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贾琏:我要这红楼,万艳同欢》 第1章 帐中香 【虽穿成贾琏,但后面会有身世之秘,所以四春也不会错过滴~】 . 床帐内,鹅梨帐中香氤氲缥缈; 床帐外,海棠小花窗柳绿莺啼。 今天是高熙穿越成贾琏的第十天。 这十天来,他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之外,都躲在床帐里昏睡。 一方面是这身体有伤,的确需要长时间睡眠来休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穿越成贾琏,这脑子一时有点乱,得缓缓。 十天前,贾琏本尊跟随北静王围场行猎,不料途中突遭猛兽袭击。 马匹受惊,本尊从马上滚落。 受马匹踩踏,猛兽围攻,本尊连惊带伤,竟一命呜呼。 高熙就是这么穿过来的。 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穿成了贾琏,他有点慌神儿。 因为,他就没怎么好好读过《红楼》。 只有上中学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这才囫囵吞枣地看过一遍。 再后来也就只是陪他妈,随便扫过几眼电视剧版。 同样是穿越,他这金手指等于就剩个指甲盖。在这一帮子人精儿的世界里,他可怎么活下去? “窸窸窣窣”,门响。 高熙赶忙闭上眼,继续装睡。 可是嗅觉是清醒的,他闻见有幽幽清香由远及近,后来干脆直接钻进了床帐来。 虽然帐子里也燃着帐中香,但是鹅梨香跟这后来的幽香比起来,就有些甜腻了。 那幽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还没等高熙品味完毕,那幽香直接爬到了他身上! 这回不仅仅是幽香,还有一个实体。 分明是一具柔软的女子身体! 高熙不知道对方是谁,也猜不到对方要干什么。 唯有以静制动,继续装睡,端看这小女子所为何来! 结果那小女子竟然直接去解他的裤带! 本尊的身体受伤,高熙这本来就只穿着睡衣裤躺着。 睡裤内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小女子解开裤带,探手入内…… 高熙直接就感受到了那柔腻软滑的小手。 高熙脚指头尖儿勾起。 那小手虽说也有几分羞涩,却目标明确,且坚定不移。 高熙身上本来有伤,自是动弹不得。 高熙疯了,气血登时上涌。 他当然知道贾琏是个风流种子,但是他可没想到,贾琏的日子竟然是这么——爽的吗? 筋脉舒畅,通达四肢百骸。 高熙一下子就就抛开了所有的顾虑。 成为贾琏,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他还有什么在乎的! 没读过《红楼》,那就创造独属于自己的「红楼美梦」。 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那就索性当冒险闯关,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武力,一关一关闯过去! 小女子窸窸窣窣地,忽然发出一声小小惊呼。 “哎呀……也忒,狰狞了叭?” 高熙愣。 他可生得唇红齿白,又不是虬髯大汉,怎么狰狞了? 回味了一下,才突地明白这小蹄子在说什么! 真是……这小蹄子! 他很想笑,却只怕睁开眼就吓跑了她,只能紧咬牙关硬生生忍住。 直到那小女子迟疑着、羞涩着,撩开锦被。 高熙终于按捺不住,倏地睁开了眼! 四目骤然相对。 原来是一个身穿红衫的小丫鬟,头上梳着双环,腰上扎着白裙。 眉眼如画,娇俏灵动。 身上曲线更是曼妙凹凸,腰盈一握。 她的白裙宽大,垂落下来,正好将他们身体完美遮掩。 高熙紧咬牙关,双手暗暗攥紧床褥。 “小蹄子,你这是……?” 小丫鬟紧张得浑身紧缩! 不过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却依旧甜甜笑开。 “琏二爷,你醒啦?” 高熙深深吸气,身体舒服得一抖之外,神智也越发清明: 从此以后,他就是风流倜傥的荣国府嫡长孙, ——红楼琏二爷! 「高熙」,既已隔世,就此别过。 . 贾琏竭力忽略身体的感觉,尽量平静地跟小丫鬟套话。 “小蹄子,你这是……?” “别乱来,你会疼的。” 小丫鬟许是没想到贾琏如此体贴温柔,琉璃似的眼底涌起泪雾。 “是,有点疼~” 贾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下还生起颤颤的怜惜。 “那你还乱来?” “告诉爷,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丫鬟委屈地轻吸鼻子,“因为大老爷放话,要给二爷选两名通房丫鬟,摆在房内伺候。” “奴婢,奴婢想伺候二爷……又怕二爷不答应,所以奴婢只好行此下策。” 贾琏心下轰然一热。 刚好要选通房丫鬟! 喵呀,他穿过来的时间点这么美妙吗? 小丫鬟生得美貌,行为又如此大胆,贾琏心里十分喜欢。 这样的小蹄子,收了为通房丫鬟,又有何不可?亏她自己还不自信。 贾琏便忍不住打趣她:“可你怎不想想,若你自己孟浪着将身子给了爷,可爷回头又不认你了,另外再选两个别人去……你又当如何?” 小丫鬟果然眼圈儿红了,“二爷若不认奴婢,奴婢就扯了二爷这系裤腰的汗巾子,挂到廊檐下,将自己吊死就完了!” 贾琏闻言也是惊讶。 没想到,娇俏灵动的小丫头,竟也是个烈性子的。 他点点头,“那你可会记恨爷?” “是不是要说,就算你变了鬼,也不放过爷?” 小丫鬟难过得当场滴下眼泪来。 “奴婢哪能记恨二爷?” “这本来也是奴婢自己愿意把身子给了二爷的,二爷不肯要奴婢,只能说是奴婢自己不够好,入不得二爷的眼……” “这本就是奴婢高攀二爷的,二爷这样的贵胄公子自是有多少人惦记着的,二爷心里也难免有几个早就看好的……二爷眼界高,看不上奴婢这样的庸脂俗粉,也自是有的,奴婢又怎能怪二爷呢?” 瞧她如此,贾琏心底忍不住怜惜。 既然已经亲昵至此,贾琏索性放开手脚,用指尖搓着她纤细脚踝。 “小蹄子,疼不疼,累不累?” 小丫鬟珠泪盈盈,想点头,却迅速变成摇头。 “奴婢不疼,奴婢也不累!” “只要二爷肯收奴婢为通房丫鬟,那奴婢情愿一辈子这么伺候二爷,包管让二爷打心眼儿里舒泰的!” 贾琏忍不住轻笑一声,“爷想要的舒泰,可不只想从心眼儿里……” 他猛然一个翻身,摊开掌心爱惜地托住小丫鬟纤致的脊背。 转而将她置于其下。 “小蹄子,爷也喜欢把你摆弄成这个样儿!” 第2章 红酥手 贾琏按着小丫鬟,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放了她去。 小丫头云鬟蓬松,杏腮羞红。 散手散脚地勉强将裙带系好,下了地,头也不敢回,扭头就跑。 贾琏不舍,含笑嘱咐:“慢些!仔细迈不开腿~” “倘若疼了,别强忍着,尽管告诉爷!” 小丫鬟“唔”了一声,终究害羞,径直一溜烟跑出门。 贾琏心满意足地躺回去,闭上眼假寐。 为了这小丫头,他特地调取了一下原主的记忆。 ——她叫眉妩。 嗯,名字跟人一样,真是小可爱~ 又躺了一阵子,余韵渐消。 原主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钻进他脑海。 之前那十天,他不接受新身份,所以原主的记忆就被他排斥在外。 原主的记忆很芜杂,像是没分过类的数据,一股脑都传输过来。 贾琏一下子也读取不完,只能暂且将它们打包,在脑海里分区堆放。 等得了闲,再一件一件重新检索。 他最先检索的是原主坠马的事儿。 这可是害得原主丧命的大事,不能草率放过。 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阴谋呢。 若他不小心,这隐患未除,来日还可能害他性命的! 贾琏紧闭双眼,原主行猎时的记忆,在眼前如流水般铺开,渐成画面。 铁网山围场,皇帝带群臣行猎。 众星捧月,簇拥帝王身后。 千军万马,衣鲜甲亮。 因人马实在太多,不便管理。皇帝便下旨,命东南西北四家王爷各为统帅,引领一部分人马。 宁荣二府的子弟都跟在北静王身后。 贾琏好奇:他们为何如此站队? 《红楼》里没写明缘故,许多事都是“真事隐”。 不过幸好他知道曹家的背景——曹家为大清内务府正白旗包衣,皇帝的家奴。 曹公纵然神笔,也跳不出自身的历史局限。 那么以清代历史来归拢《红楼》的朝堂情势,就寻到了脉络。 这铁围山行猎的原型自然是木兰围场。 皇帝命东南西北四位王爷各为统帅,同样有历史原型。 大清兵分八旗,几家铁帽子王各为大小旗主。在《红楼》中,东南西北四家王爷,打下江山时功劳最大,影射的应该就是几家铁帽子王。 大清草创初期,天子自领两黄旗之外,其余各家旗主对旗下属人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是绝对意义上的“主子”。 顺治帝又将原属多尔衮的正白旗收归治下,于是形成天子自领的「上三旗」,与旗主们的「下五旗」之分。 康熙朝起,天子打压下五旗的旗主,且令皇子入下五旗,旗主们从此渐被架空。 但是毕竟旧谊难忘。 此次铁网山打围,大臣们站队的情势,怕就是各随旧旗主。 宁荣两府的子侄跟随在北静王身后。说不定贾家原本还真有可能就是北静王的旧部! 贾琏想到这儿,后槽牙就有点疼。 ——事情有点复杂了。 . 贾琏想得头疼。 他记忆里的《红楼》分明只有“吃喝玩乐谈恋爱”;北静王更是个一共没露过两面的“闲笔路人”。 怎么等他穿进来,这《红楼》的情势,就跟以前的不一样了呢? 他想得出神,浑未留神床帐被撩开。 “二爷,你,你竟醒啦?” 一个穿粉红衫子、梳着单髻的丫鬟立在床边,秋波盈盈看着他,满眼的惊喜。 贾琏赶紧停住思绪,冲这丫鬟露出个帅气的微笑。 先稳住,别叫她瞧出来他压根儿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虽说他不知她叫什么,但是他还真对她印象深刻。 因为这十天来,在他床边伺候的主要就是她。 而且她是真心实意地心疼他,这十天来哭得眼睛像个桃儿似的,就怕他醒不过来。 耍帅的同时,贾琏赶忙搜索原主的记忆。 想起来了,眼前这丫鬟叫红藕,是他房里的掌事大丫鬟。 他房里这时候有四个丫鬟: 两个一等丫鬟:红藕、绿萼; 两个二等丫鬟:眉妩、酥润。 外头还有七八个粗使的小丫头,并两个管烧水、灯火的婆子,还有几个做针线的媳妇。 贾琏连忙眨眨眼,“是,爷醒了。这十天来,让红藕姐姐你担心了。” “不过我虽然昏迷着,却也曾听见姐姐你为我忧心啜泣。” “我恨不得早些睁开眼睛,替姐姐擦泪……许是就因为心下这一急,于是就醒了。” 红藕破涕为笑,却又不好意思起来。 她手里的帕子本来要擦泪,于是顺势冲他头上甩了一下。 “二爷才醒,可怎么又说昏话!” 贾琏嘴上抹蜜,“我可字字皆出真心。” 红藕红了脸,“二爷既醒了,这便是天大的好事。我得赶紧去回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去,叫他们也高兴高兴。” “再者,二爷虽然醒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还得请太医过来瞧瞧才行。” 红藕说着,扭身就要出去叫人。 贾琏伸手一把攥住她手腕。 “姐姐别急着走,我还想单独与姐姐说会子话。” 红藕被他钳着手,只得爱着他坐在榻边,脸颊便更红。 “二爷都醒了,说话的日子自长着,二爷又有什么急着现在就说的?” 她因方才噙泪,有一丝碎发被黏在颊边。 贾琏抬手替她轻轻归拢。 “姐姐与我说说,从听说我受伤以来,家里人都是个什么反应?” 红藕一愣,“自是所有人都忧心如焚,每日里替二爷烧香拜佛。” 贾琏却摇头,“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指腹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轻轻捏了捏,“你再想想。” 红藕能当掌事丫鬟,自然有她过人之处。 她略一垂首,“二爷想听真话?” 贾琏目光深沉,“自然。” 红藕轻轻一声叹息:“老太太、老爷自是心急如焚,这些日子都吃不下什么。” “至于太太么……” 红藕略有犹豫。 贾琏指腹再微微用力,“说~” 第3章 他就是贾珠? 红藕将邢夫人这十天来的反应,细细说给贾琏听。 一切倒不意外。 邢夫人又不是他亲妈,而是他爹贾赦的填房。 小门小户的长女,连她自家兄弟姐妹都算计到骨头里。 他又不是邢夫人亲生,邢夫人心疼他才怪,只巴不得他早死。 只是,邢夫人毕竟是内宅妇人,与铁围山坠马之事,倒牵扯不上太大干系。 他此刻向红藕盘问邢夫人的反应,为的自不是坠马之事。 他要以此为试金石,试探红藕的忠诚度。 红藕是他房里掌事大丫鬟,这样的丫鬟自然是长辈挑的。 挑选丫鬟又属于内宅的事儿,自然是内宅的女主人们做主。 能做这事的,便也只有三个人:老太太、邢夫人,以及王夫人。 只是老太太跟着贾政他们那房住西院,贾赦这一房住东院。东院这边的家事,老太太和王夫人未必会越俎代庖。 邢夫人是如何算计的性子,她们二位自然更是心知肚明,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惹邢夫人不快。 所以红藕应该就是邢夫人挑的。 既如此,他首先必须要确定红藕的心向着他,还是向着邢夫人。 男人么,在外冲锋杀敌,最怕的就是家被人偷了。 他现在尚未娶妻,家里目下最重要的人,就是这个掌事的大丫鬟。 他不得不防。 但凡红藕心里偏向邢夫人一点儿,红藕言语里对邢夫人就会有所维护。 可是眼前看来,红藕对邢夫人的所作所为并无隐瞒。 这叫他心下宽松不少。 这么好看的姐姐,若是存了二心的,他将来要收拾时,倒有些可惜了。 贾琏心下有了底,笑眯眯将红藕的手握了又握。 可真软,真滑。 忍不住指尖穿梭,与她手指交握。 “姐姐可否应允我个事儿?” 红藕被他这样握着手,整张脸都已红透。低垂粉颈,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二爷有事吩咐就是。这会子怎又跟我客套起来?” 贾琏交握着她的玉指,轻轻晃了晃,“姐姐可否帮我圆个谎。“ 红藕听得愣住:“谎?” 贾琏一双桃花眼里蕴满温柔笑意。 “对,就是谎——就说我虽醒了,但脑子却摔傻了。” “从前的事,好多记不得了;身边的人,也有些认不出了。” 红藕愣怔,顾不得害羞,抬眸认真看他眼睛。 “二爷这是何故?” 贾琏眨眨眼,“姐姐就应允了我可好?此中情由,我日后再与姐姐详说。” . 红藕依着贾琏的吩咐去了。 不多时,得了信儿的贾母就带着一群人,一路垂泪奔进来。 贾琏一见贾母,立即在床上顿首。 “老祖宗,孙儿鲁莽,叫老祖宗担心了~” 贾母是贾家的权力核心,贾琏“不记得”谁了,也不能不记得这位。 邢夫人、王夫人忙一左一右扶着贾母在床边坐下。 贾母一听孙儿如此说,更是垂泪不止,伸手拍打贾琏肩膊。 “你这个孩子啊,从小就是淘气贪玩儿。我自是知晓你的性子,又难得你骑马的样子颇有老公爷的影子。” “咱们家的功勋富贵都是打马上来的。偏到了你们这一辈,你珠大哥哥一心只读圣贤书,竟不会骑马;宝玉、环儿几个还都小。咱们家弓马骑射的本事,惟有靠你一个人承继了去。” “我便也叫你那老子不许管你,任凭你骑马、舞刀弄剑的都由得你去。” “可这回你竟然从马上掉了下来,我便后悔啊。琏儿啊,你是咱们家嫡长孙,若是你这回有了三长两短,我又该如何向你祖父交待,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啊?” 老太太声泪俱下,字字句句都是暖人心肺。 贾琏不由得也是跟着泪下。 将头倚在贾母怀中,“孙儿以后再不敢了。” 却是贾赦干巴着一张脸,还厉声呵斥:“当日行猎,必定是你好勇斗狠,拼着在北静王爷、各家子侄面前卖弄,这才摔下马来!” “当日各大世家的子侄,年岁比你小的不知多少,人人骑马稳稳当当,就你一个掉下马来,真是给咱们家丢人!” 此时一个年轻的公子,身着湖蓝锦袍,发束丝带,上前向贾赦躬身。 “伏请大老爷万勿如此责怪琏兄弟。” “今次圣上率各家子弟行围,侄儿身为众兄弟中年岁最长者,理应策马随扈。” “都怪侄儿无能,生得文弱,不习骑射。这才拖累琏兄弟不得不代替侄儿,随扈在畔。” “说到底,琏兄弟这一回是替侄儿受罪……大老爷若呵责,侄儿更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贾赦这才哼了声,“珠儿你亦不必如此。” 贾琏微微眯了眼,远远打量这位隽秀的公子。 原来这就是《红楼》里从未露过面的贾珠啊~~ 生得的确好,跟他兄弟宝玉一样,看起来果然是如珠如宝。 贾赦回眸瞟一眼贾琏,“珠儿你不习弓马,也没人怪你。毕竟,你身上又不用袭爵,来日只跻身科举,给自己博个功名就是了。” “可这畜生不一样。他来日是要袭爵的!” “咱们家的功劳都是祖宗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得来的,他是要袭爵的,如何能弓马如此不堪?” 贾赦这话看似是在骂贾琏,可是贾珠却脸上一片灰暗。 贾琏旁观者清,心下倒觉有趣。 他心里赶紧将这矛盾又梳理一番。 哦,明白了。 因为贾赦这边才是荣国府嫡子长房,荣国公的世袭爵位由贾赦承袭。 虽说是降等承袭,贾赦如今袭的是一等将军,但是足以确保他贾琏来日至少有个二等将军的贵族身份和俸禄。 反倒是二老爷贾政那个主事的官儿,只是皇帝体恤老臣,额外赏给的罢了。那官职并不能世袭。 也就是说将来贾珠、贾宝玉若想当官,除了花钱去捐,便只能走科举的路,自己去考。 十年寒窗的苦,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贾赦方才这一番话,看似在敲打贾琏,实则倒是在显摆。 也难怪贾珠这一片灰头土脸。 贾琏垂了垂眼皮。 做一个假设:倘若他这次坠马死了,那么最大的得益之人又将是谁? 想想,他爹贾赦目下惟有他一个在世的儿子,若他死了,这爵位的承袭必定转到二房那边。 可能先是贾政,再传给贾珠。 或者干脆跳过贾政,直接就由贾珠承袭了。 总而言之,若他死了,贾珠必定可以承袭爵位。 那么,贾珠的十年寒窗之苦,便不用受了。 贾琏想罢,幽幽勾起唇角。 原本以为只有女频才玩儿宅斗。 他贾琏如今也要养精蓄锐,准备宅斗了。 第4章 争陪床 今日正式与贾母、贾赦、贾珠等人见面,这对贾琏来说,算是一场「面试」。 结果顺利,贾琏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红楼里香软的贵族生活还是相当惬意的。 当晚由红藕、绿萼两个伺候吃晚饭。 他借口手上有伤,两个丫鬟只好一左一右跪坐在他身旁。 