,眉头微皱,来到内院,径直朝西厢房走去。 厢房木门紧闭,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方县令直接推开门,一眼便看到自家小子手里拿着一把宝剑,一手捧着书,眼睛炯炯有神,连他进来都没察觉,显然极为入神。 见儿子在看书,方县令面色稍缓,随后悄悄来到身后,看到书中内容,额头青筋顿时冒了出来。 “孽子!” 方景河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连忙行礼,“父亲。” 方县令冷哼一声,“如何又沉迷于话本之物?圣贤书其中道理可悟得了?” 方景河却没有回答,反而眼睛发亮,语出惊人道:“爹,我要修仙!” 方县令愣了一下,显然没有理解儿子的脑回路,反问道:“修仙?” 方景河重重点头,“没错,孩儿要寻仙问道,翱翔九天,做那高高在上的仙人。” 方县令抚了一下自己的美髯,轻轻点头,折身走了出去。 等回来的时候,手上握着一根马鞭。 鞭子是皮革做的,呈现黑褐色,手柄用的枣木,没有倒刺。 方县令挥舞一下马鞭,空中瞬间传出一声脆响。 “吾儿,你方才说什么?为父没有听清。” 方景河讪笑一声,将话本放在身后,一脸乖巧,“孩儿说要读书,读古之圣贤书,考取功名,造福百姓,效仿先贤。” “不寻仙问道,做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了?” “孩儿从来有此想法,父亲勿要冤枉孩儿。” 方县令满意点头,“吾儿甚是明事理,随我出来。” 方景河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进入厅房。 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作为堂堂县令,晚膳自然不会差了,鸡鸭鱼肉俱全。 方景河此时才感到饥肠辘辘,将话本放在怀里,动作优雅吃了起来。 吃完晚膳,方县令直接摊开手,“拿来。” 方景河眨眨眼睛,“父亲说的什么,孩儿不懂。” “话本拿来,别让为父停了你的月例。” 方景河心疼的拿出话本,满脸不舍。 方县令直接抢走,“若是叫为父再看见你不务正业,你娘亲也护不住你。” 方景河咬着牙,“我的话本......” 他眼珠子转了转,直接叫来家丁,询问哪家有《修仙录》,让人再买来。 方县令回了书房,将乌纱帽取下,小心挂在衣架上。 随后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茶水。 看着旁边的话本,他好奇拿起来,喃喃自语道:“究竟是何物,引得吾儿如此着迷。” 儿子以前虽然喜欢看话本,但可从来没有如此作态。 刚才进门的情形他可是看在眼里,不仅站起来观看,手里拿着宝剑,嘴里还念念有词,分明是完全沉浸在了话本之中。 “《修仙录》?” 他看了眼封皮,嗤笑一声,“这世间难道真有仙人不成?” 说着,他翻开第一页,随意看了起来,但随后他的眼神就变了,神情也变得认真,忍不住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天色变得黑麻麻的,书房里变得昏暗无比,方县令这才发现已经天黑。 点燃油灯,他看着手中的话本,心中忍不住想道:“莫非这世上真有仙人不成?” 说着,他又自嘲摇头,“只是一话本虚构之事罢了,不过,用于消遣倒是不错。” 作为县令,他的视野自然比常人要广阔许多,一眼便看出手中话本不同。 不似违背道德伦理的才子佳人,也没有刻意吓人的妖魔鬼怪,反倒有许多儒家理论混杂其中。 他脑海中精光一闪,听说府城有位大人甚是喜爱话本之物,不如将此物送去,也好攀上一层关系。 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借着油灯橘黄色的光线,他继续翻看手中话本。 第二日,方景河打了个哈欠,双眼下方的黑眼圈显示出他昨晚的睡眠显然不好。 话本被父亲收走以后,他又让家丁给自己买了一本,一直看完第一卷才作罢。 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又拿出自己买的两幅素描画,越看越是欢喜。 之前只觉得这两幅画格外真实,买来赏心悦目的罢了。 如今看了《修仙录》,画像上的两名女子有了出处,感觉更加动人,如同看到仙子的画像一般。 如此一想,这素描画当真是买值了,得找个时间去书斋问问,有无类似的素描画,哪怕价钱贵些也无妨。 可惜自己当初没把乔不凡的素描画买下,此乃一大遗憾。 再次打了个哈欠,他来到县学,却没有心思听教谕的长篇大论。 好不容易拖到下学,他直奔张家书斋,一进门便问道:“掌柜的,《修仙录》第二卷呢,快给小爷拿出来。” 昨晚看到最后,这才发现这是第一卷,后续分明还有一个宏大的修真界正在展开。 这让他如何受得了,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第二卷了。 掌柜一脸为难,“小少爷,第二卷还未写出来,怕是要等上些日子才成。” “还未写出来?” 方景河的眼神好似要杀人似的,“谁人所着的话本,你告知于我,我亲自去寻,非要押着他日夜不停的写......” 第84章 话本的巨大收益 旭日东升。 灿烂的金光照耀大地,远处起起伏伏的云海也染上一丝金光。 陈及冠放下手中三尺青锋,拿出细葛布,将额头上豆大的汗水给擦干净。 朝阳照耀下,他小脸红扑扑的,透出健康的红润,白皙的肌肤似乎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他微微将衣领扯开些许,让早上的冷空气拍打肌肤,散去身上多余的热量。 如今已是五月,立夏早就过了,天气日渐炎热起来,哪怕是清晨,稍微锻炼就是满身的汗水。 身上黏糊糊的格外难受,陈及冠收起宝剑和弓箭,和周云文打了个招呼,快步回到宿舍。 将身上的长袍脱掉,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 里衣是用葛布做的,葛布由葛藤纤维制成,凉爽透气,更是有“夏月衣之,凉如冰”的美誉。 普通百姓在炎热的夏季,通常都喜欢穿葛布和竹丝制作成的衣裳。 当然,葛衣穿着虽然凉爽,但手感实在是差劲,肌肤摩擦时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一把小刷子在身上轻轻挠一般。 那些大户人家是不会穿如此廉价的衣物的,夏天虽然炎热,但他们自有办法解决。 丝绸是上好的清凉衣裳,摸上去滑柔舒爽,透气性很好。 比如汉代的素纱襌衣和唐代的轻容纱,更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陈及冠现在自然没有丝绸衣物,有葛布穿已经很不错。 将葛布里衣脱掉,用细葛布仔细擦了擦身子,重新套上长袍。 看了看时间,赶忙拿着书箱来到学堂。 “冠弟,冠弟!” 一进学堂,张银宝眼睛发亮,冲过来一把搂着他的肩膀,脸上的肥肉不断跳动。 陈及冠眼皮跳了跳,不着痕迹扒开他的手,“张兄,圣人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尔为何大呼小叫。” 张银宝闻言,平复心境,拱手道:“是为兄失礼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上月话本的收益出来了。” 陈及冠眼睛一亮,“张兄,快快道来。” 张银宝傲娇哼了一声,“冠弟,圣人言,泰山崩于前......” 陈及冠不等他说完,大手一挥,“我又不是圣人。” 学堂众人愣了一下,哄堂大笑。 张银宝轻轻咳嗽一声,将一张银票拿了出来。 银票是用桑皮纸制成,高一尺,宽六寸,上面花纹繁琐,加盖印章。 正面印有大景两个大字,背面则是四海两个小字,说明这是四海钱庄发行,得到朝廷认可的银票。 不管走到何处,只要在大景疆域范围内,都是通用的。 拿到任何一个四海钱庄,都能兑换成银两。 陈及冠赶忙接过,看了看银票正面,上面写着八十两! 陈及冠心脏怦怦跳动,足足八十两银子,他此前可没想过能有这么多。 而且这银两不是买断的,而是每个月都有。 一时间,陈及冠心神恍惚,有种云霏开而日出明的感觉,各种压力一下去了大半。 张银宝见他愣在原地久久没说话,在他面前挥挥手,“冠弟,回神,还不止呢。”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是三两银子,“上月共计卖出三百余两余两银子,你取四而之一,当得八十三两银子,此乃账本,冠弟还请过目。” 张银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知道话本《修仙录》能得世人喜欢,但没想到反响如此好,简直有种洛阳纸贵的感觉,完全供不应求。 现在家中印刷铺子正在全力运转,迫切想多印刷出一些话本来。 而张银宝因为此事,自然得了家中看重,别的不说,这话本的收益里面,也有他一份,他每月的月例也能大大增加。 为此,他父亲特意交代,一定要与这位写出《修仙录》的才子交好,以便获得后续的话本。 甚至有机会的话,还要邀请这位才子到家中做客。 陈及冠看了一眼繁复的账本,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还是前世表格制的看着明朗些。 “冠弟,我自是相信你的为人,这账本看与不看差别不大。” 话虽是如此说,陈及冠还是没有把账本还给他,准备私下自己有时间的时候再好好看看。 张银宝没想这么多,很高兴的点头,“那是自然,买卖自是诚信为首,我张银宝可不会诓骗于你。” 他顿了顿,又说道:“冠弟,家中书斋规模不大,顶多能辐射上下几个县城,依家中所想,其余地域便与其他书斋合作,将这话本收益匀一些出去,不知你待如何?” 陈及冠没有拒绝的理由,话本卖的越多,他的收益才越高,自然点头答应。 区区几个县,他就能收获八十余两银子,这要是卖到整个大景,多的不说,万贯家财绝对是有的。 读书人的钱,也太好赚了。 张银宝听他答应,心中一喜,与其他书斋合作,对张家的好处更大,毕竟能扩展市场,还能结交很多家族。 说不定整个张家都能借此更上一步。 可惜,家中没有为官之人,有许多钱财都需要拿去打点官员。 如今家族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能考取功名,那才能一步步实现阶级的跨越,不再被人鄙视。 如此一想,他再次坚定了自己要科举读书的念头。 陈及冠将银票小心放在腰带里面,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改善家中条件,以及如何汇报村中族人。 张银宝又道:“冠弟,还有一事需要告知于你。” “张兄请说。” “县太爷家的公子多次来书斋询问,想与你结交一二,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及冠没放在心上,“日后有缘再说。” 张银宝犹豫一下,还是劝道:“多个好友总是好的,县太爷家的公子我有所耳闻,已有童生功名,目前在县学就学,日后说不定是个助力。” 陈及冠笑笑,“此事以后再说。” 县令家的公子如此卓越,他现在凑过去,平白低人一等,他也不想成为这等攀附之人。 他这人随性,结交好友也是靠缘分,若是日后有机会,倒是不妨与县令公子结交一番。 张银宝也不再多说,只是笑眯眯道:“冠弟,万万莫要忘了第二卷......” 第85章 气始于冬至 学堂内。 陈及冠点头,“张兄放心,小弟这便开始筹措第二卷。” 张银宝还想说什么,余光瞥到外面一抹身影,立马正襟危坐。 学堂其余人也不再听笑话,纷纷温习昨日功课。 许伯走过来看了一眼,轻步离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周礼平从启蒙班走过来。 还是一样的老规矩,先是抽查昨日的功课。 轮到陈及冠和徐锦书的时候,周礼平先是抚了抚自己的美髯,问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何解?” 陈及冠看了徐锦书一眼,见他还在苦思冥想,便起身答道: “回夫子,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出自《春秋·僖公五年》。” 此话一出,徐锦书立马面露恍然之色,随后开始搜索记忆,这两句话讲的是什么。 陈及冠见状,继续道:“颊骨和牙床互相依靠,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 “孔圣人是想警示后人,有许多人和事是相互依存的,缺一不可,比如春秋战国时期,列国争霸,各个国家处于争霸而又互相依存的状态。” 周礼平满意点头,“不错。” 说完,隐隐看了徐锦书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徐锦书也算是聪慧勤勉的了,可终究还是差了自家关门弟子一筹,每日在书房所讲,不能全部消化吸取。 不过也不能对他苛刻,冠哥儿的进度太快,寻常人是跟不上的。 这一点,徐锦书早就该做好心理准备。 周礼平轻轻咳嗽一声,拿着戒尺摇头晃脑,步入今天正题,“诸位学子,尔等可知气始于冬至,周而复始?” 四人面露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摇头。 陈及冠的确没听过这句话,古代先贤之说数不胜数,别说他入学才不久,哪怕等几十年后,也不敢说将古人学说尽数掌握。 因此他也多了些兴趣,每次接触新知识的时候总会让人耳目一新,世界观和价值观似乎在重新塑造一般。 通过这句话他也只能猜测与二十四节气有关,毕竟有个冬至在里面,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周礼平感受到学堂内旺盛的求知欲,心里感到十分满足。 特别是连一向聪慧的冠哥儿都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时候,讲解的欲望大涨。 “《千字文》你们可知?” 众人点头。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可能背诵?” 众人齐声回答:“可。” 就连一向平平无奇的郭和也是自信出声,《千字文》作为启蒙书物,这一段自然是能背诵的。 周礼平语气一转,“那你们可知,这一段是何解?” 陈及冠皱着眉头,这一段前面两句话倒是好理解,代表着一年四季轮转,但后面四句是何意,他还真不知晓。 周礼平像是耍戏法一般拿出十二根竹竿,解释道: “这十二根竹竿尽皆中空,最短的四寸六分,最长的九寸。” “将竹竿插入地下,竹竿口放上浮灰,冬至一到,阳气始出,九寸竹竿上的浮灰便会被地气吹出。” “这便是气始于冬至,此后每月都会有一根竹竿上的浮灰被吹出,周而复始,这便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十二气。” 众人顿时恍然点点头,但眼里还是有些疑惑,不明白其中原理是什么。 陈及冠眼睛发亮,迫不及待提问:“夫子,地气当真存在吗?” 他再次感叹于古人的智慧,地气这个词他听过很多,却一直不得而见,没成想古人这么早就能将肉眼不可见的地气形容出来。 周礼平点头,“自然是存在的,这十二根竹竿,每月发出的声音都不同,单数管声属阳为律,双数管声属阴为吕。” 陈及冠闻言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汽水一般,整个人都舒爽起来,崭新的知识再次进入大脑。 原来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是这个意思,要是夫子不说,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想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毕竟《千字文》只是一本启蒙书物,他还以为单纯拿给幼童识字所用,不成想里面还蕴含着如此高深的学识。 紧接着,周礼平开始讲解二十四节气,从起源、时间、农耕等等结合在一起。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直接道:“今日便到这里,诸位学子若有兴趣,不妨下学后备上十二根竹竿,一试便知。” 说完,他直接转身离开,丝毫不留恋。 他走后,学堂也变得热闹起来,大家面色通红,听得很是入迷。 陈及冠手里拿着炭笔,在线装白纸上快速记录,方便以后遗忘的时候拿出来翻看。 徐锦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冠弟,茅房,同去?” 陈及冠写下最后一个字,点头,“同去。” 四人起身往茅房走去,刚走进院子,便听到启蒙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四人对视一眼,哑然失笑,他们现在都没有出声读书的习惯,基本都是各自安心学习。 灿烂阳光打在身上,肌肤隐隐作痛,陈及冠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 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解完手,郭和突然道:“冠弟,你能否教我如何写话本?” 郭和面色通红,显然很不好意思。 但还是厚着脸皮出声,刚才陈及冠和张银宝的对话可没有瞒着他们。 足足八十多两银子,看的他格外羡慕,心里不由起了心思。 毕竟他虽然是富农家庭,可家里兄弟姊妹多,不可能一直供他读书。 陈及冠没放在心上,写话本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而且天赋占比很重。 他倒是没打击他,笑着道:“如何说的教字,一起共勉罢了。” 张银宝瞥了郭和一眼,不屑的撇撇嘴,对他很不看好。 真当以为能读书识字就能写话本? 太天真了,连他自己都不会写话本呢。 这件事就此揭过,张银宝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感叹道:“四季轮转,又快到秋假了吧。” 徐锦书心不在焉点头,“怕是快了。” 他心里已经在琢磨如何在两个月的秋假里发奋学习了。 陈及冠好奇道:“两位兄长,秋假是何时?” “一般小暑前后......” 第86章 秋假 小暑时节,烈日高悬,大地如被火烤。 田间的禾苗在热浪中微微颤抖,汲取着阳光和田间的水分,茁壮成长。 “诸位学子,一粒一米当思来之不易,秋假两月,不忘功课的同时,也当去田地间劳作一二。” 说完这句话,周礼平便宣布秋假开始,施施然离开。 学堂内的学子嘴角不由扬起笑容,开始收拾书箱,准备离开私塾,享受两个月的秋假。 陈及冠也在收拾书箱,心里莫名有些不舍,私塾里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 “冠弟。” 张银宝突然开口,拍着他的肩膀道:“冠弟,一月后便是为兄生辰,到时千万要来,沾一沾为兄的喜气。” 陈及冠打趣道:“张兄,小弟倒是想沾一沾你成亲的喜气。” 张银宝有些脸红,“冠弟,莫要取笑为兄,成亲之事,言之尚早。” 陈及冠也不再开玩笑,正色道:“张兄所邀,冠不敢不从,届时一定前来。” 张银宝听了很高兴,“无需准备生辰礼,到时我带你去县城好好玩耍一番。” 陈及冠眨眨眼睛,“县城?” 张银宝理所当然点头,“我家虽在镇上也有府邸,但父母都在县城,我自是要回县城的。” 陈及冠想了想,自己还没去过县城,不如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看一看,便答应下来。 张银宝又转身道:“徐兄,郭和,你们也同去。” 徐锦书嗤笑一声,“心意不诚,不去。” 郭和面露犹豫之色,“张兄,我家中农活繁重,不一定能前来。” 张银宝不在意的摆摆手,瞪了徐锦书一眼,“莫非徐兄瞧不起商贾之家?” 徐锦书打开折扇,摇头晃脑道:“罢了罢了,这次便依你好了。” 张银宝捏紧拳头,真想在他俊俏的脸蛋留下一个拳头印。 收拾好书箱,众人拱手告别。 转眼间,私塾便空荡荡的。 陈及冠背着书箱回到宿舍,开始收拾行李。 没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打开一看,陈招娣和苏虎站在外面。 “阿姐。” 陈及冠很高兴的看着她。 “冠哥儿~” 陈招娣眉宇间满是喜色,亲切的唤了一声。 陈及冠拿出一条干净的细葛布擦了擦阿姐脑门上的汗水。 半年时间过去,自己已经到了阿姐的肩膀,此时都不需要踮脚,伸手就能擦掉汗水。 “阿姐,你怎知我要放秋假了?” 上学休沐他回家时可没有告诉阿姐,毕竟他自己也不知晓。 陈招娣接过细葛布自己擦了擦,得意挑眉,“俺问了许伯,他告诉俺的。” 说着,就开始动手帮他收拾行李。 两月不在私塾,全部的东西都得带回家,包括被子蚊帐什么的。 “阿姐,我先去寻夫子,同他告知一声。” “是这个理,你快去吧,这些衣物俺来收拾就行了。” 陈及冠来到外面,眯着眼睛对抗白晃晃的刺眼阳光,轻车熟路来到内院。 “冠哥,来踢毽子呀。” 周云彩站在太阳底下,灵活的踢着毽子,小脸被晒的红彤彤的,脑门上满是汗水。 陈及冠笑着看她,“彩妹,你当真不怕这煌煌烈日。” 周云彩摇头,“不热,毽子可好玩了,冠哥,你陪我玩儿好不好?” 陈及冠摇头,“等两月后我再陪你玩儿。” 周云彩愣了一下,不舍看着他,“冠哥,你们要放秋假了?” 陈及冠点头。 “冠哥,你不走好不好。” 陈及冠没回话,而是道:“彩妹,老师在何处?” 周云彩不满嘟着嘴,但还是指了指堂屋。 陈及冠走到阴凉处,一股凉气顿时从里面吹出来,让人神清气爽。 堂屋的房梁架的很高,又是木质结构,所以很是凉快。 走进去一看,穿着一身青色细布长袍,戴着儒巾的周礼平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拿着一个青花瓷茶杯。 看他进来,放下茶杯,温声道:“冠哥,这是收拾好了?” 陈及冠拱手行礼,“老师,阿姐正在收拾,学生是特意来向老师告辞的。” 周礼平轻轻点头,谆谆教导道:“冠哥,你一向勤勉,读书之事我是不操心的,也不必将自己绷得那么紧,劳逸结合方能长久。” “学生谨记。” “你如今已学完四书五经,秋假在家,不妨多看看孝经论和诗集。” 陈及冠领悟到夫子的意思,等秋假结束,自己应该要升到乙班了。 这个进度,在私塾恐怕是前无古人,不过半年时间便能升班。 陈及冠再次拱手,“学生谨记,老师,学生有一事相求。” 周礼平示意他尽管说。 陈及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学生想从书房借两本书回去看。” 秀才爹虽然在家中留下不少书,但夫子书房里面的书显然更全,有许多是秀才爹不曾有的。 足足两月时间,他不可能荒废这个时间,自然想趁机多提升自己,延伸自己的知识面。 周礼平自然不会拒绝,直接道:“自取便是。” 陈及冠感激看了眼夫子,书籍贵如黄金,那些世家大族如此富裕,都不会轻易将家中藏书示以外人。 夫子对他却是极好,完全不藏私。 当然,也就仅限于他,私塾里的其他学子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又和夫子说了几句闲话,退出堂屋,正准备去书房,周云彩走过来,眼巴巴看着他,“冠哥,你要走了吗?” 陈及冠点头,“彩妹,不必忧伤,两月过后,我们便能相见了。” 周云彩眼里水波转动,声音哽咽,但还是故作坚强点头。 来到书房,陈及冠目标很明确,拿了厚厚的《大景律例》和《史记》。 《大景律例》虽然看了许久,但里面的内容很多很杂,还需要仔细钻研。 《史记》他还没看过,这等书籍是绝对不能少的,不仅要看,而且还不能只看一遍。 至于孝经论就不用拿了,秀才爹留的有。 将两本书籍小心翼翼捧在怀里,迈步走出书房,朝中院宿舍走去。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阿姐扶着水瓮,不断干呕,像是要把肠胃都给吐出来似的。 陈及冠心里一紧,加快脚步,“阿姐......” 第87章 阿姐有了 “阿姐,你这是怎了?” 陈及冠连忙走过去,扶着阿姐手臂,关切问道。 陈招娣此时似乎缓过来了,蜡黄的脸蛋有些脸红,“冠哥儿,俺不要紧。” 陈及冠急了,“这如何不要紧,莫非身子不舒服?干脆回村请个郎中回来给你瞧瞧。” 陈招娣的脸更红了,“已经请过郎中了......” 一旁的苏虎呲着个大牙,憨笑个不停。 陈及冠也不是傻子,立马猜出真相,试探问道:“阿姐,你这是有了?” 陈招娣摸了摸肚子,眉宇间不见高兴,反而忧愁点头。 陈及冠心里一喜,自己这是要当舅舅了! 他立马道:“阿姐,你快去坐着,这些活计不要你忙活了,我自己也能动手。” 陈招娣摆摆手,“哪有如此娇贵,你的衣物我都给你收拾好了。” “那咱们现在就回村,阿姐你好生歇着,可莫要伤了身子。” 陈招娣看着小弟关心的眼神,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忧愁。 苏虎直接扛着行李,龙行虎步朝外面走去。 他的行李可不少,衣物虽然只有三套,可笔墨纸砚可不少,但在姐夫肩上像是没有重量似的。 来到私塾外面,皮肤黝黑的陈大山站在阳光底下,一旁的水牛轻轻摇晃牛尾巴,驱赶苍蝇。 “七叔公,又劳烦你走一趟。” 陈大山笑呵呵摆手,“冠哥儿,如此客套作甚。” 行李放在牛车上,陈及冠却没上牛车,“阿姐,你去坐吧。” 陈招娣皱眉,“俺身子好着呢,还是你去坐,太阳大,别给晒伤了。” 陈及冠拿了一顶草帽戴上,“阿姐,你有身孕,哪里能累着,我走着就是。” 说着,他还拍了拍胸脯,“阿姐宽心便是,我身子骨壮着呢。” 锻炼了半年,他浑身气血十分旺盛,看着虽然削瘦,但是脱了身上的长袍,能明显看到线条分明的肌肉。 陈招娣还是不从,陈及冠皱眉,“阿姐,莫非要我背你不成?” 陈招娣哭笑不得,只能上了牛车,但感觉十分别扭,心里忧愁更重。 陈大山赶着牛车,轻声道:“冠哥儿,你也上牛车去吧,这水牛力气够。” “不用了七叔公,我不累。” 太阳很大,田地泛起一片白光,刚走出青山村,细密的汗水便出现在脑门和鼻尖。 陈及冠将衣襟稍微扯开一些,看着面目忧愁的陈招娣,笑了笑,“阿姐,苦着一张脸作甚,以后享福的日子多着嘞,你要尽早习惯。” 这话他说的很有底气,光凭些话本赚取的银两,都足够他们一家人衣食无忧。 陈招娣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说话。 日头来到正中,一行人回到了村子。 田间禾苗已经长到膝盖高,随风摇晃,绿油油的甚是惹人喜爱。 牛车行驶在蜿蜒的小路上,周围不见一个庄稼汉。 田里不需要再耗费人力,只需要静静等待禾苗成熟即可。 大伙儿应该都在旱地里,给土豆和玉米锄草,这两样才是主要的吃食。 田间的稻米一般是用来交税或者卖给米行。 村中袅袅炊烟升起,村里妇人见了陈及冠一家人,纷纷热情招呼。 这半年村里日子好过了一些,靠着豆芽的买卖,家中铜钱多了不少。 当然,现在豆芽的价格已经远不如以前,毕竟菜地里的蔬菜太多,人们的选择也多了许多。 豆芽的价钱和其他蔬菜差不多,一文钱可以买两斤豆芽。 虽然收入少了许多,但村里人还是坚持培育豆芽,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的进项。 回到家中院子,熟悉的屎臭味窜入鼻尖,让陈及冠皱了皱眉头。 “哼哧哼哧......” 或者是感受到主人回家,猪棚里面的两头黑皮猪叫了两声,随后懒洋洋的趴在阴凉处,也不在乎周围嗡嗡作响的苍蝇。 这两头黑皮猪长势极好,一身的大肥膘,完全不像以前的家猪,一身的肌肉。 猪棚旁边的鸡棚也是一团嘈杂,十来只鸡鸭散发出臭烘烘的味道,不时扑腾一下翅膀。 陈招娣第一时间打开竹门,让鸡鸭出去自己觅食,随后又捡了两个鸡蛋出来,高兴道:“冠哥儿,中午给你弄韭菜鸡蛋吃。” 陈及冠点头,走进屋中,脱掉长袍,肌肤热量散去,顿时感觉凉爽许多。 取下草帽,换上一身褪色的粗布衣裳,来到灶房帮阿姐烧火。 中午的吃食不差,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咸菜,加上一桶米饭。 吃饭的时候,阿姐再次干呕,难受的嘴唇都泛白了。 陈及冠连忙将韭菜鸡蛋推远了一些,鸡蛋有腥味,阿姐估计是闻不得这股味道。 苏虎也是满脸心疼,拍了拍陈招娣的背部,拿出一碗水。 陈招娣漱了漱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道:“虎哥,咱不要这个孩子了。” 苏虎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及冠当即反对,“阿姐,你说啥胡话嘞,好端端的孩子咋能不要?” 陈招娣一脸倔强,“冠哥儿,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俺们养不起。” 陈及冠瞬间明白了阿姐的意思,家中虽然看着要比以前好一些,有鸡有鸭有鱼,田地也种植了粮食。 但是陈及冠要读书,再多的进项也不够填这个窟窿。 所以阿姐是想能省则省点儿,甚至连孩子都不打算要了。 陈及冠感觉有些头疼,阿姐这也太宠溺他了,甚至可以说是极端,为了他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将手伸向袖口,将银票拿了出来,“阿姐,你莫要担心,这孩子出来了,我保证委屈不了他,再说了,你这样说,姐夫会心寒的。” 苏虎咧嘴笑笑,瓮声瓮气道:“俺都听招娣的。” 陈招娣接过银票一看,“冠哥儿,这是啥?” 陈及冠愣了一下,难道阿姐没见过银票? 是了,普通百姓哪里有机会见识银票,就连白银都是稀罕物,更别说面值更大的银票了。 他解释了一下银票的作用和来源。 陈招娣惊讶的张大嘴巴,声音颤抖,“啥?这么一张纸就能换八十两银子?” ....... 第88章 爹娘在天保佑 陈及冠点头,“这只是上月的收益,日后每月都有,虽不知晓有多少,但想来几十两白银是有的。” 陈招娣心脏怦怦直跳,小心翼翼拿着银票,生怕给弄坏了。 苏虎也震惊的停下吃饭的动作,看向小舅子的目光里满是钦佩。 读书人就是厉害,几十两白银说挣就挣。 以后等招娣生下孩子,也得把孩子送去私塾。 陈招娣将银票还给小弟,“冠哥儿,你自己收着,阿姐可不敢留这么多银两在家里。” 陈及冠没接,“阿姐,银两赚来就是用的,家里的粮食不多了吧,下次遇集先买些回来,再看看做个什么买卖,带着村里族人一起。” 说着,陈及冠想起了什么,又说道:“阿姐,你不是想开一家酒楼吗,这些银两应当是够了。” 陈招娣有些犹豫,“这事,以后再说。” 陈及冠认同点头,这事不急,而且阿姐怀着身孕,不敢操劳。 他认真看着陈招娣,“阿姐,这孩子你放心生下来,咱家以后穷不了的。” 陈招娣摸着肚子,脸上满是喜色,“冠哥儿,俺都听你的。” 苏虎挠头憨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谁不想有个孩子传宗接代呢。 “对了阿姐,我的外甥几个月了?” 陈招娣想了想,“约莫三月吧。” 陈及冠点点头,怪不得还没显怀,他之前还真没看出来。 陈招娣心情一好,似乎胃口也来了,就着咸菜吃着香喷喷的白米饭。 但韭菜炒鸡蛋却是不敢吃,有腥味,闻着就会反胃。 饭后,日头正烈。 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火炉似的太阳洒下无穷热量,炙烤着大地。 陈及冠打了个哈欠,回到屋里,陈招娣紧随其后,将一张凉席铺在他的床上。 随后又将散发着阳光清新味道的铺子铺在凉席上面。 陈及冠将蚊帐撑起来,见阿姐不断打哈欠,劝道:“阿姐,你去歇息吧,这些事我自己来就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陈招娣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才九岁了,说话怎么总是一副大人语气,好了,你睡吧。” 说着,她也不离开,将竹篮里的针线拿出来,开始刺绣。 刺绣的手艺她一直没放下,甚至还与镇上的布行有合作。 阿姐在身旁,陈及冠心里也很踏实,脱掉布鞋,躺上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陈招娣看了一眼小弟,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冬季时那般。 那时候小弟落入池塘,染了风寒,一连两天没醒,可把她急的火烧眉毛。 当时她也是这样,一步都不敢离开小弟,就这么守在床边,一边刺绣一边看着小弟。 眨眼便是半年过去,这半年以来,家里的变化可真够大的。 小弟成长了好多,甚至都能自己赚取大笔银两。 自己也有了男人,还怀上身孕,家里鸡鸭猪俱全,日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 一念及此,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嘴角翘起。 爹,娘,感谢你们在天保佑。 陈及冠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揉了揉眼睛,精神饱满起床。 阿姐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推开木门一看,家里家外静悄悄的,阿姐两人估计又是到田地去了。 他戴上草帽,穿上草鞋,走出了院门,朝村后头走去。 “冠哥儿,你这是往哪里去?” 遇到村里族人,大伙儿热情的问他。 “我去寻阿姐。” 一边招呼村里族人,陈及冠一边思考给大伙儿谋划个什么活计。 八十两银钱不少,但平分给村里族人是不可能的。 银钱再多,总有花光的时候,得想个生财之道。 可前世也没做生意的经验,如今倒真是为难他了。 算了,自己怕是想不出什么名堂,有时间去找一下七叔公,他毕竟是里正,又是陈家族长,想必见识要丰富许多,也对白马镇更加了解,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村后连田阡陌,不过也不全是水田,河谷两旁还有许多旱地。 旱地上面的农作物郁郁葱葱,连片的玉米绿毯似的铺到半山腰上。 河谷两边的大山遮挡住了视线,更远的天边弥漫着一层淡蓝色的雾气。 向阳的山坡大部分是玉米地,大部分都已经翻过,土是红褐色的。 这是益州独有的红壤,其他地方很少见。 山林上空不时有鸟雀飞过,隐约还能听见不知名的兽吼。 陈及冠走在田埂上,感觉心神放空,随后折断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脚步轻快朝前走去。 来到近前,发现这些玉米比他还高,每一株都怀了一个到两个可爱的小绿棒。 绿棒的顶端,已经吐出粉红的缨丝。 除了玉米地外,还有许多蔬菜地,上面种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 指姆长短的豌豆,紫黑的茄子,通红的番茄,青色的辣椒,瞧着让人眼花缭乱。 陈及冠刚穿过一片灰白的包心菜地,两道熟悉的喊声便响起。 “冠哥儿!” 两个人影在玉米地里出现,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穿着粗麻衣的陈福水和陈黑熊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是天热,两人杂乱的头发扎了两个丸子,身上的粗麻衣也没穿好,露出了黝黑的胳膊和胸膛。 但像是故意没穿好的,天气热了,肌肤裸露在外面要凉快许多。 两人眼里充满喜色,凑过来,“冠哥儿,你休沐了?” 陈及冠点头,又摇头,“放秋假了,这两月我都在村里。” 两人更高兴了,“那太好了,俺们天天都能见着你。” 陈及冠将他们头上粉红的缨丝拿掉,“你们在这儿干啥?” 陈黑熊面露苦色,“俺爹娘叫俺来地里锄草。” 陈及冠看了看玉米地,玉米地除了生长着玉米,间隔处还有一个个拱起来的土包。 土包上面生长着翠绿的红薯藤,庄稼汉在农事上十分机灵,将每一寸土地都利用了起来。 等这些玉米成熟以后,将玉米杆砍掉,再等上一些时间,地里的红薯也能成熟。 不过地里可不止红薯和玉米,还有许多杂草。 这些杂草的生命力很顽强,不论锄多少次,雨水一下,就会顽强的生长出来,与农作物争抢地里的养分。 陈福水悄悄拿出一个通红的小番茄,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冠哥儿,你快吃......” 第89章 干农活儿 陈及冠接过小番茄,随手擦了擦,咬了一口。 红色汁水在口腔炸开,有些酸,但味道还不错。 陈黑熊嘿嘿笑了一声,“冠哥儿,你可莫要与别人说,这番茄是从三婶儿的菜地偷来的。” 陈及冠笑着指了指他们,“你们真是不怕屁股开花。” 两人得意笑了笑,村里很团结,这么一件小事儿大家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发现了,也不过是骂他们几句罢了。 “冠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是不是去山里掏鸟蛋?” 陈及冠摇头,“我去找阿姐。” 两人本想跟他一同前去,但是地里的杂草还没处理干净。 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爹娘真会把他们的屁股打开花。 虽然他们年龄小,但这些事情早就懂得了。 “冠哥儿,等俺们空了就来找你玩儿。”陈黑熊说了一句。 陈福水当即拍了他脑袋一下,“冠哥儿是读书人,平日里忙着读书,你不能老是去烦冠哥儿。” 陈及冠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你们尽管来寻我就是,到时教你们写字。” 陈黑熊缩了缩脖子,明显不感兴趣,陈福水眼睛一亮,“冠哥儿,咱们一言为定,我现在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陈及冠笑笑,突然问道:“水哥儿,你想不想读书?” 陈福水愣了一下,低头,“冠哥儿,俺爹娘咋可能送我去读书?” 陈及冠将这事放在心里,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儿以后再说。” 要是话本收益可以的话,村里说不定真能让几个聪明娃娃去读书。 些许钱财而已,花在村里族人身上,他完全不心疼。 万一要是真有一个出息的,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他的助力。 告别两人,一路沿着田埂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片玉米地。 陈招娣和苏虎果然在里面,手里拿着锄头,正在认真锄草,脑门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 玉米地被打理的很好,玉米和红薯排列的整整齐齐,就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般。 “阿姐,姐夫。” 陈及冠拨开玉米宽大的叶子,喊了一声。 陈招娣抬头看他,诧异问道:“冠哥儿,你来地里作甚,别把脸蛋给晒坏了。” “我戴着草帽呢。” 说着,他蹲下身,修长洁白双手拔掉地上的野草。 陈招娣连忙走过来,“冠哥儿,你回家去,读书人咋能干这些粗活累活,有我和你姐夫就够了。” 陈及冠头也不抬,“夫子说了,欲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身,空乏其身,在地里劳作,也是读书的一部分。” 陈招娣狐疑看着他,“冠哥儿,你莫要诓我,这些农活能学到个什么名堂。” 陈及冠笑笑,“怎的无用,不知田间辛苦,何来动力读书,不知米粮几钱,如何科举为官?” 陈招娣一听,也不多说,只是嘱咐道:“那你别累着,热了就去一旁坐着。” 陈及冠应了一声,卖力拔草。 拔草不算累,但是玉米叶割在身上却很痒,不一会儿瓷白的皮肤上便生出几个红包。 不一会儿,豆大的汗水便从下巴滴落,打在红褐色的泥土里。 日薄西山,血红的夕阳点燃了一大片红色晚霞。 陈及冠站起身,捶了捶自己的背,这农活真是一件折磨人的差事,比读书累的多了。 陈招娣将装着水的陶罐递给他,心疼道:“累了吧,你说你,在家待着不好,非得来地里受罪,明儿可不许来了。” 陈及冠咧嘴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阿姐,我不累。” 身体的确不累,好歹锻炼了半年,这点儿强度还是能接受的。 “走吧,回家去。” 陈招娣帮他把草帽戴好,又心疼的看了看他皮肤上被蚊虫咬出来的红包,牵着他的手往家里面走。 陈及冠回头看了看,“姐夫怎么还不走。” “他再干会儿,等会儿再回来。” 靠近村子,陈招娣来到水塘旁,几个水塘基本连接在一起。 水塘里的水不算清澈,一朵朵荷叶盛开在一角,偶尔能看见一条鱼游过,搅碎了水中倒影。 陈招娣拿了一个网兜,在水塘里面捞了捞,选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鱼。 “冠哥儿,今晚给你炖鱼汤吃。” 陈及冠咽了咽口水,忙活一下午,他也饿了,“阿姐,这是什么鱼。” “鲫鱼,你姐夫买了一斤鲫鱼苗和两斤草鱼苗投在水塘里,也不知晓能活多少。” 一斤鱼苗大概有一两千尾。 陈及冠看了看水塘,水塘还是挺大的,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鱼。 加上种植的莲藕,这个水塘价值相当不菲。 事实也的确如此,村中几户有水塘的人家,家境都还不错,至少过年过节一条鱼还是能吃上的。 “阿姐,弄酸菜豆腐鲫鱼吧,好吃。” 陈及冠的确喜欢吃这道菜,而且阿姐怀了身孕,正好给阿姐补补身子。 陈招娣宠溺看着他,“好,都依你,以后想吃什么就给阿姐说。” 这话她说的也有底气,毕竟家中有八十多两银子,在吃喝上面倒是不用吝啬计较了。 快步回到家,陈及冠来到水翁旁洗漱,陈招娣则拿着一袋子黄豆出门。 家中没有豆粉,也没有石磨,只能去七叔公家借用一下石磨,将黄豆磨成粉末,随后才好点豆腐。 夕阳照耀在陈及冠脸上,将他小脸晒的红彤彤的。 用冷水洗了洗脸,又将粗布衣裳脱掉,露出一身健壮的结实肌肉。 用细葛布好好擦拭一番,这才感觉身子舒服了许多。 见阿姐还没回来,他将鲫鱼放在木板上,刀背狠狠一敲,鲫鱼当即昏死过去。 用菜刀熟练剃掉鱼鳞,随后开膛剖腹,将里面的内脏抠出来。 他前世是孤儿,厨艺自然是有的,但自从恢复记忆后还没正儿八经弄过一道菜。 陈招娣回来,惊讶看着这一幕,“冠哥儿,你在私塾还学会杀鱼了?” 陈及冠笑笑没说话,将鱼身上的血水清洗干净,放在菜板上开始切块。 阿姐的手艺依旧很好,一陶罐的酸菜豆腐鱼汤十分鲜美。 酸菜盖住了鱼肉的腥味,所以阿姐也吃了不少,面色显然红润起来。 天色渐黑,苏虎点燃一把艾草,在屋里熏了熏,将蚊虫驱赶出去,以便等会儿好睡觉...... 第90章 找七叔公商量 翌日清晨,阳光穿过稀薄云层,轻柔洒向大地。 院里,花草挂着晶莹露珠,在微光中闪烁,似碎钻点缀。 小鸟欢快鸣唱,跳上枝头,打破夜的宁静。 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爽,驱散了夏夜残留的闷热。 远处池塘,荷叶田田,粉色荷花或绽放,或含蕾,在晨风中摇曳生姿。 花瓣上的水珠,如灵动珍珠,滚来滚去。 抬头望天,天空湛蓝如宝石,几缕白云悠悠飘荡,似轻烟,似薄纱。 温暖阳光洒在身上,让人心情愉悦。 陈招娣手里拿着木梳,动作轻柔,梳理着陈及冠一头乌黑的墨发。 头顶部分留有垂鬓,大部分头发放在身后,中间束起一股,用丝带给捆绑起来。 陈招娣打量一番,满意点头,“俺家冠哥儿就是俊俏。” 陈及冠笑笑,起身到灶房去。 揭盖木盖看了看,米饭已经熟了,给抬到饭桌上,混合着昨晚剩下的鱼汤,早上的吃食便解决了。 吃完早食,陈招娣去里屋看豆芽的培育情况,陈及冠和苏虎则一左一右站在院子里,开始站桩。 “冠哥儿!” 院门口探出两个小脑袋,陈福水和陈黑熊用乌黑的眼睛好奇打量他们。 陈及冠动作不变,随口问道:“水哥儿,你们吃了没?” 两人齐齐点头,但闻着院子中若有若无的鱼香和米香,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陈招娣出来看了一眼,热情招呼道:“水哥儿,熊哥儿,快进来,正好剩了一些米饭,将就吃些。” 两人赶忙摇头,“招娣姐,我们吃了的。” 陈招娣知道他们肯定没吃饱,而且吃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粮食。 硬是各自给他们塞了半碗米饭,还将剩下的鱼汤全部倒了进去。 两人见状,还是没忍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将碗舔的干干净净。 吃完以后,他们来到陈及冠旁边,好奇问道:“冠哥儿,你这是在作甚?” “站桩。” “站桩?有什么用?” “能够涨力气。” 陈黑熊顿时眼前一亮,学着他的动作半蹲,“冠哥儿,你看是不是这样?” 陈及冠吐出一口浊气,收起桩架,开始指导他们的动作。 站桩两刻钟后,他又拿起弓箭,开始射击六十步以外的木桩。 又是两刻钟过去,他放下弓箭,转而拿起宝剑,习练剑术。 两个小伙伴见状,眼里满是羡慕的眼神,心想冠哥儿不愧是读书人。 等锻炼完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陈招娣有些心疼的递给他细葛布,“冠哥,别累着自己了。” “阿姐,我不累。” 陈及冠接过细葛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感觉神清气爽,有种耳清目明的感觉。 陈福水和陈黑熊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他们是偷摸跑出来的,现在得回去帮着爹娘干活。 苏虎也拿起打猎的工具,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朝山里走去。 陈及冠见阿姐拿着镰刀和背篼,一问才知道她要去山上打野草,给放到鱼塘里面喂鱼。 陈及冠接过她手上的工具,“阿姐,你在家歇着就成,我去。” 陈招娣有些哭笑不得,“冠哥儿,俺就是肚子多了个娃娃而已,又不是不能干活儿,也没听说谁肚子大了不能干活的。” 陈及冠不听,将她推回屋里,“你要闲不住,就在家刺绣,喂养鸡鸭,这些活计以后就不要干了。” 说着,他拿着镰刀和背篼,踩着草鞋朝院子外面走去。 没走两步,迎面就碰上了陈田。 这汉子没什么变化,遗传了陈家个子高的基因,略微有些驼背,一双手布满茧子,身上各处都是体力劳动的痕迹。 “田叔,这是往哪儿去?” 陈及冠打了个招呼。 埋头走路的陈田抬起头,愣了一下,加快脚步走过来,“冠哥儿,你这是要去打猪草?哈呀,读书人的手哪儿能用来干这些粗活,苏虎就是这么照顾你们的?” 陈及冠解释道:“我姐夫去山里打猎了,阿姐又有身孕,我闲着没事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招娣怀孕了?” 陈田低头,随后洒脱一笑,“大好的事嘞,你们家也算有后了。” 说着,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镰刀和背篼,“冠哥儿,你回吧,等会儿俺帮你把猪草打回来。” 陈及冠自然抢不过他,挠挠后脑勺,“田叔,哪儿能耽误你。” “不耽误不耽误,以后这些粗活你招呼一声,村里有的是人,你安心读书就好。” 说着,他迈着腿就朝村后走去。 陈及冠跟在他旁边,“田叔,七叔公在哪儿,我有个事想同他商量一下?” “啥事儿?” 陈及冠也没隐瞒,“我写话本赚了些银子,想给族里谋个进项。” 陈田毫不犹豫道:“银子留着你自己读书就成,村里好着呢。” 陈及冠和他说不清楚,干脆问道:“那七叔公在哪儿?” “俺爹,俺爹应该在地里吧,喏,那不就是了?” 顺着他手指的目光一看,玉米地里隐约有一个蹲着的人影。 陈及冠拨开沾着露水的玉米叶,动静立马引起陈大山的注意。 明明是大清早,陈大山却打着赤膊,光脚踩在地里,一身黝黑的肌肤还能看见露水。 陈大山抬头看了一眼,惊喜道:“冠哥儿?你咋找到这里来了?” 陈及冠看了看他,“七叔公,你咋不穿衣裳?” “衣裳不得被叶子割破?”陈大山反问。 说着,他站起身,捶了捶自己的腰,来到玉米地外面,坐在田埂上,喝了一口陶罐里面的水,“冠哥儿,你寻我是有事?” 陈及冠点点头,将话本的事情给他说了。 陈大山目瞪口呆,嘴巴甚至能塞下一个鸡蛋,“啥?八十两银子!” 他砸吧两下嘴,久久才回过神,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冠哥儿,你比你爹还有出息嘞,还没考上功名就能挣这么多银子,亏俺还担心你以后读书咋办,现在好了,八十两银子,足够你考到秀才了。” 陈及冠连忙打住,“七叔公,族人帮了我们家很多,这笔银子大家也出了一份力,我想同你谋划一下,咋给村里人添个进项......” 第91章 七叔公的建议 “不成不成,村里大伙儿咋可能出力了?这银子你自己留着就成,对了,千万别给其他人说这事。” 陈大山连连摆手拒绝,随后语重心长嘱咐道。 他现在已经不敢拿陈及冠当一个小孩子看待了,这孩子心智太成熟,虽然年纪小,但是本事大。 他觉得冠哥儿就像是别人说的神童,生来就不是平凡人。 陈及冠也没想到村里族人这么朴实,放在眼前的利益都不要,一心一意为他好。 这实在太难得了,不似很多人家,连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 “七叔公,话不是这样说的,我爹死后,要不是大伙儿帮扶,我和阿姐早就饿死了。” 陈大山理所当然道:“都是一个姓,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姐弟俩饿死?没这个道理的。” 陈及冠顺势道:“那我现在有本事了,也不能自己大鱼大肉,看着村里大伙儿吃糠咽菜。” 陈大山看着他真诚的璀璨双眼,沉默一下,用手抠掉脚底板上的红泥巴。 “冠哥儿,目前要紧的是你读书的事,只要你考上功名,大伙儿的日子自然而然就好起来了,俺们要求也不高,到时候帮忙挂靠几亩免税的田地就成。” 说着,他不由想起陈及冠他爹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大伙儿多风光,族里有一个秀才,谁都不敢欺负他们。 甚至村里还有了一头水牛,日子眼看着一天天好了起来,再也没人饿死。 可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料到陈青云年纪轻轻就去了。 但陈青云对村里人的好他们是记在心里的,这才对陈及冠姐弟俩爱屋及乌。 陈及冠态度很坚决,“苟富贵勿相忘,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听您的。” 七叔公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陈及冠顿了顿,“我想着要不让大伙儿在镇上做个什么买卖,开个食肆什么的。” 陈大山毫不犹豫摇头,“不成不成,那不成商户了?俺们宁愿一辈子死在地里。” 他语气里满是对商户的不屑,发自内心瞧不起。 陈及冠也没想到士农工商的概念如此深入人心,人们对商户的偏见太深了。 不仅如此,陈大山还叮嘱道:“冠哥,你千万不能去碰买卖,万一官府把你的户籍给改了就麻烦了。” 陈及冠挠挠后脑勺,提出自己的疑问,“那村里去镇上卖豆芽不是买卖?” 陈大山声量一下变大,“这都不是一码事,咱们又没个铺子,冠哥儿,你别瞧着哪些商户有钱,但走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 “钱赚的再多有什么用,连件好些的衣裳都不敢穿。” 陈及冠一下被为难住了,“七叔公,那现在咋办,我就想让大伙儿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总不能去买地吧,他这八十两可买不了几亩地,而且土地的收益见效太慢,光是官府收税就让人头脑疼。 陈大山想了想,突然道:“冠哥,干脆你再挖两个池塘,租给大伙儿干,这样还有个由头,大伙儿心里也舒坦一些。” 陈及冠想了想,感觉也是个主意,“成,那我就请人挖两个池塘,这两个池塘就放在族里,每年收益平摊就成。” 陈大山再次反驳,“这不成的,村里有懒的也有勤快的,分不清楚的,这事儿不能做。” 陈及冠一听,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人不患寡而患均,这事儿还真的好好琢磨。 陈大山见他拿不定主意,直接道:“这事儿就按我说的做,你开两个池塘,请村里人打理,你要是有善心,逢年过节给大伙儿几条鱼就成。” “也不用另请他人,俺在村里招呼一声,有的是人来帮你挖池塘。” 陈及冠一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那池塘挖在哪儿?我家也没地了。” “地皮好说,族里有,不过不能直接给你。” “我给租金。” “成,这租金俺不会独吞,放到族里,也不分给大家,拿来用作祠堂的开销,另外谁家困难了,就帮扶一二,以往都是如此。” 这事儿落下,陈及冠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成,那劳烦七叔公帮我操持,需要多少银两你说一声便是。” 陈大山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显然很高兴,“不是个麻烦事儿,现在我就去给大伙儿说。” 说着,他顿了顿,感慨一声,“冠哥儿,你有心了。” 陈及冠笑了,“七叔公,我总不能当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陈大山也笑了,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那俺现在就回去和族老商量一下,拿出个章程来。” 陈及冠应了一声,站起身,沐浴在朝阳的金光下,浑身好似披上一件金纱一般。 没有回家,而是继续朝后村走去,找到正在帮他打猪草的陈田。 “冠哥儿,你回家便是,俺三两下给弄完了。” 陈田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露水浸湿,咧嘴对他说道。 陈及冠哪里好意思直接离开,但手上没有工具,就和他说着闲话。 陈田不愧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便装满一背篼新鲜蕨草。 两人来到池塘边,将蕨草洒到里面。 平静的水面立马被打破,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鱼冒出来,开始享用他们的吃食。 回到家,阿姐坐在院子里,旁边放着竹篮,灵活双手穿针引线。 陈及冠没有打扰他,搬了一把藤椅放在院子里,捧着书,静静阅读思考。 随着日头上升,院子里的阴凉处越来越少,阳光打在身上有十分明显的刺痛感。 姐弟俩没办法,只能退到屋檐下。 等日头来到正中,陈及冠起身,“阿姐,今日中午不要你动手,尝尝我的手艺。” 陈招娣狐疑看着他,“冠哥儿,你会做饭?可不要白白糟蹋了粮食。” 陈及冠拍拍胸脯,“瞧我的吧。” 他来到灶房,打开木盖看了看米缸,里面大米果然不多了,另外还有一口袋得土豆,红薯也吃完了。 有时间得去镇上一趟,现在兜里不缺银两,得买些粮食回来。 将缸里剩下的米全部倒在木盆里,淘米生火,还将房梁上挂着的腊肉取下来一条...... 第92章 苏虎捕蛇 日头来到正中。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陈招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灶房一眼,还是觉得不放心,将手上的针线放在竹篮里,起身朝灶房走去。 咳咳咳...... 刚到门口,她就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走进去一看,陈及冠坐在灶洞前,脸上有几条黑色锅灰,掩着口鼻躲避黑烟。 陈招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平时那么讲究的一个人,此时却狼狈的不行。 陈及冠抬头看了阿姐一眼,咧嘴一笑,“阿姐,这灶台该重新建一个了,火烟太重。” 陈招娣挽起袖子,“冠哥儿,你出去吧,俺来算了。” 陈及冠摆手,“阿姐,你帮我烧火,今天我非要弄一顿吃食出来。” 土灶太难烧了,他刚才真的分身乏术,又要烧火又要准备饭菜,实在忙不过来。 还是前世的现代社会好,有天然气,做饭要方便很多。 陈招娣没办法,只能依着他,余光往锅里一瞥,吃惊问道:“咋煮了这么多米?” 说着,又看了看米缸,里面空荡荡的,一颗米都瞧不见。 她瞬间感觉气血上涌,“冠哥儿,你把所有的米都给煮了?” 陈及冠用木勺在锅里搅了搅,防止米饭粘住锅底,同时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阿姐,怎了,我做错事了吗?” 看着小弟,陈招娣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认命似的坐在灶洞前的木墩上,“天热了,米饭煮多了吃不完会坏掉的。” 陈及冠无所谓摆摆手,“咋可能吃不完,我和姐夫的胃口大着呢,再说了,阿姐你可要多吃些,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陈招娣咬了咬牙,“这大米本就是给你吃的,我和你姐夫吃些土豆不就是了。” 陈及冠得意笑笑,他之所以亲自弄饭就是这个原因,免得阿姐尽是委屈了自己。 “阿姐,莫要节省,咱们又不缺银两,明日白马镇遇集,去买上两石米回来不就成了?” “败家玩意儿,有多少银两都不够你造的。” 陈及冠难得撒了个娇,“阿姐~你最疼我了。” 陈招娣一颗心像是化了一般,无奈摆手,“行了行了,都依你,反正这银两也是你的。” 陈及冠闻言很是高兴,将腊肉拿出来,先用火烧了烧,然后放在冷水里,用锋利的菜刀刮去表面的黑渍。 嘴巴也没闲着,给阿姐说了挖池塘的事情。 陈招娣对这些事情自然没意见。 米饭还夹生的时候,陈及冠给倒了出来,随后装在木桶里,米汤则另外用木盆装着。 米汤也是好东西,营养价值挺高的,万万不可能给倒了。 随后重新给铁锅添水,待水沸腾以后,将腊肉放在锅底,将装着夹生米饭的木桶放在铁锅里,盖上木盖。 这样蒸出来的米饭不会太软也不会太硬,味道刚刚好。 院子里传来动静,出去一看,是姐夫回来了。 陈及冠刚想打招呼,看着姐夫手里掐着的东西,立马被吓了一跳。 “姐夫,你咋逮了条蛇回来?” 苏虎手里掐着蛇头,蛇约莫两米长,通体黑色,不断吐出鲜红的蛇信子,看着便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条乌梢蛇,西南地区很常见,无毒,但陈及冠还是对这种生物敬而远之。 苏虎得意扬了扬,也不在乎蛇尾缠绕自己的手臂,“冠哥儿,这可是好东西,蛇肉香着呢。” 说着,他又放下背篼,一脸喜色,“天气热了就是好,山上的野味多的很,前日布下的陷阱,抓到了一只野鸡,还有两只麻雀。” 陈及冠眼角抽了抽,“姐夫,蛇肉还是你吃吧,我消受不了。” 除非是嘴里实在缺油水了,否则对于蛇肉猫肉这类肉食,他绝对是敬而远之的。 苏虎愣了愣,“冠哥儿吃不来蛇肉?那就不吃了,正好明天拿到镇上去卖,我下午再去山里一趟,下午林子里更热,不少蛇都喜欢出来。” 陈及冠是真的佩服姐夫了,浑身上下全是胆,根本不带怕的。 陈招娣听见动静也出来,看到乌梢蛇的一瞬间,立马爆发出尖锐的叫声,吓的躲在陈及冠后面。 不愧是姐弟俩,对于这种爬行动物同样畏惧。 “虎哥,你咋把这玩意儿带回来了,太恶心了。” 苏虎见状,退后两步,“这能卖钱的,镇上的赵老爷就好这口。” 陈招娣一听,立马来劲了,“那明日就给卖了,反正俺绝对不吃这玩意儿,你也不许吃。” 苏虎只好点头,找来一个麻袋,将乌梢蛇装进去,还留了一条缝,防止把蛇给憋死。 陈及冠回到灶房,看了看米饭,感觉快熟了,又架起铁锅,弄了一份番茄鸡蛋汤。 饭菜端上桌,陈招娣尝了一下,鼓励点头,“味道不错,冠哥儿,以后谁要嫁到咱家来,可有福了。” 谁都喜欢听夸奖的话,陈及冠当即道:“阿姐,你要是喜欢吃,我天天都给你做。” 陈招娣连忙拒绝,“冠哥儿,你还是安心读书,这些杂事有阿姐呢。” 可不敢让小弟天天做饭,腊肉就不说了,这份番茄蛋汤里面还放了猪油,刚刚简直要把她心疼死。 只要是个人,放这么多油水进去,这饭菜就差不了。 也就是陈及冠了,要是苏虎敢这么干,陈招娣绝对要把他痛骂一顿。 陈及冠也能猜到阿姐的心思,不好意思笑了笑。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节省的性子,主打的就是活在当下,不能把钱财带到棺材里面去。 而且他也是想多弄些油水,给阿姐和姐夫补补身子,不能让他们把好东西全部招呼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这顿饭虽然很奢侈,姐夫却吃的很是满足,他很久都没体会到大口吃米饭是什么感觉了。 吃着饭的时候,陈招娣突然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冠哥儿,俺们去买头牛咋样?” 陈及冠点头,“成啊,有头牛要方便得多,田地的活儿也没那么累,也不用每次都麻烦七叔公,镇上有卖牛的?” “白马镇没牛市,听说县上才有,等会儿去找七叔公问问......” 第93章 出发 翌日。 清晨。 万籁俱静。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光亮,小心翼翼的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 当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陈及冠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挠了挠手臂上的一个红包,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虽然姐夫每日夜晚都用艾草熏了一遍屋子,自己的床上还放置了蚊帐,可蚊子生命力格外顽强,总有几只漏网之鱼叮咬他的皮肤。 灶房上空升起袅袅炊烟,一声高亢的鸡鸣响彻整个小池村。 陈及冠来到水瓮旁,打了一盆清水,手里嚼着皂叶,用柳条枝洗漱一番。 陈招娣拿着木梳走出来,让他坐在藤椅上,动作轻柔给他梳着头发。 发髻很快挽好,用一根丝带捆住,随后陈及冠回屋,换上蓝色的细布长袍。 腰间围上丝绸腰带。 与其余读书人不同的是,陈及冠将腰带束得稍微紧些,显得个子更加高挑。 再戴上四平定方巾,眨眼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读书少年郎。 陈招娣仔细打量一番,十分满意,她就喜欢把小弟打扮的俊俏些。 早上的吃食比昨日还简单,一人两个土豆陈招娣和陈及冠额外多了一个白水煮鸡蛋。 家中已经没有大米,昨日陈及冠便将米缸给掏空了。 吃完早食,陈招娣整理了一下小弟的衣领,温声嘱咐道:“冠哥儿,去了县城可要跟在你姐夫身边,别被拍花子拐了去。” “阿姐,我晓得了。” 陈及冠乖乖应了一声,将银票塞到怀里。 随后陈招娣又嘱咐要买些什么,苏虎则去屋里换下身上的麻布衣裳。 他们今日不是去镇上,而是去宁县,白马镇没有牛市。 这么远的地方,阿姐不好出门,安全是一方面,另外家里的鸡鸭猪都得人照顾。 而且阿姐怀有身孕,陈及冠怕阿姐出这么远的门,万一有个好歹就不好了。 苏虎从屋里走出来,他换上了一身灰褐色的劲装短打,看上去干脆利落。 “冠哥儿。” 外面传来呼唤声,陈大山和陈田赶着牛车过来,牛车上装满了竹筐,竹筐里面满是豆芽。 今日白马镇遇集,每逢遇集,都要把村中培育好的豆芽拿到镇上去售卖。 陈及冠答应一声,帮着阿姐把家中的豆芽放在牛车上。 陈招娣站在院门口,看着牛车摇摇晃晃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处。 “冠哥儿,你去车上坐着吧。”陈大山说道。 陈及冠脚步没停,“七叔公,我不累,池塘的事儿给族老说了没?” 陈大山咧嘴一笑,“说了说了,族老都赞同这事,冠哥儿,你是为村里大伙儿着想,咋可能不帮着你?就凭这事儿,以后你也能把灵位放在祠堂里面。” 一旁的苏虎听了,瓮声瓮气道:“俺家冠哥儿得长命百岁。” 陈大山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俺这破嘴,就是不会说话。” 陈田看着陈及冠,敬佩道:“冠哥儿,你是条汉子,俺们没有看错人。” 昨日他就已经劝过陈及冠,让他把银钱留着读书用,可最后还是想法给村里人谋了个进项。 陈大山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瞪着他,“你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冠哥儿是读书人,哪儿能说他是汉子?” 陈及冠笑笑,“读书人如何不能是汉子?” 四人说说笑笑,随着日头升高,来到了官道上。 官道两旁的树木野草生长的还不错,不时能看见不知名的动物在树叶间飞速窜动。 天气还不错,官道上面的土坯很干燥,牛车缓慢驶过,在后面扬起一大片灰尘。 清晨的微风比较清凉,但走着走着,随着阳光越发刺眼,吹来的风也开始变热。 几人额头都渗出汗水,水牛也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没办法,只能走一段,就在阴凉处歇一会儿,拿出陶罐喝水。 特别是水牛,千万不敢让这头宝贝给渴到了。 等来到白马镇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虽然天气较热,但是街面上还是人头攒动,沙尘漫天,吆喝声不绝于耳。 来到镇上,陈大山直接道:“田娃子,这些豆芽你拿到老位置去卖,俺陪冠哥儿去县城。” 这事儿昨天就说好了,陈田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陈大山就带着陈及冠和苏虎两人,没有进入白马镇,继续沿着官道行走。 陈大山毕竟经验丰富,算是个老江湖,有他带着去县城,陈及冠心里也放心些。 而且去县城还是买牛这等大事,陈及冠和苏虎都没经验,要是买了一头病牛,那真是要心疼死人。 白马镇距离宁县算不上远,甚至可以说挨着县城,约莫三十里路的样子,一路上全是官道。 出了白马镇,越往县城走,官道越是宽敞,到了后面甚至能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行走。 官道旁边不时能看见小溪小河,三人走在路上,几乎没碰到人,好似人烟全都消失了一般。 可说什么偏偏来什么,路途来到一半的时候,几辆马车从后方驶来,随行的还有几个拿着刀,穿着黑色劲装短打的人。 马车的速度不快,但后方的官道上依旧扬起一条长长土龙。 陈及冠心里一紧,自己不会是遇到道上的凶人了吧? 陈大山似乎是看出他的紧张,安慰道:“冠哥儿,莫怕,这些是镖局的人,咱们别挡住他们的路就好。” 果然,这几辆马车完全没理会他们,径直超前,只留下一大片沙尘。 陈及冠掩着口鼻,看着离去的马车,眼里闪烁着精光。 日后自己高低也要买一辆马车,不,买一匹好马就成,自己的《骑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习练的机会。 日头来到正中,三人肚子已经饥肠辘辘。 在路边找了个阴凉处,先是灌了几大口水,随后拿出干粮,也就是土豆,开始吃了起来。 吃完以后,三人又休息了一下,继续朝着县城方向前进。 不知哪里的云朵飘过来,覆盖在天空中,遮挡了阳光。 虽然天气依旧闷热,但陈及冠还是松了口气。 陈大山看着天空,皱眉,“冠哥儿,咱得加快脚步了,免得下偏东雨......” 第94章 宁县 空中白云连绵,遮掩了刺眼毒辣的阳光。 顺着官道下坡,一座修建在河谷地带的古老城池顿时映入眼帘。 城池一眼看不到头,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头匍匐在地面上的猛兽。 一条宽阔的长河宛如银色丝带,自上而下,蜿蜒穿过城池,不知流向何处。 陈及冠双眼发亮,心里猛的松一口气,总算到县城了。 走了快一天路,饶是他身体强健,也感觉有些疲惫。 往前走一里,县城更加清晰。 斑驳的灰色城墙包围着这座城池,城墙主体采用夯土结构,并辅以砖石加固装饰。 县城虽然只是一座普通县城,但城墙却相当完善,墙体、城门、瓮城、角楼、敌楼等一应俱全。 城墙高三丈,也就是十米,城门上面有一块巨大的木匾,上面从右至左写着宁县两个字。 城门呈现圆弧形,厚重宽大,表面还镶嵌了铁质门钉,城洞处有两个兵士。 这两名兵士穿着红色长袍,外罩山文甲,头戴飞碟帽,手里握着红缨长枪,腰板挺的笔直,如青松。 陈及冠不由多看了这两名士兵一眼,他本以为古代的士兵装备应该很简陋。 不对,是宁县的武备很简陋,毕竟只是一座普通县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没成想这些士兵却看起来很精锐。 精锐好啊,说明现在是太平盛世,县令也是个有能力的,社会安定,不会发生动乱。 他现在就是需要安稳的环境来读书科举,不然要是动辄发生天灾兵祸,那他也不用想着读书科举了。 干脆直接起义入伍,在战场上搏出一份功劳来算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陈及冠和苏虎跟在陈大山后面,排队朝城里走去。 宁县入城不需要缴纳城门税,或者说古代很少有城池会要求缴纳城门税,特别是在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除了两名士兵以外,城门还有几名衙役,这些衙役主要是盘查商队,检查路引和防止携带违禁商品。 在本县辖区范围内行走是不用路引的,但涉及到跨县或者跨州的话,就需要路引,大景王朝对于人口流动查得很严。 陈及冠三人自然是没什么好盘查的,衙役多看了两眼面冠如玉的陈及冠,心里赞叹好一个俊俏后生,便放他们进城去了。 来到城里,街道明显要比白马镇宽敞许多,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通过。 地面同样是土坯地面,但两侧栽种有树木,来往的行人更多。 而这些行人的穿着也要好上许多,很少见有人穿着麻布衣裳,偶尔还能看见有人穿着颜色鲜艳的细布衣裳。 陈及冠好奇张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新鲜。 两人来到城里,先是找了一家食肆,各自要了一碗阳春面。 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干净净,三人这才感觉活了过来,精神气恢复了不少。 陈及冠本想拿出银子结账,但小二苦涩看着他,低头哈腰道:“客官,这,本店只是小本买卖,哪里找的开银子?” 一碗阳春面也就十二文钱。 陈大山笑呵呵拿出铜钱,数了三十六文给小二。 走出食肆,陈大山去找路人打听了一下,随后摇头回来,“冠哥儿,牛市已经关了,明日清晨才会开启。” 陈及冠也不失望,“那我们在县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去买。” 三人无事,便在城里闲逛,陈大山和苏虎虽然来过几次县城,但都是服徭役,还真没正儿八经逛过县城。 越往县城里面走,肉眼可见更加繁华,哪怕是下午时分,路边依然能看见不少小贩。 苏虎来到一处卖糖葫芦的人旁边,花了六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这是稀罕吃食,上面裹的糖衣是难得的好东西,糖在古代太珍贵了。 苏虎拿给陈及冠,憨笑一声,“冠哥儿,你吃,这个好吃。” 陈及冠接过去,反问道:“姐夫,你咋知道糖葫芦好吃?莫不是偷偷吃过?” 苏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俺只是听别人说过。” 陈及冠不再逗他,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走在街上,感觉十分惬意,如果街上的灰尘再少些就更好了。 陈及冠走在路上,回头率出乎意料的高,行人有意无意都会看他两眼。 特别是有些小娘子,见了他顿时眼前一亮,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什么。 甚至有人大胆招呼,“小哥,看看奴家的豆腐吧,吃了咸菜滚豆腐,天上神仙不及吾。” 陈及冠缩了缩脖子,女子不应含蓄一些吗,怎的如此大胆? 他还只是个孩子! 快步离开,不知不觉离开了土坯街道,跨上了青石板路。 周围要安静许多,街道两旁全是高墙黛瓦,一看就知道这里是宁县大家族聚集的地方。 陈及冠正想离开,却看到了斜对面的四海钱庄,犹豫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四海钱庄修建的磅礴大气,门口有两座一丈高的石狮子,口中衔着石珠。 拾阶而上,雕梁画栋,地面铺着光洁木板,里面不断传来算盘敲打的声音,隐约间还有一股铜银味道。 陈及冠却不觉得这是铜臭,这味道分明好极了。 陈大山和苏虎不敢走进这等地方,就在门外等候。 “不知小哥前来所为何事?” 一个穿着暗灰色细布长袍,留着山羊胡,戴着黑色高帽的老者看了他一眼,问道。 陈及冠拱手,“小子是想换些银子。” 八十两的银票,面值太大了,很少有地方能找开,还是换成银子来到方便。 老者看了他一眼,领他来到柜台,示意陈及冠将银票给他。 陈及冠从怀里拿出保存完好的银票,老者接过去,拿了一个放大镜出来,仔细观看。 陈及冠愣了一下,大景王朝已经有放大镜了? 不对,放大镜古代自古有之,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 老者查验之后,肯定点头,“银票属实,不知小哥想取多少银子。” 陈及冠说道,“八十两,全部取出......” 第95章 取钱买书 四海钱庄。 山羊胡老者端来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 红布掀开,八个银锭安安静静躺在托盘上,隐约闪烁着银光。 “小哥,八十两银子,尽数取出。” 陈及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实打实的白银放在面前,带来的冲击感远不是一张薄薄的银票能比拟的。 银元宝每个都是十两重,如同婴儿拳头大小一般,比一般的鸡蛋要小一些。 陈及冠仔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将银票递给山羊胡老者。 山羊胡老者将银票收下,笑眯眯看着他,“钱货两讫,小哥,可要妥善保管这些银两。” 陈及冠点点头,用红布将八个银锭包裹起来,走出钱庄。 他直接将银锭交给姐夫,这么大一笔银子,要是被人盯上,就没有安生的时候了。 苏虎看了眼闪闪发亮的银锭,心跳加速,黝黑面庞变得涨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陈大山也震惊的说不出话,这笔银子要是省着点儿用,足够一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虎子,还不给收到怀里,叫别人惦记了咋办?” 苏虎闻言快速点头,将银锭裹好,放在怀里,还用双手紧紧护着,一双虎目不断打量周围的人,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陈大山恨铁不成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有宝贝?” 苏虎这才收敛自己的动作,但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四处转悠,另一只手还握着身后藏着的柴刀。 此时谁要是靠近他,他绝对一刀就给来人劈过去。 走出钱庄,陈及冠说道:“七叔公,我们先去找个客栈吧,今晚好生休息一番。” 陈大山张张嘴,“冠哥儿,你自己去住客栈就是,俺和苏虎有地方住。” 苏虎闻言也是点头,他们每次来县城从来没住过客栈。 陈及冠好奇看着他们,“莫非七叔公在县城也有亲戚?” “哪里有如此远的亲戚,城外有个破庙,在里面将就一晚就是了。” 城里晚上是不能停留的,有宵禁在,一旦发现有人在宵禁时间在外面行走,可当做歹徒当场斩杀。 陈及冠皱眉,心中知道七叔公和姐夫怕是舍不得花客栈的钱。 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七叔公,可我不敢一个人住客栈,再说姐夫身上放着这么多银两,不怕有个万一?” 这么一说,陈大山当即犹豫,最后咬牙道:“成,那就住一晚客栈,开一间房就成,俺和苏虎能睡地上。” 陈及冠也没强求,客栈的地面起码比破庙要好许多。 县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吹的街面上沙尘飞舞。 空中的乌云也悄然变黑,光线不再似之前那般明朗,温度似乎一下就降了下来,让人感觉分外凉爽。 三人连忙加快脚步,这天气眼看着又要下一场暴雨。 “七叔公,等等,我去书斋看一下。” 路过一家书斋,陈及冠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进去。 掌柜看了看他,知晓又是一名学子,态度和蔼问道:“不知小哥想买什么书?” “我就看看。” 说着,他来到书架,飞速浏览书名。 县城的书斋卖的书的确要齐全许多,至少有许多书是陈及冠听都未听过的。 但这些书对于科举的作用不是很大,作者也是无名之辈,想来是没什么看头的。 突然,陈及冠眼前一亮,将其中一本书拿了出来,书名为《梦溪笔谈》。 《梦溪笔谈》北宋知名大家沈括撰写,涉及天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各个门类学科。 “掌柜的,这本书售价几何?” 掌柜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回道:“此书只需三两银子。” 陈及冠不免感觉有些牙疼,书籍果然是古代昂贵之物,区区一本书就要三两银子。 这要是放在前世,最多几十块钱就能买到。 他还是忍痛拿了三两银子给掌柜,正要离开,掌柜又叫住了他。 “小哥,不妨看看话本,《修仙录》可知晓,也只需三两银子,看过的学子都说好。” 陈及冠笑了,“不了,我早已看过。” 他心情很好的走出书斋,被书斋掌柜推荐买自己的书,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轰隆隆...... 一道沉闷的雷鸣在空中响起,抬头一看,乌云压城城欲摧,街上行人也加快脚步。 三人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小二见有客人上门,立即用响亮的声音吆喝道:“三位贵客上门。” 陈及冠眼皮跳了跳,古代的客栈还懂得给客人提供情绪价值。 “不知三位客栈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第一次跨入这等地方,陈大山和苏虎都显得有些局促,他们身上的粗布衣裳和客栈里的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陈及冠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回道:“既要打尖,也要住店。” 小二眼前一亮,又问:“甲乙丙三种房间,不知需要何种房间?甲字号房带小院,乙字号房有热水可以沐浴,丙字房稍微简陋一些。” “不知价格分别是多少?” “甲字号房一日需三百文钱,乙字号房需一百五十文,丙字号就便宜多了,只需八十文。” 陈大山和苏虎听了,不由感觉心在滴血,住一晚最便宜都得八十文钱,都可以买一斗粗米了。 陈及冠想了想,“那便开一间乙字房。” 走了一天路,他正好想沐浴一番,不然晚上怕是不好睡觉。 小二应了一声,再次朗声喊道:“三位贵客,乙字号房一间。” 说着,带着他们朝客栈后面走去,上了楼梯,找到了房间。 房间的环境还不错,通体木质结构,有窗户,能直接看到小院,甚至还有屏风。 陈大山和苏虎好奇在房间内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将每一处细节记下,准备回村了当做谈资用。 陈及冠则拿出《梦溪笔谈》,翻看起来。 两人见状,不由放轻脚步,心里感叹冠哥儿在读书这事上实在太刻苦了。 稍微休息片刻,三人下楼,陈及冠大手一挥,直接点了三个菜,一肉一素一汤,另外还有足足一盆米饭。 三人大快朵颐,陈大山和苏虎又是心疼又是感觉美味,将所有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第96章 大青牛 翌日。 天朗气清,雨后的天空,碧蓝澄澈,几朵洁白的云朵缓缓飘扬。 陈及冠三人一大早就退了房,问了路人,径直来到牛市。 刚靠近牛市,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立马窜进鼻尖,让人直倒胃口。 牛市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有说话声,牛叫声,闹哄哄的就像是一大片蚊子似的。 一根根木桩插在地里,缰绳就拴在木桩上,一头头畜生被当做货物。 泥泞的地面上,不时能看见粪便。 牛市上不止卖牛,也有马匹和猪羊,甚至还有骡子毛驴的,这片地方统称为牛市。 “哟喂,这么多牛呢。” 陈大山和苏虎四处看着,眼冒精光,就像是鱼儿看见了水一般,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陈及冠犹豫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布鞋踩进这片泥泞土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呼吸频率,免得吸进更多臭气。 陈大山注意到他的不适,说道:“冠哥儿,你就在外面等俺们,俺绝对能帮你挑一头上好的牛。” 苏虎认同点头,“冠哥儿,你是读书人,莫要脏了鞋。” “我没事,跟着也能涨点儿见识。” 来到牛市里面,吆喝声不绝于耳。 “上好的大水牛,瞧瞧这蹄子和舌头,一点儿毛病没有,只要十五两银子就能带回家。” “正值壮年的骡子,推磨拉货的好手,只要十二两银子就能带回家。” “买驴,都来买驴,吃得少干得多。” 陈大山行走在牛市里,不断点评,“这头水牛不行,眼珠子不清明,一看年龄就不小了。” “这头骡子倒是个好的,可惜不能下田,不实用。” “这头毛驴咋这么矮小,不会有毛病吧,怪不得没人买。” 三人兜兜转转,陈大山突然眼睛一亮,快步来到一头大青牛面前。 这头大青牛周围有不少人,赞叹声不绝于耳。 弯曲的牛角宽大,黑青色的毛发如同绸缎一般,被刷的油光发亮。 铜铃大的牛眼炯炯有神,牛尾巴轻轻扇动,驱赶周围的苍蝇和蚊子。 身躯粗壮,足有一人高,四肢修长,肌肉结实,上嘴唇为黄色,牙齿黑而外露,就像是画了黑色唇线。 牛牙子见有这么多人来围观,自豪的挺直腰背,响亮的声音招呼道:“各位父老乡亲,小的敢打包票,这头青牛是牛市最好的牛,而且刚成年,买回去绝对还能用上几十年。”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只要二十两就能带回家,绝对物超所值。” 围观众人明显很感兴趣,但二十两的价格令人望而生畏。 “价钱再商量商量,十五两银子,我现场给你交易。” 一位穿着管家衣裳的人喊着,估计是哪家的地位又在采购牛羊。 牛牙子毫不犹豫摇头拒绝,“不成,不成,十五两银子卖不了,就二十两银子,少一个铜子都不卖。” 有三两个人摇头离去,一头牛一般在十二两到十五两之间,这头青牛好是好,可惜卖的太贵了。 陈大山在陈及冠耳边低声道:“冠哥儿,俺是真中意这头青牛,可惜要二十两银子,不划算。” 陈及冠眼里带着好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见过青牛是什么样的。 在他的前世,青牛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是太上老君的坐骑,现实中似乎并没有青牛这种品种。 现在倒是真切看见了,的确与普通牛不一样。 不过这里毕竟是大景王朝,连朝代都不存在于历史上,出现青牛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陈大山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大青牛,叹一口气,“俺们还是再看看其他的。” 三人也离去,继续看其他牛,可自从看了刚才那头大青牛,陈大山对其他牛就有些看不上了,怎么都看不顺眼。 陈及冠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别说看牛好不好了,就连这些牛有没有毛病都看不出来。 门外汉就做门外汉的事,他也不出声,任由陈大山挑选。 反正七叔公不会谋算自己。 绕了一圈,陈大山始终不满意,最后一跺脚,说道:“冠哥儿,俺们再去问问那个牛牙子,给他商量下价钱。” 回到大青牛所在的位置,周围没有一个人,牛牙子一边给大青牛喂草,一遍怀疑人生的仰望天空。 如此好的一头青牛,居然卖不出去。 在他看来,二十两银子已经很划算了,这头青牛如此强健,带来的收益绝对不止二十两银子。 见陈大山三人前来,他急切说道:“老汉,瞧瞧这头青牛吧,二十两银子,还送你一架牛车嘞。” 陈大山面无表情,他知道自己此时绝对不能露出心动的神色,反而还要挑毛病。 他来到大青牛面前,先是抚摸了一下毛发,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大青牛好奇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吃草,脾气十分温和。 陈大山先是看了看青牛的口腔,又去看了看屁眼,着重看了看四蹄,还四处捏了捏青牛强健的肌肉。 随后他叹息摇头,“不成不成,这牛倒是头好的,价钱太贵,俺买其他牛,不是一样的用?” 牛牙子拉住他的手,“老汉,你说个数,合适的话,这买卖不就做了?” 陈大山想了想,“俺也不压价,十六两银子,这是整个牛市最高的价格了。” 他的确没说错,牛市的其他牛,最多卖十五两银子,陈大山已经提高一两。 牛牙子欲哭无泪,“老汉,十六两真卖不了,这头牛绝对不止这个价钱。” 陈大山态度坚决,“不成便算了,俺去别处买。” 牛牙子见他真要走,咬着牙,一狠心,直接道:“老汉,十七两,就这个数,绝对不能再少了。” 陈大山转身,露出一抹笑容,“就十七两,你还得给我配上牛车。” 牛牙子叹气,“成成成。” 苏虎当即拿出两个银锭,牛牙子仔细看了看,随后拿出一份书契,签字画押,这份买卖便算是做成的。 随后牛牙子将牛车套在青牛后面,忍不住说道:“老汉,这买卖你算是赚到了,这辆牛车起码也要六百文钱。” 陈大山笑呵呵的没回话,牵着青牛的绳子,径直出了牛市,随后陈及冠拿着书契来到官府报备,这是官府防止有人屠宰耕牛的规定...... 第97章 买米回村 苏虎牵着大青牛,满脸喜色来到城门口。 牲畜是不能随意在街上行走的,要么拴在客栈的牛棚,要么就放在城门口。 城门口专门有一片区域,插了数十根木桩,可以把牲口短暂放在这里。 “虎子,你在这儿看着牛,俺和冠哥儿去买米。” 苏虎应了一声,喜爱的看着这头青牛,怎么看怎么欢喜。 陈及冠和陈大山则来到米行,一问价格,粗米八文一斤,精米十二文一斤。 粗米就是添加了米糠在里面,并且成色不好,估计是往年的陈米。 精米就好看多了,洁白如玉,个头要大许多,凑近一闻,还有一股扑鼻的米香,这是在上好的良田里才能种植出来的稻米。 陈及冠没有犹豫,买了十斤精米,又要了两石粗米,也就是两百斤粗米。 装好以后,陈大山一边一个肩膀扛着,先行返回城门口。 陈及冠又来到不远处的米行,扯了两匹布。 布行售卖的布匹价格很齐全,麻布最便宜,一匹只要两百文,普通棉布一匹五百文。 其他布则贵了许多,绢一匹要一两银子,绸缎每匹三两银子。 陈及冠想了想,要了两匹棉布和一丈绢布。 一匹等于十丈,也就是三十多米,两匹布,足够做很多衣裳。 陈及冠的打算是自家留一匹布,给阿姐和姐夫裁剪几身好衣裳。 另一匹棉布则用来孝敬村中族老孩童,回报大家以前的恩惠。 至于绢布,是用来做里衣或者发带的,这种衣服材质很好,不伤肌肤,正是做里衣的好布匹。 买好布匹,陈及冠来到书斋,买了五刀白纸,还买了两根墨条,这些足够他在秋假两个月使用。 随后,又按照阿姐的吩咐,买了一些米油酱醋蜡烛等等,最后买了足足两笼包子和一根糖葫芦,这才朝城门口走去。 包子个头很大,吃三个就足以饱腹,两笼包子足够三人在路上吃了。 糖葫芦是给阿姐带回去的,她怀孕以后总是胃口不好,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应当能让阿姐开胃。 回到城门口,将所有东西全部放在牛车上,三人趁着时间还早,赶忙牵着大青牛离开县城。 路上,陈大山吃着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冠哥儿,俺陪着来一趟县城,让你破费了嘞。” 陈及冠坐在崭新的牛车上,将草帽往下压了压,挡住刺眼火辣的阳光。 “七叔公,你这是说什么见外话,要是没你带着,我连县城都找不到,还耽误了你地里的活计。” 七叔公一脸不在意,“这段时间地里能有啥活计,再说了,你田叔在家里,不怕不怕。” 有了牛车,三人的脚程还是没加快,毕竟青牛不是马匹,速度并不快,正常行走的话也就比成人步行的速度快一些。 但是现在拉着牛车,就没办法了。 所以直到日薄西山之时,三人才来到村口。 大青牛立马吸引了村里人的注意,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纷纷涌过来,看着大青牛啧啧称奇,都说是干活的好手。 当得知这头大青牛足足要十七两银子的时候,纷纷惊讶的说不出话。 陈及冠从牛车上下来,看了看村口挨着河边的两个大坑,里面还有族人在里面挖土。 这便是两个池塘所在的位置,大伙儿对此的热情很高,仅仅两天,池塘就已经初见雏形。 应付完村里人,赶着牛车回到家,灶房里的陈招娣听见动静,立马走了出来。 “冠哥儿,你可回来了,可担心死俺了。” 陈招娣欣喜看着他们,随后惊讶捂着嘴,“这是俺家的牛?” 苏虎咧着嘴点头,“招娣,俺们也有牛了。” 陈招娣瞪了他一眼,“你这是说的啥话,这牛是冠哥儿买的,以后也是冠哥儿的。” 苏虎对这话全然不在意,毕竟一开始陈招娣就说清楚了,家里的房子、田地、水塘全都是陈及冠的。 陈及冠为苏虎打抱不平,“阿姐,你这话说的让姐夫寒心,难道我和阿姐还有分出个一二三来吗?” 陈招娣看着他俊俏的面庞,忍不住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声音温和,“俺和冠哥儿自然是不用分的,家里所有东西都是冠哥儿的。” 陈及冠无奈,也不再多说,反正离自己成家还早,那时候家里的日子绝对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哪怕是和阿姐分家,他也会给阿姐留下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家业。 苏虎生怕大青牛累着,连忙将牛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当看见布匹和大米的时候,陈招娣再次吃惊,乐呵的合不拢嘴,随后又心疼花了这么多银两。 “冠哥儿,你兴许是饿了,俺这就去把米下锅。” 陈招娣提着一袋米走进灶房,陈及冠连忙叫住她,像是变戏法似的拿出糖葫芦,“阿姐,你尝尝,我特意从县城带回来的。” 陈招娣舔了一下嘴唇,“冠哥儿,你吃,俺不乐意吃这些东西。” 陈及冠将糖葫芦塞到她手里,“你吃便是了,我在县城买来吃了的,味道好着嘞。” 陈招娣这才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还是这个味儿,以前爹也给我买过。” 陈及冠期待看着她,“阿姐,真好吃吗?” 陈招娣将糖葫芦递给他,“冠哥儿,你也吃。” 陈及冠退后一步,嬉笑一声,“糖葫芦是酸的,酸儿辣女,阿姐肚子里肯定是个儿子。” 正在忙活给大青牛建造牛棚的苏虎听了,眼睛笑成一条缝,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陈招娣脸一红,轻轻拍了一下他手臂,“胡说什么,俺要弄晚上的吃食去了。” 陈及冠将草帽取下,跟在阿姐后面,将布匹的事情同她说了一声。 陈招娣对这事很认同,“不错,一匹布足够你穿了,那俺明天就给村里人说一声,让他们来裁布。” 陈及冠强调,“阿姐,这匹布可不能全给我做衣裳,你和姐夫也做两身新衣裳。” 陈招娣不在意摆摆手,“俺和你姐夫有衣裳,这绢布摸着是真舒服,给你做成长袍,俺再在上面给你绣花,保管好看......” 第98章 鱼塘建成 一月时间徐徐过去。 时令已来到小暑。 天地间仿佛被一只炽热的大手紧紧捂住。 阳光如瀑,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光芒亮得刺眼,像是要把世间万物都晒化。 路边的树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原本翠绿的色彩也因酷热而显得黯淡无光。 偶尔有一丝微风吹过,也是裹挟着热浪,丝毫没有带来凉意,反倒让人心生烦闷。 树上的蝉鸣没完没了,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在宣泄着对这炎热天气的不满。 池塘里,荷叶倒是依旧舒展,但荷花的娇艳也被暑气消磨了几分,花瓣微微卷曲,少了几分水灵。 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那是被阳光炙烤后泛起的热意。 “下鱼苗咯!” 就在这炎热的盛夏,小池村却显得热闹非凡,新建好的两座池塘安安静静坐落在河边。 两座池塘几乎紧挨一起,分别有两亩大小,挖的方方正正,一米深,挖出来的泥土顺势成为四周的高坝。 戴着草帽的陈及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顺着口号,将竹筐里面的鱼苗尽数倒进池塘。 鱼苗很小,比婴儿的小指头还小,看上去密密麻麻的,一进了水塘,立马涌入池塘深处消失不见。 倒是不必担心鱼苗在炎热的夏季能否生存下去,先不说池塘水深本就凉快,另外池塘边上便是树林,白天大部分时间池塘至少有一半的阴凉处。 水塘坝子上的陈家男性族人全部赤裸着膀子,黝黑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油亮发光。 随着鱼苗进入池塘,其他人也将鱼饲料投入池塘,立马引得这些鱼苗争相抢夺。 适合鱼苗吃的鱼饲料比较少,不过村里族人对此很有经验,弄了很多水蚤和洄水放到池塘里。 洄水就是草履虫,也不知道村里族人怎么搞出来的。 “冠哥儿,先回吧,别再染了暑气。” 身旁的陈招娣关心问道。 陈及冠应了一声,将草帽往下压了压,顶着炎炎烈日朝家中走去。 “冠哥儿,等等俺们。” 陈福水和陈黑熊蹦蹦跳跳走过来,两人皮肤本就黑,又不戴草帽,被晒一个夏天,显得更黑了,看着就像是两块发光的煤炭。 如今日上三竿,气温逐渐热了起来,田地里的农活也不急人,庄稼汉情愿待在家里,编些竹筐竹兜一类的东西。 陈福水和陈黑熊也难得有了空闲,可以常常往他家跑。 走在田埂上,两侧是绿油油的稻田,哪怕天气很炎热,同样生长的很好。 这些稻谷已经长到半人高,地势稍微矮一些的地方稻尖已经微微泛黄。 按照村中有经验的老人所说,不出半个月,这些稻谷就可以成熟。 来到村中,家家户户屋墙上都挂着金黄的玉米。 玉米要比稻谷先一步成熟,如今已经收割完毕,大部分玉米如今都在晒谷场躺着,让这勃发的阳光将水分蒸干。 回到屋里,陈招娣立马从水翁里拿出一个木盆,里面是满满的绿豆汤。 拿出三个海碗,一人一碗,喝下去以后顿时神清气爽。 陈及冠取下草帽,看着挺着肚子忙来忙去的陈招娣,说道:“阿姐,你也歇歇。” 阿姐肚子微微凸起,已经显怀,但还远不到生产的时候,估计要等到天气冷下来的时候了。 陈招娣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俺又不累。” 陈黑熊将一海碗的绿豆汤喝了个干净,还舔了舔嘴唇,“冠哥儿,俺们来站桩啊。” 陈福水瞥了他一眼,“大热的天,也不怕染了暑气,冠哥儿,俺们还是来读书吧。” 陈及冠认同点头,“不错,还是读书吧,天气太热,站桩又是一身汗水。” 陈黑熊一脸不情愿,他和陈福水就是两个极端,前者对练武很向往,后者对读书识字反而很感兴趣。 陈及冠拿出《孝经》,用字正腔圆的官话朗声道:“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 随后,他又用大白话解释了一下这句的意思,陈福水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陈黑熊却是挠挠后脑勺,打了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看了看一旁正在刺绣的陈招娣,凑过去,“招娣姐,你在绣什么?” 陈招娣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这是你侄儿的衣裳。” 也就是给她自己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用的是剩下的绢布。 这襁褓衣裳裁剪好后,还要用碱粉多洗几遍,借助大太阳晒干。 这样反复洗过几次的旧衣服,才不会对婴儿皮肤造成损伤。 陈黑熊若有所思点头,随后又问了好些事。 等到日头来到正中,两人很自觉的离开,陈招娣本想留他们吃饭,两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陈及冠放下书,扯开衣襟,露出瓷白的肌肤,用细葛布擦掉汗水。 陈招娣见状,走过来用蒲扇给他扇风,“这天气真真热的不行。” 陈及冠拿过蒲扇,给自己扇风的同时,也照顾到阿姐,看了看外面,“姐夫咋还没回来?” “许是在田地抓泥鳅来着,他就喜欢吃这些玩意儿。” “大白天的泥鳅哪里会出来。” 陈及冠见时间不早了,来到灶房,开始生火煮饭。 陈招娣看见这一幕,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自从自己怀孕以后,小弟就尽力避免自己操劳,平时的吃食都是小弟准备的。 这天如此燥热,灶房里生着柴火,就像蒸笼一般,可真是苦了小弟了。 陈及冠准备吃食从来不会吝啬,蒸了半桶米饭,配菜则是番茄蛋汤和蒸鱼。 这鱼是自家池塘的,还没完全长大,基本都是一两斤重,这种嫩鱼就时候用来清蒸。 待到秋来九月八,这些草鱼和鲫鱼就会进入成年期,池塘里的莲藕也能成熟,到时候转手一卖,又是一笔不菲的收益。 饭食做好的时候,赤裸着上身的苏虎也回来了。 坐在饭桌上,陈招娣给小弟夹了一块鱼肉,“冠哥儿,明日让你姐夫陪你去县城如何?你一个人俺实在放心不下。” “不需麻烦姐夫,我和同窗一同前去,想来是稳妥的......” 第99章 徐青莲 次日。 黎明刚刺破黑暗,陈及冠便从木屋走出来。 小池村被厚重的晨雾笼罩,清凉微风一吹,皮肤感觉清凉的同时,也驱散了睡意。 虽然快天亮,但时辰很早,此时约莫刚刚才到辰时,夏天的白天总是要长些的。 来到水瓮旁,嚼着皂叶,用柳条枝刷了刷牙,随后阿姐走出来,用木梳帮他梳头发。 洗漱好后,换上一身绢布长袍。 绢布呈现白色,上面绣有祥云图案,蓝色的丝绸腰带束上,再戴上四平定方巾,端得是一个俊美少年郎。 早上的吃食是昨晚剩下的米饭,加上一个白鸡蛋。 吃完以后,趁着早上的凉快时间,陈田和姐夫一起赶着牛车,朝白马镇驶去。 今日正好白马镇遇集,村中售卖豆芽的任务已经移交到了陈田和姐夫身上。 牛车自然是陈及冠家里的,这头大青牛果然力气很足,拉着牛车丝毫不显得吃力。 来到镇上,陈及冠告别姐夫和田叔,来到了镇子中央地带的徐府。 敲门,一位穿着管家衣裳的中年人走出来,打量一番他,很客气的问道:“不知小哥前来所为何事?” 陈及冠拱手行礼,“小子陈及冠,乃是周夫子的学子,与徐兄乃是同窗,想与徐兄一同去县城为好友庆祝生辰。” 管家了然点头,他自然是知晓自家小少爷的安排,当即道:“小哥请进,我这便去告知少爷。” 走进徐府,府邸占地面积不小,高墙大院,红木黛瓦,显示出徐家经营多代的底蕴。 来到厅房,管家给他上了一杯茶水,便去叫人。 茶水冒着热气,陈及冠没有喝的心思,端正坐着,余光悄悄打量屋子。 心里琢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修建起一座青砖房屋,过上地主老爷的生活。 “你是谁?” 正想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抬头一看,一位穿着鲜红马面裙靓丽女子好奇打量他,一双水灵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 少女约莫豆蔻年华,瓜子脸,柳眉纤细,嘴唇明显抿了胭脂,鲜艳如血。 陈及冠看了一眼立马收回目光,防止冒犯了徐兄家里人,起身低头拱手,“在下陈及冠,小池村人,乃是徐兄同窗。” 少女恍然点头,一双眼睛不断打量他,眼里光芒越来越亮。 她双手轻握空心拳,右手在上压左手,叠放于腹部中央,声音温润如玉,“公子万福,小女子徐青莲,乃是徐锦书胞妹。” “不敢当公子二字,在下只是一介农家子罢了。” 徐青莲轻笑一声,“公子何必谦虚,他日定能鱼跃龙门,摘得那状元功名。” 花花轿子众人抬,陈及冠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借姑娘吉言。” 徐青莲还想说什么,穿着一身白色长袍,手持折扇的徐锦书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妹妹,你如何在此处?” 徐青莲又行了一礼,“见过二哥,我只是路过罢了。” 徐锦书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径直走进厅房,拱手行礼,“冠弟,多日未见,为兄甚是思念啊。” 一月未见同窗,陈及冠也是很想念,拱手:“徐兄,小弟也甚是思念。”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徐锦书转身看了一眼,皱眉,“妹妹,你愣在这里干甚?” 徐青莲忍不住瞪他一眼,再次行礼:“那妹妹就不打扰了。” 说完,步履轻盈离开。 徐锦书在他身旁坐下,打开折扇扇了扇风,“冠弟,不知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陈及冠也没藏着掩着,直接道:“小弟无甚能拿出手的,只能以一幅素描画聊表心意。” 徐锦书叹了一口气,“你倒是有丹青之术在身,但我可是被为难住了,不知晓该准备什么生辰礼。” 说着,他又起身,“罢了,将藏书取出一本,想来张胖子会格外欢喜,还请冠弟稍等片刻,为兄去准备一番,便出发去县城。” 陈及冠点头,“徐兄不必着急,时辰尚早。” 徐锦书将折扇收拢,踩着翘头布鞋走出去。 刚转了个弯,手臂就被来人拉住,徐锦书惊呼,“是谁,光天化日如此大胆!” 徐青莲捏着他的耳朵,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瞪着他,“二哥,你可是对我不满?” 徐锦书讪笑一声,“原来是妹妹,不知找二哥有何事?” 徐青莲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问道:“这陈及冠,真当是你同窗?” 徐锦书好笑看着他,“这如何有假?莫非妹妹以为这人是骗子不成?” “这人如此俊美,自然不能是骗子。” 说这话的时候,徐青莲脸颊飞上两朵红晕,露出了小女子姿态。 徐锦书疑惑看着她,但也没多问,“妹妹,无事的话,为兄要去收拾行李了。” 徐青莲连忙喊住他,“二哥,妹妹有一事询问。” 徐锦书不想让冠弟多等,便道:“快快道来,莫要耽误了时辰。” 徐青莲跺了一下脚,“急个甚,妹妹只是想问,陈公子年方多少,可有婚配?” 徐锦书愣一下,旋即吃惊看着她,“妹妹,你怎可有如此想法?” 徐青莲固执看着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等想法,如何有不得?陈公子貌似潘安,谈吐温和,才学渊博,当是良家子,我便是想多了解一番。” 徐锦书认同点头,“若要婚配,冠弟自然是上好的男儿,只是,你俩不合适。” 徐青莲噘着嘴,“如何不适合?二哥莫非要说门当户对之类的话?我徐家并不是高门大户,我也不会嫌弃陈公子家境贫寒。” “更何况陈公子乃是读书人,日后考取功名,自是有妹妹的好日子。” 徐锦书苦笑,“倒不是为兄眼光狭窄,实在是冠弟年龄尚且年幼,只有九岁......” 徐青莲愣在原地,只有九岁,分明瞧着两人应是同龄才对。 徐锦书叹了一口气,“你比之冠弟年长几岁,如何说的婚事?妹妹,这事你就不要再琢磨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徐青莲抬起头,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滑落...... 第100章 第一次坐马车 徐锦书带着陈及冠来到徐府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马车高一丈,宽六尺,一匹高头大马轻轻甩着马尾,铜铃大的双眼满是倨傲,显然平时被照顾的很好。 马车旁边还有一位穿着仆人服饰的中年男子,手里握着马鞭,一直低着头,看见徐锦书的鞋子后,立马恭敬道:“少爷。” 徐锦书没有理会仆人,而是打开折扇指着马车,“冠弟,请。” 陈及冠将目光从马车上收回,将手伸出,“徐兄先请。” 徐锦书爽朗一笑,踩着凳子掀开帘子上了马车,陈及冠紧随其后,好奇的打量马车内部。 里面的空间较为狭窄,两侧有木制长条,上面放有软榻,中央有一张小方桌。 车厢不高,刚好把两人的脑袋遮住,稍微仰头就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 车顶呈伞状,四周有束起来的帘子,裹挟着热气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这明显是夏天出行的马车,车厢并不封闭,避免过于闷热。 仆人坐在车辕上,手中马鞭轻轻挥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马车立马向前移动。 木制车轮发出吱呀声,车厢随之轻轻摇晃。 陈及冠坐在软榻上,感觉十分享受,忍不住问道:“徐兄,不知这马车作价几何?” 徐锦书想了想,“这马车只需十五两银子,不过马匹可就贵了,听我爹说,这匹马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乃是从北方运回来的青骢马,平时都当宝贝一般喂养。” 说完,他打趣道:“冠弟莫非也要买一辆马车?你话本收益不少,一辆马车想来是买得起的。” 陈及冠苦笑,“徐兄莫要取笑小弟,我哪有银子去买这等奢侈物件。” 他倒是想买,毕竟马车的舒适性不是牛车可以比的。 但开了两个池塘,又买了一头青牛,另外家里的大米也是他买的,现在身上剩下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这些银子还要留着买笔墨纸砚,另外还要存一些下来,为后续读书所用。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身上多攒些银两总是好的。 一路上,两人也没闲着,拿出书籍,探讨着上面的内容。 可以看出来,徐锦书秋假在家绝对是没有懈怠功课,将四书五经重新温习了一遍,整个人明显要自信许多。 但他在陈及冠面前还是处于下风,他所理解的内容都是夫子所讲授的。 而陈及冠不仅消化了夫子讲授的内容,还举一反三,延伸了自己的理解。 而他的理解也不是空穴来风,有各种典故或者生活实例论证。 这足以说明陈及冠的知识面要比徐锦书广阔许多,因此虽然是一起讨论,但徐锦书总感觉自己在请教一般。 徐锦书拿出一个牛皮水囊喝了口水,叹了一口气,“冠弟,为兄在读书一道上,还是不如你之聪慧。” 陈及冠笑笑,“徐兄实在谦虚,小弟学识浅薄,还需多加勤勉。” 徐兄正色道:“共勉。” 随后,他转了个弯,突然问道:“冠弟,你私下给为兄交代,秋假回了私塾,你是否便要升到乙班去?” 陈及冠犹豫一下,还是如实告知,“夫子并未明确提出,但我心中猜测,应当是的。” 放秋假的时候,老师的确提了这么一嘴,看那意思自己是不用留在丙班继续学习四书五经。 这样说也不对,四书五经博大精深,一辈子都要学习,可待在丙班对他学习四书五经已经没多大用处,很多内容需要随着阅历提升才会有多感悟。 还不如升到乙班去,学习孝经论和试帖诗,向科举之路迈出下一步。 徐锦书叹一口气,“你之学识,升到乙班绰绰有余,可不知为兄该如何是好。” 陈及冠宽慰道:“徐兄学识并不差我分毫,想来是可以升到乙班的,若是老师不允,想来是想让徐兄多打磨打磨。” 徐锦书点头,洒脱一笑,“如此,就借冠弟吉言了。” 日头快来到正中,天气也逐渐炎热起来,哪怕头顶有车厢挡住太阳,但两人依旧感觉炎热,细密的汗水不断在额头和鼻尖冒出来。 陈及冠拿出细葛布擦了擦汗水,心里默念道德经,努力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达到心静自然凉的效果。 他的感觉其实还好,虽然感觉热,但浑身并没有不舒服的症状。 毕竟现在身子骨强健,半年站桩带来的锻炼效果,让他抗寒抗热能力都增强不少。 徐锦书就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不断拿起牛皮水囊,往嘴里咕咕灌水。 徐锦书张张嘴,有心想和他分享自己胞妹徐青莲的事,但想到两人没有成亲的可能,便就此打住。 毕竟这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谈资,但伤的是女儿家的名声。 于是话头一转,随口问道:“冠弟,《修仙录》第二卷写得如何了?” 陈及冠回道:“写了大半,想来秋假结束能将第二卷写完。” 秋假的时间的确比较轻松,而且盛夏时节,昼长夜短,外加自己有蜡烛,每日读书学习之外,还有大量时间用来练字写话本,所以进度比在私塾的时候快了许多。 一天起码都能写一千字。 另外他也是受到话本第一卷带来的收益了,想迫切的多赚一些钱。 说来,上月的话本收益应该也出来了,不知这次给张银宝庆生,能否得到上月收益。 若是能得到,不知会有多少,想来是不会比上月要差的。 徐锦书一听,眼睛一亮,当即搓搓手,“冠弟,不知可否先予为兄一观?” 陈及冠摊开手,“徐兄,你瞧我这两手空空的样子,如何拿的出话本。” 这次出门他就只带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一些碎银和一幅素描画,其余的什么都没带。 徐锦书一看也是,便没有强求,开始说自己给张银宝准备的生辰礼。 他送的东西很适合读书人所用,乃是一根上好的兔毛笔。 兔毛制作成的毛笔,不仅坚韧耐用,而且书写时圆转如意,特别适合写小字。 另外兔毛比较纤细,适合书写小字,陈及冠一听,心中也起了心思。 得去书斋看看,有无兔毛笔售卖,最好是用野山兔项背之毛制作成的紫毫笔,他是真想要...... 第101章 到达张家 马车的速度的确比牛车要快许多。 日头刚过正中,便来到了宁县。 热浪翻腾,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就连吆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显然人们在这等炎热季节都不愿出门。 马车摇摇晃晃的,让徐锦书头昏眼花,再次擦掉额头汗水,忍不住抱怨道:“这大热的天,真是受罪,等会儿见了张胖子,我非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陈及冠倒是没有晕车,但同样感觉不舒服,马车几乎没有减震的能力,坐着太难受了。 多亏官路修建的不错,路上的坑洼不多,但饶是如此,他也感觉屁股发麻,浑身的筋骨似乎都松动了。 进入城内,来到西街,停在一处平平无奇的院子前。 这一片的院子紧密相连,瞧着比徐锦书家的府邸差得远多了。 陈及冠下了马车,一手遮蔽刺眼阳光,一边好奇道:“我瞧张兄家中颇有资产,为何住在这等地方。” 他倒不是觉得住在这平平无奇的院子不好,这院子反正比他家的茅草屋要好许多。 但是以张家的实力,想来是应该住在东街那一片繁华地带,坐拥三进三出的院子才对。 徐锦书嗤笑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扇动,“冠弟想差了,张家一商户家庭,如何能如此享受,平日张胖子大鱼大肉便是僭越。” 陈及冠了然点头,他被前世思维影响了,下意识忽略了士农工商四个大字。 他看过的《大景律例》中也有详细规定:农家许着绸纱绢布,商贾之家,止许着绢布。如农民之家,但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许着细纱。 另外还有规定:商贾之家,不得乘车,不得享鱼肉,不得饮酒。 由此可见,商人的地位有多低,哪怕你有钱,也不能穿丝绸衣裳,最多只能穿绢布,甚至连鱼肉美酒都不能享受。 反而庄稼汉可以穿丝绸,在吃喝上也没什么限制。 不过这句规定纯属多余,农民哪有钱穿丝绸吃肉,成为了地主还差不多。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地主也算是农业,毕竟也是靠田地吃饭。 朝廷制定这项规定,主要目的便是重农抑商,防止人们都去行商,以此来保证土地有人种植,让天下有足够的粮食。 在古代,最为贵重的不是金银一类,而是粮食,粮食才是最硬挺的货币。 所以不管是地主还是世家,家中都存有大量粮食。 所以刚才徐锦书说张银宝每日都有肉吃,其实已经是僭越的行为,也说不上错。 可商人行商还不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不能穿丝绸他们认了,毕竟太显眼。 可肉也不让吃,那就太为难人了,所以商人私下都会吃肉,而且还是报复性的吃肉,朝廷对这事也管不到太多。 陈及冠看着面前的普通院子,心里对封建社会的阶级再次有了更深的理解。 士农工商,其实并不准确。 最准确的应当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只有成为读书人,成为士子,才能跨越自己的阶级。 徐锦书挥挥手,仆人立马低着头,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一个家丁立马打开门,很客气的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所为何事?” 徐锦书轻轻哼了一声,也不正眼看他,“我乃徐锦书,白马镇徐姓地主之子,与张银宝乃是同窗,受他所邀,前来为他庆生。” 陈及冠的态度就好多了,英俊的面容加上如沐春风的声音,让人好感顿生,“小子陈及冠,同样为张兄同窗,还望通报一声。” 家丁一听,让两人稍等片刻,赶忙回去通报。 徐锦书见状皱起眉头,不满道:“这厮不懂待客之道,哪有让客人在外白白等着的,也不把我们迎进厅房。” 说着,他恨铁不成钢的看向陈及冠,“冠弟,你也是,一介奴仆,何须正眼瞧他。” 奴仆的地位极其低下,甚至都不能看做是人,平时说话也不能也不能自称我或者吾。 《大景律例》中规定,良贱不得通婚,也就是贱籍世世代代都是贱籍,永远不能更改。 陈及冠听了,也只是笑笑,他毕竟是接受过前世红色教育的人,对于人基本的尊重还是有的。 再说了,他脾性一向如此,要他对一个陌生人恶语相向,他也做不出来,又不是自己的仇人。 没一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额头满是汗水的张银宝打开大门,高兴道:“冠弟,徐兄,我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陈及冠拱手,“张兄,久违。” 徐锦书看了他一眼,眼皮跳了跳,“张兄,你似是又魁梧了一些。” 陈及冠也不由得多看两眼,一月未见,张银宝似乎更胖了,手臂怕是都有他大腿粗,一双不大的眼睛像一条门缝。 张银宝尴尬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肚腩,“家中吃食好了一些,快快请进。” 两人跟着张银宝朝里面走去,只有马车和车夫,自然有张家的家丁招待。 走进院子一看,这才发现里面装修的很不错,院子地面铺着石板,屋里各处更是铺着红木地板,各处雕梁画栋,木架上摆放着花瓶,墙壁上也挂着山水名画。 来到堂屋,首位上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色绢布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几乎和张银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身材同样肥硕,一直笑眯眯的。 见他们进来,起身迎接,“这便是小宝的同窗吧,果真是一表人才,快快落座。” 张银宝大大咧咧介绍道:“这是家父,爹,这是我同窗,陈及冠,徐锦书,皆是白马镇人。” 面对长辈,陈及冠和徐锦书齐齐拱手行礼,“见过伯父。” 张父很热情的将他们拉到两侧的太师椅坐下,“不必多礼,来了这就当是自家,想吃什么尽管和小宝说便是,我听小宝说了,他在私塾说,亏得有你们照顾。” 张父不愧是商人,口舌十分了得,几句话就让人心生好感,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他也十分有分寸,招呼几句后,便直接道:“你们读书人的事我不懂,莫要嫌我啰嗦,小宝,你陪同窗说话吧,我去外面吩咐一声,准备饭菜,他们一路风尘,想来还未用饭......” 第102章 一百五十两银子! 张父走出去后,堂屋只剩下他们三人。 一个豆蔻年华的婢女端来三杯茶,又端了三盘水果。 盘子用的是景德白瓷,水果基本是应季的,有梨子青苹果等,都是切好的。 做完这些,婢女低着头悄然离开。 张银宝端起茶杯,气势豪迈,拿出了喝酒的气势,“冠弟,张兄,请用茶。” 陈及冠将目光从婢女身上收回,张家太会享受了,家丁婢女一应俱全。 虽然社会阶层低,但人家日子过得舒坦啊。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清凉凉的,还带着一丝丝甘甜,让人回味无穷的同时,也驱散了热意。 徐锦书眼睛一亮,“这茶不错,分外适合热天解暑。” 张银宝得意笑笑,“这是凉茶,胶州那片地界传来的,要是喜欢,回去的时候带几斤回去。” “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徐锦书可不懂客气是什么。 陈及冠放下茶杯,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张兄,今日不是你生辰吗,为何如此冷清?” 张银宝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过是一生辰罢了,若是大办,反而让旁人见了笑话,也就自家人吃顿饭,晚宴时有不少亲戚回来,好友只有你们二人。” 说着,他挑挑眉,似乎在询问他们是否被感动。 徐锦书咂吧一下嘴,“原来如此,那吃食想来也不如何,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张银宝瞪他一眼,“姓徐的,就你话多,到了我家,还能委屈你不成,想吃什么,尽管道来,今日便满足了你。” 徐锦书当即掰着手指头,“我要吃荷包里脊,樱桃肉,黄焖鱼翅,百鸟朝凤......” 张银宝瞬间黑了脸,“徐锦书!你要点儿脸吧,莫非你是天家公子,连宫廷膳食也敢打主意。” 他咽了咽口水,嘀咕一句,“我都没吃过宫廷菜呢,待以后我中了状元,若有机会定要好好品尝一番。” 徐锦书嗤笑一声,“不如晚上将枕头垫高一些。” 张银宝疑惑看着他,“何解?” “梦里什么都有。” 张银宝捏着拳头,深呼吸好几次,才压住揍人的心思。 陈及冠笑出声,这两位同窗果然有意思,每次碰到一起总是唇枪舌剑,就像是看戏一般。 张银宝挥了挥衣袖,“今日我生辰,不和你一般计较,对了,你们给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徐锦书鄙夷看着他,“从未听说直接要生辰礼的,没有,我今日来就是白吃白喝的。” 张银宝也不在意,“没准备就好,我也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你们俩能来我就很高兴。” 陈及冠将包袱打开,拿出一幅卷起来的画卷,“张兄,徐兄是唬你呢,这是小弟准备的生辰礼,莫要嫌弃,愿张兄生辰喜乐,前途顺遂,早日及第。” 张银宝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幅素描画,主角自然是张银宝自己,上面还有一行楷体小字。 张银宝很高兴的收起来,“冠弟,我就知晓你会送素描画,为兄甚是喜爱。” 陈及冠汗颜,他的确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 话本第一卷的手稿倒是不错,可这玩意儿送出去就没了,他有些舍不得。 再三思索下,还是画了一幅素描画。 徐锦书轻轻咳嗽一声,拿出一个长方体形状的木盒子,木盒还用红色丝带捆绑住。 “呐,给你的,生辰喜乐啊。” 他明显很不擅长说这种话,白皙的脸蛋红成一片,就像是猴子屁股似的。 张银宝打开看了看,将兔毛毫笔拿了出来,虽然没看出什么名道,但还是很高兴:“徐兄,多谢。” 徐锦书摆摆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结。 张银宝将生辰礼收起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冠弟,上月话本的收益已经送来了,我这就去给你拿。” 说着,他便走了出去。 徐锦书有些羡慕的看着陈及冠,“冠弟,你当真是天纵奇才,哪怕不去科举,日后生活也足够富足。” 陈及冠依旧谦虚,“哪里哪里,不过是一消遣之物,读书科举方为正道。” 徐锦书认同点头,“不错,没有功名在身,一切都是空谈。” 不一会儿,张银宝便拿着账本和银票走了进来。 陈及冠先是看了看银票,惊呼一声:“一百五十两?” 张银宝点头,“不错,话本卖得很好,甚至已经和府城的书铺取得合作,再过两月,话本的收益想必更高。” 陈及冠心里发热,这下无需担心读书之花销,他能用更好的宣纸,也能选择更好的毛笔,甚至他也有条件挑灯夜读。 徐锦书感慨道:“区区一话本之物,居然能拨动如此多的银两,怪不得朝廷会重农抑商。” 徐家是地主,虽然也富裕,但积累银钱的速度十分缓慢,光是论银两的话,徐家是比不了张家的。 张银宝瞥了他一眼,“徐兄,我还在这儿呢。” 徐锦书漫不经心道:“我并无瞧不起商贾之家的意思。” 张银宝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而是从怀里拿出一本线装白纸,“冠弟,为兄这月闲着无事,也写了一话本,请冠弟帮我斧正一二。” 其实这话本他足足花了好几月的时间,他本来都死心了,但看见陈及冠能写,他又重燃自信。 他倒不是为了赚钱,家中钱财足够他一辈子享用,只是为了兴趣二字罢了。 徐锦书好奇凑过来,“你会写话本?莫非母猪也会上树?” 张银宝额头冒出几根黑线,“徐锦书,莫要逼我将拳头落在你之脸上。” 徐锦书见他不是说笑,也不再刺激他。 陈及冠翻开线装白纸,认真看了起来,徐锦书也凑过来观看。 张银宝写的是将军佳人的故事,这题材还算少见,估计是张银宝有一颗驰骋沙场的心。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男儿不想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征战四方呢。 可内容若是不太好,光是各方面的常识就不太准确,而且感情戏太多了,让人看着别扭。 陈及冠也不好直说,只好委婉提出来。 三人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就歪了,开始讨论四书五经上的道理。 张父偷偷过来看了一眼,欣慰点头,吩咐下人除了添茶水以外,不得打扰...... 第103章 县令公子来了 夕阳西下,西方天空布满绚丽的火烧云,仿佛整个天空燃起来了一般。 张府大门敞开,一个个穿着绢布衣裳的人走了进来。 没有一个人乘坐马车而来,皮肤白净,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十分和气,但眼里又闪烁着属于商人的精明。 虽然说没有大办,但来的人还是不少。 张家在宁县的地位虽然低,但做的买卖却是不小,涉及书铺、布行、酒楼多个方面,交友甚广。 于是晚上足足摆了四桌,饭厅一桌,院子里面有三桌。 饭厅里面自然是用来招待重要客人的,院子里则招待亲戚或者地位低一些的。 张家的女眷全部在内院,这种重要场合他们是不能出来的。 陈及冠和徐锦书坐在一起,两人只认识张银宝,与周围人不熟悉,也就没怎么说话。 张家不愧是商贾之家,晚上的吃食相当丰盛,一共十二个菜,六个肉菜,四个素菜,另外还有两个汤菜。 饭菜的香气回旋在鼻尖,让人胃口大开。 徐锦书却有些瞧不上这饭菜,用折扇轻轻扇风的同时,小声说道:“张家真是胆大妄为,身为商贾之家,却如此高调,瞧瞧这些吃食,也不知吸了多少民膏民脂。” 陈及冠眼皮一跳,低声道:“徐兄,慎言,莫要扰了张兄的生辰宴。” 徐锦书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了又如何,瞧瞧周围这些人,浑身散发着铜臭味,也不自羞。” 陈及冠稍微离他远了一点儿,这位同窗对商人的不屑简直刻在了骨子里。 他倒是没太多的想法,安安静静吃一顿饭,明日回去便是了。 “方少爷莅临寒府,送上白银十两,请上座!” 家丁的声音突然在整个院子上空响起,现场先是被按上了暂停键,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目光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穿着一身青色绸缎襕衫,头戴黑绉纱儒巾的方景河迈着四方步,眼神倨傲看着在场众人。 当看见陈及冠的时候,目光多停留了两息,心里很是不满,这人为何比自己还英俊,就该拉出去斩了。 张父拖着肥胖的身子赶忙出来迎接,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少爷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他心中纳闷,方家就是宁县的天,他张家只不过是一商贾之家,今日居然亲自上门。 他没想过小少爷上门是给自己儿子庆生的,猜测是有什么事情吩咐他们。 方景河态度平淡,拱了拱手,“冒昧上门,若是有打扰之处,还望莫要见怪。” 张父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贵客上门,寒舍蓬荜生辉,我等欢喜还来不及呢。” 方景河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不知令公子在何处?” 张父心里一急,大脑快速思考自家儿子最近有无异常的举动,不会是得罪了方县令的宝贝儿子吧? 他赶忙叫来张银宝,低眉顺眼道:“这便是令公子,逆子,还不快给小少爷问好。” 张银宝眼里带着茫然,老老实实拱手:“见过方少爷。” 方景河摆摆手,态度稍微好了一些,“不必多礼,听说今日是你生辰,愿你生辰喜乐,我不请自来,也切莫怪罪。” 张银宝赶忙道:“多谢小少爷惦记。” 张父站出来,“小少爷,请上座。” 方景河没有坐在主位,他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今日上门也只是想询问一件事罢了。 一行人进了厅房,院子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疑惑。 张家何时与县令家的公子搭上了关系? 徐锦书收起折扇,摇头晃脑道:“不曾想小少爷居然会来给张银宝庆生,也不知张胖子哪里来的运道?” 陈及冠好奇道:“方才那人便是县令家的公子?” 他记得不久前张银宝提过一句,说是县令家的公子想与自己见面,探讨话本和素描画,不过被他给拒绝了。 不曾想今日如此凑巧,碰到了这位小少爷。 徐锦书点头,“不错,这便是方小少爷,已经考取了童生功名,如今在县学读书,他身上便穿的是童生衫袍。” 他话里话外满是羡慕,他与方景河同龄,人家已经考过童生了,可自己才学到四书五经,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太大了。 陈及冠听了,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和这位方少爷见面,否则就凭他这副倨傲面孔,自己怕是应付不来。 他虽然待人和气,可也做不来热脸贴冷屁股这事,让他为了五斗米折腰,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院子里的声音继续,不过比刚才小了许多,显然大家都不想惹得厅房内的小少爷不快。 而厅房内,原本快言快语的众人此时就像是嘴巴套了枷锁,也不敢说话了。 方景河没在意他们,随意吃了几口凉菜,突然问道:“《修仙录》是你家书斋的吧?” 他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只是没想到张家儿子办生辰宴。 张父愣了一下,老实点头,“是,可是有何不妥?” “有!”方景河掷地有声,语气愤懑。 张父额头渗出冷汗,“既然小少爷说不妥,那从此以后,我家书斋便不再售卖《修仙录》,可好?” 方景河目光奇怪看着他,“《修仙录》如何精彩,为何不卖?这座着作就该广为人知。” 张父迟疑一下,“那少爷是何意?” 方景河正色道:“此次前来,只是想询问一声,第二卷何时售卖。” 张父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这事是小儿操办,我并不清楚。” 张银宝感受到小少爷的目光,欲哭无泪,他如何知道第二卷何时能出来,一下午都去探讨学识去了,还没来得及询问。 他目光躲闪,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我也并不清楚。” 方景河眉头一皱,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有鬼,“你在诓骗于我?” 张银宝心一横,直接闭眼道:“方少爷,我确实不知,不过写出《修仙录》的人是我同窗,就在外面,不如你亲自前去询问。” 冠弟抱歉,为兄也是没法,只能把你供出来了....... 第104章 天纵奇才 暮色深沉,天彻底黑了下来,空中的星宿躲懒不想出来,瓷盘般的月亮尽职尽责,已经悬挂在了高空中。 不知躲在何处的蛙蝉发出响亮的叫声,组成交响乐。 院子灯火通明,一个个灯笼整齐排列在四周。 众人觥筹交杯,气氛很是热烈。 张家的能量的确很大,连酒水都能搞到,说不定私下都在偷偷售卖。 大景王朝的粮食总体并不富裕,所以朝廷规定私自不能酿酒,酒水买卖只有驿站能看到。 不过酒水的利润很大,所以总有人偷偷酿造。 陈及冠喝了一口米酒,米酒的度数不高,比前世的啤酒还低,甜滋滋的,味道很不错。 不过他没多喝,这副身体还在发育。 他又夹了一筷子烤鸭,正准备送进嘴里,却发现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小,直至消失,徐锦书还扯了扯他的衣袖。 抬头一看,众人不约而同停止手上的动作,齐刷刷的看着他身后。 陈及冠转头一看,方景河目光炯炯盯着他,好似看见了什么绝世宝物一般。 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放下筷子,拱手行礼,文质彬彬道:“在下陈及冠,白马镇人士,见过方少爷。” 方景河同样拱手行礼:“冠弟,幸会,为兄对你仰望久矣。” 陈及冠脑门弹出一个问号,如何就称兄道弟了?还对自己仰望久矣。 他看向张银宝,张银宝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直视他。 方景河也知道自己唐突了,拉着他的手,“冠弟,《修仙录》可是你所作?” 陈及冠心中了然,事情已经暴露,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大大方方道:“不错,是小弟闲暇之余所作。” 方景河惊喜看着他,发自内心道:“冠弟当真大才,不想今日能遇到冠弟,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见陈及冠右边刚好有一个空位,直接坐了下去。 后方的张父等人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眼神下去,圆桌旁的其余人纷纷起身,给他们腾出位置。 于是主桌就变成了陈及冠所在的这张桌子。 陈及冠也坐下,对方景河的印象发生变化,他还以为这人眼高于顶,瞧不起任何人呢,不成想如此真性情。 方景河给他倒了一杯米酒,自己端起来,正色道:“冠弟,方才是为兄唐突,为兄自罚一杯。” 陈及冠拿起酒杯示意,自己也一口干了。 方景河竖起大拇指,“冠弟大气。” 陈及冠擦了擦嘴唇上的水渍,谦虚笑笑,区区米酒而已,再来一罐也醉不了。 喝了几杯酒,两人的关系也亲近了些,方景河这才试探问道:“冠弟,不知《修仙录》第二卷可写好?” 说着,他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近月时间,为兄心里一直记挂,隔三差五便去张家书斋询问,一直没有消息,今日这才上门询问,不想直接遇到了冠弟,想来是老天开眼,让我有如此运道。” 陈及冠没想到自己有一个如此忠实的读者,当即道:“第二卷已写完大半,不出旬月时间便能写完,届时方兄便能瞧见了。” 方景河眼睛一亮,“不知手稿可在身上?” 陈及冠摇头,“并无。” 方景河叹息一声,随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主意,说道:“冠弟,不如我去你家拜访如何?” 陈及冠自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快点儿看到话本吗。 他犹豫一下,“自是可以,可家中寒酸,方兄去了怕是不适应。” 方景河满不在乎,“自古微寒出英雄,我初观冠弟,便知晓你周遭文气环绕,日后能定摘得桂冠之名,应你之名字。” 陈及冠被说得脸红,这种高门大户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太好听了。 他连忙道:“既然方兄不介意,尽管去我家中便是。” 方景河刚想答应,但想起最近父亲的安排,叹了一口气,“家父让我后日去府城一趟,这事怕要延后了。” “不碍事,日后自是有机会的。” 方景河也不纠结,今日能见到陈及冠,已经很高兴了,赶忙将自己积攒的疑问说出来。 他的问题不外乎就是那些,什么修仙是否真的存在,世上是否真有仙人,后续会如何发展。 陈及冠也和他挺聊得来的,方景河不愧是童生,而且在县学读书,肚子里墨水很多,跟他说话也能学到不少。 饭桌上的其他人插不进去,也不好意思动筷吃饭,沦为了尴尬的背景板。 陈及冠很细心,观察到他们不自在,给方景河倒满酒,招呼道:“方兄,别光顾着说话,喝酒吃菜。” 张父连忙附和,“对对,小少爷多吃些菜。” 方景河正好说得有些饿了,便开始动筷。 其他人见状,也松了一口气,一边吃菜,一边找话题,气氛显得很是热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景河明显有些喝多了,脸色通红,搂着他的肩膀,“冠弟,实不相瞒,方才进门,第一眼见你,你便让我甚是嫉妒。” 陈及冠身体强健,些许米酒完全没什么影响,顺着他的话反问:“为何?” 方景河盯着他的脸,认真道:“你长得比我还俊,简直天理难容。” 陈及冠苦笑不得,“方兄着相了,区区皮囊罢了。” 方景河摇头,“不不不,俗话说相由心生,你如此俊美,想来是个高尚之人,更别说还写出了《修仙录》,为兄跟你真是相见恨晚。” “现在也不晚。” “哈哈,对,现在也不晚,我们同龄,日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在这宁县一亩三分地,为兄的话说了还是算的。” 陈及冠张张嘴,“方兄,其实,小弟今年才九岁。” 方景河眼神稍微变得清明,“冠弟,莫要开玩笑。” 陈及冠心情很不错,年龄就是他最大的硬伤,每次听到别人说他十来岁,都感觉很高兴。 说明自己发育的好,个子高,说话做事也不似个毛头孩子。 徐锦书和张银宝连忙作证,他们也想插进话题,多多吸引方少爷的目光。 方景河听了,愣了许久,这才道:“真是天纵奇才......” 第105章 张银宝的请求 “冠弟,若有难处,尽管来寻为兄。” 张府门口,方景河站在一辆马车旁边,满脸认真看着他。 虽然得知陈及冠才九岁,比他足足小五岁,但相处起来依旧和同龄人一样。 甚至他感觉冠弟比自己都要稳重许多,所思所想与寻常人不同。 虽然相处才一个时辰不到,却格外合他胃口,让他起了深交的想法。 当然,话本《修仙录》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陈及冠点头,“多谢方兄关照。” 方景河拱手,“冠弟,再会。” “方兄,再会。” 方景河又和张家人告别,上了马车,回了家。 虽然县城已经进入宵禁时刻,但这项规定显然管不了县令的儿子。 回到院子,家丁正在收拾残羹败炙。 来到堂屋,婢女端来茶水,陈及冠喝了一口,润了润喉。 “冠哥儿,不曾想你便是作出《修仙录》之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张父感慨了一句。 陈及冠谦虚了一句,“如何当得起英雄二字,不过是补贴家用罢了。” 张父眼珠子转了转,“你之学识,我也听小宝提起,日后科举定能考取功名,莫要妄自菲薄。” “如此就借伯父吉言。” 张父摆摆手,“若小宝有你一半聪慧,我便不必忧心他日后前程,还望冠哥儿在私塾中替我多督促小宝一二。” 张银宝不满看着他,“爹,你这是说的何话?” 陈及冠轻笑一声,“张兄一向勤勉,伯父不必忧心。” 张父或许也是有点儿喝多了,说出了心声,“商贾终究只是小道,只有成为士子,方为正道。” 他张家再有钱如何,在县令公子面前,还不是只能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他。 陈及冠认同点头,“不错,张兄,日后可要更加勤勉才是。” 张银宝苦笑一声,他性格就不是勤劳之人,今日却感觉压力满满,似乎整个张家的未来都压在了他肩膀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张父鼓励的看着儿子,话头一转,意味深长道:“冠哥儿,日后可要维持好与方少爷的交情,日后定会受益无穷。” 徐锦书难得说了一句话,“伯父说的不错,日后我等若是侥幸中了童生功名,想要进县学,少不了要依靠方少爷。” 整个宁县,没有一家是举人开办的私塾。 举人功名实在太难考取了,这几年唯有一人有中举的可能,那就是陈及冠的秀才爹,陈青云。 有举人功名的教谕或者夫子,只有县学才有,而县学的门槛也很高,童生功名只是基础,名额十分有限。 没有人介绍的话,就算你有童生功名,也进不去县学。 如此可见,科举之路有多艰难,一关难过,下一关更难过,翻过一座山,前面还有更高更陡的一座山在等着你。 陈及冠点头,“我记住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没想将利益掺进与方景河的交情里面。 顺其自然罢了,他不反对张父等人的想法,若是能有县令公子的交情,自然是好的。 但任何事都不能全部依靠在别人身上,靠人人倒,靠山山倒,只有靠自己才有用。 时辰不早,张父说道:“冠哥儿,书哥儿,你俩等会儿就去西厢房睡,屋子已经收拾好了,等会儿让小宝带你们去就是了,人老了,我也得先去休息了。” 陈及冠和徐锦书起身相送,“今日辛苦伯父了。” 待张父走后,张银宝摊在太师椅上,“今日可真是累死我了。” 徐锦书坐姿也随意了一些,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你有如何累的,宴席都是伯父操办的。” 张银宝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为何,就是十分疲惫,特别是见了今日方少爷的风采,感觉更累,看我爹的架势,我不考个功名是不行了。” 徐锦书难得没有怼他,反而劝道:“伯父是对的,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有再多又有何用,有了功名,你张家的钱财才护得住。” 张银宝重重点头,“我要考取功名,等秋假结束,我定要勤勉读书,不能再荒废时光。” 陈及冠同样鼓励看着他,“张兄有如此志向,若是伯父知晓,定十分高兴。” 张银宝也笑了,“那你们两人可要督促我。” 徐锦书嘴角微翘,“这事可说不准。” 张银宝疑惑,“为何?” 徐锦书有些得意道:“待秋假结束,我和冠弟应当就要升到乙班去了。” 张银宝瞪大双眼,“此话当真?你可莫要诓骗于我。” 徐锦书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冠弟升到乙班应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就说不准了,夫子可从未和他说过这事。 他咳嗽一声,“约莫有七八成的可能,秋假结束夫子会有考核,若我考核过关,升到乙班自然没问题。” 张银宝愣了一下,脑中似有晴天霹雳响起,捂着脑袋道:“完了完了,我忘了还有考核一事。” 陈及冠安慰道:“还有一月时间,细心温习功课,考核自然不在话下。” 张银宝来回走动两步,叹一口气,“你二人竟然要离我而去,我一人在丙班,还如何学习。” 徐锦书冷哼一声,“那你便好生学习,早日升到乙班,我和冠弟可不会等你。” 张银宝哀求看着他们,“徐兄,冠弟,你二人明日不走如何?在我家,我三人一同学习。” 徐锦书看着陈及冠,明显是要听他的主意。 陈及冠犹豫一下,摇头,“怕是不行,阿姐还在家中等我,她怀有身孕,我实在放心不下,更何况我未带书籍笔墨,如何能学习?” “冠弟,算为兄求你了,耽误几日想来不碍事,至于书籍,我家中也有,你不必担忧。” 陈及冠不想在别人家中多住,更何况这事没有和阿姐说,明日他要是没有回去,阿姐心中定然担忧。 于是道:“明日再说吧。”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随后张银宝将他们带到西厢房看了看,床还是挺大的,足够两人睡觉。 徐锦书收起折扇,高兴道:“今日便要和冠弟抵足同眠了。” 张银宝一听:“今晚我也和你们一起睡......” 第106章 董府管家赔礼道歉 陈及冠终究还是没有在张府停留。 他不喜欢在别人家多待,总感觉不自在,而且家中怀孕的阿姐还在等着他。 徐锦书见他要走,自然是与他一起走。 坐着马车一路来到白马镇,今日显然不遇集,街面上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吆喝声。 “冠弟,不如随我进去休息一番。” 来到徐府门口,徐锦书真诚邀请。 陈及冠还是拒绝,“天色不早,就不歇息了。” 徐锦书也没强求,直接道:“那便让马夫送你回去。” “不用如此麻烦,我家里人想必在镇上等我。” 这话自然是骗他的,阿姐不知他回来的时辰,怎会来镇上等他。 徐锦书听他这么说,就不再多劝,抱拳告别。 陈及冠戴上草帽,挎着包袱,顶着烈阳朝小镇外面走去。 刚走出小镇,一道熟悉的喊声传来。 “冠哥儿!” 抬头一看,苏虎站在阴凉处,身旁的大青牛低头啃着地皮上的野草。 陈及冠眼睛一亮,“姐夫,你如何在这里?” 苏虎憨笑一声,“俺知晓你今日要回来,特意来等你嘞。” 陈及冠张张嘴,感动看着他,“可是等了许久了吧。” “没等多久。” 实则他上午就来了,直到现在日头过了正中。 苏虎接过他的包袱,让他到牛车上去。 牛车撑起一个竹棚,上面铺着竹席,能够躲避阳光。 陈及冠坐在牛车边缘,大青牛转头看了他一眼,亲切的叫了两声,都不用苏虎驱赶,迈开四蹄便朝官道走去。 苏虎见状,有些奇怪的说道:“冠哥儿,这青牛就爱亲近你嘞,亏得我日日给它打新鲜的牛草喂养。” 陈及冠笑笑,他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或许是自己天生自带亲切感? 不止是这些动物,就连读书以来遇到的同窗,都对他很好,没有发生什么龌龊的事情。 牛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行驶,靠近白马镇的田地,两侧是大片大片的田野。 微微泛黄的稻谷随风徭役,看上去像是青黄色的毛毯,在阳光照耀下发射出点点白光。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像是大地的脊梁,轮廓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 山上的植被并不茂密,稀稀拉拉的树木点缀其间,更多的是绿色的野草,随着风一面倾斜。 回到小池村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陈及冠跳下牛车,看了看池塘,明明是炎热的下午,池塘里的鱼苗却纷纷涌出水面,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苏虎也过来看了看,又看了看白云连绵的天空,很高兴的说道:“又要下一场偏东雨了。” 陈及冠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热风,“下雨好,这天气实在热了一些,让人浑身难受。” 牵着大青牛回到家中,通过半人高的竹栅栏,能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院子里,陈招娣提着菜刀,一脸警惕。 “狗日的东西,你想干啥?” 苏虎怒吼一声,当即迈步冲了进去。 还没等陈及冠反应过来,身后大片的族人拿着镰刀锄头,眼睛里充满凶气,骂骂咧咧的跑了过来。 陈及冠赶忙走进院子,挡在阿姐面前,“阿姐,这是怎了?” 陈招娣松了一大口气,将手中菜刀放下,抓着他的手臂,“冠哥儿,这人俺不认识,莫名就上门了。” 苏虎拎着沙包大的拳头,重重砸在来人的面庞上。 随着一声惨叫,这人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头壮牛撞到了一般,沛然大力将他撞飞一米远,剧烈疼痛从脸颊上传来,随后大脑像是变成一团浆糊,眼冒金星昏昏沉沉。 苏虎还要再打,陈及冠连忙叫住他,“姐夫,先问问这人是干啥的。” 倒不是怕把这人打死,《大景律例》规定:擅闯民宅,行凶杀人者,若被反击致死,反击者无罪。 而村里族人见状,纷纷将这人围了起来,破口大骂。 “打得好,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敢来俺们小池村闹事。” “就该把他打死,还好水哥儿来给俺们说了一声,不然招娣一个人在家,出了啥事咋办?” “打死他,要是官府定罪,就说是俺干的,反正俺七十多岁了,也活够了,俺看官府敢不敢让我去蹲大牢。” 地上躺着的这人听了这些话,心中恐惧更甚,连忙道:“我不是来找事的。” 陈及冠拨开人群,仔细看了看,脱口而出问道:“你是董府的管家?” 他记性很好,只要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记得。 这人分明就是董府的管家,也就是陈及冠第一次去白马镇遇集,姐夫扛着打到的野猪肉去地主家售卖。 当时第一户找的就是董姓地主,可当时这管家眼神有些不对,气得他当时转身就走。 管家痛哭流涕,鼻涕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看着十分恶心。 “小哥,就是我呀,我今日是来赔罪的,可不是来闹事的。” 他感觉自己冤枉的不行,好不容易打听到这苏虎的背景。 这苏虎倒是没什么,一个外地来的流民罢了,可他的小舅子可不是平头老百姓。 不仅在私塾求学,有一个秀才当老师,而且他爹还是陈青云。 陈青云谁不知道,虽然已经死了,但是留下的人脉还在。 思来想去,他就准备来赔礼道歉,免得陈及冠以后想到了他,对他打击报复。 不成想,刚来到小池村,打听着来到了陈家,陈招娣直接提着菜刀,警惕看着他。 还没等自己解释,苏虎和陈家族人就围了上来。 但凡自己刚才解释慢了一秒,怕不是要被当场打死。 陈家族人太凶悍了,以后若是必要,他绝对不会再来了。 听了管家的解释,村里族人彼此对视一眼,无所谓的将手中农具放下,但没走,想听听他说什么。 苏虎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悄悄退后一步。 陈及冠听了后,不为所动,淡淡道:“那你今日来是如何?” 管家挣扎着站起来,指着一旁的礼品,“今日我是来赔罪的,上次得罪了小哥,望小哥莫要放在心上。” 陈及冠摆摆手,“我本来就没放在心上,这事已了,你回吧,小池村不欢迎外人。” 管家咽了咽口水,忙不迭离开,他现在一刻都不敢多待。 “喂,你东西没带走。”苏虎在后面吼了一声。 管家充耳不闻,反而跑的更快了...... 第107章 丰收 “冠哥儿,这畜生带来的东西咋办?” 能看出,苏虎对这管家的印象很差,难得爆粗口。 陈及冠看了看礼品,一盒点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将点心拆开,给在场的老人小孩分了,这事就算结束了。 他确实没把这管家放在心上,要不是今天他突然上门,他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事情结束,族人拿着点心笑呵呵离开,同时嘱咐以后若是再有人上门闹事,尽管吆喝一声,大伙儿不会坐视不理。 回到屋子,陈及冠摘掉草帽,喝了一口水,看着惊魂未定的阿姐,“阿姐,你受惊了,以后若是再有此事,紧闭房门即可。” 村里族人的屋子都是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但凡出现一个外村人,很快就会发现。 陈招娣点点头,她刚才确实是被吓的,一个女子单独在家,而且还怀有身孕,她真怕有歹人闹事。 白马镇附近虽然没听说有山匪,但以前也听说过有逃犯流窜,甚至还杀害了两户人,由不得她不害怕。 不过经过这一打岔,陈招娣一颗心也放到了肚子里面,注意力转移到小弟和自家男人身上。 她照常询问了一下小弟,去县城一趟可还顺利。 陈及冠口才不错,把这次出门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着重说了一下县城是何等风景。 阿姐还未去过县城,听得很感兴趣,当得知小弟和县令家的公子相识,满脸自豪,“俺家冠哥儿就是厉害。” 又是一旬时间过去。 田里的稻谷在烈阳照射下,彻底成熟,叶子变得金黄,沉重的稻穗压弯了稻禾。 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各家各户纷纷拿着镰刀和竹筐,喜笑颜开迎接丰收。 陈及冠也没闲着,换上一身粗布麻衣,戴着草帽,光着脚踩在田里,手中镰刀飞速挥舞,金黄稻谷成片成片倒下。 烈阳当空,热浪翻滚,他浑身满是汗水,但闻着稻谷的芬香,浑身便充满了力气。 他的速度不慢,但还是比不上苏虎,这家伙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将收割好的稻谷放在拌桶里面。 拌桶是木制的,呈长方体,背面还插着两片竹席,这是为了防止稻谷飞出去。 将割下来的稻谷重重砸在拌桶里,谷穗随之脱下,如此反复,还未褪壳的稻穗便安安静静躺在拌桶里。 待收集足够,用竹筐挑着湿漉漉的稻谷来到晒谷场,摊开晾晒。 晒谷场再次热闹起来,各家的孩童搬着板凳,戴着草帽,手里拿着竹竿,照看着这些稻谷。 一旦空中有麻雀落下,他们就要立即驱赶,防止鸟雀糟蹋这些畜生。 一连三天,小池村所有的稻谷全部收割完毕,甚至已经晒好一半,收拢到各家的粮仓里。 连续三天的高强度劳作,陈及冠也累的不行,小脸被晒的红彤彤的,但皮肤依旧很白,天生便晒不黑。 陈招娣心疼他,去镇上割了五刀五花肉,用来给他补身子。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边,脸上满是笑意。 “虎哥,今年收了多少斤粮食?”陈招娣好奇问道。 苏虎心中早就有了数字,想也不想的说道:“一共三亩水田,收了有八石粮食。” 陈招娣听了很高兴,“今年是个丰收年,可惜要交税,要是不交税的话,俺们一年到头都能吃大米。” 陈及冠当即道:“阿姐,等我考上秀才功名,我们就不用交税了。” “好,冠哥儿肯定能考上秀才。” 又过两日,所有稻谷都已经晒干,里正陈大山召集各家各户的庄稼汉,准备将秋税运到白马镇去。 大景王朝主要有三种税,分别为土地税、人口税和商税。 其中土地税是朝廷收入的大头,也就是村里人俗称的秋税。 纳税以实物为准,也可以用钱、钞、金、银等物品替代,不过除了那些大户人家,没人愿意干这等事。 大景王朝将田地分为上中下三等,上交的税分别为四斗,三斗和两斗。 而一石是一百斤,一斗就是十斤。 正常来说,一亩上等田能产出四石粮食,中等田能产出三石粮食,下等田只有两石粮食。 如此一换算,大景王朝只收土地产量的十分之一。 听起来确实很人性化,的确如此,这个税收足以让当今皇上在民间收获一大片好名声,毕竟如今海晏河清政通人和,百姓的日子要比之前好过多了。 但现在收税可不是说是十分之一就是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的税是到国库的标准。 现在的交通运输方式极为简陋,粮食在运输过程中会产生极大的损耗,往往路上就会消耗数倍的粮食,而这个损耗是由百姓自己来承担。 也是因此,实际交的税会达到田地产量的十分之三到十分之五,具体情况因地区不同而产生差异。 小池村村位于益州,每年的土地税要收大概十分之四,不算多,也不算少。 比如你家有二十亩地,其中有五亩上等田,十亩中等田,五亩下等地,就要交二十八斗,也就是两百八十斤。 像是那些家里田地多的,每次秋税都得交三四百斤,这只是田里的稻谷,还要加上旱地上的玉米。 这么多的粮食,一个人肯定是拿不动的,所以每家每户得出动两三个人才行。 当然,或许有人要问,朝廷是如何得知今年你家的粮食产量的呢,其实很简单,每一亩田地都在官府中有记载,分为了各个等级。 不管是丰年还是灾年,收的土地税都是固定的。 每次交秋税都是大工程,晒谷场闹哄哄一片。 哪怕是大清早,陈家族人也打着赤膊,露出黝黑的皮肤,肩上搭着一块黑黄粗布,站在一起有说有笑。 陈及冠跟着姐夫,苏虎赶着牛车也来到了晒谷场,他家有牛车,要交的土地税已经放在了牛车上,上面是稻谷和玉米。 陈大山见人齐后,便招呼大家,趁着早上比较凉快,一起扛着粮食朝白马镇走去。 金色旭阳上升,带来一片耀眼的金光,将山林间的浓雾渲染成一片金色海洋。 蜿蜒山路上,一长串的庄稼人或挑或扛,远远看去就像是蚂蚁一般...... 第108章 银钱抵徭役 白马镇,白马粮仓。 陈家族人将粮食运送到这里,陈大山作为里正,上前与一名衙役交涉。 “官爷,这是小池村今年的秋税,您给劳烦清点清点。” 说着,他不着痕迹将一个荷包伸过去。 荷包里面装的是一两银子,由每户均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把这些衙役打点好,他们说这些秋税不够斤两还不是没办法。 换做前些年,陈大山自然没必要贿赂衙役,村中有陈青云这个秀才在,官府是不敢欺负他们的。 但现在没办法,村中无人。 这名衙役穿着一身通体青黑色的皂衣,呈交领、窄袖、长袍样式。 袍身下部打有密褶,腰间系束红布织带,头戴方巾并插了一朵颜色鲜艳的红花,看着威严大气,一眼看过去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衙役的职位虽然低,甚至不入品,但好歹是吃官府发的粮食,因此神情有些倨傲,腰背挺得笔直,习惯性的用鼻孔看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捏了捏荷包,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鼻孔轻轻哼了一声,摆摆手,底下人开始称重稻谷的重量,并且登记造册。 好半晌,秋税入粮仓,小池村众人这才松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众人三五成群,你说我笑的重新朝白马镇走去。 陈及冠来到书铺,买了三刀白纸,又买了一根墨条。 两月时间,五刀白纸尽数用完,就连墨条都用了一根多些。 不过收获还是不错,如今四书五经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另外孝经论也已经看完,但其中还有不少没能理解的地方。 话本《修仙录》已经和写完第二卷,等秋假结束就可以交给张银宝。 最后便是自己的书法,如今自己写出来的字已经与颜真卿的楷体有八分相像,并且隐约有了一丝自己的风骨。 他的字相对来说更加苍劲有力,犹如刀刻一般。 总的来说,这秋假两月并未浪费时间,收获满满。 买好纸墨,等了一会儿村里人,众人一起回村。 回村路上,众人的兴致便不是很高了。 有人叹一口气,“秋税交了,徭役也要开始咯。” 族人们一听,纷纷叹气,每年两次徭役,都让他们苦不堪言。 繁重的体力活,自备粮食还不说,动辄就会伤身废体,一个不注意就会变成残废,甚至把命丢掉。 回到村,阿姐正在处理一条大鱼,满脸笑意说道:“冠哥儿,今日中午吃鱼汤如何?” 陈及冠点头,现在家中的伙食好了许多,顿顿都是白米饭,隔三差五还有肉食。 家中银两足够,陈招娣也不愿亏待了他们。 有充足的油水补充下,阿姐的头发也不再枯黄,脸蛋红润许多,就连身材也渐渐丰满。 陈及冠挽起衣袖,接过阿姐手中的菜刀,处理木盆中起码三斤重的鲫鱼。 阿姐如今已经显怀,平时走路都要挺着肚子。 “阿姐,徭役你是咋打算的?” 陈招娣愣了一下,“还能咋打算,让你姐夫去呗,不然还能让你去?” 这段时间阿姐的心情明显很好,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 陈及冠却没笑,直接道:“我看干脆用银钱抵了这次徭役算了,不过区区二三两银子,免得让姐夫遭受皮肉之苦。” 一旁的苏虎听,拍着胸脯,发出沉闷的声响,“冠哥儿,俺身子壮着呢,费这个银钱作甚?” 陈招娣点头,“冠哥儿,就算咱们现在有些家底,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再说了,这银钱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平时的吃食,都是用你的银钱来买的。” 陈及冠无奈,阿姐对他简直好的过分,连这些也算的清清楚楚,生怕自己吃亏了。 他佯装不满,“阿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莫非你要和我分个清楚不成?” 陈招娣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当然不成。” 陈及冠将鲫鱼开膛破腹,“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用银钱去抵徭役,阿姐,你身上还有银子得吧?” “有,俺还有三十多两银子呢,都不知道该咋花。” 陈及冠笑了,虽然如今他还没有功名,但家中至少不必为银钱费心。 徭役的事情解决后,陈及冠也松了口气,可惜村中其他族人自己帮不上忙了。 他的银钱虽然够,但全部拿去抵徭役,太过招摇不说,村里族人也不会同意的,他们可不会如此奢侈。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招娣喝了一口奶白色的鱼汤,鱼汤之所以呈现奶白色,其实是鲫鱼的脂肪熬出来的,这样不仅更加鲜美,而且味道也更好。 陈招娣放下碗,不舍的看着小弟,“冠哥儿,没几天你就要回私塾去了吧?” 陈及冠点头,两月秋假还是挺漫长的,他心中甚是想念同窗和夫子。 陈招娣没再多说,心中虽然舍不得,但知道读书科举才是小弟的正事。 吃完午饭,陈及冠本来正打算午休一会儿,陈福水和陈黑熊又寻来了。 陈及冠看着陈福水,笑着问道:“水哥儿,你去读书如何?” 陈福水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冠哥儿,莫要说玩笑话,俺如何能去读书?” 陈及冠比他高一个脑袋,摸了摸他的头,“你是个聪慧的,只要你说想读书,我立马去给你家中说,所需花费,我出便是了。” 陈福水感动看着他,眼中泪水流转,摇摇头,“不,冠哥儿,俺咋能白白花你的银钱,你都得读书呢。” “冠哥儿有银钱,你就说想不想读书?” 陈福水犹豫半晌,还是摇头,“冠哥儿,能跟着你识字就行了,俺听说读书人都有书童,以后你要是不嫌弃,俺给你当书童呀。” 陈黑熊连忙道:“冠哥儿,俺也要给你当书童,谁要是欺负你,俺就揍他。” 他挥舞着拳头,经过两月站桩,体魄明显更加强健,只比陈及冠矮半个脑袋。 陈及冠听了,只好遵从他们的意愿,“成,待我考中功名,便让你们做我的书童。” 两人听了,眼睛笑成一条缝...... 第109章 秋假结束 清晨,朝阳还未露头。 清凉的晨风缓缓吹动,抚平燥热的大地。 陈及冠穿上绢布长袍,戴上青色的四平定方巾,将笔墨纸砚全部放在书箱里面。 大青牛乖巧的站在院子里,惬意享受夏季的清晨,铜铃大的牛眼里像是装满了湖水。 牛车上堆放着不少行李,挺着肚子的陈招娣将一个陶罐仔细放在牛车上,罐子里装的是咸菜。 陶罐旁边则是一袋大米,这是刚从稻田里打出来的新米。 陈及冠走出屋子,将书箱放在牛车上,随后撩起长袍坐了上去。 苏虎用竹条轻轻打了一下青牛的屁股,大青牛立即朝外面走去。 陈招娣追着走了两步,眼里满是不舍,“冠哥儿,在私塾可不能委屈了自己,有事便托人给俺捎个口信。” 陈及冠应了一声,看着她的大肚皮,眼皮跳了跳,“阿姐,你莫要摔了,小心肚子的孩子,若是与他人起了冲突,暂且退让,一切待我回家。” 不知不觉间,年近九岁的陈及冠已经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大事小事都要询问他的意见。 不仅仅是家中,甚至还成为了整个小池村的主心骨,就连里正陈大山也会说话都没他管用。 陈招娣应了一声,看着牛车消失在拐角处,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日上三竿,烈阳洒下无穷热量,大地显得白茫茫一片,热浪翻滚,哪怕是大青牛也不断喘着粗气。 直到日上三竿,这才来到了青山村。 青山村的海拔似乎要高些,田地里的稻谷才刚刚成熟,隐约还泛着青色,村民从山脚开始收割。 来到私塾门口,许伯站在屋檐下,旁边大门大开,迎接回归私塾的学子。 陈及冠从牛车上跳下来,拱手行礼,“见过许伯,许伯身体可还硬朗。” 许伯含笑看着他,“冠哥儿回来了,俺身子好着呢。” 打过招呼后,姐夫帮着他把行李搬进宿舍。 两月未住人,哪怕门窗紧闭,各处也布满灰尘,打开以后,甚至感觉有有些闷热。 风吹尘动,陈及冠用衣袖掩住口鼻,将书箱放在外面。 随后两人拿起扫帚,先粗略打扫一遍,随后用湿抹布将灰尘擦掉。 苏虎还拿出艾草,里里外外仔细熏了一遍,这才将行李搬进屋里。 将棉絮垫在床上,铺上竹席,搭上蚊帐,衣服什么的也都拿出来。 别看苏虎是个糙汉,做这些事却十分细心。 做完这些,两人擦掉额头汗水,随后陈及冠陪着苏虎将粮食送到灶房。 灶房的王婶儿看了看大米,高兴道:“冠哥儿能吃些好的了。” 除了大米以外,陈及冠又拿了一两银子出来,“王婶儿,你瞧着给我准备中午的饭菜,最好每日有一顿肉食。” 其实家中蔬菜很多,可是天气炎热,往往放不过一夜,除了咸菜以外,其余的蔬菜肉类只能在村中采购。 王婶儿很是高兴,“成,包在俺身上。” 出了灶房,日头已到正中,苏虎驱赶着牛车离去。 陈及冠则回到宿舍,拿出阿姐准备的干粮,其实就是白面烙的饼子,里面还加了鸡蛋,这种干粮水分不多,哪怕在炎热的夏季,也能保存两三天。 吃了以后,他用细葛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感觉房里像个蒸笼一般,蒲扇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他干脆拿着一本书,来到院子的树荫下,一边扇风一边看了起来。 外院不断传来嘈杂的声音,学子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待到下午时分,陈及冠估摸着夫子午休应该结束,朝书房走去。 还没到书房,就在内院中央的凉亭看见了夫子。 他连忙走过去,拱手行礼,“弟子拜见老师。” 周礼平老早就看到了他,摆摆手,声音温和,“冠哥儿回来了,坐吧,随意一些。” 陈及冠坐在石凳上,凉亭的位置很不错,周围爬满了爬山虎,微风吹过,拂过水池,吹来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 陈及冠浮躁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关心问道:“两月未见老师,弟子甚是思念,不知老师身子可还安康。” 周礼平听了心里很是高兴,“一切皆好,这两月可曾懈怠功课?” “望老师周知,弟子未曾有一丝懈怠。” 这话说的很是自信。 周礼平仔细打量他,眼睛明亮,个子长高的同时,身上的气质更加出众,眉宇间满是自信,好似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般。 若是事先不知,真不会将冠哥儿当做一个九岁幼童,反而看着像是十多岁的少年。 他点点头,“尔之勤勉,我自是放心的,明日会有一场考校,若是合我心意,你便升到乙班去吧。” 陈及冠挺了挺胸脯,“老师届时瞧着便是。” 周礼平忍不住笑出声,难得见到冠哥儿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瞧着甚是可爱。 两人闲聊着,陈及冠完全将老师当做长辈,信赖的分享自己秋假两月的生活。 周礼平很耐心的听着,不时发出笑声,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爹爹!” 一声清脆的喊声响起,周云彩蹦蹦跳跳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 来到近前,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里爆发出惊喜的神色,“冠哥,你回来了!” 她凑过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陈及冠看,好似在确认是不是真人一般。 陈及冠嘴角含笑看着她,比了比个子,“彩妹也长高了。” 周云彩眉眼弯弯,“可不是嘛,我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就是要长高些,冠哥,我给你说,本来我想来小池村找你的,可爹爹不许。”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她语气明显带着幽怨,顺带瞪了一眼周礼平,翘起的嘴角甚至能挂上一个油壶。 陈及冠笑笑,转移话题,问她这两月在家做了些什么。 周云彩叽叽喳喳说着,就像是百灵鸟在歌唱。 时间从悄然从手缝间流逝,日薄西山,阳光变成红色,点燃一大片天空。 周礼平叫上陈及冠来到厅房,晚上一起用膳,见到师娘和周云文,又是一阵寒暄...... 第110章 开学考校 半夜。 宁静寂寥的世界被一道雷鸣打破。 闷热的空气里有了细微的变化,一丝凉风轻轻拂过,带着潮湿的气息。 咔嚓! 远处天际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如一条银蛇瞬间撕裂了墨色的天幕。 “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像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震得山林瑟瑟发抖。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打在屋顶上、窗户上、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颗珠子从高处洒落。 狂风也加入了这场混战,它呼啸着,吹得树枝疯狂地摇曳,仿佛要将它们连根拔起。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像是挂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帘,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道瀑布。 院子里很快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雨点落入其中,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一道道闪电不断划过夜空,将黑暗的世界瞬间照亮,又迅速陷入黑暗。 每一道闪电过后,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陈及冠被雷声惊醒,见偏斜的雨水进入了房间,赶忙将木窗放下,只露出一丝缝隙。 潮湿的水汽随着风吹入房间,带走热气,顿时让人感觉舒服许多。 陈及冠重新躺回床上,一边用蒲扇轻轻扇风,一边重新酝酿睡意。 第二天,起来一看,雨势变小,淅淅沥沥的,裹挟着水汽的微风打在脸上,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洗漱好后,站了半个时辰的桩,这才戴着斗笠来到灶房。 早上的吃食与之前一样,一个海碗装满了白粥,另外还有一个鸡蛋。 区别也有,米粥明显要浓稠许多,不似之前,大半全是米汤。 下着雨,自然不可能晨练,早早来到学堂,发现另外三位同窗都已经到了。 不过里面很安静,大家都埋头温习手中书籍,郭和甚至紧张的腿发抖。 陈及冠盘膝坐在支踵上,先是将布满灰尘的桌面擦了一下,这才拿出《论语》看了起来。 没一会儿,迈着四方步,举着油纸伞的周礼平出现。 将油纸伞放在门口,周礼平面无表情扫了他们一眼,随后将一沓白纸放在桌面上。 动静有些人,学子们纷纷抬头,起身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夫子,夫子辰安。” 周礼平声音温和,“诸位学子辰安,落座吧。” 待他们坐好,周礼平问道:“秋假两月,可曾懈怠了学业?” 众人齐齐摇头,“回夫子,我等未曾懈怠。” “那今日便考校一番,各自上来领取试卷吧,表现优异者,奖,懈怠学业者,罚,第一位,陈及冠。” 丙班四个人的学习进度都不一样,所以周礼平为每个人量身定制了试卷。 这显然是一个大工程,也不知道夫子花费了多少时间,毕竟私塾可没有印刷工具,需要一个一个字书写。 