一个给他喂饭,一个给他夹菜。 贾琏左边一口饭,右边一口菜,再眯眼瞧瞧端着酒壶立在地下的眉妩,顿觉这红尘可爱。 因今日方与眉妩温存过,贾琏看向眉妩的眼神忍不住有些拉丝。 红藕和绿萼这样的大丫鬟,眼睛都毒,贾琏眼神不对劲儿,立马就被她们两个给瞧出来了。 只是红藕心里有数却不说破。 绿萼却忍不住,扭头就瞪了眉妩一眼,“小蹄子,二爷才醒,身上还没好,你这会子却捧着个酒壶立在前头碍什么眼?” “怎么着,你是想让二爷带着伤饮酒,回头伤更重了是不是?” 眉妩慌神,抬眼时,眼底已然凄楚含泪。 “姐姐误会我。” “寻常二爷用饭,两位姐姐在桌上伺候,我和酥润原本就是端酒壶、果子在地下候着,以备二爷使唤……” 绿萼冷笑,“寻常?你也知道是寻常!” “眼吧前儿的情形,是寻常时候可比吗?我看你就是有意咒二爷!” 眉妩轻颤,连忙跪倒在地,“二爷,奴婢真不是这个心思!” 贾琏将红藕刚喂进嘴里的饭嚼完咽下。 他微微眯眼,瞟一眼绿萼。 绿萼生得眉眼明丽,性子直爽。原本也是个明媚佳人,可惜却有些跋扈。 这想必是因为,绿萼是邢夫人陪房费婆子的孙女。 单凭这一重身份,贾琏心里便有些膈应她了。 “姐姐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她虽端着酒壶,却又没上前给我倒酒。我既没饮酒,对我的伤又有何妨碍?” 绿萼被问得一愣,不高兴地抿了抿嘴角。 “我就是恼她没有眼力见儿!” “小丫头的规矩是我和红藕姐姐教的,她们没眼力见儿,那岂不是说我们教得不好?” 绿萼扭头瞪眉妩,“你今晚回去好好给我等着。” “你没学好的规矩,咱们一样一样从头再学起来!” 这便是摆明了的威胁了。 眉妩吓得浑身轻颤,惹人怜惜。 贾琏没了胃口,冷冷吩咐:“撤了吧,不吃了。” 红藕瞧出贾琏不高兴了,忙轻声阻止绿萼: “瞧你,这么点小事,值当的么?” “想再管教她们,也等二爷吃完饭也不迟啊。” 绿萼不甘示弱,“等二爷吃完饭,黄瓜菜都凉了!” “规矩都是哪儿错哪儿改的,过会子再说,她早就忘脑后去了!” 酥润端着水盆和手巾进来,绿萼耷拉着脸拧了手巾,替贾琏擦嘴擦手。 “总归是眉妩那小蹄子不懂事,这才惹了二爷不高兴。又与我有何关?” 红藕想反驳,却还是忍住了。 想来也是忌惮那费婆子。 贾琏漠然问:“今晚谁上夜?” 红藕连忙答:“原本都是赵嬷嬷轮流带着我们给二爷上夜。” 贾琏也吃了一惊,“嗄?赵嬷嬷也在?” 他都这么大了,怎么奶妈还给守夜? 难不成贵族世家的少爷们,在成婚之前,都还有奶妈陪着? 他细想缘故,视线不经意又从眉妩身上滑过。 旋即心下豁然开朗。 明白了,由奶妈带丫鬟一起陪床,防的就是发生丫鬟主动爬床之事。 眉妩感受到他的视线,羞得更是抬不起头来。 贾琏心下有些愉快:这小丫头果然够贼,知道夜晚没法爬床,于是干脆趁着大白天的,就把他给「爬」了。 红藕虽说也留意到自家二爷眼珠子叽里咕噜地滚,却不知道他心下在打什么主意。 她只一本正经想着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这几日晚间,因贾琏有伤,红藕怕旁人手粗脚笨的,她交给旁人不放心,于是都没轮换,就她和赵嬷嬷两个一直陪侍在外面大床。 “只是赵嬷嬷年纪大了,这十几日来每日每夜伺候二爷,身子骨顶不住。老太太恩典,叫她老人家先家去歇息几天。” 贾琏眼角斜挑,“红藕姐姐连日来替我上夜,已是辛苦了。今晚姐姐也回去休息,换个人来。” 绿萼眼睛一亮,“那我来就是!” 红藕瞥她一眼,心下有些不快。 “我若不来,自就该绿萼来。” “但是府里规矩:若没有嬷嬷带着,至少便得选两名丫鬟一起上夜。” 红藕提醒绿萼:“你怎忘了,你原还说今晚要教眉妩规矩。” “不若今晚还是我来吧。你先忙你的去。” “等过几日赵嬷嬷回来了,你再跟赵嬷嬷一起上夜就是。” 绿萼不想错过机会,于是索性提议:“那就干脆让眉妩跟我一起来上夜就是!” 红藕小小吃惊,“那怎么行!” “你们两个在外间吵闹,会扰了二爷休养!” 贾琏却轻笑,“无妨。” “我都连着睡十多天了,早睡烦了。” “听她们两个在外头掐架,我就只当听那「两个黄鹂鸣翠柳」了。” 红藕还想拦着,却被贾琏在炕桌下按住了手。 指尖穿梭进她指缝。 “姐姐……就依了我吧。” 红藕登时浑身酥麻,说不出拒绝来。 贾琏一双桃花眼却是悄然转向跪在地上的娇俏身影。 那小蹄子,脸颊红艳欲滴,想必是猜到了他的用意。 . 晚饭后,丫鬟们进进出出地收拾。 贾琏仰靠在软枕上,回味着白日里与眉妩的亲昵。 这时候外头活猴子似的蹦进一个少年来。 那少年完全不见外,进来就直接撩起帐子来看贾琏。 “二爷,你醒啦?” 贾琏吓了一跳,屋里的丫鬟们却没有一个惊吓的。 贾琏赶忙调取原主记忆——哦,知道了,眼前这活猴子是赵天栋。 便是他奶妈赵嬷嬷的小儿子,也就是贾琏的奶哥哥。 换句话说,贾琏打小儿就是抢了人家赵天栋的奶喝。 这可算是“欠在起跑线上的债”了。 暂时他自己身边丫鬟婆子们的忠心还需要一个一个考查,可是这奶哥哥却是个可以放心的。 贾琏便亲亲热热拉着赵天栋坐下。 “我可要向你问件好玩的玩意儿。你别告诉旁人,你亲自替我跑趟腿。” 赵天栋点头,“二爷你说就是。” 贾琏压低了声音,“……可有那种熏香,叫人闻了之后,一晚上都睡死了,醒不过来的?” 第5章 悄缱绻 赵天栋一听就乐了。 挤眉弄眼的,“不就是迷香嘛。二爷一表人才,断断用不着那个!” “二爷,你这是看上哪个了?不用那迷香,你尽管告诉我,拿两块银子,我去帮你说和!叫她一听,必定自己愿意,服服帖帖来伺候二爷!” 贾琏听得眯了眯眼。 瞧赵天栋说得轻车熟路的,看来没少替原主办过这事儿。 原主果然天生风流。 不想与赵天栋详说,索性踹了他一脚。 “叫你去淘弄来,你赶紧去就是。爷的事儿,也是你问三问四的?” 赵天栋笑:“是是是!二爷,我这就给您淘弄去。” “明儿送进府来?” 贾琏却一翻眼皮,“不行,今晚儿就用。” “给你一个时辰,下钥前务必送进来!” 赵天栋登时坏笑,“今晚儿?” 他说着回头瞧瞧屋里那进进出出收拾的四个丫鬟,“二爷这是看上哪位姐姐了?” 贾琏身上的伤还没好,都下不了地。若今晚上就用,自然是想跟自己的丫鬟试炼一番! 贾琏瞪他,“又多嘴?赶紧去!” “若是送迟了,看我不铰了你那个玩意儿,送厨房当胡萝卜切丝儿醋溜!” 赵天栋一捂裤档,赶忙窜出门去了。 他手脚倒麻利,没用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可见外头那卖迷香的铺子,他是老主顾。 贾琏接了,打开盒子一看,不由得心下暗赞一声。 这盒子里的香还做成了香饼子,模样跟府里用的一模一样。 这必定是赵天栋嘱咐了铺子,额外加了一道手续给加工出来的。 贾府里用来熏屋子的香饼子,自然不是外头卖的可比。 可若是将外头买来的香直接搁进香炉里,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不同,那便麻烦了。 贾琏赞赏,抬手拍了赵天栋脑门一记,“干得漂亮!” 赵天栋满脸自信,“那是自然!” “二爷交代的事,我哪件敢不用心的?” 贾琏从炕桌抽屉里抠出一块银角子丢给赵天栋,“先揣着。赶明儿等我好了,再额外赏你!” . 到了该安歇的时辰。 绿萼和眉妩将铺盖都搬过来,放在了贾琏卧房隔扇外的条炕上。 绿萼亲手伺候贾琏洗脸漱口,匀面宽衣,不叫眉妩插手。 眉妩只能低垂着头,在一旁端水盆、拿皂盒,打下手。 绿萼耍够了威风,这才出去收拾自己的被褥,兼之换寝衣。 贾琏这才得了机会,伸手握住眉妩小手。 顺势将香饼子塞进眉妩掌心。 “去,丢熏炉里去。” 小蹄子的掌心,又软又紧,惹得贾琏心急火燎。 眉妩一见那香,虽然外表跟府里常用的一模一样,可是二爷方才在她掌心里那一钻,就让她心领神会了。 小丫头登时红了脸,“二爷,这香……能用么?” 贾琏忍不住轻笑,“晴天白日爬爷床的时候,简直是捅破天的胆子。” “怎么这深更半夜了,反倒胆小起来?” 眉妩登时羞得无地自容。 贾琏瞧她害羞模样,心里喜欢得发紧。 “听话,快去。” “听爷打响指,就赶紧过来。” 眉妩低垂粉颈,半天不肯答应。 贾琏懊恼,在她小腰旁便掐了一把。 “是你今儿勾出爷的馋虫,今日白天没过足了瘾,这会子正难受呢。” “你这会子偏拿乔,不叫爷吃饱了,嗯?” 眉妩羞得连脖颈都红成了一片。 贾琏轻催,“快去~” 眉妩含羞带俏地去了,贾琏在被窝里躺好,静待佳音。 . 灯火尽熄。 外头更梆子敲响,更显得这夜晚清幽。 贾琏按着赵天栋给的时辰,看了看西洋怀表。 外头,隐约已经传来绿萼绵长的呼吸声。 贾琏这才轻轻打了个响指。 可眉妩竟然还不肯过来。 贾琏心急,索性自己起身下地,蹑手蹑脚出去。 到了外头,见绿萼睡在南炕上,而眉妩则歪在北边炕上。 他先走到南炕边,确定绿萼已然睡熟,这才走到北边去看眉妩。 这一看才笑了:眉妩竟然也睡死了。 原是他自己忘了,这香对人都有效,绿萼能睡死了,眉妩自也是逃不过。 人家店家给配了解除的喷药的,事先喷在鼻子里就能避开。 他给自己喷上,却忘了给眉妩也喷上。 他轻笑,起了淘气的心,索性单膝迈到炕沿儿上,俯下了身子去亲眉妩的小嘴儿。 眉妩身在昏睡,却竟然还本能地主动回应他。 贾琏心动不已,索性伸手将眉妩小小身子扛起来,轻手利脚回了自己的卧室。 关严了隔扇门,他淘气,还是不给眉妩喷解药。 就这般,将软手软脚的眉妩搁在锦被里。 然后,他敞开了地好好过了几回瘾。 这小蹄子…… 真叫他沉迷。 累到极点,搂着眉妩睡了一会子。 等醒来,再给眉妩喷了药。 眉妩醒来,看见自己的情状,便羞得整个人钻到了被子底。 她已是猜到了二爷方才对她干了什么坏事儿! 贾琏轻笑,搂过她来。 将她小手捉起来,轻轻打他。 “都是爷坏,叫你迷迷糊糊的就被占尽了便宜。” “爷现在补偿你。” “从现在起,到天亮,爷叫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 . 东方既晓。 绿萼从睡梦里醒来。 她睁开眼,有一刻地迷蒙。 她昨晚好像一直听见有动静,叮叮咣咣之外,还有女子小声的哀求和啜泣。 她清醒了一下,果然,耳边的确有人在轻声哽咽! 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来。 扭头,北边炕上,可不是眉妩坐在那小声地哭泣! 绿萼咬牙,压低声音呵斥:“大清早的,你在那嚎丧什么?” 眉妩委屈得急忙咬紧嘴唇,轻轻摇头。 绿萼心里烦乱,便起身下地,走过去要拧眉妩一把。 可是眼前所见却叫绿萼吓了一跳。 只见眉妩半敞开的领口处,青一块、红一块,竟像是受尽了酷刑! “你,你这是怎了?” “莫非,你身上起了疹子不成?” 第6章 昨晚,动静挺大~ 眉妩瑟缩了下,极力躲闪开绿萼的审视。 就仿佛绿萼的目光都是打人的皮鞭。 眉妩如此,绿萼就更急了。 “小蹄子,我问你话呢!” “你躲什么呀!” 眉妩被逼得没法儿,最后只能缩在墙角,抱紧自己。 “姐姐为何还要问我?姐姐难道忘了昨夜所作所为?” 绿萼懵了,“我昨夜做什么了?” 她昨夜分明只是睡觉了啊! 眉妩委屈得潸然泪下:“姐姐不是说过,你是敢作敢当的性子么?可这会子,怎又不敢认了?” 绿萼不耐烦,索性上手去掐眉妩的胳膊。 “你还跟我兜什么圈子,赶紧给我说清楚!” 绿痕的手指头刚碰到眉妩,眉妩便疼得轻声叫出来。 眉妩的泪珠更是扑簌簌掉下来。 “我这一身的伤,当然是姐姐昨夜又是掐、又是拧出来的!” 绿萼如同被天上一个巨雷劈中,整个人都焦糊了。 “你说什么?” “你别胡说八道!” 绿萼实在太惊愕,这一喊就没控制住嗓门儿。 外头人都听见了。 门一开,红藕带着酥润走了进来。 “一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吵闹什么呢?” 红藕问完,这才走近去看见了眉妩领口、袖口出露来的青紫。 红藕都被吓到了,忙问:“眉妩,你这是怎么了?” 眉妩见了知近人,哽咽着起身投入红藕怀中。 “红藕姐姐……昨夜绿萼姐姐说要给我立规矩,她便,她便打了我……” 红藕眼圈儿都红了,转头怒视绿萼。 “你便是要给她立规矩,说几声、或者拍打几下也就是了。你怎可以将她打成这样!” “慢说你只是个头等丫鬟,就是府里的主子们也没有这么狠心责打丫鬟的!” “再说了,咱们几个姐妹相称,一起在这院子里伺候二爷。便不是亲生姐妹,但是我们朝夕相处,你又如何狠得下这个心去!” 酥润跟眉妩一样是二等丫鬟,平日里受了绿萼不少责打。 此时见了眉妩身上的模样,酥润更是感同身受,心疼得当场就哭出了声。 绿萼就更急了,抬手指着红藕和酥润。 “那小浪蹄子胡嘞嘞,你们两个竟然信了?” “那我告诉你们,她撒谎!我昨夜晚间,压根儿一手指头都没碰过她!” 红藕忍不住驳斥,“那便好笑了。若不是你打她掐她,她难道是自己将自己掐成这样的不成?” 绿萼登时拍掌,“对对对,定是她自己掐的。” “小蹄子她就是想陷害我!我不过白日里说了她两句,她就报复我!” 红藕失望地摇头,“可是你也不瞧瞧,她脊背上也有多处伤痕。” “那位置,难道她将自己的手臂拧过去了不成?否则,她自己又怎能掐得到!” 酥润也哭,“眉妩姐姐身上的伤,我看着都眼熟。” “素日里,绿萼姐姐罚我们的时候,就是这么掐的……” 绿萼百口莫辩,急得不顾一切,扯开嗓门撒泼。 “你们肯信她,竟不肯信我?” “反了天了。你们全都是一伙的,就是故意坑害我!” 绿萼闹成这样,动静实在太大,早就被人报到了邢夫人那里。 邢夫人带着陪房王善保家的,赶到了贾琏房里。 进门一瞧是绿萼在嚷嚷,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对了个眼神儿。 只是,两人的心思却并不相同。 绿萼是费婆子的孙女,邢夫人自然想维护着,希望今天这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王善保家的却不这么想。 同样都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素日里没少了一争短长。 明明是王善保家的如今占据上风,可那费婆子一向不服输,还跋扈,时刻想着将王善保家的的给拽下马来。 尤其是在将自家女孩儿送到小主子跟前伺候的差事上,王善保家的更是跟费婆子结了仇。 谁不知道琏二爷是荣国府嫡长孙,命定的袭爵之人,荣国府未来的主子。于是谁不想把自家女孩儿送到琏二爷跟前伺候呢? 可是这个缺,却被费婆子先占上了,费婆子先跟邢夫人张嘴要了这个恩典,把她孙女绿萼放在了琏二爷跟前。 王善保家的就晚了一步,最后只好将自己外孙女儿司棋给送到二姑娘迎春身边伺候去了。 虽说琏二爷和二姑娘都是老爷亲生的孩子,都是小主子。但是二姑娘终究是女孩儿家,怎么跟琏二爷比啊! 王善保家的为这事儿窝火了好几年,正以为无法可解了,哪儿成想今日竟撞上这绿萼发疯! 王善保家的虽然明白邢夫人是怎么想的,可是她心里头却也已经暗暗揣了自己的计较。 . 见邢夫人来,绿萼这才收敛了。 委委屈屈跪下,上前抱住邢夫人脚踝便大哭。 “太太救我!太太若再晚来一会子,我便被那一帮小贱人给冤枉死了!” 邢夫人皱眉,“究竟怎么回事?” 绿萼将事情讲述一遍。 “我昨晚间明明睡得好好的,一指头都没动那小贱人。可她今早上却冤赖我!” 邢夫人听完也觉诧异。 王善保家的瞧瞧红藕,“红藕姑娘也说说,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藕也跪倒,将昨日绿萼看眉妩不顺眼的事儿讲了一遍。 “昨晚绿萼当着二爷的面,便要责罚眉妩。叫我给拦了。” “太太容禀,不是我也要与她作梗,实在是二爷刚醒,精神头儿还不佳;况且二爷身上的伤还没好。绿萼这时候当着二爷的面责罚人,着实不合适。” 邢夫人也忍不住瞪绿萼一眼,“你也忒霸道了些!” “便是她有什么错处,你该打该罚的,总也要先回了我,或者回了你们琏二爷之后。” 这时,里间传来虚弱的呼唤。 “太太来了?儿子请太太的安。” 邢夫人便也起身,“琏儿睡醒了?” 说着话,便走进隔扇,来看望贾琏。 贾琏满面疲惫,一看就精力不济。 他眼神虚浮道:“不瞒太太,昨晚间我虽然昏睡着,不过外间动静太大,我也听了几耳朵。” 邢夫人微微挑眉,“哦?你听见什么了?” 毕竟今儿处置的都是人家贾琏房里的丫鬟,邢夫人纵然是长辈,又怎么能不听听人家贾琏的意见呢? 贾琏虚弱地垂眼道。 “儿子听见绿萼尖声尖气地低声叫骂,以及眉妩委屈的求饶声和哭泣声。” 王善保家的心下欢喜不禁。 “既琏二爷都这么说了,看来的确是绿萼那丫头打了人,还撒谎!” 第7章 把你身子给他! 王善保家的说完这句话,邢夫人脸色都变了。 红藕、眉妩几个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也唯有「病恹恹」的贾琏,听闻此言,心生欢喜,好悬没笑出来。 幸好邢夫人真当他是个病人,没留神他的反应。 邢夫人伸脚踢开绿萼,站起身来,“去把费婆子叫到我屋里来!” 王善保家的赶忙安排丫鬟去叫。 邢夫人又端上一副慈祥面容,柔声安慰贾琏。 “你还病着,屋里竟然叫她们几个浪蹄子闹成这样,浑不成体统!” “你放心,我必定给你一个交待,让你能安心养病。” 贾琏在床上垂首,算作鞠躬,“儿子全仰仗母亲了。” 王善保家的扶着邢夫人离去。 绿萼也被邢夫人的丫头给押过去了。 红藕和酥润不知结果会如何,满脸仓惶。 眉妩则悄悄挑眸看了一眼贾琏。 贾琏也看向她,淘气地眨了眨眼。 瞧他这般,眉妩终于悄然松了口气。 昨晚上,二爷趁着她被那香给迷倒里,故意作弄她,在她身上留下青一块、红一块的掐痕。 她醒来后,看见自己身上的模样,又是害羞,又是紧张。 二爷这人邪气儿,跟她亲昵的时候有些发狠,她是知道的。 可是二爷又分明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纵然留下痕迹,也不会真的用了狠劲,所以她当时不明白二爷为何这么对她。 直到二爷又把她折腾到天亮,她实在扛不住了,小声抽泣着求二爷放她睡一会子时,二爷才坏笑着搂着她,在她耳边说: “……瞧你吓的。爷弄你这一身,不是欺负你,而是要给你报仇。” 她听完二爷的计划,吓得不敢喘气儿。 “可是绿萼姐姐是费婆子的孙女!费婆子是太太的陪房,太太必定一力偏袒。” 二爷彼时吻着她发顶,含笑轻喃:“管是谁的陪房!” “你是爷的人,那就只有爷一个人能欺负你,旁人谁都不准!” “你受的苦,爷必十倍、百倍给你讨回来。” 她当时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浑身颤栗。 “可绿萼姐姐,不也是二爷的丫鬟?” 二爷捏着她小嘴儿亲吻,“你错了。” “她是在爷的屋里,可她却从来都不是爷的人。” . 再说邢夫人出了贾琏的院子。 丫鬟押着绿萼先回去了。 邢夫人这才剜了王善保家的一眼。 “方才在他那屋里,旁人怎么说也就算了,你跟着裹什么乱!” “绿萼那小蹄子再怎么说,那也是费婆子的孙女,是我安在他身边的一双眼睛,替我盯着他呢!” “这内里的意思,你如何不懂?