陈及冠起身,从夫子手中接过试卷。 试卷使用的是宣纸,一共两张,三尺长,两尺宽,正反面写得密密麻麻。 待所有人领取好试卷后,周礼平直接道:“考试时间为今日上午,午饭前收卷,请诸位学子把握好时间。” 说完,他拿着剩下的试卷离开,显然其他几个班级也是类似的考校。 陈及冠先是看了看试卷内容,主要考核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补阙,也叫补遗,用大白话来说就是填空题。 这一部分足足占据了整整两面,也就是一张纸,内容涉及四书五经。 比如上一句是仁者以财发身,就要把不仁者以身发财写出来,这是《大学》第十一章的内容。 又比如前面是空白,下一句是人十能之,己千之。 那么就要在空白处写出上一句,人一能之,己百之。 补阙题主要考验背诵和记忆,需要将四书五经通篇背诵,这也是童生考试的重点。 这一部分对陈及冠来说轻轻松松,四书五经他早已倒背如流。 第二部分则考核算术,占据半页篇幅,显然夫子对算术不怎么放在心上。 最后一部分是经纶,足足占据了剩下的一页半。 经纶说白了就是阅读理解,给你一句话,或者一个典故,让你自由发挥,进行理解。 内容同样没超出四书五经的范围。 陈及冠习惯性看完题目,又确定没有空白部分,这才提笔做题,这是前世考试带过来的习惯。 补阙题很简单,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注意不要写错字,也不要有墨迹。 卷面的整洁十分重要,如果在科举考试中,有一个错字的话,一般都上不了榜。 如果是真的去科举,时间会充分许多,学子一般都会在稿纸上写下答案,最后抄写在试卷上。 陈及冠写得很慢,一个个苍劲有力的楷体字落在试卷上,字体大小相同,结构统一,就像是印刷出来似的。 虽然补阙题很简单,但架不住内容多,写完都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扫了一眼另外三位同窗,他们眉头紧皱,张银宝甚至急的咬紧牙关。 稍微休息一下,将第一张试卷纸上的墨迹吹干,随后小心放在一旁,开始做算术题。 算术题的难度没有超过前世小学的内容,只需要将自己的做法用古话写出来就行。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所有算术题便做完。 估摸一下时间,距离交卷还有一个多时辰,也就是两个多小时。 看了看剩下的题目,忍不住抓了抓脑袋,这题量也太多了,他自认做题的速度不慢,可依旧感觉时间有些紧张。 看来夫子真想在开学就给他们当头一棒,免得他们心生骄傲之心,也不知道其他同窗的试卷如何,能不能写完。 没有着急做剩下的题,起身去上了个茅房,这才继续奋笔疾书。 经纶的句子全都是他听过的,前世的考试习惯让他习惯性分三步走。 第一步是解释原本意思,第二步延伸自己的理解,第三步用事例或者典故进行论证。 有了思路,他写的很快,在考试结束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终于写完...... 第111章 甲上 “完了完了,我还有两道经纶和一道算术未写完。” 试卷刚被许伯收走,张银宝就苦着脸说道,一张肥脸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陈及冠伸了一个懒腰,打趣道:“张兄,当心夫子的戒尺。” 张银宝叹一口气,一副认命的样子,“夫子的戒尺铁定要落在我的手心了,还好我带了新的药水来。” 说完,他抬起头,期待问道:“冠弟,你写完了?” 陈及冠点头。 张银宝猛得捶了一下自己胸口,“苍天何其不公矣,能否将你的才智匀一半给为兄,徐兄,郭兄,你们如何?” 郭和摇头,“我有两道算术题和两道经纶未做完。” 张银宝一听,眼中喜色一闪,装模作样拍他肩膀,“无事,夫子一向善解人意,不会责怪我等。” 众人目光看向徐锦书,他面色有些沉重,“最后一道经纶未写完,只写了一半。” 张银宝顿时羡慕的眼珠发红,“你真是该死啊。” 徐锦书叹一口气,“时间太过紧凑,还未来得及检查。” 陈及冠深以为然,“我也是赶着时间才写完,夫子以往的考校也是如此。” 三人齐齐点头,“不错,听夫子所说,县试题目更多。” 陈及冠张张嘴,“那我等如何是好?” 徐锦书安慰道:“宽心便是,县试和复试不会只给半天,但时间也不充裕。” 几人忧心忡忡,张银宝更是快速在白纸上写出一道算术题,“冠弟,帮为兄看看这题何解?” 几人凑过去,看了看题目: 有一长木,长度位置,取一麻绳量之,若将麻绳拉直,超出木头四尺五寸,若将麻绳对折,短之木头一尺,问木头长度几何? 徐锦书皱着眉,“这题我之试卷也有,反复计算,结果为六尺五寸,不知对错与否。” 郭和点头,“我未解出。” 算术题或许是通用的,陈及冠同样有这道题,当即道:“徐兄聪慧,木头当为六尺五寸。” 随后他拿出白纸和毛笔,在白纸上画了一长一短两条平行线。 “将短线看做长木,将长线看做麻绳,超出部分,当为四尺五寸。” 陈及冠又在下方画出一条平行线,长度为麻绳的一半,“麻绳对折,短之木头一尺。” “麻绳一半可得四尺五寸相加一尺,得五尺五寸,麻绳长度为十一尺,减之四尺五寸,可得木头长度为六尺五寸。” 其实这题陈及冠并不是用这个方法计算的,而是直接在脑海里用未知数x,套方程得出来的。 反推过去,过程就显得简单许多。 徐锦书听了,眉宇一松,嘴角微翘,“我所用方法,与冠弟相同。” 和陈及冠待久了,他也学会在做算术题的时候,在白纸上画出图形,这样思路要清晰许多。 张银宝和郭和赶忙计算,顿时埋怨自己为何当时没想出来。 随后他们又拿出几道经纶题,这题更简单了,大家一起讨论,不过都觉得陈及冠的答案最好。 一直讨论了两刻钟,私塾都变得安静下来,张银宝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早,估计其他同窗都已经吃完午饭。 干脆也不拿书箱了,各自告别离开。 陈及冠来到灶房,就看到王婶儿踮起脚尖,不断张望。 看到他走过来以后,关心道:“冠哥儿,何以耽误这么久。” 陈及冠有些不好意思,“探讨学问,一时忘了时间,劳烦王婶儿等待。” 王婶儿没放在心上,“你们读书人的事俺不懂,但读书再怎么刻苦,也不能不吃饭。” 说着,将大海碗递给他。 碗下面是香喷喷的白米饭,上面盖着韭菜鸡蛋,另外还有一份炒的茄子,油水十足。 “谢过王婶儿。” 陈及冠蹲在台阶上,一边看着阳光刺破云层,一边慢条斯理吃着。 海碗比他脸盘子还大,满满的饭菜全部进了肚子,顿时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似的。 一上午高强度用脑,交卷的时候他都感觉大脑有些昏沉。 回到宿舍,稍微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午休。 太阳强势的驱散云层,炙热的阳光再次洒落下来,不一会儿,湿漉漉的石板地面上的水分便彻底蒸发。 水汽上升,变得又湿又热。 院子中央的池塘,巴掌大的鲤鱼也不敢冒头,只敢躲在荷叶下方的阴凉处。 周礼平没有午休,吃完饭喝了几口茶水,便来到了书房。 书房的桌上,四沓试卷安安静静躺着。 他先是将书房的木窗打开,好让微风吹进来,免得让书房成为蒸笼。 随后坐在太师椅上,先找到丙班的卷子,将陈及冠的试卷抽出来。 第一眼看去,整齐美观的楷体小字便让人心生好感,不会伤眼力。 他拿起毛笔,吸饱朱砂墨水,认真看了起来。 将一张试卷看完,他愣是没发现半点儿错误,所有补阙题都做对了,甚至连一个错别字没有。 他满意点头,“冠哥儿学问很扎实。” 拿起另一张试卷,算术题很快浏览完毕,同样没有错误。 最后的经纶题要看得仔细些,千人千面,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 看着看着,周礼平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是什么时候翘起来的,感叹道:“冠哥儿就是天生的科举苗子。” 这些经纶写得太好了,完全不似一个九岁幼童所写,所思所想十分成熟,哪怕是他也感觉极为认同。 找了半天,实在没找出改正的地方,在试卷最后面写上两个红字:甲上。 他拿起试卷细细打量,琢磨道:“按照冠哥儿这个水准,待他学了孝经论和试帖诗,考取童生功名想来不成问题。” 想着,他心中激动,冠哥儿要是十岁能考取功名,定能得个神童的名声,对他以后有大大的好处。 益州这片地界还没听说有如此年幼的人考中功名,想到这里,周礼平心中念头更多,开始思考接下来对冠哥儿的安排。 将试卷重新放下,拿起张银宝的试卷,眉头顿时狠狠一皱,这字说不上不好看,但也说不上好看。 对比刚才冠哥儿的字,就让他很不顺眼,耐心看过去,气得他胡须翘起,连补阙题都错了足足五道,而且内容只涉及到了四书。 看到最后,他最后用朱砂笔写下两个字:丙中。 ...... 第112章 帮老师批改答卷 午后的烈阳,刺眼而毒辣。 午休后的陈及冠一手遮掩阳光,一边朝书房走去。 推开门走进去,见坐的端端正正的周礼平握着毛笔,对着桌上的答卷眉头紧皱。 陈及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感到慌乱,前世每次看到老师批改答卷就忐忑不安,都形成应激反应了。 周礼平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眉宇舒展,“冠哥儿来了,今日不教学,我要把这些答卷批完。” 陈及冠乖乖行了一个礼,来到旁边,拎起茶壶,给夫子添了一杯茶水。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揉了揉太阳穴,见弟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难得看见冠哥儿这副样子,还以为他对什么都尽在把握。 放下茶杯,周礼平轻声道:“冠哥儿,可知你答卷做的如何?” 陈及冠老老实实道:“弟子已全力以赴,自我认为尚可。” “哈哈哈,你可晓得谦虚二字怎么写?” 陈及冠见周礼平心情不错,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追问道:“老师,不知弟子作答如何?” 周礼平足足让他等了有十来秒,这才道:“甲上。” 陈及冠愣了一下,反问道:“甲上?” 周礼平点头,“不错,甲上,冠哥儿,你天生就是科举苗子。” 陈及冠喜上眉梢,拱手,“全赖老师教导。” 周礼平摆摆手,用手指敲敲桌面,“明年去参加县试,可有把握?” 陈及冠重重点头,“一切皆听夫子安排。” 他早就想去试试科举了。 周礼平犹豫一下,看着他稚嫩青涩的面庞,“这事日后再提,冠哥儿,你尚为年幼,不可着急。” 明年冠哥儿也才十岁,虽然一向聪慧,但阅历还是太少,心性不定,若是县试未中,很可能备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他不想让冠哥儿和青云兄一般,重蹈覆辙。 “学生谨记。” 周礼平不再说此事,而是拿了一支朱砂笔给他,“帮为师批改补阙题。” 补阙题的答案是死的,不用灵活变通,交给冠哥儿批改他放心。 陈及冠应了下来,端正坐在太师椅上,认真查看试卷,每当发现错误,就在相应处画上一个红圈。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再次推开,徐锦书走了进来,先是向夫子行礼,随后忐忑的站在原地。 周礼平对他的耐心就没这么好了,让他自己在书房看书,或者回学堂练字,都行。 徐锦书自然不可能走,坐在窗户旁,捧着《春秋》认真看着。 陈及冠刚好看到徐锦书的答卷,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低头一看,补阙题只错了两道,这两道都是五经里面的内容,关于四书的内容全部正确。 顺带扫了一眼算术题,算术题也是全对,显然徐锦书对于数字比较敏感。 至于最后的经纶题,就有些不尽人意,当然,这是陈及冠自己看来,许多内容理解的较为粗浅。 日头向西偏移,有了陈及冠的帮助,周礼平的进度也加快,将所有试卷全部批改完毕,并且给出了相应的评分。 做完这些,周礼平将试卷放在桌上,自顾自离开。 陈及冠见时间不早了,便和徐锦书一同离开书房。 “冠弟,我之作答如何?” 徐锦书迫不及待问道,面上满是忐忑之色。 陈及冠叹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又摇摇头。 徐锦书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冠弟,你快说话,莫非为兄甚是差劲?” 陈及冠忍不住笑出声,“徐兄,放宽心,你之答卷,补阙题只错了两道,算术题全对,经纶题小弟看不出来,但想来评级不会低。” 徐锦书心里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用手指虚点他,“好啊你,竟敢调侃为兄,同窗之谊可有乎?” 两人说笑着回到学堂,里面只有张银宝一个人,郭和估计是在外面的水池边上用石板练字。 张银宝正在看《大学注解》,里面不仅有《大学》原文内容,还有详细的注解。 他看得很认真,连两人走进来都未发现。 陈及冠也不打扰他,盘膝坐在支踵上,拿出《大景律例》,认真看了起来。 徐锦书就坐在他旁边,扫了他一眼,小声问道:“冠弟,你为何要看这些,科举考试又不考。” “不过是感兴趣罢了。” 徐锦书想了想,说道:“冠弟,若是看完,也借为兄一读。” 陈及冠答应下来,随后全副身心都沉入到书籍当中。 日薄西山,夕阳的红色余晖透过窗户打在书桌上。 温度稍微下降,晚风吹去地面的热浪,好似在安慰燥热的大地一般。 张银宝抬头,眨了眨眼睛,“冠弟,徐兄,你们何时回来的。” 陈及冠嘴角含笑看着他,“张兄真是废寝忘食,我二人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张银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得实在入迷了些,这《大学注解》是真好,不愧是五两银子买的。” 提起这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冠弟,《修仙录》第二卷可写好?方少爷不知催了多少遍。” 陈及冠将第二卷拿出来给他,提醒道:“冠弟,雕版刻好以后,记得将手稿还我。” 张银宝拍拍胸脯,“放心吧,这事我记在心里。” 徐锦书咂咂嘴巴,好奇道:“冠弟,你这一卷便售卖三两银子,当真是一字千金。” 陈及冠挠挠后脑勺,他也觉得这价格偏贵,一本启蒙读物也才一两银子,一本《论语》也才三两银子,自己一卷话本就如此昂贵,偏偏买的人还不少。 这价格是张家书斋定的,他不懂这些,便没有多说。 张银宝哼哼两声,“如何贵了?一卷话本便有五万字,更何况里面的插图可不少,全是素描画,这是冠弟独一份手艺,就该卖这价格。” “我家书斋还规定,若是一起购买第一卷和第二卷,只需要五两银子。” “对了,冠弟,近来不少人询问有无素描画,闲暇时可否作画一二?” 陈及冠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 如今不缺银两,他不想将心思分出太多...... 第113章 升到乙班 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一根箭矢离弦而出,精准打在八十步外的树干上。 树根约莫成年人大腿粗细,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条黑线。 陈及冠放下弓箭,用细葛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满意点点头。 “冠弟,你若是去武举,想必也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存在。” 一旁的周云文见了,佩服说道,他跟着一起习练武艺也有几个月了,但如今水准只能说一般,连五十步内的靶子都只有一半的成功率。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在武艺上的天赋一般,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 陈及冠笑笑,“文兄谬赞。” 两人回到私塾,先清洗一番,随后陈及冠来到灶房,领悟了早上的吃食。 一海碗的丝瓜米粥,加上两个白鸡蛋,全部吃了个干干净净,脸蛋都变得红润一些。 随后又来到院子,在周礼平的带领下了打了两套五禽戏,浑身的肌肉和筋骨都松散开了。 回到学堂,朗朗读书声从隔壁的启蒙班传过来。 没过一会儿,周礼平迈着四方步从隔壁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书箱,穿着灰白补丁长袍的农家青年。 “今日你便升到丙班,切记,读书需勤勉,也不可与同窗吵闹。” 农家青年拱手行礼,面目带着兴奋和激动,“学生谨记。” 随后,他扫了一眼学堂,友好的冲众人点头,朝后面的空位走去。 众人好奇打量他,这人他们自然是认识的,以前在启蒙班,想来昨日过了夫子的考校。 周礼平用戒尺敲了敲讲桌,拉回众人的注意力,随后将四套试卷放在桌子上。 四人一看,立马正襟危坐。 周礼平清了清嗓子,拿起答卷,“陈及冠,甲上,诸位当学之。” 陈及冠起身去拿答卷,拱手行礼,“全赖夫子教诲。” 随后,拿着卷子,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回到座位。 “徐锦书,甲下,补阙题需扎实一些,经纶题更是要多加思考。” 徐锦书心中松了一口气,好歹是甲等评级,不算太差,他同样上前拱手行礼,“学生谨记。” “张银宝,郭和,乙中,你二人还需多加勤勉。” 周礼平看着他两人,神色有些不好,这二人的题目最为简单,全是四书的内容,连五经都没涉及到,可表现却最为差劲。 两人羞愧低头,接过答卷,“学生知错。” 分发完答卷,周礼平继续道:“陈及冠,徐锦书,得甲等评分,可升到乙班,你二人随我来。” 陈及冠有所预料,当即背起书箱,徐锦书眼里迸发出惊喜的神色,赶忙收拾,跟在夫子后面。 张银宝和郭和羡慕看着两人,乙班如今只剩下三人,不知他们何时能升到乙班,追寻两人的脚步。 乙班就在隔壁,里面的学子更少,只有三人,周云文就在其中,见了陈及冠,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 两人找了连在一起的座位,盘膝坐在支踵上。 周礼平再次拿出试卷,宣布了昨日答卷的成绩,这次乙班没有人升到甲班。 其实甲班和乙班并没有太多差别,甲班已经不学习新的知识了,只是在不断巩固,就像前世高三的复习班一样 他们在不断扎实自己的学识,随后去参加县试和府试,期待能通过童生功名考试。 周礼平让大家拿出孝经论预习,随后他回到启蒙班,开始依次教学。 夫子一走,周云文立马转过身,高兴道:“冠弟,你进步当真神速,来了私塾区区半年,就升到了乙班。” 陈及冠轻笑一声,“多亏夫子谆谆教诲,文兄,不知你们如今学到何处?” 徐锦书也竖起耳朵,他们刚来到乙班,进度肯定和同窗不一样。 夫子教学可不会顾及他们,只会按照自己的节奏进行讲解。 周云文直接道:“孝经论已经学完,如今我等正在学做试帖诗。” 陈及冠听了,心中有了数,孝经论他已经看完,加上老师给他开小灶,进度很快就会追上他们。 其实孝经论的内容并不难,和四书五经有异曲同工之妙,题型都是补阙和经论。 “对了,给你介绍两位同窗好友。” 周云文指着他左边的少年,这人穿着蓝色绢布长袍,嘴唇宽厚,鼻梁粗大,一副老实相,“这位是董怀义,董地主之子。” 陈及冠和徐锦书拱手,“见过董兄。” 其实几人先前就认识,甲班和乙班的学子经常拿算术题来询问他,如今只不过是正式认识罢了。 董怀义同样拱手,“见过冠弟,书弟。” 周云文继续介绍右手边的少年,这人穿着白色棉质长袍,五官清秀,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茶香,“这位是胡庆仁,望山村人。” 胡庆仁拱手,声音如鸭嗓,明显处在变声期,“见过冠弟,书弟,家中有几亩茶地,若需新茶,尽管同为兄说一声便是。” 陈及冠和徐锦书再次拱手,“见过胡兄。” 周云文指了指胡庆仁,“你们可别听他谦虚,他家中茶园几十亩,若要喝茶,不须同他客气。” 陈及冠心中微微惊讶,果然,这年头能读书的就不是普通人,随便拎一个出来,不是地主之子,就是富农之子。 说起来他与董怀义,还有些渊源,董家的管家前不久还来他家上门道歉。 不过这种小事董地主显然是不知情的。 陈及冠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简单介绍完后,众人消停,各自认真研读手中书籍。 对于乙班的学子来说,距离科举考试已经不远,他们更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周礼平重新走进来,直接开始今天的讲课。 “诸位学子,今日我们继续来学习试帖诗,董怀义,你说一说如何才叫试帖诗。” 董怀义起身,直接道:“试帖诗也叫赋得体,多为五言六韵或八韵排列,童试用五言六韵,用仄起格。” 周礼平点头,“不错,试帖诗在用韵方面,要遵循八戒,即出韵、倒韵、重韵、凑韵、僻韵、哑韵、同义韵和异义韵均不可用。” 陈及冠赶忙拿出线装白纸和炭笔,飞速记录...... 第114章 作试帖诗 周礼平手持戒尺,用官话继续讲解:“以诗作为科举项目,始于唐代,唐宋时期的试诗被称为唐律,一般用四韵、六韵。” “发展至大景王朝,童试用五言六韵,并且限用官韵。” “科举考试时,出题通常用经、史、子、集语,或用前人诗句或成语。” “要求韵脚在平声各韵中出一字,故应试者须能背诵平声各韵之字,诗内不许重字,语气必须庄重。” “其次,题目之字,须在首次两联点出,又多用歌颂皇帝功德之语。” 周礼平在上方侃侃而谈,周云文几人听的有些无聊,这些夫子早就讲过的,现在重新讲一遍,估计是为了两位新来的同窗。 他们也猜的正是如此,周礼平不是圣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让关门弟子听得更轻松些。 陈及冠手速飞快,将重点内容用炭笔写在线装白纸上,但感觉脑袋像是变大了一样。 他知道试帖诗的难度肯定很大,但不知道居然这么难,要求如此苛刻。 他虽然有前世记忆,可前世对于可没要求学生写诗,大不了让你背诵罢了。 可如今真真切切感受到写诗,就知道难度有多大。 周礼平讲了半晌基础知识,这才抛出例子,“诸位学子,听题,赋得鱼戏莲叶西得鱼字,何解?” 刚听到这句话,陈及冠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处,这句话出自汉乐府《江南》诗中的一句鱼戏莲叶西。 以鱼字为题,做试帖诗。 审完题,陈及冠就有些抓不到头脑了,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转头看了眼徐锦书,他也紧皱眉头,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并不孤单。 周云文三人毕竟接触试帖诗有一段时间了,想了一会儿,就开始落笔。 陈及冠也不思考具体的格式要求,发挥自己的想象,以鱼为主题,来写一首诗。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家中的池塘,秋假两月,他去池塘观鱼的次数可不少。 想了想,直接将脑海中的场景用精简的语言描写出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周礼平开口问道:“诸位学子,可作出诗否?” 董怀义和胡庆仁齐齐摇头,他们有了思路,但时间太短,还没作完诗。 周云文直接站起来,“夫子,学生作出来了。” 在学堂里,周云文从来都是叫夫子,这是周礼平要求的。 周礼平面无表情看着他,“述于为师耳中。” 周云文自信挺胸,用吟诵的腔调唱道:“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西。” 一首诗刚刚唱完,学堂里立马爆发出一阵笑声。 周云文脸颊通红,像是熟透的龙虾,狠狠瞪着这些同窗。 周礼平眼角轻轻抽动,“五言六韵诗,须有六联,一联两句,共十二句,你之格式便不对,韵脚倒是对了,如若我是考官,你这首诗只能得个丁等评级。” 周云文低头,“学生知晓了。” 周礼平让他坐下,环顾四周,“可还有学子作出诗?” 陈及冠犹豫一下,还是站起身,“夫子,学生作出来了,请夫子斧正。” 他知道自己作出的诗肯定不符合要求,但他起码有站起来回答的勇气。 让夫子听听自己作的诗如何,自己才好根据夫子的建议进行改正,有进步的方向。 周礼平惊讶看着他,温声道:“述于我耳中。” 陈及冠轻咳一声,同样用吟诵的腔调唱道:“坐石俯碧波,蜉蝣观青天。” “风吹波纹现,鱼苗食蜉蝣。” “夕阳落云红,圆月映墨池。” “渐听雨敲水,浮现三尺长。” “游碎清池影,腾飞跃龙门。” “识人先已待,得饲乐无过。” 唱完以后,陈及冠看着夫子,拱手道:“请夫子斧正。”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细细思索这首诗的意境。 这首诗的辞藻并不华丽,通俗易懂,引人入胜,很容易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人在水池边观看鱼苗生长的画面。 “此诗意境尚可,对偶标准,灵气十足。” 周礼平先是夸了一下,随后说出缺点,“可韵脚不通,缺失典故,内容过于平淡,缺乏庄重。” 总结一番后,周礼平欣赏看着他,冠哥儿作诗的天赋也不差,这让他更加放心了。 学堂里的其他学子惊讶看着陈及冠,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敬佩,他们可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作出一首五言六韵诗。 陈及冠认真记下夫子所说的缺点,“学生谨记。” 他可不绝对自己作的诗有多好,顶多比打油诗好一些。 随后周礼平拿出一首自己准备好的诗,念完以后,从头到尾讲解一遍,典故,对偶,韵脚,各方面都进行讲解。 一个时辰的课程结束,陈及冠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大脑成为一片浆糊。 试帖诗太复杂了,特别是韵脚,要求很严,如果识字量不够,根本写不出来。 陈及冠已经准备多看一些生僻字,提升写试帖诗的能力。 周云文伸了个懒腰,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冠弟,不必忧愁,今日不过初学罢了,往后自然熟能生巧。” 董怀义附和,“周兄所言有理,昔日我等学诗,连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胡庆仁则一脸无所谓,“试帖诗占比的分数不重,朝廷并不重视,最重要的还是经纶。” 周云文点头,“不错,只要能写出试帖诗即可,无论好坏,对于科举结果影响不大。” 陈及冠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想要把试帖诗学好,他不想让自己在科举中有什么缺点。 下午时分,陈及冠和徐锦书再次来到书房,不过这次却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周云文。 接下来夫子要讲解孝经论,也适合周云文听讲,所以他也来了。 还是与之前一样,几乎是陈及冠和夫子进行讨论,速度很快,思维不断进行跳跃。 周云文第一次见这种教学方式,震惊于冠弟天赋的同时,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努力跟上他们的思路,加入讨论。 至于徐锦书,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奋笔疾书,记下他们所讲内容...... 第115章 礼仪教学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 炎热的盛夏终于过去。 青山村。 连绵的云层铺在空中,遮挡了刺眼的阳光。 山间一片清明,水田重新变得澄澈,看上去像是一块块光滑的镜面。 只是上面密密麻麻的稻桩破坏了镜面的完整度。 田埂上,村民们正把一个个金黄的稻草拢在一起扛回家。 这些被晒干的稻草用途广泛,最基础的用途就是用来引火。 当然,这个用法太过浪费,精打细算的庄稼人是不会如此浪费的。 他们通常会用这些稻草来铺床,或者混合黄泥,盖在屋顶上,起到遮风避雨的作用。 而就在青山村山腰上方,私塾乙班和甲班的学子看着下方的场景,手中毛笔不断落在面前的画架上。 陈及冠自然也在其中,用墨色和宣纸本身的白色,勾勒出青山村的面貌。 他作的不是素描画,而是山水画,要求的意境更高,对于笔墨的分布也更加严厉。 升到乙班后,夫子不仅会教学功课,更会教他们画山水画,以及其余方面。 读书人不能只会读书,这样只会成为书呆子,琴棋书画也要有所接触。 但是夫子毕竟只是一个秀才,对于琴棋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也就书法和画技还拿得出手,因此也只能教他们这两样。 陈及冠画得很认真,素描画虽然与山水画不同,但到底有共同之处。 一笔一画间,山水意境现,画中的山峰直插云霄,流水潺潺细语。 画完以后,陈及冠自己看了看,满意点头。 本来还想在空白处题一首诗,但是奈何肚中墨水不够,实在想不出符合意境的诗。 他倒是可以当文抄公,但是读书半年,他也有了自己的傲气,不愿做这等抄袭之事。 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 “嗯,不错,尚可。” 周礼平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颔首点头,眼神里全是满意。 陈及冠拱手行礼,“全赖夫子教诲。” 周礼平轻笑一声,“明日去了白马镇,千万要给为师争口气。” 陈及冠昂首挺胸,“学生定然竭尽全力。” 周礼平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是一场文会罢了,不必过于放在心上,为师只是想尔等多与其他学子交流,起到触类旁通的效果。” “学生谨记。” 每年秋假结束,白马镇范围内的三个私塾都会齐聚白马镇,举办一场文会,有写诗,论道,进行切磋交流。 据甲班的师兄所说,每年周礼平所在的私塾都会大出风头,压得另外两个私塾喘不过气来。 所以周礼平的私塾在白马镇最为出名,但凡有志科举之路的学子,都愿意拜他为师。 也就是周礼平对学子的要求很高,不然白马镇的学子都会涌来这里来。 而私塾的学子也为此自豪,对每年一次的文会很重视,不愿意丢了夫子的脸面。 陈及冠虽然来乙班没多久,但已经确定由他代表乙班,明日去和另外两个私塾的学子进行切磋交流。 待甲班和乙班所有学子作完画,夫子分别给出自己的评价,看时辰尚早,便道:“明日去白马镇参加文会,尔等不可失了风度,一举一动当三思而后行。” 众多学子纷纷拱手,“学生谨记。” 周礼平微微点头,抚着美髯,“我等读书之人,最是讲究风雅,出门在外,说的是官话,走的是四方步,穿的是纶巾长袍,喝的是杜康之酒。” “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今日,我便将礼仪二字传授尔等。” 众人对视一眼,再次拱手,“我等多谢夫子。” “先来看四方步。” 周礼平往前走了两步,问道:“尔等可看出我这步伐有何不同?” 甲班一个学子回道:“我观夫子之步伐,似乎更为从容。” 又有人回答:“依我观之,夫子之步伐,更加大气,自有一股气度环绕。” 周礼平点头,“我行走之步伐,名为四方步,世家大族,王侯公爵,皆走四方步,日后若是你等出了这一亩三分地,若是以寻常步伐行之,只会贻笑大方。” 说着,他开始仔细教导四方步如何行走。 “四方步的精髓在于方向明确,重心稳,动作明确。” “行走前,心境平和,气沉丹田,养一口心中浩然正气。” “身体挺直,头部微昂,目光平视前方,步伐均匀稳重,避免摇晃或急促?。” “一步走出,为自身两脚之长,脚掌需离地一拳大小。” “脚尖微翘,脚后跟先着地,匀速向前。” 一边说,周礼平一边放慢动作行走,一步一行之间,尽显风度。 其他学子也跟着迈着脚步。 陈及冠找了一个空地,一边回忆刚才夫子的动作,一边向前迈开,双臂自然下垂,将每一脚都落实。 “董怀义,你走的是四方步还是外八字?” 突然,周礼平气愤训斥一声,一张脸沉的像是积了水。 再一看董怀义,保持外八字一动不动,尴尬的面目通红,就像是烧红的烙铁。 其他人轻笑出声,但随着周礼平的目光扫动,他们赶忙收回看热闹的眼神,自顾自练习。 但越是练习,越是感觉不会走路,怎么走怎么别扭,有种邯郸学步的样子。 陈及冠的身体协调性很好,不一会儿便像模像样。 同时他也找到了诀窍,其实不必太过在意脚下步伐,保持心境,昂首挺胸,脚步自然有一股韵味。 周礼平微微点头,“四方步需多加练习,必须形成习惯,若是苦苦不能入门,便多观察陈及冠。” 陈及冠再次成了榜样,其他人纷纷打量他。 陈及冠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也不慌,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走。 接着,周礼平又讲了一些其他事项,从称呼、饮茶、行礼各方面进行讲解,甚至连穿的衣服都有讲究。 陈及冠对这些记得很快,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往往夫子说了一遍他就记住了。 这些知识是前世从来没有接触到的,但在这个时代很有用。 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白马镇,总有走出去的时候,到时候与别人打交道自然要格外注意,防止别人笑话...... 第116章 认真打扮 翌日清晨。 天刚破晓,一层薄如蝉翼的雾霭轻柔地笼罩着大地。 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只隐隐约约露出黛青色的轮廓。 田野里,枯黄的野草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是夜的精灵遗落的宝石。 强大的生物钟将陈及冠唤醒,掀开被子,一阵冷风抚摸皮肤,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秋季的清晨温度很低,等到了冬月,怕是早晨都会结霜。 随便穿上一身粗布长袍,洗漱完毕后,他在院子里摆出桩架,开始锻炼下盘,气血如同奔腾的大江大河,开始冲刷身躯。 半个时辰过去,他擦掉额头热汗,浑身肌肤微微发红。 拎起宝剑,先是练习基础剑术各两百下,随后习练三遍配套的招数。 他不知道现在的武艺是什么水平,一直都没有验证的机会。 不过就他现在的气力来看,已经和正常的成年庄稼汉没什么区别。 加上自己的技艺,应该打几个大汉不是什么问题。 对此他已经很满意,毕竟自己才九岁多一点儿,身体还处在高速发育的阶段。 等到自己弱冠之时,想必气力会发展到现在的几倍。 难怪古代如此多的猛将,超强的天赋加上持之以恒的武艺锻炼,力达千斤还真不是历史夸大。 练完剑术,他拿着弓箭来到私塾后面,刚射了两支箭矢出去,打着哈欠的周云文便来了。 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各自锻炼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阳光穿透了雾霭,洒在大地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两人回到私塾,陈及冠来到灶房,领悟早上的吃食,一大碗白米粥,加上两个鸡蛋,让他吃的饱饱的。 回到宿舍,将身上的粗布长袍脱掉,转而换上一身蓝色的绢布儒袍。 儒袍前低后高,顶部斜面设计,后垂有软带,简洁而雅致。 这是阿姐最近给他送来的新衣裳,很配他白皙的皮肤。 将师娘送给他的蓝色丝绸腰带束在腰上,一双长腿若隐若现,衬得他个子更加高挑,看起来丰神如玉。 拿起木梳,一头墨发如瀑布般散开,梳整齐后,将头发盘在头顶结成发髻,看起来更加成熟。 随后戴上四平定方巾,来到水瓮旁,探头看了看,满意点点头。 随着年龄渐长,他的面容与前世越来越相像,依旧如此俊俏。 今早没有五禽戏的晨练,陈及冠背着书箱,来到外院的水池旁边,这里已经有不少学子在静静等待。 可以看出,他们很期待这次的文会,一个个都细心打扮过,穿上了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的衣裳。 其中最为显眼的当属徐锦书。 这家伙穿着一身流云长袍,脚踩布锦鞋,手持白色桃花扇,耳朵上还别着一朵黄角兰的花朵。 花朵呈现黄白色,呈椭圆形,显然还没彻底开花,刚好可以放在耳朵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方天地的读书人很喜欢附庸作雅,很喜欢打扮自己,将花朵别在耳朵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陈及冠来到徐锦书旁边,“徐兄,今日你当真貌似潘安,特别是这朵黄角兰的花,与你十分般配。” 依稀记得前世小时候,他也喜欢将这种花别在耳朵上,这样时刻都能闻到香气。 徐锦书收起折扇,听了这话很受用,随后看了看陈及冠完美无瑕的五官,又忍不住生出自卑心理。 他摇摇头,像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朵黄角兰的花,亲手别在陈及冠的耳朵上。 “冠弟,如此,无人可夺你的风头。” 花香窜进鼻尖,陈及冠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没拒绝,入乡随俗,更何况这花并不鲜艳,所以也不会觉得别扭。 其他学子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纷纷涌过来讨要黄角兰的花朵,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如柿子一般的朝阳露出一半,雾气却变得更重,甲班和乙班的学子全部到齐。 往日郎朗的读书声消失不见,启蒙班和丙班的学子羡慕看着院子里的他们。 特别是张银宝,眼珠子都发红了,暗恨自己没升到乙班去,否则院中必定有自己一席之地。 周礼平也走出来了,他耳朵上别着一朵杜鹃花,穿着襕衫长袍,上衣与下裳合二为一,宽袖、皂缘、皂绦软巾垂带,颜色为玉色布绢?。 脚踩流云长靴,这是大景王朝秀才才能穿的生员服。 可以看出,这身衣裳被保存的很好,可惜年头太久了,很明显有些旧。 果不其然,当学子看见这身衣裳时,眼里立马露出羡慕的神色。 在场的学子,谁不想穿上这身衣裳? 周礼平对众人的眼神很享受,让许伯留在私塾照看丙班和启蒙班的学子,随后他带领学子朝青山村外面走去。 徐锦书凑上前,“夫子,我等是否徒步前行?不若乘坐马车前去,学生可为夫子代劳操持此事。” 周礼平瞥他一眼,“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区区二十多里,如何需要乘坐马车,今日,我便与尔等一起丈量这大好山河。” 徐锦书讨了个无趣,讪讪退下,董怀义打趣道:“书弟,当初我与你相同,也问了这个问题。” 徐锦书尴尬一笑,“我只是不想夫子累了双脚而已。” 此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背着书箱,迈着别扭的四方步,一边说笑,一边打量路上风景。 他们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四书五经的内容,偶尔会牵扯到某一个典故。 周礼平基本不怎么说话,偶尔会纠正某一个观点,随后任由他们发散思维进行讨论。 朝阳上升,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山林里的树木,叶子已经变得五彩斑斓,红的似火,黄的如金。 秋风轻拂,几片叶子悠悠地飘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宛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偶尔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土,很快又消散在这嘈杂的空气中...... 第117章 三位秀才相聚 路程过半,大部分学子已经气喘吁吁。 他们平时都端坐在学堂,已经很久没走过这么长的路程。 毕竟在场的都是富家子弟,虽说平时油水足够,但缺乏锻炼,此时脸都白了。 私塾的甲班和乙班里的学子,起码也是富农家庭。 至于那些贫农或者普通百姓家庭的孩子,一般读到乙班就读不下去,就像是秦峰一般。 读书的开销太大,他们的家庭已经不能允许他们再继续读下去。 陈及冠也就是因为有话本收益,不然现在也会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就在这么一群学子里面,也就陈及冠面不改色,连呼吸都没变,迈着标准的四方步,精力充足。 稍好一些的是周云文,长期的锻炼还是有效果,他现在只是喘气声有些重而已。 周礼平看着学子的表现,冷哼一声,“平日叫你们习练五禽戏,莫非以为是为师诓骗你等?” “瞧瞧尔等这副样子,若是进了考棚,若是有体力应对答卷? 学子们惭愧低头,齐齐回道:“我等知错,日后定会强健体魄。” 等来到白马镇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今日并不遇集,泥土街面显得很是冷清,只有几个卖菜的摊贩在卖力吆喝。 当路上行人看见他们一行人后,纷纷退到两边,将道路中心让了出来。 别说面对一个秀才夫子带领的学子,哪怕是一个普通学子,他们都不敢招惹,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迈着四方步,来到了白马镇北边,这里更加冷清,拐过一个街道,一座带着院子的青砖大瓦房映入眼帘。 来到近前,周云文很有眼力见的敲门,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中年人打开门,立马拱手行礼:“小的见过周先生。” 周礼平摆摆手,和蔼道:“王兄和张兄可在府内?” “自然是在的,先生请进。” 管家将黑色大门敞开,周礼平也不客气,迈步走了进去。 同样是石板铺的地面,院子中央有一个水池,水池泛黑,一看就知道有不少学子在水池周边练字。 “哈哈哈,周兄,幸会幸会,许久未见,今日可要痛快畅饮。” “不错,不错,方才我便和王兄说道,你定又会迟到,等会儿必须自罚三杯。” 两个中年男人并肩迎了过来,都穿着生员服,蓄着胡须,手里拿着折扇。 周礼平站定脚步,脸上露出笑意,拱手:“王兄,张兄,幸会。” 王秀才和张秀才也拱手,礼仪周到:“周兄。” 陈及冠等人也纷纷拱手行礼:“我等见过王先生,见过张先生。” 行完礼,王秀才让管家带着学子们去学堂,他则拉着周礼平的手朝堂屋走去。 坐在太师椅上,他亲自给周礼平倒了一杯热茶,“周兄,请用茶,这可是今年的新茶。” “多谢王兄。” 张秀才打趣看着他,“姐夫,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板,简直将礼字刻到了骨子里。” 周礼平无奈看着他,“你家中近来如何?” 张秀才点头,“一切皆好,我大姐如何?彩儿如何?文儿今日也来了吧。” 周礼平放下茶水,淡淡道:“我该回答你哪个问题。” 两人有亲戚关系,张秀才是周礼平的小舅子,也就是张氏的亲弟弟。 张秀才嘿嘿笑了一声,“你也不带着我姐回家看看。” 周礼平无奈看着他,“分明中秋佳节才回去过。” 王秀才见他们聊得起劲,连忙打岔,“今日乃是文会,不谈其他,周兄,你迟到在先,等会儿必须自罚三杯。” 周礼平不为所动,“你二人又不是不知,青山村距离白马镇最为遥远。” 白马镇三个私塾,青山村一个,望山村一个,剩下一个就是王秀才的私塾,就在白马镇。 王兄摇头,“我就知你会拿出这套说辞,今日文会还是和往年一致?” 周礼平看了看外面的天气,秋阳不晒,微风徐徐,是个好天气,点点头,“同往年一致。” 王秀才抿了一口茶水,“如何,今年可有好苗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中也郁闷的不行,周礼平名声在外,大部分的好苗子都到他私塾中去了,搞得每年文会都大出风头。 他心中也憋了一口气,想扳回一城。 周礼平脑海中浮现出陈及冠的面容,嘴角翘起,“是有一个好苗子,我已收他为关门弟子。” 张秀才惊呼,“姐夫,你有关门弟子了?” 随后,他又满脸感慨,“不知哪名学子,竟然能得你的青睐。” 王秀才则是一脸羡慕,“周兄,你好生无赖,十里八乡的好苗子尽入你囊中。” 周礼平笑着摇头,“言之差矣,能当他的老师,乃是吾之运道,说不得日后我要靠他提携。” 听他说的如此夸张,两人立马来了兴趣,“是哪位学子?” 周礼抬头望着房梁,“这人你们也见过,乃是青云兄的幼子,名叫陈及冠,今年不过九岁,四书五经已然学了三分。” 两人齐齐沉默,随后张秀才叹一口气,“青云兄......当真是天纵奇才。” 王秀才点头,“若是青云兄尚在,此时定然已是举人,往昔我等一同饮酒作诗,似在昨日。” 三人感叹许久,气氛随之变得悲伤。 张秀才自嘲,“说来惭愧,青云兄逝去后,我该照看一二他的子女。” 王秀才点头,“是我等疏忽了,等会儿定要为他幼子备上一份薄礼。” 张秀才笑笑,“正好看看冠哥儿到底有何才学,竟然引得姐夫如此夸赞。” 周礼平自信昂首,“你二人且瞧着便是。” 王秀才轻哼一声,“周兄,莫要大意失荆州,实不相瞒,今年我也收了一名好苗子,不过十岁,已然通读四书五经,在上次考校中,更是得了甲上。” 张秀才一脸苦相,“看来今日只有你二人交锋了,我的学子与往年无异。” 周礼平对他的话没放在心上,随口道:“噢?不知是哪家孩童?” 王秀才回道:“他出自农家子,家中甚贫,名叫陆学鸣......” 第118章 文会开始 学堂。 陈及冠一行人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去。 里面是十来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大部分都穿着长袍,十分默契的分成两个团体,这便是两个私塾的学生。 可以看出,两个私塾的学生数量同样不多,甲班和乙班的学子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个。 这些人见他们进来,立马噤声,不断打量他们。 管家介绍道:“诸位学子,这便是周夫子的学子,望诸位好生交流。” 说完,他径直离开,去为三位夫子端茶倒水。 陈及冠等人拱手,“我等见过诸位兄台。”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起身拱手回礼,“幸会幸会。” 文会不是第一次举办,总能看到熟人,特别是甲班的人,纷纷闲聊起来。 陈及冠和徐锦书自然是没有熟人,随便找到一个空位。 “这位兄台,是否有人说你貌似潘安?” 旁边一个穿着灰白长袍的少年好奇打量他,眼里满满都是惊讶与羡慕。 陈及冠温和笑了笑,“兄台谬赞,小弟陈及冠,小池村人士,目前在乙班求学。” 少年也介绍了自己,“赵通,白马镇人士,这位乃是我的至交好友,陆学鸣,我二人皆在乙班。” 徐锦书不甘落后,收起折扇,同样做了个自我介绍。 一番介绍后,四人稍微熟络,或许是因为都在乙班,学完了四书五经,有共同话题。 陈及冠着重打量了一下陆学鸣,这少年看着便比周围的人矮了一头,面目更加稚嫩,看起来和他的岁数差不多大。 穿着一身粗布长袍,身上有体力劳动的痕迹,手上有薄茧,皮肤有些黑,面庞隐有傲气,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好似能看透人心似的。 赵通察觉到他的目光,骄傲挺胸,“陈兄想必也对学鸣惊讶?实不相瞒,他今年不过十岁,已通读四书五经,常常受到夫子夸赞,日后科举定能榜上有名。” “说来惭愧,吾虽年长几岁,学识却比不过学鸣。” 陆行鸣脸颊泛起一朵红晕,眼里浮现得意神色,故作谦虚道:“赵兄,莫要夸耀。” 赵通一脸不满,“如何是夸耀?为兄只是实事求是罢了,今日我等还指望你能大出风头。” 徐锦书听了,心里老大不满意,轻轻哼了一声,“赵兄此话未免自信,我之冠弟未尝不聪慧,今年九岁,比他还小一些。” 陆学鸣一听,顿时将目光放在陈及冠身上细细打量,眼里浮现切磋的神色。 赵通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徐兄,莫要胡乱开玩笑,陈兄......怎可能才九岁?” 徐锦书昂首挺胸,就像是在说自己一般,“此话如何能作假,冠弟天赋异禀,无论是体魄还是心智,皆远超同龄人。” 陈及冠也有些汗颜,“赵兄,陆兄,小弟今年确实才九岁,只是个子高了一些。” 赵兄倒吸一口凉气,羡慕看着他的身高,“陈兄日后定是个招蜂引蝶之人。” 此话一出,三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四人开始讨论学识,不论抛出什么经纶,陆学鸣总能侃侃而谈,眉宇间满是自信。 陈及冠也有些惊讶他的思维反应速度和知识储备量,这表现至少比徐锦书好太多了。 果然,不能小觑天下人,区区一个白马镇,就能出现如此俊才。 正想着这些,感觉胳膊被动了动,转头一看,徐锦书正在对他挤眉弄眼,显然是想要让他杀一杀对面的威风。 陈及冠无奈,只能多发表自己的意见。 毕竟有着前世的熏陶,有很多新奇的认知,总能找到新奇的角度进行阐述。 赵通瞬间感觉到压力满满,担忧看着陆学鸣,他感觉这人比自己的好友还要厉害。 陆学鸣则双眼发亮,如饥似渴般汲取着知识。 学堂内的气氛显得十分融洽,毕竟都是读书人,表面功夫做的很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管家叫他们出来集合。 三个私塾,一共二十多名学子背着书箱,来到院子里面,和三位夫子集合。 乌泱泱的一行人直接朝白马镇外面走去,出了白马镇约莫一里的样子,一片泛黄的草地顿时映入眼前。 草地左侧便是潺潺流动的河流,水并不清澈,泛着碧绿。 阳光不晒,微风徐徐,的确适合露营。 来到草地上,学子们纷纷把书箱打开,将准备好的粗布拿出来铺在上面。 陈及冠同样有所准备,将灰白色的粗布铺好以后,又将吃食拿了出来。 瓜果菜蔬,肉脯茶水,应有尽有,一般是四名学子围在一起,共同享用吃食。 陈及冠和徐锦书拿出来的吃食还不错,有肉有饭,油水十足。 赵通和陆学鸣拿出来的就比较差劲,赵通还好,至少有米饭,而陆学鸣只拿出了几个烤好的红薯。 他似乎也是不好意思,脸红的像是烙铁,小声道:“你们不必理会于我,各自享用便行了。” 陈及冠将装着红烧肉的陶罐放在他面前,如沐春风般说道:“陆兄说的这是何话?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莫非陆兄不愿将红薯分于我等?” 陆学鸣慌忙摆手,“如何舍不得,只是,我不愿占你等的便宜。” 徐锦书潇洒的打开折扇,“不过一些吃食罢了,我等皆为同窗,尽兴即可。” 陈及冠点头,“不错,陆兄,万万莫要拘束。” 陆学鸣眼露感动,“叫我学鸣便好。” 陈及冠从善如流,“那你也叫我及冠便可。” 他的岁数最小,还不太习惯别人称呼他为兄长。 在河流旁边,一张小木桌放在草地上,木桌上面摆放着花生米,酱肉,还有应季的水果。 除此以外,还有一坛子酒和三个酒樽。 王秀才亲自动手,给酒樽倒满酒。 酒水呈黄褐色,散发着淡淡的米香,但这不是白酒,也不是米酒,而是黄酒。 黄酒的味道更加醇厚柔和,是用糯米发酵而成的。 王秀才举杯:“周兄,张兄,请。” “请。” 三人一饮而尽,随后开始动筷。 学子们见夫子已经动筷,也跟上动作,忙活一上午,他们早就饥肠辘辘。 一时间,碗筷敲击的声音在这片草地响起,大家的动作都很斯文...... 第119章 以秋为题作诗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众人将肚子填饱以后,兴致高了许多。 徐锦书打开桃花扇,轻轻扇动,一手指着四周:“秋风,暖阳,青山,绿水,如此美景,合该吟诗一首。” 赵通点头,“不错,徐兄一看便是高雅之士。” 徐锦书苦笑摇头,“如何敢担当一个士字。” 陆学鸣看了看四周,完全没有体会到他们的意境。 对他来说,这些不就是最常见的山山水水吗? “诸位学子,饱肚与否?” 王秀才突然朗声问道。 “回学子,我等尽皆吃好了。” 王秀才点头,“五谷杂粮只能填饱肉体,精神食粮也不能少,今日诸君齐聚,何不吟诗一首?” “善。” “不知以何为题?” 王秀才看向周礼平,“周兄,请命题。” 周礼平谦让道:“去年便是我命题,今日还是王兄来吧。” 王秀才也不客气,想了想,说道:“金秋十月,不若便以秋为题。” 定下题目,众人立马开始思索起来。 陈及冠也在思考,一个秋字,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秋伤之情,在古人的诗中,秋天往往都是伤悲联系在一起,甚至产生了秋悲这个词。 但在陈及冠眼中,秋天却是一个格外好的季节。 秋天不止代表凋零与离别,更代表着丰收与成熟。 一念及此,他心中有了思路,开始细细琢磨。 不一会儿,一名学子率先起身,“夫子,学生作出来了。” 周礼平看了看,带着肯定的语气问道:“王兄,这是你的学子吧。” 王秀才轻轻点头,鼓励看着那名学子。 他作为东道主,早就给学子交代过,不管能不能出风头,至少要把气氛炒起来,更要勇于发言。 那名学子以四十五度的角度仰望天空,语气感慨,用独有的腔调唱道: “孤雁东南飞,落叶随风凋。” “青草败于野,小桥水缓流。” “征夫离家去,妇人泪流送。” “发丝渐斑白,垂首西北望。” 一首诗吟诵完,众人眼前像是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空中大雁南飞,落叶飘落,青草变黄,水流潺潺,一个百姓被征发徭役,妇人流泪相送,这一去便是数十年,连发丝都变白,弯腰驼背,却还没等到人回来。 悲伤之情涌上心头,有些敏感的学子,甚至抹了抹眼睛。 周礼平仔细思索,轻轻抚掌:“寓情于景,善。” 张秀才点头,“可评为甲上。” 王秀才有些得意,“两位兄长谬赞了,还需仔细打磨。” 众人讨论了一下这首诗,并且打听了一下这位学子的名字。 紧接着,周礼平手下的一名甲班学子也起身吟诗,这是一首标准的五言六韵诗。 这名学子念完,张秀才底下一名学子也起身,将自己思考的诗说了出来。 三名甲班学子吟诵出自己的诗后,三名夫子讨论起来。 周礼平直接道:“第一首当为第一。” 他很公正,虽然后两名学子的诗虽然不错,但以他们的见识来看,实在有些一般了。 反观第一名学子,虽然写的内容很普通,但意境很周全,表达的内容也很准确。 毫不夸张的说,这首诗拿去进行童试也是可以的。 于是第一名便给了这名学子。 王秀才一听,脸笑成了菊花,连连谦虚。 接下来就是乙班的学子,陆学鸣直接站了起来,一身粗布长袍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傲气。 “夫子,学生也有拙诗一首。” “述于我等耳中。” 陆学鸣往前走了两步,语气悲伤。 “红烛秋光冷清影,轻扇蒲扇驱流萤。” “天阶夜色月如霜,卧看牵牛织女星。” 此诗一出,众人顿时惊呼,忍不住细细琢磨。 这首诗着重写的是秋天的夜色,场景并不宏大,但用词却很讲究,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岁少年能想出来的词语。 王秀才明显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周兄,张兄,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陆学鸣,今年不过十岁。” 周礼平一听,立马多看两眼,心理下意识更加偏爱陈及冠,不论从各个方面来说。 但不得不说,这首诗的确做的不错。 一念及此,他给下面使了一个眼神。 陈及冠接收到信号,当即起身拱手行礼,“夫子,学生也有一首诗,恳请斧正。” 他一站起来,就好似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显眼夺目。 众人欣赏着他俊俏完美的脸蛋,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倒是生不出嫉妒之心,当一个人比你好看太多时,连比较的心思都不会有。 周礼平嘴角的笑容明显多了些,略显得意道:“这便是冠哥儿,青云兄的幼子,有举人之姿。” 王秀才和张秀才也多看两眼,随后眼神恍惚,像是见到了另一个人似的。 感叹摇头,“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陈及冠见三位夫子久久没有回应,疑惑看着他们,提醒道:“夫子?” 周礼平摆摆手,让他吟诵出来。 “秋阳悬当空,汗滴润沃土。” “风吹金浪涌,稻香十里传。” “借问农家水,笑举清泉饮。” “秋风问我心,唯有丰收年。” 与前面几位学子的悲秋风格不同,陈及冠吟诵的诗,充满了欢快与喜乐,将丰收画面栩栩如生描述出来。 众人听完后,眼前浮现出了金色稻田被收割的场景,鼻尖似乎能闻到稻米的香气。 同时,之前积累的悲伤也被冲散,随后面带笑容,好似看见一位稚童欢快的在田间奔走。 陆学鸣认真思索这首诗,最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是输了,不管是遣词造句,还是意境构造,他都输了。 周礼平惊喜看着陈及冠,冠哥儿的进步太快了,如今作诗有一种信手拈来的感觉,并且往往能找到新奇的角度。 没错,秋天不只是代表相思和悲伤,还有丰收得愉悦。 不过作为夫子,他不好多说。 张秀才抚掌,眼里满是欣赏,“善,大善,不愧是青云兄之子,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秀才看了一眼陆学鸣,心里叹了一口气,本以为能压周兄一头,没成想又出了冠哥儿这么一个神童...... 第120章 有用无用乎? 陈及冠吟诵完诗,重新盘膝坐在粗布上。 赵通竖起大拇指,“冠弟,实乃才子矣。” 徐锦书挺胸,就像是自己出了风头一般,“我冠弟乃是文曲星下凡。” 陈及冠汗颜,“徐兄,莫要折煞小弟。” 陆学鸣眼神复杂,拱手,“及冠,你之诗才,吾不及也。” 但仅限于作诗这一方面,他对作诗本来也不擅长。 科举最看重的是经纶和时策,他最擅长的便是经纶,他心里憋了一口气,等会儿定要好生表现。 陈及冠谦虚一句,随后拿了一块苹果送进嘴里,对其他人投过来的目光熟视无睹。 接下来便是张夫子手下的学子,表现不能说一般,只能说是普通。 最后三位夫子一致决定,陈及冠乃是乙班的第一。 接下来便是辩论部分,周礼平稍微挺直腰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是他底下学子最擅长的部分。 往年他们都是凭借这部分文会,大出风头,压得另外两家私塾的学子喘不过气。 王秀才同样打起精神,他不信自己的得意弟子会在这部分输给冠哥儿。 “王兄,今日辩论主题为何?” 王秀才看向左侧,“张兄说吧。” 张秀才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看到的一本古籍,说道:“诸位学子,《庄子》可读过?”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他们这个阶段,主要是细读四书五经,其余经典夫子是不会讲解的。 陈及冠自然是看过的,只不过是浏览一遍,不像读四书五经一样读的那么细。 陆学鸣则面露忐忑之色,他还以为夫子会出四书五经里面的题目,不成想是《庄子》里面的。 张秀才见状也没多说,直接道:“《庄子·人世间》有一故事,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 陈及冠一听是《人世间》篇章里面,又听了个开头,立马回忆起了这则故事。 故事很简单,说的是南伯子綦来到商那地方的一个山丘上游览,看到一棵大树,长得特别与众不同。 这棵大树可以将上千辆四匹马拉的大车集结在它下面遮荫。 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呀?其材质一定很特殊吧? 他抬头向上看它的枝桠,都弯弯扭扭的,不可以用来做房屋的栋梁。 俯身向下看它的树干底部,则周围全是裂缝,不可以用来制作棺材。 再舔舔它的叶子,觉得会使人口烂嘴伤。 闻一闻它的气味,更感到会让人头昏脑胀三天都好不了。 于是子綦说:“这真是棵无用的树,难怪它长得大到如此地步。啊,恐怕神人都没法给它派上用场!” 张秀才将这则故事讲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这棵树有用乎,亦无用乎?” 众人一听,立马陷入思考,就连周礼平和王秀才也陷入思考。 张秀才见状,得意一笑,过了两三息,开口问道:“认其大树无用者,坐于左侧,认其大树有用者,坐于右侧。” 这次辩论是所有学子都要参与,不区分具体私塾,只按照想法进行区分。 陈及冠本身就在右侧,倒是不用挪动位置。 徐锦书看了看陈及冠,想了想,还是没动,跟他一起。 陆学鸣则坚定起身,朝左侧走去,虽然他认为大树有用,但还想想依靠自己的学识,说服对面。 赵通犹豫一下,还是跟在他身后。 片刻后,左右两侧便分出界限,认为有用的学子和没用的人几乎是对半开。 张秀才面露笑意,“一刻钟时间交流,一刻钟后畅所欲言。” 陈及冠见周围的人没有动静,便主动开口,引导他们进行讨论。 一个人的思维终究是有限的,但是当一群人开口讨论,思维碰撞之下,就会有无穷的火花产生。 张秀才赞赏看了一眼陈及冠,这位故人之子的组织能力很强,第一时间就开始组织起来,有当官的潜力。 反观陆学鸣所在的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在周云文的带领下开始讨论。 没错,周云文也认为这棵大树无用。 张秀才见状,叹一口气,“姐夫,这次是你的学子先赢了一步。” 王秀才点头,对自己的学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举起酒杯,“共饮。”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嘈杂的讨论声渐渐停止。 陈及冠对没人发言,直接站起身,神态自若,语气铿锵有力充满自信,用官话道:“我等以为,此树有用,且有大用。” “树木作用广泛,虽然不可用作栋梁、棺材、树叶也不可食,但可容纳千乘马车遮阳,树木同样可用作柴火取暖驱黑,所以我等以为,此树有用。” 这是从故事中直接提取的,属于最直接的用处。 说完以后,陈及冠坐下,和其他学子一起,挑衅看着对面。 对面的周云文站起身,先是打趣看了一眼陈及冠,随后正色道:“我等以为,此树无用,马车自有伞盖,无须大树遮阳,树叶有毒,树干必有毒汁,若是引燃,有中毒几率,因此,我等以为,此树非但无用,反而有害。” 此话一出,轮到对面的学子挑衅看着陈及冠等人。 三位夫子则作壁上观,一副看戏的模样。 陈及冠皱眉,果然不能小瞧其他人,他们敢选择大树无用,自然有应对他们说辞的方法。 而且他们说的也对,光这则故事来看,这棵大树是无用的,就连故事的主人公子綦也感叹这棵树没什么用。 陈及冠看了一眼徐锦书,徐锦书点头,起身,先是礼仪周到的拱手,随后道: “此言差矣,若是一路人经过,无伞无帽,恰巧下雨,大树便能遮风避雨,岂能言之无用乎?” 对面的学子沉默一瞬,随后开始讨论起来。 过了两三息的样子,陆学鸣起身回道:“此言稍有偏颇,众所周知,雷雨相伴,若天降紫雷,大树引之,非但不能遮风避雨,反而会害了路人,此树非但无用,反而有大害。” 说完,他坐回去,昂首看着他们。 周礼平轻笑出声,“王兄,此子类你,巧言善辩,是个好苗子,日后定要好生培养。” 王秀才谦虚道:“璞玉一块,还需多多雕琢......” 第121章 大出风头 “冠哥,现在当如何?” 徐锦书担忧看着他,对面的角度太刁钻了,他们说大树可以遮风避雨,他们却回答雷雨天气大树会起到引雷的作用。 陈及冠眼睛发光,内心激动,有一个强劲的对手才会让他心生愉悦。 他直接站起身,声音掷地有声,“姑且你等所说言之有理,但当知,世间万物皆有其用,因为,存在即合理。” 此话一出,众人脑海中顿时像是响起一道洪钟般的声响,震得他们心神摇曳。 存在即合理! 就连三位夫子也忍不住细细琢磨这五个字,感觉博大精深,似乎诠释了一种大道理一般。 陈及冠停顿一息,这才用官话说道:“无壤,木不成活,无木,风吹壤走,此大树遮阴千乘,根系想来极为发达。” “若是无此树,土壤无所依靠,迟早沦为荒芜,破坏人们之生存,如何言之无用矣?” 他说出来的角度很新奇,用到了前世土壤风沙化的知识,阐明了植被对于土壤的保护作用。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对面便皱紧眉宇,不知如何反驳。 他们此前从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但基本的常识是有的,植被稀缺的地方,土壤的确十分荒芜。 徐锦书激动看着他,“冠弟,你如何知晓这些的?” 陈及冠笑笑,“目之所及罢了,《梦溪笔谈》中也有此种说法。” 他看的书不少,加上前世信息大爆炸的洗礼,拥有的知识储备是难以想象的。 对面陷入嘈杂,显然在激烈讨论。 过了半晌,周云文再次站起来,“冠弟当真是巧舌如簧,你刚才说万物皆有其用,我等不解,砒霜有何用矣?” 砒霜是用途比较广泛的毒药。 陈及冠毫无感到压力,直接回道:“彼之砒霜,吾之蜜药,夫子尝教诲我等,可不洞其一隅,应当见其全貌。” “药铺之中,更是有当砒霜用药之法,砒霜如何无用?” 陈及冠顿了顿,又道:“你言之无用者,只是我等未发现其妙用,古之稻穗,不过野植罢了,如今却成为细粮。” “古之金石,亦无用,如今却成为耕种利器,如何无用?” “此树虽有毒,未必无药用价值,万事万物,存在即合理,正如程朱理学所说,我等当格物致知。” 三位夫子听后,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震撼与欣赏。 哪怕让他们来说,也做不到更好了。 周云文叹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反驳。 陆学鸣大脑高速运转,想找出陈及冠话语间的漏洞,却始终没找到。 半晌后,周云文起身,拱手道:“此局,是我等输了,冠弟当真才思敏捷。” 其余人也纷纷拱手,虽然不甘,但输了就是输了,他们承认的起。 陈及冠很礼貌的拱手回应,“诸位谬赞,不过是集思广益罢了。” 此话一出,身旁的其他人也面露笑容,虽然他们没怎么发言,但是也参与了讨论,这次胜利,有他们一份功劳。 张秀才出声道:“有用者,胜,下一题......” 经纶争辩继续,气氛十分热烈。 陈及冠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在后面都比较低调,将发言机会分了出去。 如果旁人实在招架不住,他才起身回应,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主心骨。 经纶辩题一共维持了半个多时辰,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结束。 周礼平抚着美髯,显然很是高兴,他的学子,再次大出风头,特别是陈及冠,表现极为亮眼。 文会的最后一部分则是对对子,这也是文人雅士所推崇的,十分考验文字功底。 周礼平率先给出上联:“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 “哪位学子能对上此联?” 陈及冠陷入沉思,这个对联他隐隐有些印象,前世好像听说过。 对联内容并不难理解,难的是如何对上,这个对联就像是对折了一般,前后必须一一对应。 没过一息,徐锦书直接起身:‘夫子,学生有一答,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 “好!” 下联一出,顿时引得一片叫好声。 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不仅在字词上一一对应,就连意境也连上了。 徐锦书大出风头,脸上满是潮红,就像是三伏天喝上一口冰水一般,十分舒爽。 陈及冠也竖起大拇指,“徐兄,果真厉害。” 徐锦书一脸谦虚,“不过是对联看得多些。” 陈及冠没打算在这一回合多掺和,他对对子的了解很少,也没系统学习过。 周礼平出完题后,王秀才跟着出题:“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这个对子很简单,同样是徐锦书,他反应相当快,立马给出下联:“水牛下水,水没水牛腰。” 叫好声再次响起,其他人也纷纷给出自己的回答,气氛很是热烈。 轮到张秀才出最后一联,他想了想,直接道:“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哪位学子能对出下联?” 此句一出,众人顿时陷入沉默,大脑飞速思考。 就连另外两位夫子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干脆问道:“张兄,下联何解?” 张秀才摇头,“我也未想好,对出的下联并不工整。” 王秀才笑着指他,“你可真会为难他们。” 徐锦书嘴唇微动,不断念叨这一句。 陈及冠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站起身:“夫子,冠有一答,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无所不容。” “好!” 叫好声再次响起,众人看着陈及冠,心中升起无法比较的心思,世间总有天赋卓越者。 张秀才想了想,抚掌,“善,大善,冠哥儿,你有汝父风采。” 陈及冠抬头,看到他眼里的欣慰和感伤,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不对,他怎么感觉这两位夫子有些眼熟,就像是以前见过一样。 小时候一个片段突然闪过,正是上方三位夫子与秀才爹在家中饮酒高唱的场景。 当时自己还嫌闹的不行,偷偷跑出去和水哥儿还有熊哥儿玩去了。 陈及冠压下心中思绪,拱手,“全赖夫子教诲......” 第122章 见面礼 午后的秋阳,柔和温暖。 王秀才看了看时辰,开口道:“今日就到此吧。” 周礼平和张秀才点头,招呼学子们收拾东西。 众人起身,将书箱打开,将叠好的粗布和陶罐碗筷放到里面。 陈及冠背起书箱,正想去找周云文汇合,夫子却叫住了他。 “冠哥儿,你上前来。” 陈及冠乖乖走过去,周礼平亲切看了他一眼,“今日可有收获?” 陈及冠点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诸兄皆是才学渊博之人。” 王秀才和张秀才听了这话,虽然知道有些夸大,但还是很高兴。 周礼平轻轻点头,指着王秀才和张秀才,“这二人,你可识得?” 陈及冠拱手:“学生见过王先生、张先生。” 王秀才皱眉,“冠哥儿,你当真不识得我二人了?” 张秀才温和笑笑,“王兄,莫要吓着冠哥儿。” 周礼平一边走一边笑。 身后的学子羡慕看着与夫子并行的陈及冠,纷纷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他们在交谈什么。 陈及冠不再犹豫,直接喊道:“及冠见过王叔、张叔。” 王秀才和张秀才听了明显很是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泛红,连连应了一声。 王秀才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感情,略微有些责怪问道:“方才为何如此生分?莫非不认我这个叔叔了?” 陈及冠摇头,解释道:“只是不想让同窗误解两位叔父罢了。” 张秀才亲切看着他,“冠哥儿莫要与我二人生分,是我二人对不住你,青云兄逝去后,本该照应你姐弟二人。” 王秀才也是略带歉意看着他,“冠哥儿,你父亲的事,唉,节哀顺变。” 陈及冠莫名有些悲伤,声音哽咽,“我如何会责怪二位叔父,我虽不舍父亲,如今也只能承载父志,圆他心愿罢了。” 周礼平认可点头,“冠哥儿一向是孝顺的。” “招娣近来如何?” “阿姐一切尚好,如今怀有身孕。” “家中可有困难,冠哥儿莫要隐瞒,我只想尽力帮些。” “并无困难。” 王秀才和张秀才满脸不信,青云兄死后,就只剩下陈招娣和陈及冠姐弟二人,生活肯定极其困难。 更别说陈及冠还要读书,读书有多耗费银两他们是知道的。 当然,有周礼平在,估计陈及冠是不需花费什么银两的。 但冠哥儿想来也是活的极为寒酸,否则何至于如此消瘦。 陈及冠无奈笑笑,“冠真无困难可言,老师是知道的。” 周礼平得意一笑,“你二人可知一新出话本,名叫《修仙录》?” 王秀才和张秀才疑惑对视,纷纷点头,“如何提到这话本了?” 周礼平闻言更加得意,十分骄傲道:“这话本便是冠哥儿所作?” 两人满脸震惊,“冠哥儿,此话当真?” 陈及冠谦虚道:“不过是随手一写,赚取些银两用作读书补贴家用罢了。” 王秀才感叹摇头,“当真是天纵奇才,不怪乎你老师夸赞你为文曲星下凡。” 张秀才满脸认同点头,他一向是对话本不感兴趣的,但是无意间看了《修仙录》,却十分感兴趣。 甚至不止一次好奇,究竟是何等奇人,能写出如此佳作。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九岁的冠哥儿写出来的。 陈及冠感觉更加不好意思了,他也没想到《修仙录》对这些文人的震撼如此大,肯定是大家对于修仙太向往了。 周礼平挑挑眉,失去往日严肃古板的模样,“如何,现在该相信冠哥儿不缺银两了吧?” 王秀才苦笑,“如今冠哥儿怕是比我二人还要富裕。” 张秀才轻笑一声,“可不是嘛,一卷话本卖三两银子,实不相瞒,当时我还心疼了好一阵。” 他们虽然有秀才功名,也创办了私塾,但毕竟只是偏僻地区,收益并不多,一下拿出几两银子,也分外心疼。 陈及冠赶忙道:“若是叔父日后想要观之,冠定当双手奉上。” 周礼平听了完全没反应,每次冠哥儿写出新的一卷,他永远是第一个看到的,所以不会羡慕任何人。 当然,冠哥儿每天写的不多,如今正在写第三卷,听说已经快写完了,而《修仙录》越是往后,内容就是越是精彩。 有时候周礼平兴起之时,都会忍不住自己动笔,想写一写这宏大的修仙世界。 王秀才听后,眼睛一亮,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道:“冠哥儿,你拜我为师如何?我定全力教导于你,甚至等你考上童生,还可以举荐你去县学就读。” 张秀才啧啧两声,“你倒是想得美,我看冠哥儿还是拜我为师的好。” 周礼平瞬间怒发冲冠,顾不得维持为人师表,将冠哥儿拉在自己身后,破口大骂,“两个捞匹夫,皓首老贼,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冠哥儿已是我关门弟子,旁人休想抢去。” 王秀才讪笑两声,“周兄莫急,方才只是玩笑之语。” “不错,只是玩笑罢了。” 周礼平冷哼一声,拉着陈及冠的手,快步向白马镇走去。 回到私塾,众人开始休息。 陈及冠跟随周礼平来到堂屋,管家先是送来茶水,随后倒退着离开。 王秀才拿出一块圆形玉佩,玉佩呈现青玉色,中间有一个福娃,这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人型玉佩。 玉佩正上方有一个小孔,孔中穿插了一根金线,可以悬挂在腰带上。 “冠哥儿,这玉佩是给你的见面礼,莫要嫌弃。” 王秀才递出玉佩,眼里有些肉疼,这块玉佩拿到外面售卖,起码也值十两银子。 陈及冠看向周礼平,见他点头,这才接过,“多谢王叔。” 玉佩的手感很不错,摸着冰冰凉凉的,手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又回荡过来一阵暖意。 张秀才轻咳一声,“冠哥儿,这支狼毫笔便赠予你了。” 狼毫笔比普通毛笔大许多,时候用来写草书或者作画,平常书铺起码售卖二两银子,因为野狼顶部的毛很少见。 陈及冠再次接过,“谢过张叔。” 三位夫子又围绕陈及冠说了一会儿话,见时辰差不多了,周礼平便带着学子返回青山村...... 第123章 秋雨送来阿姐 一场秋雨突然降临。 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飘落,宛如大自然轻洒的银线,织就一张朦胧的网。 路边的树木在秋雨的洗礼下,叶子愈发翠绿,却也有一些泛黄的叶片被雨水打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卷曲着,随着秋风打着旋儿。 河水在秋雨的拍打下泛起层层涟漪,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仿佛是远行的小船,在风雨中摇曳。 雨雾弥漫在河面上,让整个河流看起来更加深邃而宁静。 秋雨,带着丝丝凉意,轻轻地拂过脸颊,仿佛是大自然温柔的抚摸。 一辆马车缓慢行驶在泥泞的官道上,健壮的大青牛埋着头悠闲迈动四蹄,润湿的牛毛看上去就像绫罗绸缎。 牛车上支起了竹棚,上面铺着竹席,形成了一方干燥之地。 戴着斗笠的陈招娣坐在牛车一角,身上围着麻布披风,一手摸着凸起如圆球的肚皮,眼里满是憧憬与期待。 如同一头黑熊的苏虎同样戴着斗笠,赤裸双脚踩在地面上,不时回头看一眼陈招娣,双眼充满关切与幸福。 “也不知冠哥儿有没有穿好衣裳,天气越发冷了。” 陈招娣担忧问了一句,思绪随着秋风飘向远处。 苏虎憨笑一声,不知道该回什么,随口问道:“招娣,你冷不冷?” “俺不冷,虎哥,你也到牛车上来吧。” 苏虎摇头拒绝,虽然大青牛力气大,但是他舍不得让这头宝贝牛承受重压。 雾气弥漫,阳光不现,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牛车终于来到了青山村。 被秋雨云雾笼罩的青山村十分静谧,显然雨水朦胧的天气,庄稼汉都没有下地干活,而是待在家里做着竹编活计。 轻车熟路来到私塾,苏虎先是在湿漉漉的野草丛蹭了两下,将泥水蹭掉,这才敲响了私塾的大门。 许伯打开门,看了一眼,“苏虎来了?” 苏虎不擅长与人交道,陈招娣轻声开口,“许伯,劳烦你知会冠哥儿一声。” 许伯点头,先是将大门敞开,“进来吧,外面雨大。” 陈招娣摇头,“不了,免得扰了学堂清净。” 许伯无奈摇头,冠哥儿阿姐总是如此小心谨慎。 转身回了院子,来到乙班,周礼平正在里面教学。 许伯顿时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进去通告。 周礼平注意到他,招招手,淡淡问道:“何事?” 许伯压低声音,“冠哥儿的阿姐和姐夫来了。” 周礼平看了一眼认真听讲的陈及冠,温声道:“冠哥儿,你阿姐来寻,出去吧。” 陈及冠连忙起身,随后迈着四方步走出学堂。 不知为何,周礼平瞬间没了教学的欲望,干脆让周云文等人吟诵诗集。 陈及冠一手遮挡雨水,小跑来到大门口,立马看到屋檐下方的两人。 “冠哥儿~” 陈招娣见了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出声喊道,上前走了两步迎接。 陈及冠扶着她的手臂,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无奈道:“阿姐,莫要伤了身子,让姐夫自己将粮食送来不就成了。” 陈招娣噘着嘴,“冠哥儿,你是否不情愿俺来?” 陈及冠好笑看着她,自从阿姐肚子月份越来越大了后,小性子也越多。 他只好道:“怎会不情愿,我每日都会想念阿姐,只是阿姐身子不利,不该轻易出村。” 陈招娣面色红润,昂首道:“冠哥儿宽心,俺身子好着呢,每日油水足足的。” 家中的伙食可不差,顿顿都是白米饭,隔三差五就有肉食,在她看来,和地主老爷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陈及冠说不过她,不再纠结于此,关心问了几句。 陈招娣明显很享受小弟的关心,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寒暄几句后,陈招娣让苏虎将牛车上的东西拿出来。 除了固定的一袋大米后,还有许多衣物。 天气冷了,陈招娣了送了一床崭新的棉被和垫絮来。 “这棉花可花了大价钱,盖着可暖和了,阿姐知晓你不爱睡硬床,这棉絮也给垫上。” “还有这衣裳,天气渐渐冷下来了,可要穿多些,家中还有棉花,俺在给你做袄子嘞。” “等到了冬月,阿姐再给你送些木炭来,你读书辛苦,可千万不敢再受了风寒。” 陈及冠心中热流淌过,每次阿姐的关心总让他感觉十分温暖,读书似乎都更有动力。 将粮食送到灶房,回到私塾,陈招娣拿了两个陶罐出来。 其中一个陶罐是肉酱,很适合下饭,另一个陶罐则是豆腐鲫鱼汤,掀开盖子后,还冒着热气。 苏虎也拿出一块干净的白色细布,打开以后,里面是一大叠烙面饼,脸盘子大小,隐隐有一股鸡蛋清香。 阿姐每次前来,都会带上一陶罐的吃食,尽力想让他吃好些。 三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就着鱼汤啃大饼,吃的不亦乐乎。 吃完以后,陈及冠用手帕擦了擦嘴唇,这手帕是周云彩送给他的,一共好几块,可以换着用。 “阿姐,家中银两可还够用?” 陈招娣点头,“还多着呢,咋用都用不完。” 陈及冠想了想,还是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阿姐,莫要节省银子,棉花粮食,尽量多买些,你的身子千万不敢亏空。” “我外甥想来便是寒冬时节生产出来,届时万万不能受了风寒。” 陈招娣没接,“冠哥儿,俺都知晓嘞,家中银两还够,你自己留着。” 苏虎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当初想的是自己靠一身力气供养这姐弟俩。 不曾想没过多久,家中日子就好了起来,自己反倒一直占小舅子的便宜。 陈及冠将银票放在阿姐手中,“莫要推辞,我的银两便是阿姐的。” 他身上的银两可不少,每月话本售卖所分的利润都有一百多两,完全不缺钱用。 陈招娣笑的很开心,“那俺帮你攒着,以后留给你娶媳妇儿。” 陈及冠笑了笑,又和阿姐说了一会儿话,见时间差不多了,陈招娣恋恋不舍起身,说是要回去了。 陈及冠戴上斗笠,将他们送到大门口,陈招娣和他挥挥手,马车缓缓消失在雨雾中...... 第124章 夫子的野心 目送牛车消失,陈及冠转身返回。 沿着走廊朝学堂走去,张银宝和郭和刚好从学堂出来,看方向是要去茅房。 “冠弟~” 张银宝看见陈及冠,立马露出委屈的样子,眼巴巴看着他,好似多日未见心上人一般。 陈及冠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张兄,何故作如此姿态?” 张银宝幽怨看着他,“你不知为兄有多想你,你和徐锦书去了乙班,独独留下我一人在丙班,每日食之无味,只能埋头苦学,期待早日跟上你二人步伐。” 陈及冠指了指郭和,“这不是还有郭兄作伴吗?” 郭和尴尬笑笑,他的存在感不高,自从陈及冠离开丙班后,他与张银宝的交谈也算不得多。 张银宝看了他一眼,抱歉笑笑,明显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不对。 “冠弟,茅房,同去?” 陈及冠点点头,和他们一起朝茅房走去。 “冠弟,昨日的文会如何?听说你等大出风头了?” 张银宝好奇追问,眼里满是向往。 陈及冠点点头,“还算没有丢了夫子的脸面。” 随后,他大概说了一下昨日文会的过程。 张银宝羡慕的眼珠子都发红了,一拍大腿,“可恨我不是乙班学子,不然也能跟着你等去长长见识。” “张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勤勉学习,定能早日升到乙班。” 张银宝重重点头,“明年我定要升到乙班,和你们一同学习。” 陈及冠笑了笑,没说话,明年他估计也不在乙班了,说不定连甲班都不在,直接去参加童试科举。 甲班并不会教授新的内容,只是让学子自己巩固,等到有把握的时候去参加童生考试。 因为从启蒙班到乙班,对于寻常人来说,时间跨度还是蛮大的,有些知识不可避免会遗忘,这才需要加强记忆。 但对于陈及冠来说,这种情况是不存在,先不说他本身记忆力就比较出众,再来他学习的进度很快,四书五经的内容还不至于达到遗忘的程度。 所以他隐隐察觉到夫子对他的安排,等今年把孝经论和试帖诗学完,明年就可以去参加科举了。 离开走廊,风雨拂在脸上,不禁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寒来暑往,此刻已经具现化。 张银宝不断追问昨日文会的细节,当听到白马镇上的私塾也有一个十岁神童时,愤懑不已,坚定道:“此人绝无冠弟聪慧。” “张兄,莫要小觑他人,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张银宝拍着胸脯,“冠弟,你乃是我所见最为聪慧之人,不该妄自菲薄。” 陈及冠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说,转移话题道:“近来学业如何?” 张银宝挺起胸膛,“尚可,你的法子当真好用,用炭笔来记录夫子所学,将古代先贤之说总结归纳,分成板块教学,令为兄受益无穷。” “能帮到张兄,如此便好。” 在丙班待了半年,他的学习方法也传授给了同窗,运用的是前世的学习方法。 四书五经中有许多学说是相通的,意思可能大差不差,放在一起学习记忆,进度会提升许多。 来到茅房,陈及冠解开腰带开始放水。 重新系上腰带,整理了一下长袍上的褶皱,走了出去。 “对了冠弟。” 张银宝开口,“不知《修仙录》第二卷写得如何了?” 陈及冠回道:“不出五日便能写完,倒是画了与话本有关的几幅素描画,届时一起交予张兄。” 张银宝满脸笑意,“好说好说。” 回到学堂,夫子已经离去,陈及冠盘膝坐在支踵上,小声询问一旁的徐锦书,“夫子所讲是何?” 徐锦书摇头,“并无讲其他,只是让我们读诗集罢了。” 陈及冠点头,想了想,拿出《周易》看了起来。 四书五经当中,他觉得最难理解的便是《周易》,像是什么五行八卦,实在太绕了。 不过这本书一旦入门以后,就会感觉分外有意思,许多不好解释的现象都能从里面找到答案。 秋雨持续了整整一天。 书房里。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满意看着眼前的俊俏少年郎,“冠哥儿,孝经论我已教不了你,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理解。” 一旁的周云文和徐锦书面露震撼,分明他们是和陈及冠一起学的,每次开小灶他们都在。 但陈及冠的进度起码是他们的两倍,夫子每次所讲,他们能吸收一半就很不错了。 但陈及冠不仅能将夫子所讲全部吸收,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发散自己的思维,进行更深更广的理解。 如今短短几个月,陈及冠的进度已经超越了原本的乙班学子。 陈及冠一听,拱手行礼,“夫子辛苦。” 周礼平笑着摆摆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冠哥儿,研习试帖诗之余,切莫忘了四书五经,你之算术我并不担心。” 陈及冠点头,“学生谨记。” 周云文又是好奇又是羡慕问道:“爹,明年冠弟就要去参加童试了吗?” 周礼平狠狠瞪他一眼,“没规矩,此地是书房,你该唤我什么?” 周云文撇撇嘴,老实拱手,“夫子。” 周礼平冷哼一声,“此事悬而未定,一切看冠哥儿自己。” 意思就是如果陈及冠准备好了,定是要去参加童试的。 周云文犹豫一下,小声道:“夫子,冠弟是否尚未年幼。” “读书之事,不在年龄,达者为先,冠哥儿有天赋,自然不能白白耗费时间。” “不中也无妨,冠哥儿年幼,多一些经验也是好的,莫非冠哥儿一次不中,便会一蹶不振?” 周礼平的野心很大,他对陈及冠的期望已经不是秀才了,下定决心要把他送到举人功名去。 陈及冠正色,“学生定不会如此脆弱。” 周云文一听,不再多说什么,反而眼巴巴问道:“夫子,我明年是否能去参加童试?” 一旁的徐锦书一直没说话,他有自知之明,明年参加童试肯定考不上。 周礼平看了他两眼,“哼,好高骛远,读书需脚踏实地,只要你学问足够,我自会送你去童试......” 第125章 高难度算术题 秋去冬来。 寒风呼啸,天气阴沉,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沉寂下来。 私塾学堂里。 陈及冠穿着一身白色长款棉袄,戴着兔皮帽子,身后披着一件蓝色披风,盘膝坐在支踵上。 竹编烤炉放在下方,被长袍遮住,不断传递热量,让他的脸蛋红扑扑的。 学堂内的其余同窗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裸露在外的双手冻得微微颤抖。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周礼平声音有些沙哑,眼袋泛青,精神状况一看就不好。 “诸位学子,请听题,巍巍古寺在山中,不知寺内几多僧。” “三百六十四只碗,恰好用尽不差争。” “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尝一碗羹。” “请问先生能算者,都来寺内几多僧?” 这是一道难度较高的算术题,意思是深山中有一座都来寺,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僧人。 但知道寺庙里共有364只碗,并且恰好够用。 僧人们每餐三人合吃一碗饭,四人共享一碗汤,请计算都来寺僧人的数量。 这道题一出来,底下的学子顿时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显然感觉有些为难。 陈及冠想了想,脑海中下意识用方程来计算,将僧人数量设为x。 饭碗数便是三分之x,汤碗数便是四分之x,两者相加便等于碗的数量,以此列出方程,解出x就可以得出来了。 他的心算能力很快,不出一息时间,就解出僧人数量为六百二十四人。 但大景王朝还没有方程,因此只能用古话来进行解释。 想了想,他直接起身,说道:“夫子,学生已经解出来了。” 其他人见怪不怪,整个私塾,在算术一道上,就连夫子都比不过他。 周礼平也没指望能用这道算术题为难住自己的得意弟子,摆摆手,“稍等片刻,让其他人再多想想。” 陈及冠从善如流坐下,拿出诗集揣摩,不浪费一丝时间。 过了有半刻钟的时间,徐锦书率先站起来,自信道:“夫子,学生解出来了。” 周礼平眼睛一亮,除了陈及冠以外,就要属这名学子的算术天赋要好些。 其实放在往年,徐锦书的算术能力足够在私塾称雄,可惜遇上了陈及冠这个变态。 他刚想开口说话,喉咙一痒,立马猛的咳嗽起来。 陈及冠关心道:“夫子,不如歇息片刻,莫要伤了身子。” 周礼平摆摆手,“无碍,不过是染了风寒。” 陈及冠站起身,主动道:“夫子,请让学生代劳,你在一旁查漏补缺即可。” 周礼平想了想,正好能锤炼冠哥儿的学问,便答应下来,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喝了一口热茶,喉咙顿时舒服许多。 陈及冠看向徐锦书,摆出请的手势。 徐锦书轻咳一声,用官话道:“题中所说三人合吃一碗饭,四人共享一碗汤,所以每位僧人需三又一加上四又一个碗,也就是十二又七个碗。” “寺庙中有三百六十四个碗,因此需要三百六十四与十二又七相乘,可得僧人数量为六百二十四人。” “冠弟,不知我所说可对。” 陈及冠微不可察点点头,看向其余人,“诸兄可有异议?” 周云文等人你看看我看看你,连忙根据这个思路在白纸上计算。 得出的结果与徐锦书所说一致,便点点头。 陈及冠点头,“我计算之结果也是如此,夫子,不知可对?” 周礼平欣慰点头。 周云文站起身,挠挠后脑勺,“冠弟,为兄尚有不理解之处,为何每位僧人需十二又七个碗?” 陈及冠耐心解释,将其中道理掰碎开来,其余人纷纷恍然大悟。 周礼平见此,更加欣慰,冠哥儿的变化几乎肉眼可见,以飞快的速度在成长。 一开始只是照本宣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随后便可以举一反三,自己学习的能力也很强。 现在更是将学问融会贯通,不仅自己能理解,还能传授给别人。 这个进步速度太快了,很多学子对于学问都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这种是没法为人师表的。 今天主要是学习算术题,这道题解决后,夫子将白纸递给陈及冠,让他继续引导下一题。 下一题的难度更大,内容是这样的:隔墙听得客分银,不知人数不知银,七两分之多四两,九两分之少半斤。 这两道题都出自《算法统宗》,而不是《九章算术》,就连陈及冠也没见过。 用白话文翻译出来,意思是隔着一道墙听到几个客商在分银子,不知道总共有多少银子和多少客商。 只知道如果每个人分7两银子则多出4两,如果每个人分9两银子,则少了半斤。 请问有多少客商有多少银子? 这里需要注意一点,大景王朝一斤等于十两,但古时候一斤是十六两,这也是半斤八两这个词语的出处。 这道盈亏题目也是根据一斤等于十六两来的。 这道题目难度直接呈直线上升,哪怕是陈及冠,也感觉用心算很难解决,拿出炭笔和白纸,开始飞速计算。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将结果计算出来,随后耐心等待其他人。 周礼平走过来,看了看他的结果,悄悄点头。 这道题他是最近得到了,苦思冥想许久,最后还是结合答案才解出来。 冠哥儿果然是天纵奇才,这么快就将答案求解出来,而且用的方法很快捷,不是他用的死办法。 过了一刻钟,学堂里的其他人抓耳挠腮,始终找不到思路。 就连徐锦书也不得其门,最后无奈道:“夫子,我等解不出来。” 周云文、胡庆仁,董怀义纷纷点头,眼巴巴看着夫子。 陈及冠看了眼夫子,得到授意后,拿出白纸,先是分析题意。 他们连忙围过来,仔细听讲。 陈及冠讲的速度很慢,将每一处都仔细分析,就像是把饭喂到了嘴边。 光是讲都讲了一刻钟,当看到结果的一刹那,除了徐锦书眼睛发亮外,其余人感觉大脑变成一团浆糊,有种脑容量不够的感觉。 明明每个字都认真听了,但为何还是有种不理解的感觉。 夫子显然看出他们的困惑,安慰道:“此题难度尚高,只有乡试才会出现,童试是不会出现的,尔等大可放心......” 第126章 夫子赠答卷 周礼平是故意拿出这道题来为难学子的,免得他们心中生出骄傲之心。 当然,主要是用来为难陈及冠,其他学子想都不用想,他们肯定解不出来。 结果还是没难住冠哥儿,反而看到他的解题速度和思路后,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周云文等人听了夫子的安慰,心里好受一些,如果童试的算术题如此难的话,他们是真没考上童生功名的信心。 上午的教学课程很快结束。 陈及冠将兔皮帽子往下拉了拉,提着竹编烘炉来到灶房。 刚走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迎来,驱散了体表的寒冷。 灶洞的橘黄色火光映照在土坯墙面上,热气从铁锅里不断升腾,一股米香充斥在灶房里。 铁锅上坐着三层高的蒸笼,里面是各个学子的吃食。 每个学子的吃食都不太一样,穷困人家的学子吃的是红薯,至于陈及冠等人,则吃的是大米。 所以王婶儿的工作并不简单,一个人就要照应不少学子的吃食。 她看见陈及冠后,笑着问道:“冠哥儿又来了。” 陈及冠点头,轻车熟路来到炉子旁边,一边将细小的木块放进去,一边问道:“王婶儿,今日中午吃什么?” 王婶儿满脸笑容,“今日中午你有口福了,村中有人宰了一头羊,俺帮你买了三刀排骨,给你炖冬瓜吃。” 陈及冠将炉子生燃,笑着回应,“这天气喝一口羊肉汤,浑身都热乎。” “就是嘞,俺知晓你喜爱排骨,你得多补补油水,瞧你瘦的。” 陈及冠捏了捏脸上的肉,不知道自己哪里瘦了,分明是正常的体型。 他这个年龄,就是吃再多肉也不会长胖,每日锻炼都足以消化,只会长个子。 他现在的身高已经达到四尺半,也就是一米五的样子,已经与周云文一样高。 将一个陶罐放在炉子上,添水进去,一边烤火一边等待。 王婶儿哈出一口冷气,看着他的模样,心生喜爱之情,忍不住幻想,如果冠哥儿是自家的孩子就好了,不知自己会多高兴。 热水很快沸腾,陈及冠打开黄纸包的药材,一一放了进去。 随后减少炉子里的木块,用文火慢熬。 穿着一身碎花棉袄的张氏走进来,看到陈及冠蹲在炉子面前,又是感动又是埋怨道:“冠哥儿,你学业繁重,不必日日帮你老师熬药。” 陈及冠认真道:“老师有恙,弟子应当侍其疾。” 王婶儿夸道:“冠哥儿是个孝顺的,要是我家小子有冠哥儿三分,我不知该何等欣喜。” 张氏又是无奈又是欣喜看着陈及冠,这个弟子真是收对了,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每次休沐回来,总会带一些肉食孝敬他们,平时更是对他们嘘寒问暖。 自从周礼平感染风寒后,张氏就没煎过一次药,陈及冠总是抢着伺候。 张氏想了想,说道:“冠哥儿,今晚到内院用膳,我买了一条后羊腿肉,正好适合烤来吃。” 陈及冠也没拒绝,“多谢师娘。” 张氏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嘱咐王婶儿每日给冠哥儿送上一碗姜汤,以免染上风寒,这才回到内院。 药材很快熬好,陈及冠用粗葛布包着手,将陶罐提起来,倒上一碗黑乎乎的药。 随后端着,小步来到堂屋,刚靠近就听见夫子的咳嗽声。 走进去一看,周礼平坐在一个火盆面前,神态疲惫。 见他进来,面带笑意看着他,“冠哥儿,辛苦你了。” “老师这是说什么话,弟子就乐意服侍您。” 陈及冠将药汤递过去,“老师,小心烫嘴。” 周礼平点头,吹了吹药汤,待温度合适的时候,一口饮尽,苦涩的味道立马让他皱起眉头。 陈及冠顺势将果脯递过去,周礼平笑着放在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弥漫在嘴里,“你莫不是把我当稚童哄了?” 陈及冠挠挠后脑勺,“弟子怎敢有如此想法。” “后日便会放年假,冠哥儿,切莫松懈,每日定要温习功课,待年后,你便去参加县试。” 县试每年都会举行,一般在二月份,如今是腊月,已经没多久了。 陈及冠行了一个弟子礼,“学生谨记。” 周礼平想了想,还是安慰道:“不必强求,此次县试,不过是让你提前适应一番科举,你尚为年幼,不可做伤仲永之事。” 陈及冠笑笑,“老师放心,弟子省得。” 周礼平感慨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他学习的进度太快了,来了不过一年,便要去参加科举考试,他此生还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随我来书房。” 说着,周礼平起身,迈着四方步。 陈及冠好奇看了眼夫子的背影,紧跟其后。 来到书房,周礼平打开一个木箱,将一沓答卷拿出来。 他轻轻抚了抚这些答卷,像是对待宝贝一样,随后递给他,“这乃是往年县试和府试的卷子,皆是你诸位师兄默写出来的。” “春假一月,需要仔细琢磨,将答案抄写于稿纸上,待春假结束,我会帮你订正。” 陈及冠心里激动,四书五经、孝经论和试帖诗他已经尽数学完,已经做好了童试的准备。 目前欠缺的就是经验,这份往年童试的试卷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及时雨。 虽然每年的考试内容都不一样,但至少可以用作参考,不至于心里茫然。 他压下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接过,真诚道:“多谢老师。” 周礼平嘱咐道:“仔细保管答卷,莫要损坏,日后可要归还为师。” 这些试卷太宝贵了,再没有第二份,用了许多年月才积累起来,平时只会给甲班的学子传阅一二。 陈及冠郑重点头,“弟子知晓了,有了这答卷,弟子定不会让老师失望。” 周礼平开怀大笑,随后捂着口鼻猛烈咳嗽,陈及冠连忙来到他身后轻轻拍打背部。 缓过来后,周礼平用手指虚点了他两下,“少年合该有如此志气,为师等着你取得童生功名那日。” 说完,他又有些怅然,等冠哥儿取得童生功名,自己便无力教导他了,每每想起心中便分外不舍...... 第127章 烤羊肉 夜色渐渐偏黑。 时辰尚早,只不过寒冬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的早。 陈及冠先是将答卷仔细放好,这才来到了内院。 内院的院子已经摆放了一个炭盆,发红的木炭随着晚风忽明忽暗。 “冠哥。” 清脆的声音响起,穿着粉红色棉袄的周云彩迈着淑女步,眼睛发亮朝他走过来,满脸抑制不住的高兴。 淑女步是女子独有的步伐,就和男子行走的四方步一样,有独特韵味。 四方步侧重大气端正,给人一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感觉。 淑女步则不同,看起来步履十分轻盈,更加含蓄内敛。 周云彩行走的时候,头部微微下垂,手臂自然下垂,摆动的幅度很小,与行走的幅度一致。 如果是婢女的话,手臂是不能摆动的,必须保持固定的礼仪动作。 陈及冠看了看周云彩,她的变化也挺大,个头显然长了不少,关键是身上多了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彩妹,近来如何?” 陈及冠打了个招呼,他这段时间十分忙碌,几乎一刻不得松懈,没怎么和她交流。 更何况周云彩也被要求待在内院学习《女戒》和女红等等,也没有什么空闲。 周云彩看着他,脸蛋红扑扑的,“一切皆好。” 说着,微微低下头。 陈及冠忍不住轻笑一声,以往的彩妹可不会如此含蓄,想来是学到了不少关于男女有别的知识。 张氏正在火盆前操弄烤肉,羊肉切得又大块又薄,用竹签串了起来,上面刷了花生油和辣椒酱油。 一股股肉香随风飘去,陈及冠的五脏庙瞬间闹腾起来。 “师娘。” 陈及冠打了个招呼,熟练的拿起火夹,将炭盆里面的木炭搅动一下,使得热量变得均匀。 随后拿起木刷,给羊肉刷上一层油,顺便翻了一个身。 张氏抢过他手中的刷子,“冠哥儿,你去歇着就成,君子远庖厨,莫要染上烟火气。” 一旁正在串肉的周云文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疑惑之色。 陈及冠轻笑一声,来到一旁帮周云文串肉,嘴里说着闲话。 难得有放松的时候,陈及冠也没多说学业的事情,而是说着一些生活中的小事。 周礼平没有出来,他染了风寒,不敢吹风,只好守在厅房的火盆旁边。 第一串羊肉烤好以后,陈及冠正要给夫子送去,张氏立马道:“冠哥儿,无需给你老师送去,他不吃羊肉,说是羊肉的膻味很大。” 陈及冠感到新奇,古代居然也有挑食之人,而且挑的还是肉食。 这太少见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有肉吃就不错了,别说是羊肉猪油了,哪怕是老鼠肉或者蛇肉他们都吃,来者不拒。 看来夫子没当上秀才之前,在青山村也是富裕人家,没有缺了肉食。 也是,如果家中没有富裕的钱财或者土地,如何能考上秀才? 既然师娘如此说了,他便没有强求,将第一串烤肉递给张氏,“师娘先吃。” 张氏也没拒绝,将烤肉接过来,掩着嘴咬了一口,夸赞道:“冠哥儿烤的就是好吃。” 烤出来的羊肉香而不焦,辣而不柴,一口下去,满嘴都是肉香。 陈及冠将烤好的肉放在一个瓷盘里,这时王婶儿也端来一盘子的烙面饼。 众人将烤肉放到面饼里,咬上一口,面饼中和了烤肉的油腻,味道十分美味。 可惜冬季的适合的蔬菜不多,如果再来上一口蔬菜,就更不错了。 陈及冠如是想到。 其实大蒜也行,只是吃了口中味道很大,不雅观,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烤肉就是现烤出来的才好吃,陈及冠足足吃了半斤烤肉,感觉喉咙里直冒油。 将剩下的一盘烤肉端到厅房,饭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 周礼平率先动筷,其他人则随意吃着,他们吃烤肉已经吃饱了。 陈及冠则舀了一碗鱼汤,满满喝着。 有周礼平在,饭桌上十分安静,只有碗筷敲击的叮当声。 四盏油灯在周围点燃,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厅房。 吃完饭食,陈及冠摸摸肚子,顿时感觉心满意足。 他的食量越来越大了,平时一海碗的米饭都不够他吃,今日总算是吃饱了。 来到堂屋坐下,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杯漱口水。 陈及冠漱了漱口,用绢制的手帕擦了擦嘴上的水渍。 闲聊两句,周礼平突然道:“冠哥儿,年后回私塾,记得将照身贴带来。” 陈及冠点头应下。 照身贴相当于前世的身份证,通常用竹片或者木片制成,上面刻有名字,户籍,以及籍贯等信息。 出门在外,照身贴是必带之物。 而想要科举考试,自然需要拿照身贴去官府报名。 陈及冠想了想,问道:“老师,不知作保的廪生去何处寻找?” 科举考试十分严厉,为了防止学子作弊,官府出台了各种规定。 其中一项,便是作保的廪生,每次考试,一位廪生可以作保五名学子,如果这名学子作弊,会连带着这名廪生一同责罚,甚至剥夺秀才功名。 对了,廪生其实就是秀才,只不过是科举中榜上前十的秀才才叫廪生,每年都可以享受官府的银粮资助。 官府对廪生的要求也很高,每年都要考试,只有过关的人,才能继续当廪生。 张秀才微微挺胸,云淡风轻道:“为师便是一名廪生。” 陈及冠顿时肃然起敬,不成想小小一个白马镇不仅有三个秀才,而且还有一名廪生。 要是秀才爹还在,说不定能出一名举人。 这片地界,当真是人杰地灵。 “那不知保费几何,弟子也好做准备。” 保费就是廪生向作保的学子收取的费用,毕竟人家承担着风险,不可能做没有收益的买卖。 一般保费是二两银子,五位学子就是十两银子,所以要是当上了廪生,就一定穷不了。 周礼平摆摆手,“此事日后再说。” 又闲聊两句,陈及冠便回宿舍去了。 周云文眼睛发亮,“爹,冠弟要去参加童试了?我也想去。” 周礼平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能考上?” “试一试又何妨?” “那便试一试吧......” 第128章 春假回村 清晨。 浓雾弥漫,笼罩着整个青山村,连不远处的茅草屋都看不见。 陈及冠将披风栓在身后,先是将书箱收拾好,这才开始收拾行李。 将所有行李收拾好后,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冷气,来到门外,享受被浓雾包裹的感觉。 不知不觉,恢复前世记忆已经有一年的时间。 时光真是如白驹过隙,流走无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苏虎赶着牛车来了,帮他把行李全部搬了上去。 牛车的一角铺着棉被,还有一床被子,一看就是阿姐的手笔。 一旁还有一个陶罐,里面是已经冷下来的白粥,里面还有两个荷包蛋。 陈及冠坐在棉被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腿,抱着陶罐一边喝粥,一边用灿若星辰的眸子看向姐夫。 大冷的冬季早晨,苏虎穿着依旧单薄,一身灰白色的袍服,脚上踩着布鞋,头发和络腮胡明显修理过,看上去要精神许多。 看着姐夫的粗大体格,真是武举的好苗子,可惜武举的要求太高。 想来也是,纵观整个历史,历朝历代的文状元不少,每次殿试都能选举出来。 但是武状元就太稀缺了,每一个武状元都是天纵奇才。 他前世听说过一个段子,家喻户晓的霍元甲,在当时的武状元面前走不过三招。 由此可见,武状元的实力。 当然,武状元稀少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武举并不是每年都开,会根据朝廷的政策来。 牛车摇摇晃晃,一直来到小池村,浓雾依旧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雾气弥漫着的小池村,显得十分静谧,田埂两侧的水田也十分安静,稻桩都被拔除了。 回到家,院子十分干净,家畜似乎是感受到陌生的气息,纷纷发出叫声。 茅草屋顶明显是新铺的稻草,呈现金黄色。 “冠哥儿回来了?” 挺着大肚子的陈招娣从灶房走出来,亲切看着他。 陈及冠喊了一声阿姐,从牛车上下来。 陈招娣走过来,抚平他长袍上的褶皱,拉着他的手,“到里屋去,火盆已经烧好了,外面冷。” 今天格外的冷,树叶上都结起了白霜。 来到里屋,陈及冠靠近火盆,一股热气立马传递过来。 陈及冠好奇问道:“阿姐,家里哪来如此多的柴火?” 家中的柴火多的过分了,他在私塾的时候就有大量木炭,如今回来一看,院子更是用木柴堆起一个方方正正的柴垛。 陈招娣看了一眼苏虎,温声道:“是你姐夫,他每次去深山里打猎,就扛一捆柴火回来。”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眉飞色舞道:“你姐夫前段时间打到了一张狐狸皮,可惜不大,只能给你做件马甲。” 陈及冠笑笑,看着阿姐的大肚子,“阿姐,你别光顾着我,肚里孩子的襁褓衣物准备好没有?” 陈招娣目露温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放心吧,早就准备齐全了,一连洗了五六遍,借着大太阳给晒干。” 时辰尚早,陈招娣也不着急做午饭,靠在火盆旁边,和他说着闲话。 姐夫却是个闲不下来的,拿着镰刀和背篼,又去外面打猪草了。 阿姐说的也是村中的事,什么天气冷了,村中的豆芽又好卖了起来,不过他们还是没涨价,依旧卖一文钱两斤。 不过量大了许多,现在每次遇集,整个村子都能得到几百文钱。 鱼塘中的鱼苗也长成大鱼,起码都有三四斤踵,准备这几日就要将鱼塘的水放干,将池塘里的鱼和莲藕拿去卖了。 家中的黑皮猪也可以出栏,长得肥硕无比,起码都有三百斤,不知卖了能值多少银子。 除了这些事外,还有就是村中的八卦。 比如七叔公的儿子,也就是陈田已经成亲了,娶的是本村的女子,都姓陈,但已经出了五代,血脉十分稀薄。 另外六姑终于生了个儿子,前段时间在全村发红鸡蛋,庆祝这门喜事。 陈及冠通通耐心听着,也不觉得无聊,反而饶有兴致。 待快要到午时,陈及冠正要将身上的白色绢布脱掉,换上一身粗布长袍。 陈招娣制止他,“冠哥儿,你换衣裳作甚,粗布穿着不暖和,还伤皮肤,你就穿这套,俊着嘞。” “阿姐,搞脏了就不好了。” “不要你干活,再说了,弄脏又如何,洗不干净就给你姐夫穿,阿姐再给你做新的不就成了。” 或许是家中的足够的银两给了她底气,陈招娣说话也变得大气起来。 陈及冠没有多说,还是换上了一身稍短的粗布长袍。 虽然有钱,但在村中穿如此好的衣裳还是不合适,随便动一下就会变脏。 刚来到灶房,三婶儿便上门了,见了他,高兴道:“冠哥儿回来了?” 陈及冠很有礼貌的回应,“三婶儿好。” 陈招娣解释道:“三婶儿是来帮俺弄吃食的,她说俺现在就得人伺候。” 三婶儿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头发黑白参半,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风霜,一看就是辛苦了半辈子的人。 不过她眼睛很明亮,带着真诚,拉着陈招娣的手,语气理所当然,“你是第一次怀孩子,家中也没个长辈,俺们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操劳?” 听这语气,不少村里人这段时间都来帮忙。 阿姐的肚子毕竟大了,做不得体力活,甚至连弯腰的动作都做不了。 村里族人看见眼里,自发的来帮忙。 有三婶儿帮忙,陈及冠只需要坐在灶洞前帮忙烧火,陈招娣也没闲着,做着力所能及的活儿。 大米已经是家中的标配,但陈及冠一回来,陈招娣必定会准备肉食。 吃的是新鲜的猪肉,现在是腊月,宰杀猪羊的人也多了起来。 用猪肉炒冬笋,另外还有一份鸡蛋汤,只有两个菜,但是分量很足。 大米饭更是整整一木桶,木桶并不是很大,和陈及冠的腰粗差不多。 别看这米饭不少,一顿就能吃完,陈及冠的食量本来就比普通人大,更别说还有一个苏虎。 弄好吃食,陈及冠本想留下三婶儿一起吃饭,她却赶忙跑了,她可不是来蹭饭的,不想让村里人戳自己脊梁骨...... 第129章 帮忙取名 吃完午饭。 浓雾终于散去不少,但远处的山峰依旧被雾气笼罩,看不见轮廓。 今日刚刚放春假,陈及冠放松一天,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业上。 戴上兔皮帽子,正准备出门去村里逛一逛,陈招娣追出来,将一副手套递过来。 手套是线织的,里面还缝有棉花 阿姐生怕他冷到了,不仅准备的手套,就连他的布鞋也加了两层布,鞋垫是千层布底。 戴上手套,刚走出院门,两个穿着褐色麻衣,一高一矮,一瘦一壮,正是陈福水和陈黑熊两人。 “冠哥儿~” 陈黑熊见了他,立马兴奋招手,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陈及冠笑着走向他们,却不料两人刚到面前五步,便齐齐停下脚步。 陈及冠疑惑看着他们,陈福水吸了吸鼻涕,“冠哥儿,俺和熊哥儿都染上风寒了,你别靠俺们太近,免得你也染了风寒。” 两人的脸色有些蜡黄,瘦的脸颊凹陷,眼神有些迷离。 陈黑熊虽然壮,但只是骨架子宽大罢了,其实身上的肉没有多少。 陈及冠看着他们单薄的衣裳,直接道:“我家中有风寒药,随我去取吧。” 这两人得了风寒,还穿这么少,如今又是严冬时节,怕是难受半个月都好不了。 两人摇头,陈黑熊更是拍着胸脯,“区区风寒罢了,浪费这个银钱做啥。” 说着,他得意的拿出一块姜,“这是俺娘给的,说是让俺煮来喝了就好了。” 陈及冠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屋里,拿出四包风寒药材出出来。 药材是用黄皮硬质包裹起来的,方方正正,用麻绳捆绑起来。 这药材还是去年他落水感了风寒,阿姐借了村中族人的铜钱去药铺买的。 当时他恢复记忆后,身体抵抗力大幅增加,这便是剩下的风寒药材。 仅此一茬也让他想起来了,家中该常备一些药材。 像是什么止血药,金疮药,风寒药,驱虫药什么的,都该备上一些,哦对了,还有安胎药。 古代交通不便,小池村也没个郎中,要是有个急事,也好救急。 陈福水和陈黑熊嘿嘿笑了两声,接过药材包,感觉心里暖暖的,就像是喝下一大口糖水一般。 三人走在村中,陈及冠不断和村里族人打招呼。 “水哥儿,三人行必有我师,何解?” 陈及冠笑着考校。 陈福水想了想,“意思是三个人行走,总有一个人有长处值得我们学习。” 陈及冠赞赏看着他,“不错,师应该解读为学习,效仿,三人行,你理解错了。” 陈福水想了想,恍然道:“三人行是多人行走的意思,不是指三个人行走。” “不错。” 得了冠哥儿的夸奖,陈福水嘿嘿笑了两声,情不自禁挺起胸膛。 陈黑星抠扣脑袋,憨笑道:“冠哥儿,水哥儿,我都听不懂你们说的啥话。” 说着,他捏紧拳头,虎虎生威打了几拳,“还是站桩来的简单。” 几人先是来到村头,看了会儿池塘。 益州的冬天很少结冰,池塘水面十分平静,偶尔能看到一尾鲤鱼在里面游走。 不时有村里人割了野草丢进池塘里面。 池塘角落的莲藕花朵已经凋零,只剩下宽大的荷叶,下方的莲藕估计已经成熟。 陈黑熊咽了咽口水,“好久都没吃鱼了。” 陈及冠开口:“过几日抽水捕鱼,每家每户都会送一条鱼,到时可以炖豆腐来吃。” 小池村因为要培育豆芽的原因,不缺黄豆,自然也不缺豆腐,因此村民的吃食都好了许多。 豆腐炖鲫鱼,不仅味道鲜美,而且有鱼汤,能够最大提供油水。 陈黑熊眼睛发亮,“冠哥儿,真的?” 陈福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冠哥儿还能骗你不成,没出息的玩意儿。” 陈黑熊嘿嘿笑了两声,“俺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冠哥儿,冠哥儿!” 一阵叫喊声传来,转头一看,乌泱泱的一群人朝他走了过来,中央位置是七叔公和一个妇女。 妇女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已经很苍老的,笑容却一直没消失过,小心翼翼抱着怀中的襁褓。 “发生啥事了,不会是前日俺们偷红薯被发现了吧?” 陈黑熊缩了缩脖子。 陈及冠瞪他一眼,“日后不许再做偷窃之事。” 陈黑熊耷拉着脑袋,“俺知晓了,冠哥儿,你莫要生气。” “冠哥儿。” 说话间,人群涌了上来,陈及冠问道:“七叔公,这是怎了?” 陈大山笑呵呵摆手,“没啥,大伙儿都是来看热闹的。” “什么热闹?” 他刚回村,能有什么热闹好看。 陈及冠看了看中央的妇女,又看了看他怀里的襁褓,亲切道:“三姑,这便是你的儿子吧,长得可真俊。” 三姑是个苦命人,此前一连生了四个丫头。 无后为大,生不出儿子,就意味着绝后,哪怕在前世有不少人也是这个观点,更别说在封建的古代。 也就是陈家族人品性都不错,哪怕如此,也没有休妻的想法。 哪怕如此,三姑心里也承受了莫大压力,平时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 也就是前不久终于生了儿子,这才开朗许多,陈及冠也真心为他高兴。 依稀记得秀才爹刚刚去世的时候,三姑还送了一碗鸡蛋羹过来。 三姑满脸笑意看着他,试探道:“冠哥儿,俺是来求你的。” 陈及冠连忙摆手,“三姑,你不要折煞我,有事尽管说就行,怎能用一个求字。” 陈大山哈哈一笑,“三姑,你算是找对人了,冠哥儿现在说话都是文绉绉的,一看以后就有出息。” 三姑期待看着他,“俺是想求你给俺家小猪取个大名,他乃是冬月所生。” 小猪就是小名了,贱名好养活。 陈及冠有些犹豫,“我不适合吧。” 倒不是说取不出来,但取名字这种事一般都是村中的长辈,他不好越俎代庖。 “有啥不好的,你是读书人,就该你取。” “就是,俺们大字不识一个,村里的名字就你的好听嘞。” 众人起哄,陈及冠想了想,“便叫陈冬来......” 第130章 捞鱼卖猪 “陈冬来......” 三姑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满是温情。 婴儿像是听懂一般,眨了一下眼睛,发出咯咯的笑声。 “三姑,回去吧,别让孩子受了凉。” 三姑轻轻点头,转身离开,其他人也跟着散去。 几天时间悄然过去,整个小池村的陈家族人都来到了村口。 大冷的天气,许多庄稼汉只穿着一身短打,裤腿全部挽了起来。 “撒网咯。” 一声吆喝声响起,一张大网落入冰冷的水中,众人一起拉,随着渔网向前,所需要的力气越来越大。 等将渔网捞起来,一条条鲤鱼和草鱼在里面不断挣扎。 看到这一幕,众人顿时欢呼起来,这两个池塘起码可以收获数千斤的鱼。 尽管鱼价稍微便宜一些,但依旧是肉食,足够卖上八文钱一斤,这一池子或许能价值几两银子。 陈及冠站在池塘边上,面带笑意看着热火朝天的众人。 他本来也想下水帮忙,但是陈招娣严词拒绝,就连村中族人也不答应。 对他们来说,要是陈及冠因此落水感冒,那才是天大的损失。 待将一条条鲜鱼捞出来后,放在了一个个木桶里。 随后开始给池塘放水,放了差不多一半,就有庄稼汉直接来到水中。 冰冷的池水似乎对他们没有感觉,脸上的笑容始终洋溢着。 他们踩着黑色淤泥朝莲藕走去,偶尔能感受到一条漏网之鱼滑过他们的腿。 来到莲藕处,将手伸到浑浊的水中,不一会儿,一根藕条便抽了出来。 这些藕条也是好东西,一般都是卖一部分,自己留一部分。 今天只捞了一个池塘,捞起来后,众人会紧赶慢赶送到需要的人家。 这些鲜鱼早就联系好了买主,一般都是给大户人家或者酒楼提供,剩下的只能拿到白马镇街上去卖。 不过一般是卖不完的,白马镇的市场太小,除非送到县城去卖,县城的人家都乐意买上一条鲜鱼。 卖不完的鱼也不会浪费,除去一家一户送一条鱼,剩下的可以用盐腌起来,够吃很长一段时间。 忙活了一个上午,每家每户基本都出力,回家的时候,手中纷纷提着鱼,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年到头为数不多的肉食。 陈及冠同样提着一条鱼回家,旁边跟着苏虎,他挑着两个木桶,里面全是鱼。 他家中现在有三个池塘,喂养出来的鱼有许多,自然要挑选一些出来腌了。 可惜青山村距离小池村太远,不然也能送上一些鲜鱼给夫子,用作孝敬。 回到家,陈招娣正挺着肚子在灶房忙活,陈及冠连忙放下鱼去帮忙。 陈招娣看着他们提回来的鱼,离远一些,她现在很不喜欢闻到鱼腥味。 中午的吃食自然少不了鱼,陈及冠主厨,炖了满满一陶罐的鱼汤。 奶白色的鱼汤里面除了豆腐酸菜以外,还有藕块,点缀上青色的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陈招娣喝了一口鱼汤,感觉胃里立马暖暖的,给小弟夹了一块鱼腹上的肉,随口道:“虎哥,家里的两头猪咋处理?” 苏虎懵懂抬头,“俺不知晓。” 他只知道埋头干活,这些事情从来没想过。 陈招娣没好气翻了一个白眼,说出自己的打算,“两头黑猪,一头拿去卖了换银钱,一头自家杀了,给村里人分一些,剩下的留着,给冠哥儿吃。” 苏虎自然没意见,严格来说,家里的所有财产都是陈及冠的,他完全没有决定的权利。 但他也不在乎这些,对现在的日子很满足。 顿顿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吃,偶尔还能吃上一顿肉,这日子就算神仙来了都不换。 何况他现在都不用服徭役了,这才是天大的好事。 听说上次秋收后的徭役是去修城墙,有人直接被巨石压死了,简直惨不忍睹。 吃完饭,陈及冠在院子走了一会儿消食,随后来到屋里准备小睡一会儿。 陈招娣跟着走了进来,帮他把火盆点燃,随后打了个哈欠,也去睡觉了。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每次吃的也越发多,很容易打瞌睡。 苏虎则踩着布鞋,打开猪圈,两头黑猪浑身圆滚滚的,见有人进来也没动静,懒洋洋躺在地面,身上的肥膘甚至压出了褶皱。 苏虎看了看,将其中一头黑猪赶出来,关上猪圈,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吆喝着往外面走去。 小池村没有屠夫,平时要是想买肉吃,要么去白马镇,要么就去邻村打听哪家杀猪宰羊。 黑猪自从被骟了以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刚走了两步,拱了一下地面,直接躺着不动。 啪! 竹条划出一道残影,落在了猪屁股上。 黑猪吃痛,哼哧叫了一声,无奈起身,继续沿着山间小道前行。 一直来到邻村,找到了屠夫家。 屠夫看了眼黑猪,吃惊道:“好大一头猪,你们陈家村今年在哪里买的猪娃,咋都长得这么肥壮。” 这不是小池村第一次有人来卖猪了,毕竟临近过年,大伙儿都想靠卖猪得上一些银钱,好好过个年。 苏虎没说话,面无表情问道:“活猪咋收的?” 卖猪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宰杀以后卖给屠夫,主人家可以留下内脏,直接卖肉,价钱要高些,毕竟没了猪血。 第二种就是直接卖活猪,这样的价钱要低些,其实两种卖法相差不大。 屠夫直接道:“活猪七文钱一斤。” 苏虎想了想,这黑猪应该有三百多斤,七文钱一斤,能卖二两银子,便同意了。 屠夫将猪称了一下,随后拿了两千一百多文钱给他。 见他要走,嘱咐道:“若是你村中还有人要卖猪,告知他们别让俺这送了,再多便卖不出去了。” 苏虎反问:“那俺们送哪儿去?” 苏虎长得本来就凶,语气也不好,像是凶恶的匪徒一般,让屠夫忍不住退后一步,小声道:“往白马镇送,那里的屠夫多,买肉的人也多。” 苏虎点点头,将铜钱仔细收好,心情很好的回村...... 第131章 杀猪 苏虎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眼便看见院子中的陈及冠手里拿着书,全神贯注看着。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但还是被陈及冠发现。 “冠哥儿,俺是不是扰到你了。”苏虎摸着后脑勺,显得很不好意思。 陈及冠笑着摇头,“没有,姐夫,把猪卖了?” 苏虎点头,将怀里的铜钱一股脑拿出来给他,“一共是两千一百三十二文,冠哥儿你点点。” “给我作甚,姐夫你自己收着。” 他身上的银票可不少,差不多有七百多两银子,根本不缺这点儿银子。 话本的收益很不错,他哪怕用的是最好的墨条和白纸,每月依旧用不完。 等把《修仙录》写完,他也不打算再写了,会将全部心思放在读书科举上。 哪怕他以后考上进士,这些银子也绰绰有余。 苏虎:“冠哥儿,俺不会算数,不知道屠夫给的铜钱对不对。” 陈及冠只能接过来,快速数了一遍,“是对的,不过里面有几文铜钱太旧了,怕是用不了。” 苏虎瞬间怒目,拿起锋利柴刀,“俺现在就去找那杂碎算账。” 陈及冠制止了他,“姐夫,不打紧,怕是他也不知晓这些铜钱能不能用,这几文铜钱放着吧,等积攒多了拿去官府换。” 旧铜钱是可以拿到官府换新的,不过会有折损,一般十文旧铜钱只能换到七文新铜钱。 因为这些旧铜钱需要重新熔化锻造,其中的损耗需要自己承担。 苏虎听了,也不纠结,“招娣呢,俺把铜钱给她。” “阿姐还在睡觉。” 苏虎点头,来到灶房烧水,随后拿出尖刀,在磨刀石上仔细打磨。 陈及冠收起书,“姐夫,你这是要杀猪了?” 苏虎点头,“招娣说了,等你回来就把猪杀了,也不用再去找屠夫买猪肉。” “姐夫也会杀猪?” 苏虎闻言,憨笑一声,“杀猪有啥难的,刀子捅进去,这猪不就死了?” 陈及冠也没觉得多奇怪,姐夫毕竟有打猎的本事,杀猪想来也不在话下。 等猪烧好以后,苏虎来到陈大山家里,借了一张长条案板。 长条案板约莫五尺长,一尺高,上面隐约有暗红血迹。 苏虎没有叫村里人帮忙的打算,直接将尖刀别在腰后,拎着黑猪的耳朵把它拉出来。 黑猪感受到疼痛,立马哼哧哼哧的尖叫起来,下意识反抗。 但苏虎的力气格外大,黑猪哪怕绷紧四肢,依旧被拉着向前,在地面留下两条沟壑。 陈及冠上前,“姐夫,我来帮你。” 苏虎摇头,“冠哥儿,你歇着就成,这黑猪一年没洗过澡,又丑又脏。” “今日不正好给它沐浴一番?” 苏虎愣了一下,笑出了声,“冠哥儿说的是,等会儿就给这死猪沐浴,看看死猪到底怕不怕开水烫。” 声响惊醒了屋里的陈招娣,她揉着眼睛走出来,立马看到苏虎将黑猪拖到了长条案板上。 “要杀猪了?咋没叫人,俺去叫人来帮忙。” 苏虎连忙道:“招娣,不需叫人帮忙,俺一个人就能给杀了,你帮我把麻绳拿过来。” 陈招娣狐疑看着他,黑猪虽然是家养的,但体型在这里,力气可不少,寻常人根本按不住。 但想到自家男人的力量,她也释怀了,将麻绳递给他。 苏虎用上身压在黑猪身上,黑猪顿时感觉有一块巨石一般。 同时一股危机感传来,发出的刺耳叫声直接传到了整个小池村。 有几个村民来到院子外面看了看,立马撸起袖子走进来,嘴里同时埋怨道:“杀猪咋不叫俺们。” 有人来帮忙,也用不着麻绳了。 一共三个人,一人站在猪头位置,一手扯着猪耳朵,一手握着前猪蹄,使劲往后弯,右脚的膝盖还顶在黑猪的脊椎处。 第二人则用上身压在黑猪的背上。 最后一人提着猪尾巴,另一只手握着黑猪的后猪蹄。 三人的动作十分熟练,一看就是经常帮忙。 苏虎将一个洒了盐巴的木盆放在地上,随后用手指勾住黑猪的鼻孔,使劲往上提,露出猪脖子。 找准位置,收起刀落,尖刀狠狠刺进位于猪脖子位置的大动脉。 还没完,苏虎用力控制尖刀旋转半圈,抽出来后,红色血液形成一条血珠,从窟窿里喷出来,落在了木盆里。 溅起来的鲜血随着黑猪的惨叫声撒到周围的地面。 黑猪用力挣扎,但在四人的禁锢下不能动弹分毫,一直过了半分多钟,黑猪的生命力彻底消逝。 村民拍拍手,赞叹道:“好一头大黑猪,放完血起码有两百多斤肉。” 另一人点头,“多亏了冠哥儿,不成想把猪劁了以后能长这么大。” 说着,他们就要离去,并且嘱咐需要帮忙的时候吼一嗓子就好。 陈招娣连忙让他们留下吃杀猪饭,不能让别人白白帮忙。 三人连忙就要走,他们只是纯粹想帮忙,可不是为了这一顿猪肉。 虽然猪肉很香就是了。 陈招娣挺着肚子不好阻拦,只好看向陈及冠。 陈及冠说道:“三位叔伯,留下吧,等会儿还有力气活,顺便把婶娘喊过来帮忙弄些吃食,我去叫上族老和七叔公过来。” 三人见是冠哥儿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留下了。 但眼里都有活儿,一人去提开水,浇在黑猪身上,另一人则去叫家中的女人,还有一人则去叫七叔公和族老。 不一会儿,院子里便挤满了人。 开水烫软黑猪的毛发,随着锋利尖刀一刮,便露出了黑色的猪皮。 将所有猪毛刮掉后,将黑猪倒吊在屋檐下,开膛破肚。 这些都是苏虎操持,每一刀落的恰到好处。 陈大山忍不住道:“早知晓虎小子有这手艺,以往就不该叫别村的屠夫帮忙杀猪。” 让屠夫帮忙杀猪,是要收钱的,如果没钱,起码都要拿三刀肉和一些猪下水离去。 “没错,以后就让苏虎帮忙杀猪。”有人附和。 苏虎憨笑一声,没有拒绝,根据陈招娣的意思,先割下约莫七八斤重的肉,准备好好招待一下众人...... 第132章 写对联 大年三十。 这天的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空中布满厚厚的云层,显得天空十分昏暗,但是没有下雨的迹象。 陈及冠睡醒一看,放在床边的火盆已经熄灭,只留下灰色黑色混杂的余烬。 掀开被子起身,寒冷的空气争先抢后钻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赶紧将狐狸皮做的马甲穿上,再套上一身细布做的圆领长袍。 没有戴四平定方巾,而是戴上兔皮帽子,随后踩着布鞋走了出去。 时辰尚早,天刚亮不久,不远处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陈招娣和苏虎明显也是才起来,前者百说不厌道:“冠哥儿,时辰尚早,不如再去睡一会儿。” “不了,今日过年,得让祖先看到我等的勤快。” 实则是他已经睡醒了,一年规律的作息让他形成了强大的生物钟。 陈招娣也没多说,和苏虎一起去灶房准备早上的吃食。 陈及冠则摆开架子,开始站桩,身体很快热乎起来。 没一会儿,陈招娣端了一盆温水出来,轻声道:“冠哥儿,快来洗漱。” 陈及冠接过皂叶,嚼出泡沫后,用柳条枝刷了一会儿。 陈招娣和苏虎嘴里同样嚼着皂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及冠爱干净,他们也被同化,喜欢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洗漱完毕,陈招娣拿出木梳,给他扎了一个丸子,前方留有碎发,看上去多了些潇洒不羁的味道。 早上的吃食是鸡蛋羹和面条。 吃完以后,陈及冠继续锤炼身躯,穿着长袍的他虽然显瘦,但脱掉以后,能清晰看见六块腹肌和结实的胸肌。 甚至还有人鱼线和蝴蝶背,绝对不是文弱书生。 苏虎同样在他身边站桩,两人额头冒着白色热气,身躯好似变成了熔炉一般。 “冠哥儿。” 刚刚收起桩架,一道呼喊声在院外响起,一看是陈黑熊。 “恭贺新禧,熊哥儿。” 陈黑熊嘿嘿笑了两声,“冠哥儿,新岁喜乐,俺想求你一件事儿。” “你说。” “俺爹娘想你帮俺们写一副对联。” “小事一桩,如此扭捏作甚,往后有事直言便可。” 陈及冠先回屋,想了想,拿上狼毫毛笔,没有选择兔毛笔,随后又拿上墨条和砚台,走出去,陈黑熊立马帮他接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拿着,生怕给弄坏了。 走在村里,村里人见面都在说新岁喜乐,就像是前世过年大家都喜欢说新年快乐一样。 村里人看见他们,好奇问道:“冠哥儿,熊哥儿,你们这是去哪儿?” 陈黑熊挺起胸脯,吸了一下鼻涕,骄傲道:“冠哥儿要去给俺家写对联。” 其他村民一听,纷纷亮起眼睛,他们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怕耽误了冠哥儿读书的时间。 如今有人打样,于是纷纷请求,“冠哥儿,也给俺家写一幅如何?” 陈及冠自然答应下来,“等熊哥儿家的写完,我就来给你们写。” 整个村子只有他一个读书人,写对联这种事只能放在他身上。 听说以前都是秀才爹帮忙写的,现在也算是子承父业。 来到冠哥儿家,冠哥儿的爹娘已经准备好了红纸。 哪怕再缺吃少穿,古代的百姓对于过年依旧充满了热情,千方百计都要省出铜钱,去买上两张红纸,写上对联,希望明年会更好。 红纸摆放在饭桌上,周围清理的干干净净。 陈及冠拿出墨条和砚台,先往砚台里面加了一些清水,随后慢慢研磨。 墨水很快出来,他又磨了一会儿,让墨水变得更浓,随后将狼毫笔吸饱墨汁,想了想,直接落笔。 上联:时来运转家兴旺 下联:心想事成业盛昌 横批:四季兴隆 他用的不是楷体,而是龙飞凤舞的草书,看上去气势滂沱。 陈黑熊探头看了看,虽然看不懂,但觉得十分漂亮,心想不愧是冠哥儿,世上再没有比冠哥儿更厉害的人了。 陈及冠知道他们不认识字,先将对联念了一遍,随后解释了一下意思,一下将熊哥儿的家人乐的合不拢嘴,连连道谢。 陈黑熊还是听不懂冠哥儿说的什么意思,但莫名觉厉,反正肯定是好话就对了。 陈及冠正要前往下一家,陈黑熊的娘赶紧拿了两个鸡蛋给他。 陈及冠没有推辞,直接收下,这是习俗,也是礼节,收下了意味着对联上的内容能够成为现实。 下一家是陈福水,两家是邻居,这也是关系好的一个原因。 陈及冠自然不屑复制刚才的对联,直接想了新的一副。 上联:天地和顺家添财 下联:平安如意人多福 横批:四季平安 还是老规矩,陈及冠先是念了一遍对联内容,然后用大白话解释意思。 这几个字陈福水都认识,越看眼睛越亮,因为他名字里便有一个福字,感觉就像是冠哥儿特意给他写的一样,看向陈及冠的眼睛充满了热切。 围观的村里族人毫不吝啬夸奖,“冠哥儿写的对联比镇上卖的还好,要是拿去卖肯定有不少人买。” 今日过年,大伙儿都乐意放松一天,陈及冠写对联反倒成了趣事,大家都跟着他一家一家的跑。 每当陈及冠念出自己写的对联内容时,大伙儿纷纷拍手叫好,激动的满面红光,似乎已经看到这些祝福实现了一样。 陈黑熊和陈福水成为了跟班,帮他拿着毛笔和砚台,昂首挺胸跟在他后面,得意的朝村里的孩童挑眉,似乎能跟在冠哥儿身后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 陈及冠很喜欢这种氛围,脑海中灵光不断闪过,一幅幅对联出现,墨迹还没干透,就被族人迫不及待用米浆沾在大门两旁。 结果就是等陈及冠回家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有鸡蛋、花生、豆腐、南瓜籽、板栗、橘子等等。 他一个人拿不完,还是陈黑熊和陈福水帮他拿回来的。 两人放下东西就跑,因为已经闻到了肉香,生怕招娣姐姐拉着他们留下吃饭。 陈及冠揉了揉手腕,看着自家空荡荡的大门,找阿姐拿了两张红纸,认真思索,开始落笔。 上联:迎喜迎春迎富贵 下联:接财接福接平安 横批:吉祥如意 ...... 第133章 年夜饭 “冠哥儿写的字就像爹写的一样,都好看。” 陈招娣欣喜看着贴在墙上的对联,忍不住夸赞。 苏虎小心翼翼摸了一下,“冠哥儿,这写的啥?” 陈及冠轻声解释:“意思是明年我们家会一年四季平安富贵。” 陈招娣顿时皱眉,“能不能给改改?” “改成什么?” “改成让你高中,考上功名。”陈招娣理所当然道。 陈及冠张张嘴,说道:“阿姐,明年我就给你考个童生功名回来。” 陈招娣顿时眼睛一亮,“冠哥儿,你明年就要去科举了?” 这事本来是打算过完年再告知阿姐的,如今提到这个话题,他便顺势说出来,“没错,夫子已经给我说了,过完年就去官府报名。” 陈招娣先是很高兴,激动的来回走动,陈及冠赶忙上前扶着她,免得摔了。 “冠哥儿,你明年就去科举,会不会太早了些?” 她担忧说道,虽然陈及冠表现的一向很成熟,但在她眼中,只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童罢了。 从未听说有如此年幼的孩童去科举考试的,就连秀才爹也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去考童生,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考秀才。 考中秀才以后,才结婚生子,有了陈招娣姐弟两人。 如今陈及冠翻过年才十岁,这就要去科举了? 她还以为小弟至少会在私塾中再待好几年呢。 陈及冠宽慰道:“夫子说我在私塾已经学不到知识,不如去试一试。” 陈招娣点头,“既然是夫子所说,那便去吧,考不上也不要紧,你尚且年幼,日后机会多的是。” 陈及冠自然满口应下,但心里还是有些期待和忐忑,如果能一次考过,自然是最好的。 他自认天赋不差,应付童生考试应该是够了。 陈招娣想了想,又嘱咐一声,“冠哥儿,这事莫要给村里人说。” 还不等陈及冠开口,她便解释道:“要是考上了,俺们再给你好好办一场,要是没考上,俺们就当没考过。” 陈及冠哑然失笑,阿姐想的太周到了,要是不成功,就当没干过,谁也笑话不了他。 不过村里族人还是挺好的,哪怕知道他没考上,也不会多嘴,想来只会安慰他。 不过既然阿姐如此说了,那听她的便是。 中午时分,陈及冠拎着一个煮好的猪头来到祠堂。 今日大年三十,自然是要祭祖的,流程和清明祭祖一样。 只允许男丁进入祠堂,其他人不允许进入。 过年祭祀比清明还要隆重一些,大伙儿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来到祠堂。 祠堂的供桌上摆满了祭品,猪头,煮熟的鸡鸭,旁边还有三个叠起来的苹果,香炉中的檀香就没断过,缕缕青烟笔直飘向空中。 祭祀三畜本应该是猪牛羊,但益州很少有人养羊,至于牛头就更别说了,耕牛谁都不敢宰杀。 所以只能用鸡鸭代替。 陈大山站在供桌前面,以古怪又充满的韵味的腔调念了一遍祭文,随后每个人都去上香,不一会儿香炉便插满了。 祭祀结束,陈大山拿出小刀,将供品切割,让众人分食,每个人都能吃上一口,这也是一年到头中难得吃肉食的机会。 这些供品是村中所有人出钱购买的,猪头是陈及冠家中出的。 祭祀结束,众人各回各家,不像清明一样还会一起吃饭。 陈及冠回到家,吃食已经弄好。 中午的吃食比较简单,重要的是年夜饭,许多食材在上午就开始准备。 下午也没休息,打扫卫生,准备晚上的吃食。 今年过年不似去年如此寒酸窘迫,肉食和小麦粉家中都有,还多了一个苏虎,显得更加热闹。 陈及冠戴着头巾,用加长的扫帚扫了扫屋顶和房梁,将蜘蛛网全部打掉。 土坯地面也收拾的干干净净,新年就需要有新气象。 “冠哥儿,出来拜神。” 陈及冠取下头巾,走出去一看,院子里摆着一条长条板凳,板凳上放着一个木盆。 木盆里是煮好的公鸡,浑身还冒着热气。 木盆旁边则是半个萝卜,上面插着三根香。 除了族中集体的祭祀后,家中还需要拜神,让这漫天神佛感受到诚意,期待他们能够保佑自己。 陈及冠虽然没见过神佛,但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 陈及冠先是来到院中,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虔诚看了一眼天空,随后低头,最终念念有词,“玉皇大帝,新岁香火奉上,敬请享用。” 随后将供品搬到院门口,“门神仙君,新岁香火奉上,敬请享用。” 紧接着是灶房,“灶王爷,新岁香火奉上,敬请享用。” 要拜的神明不少,这三位拜完以后,还要拜财神,井神,岁神,最后则是祖先。 轮到祖先时规矩还要多些,盛小半碗米饭,倒一杯浊酒,切一碟腊肉放在饭桌上,再点上香 这是习俗,需要在年夜晚前拜请神明,让神明和祖先先吃,自己只能吃剩下的。 陈及冠拜完以后,刚想收工,陈招娣拉着他,“再拜一拜文昌菩萨。” 文昌菩萨掌管文气,阿姐这是想让文昌菩萨看到他,保佑他考上功名。 陈及冠也没拒绝,又拜了拜文昌菩萨,阿姐这才放过他。 酉时四刻,也就是晚上六点钟的时候,热腾腾的饭菜便上桌。 一整条清蒸鱼,意味着年年有余,油炸的四喜丸子,分别代表着福、禄、寿、喜。 红烧肉代表鸿运当头,炖鸡汤寓意大吉大利,还有年糕,意味着步步高升。 一共四菜一汤,十分丰盛,足足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做出来。 陈及冠拿出一个陶罐,倒了两杯黄酒出来,苏虎顿时眼睛一亮,酒水可是稀罕物品。 这还是上次陈及冠去县城,回到在驿站休息,瞧见驿站的小吏在售卖,这才买了两坛。 否则的是,只能吃村中自己酿的玉米酒或者红薯酒了。 阿姐怀着身孕,自然不能喝酒,只能用鸡汤代替。 陈及冠举起酒杯,温情看着自己最亲的两个人,热流在心中涌动,“阿姐,姐夫,恭贺新禧。” 陶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好似命运在给予回响...... 第134章 拜年扫墓 年夜饭十分丰盛,三人有说有笑,在油灯橘黄色的灯光下映照下,小脸都红扑扑的。 吃完饭,陈招娣拿出一个红纸封好的红包,眼睛像是有星辰在里面闪动,“冠哥儿,新岁喜乐。” 陈及冠接过压岁钱,同样回道:“阿姐,新岁喜乐。” 天色渐渐黑了,三人来到屋外,苏虎将鞭炮放在院子里面,用发红的木炭点燃后,快速远离。 噼里啪啦的声音突然炸响,溅出璀璨的火花,随后像是导火索一般,整个小池村也响起了鞭炮的声响。 小池村以前没如此热闹,鞭炮毕竟是奢侈品,也就今年日子好过了些,大家才买上一些,图个新景象。 放在往年,一般就是砍上一些翠竹,放进火堆里,如此也会有噼里啪啦的声响。 待鞭炮放完,陈及冠开口出声,“阿姐,明天我去县城买上一些花炮回来,可好看了。” 花炮就是烟花,在古代的大城池很常见,特别是扬州。 陈招娣轻轻应下,眼里满是温柔。 夜幕降临,陈及冠洗漱好后,回到房屋,将木盆给点燃,倒上木盆。 刚刚上床,阿姐便举着一根蜡烛走了进来,手臂上挎着竹篮,里面是一些针线。 “阿姐,这么晚还要做刺绣?莫要把眼睛搞坏了。” 陈招娣坐在放在床边的藤椅上,拨弄了一下火盆,“今晚要守岁,冠哥儿你睡吧,阿姐守着你,保管不让年兽来害你。” 陈及冠笑笑,“刚才的鞭炮声怕是已经把年兽给吓走了。” 陈招娣一脸不认同,“这哪儿说得准,万一年兽来了呢,可不能让年兽把你叼走了,对了,你把压岁钱放在枕头底下没有?” “压岁钱得要压着,来年诸事才会顺遂。” 陈及冠将枕头掀起来,红纸封好的压岁钱安安静静躺在下面。 里面装着一两银子,放眼整个小池村也找不出用一两银子当压岁钱的。 通常也就是一个或者两个铜板,对村里的孩童来说已经很开心。 陈招娣见状,很是满意,轻声道:“冠哥儿,你睡吧。” 陈及冠正好现在没睡意,干脆让阿姐帮自己把书拿过来,半躺在床上,借着蜡烛的灯光看着。 一边看书,一边和阿姐说话,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缓慢。 “冠哥儿,多亏有你,咱家的日子才过得这么好。” 陈招娣语气感慨,却没有得到回应。 抬头一看,陈及冠已经睡着了,手里还举着书。 陈及冠的睡姿十分安静,长长的睫毛十分显眼,瓷白的皮肤在蜡烛照耀下微微泛着光芒,立体的五官似是雕塑。 陈招娣看得愣神,怎么都看不腻,心中十分自豪,不愧是自己的小弟。 她悄悄起身,将小弟手中的书拿下,随后给他盖上被子。 往木盆里添了一些木炭,保持泥土屋里的温暖。 她看着简陋的泥土屋子,心里想着该盖一座青砖院子了,住在这种地方真是委屈了冠哥儿。 但转念一想,自己和虎哥都没什么挣钱的手段,她刺绣赚的钱和苏虎打猎赚的钱还不够每日吃的大米。 如此一想,她就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小弟身上有不少银两,但她从来没打过这方面的主意。 小弟的银两都是小弟的,她一个当阿姐的怎么可能有这些想法。 相反,她甚至坚定认为家里的房子,土地,池塘,都是小弟的,她和虎哥不能染指半分。 思来想去,依旧不知道如何挣银两修建青砖大房子,只能在心里暗自感叹自己无用。 第二天,随着一声高亢的鸡鸣,小池村的宁静被打破。 强大的生物钟将陈及冠叫醒,睁眼一看,阿姐已经不见,不知昨晚守夜到多久。 床边的火盆只留下灰黑的余烬,没有一丝温度。 打了一个哈欠,掀开被子起床,穿戴好后,踩着千层布鞋走出去。 浓雾弥漫,远处的山峰彻底不见了踪影,但这浓雾泛着一丝橘黄,今日显然是个艳阳晴天。 吃完早饭,陈福水和陈黑熊带着一群孩童找到他,“冠哥儿,拜年去呀。” 每年大年初一,村里孩童都会组队去挨家挨户的拜年。 都是一个宗族的人,大人也惯着这些孩子,特别是那几个族老,就喜欢这些孩子来闹腾他们。 陈及冠回想前几年拜年的场景,不禁哑然失笑,当时他可是带头老大,闹的整个小池村鸡犬不宁。 他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有着前世记忆,加上读了一年的圣贤书,他心态要成熟许多,自认为已经不适合这种事情。 陈黑熊可不管这么多,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外面走去。 陈及冠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熊哥儿的力气还不小,虽然比不过他,但比同龄人要大得太多了。 一群孩童乌泱泱走在村里,来到家门前,立马齐声喊道:“婶娘,新岁喜乐。” 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看着他们,立马眉开眼笑,当看到人群中还有自家小子得时候,立马瞪他一眼。 随后转身回到屋里,出来的时候,双手捧着一大把南瓜籽,众人也不嫌弃,各自分上一小把,一哄而散,来到下一家。 吵闹声似乎驱逐了浓雾,红色朝阳从东方升起,新年的第一天便是艳阳晴天,让陈及冠的心情十分美妙。 拜年结束,陈及冠和阿姐姐夫拿上扫墓的工具和供品,来到后山。 大半年没来,坟墓周围的野草野蛮生长,将坟头完全包围。 苏虎挥舞镰刀,将周围的杂草全部清理干净。 陈及冠摆好祭品,点燃香烛,随后将纸钱撕好,借助香烛的火焰点燃。 趁着纸钱还在燃烧,陈及冠三跪九叩,心里默默想道:“爹,娘,九泉之下,还望保佑阿姐生产顺利,莫要受苦。” “保佑姐夫喜得儿女,进山顺利,体魄健壮。” “最后,保佑不孝子文道顺利,考上童生功名,中兴陈家。” 念头刚刚闪过,燃烧着的纸钱余烬突然飞扬,在空中形成一道旋风。 陈及冠惊讶抬头,嘴角含笑,再次深深叩首...... 第135章 新年过去 新年很快过去。 艳阳晴天一直维持到大年十五,也就在这一天,一场连绵春雨悄然降临。 “冠哥儿,竹炉带着没有?天气还要冷一段时间,还有棉被棉袄,都是洗了晒干的,别给落下了。” “肉酱别忘带了,私塾的吃食总归没家里好。” “还有手套也要带上,虎哥,把木炭给放到牛车上。” “对了,还有大米,给多带上一袋,冠哥儿吃的多,千万别让他饿着。” “家里的绿豆糕是不是还有两盒,都给装上。” 屋里,陈招娣挺着大肚子,很想亲自动手给小弟收拾行李,但冠哥儿死活怕她磕着碰着,就是不让她乱动,让她好好养身子。 陈及冠一一回应,将衣服全部放在一个木箱里。 “阿姐,我的照身贴放在哪儿了?” 陈招娣找出一个木箱子,将一块木片递给他。 木片打磨的很精细,上面刻着楷体字,上面有陈及冠的基本信息,上面还有官印。 在外面的苏虎将竹席铺在牛车的车棚上,想了想,又盖上两张麻布,免得渗水。 收拾妥当,陈及冠戴上斗笠,拴上披风,爬上马车,和阿姐挥挥手。 苏虎坐在车辕位置,轻轻挥了下鞭子,大青牛会意,迈开粗壮的四肢,慢慢离去。 细密的春雨如牛毛般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织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雨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 雨丝轻柔地落在树叶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像是大自然在弹奏着一曲舒缓的乐章。 水珠顺着山上岩石滑落,形成了一道道晶莹的水帘,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滴落在地面的水洼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路边的树木在春雨的滋润下,显得格外翠绿。 嫩绿的新芽在枝头悄然冒出,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点点微光。 花朵也在雨中微微颤动,花瓣上沾满了细小的雨珠,娇艳欲滴,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远处的山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仿佛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山间的雾气与春雨交融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如梦如幻的氛围,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一路来到青山村,大门依旧敞开。 苏虎帮他把行李和粮食搬进去,这才赶着牛车离开。 陈及冠取下斗笠和披风,开始打扫灰尘,整理床铺。 一切妥当后,他来到内院,刚刚进入私塾的时候,许伯就同他说了,夫子让他去内院吃午饭。 来到堂屋,一眼便看见周云文匍匐在桌前,认真读着圣贤书,嘴里还念念有词,连他进来了也未发现。 陈及冠也没打扰,悄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外面的雨雾。 过了好一会儿,周云文才发现他,惊喜起身,“冠弟,你何时来的?” “刚来一会儿,额,文兄,你昨晚被梦魇困住了?” 不过是一个月没有见周云文,他似乎憔悴了许多,身材瘦削,挂着两个黑眼圈,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 周云文得意一笑,“非也,这一月我宵衣旰食,一心扑在了圣贤书中,连人情往来都给推脱了。” 陈及冠佩服看着他,“文兄当真勤勉。” 周云文不屑撇撇嘴,“冠弟,何人能有你勤勉。” 也就是现在还没有卷王这个词,不然周云文高低要称呼他一声卷王兄。 陈及冠不好意思笑笑,这次新年他也并未放松,将以前学过的内容统统温习了一遍,有了不少新的感悟,身上的气质也越发出众。 周云文走过来,亲切搂着他的肩膀,“冠弟,悄悄告知你一件事。” 陈及冠挑挑眉,示意他说。 “我今年要同你一起去参加童试。” 陈及冠恍然看着他,怪不得他如此勤奋。 他目光欣喜,“如此甚好。” 一人总是孤单的,有相熟的同窗一起去参加童试,总归压力没这么大。 周云文又说道:“不止你我二人,甲班的孙明舟、孙明台也会同我们一起去参加童试。” “那这次私塾中岂不是有四人会去参加童试?” 孙明舟和孙明台他也相识,互相讨论过诗赋和算术题。 两人是孪生兄弟,长相几乎一致,年方十八,同样是白马镇人士,家中有一座油坊和一个布行,家境还算殷实。 周云文点头,“确实难得一见,往常通常是两个人去考童试,今年却有四人,也不知能有几人能考上。” “定然都能如愿。” 周云文没他这么乐观,虽然周礼平的教学能力很高,但是科举的难度很大,一般需要好几年私塾才会出一个童生,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就。 毕竟青山村的环境很差,基础又差,与县城中的学子没法比较。 在周云文看来,这次童试,怕是没有人能考上童生功名,冠哥儿聪慧,但毕竟年幼,过几年倒是有希望。 陈及冠也没多说,又闲聊两句后,午膳便开始。 吃完午饭,周礼平便询问他的照身贴带了与否,明日便要带着他们去县城官府报名,再迟就会错过时间。 陈及冠自然是带了,随后拿出一沓白纸,上面是往年童试答卷的解答。 内容很多,周礼平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便说等报名以后再查看。 周礼平将试卷要了回去,后面一段时间,在童试开始之前,他会利用这段时间,对即将去参加童试的四名学子进行针对教训,以便提高考中的几率。 一直在书房待了有一个时辰,陈及冠出了私塾,找到张银宝租借的房子。 房子是很普通的土房,不过屋顶铺着瓦片,还有一个大院子,开门的赫然是两位仆人,这位商贾之子日子过得相当舒适。 “冠弟,你怎来了?” 陈及冠将话本第四卷的话本递给他,“给你送话本来了,张兄,第五卷估计要迟一段时间。” “为何?” 陈及冠将自己要参加童试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段时间肯定没法将心思放在话本上,只能先搁置。 张银宝先是吃惊,随后满眼羡慕看着他,“冠弟,祝你早日高中。” “借张兄吉言......” 第136章 报名 翌日。 雨渐渐停息,但四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陈及冠站在院子里,他穿着一身白色绢布曲裾长袍,戴着青色的四平定方巾,脚踩长靴,腰背挺得笔直,如同青松一般。 穿着蓝色绢布长袍的周云文站在他旁边,满脸兴奋,“等我考上童生,就可以去县学找我大哥了。” 陈及冠心中一动,来了私塾一年,他还没见过夫子的大儿子,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人。 周云文的大哥叫周云武,在三年前考上童生,如今在县学就读,准备考秀才功名。 平时十分忙碌,连休沐都不会回来,只有放秋假或者春假的时候回来。 “周大哥是什么样的人?” 周云文本来还十分高兴,听到这话,当即翻了个白眼,“这人就是个老古板。” 说着,他四处张望,小声道:“跟我爹一个样,吃饭不能说话,走路要挺胸,一年到头我就没见他笑过几次。” “反正依我看来,他就是个酸臭书生。” 陈及冠轻笑两声,没有发表意见,如果能考上童生功名,想来自己也会去县学就读的。 “冠弟,周兄。” 两道身影并肩从私塾外走了过来,两人身高一致,都穿着藏青色长袍,面容完全一样,看上去就像是镜像一般。 这便是孙明舟和孙明台两兄弟,身高比陈及冠还要矮一些,都很削瘦,估计是十月怀胎的时候营养不足。 “你二人怎来的如此早,还好我二人并未迟到。” 两人一开口,陈及冠就感觉有些别扭。 倒不是二人说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们的官话带着浓重的益州口音,有些不伦不类。 当然,私塾里的学子说的官话或多或少都带着益州口音,就连夫子周礼平说话也带着益州口音,这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像这孪生兄弟一样口音如此重的,独此一例。 闲聊几句,拿着包袱的周礼平走了出来,陈及冠连忙上前,帮他接过包袱。 在夫子的带领下,几人迈着四方步,走出了私塾。 许伯已经在私塾门口等待,旁边还有两辆驴车。 其中一辆是夫子的,另外一辆则是孙家两兄弟的。 驴车的速度要比牛车要快一些,不一会儿便出了青山村。 朝阳露头,驱散雾气,大地好似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 来到白马镇,稍微等待一下,和张秀才和王秀才汇合,两人身后各有两名学子,也是今年要去参加童试的。 在日禺?时刻,也就是上午十点的样子,一行人到了宁县。 将驴车寄放在城门口,直接朝位于东城的县衙走去。 “周兄,让冠哥儿今年就参加科举,是否太过心急了些?” 三位夫子走在前面,王秀才疑惑问道,他也有一个十分聪慧的学子,也就是陆学鸣。 可饶是他如此聪慧,他也打算的是过个两三年再让他去参加科举。 周礼平轻笑一声,“无碍,只是让冠哥儿来体验一番罢了,提前熟悉一下科举的流程。” 虽然心中对冠哥儿充满信心,但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这个说辞,这样就算考不中也不会落了面皮。 宁县的县衙占地面积不小,一座黑色的木制建筑映入眼帘,气势磅礴,屋檐下还挂着红色灯笼。 两名手持水火棍,穿着衙役服饰的中年男子守在门口。 黑色大门进去,由南至北,依次有谯楼、仪门、甬道、戒石亭、大堂、二堂等?。 大堂是县太爷升堂审案的地方,二堂用于审理一些不易公开的案件,三堂则是官员休息和处理私事的场所?。 此外,县衙内还设有监牢、仓库等设施,用于关押犯人和储存物资。 总的来说,县衙就是完全体的政治中心,掌管一个县城的方方面面,县太爷的权力更是空前集中,说是土皇帝绝对不过分,牢牢将政治、经济、教育等各方面掌握在手中。 守在门口的衙役见三位穿着生员服的人走来,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得罪了这些读书人。 周礼平的没有正眼看着这些衙役,这些衙役顶多算是小吏。 官吏二字,其实是分开的,官是入了品级的,吏只是帮助官员干活的罢了,相当于合同工,没有编制。 虽然在平民百姓前十分威风,但显然入不了秀才的眼。 “我等前来,乃是为科举报名之事。”周礼平淡淡开口。 衙役哈腰点头,“俺们晓得,各位老爷请进。” 周礼平也不客气,带着身后的人走进去。 来到一个堂屋,一个穿着长袍的山羊胡男人走进来,几人明显是老相识,热切交谈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山羊胡男人这才看向他们身后的学子,目光着重在陈及冠身上停留两息,暗自感叹好俊的儿郎。 “闲话莫要多说,快快登记吧。” 山羊胡老者点头,坐在书桌上,拿出空白的登记文书,依次给每个人记录。 轮到陈及冠的时候,山羊胡男人先是打量陈及冠两眼,问道:“照身贴何在?” 陈及冠将照身贴递过去,山羊胡男人将信息抄下,突然皱眉问道:“你年方几何?” 陈及冠想也不想,“九岁。” 准确的说是九岁半,再过几个月就十岁了。 周礼平在旁边解释了一下,山羊胡老者这才继续动笔,随后开始描绘陈及冠的面容。 描写了个大概后,他还在旁边写下几个形容词:陈及冠,白马镇小池村人士,面白如玉,墨发如瀑,目如星辰,眼下有一小痣。 陈及冠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古代科举报名流程,不得不说,十分严谨。 听说等到科举正式开始的那天,衙役会对照画像和描述仔细确认来人身份,防止有代考现象。 基本信息登记好后,山羊胡男人又问道:“何人作保?” 周礼平说道:“老夫作保陈及冠,周云文,孙明舟,孙明台......五人。” 山羊胡男人再次记下,随后让他们去缴纳报名费,每个人是五百文钱。 做完这些,报名便结束了,当天回到了青山村,陈及冠找了个机会,将二两银子的保费给了夫子。 随后一月,四人被夫子开了小灶,围绕着往年的答卷,全身心琢磨...... 第137章 一月过去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 私塾再次迎来休沐,而这次休沐结束后,童试也就到了。 “冠哥儿,回去后,莫要心急,放松心情,但也不可过于松懈,如弓弦一般,绷太紧了会断,放松太久又会失了力道。” 书房里,周礼平谆谆教诲。 这话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了,这一个月来,类似的话起码说了不下十次。 陈及冠认真点头,“弟子谨记。” 周礼平抚了一下美髯,“三日后,你先去白马镇,找你王叔,随后我等一同前去县城,最好让家里人跟着去。” 童试可不是一两天就能考完的,对学子来说考验很重。 所以这段时间需要家里人陪伴照顾,生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有家里人陪伴,学子心中压力没这么大。 陈及冠犹豫一下,“老师,家里怕是抽不开身。” 周礼平立马皱眉,语气有些不好,“你阿姐是怎回事?你科举乃是大事,如何抽不开身?” 陈及冠连忙解释,“阿姐身孕已有八月,不可操劳。” 周礼平这才想起这回事,“说的也是。” 他心里想着反正自己也要跟着去,到时候自己就多费心心思看着冠哥儿就成了。 出了书房,陈及冠抬头望天。 春日的阳光十分温暖,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春风徐徐,夹杂着寒冬残留的寒冷。 陈及冠吐出一口浊气,迈着四方步朝宿舍走去。 今日休沐,许多学子背着书箱正要离去,迎面碰上了徐锦书和张银宝二人。 张银宝看见他,立马凑过来,“冠弟,找你许久了,这是上月话本的收益。” 两张银票递过来,一张是一百两银子,另一张是五十两银子。 陈及冠也没多看,将银票收起来,“多谢张兄。” 张银宝不在乎的摆摆手,说起来他们家赚取的银两更多。 “冠弟,休沐结束,你是否便要去参加县试了?” 徐锦书看着他,目光复杂。 这一月他与冠弟的交流并不多,毕竟陈及冠十分忙碌,大多数时间要么自己研究往年答卷,要么就是被夫子拉着去开小灶。 陈及冠点头,笑着回道:“科举之路,何其艰难,也不知此次结果如何。” 张银宝坚定道:“冠弟,你一定能考上的,要是连你都考不上,也没人能考上了。” 陈及冠笑笑没说话。 徐锦书脑海里想了许多,最终只留下一个念头,“待到来年,我也定要去参加童试,冠弟,在县学等我。” 陈及冠哑然失笑,“徐兄,我还考得童生功名,你说这话未必太早了些。” “我对你有信心。” “冠弟,你去了县城,可以去我家住,你知晓我家在何处吧?”张银宝突然说道。 自从上次方少爷来了他家后,老爹就交代他一定要与这位同窗打好关系,最好再邀请他去家里做客,现在正好有机会。 陈及冠没做出肯定的回答,“等去了县城再看吧。” 他内心肯定是不愿意的,还是去客栈吧,花钱买个心安。 三人又闲聊几句,张银宝拱手,“为兄祝冠弟,一日千里迎风帆,两袖清风做高官。” “借张兄吉言。” 回到宿舍,陈及冠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拿着包袱来到私塾外面。 姐夫苏虎早就等着他了,赶着牛车缓慢回到小池村。 吃晚饭的时候,陈招娣问了一下童试的事情,得知三日后就要去县城的时候,立马道:“冠哥儿,俺和你一起去。” “阿姐,莫要说笑,你大着肚子,哪里能跟着我去。” 陈招娣眼眶一下红了,埋怨看着自己的大肚子,“早知道就不要这孩子了。” 陈及冠安慰两句,阿姐这才将心情平复下来,但还是担忧道:“要考这么多天,没个人照顾可咋行?让你姐夫跟着你去,他力气倒是有,就是怕把你照顾的不精细。” 陈及冠不认为自己需要人照顾,他体内好歹有个成人灵魂,哪里会如此矫情。 苏虎也是点头,“冠哥儿,俺跟着你去。” 陈及冠看着他,打趣道:“你不管我阿姐了?万一在家中磕着碰着咋办?” 苏虎立马就犹豫了,不知道该咋办。 陈及冠耐心道:“阿姐,你放心,有夫子跟着一起去,没事的,再说了,去了县城也是住客栈,没什么好忧心的。” 陈招娣没说话,也没吃饭,她现在完全没了胃口。 第二天,吃完早饭,她就挺着肚子出了门,也没走多远。 “招娣,你咋站这儿?快进来。” 陈赵氏看见她,立马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 “赵婶儿。” 陈招娣打了个招呼,脸上有些犹豫之色。 赵婶儿一眼就看出她有话要说,直接道:“招娣,你有事是不?尽管说就成,俺肯定帮你。” 陈招娣低着头,感觉很不好意思,“赵婶儿,苏虎过几日要去县城一趟,家里没人。”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了,一个农村妇女哪里能说出让别人多照顾自己的话? 赵婶儿听了,好笑看着她,“招娣,你这说的是啥话,让苏虎放心去,以后啊,俺每日都来和你作伴,你可不要嫌弃婶娘。” 陈招娣连忙摆手,感激道:“俺哪里会嫌弃你,就怕耽误你干活嘞。” “这段时间哪里有什么活,俺还正想着和你学刺绣,你这手艺可真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陈招娣满脸高兴回去,赵婶儿一直扶着她,将她送了回去。 “冠哥儿。” 陈招娣找到陈及冠,得意看着他。 “阿姐,你这是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 陈招娣轻轻哼了一声,“后日让你姐夫跟着你一起去县城,俺和赵婶儿说过了,她过来和我作伴。” 见阿姐心意如此坚定,陈及冠也不再拒绝,“都听阿姐的。” 后面的几顿饭食,丰盛的不像话,和年夜饭有的一拼。 陈及冠平日吃的就不错,虽然这两顿的油水很多,也不用担心身体消化不了。 等到要离开村子去县城的那天,陈招娣一直给苏虎交代如何照顾冠哥儿,并且还做了不少准备,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第138章 县试前 阳光落下,打在树叶上,落下斑驳光影。 白马镇,苏虎赶着牛车,来到了王秀才所在的私塾。 管家明显还记得他,领着他和苏虎走进堂屋。 堂屋里已经有人,孙明舟和孙明台两兄弟已经坐在太师椅上,对面同样是两名即将参加童试的学子,首位上则坐着王秀才。 另外还有几名中年男子紧挨着他们,想来是家里人陪着一起前往县城的。 陈及冠一一拱手行礼,见周夫子还没来,就坐在太师椅上。 管家端来两杯茶水,悄悄退出去,不打扰他们说话。 “冠哥儿,紧张与否?” 王秀才温声问道。 陈及冠老实回答,“有些紧张。” 孙明舟接话,“紧张是正常的,我们这是第二次去童试,照样紧张。” 他们两兄弟去年就去考过童试,可惜连县试都没通过,更别说府试了。 王秀才看了一眼这对孪生兄弟,不自觉拿出夫子的模样,教导道:“你二人需要多练习官话,免得去了县城让人笑话,看看人家冠哥儿,官话说的多好,都听不出有口音。” 孙明舟两兄弟立马红了脸,去年他们去了县城,就被其他私塾的学子好一阵笑话。 他们也想说好一些,可始终改不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苏虎在一旁低着头,显得局促不安,众人都是说的官话,他只能隐约听明白一些,此时感觉十分不安。 另外几名中年男人也不敢说话,免得惹了夫子不快。 正说着话,陆学鸣走了进来,初春的天气比较寒冷,他却只穿着一件麻布单衣。 麻布虽然裁剪成了长袍样式,却显得不伦不类,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青紫。 陆学鸣先是看了一眼众人,愣神一下,迈步上前,恭敬道:“夫子,这是我的课业,请过目。” 王秀才接过来看了一眼,说了两个字,“不错。” 随后看看面前的得意弟子,又看看冠哥儿,心里叹一口气,“学鸣,你要好生向冠哥儿学习,瞧他仅仅九岁,就要去参加童试了。” 陆学鸣惊讶看着陈及冠,眼里露出不服气,“夫子,明年我也要去参加童试。” 他倒是没冲动说现在也要去参加童试,毕竟连孝经论都没学完。 王秀才鼓励看着他,“有斗志是好事,但也不可好高骛远。” 陆学鸣依旧看起来不服气,心里在怀疑陈及冠是哗众取宠,哪里有如此年幼的人就去参加童试的,莫非真能考上不成? 陆学鸣走出堂屋后,周夫子和张秀才也带着学子来了。 集合以后,学子加上陪伴的家里人,乌泱泱一大群人。 这些学子家里起码都是富农家庭,一辆牛车肯定是有的,也没耽误时间,一起赶着车朝县城驶去。 人数一多,速度自然慢了下来,来到县城的时候,日头已经来到正中。 周礼平经验丰富,直接带着众人来到福运客栈。 福运客栈的位置比较偏,但客栈倒是挺大的。 周礼平还解释了一句,这是距离考棚最近的客栈,这也是他选择这里的原因。 县试一共有五场考试,一共要考五天,时间周期很长。 陈及冠想了想,直接包了十天甲房,甲方每天五百文,十天就是五百两银子。 好处就是热水随时供应,可以管吃管喝,还可以帮忙喂养大青牛。 其他人大多都是选择乙方,他们家中相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富裕的,但也舍不得一下花五两银子。 陈及冠来到位于后院二楼的甲房,价格贵是有道理的,这里不仅设施完善,有床有桌,而且还有澡桶。 不仅如此,这里的环境很安静,不怕被别人打扰。 木床很大,足够两个人睡,但苏虎不想影响他,在一旁打了个地铺。 打好地铺后,他还不好意思的说道:“冠哥儿,要是俺晚上睡觉的时候打地铺,你记得把俺叫醒。” 陈及冠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小二就把中午的吃食送了过来。 主食是黍米饭,菜食则是普通的野菜汤,唯一的肉食是猪油炒白菜。 苏虎一看这饭菜就不满意了,说道:“冠哥儿,这些俺吃就成,俺另外给你买些饭菜。” 他的眼光现在也高了,别的不说,就他自己在家里吃的都比这要好。 “中午先将就一下,晚上再做打算。” 吃完午饭,房门被敲响,站在门外的是周云文。 两人拱手,周云文解释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冠弟,这便是我大哥周云武,如今在县学。” 陈及冠再次拱手,“冠,见过周大哥。” 周云武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轻轻点头,很标准的拱手,“见过冠弟。” 周云文见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冠弟,夫子叫我等去看一看考棚。” 陈及冠应了一声,跟着他们出去,苏虎紧跟在他身后,警惕看着他们,雄壮高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堵墙壁。 走出福运客栈,沿着街道了走上三百步的样子,考棚顿时映入眼帘。 考棚虽然带着个棚字,但占地面积还是挺大的,通体用土坯高墙围了起来,还刷了白灰进行修饰。 至于里面是什么情况,就看不见了。 考棚门口还站着一个衙役,见有学子过来,见状不怪,但还是说了一句,“考棚重地,闲着免入。” 陈及冠等人也只是熟悉一下路线,看了以后,便回去了,随后周礼平说了一下明天的注意事项。 检查考篮里的笔墨纸砚准备好了没有,另外要准备一些吃食,明日要在考棚待一整天,吃食由考生自己解决。 明天考试的开始时间很早,辰时两刻就会开始检查身份,所以要早些准备。 另外,周礼平还让他们注意,一定不能携带小抄,一旦被发现有作弊倾向,会立即废除学子的考试资格,一辈子不能参加科举,而且还会连累作保人。 说了好一通,周礼平最后说了一句让他们要注意吃食,莫要吃坏了肚子,这才让他们回去休息。 陈及冠回到屋子,心中忐忑紧张,干脆拿出《大学》,专心看了起来,努力让自己心绪宁静...... 第139章 进考棚 一场寒潮突然降临。 睡梦中的陈及冠感受到凉意,裹紧被子的同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愣神片刻,终于找回自我意识,往窗外看去,依旧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呼噜声在屋子里响起,这是地铺上的姐夫发出的声音。 还好陈及冠对睡觉环境的要求不高,昨晚睡得还算踏实。 没有手表,没有时钟,压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今日有县试,心中好似悬着一块巨石,也没心思继续睡觉,干脆就这么躺在床上。 “铛铛铛!”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铜鼓敲响的声音响起,随后传出打更人的声音。 “咚—咚咚咚,天寒地冻,防寒保暖。” 独属于卯时打更的声音响起,打更人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在县城是有打更人的,这也是为数不多可以在宵禁时刻出行的人。 夜间有五更,所以打更人会报时五次,每次对应的话术不一样,比如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又比如关门关窗,防盗防偷。 打更人的声音让陈及冠打了个激灵,掀开被子,一阵冷意沁入心脾。 摸黑找到火折子和蜡烛,点燃以后,他找出长袍棉袄给穿上,拴上披风,戴上四平定方巾。 苏虎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醒了,喊了一声冠哥儿,随后立马起身,麻利的朝外面走去。 