你不帮着压事儿,怎么还反倒胳膊肘往外拐,跟着一起挑事儿?” 王善保家的当然早知道邢夫人会责怪她。 她忙笑眯眯地给邢夫人顺气,“太太说得对,老奴方才是孟浪了。” “可是太太也不想想,我便是再老糊涂了,这心里如何不知道向着太太,怎会向着那狼心狗肺的琏二爷去?” 邢夫人眯眼看她:“那你是怎想的?” 王善保家的道:“如今琏二爷在养伤,老太太、老爷,还有二老爷、二太太那边每日里都是派人来探望、送东西的。” “绿萼这么闹,这会子恐怕老太太他们那边早就得了消息了。” “绿萼是费婆子的孙女儿,老太太他们自然也都知道了。如今阖府上下,还不都在瞧着太太如何处置?” “但凡太太偏袒绿萼一星半点儿,那在老太太那边可不就落了错处?没的回头还要叫二老爷他们那边也趁机跟着嚼舌根子,说太太公私不明!” 邢夫人闻言也是皱眉,“可我搁在他屋里的眼线,这么就断了?” 王善保家的笑眯眯道:“眼线么,断了一条,太太日后再寻一条续上就是。” “左右如今正好是要给他挑通房丫头,太太寻几个聪明伶俐的,趁机摆到他房里,叫他神不知鬼不觉也就是了。” 邢夫人叹口气,“也唯有如此。” . 半个时辰后,邢夫人房里。 邢夫人面无表情道:“撵出去吧!” 费婆子跪在地下,一个头一个头地磕。 “太太,我家这小浪货不知天高地厚,辜负了太太的恩典。太太怎么打,怎么骂全都使得。” “只求太太,千万别把她给撵出去啊!” 邢夫人面色冷淡,“她都把人打成那样了。她比这府里正经主子下的手还重呢!” “我说把她撵出去,已是给了你老脸。倘若传到老太太那边去,老太太只要看了那丫头身上的伤,非把你那孙女送官治罪,至少也要发卖了不可!” 王善保家的看费婆子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她在一旁敲边鼓,“费姐姐,你心疼孙女儿,自是有的。” “可你也别忘了,你如今一大家子人都在府里当差。若留着你孙女还在府里伺候,回头你家里人走到哪里,都得叫人笑话。” “你难道还能只顾着你一个孙女,就不顾你那一大家子的人了?” 费婆子无言以对,干哭了几声,恨得回头就甩了绿萼一个大嘴巴子。 “小浪货,叫你不知好歹!” “琏二爷跟前的大丫头,每个月一两银子的巧宗啊,既有钱又有面子,这府里上下多少人家的女孩儿都盯着呢。是太太开恩,把这巧宗偏了你,可你却闹成这样!” “连我都跟着你丢人现眼……你怎不一头撞死,还活着做什么哟!” 绿萼的眼泪珠子也一串一串往下滚。 “就算你们不信,可我还是要说,我总归是冤枉的!” “我没打她就是没打她,我若真打了,我豁出命来也会认!” 邢夫人没耐心再听,向外摆摆手,“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王善保家的忍着心里窃喜,将费婆子连扯带拽给请了出去。 邢夫人的院门轰然关严。 再也不给费婆子求情的机会。 费婆子收了啼哭,伸手在绿萼肩头上拧了一把。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现在趁着还没出府呢,你倒是再去求一回琏二爷!” “你终究是他屋里的奴才,只要他肯原谅你,你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绿萼一怔,“我还能如何求他?” 费婆子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那琏二爷最是好色,你索性就豁出去,把自己这清白的身子给了他!” “只要哄得他高兴,那你就还能留下!” 第8章 绿萼的主动 绿萼哭哭啼啼奔回贾琏面前。 她进门就直奔贾琏的卧房,跪在床前,扯住贾琏的衣袖,哭的梨花带雨。 “二爷好狠的心,怎地就为了这一点小错,就撵我出去?” “反正我是不肯出去的,二爷若不饶了我这回,我索性就一头撞死在二爷眼前!” “总归我,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 红藕和眉妩、酥润对视了一眼。 绿萼后脑勺就如同长了眼睛似的,立即跳起来将红藕她们三个推到门外。 “你们都给我出去!” “我有话要单独与二爷说,你们少在这儿碍眼!” 三人被推在门外,心底都是有气。 可却都只能暂时哑忍着。 虽说太太那边已经派人传过话来了,说太太已经下令,把绿萼给撵出去。 还叫红藕帮着归置绿萼的体己物件儿,回头叫绿萼她妈来取。 话虽如此,可是红藕几个心里却又不托底。 毕竟绿萼是费婆子的孙女儿,太太便是嘴上说给撵出去,可实际上却不一定执行呢? 这会子瞧见绿萼跑回来,依旧这么霸道,三人心下就更没了准数儿。 眉妩最是难过,低低垂头,眼角已是带了泪,“到头来,终究都是白忙了一场罢了。” 她心下再明白不过,倘若绿萼不被撵出去,待得回来,她便遭殃了。 虽说二爷说会护着她,可是这府里的哥儿,哪个不是都只嘴上甜罢了。 慢说她只是个丫鬟,就算正经开了脸收了房的姨奶奶又能如何呢?终究还是府里的奴才。 若真是有了祸事,哥儿只护着自己罢了。 酥润安慰她:“不管怎么说,太太都说了把她给撵出去!” “太太总归不好意思出尔反尔的吧!” . 屋内。 贾琏面带轻笑,嘴角却是挂着嘲弄。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绿萼,瞧你这话说得,倒像你已成了我的人似的。” “这样的话不必再说了,当真没意思。” “你只是我房里丫鬟,我给你祖母面子,叫你一声姐姐罢了。你可别真以为我与你亲近了!” “话又说回来……真想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绿萼,你还没那个资格。” 绿萼一怔,旋即想起自己祖母方才的话。 她认为琏二爷这是用话点她呢。 她没跟二爷云雨过,所以二爷说她没这个资格啊!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少女的矜持,并不想就按照祖母吩咐那般,为了留下就献上自己的清白之身。 她还以为,她还可以仗着几分旧日的情分,在琏二爷面前梨花带雨哭一哭,哭得二爷心软呢。 可是此时看来,不献上自己的身子,已然别无退路。 绿萼便心一横。 她已是跪在贾琏床边的紫檀脚踏上,索性伸手便扯住了贾琏腰间的汗巾子。 贾琏也没成想绿萼如此直接。 微微一个错愕之间,绿萼已是扯松了汗巾子,直接伸手入内…… . 房内忽然就没有了说话声。 在门外听着动静的红藕三人不由得再对视一眼。 不知里面这是发生了什么。 方才明明还能听见绿萼哭求,二爷呵斥呢。 怎地忽然就没了下文? 三人心下越发不安,更小心侧耳倾听。 红藕则干脆离开了门口,转到窗根儿下来。 窗下距离更近,但是窗棂会泄露人影。也幸亏红藕谨慎,借墙壁完美掩住身形。 房内。 贾琏因绿萼的手,陡然“嘶”了一声。 稍微迟疑之间,绿萼已然有了动作。 贾琏索性放松了身子,手向后撑,桃花眼微微眯起。 先由得她去,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把戏来。 绿萼本以为二爷此时身上有伤,体力必定弱,她只需不几下,就能让二爷舒坦了。 却不成想,她错了! 二爷他,竟是精神抖擞! 绿萼犹豫之下,只好豁出去,想要起身上榻。 迷醉里的贾琏,忽然桃花眼微睁。 他颧骨上还染着微红,然则那眼底却还是掠出了一丝寒凉。 “你又想做什么?” “你以为,你便是爬上来了,爷就色令智昏,这便饶了你了?” “绿萼,你若是想伺候爷,爷给你这个面子……只是,伺候完之后,你照样得滚出去!” 绿萼整个僵住,一脚榻上,一脚榻下,已是满眼含泪。 “二爷当真绝情至此?” 贾琏悠然回味了一下她方才的动作。 客观来说,他颇欣赏。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人,不能留在身边。 贾琏长长舒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慵懒地将自己衣裤拉好,这才说: “若你真心舍不得爷,非要伺候爷,心下才痛快的话,爷便也给你一个去处。” “你去田庄吧。每年爷也总要去田庄几回,到时候身边少不了得有人伺候。” 绿萼失望,“田庄?” 她原本听二爷说给她个去处,她心下还悄然欢喜来着。 可是怎么二爷这一杆子竟然支到田庄去了? 她的神情全都被贾琏看了个清清楚楚。 贾琏蔑然勾了勾唇角,“当然,若你嫌田庄寂寞,容不得你这颗不安分的心,那就当爷没说过。你现下就收拾体己,出去就是!” “总归,在这荣国府里、爷的身边儿,你是留不下了!” 贾琏说完,伸脚蹬在了绿萼的肩头。 毫不留情,将她踹倒在地,“现在就滚~” . 当晚,费婆子就领着绿萼她妈,过来将绿萼的东西都收拾了走。 费婆子还讪讪地到贾琏面前来请罪。 贾琏倒也客气,一口一声叫“费姐姐”,还叫酥润沏了杯好茶给费婆子吃。 又好声好气地叫红藕开了小库房,取了几块银子、几块衣料给费婆子。 叫费婆子回去给绿萼使,还嘱咐叫费婆子在家别委屈了绿萼。 费婆子当场掉下泪来,“琏二爷大恩大德,都怪我家那小浪货没这个福分!” 贾琏满脸虚弱的笑,“她好歹是我使过的人,就算出了府去,也没人敢欺负。” “你叫她安心在家里歇息些日子。回头若庄子上有合适的差事,我还会可着她。” 费婆子化悲为喜,磕了头,千恩万谢地才去了。 红藕亲自送了费婆子和绿萼她妈出门。 回来又伺候贾琏安歇。 趁着她过来铺褥子,贾琏伸手握住红藕的手。 “姐姐觉得,我这样发落绿萼,可还妥当?” 红藕羞红了脸,却往回撤手。 “二爷今日这般,是为了旁人,又不是为了我。” “二爷该问的人不是我。” 第9章 私生子 红藕如此说,贾琏面上虽然还挂着笑,可心下却是微微一冷。 “姐姐是拈酸了?” 他淡淡别开脸去,“不管我为了谁,可我这屋里掌事儿的唯有姐姐一人。” 此时的贾琏还是少年,尚未婚配,还没有凤姐那样的内助帮他看顾内务。 那他屋里掌事儿女子,便十分重要。 当危机在侧,他需要这个人能与他背靠背,互为支撑。 红藕的忠心是有的; 可即便再忠心,却镇日只知拈酸吃醋,那这人就也不堪大用。 幸好红藕听懂了。 红藕忙重整神色,收起嗔怪。 “二爷发落得好。” “绿萼犯了错,太太自己处置了,但是难免绿萼自己和费婆子家里会怨怼二爷。” “二爷给她留一条活路,赚费婆子一个人情,只要他们一家人还有良心,日后必得回响。” “退一万步说,若他们来日没有回响,便更清楚他们一家是没良心的,那今日二爷坚决撵了她走,就更对了。” 贾琏挑唇轻笑,“还有么?” 红藕微垂粉颈。 “绿萼是太太的人,二爷设套发落了绿萼,就是打太太的脸。” “绿萼的性子跋扈也不是一天了,二爷从前能容得,今日忽然容不得了,二爷便自有主张。我猜,二爷气的不是绿萼,而是要用绿萼来敲打太太。” 贾琏满意微笑。 “那姐姐觉着,我这样做,太太会瞧不出来么?” “那我这样做,是否冒失,反倒打草惊蛇?” 红藕却摇头,“太太算计,却其实没什么大胆量,二爷虽然还年轻,却并不真将太太当回事。” “二爷敲打太太,更实际上是给旁人看的。” 红藕瞟了贾琏一眼。 “自打老爷将咱们这边院子与西院隔开,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那边便不好意思主动插手咱们这边的事。这才叫太太有些独断了起来。” “二爷如果这次不这样做,想必老太太、二太太她们那边就无法知道太太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太太不仅偷偷拿了二爷的生辰八字去问人,问得说二爷「大限已至」,太太乐得偷偷烧高香;” 贾琏眸光阴恻:还别说,邢夫人算得还真准。 只可惜,她没想到原主虽死,却有个他穿过来了。 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 “太太更私下里接了琮三爷回来……这些事,总归该叫西院那边知道才好。” “可是这些话,二爷总不能亲自到老太太面前说嘴去,下人们也更不敢随便去嚼舌头……也唯有叫绿萼这么一闹,二爷这么一发落,叫老太太他们那边听见了动静,继而多问一嘴,深究一下,自然便得了太太做的这些事儿。” 贾琏这才放心捉住她的手,轻轻拍她手背。 “姐姐可真是秀外慧中。” 红藕退下,贾琏自己歪在炕上。 他的思绪都绕在贾琮身上。 贾琮虽说庶出,从宗法身份上对他构不成威胁。 但是贾琮的身世却可圈可点。 这孩子是贾赦与一个妓子所生。 朝廷严禁官员狎妓,贾赦身为世袭一等将军,这便犯了大罪。 倘若皇帝以此发难,夺爵、治罪都是可能的。 所以贾琮这孩子一向被藏在外头,没敢带回来过。 可是这回邢夫人盼着他死,竟不顾一切将贾琮那孩子给接回来了。 也是,他长大了,不肯听邢夫人摆布; 可是贾琮不一样,那孩子若想在这荣国府里生存下去,只能倚仗邢夫人。 只要邢夫人控制了贾琮,那邢夫人就敢做梦,说不定她自己将来也会成为贾母那样的荣府老祖宗。 邢夫人为了咒他死,竟都不顾贾赦和贾府的死活了。这么大的事,他可不能帮邢夫人瞒着,他得替邢夫人捅出来~~ . 又躺了一天,贾琏实在是躺不住了。 实则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他是在那装呢。 起身,下地,要了个拐杖,他决定出去转转。 守在门房的赵天栋,赶忙窜进来劝住贾琏。 “二爷二爷,腿脚还没好利索呢,咱今儿不能出府。” “我妈要是知道我这会子撺掇二爷出府,非打折我的腿不可!” 贾琏白他一眼,“瞧你说的,好像我非绑着你去逛窑子似的!” “我就是去给老爷请个安。” “我都躺这么些日子了,好容易能下地,自当尽儿子的孝道去!” 赵天栋都听傻了,“二爷,你这一摔,竟摔转性了。” “从前的二爷,可恨不得时时躲着老爷走。” 贾琏又瞪他:“我摔傻了,你没听说?” 赵天栋笑嘻嘻点头,“二爷哪儿傻啦?二爷在我心里,那是独一份儿的英明神武!” 赵天栋陪着贾琏一起出了院子。 贾琏先找了找方向。 这还是他从穿越过来,第一次走出他的小院子。 荣国府是大院子套着小院子,他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就是走在了荣国府的大院套里。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贾琏发现自己的小院子竟然就在荣国府中轴线上,而且就在荣禧堂的后身! 他心底的一缕疑云方散去了,他对自己的小院子更加满意。 他对贾母这位老太太,心下也更多了一重尊敬。 确定完自己院子的位置,再找贾赦的院子,贾琏两眼一抹黑。 “往哪边走啊?” 他只记得《红楼》里一个大体的方位,贾赦是住在荣国府内东侧的一个院子里,另外开了一扇黑油大门对着大街。 他总不能出了荣国府大门,从大街上再进那边门去吧? 可是从荣国府院子内怎么绕过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 就算脑海里有原主的记忆,可是也跟拿着图纸走迷宫的感觉似的,又是穿堂,又是角门,又是回廊的……看着是一回事,走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赵天栋又愣了下,“二爷,你还真摔傻啦?” 贾琏又瞪他一眼,“摔傻了就是摔傻了,还分什么真啊假的?” 不过赵天栋领贾琏走的路线,也没什么新鲜的,而就恰恰是贾琏之前以为不应该那么走的——还真是出了荣国府角门,到了门前大街,然后才又进的东边黑油大门! 也就是说,贾赦把自己的小院子,还真跟老太太他们那边完全隔断死了,一个小门儿都不留! 贾琏心里反倒赞一声:这便宜老子,果然一身反骨! 什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这些虚头巴脑,都去特喵滴! 第10章 坠马的秘密 进了那黑油大门,迎面不是居室,也不是外书房,却是马棚。 马棚占据了南院,得从马棚往北去才能进贾赦的正经居处。 这布局叫刚穿过来的贾琏还有点不适应。 贾赦可是家主,自己院子一进门摆这么大一马棚……难怪叫后世的读者觉着是老太太偏心眼儿,不重视这个大儿子呢。 贾琏站在马棚前,混合着原主的记忆,又仔细琢磨了会儿。 心下便也渐趋开朗。 贾府是以武功得的爵位,获的皇恩。于是将马棚摆在袭爵的贾赦院子大门口,这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表忠心啊! 也正因为是表忠心,所以贾府的马棚规模不小,里头也养了不少的名驹。 贾琏一时心痒,忍不住问赵天栋:“我的马,是哪匹?” 赵天栋又傻了眼,“二爷……你还真都忘啦?” 贾琏点头:“都告诉你了,真摔傻了。” 赵天栋叹口气,扶着贾琏到了一排马厩前。 “二爷的玉花骢!” 贾琏微微屏息,看向马厩里那匹毛色微青、小头长颈的骏马! 它好漂亮。 迎着明艳的阳光看过去,它安静优雅,竟像是龙泉窑里烧出来的青瓷一般,皮光湛湛,鬃尾轻扬! 贾琏真是喜欢极了。 那马也认得他,远远看见他便打着响鼻,将优雅的长颈伸出马厩来,向他躬首。 贾琏忍不住一瘸一拐走过去,伸手轻抚在它鼻子上。 “给我块硬糖。”他伸手冲赵天栋要。 赵天栋一咧嘴,“二爷,糖那么贵,我兜里哪能寻常都揣着?” 也是。 贾琏又一划拉手,“胡萝卜,总行了吧?”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厮垂着头疾步走上前来,挡在贾琏面前。 “二爷,您不能再靠近这匹马。” 贾琏一怔,“这不我的马么?凭什么我不能靠近?” 那小厮低低垂头:“因为它把您摔了。” “这样的马,二爷便再用不得了。” 贾琏心下微微一动,“谁下的令?” 小厮迟疑了下,继而摇头,“奴才也记不清了。总之,是主子们下的令。” 贾琏心下打了个旋儿,问:“你谁?” 小厮面上神情有些灰暗:“奴才蔡昭,马夫蔡老六之子。” 贾琏听出这话不对劲,“那你老子呢?” 蔡昭低低垂头:“奴才老子身为马夫,却没照看好主子的马,害得二爷被马给摔了。” “奴才老子便被撵到商队里去赶马车,永远不许再回府里。” 贾琏微微眯起眼来,“那你怎在此处?你顶了你老子的缺,也来侍弄马?” 看蔡昭的年纪也就十五六,这样年纪的小孩儿自己还是毛楞呢,通常不会被选进来当马夫才对。 蔡昭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不是。” “奴才是远远觑着二爷奔马棚来了,这才拼着挨打,来见二爷!” 贾琏心下的疑虑落到了实处。 “你来见我,所为何来?” 蔡昭双膝跪倒,“奴才的老子冤枉!” “奴才老子侍弄马匹二十年,一向尽心尽力,从无差池。又怎敢让二爷跟随皇上行围时,让马匹出错?” 贾琏向赵天栋使了个眼色。 赵天栋也机灵,立马跑到门口望风。 贾琏也开门见山:“你老子可是发现了马匹有何不对?” 