等走进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端了一盆热水,让陈及冠洗漱。 洗漱完毕,陈及冠走出去一看,福运客栈的不少房间都有灯光跳动,学子们看来是没什么心情继续睡觉。 “冠哥儿,快用早食。” 早上的吃食比较清淡,一碗浓稠白粥,加上三个白水鸡蛋。 陈及冠检查了一下考篮,考篮分为两个部位,其中一部分放着笔墨纸砚,另外一部分放着糕点和水囊。 毕竟不需要在考棚过夜,中午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 刚检查完,周礼平的呼喊声便在客栈大厅响起。 等四人来齐后,周礼平扫了他们一眼,微微皱眉。 除了陈及冠以外,周云文、孙明舟、孙明台三人明显没睡好,一个个缩着身体,对抗着寒冷。 今日县试,周礼平也不想说太多,免得给了几人压力,只是温声道:“我嘱咐几句,随后我等便早早去排队,免得在外面久等。” “出这道门之前,一定要检查自己的考篮,有无遗失或者多余的东西,照身贴一定要随身带在身上。” “排队的时候,不可与其他学子交头接耳,也不可与旁人距离太近。” 周云文不解,“夫子,这是为何?” 周礼平瞪他一眼,“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若是旁人刻意陷害于你,你该如何应对?” 周云文心里一跳,连忙点头表明自己记下了。 周礼平继续嘱咐:“在考棚中,不可大声喧哗,答题时,先在稿纸上作答,再抄写在答卷上,不可留有错字或是墨迹。” 叮嘱了好一会儿,周礼平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他们往外面走去。 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层墨,看不见一丝光亮。 客栈屋檐下挂着灯笼,映照着下方乌泱泱的众人。 陈及冠护着自己的考篮,给苏虎交代道:“姐夫,别让旁人靠近我。” 他也被刚才夫子说的搞怕了,要是被人陷害作弊,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别的不说,谁要是悄悄往你考篮扔一张字条,那才真的是防不胜防。 苏虎认真点头,一双虎目牢牢盯着周围,身上的凶气不自觉散发出来,让周围的学子纷纷远离。 来到考棚前,陈及冠几人是来的最早的,乖乖等在考棚前面。 约莫卯时两刻的样子,一队衙役打着火把,簇拥着长袍男人走来。 长袍男子面容平平无奇,嘴唇下方的黑痣十分显眼,听说是县衙礼房的小吏。 等衙役摆好一张桌子,站好队形后,周礼平当即上前,朗声道:“廪生周礼平,作保陈及冠,周云文,孙明舟,孙明台......五人。” 山羊胡男子面无表情,将一沓纸拿出来,“陈及冠何在?” 陈及冠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上前一步,“我便是陈及冠。” “照身贴呈上来。” “是。” “何地人士?” “白马镇小池村。” “汝父名?” “陈青云。” “汝姐名?” “陈招娣。” “......” 基本信息校对以后,长袍男子在借助火把光亮,仔细观察陈及冠的面容。 “面若白玉,墨发似瀑,目如星辰,眼下有一小痣,农籍。” 确定是陈及冠本人后,长袍男子这才挥手,让衙役去检查,自己则登记下一名学子。 一名衙役接过考篮,仔细翻动里面的东西,糕点全部掰碎,防止里面夹带小抄。 就连水囊也打开,仔细晃动一番,确定里面只是红糖水,没有其他。 另外一名徭役则让陈及冠将衣服全部脱掉。 陈及冠一层层脱掉,脱完以后,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线条分明的结实肌肉顿时让旁边众人大吃一惊。 陈及冠脸蛋发烫,实在太羞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光衣服,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还好夜色浓重,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 衙役梳了几下他的墨发,又看了下胳膊下方,甚至连皮燕子都掰开看了看,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衣服夹层,这才让他把衣服穿上。 陈及冠动作迅速,心里想着不知是哪些前辈如此有才,能想出这种作弊方法。 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检查的如此严格。 不过他感觉奇怪的是,小抄难道有什么用的,考试内容又不知道,而且经论题又不是一成不变的。 “你的考房是甲字五号房。” 陈及冠得到一个木牌,走进考棚。 里面是一个堂屋,堂屋后方,则是两道木门,旁边贴着甲字和乙字。 陈及冠朝甲字房走去,一道土坯道路出现,两侧是紧挨着的木屋,还挂着灯笼,提供微弱光亮。 陈及冠找到五号木屋,在中间位置,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臭号。 木屋不大,也就两平方米大小,前后被木板隔断,没有门。 屋顶用瓦片覆盖,瓦片很细密,显然官府维护的还不错...... 第140章 县试第一场 考棚内。 陈及冠将自己的照身贴和木牌放在木桌右上角,方便考官和衙役随时查看。 随后将考篮里的毛笔、砚台、墨条给拿出来。 毛笔是兔毛笔,木杆采用檀木,有一股清香。 砚台是秀才爹留下的,通体黑色,带着岁月的痕迹。 墨条则是上好的徽墨,足足需要十两银子一根,为了这次县试,他真是下了血本了。 没有着急研磨,先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嘴里顿时甜丝丝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看了看油纸包里的糕点碎末,心中有些无语,搞得他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 往砚台里倒了一点儿清水,用墨条仔细墨动,墨水缓缓成型。 中途有学子从旁边路过,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维持考场的安静。 这些学子的年龄比较很年轻,都没有束发,也就是没有达到弱冠之龄。 因为大景王朝规定,童试是面对二十岁及以下的学子。 换句话说,如果你二十岁以前都没有童生功名,那就不要想科举了,这辈子都没希望。 童生的童字,就体现在这里。 看了看时辰,依旧很高,估计登记学子还要好一会儿时间。 号舍没有木门,自然挡不住寒风,冻得人手僵硬。 陈及冠用披风裹住自己,后背靠在木板墙壁上,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阵锣鼓敲响的声音响起,瞬间将陈及冠惊醒。 一看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厚重雾气笼罩着宁县,树叶上还有一层白霜。 哈了一口气,能清晰看见白色水汽。 搓了搓脸蛋,努力让自己维持清醒。 不一会儿,一个衙役拿着一个篮子走过来,面无表情在他桌上放下两张答卷和两张空白稿纸。 答卷和稿纸都是三尺长,两尺宽,用的是江南宣纸,这种纸更加坚韧,不易损坏。 陈及冠先是查看答卷有无漏印,这才在边缘处将自己的信息给填好。 到时候答卷交上去,会由衙役将考生信息给糊住,等试卷批改完后才会揭开,以此来保证科举公平。 不过不得不说,在大景王朝,科举估计是最公平的,就像是前世的高考一般。 刚把信息写好,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是一位蓄着美髯,穿着官服,迈着四方步的中年男人。 这位便是主考官,也是宁县的方县令,乃是方景河的父亲。 将这位县令的面容记在心里,陈及冠没多打量。 方县令在考场巡视,看见陈及冠的面容,心里暗暗吃惊,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书生,怕是让那些大家闺秀知道了,会迫不及待招婿,就是不知道学问如何。 念头一转即逝,他继续往后面走去。 咚—咚咚咚! 锣鼓声再次响起,陈及冠提起毛笔,快速在稿纸上书写。 县试一共有五场考试,第一场考试主要考察四书,也就是《大学》,《中庸》,《孟子》,《论语》里面的内容。 主要是考察记忆和背诵,所以大部分都是补阙题,有少部分的经纶题。 除此以外还有几道算术题,内容差不多是前世三年级的水准。 题目相当简单,能来参加童试的学子,应付前几场考试一般都没有问题。 这些题目对陈及冠来说更是简单无比,但还是十分谨慎,先将答案写在稿纸上。 一个上午的时间,所有题全部答完,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又伸了一个懒腰,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斜对面的几位学子都在奋笔疾书。 “咚—咚咚咚,午时已到。” 衙役敲着锣鼓,再次报时,每隔一个时辰衙役就会报时,以此来提醒考生把握时间。 陈及冠这才发现已经埋头写了这么久,完全把周围屏蔽了,十分专注。 他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摇响上方挂着的铜铃。 不一会儿,一个衙役走过来,面无表情看着他。 “如厕。” 衙役点头,看着他起身朝后面走去。 刚靠近后方,一股刺鼻的臭味顿时传了过来,差点儿让他反胃呕吐。 再一看,靠近臭号的学子纷纷掩住口鼻,眼神里带着绝望。 童试的要求还没院试和乡试那么严格,茅房就在考棚最后面,号舍没有单独的木桶用来上厕所。 而所有学子累积的污秽物,全部都在考棚最后面,而旁边的号舍,便是臭号。 陈及冠憋住一口气,来到后方,立马看到位于臭号的学子幽怨看着他,鼻子里塞着两个布团。 考试一开始还好,臭号还不是很丑,但随着上茅房的学子越来越多,这味道就越来越重,熏得他大脑发昏。 所以每次看到有学子来上茅房,这名学子就感觉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对一般。 陈及冠同情看了他一眼,还好自己没在臭号,他本身就有轻微洁癖,不然真不知晓该如此度过。 也该庆幸现在不是夏季,不然温度升起来,怕是考棚前面都能闻到臭味。 茅房类似于旱厕,两块木板搭在上面,中间是空的。 陈及冠看了一眼,立马收回目光,胃里翻江倒海,这画面实在太吓人了,还能看到白色的蛆在里面蠕动。 本来是想上个大号,现在他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解开腰带,撒了一个尿,慌忙离开。 回到号舍,陈及冠看着糕点碎末,也没了胃口,喝了一口红糖水,闭眼休息。 衙役则来到考官所在的堂屋,汇报了刚才的事情,副考官听完后,找到陈及冠的名字,在上面盖上一个屎戳子。 这也是大景王朝关于科举的规定,连考生上厕所都要记录,每次上厕所都要盖上一个屎戳子。 如果屎戳子太多的话,还会影响最终的成绩。 陈及冠眯了约莫一个时辰,实在是有些饿了,将糕点碎末吃完,又喝了一口红糖水。 不敢喝太多,免得老师上厕所,他可不想在自己的答卷上留下太多屎戳子。 拿出一片薄荷叶,顶在人中位置,拿起毛笔,将稿纸上的答案慢慢转移到答卷上。 他写的不紧不慢,就像是写话本一般,这是他最擅长的速度。 如果刻意写慢,还容易出错....... 第141章 感染风寒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陈及冠终于将答案全部抄写在了答卷上。 轻轻吹了吹答卷,待墨迹干了以后,仔细检查有没有错误。 检查完后,看着工整如印刷出来的字迹,他满意点点头。 又喝了一口水,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已经憋的不行,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但现在也不过是强撑着,夹着屁股,不让污秽之物漏出来。 上茅房是不可能上的,那环境他绝对不想看到第二次,而且他也不想自己再被盖上一个屎戳子。 过了一个小时,锣鼓声再次响起,这是在提醒学子还有最后一个小时,同时可以提前交卷。 陈及冠立马拉响铜铃,同时也听到有其他号舍的学子也拉响了铜铃。 衙役拿着竹编篮子走过来,将答卷和稿纸全部收走,随后示意他可以走了。 陈及冠赶忙拿着考篮朝外面走去,来到堂屋,主考官和副考官老神自在坐在太师椅上。 陈及冠和其他考生拱手行礼,但没有说话。 虽然答卷已经交了,但现在还是不能走,一直等到凑齐十个人,衙役这才将厚重的木门给打开。 陈及冠走出去一看,外面是乌泱泱的人群,对着出来的学子翘首以盼,期盼能看到自家的孩子。 苏虎个子很高,身形又壮,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苏虎,是冠哥儿,冠哥儿出来了。”周礼平喊道。 陈及冠在十名学子中同样很显眼,皮肤最白,长得最为俊朗,把其他人都衬托成了尘埃。 苏虎连忙走过去,看着神情憔悴皱着眉头的冠哥儿,很是心疼,接过他手上的考篮,蹲下身子,立马将他背了起来。 陈及冠趴在他宽厚结实的背上,十分安心,小声道:“姐夫,先回客栈。” 庆幸自己这一年坚持锤炼身体,哪怕中午没吃什么,大脑还负荷运转,还只上了一次厕所,现在也只是感觉憋得慌,不至于没有精力。 至于其他学子的表现更加不堪,一个个本就体弱,此刻出了考棚,心神松懈,一个个无力瘫倒在地上,引起一片惊呼。 看门的衙役对这些场面司空见惯,立马招呼他们带着自家孩子离开。 苏虎背着陈及冠,大步朝外面走去,周礼平本想询问,但苏虎走得太快,根本追不上。 回到客栈,陈及冠直奔茅房,还不忘嘱咐:“姐夫,让小二备上热水,等会儿我要沐浴,再让后厨准备饭菜,要清淡些。” 随后,他就进了茅房,污秽之物排出去的瞬间,爽得灵魂似乎都出窍了一般,全身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这一拉就是一刻钟,等出去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发麻,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朝外面走去。 回到房间,热水已经备好,一个大木桶里面,满满的都是热水,里面还放了草药和花瓣,清香扑鼻。 陈及冠将头发挽起来,脱光衣服,躺在木桶里,热水滋润肌肤,浑身都放松下来。 洗完澡,精力恢复大半,换了一身衣裳,穿着棉袄,戴着兔皮帽子来到大厅。 方方正正的饭桌下面还放着火盆,这可不是客栈免费送的,同样是要收钱的。 天气寒冷,陈及冠可不想让染上风寒,对自己的身体十分看重。 坐在长条板凳上,火盆传递过来的热量驱散了寒冷,浑身都暖洋洋的,小二也把饭菜端了上来。 的确比较清淡,干蘑菇炖的鸡汤,韭菜炒鸡蛋,另外还有一份凉拌萝卜丝,配上米饭,十分开胃。 苏虎坐在对面,一边吃着饭,一边打量冠哥儿的脸色。 刚才那些学子昏倒的画面还停留在脑海,他生怕冠哥儿也出事。 正吃着饭,其余学子也回来了。 陈及冠看了看,起身招呼,“文兄。” 周云文面色有些憔悴,整个人像是一天一夜没睡一样,听他招呼,走过来,直接坐下。 陈及冠给他舀了一碗鸡汤,热汤下肚,他也缓了过来。 “文兄,老师去哪儿了?” 周云文苦涩笑了一下,“去帮孙家两兄弟请郎中去了。” 陈及冠吃惊,“两位孙兄怎了?” “听说是染了风寒,浑身烫得不行,还是被衙役抬出考棚的。” 陈及冠沉默一下,这才摇头叹息,“何其可惜。” 说的这么严重,想来后面的考试是参加不了了,也就是说孙家两兄弟第二次童试,就此夭折,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 周云文又喝了一口鸡汤,“这天气当真古怪,莫名寒冷,我今日也冷的不行,还好将答卷写完了。” “确实,我等当注意身体,莫要步了孙兄的后路。” “不错,听说不止孙家兄弟染了风寒,另外还有一名学子也被病魔困扰。” 说完,周云文有些庆幸,今日他写字的时候,手指被冻得僵硬,但还是没有生病。 多亏了每日和冠弟一起锤炼体魄,不然今日当真说不准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不过没有说考试的内容,免得影响后几天的发挥。 周云文也不客气,缓过来后,让小二添了一碗饭,开始狼吞虎咽。 就考棚那个环境,想必没有哪位学子能吃好喝好。 “文兄,莫要吃得太饱,以免身体不适。” 周云文放下碗筷,“冠弟说的是,以前还不知晓,未曾想科举竟如此折磨人。” “听说院试要在考棚待三天两夜,怪不得以前听说有学子把命都丢在考棚了。” 陈及冠心有余悸,锤炼身体的想法更加坚定,对他来说科举不是唯一的出路,不能把命搭进去了。 要是自己死了,阿姐可咋办? 吃完饭后,陈及冠回到房间,天色逐渐变得昏暗,房间里也点上了蜡烛。 没什么睡意,他干脆拿出《春秋》,随意看了起来。 倒不是为了临时抱佛脚,只是保持感觉,好让明天发挥的更好。 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房门被敲响,打开一看,是周礼平。 “老师。” 周礼平轻轻点头,将一碗汤递给他,“这乃是姜汤,这几天早晚都要喝一碗。” 陈及冠自然不会拒绝,喝了辣辣的姜汤,周礼平又交代几句,嘱咐他早点儿休息,便疲惫离开...... 第142章 最后一场 四天时间很快过去。 寒潮终于过去,阳光撕裂云层,洒下泼天阳光。 陈及冠坐在逼仄的号舍里,揉了揉疲惫的脸蛋。 连续考这么多天,就是铁打的身子都有些受不了。 不单单是考验脑力,更是考验体力。 拿出一片薄荷叶,放在人中上,随后闭目养神,争取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 “咚—咚咚咚!” 锣鼓声再次响起,穿着皂隶服的衙役拎着篮子走过来,在桌上放下答卷和稿纸。 陈及冠拿起答卷一看,瞳孔微缩。 县试的难度是逐渐递增的,前面三场都是考察学子的基础,基本以补阙题为主。 但从昨天开始,难度就开始增加,算术题提升到了初中水平,也增加了经纶题。 可今日的答卷,已经没有补阙题了,一开始就是五道算术题,随后便是经论题,占据足足两页,最后是试帖诗。 这就要考验学子的水平了。 他呼出一口气,先将自己的信息给填上,随后拿出稿纸,开始答题。 前面四道算术题都没什么难度,前世随便一个高中生都能做出来。 他将答案先写到稿纸上,准备等所有题目写完后,再抄写在答卷上。 砚台压在试卷一角,他的动作幅度都不大,生怕把砚台打翻,让答卷染上墨迹。 最后一道算术题倒是有些意思,题目是这样的: 今有迟行者五十步,疾行者七十步。迟行者以先发,疾行者以后发,行八十七里一百五十步乃及之。问迟行者先发行几何里? 这是一道经典的速度问题,意思是有一个跑的慢的人,每个单位时间可以跑五十步。 而另一个跑的快的人,每个单位时间可以跑七十步。 跑的慢的人先跑,跑得快的人后跑,跑的快的人在跑了八十七里加上一百五十步追赶上了先跑的人,询问跑得慢的人先跑了多少里路。 这里需要注意一个细节,那就是步和里是如何换算的,按照大景王朝的标准来看,三百步等于一里路。 陈及冠没有动笔,而是在脑海中快速模拟。 首先两人跑的距离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八十七里加上一百五十步,但是两人的速度不一样,并且比例是五比七。 那么当快的人开始跑的时候,跑得慢的人距离终点的路程与八十七里加上一百五十步的比例也是五比七。 如此进行计算,很容易得出结果。 陈及冠将答案写来,随后马不停蹄开始下一道题。 后面是经论题,经论题是统称,可以分为经义题和策论题两个部分。 经义题主要考察考生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和阐释能力,例如《论语》中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要求考生解释其含义。 策论题则要求考生对治国理政的问题提出见解。 在县试中,策论题只有一至两道,主要还是考察经义题,毕竟这只是童试,考核难度并不是很大。 经义题对陈及冠来说都很简单,看到题目就能联想到相应的释义。 这些释义都是儒学大家标注出来的,得到世人认可,不会出什么问题。 做到最后一道题,变成了策论题。 题目很常规:论治国之道,何以使国强? 这道题很宽泛,答案也不统一,每个人都能够答上几次,难度着实不高。 陈及冠想了想,在稿纸上写道: 治国之道,首在民富。 这是自己的中心观点。 随后他开始阐述:民富则国强,国强则民安。 何以使民富国强?兴农业,安温饱。兴教化,提民智。兴律法,守秩序。强军业,御敌以外。 写完以后,陈及冠细细打磨,又修改了几个字,看着自己的答案,轻轻皱眉。 他是用前世的思维来写的,总感觉有一点很不妥当。 那就是兴教化,提民智,简单来说就是加强教育事业,提高国民素质。 这个观点,似乎在古代封建王朝行不通,因为朝廷推行的是愚民政策,不想让百姓知道太多。 陈及冠没资格评价这个政策,他现在的阅历太少,没有了解就没有发言权。 更何况存在即合理,古代封建王朝的生产力低下,愚民政策肯定有其合理处。 陈及冠叹了一口气,读的书越多,越感觉自己的疑惑越多,特别是自己对于朝廷政策了解的太少了,换句话说政治嗅觉不高。 他前世本就是个普通人,恢复记忆后也是一直在私塾读书,对于古代的方方面面了解太少。 这样是肯定不行的,以后绝对当不了官。 看来以后要多看一看官府出的通告,研究一下大景王朝的官员体制。 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他最终还是保留了自己的答案。 试卷都是由主考官批改的,主考官便是宁县的方县令,这人他也有所了解,对教化还是很重视的。 写完经纶题,时间已经来到正午。 天空碧蓝如洗,空中漂浮着洁白的云朵,周围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 陈及冠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先是吃了一些糕点,喝了几口水,这才将布团塞到鼻子里,拉响铜铃,让衙役带着自己去茅房。 经过四天的发酵,茅房简直成了生化战场,听说臭号的学子已经被臭晕,退出了这次考试。 上完茅房,陈及冠回到号舍,感觉大脑有些胀痛,便将薄荷叶放在人中位置,闭目养神。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便重新看向答卷剩下的试帖诗。 试帖诗一共有两首,题目都很简单,第一首只有两个字:春园。 陈及冠想了想,脑海中浮现春日游园四个字,出自《晋书》,要是知识储备量不大,还真不知道主题是什么。 有了主题,他开始细细思考,一刻钟后,开始落笔。 春园景色新,桃红映日轮。 鸟语添情趣,风和乐游人。 山湖两相映,诗画共长存。 一年春好处,游人笑织颜。 思路打开以后,第二首诗也变得简单起来。 所有题目终于写完,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天色。 还好今日有太阳,可以知晓是什么时辰。 不敢休息,赶快将砚台挪过来,将稿纸上的答案抄写在答卷上...... 第143章 县试结束 “咚—咚咚咚!” 锣鼓声再次响起,意味着距离县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陈及冠吐出一口浊气,保持心境平静,继续不急不缓抄写稿纸上的答案。 砰! 木板被撞击的声音响起,随后便传出哭泣的呜咽声。 “何其难乎,何其多乎,怎能写完,尔等分明就是不想让我考取功名。” 一阵怒吼声从隔壁传来,随后副考官的呵斥声响起,“考场重地,不得喧哗,给我轰出去。” 两名衙役走过来,直接将状若疯魔的学子架起来,像是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这名学子披头散发,似乎浑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发出嘶哑的笑声,“我是秀才,我是秀才老爷,你们都要给我下跪。” 陈及冠怜悯看着这人,一个县试,居然直接把人给逼疯了。 不过也太没出息了些,疯了也只敢想象自己是秀才,要是他,绝对大吼自己是状元! 陈及冠摇摇头,将杂乱的思绪甩到脑后,继续专注自己的答卷。 可刚才这名学子的疯魔表现似乎影响到其他学子,周围时不时传来撞击木桌或者木板的声音,浮躁的情绪涌现在众人心头。 陈及冠面如平湖,对此波澜不惊,他是一个不容易被人影响的人。 加上读的书多了,自然明白许多道理,哪怕此次考不上,就考不上而已,总归不至于走上死路。 虽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如果真考不上功名,也不至于饿死,光是靠话本的收益,他就能过的很舒适。 再说了,陈及冠心里还有些窃喜,别人着急,他稳坐钓鱼台,自然发挥的更好,通过县试的机会自然更大。 半个小时后,终于将所有答案抄写完毕。 仔细检查一番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收拾好考篮,拉响铜铃,让衙役来收试卷。 其他学子见有人已经提前交卷,心里更是慌乱。 来到主考官所在的位置,屋里没有其他学子,看来他又是第一个交卷的。 没有说话,向几位考官拱手行礼,随后站在大门前,等待着衙役凑齐十名学子。 他现在虽然表现的很平静,但身心已经相当疲惫,完全是强撑着读书人的体面,否则早就瘫软在地面。 主考官,也就是戴着乌纱帽的方县令好奇看了他一眼。 这几日,每次都是陈及冠第一个交卷,加上他出众的面容,自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心中好奇陈及冠的答卷,但现在还没有糊名,自然不能观看。 他心中也期盼这次能多考中几个童生,如此也算是教化之功,说不定能凭此升迁去府城。 县试结束,众学子一出考场,纷纷瘫倒在地上。 有些人是耗尽了精神气,没有了力气。 有些人则是感到心生绝望,大哭大喊。 “何其悲乎,我尙有五道题未写完。” “你这又算什么,我在答卷上留有错字,肯定榜上无名了。” “我又何尝不是?不小心打翻了砚台,答卷上全是墨迹。” “诸位同窗,莫要悲伤,来年再考便是了。” “你倒是说的轻巧,我已是弱冠之龄,彻底没了机会,从此科举之路与我无缘矣。”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同情看着这人。 失去了童生功名,就彻底绝了科举的希望。 只要你考上童生功名,哪怕七老八十都能够考秀才,但过了二十岁还没考上童生功名,那就彻底没办法了。 陈及冠正想朝外面走去,余光看见周云文也瘫倒在了地上,连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冠弟。”周云文面色发白,虚弱喊了他一声。 陈及冠惊呼,“文兄,你这是怎了?” 周云文摇摇头,闭着眼睛,突然呕吐出一滩污秽之物。 苏虎背着周礼平挤开人群,看见了这一幕,立马靠近。 苏虎没看周云文,而是轻车熟路蹲下身子,“冠哥儿,俺带你回客栈。” 这几天都是如此,每次考试完毕,苏虎就将他背回去沐浴吃饭休息,调整状态。 “姐夫,你先将文兄背回去,顺便请个郎中,帮他好生看看。” 周礼平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他当初参加童生考试何尝不是如此? 冷静道:“回客栈便可,我已请了郎中,冠哥儿,等会儿让郎中也给你瞧瞧。” 陈及冠点头,夫子真是经验老道,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苏虎犹豫看着陈及冠,对他来说,其他人的死活关他何事。 陈及冠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他虽然很疲惫,但是走回客栈还是没问题的,锤炼了一年的身体可不是开玩笑的。 回到客栈,郎中果然已经候着了,给周云文把脉,看了看瞳孔,沉吟一声说道:“令公子是风邪入体,精魄受损,开上一方子,吃上三天即可。” 周礼平悄悄松了一口气,客气道:“还请帮我这弟子瞧一瞧。” 陈及冠伸出手腕,让郎中给自己把脉。 两三息后,郎中笑道:“公子脉象强劲有力,体魄健壮,只是心神虚弱,无需开方,睡上一觉就好了。” 陈及冠点头,他对自己的身体自然是有数的。 回到房间,热水已经备好了,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苏虎端了一大碗面条来到房间。 这是他提前交代好的,连续吃了几日肉食,想换一下口味。 一大碗面下肚,陈及冠躺在床上,本想闭目养神,不料直接睡了过去。 苏虎见状,也不打扰,退了出去。 “冠哥儿睡了?” 周礼平问道。 苏虎憨笑点头。 周礼平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云文,“也不知二人作答如何,这次县试难度很大?许多学子都泣不成声。” 苏虎不懂这些,就没回答。 周礼平喝了一口茶水,又问道:“冠哥儿是如何打算的?何时回家?” 苏虎眼里露出迷茫,“冠哥儿并未告知于俺,不过客栈倒是开了十天。” 周礼平瞬间就得知冠哥儿的意思,“想来冠哥儿是想等到放榜了再回去,也好,县试放榜很快,就这三四天的时间。” 五场考试,每一场考试结束后都会糊名,然后交给考官批改,速度自然很快...... 第144章 默写试卷 第二天,风和日丽。 春日的阳光,宛如一层金色薄纱,轻柔地洒落在大地上。 街道两旁的柳树,在阳光的抚摸下,嫩绿的新芽闪烁着盈盈的光泽,细长的柳枝随风摇曳,似是在和阳光嬉戏。 山林里,大片的草地像是被阳光染上了生机勃勃的色彩,绿得发亮。 草地上的野花星星点点,红的、黄的、紫的,在阳光中争奇斗艳,散发出阵阵清甜的香气。 阳光透过花朵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影,如同梦幻的斑点。 天空湛蓝如宝石,几朵洁白的云朵悠悠地飘浮着,在阳光的映照下,边缘仿佛镶上了一层金边。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它们的身影在阳光中穿梭,叽叽喳喳的叫声好似交响乐曲。 河边,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起金色的涟漪。 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偶尔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在阳光的折射下,如同一颗颗璀璨的珍珠。 福运客栈,陈及冠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两颗铜铃大的双眼。 脑袋向后缩的同时下意识挥出拳头,惨叫声瞬间响起。 苏虎捂着眼睛,幽怨问道:“冠哥儿,你打我作甚,是否昨晚被梦魇所困?” 陈及冠看清面容,不好意思道:“被你吓住了,姐夫,疼不疼?” 苏虎揉了揉眼睛,摇摇头,“没事,俺就是看你一直不醒,怕你出事。” 陈及冠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了这么久,昨日县试结束,天还没黑自己就睡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感觉精神饱满,浑身都充满了活力。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这几日的疲惫全部一散而尽。 掀开被子,拿起木梳对着房间里的铜镜梳着如瀑布般的墨发。 铜镜看起来并不清晰,但至少方便了许多,他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也买上一面铜镜带回家,阿姐想来定会十分欣喜。 简单用青色丝带将头发束起来,戴上四平定方巾,苏虎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嚼着皂叶,用柳条枝漱了漱口,又用细葛布擦了擦脸,这才收拾完毕。 走出房间,来到客栈大厅,苏虎问道:“冠哥儿,你想吃啥?” 陈及冠想了想,“客栈外面好像有油条豆子和包子,姐夫,你帮我买一份回来吧。” 苏虎自然满口答应,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四根油条,两屉包子,以及两碗豆浆。 陈及冠将油条泡进豆浆里面,美滋滋的吃着,将肚子填饱以后,心情更好了。 苏虎将碗筷拿着准备,准备还给店家,陈及冠则打量福运客栈。 县试结束,客栈的客人少了不少,不是每名学子都舍得花费几百文钱住在客栈里,考试结束当天他们就离去了。 不过也有像陈及冠这般,一直待在客栈,准备等县试放榜了再走。 “冠哥儿,昨夜睡得如何?” 周礼平走过了过来,温和问道。 陈及冠拱手行了个弟子礼,这才道:“睡得很沉,许久没睡这么久了。” 周礼平哈哈大笑,“依稀记得,多年以前我考完县试,也是如你这般,睡了个天昏地暗。” 陈及冠往楼上看了一眼,关心问道:“文兄如何了?” 周礼平让小二上了一壶茶,“无需担忧,已经醒了,方才用过药,想来是无碍,对了,冠哥儿,此次县试难度如何?” 陈及冠想了想,“与往年差别无二。” 他确实没感觉县试有什么难度,反正所有的题他都做对了,顶多就是题量很大,而且连考五天,对精神和体力是一种折磨。 周礼平疑惑,“那此次为何如此多的学子抱怨?” 陈及冠也不解,猜测问道:“估计是天时不利。” 周礼平抚了抚美髯,“想来是了,寒风骤来,许多学子都染了风寒,唉,孙家两兄弟何尝不是如此,第一天就染了风寒。” “明年还有机会。” “不错,明年还有机会。” 两人闲聊两句,一个面容严肃,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长袍青年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熟人。 “爹。” 周云武走进来,一本正经朝周礼平行礼,两人面容起码有八分相像。 陈及冠同样起身行李,“周大哥,方兄。” 周云武旁边的熟人正是方景河,他穿着一身流云长袍,手里拿着折扇,丝绸腰带上还挂着一块玉佩。 方景河先是给周礼平行了个弟子礼,这才搂着他的肩膀,埋怨道:“好呀冠弟,来了县城也不来找为兄,莫非要与我生分不成?” 陈及冠也笑了,“小弟怎敢与方少爷生分,这几日都在县试,哪里能得闲来寻你。” 方景河也知道是这个道理,问了一下县试的情况,随后大包大揽道:“若你取得了童生功名,尽管来县学就读。” 陈及冠拱手,“如此便多谢方兄了。” 周云武开口,“听说云文病了?我去瞧一瞧。” “同去。” 四人来到楼上,打开门,周云文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面目忧愁。 “云文,因何事忧愁?”周云文问道。 周云文苦笑摇头,“无事。” 周礼平轻轻哼了一声,“还能是何事,想必是县试受挫了。” 周云文笑容更加苦涩,“大哥,爹,我怕是考砸了。” 陈及冠安慰道:“还未放榜,不必过早盖棺而论,就算是不中,来年再考便是了。” 周礼平点头,“不错,科举一事,谁岂能保证自己能中,此次本就是让你体验一二罢了。” 周云武面无表情安慰:“当今之际,唯有把身子养好才是正道。” 周云文叹一口气,“我知晓了,对了冠弟,经义第四题你是如何作答的?” 陈及冠想了想,正想回答,周礼平却道:“不若将答卷默写出来,我等也好仔细参考。” 陈及冠想起了考试前夫子给自己的往年童试答卷,想必也是如此积累出来的,所以答应下来。 纸笔准备好后,陈及冠想了想,开始写出题目。 方景河看了一眼,赞道:“这字写的极好。” 陈及冠笑笑没说话,他记忆力还不错,大部分内容都记得,加上周云文助力,花费一天多的时间,答卷便默写了出来...... 第145章 县案首 县试过后四天,开始放榜。 县试放榜的地方一般都是县衙或者学宫,宁县放榜的位置就在县衙门口。 一块木制漏布,上面张贴着各种政令和政策,最新的一条信息就是今年第一次徭役的内容。 漏布其实就是古代的宣传栏,平时无人问津,毕竟百姓大字不识一个,是不会关注这些的。 可今日这里却是人山人海,人潮涌动,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当陈及冠一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画面,大多数都是学子和家里人一起,嘈杂声不绝于耳。 苏虎见状,直接道:“冠哥儿,你在外面等候,俺进去帮你看。” 说着,他雄壮的身躯直接往前面挤去,人群就像是水流一样被分开。 被挤开的人群当时就想骂骂咧咧,仰头看着高大凶悍的苏虎,顿时说不出声,只能自己咽下这口闷气。 力气大也有力气大的好处,苏虎不一会儿就挤到前面,偶尔听到有人训斥他,一个眼神过去,旁人就不敢再多说。 周云文轻笑一声,“此乃虎将之风矣。” 陈及冠看着他眼珠子一直瞥县衙门口,知道他是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成绩公布前的一刻,总是最紧张的。 所以他也想转移注意力,和周云文说着话。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锣鼓声音响起,两名衙役一前一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敲着锣鼓的衙役见有这么多人,也不觉得奇怪,早就司空见惯,只是把锣鼓声音敲得更加急促。 “后面的让条路出来呀。” “就是,不让一条路,人家官爷怎么张贴榜单?” 嘈杂声响起,最终还是留了一条道出来。 衙役敲着锣鼓,领着身后的衙役来到漏布下方。 随后他面对人群,抽出腰刀,阻止人潮涌上来 泛着寒芒的腰刀一出来,顿时让众人冷静,不敢继续上前。 另一名徭役则拿出米糊,先在漏布的空白处,刷上一层,这才将县试榜单打开,贴在上面。 代表庆贺的锣鼓声音再次响起,两名衙役离开的瞬间,周围的人立马冲过去,探着脑袋查看上面的名字,苏虎正是第一位。 人群后方的陈及冠手心微微发汗,感觉心跳的速度格外快,而且声音很大,似乎在耳膜回响似的。 周云文更是面色发白,感觉口干舌燥,额头冷汗不断滑落。 “哈哈哈,我考上了县试,哈哈哈。” “唉,时年不济,棋差一招,只能明年再考了。” “得意什么,县试过了又如何,过不了府试,明年还不是要重新考县试。” “就是,莫非你过了县试就是童生老爷了?” 没一会儿,吵闹声铺天盖地,有人欣喜,有人悲伤痛哭,有人嫉妒的面目全非。 陈及冠听着这些讨论,心中更加紧张,早知如此,今日就不来看榜单了,在福运客栈等着苏虎前来告知结果就好了,现在平白在心中煎熬。 正在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苏虎激动的声音传来,瞬间让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冠哥儿,冠哥儿。” 苏虎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伤到旁人,蒲扇大的手掌将旁人推开,激动的来到面前,一张脸红的像是烙铁一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县案首?!” 一旁的周云文惊呼,又是羡慕又是惊讶的看着他,拱手道:“恭喜冠弟,童生功名已是囊中之物。” 陈及冠感觉耳边像是响起了天籁之音,一颗心跳得更快。 他预想过自己能通过县试,但却不敢肯定自己是县案首,毕竟他从未小瞧过其他学子。 一般来说,每个县的县案首必定能通过府试,取得童生功名,这是千年科举得出来的结论。 所以周云文才会提前恭喜。 陈及冠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激动的心情,谦虚道:“兴许是姐夫看错了,姐夫,有无见到文兄的名字?” 周云文有些无语,呛了他一句,“冠弟,谦虚太过便是骄傲。” 随后,又期待看着苏虎,他虽然自我感觉考砸了,但是好歹是考完了五场县试,心中或多或少还抱着一些希望。 苏虎愣了一下,挠着后脑勺,很不好意思的回道:“俺,俺不识字。” 就连陈及冠的名字他也是这几天强行记忆,将轮廓记在心中,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忘了。 还有一点他没说,他当时看到陈及冠三个字就往回跑,想给冠哥儿分享这个好消息。 至于其他人,他压根儿不关注。 周云文闻言,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失落,就像是行刑前的犯人,刽子手正要砍下他的头颅时,发现大刀不锋利,临时又去磨刀,让犯人可以多活一会儿。 可这个时间,也是最煎熬的,他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陈及冠安慰道:“莫要心焦,待人群散去,我等再去一观便是。” 他心里同样有些不踏实,苏虎毕竟不识字,完全认错了咋办,还是自己看一眼来的放心。 过了一刻钟,人群才散去一半,但后续还有人来观看榜单。 两人不再犹豫,迈着四方步朝漏布走去。 苏虎紧紧跟在两人身边,免得旁人伤了他们。 来到漏布前,陈及冠直接往最上面看去,自己的名字赫然在最上方,而且字体都要大一些,显得格外突兀。 悬着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压住激动的心情,目光往下面看去,周云文三个字映入眼帘。 侧头看去,周云文同样愣在原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陈及冠笑着拱手行礼,“文兄,同喜同喜。” 周云文反应过来,不再顾及读书人的体面,仰天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居然考过了县试,虽然名次基本算是排在后面,但起码是过了,可以去考府试。 这实在太让人意外,太让人高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住笑意,用衣袖擦掉眼泪,声音沙哑,“冠弟,回客栈,将喜讯说与爹。” 陈及冠点头,“不错,这等喜事,要早些让夫子知晓......” 第146章 庆祝 福运客栈,大厅里。 周礼平坐在长条板凳上,腰背挺的笔直,不时喝一口桌上的茶水,随后又看着客栈大门。 每当有人走进来时,他就心里一跳,看到不是冠哥儿和自家儿子,又是失望又是期待。 过了好一会儿,陈及冠三人这才回到客栈。 周礼平见状,立马装作没发现他们,自顾自喝着茶水。 周云文率先开口,“爹,我们回来了。” 周礼平转过头,看着喜上眉梢的儿子和波澜无惊的陈及冠,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县试如何?” 周云文得意挑眉,“侥幸榜上有名。” 大厅人不多,他们的说话声显得十分清晰,客栈的掌柜闻言,立马拱手,“恭喜小哥了,小二,给这桌客人送上一壶茶水。” 周礼平对掌柜拱手,“多谢。” 他正想询问冠哥儿县试,虽然从冠哥儿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但周云文都能通过县试,冠哥儿肯定是没问题的。 哼,冠哥儿虽然年幼,但显得更为沉稳,自家臭小子也不知晓有什么好得意的。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大门外就走进来了两人。 周云武依旧不苟言笑,反倒是方景河打开折扇,哈哈大笑,“恭喜冠弟与文弟了,今日真是大喜之日,掌柜的,好酒伺候。” 掌柜闻言,赶忙亲自拿了一坛花雕酒。 花雕酒同样属于黄酒,酒性柔和,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淳厚。 周云武也扯出一个笑容,拱手,“恭喜二位弟弟。” 周云文更是高兴,拱手,“大哥,方兄,快快入座。” 周礼平再也忍不住心中好奇,直接问道:“冠哥儿,榜上名次几何?” 方景河意外看着他,“夫子,你还未知晓冠弟名次?” 周礼平摇头,“他二人也不过才回客栈,我只知晓云文榜上有名。” 周云文嘿嘿一笑,“我只不过排在末尾,冠弟可是本县的县案首。” “县案首?!” 周礼平先是吃惊,随后心里乐开花,这可大大超过他的预料。 不愧是冠哥儿,果然适合科举,这还是自己的学生当中,第一个考上县案首的。 掌柜闻言,再次表现自己,“原来是县案首当面,老朽失礼了。” 陈及冠面色平静,“岂敢让长辈失礼,莫要折煞小子了。” 掌柜轻笑一声,“县案首出自福运客栈,是我等的荣幸,小二,吩咐下去,县案首的房费只取一半。” 陈及冠看向周礼平,见他点头,“如此,便多谢掌柜了。” 还得是读书人,现在都还没考取童生功名,只是过了县试,就让他人如此尊敬,可以享受种种便利。 苏虎在一旁听了,乐的合不拢嘴。 方景河收起折扇,搂着陈及冠的肩膀,“不愧是吾之好友,有吾当年之风范。” 周云文好奇问道:“方兄昔年也是县案首?” 方景河昂首挺胸,不屑回答。 周云武多说了一句,“方兄乃是安平四年的县案首。” 众人立马敬佩看着他,人家家世本来就不差,不曾想在读书科举一道上还如此有天赋。 周礼平突然感慨道:“冠哥儿,你有你父亲当年之风范,你父亲当年也是县案首,从此一飞冲天,名气远扬。” 陈及冠心中诧异,秀才爹的确是有本事。 聊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方景河邀请他们去宁县最大的酒楼去庆祝,众人欣然前往。 宁县最大的酒楼位于城中心四条街交汇的中心处,而且正好坐落在河流边上。 踏过石桥,正好能看到这座三层酒楼,名叫白鹤酒楼。 占地面积足足三亩,外面灯笼高挂,里面字画悬立,雕梁画栋,酒香扑鼻,往来无白丁,这是宁县上流人士才能踏足的地方。 方景河一进去,就被掌柜亲自招待,带到了三楼的甲等包间。 陈及冠坐在靠窗位置,从窗外望去,正好能看见潺潺流动的河流以及矗立在河流上的石桥。 或许是得知自己是县案首,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好看,似乎蕴含了独特的意境一般。 饭菜相当丰盛,而且十分精致,鸡鸭鱼肉肯定少不了,甚至还有两份稀罕吃食。 第一种是肉醢,醢,常见还是说一种刑罚,将囚犯给剁成肉酱。 不过这里是一种吃食,将肉剁成肉醢,醢就是肉酱,古人食肉酱极多,陈招娣也经常给陈及冠准备肉酱带到私塾中去吃。 只是今日的肉酱要更特殊些,用的是牛肉,这可是难得的吃食,也不知道白鹤酒楼是怎么搞到的。 再就是炮豚,此乃周之八珍之一。 是将还在肚里的乳猪取剖出,肚中塞满蜜枣去涩,立刻油渣,再闷煮三日而成,作法复杂,肉质脆嫩分明。 方景河一边吃,一边解释,一看就是个爱好口腹之欲的人。 陈及冠也算是长了见识,古人对享受生活是十分擅长的,平常百姓根本想象不到古人有多么奢华,比之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今日一桌席面,陈及冠虽不知晓会花费多少,但想来绝对不便宜,对普通百姓家庭来说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今日高兴,陈及冠也喝了有三杯黄酒,但并未感觉醉人。 方景河面目通红,打了一个酒嗝儿,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冠弟,你乃是县案首,童生功名已是囊中之物,待到今年八月,你便到县学来吧。” 陈及冠看了眼周礼平,周礼平笑着道:“此乃好事,冠哥儿还犹豫个甚?” 他心中又是喜悦又是苦涩,没成想才教了冠哥儿一年,他就出师了,往后的日子,怕是再难遇到似冠哥儿这等聪慧之人。 陈及冠拱手,“如此,便多谢方兄。” 方景河摆摆手,“谢为兄作甚,你乃是县案首,县学还会不收不成,都无需为兄帮忙。” 说完这一句,他突然收敛笑容,正色道:“冠弟,《修仙录》可是有好一阵没写了吧。” 如今他已经看完第四卷,简直爱不释手,后面内容还不知晓,但前面的内容他至少看了三遍。 陈及冠感到好笑,“待童试了却,我便着手写第五卷......” 第147章 回村还是回私塾 走出酒楼,众人也无心学习,干脆就在县城闲逛。 宁县不大,却也不小,在一处空旷地带,有许多人围观,叫好声不断响起。 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戏班在表演。 方景河解释道:“这是府城的戏班,这几日来到宁县表演。” 陈及冠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代的戏班,往里面看了看。 古色古香的戏台上,红烛摇曳,暖光流转。 一阵紧锣密鼓之后,一位身着华丽戏服的花旦莲步轻移,走上台来。 她眉眼含情,朱唇轻启,唱出的曲调婉转悠扬,如黄莺啼鸣,似溪流潺潺,瞬间就将众人带入了戏中的世界。 接着,老生登场,他步伐稳健,唱腔醇厚,那苍劲的声音仿佛带着岁月的沧桑。 台下百姓听得如痴如醉,有的轻轻摇头,跟着节奏哼唱;有的瞪大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武生也不甘示弱,在台上舞起了长枪,身姿矫健,动作刚劲有力。 枪缨翻飞,呼呼作响,引得台下阵阵喝彩。演员们在台上你来我往,唱念做打,配合得十分默契。 一出好戏唱完,又是一个戴着鬼神面具的人出场,手中拿着一个火把,比划着动作走了几步,一口气喷出,火焰瞬间窜出三四米,让人瞬间叫好。 胸口碎大石,油锅捞铜钱,各种技法接二连三表演,分外有趣。 每次表演结束,都有人拿着一个海碗,朝围观的众人走去。 海碗伸到面前,大伙儿不好意思不表示,大多是一文两文,但积累起来,海碗也有厚厚的铜钱。 陈及冠也没小气,拿了一颗碎银子放在碗里,顿时让戏班的人连声感谢。 看了好一会儿戏班,待太阳西斜时,和方景河分别,回到了客栈。 ...... 第二天,众人先是来到县衙礼房,给官吏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后表示要去府城参加府试,交了报名费用。 随后回到客栈收拾好行李,驱赶牛车,几人便准备回去。 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回去的时候人倒是少了一些,不是每一个学子都要等到县试放榜了才会离去。 更何况方家两兄弟第一场考试就染了风寒,不得不提前回去。 驴车上放着行李,几人便坐在牛车上。 “冠哥儿,府试在四月份,还有月余时间,你打算在家中温习功课还是在私塾温习功课?” 周礼平温声问道。 县试的时间和府试是挨着的,二月份的县试,四月份的府试,府试要是能榜上有名的话,就是童生了。 童生功名虽然没有特权,却是科举路上的敲门砖。 当然,哪里没有实际上的特权,社会地位还是提高了的,可以大大方方自称读书人。 陈及冠没有思考,直接回道:“老师,我还是想在家中温习。” 主要是阿姐快到生产的日期了,在家中总是要放心一些。 周礼平自然是以他的意见为主,“也好,为师现在教不了你什么,该学的都已学完,剩下的只能靠自己。” 周文云显然十分不舍,“冠弟,你若不在,何人督促于我?” 环境对人的影响非常大,之前陈及冠和他们一起学习,总是不由自主内卷,加上互相讨论,他感觉自己进度很大,不然这次也考不上县试。 但现在没了陈及冠,他对府试就没什么希望了。 周礼平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读书科举之事,惟反复温习,如何能靠旁人?” 陈及冠笑笑,“文兄不若去我家做客,我二人互相督促。” 周云文顿时眼睛一亮,期盼看着周礼平。 周礼平沉吟一声,摇头,“此事不可。” 周云文瞬间不高兴了,但也不敢反驳。 一路经过白马镇,没有停留,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四人将行李分开,约定好去府城的时间,就此分别。 当牛车靠近小池村的时候,陈及冠心情激动,明明才过去一旬时间,他却觉得好像过了许久。 牛车刚出现在小池村,就被村里人发现,热情的招呼声再次响起。 回到家中,陈招娣正坐在躺椅上,沐浴在阳光下,手里拿着针线。 抬头一看,身材修长的陈及冠穿着一袭白袍,春日暖阳似是给他镀上一层金光,看起来熠熠生辉。 “冠哥儿!” 陈招娣喜出望外,立马就要起身,陈及冠连忙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轻声道:“阿姐,我回来了。” 陈招娣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不在,阿姐真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 陈及冠用衣袖擦掉她的眼泪,露出一个灿烂迷人的笑容,“阿姐,莫要哭泣,你的弟弟现在可是县案首。” 他性子其实比较内敛,不喜欢炫耀,但在阿姐面前,他还是忍不住骄傲了一下。 陈招娣愣了一下,随后惊喜看着他,“当真?” 阿姐从小被秀才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科举的基本常识,知道县案首是什么意思。 “我还能欺骗阿姐不成?” 陈招娣捧着他的白皙细嫩的脸蛋,一脸自豪,“我就知晓,冠哥儿定然是最厉害的,莫说县试,哪怕是院试也定然没问题。” 陈及冠笑了,陪着阿姐说了好一会儿话,将这次县城的经历一一说给她听。 最后他还说道:“阿姐,待你生产后,我带你去县城,也让你看一看戏班子。” 陈招娣连连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冠哥儿,四月便要府时,你几时回私塾?” “不回私塾,就在家中温习功课。” “会不会耽误你读书。” “不会,家中待着安心。” 陈招娣更高兴了,她就想每天都能看到小弟。 “冠哥儿,要是族人听到你是县案首,肯定也高兴。” 陈及冠想了想,还是说道:“此事先隐瞒一阵子,待我考中童生,再说也不迟。” 其实童生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毕竟童生在平常人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但在真正的读书人看来,童生也算不得什么,没什么特别权力。 只有成为秀才,才能见官不跪,有免除徭役和纳税的权利。 陈招娣自然是全部听小弟的,当即保证不会说漏嘴...... 第148章 阿姐要生了 草长莺飞的三月。 田野里,沉睡了一冬的野草苏醒,从松软的泥土中探出嫩绿的脑袋。 它们挨挨挤挤,相互簇拥,织就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绿毯,微风轻拂,绿毯阵阵涟漪。 河畔边,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上绽出了点点新绿,如翠玉般温润。 细长的柳枝随风摇曳,轻拂着水面,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偶尔,一只翠鸟从枝头掠过,箭一般射向水面,叼起一条小鱼,又迅速飞回,留下一串清脆的鸟鸣。 天空中,一群群黄莺在自由翱翔,歌声婉转悠扬。 山野里,各种花儿竞相开放,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桃花、杏花、梨花争奇斗艳,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 蜜蜂在花丛中忙碌地穿梭,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日图。 阳光正好,不燥不热,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春风徐徐,好似在抚摸人的脸颊。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道也。是故君?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慎其独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皆中节,谓之和。” 朗朗读书声在院子里响起,穿着一袭青色长袍的陈及冠一手背在身后,一边手里拿着书卷。 一边行走一边用官话朗读,眼神却没有落在书上,而是看向远方,眼里若有所思。 “冠哥儿,歇歇吧,来尝尝阿姐做的酥肉。” 挺着肚子的陈招娣一手撑在门框上,一边亲切呼唤。 陈及冠站定脚步,转身走过去,从阿姐手里接过金黄的酥肉,“嗯,阿姐,十分好吃。” 酥肉在古代是绝对的稀罕吃食,是将五花肉切成小块,加上豆粉,鸡蛋,清水,搅合以后放入油锅炸出来的。 口感酥香脆嫩,肉香扑鼻。 陈招娣闻言眉眼弯弯,“俺炸了许多,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陈及冠扶着阿姐坐在藤椅上,有些担忧的看着大姐的肚子,“阿姐,不若请个郎中坐在家中,可好?” 古代的生产条件真的一言难尽,新生儿的夭折率太高了,让他心生惶恐。 陈招娣满脸不在乎,“浪费这个银钱作甚。” 陈及冠不认同看着她,“咱家又不缺这几分银两。” 陈招娣很享受小弟对自己的关心,但还是轻声道:“你的钱是有大用处的,再说了,村里没谁生孩子要请郎中的,平白闹了笑话。” 陈及冠无奈看着她,阿姐别看柔柔弱弱,但在有些事情上主意很正,谁说她都不听。 陈招娣慈爱摸着自己的肚子,“冠哥儿,你帮我想个名字可好?” “那阿姐想要女娃还是男娃?” “当然是男娃。”陈招娣理所当然,哪个女子喜欢生丫头,小子才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底气。 陈及冠轻笑一声,“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是好孩子。” 陈招娣轻哼一声,“冠哥儿,你这说法不对,丫头就是赔钱货,长大了就嫁出去了,还是小子好。” 陈及冠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的理念也无法改变,对他来说,丫头小子都喜欢。 不过他也没反驳,现在要紧的是让阿姐心情愉快,再说了,就算是丫头,阿姐也不可能将这丫头给丢了,同样会好生照顾。 家里人丁稀少,哪怕阿姐生了丫头,依旧没人埋怨他。 陈招娣推了推小弟的手臂,“冠哥儿,你快帮俺想个名字出来,要好听的,一听就和村里其他娃娃不一样的。” 陈及冠沉吟两声,正想开口,陈招娣却突然痛呼一声,捂着肚子,眉头皱起。 陈及冠瞬间慌了神,“阿姐,是否要生了?” 陈招娣只感觉肚子一阵阵抽痛,下身还有些湿润,强忍疼痛点头,“怕是要生了。” 陈及冠连忙起身,“阿姐,你莫动,我去给你寻村里人。” 说着,他跑着出了院子,来到邻居家,大声呼唤,“婶娘,婶娘。” 婶娘从屋里走出来,腰上拴着围裙,手上拿着锅铲,“冠哥儿,这是怎了?” “我阿姐快生了,您快帮我去看看。” 婶娘一听,赶忙放下锅铲,朝外面走去。 两人的动静被其他几户邻居听到,家里的妇女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 众人看了眼陈招娣,先是合力把她抱到了柴房。 柴房早就收拾好了,打扫的干干净净,中间放了一张床,床上最下面铺着稻草,稻草上面还有棉垫。 陈及冠自然不好进去,不一会儿,留了一个人在里面照顾,婶娘走出来吩咐道:“三姐,你去烧热水,多准备一些。” “他四婶子,准备一些草木灰。” “赵妹子,你去煮上一碗红糖荷包蛋,多放几个荷包蛋。” 几人有条不紊去准备生产前的准备,陈及冠急忙问道:“婶娘,我阿姐怎样了?” 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见有人生孩子,以前只是听说过罢了。 婶娘爽朗笑道:“冠哥儿,莫要忧心,招娣好着呢,生孩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对了,你离远些,莫要染上血气。” 陈及冠叹了一口气,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突然想到姐夫还不知晓这事,连忙又走了出去。 村中消息传的很快,村里族人见了脚步匆匆的陈及冠,纷纷说道:“冠哥儿,招娣要生了?有事儿就招呼一声。” 陈及冠一一应下,来到村头,一眼便看见姐夫苏虎光着膀子踩在池塘里,弯腰栽种莲藕。 三月的天气虽然不冷,但是池水依旧冰凉,苏虎却像是没感觉一般。 陈及冠大声喊道:“姐夫,阿姐要生了,你快跟我回家看看。” 苏虎愣一下,立马丢掉手上的东西,拖泥带水冲了出来,衣服瞬间打湿。 从池塘出来,对放在岸堤上的草鞋看都不看,撒开脚丫子就朝村里跑去。 陈及冠叹一口气,反正一双草鞋也没人要,他也没管,跟着姐夫朝村里跑去。 两人不懂生产之事,帮忙接生的村中妇女也不让他们插手,说是染了血气不好,只能站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第149章 大胖小子 柴房里。 陈招娣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淋漓。 腹中一阵阵抽痛,让她分外难受。 柴房的木门打开,三姑端着一碗红糖荷包蛋进来。 红糖本就是稀罕物,里面还卧着五个荷包蛋,营养绝对管够。 “来,招娣,先吃点儿东西,生孩子可不能没力气。” 陈招娣轻轻摇头,“三姑,俺没胃口。” 这一年陈招娣不愁吃不愁穿,哪怕是鸡蛋,对她也没吸引力。 三姑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不吃东西咋成,生孩子要好些时辰呢,等会儿没力气这孩子可生不出来。” 陈招娣闻言,立马接过碗,先是喝了一口红糖水,嘴巴里甜丝丝的,热流进入胃口,暖洋洋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尝到好处,陈招娣立马大口大口喝着,吃了三个荷包蛋,胃里便填满了。 “三姑,俺吃不下了。” 陈招娣有些不好意思。 三姑咂舌,“这可是荷包蛋,居然还有吃不下的道理,吃不下就放着吧,等会儿热热还能吃。” “三姑,要是不嫌弃,你们分着吃吧。” “俺们又不生孩子,吃荷包蛋干啥?” 另一边,婶娘看了看情况,摇摇头,“等着吧,还不到生的时候。” 走出柴房,陈招娣和苏虎立马转头眼巴巴看着她。 婶娘好笑看着他们,“招娣是个命好的,谁家大老爷们会守着自家婆娘生娃,你们也别一直在这转悠,转的俺头晕。” “婶娘,我阿姐怎样了,这都进去好些时候了。”陈及冠着急问道。 婶娘耐心解释,“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生出来的,起码也得一两个时辰,现在才开了五指,还得等一会儿,你们宽心便是,俺瞧过了,招娣胎位很正,身子也壮实,肯定不费力。” 陈及冠稍稍心安,他之前也请郎中给阿姐看过,郎中说阿姐养得很不错,胎儿也很健康。 但孩子没生出来之前,他依旧很心慌,对女性来说,生孩子简直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敢想象,要是阿姐出个什么事。 不不不,阿姐定会平安的。 中午没有吃饭,一直到下午时分,柴房里面传出痛苦喊声。 陈及冠和苏虎的心脏像是被一把大手抓住,有些喘不过气,只能来回走动舒缓自己的焦急。 痛呼声持续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随后柴房里面就传来一阵恭喜的声音和婴儿的尖细哭声。 没一会儿,柴房的门打开,婶娘抱着一个襁褓婴儿走了出来。 襁褓婴儿被裹得相当严实,只露出半张小脸,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看上去皱巴巴的,泛着红色,十分难看。 “冠哥儿,苏虎,是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 陈及冠只是看了一眼婴儿,就立刻要往柴房里面走。 三姑连忙拦住他,认真道:“冠哥儿,你不能进去。” 陈记挂难得有些生气,剑眉竖起,“为何?” 三姑被吓了一跳,平日里的冠哥儿看起来十分和气,让人如沐春风,没想到板起脸这么凶。 她解释道:“招娣刚生产完,柴房里血气重,污秽多,冠哥儿你是读书人,进去不吉利。” 陈及冠压根不听,“这是我阿姐,有何不吉利?” 说着,他直接朝柴房走去,苏虎紧随其后。 婶娘和三姑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和......羡慕。 就是羡慕,没听说哪家的男人对产妇如此上心的,其他人对于产房都是一种避之不及的态度,生怕染上霉运。 婶娘也没多说什么,赶忙将孩子抱进里屋,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婴儿床上。 为了这个孩子,陈及冠可准备了不少工夫,婴儿身上的襁褓用的是上好的绢布,柔软舒适,加上洗过五六遍,更加柔和,不会伤到婴儿细嫩的皮肤。 婴儿床也是请木匠早早打造好,四周有围栏,铺着厚厚的垫絮。 将婴儿放在床上,确定门窗紧闭,这才放下心。 婴儿体弱,不能吹一点儿风。 陈及冠和苏虎走进柴房,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顿时冲入鼻腔。 柴房的地面湿漉漉的,陈招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头皮上,尽显虚弱。 “阿姐。”陈及冠心疼喊了一声。 陈招娣睁开眼睛,气道:“冠哥儿,你进来干啥,莫要染了血气,快出去。” “阿姐,这些都是骗人的,没有不吉利,我就是进来看看你。” 陈招娣心里淌过一股热流,但还是生硬道:“快出去,听话。” 陈及冠无奈,只能走了出去,苏虎倒是留在里面,关心着阿姐。 走出柴房,陈及冠这才感觉饥肠辘辘,眼下都快日薄西山,中午就没吃饭,不知不觉竟然过了这么久。 “冠哥儿,俺们就先回去了。” 婶娘几人站在院子里,满脸笑意冲他说道。 “婶娘,回去干甚,留着先把饭吃了。” 婶娘几人拒绝,她们受两姐弟的恩惠已经不少,哪里能留在再蹭一顿饭。 陈及冠见拦不住,便拿出一篮子鸡蛋,让他们各自分了。 临走前,陈及冠还嘱咐道:“孩子百天可一定要来。” “放心吧,这等大喜事俺们可不会错过。” 将他们送走,陈及冠心情放松,先来到里屋,看了看婴儿。 虽然皱巴巴的很丑,但陈及冠还是很开心,这可是阿姐的孩子,也是他们陈家还在世的第二代人。 此刻,陈及冠隐约有些明白传宗接代的意义。 走出里屋,来到灶房,开始准备晚上的吃食。 阿姐刚生产完,定要好好补营养,干脆杀了一只鸡,用蘑菇来炖鸡汤。 他听说女子生孩子会元气大伤,所以要坐月子,好生补营养,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 看来明日得去白马镇一趟,买些吃食回来,还得去药铺看看,询问一些郎中,买些人参什么的回来。 陈及冠在灶房忙碌的时候,苏虎也背着陈招娣从柴房出来,来到了里屋床上。 陈招娣感觉浑身黏糊糊的,很想沐浴一番,但还是没有开口,这些事情婶娘刚才交代过她了,这一个月她都不能碰冷水,前半个月最好不要出屋子。 晚上的吃食自然是送到了里屋,正吃着饭,孩子便醒了,闹腾着要喝奶...... 第150章 取名苏平安 里屋。 两盏油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驱散了黑暗。 陈招娣给孩子喂饱奶,就舍不得放下孩子了,抱在怀里,自己小口小口喝着鸡汤。 孩子吃饱睡足,也没了困意,一双乌黑明亮的双眼好奇张望,大部分目光都落在了陈及冠身上。 陈招娣十分惊奇,“呀,这小子能睁开眼睛了。” 陈及冠也很欣慰,想来是阿姐怀孕的时候吃得好,孩子营养也够,这才能这么快睁开眼睛。 苏虎也乐的不行,一直呲着大丫,“这孩子和冠哥儿想象,以后肯定是个俊俏的。” 陈招娣认同点头,“外甥似舅,自古有之,瞧瞧这眼睛,这小鼻子,简直和冠哥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及冠仔细瞧了瞧,发现还真是如此,心中对孩子不由更加喜爱。 陈招娣逗了孩子两下,见他一直看着小弟,更乐了,“这孩子是个聪慧的,就知道盯着舅舅看,让舅舅抱好不好?” 见阿姐将孩子递过去,陈及冠下意识接过,有些手足无措,求助道:“阿姐,孩子是咋抱的?” “左手托住孩子的头和脖子,另一只手放在屁股上,让孩子睡在臂弯里。” 陈及冠学着抱,孩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容,眉眼弯弯,发出微微笑声。 陈及冠看的心都快融化了,但还是一动不敢动,生怕伤到了孩子。 苏虎搓搓手,“冠哥儿,让俺也抱抱。” 这可是自己的儿子,谁不稀罕。 苏虎接过去,一条昂藏大汉小心翼翼抱着孩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偏偏苏虎自己不觉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但孩子似乎有些不乐意,刚到苏虎怀里,小嘴一瘪,发出哭声,却没瞧见眼泪。 苏虎慌神,赶忙把孩子还给陈及冠。 说来也奇怪,一到了陈及冠怀里,孩子就感觉十分舒服,好似躺在一个暖玉上面,顿时就不哭了,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陈招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孩子就亲近舅舅,冠哥儿,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陈及冠听到这里,不由也轻笑一声,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在讨论取名字,却不料阿姐一下发动。 估计是肚子里的孩子听到了他们说话,这才迫不及待想出来。 陈及冠沉吟一声,脑海中闪过各种华丽辞藻,也有各种寓意很好的典故或者词语,但都统统不满意。 最后,他说道:“不若,就叫苏平安吧,平平安安,这是我对他最好的期望。” 陈招娣眼睛一亮,“好,就叫平安,我不求他大富大贵,也不求他成为高官达贵,只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苏虎憨笑点头,“这名字好,好听。” 陈及冠见阿姐和姐夫都同意,也十分高兴,轻声道:“平安,以后可要平平安安长大。” 说着,他拿出一个镶了金的长命锁,放在了襁褓里。 长命锁是银制的,中间镶了半两金子,看上去十分华丽。 这个长命锁足足花了陈及冠十五两银子,本身的材质就价值十两银子,请工匠制作又额外花了银子。 陈招娣不知道冠哥儿事先准备了礼物,埋怨道:“这也太贵重了。” 陈及冠完全不在乎,“平安也是我的孩子,对他好是应当的。” 陈招娣听他这么说,十分高兴,“冠哥儿,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俺也给准备一个长命锁,到时候俺就是大姑了。” 陈及冠汗颜,他即将跨过十岁生辰,距离成亲生子还早着呢,也不知道十年以后阿姐能不能当上大姑。 ...... 第二天,陈及冠和苏虎提着一个竹篮子,竹篮被一块灰布盖着,遮住了里面的东西。 他们挨家挨户上门,送上一个红鸡蛋,这是邀请函,也是分享自己的喜悦,让他们知道自家有新生命诞生,并且说明了孩子百天是什么时候。 村里人接过红鸡蛋,也不吝啬好话,各种祝福语像是不要钱似的说了出来。 来到七叔公家里,陈大山接过红鸡蛋,脸上满是喜色,“虎娃子,恭喜你了,以后就算是在村里生根落叶了。” 苏虎一听,面目涨红,很是激动的点头,他对于小池村来说毕竟是外人,如今和陈家人结合有了后代,算是真正融入进了村子。 陈大山又和他聊了几句,随后道:“冠哥儿,你同俺进来。” 陈及冠疑惑,却也没多说,来到了里屋。 陈大山给他倒了一杯茶,杯子用海碗替代,茶叶是茶沫,也就是茶叶的碎料,但这已经很好了,许多人家可用不起茶叶。 “七叔公,你找我有事?” 陈大山犹豫一下,还是试探问道:“冠哥儿,你怎这一月都未去私塾?莫非被夫子禁足在家了?” 陈及冠愣了一下,这才好笑看着他,七叔公还真是火眼金睛,有一点儿不对劲都能捕捉到。 陈及冠摇头,“并无,夫子从未训斥过我,近来只是在家中温习功课罢了。” 陈大山不理解,“为何在家中温习功课,私塾中不是更好?” 陈及冠犹豫一下,这才道:“七叔公,夫子让我参加童试,在家温习更加安静,也能照顾阿姐。” 陈大山眨了下眼睛,随后发出狂喜笑声,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连忙收敛笑声,但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他拍着大腿,“是了是了,当初青云去科举的时候,也在家中待了一段时间,如今竟然轮到你了,俺记得县试在二月,已经考过了?” 陈及冠点头,“我为县案首。” 七叔公目瞪口呆,又是埋怨又是高兴道:“不愧是冠哥儿,竟然是县案首,哎呀,这等大事你怎瞒着俺们,别的帮不上你,给你凑个路费,照顾家里的田地想来是没问题的。” 陈及冠摆摆手,“家中无甚大事,再说,我也不敢说一定能考中,若是不中,不是让村中族人失望?” 陈大山有些生气,“你这是说的啥话,俺们怎会生气,若是不中便不中,不成,这事儿得给大伙儿知会一声,莫要让他们与你生气。” 陈及冠想了一下,也没拒绝,既然瞒不住那就不瞒了,自己是县案首,想来考取童生功名是没问题的...... 第151章 族人送别 雾气浓重,笼罩着小池村,遮住了山峰轮廓。 春雨连绵成线,打在树叶上,打在河流里,让池塘和水田溅起一圈圈波纹。 水流在屋顶汇聚,从屋檐落下,砸出一个个小坑。 整片天地似乎都只剩下了雨声,显得格外宁静。 “小平安,小平安,要平平安安的长大。” 陈及冠站在婴儿木床旁边,手中拨浪鼓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乐得床上的婴儿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 门窗紧闭,屋里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陈招娣躺在床上,脑门上还戴着兔皮帽子。 她温柔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抹了蜜一样。 “要是爹娘还在,不知有多热闹。”陈招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陈及冠手一顿,拨浪鼓立马停下,小平安停止笑声,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奇盯着他。 陈招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道:“冠哥儿,你莫要难过。” 陈及冠笑笑,“阿姐,我不难过,爹娘不在,你心里也不好受。” 他对娘亲倒是没什么感觉,自出生就没见过,完全没有印象。 至于秀才爹,还是有些思念的,毕竟前世今生就没怎么体会过父爱。 但好歹有个成人灵魂在体内,加上见识多,很多事情都能看开。 阿姐就不一定了,她心里的压力肯定比自己大,秀才爹走了后,她忙里忙外,还要想方设法送自己去读书,也不知道多少个夜里愁得睡不着。 陈招娣不想提这个话题,问道:“你明日当真要走了?” 陈及冠轻轻点头,“不错,县试在四月份,如今已是三月底,夫子同我说了,明日就出发去府城。” “府城......” 陈招娣担忧看着他,自己连县城都没去过,小弟就要去府城了? 听说府城很远,要走几天几夜,这要是出个好歹? 关键是冠哥儿太小了,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陈及冠自然知道阿姐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放心吧,阿姐,有夫子和姐夫同我一起去,更何况我们还要请镖局呢,出不了事。” 陈招娣自然知道轻重,总不能不让冠哥儿去参加府试吧,不说冠哥儿能不能同意,村里族人首先就会站出来反对。 冠哥儿科举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承载着整个陈家宗族的希望。 她低着头,语气落寂,“这孩子生的不是时候,你县试俺便没有陪你,如今府试也没有陪你。” 陈及冠佯装生气看着她,“阿姐,你说的这是甚话,莫非还怪上小平安了不成,小心以后小平安不亲近你。” 说着,他摇晃拨浪鼓,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你说是不是呀,小平安?” 小平安立马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想努力伸出手拿拨浪鼓。 可衣服裹得有些厚实,他的力气又太小,自然动弹不得。 陈招娣噗嗤笑了一声,“平安这么小,哪里能听得懂你说话,阿姐都懂,就是心里不踏实,四月便是你的十岁生辰,怕是也庆祝不了。” 陈及冠对生辰本就不在意,哪怕是整岁的生辰,但还是不想拂了阿姐好意,于是道:“等我回来,把生辰宴补上不就是了?” 陈招娣重重点头,“成,待你回来,把童生宴和生辰宴办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陈及冠好笑看着她,“那就借阿姐吉言,此去定要带个童生功名回来。” 陈招娣眼里满是自信,“冠哥儿,你一定能考上的。” 陈及冠心里不免多了些压力,但自己好歹是县案首,想来考个童生功名是不成问题的。 自己一个县案首都没考上童生功名的话,真的要在科举历史上开创新篇了,不知会有多少人笑话自己。 “阿姐,那今年咱们办的宴席可不少,我的生辰宴,童生宴,还有小平安的百岁宴,你也不怕村里族人说闲话。” “俺们又不收礼,平白请他们吃肉喝酒,哪儿的闲话可说?”陈招娣理直气壮。 说的也是,都是自家人,收礼是不可能的,但陈家族人总是很朴实,不可能来白吃白喝,到时候多少会表示一下。 直接拿铜钱应该不可能,大多是砍一捆柴禾,或者背一竹兜的猪草,就算是送礼了。 别觉得很奇怪,前世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在偏僻的农村依旧有这样送礼的方式。 说着闲话,陈及冠看着阿姐红润的面庞,心里也是十分欣慰。 坐月子半个月,阿姐休养的还算不错,每日的鸡蛋和油水是没少的。 他甚至还在白马镇的药铺开了两副药,都是大补的药材,每次炖鸡就放一些药材和红枣进去,补气补血。 雨在傍晚的时候就停了。 第二天,日出而林霏开,朝阳上升,雾气被染成金色。 “阿姐,你就不要出来了,免得吹风坏了身子。” 穿着一身蓝色绢布圆领长袍,束着丝绸腰带,腰带上还挂着玉佩和荷包的陈及冠轻声道。 陈招娣抱着熟睡的小平安,眼眶泛红,轻轻点头。 将阿姐的面容记在心里,拿起包袱转身走了出去。 苏虎已经准备好了,或许知道要出院门,他也收拾了一番,穿着棉布制作成的程子衣,看上去少了几分凶悍气息。 他没有给牛车套上车架,而是拿着两个大包袱,有些激动,又有些不舍。 来到院门外,不出所料,村里人们几乎都来相送。 陈大山自然站在第一个,和陈及冠并排相站,一起在村里人的簇拥下来到村口。 “冠哥儿,俺们就送你到这儿了。” 陈及冠看着乌泱泱的人潮,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朗声道,“七叔公,还有大伙儿,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都请回吧,待我考取童生功名回来,请你们喝酒吃肉。” “好,冠哥儿,俺们等着你回来。” “以后俺们村就有童生老爷。” “冠哥儿好生厉害,才不过十岁,就能考取功名。” “听说还是县案首呢,知道县案首是啥不,就是县城的第一。” 陈大山听着村里人的议论,笑的合不拢嘴,将一个荷包递过来,“冠哥儿,大伙儿的心意,不多,莫要嫌弃。” 陈及冠直接收下,“七叔公,那我们就先走,家中阿姐劳烦费心照顾,一个月的月子一定要坐足。” “冠哥儿尽管放心......” 第152章 顺风镖局 昨夜下了雨,官道有些泥泞,一脚下去,红泥便沾染到了布鞋上。 苏虎和陈及冠深一脚浅一脚,在官道上行驶了十里的样子,就看到了一个岔路口。 官道继续向前是白马镇的方向,靠左边的官道,则可以到达青山村。 这两条官道陈及冠都走过不少次,特别是去青山村的官道,每月休沐,至少来回两次。 至于苏虎就走的更多了,除开每月接送陈及冠休沐以外,平时还要给他送粮食或者衣物。 可以说,在读书一事上,阿姐和姐夫就是他的后勤,可以让他保证将心思全部花在读书上,不必被外事所烦扰。 在岔路口等着,陈及冠来到一旁的草丛,将布鞋上的泥泞尽数擦去。 日头上升,雾气散去,湛蓝的天空似乎变得更加明朗。 鱼鳞状的云层占据天空一角,今天很明显是个艳阳晴天。 不枉费夫子特意翻开《周易》算了一卦,定在今日出行。 等了约莫一刻钟,一辆驴车从官道驶来,一看果然是夫子和周云文。 陈及冠拱手行了个弟子礼,“弟子见过老师。” 随后挺起胸膛,朝周云文拱手,“文兄。” 周礼平点点头,周云文拱手回礼,“冠弟。” 将包袱行李放在驴车上,坐在车架上,赶车的任务交给了苏虎。 周礼平抚着自己的美髯,再次穿上了自己的生员服,带着儒巾,维持自己读书人的风度。 “招娣生产与否?” 陈及冠露出笑意,声音欢快,“阿姐产了一子,七斤六两,我取名为苏平安。” 周礼平也开怀大笑,“如此甚好,可惜近几日不得空,不然也该上门看望一番。” “待府试结束,定要叫阿姐知晓夫子关心她。” 周礼平笑着虚指了他几下,“近月功课温习如何?可有懈怠?” “回老师,不曾有懈怠,这次定要考取童生功名回来。” 周礼平诧异看着他,这可不像平日里谦虚低调的冠哥儿,难得看到他如此张扬自信。 “好,少年就要有意气,太过成熟也不好,平白失去许多感悟。” 周云文插了一句,“冠弟,你倒是自信满满,为兄可就惨了,没有半点儿信心。” 陈及冠也不知道他学的情况如何,只能用万金油的话术安慰,“文兄一次便能考过县试,想来要比旁人强上许多,何必妄自菲薄?” 周云文苦涩笑笑,“这次想来是考不上的,唉,明年再考,又要重新考一个县试,真是折磨。” 周礼平哼了一声,“闭嘴,听得我心烦,从未听说考前便唉声叹气,若不想考,大可回去。” 周云文缩了缩脖子,顿时不敢说话。 驴车摇摇晃晃,没一会儿,周云文又忍不住开口说话,但说的是学识一事,陈及冠和他讨论起来。 来到县城,已经接近正午。 四人先是来到西城一处民宅,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周云武打开了门。 互相行完礼后,来到里面,这是一个一进一出的宅子,有一个大院子,环境不算好,也不算差。 周礼平解释道:“云武常年在县学就读,便给他在县城租了个房子,也好住的舒适些,等冠哥儿这次考上童生,想必也要去县学就读,不若和云武一起?” 周云武看向陈及冠,一本正经道:“可。” 陈及冠笑笑,“此事以后再说,府试要紧。” 周礼平点头,“先歇息一番,驴车便寄放在这里。” 喝了一盏茶,几人来到外面,随便找了一家食肆,各自要了一碗阳春面。 吃完以后,周礼平便带着几人来到镖局。 古代的镖局还是挺繁华的,毕竟一旦涉及到跨县的出行,一般都要用到镖局。 镖局的作用很大,很明显的一方面就是保护安全,毕竟古代的生产力不高,绿林好汉什么的可不在少数。 而且地域如此广大,除了绿林好汉外,山林里的猛兽毒虫也不少。 当然,镖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辨认方向。 古代可没有导航这个东西,寻常百姓也接触不到堪舆图。 没有堪舆图,也就是地图,简直寸步难行,往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 而且哪怕你意外得到堪舆图,没有前辈带领学习,也看不懂地图。 而镖局是掌握堪舆图的,也有会看堪舆图的人才,所以请镖局很有必要性。 宁县只有一家镖局,叫做顺风镖局,意思很明显,一路顺风嘛。 镖局占地的面积不小,看上去十分气派,门口还有两座石狮子,不过很明显比四海钱庄的小了好几圈。 周礼平一走进去,立马受到镖局的重视,一名穿着短打劲装的昂藏大汉走过来。 这大汉明显蓄着络腮胡,身上带着股草莽气息,用江湖上独有的抱拳,很客气的说道: “秀才老爷当面,小的乃是镖局三当家李三,不知前来是为物镖,人镖,还是银镖?” 这是镖局保护的三种方式,一种是押送货物,一种是押送银两等贵重物品。 周礼平不拿正眼看他,下巴微微微微仰起,傲气好似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自然是人镖。” “不知先生要去何地。” “自然是府城。” 李三了然,“想来先生是去府城参加童试。” 周礼平不置可否,也没回答的意思,直接道:“价钱几何,最好快些。” 李三当即道:“不知先生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有何区别?” “水路五百文一人,明日便走,陆路八百文一人,后日便走。” 周礼平没有多问,他也不是第一次去府城了,直接道:“水路,四人。” 随后,拿了银钱给他。 李三很高兴的接过去,还多说了两句,“先生放心,此行并无闲杂人等,全是去府城赶考的学子。” 周礼平表情松缓,闻言心情好了不少,“如此最好。” 出了镖局,陈及冠要将路费给夫子,周礼平没接,他还至于如此斤斤计较。 陈及冠想了想,也没再给,打算去县城住客栈时,一并帮夫子和文兄开了。 