蔡昭眼底一亮,“二爷英明!” “奴才老子说,二爷坠马当日,玉花骢回到马厩后,奴才老子马毛里被人粘了极细的针!” “那针与马毛混为一体,在阳光下看不出来。但是马一旦急速奔跑起来,那针就会不停扎中马身子,马就会受惊发狂!” 贾琏弯腰一把拎住蔡昭脖领子:“他既发现了,没往上报?” 蔡昭道:“报了!” “可是管事的说,那伤口一看就不是针扎的,而是山林间的「老敞子」等扎出来的,还说我老子都是一派胡言!” “后来,管事的干脆说我老子胡说八道,就是想推卸自己的责任。于是以此为由,将我老子撵了出去!” 贾琏缓缓站直。 “这个管事,是东院里的人么?” 蔡昭摇头,“马棚虽在东院,可具体管理都归府里统一调遣。” 贾琏眯起眼来,“知道了。” 正说着话,冷不防听见赵天栋在门口“嗷唠”一嗓门儿: “珠大爷,您怎么来了?” 贾琏和蔡昭都是微微一惊。 蔡昭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就钻进旁边一垛草料里。 他熟悉马棚,伸手左一拉,右一掩,就将自己完美地给盖住了。 贾琏这才松口气儿,冲门外问:“赵天栋,你嚷嚷什么呢?也不怕惊着了我的「葱花」!” 门口人影一闪,是赵天栋连遮带挡地引进一位年轻公子来。 正是贾珠! 贾琏先啐赵天栋,“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珠大哥哥都敢拦着?” 赵天栋也机敏,赶忙就跪下了。 “奴才哪儿敢拦着珠大爷啊?奴才是记着珠大爷是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自幼一心只读圣贤书,不会骑马,寻常也没来过马棚。” “奴才怕这些没眼色的马见了珠大爷眼生,再发起狂来,把珠大爷给踢了撞了的,那奴才要是没拦住,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贾琏心下给赵天栋这张嘴点了个赞。 贾琏一瘸一拐迎上来,“赵天栋这泼皮难得也说了两句在理的话。” “对呀珠大哥哥,你这会子来这马棚又是做甚?” 贾珠一个读书人,面皮本来就薄,叫赵天栋这一番话给说得,就更是涌起了赧红。 他看向贾琏,眼神温润依旧,却终究还是隐隐约约地有那么一丝躲闪。 “我实则不是奔马棚来的。我来,是来给大伯父请安。” “进门路过马棚,瞧见赵天栋在门口,我便猜到兴许是你来了。” “老二,你昏迷了这么些天,竟然今日能下地走动了,我心下自然大喜,于是便想着来看看你。” 贾琏心下一笑:果然是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文曲星!这回答,滴水不漏。 贾珠关切地看着贾琏的腿,“老二,你这身子确定能走动了?我倒没听太医说。” “你可千万别淘气。若是还没好全了,你赶紧回去躺着将养才好!” 贾琏动动脚踝,“真没什么事儿了。” “当日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太医竟觉得我摔得很严重么?” 贾珠闻言,目光幽深。 “老二,那日的事,你当真都记不得了?” 第11章 未来的小妾 贾琏眼珠儿一转,当即否认。 “没啊,我没忘。” “我全都记着呢,记得登登紧!” 赵天栋诧异地看过来,被贾琏一眼给瞪了回去。 这一来一往的神情,全都落入贾珠眼底。 贾珠微微一笑,“当日我没能身逢盛况,颇觉遗憾。” “老二,你给我讲讲。” 贾琏又翻了翻眼皮。 “那天吧哈,那家伙老热闹了!那叫一个彩旗招展,五光十色!” “你看啊,它们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啊,真好看啊!” 贾珠像被雷给劈了,愣怔怔看着贾琏半晌,终是忍俊不禁。 “老二,你又多少日子没上学了?” 贾琏挠挠后脑勺,“也没几日。这不是一直都在养伤么,呵呵。” 贾珠含笑点点头,“你也是来给大伯父请安的?” “你今天初次起床,想必大伯父必定又不少话想与你说。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明儿个再来给大伯父请安。” 贾琏拱手意思意思。 贾珠嘴角含笑,脚步轻快而去。 赵天栋贼,赶忙跟在后头,亲眼看着贾珠往南出了黑油大门去,才转回来。 “二爷,珠大爷走没影儿了。” 贾琏回头望草料垛,“你出来吧。” 蔡昭“滋溜”钻出来,身上连一根草棍儿都没粘上。 可见身轻手快。 贾琏满意地点点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蔡昭一怔,不过旋即就双膝跪倒,给贾琏磕头。 “奴才谢二爷!” 赵天栋都急了,赶紧提醒:“二爷!这……” 贾琏瞪他一眼,“闭嘴。” 贾琏垂眸告诉蔡昭,“先准你三天假,你去瞧瞧你老子。” “他既然已经出府去当商队的车把式,那就让他好好干,不必回府里来了。” “告诉他,虽说在府里伺候,名儿好听,但是其实一个马夫能干出什么出息来呢?” “反倒是外头铺子的商队要走南闯北,经多见广,他得着的历练更多。” “你叫他好好干。若他干得好,来日我必定提拔他。” 蔡昭两眼放光,又替他老子“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贾琏心安理得地受了,转身指指赵天栋。 “三天后你回来,直接去找他。让他教你规矩。” . 蔡昭千恩万谢地去了,赵天栋整个脑袋还是懵的。 他确定左右无人,上前小声问:“二爷,你怎么要把他带到身边儿啊?这不是个雷吗?” 贾琏故意装听不懂,“他为什么是个雷?” 赵天栋皱皱眉头,“二爷想啊,您前脚从马上掉下来,他老子就被管事的给撵出去了。” “算我胡说八道,反正我就觉着这事儿它不对劲!” “我就瞎琢磨着,该不会是咱们府里有人要害二爷吧?” 贾琏勾起唇角来。 不愧是他奶哥哥,是吃过相同“奶源”的。 后世做奶粉广告它还真有道理,好奶真能让小孩儿的智商赢在起跑线上! “既然人家撵走了蔡老六,就是想毁灭证据。结果人家刚把他老子给撵出去,二爷就把他要到了身边儿,那人家必定猜想二爷你已经发现了真相!” “那二爷这‘摔傻了’,岂不是白‘傻’了?” “还有,二爷这么做,就不怕那人干脆把蔡老六给弄死,彻底来个死无对证?” 贾琏十分赞赏,伸手拍拍赵天栋肩膀。 “就是怕他们爷俩儿被人弄死,我才索性把蔡昭带在身边。” “让他们投鼠忌器,才反倒不敢对蔡老六下手。” 赵天栋仔细想想,便也点头。 贾琏邪气儿地勾起唇角。 “至于我摔傻的这件事嘛,反正我是认真的,他们爱信不信。” “我就是要他们,整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那才好玩儿呢!” 赵天栋一时没寻思明白,“二爷?” 贾琏淘气地眨眨眼,“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最容易吓死!” 赵天栋又想了一会子,然后猛地拍脑门儿。 “对啊!看见蔡昭跟在二爷身边,他们就会猜了:蔡昭肯定跟二爷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却不能确定蔡昭说了什么、没说什么;他们就更无从想到二爷知道了多少,又不知道多少……这就叫他们自己胡思乱想,整天「猜闷儿」!” “二爷坠马的事,既然都是一家人,二爷不便掀开了去查,若是传出去反倒弄不好一损俱损。所以二爷索性摁着不查,装傻,在府里表面一团和气,叫那些心里有鬼的自己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兴许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贾琏满意地在赵天栋后脑勺上拍了一把。 “好小子!瞧着吧,你日后,前途无量~” 赵天栋立马一把抱住贾琏的腰,“二爷栽培!” . 贾琏一瘸一拐地进了贾赦院。 刚进院子,就先听见邢夫人那边在骂:“说是给小兔崽子选通房,可值当的叫人牙子前前后后送来三十多个?” “这倒是给小兔崽子挑通房,还是他想自己挑?” 贾琏微微挑眉:三十多个? 这个数字他喜欢!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窗根底下了,他索性大声咳嗽了一声。 惊得那窗户里头登时没有了声音。 贾琏勾勾唇角,这才直奔贾赦的内书房。 他刚上台阶,就有个伶俐的小丫头从廊下起身,一路小跑过来,给他打起了帘子。 “二爷来啦!” 小丫头不过十二三的模样,身量还没放开,但是眉眼之间已经隐约有了妩媚之态。 贾琏心下一动,“你谁呀?” 那小丫头登时笑了,笑声清脆,“二爷还真摔傻了呀,连我都不认得了?” 贾琏伸手在小丫头脑门上凿了一记。 “小蹄子,你也敢来笑话爷?还不快说!” 小丫头咯咯地乐,露出一颗小虎牙,更显娇俏。 “我是秋桐!” “我的名儿还是当日刚进府伺候的时候,二爷给取的。二爷怎么给忘啦?” 贾琏登时眼珠子瞪圆。 “你,你再说一遍,你谁?” 哎哟妈呀,原来这竟然是秋桐? 那个秋桐? 秋桐撅起嘴来,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 “二爷,你,你真傻了?” 小丫头脸上涌起些哀戚来,“二爷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二爷吃什么药,等我下了值,我去替二爷煎药去!” 第12章 家花没有野花香? 叫小秋桐说得,贾琏心底暖暖的。 难为她这么小的年纪,便有这样的心意。 他当然知道,命中必定会遇到秋桐。 可是他没想到,相遇得竟然这样早。 原书里说,贾赦之所以将秋桐赏给贾琏,是因为贾琏与秋桐“有旧”。何曾想,这“旧”竟然埋伏得这样早。 只是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儿,他对她自无邪念。 贾琏伸手又在秋桐脑门上敲了一记:“不用你。” “爷身边有的是人,煎药这样的粗活交给他们去做就是。” 他垂眸深深看她一眼。 “你个小孩儿啊,现下就只管好好长大!” 贾琏一张俊脸直直怼着她的脸,秋桐纵然年纪小,可还是红了脸。 “我知道了!” “二爷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虽然还是个孩子,二爷何尝就不是个孩子了?” “我会好好长大,二爷也要好好长大!” 贾琏愉快地笑。 对着她无邪的眼,便命令自己也不许把她的话给想歪了。 “既然来了,站外头跟你老子的丫鬟缠磨什么呢?” “不知道这院子里,但凡母的,都是属于你老子我的么?” 门内传出贾赦的阴阳怪气。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贾琏便一笑就迈进门槛去。 反正等将来贾赦把秋桐赏给他的时候,看这老头儿算不算自己打自己的脸! 贾琏进得门去,只见贾赦正坐在书案前,桌上摊开些画轴。 真别说,贾赦虽看似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可骨子里还真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贾琏歪歪斜斜地给贾赦行礼,“请老爷的安。” 贾赦瞟他一眼,“能下地了?好利索了?” 贾琏忙答:“虽还未全好,但是儿子只要能下地,第一个想的便是来给老爷请安。” 贾赦倒不信,轻啐了声。 “怕不是急着来看我,而是急着来瞧我给你选了什么样的通房丫头吧!” 贾赦既然这么说,那贾琏也就不否认了。 这老头不喜欢整那些虚头巴脑,贾琏也索性投其所好。 贾琏便笑,“知子莫若父,儿子的什么都瞒不过老爷的眼。” 贾赦哼了声,“还没选好,你再等些日子。” “左右你也醒了,选通房的事倒没那么急了。” 这话叫贾琏心下打了转。 他一瘸一拐上前,立在书案侧,堆满脸的笑。 “儿子愚钝,老爷这话,儿子没听懂。” 贾赦抬眼,啐他一声。 “没长脑袋的东西!” “你从马上掉下来,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你又尚未议婚,我不赶紧给你找个通房,设法给你留个种?” 贾琏忍不住笑出声来。 心下却莫名地涌起些酸楚来。 这个答案他其实早想到了,要不然他还是个半死人的时候,怎么眉妩竟能豁出去了爬他的床呢。 可是这话他听贾赦亲口说出来,却不知怎么的,有点被感动到了。 同样在他濒死的前提下,邢夫人那当后妈的想的只是怎么找回外头的私生子来取代他,恨不得他早死; 还是这个爹是亲的,没想要找人取代他,反倒一心只想给他留个后。 当然,这倒也不排除这个爹是打着给他留后的旗号,为的是给人家自己身边多找几个小老婆。 贾琏忽然伸手,搂住了贾赦的脖子,将头依在贾赦肩上。 “多谢父亲~” 贾赦被吓了一跳,满身麻应似的往后躲,使劲推开贾琏的手。 “你这小兔崽子,你这是做什么!” 贾琏嘻嘻一笑,伸手从袖筒里又掏出个物件儿,摆在贾赦面前。 “儿子的一点心意,老爷请看。” 贾赦满面狐疑,没打开桌子上的小锦囊,只打量贾琏看。 “什么东西?” 贾琏鼓励,“老爷打开看看。” 贾赦这才迟疑地掂在手里,打开了抽绳,从里面掏出块石料来。 转过来一看,原来是枚印章。 贾赦立即皱眉,“什么破玩意儿,麻麻脸脸的。刻工也粗糙。” “没见识的东西,亏你还献宝似的举到我眼前来!” 贾琏依旧满面笑意,“……我刻的。” “送给您。” 贾赦怔,“嗄?” 他面上虽说不改嫌弃,却没丢开,反倒重又举到眼前来细看。 “你还会刻章?我倒没听说过!” 贾琏呲牙而笑,“我不光会刻章,我还会配钥匙、修表、配眼镜、贴膜、颠大勺、开挖掘机……” 不是他非要如此多才多艺,没办法,是他们那职业技术大学非什么都教,他哪门不及格都不让毕业啊。 贾赦仔细看那印章字面,哼了声:“你嘀咕什么?” 贾琏自豪地抱起小膀子:“儿子说,儿子的伤刚好,手还不够稳。只是心里念着老爷,于是还是坐起来起稿。手边没有什么好的石料,就临时随便寻了块普通的石头。” “的确粗糙,还望老爷看在儿子孝心的份儿上,万勿嫌弃。” 送礼得送到人的心坎儿上。这位大老爷啊,别看好色,可着实是真附庸风雅。 所以呢,他送印章,总归没错。 贾赦嗤了一声:“糟烂玩意儿!” 贾赦把印章又对着窗口的亮光看了两眼:“你刻的这是什么字啊?” 贾琏笑眯眯接过印章来,蘸了印泥,摁在纸上。 “您瞧:老魔童!” “送给您当个私章吧。” 贾赦登时眯了眼,“什么烂词儿?老魔童?” 贾琏轻笑,知道贾赦get不到。 他解释:“这世上唯有「魔」与「童」二者,不被规矩束缚,可离经叛道。” “于是儿子将此二字结合,是祈愿老爷能自由自在,不为外物所囿。” 就凭贾赦能亲手砌墙,活生生把自己院子跟老子娘和弟弟完全隔绝的劲儿,这老头儿活脱脱就是个老年版魔童! 这老头儿年纪大了,没本事毁天灭地,可叫他毁个荣国府,那绝对绰绰有余! 贾赦依旧一脸的嫌弃,端起那印章又端详了一会子。 终于缓缓展开眉眼,“哼,算你小子还算有点孝心!” 贾琏含笑点头。他就知道这老头儿会喜欢这称号! 贾赦高兴了,这才一挥袖子。 “我叫人牙子优中选优,送进来三十个小丫头,都在偏院里。” “你待会儿自己去瞧瞧,其中可有中意的。” 贾琏心底悄悄拍手:好呀好呀,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印章,换好几十个美貌的姑娘,这投入产出比实在是太实惠! 不过他没忘了正事,正色问:“老爷给儿子选通房,又何必非要从外头买去?” “家生子里现成的也有不少,从里头挑几个,也够儿子使了。” 贾赦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家生子里,虽说是有几个眉眼身段勉强能看的,然则又怎么与外头买的相比去?” 贾琏挠挠额头。 这老头儿的意思莫非是:家花没有野花香? 第13章 娶李纨 贾琏正胡思乱想,脑门上被贾赦的扇子砸了一记。 贾琏赶忙回神,抬手捂脑门儿:“老爷手下留情!” “儿子已然摔傻了,幸而还剩下两分脑仁儿。老爷再打,儿子可彻底傻透腔了。” 贾赦哼了一声,便也收了扇子。 贾赦继续垂头摆弄他那些画轴,口里不咸不淡地道: “家生子家生子,那便都是一窝子全都在府里伺候。他们彼此还有数代通婚。越是老奴,越是彼此盘根错节。” “他们虽不敢在我们面前怎么着,可是在你们这些年轻的主子跟前,他们仗着年纪大、有资历,还是敢摆一摆老姿态。” “你们但凡性子软弱些,又不懂当家理事的门道,一味只知依赖他们。便免不得被他们拿捏,竟没本事辖治他们去!久而久之,倒成尾大不掉。” 贾琏先时还以为贾赦嘴里能说出什么来呢,却没成想竟是这些话。 贾琏心下一肃,忙垂手站直。 “老爷教训得是。” 贾赦这才从画轴上腾出眼睛来,瞟了贾琏一眼。 “况且,你总还要娶妻。” “你媳妇是外来的,进门来当家管事就更不容易。” “你的通房仗着跟你的亲近,势必欺负新来的奶奶。争宠吃醋的还是小事,到时候她跟她们老子娘、哥哥嫂子的串通一气,敷衍架空你媳妇,你那家里可就乱套了!” 贾琏听得额角都是隐隐冷汗,赶忙行礼,“儿子受教!” 贾赦也没想到今儿的儿子这么听话懂事。 往常他但凡想说两句正经话,他这儿子便不耐烦听来着。 贾赦眯眼又看了看贾琏,“你跟我提抬举家生子,是不是你在你那屋里头,已是跟丫头成事了?” 贾琏登时红了脸。 他答应了人家眉妩的,所以才想着替她争取下。 贾赦又啐了声:“没出息的东西!自己屋里的丫头,那还不都是你的人?你成事就成事了,又何必非要占一个通房的名头去!” “既是给你选通房,那自然是额外的。你多出来两个不好么!” 原来这老头儿是这么想的啊!贾琏差点乐出来。 难怪原书里说贾赦是“贪多嚼不烂”,此时可见一斑! 只是,眉妩那凄楚的小模样儿又浮现在眼前。 他答应了她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便再缠磨,“不如,我房里的抬举一个,外头再买一个?” 贾赦不爱听了,冲他一瞪眼,“你这么计较,自然是那小蹄子跟你吹了枕边风!” “你总归记着,你才是主子,她是奴才!又岂有你听她话的道理!” “话又说回来,她还只是你房里的丫头呢,你都没了主见;那等你来日娶了妻,纳了妾,那你这耳根子还立不起来,镇日只听一帮娘们儿拿主意,是也不是?” 贾琏听出来了,这老头儿就是典型「夫为妻纲」的代言人! 贾琏还想再缠磨缠磨,却被贾赦一瞪眼:“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一个通房倒是没什么打紧,可既然是耳根子软,那我就非给你禁绝了!” 贾琏知道这老家伙顽固,只好悻悻地作罢。 只想着等来日再有机会的吧。 “老爷若没旁的事,那儿子先告退了。” 贾赦却又瞟他一眼。 “既然这回没摔死,那议婚的事,便也该摆上桌面了。” “你不急,人家珠儿那边还着急呢。” 贾琏没听明白:“我议不议婚,跟他什么关系啊?” 贾赦白他一眼,“一说到这个,你就又犯傻了。看来这下子果然没轻摔!” 贾琏只能陪着笑:“还请老爷明示。” 贾赦哼了一声,“他才比你大两岁,他心里早不服你,于是在婚事上也卡着,非要与你一块儿议婚。” “你不娶妻,他便也不娶妻。反正他有专心念书当挡箭牌,就连老太太都没法强逼他。” 贾琏微微皱眉。 贾珠非要跟他一起议婚,这是要比两家媳妇的家世呗? 可是原书里可是明明白白啊,贾琏娶凤姐,贾珠娶李纨。 从家世上来说,贾珠是输了这一局的。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悬念么? 贾赦看贾琏半晌不语,便道:“我便也与你透个话儿,我已替你相中了一人。” 贾琏心下一跳:“谁呀?” 就凭方才贾赦那一番「夫为妻纲」的发言,贾琏直觉贾赦就不可能喜欢凤姐那样的! 贾赦面无表情道:“就是你老师,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女李纨。” “嗄???”贾琏整个傻了。 不,这都哪跟哪儿啊? 贾赦立马瞪眼,“怎么着,不乐意?” “你不乐意也没用!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给你挑的是什么样儿的,你就得娶什么样儿的!” “如果不喜欢,等人进了门,你此外再挑几个合心意的侍妾、通房也就是了!总归,委屈不到你!” 贾琏按着额角,“老爷您先别急,让儿子先捋捋。” 贾赦虽有些不耐烦,但是好歹容忍贾琏脑袋摔傻了。 贾琏先问:“您说,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是我老师?” 原书里只写贾琏是捐了个五品同知,没说他还进过国子监当监生啊。 贾赦一瞪眼:“废话!” “京官文四品以上,外官文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按定例可荫一子入监读书。你老子我是正一品将军,你是我嫡长子,你怎么能不是建生?” “况且你若不是建生,你哪有资格捐那个官儿出来?” 贾琏掰着指头算了算,不由得淘气一笑,“这么说来,珠大哥哥竟没资格入国子监读书?” “所以,李纨也不算他师妹?” 他原本还以为贾珠和李纨之所以能成婚,是因为贾珠是李守中学生的缘故呢! 贾赦嗤了一声,“废话!” “你二叔不过是个员外郎,只得从五品,还没你捐的那个同知的正五品高!” 贾赦说这番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飘起数分得意之色。 可见,贾赦对贾政这个兄弟心怀了多少怨怼之气! 贾琏没想到他穿过来,婚姻竟然成了这么个走势。 他满面为难,“老爷容禀:儿子自幼不爱读书。既已捐了官儿,就不用去国子监念书了。” “儿子好容易逃了那念书的所在,不用镇日再对着夫子们。老爷又怎么忍心干脆把夫子的女儿给儿子娶回家来,日日夜夜地对着呢?” 第14章 花珍珠 “瞧你这点出息!” 贾赦满脸嫌弃,“是让你娶她,又没说非让你日日夜夜都只对着她!” “你娶了她,过了洞房花烛,让她有了你的崽子之后,你爱对着谁就对着谁去,难道你老子我还管你这事不成!” 话虽这样说,可贾琏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原书中的李纨,心如槁木,生得也是清汤寡水,跟王熙凤怎么比呀? 贾赦看他还在面前杵着,便一瞪眼,“还不乐意?” 贾琏恳求,“老爷……” 可贾赦压根儿就不听他说话,沉着脸说:“你不愿意?那我还非给你定死这门亲了!” “既如此,索性叫你去见见!” “也正好,你受伤之后,李家派人来看过你了。如今你醒了,理应回礼,去人家登门道谢。” “去当面见见那李纨,告诉人家,咱们家聘书已经备好了!” 聘书都备好了?动作这么快的吗? 贾琏心里苦啊! 贾赦不耐烦看贾琏那不情不愿的样子,索性将他给轰了出去。 赵天栋在门廊下候着,也早就听见了里面动静不对劲。 他知道二爷心里不舒坦,便赶忙迎上来扶着,笑呵呵转移注意力: “二爷,听说那三十多个小丫头,都在跨院里候着呢。” “不如,咱们去瞧瞧?” 其实贾琏这会子没心情。 温香软玉的通房,他当然要;可是娶妻才更是人生大事。 他现在背后更需要一个有力的内助,他相信王熙凤是合适的人选; 可如果换做是李纨呢? 按照原书的描写,李纨的确也有主母的能力,持家有道、教子有方。 但问题是,李纨面如缟素,心似死水,他怕自己寂寞死。 在凤姐和李纨之间,他更倾向那明艳泼辣的凤姐。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贾赦那老魔童真的认死理,强摁他头,非让他娶李纨呢? 贾琏叹口气,“走,瞧瞧去吧。” 暂且苦中作乐。 跨院里头,三十个丫头分成两队,各自由一个婆子带着,正在学规矩。 贾琏没想出声,只想从旁瞧着,客观挑选。 可赵天栋这小子嘚瑟,刚进门就扯着嗓子一声咳嗽。 这下子所有小丫头都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贾琏没自我介绍,不成想一大帮丫头竟然认出他来。 三十张俏脸都一时羞红,莺莺燕燕,盈盈下拜,啁啾婉转,叫:“请琏二爷的安!” 小丫头们个个眼底放光,显是都削尖了脑袋,打听过他的相貌,这才一见了他就能认出来。 可见,她们是多想要给他当通房,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知怎的,瞧她们这么上赶着,贾琏倒觉得有些败了兴致。 贾琏抬抬手,“都起来吧。” 两个婆子也都赶忙上前行礼,兼之压低声音,含着笑意奉承贾琏。 “二爷瞧瞧,这些个姑娘里头,有哪个格外有眼缘的,我们也好格外用心教导。” “等学会了规矩,好早些儿去侍奉二爷。” 贾琏视线扫过去,这么多小丫头,虽然各自都是娇俏可人,可惜却并没有一眼就瞧着中意的。 也是,毕竟这都是贾赦挑进来的。她们符合的是贾赦的审美,却跟他的标准还有些差距。 在这红楼里,虽则丫鬟也都各具特色,但是终究跟那些正经的金钗比不了。 他此时满心里想着的都是金钗们。 若是要收房,将金钗们一个一个地收用了来,才更有意思。 心里念头打定,他便虚应了句:“挑通房的事,自是都由老爷做主。” “我只管等老爷挑中了,赏给我便是。” “我这当儿子的,可不兴自己挑三拣四的。” 两个婆子有点意外,便也有些讪讪的,“二爷说的是。” 贾琏目光又扫过那些小丫头。 众人都恨不得拥到他眼前来,远远地只有一个人落了单,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循着规矩,未曾擅动一步。 贾琏眯了眯眼,指了指那个小姑娘,“她叫什么名儿?” 婆子瞧见了便笑,“那是花家的姑娘,小名儿珍珠。” 另一个婆子赶忙讨好:“二爷可是瞧上她了?我这就领她过来给二爷行礼。” 贾琏却摆手,“不必了,我可没说我瞧上她了。” “我只是觉着,别人都过来了,就她一个站在原地,有些特别罢了。” 为免两个婆子误会,以后再偏培养这个去,于是贾琏又补充道: “我喜欢活泼凌厉些儿的。这个只会循规蹈矩,半点都不敢行差踏错的,我倒不喜欢。” “这三十人里,若是要一层层淘汰,就索性先淘汰了她吧。” 这倒是贾琏的真心话。 一想到李纨那样一本正经的,贾琏已经头疼;若是屋里再选个这样木头疙瘩似的通房,她真是要疯了。 贾琏逛游了一圈,便带着赵天栋离去。 一帮小丫头呼啦一声都回到自己原来位置。 花珍珠周围的便都笑话她,“琏二爷说了,最不喜欢你这样的。” “若是要淘汰人,琏二爷叫第一个就先淘汰你呢!” 花珍珠登时粉面苍白,“琏二爷他……竟如此嫌弃我?” 她眼底盈盈有泪,却拼命忍住:“琏二爷可能明说,我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好,惹了琏二爷不高兴?” 教引婆子瞧着不忍,呵斥那几个多嘴的小丫头。 转回来安慰花珍珠:“二爷也不是嫌弃你,你切勿多心。” “况且你要明白,这回老爷采买这么多丫头,也不仅仅只是给琏二爷挑通房的。” “等回头你们还是有机会被送到府里各位主子跟前使唤。珍珠姑娘,你说不定还有旁的运道。” 花珍珠只当是婆子说好话安慰她罢了,便也只能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到时候,还有赖大娘多多举荐。” . 邢夫人瞄着贾琏前脚离去,赶忙后脚就进了贾赦房。 “老爷,可说服了琏儿?” “万万叫他娶李纨,可别再跟王家那丫头勾搭连环!” 贾赦哼了一声:“他可不乐意!站我跟前嘟囔了半晌,叫我给卷了回去。” “我是他老子!他娶谁,自当是我说了算!” 邢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样才好。” “要不,要不,这荣国府里还不都是她王家人当家了!西院那边她已经占了一头去,若是琏儿再娶一个,真叫她们王家人统领天下了!” “更何况,西院那个年轻时候已是专横跋扈的,那凤姐的性子比西院那位还蛮横!到时候若是一心只偏向那头,倒拿咱们这正头的公爹婆母不当回事,那咱们可就没有好日子了!” 贾赦一想起弟弟贾政、弟媳王夫人,也是心烦得很。 “我早与那小兔崽子说下,必取李纨,绝对不能要那王家的丫头!” “否则,我跟他没完!” 第15章 李纨哪儿吸引人啦? 贾琏回来后,纠结了一宿。 他怎么都想不到李纨的好处。 原书里李纨出场的时候已然是寡妇,素淡至极,在她身上实在找不到他的审美点。 到最后,他只能勉强劝自己:他穿越来的这个时间点,不是在原书之前嘛。 现在的李纨,云英未嫁,兴许跟他成见里不是一个模样。 这样想想,他心里才松快些,翻个身抱住锦被,终于跌入了梦乡。 次日。 一大早红藕就带着眉妩、酥润,催着贾琏起床,梳洗更衣。 红藕提醒:“老爷早早就吩咐下来,二爷今儿得去李家那边道谢。” “谢礼和车马都预备好了,要跟着的小厮都在二门上候着,二爷赶紧着。” 贾琏嘟嘴,脸拉老长。 眉妩和酥润瞧着都乐。 贾琏故意从脸盆里撩水溅她们两个:“爷正苦着呢,亏你们还乐!” 眉妩笑了笑,明明有话想说,又顾忌着眼前有人,就忍了,只红了红脸,就垂下头去。 倒是酥润大方:“咱们忙活的是要为二爷娶妻的事儿,二爷要当新郎官儿了,怎还自苦?” 一时洗完了脸,眉妩和酥润一个端脸盆,一个捧皂盒手巾下去了。 红藕给贾琏梳头。 贾琏趁势握住红藕的手,“瞧这样子,你们倒乐意我娶李纨?” 红藕垂了垂眼,“李家诗书传家,这样的姑娘嫁过来,也能箍一箍二爷的性子,那自是极好的。” 贾琏嘴角上虽还挂着笑,但是心底已是有些没意思。 也是,她们必定是觉得李纨的性子软,好唬弄,对她们自己来说自然是极好的。 贾琏更不愿意听,让李纨给他箍一箍性子的说法。 他就是他,凭什么娶了媳妇就得变成媳妇希望的模样? 他腾地起身,“走了!” . 贾琏自己拄着拐杖,“腾腾”走到了门外。 红藕自知失言,赶忙追到门槛边。 “二爷……” 贾琏扭头看她一眼,没理会,径自走下台阶去。 赵天栋和另外一个小厮赶忙上前来扶住。 赵天栋介绍:“回二爷,今儿个叫我们两个跟二爷去李家。” “二爷的腿脚还没好利索,今儿就不骑马,坐车吧。马车都备好了,就在门外候着呢。” 贾琏歪头看那个脸生得小厮:“你谁呀?” 那小厮有点懵,扭头看一眼赵天栋。 赵天栋瞪他一眼,“二爷摔傻了,你忘啦?” 那小厮才磕磕巴巴地赶忙给贾琏道歉,“二、二爷,我是住儿啊,王住!” 《红楼》里小厮实在忒多,贾琏记不住。 他转着眼珠,瞄一眼赵天栋,“姓王?” 在他印象里,《红楼》里但凡姓王的,不管主子还是奴才,都不太好惹。 赵天栋会意,立马回:“王善保家的是他奶,二姑娘奶妈是他妈,二姑娘跟前的司棋姑娘是他表姐!” 哎哟喂,别看只是个小厮,这背景挺深厚啊! 这倒真应了贾赦所说的:府中的世仆家生子,全都盘根错节。 贾琏心下便加了一重提防。 这住儿既然是王善保家的孙子,那今日叫住儿跟着他,那便必定是邢夫人的安排。 他屋里的丫鬟都喜欢李纨这么个好性儿的,想必邢夫人是一样的心思。 所以今日邢夫人派住儿跟着他,就是要确定他在李家乖乖的按他们的安排来,以免他闹什么幺蛾子! 车轮辘辘。 贾琏到了李家,隐隐有些意外。 他自然知道李守中这当国子监祭酒的是个清水衙门的官儿,家宅跟贾府这国公府是比不了。 但却也没想到,李家竟然俭素得与普通民居无异。 要说不同,也只因官职而大门前多了几级台阶,兼之大门洞高敞了些罢了。 见贾琏错愕,赵天栋忙附耳过来,“李老爷曾为国子监祭酒,如今却是「暂时」赋闲在家。” 贾琏挑眉:“家道败落了?” 赵天栋叹了口气,点点头。 贾琏进内,李守中带着兄弟李守正,一起迎至门口,向贾琏行礼。 贾琏赶忙给扶住,“恩师,切勿如此。” 贾琏忖度,李守中给他行礼,一来是因为他是荣国府将来袭爵之人,二来也是因为他身上现有捐着的五品官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岂敢越礼。” 倒是李纨的叔叔李守正更爽朗些,说和道:“可不是么!” “更何况咱们家纨儿即将与贾府做亲,那琏二爷来日便是咱们家东床快婿,兄长又是琏二爷的丈人老子,这便的确不用多礼了。” 客观来说,李守正的话没什么差池,可是贾琏心底莫名有些膈应。 李守正有点过于殷切了。 谁说我就一定非当你们家女婿了? 李守中与贾琏把臂,并肩入内。 贾琏伤未痊愈,李守中也是腿脚有些不好,两人这速度倒正好彼此搭配。 李守中寡素着一张脸,边走边说:“我李家有幸与贵府算得是同乡同籍。” “当年我与赦老爷、政老爷同朝为官,二位老爷对我颇多照拂,更早早与我说下这桩儿女姻缘。” “我本不敢高攀,如今赋闲在家就更不敢再提及此事。却不成想二位老爷反倒与我重叙此事,真是让我倍觉惭愧、铭记五内啊。” 李守中这一番真情流露,贾琏却听得灰心丧气。 原来这婚事还是早就定下的,竟并非临时起意。 那完了,就更难逃脱了。 只是想来当年李家景况还好,李守中在官场上也有上升的趋势,所以贾府才有做亲之意的吧。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李守中竟然后来罢官,仕途惨淡。 只是贾府毕竟是要脸面的人,早就定下的儿女亲事,又岂能不认? 这就苦了他喽…… 落座奉茶。 贾琏没心思喝茶,也没听进去李守中嘟嘟哝哝说的什么。 还是李守正在旁瞧着,笑着打岔:“琏二爷当日坠马,我家侄女儿听闻,也是担心得吃不好,睡不香。” “一个劲儿说着,非要亲自到府上去,亲眼看着琏二爷安好才能放心。” “终究是我们家的规矩严,闺阁女子自然不能做如此出格之事,这才拦住了没叫她去。” “今儿既然琏二爷登门来,不如索性叫我那侄女儿一偿心愿吧。” 李守中怔了一下,有些迟疑。 李守正推了一把他兄长。 李守中这才说,“琏儿啊,那你就进内,与纨儿相见,说会子话吧。” 第16章 清秀佳人 贾琏兴味索然。 “这不合适吧?” 他一点都不想见李纨。 红楼这么多正副册的金钗里头,他对谁都有兴趣,就对李纨没兴趣。 李纨的性缩力太强,他怕把自己给看蔫儿了。 “恩师书香门第,最重男女大防,弟子实在不敢冒昧。” 贾琏以为李守中会同意,却没想到李守正抢话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一来,你们已然议婚;二来,琏二爷当年入国子监进学之前,为免琏二爷入学不适应,政老爷曾亲送琏二爷来我家,让我兄长给琏二爷指点。” “琏二爷正经在我家私学了二年呢!那二年里,我兄长怕二爷一个人读书寂寞,便令我那侄女穿了男装陪二爷一同上课。” “说起来呀,二爷与我那侄女早就有了同窗之谊呢!” 贾琏愣:原主和李纨还有这么一段儿? 梁山伯与祝英台啊? 李守中也点头,“你是我关门弟子,纨儿是我女儿,同时也是我的女弟子。你们两个从小在一处,自然不用避嫌。” 贾琏还没等答应呢,就被李守正亲自连让带推地给送进了后宅。 贾琏要不是腿脚还不利索,他真想转身就往外跑。 奈何,没跑成。 内宅幽幽回廊下,立着一个清秀佳人。 白衫蓝裙,娉婷袅娜。 像是风中一朵素雅茉莉,独自绽放。 这就是少女时的李纨? ——素到极时反觉艳。 贾琏心下怦咚一跳,呆了呆,急忙拱手:“唐突了。” “琏二爷来了。何必见外?快请入内。” 说着话,李纨从回廊幽影下走出来,自自然然扶住贾琏手肘。 贾琏向后躲,“不敢,不敢。” 李纨柔柔垂首,无声而笑,“是我自己要扶琏二爷,又不是琏二爷要求的,琏二爷又有什么不敢的?” “再说,琏二爷现在是伤号,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搀扶。” 她说话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偏生嗓音柔曼,娓娓动听。 像是一只小手,在贾琏心底轻轻挠一下,又一下。 贾琏不由得歪头看她。 她专心扶着他,因而低低垂首,从领口处正露出一截藕白细腻的后颈来。 她身上明明没有任何艳色,可就这一段后颈,竟然生出万端旖旎,引人遐想。 贾琏微微一个分神,本来是要去抓拐杖,却不小心抓在了李纨手上。 李纨柔荑微微一颤。 她不说拒绝,却垂着头,温温柔柔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的手掰开。 虽说这动作表面是「拒绝」,可是那掰开的过程里,却分明是两人的手指彼此交叉、缠磨。 牵动心弦。 贾琏忍不住微微一喘。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这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挑情了。 贾琏一时心热,忍不住伸手又将她手重新握住。 李纨抬眸,面颊虽然微红,却不慌乱。 她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琏二爷,这不妥。” 贾琏存心逗她,便也认真点头:“可是抓都抓了。你现在说已晚了。” “要不然你再给我掰开。” 李纨竟也当了真,便又垂头去,一根一根将他指头重又掰开。 那十指厮磨的快意,通畅身心,惹得贾琏心摇意动。 这般看着她,明明羞涩,却平静守礼,却反添一段禁浴之美。 她的眉眼五官,初初看着如柳烟轻雾,并不十分美艳;可是此时这样近地面对面了,加之指尖相磨,她眼角眉梢不自觉生起万端媚态,无法描摹。 淡极始觉浓。 贾琏忍不住想象,若是将她迫入帐中,一件一件剥开她礼教的外衣,她又会呈现出何等美艳模样。 李纨不理他放肆凝视,认真地将他的指头又全都掰开,这才稳妥地隔着衣袖,托住他手肘。 她垂眼只看他的伤,“二爷伤到何处了?此时可曾大好了?” 贾琏此时已是生起情意,便故意逗她:“……不巧,伤在命根子。” 李纨吃了一惊,“当真?” 贾琏摊手,“你想,从马上坠下来,那处怎能幸免?” 