夫子虽然是秀才,想来也不富裕,毕竟两个儿子都要读书,还是不要让夫子为银钱苦恼为好...... 第153章 船上吟诗 下午的时候,陈及冠和苏虎出门,采购了一些吃食和水果。 回到院子里,看见方景河坐在躺椅上,一边用折扇轻轻扇动,一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区区童试罢了,与县试相差无几,只是难度要稍高些罢了,无需担忧。” “安平四年,我乃是县案首,府试同样是前三甲,云文尽管放心。” “只要细心些,把字写好写,取得童生功名也不是很难。” “当然,考前最好拜上一拜,祈祷自己不要分到臭号,不然便是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发挥。” 陈及冠走进去,笑着问道:“不知该拜谁,是拜孔圣人,还是拜文昌菩萨?” 方景河见了他,洒脱一笑,起身拱手行礼,“冠弟。” 陈及冠同样拱手行礼,“方兄。” 两人落座,方景河一本正经说道:“自然是都要拜的,拜孔圣人是为了文道顺遂,拜文昌菩萨是为了天运在我。” 周云文若有所思,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坚持拜。 陈及冠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只是打趣道:“小弟多谢方兄赐教。” 方景河摆摆手,“这些只是小把戏,打铁还需自身硬,冠弟你乃是县案首,自然无需理会这些。” 方景河也没什么正经事,也是闲着无聊,从周云武口中得知陈及冠来了,便上门来喝茶聊天。 说老实话,他在宁县还真没几个好友,他觉得其余学子要么就是读书读傻了,整天之乎者也,就像是周云武一样,无趣的紧。 要么就是喜欢投机取巧,看重他县令公子的身份,尽显讨好。 要么就是敬而远之,同样也是因为县令公子的身份,害怕得罪了他。 而且方景河心高气傲,不愿与庸才交流,认为县学里面的学子大多愚钝,配不上当他的好友。 倒是陈及冠入了他的眼,长得和他一样俊俏,又有才华,说话不卑不亢,不会因为他有一个县令父亲就巴结或者疏远。 所以这才愿意亲近他。 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讨好不行,远离不行,就要这种不在乎的样子才能吸引到他们。 紧接着方景河又说了一下自己童试时的经验,让他们作为参考。 陈及冠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问道:“方兄,你乃是安平四平取得童生功名,为何迟迟未去考取秀才功名?” 方景河瞬间没了话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陈及冠摸摸鼻子,“方兄,为何迟迟不语?” 方景河没好气的看着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我不想考得秀才功名?非要说我落榜你才高兴?” “噗嗤......” 周云文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看着方景河杀人的目光,赶忙捂住嘴。 就连一向古板的周云武也忍不住嘴角微翘,随后立马收敛住。 “周云武,你方才是否笑了?”方景河怒道。 周云武面无表情摇头,“并无。” 方景河哼了一声,“秀才功名何其难也,今日你笑话我,他日我定要取笑你等,特别是你,周云武,你何尝不是院试落榜?” 周云武眼神暗了暗,但身子依旧坐的笔直。 “额......” 陈及冠有些尴尬,认真道:“方兄,周大哥,下次院试,你二人定能榜上有名。” 方景河也不是真的生气,气氛缓和过来后,众人又是有说有笑。 直到日薄西山,方景河这才带着仆人离去。 ...... 第二天,上午时分,几人收拾好行李,来到了码头。 码头不大也不小,散发着陈旧而神秘的气息。 码头的地面由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铺就,历经无数岁月的磨砺与行人的踩踏,石板表面已变得光滑而凹陷,缝隙间还倔强地生长着几株翠绿的青苔。 高大的石砌堤岸守护着码头,其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萝,随风轻轻摇曳。 不远处,几艘老旧的木船慵懒地漂浮在水面上,船身被岁月染成了深沉的褐色,船舷上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 绳索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喧嚣。 码头上十分嘈杂,来往的力工普遍赤裸脖子,头发挽起来,扛着沉重的货物。 往远处看去,水面上波光粼粼,阳光洒在上面,仿佛是无数细碎的金子在跳跃。 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味和水汽味道,混合着岸边柴草燃烧的烟火气和船只上散发的桐油味道。 陈及冠等人找到顺风镖局所在地,三当家李三亲自领着他们上了一艘沙船。 沙船在古代很出名,平底方头,吃水浅,逆风航行能力强,但破浪性能差,所以适合在较为平缓的江河中行驶。 船上的人不少,能看到一个个穿着长袍的学子,身旁似乎是有家里人领着。 陈及冠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在县试中见过。 看来李三并无骗人,这艘船几乎就是为学子准备的。 啧啧,镖局还真挣钱,一人八百文,一艘船起码三十个人,那就是二十多两银子。 船舱是不能进去的,四人找到一个角落,将行李放在一起,随后四人围绕着行李而站。 苏虎紧紧跟在冠哥儿身边,一双虎目不断打量四周。 陈及冠心情还算放松,靠在栏杆上,看着微波粼粼的江面。 不一会儿,待人到齐以后,码头上的人解开粗大的麻绳,几个水手顺势用木棍顶了几下码头的木板,沙船顺着反作用力朝河流下方驶去。 陈及冠第一次坐这种船,显得十分新奇。 沙船离开码头,来到了河流中间,随着水流暗波涌动,沙船也微微摇晃。 陈及冠握着栏杆,看见了朝阳倒映在江水中,看见了白鹤掠过江面,看见了长江两岸的绿荫,也看见了远处山林雾气升腾。 心情瞬间大好,颇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诗兴大发,吟诵道: “江面生红日,绿水浮金鳞。” “风吹两岸绿,雾遮游人眼。” “白鹤知我意,垂首啸山林。” “舟行三千里,此去跃龙门!” ...... 第154章 有扒手 沙船顺流而下。 远远看去,船只在平静的江面中,就像是一个黑点,丝毫不起眼。 苏虎面色发白,手紧紧握着栏杆,突然,铜铃大的双眼猛然瞪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即朝外面吐了一滩。 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船上的许多人都是如此,晕船的症状很明显。 苏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一旁的冠哥儿,似乎是感觉自己给他丢人了。 陈及冠面色无常,双脚如同生根了一般牢牢扎在甲板上。 他从不晕车,也不晕船,加上持之以恒的锻炼,哪怕在船上也有种如履平地的感觉。 只是船上呕吐的人不少,空气实在谈不上清新,让他有些微微皱眉。 他拿出橘子,将皮剥下来递给姐夫和周云文,让他们放在鼻尖处,可以有效缓解晕船的症状。 “冠哥儿天赋异禀,竟不晕船。” 周礼平坐在一个木箱上,老神自在说道。 他看到面色苍白的苏虎和自家儿子,好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只是他坐船的次数不少,这才习惯。 陈及冠朝夫子笑笑,目光继续放在了远处的江面。 他虽然不晕船,但周围人潮拥挤,各种味道都有,实在没心思说话,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读书。 以后要是有钱了,自己得搞一艘船,起码要安静舒适一些。 就像前世坐车一样,挤公交虽然环保廉价,但自己有车的话还是要方便许多。 日上三竿,也不知到了何处,明晃晃的阳光就这么洒下来,整个江面都显得波光粼粼。 四月份的阳光,不似二三月份那般柔和,打在身上,皮肤微微有些刺痛。 但众人早有准备,纷纷将草帽拿出来戴上。 中午的吃食就很简单了,拿出在宁县买的包子,一人吃了几个。 说来也奇怪,苏虎吃了些东西以后,反而精神头好了不少。 只是周云文没什么胃口,吃了半个就不想再吃,闭着眼睛靠在栏杆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夕阳西下,落日沉入江面,沙船借助风力和水流的推动,依旧在一眼看不到头的江面上行驶。 也不知晓达到了何处,据镖局的李三所说,府城距离宁县不近也不远,在水路上起码要行驶三天。 而且三天以后上了陆地,也不会直接到达府城,还要行驶将近一天的陆路。 沙船的船舱不大,只能容纳镖局的人和水手,其余人只能待在甲板上。 夜幕降临,陈及冠也来了困意,将披风盖在身上,坐在甲板上,闭上眼睛。 一轮明亮的弯月悬挂在高空,周围星宿明亮,璀璨的好似银河。 江水两岸的山林里偶尔传来一声不知名的鸟雀叫声,显得沉寂而宁静。 船只停留在江面没有动,晚上的视线不好,长江的弯道很多,很容易出事。 老实说,陈及冠睡得不太安稳,毕竟是在船上,而是在露天甲板上。 四月的晚风打在身上,让人冷飕飕的。 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一声大喊将他吵醒。 “有扒手,有扒手!” 陈及冠彻底清醒,借助清冷的月光,能看到迷迷糊糊的人影。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带,里面的银票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冠哥儿?” 一道熟悉的呼喊声响起,是苏虎,他也醒过来了,来到了陈及冠身边,警惕的看着其他人。 随着火把点亮,也照亮甲板一角。 一个穿着棉质曲裾袍的中年人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声嘶力竭的大吼,“有扒手啊,有扒手,三当家的,你必须帮我把荷包找回来,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们。” 镖局的人面色平淡,显然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李三更是道:“你签的乃是人镖,我等只负责你安全到达府城,其余诸事,与我等不相干。” 中年人气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不知羞耻之人,你等镖局中人坐壁观火,更是十恶不赦,待我回了宁城,定要帮你等好生宣扬,好叫百姓知晓你等丑陋嘴脸。” 镖局众人丝毫不在乎,整个宁县就只有他们一家镖局,有人想要去其他县城或者是去府城,就必然绕不开他们。 有人默默说道:“现在分明是夜晚,哪里的光天化日?” 中年人瞪着他,“你计较这些作甚?莫非是你偷去了我的荷包?” 那人也不惯着他,“空口白牙为何要污蔑于我?莫非欺我之剑不利乎?” 言罢,他当即撩开衣袍,露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剑。 其余人对此见怪不怪,这年头谁出门不带兵刃在身上? 中年人默默收回目光,但还是叫嚣道:“三当家,我不管,必须严搜船只,找出那手脚不干净之人。” 有人不乐意了,大半夜的都想睡觉,瞎折腾干什么,当即反驳,“因你一人之事,延误众人之眠,心胸未必太过狭窄?” 中年冷冷道:“扒手一日不除,明后两日,定会有人步我之后尘,你敢侥幸扒手不会盯上于你?” 众人一听,顿时不说话了。 陈及冠赞赏看了中年人一眼,不论在哪个时代,人们都讲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是一旦危及到自己的利益,那必然就坐不住了。 于是众人纷纷答应,点燃火把,将甲板映照的通明透彻。 中年人接着道:“我之荷包,乃是青色绢布所制,上刺有流云祥云图案,若有人发现,定有重谢。” 众人一一排查,但也没什么效果,没人愿意将自己的行李完全翻开拿给别人看。 折腾了半个小时,众人的耐心也没了,只能不了了之。 “冠哥儿,你睡吧,俺守着你。” 苏虎瓮声瓮气说道,他虽然不知道小舅子身上有多少钱,但是肯定不少,所以不敢睡了,宁愿守夜。 陈及冠对他的决定很支持,他们没经验,警惕性太低了,船上鱼龙混杂,的确应该有个人守夜。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陈及冠便道:“姐夫,若是困了,便唤我一声,我来替你。” “俺晓得了。” 陈及冠用披风盖在自己身上,却没了睡意,欣赏遍布苍穹的星辰...... 第155章 到达府城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哗啦啦......” 雨声入耳,江面被雨点溅起一圈圈波纹。 雾气弥漫,两岸的山林若隐若现,时间似乎一下变得缓慢。 甲板上,行人纷纷戴着斗笠,愁容满面看着远方。 没成想运气如此不好,眼看快要到府城了,一场瓢泼大雨顷刻而至,让人分外难受。 “到码头了!” 一声惊喜的呼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一个黑点出现在前方。 陈及冠视力要好些,隐约能看清是一个码头的轮廓,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在船上的日子真心不好过,一连三天待在船上,整个人都憔悴许多。 而且现在还下着雨,虽然有斗笠,但身上的衣裳还是不可避免打湿了些,浑身黏糊糊的,特别想沐浴一番。 沙船的速度缓缓降低,远处的黑点由小变大,终于能看到是一处码头。 沙船停靠在码头上,待木板搭好,众人迫不及待提着行李朝码头走去。 有人或许是太过虚弱,没走两步,双脚一软,便摔到了江水里,水手立马扎到水里救人。 陈及冠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小心脚下,和苏虎一前一后朝码头走去。 当双脚踏在码头上的时候,心中升起一股心安的感觉。 镖局已经安排好了马车,马车的车厢不小,能够容纳十个人,并且有两匹马拉动。 上了马车,没有停留,直接在官道上行驶。 这里似乎是个私人码头,规模比宁县还差一些,周围有个村子,哪怕是大雨天,也有不少村民在码头忙活。 马车一路疾驰,越靠近府城,官道便越发平坦宽阔。 两侧全是平坦的良田,一眼看不到头,这种场面在益州十分罕见,毕竟益州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区,大多数都是梯田。 这些水田里已经栽种了禾苗,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来到了草原。 在堪堪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府城。 府城同样被大雨笼罩,高大宽厚的城墙布满岁月的斑驳,还能看见翠绿的青苔攀爬在阴凉处。 益州的府城名为天府城,坐落在益州为数不多的平原地带,周围水土肥沃。 天府城历史悠久,经过不断扩建,十分庞大,如果从天空俯视,就像是一头匍匐在地面的远古巨兽。 来到城门口,兵丁很负责的检查路引,周礼平很熟练的地上一把铜钱。 不苟言笑的兵丁瞬间嘴角上扬,隐晦的塞到怀里,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进入府城,或许是因为今天下雨的原因,街上行人并不多。 街面依旧是土坯地面,马车经过,在后方留下两道浅浅的沟壑。 陈及冠朝车厢外面看去,心中有些失望,府城虽然要大不少,但是看上去与宁县并无太大区别。 一样的低矮平房,一样的土坯路面,就连行人所穿的大多数也是麻布粗衣。 周云文和苏虎倒是兴致勃勃,这可是天府城,乃是益州最为繁华的城市。 随着马车继续行驶,又是一道城墙出现,进去一看,好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街道变成了青石板路,两侧栽种有柳树,周围的商铺基本都是二层小楼,就连三层高楼也不少见。 陈及冠眼睛一亮,这才符合他对府城的印象,原来是有内外城之分。 天色已近傍晚,众人不敢耽误,来到了一个客栈,进去一问价格,顿时让人大吃一惊。 依旧是甲乙丙三个档次的房间,甲字号房间需要一两银子一晚,乙字号房六百文钱一碗,丙字号房便宜不少,但也需要三百文一晚。 府城大,居不易。 陈及冠忍痛拿了一两银子出来,要了一间乙字号房,随后让小二准备热水和饭菜。 “好嘞,乙字号房,贵客两位,热水饭菜马上就好。” 小二说的是益州话,但口音和宁县稍稍有些区别,能听得懂。 乙房就在二楼,来到楼上,陈及冠取下斗笠,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两个小二挑着两担热水,倒进了宽大的木桶里面,随后在里面放了药草和花瓣。 陈及冠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后用屏风挡住视线。 脱去长袍和里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 将丝带解开,一头墨发随之落下,好似三千瀑布。 坐在小板凳上,将头发浸入木桶里,仔细揉搓。 将头发拧干,用细葛布擦拭大部分水珠,随后包裹住,将整个身躯没入到水中。 热水轻轻按摩瓷白的肌肤,好似灵魂都得到了升华,陈及冠忍不住闭上眼睛,仔细享受。 泡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热水逐渐变得温凉,他这才仔细搓洗肌肤,随后用细葛布擦干净。 换上一身新的绢布长袍,来到楼下,夫子和周云文已经在等待,桌上已经上了两份凉菜,一份凉拌猪耳朵,一份花生米。 “冠弟,你来的正好,饭菜就快端上来了。” 周云文开口道,他的精神面貌似乎好了一些,但眼袋发青,显然这两天被折磨的够惨。 陈及冠应了一声,坐在了长条板凳上。 周礼平指了指他面前乌黑的汤,温声道:“把姜汤喝了,莫要染了风寒。” 陈及冠点头,皱着眉头将苦辣的姜汤一饮而尽。 “冠哥儿,府试几日的住处,你有何打算?”周礼平问道。 陈及冠想了想,说道:“老师,不若明日去询问一下牙人,看能否租半个月的小院。” 周礼平点头,“不错,府城的客栈价格不低,若是能租上一小院,要划算不少,既如此,明日我和苏虎出去瞧瞧。” “你和云文便留在客栈温习功课,准备三日后的府试。” 陈及冠和周云文应下,距离府试开始还有三日,他们是提前出发的,免得路上发生意外,延误了日子。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四人不再说话,纷纷吃了起来。 这几日在路上的吃食简直太过简陋,根本没什么胃口,现在胃口一下打开了。 陈及冠依旧吃的慢条斯理,周礼平也是如此,苏虎受其影响,也下意识放慢动作,最终所有饭菜被一扫而空。 回到房间,陈及冠拿了一锭银子给苏虎,“姐夫,明日若是有中意的小院,你便将租金交了,莫要再让夫子破费。” “俺晓得了......” 第156章 得失之论 夜幕笼罩着府城,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已到宵禁,街面十分安静,偶尔能看见巡逻的人。 陈及冠交代完姐夫后,便上了床铺,几秒钟的时间,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强大的生物钟将陈及冠唤醒,起床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都充满活力,这几天赶路的疲惫一散而空。 穿好衣服一看,苏虎已经不见,估摸着是去夫子去询问有无合适的小院出租。 雨还在下,不过雨势小了许多,牛毛般的细雨连绵在一起,像是苍天和厚土在缠绵交流一般。 陈及冠来到客栈大厅,没有看见周云文,估计是还在睡觉。 让小二去外面帮自己买了一份早餐,也就是豆浆油条包子之类。 只掉了两人份的早餐数量后,他回到客栈,没有慌着读书,而是摆开桩架,调动浑身气血。 他现在的体魄已经很不错了,但感觉还是有些不足。 锻炼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浑身热气升腾,用细葛布擦掉额头细汗,拿出《周易》,坐在太师椅上,靠着窗边,仔细观看。 四书五经中,他个人认为最难的是《周易》,什么五行八卦,阳爻阴爻,看得人头昏眼花。 但是他对《周易》还是挺有兴趣的,里面的许多知识都能在生活中得到印证。 说句不谦虚的话,让他现在去摆一个算命摊子,当一个大忽悠也不是不行。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响起,打开一看,是周云文。 他的精神状态还是有些差,但比前几天要好许多,眼袋上的灰青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冠弟。” 周云文一边拱手一边打哈欠。 陈及冠好笑看着他,“文兄,若是乏困,不若再去休息片刻,养精蓄锐方是正道。” 周云文摇摇头,“已经睡够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困顿,我爹和虎哥出去了?” 陈及冠应了一声,“应当是去寻摸合适的小院了。” 周云文点头,扬了扬手中的书籍,“我二人一同温习功课如何?” “求之不得。” 两人坐在窗边,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有疑问的时候探讨一二。 比如周云文现在就问道:“冠弟,你且看这道试题:周唐外重内重,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何解?” 陈及冠之前就看过这道试题,还将答案写出来过,交由夫子斧正。 老实说,他们这些偏僻地区,出身微寒的学子,对于深层次方面的了解很少。 如果是单纯理解解释某一经纶,他们很擅长,如果一旦涉及到国家大层次方面的东西,就有些答不上来,就算能答出来,也是假大空的话。 没办法,阅历限制了他们的认知,人家那些高门大户的士子,从小就在权力核心长大,久经熏陶之下,眼光自然宽阔。 陈及冠也就是有前世记忆,经历了信息大爆炸,视野这才更高更远。 当然,他看得也只有大框架方面的内容,如果让他具体说出如何改革或者实践的话,也说不出来。 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阅历。 就像一个普通人,或许可以对国家局势侃侃而谈,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在内行看来就是玩笑之言。 他沉吟一声,反问道:“不知文兄是如何想的?” 周云文思考一下,尝试说道:“周唐重视地方,轻视朝廷,秦魏重视朝廷,轻视地方,二者各有其弊端,也各有优势。” “周唐因朝廷被轻视,所以藩王频频作乱,此乃劣势,秦魏轻视地方......” 说到这里,周云文脑脑后脑勺,有些脸红,“冠弟,我说不出了。” 陈及冠赞赏看着他,“文兄所想,颇为有理,只是尚有不足之处。” 周云文姿态很低,虽然面前之人比自己年幼好几岁,但还是摆出一副请教的姿态。 陈及冠说道:“此试题重点当为分析得失之理,首当其冲,便是要阐述得失为何?” “得失不可空谈,须有典故论证,否则言之无信。” “周天子初分封诸侯,形成众星拱月之势,汉惩秦弊,广建亲藩,皆为外重内轻,致使朝廷势弱,藩王作乱,国毁人亡。” “六王毕,四海一,始皇废分封,立郡县,曹魏侵削诸侯,防范宗室,致使奸臣当道,外戚夺权,此乃外轻而内重。” 周云文恍然点头,他感觉冠弟的思路十分清晰,简单两句话,便将试题阐述明白。 周王朝大行分封制,汉朝同样广封亲族,最后藩王作乱。 而始皇加强中央集权,最后赵高李斯祸乱朝纲,秦二世而亡。 曹魏防备宗族,不料被司马氏父子外戚夺权,甚至导致三家归晋。 甚至有一语流传千古,名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陈及冠待周云文思考清楚,这才继续说道:“得失明辨,继而引发我等深思。” “内外之关系,不可一成不变,故无常立之法,皆需审时而度之,切忌死守祖宗之法而不加变通。” “后世之患需由后人防微而杜渐。是为事前防范为上,事后补救为下。” “然则可取何制以治天下?可谓内外相权和“轻重相维。” 其实这道试题就是让学子说明中央集权与地方的关系,从前人经验之中得到教训。 周云文好似拨开云雾一般,有种得见天日的感觉,整个人醍醐灌顶,瞬间明白。 他赞叹看着陈及冠,“冠弟,汝之学识,我远远不及矣。” 随后他又有些落寂,为自己的科举之路感到担忧。 “哈哈哈,好!” 一阵畅快的笑声在外面响起,周礼平推开木门走了进来,眼中满是欣赏。 他老早就回来了,听见两人在讨论,阻止苏虎想要敲门的举动,悄悄听了一耳朵。 越听越是惊讶与高兴,冠哥儿十分擅长策问,刚才的试题,哪怕是让他来答,也答不出更好的了。 陈及冠拱手行礼,“夫子安好。” 周礼平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随后看向自家的儿子,安慰道:“不及他人并不可耻,迎头赶上便是,更何况童试难度不高,想必不会有这等试题,不必妄自菲薄......” 第157章 分到臭号 周云文闻言,心里好受了不少。 周礼平没有多说,而是转头看着陈及冠,“冠哥儿,小院租好了,我们搬过去吧。” 陈及冠点头应下,开始收拾行李。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昨天才到府城,许多箱子都没打开。 收拾好后,四人提着行李,朝客栈外面走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青石板的街面依旧湿漉漉的。 街面十分热闹,吆喝声不绝于耳,亲切的益州方言萦绕在耳边。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这才到达目的地。 周礼平解释道:“这里是府城江阳坊,距离考场不算远,租金比平时稍贵,牙人说最短都要租一个月,租金是二两银子。” 陈及冠咂舌,不愧是一州之府城,租金可真贵,一个月就得二两银子,不过比住客栈要划算的多。 来到了租的小院,这里同样是青石板街道,两侧全是低矮平房。 拿出长条形的钥匙打开铁锁,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就能看到土坯院子,院子显然被打扫过,没有一根杂草。 小院是一进一出的院子,两侧有厢房,中间堂屋穿过去,还有一个略小的后院,后院同样有厢房。 四人也没纠结,陈及冠和苏虎选了外院的厢房,周礼平夫子则选择了后院的厢房。 将行李放好,陈及冠看着简陋的屋子,微微皱眉,拿起扫帚抹布,打扫起来。 一切收拾好,时辰已经来到了正午。 小院是有灶房的,里面锅碗瓢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粮食。 想来也是,粮食如此宝贵,牙人怎舍得白白送给他们。 四人干脆朝外面走去,随便找了一家食肆,对付两口,随后买了一些粮食和调料品回到小院。 ......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几天陈及冠四人深居浅出,也就是去熟悉了一下考棚的环境。 安平七年四月初十。 约莫刚刚卯时的样子,打更人的声音便在外面响了起来。 “咚咚咚——天寒地冻,防火防盗。” 陈及冠下意识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待灵魂回归肉体后,这才利索起床。 摸索着点燃蜡烛,穿戴好长袍,将头发简单梳理整齐束了个丸子,用青色丝带给束了起来。 刚准备出门,敲门声响起,周礼平的声音传过来,“冠哥儿,该起了。” “老师,我知晓了。” 端着蜡烛,迈着四方步走出厢房,周礼平同样端着蜡烛,一旁是面露紧张的周云文。 今日,便是府试开始的日子了。 两人洗漱完毕后,又去茅房解决了生理需求,回来的时候苏虎已经把早上的吃食准备好了。 一人三个荷包蛋,外加白粥和油条,这种搭配是最抗饿的。 吃完早食,陈及冠检查起了自己的考篮,确定一应需要全部带齐后,这才和周云文走了出去。 天还未亮,天空漆黑如墨,看不见一丝光亮。 刚走到街上,就看到不少人打着火把,齐齐往一个方向走去。 陈及冠加入其中,和周围同去赶考的学子点头示意,没有说话,迈开长腿朝考棚走去。 考棚周围悬挂着许多灯笼,驱散了黑暗,有许多学子已经提前在这里等待,面容大多年轻稚嫩,眉宇间带着忐忑与紧张。 陈及冠看了看队形,和周云文一前一后排在后面。 他们和其他学子刻意保持着距离,免得被人陷害栽赃。 人心不可测,有些学子自觉无法在考试上胜过别人,便在考场外面做手脚,直接干掉竞争对手。 陈及冠虽然目光一直盯着前方,但余光却在左右巡视,手中的考篮也紧紧护着。 就在这时,他瞳孔微缩,前方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悄悄将一张纸条放在了一名学子的考篮里。 那名学子全然不知,依旧在和旁边的好友轻声交谈。 陈及冠冷漠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提醒的想法。 死道友不死贫道,即将要进入考场,他可不想多生事端。 他相信不只他一个人看见了刚才中年男人的动作,但依旧没有人出声,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要怪,只能怪那名学子自己心太大,警惕心太轻。 但陈及冠的防备心却变得更重,剑眉微微竖起,身上散发出冰冷的气场,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天微微亮的时候,考官带着一队衙役来到了考棚。 和县试的时候差不多,考官负责核对信息,衙役则检查行李和搜查身体。 但府试的检查难度更甚,还要检查衣服有无夹层,脱光衣服还不算,连耳蜗都要检查。 好一番折腾后,陈及冠重新穿上青色的曲裾长袍,拎着考篮朝里面走去。 还好他没有携带糕点一类的吃食,否则又要被衙役掰碎,这次他带的是咸菜肉酱和米饭,用一个竹盒装着。 四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哪怕是吃冷的也没关系。 就这衙役都用筷子搅动四五遍,看着乱糟糟的,一度让陈及冠眼皮抽搐。 拿着木制号牌,当看到自己的号舍,顿时眼前一黑。 天菩萨,他怎么被分到臭号来了。 自己的号舍显然就在考棚最后面,隔着一个木板便是茅房。 茅房不似普通的旱厕,而是数个木桶放在里面,周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陈及冠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是木桶,想来衙役每天会清理的吧。 不然像是县试的时候,所有污秽物累计足足五天,会把人给熏死的。 一想到这里,陈及冠便打了个激灵,感觉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他本就有轻微洁癖,如此怎能受得了。 “请考生回到号舍,不得在外逗留。” 衙役的提醒声响起,陈及冠这才回过神,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号舍走去的同时,也看见了另外一位呆愣在原地的考生。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惺惺相惜的眼神。 原因无他,这名考生也是挨着茅房的,不过是另一侧,虽然距离距离茅房要远上几步,但差别不大。 这个位置,也就小臭号。 两人同病相怜,齐齐叹了一口气。 陈及冠坐在长条木凳上,环视狭窄的号舍,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自己该听一听方景河的话,拜一拜孔圣人和文昌菩萨,这下惹得二位不喜了,将自己分到了臭号...... 第158章 艰难度过第一场 清晨。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光线,小心翼翼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 号舍里的陈及冠吐出一口浊气,调整好心态,将考篮里的一个瓷瓶拿出来。 拔出瓶塞,将石灰粉末在周围洒了一圈,这是为了驱散蚁虫。 随后拿出抹布,把板凳和桌子给擦了一遍。 做完这些,才把毛笔、砚台、墨条给拿了出来,倒上清水,慢慢研磨。 朝阳的金光洒下,在桌面印出一个不规则的光斑。 抬头一看,号舍的屋顶明显缺了一块瓦片,由此形成了一道光柱。 陈及冠有些无语,好歹也是府城,号舍修缮的还没宁县好。 这要是下雨,雨水打湿了答卷,这次县试就彻底完了,只能等明年重新经历一次县试。 想到这里,他就打了个寒颤,科举真的太折磨人了,上次县试考完他就感觉精神萎靡,似乎寿命都掉了不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没一会儿,锣鼓敲响的声音响起,衙役提着竹篮,挨着给学子分发试题答卷。 陈及冠刚刚把名字写在了答卷上,就看到一个考生捂着肚子,在衙役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陈及冠心里咯噔一声,和另一侧的学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那名考生投去幽怨的眼神。 那名考生对他们讪笑一声,来到后方的茅房,随着一阵不堪入耳的腹泻声音响起。 一股臭味瞬间传递过来,陈及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悬没将早上的吃食吐出来。 他屏住呼吸,快速从考篮拿出一个口罩,在内层贴上两片薄荷叶,迅速戴上。 口罩是阿姐织的,里面还塞着棉花。 自从县试后,他就有了准备,让阿姐帮忙给自己弄了个口罩,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口罩隔绝了大部分气味,薄荷的清香随之传递过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不敢耽误时间,趁着来上茅房的考生还不多,得趁着头脑清醒的时候快速把题做完。 另一侧的考生看着戴着口罩的陈及冠,眼前一亮,暗恨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 现在只能用衣袖掩住口鼻,尽可能遮住臭味。 童试和县试相差不多,同样是考五场,一场考一天,考试内容同样是四书五经,孝经论,试帖诗,还夹杂着历史人文等。 不过童试的难度要大许多,问题显得有些刁钻。 但对于记忆力超群的陈及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特别是补阙题,看到上一句,下一句自然而然就在脑海中浮现。 试题对于他来说没有难度,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来上茅房的学子越来越多,气味也越来越重,甚至熏的陈及冠眼睛红红的,忍不住要流泪水。 口罩只能隔绝大部分气味,依旧能闻到这股恶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面色发白,依旧强打精神答题。 还好自己持之以恒的锻炼身体,各方面的抗性都增强不少,现在能勉强维持清醒。 另一侧的考生就更惨了,一直反胃呕吐,被衙役提醒了许多次不许喧哗吵闹。 或许是有了急切感,两个时辰后,所有题目便全部做完,剩下的只需要将答案抄写在答卷上便可。 两个多时辰没有上茅房,他其实也有些尿急,隐隐还想上大号。 拉响铜铃,在衙役的注视下朝茅房走去,刚看了一眼,他便立马转身回去。 场面太恶心了,地上墙上都是,黄的黑的绿的混杂在一起,差点儿没让他直接吐出来。 算了吧,大不了就是一天时间,自己宁愿憋着,也不想踏进茅房一步。 回到号舍,也没心思吃饭,现在他什么都吃不进去,甚至都不敢把口罩取下来。 阳光正烈,微微有些闷热,益州是盆地地形,四周高中间低,水汽和热气全部汇聚在这里,哪怕才四月份,也能感觉到闷热了。 陈及冠将衣襟稍微扯开一些,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没有睡着,也就是十多分钟的时间,他就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给砚台倒入清水,用墨条研磨。 随后提起毛笔,强打精神,将答案抄写在答卷上。 随着气温升高,茅房的污秽物开始发酵,温度朝远处弥漫而去。 靠近考棚后面的学子纷纷感到十分难受,有些不适应的,甚至大脑都有些恍惚。 陈及冠或许是闻得久了,稍微适应了这股臭味,最终在考试结束前一个时辰的时候,将稿纸上的答案全部抄写在了答卷上。 轻轻吹了吹卷面,将墨迹吹干,心中松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试题对自己毫无难度,茅房倒成了自己最大的对手。 写完以后,他也不做其他,闭着眼睛靠在木板上,等待时间流逝。 “咚——咚咚咚!” 一长三短的锣鼓声响起,陈及冠睁开双眼,第一时间拉响了铜铃。 很快,衙役掩着口鼻走过来,将他的稿纸和答卷全部收走。 陈及冠提着考篮,哪怕饿得饥肠辘辘,哪怕胃里翻江倒海,哪里尿急的满脸通红,依旧挺直脊梁,迈着四方步,维持读书人的风度。 离开臭号,空气变得清新,他取下口罩,呼吸了一口带着泥土的清新空气,昏沉的大脑得到缓解。 口罩在古代并不流行,一般只有出现瘟疫的时候才看见有人戴,平时戴着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来到考官所在的堂屋,没有说话,只是拱了拱手,就夹紧屁股,独自等待凑齐人将考场的大门打开。 陆陆续续有考生交卷来到堂屋,他们不约而同远离了陈及冠,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重了。 陈及冠面不改色,似乎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只是赶快祈祷大门赶紧打开。 终于,凑齐了十个人,两名衙役将沉重的考场大门给打开。 陈及冠强装镇定走出去,外面人潮拥挤,都在踮脚观看出来的学子是不是自家的孩子。 身高七尺的苏虎比周围的人普遍高了一个脑袋还多,鹤立鸡群,第一眼就看见了陈及冠,赶忙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刚刚凑近小舅子,他便闻到了一股臭味,眼里心疼极了,冠哥儿一向爱干净,如今怎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第159章 府试结束 “姐夫,回小院。” 陈及冠趴在姐夫宽厚的背上,有气无力说了一句,随后便闭上眼睛。 他算是发现了,就算是再强健的体魄,在面对发酵的污秽物时也扛不住。 苏虎答应一声,连忙朝外面跑去。 也不顾忌会不会撞到别人,只要有人挡在前面,就直接撞开,引起一片叫骂声。 不过闻到陈及冠身上传来的臭味时,便纷纷掩住口鼻远离。 回到小院,陈及冠拜托姐夫准备热水,随后赶忙来到茅房。 足足在茅房待了半个小时,他面无表情走出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嫌弃的想法。 姐夫已经把热水烧好了,小院没有澡桶,甚至连澡房都没有,干脆就在院子角落垫上一张竹席。 陈及冠赶忙脱掉身上的臭衣服,站在草席上,用热水浇在身上。 洗到一半的时候,周礼平扶着周云文走了进来。 周云文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只是有些萎靡不振,看见他瓷白结实的身躯,有些羡慕,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冠弟,果真洁身自好。” 周礼平了解的要多一些,刚才在考棚外面看见了陈及冠的样子,关切问道:“冠哥儿,可是有何变故?” 陈及冠才十岁,再说都是同性,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身体,闻言有些郁闷道:“我被分到了臭号。” 两人闻言,顿时愣在原地,特别是周云文,目光怜悯看着他,“上天何其不公,竟倒霉至此。” 周礼平叹一口气,“冠哥儿,若事不可为,来年再考便是了。” 他们是知道臭号有多难受的,就连科举历史上,也没几个能在臭号考取中功名的。 “老师,我知晓,只是还想试试。” 他承认臭号对自己的影响很大,发挥也不如平时,但好歹是把答卷上的试题做完了不是? 他心里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想轻易放弃,也不想再白白耽误一年时间。 周礼平闻言也没多说,扶着周云文到屋里去了。 陈及冠用细葛布擦干净身上的水渍,穿上一身白色长袍,衣袍上还带着阳光的清新味道。 身上没了臭味,当真神清气爽,五脏庙随之闹腾起来。 苏虎正在灶房准备晚上的吃食,他的手艺并不是很好,也就堪堪能吃的样子。 吃饱喝足,天气刚刚擦黑,陈及冠回到屋子,直接睡觉。 ...... 四场考试很快过去,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场。 连续晴朗四天后,雨水再次光顾了这片平原之地。 雾气弥漫,雨水哗啦啦的落下,砸在屋檐瓦片上,汇聚成流形成雨帘。 臭号。 陈及冠打着一把油纸伞,隔绝了雨水的侵袭。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自从第一日发现屋顶缺了瓦片后,每日都把油纸伞给带上,今天好算是派上了用场。 不似有几个倒霉的学子,此时泣不成声,因为他们的答卷被雨水浸湿了,此次府试只能作废。 雨水盖住了茅房的臭味,加上戴着口罩,陈及冠的大脑还算清明。 他心无旁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试题上。 答卷的难度再次上升,哪怕是陈及冠,也得仔细思考,慎重下笔。 第五场考试已经没有补阙题,一开始就是五道算术题,题的难度还不低。 其中有一道连陈及冠都没有直接想出来,而是在稿纸上演算一番才得出结果。 算术题写完后,便是经纶题。 经义没什么好说的,虽然考核的内容很生僻,但都能在脑海中找到答案。 反而是其中一道策论题,让陈及冠微微诧异。 试题是这样的:周唐外重内重,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陈及冠哑然失笑,没成想那天与周云文讨论的题目能够在府试中看见,这可真是意外。 没有多想,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稿纸上,等所有题目写完后,一并抄写在答卷上。 时间缓缓流逝,策论题终于写完,翻到另一面,却不是预料中的试帖诗,而是......律赋题! 陈及冠愣了一下,眼里狂喜,心中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没成想自己苦读的《大景律例》真能派上用场,这次府试当真出现了律赋题。 一般来说,童试不会出现策问题和律赋题,但题目是考官出的,主考官如果坚持,也没问题。 他平复心情,将目光放在试题上。 或许是主考官也不想为难学子,题目出的相当简单,基本就是给一个故事,然后让学子根据律例进行判决。 比如有一道题是这样的:李三家贫,心生歹念,盗窃邻家数次,逾百两,邻家报案,何解? 这是一道关于盗窃罪的故事,说的是李三很穷,偷了邻居家上百两银子,如何判决。 陈及冠稍微回想了一下《大景律例》,里面的规定是这样的:窃一两,杖十;窃十两,断手;窃五十两,流放三年。 陈及冠当即动笔,在稿纸上写道:李三盗窃百两,数额巨大,应当流放边疆六年。 下一道题更有意思:有张三与李四二人,因田地争执,张三失控,以农锄致死李四,张三心咀,当即潜逃,后被追拿归案。 这是一道故意杀人罪的案子,陈及冠当即写道:依《大景律例》,故意杀人者,处以死刑。 后续几道题目都是类似,很简单,试题中没有什么陷阱,当然,这是对于看过《大景律例》的学子来说。 如果没有看过的话,怕是只能胡编乱造了。 陈及冠一一写完,只剩下了试帖诗,题目只有一个字:法。 陈及冠猜测府城的知府怕是很看重法律,不然也不会在府试中准备如此刁钻的题目。 他仔细想了想半个小时,这才动笔,将一首五言六韵诗写了出来。 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雨水纷纷扬扬,没有丝毫停息的样子。 仔细将油纸伞撑好,免得雨水浸湿了答卷。 用砚台镇住答卷,将稿纸上的答案一一抄写在答卷上。 距离府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所有答案尽数抄写。 放下毛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尽人事,听天命,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取得童生功名...... 第160章 逛府城 雨淅淅沥沥下着。 考棚门口,衙役一手把持腰刀,一手将沉重的大门打开。 打着油纸伞的陈及冠混合在学子中走了出来,因为下雨的原因,身上的臭味并不是很重。 哪怕是下雨天,考棚外面的人群依旧不见丝毫减少,大多翘首以盼,看看自家的孩子有没有出来。 苏虎还是第一个冲了过来,熟练的蹲下身子。 陈及冠轻笑一声,“姐夫,我不累,不用背了。” 周围声音很嘈杂,苏虎没有听清,只是疑惑的看着他。 陈及冠只好又说了一遍,苏虎这才重新站起来,抚了一下头上的斗笠,护着他朝人群外面走去。 来到外面的屋檐下,周礼平站的笔直,如同青松,关切看着他,“冠哥儿,身子可还舒适?” 陈及冠拱手行了个弟子礼,“多谢老师关心,弟子一切尚可。” 周礼平轻轻点头,没有询问考得如何,他知道现在陈及冠肯定相当疲惫了,便问道:“不若你和苏虎先行回去?” 陈及冠摇头,“不必,并不是很累,待文兄出来,一并回去吧。” 三人等了一会儿,直到府试彻底结束,周云文才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刚走出门口,身子便无力瘫软倒地,其他不少学子也是这种情况。 陈及冠连忙上前一步,身边的苏虎反应更快,如同一头黑熊冲了过去,将周云文背了起来。 陈及冠重新撑起油纸伞,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回去。 回到小院,苏虎去灶房准备热水,热水已经烧好了,只是需要用木桶盛出来。 陈及冠先是去茅房解决了一下生理需求,刚回来喝了一口茶,就听见周云文哭喊道:“早知有律赋题,我便和你一起看一看《大景律例》。” “天杀的知府,丧心病狂,区区一个府试,为何要如此折磨我等。” 周礼平丝毫没有惯着他的想法,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祸从口出,知府大人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摩的,若是今年不中,来年再考便是了。” 其实他对自己儿子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在他预料中,周云文连县试都考不过。 陈及冠安慰道:“文兄,何必妄自菲薄,其余学子也未必就会律赋题。” 周云文愣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兴奋拍掌,“不错,我不会律赋题,其余人也未必能作答出来,除了冠弟你这个神童,谁会闲着没事去看《大景律例》?” 陈及冠好笑,“我如何成神童了?” 周云文翻了个白眼,“若是你这次能考取童生功名,神通之名绝对名扬宁县,对了,冠弟,你是不是早就知晓这次府试会考律例。” 陈及冠苦笑,“我如何会得知,我又不是知府大人心中的蛔虫。” 《大景律例》他也只是闲来看看,打发时间用的,另外也是为了更好的用法律保护自己。 周礼平插了一句,“早知如此,我等先前该好生打听一番知府大人的喜好,要是知晓他偏爱律法,也好早做准备。” 周礼平叹一口气,“爹说的没错,可谁知晓府试中会出现律赋?哪怕是院试中也少见。” 陈及冠听着,感觉自己考中童生功名的几率还是挺大的,虽然臭号对自己的影响不少,但所有试题全部答完,律赋题自己也尽数答对。 但他没有将喜悦表露出来,“文兄,何必一直记挂此事,策论题我二人可是押中一题。” 周云文眼睛一亮,“不错,内外轻重,得失与否,先前我二人正好讨论过,何其幸运。” 周礼平没想到二人的运气如此好,心中不由多了些许奢望。 不一会儿,苏胡将热水准备好了,草席铺在了屋檐上。 陈及冠和周云文脱光了长袍,裹挟着水汽的风一吹,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随后将热水浇在身上。 洗漱完毕,用细葛布将湿漉漉的头发包好,穿上干净的青色长袍,回到屋里,立马喝了一碗苦辣的姜汤。 吃完晚饭,天色快要擦黑,陈及冠躺在床上,或许是因为刚刚府试完,并没有什么睡意。 天马行空幻想好一会儿,直到夜幕笼罩府城,屋子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强大的生物钟将陈及冠唤醒,穿戴好衣物,走出去一看。 天刚蒙蒙亮,雨已经停了,雾气弥漫,东方天空泛起一丝丝光线,今天显然是个艳阳晴天。 洗漱好后,用木梳梳理了头发,简单扎了个丸子,用青色丝带给束住。 先是站了个时辰的桩,收起桩架,来到外面,买了包子豆浆和油条,回来的时候,夫子等人已经起床了。 有夫子在场,饭桌上一向很安静。 待填饱肚子,夫子这才道:“今日无事,你二人是将试题默写出来,还是在府城逛一逛?” 周云文期盼看着陈及冠,他知道自己肯定说了不算,在父亲眼中,关门弟子可比亲生儿子贵重多了。 陈及冠沉吟一声,“上午去逛一逛吧,正好放松一番,下午我等再将试题默写出来。” “也好,你二人外出,切记小心行事,不可冒然与人冲突。” “弟子谨记。” 周云文满脸兴奋,迫不及待的拉着陈及冠朝外面走去。 小院外面的街道很安静,这里是住宅区,绕过两个街道,一片嘈杂声传来。 街上人潮涌动,吆喝声不绝于耳。 “小郎君,还请进来享用茶水,奴家会好生伺候你的。” 一栋挂着鲜艳布纱的木楼,几个花枝招展的男子拿着桃花扇,看见下方行走的陈及冠,当即眼睛一亮,热情呼喊道。 周围的男人经过这里,无不抬头扫描两眼,有些意志力不够的还不断吞咽口水。 周云文有些脸红,“冠弟,这里便是青楼场所?” 陈及冠目不斜视,“不错,莫非文兄想进去见识一二?” 周云文咳嗽两声,连连摆手,“为兄岂是流连青楼之人?” 二楼的青楼女子看着陈及冠渐渐远去,纷纷露出失望的神情,这等俊俏的小郎君,哪怕让她们倒贴也是愿意的。 可惜,人家一看就是读书人,哪里瞧得上她们这等浪荡女子...... 第161章 永盛银楼 雨后的天空,澄澈碧蓝。 灿烂阳光洒下,好似给府城镀上一层金光。 陈及冠和周云文迈着四方步走在街上,步伐不快不慢,不时看一下四周的摊子,显得十分悠闲。 周围穿着粗布麻衣的路人看见他们的读书人打扮,纷纷绕开,目光里满是尊敬与羡慕,生怕惹了他们不快。 “文兄,吃糖葫芦否?” 周云文有些犹豫,低声道:“在街上吃糖葫芦,是否不太雅观?” 陈及冠轻笑一声,“你不吃便算了,我可不是着重脸面的人。” 周云文连忙跟上去,“谁说我不吃的。” 花了十二枚铜钱,买了两串糖葫芦,继续在街上走着。 看到一家永盛银楼,眼睛一亮,当即走了进去。 永盛银楼相当于首饰店,只不过规模要更大一些,听说永盛银楼在各个府城都有分店,属于四海钱庄的产业,话本中也十分常见。 走了进去,里面很安静,一个个檀木架子上摆放着各种金玉银器。 一个个穿着翠绿绢布的婢女长的小家碧玉,年龄一看就没超过二十岁,脸上涂抹着胭脂,看着十分可人。 两人一走进去,一个眉眼处有一颗小痣的婢女当即走过来,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优雅行了一礼,“奴家青禾,恭迎二位公子莅临永盛银楼。” 周云文的虚荣心瞬间被填满,对永盛银楼的印象蹭蹭蹭上升。 陈及冠则是怜悯看了一眼名叫青禾的婢女,自称为奴家,想来是个贱籍,没有人身权,表面再如何光鲜艳丽,背地不知如何悲伤。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后没有想太多,迈着四方步朝银器走去。 挑挑选选,一支银钗子入了他的眼。 钗子是银竹叶形状,通体呈流线型,看起来简朴朴素的同时又不失风范。 青禾很会看眼色,当即将这支银钗拿出来,声音清灵通透,“公子眼光真好,这枚银钗是秦师傅打造的,用了银竹花点翠技巧,寓意韶华永存。” 陈及冠更加心动,这个寓意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就希望阿姐能永葆青春,永远不受衰老的烦恼。 “这支银钗作价几何?” “只需三十两银子。” 陈及冠咂舌,这支银钗拿着十分轻巧,所用的银子绝对不超过二两,上面虽然点有铜金,但绝对不会超过五两银子。 经过加工以后,就敢卖三十两银子,利润实在太大了。 不过也很正常,这种奢侈物品,看重的就是工艺价值。 他身上的银两不少,每月话本的收益基本都在百两银子往上走。 所以很爽快的掏出一张三十两银子的银票。 青禾面色不变,恭敬的用双手接过去,随后拿来一个楠木制作而成的精美妆匣,妆匣里面还铺了红色绸缎,随后小心翼翼将银钗放了进去。 “钱货两讫,还请公子妥善保管。” 陈及冠点头,将妆匣接了过来。 “冠弟,莫非是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陈及冠翻了个白眼,“这是送予我阿姐的。” 周云文愣了一下,有些苦恼的说道:“那我是否也该给我母亲备上一份礼物,我母亲还从未来过府城。” 陈及冠没有发表意见,这是周云文自己的事情。 没有慌着离开银楼,继续闲逛,又看中了一支发簪和一个银镯子,一共花了二十两银子。 这是给师娘和周云彩准备的。 买完这三样物品,正打算走出去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两个碧玉扳指。 走过去细细打量,青禾适时介绍,“公子好眼光,这乃是秦大家用和田玉做成的,不仅美观精致,还可让手指免受弓弦伤害。” 陈及冠看了她一眼,“是否我看中任何一件物品,你都会说我眼光好?” 青禾看着他丰神俊逸的脸庞,有些脸红,“公子说笑了,奴家是真心如此。” 陈及冠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又问道:“你如何知晓我会使弓箭?” 青禾轻轻一笑,两个酒窝好似盛满了美酒,“公子的手指一看就是通晓弓箭之人。” 陈及冠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上面有一层薄茧子。 “青禾姑娘好眼力,这两枚扳指作价几何?” 弓弦的威力不小,戴上扳指不仅美观,也可保护自己的大拇指。 “一枚扳指需三十两,两枚作套,只需五十两银子。” 陈及冠有些心疼,但还是拿出银票买了下来。 青禾这次拿出的是檀木制成的木盒,装了一枚进去,随后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柔声问道:“公子,可要奴家帮你戴上?” 陈及冠大大方方伸出手,青禾看着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脸蛋再次染上红晕,小心翼翼拿起扳指,给他戴上。 肌肤接触的瞬间,她心脏怦怦直跳,连忙后退一步,“奴婢冒犯,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陈及冠摆摆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礼物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夫子没有买,但是依夫子的性格,想来是不会接受的。 自己能考取中童生功名,想来就是给夫子最好的礼物。 正准备走出银楼,周云文却突然叫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冠弟,可否借予为兄五两银子,我也想给母亲和彩儿带两份礼物回去。” 他不敢多借,五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少了,不知何年何月能还上。 “这有何不可?” 周云文拿了银票,信誓旦旦说道:“冠弟,大恩不言谢,日后有了钱财,我一定尽数归还。” 陈及冠点头,“好。” 走出永盛银楼,陈及冠回头看了一眼足有三层楼的木楼,心里有些肉疼。 不曾想进去一趟就花了上百两银子,实在是太费银钱了。 这百两银子,足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辈子了。 罢了罢了,金银本就是身外之物,花了便花了,能够博得亲人一笑,便足矣。 周云文只有五两银子,自然不会选择在永盛银楼购买,只是一路闲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礼物。 “兄台,竟如此凑巧,我正想打听你在何处。” 一道声音传来,陈及冠转头一看,笑着拱手,“兄台,好巧。” 来人是他的患难兄弟,也就是此次府试坐他另一侧,在小臭号的学子...... 第162章 话本流传到府城了 “竟如此作巧。” 陈及冠迈步走过去,拱手以示友好。 那名学子穿着一袭流云长袍,同样拱手行礼,“在下府城人士,刘存孝,此乃我同窗好友,司马谨。” 陈及冠忍不住多了两眼司马谨,这家伙面容平平无奇,一眼看去就是个老实呆板之人,不成想居然是司马家族的人。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三国时期的司马遗孤,但给人的印象总不是太好。 没有多看,他同样介绍道:“小弟陈及冠,此乃我至交好友,周云文,皆是宁县人士。” 寒暄两句,关系稍微熟络后,刘存孝盛情邀请,“陈兄,周兄,不若去茶肆,一同品茗畅谈一番如何?” 陈及冠正想接触一下府城的学子,欣然同意。 就在附近找了一家茶肆,刘存孝看上去家境殷实,直接叫小二安排了一个二楼靠窗的座位。 坐在太师椅上,刘存孝问道:“陈兄,不知想饮什么茶?” “客随主便,刘兄做主便好。” 刘存孝也不客气,直接道:“上一壶毛尖,再随便来一碟零嘴。” 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小二恭敬退下去。 刘存孝将自己的折扇打开,风度翩翩扇了两下,随后叹气道:“陈兄,你我二人何其不幸。” 陈及冠知道他说的是府试遇到臭号的事,轻笑一声回应,“至少我二人将试题尽数作答完,不似其余同窗,被雨水染湿了答卷。” 刘存孝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陈兄,还多亏你提醒,否则我也会忘了备上油纸伞。” 考棚似乎是年久失修,许多瓦片都破损,像是陈及冠当时的号舍,直接缺了一大片,其余学子的号舍或多或少都有雨水渗入,只是严重与否的区别罢了。 两人聊了几句,话题始终围绕这次的府试,两人刚刚认识,也就这一个共同话题。 讨论的内容还不少,各种题目的答案,以及经论题的理解,最让人感慨的便是律赋题。 当刘存孝从周云文口中得知陈及冠将所有律赋题都答出来后,顿时羡慕道:“陈兄,虽然你运道不佳,却才学惊人,想来这次府试定能榜上有名。” 说着,他拱手,“小弟在这里见过童生老爷。” 这一举动直接引得几人哈哈大笑。 陈及冠摆手,“刘兄,可莫要取笑于我,科举之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文榜未放,谁敢言自己榜上有名。” 刘存孝叹一口气,“这乃是我第二次童试,才学想来是够的,却不料遇上了小臭号,真是命运捉弄。” “一切尚未定数,刘兄何必妄自菲薄?” 刘存孝自嘲点头,“不错,今日不谈伤悲之事。” 说着,见陈及冠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好友,他也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 司马谨好似将他们排除在外,一个人埋着头,手里捧着书籍,全神贯注看着。 陈及冠抿了一口茶水,赞道:“司马兄何其勤勉,外出之余也不忘刻苦读书。” 周云文认同点头,“读书一道,道阻且长,我等该向司马兄好生学习。” 司马谨讪笑两声,将自己手中的书藏了藏,“两位兄台谬赞了,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刘存孝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抢了过来,扬了扬,“陈兄,周兄,你二人可莫要被他欺骗了去,他读的可不是圣贤书,而是不入流的话本罢了。” 司马谨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老虎,十分生气,愤然道:“刘兄,你可说我不入流,可不能污蔑这话本。” 刘存孝愣了一下,平时自己这位好友沉默寡言,就喜欢阅读各种话本,可从未见他如此维护过。 看了一眼话本的名字,恍然大悟,戏谑道:“我道司马兄何故做如此姿态,原来这话本乃是《修仙录》。” 司马谨瞪着他,“刘兄,还请收回刚才所说。” 刘存孝无奈点头,“依你便是,除《修仙录》外,其余话本皆不入流,可好?” 司马谨满意点头,随后抢回话本,不好意思对陈及冠两人笑笑,继续看书中内容。 周云文哑然看着司马谨,随后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陈及冠,“刘兄,司马兄,你们也看《修仙录》?”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司马谨眼睛一亮,“周兄,莫非你也看过《修仙录》?” 周云文点头,“自然,而且话本还是......” 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轻轻碰了碰,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陈及冠,将剩下的话吞了进去,转而道:“这话本还是我们宁县之人所做。” 司马谨眼睛一亮,“周兄,你可认识此人?能否引荐一番?” 周云文憋着笑意,故作叹气,“并不相识,此人从未揭露自己身份,估摸着乃是山林隐士。” 司马谨认同点头,“不错,也只有山林隐士才能写出如此恢宏的话本,简直叫人心生向往。” 陈及冠嘴角抽了两下,也没多说,任由他们瞎扯算了。 自己是不想露风头,毕竟府城待不了太久。 不过张家书斋本事的确大,话本都已经流传到府城来了。 司马谨突然叹一口气,“这话本好是好,就是不够看,如今也才写到第三卷,前面内容我已反复揣摩两遍,依旧意犹未尽。” 周云文惊奇,“才第三卷,宁县第四卷都卖了好一阵子了。”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第四卷是在县试前写完的,也就是一月份。 而现在已经是四月,足足过去了三个多月,第四卷早就在宁县周边传遍了。 有许多人正在眼巴巴等着第五卷,可是陈及冠一直没抽出时间。 司马谨真的是羡慕了,没想到宁县这么早就看到了第四卷的内容,当即道:“周兄,不知你可有第四卷的话本?我可出五两银子。” 周云文心里在滴血,早知晓自己就带一本出来了,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 刘存孝见他们一直在谈论话本,连忙转移话题,介绍起了这壶茶水。 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四人便分开了,临走时还交代了各自的住处,刘存孝兴致勃勃要在接下来几天带领他们逛一逛府城...... 第163章 府案首 晴朗的天气维持了四天,雨水再次降临了这片得天眷顾之地。 天府城的地形十分优越,地形平坦,农业十分发达,经常降水,也不用担心干旱。 有长江和其余几条江河保佑,基本不用担心大水。 而四周便是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隔绝了外来的灾祸。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府衙门口,是大一片青石板广场。 青石板在雨水的敲击下,变得湿漉漉的,雨水顺着排水沟悄然消失。 而广场上人潮拥挤,百姓们普遍戴着斗笠,不时看一下衙门有没有衙役出来。 他们来不是为了报官,也不是为了闹事,只是因为今天是府试放榜的日子。 只要榜上有名,便可成为童生功名,有了参加院试的敲门砖。 而就在县衙不远处的一个茶肆里,陈及冠和刘存孝四人坐在二楼窗边,桌上的清茶冒出娟娟热气。 陈及冠心中也有些忐忑,昨晚罕见没有睡好,干脆也跟随姐夫和夫子一起来到了衙门。 刚来就遇到了刘存孝和司马谨二人,干脆和他们一起来到了茶楼。 这下姐夫也不用去衙门口等待了,因为刘存孝已经安排了仆人去门口等待,一有消息就会立刻通知。 陈及冠再次端起清茶送入嘴中,抿了一口后,又将目光放在衙门门口。 其余三人同样如此,皆目露忐忑,手心出汗,心脏怦怦直跳。 “冠哥儿,莫要紧张,你尚且年幼,日后机会多的是。” 周礼平低声说了一句,关切看着他。 他真怕自己这个关门弟子要是落榜了,一朝跌下云端,从此一蹶不振。 陈及冠吐出一口浊气,开始反省自己。 看来心境修炼的还是不到家,闭上双眼,好一会儿后,睁开眼,璀璨的星眸好似一潭平静的湖水。 “咚咚咚!” “衙役出来放榜了!” 一声急促的锣鼓声响起,刘存孝也随之激动起来。 陈及冠刚刚维持好的心境差点儿再次被打破,下意识看向衙门门口。 茶肆距离衙门还是有一段距离,只能隐约看见有两个人影敲锣打鼓,另外两个衙役戴着斗笠,将一张红纸张贴在了漏布上。 随后人潮一涌而上,惨叫声随之响起,也不知道哪些倒霉鬼被撞到踩到。 待人们看清漏布上张贴的府试榜单,有惊喜声,有痛苦声,人们反应千奇百怪,闹哄哄的好似雷声在耳边炸响。 “哈哈哈,我家少年乃是府试第二。” “呜呜呜,我为何再次落榜?” “苍天不公,若不是我之答卷被雨水浸湿,以我才华,怎么落榜。” “我上榜了,我上榜了,我以后是童生老爷了。” “府案首是谁,为何未听过这个名字。” “确实没听过,不似府城人士,估计是外县的。” “哼,真是奇耻大辱,府案首居然被外县抢了去,将人找出来,好好教训一番。” “别冲动,说不定就是咱们府城人士,只不过不是大家族的子弟。” 衙门前闹哄哄的,陈及冠几人听得不太清楚。 其中一个戴着斗笠的仆人拿着毛笔和纸,费力挤开人群,来到了漏布前。 从上到下依次抄写,确定只有三个名字后,将纸张小心翼翼放在怀里,一手护着,一手拨开人群,飞快朝外面跑去。 气喘吁吁来到茶肆,马不停蹄上楼,人未至声先到:“少爷,少爷,你中了,你考中了,榜上有名,你以后就是童生老爷了。” 刘存孝一听就知道是自家仆人的声音,激动站起来,看见仆人上楼了,急切问道:“你说什么?” 他刚才其实已经听清楚了,只是想再听一遍,自己可是在小臭号,这也能考中? 仆人喘了几口粗气,努力让声音变得平静,“少爷,你考中了,待官府登记造册,出世凭据,你便是童生老爷。” 刘存孝脸上布满喜色,“不知名次几何?” 仆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刘存孝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名次不高,但他觉得无所谓,反正只要能上榜即可。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红纸,里面封着铜钱,笑呵呵的给周围人散去。 周围的客人同样恭敬接下,好话像是不要钱似的说出,目光中带着尊敬。 这可是一位童生老爷,虽然看着只是个少年,但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 当然,哪怕人家没有考上童生功名,他们也不敢招惹,毕竟刘存孝有仆人伺候,定然是高门子弟。 分享完喜讯,刘存孝满面红光,问道:“我三位好友可榜上有名?” 仆人重重点头,语气有些激动,“司马老爷高中第二名。” 刘存孝闻言,理所当然点头,自己这位好友虽然沉默寡言爱看话本,但是一身学识是没的说的。 司马谨闻言却没有觉得高兴,反而皱眉,“府案首是谁?” 仆人老老实实道:“府案首乃是宁县人士,陈及冠。” 所有目光立马集中在陈及冠身上。 陈及冠愣了一下,心中升起喜悦之情,激动起身,“此话当真?” 仆人低着头不敢直视,“自然属实,小的怎敢诓骗几位老爷?” 刘存孝哈哈大笑,拱手行礼,“不曾想陈兄深藏不露,恭喜恭喜。” 说完,对着司马谨挤眉弄眼,“司马兄,考前你可是信誓旦旦要拿到府案首的。” 司马谨眼里有些不服,但还是老老实实拱手,“陈兄,恭喜,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陈及冠连忙拱手回礼,“区区府试,莫要较真,不知文兄可榜上有名?” 仆人摇头,“我只观见三位老爷姓名。” 周云文有些失落,勉强挤出苦涩笑容,“没事,我早有预料,能考过县试,已是邀天之幸,岂敢奢求再多。” 几人安慰几句,随后陈及冠和司马谨也拿出红封,给周围人沾染喜气。 特别是周礼平,满面红光,乐呵的合不拢嘴,坐都坐不住了。 苏虎则一直憨笑,自己的小舅子以后就是童生老爷了,他就是童生老爷的姐夫,走出去不是很有面子,谁都不敢欺负于他。 将红封全部散出,陈及冠朗声道:“三位兄台,大喜之日,同去松鹤酒楼,我请!” “陈兄大气。” “同去同去,当浮一大白......” 第164章 诗兴大发 松鹤楼,一座坐落在桥边的酒楼,高三层,装潢典雅,平时多有读书人光顾。 酒楼二层的靠窗包厢里,众人酒杯交筹,气氛十分热烈。 陈及冠也相当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虽然只是取得一个童生功名,有了去考院试的资格,也没有任何的特权,但就是特别高兴。 毕竟,这是他在科举之路上迈出的第一步,而且这一步走的十分坚实。 县试是县案首,府试是府案首,有这两个名头在,他也不用妄自菲薄。 不敢说是天下读书人之中的第一,但名列前茅应当是没问题的,想来之后的科举之路会走得更加顺畅。 “畅饮,畅饮,如此喜事,应当不醉不归。” 刘存孝性格豪放,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也不顾忌读书人的体面,不断劝酒。 被劝得最多的自然是陈及冠,谁叫他是府案首呢。 不过周云文也喝的不少,大多时候都在喝闷酒,脸蛋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 陈及冠面对他们劝酒,也是来者不拒,这副身子虽然还在发育,但已经十分强健,区区酒水,大不了就是一醉。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众人也有些上头了。 刘存孝放下酒杯,起哄道:“府案首,值此喜鹊鸣啼,不若吟诗一首,好让我等见识一番。” 司马谨眼睛一亮,难得开口附和,“不错,陈兄,我等文人聚会,岂能少得了好诗?” 陈及冠哈哈大笑,站起身,用官话朗声道:“小二,笔墨伺候。” 包厢有一个屏风,有个小二一直就在屏风外面等着伺候,闻言小碎步朝外面走去,回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宣纸和毛笔。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掌柜,掌柜穿着绢布衣裳,面容红润,态度带着一丝恭敬,“童生老爷恕罪,小老儿来迟,方才得知府案首当面。” “小老儿先祝贺公子高中榜首,祝公子往后文运畅通,早日摘取桂冠之名。” 陈及冠听了很是高兴,同样拱手,“掌柜的客气了。” 其实童生还远远不能被称为老爷,正常来说,要到举人这个层次,才能正儿八经被称呼上一声老爷。 不过普通百姓可不管这些,对他们来说,只要是读书人,就是他们招惹不起的,所以连童生都称呼为老爷。 掌柜笑笑,“公子不嫌弃小店,我自然也不敢吝啬,今日酒食,一律折半。” 陈及冠见掌柜如此上道,也不客气,“那便多谢掌柜,我将作诗一首,若是掌柜的不嫌弃,便送予你如何?” 掌柜惊喜,他本就是这个意思,连府案首都来松鹤楼吃饭,这就是最好的广告效应,以后定会有更多的读书人来松鹤楼。 当即笑成一朵菊花,“公子能留下墨宝,是我等荣幸,岂敢推辞?” 他心中隐隐也有期待,自己虽然不是读书人,但也认识字,这可是府案首,想来才华是不会差的。 小二将白纸摊在茶几上,分别用砚台给镇住。 陈及冠酒劲上头,心中壮志凌云,诗兴大发,也不多考虑,毛笔立马落在了白纸上,留下潦草随性却赏心悦目的笔迹。 司马谨凑过去,忍不住吟诵道:“纵有狂风平地起,吾亦乘风破万里!” 众人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敲中,心生恍惚之感,眼前好似浮现出狂风席卷千里,一名纶巾读书人仰天大笑,随风直上青天。 “妙!太妙了!” 司马谨面容通红,他本就是喜欢看话本的人,对这种意境最为推崇,此刻喜不自胜,对陈及冠彻底服气了。 能写出这种诗,可以一窥陈及冠内心的远大志向,远不是他能比拟的。 陈及冠哈哈大笑,随手将毛笔递给小二,拱手,意气风发:“各位兄台,见笑,见笑。” 刘存孝眼神复杂,“掌柜的,你今日算是捡到大便宜了。” 早知晓陈兄能写出这么好的诗,他就该拉着几人去自家的酒楼。 这首诗哪怕卖出去,也能卖几十两银子,要是挂在酒楼里,加上府案首的名头,收益绝对是源源不断的。 掌柜笑得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小心翼翼收起墨宝,快速转身回去。 没一会儿,掌柜的又来了,还端着一个用丝绸红布盖着的木制托盘。 陈及冠目光有些迷离,“掌柜的,你这是?” 掌柜一本正经道:“公子方才的墨宝价值千金,小老儿岂可白白收下,今日宴席,尽数算在我身上,外赠些许银白之物以及一坛女儿红,望公子莫要嫌弃。”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有些迂腐的读书人很不喜欢黄白之物,认为是在玷污他们读书人。 他可不敢惹了陈及冠不快,这可是府案首,以后定然能考取秀才功名,甚至是举人功名,可不是松鹤酒楼能招惹的。 还好陈及冠不是这样的人,欣然接受,“掌柜的,有心了,长者赐不敢辞,我便厚颜收下。” 掌柜松了一口气,将托盘放在桌上,掀开红布,六个银锭排列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可爱。 随后掌柜又将一滩女儿红放在了桌上,后退着离开了包厢。 经过这么一打岔,众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刘存孝问道:“陈兄,不知往后将在何处求学?” “不出意外,应当是在宁县的县学。” 刘存孝没听到宁县,叹一口气,“可惜我能力不够,不然便可将你举荐到府学。” 陈及冠拱手,“多谢刘兄好意,能在县学就读,小弟已十分知足。” 刘存孝摇头,“为兄是舍不得你,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虽然接触才几天,但陈及冠却格外合他眼缘。 陈及冠笑笑,“刘兄乃是真性情之人。” “不若今晚到我府中去做客?我几人抵足而眠,彻夜畅谈?”刘存孝提议。 陈及冠眼角抽了抽,连忙婉拒。 古代的读书人就是好这口,以此显示亲切,但他是真不喜欢这样。 “好吧,不知陈兄何日归家?” “明日便回。” “祝陈兄一路顺遂,再见之日,你我二人,皆功成名就。” “借刘兄吉言......” 第165章 路遇山匪 翌日。 天朗气清。 陈及冠几人收拾好行李,采购好路上的吃食,在正午时分就出发。 回去不是走水路,而是走陆路。 因为府城在宁县的下游,如果走水路回去,便是逆流而上,所花费的时间不仅更多,而且价钱也更高,还不如走陆路。 路途总是折磨且无聊的,一连两天,镖局几乎是马不停蹄。 只有在夜晚的时候,会找一户村庄歇一歇,但也不会进入村庄,而是在靠近村庄的地方扎营。 这天。 天气阴沉,黑压压的乌云铺在空中,没有起风,空气十分沉闷,眼看是要下雨的节奏。 陈及冠用带着血丝的双眼看了看天空,随后放下布帘,重新坐回在马车的软榻上。 他这次足足花了一两银子,所乘坐的马车自然也好一些。 苏虎恹恹的坐在对面,精神明显不佳。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由小变大,整个镖局也随之停顿,隐约还能听到镖客在喊有山匪挡路。 陈及冠和苏虎对视一眼,纷纷警惕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到山匪。 没有出去,而是悄悄掀开布帘一角,朝外面望去。 山匪的人数不少,足有二十余人,领头那人骑着一匹瘦马,手里拿着长刀,戴着黑色面纱。 其余山匪普遍穿着黑色或者褐色的短打劲装,眼神凶狠,手里或多或少拿着凶器。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隐约还能感受到一丝煞气。 很明显,这群人手上沾染过人命。 镖局有人上前交涉,距离有些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及冠视力还算不错,能看见山匪领头已经有些不耐烦,抓着长刀的手也越发用力。 这是没谈妥? 陈及冠心里咯噔一声,快速观察四周,急忙道:“姐夫,把刀和弓箭都拿出来。” 苏虎闻言,眼里露出凶意,将用布裹着的腰刀和弓箭拿出来。 这两样东西都算是管制物品,是他们偷偷带着的,用来防身所用。 陈及冠也将夫子赠送的宝剑拿上,悄悄下了马车,来到前面,敲响了马车的车窗,“老师,文兄,情况不对,小心行事。” 周礼平面容有些凝重,手里已经提着一把剑,沉声道:“若事态紧急,你等莫要犹豫,远离此处便可。” 陈及冠也没多说,具体如何还是要随机应变。 如果镖局真的和山匪爆发冲突,他们可就难受了。 要是镖局应付不了,他们这些人也要遭殃,就算跑了,也迟早会被山匪找到。 山匪在此地经营许久,对各处都很熟悉,就算他们侥幸逃脱,也无处可去。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也没有堪舆图。 一念及此,陈及冠握紧弓箭,最好还是将这群山匪杀掉或者赶跑,不然没了镖局保护,路途上的危险太多了。 “弟兄们,动手!” 领头的山匪似乎没耐心了,眼中凶光一闪,叫嚣一声,便夹着马匹冲了过去。 其余山匪也纷纷举着武器,紧随其后,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镖局走南闯北,也不是第一次应付这些山匪,立马拿出武器迎了上去。 陈及冠心里一紧,见姐夫已经搭起弓箭,制止道:“姐夫,莫要慌着动手,静观其变。” 苏虎也没想太多,小舅子是读书人,肯定比自己聪明。 陈及冠其实是不想多生是非,万一要是山匪实力太强,惹上一身骚就不好了。 而且山匪的人数不少,要是放跑了几个,日后认出了他们,后患无穷。 要么就不得罪,要么就永除后患,陈及冠想的很清楚。 镖局的其余客人大部分待在马车里不动,而前方的冲突中,镖客渐落下风,毕竟人数足足比山匪少了一半还多。 陈及冠眼中戾气闪过,咬着牙道:“姐夫,动手,一个不留。” 说着,他率先搭起弓箭,一支箭矢如同流星滑过,随着噗嗤的声响,三棱箭头深深插入一名山匪的胸膛,当场就让这山匪失去了战斗力。 陈及冠惊奇发现自己没什么不适,就像是以往进行弓术练习一样。 苏虎激动的面色发红,同样搭弓射箭,他的力气更大,甚至能将山匪的脑袋射穿,连坚硬的头盖骨也无法阻挡。 山匪也发现了变故,在这短短时间里,居然有三四个好兄弟毙命。 山匪领头顿时就怒了,大步跨着朝陈及冠冲来,他没有骑马,这马是他的宝贝,不敢让它被刀剑伤了。 镖局士气大振,一边吼着,一边阻挡山匪的进攻。 或许是陈及冠和苏虎两人刺激到了其他人,不少客人也将仆人派出来帮忙,镖局这方顿时占尽上风。 领头的山匪一看情况不对,怒吼到:“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他刚转身跑了两步,突然一股危机感在心中响起,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一根箭矢从他后背穿透,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往前踉跄两步,随后无力倒在地上。 没有立马死去,只是嘴里不断喷吐鲜血和内脏,一双凶目死死盯着穿着白色长袍,眼神冷漠,不断搭弓射箭的少年。 彼其娘之,怎么招惹到读书人了?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他的意识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陈及冠的箭矢不多,只会盯着跑的最远的山匪射箭,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山匪跑掉。 不然谁知道这些山匪有没有什么好兄弟,这些匪徒自称绿林好汉,讲究江湖义气,万一要是起了复仇的念头,往后定然麻烦无穷。 苏虎似乎上头了,本就凶悍的脸庞多了几分煞气,弓箭射完以后,直接抽出腰刀,如同一头蛮熊冲了出去。 镖局众人本来还打算将这群山匪赶跑便作数,没想到打斗上头,加上陈及冠和苏虎的刺激,居然将所有山匪都给杀了,留下一大片尸体。 “呕~” 冲突结束,不少人看着鲜血淋漓断臂横飞的场景,胃里一片翻江倒海,顿时将昨天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 看着陈及冠的目光也不由得变得惊恐,刚才这读书人的狠辣他们可是看在了眼里,此刻生怕他杀红了眼...... 第166章 消息传回村中 “冠哥儿,有恙否?”周礼平关心问道。 陈及冠摇头,他就站在五十步外射了几箭,连山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会有事。 周礼平松了一口气,赞叹道:“冠哥儿当真勇猛。” 周云文点头,眼睛亮亮的,“冠哥儿若是从军,想来也是汉武士子。” 汉武德士子也是读书人,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是上马平天下,下马镇朝廷之人。 陈及冠笑笑,“快下雨了,回马车吧。”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万一要是别人把这事传了出去,虽然有名声,但是也有后患存在。 上了马车没一会儿,苏虎也将箭矢回收,擦洗干净后,一脸兴奋回来。 轰隆! 一声闷声响起,不一会儿,哗啦啦的雨声传来,大雨顷刻而至。 咚咚咚。 马车被敲响,打开布帘和小窗子,一个身高雄壮,戴着斗笠的昂藏大汉站在外面,抱拳道:“平安镖局五当家,王魁,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陈及冠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知诸位兄弟伤亡几何?” 王魁心里感激弥漫,同时面露悲伤,“足有三名弟兄身陨,若不是公子,今日我等说不得全要魂归地府,大眼不言谢,日后公子但有所需,尽情吩咐。” 陈及冠没放在心上,“收敛尸身,尽快启程,免得后患无穷。” 王魁点头,招呼一声,镖局缓缓启程,不过他却没走,而是跟在马车身边。 他抹了一把脸上混着和血的雨水,“公子,此次匪徒乃是黑狗寨的匪徒,官府赏银二十两银子,头颅已经割下,用石灰裹好,稍后我便给公子送来。” 陈及冠眼皮抽了抽,二十两银子虽然好,但他现在也不缺银两,不想惹祸上身,“不必如此,此番多亏你等,你们自去领了赏银,好生慰问逝去之人便是。” 王魁目光尊敬,心想不愧是读书人,再次抱拳,“公子高义,但无功不受禄,若是公子嫌麻烦,我等可将赏银送上门。” 陈及冠叹一口气,“随你。” 王魁又道:“方才兄弟们搜刮匪徒,取得碎银三两,以及铜板七百三十二文,外加刀剑数十,瘦马一匹,待雨停歇,我便给公子送来。” 陈及冠哑然,他真没想到这一茬,这就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但这点儿三瓜两枣他拿来何用,更别说那二十多把刀剑了,完全就是烫手山芋。 最有用的应该是那匹瘦马,他现在得了童生功名,想来以后会在县学就读,正好有买一匹马的打算。 但这匹矮脚瘦马他有些看不上,现在不缺银钱,他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想了一下,便道:“路途遥远,多有不便,可否将这些物品折算成银钱?” 王魁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这是自然,既如此,公子好生歇息,我不叨扰了。” 陈及冠点头,放下布帘,闭上双眼,一边倾听外面的雨声,一边回想刚才的场景。 他心里有些奇怪,听说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心里会产生不适感,为何自己没有? 难不成,自己其实天生冷漠? 摇摇头,不再多想,随着摇晃的马车,闭目养神。 大雨倾盆,黑云压顶,天气变得十分昏暗,官道逐渐变得泥泞。 没一会儿,镖局来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空旷地,准备暂且休息,等雨停了再继续赶路。 而王魁再次来到了陈及冠所在的马车,送上了热汤和吃食。 ...... 小池村。 同样大雨倾盆,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雨幕里面。 一辆牛车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缓缓摇晃,不一会儿便进了小山村。 戴着斗笠,浑身湿透的陈大山见到了地方,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快步朝小院走去,朗声道:“招娣,招娣。” 吱呀...... 木门打开,怀里抱着小平安的陈招娣探出脑袋,“呀,这么大的雨,七叔公,你咋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与此同时,屋里的五婶儿也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一把花生,这是招娣给她的,没舍得吃,准备带回家给孩子吃。 陈大山来到屋檐下,干燥的地面很快被他身上滴落的雨水浸湿。 “招娣,冠哥儿,冠哥儿他......” 陈大山看起来很是激动,黝黑的面庞泛起异样的红润,一颗心脏像是要跳动出来。 陈招娣听见小弟的名字,一颗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抓住,顿时紧张起来。 小弟如此年幼就去了府城,这一月她真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生怕小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她急忙追问,“冠哥儿咋了?七叔公你快说呀。” 陈大山喘过气来,这才兴奋道:“冠哥儿考中了,以后他就是童生老爷了。” 陈招娣愣了一下,先是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只有童生老爷四个字在回响。 五婶儿手里的花生全部落下,惊讶的合不拢嘴。 陈招娣这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冠哥儿,冠哥儿他考上了?以后就是童生老爷了?” 七叔公重重点头,“不错,驿站昨日送来的消息,官府已经登记造册,漏布上贴的有榜单,俺不识字,还是别人念叨俺才知晓。” 五婶儿也不顾忌掉在地上的花生,用力拍手,“好呀,俺们村出了一个神童呀,冠哥儿才十岁吧?以后就是童生老爷了?” 随后,她看着陈招娣,又是羡慕又是高兴道:“招娣,以后你就是童生老爷的姐姐,哪怕去了镇上也没人敢欺负你。” 陈招娣泪水像是关不住,不断流落下来,赶忙回到堂屋,给摆放在黑色方桌上的灵位上了三炷香,“爹娘,多亏你们上天保佑。” 七叔公来回走了两步,“这是俺们村天大的好事,得把宴席操办起来了,现在俺就去大伙儿知会一声。” 陈招娣见他要走,连忙问道:“七叔公,冠哥儿啥时候回来?” 七叔公挠挠后脑勺,“不知晓,消息是驿站传过来了,想来冠哥儿此时在归来的路上......” 第167章 夜晚抵达村中 五天四夜后,镖局总算到达了宁县。 看着熟悉的县城,陈及冠松了一口气,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起来。 “陈公子,山高水长,江湖路远,就此别过。” 王魁抱拳,敬重的看着面前这个年幼的俊俏少年郎。 陈及冠拱手回应,接过他手中的银票,提着行李朝县城里面走去。 押镖途中自然不可能携带太多的银钱,所以赏银和山匪的战利品都是到了县城以后,在四海钱庄取出来的。 说来也是有趣,去了一趟府城,银钱不仅没花多少,反而还挣了将近一百两银子回来。 来到周云武租的小院,趁着现在还不是很晚,稍微休息后,周云文就赶着驴车离开了县城。 驴车坐着自然没有马车舒服,连车厢都没有,只是一块露天木板。 还好没有下雨,只是天气比较阴沉,明明已经四月,吹来的风却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暴雨持续了许久,不少地方山洪暴发,所以回来才花了这么多时间。 中途还路过了一条长江的分支,简直是洪水滔天,浪涛滚滚,也不知是否有村庄因此遭殃。 官道上满是泥泞,驴车的速度也不快。 等到了白马镇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四人不敢耽误,继续赶路,在分岔路口分开以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晚上的风更加清冷,裹挟着大量的水汽,估摸着晚上还有一场雨会落下来。 苏虎弄了两个简陋的火把,将大部分行李扛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朝小池村走去。 约莫亥时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小池村的村口。 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这个时候也叫人定或者定昏,处于夜深人静,家畜熟睡的时候。 此时的小池村也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儿火光,看上去好似被黑夜融化了似的。 就连有几只最爱叫唤的鸡鸭也陷入了熟睡。 回到了小院,陈及冠彻底安心,古代赶路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他现在只想好好躺着,再睡一觉。 但肚子已经饥肠辘辘,加上足足五天没有沐浴,一路回来,衣裳也脏兮兮的,实在忍受不了。 让姐夫动作小些,他放好行李,来到了灶房,灶洞里尚有余温,但生火显然是不行的,将易燃的干草塞进去,用火折子给点燃。 苏虎也点燃两盏油灯,蹑手蹑脚走进里屋,看了一眼熟睡的招娣以及儿子,疲惫的脸上挂上知足的笑容。 家里两个顶梁柱都不在,陈招娣的睡眠其实很轻,警惕的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了模糊灯光下映出的狰狞粗糙的大脸。 她心里吃惊,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摸出剪刀,“来者何人?” 正想转身出去的苏虎愣了一下,挠挠后脑勺,“招娣,你醒了?” 陈招娣这才发现是自家男人,欣喜起身,“虎哥,你们回来了?冠哥儿呢?” “在灶房,没想把你叫醒的,俺就是来看看你。” 陈招娣快速起身,将双脚塞到布鞋里,快速朝灶房走去。 推开灶房的木门,一眼看见正在烧火的小弟,眼眶一下就红了。 一月未见小弟,小弟似乎更加削瘦,衣袍上满是泥点子,眼神里充满掩饰不住的疲惫,但腰背还是挺的笔直,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将他压垮。 “阿姐?” 陈及冠看着熟悉的身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你怎醒了?” 陈招娣快速走过来,将小弟搂入怀中,“冠哥儿~” 陈及冠拍拍她的后背,“阿姐,我考中了,现在我是童生了。” 陈招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脸上的泪水抹去,“俺知晓,官府已经把榜单贴在了漏布上,冠哥儿,快让阿姐仔细看看你。” 说着,仔细打量一番,心疼道:“瘦了,在外面不好受吧?” 陈及冠摇摇头,“自然没有在家中舒服,不过还算值得,阿姐,你也让我看看,在家中有无亏待了自己?” 陈招娣为了方便他看,还特意站了起来。 阿姐生了孩子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变得稍微丰腴了些,脸上有了软肉,气色很好,看来亏空的身子已经补回来了。 “冠哥儿,你们想必还饿着肚子,想吃啥?阿姐给你们做。” 说着,她便栓上围裙,脸上满是喜色,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动力。 陈及冠想了想,“吃面条吧,大晚上的难得折腾,随便吃点儿就成。” 陈招娣点头应下,还是拿了一块肉出来做臊子,她可不想委屈了自己小弟。 苏虎也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就是时不时看一眼陈招娣,咧开嘴傻笑。 陈及冠端着一盏油灯来到堂屋,看着方桌上的灵位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凝视几息,呼出一口气,点燃三炷香,认真拜了拜。 “爹,娘,孩儿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热水率先一步烧好,陈及冠惊奇发现家中多了一个澡桶,足足两尺高,四尺宽。 苏虎帮忙将热水倒进澡桶,往里面撒了清香中药,陈及冠迫不及待脱光衣服躺了进去。 仔细洗干净身子,用细葛布擦干净水渍,随意穿了一身绢布衣裳,来到了里屋。 他现在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绢布,偶尔会穿一穿细布,有了银钱,他向来不会亏待自己。 阿姐已经把面条煮好了,两个大海碗,面条上面撒着厚厚一层肉臊子,还卧着两个鸡蛋,鸡蛋旁边还趴着青菜,看起来十分可口诱人。 苏虎没有动筷子,显然是在等他。 陈及冠吃了一口,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阿姐,还是你弄的吃食香。” 陈招娣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就多吃些,不够吃阿姐再给你煮,你们在外面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也不算委屈,只是没加重自在。” 陈及冠一边吃面,一边将府城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说话的技巧很好,一件普通的小事都能讲的生动有趣,陈招娣也听得很认真。 吃完面条,陈及冠又拿出银竹叶簪子,送给了阿姐,把阿姐感动了热泪盈眶。 收拾好后,已经夜深,暴雨也随之降落,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陈及冠回到自己的房屋,被子显然是新换的,有一股阳光的清新,盖上以后,不到三秒,便沉沉睡去...... 第168章 对洪水的担忧 翌日。 还在睡觉的陈及冠突然闻到一阵奶香味,还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声音。 睁眼一看,白白胖胖,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平安躺在他的身边,一双白嫩小手不断挣扎,想更靠近他一些。 陈及冠的心一下就被融化了,睡意消散一空,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小平安,醒的这么早啊。” 陈招娣就站在一旁,无奈道:“这小子过来看了你一眼,就吵着不走了,非要挨着你。” “看来小平安还没把我忘了。” 陈及冠有些惊奇,婴儿是没什么记忆的,但凡一两个月没见,就会变成陌生人,也就是一直待在某一个人旁边,习惯了气味后才不会吵闹。 掀开被子起身,接过阿姐递过来的白色细布长袍,穿戴好后,轻轻抱着小平安走了出去。 外面雨声连绵不绝,小院的低洼处也被雨水灌满,或许是雨水太多,杂草树木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时辰不算早,约莫是早上九点钟的样子,昨晚睡得迟了些,加上连续几日赶路,不可避免多睡了会儿。 苏虎现在都还没起床,这个雄壮汉子也被累着了,这次跟着去府城,一直帮他操劳着。 喝了一碗米粥,又吃了两个鸡蛋,陈及冠既不想锻炼体魄,也不想温习功课,就想好好的放松几日。 坐在堂屋的藤椅上,大门敞开着,能清晰看见外面的雨点子,将小平安放在腿上,用拨浪鼓逗弄着。 陈招娣则坐在旁边,穿针引线,她想给小弟做一双新的靴子。 平安毕竟还是个婴儿,玩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便睡了过去。 陈及冠将他放在里屋的床上,正好看见苏虎也醒了过来。 走出里屋,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他眉宇间带上了一丝忧愁,“这雨咋下个没完。” 陈招娣随口回答,“这都四月了,雨水多不是应该的吗?” 陈及冠摇头,“四月的确多雨水,可今年也太多了,不会是要发水灾吧。” 益州很少出现干旱,毕竟地形在这里,相当于是一个雨水汇聚地。 虽然没有干旱,但洪水却是不少见,特别是每年的春夏时期,长江处于汛期的时候,沿岸的村庄都要早做准备。 小池村处于河谷地带,虽然不会过多受到长江的影响,但要是雨水过多,也有发洪水的风险。 苏虎之所以逃难来到小池村,不就是因为自己的村子发了洪水,被淹了个干净吗? 陈招娣一听,双手一顿,锋利的铁针刺了一下手指头,血珠瞬间凝聚出来。 她顾不上手指头传来的刺痛,有些紧张问道:“不会吧?俺们村子好多年都没发过水灾了。” 陈及冠摇头,“不知道。” 他对这些也不了解,只是一个猜测,具体还是要专业的人来查看。 雨水过大,自然无法去田地间干活儿,但还是有几个人戴着斗笠和蓑衣,朝陈及冠家中走来。 这些都是族老,也就是村中的话事人,他们已经知道了陈及冠回家的消息。 一来到陈及冠家里,他们就满口夸奖,恭喜他高中童生功名。 在族老面前,陈及冠自然不敢骄傲,连连谦虚。 好一阵寒暄后,陈大山才满面红光道:“冠哥儿,你现在是童生功名,是大喜事,要选个良辰吉日,开祠堂,祭祀先祖,办宴席,宣告四方。” 陈及冠没有拒绝,只是道:“一切听凭七叔公做主,所需银钱,尽皆找我便是。” 七叔公毫不犹豫摇头,“这哪儿行?这是整个村子的大喜事,你不用操心。” 陈及冠知道他们的固执,也不多说,到时候自己多买些肉食和黄酒便是,以后找机会补贴补贴村里族人。 这场宴席是必须要办的,不仅是为了给他庆祝,更主要的还是告诉十里八乡的人,小池村也有童生了,还是一个年幼的童生。 以后说不得会考上秀才,已经不是能随意欺负的存在,算是小池村的一道护身符。 众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讨论着良辰吉日,索性定在了五日后,也有时间通知别人。 有位族老看着外面的大雨,满面笑容,“希望五日后,天公作美,赏赐一个艳阳晴天。” 其他族老纷纷附和,要是在下雨天办宴席,那可太麻烦人了。 陈及冠心中一动,当即道:“七叔公,各位族老,这雨水持续几日了?” 陈大山思索一番,“得有个四五日了。” 说完,他心里咯噔一声,一阵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冠哥儿,你这是啥意思?” 陈及冠面色沉重,“我从府城归来,雨水同样连绵不绝,若是持续下去,说不得会发一场水灾。” 陈大山一听,一颗心不断下沉,他活了半辈子,自然是经历过水灾的,实在是太惨了。 而且听冠哥儿这么一说,也觉得十分有可能,毕竟这场雨水的波及范围很广,持续的时间也很长,发生水灾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回走动两步,“村子的位置可不好,要是发了水灾,如何提防都逃不过去。” 小池村处于山谷地带,当然是个优越位置,地势平坦,淤泥肥沃,有河流经过,算得上世外桃源。 可真要是发了洪水,绝对会遭殃,这是躲不过去的,除非上游有大型水坝,能够控制住大量的雨水。 “冠哥儿,俺们现在咋办?真要是发了水灾,会要了人命的。” 陈及冠还算冷静,问道:“七叔公,各位族老,你们经验丰富,可否判断这场水灾能否发生?” 陈大山摇头,“说不准,不如俺们去上游一观,看看情况如何?” 陈及冠点头,“这事宜快不宜慢,不如现在就出发去看看,不然我心中实在难安。” 陈大山点头,各位族老闻言,也要跟着去,他们资历在这儿,经验也更多,但是年龄不小,起码都是六十岁往上走,这几人可都是小池村的宝贝,自然不能让他们犯险。 好劝歹劝,这才让他们留在家里,随后陈及冠、苏虎、陈大山三人戴上斗笠,穿好蓑衣,拿上柴刀和木棍,直接朝外面走了去...... 第169章 情况不妙 在屋里还没觉得,走进雨幕,才发现雨势真的不小,够不上暴雨的范畴,但绝对说得上是大雨。 空中阴云连绵,铺满整个天空,也不知从何处转移过来的雨水。 大雨遮掩了视线,远处的山峰也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泥泞的地面上,雨水汇聚,不断朝地势低矮的方向流去。 周围的树叶不断被雨水击打,耷拉着,偶尔能够听见翠竹崩断的声音。 陈及冠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裤脚挽起来,用麻绳束住,脚上踩着一双草鞋。 草鞋早就被红色泥水覆盖,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斗笠和蓑衣遮住大部分雨水,但他依旧感觉十分潮湿,整个人像是泡在了水中。 走出村子,沿着上游走去,山路崎岖而蜿蜒,一不留神踩到青苔上,就会摔个狗吃屎。 陈及冠也必须拄着木棍,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一直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三人的神色越发沉重。 肉眼可见,河水上涨了不少,而上游的河道比较狭窄,落差也大,显得河水越发湍急,好似一头狂暴的猛兽。 继续往上游走,山林里十分安静,听不见任何动物的叫声。 “等等,这里有个蛇洞。” 苏虎突然道,他毕竟是一名猎人,虽然这半年很少进山林打猎,但是作为猎人的本能还在。 他小心翼翼靠近,用木棍戳了一下蛇洞,没有任何动静发生,仔细查看,他起身道:“应该是乌梢蛇,但已经没在这里了。” 苏虎又找了几处其他动物的洞穴,发现靠近河流的动物好似都搬家了,不见丝毫踪影。 他挠挠后脑勺,“奇怪,不应该啊。” 这些洞穴靠近河流,按理来说是极好的位置,毕竟可以饮水,河流也可以吸引动物到来,方便捕食,可这些动物却舍得搬家。 陈及冠突然道:“动物虽然没有灵智,却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灾祸,难不成它们提前知道会有水灾发生,这才远离了河道?” 两人一听,越发觉得有道理。 陈大山更是补充道:“不错,八年前地龙翻身,那些鸡鸭鼠蚁全部都跑了出来。” 地龙翻身就是地震,八年前的地震陈及冠没有印象,那时他太小了。 陈及冠叹了一口气,再往前走走吧。 又走了半个小时,三人来到了一处小谭,这小谭以前陈及冠也来过,足有十米深,不过平时连一半的水都填不满,因为小谭有裂缝,存不住水。 可现在这潭水装满了大半,只剩下半米的空隙,似乎只要蹲下身,伸出手就能触碰到谭面。 很显然是上游汇聚的水太多,比小谭流出来的水还要多,这才能将这处小谭留住雨水。 陈大山斩钉截铁道:“要发生水灾了,二十年前的那场水灾,这个水潭也是如此。”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到彼此眼里的凝重。 这种大自然灾害,实在是太可怕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只能想办法躲避。 如今也没了观察的必要,三人拄着木棍往村子的方向走。 陈大山叹一口气,失去了方寸,“冠哥儿,现在该如何?” 冠哥儿是读书人,这种事只能他拿主意。 陈及冠沉吟一声,说道:“水灾随时会发生,回去后就给村里族人知会一声,让他们收拾东西,远离村子,找一处远离河道,地势高的地方去。” 陈大山犹豫一下,还是说道:“那大伙儿的房屋咋办?还有田地中的粮食,禾苗刚到地里,这要是被洪水冲了,今年的收成彻底完了。” 陈及冠揉了揉太阳穴,“七叔公,时间紧迫,只要人还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另外,水灾一发,影响的肯定不止我们一个村子,想来粮食的价格会大涨,家中有余钱的,最好多去白马镇买些粮食。” 陈大山对此很认同,“不错,如今家家户户应该都有余钱,买粮食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小池村的豆芽生意一直在做,加上劁猪以后,卖猪得到收益,光是去年,小池村就增加了不少收入。 具体有多少余钱,就只有每家每户自己知道了。 陈及冠想了想,又说道:“七叔公,你是里正,最好给官府提一句,说不得会有作用,若是有官府组织,想来死伤会少一些。” “好,俺晓得了,还要给附近几个邻村说一声,俺们村不少媳妇儿都是从邻村过来的。” 陈及冠没有拒绝,若不是能力不够,他巴不得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水灾可能要来了,要提前做好准备。 一路商量着,足足到了下午时分,这才回到了村子。 几位族老还在陈及冠家里,拄着拐杖焦急的等他们回来,一看见他们的身影,立马迎了出来。 陈大山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几位族老一听,立马就要去号召族人。 陈及冠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陈家族老真的很明事理,没有什么祖宗基业不可弃的说法,知道人命关天的重要性。 很快,在陈大山和族老的奔波下,可能会发生水灾的消息传递到了整个小池村。 村中族人知道消息,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下意识来到陈及冠家里,问是否是真的。 在他们心中,冠哥儿是读书人,见识多,他说出的话肯定是对的。 从冠哥儿口中得知了确切消息,他们赶忙回去收拾。 陈及冠和苏虎草草吃了饭,苏虎留在家中收拾东西,陈及冠则戴着斗笠,帮忙村中协调。 这时候就不要有小家小户的思想了,只有将宗族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才能以最快时间撤离村子。 还好陈姓宗族十分团结,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当陈及冠来到陈大山家里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陈大山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说道:“冠哥儿,你是读书人,接下来该咋办,你吩咐俺们就是。” “没错,冠哥儿,现在该咋办?你直接说。” “俺们都听你的,你就是俺们的主心骨。” “谁要是敢不听你的,俺们就揍他,把他除出族谱......” 第170章 撤离村子 看着村中族人饱含希望和期待的眼神,陈及冠再次感受到肩上担子的沉重。 大雨连续多日,但并不确定是否会发生水灾,事情未发生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是族人只是从他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便毫不犹豫执行他的建议。 这份信任,让人心暖又振奋,与之而来的便是沉甸甸的责任。 如果水灾没有发生,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无用功,浪费大量的精力与人力。 但身为陈姓宗族的希望,也作为村中唯一的读书人,他不敢赌水灾不会发生。 但凡村中有人因此丢了性命,他心中都会过意不去。 站起身,整个人挺的笔直,如屹立在悬崖边上的青松。 清朗的声音传出,“各位叔伯兄长,冠能得诸位信任,不胜惶恐,若有不是,还请多多担待,冠在此承诺,我与村中,富贵同在,苦难不避。” 众人听了,皆咧开一嘴黄牙笑了。 “冠哥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 “那可不,文人都这么说话,哪像俺们这些糙人。” “冠哥儿,莫要有压力,你莫非还会骗俺们不成。” “就是,这雨下了这么多天,俺心中本就恓惶得很。” “不错,不论水灾会不会发生,冠哥儿你都是为了俺们好。” “冠哥儿,你就吩咐俺们吧,谁要是不听,俺第一个拿锄头劈了他。 陈及冠嘴角露出笑容,也不再犹豫,当即道:“田叔,你带人看看哪里适合大伙儿搬过去,最好是远离河道,地势高一些的地方,把竹棚搭上。” “三伯,你带几个人,把大伙儿集中在一起,鸡鸭猪牛一起带上。” “五叔,你找几个跑得快的人,给周围几个村子知会一声,也不必强求,咱们尽到自己的人情就好。” “另外,这几天的雨水多,想来今年的收成不好,大伙儿最好是将家里多余的钱财拿出来,等会儿我和七叔公的牛车会去镇上一趟,多买些粮食放着。” “顺便给镇上的官府说一声,最好官府能出面勘察。” 一条条吩咐有条不紊从他嘴中说出,众人纷纷点头,心想不愧是读书人,想的面面俱到。 有了具体的分工,众人也不再耽误,各自按照亲近关系,组织好人手,进入了雨幕之中。 陈及冠站在屋檐下,看着黑压压的天空,雨水似乎又变得大了一些,耳边能清晰听到远处山林里传来的哗啦雨声。 这是雨水汇聚过多,从地势高的地方倾泄而下,最后形成瀑布。 “冠哥儿,你去祠堂看着,把祖先的灵位都收拾好,注意不要被雨水打湿了,俺和苏虎去镇上的米行买粮食。” 七叔公嘱咐一声,随后便带着两个人赶着牛车急匆匆离去。 陈及冠不敢耽误,重新戴上斗笠,走进雨幕,朝祠堂走去。 村中一片嘈杂,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明白水灾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哪怕水灾没有发生,他们也宁愿折腾一番。 快到祠堂的时候,泥泞的土路上走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仔细一看,阿姐抱着小平安,头上举着油纸伞,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陈及冠连忙走过去,“阿姐,你怎的出来了?” 陈招娣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惶恐内心瞬间就踏实了,“俺一个人在家,心里总是不踏实。” 毕竟是女人家,而且还是封建社会的女人家,没主见是正常的。 陈及冠问道:“家中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刚刚三伯带人来家里了,帮忙收拾家中的布匹、粮食、家畜还有锅碗瓢盆。” 陈及冠点头,带着阿姐朝祠堂走去。 可阿姐死活不进入祠堂,就站在外面的屋檐下,较真道:“冠哥儿,俺女人家,不能进祠堂的。” 陈及冠也没强求,“那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等会儿随我一起离开村子。” 陈招娣乖巧点头,她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但只要能看见小弟,心里就不慌了。 陈及冠带着两个昂藏大汉走进祠堂,先取下斗笠,拍掉身上不多的雨水,随后点燃三炷香,诚心拜了拜。 “望祖先庇佑子孙。” 上完香,他们将灵位一一取下来,放在一个背篼里,甚至连香炉都没放过。 最后给背篼盖上一层麻布,又在麻布上套了一件蓑衣,这才拿了出去。 虽然水灾随时都会袭来,但是朴实的村里人还是舍不得家中的东西,恨不得将桌子椅子什么的都给搬走。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祖祖辈辈挣出来的,实在不舍得放弃。 眼看天快要黑了,陈及冠连忙让他们把沉重的东西搬出来,先放在村子东侧的山坡上,这里地势要高些,就算发了洪水也影响不到。 五叔最先带着人回来,说是已经给几个邻近的村子通知了,但他们没有停留,也不知道这几个村子会不会放在心上。 陈及冠也没多想,他管不了其他村子,也不想理会这么多,让五叔帮忙村里人继续搬东西。 天色越发昏暗,一个浑身泥泞的村里人突然冲到陈及冠面前,颤抖着声音道:“冠哥儿,河水又涨了,已经蔓延到田里了。” 陈及冠心里一紧,当即道:“让大伙儿加快动作,带不走的东西就算了,今晚不能在村里待了。” 那人重重点头,跑着离去,将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 村里人的行李都集中在一起,最前面是鸡鸭猪羊,这些动物似乎感受到不安,乖巧的被驱赶离去。 而两旁的村里人则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上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眼里纷纷布满沉重。 陈及冠抱着熟睡的小平安,和阿姐走在了最后面。 当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地面上累积的水流已经蔓延到脚面,河道里的水涌出来,打在水田里,打在旱地里,随后又流到了村中的地面。 陈机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将小平安护好,在朦胧夜色中离开。 哗啦啦的雨声充斥耳边,众人打着火把,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时来到了预先选定的地方。 这里距离小池村约莫三里路,处于后山范围,地势较高,如果是白天,能清晰看见村里的全部情况...... 第171章 买米归来 夜幕降临,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层墨,黑的不见丝毫光亮。 后山方向的一个平坦山坡上,一座座竹棚静静伫立。 竹棚修建的十分简陋,成人手臂粗的木桩钉在地里,简单加上竹条,铺上竹席和茅草,四面漏风。 如此简陋的设施,只能遮蔽大部分雨水,不断有雨水从顶棚泄下来。 一堆堆篝火点燃,发出橘黄色的光芒,带来了温暖,也驱散了人们对黑暗的恐惧。 篝火上夹着铁锅,里面是滚烫的热水,几个妇人正利用这些热水熬粥,阵阵米香随着风传了出去,让挤在竹棚下的众人不断咽口水。 村里的鸡鸭猪集中在一起,散发着阵阵臭味,或许是没感觉到危胁,大部分都趴在泥泞地面睡了过去。 陈及冠在最大的一个竹棚下面,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没有取下,看着杂乱的人群,悬着的心依旧没有放下来。 安全倒是暂时不用担心,这里虽然是个小山坡,但已经处在顶部,而且泥土并没有松动的迹象,想来发生泥石流的几率很小。 至于洪水,应该也不至于蔓延到山坡上,不然这场灾难绝对不会影响一个县城,甚至会影响整个益州以及相邻的几个州府。 之所以还悬着心,是因为去镇上购买粮食的陈大山等人还没回来。 如今大雨倾盆,夜色笼罩,也不知道现状如何。 如今听着雨声是越来越大了,但是看不见村子是什么情况,只能听到河水的声音越发澎湃,像是一头怒吼的嘶吼。 远处的山林也不断有瀑布的声音响起,村里有些胆小的人已经在轻声啜泣。 “冠哥儿,喝碗热粥吧。”陈福水用海碗端了一碗热粥,小心翼翼来到来到他身边,两颗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子熠熠生辉,满是眼前俊俏少年郎的身影。 陈及冠坐在一个木凳上,接过热粥,挤出一丝笑容,“水哥儿,怕不怕?” 陈福水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怕,只要有冠哥儿在,俺就不怕,哼,坏的是老天爷,要是发生了水灾,五日后冠哥儿的童生宴可咋办?” 陈及冠哑然,轻轻摇头,“天威不可测,童生宴什么的,日后再说吧。” 陈福水也不离开,就这么蹲在他旁边,陈黑熊见状也凑过来,手里还端着两碗米粥。 两人手上的碗显然小了一圈,但却吃得很香,这可是香喷喷的大米,不是粗粮能相比的。 更何况招娣姐还在锅里放了一勺猪油,闻着可香了,他们都舍不得下嘴。 陈及冠喝完米粥,肚子顿时暖洋洋的,用披风裹住自己,寒风也不觉得那么寒冷。 村里人经过一番折腾,大部分都靠在行李上,沉沉睡了过去,偶尔能听到几道说话的声音。 陈及冠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今日他虽然没怎么干体力活,但是也绞尽脑汁,生怕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去。 正想着,突然看到远处出现几颗光点,光点一直摇曳,时隐时现。 他赶紧站起来,心里有了猜测,而随着距离拉近,光点也越发靠近他们,能看得出是火把。 陈及冠连忙戴上斗笠,叫上村里的壮汉,打着火把,走进雨幕,朝光点赶去。 雨水在山坡上形成了水流,不断冲刷周围的植物沙土,一不小心就会打滑,陈及冠也只能小心再小心。 “冠哥儿!” 陈大山看见远处来人,大声喊了一声,陈及冠立马回应。 陈大山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步走过去,咧开嘴笑道:“冠哥儿,俺们回来了。” 陈及冠看了眼他们,总共五六个人,基本浑身泥泞,手中举着火把,眼神疲惫,哪怕是现在,也守着两辆牛车。 牛车的目标撑起了竹棚,里面全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垒成一个圆锥形状,看着便让人心里踏实。 两头牛像是也疲惫了,站在原地不断喘粗气,身上的毛发被雨水浸湿,不断有雨水滴落。 陈及冠扫了一眼,“七叔公,你们辛苦了。” 陈大山摆摆手,心有余悸,“差点儿没回来?” “怎的了?”陈及冠追问。 陈大山也没隐瞒,直接道:“买米的人太多了,也就是俺们先去了一步,这才买到了五千斤粗米和两百斤精米。” “米行的也不多,后面就涨价了,其他人见俺们买了这么多,立马就要强行俺们卖出去。” “俺们哪里能听他们的,多亏了虎娃子震慑住了他们,否则还真回不来。” 苏虎闻言,憨笑两声。 陈大山说的很简单,但陈及冠也能想到当时的凶险,在粮食面前,谁不会红眼? 而且百姓中聪明人有的人,那些地主乡绅更是一个比一个机灵,一旦琢磨到不对劲,就要开始囤粮食。 还好,至少是买到粮食了,虽然只有五千斤,再加上村中原本积攒的粮食,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担心。 小池村的村民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不到一百户人家,加上老人小孩,总共三百多人的样子。 陈及冠招招手,让身后的族中壮汉帮忙一起把牛车朝山坡赶去,然后将粮食搬到竹棚预留好的位置,免得被雨水打湿受潮。 一切准备好后,陈大山取下斗笠,坐在他旁边一边喝热粥一边道:“冠哥儿,米行的粮食也涨价了,精米二十文一斤,粗米十二文一斤,俺按照你说的,把所有钱财都用来买粮食了。”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过大部分都是你拿的钱财,村中的余钱没多少,不过俺把这笔账都记好了,不会白白占你便宜。” 陈及冠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有粮食就好,心中便不慌了。” 陈大山认可点头,将热粥喝完,整个人恢复了些许精力,到各个竹棚查看一番,基本贵重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回到陈及冠身边,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希望不要发水灾,不然村中房屋可就遭殃了,还有田里刚栽种的禾苗,池塘里投放的鱼苗......” 越是想下去,陈大山就越是心疼,感觉心在滴血一般。 陈及冠听着,轻轻笑笑,在他观念里,只有人还活着,其他都无所谓,人总不能被尿给憋死。 看了眼睡在行李上面的阿姐和小平安,他打了个哈欠,也在旁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用一层被子裹住自己,沉沉睡去...... 第172章 泥石流到来 “俺的房子啊!” 几声痛呼响起,陈及冠立马被惊醒,睁开带着血丝的双眼。 他对睡眠环境要求挺高,昨晚根本没怎么睡好。 快速起身,来到竹棚边上,隔空遥望村子。 黑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去,但天空依旧布满阴沉黑云,雨水持续不断降落,好似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 村子邻近的河流水势大涨,已经跃出了沿岸,朝着田地村庄蔓延而去,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条黄色的丝绸。 而这些混合着泥沙的雨水已经蔓延到了村庄中,具体多深瞧不见,但几座脆弱的房子已经在雨水和泥沙的冲击下倒塌。 这几座房子的主人一起来就看见这一幕,立马发出心疼的喊声。 有几个甚至跪在了泥泞地面上,祈祷老天爷大发慈悲,能够停止这场灾难。 陈大山赶忙过去安慰这几人,村中团结在一起,等水灾退去,大伙儿会帮忙帮他们把房屋修建起来。 其余人忧心忡忡,但还是庆幸他们听了冠哥儿的话,昨天就搬到了这里。 不然现在要是待在村子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一时间,感激的声音不断响起,把陈及冠闹了个大红脸。 他宁愿自己让大伙儿白折腾,出现水灾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他前世今生都没经历过,但前世信息大爆炸的时候可听说过不少。 水灾往往伴随着蝗灾,说不定还有大旱,不过益州这种地理气候,干旱想来是不会发生的,蝗灾可就说不准了。 村中妇女重新支起铁锅,将干净的水倒进铁锅里。 事发突然,干净的水源是找不到了,只能将水瓮放在外面接雨水,也无法顾及雨水干不干净,但是陈及冠强调,这段时间喝水一定要烧开了再喝。 现在要是被什么寄生虫赖上,或者发烧感冒的话,可没地方去请郎中。 吃完早饭,男人们率先戴着斗笠出去,到隐蔽处解决了生理需求,随后是妇女们去解决生理需求。 大雨落下,很快将这些污秽物清理掉。 苏虎将多余的茅草铺在地面,还将家里的方桌放好,凳子什么时候也摆放齐全,让陈及冠、陈大山以及村中族老坐下。 陈招娣还泡了一壶茶,热气袅袅升起,如果不是这场灾难,说不定陈及冠还有闲心作一两首诗。 “冠哥儿,眼下俺们该如何是好?”陈大山饮了一口热茶,黝黑的脸庞满是愁苦。 身为族长和里正,他的压力也大得不行,生怕村子在这场水灾中受了大损失。 陈家先祖筚路蓝缕,不畏艰辛,才留下这么一份基业。 眼看着陈家有兴旺的趋势,毕竟一连出了两个读书人,可现在却天降水灾。 老天爷,莫非陈家犯了天谴不成? 一念及此,陈大山心中更是愁苦,但看着丰神如玉的陈及冠,一颗心就踏实下来。 只要冠哥儿还在,陈家定能兴盛。 陈及冠沉吟一声,有些无奈道:“如今大雨不见停歇之时,唯有安心等待,也不知道其他村子和官府如今如何?” 陈大山轻轻哼一声,“他人死活,与俺们不相干。” 陈及冠想了想,说道:“七叔公,还是要派人出去打探一番,知晓外面动向。” “若是官府有好法子,我等也好跟上,免得成了睁眼瞎。” 小池村毕竟偏居一隅,应对水灾很不专业,若是官府有应对水灾的法子,可不能把小池村落下了。 陈大山嘀咕一句,“俺瞧着官府中人也无甚本事,俺们现在好好的,等水灾退去,回村不就是了。” 陈及冠笑笑,“若是官府要发灾粮,我们不是白白错过?” 陈大山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击打在左手手心,“不错,这话说的在理,官府要是发粮食,可别想避开俺们。” 说着,他兴冲冲的挑了几个机灵的人,嘱咐他们不要泄露村子的情况,然后让他们出去打探去了。 如今彻底无事可做,村中族人很有经验的躺着,偶尔说两句话,这样可以最大节省体力,一天吃两顿饭就足够了。 还不知道这场灾难会持续多久,粮食能省就省。 陈及冠则坐在一张藤椅上面,怀里抱着小平安,目光虽然看向暴雨,心神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也不知道夫子现在如何,想来没有大碍,青山村修建在山腰处,洪水应该是影响不了他们,只是不知是否会发生泥石流。 想来应该不会,青山村植被茂密,山腰又有梯田。 唉,希望夫子、师娘他们平平安安。 随后他又想了许多,徐锦书和张银宝应该不用他多操心,两人家境殷实,应付这等灾难想来没什么问题。 还有秦峰,郭和,孙家孪生兄弟。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他用披风裹着自己和小平安,就这么坐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等他睡醒的时候,似乎已经来到了正午,天气依旧阴沉,时辰似乎都混淆了。 站起身一看,雨势变小了一些,但是河道的洪水更加汹涌,好似里面有一只蛟龙在兴风作浪。 黄色泥水已经将村子覆盖,隐约好像是将台阶都给淹没了,估计已经蔓延到了屋里。 中午没有煮热粥,大伙儿一致决定,反正没有干活儿,一天喝两碗粥就行了,尽量将粮食节省下来。 不过他们开始支起一个锅,煮了香喷喷的肉粥,给村中的老人以及孕妇送去,陈及冠自然也有。 下午时分,陈及冠正在逗弄小平安的时候,陈大山突然将他拉走,指着下方,语气颤抖,“苍天,苍天发怒了。” 抬头望去,山谷中原本宁静祥和,突然,沉闷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好似一头猛兽在咆哮。 刹那间,浑浊的洪流裹挟着大量泥沙、石块,如脱缰野马般从山顶奔腾而下。 那泥石流所到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像脆弱的火柴棍般被轻易卷走。 房屋在它的冲击下,瞬间崩塌,砖瓦碎片四处飞溅。 浑浊的泥水肆意蔓延,淹没了原本平坦的道路,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泥石流如汹涌的浪涛,不断冲击着周围的一切,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第173章 柴火和牲口 泥石流混合着汹涌的河道,整条河谷都充满了黄色泥水,浩浩荡荡,如同一头凶猛野兽朝下扑去,所到之处都被洪水覆盖。 村庄如同一个稚嫩的小孩,在天灾面前瑟瑟发抖,许多土坯屋子瞬间被冲垮,茅草和各种桌木板凳被洪水裹挟,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有些眼尖的人甚至还看见了洪水里面的尸体,也不知是上游哪个村庄的人。 村子后方的山坡上,陈姓族人愣愣看着这一幕,眼神中充满恐惧与庆幸。 恐惧自然是对于恐怖的大自然灾害,人类一向自诩土地上的主宰,但在纯粹的自然灾害面前,依旧如蝼蚁一般弱小。 庆幸则是还好他们提前搬到了远离河道的山坡上,不然现在还在村里的话,估计已经被洪水卷走了。 不过身处最前方的陈及冠却与他们不同,反而是满脸兴奋,好似在见证什么奇观。 不知为何,他十分享受面对自然灾害的无力感,有种灵魂颤栗的感觉,此时更是诗兴大发。 “雨若不止,必有洪水。” “洪水滔天,浩浩方割。” 陈及冠心中激动,余光瞥到目光悲伤的族人,心里一沉,怜悯轻道: “儿啼窥家,茫然风沙。” “浮尸渐去,呜呼哀哉。” 随着洪水宣泄,半个村子的房屋几乎都被摧毁,大片田地也被洪水覆盖。 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空中更是响起了雷鸣,像是苍天在发怒,对人类宣泄自己的不满。 突然,旁边的山林发生轰隆的声音,仔细一看,又是一场泥石流,像是迫不及待要加入到河谷之中的水灾一般。 泥石流的动静不大,奈何村民所处的位置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山坡微微震动,几块巨石更是滚落下去。 大伙儿被吓的慌不择路,下意识远离泥石流,但还好,他们所处的山坡是独立的,并没有受到泥石流的影响。 不过受到震动的影响,竹棚上方的竹席和茅草位置发生偏移,雨水见缝插针漏了进来。 陈大山连忙让大家不要惊慌,随后让人将棚顶修缮,免得受到雨水侵扰。 洪水足足维持了一个时辰,随后声势渐渐变小,但河谷两岸全部被淹没,甚至有几处河道明显发生改动,也不知道流向了何处。 而村里众人的情绪也平静下来,毕竟现在没人受伤,而且还有这么多粮食,怎么都死不了。 村中妇女见时辰差不多了,重新起锅煮粥。 陈大山端着两碗青菜热粥,给了他一碗,随后蹲在他旁边,沿着碗沿吸了一口,愁眉苦脸道:“冠哥儿,柴火不多了,这可咋办?” 毕竟事发突然,各家各户都紧着贵重的东西拿,柴火什么的根本就没拿多少。 虽然现在是集体生火,但架不住人多锅大,每天烧的柴火不在少数。 陈及冠想也不想的说道:“旁边不是这么多树木吗,砍来烧了便是。” 这些树木虽然还在生长,而且被雨水浸湿,但绝对能烧燃。 陈大山有些犹豫,“可这些树木都是官府的,俺们要是给砍伐了,官府给俺们定罪咋办?” 陈及冠轻笑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树木分明就是被洪水冲走了,与我等有何相干?” 陈大山愣了一下,这才了然点头,“冠哥儿,还是你聪慧,水灾当面,官府哪里有闲心理会俺们。” 他就要兴奋起身,准备组织人手去砍伐树木,但顿了一下,补充道:“冠哥儿,若是叫官府发现了俺们的罪行,你就说不知情。” 陈及冠心里一暖,都到这个地步了,七叔公还在关心自己。 柴火的问题得到解决,陈大山正想离去,突然又道:“冠哥儿,还有一事,村中牲口不少,有几头黑猪都快饿死了。” 如今大雨倾盆,很难去附近打猪草,至于大米红薯什么的,大伙儿自己都舍不得吃,哪里舍得给猪吃。 陈及冠想了想,冷声道:“这些牲口此时已是拖累,告知大伙儿,我愿意出钱购买,一起享用。” 说着,他露出一抹温和笑容,语气调侃,“就当是我的童生宴吧。” 陈大山闻言,直接摇头,“不成,俺们欠冠哥儿你的已经够多了,哪能再让你买,俺给大伙儿说清楚,愿意杀的就杀,不愿杀的,也不强求。” “还有冠哥儿你的童生宴,这可是第一等大事,千万不能忽视,等这次水灾过去,俺们再给你好好办一办,正好借着你的喜气,冲一冲老天爷的怒意。” 说着,他一口喝完米粥,大步离去。 陈及冠吃东西的速度依旧不快不慢,慢条斯理,哪怕身处艰难境地,依旧从容不迫,自有读书人的气度,身上的书卷气没有丝毫减少。 喝完米粥,他叫来苏虎,问道:“姐夫,家中的鸡鸭猪可还有吃食?” 苏虎直接摇头,“没了,不过俺们的红薯和玉米还有不少。” 陈及冠自然不可能把珍贵的红薯和玉米分给这些牲口,现在紧着人才是对的。 于是他当即道:“看看哪些牲口饿得动弹不了的,给杀了吧,让大伙儿都吃上一口肉粥。” 苏虎不去想这其中的门门道道,见冠哥儿这么说,他便瓮声瓮气答应下来,转身去磨刀了。 雨水一直维持到夜幕降临,随后慢慢变小,但洪水的声音依旧喧嚣,也不知这场水灾波及到了哪些地方。 想来面积不小,说不定整个长江流域都会因此遭殃。 估计朝廷要是得知这个消息,不知会有多焦头烂额,当然,或许也会有许多官员因此腰缠万贯。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反正不关自己的事情。 或许是雨声渐渐变小的原因,村里族人睡得要踏实不少,呼噜声此起彼伏响起。 陈及冠反倒是有些睡不着,他睡觉喜欢绝对黑暗和安静的环境,当然,蝉鸣什么的不算。 加上好些天没有沐浴,气候也冷湿,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他一会儿想到水灾过后的安排,一会儿想到自己以后的科举计划,辗转反侧许久,这才沉沉睡过去...... 第174章 流民 “阿母,粥里面有肉!” 一个稚嫩幼童捧着一个碗,脏兮兮的脸蛋充满惊喜。 和蔼妇人轻轻揉了揉他杂乱的头发,“这是你冠叔给的,以后可莫要忘了报答你冠叔。” 幼童又是自豪又是激动,“冠叔最厉害了,俺以后也要像冠叔一样,成为读书人。” 妇人也不打击他,只是笑笑,让他快把肉粥喝了。 这种对话并不是只出现一处,竹棚里面随处都能看见。 在水灾降临的时候,还能吃上一碗肉粥,整个人似乎都暖和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 而不断有人找到陈及冠,向他道谢,反倒是把陈及冠搞得不好意思。 要是没有村里人,他和阿姐早就饿死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陈姓族人如此团结,他也想好好维护这个村子。 白云铺满天空,虽然依旧没有看见太阳,但雨水已经停歇,比往日要晴朗许多。 洪水淹没了半个小池村,整条河道被拓宽,显得浩浩荡荡,好似黄泉降临了人间。 陈及冠以前看过《梦溪笔谈》,里面有一部分天文知识,试着观察了一下天空,猜测应该不会下雨了,心中不可避免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没有再下雨的原因,族人心情也好了不少,许多孩童更是发出了欢快的笑声,驱散了这几日心中的阴霾。 “冠哥儿,好似有人朝俺们这来了。”苏虎突然瓮声瓮气说道。 陈及冠一听,立马驻足远望,果不其然,有一伙人正远离水道,朝他们这里走来,也不知道目的为何。 陈及冠连忙警醒众人,大伙儿愣了一下,随后或是拿起镰刀,或是拿起锄头,或是拿起柴刀,面露凶色。 人心不可测,更何况现在面临大灾,谁都不知道这伙人的目的是什么。 陈及冠手里拿着弓箭,仔细盯着这伙人。 这伙人一开始似乎只是路过这里,突然发现了他们,立马调转方向,朝他们走来。 随着距离靠近,这群人也渐渐被看清样子。 一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麻衣粗布,上面裹满泥浆,手持拐杖,皮肤被雨水泡得发白,甚至有几个人不断咳嗽。 流民! 陈及冠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心里顿时一紧,历朝历代,对于流民都是避之不及,一个不小心就会搞得王朝崩塌。 老百姓很淳朴,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想多生事端,当如果真的没活路了,只要别人振臂一呼,就会立马响应,成为一支支叛军。 虽然不知道现在局势如何,但陈及冠下意识的想法是远离这群流民。 不仅仅是因为麻烦,而且这群流民身上还有人在咳嗽,不一定是瘟疫,但还是以防万一。 他顿时将自己的猜测告知陈大山,陈大山一听见瘟疫两个字,顿时吓的面色煞白,连忙带着人去阻止这群人。 “站住,若是胆敢再上前一步,休要怪俺们农具不利!” 眼见流民已经靠近了百步之内,陈大山立马出声喝道。 流民的数量不多,也就二十来人,看不见一个老年人,最老的都是三十岁的样子,虽然三十岁的看上去有四五十岁。 另外还有几个幼童,趴在大人的背上,可怜极了。 手中拄着拐杖,有几人手里还拿着树根和草皮,麻木的朝嘴里送。 流民听见了陈大山的喊声,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陈及冠上前一步,朗声问道:“不知各位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推出了领头的一人,是个沧桑汉子,走出来佝偻着身子,哽咽道:“回公子的话,俺们都是水口村的人,被大水淹了村子,如今只想找个活处。” 说着,他顿了一下,乞求道:“不知公子可否大发善心,给些吃食,哪里是米糠也成。” 陈大山闻言,面不改色,别看他一向慷慨,但那只是对自己的族人。 要是遇上外人,他不会有一丁点儿同情心。 他更是问道:“水口村?俺记得你们是个大村子,户口上百,为何只有这些人?” 沧桑大汉呜咽一声,“好叫你等知晓,水口村如今十不存一,其余人,皆被洪水卷走了性命,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地府。” 众人闻言,心里一跳,不可避免感到害怕,看向流民的目光也多了几丝怜悯。 陈及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继续朗声问道:“为何有人咳嗽?莫不是染了瘟疫?” 此话一出,陈姓族人顿时如临大敌,目光也变得警惕,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沧桑大汉连忙摆手,“不,不,公子误会,俺们不是染了瘟疫,就是受了风寒罢了。” 陈及冠不置可否,“为何不去寻官府?” 沧桑大汉苦笑,“官道被洪水冲断,俺们无处可去。” 陈及冠心里一紧,没成想洪水的威力如此大,居然将官道都给淹没了,怪不得迟迟没见到官府的人。 沧桑大汉见他们不再说话,试探问道:“不知公子可否施舍些吃食?俺们可做牛做马报恩。” 陈大山看向陈及冠,意思很明显,让他拿主意。 陈及冠想了想,道:“莫要称呼我为公子,我只是一介农家子罢了,至于粮食,我等并无存粮,洪水来袭,仓惶逃出,如何能有富裕粮食?” 倒不是没有粮食,只是人心难测,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难收上了。 这些流民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敢做出来,万一把他们有粮食的消息宣传出去,到时候就是祸不是福了。 再说了,陈及冠虽然有怜悯之心,但绝对不会让自己和族人处在危险的境地。 所以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内疚的情绪。 沧桑大汉闻言,失落低头,同时感觉十分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们停留一会儿,最终还是绕过竹棚,缓缓消失在山林小道中。 陈及冠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又有好几波流民,数量普遍不多,只有一二十个人。 甚至有些还是村里族人的亲戚,这些亲戚自然是收留了,其余人则统统赶走...... 第175章 看望夫子 五日时间很快过去。 天气彻底晴朗,烈阳暴晒,似乎要把前几日的阳光报复性的补充回来。 河道的洪水缓缓平息,最终化为平静,河水也不再污浊,重新变得清澈。 不过河道发生了变化,蜿蜿蜒蜒从小池村往下流冲去,多处河道发生了改变。 而在这天晴朗上午,小池村众人也离开了竹棚,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朝山坡下面走去。 当站在河道边上,看着一片狼藉的村子,不少人都痛哭出声。 这可是祖先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基业,如今被洪水毁去大半,只剩下小半房屋矗立着。 陈大山声音沙哑,“莫要心伤,莫要流泪,只要人还在,一切都还在。” 众人点头,往村里走去。 河道从村子中间驶过,河道左边是被洪水卷走的房屋,还能看见零星框架。 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小路已经不见踪影,地面上满是黄色红色混杂的河沙,在太阳照射下已经凝结在一起。 陈及冠的屋子也被洪水冲垮,连一点儿痕迹都瞧不见。 田地里也满是泥沙,至于禾苗玉米秧什么的,全部都被洪水卷走。 村子里的几口池塘,里面也充满了河水,不知道里面的鱼苗还剩多少。 众人收拾好心情,来到还算完整的屋子,各自分配着先住进去。 之后他们会再找地方,先合力把房屋修建出来,不然一直住在别人家里,心里也不舒坦。 而之前收留的亲戚,也在今天回村了,也不知道他们的村子如今是什么状况。 陈及冠一家自然被陈大山邀请到了他家里面,这是一个粗瓦土坯房子,算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了,屋顶都没有用茅草。 不过面积并不是很大,陈大山生怕委屈了村里唯一的读书人,让他独自一个人住一个屋子。 安顿好后,回到山坡上,将所剩无几的行李搬运回来。 晚饭依旧是一起吃的,为了庆祝这场水灾过去,晚上的吃食格外丰富。 红薯蒸白米饭,加上还有之前吃剩得肉,煮了一大锅汤,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碗,吃完以后,感觉喉咙里直冒油,每个人笑得都能看见后后槽牙。 夜幕降临,陈及冠终于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天蓝色长袍,感觉整个人似乎轻了一两斤,舒坦的同时,睡意涌上心头,连蚊帐都没撑,躺在床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族人继续忙碌,选址的同时,去山上砍伐树木,准备先修一个简陋的木屋。 陈及冠则和苏虎赶着牛车,出了小池村,朝青山村驶去。 也不知夫子现在怎么样,有无受到水灾影响。 官道上也满是泥沙,甚至有几处被泥石流影响,大片土石堆在官道上,靠双脚还能翻过去,但是车辆绝对无法通行。 估计今年的徭役会把时间拉长,水灾的破坏力太大了。 陈及冠让苏虎赶着牛车回去,他则拿着包袱,翻过这些土堆,朝青山村走去。 脚力自然比不过牛车,在正午时分,总算来到了青山村。 青山村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山脚处明显被洪水肆虐过,到处一片狼藉。 梯田里的禾苗也被冲走,也不见有庄稼汉在田地间劳作。 进入村子,这才看见不少人,大多都是清理泥沙,修缮房屋。 陈及冠在青山村待了一年,也认识了不少村民,纷纷和他打招呼。 陈及冠也礼貌回应,心情好了不少,这些村民都没事,想来夫子同样不会有事。 一路来到私塾,这座两进两出的青砖大院子十分结实,连瓦片都没有受到雨水影响。 敲门,不一会儿,许伯打开门,看见是他,高兴道:“冠哥儿来了?老爷一直念叨你呢,还说这两日便去寻你。” 走进私塾,石板地面是干燥的,不过院子中央的水池却被灌满,看着十分清澈,不似以前被墨水染的乌黑模样。 陈及冠正想朝内院走,一道喊声让他顿住脚步。 “冠弟!” 转头一看,正是背着行囊的徐锦书和张银宝。 陈及冠拱手,“徐兄,张兄,你们怎的在私塾?” 徐锦书笑道:“还能是为何,水灾发生之时,我两人便在私塾之中,一直躲到了现在,现在正准备回去。” 说着,他叹一口气,“家中来信,几百亩土地被洪水淹去大半,也不知以后何去何从。” 张银宝同样愁眉苦脸,“我家中又何尝不是?如今官道不通,江水肆虐,生意何其艰难。” 徐锦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家大业大,还在乎这些银两不成?我倒是不着急,反正那些土地以后都是我大哥的,该心疼的是他。” 陈及冠哑然失笑,“徐兄当真豁达。” 徐锦书看上去是真不在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羡慕,拱手道:“冠弟,还未庆祝你取得童生功名,何时举办童生宴,莫要忘了为兄。” 张银宝也拱手,“恭喜冠弟,为兄定会为你备上一份厚礼。” 陈及冠拱手回应,“多谢二位贤兄,童生宴尚未确定,若看好期辰,定会告知你等。” 三人又寒暄一会儿,这才告辞离开。 陈及冠来到内院,周礼平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看见他,又把脚收了回去,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的样子。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脸一板,“早先许伯便告知你来了,为何迟迟不来见为师?” 陈及冠拱手行了个弟子礼,“弟子见过老师,方才遇上了好友,与他们交谈一二,费了些许时间。” 周礼平点头,悄悄打量自己这个得意弟子,见他精神状态还不错,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 这场水灾可真是惊心动魄,虽然对青山村影响不大,但对于外界的情况他还是清楚的。 还好自家弟子没出事,不然一个科举苗子就这么浪费了。 “还站着作甚?进来说话。” 周礼平率先撩开衣袍跨过门槛,朝堂屋走去,陈及冠心里一暖,连忙跟在了后面。 陈及冠关心了一下夫子这几日的情况,果然,夫子根本没受到水灾影响,甚至庇护了不少学子,如今水灾退去,才宣布给学子休沐几日...... 第176章 送礼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冠哥儿,你几时去县学?”堂屋,周礼平抿了一口茶水,温声问道。 陈及冠起身,给夫子添了大半热茶,回道:“尚未想过,方圆百里经此变故,各地动荡不安,怕是县城也顾暇不及。” “还是等一段时间,待族人安顿下来,各方回归正轨,再去县城求学。” 周礼平赞赏看他一眼,“你不过十岁,行事却进退有度,甚好,莫非真有生而知之?” 陈及冠笑笑,没有说话。 其实他就是惜命罢了,如今水灾刚过,流民四起,官府和律法的约束力在此刻到达了冰点。 那些饿急眼的人可不会在乎那么多,哪里有吃的,就会一涌而上。 在村里还有宗族得保护,真要是到了外面,会发生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 读书科举也不在乎这几个月,反正自己还年轻,并且取得了童生功名,可以随时去参加院试。 又和夫子说了些闲话,周礼平看着面前俊美的少年郎,眼里涌现出不舍,“去年你才刚进入私塾,那时连四书五经都未学过,不曾想现在已经取得童生功名。” 说着,他摇摇头,“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在私塾之中待上四五年,区区一年,却感觉过了许久。” 陈及冠眼里也露出回忆的内容,深深行了个弟子礼,“一切全赖老师之功,夫子,不若我继续在私塾之中向您求学?” 这话他说的很认真,毕竟周礼平也是秀才,教学水平并不差,对于他考秀才肯定有帮助。 院试的内容比之童试要难一些,已经不会出现补缺题,而是有大量的经义和诗赋。 另外,除了算术和律赋题以外,院试还多了策问题。 周礼平愣一下,缓缓摇头,“冠哥儿,我知你情深意切,可科举一事,并不是玩笑。” “我虽是秀才,却是先皇时期的秀才,见识已经老了,所见所闻与当下的秀才有所落差。” “因此,你还是需要去县学,那里能接触到更多的官府时策,有更擅长教学的教谕。” 说着,他轻声道:“日后,若是有空闲之时,莫要忘了回来看一看为师就好。” 陈及冠情绪有些低落,“老师,弟子知晓了。” 虽然和夫子的相处时间只有一年有余,但夫子待他真的极好,可以说真的把他当做了亲子。 如今要分开,不能继续接受夫子的教导,真当让人心里难受。 周礼平话锋一转,说道:“冠哥儿,你天资聪慧,知情达意,摘得县案首和府案首,比之你父亲还要卓越。” 陈及冠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拱手,“夫子谬赞。” 周礼平摆摆手,“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但是冠哥儿,你尚且年幼,所见所闻也只不过一府之地。” “岂不知九州之大,人才辈出,千万不可生出骄纵之心,需要脚踏实地,谦卑做人,日后若是为官......罢了,此事言之尚早,以后再同你说。” 陈及冠心中了然,轻笑一声,“夫子大可放心,弟子从不小瞧天下人,夫子训斥,定然谨记于心。” 周礼平目光满是欣慰,“不错,如此甚好,对了,日后去了宁县,可与云武多加来往。” “弟子定然不会忘记。” 师徒俩正说着话,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 正是周云文和周云彩兄妹俩,前者的脸上有些无奈,后者则感觉有些娇羞。 三月未见彩妹,她长得更高挑了一些,唇红齿白,肤白如玉,一双杏仁眼好似一汪清泉。 三千青丝梳了两根麻花辫,其余的披在身后,穿着一身翠绿长裙,遮住了脚上的白色布鞋。 性格也似乎有些变化,若是以前,彩妹肯定不管不顾提着长裙跑了过来。 现在却仪态有方,笑不露齿,娇羞的躲在她哥哥的后面。 陈及冠站起身,笑道:“文兄,彩妹,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周云文:“一切皆好。” 周云彩则很淑女的行礼,“回冠哥,一切安好,小妹很是欢喜,冠哥竟然还记得小妹。” 陈及冠愣了一下,“彩妹,你这是何意?莫非冠哥还能忘了你不成?” 周云彩悄悄哼了一声,动了动小巧可爱的鼻子,没有回话。 自从冠哥一月底去考县试,到现在的四月份,从严寒初春到渐感炎热的初夏,她就没看到过心心念念的冠哥,心中不可避免有些生气。 虽然现在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感觉冠哥更加俊美,身上的书卷气更重,让她不由有些脸红。 陈及冠也没想太多,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个檀木匣子,“彩妹,快快上前,为兄给你备了一份薄礼,从府城的永盛银楼带回来的。” 周云彩立马眼睛一亮,连忙快步上前,俏生生站定在一步之外。 嗯,冠哥的身上还是这么香,不似花香,也不似木香,反倒是太阳晒后的清香,清冽好闻。 陈及冠将檀木匣子放在她葱白小手上,“可要现在打开?” 周云彩摇头,俏皮眨眨眼睛,“不,我回屋再打开。” 这是冠哥送给自己的礼貌,可不能让别人瞧见,只能自己悄悄欣赏。 陈及冠又问:“不知师娘在何处?” 周云彩回道:“娘亲在做女红,我这就去叫她。” 说着,小跑着离开,身上多了一些鲜活气息,不似刚才的淑女,却更显活泼生动。 不一会儿,张氏来到堂屋,看见陈及冠,立马红了眼眶,不断询问他有无在水灾中受伤。 女性的胆子毕竟要小一些,前几天的大水可怕她吓得不惨,如今看到冠哥儿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陈及冠将自己准备好的礼貌拿出来给她,张氏现场就打开了,看着碧绿镯子,喜爱的不行,一边戴上,一边埋怨冠哥儿浪费银两。 她一个半老徐娘,哪里用得上这等贵重首饰。 因为有了陈及冠在,中午的膳食十分丰盛,张氏还亲自下厨,弄了一道鲫鱼汤。 陈及冠也吃得很满足,这两天躲在竹棚里,每日米粥相伴,嘴里早就淡得不行...... 第177章 又征徭役 五天时间眨眼而过。 小池村开始修生养息,阳光照射下,大量黄泥堆积在土坑里,为建造房屋做准备。 祠堂里,灵位重新摆放在了黑木方桌上,香炉里的檀香升起缕缕青烟,显得肃穆静谧。 祠堂的用料十分扎实,用的是青砖和黛瓦,加上洪水没有直接冲击这里,所以保存的十分完好。 族人回到村里的第一时间,就组织村里的男丁,将祠堂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然后进行祭祖,感谢祖先庇护。 而此时,祠堂的小院子里,传来阵阵悦耳的读书声音。 一个个年龄不一的幼童,坐在小板凳上,没有书桌,也没有书本,但眼睛格外明亮。 陈及冠穿着一身天蓝色长袍,右手大拇指戴着碧绿扳指,腰间束着丝绸腰带,头发用一根青色丝巾缠绕。 他手里拿着一本《三字经》,身后是一块立在空中的木板,木板上写着天地人三个大字。 他每用官话念一个字,下方的幼童便跟着念。 祠堂外面不时有族人路过,不约而同放轻脚步声,嘴角含笑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悄悄离开。 让村中幼童启蒙是陈及冠的想法,反正他短时间内不去县城,在村中也没事干,族人也不会让他这个读书人干力气活。 阿姐更是把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别说干活了,什么事情都不要他做。 他就干脆给村里提议,让这些孩童跟着自己读书,启蒙开智,为以后进入私塾做准备。 想要把宗族兴盛起来,光靠他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最好能连绵不断培养出读书人。 随着读书人增加,陈家自然会兴旺起来,日后若是他为官,这些陈姓读书人自然而然会成为他的班底。 陈大山和其他族人一听,立马答应下来,反正这些幼童也没力气,做不了什么活。 而地点就定在了祠堂,这里环境好,安静,而且还可以让老祖宗看看。 念完一段三字经,陈及冠就用炭笔,教他们写字。 他的要求也不高,一天能学会三个字就行了。 至于其他启蒙内容,都是自己改编的小故事,让这些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学会了一些道理。 “冠哥儿!” 正讲着课,陈大山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朝他招招手。 陈及冠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看着这些眼睛乌黑发亮的孩童道:“休息一刻钟,不可擅自离开祠堂,围着,去祖先灵位面前跪着。” 说完,他便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孩童们闻言,努力挺直的腰背一松,叽叽喳喳开始说话,炫耀自己写会了多少个字。 “七叔公,你不是去镇上了吗?”陈及冠来到外面,随口问道。 小池村的情况比其他村子好不少,陈大山去白马镇,除了采购一些修建房屋需要的材料外,也是为了打听消息。 陈大山点点头,黝黑的面庞充满褶皱,像是铺着泥土的阡陌小道。 “冠哥儿,外面情况不妙。” 陈及冠心里一沉,“可是发生了瘟疫?” 他最怕的就是这件事,古代的卫生条件太差,要是发生瘟疫,估计只能封锁村子,不让外来人有靠近的机会。 陈大山点点头,又摇摇头,将事情娓娓道来。 的确是发生了瘟疫,不过不是宁县,而是相邻的安县,这是听行商说的,如今安县已经封城了,但是不知道有没有染了瘟疫的人流落在外,所以白马镇街上都没什么人。 而且白马镇也被洪水冲击,倒塌了许多房屋,连街面上的黄泥都没清理。 他还听说白马镇的几个大户人家损失惨重,特别是三个地主,大片土地被洪水淹没,许多地方成为了水泽,无法再种田。 其他土地也被洪水影响,大量土壤被卷走,留下了黄泥,这种土壤不适合种水稻,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当地主老爷。 陈及冠听了一耳朵,心中有些担心徐锦书,毕竟徐家是白马镇最大的地主。 不对,似乎也不用担心,反正徐锦书不是长子,按照他的说法,损失再多,也是他大哥难受,反正这些土地落不到他身上。 陈大山继续道:“另外,镇上的米行还开着,价格简直叫人不敢相信,精米足足五百文一斤,粗米也得三百文一斤。” 陈及冠听了,也不禁咂舌,如此昂贵的米,普通百姓谁能买得起,怕是要饿死不少人了。 他不禁问道:“官府怎的不管?白马镇不是有粮仓吗?” 陈大山摇头,“不知,不过官府倒是发了征发徭役的漏布。” “徭役?” 陈及冠更吃惊了,“如今大灾刚去,怎的还征发徭役,官府岂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陈大山听不懂他说的话,愁苦道:“谁知道那些官老爷如何想的,每户都必须出一个壮丁,去修缮官道,清理河淤,而且还不能用银两顶人头,必须出人。” 陈及冠沉默,最终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头一次,对做官如此渴望,不为别的,只是想让命苦的老百姓活的好一些,也不用让自己的族人受到如此苦难。 还好村子先前买的粮食还足够,不用去买米行的高价粮食,不会饿死人。 陈大山又说了几句话,就佝偻着身子离开,去通知其他族人。 陈及冠看了看天色,约莫快到正午,便回到祠堂,宣布下课,让这些孩童各自回家。 孩童站起身,恭恭敬敬拱手行弟子礼,这才三五结伴离开。 陈及冠也迈着四方步朝陈大山家里走去,他们家的房子还没修好,只能暂借在七叔公家里面。 按照阿姐的想法,反正如今没了房子,加上银钱足够,干脆直接修建一座青砖大瓦房,陈及冠自然不会拒绝。 回到家,陈及冠同阿姐说了徭役的事情,陈招娣听到不能用银两抵徭役,也有些担忧。 反倒是苏虎听了这件事,不以为意,将胸脯拍的邦邦响,“冠哥儿,招娣,你们莫要担忧,区区徭役罢了,奈何不了我......” 第178章 善粥 因为徭役,半数壮丁被带走,村中一下变得冷清下来。 剩下的族人也更显忙碌,修缮房屋的事情先放缓一步,重心放在了被洪水冲击后的田地里。 虽然田地被洪水冲击后,带走大量肥力,也多了许多泥沙,但是日子总要过。 今年的收成再不好,能有一点儿是一点儿。 水灾之前,村中虽然买了不少粮食,但大部分都是陈及冠拿出来的银钱购买的。 这些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直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他们更想自力更生,今年的收成如果不好,那就等明年收成好的时候,用富裕的粮食还给冠哥儿。 陈及冠每日依旧在祠堂中给村中孩童启蒙,不过基本只有半天时间。 剩下半天,他会温习功课,看一些杂书,而那些孩童则去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这段时间,来往小池村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村中的人亲戚连着亲戚。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借粮! 米行的粮食卖的是天价,就算如此,买的人依旧很多。 不过普通人也买不起几回,在性命攸关的生死时刻,他们自然而然想到了借粮食这一条路。 而之前被小池村收留过一段时间的那群人,自然知道小池村有富裕的粮食,于是纷纷到来,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陈及冠看到这些人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多看。 一个个面色苍白,嘴唇苍白无血色,蓬头垢面,肚子反常的鼓起来,就像是怀孕了一般。 这些人弯腰驼背,手里拄着拐杖,毫无生气的眼睛带着一丝微弱的希翼。 陈及冠不是一无所知之人,看过大量书籍的他很清楚,这些人是吃了观音土才会变成这样的。 陈大山站在他身边,纠结道:“冠哥儿,这粮食,俺们借还是不借?” 陈及冠沉吟一声,长长叹一口气,“七叔公,我们帮不了。” 村中的粮食不多,大伙儿现在也是一天两顿,而且汤多米少,就这样才能勉强维持到秋收。 而水灾刚过,今年的收成铁定不好。 村里人自己生活都如此艰难,如何能帮助其他人? 他虽然读的是圣贤书,但还没达到圣人的境界。 对他来说,亲疏远近很重要,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族人饿死,但其余人,只能说各自好运了。 陈大山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依旧很是难受,这些人哪怕不是陈家族人,也和小池村亲戚攀着亲戚,实在不忍心他们如此模样。 而这些人见小池村不肯给粮食,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麻木的坐在村子外面。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行走了,只怕会饿死在这里。 “救救俺的孩子,俺可以不要吃的,只求给俺孩子一口米汤也成。” 一个妇人突然崩溃痛哭,却没有泪水流出来,背上的孩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陈及冠眼里闪过不忍,看了看人数,约莫三四十人的样子,便道:“七叔公,取十斤粗米,熬成米粥,汤多米少,再放些许粗盐,如此,我等也算尽到人情了。” 陈大山点头,当即告诉这群人消息,这些人愣在原地,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过了一会儿,两口大铁锅支起来,热水沸腾,传出米香的时候,这些人纷纷听到肚子咕咕咕的响叫,眼睛更是泛起绿光,似是一头头饿狼。 陈大山手里提着柴刀,语气凶戾,“可要试俺手中之刀不利否。” 村中其他几个壮汉也拿着农具,满脸警惕。 饿急眼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他们也不惧,毕竟这些人饿的没什么力气,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实在没什么威胁。 而这些人一听,也冷静下来,只是看着冒着热气和米香的铁锅,不断咽口水。 陈大山又道:“要叫你等知晓,这救命之粮,乃是冠哥儿所出,冠哥儿乃是童生老爷,饱读诗书,生性纯良,这才施舍你等。” 这些人听了,只是看了一眼穿着藏青色长袍,戴着四平定方巾的陈及冠,眼里有些敬重和畏惧,不过没有说话。 实在是饿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且这可是童生老爷,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更加不敢招惹。 同时心里也羡慕的不行,他们村中要是有一个读书人,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 米粥熬好,米白色的汤水看起来格外诱人,一勺下去,几乎七成米汤,三成软米。 这些人排着队,领取到米粥,捧着粗陶碗,迫不及待往嘴里送。 烫得嘴里起泡也不管不顾,一碗米粥就这么进了肚子,延续了他们的生命。 两口铁锅丝毫不剩,被刮的干干净净,就像是洗过的一样。 肚子有了一点儿东西后,这些人才有了些力气说话,朝着陈及冠跪下,痛哭流涕道:“童生老爷万岁,救命之恩,俺们绝不敢相忘。” 陈及冠眼皮跳了跳,“可不敢如此说,快快起身。” 万岁岂是他配得上的,要是叫有心人听了去,说不得自己要被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这些人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互相搀扶着起身。 陈大山说道:“俺们村中粮食也不多,你等快快离去吧。”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行动。 陈大山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你等莫非要恩将仇报不成?” 这些人连忙摇头,最终还是有一个人上前一步道:“俺们虽然只是贫贱草民,可也明是非,如何都不会做那等狼心狗肺之人。” 陈及冠声音温和,看上去温润如玉,说话令人如沐春风,“那你们意欲何为?” 领头人恳求道:“不知童生老爷可否买了俺们的土地,俺们情愿成为佃户。” 陈及冠的眉宇瞬间拧了起来,“田地乃是一家之基业,如何能轻易买卖出去,岂不知这田地想要卖出容易,想要赎回可就难了。” 领头人点头,“老爷所说,俺们怎能不知,只是俺们已经没有活路,只求老爷能大发善心,买了俺们田地,只求老爷能让俺们有一口吃食便成......” 第179章 成为地主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陈及冠对这句话又有了新的领悟,有时候不是农户不想要土地。 而是在各种灾害面前,没有抗压能力,想要活下去,只能变卖土地,求取一线生机。 这些饿坏的人没说错,如果不变卖土地,只怕会被活活饿死,到时候这些土地拿来还有什么用。 说实话,陈及冠并没有什么当地主的想法,在他看来,只要自己以后能当上官,想来护着家人和族人平安是没问题的。 当然,指的是一县之地,要是去了府城或者更大的京城,再大的官员也不敢说一声顺遂。 但是没想到,一场水灾,这些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找上了自己。 而且,他不想拒绝,因为他想给这些人一条活路。 他虽然不是圣贤,却读了圣贤书,一颗心还是热的,没有被世俗磨灭。 陈大山看出他有些动摇,轻声劝道:“冠哥儿,这些土地大多被洪水泡过,怕是无甚收益。” 陈及冠摇摇头,“七叔公,我知晓的。” 陈大山也不再多说,冠哥儿乃是读书人,他所行之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陈及冠看着这些人乌黑且带着希翼的眼睛,沉声道:“你等所求,我应下了,不知价钱几何?” 这些人看样子事前没有想过此事,闻言立马讨论起来,最终以一亩水田二两银子,一亩旱地一两银子的价格出售。 这个价格......当真十分廉价。 按照水灾之前的价格,一亩水田怎么也能卖到五两银子,一亩旱地也能卖二到三两银子。 陈及冠没有多说,应下之后,便和他们约定好时间,到时候带上地契与银两,去官府交接土地。 这些人带着希望离开,有了这些银两,他们也可以去米行买米。 陈及冠心里也舒坦不少,自己好歹是帮助了不少人,虽然花费的银两不在少数。 不过他并不缺银两,毕竟之前话本的收益着实不少,这段时间他准备把第五卷写出来,《修仙录》也随之完结。 等时局稳定下来后,收益应当是源源不断的。 三日后,陈及冠在陈大山的陪同下,赶着牛车朝白马镇驶去。 官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水灾的痕迹正在慢慢消失。 越靠近白马镇,陈及冠心中更加吃惊,路上时不时就能看见皑皑白骨,甚至有些骨架很小,看上去似乎是孩子。 来到白马镇,往日繁华热闹的白马镇显得十分冷清,街上摊贩十不存一,一个个面带菜色,有气无力叫喊着。 一场水灾,将这片地域的命运大幅度改变,也不知道多少人因此丧生,官府也没有报道这件事。 陈及冠让陈大山在一处茶肆等待,他则来到徐府,敲响了黑木大门。 管家打开门,一眼便认出他,毕竟气质和相貌如此出众的人,看过一眼便很难忘记。 “小生这厢有礼了,不知徐小少爷可在府内?”陈及冠开口说道。 他现在有童生功名,算得上是官方认证的读书人,所以可以自称小生。 管家态度很好,“小少爷正在府中,还请公子随我入内。” 陈及冠来到堂屋,一个小家碧玉的婢女端着茶杯来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脸颊立马染上两朵红晕。 “冠弟,怎突然来寻为兄了?可是来送童生宴的请柬?” 很快,穿着一身白色细布长袍的徐锦书便走了进来,手上一如既往拿着一把折扇。 陈及冠起身,两人行礼,这才坐下。 “徐兄,如今水灾余威尚存,童生宴一事,以后再谈,今日只是来白马镇办事,顺道来访友品茗罢了。” 徐锦书大笑,伸出手,“冠弟,茶水低劣,莫要嫌弃。” 陈及冠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入口润滑,回味甘甜,此茶如何能称得上低劣?” 两人寒暄两句,徐锦书便吐槽起了这次水灾。 洪水把徐家的大部分田地都给淹没,今年收成可以说得上是颗粒无收。 而且徐家还得养着一大群佃户,官府的税收也不能少,可以说得上血亏。 当然,也谈不上伤筋动骨,毕竟徐家在白马镇经营多年,底蕴是有的,无非是多费些钱粮。 等到今年过去,这次的损失很快就能找补回来。 徐锦书的消息要广些,还说这些水灾的范围异常大,三十年未见,益州的影响不是最大的,影响最大的是长江沿线的几个大州。 比如荆州,扬州,这两个地方的损失最为惨重。 至于损失有多大,那就不得而知,甚至现在京城朝廷才刚刚得到水灾的消息。 古代的交代太过落后,加上大景王朝疆域广大,从偏远地方去京城,往往需要一年半载。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陈及冠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要起身离开。 徐锦书连忙阻止,“冠弟,何必慌忙,午膳用过再走不迟。” 陈及冠解释有事情要忙,至于午膳,等会儿再说。 出了徐府,找到陈大山,和他一起来到官府。 官府中门大开,里面来往的人不少,一个个衙役忙的脚不沾地,可见水灾的善后事情有很多。 来到户房,这里是掌管买卖、税收的地方,也统计的有各家田地情况。 听说大景王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就行度田之事,将全国土地统计完毕,以保证税收稳定。 户房的人不少,大多是平头百姓,穿插着几个穿着锦袍,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 估摸着这些人的目的与他们一样,都是来变卖土地,寻求一线生机的。 轮到陈及冠他们的时候,在官府的见证下,地契的所属人变更,陈及冠也将银子给了这些佃户。 拿着一沓地契走出官府的时候,陈及冠还有些恍惚,自己这就成为地主了?