贾琏说着还表演了一个面朝下摔下马来的姿态。 李纨虽则害羞,却已是惊得面色发白。 贾琏故意叹气:“你若嫁我,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不想拖累你。”他歪头看她眼睛,“不如,我放了你去,叫你另择佳偶?” 李纨霍地抬头。 阳光娇朗,映在她眼底,已是盈盈有泪。 “你怎能说「拖累」二字?” “你我,本该同甘共苦!” 贾琏故意苦了脸,“可我怕是不能人道……” “我又如何忍心看你苦守空房,此生寂寞?” 李纨泪光里映满坚定:“我这一生,又岂是为了那些而活!” “莫说你是受伤了,才不得不如此;就算你没受伤,我也并不是没有那个活不了……” “我只想着,两人相敬如宾,一生扶持也就够了。” 贾琏轻叹一声:“李姑娘这说得又是傻话。既为夫妻,如何不享鱼水之乐?” 李纨却定定望住他:“你怎会这样唤我?我不喜你与我如此生分。” 贾琏心里盘桓一番。 他属实是没找到原主曾经是如何称呼李纨的。 他只好试探着问:“不若,我给你取个小名儿,只有你我之间唤得?” 李纨立即点头,“也好。” 贾琏垂眸细细打量她,这样淡雅清丽的美人。 他随即一笑,“有了。就唤你「素素」如何?” 李纨面颊微红,垂下头去,“你说什么都好。” 贾琏逗她,垂首在她耳边,柔声轻唤,“素素?” 离得这样近,他清楚地看见,在他轻唤之下,她那柔软的身子微微一颤。 贾琏心下大喜。 她哪里是表面看起来这样清冷素淡? 她分明对他,十分地有反应! 几乎是,微微一逗,她就有回应! 这样的清秀佳人,这样善于回应的身子……他现下已是有些舍不得了! 他心意氤氲,忍不住伸手又捉了她小手,指尖放肆探向她袖口以内。 点一点她柔软皓腕。 声音加了几许沙哑,再叫一声,“素素~” 李纨身子一颤,腿弯一软,几乎撑不住她自己。 贾琏伸手,顺势将她拉入怀中。 她像绵绵柳枝,入他怀中,便与他融在一处。 第17章 花气袭人(上) 贾琏回到贾府,心情还是无比愉悦的。 李纨给了他惊喜。 他忍不住认真考虑:或者不娶王熙凤了,改娶李纨,倒也不是不可以的。 至少李纨比王熙凤贤惠,没那么善妒。以后房里再收几个侍妾、姨娘、通房什么的,不会闹得那么鸡飞狗跳。 进了府门,住儿就借口上茅房,屎遁了。 赵天栋骂:“靠不住的狗东西!” 贾琏倒是淡淡一笑。 住儿必定是给邢夫人回话去了。 他倒还挺欣赏住儿这种傻到明面儿上的。 住儿去回话,就去呗。那他今天可没落下什么话把儿。 他非但没闹着悔婚,反倒跟李纨郎情妾意那么久,邢夫人听见一定乐开花了。 刚绕过荣禧堂,还没到他院门口,就见途中一旁花丛里鬼鬼祟祟有个人影。 贾琏冲赵天栋努努嘴。 赵天栋也贼,口中大声说着,“二爷稍等,小的先去给院子里的姐姐们知会一声。” 说着话,突然转向,滋溜一下钻进花丛里。 话音还未落地,就把那身影给摁住了。 还没等见那人是谁,先听见赵天栋惊讶地叫: “咦,怎么是你?” 贾琏也不由得好奇,索性自己也拄着拐杖走进了花丛。 却见赵天栋摁在地上的人,是个小姑娘。 赵天栋道:“二爷,这小丫头咱们昨天在老爷那院儿里见过。” 那小姑娘也立即双膝跪地,紧张得满身轻颤:“二爷,奴婢求见二爷。” 贾琏便眯了眼。 认得,正是那花珍珠。 贾琏便有些不高兴,“你找我何事?有话就说。” 花珍珠左右看看,低声哀求,“求二爷,可否到个无人的所在?” “奴婢本是在大老爷院子里学规矩,这回是偷着跑到西院里来的……若叫嬷嬷们知道,必定要挨罚了。” 此时的花珍珠,委顿在地,楚楚可怜。 可是贾琏却只冷冷看着她,心中并无怜惜。 他不喜欢这个女孩儿。 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便那样循规蹈矩,让人觉得没意思。 况且他也早也一眼看穿,她那所谓循规蹈矩,实则更是在演戏! 在那三十个女孩儿之中,她相貌不算最出挑,于是她用这样的法子来表现她的与众不同,叫人一眼就看见了她! 年纪这样小,就这样工于心计,叫他心底生厌。 这种人,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同事,全都是最大的毒! 更何况,就算花珍珠生得也柔媚娇俏,但是她跟红藕有些「撞型」。 贾琏身边既然已经有了红藕,便没必要再多一个花珍珠。 “你既然知道你私自过西院来,若叫嬷嬷知道,必定挨罚,那你何必又过来?” “你想见爷,可是爷却没想见你。” 花珍珠似没想到琏二爷对她竟会如此冷鼻子冷脸,一时扛不住,已是落下泪来。 “奴婢明知道会挨罚,可是为了能来见二爷一面,便是挨罚,奴婢也值得了。” 她说得好听,贾琏却反倒更不耐烦。 他扭开头去,摆摆手,“要说就说。” “爷这么站着,可累着呢。” 赵天栋也呵斥花珍珠,“二爷身上有伤!你有话就赶紧的!” 花珍珠却真是机敏,回头一找,就发现了个树墩。 她都不起身,索性跪着膝行过去,将树墩抱过来。 她殷切抬头,“二爷请坐。” 温婉,又将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将一个为奴为婢的姿态摆足。 客观来说,她这样的表现,是能满足大男人自尊心。 然则,贾琏还是一眼就能看穿,这一切不过是她故意演出来的罢了。 演技够,却没什么诚意。 贾琏嫌弃,嗤了一声,“不坐。脏!” 花珍珠又是左右打量,然则身边再没有合适之物。 她掂量掂量,忽地向赵天栋行礼,“小哥可否暂且回避?” 她说着还「贴心」地指了指外头,“二爷与我在此处说话,小哥帮着望望风可好?” 赵天栋一瞪眼,“嘿,你还给我安排活儿了!” 贾琏眯眼。 瞧,这不就露出本性来了么? 在主子面前表现的奴颜婢膝,转头就敢自自然然支使小厮,这真是拿自己当「二主子」了。 怪不得这么苦心孤诣想当他的通房,这就是奔着当姨娘去的啊。 贾琏向赵天栋使了个眼色。 左右他都遇上了,也走进这花丛里来了,那索性就瞧瞧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天栋嘴里低声骂骂咧咧地去了。 花珍珠瞟一眼花丛外,继而抬手解开领扣,将她身上那件桃红的扇子脱了下来! 她内里,竟然没穿长袖中衣,只剩下贴身的大红杜兜! 少女盈盈,立在眼前。 贾琏眼眶也轰地一热。 这可是室外…… 贾府不缺大胆的丫头,可无论是眉妩爬床,还是绿萼「手工」,她们毕竟还都是在他屋里。 不过呢,这妮子这样大胆,倒的确惹他起了几分野趣。 这一点,倒也勾起了他的性子。 “你这是做什么?” 贾琏缓缓扬眉,慵懒地问。 这小丫头还假正经,羞涩地低低垂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树墩上脏……二爷便垫着奴婢的衣衫坐吧!” 她说着便将自己桃红的衫子铺在了树墩上。 趁势伸手轻轻扯住他裤脚,低低垂首,“二爷,请坐。” 她看似羞涩,实则这样一低头下去,便将她柔致的纤背全都呈现在了他面前。 大片柔腻的白,只衬着两根大红的细细绑带。 看得贾琏呼吸都急了。 而且她是扯住了他的裤脚——此时古装,外头穿的是长袍,裤子是衬在袍子内的。 也就是说,她这一双小手已是放肆地直接伸进了他袍摆之下! 贾琏饶是穿越过去的,也没想到这古代的小丫头竟然这么会玩儿。 贾琏撑了撑腰,便也顺势坐下。 大马金刀地,就横在小丫头面前。 看她还能怎样! 就不信,她一个刚买进贾府来的小丫头,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跟他来一场大战! 花珍珠见贾琏终于坐下了,而且如她的计算,正好就在她面前。 她藏住嘴角一丝轻笑,然后悲怆地抬头,高高仰头看向贾琏。 她知道,她这个角度,正好让那大红小兜之内的景致,全都「不经意间」呈现在了琏二爷的眼底。 她泪眼蒙蒙,娇意颤颤,低声哀婉道:“奴婢自昨日见了二爷,便满心里都只是二爷。” 第18章 花气袭人(下) “奴婢知道,二爷不喜欢奴婢。” “昨日二爷拂袖而去,那一班姐妹们都告诉奴婢了。奴婢知道自己不够貌美,不够伶俐,可是奴婢却没想到竟惹二爷生厌。” 花珍珠哀哀切切,掉眼泪却能做到不吸鼻子。 “奴婢昨晚一宿无法入眠,二爷的身影在奴婢心底挥之不去……二爷嫌弃奴婢,可是奴婢心下却已然认准了二爷。” “奴婢是个笨人,这一生认准了谁,就心里都是这个人,这一生也无论怎样都要跟着这个人……” “故此奴婢便斗胆到二爷面前来,想当面问问二爷,奴婢究竟有哪里不好,惹了二爷生厌?” “奴婢问清楚了,便一定设法去改!只求二爷,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能结草衔环,伺候在二爷身边。” “奴婢不敢奢望成为二爷的通房,奴婢只求能当个粗使的丫头也好,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二爷,只要能有机会侍奉二爷日常起居,奴婢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花珍珠说得殷切婉转,十分动人。 奈何贾琏却只是淡淡哼了声:“不必了。” “你没做错什么。单纯是各花入各眼,你这朵花,你二爷我不喜欢。” 花珍珠哽咽道,“求二爷,再给奴婢一个补偿的机会。” “奴婢既入不得二爷的眼,便请二爷这一回,闭上眼。” 贾琏一双桃花眼里,流光浮动。 “哦?” 嘴角勾起一个清冷的笑,索性放开手脚,随她去。 “已然闭上了。” 可是花珍珠却还不放心,窸窸窣窣地从地上爬起来,将自己的发带解下来。 绕到贾琏背后,用发带将贾琏的眼睛蒙了。 她做这番动作时,身子在贾琏脊背上蜻蜓点水。 贾琏手指不由得弯了弯。 有那么微妙一刻,他是极想伸手过去的。 只是,忍住了。 眼睛被布条蒙住,幽幽风来,在他鼻息之间染上少女青丝的幽香。 贾琏已是省得,花珍珠用上了她的发带。 贾琏唇角便又勾了勾。 这工于心计的小妮子,果然有些手腕。 花珍珠在旁仔细观察,只有发带和自己身子的挤挨,琏二爷虽然身子已动,但是他却竟然按捺住了。 她咬咬嘴唇,只能豁出去。 她又绕回来,在他面前跪下。 她红唇轻启,“奴婢求二爷,待会子请千万不要睁开眼……” “求二爷,就允准奴婢放肆一回,别叫奴婢中途停下。” “若二爷睁眼喝止的话,奴婢就只能,只能一头撞死了!” 贾琏轻哼一声:“准。” 贾琏还以为她一个小妮子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呢,哪成想,她在室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这样大胆! 贾琏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不睁眼,也不叫停,便说到做到。 只是终究忍不住夸赞她:“……你这蹄子,当真生了一张好嘴~” 花珍珠无暇说话,于是只更卖力。 日光醺暖。 花气袭人。 贾琏深深地醉了一回。 . 整理好。 贾琏虽说心下依旧不喜这个丫头,可看在她方才着实卖力的面儿上,伸手帮她擦了擦嘴角。 花珍珠一张脸已然酡红,也如烈酒醉了一般。 贾琏眯着眼,邪气儿潋滟:“没想到,你年纪这样小,胆子却这么大。” “……你既是外头买来的,好歹也是良家子。却不成想,连这个都会。” 他坏坏地掐掐她脸蛋儿,“该不会你是秦楼楚馆里的小娇娃,却假扮成良家子,混进府里来的吧?” 花珍珠当场落泪,“二爷冤枉奴婢……奴婢本就是良家子。” “奴婢娘家虽比不得国公府,但父母好歹也经商多年。奴婢从小到大,不敢说娇生惯养,但也从未服侍过人的。” “这样的事,奴婢从前想都不敢想。只是为了二爷,奴婢这才豁出去罢了……只为了能求得二爷半丝怜惜,叫奴婢能留在二爷身边。” 贾琏挑挑眉毛,“哦?” “你家境既然尚可,却又为何被卖进府来?” 花珍珠哽咽得站立不稳,整个身子都向贾琏倒了过来。 贾琏只好伸出一根指头撑着她瘦弱肩头。 “行商便有风险。奴婢父母这一遭不慎,赔尽了本钱。母亲一急之下,卧病不起,竟连药都吃不起了。” “若只是忍饥挨饿,奴婢便是宁肯饿死,也不肯轻贱了自己;可是母亲病重,奴婢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罪。” “为了能给母亲买药治病,奴婢便也唯有答应了父兄,卖了自己……” 这样的身世,贾琏听着,心下终是忍不住生起些怜惜。 “难为你了。” 花珍珠捉住贾琏衣袖,眼底涌起星星点点的希望。 “二爷准奴婢留下侍奉了,对吗?” 贾琏抬手替她拭泪,“……那还是要累你失望了。” “通房之事,一切都以老爷的意思为准。” 花珍珠一颤,“二爷……” 贾琏知道,这花珍珠不但入不得他的眼,也同样入不得贾赦的眼。 贾赦喜欢的,都是扬州瘦马类型的女孩儿。 花珍珠骨子里莫名有一股老气横秋,兼之总是表现得循规蹈矩,缺少扬州瘦马那种轻灵通透,贾赦绝不会喜欢。 她自己怕是已经知道在老爷那边没有机会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耍心眼儿玩这些把戏。 贾琏伸手轻轻捏捏她嘴角,“回去吧。” “虽然你到不了爷的房里,但你总在府里伺候。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相见。” 花珍珠还想说什么,贾琏却已不想听了。 贾琏转头向外头叫:“赵天栋。扶爷回去了。” 贾琏走到花丛边儿上,忽然想起掌心里还团着一物。 正是花珍珠的发带。 他举起,凑在鼻尖闻了闻。 还是有一刻的沉醉的。 不过,旋即从鼻端抽走,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如落花委地,沾染尘埃。 花珍珠看着,膝头一软,跌坐在地,泪落如雨。 她娘家距离贾府不远,她从小到大都是听着街坊邻居们讲着宁荣二府的故事长大。 那些花团锦簇,那些烈火烹油,渐渐成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的美梦。 她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置身其中,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可是她当然明白,凭她的身份是没有机会嫁进去的。 她只能从奴从婢做起,然后寄希望于伺候了主子爷们,进而跻身姨娘侧室。 她这么想,错了么? 问问这前后街上的平民家的女孩儿,谁不是这样想的? 琏二爷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她为了迎合他,连方才那样不知廉耻的事都做了,他明明那样沉醉,却怎地竟还是不要她? 她不甘! 第19章 凤妹妹的心上人 荣府西院。 荣禧堂东面小跨院,王夫人住处。 王夫人与贾珠在暖阁里说话,外头几个丫鬟婆子正哄着宝玉和湘云两个小的嬉闹。 王夫人满面的喜气:“宫里夏太监已来送信儿,你妹妹已是被「记名儿」了。” 贾珠一怔,复已是欢喜得面颊涌起红,“当真?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不知,妹妹这是会留在宫里伺候皇上,还是被皇上指婚给宗室贵胄?” 王夫人含笑道:“这回是皇上亲自记名儿,那必定是要留在皇上身边儿。” 贾珠欢喜得眼底泪光闪动,“如此说来,咱们家这是要出一位娘娘了!” 贾珠又问:“父亲可得了信儿?” 王夫人点头,“已经叫人飞鸽传书送信儿去了。” 王夫人拍拍贾珠手背:“你父亲不日就要回京了。虽然有你妹妹的大喜事,但他一进门必定先考你功课,你这几日多用功才是。” 贾珠忙道:“儿子明白。还请母亲放心。” 王夫人叹口气:“我自然知道你这些年来悬梁刺股,没有一日敢懈怠。但是你父亲依旧不满意,屡屡训斥于你,我心下也着实不忍。” “但是你要明白,你父亲这也是一片苦心。终究,咱们只是二房,这爵位和荣府都是东院的。咱们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荫蔽,还能在这大院套里住着。” “若以我说,这倒不是好事。这叫咱们住惯了锦绣堆,叫你和宝玉自幼习惯了丫鬟婆子的簇拥,等来日老太太百年之后,咱们搬到廊下去,反倒住不惯。”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贾珠点头:“母亲教训得是。儿子自己院子里已经反复强调俭省度日,便是来日搬到廊下,也自能甘之如饴。” “只是宝玉,从小被祖母娇惯了,怕来日不习惯。还需母亲帮他仔细打理。” 王夫人点头,怆然地叹了口气。 “宅子倒是小事,关键更在你们父子的前程。” “咱们家不能袭爵,你们父子都只能依靠科举上进。你父亲当年也是寒窗苦读,用的功夫比你还深,却也没考出来。幸而有你祖父临终圣恩,皇上赏了你父亲一个主事,这才叫你父亲不必苦读诗书。” “可到了你和宝玉这儿,圣恩难测,咱们不敢指望还有下一次恩旨,于是你们两个只有拼命苦读才行。” 贾珠垂首,“儿子都明白。儿子从开蒙之日起,从未有一刻敢懈怠。” 王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咱们一房的希望,自都是寄托在你身上。” “幸而还有你妹妹这回入宫中选,咱们也还可希冀一下未来。可是你也知道,后宫里的路同样难走,不比你们科举简单,你妹妹熬不熬的出来,尚且还未可知。” 贾珠在袖口里隐隐攥拳。 “实则宫内宫外一体。唯有咱们在外头得力,妹妹进宫之后这路也才能走得顺遂些。” 王夫人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她抬头深情凝望长子:“珠儿啊,自你十四岁中了秀才,到如今,上次春闱已是落第了一回。” “如今又将春闱,珠儿你这次一定要高中啊。” 贾珠指甲掐进掌心里去,可面上却只笑着:“儿子必定尽力而为。” 王夫人这才高兴了些:“你父亲说,你也到了年纪,该成婚了。” “正好,这次就让你春闱之前完婚,也算为你冲喜。正好凑一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贾珠一怔:“成婚?” 王夫人面上浮起笑意,欣慰地拍着贾珠的手。 “你与凤丫头的事,我与你大舅父早就有了默契。这回你大舅父致仕回乡,带着凤丫头同去,途中行船要三个月,你大舅父也正可与凤丫头敞开了谈这事。” “总归你且放心就是。有你大舅父呢,这婚事必定成的。” “你大舅父也给了信儿,说凤丫头也将回京来了。到时候你见了凤丫头,也多多与她相处。女孩儿么,多哄哄就好了。” 贾珠面上却毫无喜色,甚至面颊微微发白,眼底都是防备。 “只是,母亲……儿子一定要娶凤妹妹么?” “凤妹妹从小在东府那边长大,她与咱们自家的姑娘没有分别。在我心里,她只是妹妹,我无法对她生出旁的情愫。” 