而且还有佃户? 虽然只是几十亩田地的小地主,但也是地主,可以被人正儿八经叫老爷了。 这些土地很零散,没有连在一起,分布在各个村子,下午的时间,陈及冠就去这些土地看了看。 最终陈及冠决定按照四六分成,也就是土地的产出,自己拿六成,剩下四成是佃户的。 但是这六成中,包含税收,实际上陈及冠只能得到两成的粮食产出...... 第180章 免除秋税 “冠哥儿,你现在是地主老爷了?” 陈招娣看着手里的一沓地契,激动问道。 陈及冠含笑点头,陈招娣喜不自胜,“我现在也是地主老爷的阿姐了。” 陈及冠将躺在小木床上的小平安抱起来,轻轻晃动,“待我日后取得秀才功名,也要为阿姐备上土地,好叫小平安日后衣食无忧。” 陈招娣摇头,“才不要,冠哥儿你的银钱有大用处,现在俺们日子好着呢,哪怕爹在世的时候,都没这么好的日子。” 秀才爹在的时候,家里虽然吃穿不愁,但想吃肉还是挺难的,几乎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肉。 哪像现在,隔三差五就能尝到肉味,经常能体会到喉咙管冒油的感觉。 陈及冠没再多说,对阿姐和小平安的未来,他自然有安排。 倒不是说要让阿姐去做什么,至少要保证阿姐一辈子富贵环身。 ...... 光阴如梭,白驹过隙,一个个节令过去,天气也变得炎热起来。 经过好几月的修生养息,这片地界的百姓终于喘过气来。 烈阳高高悬挂,洒下无穷热量,给这片土地提供生机。 各处的田地里,农作物尽情生长,旱地里的玉米杆已经被砍伐,玉米棒吊在了各家的门窗上。 水田里的稻谷开始泛黄,风儿一吹,形成阵阵金浪,看上去唯美如画。 可惜肉眼能发现,稻谷的产量明显比不上往年,不仅生长的要低矮不少,而且稻穗颗粒也不大。 但哪怕如此,庄稼汉们也高兴非凡,这是他们生存的基石所在。 而更值得高兴的是,朝廷知晓了水灾后,派了巡视官员,得知详细情况,下令免除了几个受灾严重区域的秋税。 虽然只有今年被免除,但依旧让人高兴,宁县同样在免除秋税的名单中。 这也就意味着,小池村的村民不用担心交税的问题,土地里产出多少粮食,他们就可以收获多少粮食,这无疑是一个让人振奋人心的消息。 朝廷也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今年收成怕是只有往年的一半,如果再收税的话,这些人肯定就没活路。 到时候定然流民四起,匪徒猖獗,不利于整个大景王朝的稳定。 而此时,陈及冠头戴草帽,身穿一身粗布麻衣,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瓷白如玉的肌肤,挥舞着手中镰刀,稻谷随之倒下。 他已经十岁过半,身子发育的速度慢慢加快,现在估摸着有五尺身高,也就是一米六的样子。 哪怕穿着寒酸,还干着农活,依旧遮掩不住身上的书卷气,一双眸子好似平静的深潭,永远从容不迫。 水田里,小池村其他村民也热火朝天忙活着,同时伴随着孩童嬉笑的声音。 服徭役的村民早就回来了,有好几人回来后,足足躺在床上休养了大半个月,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突然,陈及冠感觉脚边有滑腻的软体动物滑过,眼疾手快伸手一捞,一条手臂上的黄鳝出现在手中。 眼里出现喜色,这下又可以加餐了。 忙活了整整三天,水田里的稻谷全部收割完毕,趁着阳光正烈,铺在了晒谷场上,将水分快速蒸干,随后一批一批的运回家中的谷仓。 陈及冠和苏虎赶着牛车,将自家农田里的稻谷也运回了家。 抬头看了一眼夕阳西下的西方,橘子一般的夕阳染红一大片晚霞,好似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了一般。 “冠哥儿,你也真是的,非要去遭这份罪。”陈招娣拴着围裙,心疼的递过来细葛布。 陈及冠擦了擦汗水,直接将粗布麻衣脱掉,露出精壮的上半身,随后直接用木桶里清冷的山泉水浇灌全身。 擦干净水渍后,换上一身凉爽的绢布长袍,手里拿着蒲扇,坐在小平安旁边,轻轻扇风。 小平安已经有半岁,五官渐渐张开,还能看见两颗小巧白牙。 小家伙被喂养的很好,白白净净的,就像是个肉团子,五官和陈及冠有五分相像,以后定然是个俊俏后生。 “冠哥儿,晚上你想吃啥?”陈招娣走过来问道。 陈及冠想了想,“绿豆粥如何?再炒一份咸菜竹笋。” 干了一天活儿,他就想吃点儿清淡的。 陈招娣应下,折身回了灶房。 陈及冠坐在院子里,心里思考着自己应该继续求学之路了,从各方面打探的消息来看,外面的社会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偶尔有山匪作乱的消息。 还好小池村就像一个世外桃源,从来没有被山匪盯上过。 正想着这些,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和苏虎对视一眼,两人刚起身,就看见以陈大山为首的族人,肩上挑着新鲜稻谷,喜笑颜开走进院子。 陈及冠心里有了猜测,还是问道:“七叔公,你们这是?” 陈大山将竹筐放在地上,说道:“冠哥儿,俺们是来给你还粮食来了,前几月吃了不少你家粮食,这不给你还回来。” “不过,今年收成不太好,大伙儿一时还不完,冠哥儿莫要怪罪。” 陈及冠笑笑,“七叔公言重,些许粮食罢了,各位是我的叔伯弟兄,哪怕不还也无事。” 陈大山摇头,“一码归一码,你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说着,便吆喝众人将稻谷送到谷仓中,几乎快把一丈高的谷仓给堆满,怕是吃上两年都有余。 送完粮食后,陈大山没有着急走,而是蹲在屋檐下,说道:“冠哥儿,如今水灾已过,正值秋收,不若把你的童生宴给办了,也让大伙儿热闹热闹。” 陈及冠愣了一下,他都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在他看来,一个童生功名罢了,实在不值得大肆庆祝。 陈大山见他这个模样,连忙道:“前些时候,大伙儿都忙着徭役和地理的事儿,加上也无富裕粮食,这才耽搁下来。” 陈及冠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多想,“七叔公安排就好,我会让姐夫去买一头猪,拿与大伙儿分食。” 陈大山点头,“可,至于其他事情,便不要你操心,我这便去选个黄道吉日......” 第181章 商量去县城 日薄西山,如血夕阳半靠在山巅。 苏虎手里拿着一把半干半湿的艾草,点燃以后,滚滚浓烟飘出,把里里外外熏了个遍。 桌子被搬到院子里,饭菜也端了上来,夏秋的夜晚,他们习惯性的喜欢在外面吃饭。 水灾已经过去数月,他们被冲垮的房屋也被重建起来。 预想中是准备修建一座青砖大瓦房,可惜由于人手不够,而且工匠也腾不出时间,最终建成的房屋要比预料中小不少。 青砖和土坯混杂,围成了一座半人高的院墙,分前后两院,中间是堂屋,左侧是厢房,右侧是灶房,澡房,靠近院门口的地方是家畜居住的棚屋。 另外,陈及冠还在院子种了不少花草树木,不过还没到盛开的季节,看起来光秃秃的。 屋顶铺的不再是稻草,而是烧制的瓦片,光是这座屋子,就足足花费了几十两银子,主要是材料费和人工费。 特别是支撑房屋的主梁,是两尺粗的百年树木,足以支撑房屋几百年而不倒。 陈及冠接过阿姐递过来的绿豆粥,夹了一根盐水嫩黄瓜放在碗里,慢条斯理吃了起来,顺便说了刚才陈大山的来意。 陈招娣听了后,果真十分高兴,“俺也想着就这两天帮你把童生宴给办了,还有小平安得百日宴,也顺便给补上。” 随后,陈招娣就絮絮叨叨说了起来,该请哪些人,要准备什么饭菜,吃饭的地方安排在哪里。 晚饭吃完,天色刚刚擦黑,家中堂屋也点起了油灯。 虽然有艾草熏过,但还是有飞蛾不断扑向油灯,不时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陈及冠拿出三炷香,点燃以后,插在香炉上,青烟飘向秀才爹和娘亲的灵位。 三炷香烧完,陈及冠这才开口:“阿姐,待童生宴办完,我便要去县学就读了。” 县学的名额已经安排好了,有方景河的面子,区区县学名额自然不在话下。 要不是前段时间不太安稳,陈及冠早就去县城了。 陈招娣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冠哥儿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能被框在村里,县学可有院舍?” 陈及冠摇头,“我打听过了,县学并无院舍,届时我会去县城看看,看是租赁还是买一个带院子的屋子。” 如果便宜的话,买一个院子也无妨,反正自己应该要在县学待上起码一年时间。 因为院试一般是每年的阴历八月,在府城举行。 陈招娣听了,立马道:“那俺和你一起去县城,不然你都没个人照顾。” 陈及冠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打盹的苏虎,“阿姐,家中的活计咋办?” 陈招娣眼眶泛红,“冠哥儿,俺可不管这些,俺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去哪儿读书,俺就跟着你去哪儿。” 陈及冠心中充满温情,轻声道:“我当然希望阿姐你能陪同在我身边,只是这事要给姐夫商量一二。”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家中土地不少,可离不开人手。” 苏虎或许是听见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睛,懵懂看着姐弟俩。 陈招娣浑然不在意,“冠哥儿你都开了金口,俺指定跟着你去县城,家里的田地也没多少,租给族人便是。” “至于外村的土地,偶尔去看一眼就成。” 反正秀才爹还活着的时候,家里的土地就是租出去的,这样还省心不少。 陈及冠知道阿姐的性格,对自己太过溺爱,往往会失了分寸。 姐夫在家中虽然一向老实且任劳任怨,但总不能真把他当做牛马,必须要尊重每一个亲人的意见。 于是,他同苏虎问道:“姐夫,你意下如何?” 苏虎刚才多少也听见了他们说的话,挠着后脑勺含笑道:“俺都听你们的,你们去哪儿,俺就跟着去哪儿。” 他还多说了一句,“县城码头的力工挣钱可多,俺正想去试试呢。” 陈招娣赞赏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拍板道:“既如此,待童生宴过后,就把家中田地租出去,家里的鸡鸭猪也别卖了,宰杀来当做宴席的肉菜。” 苏虎突然道:“那家里的大青牛咋办?” 大青牛来到陈家已经一年有余,当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省却了大量力气。 平日里苏虎便对青牛很上心,生怕它累到饿到,每日干活回来都要给它洗刷干净,恨不得直接和它睡在一起。 要是去县城的话,这头青牛肯定不能跟着去,因为几乎没有用处。 陈及冠问道:“姐夫,你意下如何?” 苏虎瓮声瓮气道:“留在村里吧,俺会回来看它的。” 陈招娣也被勾起情绪,低声道:“可惜了这座屋子,俺还没住够呢,这就要搬去县城了。” 陈及冠笑笑,“阿姐,莫要伤心,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每月休沐,都可以回来看看。” 陈招娣点头,这时小平安突然苦恼起来,算算时间,该到吃奶的时间,便抱着他去了里屋。 第二天,陈及冠穿着一身碧青色绢布长袍,正准备出门,又有一群人挑着装满稻谷的竹筐来到了小池村,一番打听后来到了院门口。 这是他们家的佃户,刚把粮食晒干,就送了过来。 陈及冠险些把这事儿忘了,毕竟他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小地主。 按理说每年到秋收的时候,地主都会亲自,或者派人去地里看着,免得这些佃户偷奸耍滑。 这些佃户自然也知道地主是什么样,这几天没看到陈及冠到来,还以为是对他们放心,这下更感激了,所以第一时间就把粮食送了过来。 陈及冠知道不能不收,但是看着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样子,还是心有不忍,便以朝廷今年免税的名义,只收了两成粮食,剩下的八成粮食让他们留着,这下又引得这些人纷纷下跪,直呼遇上了大善人。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送走,看着谷仓已经装不下的粮食,陈及冠安全感满满。 这些粮食他不打算卖掉,当做储备粮,免得再次发生什么自然灾害。 粮食在手,任他风吹云动,我自安然处之...... 第182章 送出请柬 应付完这些佃户,苏虎给大青牛套上板车,离开了小池村。 官道在徭役的修缮下,重新变得平坦,连地面的坑坑洼洼都减少不少,因为塌坡堆积的石块红土也被清理干净。 秋日的阳光虽然不似盛夏那般炎热,却依旧让人感到火辣辣。 一个多时辰后,来到了青山村,陈及冠下了马车,朝半山腰的私塾走去。 青山村受到水灾的影响很少,今年的收成不错,梯田里大片大片满是翠绿色的稻浪。 这里地势要高一些,所以稻谷成熟的要慢一些,估计还要等一旬才能成熟丰收。 而青山村的村民看着这些农作物,也是满脸喜色。 看见陈及冠以后,热情且恭敬的给他打招呼,顺手送上地里的蔬菜瓜果。 来到私塾,刚走进去,就听见阵阵读书声,仿佛踏入一片不一样的地界。 在许伯的带领下,来到堂屋坐着,慢慢喝着茶水。 夫子此时还在学堂里教学,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 在堂屋待了没一会儿,周云彩便迈着淑女步走过来,高兴坐在他旁边的太师椅。 两人说着闲话,不一会儿,周礼平快步来到堂屋门口,平复好呼吸后,这才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陈及冠立马起身拱手,行了个弟子礼,“弟子见过老师,愿老师安康平泰。” 周礼平含笑点头,示意他坐下,打量数月未见的关门弟子。 似乎又长高了些,脸蛋依旧稚嫩,一双星目却更加深邃,身上的书卷气不见丝毫减少,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年龄。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翩翩少年郎,才十岁半? “冠哥儿怎突然来寻为师了?” 周礼平的语气有些埋怨,这个弟子足足几个月都没来看他,亏的自己还日日想念。 陈及冠羞愧低头,“请老师责骂。” 周礼平一看到冠哥儿这张俊脸,再大的火气都被浇灭了,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旋即询问这段时间的情况。 陈及冠也没隐瞒,将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一一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做什么,也就是给村中孩童启蒙,闲暇时写一写话本第五卷,再有就是处理族人的纠纷,以及温习以前所学,看一看各类杂书罢了。 村中孩童启蒙效果不错,最差的都已经认识百字,像是陈福水,甚至已经将《三字经》和《千字文》学完。 话本第五卷也写完了,字数足有七万,是内容最丰富的一卷,交代了各个人物的结局,插图丰富,还有一部分番外。 族人的纠纷就更简单了,虽然总体很团结,但经年累月相处,不可避免会有矛盾产生,就连夫妻之间也会产生矛盾,更别说外人了。 也不知道为何,当族人产生矛盾的时候,总喜欢来找他处理,或许是因为他读书人的身份,让他格外被信服。 当然,他没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读书! 童生功名并无特权,至少要考取秀才功名才行,所以他将以往所学巩固再三,同时有了更多的感悟。 要是现在让他去参加童试,他有把握考出更好的成绩。 周礼平满意点头,“并无荒废学业便好,何时去县学?” 陈及冠回道:“待童生宴办完便去。” 周礼平眼睛一亮,“童生宴?是了,要不是水灾,早该办了,一直拖着不成。” 陈及冠适时拿出请柬,“请夫子务必赏脸。” 请柬是他自己写的,用的是可折叠的硬纸,表面用朱砂笔写的两个龙飞凤舞的请柬大字,打开以后,便是宴席原因,时间,地点,还有一些陈青恳词的话语。 周礼平欣然接下,“为师已知晓,届时一定去沾沾我徒儿的喜气,对了,你这字也有所长进。” 说着,他忍不住开怀大笑。 陈及冠笑笑,这段时间他当然没荒废,一手楷体字已经有了自己的风骨,还抽空练了练草书,有了自己的心得。 又聊了一会儿,周礼平见快到午时,便让周云彩去吩咐灶房,今日中午弄的丰盛些,留关门弟子吃饭。 陈及冠道:“老师,我姐夫尚在外院等候。” 周礼平大手一挥,“叫他进来,一同用膳。” 趁着学堂放学,陈及冠找到了徐锦书和张银宝。 两人见了他,同样十分高兴,亲切的搂着他的肩膀,失去了读书人的礼仪。 陈及冠也不在意,他毕竟有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读书人的风度对他来说,别人维持他就维持,别人洒脱他也可以不羁。 三人寒暄好一会儿,陈及冠得知张银宝已经升入乙班,再次和徐锦书成为了同窗,当即拱手祝贺,“望张兄勤勉如以往,届时便可以与我在县学相见。” 张银宝重重点头,“为兄一定,对了冠弟,不知《修仙录》第五卷可写好?我家书铺被人问的不胜烦恼。” 话本第四卷是童试前卖的,也就是今年阴历一月份,如今已是金秋九月,过了大半年,这些读者自然等的不耐烦。 这也是陈及冠今天来私塾的目的,将第五卷的手稿拿出来,交给张银宝。 张银宝也拿出几张银票给他,加起来的数目有两百多两银子。 他解释道:“水灾肆虐,交通不便,书铺利润大幅下滑,这乃是前几月的分红,你若是还不来,我便打算亲自送去你家。” 陈及冠手下,放在腰带的夹层里,“多谢张兄。” 虽然只有两百多两银子,远远比不上去年话本的收益,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有自然灾害在前,这些银子 已经让人感到满足。 再说了,等五卷话本成书成册,捆绑销售下,收益肯定更多。 要是张家有本事,能扩大话本的销售地域,所得银两绝对是一笔难以想象的数字。 整个大景王朝,万万子民,基数够大,读书人自然不在少数,这些人都是他的潜在客户。 寒暄好一会儿,陈及冠才拿出请柬,邀请他们去参加自己的童生宴。 张银宝和徐锦书自然欣然同意,表示一定会去参加。 用完午膳,陈及冠和苏虎又来到白马镇,给王秀才和张秀才送上请柬,顺便采购一些食材器具,这才返回小池村...... 第183章 童生宴 乙巳蛇年乙酉月,甲辰日。 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祈福。 忌开市,开仓,安门,安葬。 秋日清晨凉风习习,浓雾笼罩整个小池村。 一大清早,村民便开始忙活起来。 地点放在了晒谷场,家家户户都把桌椅板凳搬过来,整齐排列在一起。 随后在晒谷场一侧,起了几座土灶台,大铁锅架在上面,生火准备吃食。 心灵手巧的妇女还在陈招娣的带领下,剪切了许多红纸,有鲤鱼,有白鹤,各种祥瑞贴在了村中各处。 今日便是陈及冠的童生宴,大伙儿对此十分上心,用的是刚从地里打出来的新米,瓜果蔬菜管够,陈招娣还将家里的牲畜全部宰杀,还额外去买了半扇羊肉,要把这场宴席办的热热闹闹。 而族人知道今天有许多外村的人会来,纷纷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其实也就是把麻衣换成了粗布。 由于染料不均匀,也叫次布,所以看上去肮肮脏脏的。 随着太阳高升,浓雾逐渐驱散,气温也逐渐回暖。 陈及冠坐在藤椅上,陈招娣站在他背后,用牛角梳仔细给他梳着墨发。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辰时过半。 前几日他便用自己所学的《周易》推算过今天的良辰。 半夜皆是凶时,此时天上星宿西方奎木狼主阵,有害无利,待天明以后,辰时和巳时都是大吉。 因为此时彭祖当道,有甲部开仓、财物耗散,辰不哭泣、必主重丧的说法。 而到了午时和未时,又会成为大凶。 所以此次童生宴,便在辰时和巳时举行,一共两个时辰。 辰时用来准备吃食,巳时就可以接待客人。 陈招娣给小弟梳了个高顶髻,也就是将发髻放在了头顶,显得个子更加高挑,同时也更加端庄正式。 搭配上顶部平整,四角端庄,象征着端方守礼的青色四平定方巾,看上去正气凛然。 穿的衣服也是陈招娣一针一线织出来的,一袭流云绢布长袍,通体白色,裙摆处用墨线绣有祥云和白鹤图案。 脚踩黑色云头锦履,这是鞋头翘起内卷成如意云头状的靴子,寓意吉祥如意、平步青云。 这种云履也叫朝靴,普通百姓是不能穿的,大多为朝官和读书人所用。 换做以前,陈及冠哪怕有钱也不敢穿,但现在他是官方认证的读书人,虽然没有实际上的特权,但可以穿更多精美的衣物。 陈招娣让小弟站起来,她细细打量一番,满意点头,赞了一句,“俺家冠哥儿就是俊。” 陈及冠的皮囊本就极其俊美,说是貌似潘安都是对潘安的夸奖,如今仔细收拾打扮一番,更让人觉得惊艳。 陈及冠轻笑一声,看了看房屋四周挂着的红灯笼和贴着的剪纸,也有了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努力考取科举功名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见时辰差不多了,他将一块玉佩悬挂在腰间的绸带上,一边摩擦右手大拇指的碧色扳指,一边迈着四方步朝外面走去。 来到祠堂,陈大山等人已经准备好了祭祀物品,村中男丁也已经站在祠堂的院子中。 村中出了个读书人,这种大好事自然值得开祠堂,告知祖先,以便让祖先更好庇佑。 今天的主角自然是陈及冠,一切流程都是为陈及冠准备的。 供品由陈及冠亲自送上,头香也是他来点,随后众人跪下,满面红光的陈大山用独特的腔调唱出祭祀内容。 情至深处,有不少族人眼眶泛红,泪水在脸颊上流淌。 看着陈及冠的背影,无一不充满了希望。 陈及冠内心激荡,好似有一头野兽在横冲直撞,眼前好似出现云梯,让他想一步一步攀登而上。 祭祀结束,陈及冠、苏虎、陈大山、陈田以及村中其余几个族人来到村口,准备迎接来客。 最开始来的自然是邻村的人,这些大多是和小池村有着姻亲关系。 还有不少人虽然已经和小池村断了姻亲关系,但知道小池村有了读书人,也厚着脸皮,借着逝者的关系到来。 陈大山不管来者是谁,通通热情迎接,也不在乎礼亲便宜与否。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来的人越多,童生宴越热闹,他也就越高兴。 而且宴席场面越大,越说明主家人人缘好。 这些来祝贺的村民大多只是就近看一眼陈及冠,惊叹其容貌与气质的同时,根本不敢上前交谈。 哪怕陈及冠一直面露笑意,显得平近易人的样子,这些人依旧不敢大声喧哗,生怕惹了这位读书人不喜。 陈及冠无奈,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与普通人之间有了阶层与代沟。 也就是自己从小生活在小池村,族人对他才依旧如初,只是更加信任他了罢了。 时间缓缓流逝,辰时已经过去,一队马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出现在远方。 陈及冠连忙打起精神,果不其然,来人是白马镇的上层阶级。 周礼平一马当先,带着周云文最先从驴车上下来,走的气势昂扬,眼中喜色根本不加掩饰。 陈及冠恭恭敬敬,发自内心拱手行了个弟子礼,“弟子,见过老师,老师长乐平泰。” 周礼平亲自伸手扶着他的双臂,满意点头,“善,善,不必多礼。” 说完,就立于他身旁,看样子是要与他一同招待贵客。 陈及冠心里感动,自踏入科举之路,虽然才短短两年,但夫子待他真的极好,这辈子怕是还不完恩情了。 陈及冠也有私心,他不想还完这份恩情,只想把这份师生情一直维持下去。 周礼平过来,是白马镇剩下的两位夫子,也就是张秀才和王秀才。 三位秀才到来,周围顿时安静不少,谁都不想在此刻失礼闹了笑话。 秀才过后,便是徐锦书和张银宝。 让陈及冠有些意外的是,徐家地主和张家家主也来了,还带来了整整一马车的礼物。 除此之外,私塾里的其余几位同窗,也在家人的陪伴上到来,礼物同样颇丰。 这个阵仗直接把这些见识短浅的村民看的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泛红。 日上三竿,吉时已到,鞭炮声炸响,童生宴正式开始...... 第184章 阿姐初到县城 秋天的清晨,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轻轻展开。 天色微明,淡淡的雾气如薄纱般,在天地间弥漫开来,给世间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诗意。 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是沉睡的巨人,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路边的树木,褪去了夏日的葱茏,金黄与橙红交织的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叶子悠悠飘落,似是飞舞的蝴蝶。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落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是秋天的私语。 露珠在树叶草丛上闪烁着晶莹的光,宛如一颗颗璀璨的珍珠。 池塘里,荷叶已经渐渐枯萎,残荷在水面上凌乱地伸展着,却别有一番凋零之美。 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荷叶,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小池村的村头,牛车上装满了各色行李,陈及冠身穿一身藏青色长袍,稚嫩的面容多了一丝成熟稳重,如同傲然挺立悬崖边上的青松。 童生宴前几日便结束,今日,他们一家便要去往县城。 “冠哥儿,若是在外起了纠纷,莫要与其打闹,回村说与俺们,俺们自会前来为你做主。”陈大山不舍且真诚说道。 其余前来送行的族人也纷纷附和,要是冠哥儿有吩咐,哪怕是县城他们也愿意去闯一闯,叫别人知晓陈姓族人是不好招惹的。 陈及冠目露感动,重重点头,同样嘱咐道:“七叔公,若是有旁人来村中找事,定要叫我知晓。” 陈大山咧嘴一笑,“冠哥儿且安心,先不说无人敢来村中闹事,就是敢来烦扰,拿出你童生的名头,定要叫贼人老实离去。” 陈及冠笑笑,不但不介意族人借助自己的童生名号,反而还十分高兴。 自己努力科举考取功名,不就是为了庇护家人和族人吗? 又交谈一番后,陈及冠抱着小平安来到牛车上,陈田轻轻吆喝一声,大青牛便迈开粗壮的四肢。 陈田叔此行是送他们去县城,届时安顿好后,会把大青牛送回村子,提供给村中使用。 村里的田地也租给了村里族人,本来大伙儿打算免费帮他们种地,最后在陈及冠的坚持下才采用三七分成的法子。 陈及冠占据三成粮食,帮忙种田的族人占据七成,这可是一份实打实的美差。 牛车消失在拐角处,身后的村子消失在眼前,陈招娣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一滴一滴从脸颊上滑落。 从小到大就在村子里生存,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白马镇,如今却要离开这片熟悉的地界,说不舍得是假的。 陈及冠轻轻拍她的后背,温声道:“阿姐,若是不舍,便不去县城了,我虽年幼,却也可自理。” 陈招娣一听,立马不哭了,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成,俺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你读书读到哪儿,俺就跟着去哪儿。” 什么事都没冠哥儿重要。 陈及冠笑不露齿,没再多说,将目光放在沿途的风景上。 周围的环境从熟悉逐渐变得陌生,特别是出了白马镇的地界后,就变得更加陌生。 他去县城的次数虽然不少,但以往很少仔细打量过路上的风景。 如今没有丝毫负担去欣赏,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正午时分,牛车依旧在官道上缓慢行驶。 速度不快,毕竟板车上的行李不少,而且大青牛的速度本来就是弱项。 还好天气不再炎热,今日也并不晴朗,白云覆盖在空中,吹来的风都让人感觉凉丝丝的。 在路边歇息一番,吃了干粮后,这才继续赶路。 约莫申时四刻的样子,一行人总算来到了县城。 相隔半年来到县城,原本还算繁华热闹的县城似乎要落寂许多,城墙上攀爬着泛黑的青苔。 街上还能看见泥浆,道路两旁的房屋有不少都倒塌了,有些正在修缮,有些则无人理会。 街上的行人肉眼可见要少了许多,个个面黄肌瘦,脸上萦绕着死气,这座城池似乎一下失去了大部分生机。 看来这场水灾的影响力不小,直到现在,宁县都没缓过来。 陈招娣是第一次来县城,忍不住左看右看,嘴里不时发出惊呼声。 在她眼中,白马镇就是大地方了,去一次值得梳妆打扮。 没想到县城要大这么多,放眼望去,全是青砖瓦房,二楼木楼更是数不胜数。 陈及冠耐心很足,一一给阿姐介绍周围,他来过县城不少次,还算熟悉。 当阿姐路过青楼的时候,脸蛋一下红了,忍不住啐了一口,“有伤风化,冠哥儿,你以后可不能去这等地方。” 说着,似乎又感觉不对,补充道:“你现在身子并未长成,若是早早泄了元阳,日后可生不出子嗣。” 陈及冠惊讶看着阿姐,不成想她居然还懂这些道理,当即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他对青楼本就没什么兴趣,他本身就有些洁癖,觉得这些青楼女子有些脏。 当然,若是单纯听曲看戏还好,他也不是一个死板读书人。 找到福来客栈,陈及冠要了三间乙房,随后让小二备上一桌饭菜。 水灾过后,各行各业的生意都不好,连带着客栈也开始降价,不过客栈来往的人还是不多。 付钱的时候,陈招娣脸色极为肉疼,大几百文钱就这么没了。 不过一想到冠哥儿的本事,她就不多说了,甚至暗示自己要适应。 自家小弟可是读书人,自己不能太过寒酸,以免给冠哥儿丢了脸皮。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细布衣裳,心想要不要去布行挑选些颜色鲜艳的布匹。 房费并不贵,反倒是一桌饭菜贵的不像话,一场水灾,直接把粮食的重要性提高数个档次。 陈及冠还要了一坛花雕酒,自己倒上一杯,其余的全让姐夫和田叔分了。 自己年龄虽小,但一直坚持锤炼体魄,喝一杯黄酒不成问题,反而还能温养脾胃,让晚上有更好的睡眠。 吃完饭菜,天色已经擦黑,宵禁也快开始,客栈大厅更显冷清。 陈及冠回到自己房间,叫小二打来热水,简单沐浴一番后,这才睡了过去...... 第185章 牙行 翌日,清晨。 秋日浓雾笼罩着宁县,东方朝阳升起,渲染成一片金雾。 吃完早餐,陈及冠便带着阿姐他们来到了牙行。 牙行在宁县的东市,这里是交易最为繁复的地方。 牙行修建的气势磅礴,以高台建筑为主,主体呈团块状,取十字轴线对称组合,尺度巨大,形象突出。 因为牙行起源于古代的牙旗,最初是古代将军领兵在外时树立的大旗,表示这是营门。 因为大旗上装饰着象牙,这种军旗被称为牙旗,因此营门被称为牙门。 后来随着历史更迭演变成了牙行,建筑风格也继承了军营的大气磅礴。 或许是清晨的原因,牙行显得十分冷清,陈及冠迈着四方步一走进去,一名小厮打扮,眼神透露着灵光的牙人便热情迎了上来。 “公子辰安,不知有何吩咐?”小厮佝偻着腰,用讨好的语气问道,眼神中充满尊敬。 毕竟陈及冠的打扮太符合读书人的标准了,一袭青色长袍,头戴四平定方巾,腰束天蓝色绸带。 腰带上悬挂着羊脂玉佩和带鞘宝剑,右手大拇指戴着碧玉扳指,脚踩锦履,眉宇充满正色,浑身气度不菲。 一眼能看出是读书人,而且不是穷酸书生。 陈及冠俊朗的五官柔和一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着腰间宝剑,“小生此次前来,是为打听县城房屋,不知小哥可否介绍一二?” 小厮点头,连忙邀请他们来到一旁的桌子坐下,上了一壶热茶,亲自倒上后,说道:“请公子用茶,不知公子是何用途?” 陈及冠见茶水冒着热气,就没慌着喝,如实道:“今年童试侥幸考取童生功名,不日将去县学求学,因此想寻一处房屋。” 小厮的目光更显尊敬,这位公子如此年幼便是童生老爷,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他不由起了结交的心思,哪怕自己没资格与其相谈,也要留下个好印象,不可将其得罪了去。 所以他慎重问道:“不知公子想寻摸个什么样的院子,位置可有要求?” 陈及冠沉吟一声,说道:“最好带个小院,小院有水井,房屋大一些,位置嘛,自然是离县学近一些。” 小厮一听,立马就有了主意,“公子的要求不算麻烦,县学正处北城,恰好有四五处合适的院子?” 陈及冠有些吃惊,“四五处?有如此之多?” 宁县已经算是发展不错的县城,按理说不应该有如此多空置的房屋。 小厮苦笑,解释道:“公子或许不知,前有水灾肆虐,不少人流离失所,加上米价高涨,不少人都把家中房屋卖与牙行。” 陈及冠沉默一下,他倒是忽略了这一点,不过这些不是他要考虑的。 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想来房屋的价格应该会下降许多。 小厮又问:“不知公子是要租赁还是买下一处院子?” 陈及冠饮了一口茶,不是什么好茶叶,但也能入嘴,他自从因为话本有了收益后,嘴巴便挑了起来。 放下茶杯,问道:“租赁如何?买下又如何?” 小厮张张嘴,作出一副义气模样,“小的不敢欺瞒公子,近日房屋价格大幅下跌,一处寻常院子,一月租金不过百文,若直接购买,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陈及冠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高兴。 自己真是抓住了时候,寻常时候,宁县一个普通院子起码值四十两银子以上。 这下因为水灾,直接缩水一半。 一念及此,他直接道:“那便购买一处院子吧,要好些的。” 小厮一听,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如今生意凋零,牙行的日子也不好过,要是能做成一单,他自己也能获得不少好处。 至少能保证一旬有足够的粮食! 他当即拿来一张皮革纸,上面是宁县的具体房屋情况。 陈及冠觉得光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干脆让小厮带他们去实际地点去看一看,小厮自然不会拒绝。 一行人出门,步行朝北城走去。 陈及冠走在路上,心里暗叹古代的交通委实不便,哪怕在城池里,也多是靠步行。 哪怕有个黄包车都好,这样出行也方便一些。 陈及冠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生财之道,但仔细一想,此事完全行不通。 先不说自己不会制造黄包车,但哪怕把自己的思路说与工匠,让工匠制造出来后,也没什么发展的机会。 普通人不会白白花费铜钱去坐黄包车,而商贾富豪也不会屈尊坐黄包车,他们大可以享受马车带来的舒适。 陈及冠暗暗琢磨,自己也得去买一匹马了,一方面是为了锻炼骑术,一方面也是为了交通便利。 小池村距离宁县不近,但要是骑马奔驰的话,花费时间能大大缩短。 想着这些,在浓雾被朝阳金光驱散之际,小厮也带着他们来到了北城。 第一处院子十分普通,就是一个普通的土坯小院,小院的屋顶还有几个大窟窿,估计是被暴雨冲垮了。 陈及冠第一时间便给这处小院画了一个大叉,他并不缺银两,不愿意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了家里人。 第二处院子要好一些,各种设施都很完善,房屋也没什么损坏的迹象,而且距离县学不远,约莫只有几百步的样子。 陈及冠持保留意见,继续观看剩下的小院。 当看到最后一座小院的时候,陈及冠很是心动。 这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屋子,分前后两院,前院墙边上栽种有盆栽,中间还有配套的石桌石凳,两侧分别是马厩柴房。 后院则有厢房、灶房,还有单独得澡房,澡房里甚至还有大型澡桶。 更关键的是,小院的地面通通是石砖地面铺就而成,看起来十分干净,不会有杂草生长。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是距离县学最近的一处院子,距离县学上千步。 但也有优点,靠近东市,买卖东西很是方便。 阿姐、姐夫还有田叔也被这处院子迷住了目光,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明显很喜欢。 陈及冠不再犹豫,当即道:“我们就要这处院子,作价几何......” 第186章 新居 小厮闻言,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回公子,此处院子可不便宜,得要七十又八两银子。” 要是水灾以前,此处院子没有一百两银子根本不要肖想。 此处院子虽然不错,但是对于豪族来说,根本看不上眼,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又买不起。 一听七十八银子,陈及冠不由有些犹豫。 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宁县,要是花费巨额银子,却住不了多久,岂不是浪费? 但看到阿姐对这处院子的喜爱,他还是一咬牙,说道:“买了。” 大不了以后就送给小平安,让他在宁县有处基业,以后也好娶个城里姑娘。 牙人小厮一听,喜出望外,这个买卖要是做成了,他的好处绝对少不了。 当即拍着胸脯道:“公子所请,岂能不从,小的这便取出地契,与公子做个交接。” 陈及冠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和他回到牙行,待他取出契书和地契,修改了所属人,并且盖上官印后,陈及冠取出银票递给他,这便交接完成。 值得一提的是,牙行属于官方,所以不用去官府做见证,这份契书和地契同样具有法律效应,受到大景王朝认可。 陈及冠看着这份地契,心里也有些高兴,自己总算在宁县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且这处院子,他着实喜欢。 他现在都能想象到,自己坐在石凳上,饮茶读书的场景,不时还能去修剪一番前院的花草树木。 出了牙行,时辰尚早,回到客栈,牵着牛车回到自己的小院,将行李通通搬了下去。 陈招娣十分重视这次乔迁,提议要举行乔迁宴席,去酒楼好好吃了一顿。 吃完之后,陈田拒绝他们的挽留,赶着牛车离开了县城,不然害怕天黑前回不了村子。 陈招娣和苏虎回到小院,第一时间换了一身粗布衣服,戴上头巾,把里里外外都给打扫了一遍。 他们不让陈及冠动手,在他们眼里,读书人不能做这等粗活。 陈及冠干脆出了门,来到铁匠铺,叫上工匠,把小院的锁通通换了一遍,这才安心不少。 新家足足打扫了一个下午,苏虎甚至用清水把石砖地板清扫一遍,陈招娣用点燃的艾草挨着熏了熏,各处都充斥着艾草的清香和烟味。 待屋子打扫干净后,陈及冠将爹娘的灵位摆放在里屋的方桌上,并且插了三炷香,认真拜了拜。 他和阿姐都是随身带着灵位的,并且要守孝三年,但不像书中讲究那么多,只是日日祭拜灵位即可。 日薄西山,夕阳像是一个红色的橘子,形成了半边天的火烧云,天空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这座古朴的城池也披上了一层金光,将行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陈及冠和苏虎走在街上,前者手里提着一些瓜果蔬菜和日常物品,后者则扛着两担木柴。 同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苏虎忍不住念叨:“县城可真是啥都要钱,一捆随处可见的木柴,就敢卖八文钱!” 陈及冠安慰道:“姐夫,并不算贵,总不能让别人白白送给你吧。” 宁县属于益州地区,益州多山区,树木并不在少数,所以木柴价格还算便宜。 他看过《梦溪笔谈》,上面记载,北方有些地区的木柴足足要二十文一担,贵了一倍有余。 苏虎心中还是肉疼,“日后回村中搬运粮食时,俺定要多拿些木柴来县城。” 陈及冠笑笑没说话,木柴费力费时,有那个功夫从村里运到县城,还不如直接购买来的方便。 毕竟八文铜钱,也就一碗馄饨罢了,他连七十多两银子都花了,压根不在乎这些开销。 苏虎还不解气,又道:“不成不成,这县城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明日俺就去码头问问还要不要力工。” 陈及冠张张嘴,本想劝他莫要过于操劳,免得伤了身子骨。 但觉得苏虎不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就没有多说。 踩着夕阳余晖回到家里,苏虎第一时间把木柴放到柴房里,随后拿了一捆送到灶房。 陈招娣则生火做饭,粮食全是他们从村里带过来的,家中粮仓已经堆满,不吃也是浪费。 炊烟袅袅升起,夕阳彻底消失,天色变得黑麻麻的。 陈及冠给灯盏倒上灯油,放了一根灯芯进去,用火舌子点燃,借此点燃两盏油灯,屋里顿时充满橘黄色的光芒。 秋日的夜晚有些冷,他披上一件披风,帮着阿姐把饭菜端到方桌上。 还好院子的家具都是齐全的,不然他们还得自己添置桌椅板凳。 不过灶房的许多厨具都不能用了,这都是下午抓紧时间买的,不然这顿饭都吃不了。 饭菜热气升腾,陈及冠闻之食欲大开,不过吃饭的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一点儿都不粗鲁。 苏虎则管不了那么多了,海碗的米饭攀尖,大口大口吃着。 陈招娣下意识学会小弟,吃饭的动作也逐渐变得儒雅,还有些嫌弃看了一眼自家男人。 陈及冠看着油灯里的灯火轻轻摇曳,忍不住笑了一下。 有阿姐陪着真好,若是自己一人在这县城,虽然安静,不免有些孤单了。 正吃着饭,小平安突然吵闹起来,陈招娣侧着身子,熟练解开衣襟。 小平安已经半岁有余,但依旧不会说话,四肢虽然有长开的趋势,但还是不能下地行走,最多躺在床上的时候能翻个身,偶尔能坐一下。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空中星宿璀璨,好似一颗颗镶嵌在夜幕中的宝石。 昨日在客栈已经沐浴过,加上今天白天一直在城中奔走,陈及冠有些疲惫,没有沐浴的想法。 陈招娣提着一盏油灯,帮他给木床垫上厚厚的棉絮,把绢布制作的床单给垫上。 铺盖更是暖和舒适,用的西北棉花,被套则是绣花绢布。 泡完脚,陈及冠躺在床上,看着模糊的床幔,更加庆幸自己买了这个小院。 这个床是四柱床,四柱承顶、三面围栏,顶部有床幔,封闭性很高,躺着也十分稳定舒服。 有些认床的陈及冠躺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187章 见方景河 翌日。 阴云连绵,秋风萧瑟,县城街道上风沙弥漫。 陈及冠往腰带上挂上羊脂玉佩,没有带宝剑,穿戴整齐后,迈着四方步出了铁钉大门。 刚走出去,就看见对面一家院子的门打开,走出一个身穿细布,戴着头巾,手上挎着一个竹篮,看样子是要出去买菜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瞧见他,先是眼前一亮,惊讶这少年郎的俊俏,随后才反应过来,问道:“小哥,你将这处院子买下来了?” 陈及冠轻轻点头,温和道:“正是,昨日才搬到此处,往后还望邻里和睦。” 中年妇女笑的很灿烂,“那是自然,瞧你是个读书人?俺姓黄,俺幺儿也是读书人,和你说话一个模样,以后可要多来往。” 陈及冠拱手,“小生陈及冠,见过黄婶。” 简单聊了几句,算是认识之后,陈及冠便走到了街道上。 清晨的县城,人并不算少,街上两边全是小摊小贩,大多是售卖瓜果蔬菜的。 这些瓜果蔬菜明显是才从地里收割出来的,底部拖曳着新鲜泥土,菜叶上还有晨露。 穿过拥挤人群,来到了城中心一个高墙大院的门前。 抬头望去,一块黑木大匾映入眼帘,上书方府两个大字。 此行,他正是来寻找方景河的,将县学的事情落实下来。 迈步上前,轻轻拿起铜环,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位白发管家便将门打开。 下意识扫过他的装扮,眼神多了些尊敬,语气却不卑不亢,“这位公子有何要事?” 陈及冠拱手行了一礼,礼仪方面挑不出丝毫毛病,用不带丝毫口音的官话回道:“小生陈及冠,乃是方小少爷好友,今天冒昧前来拜访,还望恕罪。” 以方府在宁县的地位,正规上门拜访是需要递上名帖,随后约定时间。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这些。 但陈及冠还没有名帖这种东西,此行也不是来找方县令,就没必要讲究这么多了。 管家闻言,将侧门打开,侧身让他进来,随后领他来到外院堂屋,给他上了一杯热茶,这才去寻方景河。 不一会儿,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的方景河便来到门外,人未至声先到,笑声让人下意识心生好感。 “稀客稀客,冠弟,你可算是来寻为兄了。” 陈及冠起身拱手,脸上带着惭愧之色,“此乃小弟不事,近来时局动荡,不敢外出。” 方景河挥挥手,示意自己不在意,坐在他旁边的太师椅上,从怀里拿出话本,赞叹道:“不瞒冠弟,方才我正在品读《修仙录》第五卷,当真是引人入胜,挪不开目光。” 陈及冠瓷白的脸蛋有些发红,虽然赞美之言听了许多,但别人拿着自己所写的话本在面前夸耀,还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饮了一口茶,回了句谬赞了。 方景河又问:“《修仙录》五卷尽皆写完了?” 方景河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惋惜之色,“此话本如此卓越,以后无法观之,真叫人心痒难耐。” 说着,他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问道:“冠弟,可否写其余话本的想法?为兄可为你寻摸更好的书斋,包你赚的盆满钵满。” 陈及冠哑然失笑,没把话说的太满,“此事不急,当务之急还是要以读书科举为重,日后若有闲暇,说不得会写上一二。” 方景河点头,“不错,话本终究是外物,那你几时去往县学?” 陈及冠认真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此事要劳烦方兄了。” 方景河一挥手,“此事交给为兄便是,最多两日,你便可入县学之中,和我成为同窗好友。” 陈及冠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真诚道:“如此,多谢方兄,日后但有所求,尽情吩咐。” 方景河嘿嘿笑了一声,“只要冠弟多多写一些话本,让为兄大饱眼福就好。” 陈及冠也笑了,拿出一个木匣子,“小弟为方兄备了一份薄礼,还望方兄莫要嫌弃。” 方景河责备道:“你我兄弟,谈何这些,快快收回去,莫要叫我看不起你。” 陈及冠伸手做请状,“方兄不若打开看看。” 方景河这才打开木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修仙录》第一卷,书籍被保养的很好。 方景河心里有了猜测,拿起来翻阅一番,有些惊喜道:“这是话本第一卷的手稿?” 陈及冠点头,“金银之物拿不出手,思来想去,这就这手稿有些心意,还望方兄莫要嫌弃。” 方景河小心翼翼捧着手稿,“此物甚得为兄之意,冠弟,你有心了。” 两人又寒暄许久,方景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冠弟,可找好住处?不若为兄帮你问上一问。” 陈及冠当即把自己买了一处小院的事情说与他听,顺便将位置告知他,让他常来家中做客。 方景河十分高兴,“以后我两兄弟相处时间便多矣。” 日上三竿,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快有一个多时辰,陈及冠见事情得到落实,茶也喝了三杯,便想起身告辞。 方景河还想留他吃午膳,陈及冠推辞说下次,但方景河坚持送他到门口。 两人刚拱手告别,一辆马车便驶到大门口,面容普通,头戴乌纱帽,身穿官服的方县令从马车上下来。 他一手背在身后,浓眉下的深邃眼睛打量一眼陈及冠。 方景河立马道:“父亲,此乃我好友陈及冠,乃是今年的县案首和府案首,不日将进入县学。” 陈及冠也拱手行礼,“小生见过方大人。” 方县令一听,心中天然升起好感,鼓励看着陈及冠,“不错,以后可多与犬子来往,万万不可懈怠功课,早日考取秀才功名。” 这可都是他的教化之功,只有功绩足够,他才能在官场上再前进一步。 陈及冠自然说好,离开了方府后,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县学不远处一处普通小院,也就是周云武的家。 一进去,就发现周云武在读书,腰板挺得笔直,衣服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个严肃之人。 周云武虽然看到他也很高兴,但性格让他不会说太多寒暄之话,所以陈及冠没一会儿就回家了...... 第188章 初入县学 两日后。 一场秋雨悄无声息降临,雨水汇聚在屋顶青瓦的凹槽,顺着屋檐而下,形成一道雨帘。 街道上,不少黄叶经受不住雨水的冲击,被打落在地。 两进两出的小院里,陈及冠坐在太师椅上,陈招娣站在他的身后,认真给他梳着头发。 陈及冠感受自己柔顺的墨发,有些无奈道:“阿姐,你都梳了一盏茶了。” 陈招娣倔强道:“今日你要入学,自然要打扮的俊俏些。” 说着,修长双手灵活的将他头发束在头顶,形成一个丸子发髻,用青色丝带束住,最后亲自给他戴上四平定方巾。 陈及冠拿起一面铜镜,看了看,满意点头,“辛苦阿姐了。” 头发束在头顶,看上去要成熟不少,嘴上虽然依旧没毛,但是起码别人不会以为他只有十一岁不到。 站起身,将洁白长袍上的褶皱扶平,拎着提前准备好的束修,举着油纸伞走进雨幕。 天空清明,没有雾气,雨水似乎颗粒分明,砸在石砖地板上,形成一朵朵水花。 还好小院属于内城,哪怕街道也是用青砖铺成的,不用担心泥泞沾在鞋上。 从大门走出去,对面的小院大门也随之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着青色细布长袍,容貌普通的少年。 陈及冠率先拱手行礼,“见过明德兄。” 这是他对门的邻居,也就是黄婶儿的幺儿子,目前也在县学就读。 黄明德同样拱手行礼,“见过冠弟,去县学?同行可好?” 陈及冠欣然点头,两人举着油纸伞,两肩相隔一人距离,迈着四方步走在青石板街道上。 两人刚刚认识,不好交谈其他,大多是黄明德介绍县学的情况。 县学是宁县唯一的官方学堂,占地面积不小,足有十亩地。 步行千余步,来到县学门口,跨过门槛走进去,就能看到一个广阔的大院子。 如果俯视的话,很清楚能看出县学是一个口字建筑,院子中央是孔圣人的雕像。 而院子四周,则是连接在一起的走廊,走廊两侧则是一个个木制结构的房屋。 两人收起油纸伞,放在门口旁边的架子上,随后黄明德主动带着他去见县学的教谕。 教谕是县学的最高领导者,像是府学或者州学的主官,都叫教谕。 但到了京城的国子监,主官便叫祭酒。 走进一个雕梁画栋的木屋,一进屋就能闻到一股檀香墨香混合的味道,让人耳清目明。 黄明德没有进来,快步回讲堂了,似乎很害怕教谕。 陈及冠站在实木地板上,看着背对着自己,用狼毫笔练字的教谕,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等待。 教谕的背影不高,甚至说有些矮,头发有些斑白。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样子,教谕才转过身,露出了真正面貌。 长得不俊,甚是说得上有些丑,厚鼻大耳,肤色黝黑,倒是一双乌黑双眼很是清亮,好似能看透人心。 他做出才发现陈及冠的样子,“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陈及冠拱手行了个弟子礼,“小生陈及冠,见过教谕。” 教谕姓甘名伏,他之前就了解过了,乃是举人老爷,听说脾气火爆,如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甘伏摆摆手,“不必多礼,听说你小子是县案首和府案首,学识暂且看不出来,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陈及冠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教谕有些不像读书人,反倒是像是快人快语的武官。 甘伏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既是来了县学,便用心读书,束修留下,去讲堂吧。” 陈及冠将束修放在一旁的桌上,拜谢过后,这才出了屋子。 他不知道讲堂在何处,只是循着读书声,来到了讲堂里面。 之前他就了解过了,县学没有分班,所有学子都挤在一个学堂里面,接受夫子的教导。 每个人的进度当然不一样,不过夫子可不会在乎这些,他们只会按照自己的安排教学。 至于学子能不能听懂,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毕竟这是县学,这些学子没有拜师,他们自然不会上心。 陈及冠来到学堂,没有看到夫子,心中松了一口气。 县学讲堂要比周礼平私塾的学堂要大上不少,四周窗纸白净,能很好接收外面的光线。 一张张船型木桌放在地上,书桌后面同样是支踵,约莫二十多套。 略微一看,此时讲堂中大概有二十人,年龄参差不齐,大多是未达弱冠之龄得少年,但也有几人瞧着有二三十岁。 不是每一个童生都有进入县学的机会,而县学的学子肯定有童生功名。 听说若是在县学中迟迟没有考上秀才功名,会被直接劝退。 毕竟县学集中了宁县最好的教育资源,同时有机会成为县令的门生。 坐在最后一排的方景河看见他,直接朝他挥挥手。 黄明德和周云武也看见他,但是没有动作,前者是不熟,后者是做不出这等张扬之事。 背着书箱的陈及冠迎着其他人的打量,朝讲堂后面走去,盘膝坐在支踵上。 方景河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冠弟,日后我们便是同窗,请多指教。” 陈及冠友好一笑,小声问道:“方兄,等会儿是哪位夫子,所授内容是何?” 方景河对县学的夫子很熟悉了,当即道:“上午所学,大多是经和史,分别是杨夫子和林夫子,所学多大为儒家经典,也就是四书五经。” “不必担忧,以你之悟性,想来很容易理解。” 陈及冠点头,将泛黄的四书五经拿出来,随后拿出笔墨纸砚,做好上课前的准备。 大半年没有进入学堂,他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没一会儿,杨夫子直接走进来,手上拿着戒尺,却没有带书。 也不废话,直接开讲,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陈及冠手里拿着炭笔,不时在线装白纸记录,听的很是认真。 虽然这些内容以前他学过,可是杨夫子所讲内容,显然更加深奥,涉及的典故也更多。 院试与童试并无太多区别,考核内容大部分也是儒家经典。 不过考试内容更加深奥,要求学子对儒家经典有一定深度的理解,而不是简单考核背诵...... 第189章 童试与院试不同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何解?”杨夫子目光扫视着下方的学子。 秋雨淅淅沥沥,发出不大的声响,好似将世界隔绝在外。 陈及冠没有出风头,而是看着周云武起身,先是行了一礼,随后一板一眼回道:“金银装饰房屋,使其华丽,品德滋润身心,使人高尚,心胸宽广使身体舒适,体态因此丰满。” 杨夫子轻轻点头,示意他坐下,表情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满。 他直接道:“若是童试,此解甚好,可若是放在院试中,只得一个中规中矩。” 陈及冠的兴趣瞬间就被勾引起来,他最想知道的就是,院试与童试究竟有什么不同,如此才好针对性的学习。 杨夫子继续道:“院试虽也考儒家经典,却不考补阙,而是讲究其内涵,考察你等是否将理会儒家经典之真意。” 陈及冠若有所思,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继续听杨夫子讲课。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出自《大学》,乃是去年院试中的经题,在释义后,应当加上自己的感悟,并且将品德详细描写出来。” 陈及冠顿觉豁然开朗,明白院试与童试究竟有什么区别。 说白了,童试只需要死记硬背,将大儒注视的理解抄写上去就行。 但是院试不行,院试要求学子成为真正的儒家学子,也就是不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光背儒家经典是没用的,还要进行理解并且进行践行。 所以学子在院试答经题的时候,不仅要解释表面意思,还要延伸出去,加上自己的理解,尽可能详细。 陈及冠心中瞬间有了底气,当初在老师的私塾中,他受到前世应试教育影响,常常喜欢延伸自己的理解,并且习惯性的引用典故,如今倒是歪打正着。 基础的儒家经典知识自己很扎实,可以说得上倒背如流,如今只需多记住生活中的感悟,多看历史,多背典故,想来院试考核中的经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杨夫子讲了约莫一个时辰,随后便是林夫子,他的侧重点主要是算术与律赋。 院试一定会考核律赋,至于算术更不必多说,哪怕到了乡试都有算术,只是比重不大罢了。 算术对于陈及冠来说自然不难,但还是认真听着,他从来没有骄傲自满的情绪。 一上午就休息了一刻钟,其余时间全在讲堂中听讲,学习节奏十分紧凑。 上茅房的时候,陈及冠忍不住说了一句,“不愧是一县之庠,当真刻苦矣。” 方景河撇撇嘴,“全是教谕那老头儿搞的,说是为了训练我等的憋尿能力,简直丧心病狂。” 陈及冠眼角抽搐,但还是低声道:“方兄,慎言,我等儒家学子,自该尊师重道。” 方景河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妥,但还是嘴硬道:“我也就和你说道说道,不叫其他人听了去。” 一上午的学习很快结束,雨势变小,牛毛似的细雨飘在空中,街上行人的头发好似沾满了白糖。 陈及冠举着油纸伞,和黄明德一同回家。 “冠弟,可还习惯?”黄明德笑着问道。 陈及冠点头,嘴角露出笑容,“县学极好,小弟甚是欢喜。” 黄明德有些诧异看他一眼,瞧他不似作伪,心中更是惊讶,他一开始进入县学的时候,可老大不习惯。 特别是上午,听完夫子所讲后,大脑都昏昏沉沉的,有好几次憋尿都差点儿没憋住。 他也没多想,只是露出放松的神色,说道:“下午要好些,不用学经史子集。” 陈及冠好奇,“不学经史子集,那有何安排?” 黄明德也没瞒着,“自然是习练君子六艺。” 陈及冠眼睛瞬间爆发光芒,“当真?县学竟如此周到。” 黄明德轻轻点头,“此乃教谕所想,为此还找了两名专业的教谕,有分别是武夫子和礼乐夫子。” 顿了顿,他又道:“武夫子姓孟,有一手好剑术,骑术也相当了得,教谕还特意购买了一匹马,不过武夫子平时宝贵的紧,轻易不让我们靠近。” “至于礼乐夫子姓柳,教我们饮茶,坐姿,步态,另外他会弹琴吹箫,你可选修一门乐器。” 陈及冠重重点头,拱手,“多谢明德兄告知。” 他心情很是愉快,这县学果真是来对了,是真把学子当做君子培养的,竟然还会教导武艺和礼乐。 作为一名读书人,附庸作雅不是应有之事? 自己可不想成为一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另外弹琴还是吹箫,自己得好好选择一番,实在不行都学。 他相信自己的天赋。 回到家,陈及冠直接拿出钥匙开门,刚走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肉香,让他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收起油纸伞,走进堂屋,先是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挂在衣架上。 苏虎有些忧愁坐在木凳上,看见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冠哥儿回来了?” 陈及冠点头,先是去上了个茅房,这才回来,拿起一块绿豆糕往嘴里放,“姐夫,你这是怎了?拉着一张驴脸。” 苏虎直接苦着脸回道:“俺今日去码头问了,码头被洪水冲垮,如今还在修缮,不要力工。” 陈及冠笑笑,“我以为是什么大事,那就等上一段时间不就是了。” 苏虎没说话,他实在是闲不下来,这县城的确是大,可居住的花销也不低,感觉每日都在往外丢铜钱。 很快,阿姐就将饭食端到了方桌上。 她给陈及冠舀了一碗鱼汤,“冠哥儿,你多吃些,莫要饿着自己。” 阿姐的收益一如既往的好,陈及冠吃了足足三碗白米饭,直到肚子微微鼓起这才放下碗筷。 陈招娣见小弟吃这么多,心中更是高兴,打听县学的情况,其实就是看有没有人欺负他,或者有没有受了委屈。 陈及冠如实告知,陈招娣虽然听不懂,但很感兴趣,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让小平安也去读书,哪怕当不上读书人,会识字写字也是好的...... 第190章 品茗 吃完午饭,陈及冠美美睡了个午觉,起来一看,雨已经彻底停了。 天空却没有放晴,柔和白云铺在空中,不将一丝阳光放出来。 秋风一吹,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陈及冠看了看天色,以防万一,还是把油纸伞带上。 出门后,见对面院子的门还没有打开,便稍微等了一会儿,直到黄明德出来,才迈开四方步。 来到县学,学子们的情绪明显要比上午好许多,大概是不用一直待在讲堂听之乎者也。 没一会儿,一名体态瘦削,脸色苍白,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瘦弱男子穿着县学统一的青色夫子服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竹箫。 这便是礼乐柳夫子,面白无须,明明是一个男儿身,身上却看不见丝毫阳刚之气,倒是嘴角一直带着温和笑意。 陈及冠看到柳夫子的下意识反应,怀疑他是否被净身了,太符合他对太监的印象。 不过仔细一看又觉得不是,毕竟柳夫子腰背笔直如青松,步伐之间距离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 身上的夫子长袍也穿的一丝不苟,肥大的袖口也被手悄然抓住,走起路来让人赏心悦目,一看便是个儒雅读书人。 柳夫子一走进讲堂,屋里便鸦雀无声,安静的落针可闻。 他没有着急教学,而是迈着标准的四方步,在过道来回走动,一双眸子鹰视全场,好似要找出碍眼的东西。 他走动的时候,动作也没停止,手中竹萧轻轻敲动一旁学子的书桌。 这名学子也了解他的脾气,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争取形成一条水平线。 柳夫子满意点头,但是看到有些学子的发髻是歪的时候,心中总会升起不舒服的感觉,但也不好多说,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 当来到陈及冠面前的时候,眼睛顿时一亮,一双眼睛好似挪不开了一般。 他从未见过如此俊俏且对称的五官,好似画中人一般,身上穿着的洁白长袍一尘不染,腰带束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 再看坐姿,如同坐钟,稳稳当当的同时,透露出昂然正气。 书桌上的书籍笔墨也摆放的十分整齐,双手自然平放在腿上。 陈及冠被他的目光打量的有些恶寒,古代喜好断袖之癖的人不在少数,这位柳夫子,不会是其中之一吧。 正想着,有些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汝之名讳?” 陈及冠愣了一下,这才起身拱手回道:“回夫子,小声陈及冠,今日方才入学。” “今后若有疑惑,可前来寻我。” 柳夫子满意点头,说完这一句,转而面向全班,朗声道:“步态,坐姿,我已教会尔等,平时当谨记于心,形成身体反应,否则日后要是去了府城乃至京城,莫要丢了为师脸面。” 此话一出,学子们坐的更加端正,生怕何处有失礼的地方。 柳夫子回到属于自己的讲桌,盘膝坐在支踵上,拿出了一套茶具。 “今日,我等一起品茗听曲,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诸位学子,可有无饮茶否?” 众人立马摇头,茶水对普通人来说是难得之物,但他们都是童生,自然是喝过茶的。 而且大多喝的还不是廉价的茶叶,毕竟能来县学的,家境都不会太差,至多也就是寒门士子罢了。 比如陈及冠的邻居黄明德,听说便是一个寒门士子,乃是府城黄氏的分支,不过已经出了五服。 哪怕如此,他家中也有店铺数家,田地数十亩,这点儿资产,对于钟鸣鼎食之家,就是寒门中的寒门。 柳夫子见众人都饮茶,更是满意点头,还补充一句,“此地不欢迎饮白水者,若不饮茶,还请移步出去。” 此话一出,讲堂立马爆发出一阵笑声,随后便快速收敛,因为柳夫子不喜喧哗。 “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冲淡简洁,韵高致静......” 随着柳夫子的讲解,陈及冠对茶道第一次有了初步了解。 在唐宋年间,人们对饮茶的环境、礼节、操作方式等饮茶仪程都很完善,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仪式。 茶宴已有宫庭茶宴、寺院茶宴、文人茶宴之分,与茶相关的诗句更是数不胜数。 茶圣陆羽更是撰写了《茶经》,对茶的性状、品质、产地、种植、采制、烹饮、器具等皆有论述。 茶仙卢仝更是着有《茶谱》和《七碗茶诗》,茶道是融入社会方方面面之中去了的。 泡茶的流程可以复杂,也可以简略,像是普通人喝茶,用开水冲泡就好,同样有茶香。 对于品茗爱好者,要求可就多了,特别是沏茶一项,包括烫壶、置茶、温杯、高冲、闻香、品茶、茶叶用量、甚至沏茶水温和冲泡时间都有讲究。 总体来说,对于华夏文明来说,茶道是重精神而轻形式,这些繁琐的过程可有可无。 但柳夫子明显是品茗狂热爱好分子,拿出来的茶具是景德镇产出的功夫茶具,通体瓷白色,看着便赏心悦目。 茶具涵盖茶炉、茶壶、盖碗、公道杯、品茗杯、闻香杯、茶叶罐、茶盘、茶滤等器具。 而根据柳夫子介绍,他所用的乃是山泉水,烧的柴火乃是枣木,用的茶叶乃是碧螺春今年的新茶。 沏茶过程也是赏心悦目,柳夫子先将水壶注满水,放在炉灶上。 蓝色的火焰欢快地舔着壶底,不一会儿,水壶便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接着,夫子提起水壶,让沸水如一条银练般冲入茶壶。 瞬间,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像是被唤醒的舞者,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原本清澈的水也渐渐被染成了碧绿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茶香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几分钟后,夫子轻轻提起茶壶,将茶水缓缓倒入茶杯。 那澄澈的茶汤,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如同一块温润的碧玉...... 第191章 充实一天 瓷白色的功夫茶杯里,碧色茶水热气升腾,只装了七成满,一共五个杯子。 柳夫子先是自己喝了一口,脸上流露出享受的表情,好似喝到了什么天上美味一样。 足足过了好几息,他才睁开眼睛,嘴角带着笑容,“还剩下四杯,谁想上前一品?” 将近二十位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作。 他们私下里或许很随意,但在夫子面前,总要拘束一些。 陈及冠还在回忆刚才夫子沏茶的流程,想牢牢记在心里。 这些品茗的技巧,普通人是很难学到的,而且也没有这个精力去学,学了也没用。 他倒是很感兴趣,以后自己要跨越阶层,迟早要掌握这些花里胡哨的手艺。 而且他本身也喜欢喝茶,自娱自乐也是好的。 还在脑海中回忆刚才夫子沏茶过程,突然感觉身旁一双手把自己架起来,下意识起身。 转头一看,方景河朝他露出一个促狭笑容,带着他一起朝讲桌走去。 有两人领头,也有两名学子起身,迈着四方步朝前面走去。 柳夫子看了他们一眼,拿起棕色竹萧,修长如青葱的右手搭在孔洞上。 双唇轻启,箫声便如潺潺溪流般淌出。 起初,那箫声悠悠扬扬,似是微风拂过花瓣,带着几分轻柔与惬意。 渐渐地,箫声变得婉转低回,如泣如诉,仿佛男子心中藏着无尽的愁绪,随着这箫音缓缓流淌。 突然,箫声高亢起来,如骤雨初歇后的惊雷,带着一种冲破桎梏的力量。 最后,箫声又归于平静,像是历经沧桑后的心安,最后留下余音环绕于房梁。 就在这悦耳萧声中,陈及冠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瞬间茶香充斥在整个口腔。 微微有些苦涩,吞咽下去,回味却是无穷甘香,不似寻常茶味,喝完以后口腔有干涩异常。 此刻陈及冠真有种自己是文人雅士的感觉,世俗烦恼似乎已经离自己而去,整个人到达了另一种境界。 不食五谷粗粮,也无需肉食蔬菜,只需一杯清茶,便可潇洒度日。 柳夫子缓缓放下竹箫,带着笑意问他们,“如何?” 陈及冠想也不想,直接如实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柳夫子抚掌,“善,善。” 方景河三人也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同样得到柳夫子的夸奖。 随后夫子让众人拿出茶具,自己泡上一壶,体会品茗乐趣。 陈及冠还没有茶具,只能和方景河共用一套。 不一会儿,整个讲堂便茶香四溢,热气氤氲,好似来到了仙境。 老实说,陈及冠还挺喜欢这种氛围,上午学习经史子集,下午则陶冶情操,比前世大学的日子过得还要舒服。 待学子们泡好茶后,柳夫子又让他们把萧拿出来,准备讲解乐器,习练君子六艺中的乐。 陈及冠再次被落下了,看来等会儿下学后要去把茶具和竹箫,甚至还有琴。 柳夫子或许是知道他初来县学,耐心解释萧的基础知识。 萧有四个音孔,可吹五声音阶,音色柔和优美,善于表现悠长恬静抒情如歌的旋律,多用于独奏。 而且因为携带方便,适合在游玩山水的时候演奏,深得文人喜爱。 讲解完后,柳夫子就开始演奏基础乐谱,陈及冠没有乐器,只能用炭笔在线装白纸上记录要点和技巧。 一时间,讲堂萧声此起彼伏,和先前的悦耳不同,此刻听起来相当刺耳,让人有种心烦意乱的感觉。 显然,这些初学者还把握不好这个乐器。 柳夫子更是听的额头青筋暴起,用力一拍桌面,怒吼道:“都给我移步去外面练习。” 众人沉默拿起竹箫朝外面走去,陈及冠也跟在后面。 一出了讲堂,众人顿时像是被离开囚笼的鸟儿,三五成群,汇聚到空旷的院子之中。 陈及冠自然是和方景河一起,这位方家小少爷吹了一会儿,便感觉有些无趣。 将手中名贵玉萧递给身旁的俊俏少年,“冠弟,你要不要试一试,这箫吹着当真没意思,还是敲鼓来的爽快。” 陈及冠笑着摇头,“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还是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特别是用嘴巴亲密接触过。 方景河也不在意,带着他在私塾闲逛,熟悉。 县学的讲堂虽然只有一个,但其他设施却不少,比如大成殿,尊经阁,祭器库等。 大成殿是祭拜孔圣人的地方,尊经阁是存放经书典籍的书房,而祭器库则是存放祭祀器具的地方。 经过方景河介绍,陈及冠才对县学有了基本了解。 而除了县学之外,宁县还有另外两处私塾,规模要比县学大一些,但里面的童生很少。 因此县学的学子在外面总感觉自己高人一等,不屑和其他私塾的学子交流。 柳夫子的教学持续了两个小时,学子们休息了一刻钟后,就开始了射和御的教学。 负责教学的武夫子姓孟,身材短小精悍,穿着一身短打,不似个夫子,反倒像是个大铁匠,一身腱子肉很是明显。 他牵着一匹瘦马走了出来,这马真的很瘦,能看见骨架,而且是匹矮脚马,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威风。 但是孟夫子却甚是喜爱,只会介绍骑马的要点,而不会允许学子骑在瘦马身上,万一把瘦马折腾坏了,以后就没有教学工具了。 孟夫子还说道:“我知各位学子家境颇福,不如自行去买上一匹好马,不出三月,御术自然大有长进。” 方景河嘀咕了一句,“每天孟夫子都要说上这么一句,真以为本少爷看得上这匹老马,我家中马厩随便牵一匹出来都比他的要好。” 陈及冠笑笑没说话,待御术讲解完毕,便是搭弓射箭。 大部分学子都是用的五斗弓箭,射出的箭矢威力很小。 陈及冠表现就很出众了,当即得到了孟夫子的夸奖。 一个时辰的锻炼后,他微微出了薄汗,觉得县学十分有意思。 刚入酉时,铜铃声音响起,陈及冠背起书箱,朝宁县东市走去,他要买茶具,买琴箫...... 第192章 买古琴竹箫 文盛斋。 宁县本地的乐器行,所属张家,也就是张银宝家里的产业。 张家在一县之地,也算是富贾,产业遍布多个行业,以前也听张银宝说过。 不过文盛斋的规模并不大,甚至面积还比不上张家的书斋,毕竟乐器这种东西,在县城的市场并不大。 像是宁县真正的大户人家,使用的乐器都是从府城采购,比如方景河手里的玉箫,听说就是从府城买来的。 陈及冠如今是初学者,对于乐器的要求倒是没多高,能用就行。 如果以后真的感兴趣,自然要想办法搞些更好的乐器。 走进文盛斋,也就是文盛乐器行,里面只有一个穿着管家服,身材瘦削的山羊胡老者,手里还拉着二胡,悠扬悲伤的声音传出很远。 见有客人上门,他立马放下二胡,带着讨好的语气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想看何种乐器?” 陈及冠扫了一眼店铺,乐器并不多,只有区区四种,也就是琴,箫,笛和二胡罢了。 掌柜或许是看出他的想法,解释道:“若是公子看不上这些乐器,可以将要求告知小老二,小店可去往府城,为公子寻来,只求一些跑腿费。” 陈及冠摇摇头,轻声道:“要一古琴,一竹箫,挑好些的。” 掌柜立马明白这是县学的学子,除了县学以外,另外两个私塾的学子都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乐器上。 他将一块绢布拿开,露出一张棕色古琴,“此琴乃是由桐木通体打造,琴弦是蚕丝缠绕,声音清亮绵远,无杂音。” 陈及冠摸了摸,桐木纹理顺直,摸起来手感很好,稍微拨了拨琴弦,却软弱无力,发不出丝毫声音。 掌柜解释道:“古琴宝贵,需精心养护,琴弦并未绷紧,若是公子有心拿下,小老二可调整琴弦。” 陈及冠表示理解,直接问道:“此琴作价几何?” “诚惠三十六两白银。” 陈及冠没有讲价的习惯,更何况古琴本就是贵重物品,贵些也是正常的。 他点头,“好,我要了,再领我看看竹萧。” 竹箫就要便宜许多,毕竟制作工艺远没有古琴复杂。 陈及冠一眼便相中一根碧绿色的竹箫,看起来好似纯天然的一般,上面还挂着黑白流苏。 一问价格,需要十二两银子。 银钱付了后,掌柜的帮他把琴弦挑好,然后小心翼翼装在一个狭长木盒里。 临走前,他还嘱咐道:“若是古琴有损坏,尽快来找小老二。” 陈及冠点头,也不怕这掌柜坑他,除非这家文盛书斋不想在宁县继续开了。 自己虽然只是一个童生,但有了县学学子的身份,谁也不敢欺骗他。 古琴不重,将狭长木盒夹在腋下,径直朝不远处的瓷器行走去。 瓷器行分了两个区域,一个是普通的家用碗,另一边就是精贵的瓷器。 这些瓷器当真烧的漂亮,有釉色莹润、纹样清新的青花瓷,有釉面透光、雅致灵巧的玲珑瓷。 有釉上彩绘,色调柔和的粉彩瓷,还有薄如蝉翼的薄胎瓷。 各种精美瓷器看的陈及冠心生喜爱,这种工艺美实在太吸引人的眼睛了。 没忍住,花了足足十多两银子,买了一个纯色青花瓷和一个粉彩瓷,准备拿回家,装饰在客厅。 随后才想起正事,买了一套紫砂茶具和一套白瓷茶具,前者拿到县学训练,后者放在家里接待客人。 买好后,他赶忙出了瓷器行,再不离开,他怕自己忍不住将身上的银票花光。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花出去的银两都可以在宁县买个院子了。 而这些瓷器和乐器,不过只是读书人附庸作雅的工具罢了。 读书,真不是穷苦人家能承担了,就算勉强能读上书,没有这些额外情操陶冶,与其他人也是格格不入。 陈及冠回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未擦黑,云朵覆盖在空中,倒是看不出夕阳此时在何处。 将东西一一放好,他先是将紫砂茶具烫了一遍,随后回忆夫子在讲堂时的动作,坐在太师椅上沏茶。 但动作十分生疏,甚至把手指烫的通红,沏出来的茶不是说不能喝,只是感觉与夫子泡出来的茶有细微差别,没那么好喝。 “冠哥儿,出来吃饭了。”阿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陈及冠应了一声,走出堂屋,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已经摆放好了饭菜。 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盘韭菜炒鸡蛋,一坛子土豆炖排骨,还有简简单单得青菜汤,让人食欲大振。 “咿咿呀呀!” 在苏虎怀里的小平安转动乌黑双眼,一眼发现了陈及冠,立马摇晃白白胖胖的小手。 陈及冠笑着接过小平安,小家伙立马笑的合不拢嘴,特别喜欢和他亲近。 陈招娣给他添了一碗饭,温声道:“平安,到娘亲这里来好不好?让你舅舅安心吃饭。” 陈及冠摆摆手,“不用,我抱着小平安吃就行。” 怀里多了个小家伙,没有丝毫影响他吃饭的动作。 “平安也该断奶了吧?”陈及冠随口问道。 陈招娣愣了一下,茫然道:“俺不晓得。” 陈及冠自己对婴儿也不怎么了解,说道:“等休沐时回村一趟,问问族人。” 陈招娣自然点头,随后絮絮叨叨说今天的事情。 大部分都是一些琐事,买菜花了多少钱,又往家里添置了哪些东西,甚至还买了一匹绢布和三斤棉花,准备给家里所有人准备一身冬装。 陈及冠看着她笑成花的脸蛋,“阿姐,可千万莫要累着自己。” 陈招娣点头,“才不累,就是闲得慌,这城里也没个种地的地方,不过俺今日去绣坊问了问,刺绣价格比白马镇还高嘞。” 饭菜过半,陈及冠吃了两大碗米饭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阿姐,姐夫,找个时间我们去买匹马如何?日后回村也方便些,正好我锻炼下马术。” 陈招娣对这些完全不掺和,直接道:“你想买,让你姐夫陪着你去买就是,身上银钱可还有,阿姐这里还有不少。” “有着呢......” 第193章 鲶鱼效应 数日时间飞速过去。 这日清晨,雾气浓重,远处的山峰轮廓若隐若现。 陈及冠站在石板院子里,双脚像是生根般扎在地面,浑身气血如大江大河般涌动。 秋天的清晨微微寒冷,但他额头却冒出一层薄汗,热气腾腾。 站了半个小时的桩,浑身都热乎起来后,这才收起架子,吐出一口浊气。 他现在没测试过自己的力气有多大,但持之以恒的锻炼,自觉气力已经超过了成年壮汉。 当然,还远远比不上姐夫苏虎,姐夫是天赋异禀,更别说也在自己的带动下坚持站桩。 陈招娣打开木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早餐,有肉包子、油条、豆浆等等,分量很足。 家里不缺银两,她也不用在吃食上节省。 吃早餐的时候,陈及冠突然想到白马镇今年的文会应该也要举行了,想来张银宝和徐锦书可以一同去参加。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念私塾的日子。 摇摇头,吃完早饭后,背上书箱,朝县学走去。 他来的时间一向比较早,讲堂里的学子稀稀拉拉的,大部分人都还在家中踌躇。 和几位同窗打过招呼,他找到自己的书桌,盘膝坐在支踵上,拿出《春秋》仔细看了起来。 这本自秀才爹遗留下来的书,已经微微泛黄,边角处已经有褶皱,显然被翻看过多次。 哪怕是陈及冠自己,这本书籍也看了不下五次,但每次重新拿起这本书,总会有新的感悟。 不仅是这本书,任何一本儒家经典,里面蕴含的知识和体会都是无穷的,每过一段时间,或者经历一些事情后,再看一遍就会有新的感悟。 而在这个过程中,心智似乎也随之成熟稳重,整个人好似璞玉,逐渐变成了光彩夺人的玉器。 而陈及冠每每会把自己新的感悟记录下来,他的笔记也有将近十本,全部放在一个小木匣中。 在他眼中,哪怕是金银都比不上这些感悟,他准备好好保存,以后当做传家宝物,足够让后代受益无穷。 或许,那些世家便是如此传承下来的。 世家大族最大的优势不是数不清的田产店铺,而是家中收藏的藏书,这些珍贵知识能够让家族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俊杰。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世家子弟的眼光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会局限在某一个地方,而是站在更高的地方思考事情。 思维方式的不同,眼界的宽度和广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读书人的前途。 陈及冠虽然有一个现代灵魂,却从来不敢小觑天下读书人。 他前世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有许多先进见识。 但在思考方式和眼界上,还真没这些世家子弟厉害。 所以他很珍惜现在读书的机会,并且努力提升自己,想要跨越阶层,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点。 至于推翻封建,建立大同社会的想法,他完全没有过。 多大力做多大事,他自我认知很清醒,自己就不是做那种大事的人,还是安安心心融入这个古代社会,努力改换门庭来的实在。 改换门庭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古代官场同样不好混。 总而言之,还是提升自己最为重要,这样以后机遇到来的时候,也能牢牢把握。 言归正传,讲堂里面的同窗见新来的陈及冠如此刻苦,不自觉放低了音量,也看起书来。 这些同窗都是宁县大门大户的子弟,从小没吃过苦,所以平时学习也很放松。 在陈及冠到来之前,也就周云武是最刻苦的。 但是周云武性格古板,交友不多,所以不仅没起到鲶鱼的作用,反而隐隐被排斥。 陈及冠不一样,凭借着出众的外貌和温和的说话风格,很容易得到别人好感。 所以他们看到陈及冠如此勤勉,心中不禁起了紧迫感。 所以当雷厉风行的杨夫子来到讲堂时,便听到了朗朗读书声,大部分学子都在认真温习功课。 杨夫子目光满是欣慰,他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但知道这是好事。 如果这些学子能一直保持这个劲头,说不定明年县学就能多几个秀才,县令大人想来也会十分高兴。 杨夫子没有打扰众人,一直等了约莫一刻钟,才用戒尺敲了敲讲桌,开始今天的教学内容。 上午依旧是经史子集的讲解,陈及冠适应能力不错,完全能跟上夫子讲授的节奏,并且还能在心中延伸内容。 他看过的书籍不少,世面上大部分的书籍他都有购买,并且阅读过。 每次到达一个新的地方,他都会去当地的书铺转一转,买一些自己没有的书籍。 唯一可惜的,有些大名鼎鼎的珍贵藏书,书铺是不会售卖的,全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控在手里,不能一观。 杨夫子讲解完后,趁着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众人赶忙去茅房上厕所。 陈及冠和方景河慢了一步,只好在茅房外面等待。 方景河再次问道:“冠弟,何时写新的话本?可有思路?” 陈及冠有些好笑且无奈,“方兄,你我当以学业为重,取得秀才功名,才是正事。” 方景河嘟囔道:“秀才功名哪怕是这么容易取得的,去年为兄考了一次,最后落了个榜上无名。” 陈及冠心里有些紧迫感,“院试当真如此艰难?” 方景河苦笑点头,“院试与童试不可相提并论,与我同去的考生,尽皆打磨数年乃至十年,无几人未达弱冠之龄,甚至还能看到白发老者。” “人家浸淫此道数十年,哪里是我们能比拟的。” 陈及冠恍然,童试毕竟限制了年龄,但后面的科举考试就不会限制年龄了。 人家三四十岁去考院试,足足学了一二十年,哪怕天赋不够,在岁月的累积下,学识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说白了,院试艰难的原因就是竞争太大,毕竟是择优录取。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更加坚定自己要努力些,先不考虑第一次院试能不能中,先把自己功课学的更扎实些。 另外,他要想办法多看些藏书,他不想在学识方面落后于人。 于是,他将目光看向了方景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