王夫人倒不见怪,“傻孩子~我当年与你父亲,又何尝不是年少时就时常在一处?” “那时候也都以为是兄妹之情,可是成亲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有了夫妻之情。” 贾珠默然不语。 他自然不能顶撞母亲,可是这些年亲眼看着父亲与母亲之间相处的情形,却又无法欺骗自己。 父亲与母亲之间,真真儿的相敬如宾。 父亲对母亲的情愫,甚至远不如父亲对赵姨娘那样一个粗俗卑贱的奴婢的! 贾珠望着地面,再尝试问一回:“母亲,儿子除了凤妹妹之外,当真就再不能娶旁人了么?” 王夫人有些不快:“实话告诉你说,如今与咱们家提过儿女亲事,且年纪相仿的只有凤丫头和那李纨两个人!” “你不想娶凤丫头,难不成你还想娶那李纨不成?” “李家当年虽然瞧着也有上升的势头,你父亲当时也正在科举,于是与她李家走得近了些而已。可是谁料想,那李家不几年竟然就败了,如今那李纨已是帮不上你任何!” 贾珠轻轻摇头:“儿子也不知道那李纨如何,儿子自然就更谈不上非要娶她。” “儿子只是觉得,只要不是凤妹妹就好。” 儿子一再如此,王夫人面上渐渐浮起愠色。 “珠儿,你这是为何!凤丫头是你大舅父之女,咱们两家世代联姻,你与她成婚本就是最符合两家利益之事!” “你小舅父如今荣升京营节度使,手握京师守备之权,你明不明白他能为你的仕途,为你妹妹在后宫的得宠,起多大的助益!” “这不是我向你夸耀我的娘家,这是真真儿摆在眼前的现实!你娶凤丫头甚至都是你的高攀!” 贾珠苍白着脸,抬起头来。 “儿子自然明白,凤妹妹是儿子高攀。” “儿子也更明白,凤妹妹根本就对儿子无意。她的一腔心意,早就给了琏兄弟。” “琏兄弟才是她的心上人。” 第20章 行走的荷尔蒙 贾珠从王夫人院子出来,难掩黯然。 王夫人院在荣禧堂东边,而荣禧堂北边就是贾琏的院子。 贾珠忍不住向北边瞟了一眼。 他不明白,贾琏那样一个不求上进,天生浪荡的家伙,与他相比,高在何处? 凤妹妹竟是喜欢上他哪一点! 心有灵犀,或者是冤家路窄, 就在此时,贾琏的院门一开,贾琏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贾琏身后跟着刚贪父归来的蔡昭。 贾珠见贾琏,本已闹心;再一见蔡昭,反倒更是一惊! 贾珠扭头瞪一眼小厮周祥。 “他怎么跟着琏兄弟?怎么回事?” 周祥垫脚尖一看是蔡昭,便无所谓道:“是他呀~琏二爷今早上吩咐人传话给奴才老子,说要他在身边伺候的。” 周祥是周瑞的儿子。 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陪房。 因为是王夫人的缘故,他们两口子如今是荣府西院这边的内外管事。周祥也成了贾珠跟前的小厮。 “他原本是跟着他老子蔡老六在马棚里当小幺的,平素捧捧草料,收拾收拾马粪什么的,没什么出息。” “如今他被琏二爷要到跟前当小厮,他倒一步登天了他!” 贾珠瞪着周祥。他问周祥的,哪里是这个! 瞧着珠大爷脸上不高兴,赶忙重新动了一回脑筋。 “大爷别恼,奴才早先已是按着大爷的吩咐,找了我老子,叫我老子寻了由头,将他老子已是撵出府去了!” “只是他年纪还小,也不懂什么,这才没撵他。且叫他继续在马棚里扫马粪就是。” “奴才也没想到,他竟抱上琏二爷的大腿了……” 贾珠失望地瞪了周祥一眼。 “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留在府内?你和你老子,果然都是糊涂的货!” 贾珠一跺脚转身离去,周祥只好悻悻地跟在后头。 树影花丛那边。 贾琏自然也是瞧见贾珠了。 他这双远视眼不是白长的。 瞧着贾珠装没看见他,转身要走,贾琏赶忙扯开嗓门喊:“珠大哥哥!” 贾珠只好站住,等着贾琏走过来。 两人走到了面对面。 贾珠勉力保持温雅:“琏兄弟瞧着身子骨硬朗了些,只是腿脚还有些趔趄。” “何不继续好好养着?起来做甚?” 贾琏笑眯眯道:“我原本也是想躺着来着,可是听说元春姐姐大喜了,我哪里还躺得住!” “这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赶紧来给二婶娘道喜!” 贾琏说着亲热地拍贾珠胳膊肘:“珠大哥牛的哎,如今已是国舅爷了!” 贾珠勉强扯了扯唇角,却是轻声喝止:“琏兄弟切勿乱讲。” “眼下只是知道大妹妹得了皇上记名,身份未定,更没有品级,我又哪里敢称什么国舅?传了出去,这是僭越大罪!” 穿越来的贾琏心里自是有底,冲贾珠眨眼而笑:“珠大哥信我的就是。大姐姐将来必定能封贵妃的!” 只不过呀,等元春封妃,自家兄弟敢称国舅的时候,贾珠已经古德白了。 到时候,原书里敢称一声国舅的,反倒就是贾琏了! 「本土的」贾珠并不拿贾琏的话当回事,他的视线只是不经意似的从蔡昭脸上滑过两回。 蔡昭谨慎垂首,叫贾珠看不见什么。 贾珠没了意趣,便草草告辞:“我还有两篇文章要写,就先回去了。” “我母亲方才送宝玉和云妹妹回去了,这会子不在院中,你也不必过去了。琏兄弟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贾琏不由得挑眉:“云妹妹?” “史湘云?” 贾珠纳罕地看他一眼:“瞧你,怎么才识得云妹妹似的。” 目送贾珠离去。 贾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他偏首与蔡昭说:“昭儿,怎么你珠大爷瞧见了你,竟像起了针眼了似的,恁不自在呢?” 蔡昭淡淡扬眸,“想必珠大爷恨不得这一辈子在府里都见不到奴才,他才能安心。” 贾琏又伸手招招赵天栋,“史姑娘她,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已经在府里啦?” 赵天栋又愣了:“二爷,您今天怎么又是真傻了?” 贾琏踢他:“爷哪天不是真的?” 赵天栋便只好一本正经给他介绍:“史大姑娘在襁褓时,就父母双亡。府中虽说还有嫡母在,但是咱们家老太太怕她受苦,便将她接了过来养着。” “她是自幼就在老太太跟前的,这一晃已是好几年,二爷如今可想起来没?” 贾琏使劲回忆《红楼》里的情节,隐约约是有这么回事,只是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只好故作洒脱挥袖一笑:“啊,想起来了!” . 因为元春的中选,贾府欢喜归欢喜,但是压力却也随之一同来了。 首要之事,就是需要派人进宫去四处打点,以便探听消息。 这日贾琏刚起身,红藕便急匆匆来报:“珍大爷来了。” 贾琏下意识捉住红藕就藏在身后。 贾珍这个老色批,可不能让红藕被他惦记上。 红藕也会意,又是笑,心下又是感动。 轻轻推着贾琏手臂:“二爷放心。我这样的庸脂俗粉,珍大爷瞧不上的。” 贾琏想反驳,不过后来又想了想那国色天香的秦可卿……便也只好点了点头。 贾珍带着爽朗的笑声入内:“老二,睡了这些日子,该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了!” 帘子一挑,贾珍入内。 贾琏一瞧,心内便是暗骂:卧槽,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 电视剧里的贾珍是个长胡子的老家伙,眼珠浑浊,一笑油腻腻的。 可是此时眼前的贾珍,却只是三十岁上下,英俊飒爽的年轻男子! 贾珍五官面貌虽比不上贾珠和贾宝玉的如珠如宝,也比不上贾琏自己的风流倜傥。 可是贾珍却浑身洋溢着男性的气息,套用一句后世的说法,那叫「行走的荷尔蒙」! 贾琏这么直眉楞眼地盯着他看,贾珍没觉意外,反倒爽朗大笑。 “都说老二你摔傻了,我还不信。现在一瞧,你还真摔傻了啊!” 贾琏赶忙收回视线,咳嗽两声:“珍大哥见笑。” “蔷儿好么?我那侄儿媳妇可卿好吗?” 第21章 我心里是有可卿的 贾琏不能不承认,他心里是惦记秦可卿的。 那么国色天香的妙人儿,他自然决不能错过! 他当然也知道,原书里秦可卿虽是贾珍的儿媳妇,可事实上却是贾珍的禁脔。 可是这句关心就这么冲口而出了,压是压不住的,就算贾珍不乐意,他也都说出口了。 果然,贾珍脸色一变。 贾珍左右看看,突然上前捉住贾琏手肘,压低声音说:“老二!你怎可如此胡乱编排!” “谁说秦氏她……会嫁给蓉儿?” 贾琏都愣了。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么?咋变成他给胡乱编排的了? 慢,他得先捋捋。 首先得怨曹公,《红楼》众人的年纪就没一个写得清清楚楚的,全都叫人猜。 不过幸好书里隐约约写过一回,说贾琏和贾蓉虽是叔侄,可年纪却相差不多,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 那现在贾琏自己还没成婚呢,贾蓉可不是还没娶秦可卿呢么。 不过听贾珍的说法,秦可卿却现如今就在宁府里住着呐! 这么说起来,秦可卿的身份的确可疑。 贾琏只好干笑,给自己解嘲:“珍大哥勿怪,我这不是摔傻了嘛。” 贾珍点点头,谨慎地错开话题:“我今儿来,是寻你一起进宫。” 贾琏傻:“嗄?进宫?” 这际遇来得有些突然。 他当然是想进宫里逛逛。比如说将来等元春封妃了,他进宫看看元春,睡睡龙帐什么的。 可是他没想过要这么早就进皇宫啊! 他现在还没摸清这个书中世界的真实模样,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没有攒起能在宫里随便睡龙帐的底气来呢! 让他现在就去,他但凡敢多看元春一眼,罪过也大了! 贾珍叹口气,“你现在身上伤未痊愈,叫你同去,着实是难为了你。” “只是此时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能管理外务的,也就咱们哥俩而已。” “我若自己去,诸多不便,思来想去,还是得辛苦琏兄弟你这一趟。” 贾琏一拍胸脯:“义不容辞!” . 因照顾着贾琏的伤,贾珍也没骑马,陪着贾琏一同坐马车。 途中,贾珍将此次入宫的用意与贾琏说明。 “……大妹妹纵使聪明颖悟,但终究是闺阁女儿,对宫中诸多门道并不清楚。” “咱们此去,一来探听消息,二来也是提前帮大妹妹铺路。” 贾琏约略垂眸,“宫中消息最灵通的,自然还是太监。最该打点的,自然还是他们。” “珍大哥此番可带够了银两?太监都是小鬼难缠,银子少了,怕是结交不下。” 贾珍赞许点头,“银子自然没少带。” “况且这些年咱们两府与宫中太监们没短了结交往来,寻常节礼日用的都没少给。” 贾琏淡淡垂眸:“可是又不单是咱们家这么办了,但凡入选的秀女们,家家也都是这么办的。” “他们是各家通吃,并不会单独记某一家的情面。” “老交情比不上眼前银。” 贾珍叹口气;“你说得对。那帮没根的,个个都不是东西!” 到了皇宫外头,贾珍先递牌子,求见老太妃。 贾琏因身上有伤,不是「全乎人」,不可入内。 贾珍叮嘱:“你在外头等我,我去去就来。” 贾琏对老太妃的印象,只是原书里写到她薨逝之后,贾府的命妇们都进宫吊丧。 至于老太妃娘家是什么身份,她跟贾府又是什么关系,他一概都不知道。 贾珍进去半天不出来,他等得兴味索然,索性拄着拐杖四处逛逛。 他知道宫里规矩大,不过他现在「摔傻」了嘛,没人会跟一个开国公爵府的傻子过不去。 他当然是进不去内廷,就在这内廷墙外溜达。 看不见三宫六院,也瞧不见宫女嬷嬷,不过却是能瞧见太监的。 这不,刚溜达到一个小院门口,就听见里头尖声尖气地在骂人。 “你个猴儿崽子,你爷爷我瞧着你顺眼,这才叫你昨儿个上澡堂子给爷爷搓搓脚、捏捏身子。” “可你还端着,不肯去!你爷爷我可是泡在热汤里,活活等了你半宿!” 贾琏一听这话锋,就觉得膈应。 他隔着门缝儿往里头望了一眼,两个太监的服色印入眼帘。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穿的是紫色布袍。 一只脚踩在小太监脊背上,阴阳怪气儿的老太监则穿紫色的绸袍。 可即便是绸袍,那绸袍前后心却也并没有绣花纹样。可见,并无品级。 可见这两个太监只是宫里地位最普通的杂役太监罢了,比不得内廷里在各宫主子跟前伺候的那些。 贾琏心里有了底,在外咳嗽一声。 老太监吓了一跳,赶忙来开门,见了贾琏竟然认得。 “哎哟,这不是荣国府的琏二爷吗?老奴请琏二爷的安!” 贾琏不搭理老太监,只歪头看那小太监。 小太监跪在尘埃里,一张脸苍白着,可是一双眼却黑得坚定。 贾琏便向老太监挤出个微笑,拱手道:“公公客气。琏二可不敢当。” 老太监忙问,“老奴也听说琏二爷在围场受伤了。那今儿是什么风将琏二爷吹进宫来了呢?” 不过他自己旋即就扇嘴巴,“哎哟,是老奴愚钝了。琏二爷必定是因为贵府大姑娘被皇上记名儿了,这才进宫来的!” 贾琏眯眼伪笑。 算他个老东西有眼色。 贾琏指指老太监身后,“那位小公公我瞧着眼熟啊。” “哎哟,就是方才帮我牵马的小公公吧!” “不瞒公公你说啊,我这腿脚不便利,方才我那匹马又想造次,多亏那位小公公帮了我大忙。” “我还说呢,回头一定好好谢他,这不巧了么,刚转了个圈儿这就又碰上了!” 老太监自然有眼力见儿,眼珠一转,立马扭身将小太监给拉起来了。 “小安子,我老早就说你有造化。别看你年纪小,才进宫没两天,可是你这不就遇见贵人了!” “还不赶紧去,给琏二爷请安!” 那小太监望着贾琏,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不知道贾琏为何要帮他,更不知道贾琏为何要为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太监撒这个谎。 贾琏自自然然伸手拢着小安子肩膀,冲他眨眨眼:“我大姐姐被皇上记名,我日后自少不了进宫来请安。” “我倒希望日后进宫,总是你帮我牵马坠蹬,我也才好平安。” 老太监立马恭维:“那可是这小子的福分到了!” 贾琏笑眯眯从自己扇子上,把玉扇坠儿解下来,塞老太监手里。 “这小安子,还请公公你多加照拂。” “以后我进宫的日子长着呢,断忘不了公公的情面。” 第22章 《后宫·元春传》 老太监拿了玉扇坠儿,笑呵呵走了。 小安子冲地上啐一口,“呸!” 贾琏拍掌:“有愤怒,不忍气吞声,更不同流合污,好样的。” 小安子扭头回来,向贾琏双膝跪下。 “小的,谢恩公。” 贾琏将他拉起来,撑着拐杖,弯腰替小安子拍去膝上灰尘。 “你不必谢我。我帮你,也只为资源交换。” “宫里这么多人,我单挑中了你,也必定是你在我眼中,有独一无二的本事。” 小安子愣住:“资源?本事?” 贾琏点头:“你是宫里人,自然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时时刻刻都需要盯着宫里的动静。” “宫里半点风吹草动,落到我们的头上,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见贾琏如此坦率,小安子便也实话实说。 “我知道,贵府在宫里结交下不少人。” 贾琏却笑着摇头,指指那老太监消失的方向。 “可他们却都是这样的老滑头!我们家长辈看重他们,是老辈儿上跟他们有老交情。” “可我不稀罕搭理他们!” “他们老了,我却年轻。我不想再用那帮子老的,我想重新换一茬人,结交跟我一样的年轻人。” 小安子眼底涌起光亮。 “倒不知,恩公眼里我的「本事」是什么?” 贾琏轻勾唇角:“一则,你心念坚定,不受胁迫。” “二来,你不肯同流合污,说明你心内还有光明和美好的东西。你想要得到它们,或者守护它们。” “三来,你还年轻。” “这三者加在一起,你便有的是机会在宫里爬得更高,看得更远。” 小安子攥紧了手指,“恩公,我当真有机会?” 贾琏拍拍他肩膀:“有啊。” “我们家在宫里需要眼睛,而你在宫外需要倚仗。” “咱们联手,互为犄角,何愁没有将来?” 小安子心下振奋,登时再度跪倒在地,“小的愿肝脑涂地!” 贾琏笑着再度将他拉起来,“我说了,你不用这样。” “咱们只是合作,彼此平等。” 小安子眼中光芒更加坚定,身板也站得更直。 “我在宫中干杂役,进内廷的机会不多。但是好在宫中各处都派我的差事,于是寻常我也能各处走走。” 贾琏点头,心下明白这其实是宫中各处都欺负小太监,什么活儿都丢给他们去干。 难得这小安子不以为苦,心里已然暗暗将这个当成了一种资源。 小安子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恩公可知晓,此次选秀,实则是特例。” 贾琏心想:曹公写选秀,用的自然也是清代的模子。 贾琏便点头:“宫中唯有内务府挑选奴籍女子,是一年一挑,为的是拣选宫女,充宫中各处使唤之用。是为「小选」” “而良籍女子的挑选,则是三年一次,是为「大选」……今年的确不是应选之年。” 贾琏心下一动:“难不成,此次挑选,只挑三品以上勋贵之女?” 小安子点头:“正是!” 贾琏盘算了下,“如此说来,莫非是哪家王府里急着要娶妻了?” 小安子轻笑:“果然瞒不过恩公。” 贾琏眯了眯眼:“就算王府的,也不必这么着急吧。除非是有性命之虞,急着娶个媳妇儿冲冲喜。” 这道理就跟他昏迷的时候,贾赦急着想给他选通房留个后,是一回事。 贾琏盯住小安子,“是哪位王爷?” 小安子左右又看一眼,指了指北边。 贾琏两眼瞪圆:“北静王?” 小安子悄悄点头。 贾琏忍不住嘀咕:“卧槽?这么巧的吗?” 原主跟着北静王打猎,坠马,差点死了;怎么原来北静王也有性命之虞了? 巧合倒还罢了,更要紧是逻辑上有点不通。 元春后来是皇上的贵妃,绝对不是北静王妃啊! 既然是皇上为北静王冲喜选妃,可是元春怎么中选了?而且还是被皇上亲自记名儿。 难不成这皇帝也跟贾赦似的,打着旗号给他选通房,可事实上还是贾赦自己又想要新人了。 小安子看贾琏半天没说话,便又提醒: “恩公既知此次选秀是为了北王爷,那就也要知晓皇上身边本不缺人。” “也就是说,内廷各主位全都是满的,贵府大姑娘即便中选,在宫中也并无高位可封。” 贾琏心下一沉:“得从低位熬起。” 小安子点头:“最高也只能封到常在。” 听见「常在」,贾琏有点激动了,要是这世界里也用这些名号,那他就能分清楚高低贵贱了。 他试探着问:“常在下头是答应,常在上面是贵人,贵人上面是嫔,嫔位上面是妃?” 小安子竖大拇指:“宫里是这么论的。” “当然,皇上对外下恩旨的时候,因是对外的辞令,又要额外再套一回女官系统的名称。” 贾琏豁然开朗:“比如说什么女史、尚书之类的……” 元春不是初封女史,后来晋封凤藻宫尚书么。 小安子道:“正是。” 贾琏又问:“内廷的一宫尚书,我猜也是对应外朝的六部尚书,所以「尚书」相当于一宫主位,应该是妃位。” “那女史呢?相当于什么?” 「女史」在女官系统里,掌管礼仪、文书等。可是女史却不是传统的嫔妃位号,介于宫女和嫔妃之间。 想来应该是在宫中跟随主位居住的那些低级嫔妃。 一宫主位至少也得是嫔位,而嫔位之下的「贵人」则自古以来就是嫔妃的名号。 也就是说女史应在贵人之下,那不是常在,就是答应了。 小安子眼中闪了闪,“女史便为常在。” 贾琏心内呼啦敞开了一扇门般,已是都明白了。 想来也是,荣国府虽是国公之家,但贾政不是袭爵之人,官职不过是五品。 元春只是五品官之女,初封位分的确差不多也就是常在。 从常在到贵妃,中间隔了这么多级。可见元春在宫中这一路,将会漫长而艰辛。 很像一部《甄嬛传》了。 虽然还没见过元春,可是这一刻,贾琏心中对元春已是涌起无限同情。 看似荣宠满身,实则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又要独自忍耐下多少的悲凉,更要为了宫斗争宠而付出多少的血泪。 小安子已是将知道的全部告诉贾琏。 临告退时,贾琏特地捉住他问,“你全名是?” 小安子心下微微一暖,行礼道:“小的全名——裘世安。” 贾琏觉得这名儿隐约见过,不过已经绝对不可能想起来了。 裘世安退去,贾珍也正好从内廷出来了。 两人见面,贾琏心里疼惜元春,面上便带了点哀戚; 而贾珍面上则也有些落寞。 两人对面一照,不由得都问:“大哥\/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第23章 皇帝横刀夺爱? 贾珍面上略带迟疑。 贾琏便先说为敬:“我方才遇见了两个太监。” 然后他避重就轻,只说到救下小安子,面上将老太监敷衍过去。 至于后头他跟裘世安说的那些,他就没有往外说了。 毕竟那都是他身为穿越人的「外挂」,贾珍听见得吓着。 贾琏说完了做个总结:“我毕竟与太监交往得少,便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妥当。” “毕竟那些老太监们,个个都是滑头。” 贾珍听罢倒笑:“原来就这么点子小事儿,亏你也放在心上。 贾珍拍拍贾琏手臂:“你倒是谨慎,还知道事先瞧瞧他们穿的衣裳。” “既然确定了是没有品级的太监,便是资格再老,又有何用!在咱们跟前,他们便是提鞋都不配,不必理会!” 贾琏自然顺水推舟地点头,然后转向贾珍:“那大哥你这是……?” 贾珍遂叹口气,“老太妃与我交了个实底儿:皇上已是选了甄家的二姑娘为北静王妃。” “终究,咱们家是与北静王爷无缘了。” 贾琏没听明白:“珍大哥这是何意?” “咱们家不是跟北静王爷挺好的吗?” 贾珍看他一眼,“原本想着你年纪还小,许多事还想着要等你成婚之后再与你说。” 贾琏催促:“大哥快说吧,我都碰过女人了,我不是小孩儿了。” 贾珍闻言一挑眉:“哟,跟你屋里哪个丫鬟?” 贾琏红了红脸,“好几个呢!” 先划清「势力范围」,打消贾珍觊觎他房里人的可能。 贾珍便也笑:“果然长大了,那便叫你知道也是无妨。” 贾珍拍了拍贾琏手背,叹息着道:“不瞒你说,咱们家原本是想跟北静王爷结亲,让元春大妹妹嫁给北静王爷为妃。” 贾琏愣住。 “可是……人家是王爷,咱们家只是臣子。这事儿是咱们家想要就能成的么?” 贾珍便也叹一声:“自然不是咱们家想要,就能算的。” “只是元春大妹妹诞于正月初一,彼时太爷还在世,正在宫中陪太上皇过年。太上皇便笑说,元春大妹妹合该有「凤命」。” “那时宫中饮宴的诸王家,唯有北静王府即将有麟儿临盆。太上皇便笑说,若北静王府诞生的果真是位小世子,那将来就将元春大妹妹指进北静王府呢!” “太上皇金口玉牙,咱们自然当了真。” 贾琏皱眉,“太上皇难道老糊涂了,忘了自己当年的话?” “那当今圣上呢,他当时不知道太上皇说过这个话么?” 贾珍定定看贾琏一眼:“谁敢去问!” 贾琏“嘶”了声,“按说就算太上皇和当今圣上不记得了,可是帝王身边都有起居注官啊,《起居注》里可是将帝王们的一言一行都记录在案呢。但凡去查查《起居注》,或者问问起居注官,也不至于完全想不起来。” 贾珍苦笑着摇摇头。 贾琏托着腮帮,“如此说来,那就唯有一个可能:就是大姐姐生得太美,叫当今圣上见了都忍不住横刀夺爱!” 贾珍也只能大笑:“姑且也只能如此吧!” 马车辘辘。 贾琏忍不住又问:“那老太妃可知晓,皇上为何要选江南甄家的二姑娘指给北静王爷?” 贾珍偏首看了贾琏一眼,“老二,你还真摔傻了。” “你怎忘了,老太妃原本就是江南甄家的姑娘。” “老太妃曾经抚养过当今圣上,圣上自然是看在老太妃的面上,才特特选了甄家二姑娘为北静王妃。” 贾琏张大了嘴:老太妃竟是江南甄家人! 贾琏挠挠额角,又觉得费解。 “若是皇上想讨老太妃欢喜,那他为何不干脆将甄家二姑娘选到后宫里,那不正好天天陪伴老太妃了?” 贾珍摇头:“你又忘了,因为老太妃抚养过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便说过,甄家人便如同他自己的外祖父母家,那甄家的女孩儿就像外姐妹一般,他不忍心选为嫔妃。” 贾琏满脑袋蹦问号:“啊?” 虽说这话听起来挺好听的,像是皇帝真心感谢老太妃。 可是话又说回来,要真是姥姥家的表妹,选来当媳妇儿又有何不可?毕竟这是古代,讲究的不就是「姑舅亲辈辈亲」?” 贾珍只能无声叹息。 贾琏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说到底,这就是帝王话术而已。 明明是他自己不想选,可是他偏偏找个恩宠你的借口。 贾珍又道:“幸好老太妃说了,叫咱们也不必悬心。来日元春大妹妹在宫里,自有老太妃护着。” “老太妃还说,只要有她在,皇上便不会亏待了大妹妹。” 贾琏便也点头。 想来老太妃也是知道当年太上皇赐婚的话的,那如今选的却是她甄家的二姑娘,老太妃想必心下对元春和贾府有所亏欠,那必定会护着元春的。 元春只要在宫里有这么个靠山在,就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马车到了宁荣街。 贾琏先让马车送贾珍回东府。 贾珍将下车前,提了一嘴:“老太妃说,不日元春大妹妹就将回家来。” 贾琏登时精神了,“什么?大姐姐被选中了,还有机会回家来?” 贾珍点头:“凡选中的秀女,按例都是要先回家来,宫中派教引嬷嬷来教导规矩,然后重新择吉日再进宫去。” “况且,这还有老太妃的特恩在。老太妃也是叫大妹妹回家来,在家中与家人再好好盘桓几个月。” 贾琏高兴得直拍手:“太好了!” . 贾琏回到荣国府。 因贾珍嘱咐过,这些话不必全都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再说终究是女人,许多事都是贾府的男人们商量下的,没告诉过老太太。 贾琏也拿不准贾府的男人们当初是怎么商量的,于是索性先在贾赦那东院门口下了车,先去见贾赦。 走到那三十个小丫头的跨院前,赵天栋往里头瞄着,忽然说:“怎么人一下子少了好些?” “上回来,叽叽喳喳的多热闹;这会子听起来寥寥落落的,倒显得冷清了。” 贾琏也觉得纳闷儿,正好小秋桐又瞧见他来,高高兴兴来给打帘子。 贾琏索性故意压低了声儿问她:“那院子里的人,怎么少了?” 秋桐咯咯一笑:“老爷看不上呗!” “可是又不能都在这院子里养着,老太太那边听见了动静也不能容许。” “老爷索性就挑了十几个不入眼的,给出去了,叫分派到各主子身边去补缺。” 贾琏点点头,“小蹄子,难为你倒耳聪目明的。” 他伸手刮了秋桐鼻梁一记。 “我再考考你:我单问一个人,你告诉我她被给到了何处,我自然赏你。” 秋桐眨着天生风情,却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二爷问呗。” 贾琏顿了下:“有个姓花的,好像叫……花珍珠。” 第24章 她竟是袭人! 别看秋桐现在年纪小,但是她绝对该大的大。 绝对的:人小鬼大! 贾琏已经尽力说得含糊,可是小秋桐还是妙眸一转,“噗嗤儿”一笑。 “三十多个呢,琏二爷偏偏问那一个。” “我猜,二爷竟是喜欢她呀!” “那二爷可来晚了,她已是被人给挑走了!” 贾琏轻啐一声,在她脑门儿上凿了一记:“胡说八道什么呢?” “爷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觉得她这人循规蹈矩,闷闷的怪没意思的。” 小秋桐也不说破,只一径地笑。 “琏二爷若是这么说,倒说着了。原本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是那三十多个人里头,就她一个闷葫芦似的,所以反倒记住了。” “再者她又姓花,这个姓氏本也少见,这便也知道她了。” 秋桐虽小,这话倒是让贾琏心下咯噔一声。 对啊,花是个特殊的姓氏! 他便赶忙又问:“小蹄子,你笑话了爷半晌,却还没告诉爷,她到哪儿去了?” 秋桐便笑道:“咱们都说她无趣,但她偏生是个好命的。” “她啊,竟然叫老太太跟前的嬷嬷给要走啦!” 贾琏心下便又是一动:“老太太那样一个爱玩爱闹的性子,竟会看上那么无趣的她?” 秋桐点头:“咱们瞧着她无趣,可是若论服侍主子,尤其是在老太太这样年岁的人看起来,反倒觉得她忠诚老实呗!” “况且,老太太要了她去,又不是叫她服侍老太太自己。” 贾琏心下更是沉了一下,“那是让她服侍谁?” 小秋桐真是伶牙俐齿,“听那嬷嬷说,原是因为史大姑娘如今也大了,身边人不够使唤。” “老太太便想着挑两个年纪略微比史大姑娘大几岁,且性子沉稳忠诚的。” “可巧了,那闷嘴的葫芦正是这个性子,在咱们这个院子里都是有名儿的,于是老太太跟前的嬷嬷来了,一问,立时便挑中她了!”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后来去伺候了史湘云,再后来…… 贾琏额角开始抽着疼。 对原书的记忆开始启动。 这个花珍珠,该不会就是后来的花袭人吧! 因这丫鬟改过名,他不记得袭人原名叫什么;但是秋桐说得对,花是个少见的姓氏,那满红楼里的丫鬟扒拉扒拉,姓花的应该就这一个! 小秋桐发现贾琏神色有异,便赶紧问:“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她刚走,你就想她了?” “后悔当初竟没要她?” 贾琏竟被个小丫头片子揶揄,颇觉没面子,便伸手掐她脸蛋儿:“你个小坏蛋!” “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看爷怎么收拾你!” . 贾琏揣着心事入内,将元春的事儿与贾赦说了。 贾赦听罢便是冷笑:“哼,叫他们白算计一场!” “这对咱们又没什么影响,你跟着愁眉苦脸做什么!” 贾琏有点没转过弯儿来。 “大姐姐虽只是我堂姐,但她也是咱们家人不是?” “咱们两房本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 贾赦冷笑:“你倒良善!就怕你这么想,人家却不这么想!” 贾琏早估计过贾府里这几位「大佬」的立场。 贾政不是亲爹,而且利益有冲突;贾珍那边还指望不上。所以虽然贾赦看着不那么靠谱,是个老魔童,但是至少关键问题的立场上,还是护着他的。 所以贾琏现在只能跟着便宜老子站在一起。 贾琏忙问:“儿子脑子摔傻了,还请老爷给儿子指点迷津。” 贾赦瞪他一眼:“你也不想想,那元春大年初一出生,又是谁嚷嚷出去的?” “就算咱们家是功臣,可是天子至于管咱们家二房小宗出生的闺女么?自然还是他们设法嚷嚷出去的!” “他们那边这么设计,别人看不穿,我却是要看吐了!” “首先是那珠儿,自幼就被他们嚷嚷成是个神童,恨不得说是文曲星下凡。等十四岁中了个秀才,就更是如何如何不得了。” “叫外人还以为这珠儿才是咱们家最会念书的,可其实只是止步在了秀才,这些年过来也没再更进一步。叫人浑忘了人家东府的敬老爷可是中了进士,那才是咱们家真正的文曲星!” “接下来到了元春这儿,出生就嚷嚷大年初一生日的特别,稍微长了两岁就又要吹嘘她如何「贤孝才德」。” “等到了宝玉这儿,就更离谱了!干脆成了衔玉而生……” “他们唬不唬得住外人,尚未可知,可是老太太却哄住了,竟信了他们!” “这么三个「天赋异禀」的孙子孙女生下来,老太太自然将咱们家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那一房身上。于是竟不肯分家,我承袭了爵位之后,却还要留他们一家子住在府里,就是要承他们那一房的运道!” 贾琏都听乐了。 这老魔童,说的话还挺一针见血的,他想说的就是贾政和王夫人两口子,从小就注意包装和炒作他们那三个孩子呗! 这老魔童看穿了贾政两口子的把戏,可偏偏老太太看不穿啊。 老头老太太们都愿意相信自家小孩儿是神童,朋友圈各种晒,直到小孩上了初中,拿成绩打脸的时候才消停了一样。 “你还乐!”贾赦瞪贾琏一眼:“他们这么着,其实最受害的是你!” “明明你才是咱们家长房长孙,可是老太太的心却全都被那一帮子小宗孙子孙女给抢去了!” 贾琏咳嗽声:“咳,老爷,没事儿,咱不跟他们争这个短长。”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等以后老太太就明白了,我们这几个小辈儿里,谁败家,谁扛事儿。” 贾赦又哼了声,不以为然。 贾琏凑近了讨好,“老爷这么想,元春大姐姐当了娘娘,那咱们不也跟着沾光?” 贾赦瞟他一眼:“说得好听!” “那内宫里的倾轧,又得需要咱们在外头拿出多少银子去打点才行!咱们就算能落点虚名声,可这中间又得搭进去多少银子!” 贾琏知道劝不服这老头儿了,索性单刀直入:“那您看,儿子跟老太太该说什么,又不该说什么?” 贾赦瞪他一眼:“如今的局面就是老太太酿成的,你就全告诉她就是!” 贾琏只能臊眉耷眼地出了贾赦院,进了贾母院。 丫鬟上来打起帘子,他一眼就瞧见花珍珠。 第25章 风流灵巧的小丫鬟 贾琏桃花眼吊着花珍珠,可是花珍珠愣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他。 两人之间眼对眼,有那么一刹那的僵持。 倒是旁边一个小丫鬟瞧见了,“噗嗤儿”一声笑了,上前来揶揄花珍珠。 “可真奇了。你刚打大老爷的东院来,这么一转身的工夫竟然连琏二爷都认不得了?” 花珍珠这才红了脸,尴尬地垂下头去. “喜鹊,瞧你说的。” “我先前是在大老爷那边院子里。可是琏二爷却又不跟大老爷住在一处,我便不认得琏二爷也是再正常不过。” 贾琏不由得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 这小丫头生得风流灵巧,眼角眉梢天生自带点点妩媚。 贾琏便是微微一怔。 她虽然身量还没放开,可竟是将这阖府上下所有他见过的丫鬟,全都给比下去了! 这样的丫鬟,绝不可能只是一个过客! 她叫喜鹊…… 贾琏在记忆里用力回想一回,也没想起《红楼》里有这么位重要的丫鬟。 不过经过花珍珠一事,他学尖了。 暂且不认得喜鹊,没关系;说不定这个喜鹊后来也会被人改名呢。 喜鹊眼角瞟了贾琏一眼,继续揶揄花珍珠:“那就更奇了!” “你虽说在大老爷的院子里,不是每日都能见着琏二爷。可你们原本都是大老爷给琏二爷选通房才买进来的呀。” “我才不信你认不得琏二爷!” 两个小丫鬟在门口叽叽喳喳,倒是贾母听见了笑。 “喜鹊,你莫再为难珍珠。” “珍珠心眼儿实,跟了哪个主子,心里就只有她主子一人。她如今跟了你云姑娘,她自然再不认得你那什么大老爷、琏二爷的!” 贾琏听见了便也笑,远远哄着贾母:“老祖宗说的是。” “我啊,哪有云妹妹那么聪明美丽,丫鬟们自然是一见云妹妹,便忘了我了!” 贾母大笑。 那炕上穿红袄子的史湘云,更是笑得滚到了贾母怀里。 “琏爱哥的嘴,像是涂了蜜!” 贾琏没工夫多搭理花珍珠,只一双眼盯着炕上的史湘云看。 此时的史湘云虽也还小,然则娇憨之态天成,叫人看了心下就生欢喜。 贾琏走过去,逗着史湘云:“云妹妹方才叫我什么?” 史湘云窝在贾母怀里,“琏爱哥呀!” 贾琏心里一阵柔滑。嗯,舒服~ 虽然她叫他不是“爱哥哥”,但是这“琏爱哥”也足够好听了。 贾母身边几个丫鬟都凑趣,“史大姑娘好大的派头,连琏二爷都要「怜爱」啦!” 史湘云一时懵懂,想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自己口音,更是笑得浑身乱颤。 “哎呀,你们好坏!琏爱哥才不用我怜爱,琏爱哥只有琏爱嫂子来怜爱!” 贾琏立在炕边,含笑望着白软如年画娃娃的史湘云。 “……就算你不恋爱琏二哥,琏二哥却也必定好好怜爱你。” 他看《红楼》电视剧结尾时,最过不去的一个坎儿就是眼睁睁看着史湘云成了船妓。 这一回,他定不会让贾府再重蹈覆辙,不会让史湘云再被卷入那悲惨的命运。 他会护着她,让她一生都如此娇憨美丽。 史湘云终究是贾母娘家的晚辈,能得贾琏这样一声承诺,惹得贾母也开心得起了泪花。 她搂着史湘云,拍她的头,“难为你琏二哥这样待你。只可惜你还尚未及笄,要不然我可不就干脆将你嫁给你琏二哥算了!” 史湘云娇憨地红了脸,“哎呀,老祖宗!人家才不出嫁,一辈子都陪着老祖宗!” 赖大媳妇在一旁陪着笑说:“老太太的话头既说到这儿了,我们可都盼着琏二爷的喜事,到时候我们也好都讨些彩头。” 贾母笑着点头,“琏儿是咱们家长房长孙,办喜事,何能少的了你们这帮小鬼儿的赏钱!” 说归说,笑归笑,老太太跟前的人却也都知道贾琏这会儿来是有话要回。 珍珠上前来哄了史湘云走。 赖大家的带着一帮丫鬟仆妇也都先告退。 倒是贾母叫赖大家的:“你先不急着走,正好有件事跟你说。” “喜鹊原是你们家的丫头,寻常跟着你婆婆进来给我请安。我瞧着这孩子生得模样儿极好,又最是个聪明伶俐的,我瞧着喜欢。你婆婆这才将她孝敬了我。” “如今云儿和宝玉两个都大了,身边各都该添人伺候。我将珍珠给了云儿,便想着不如把喜鹊给了宝玉吧。” 贾琏心内“叮”的一声! 喜鹊要给宝玉,那她是宝玉身边的谁? 赖大家的一听,自家的丫鬟孝敬给贾母,又要被贾母给宝玉去,这都是多大的脸面啊! “哎哟,老太太,这都是喜鹊这丫头的造化!要不一个父母家人都四散了的孤苦孩子,如何能想得到有朝一日能在咱们府里头,如此锦衣玉食!” 贾母笑着点头,“我也替宝玉谢谢你婆婆。你回去自把这句话捎给她罢!” 赖大家的赶紧扯过喜鹊来谢恩。 贾琏眼角余光扫过花珍珠。 果然见花珍珠一脸的艳羡,以及,隐隐的嫉妒。 贾琏心下厌恶更盛。 小小年纪就如此,不愧是后来口蜜腹剑的花袭人! 等着,若她这回不作妖也就罢了,倘若她还在林妹妹、晴雯她们背后捅刀子,他必饶不了她! . 众人退去。 贾琏将今日进宫情形,避重就轻地跟贾母回禀。 贾赦是不怕刺激着老太太,可他还是怪部落忍的。 贾母静静听着,并没出现贾珍、贾赦那么大反应。 就好像,元春原本应该嫁北静王的旧事是不存在的。 等贾琏说完了,贾母只闲闲抬头看着他。 “琏儿啊,此事你怎么看?” 贾琏轻叹:“孙儿心下自是心疼大姐。宫里远比王府复杂,需步步为营。” 贾母点头,等着他下文。 贾琏索性实话实说:“可是事已至此,已然无法更改,咱们与其嗟叹,不如往前看。” “况且,大姐没能嫁北静王,在孙儿看来,也是好的。” 贾母挑眉:“哦?” 贾琏道:“东南西北四家王爷,咱们家不能只偏重一头儿,总也得四角齐全才是稳妥。” “况且,四位王爷纵然已经占全了东南西北四方,但中间儿总归是天子统御。” “王爷们再重,不过偏重一隅;唯有天子,才是天下共主。” “咱们家与北静王数代交好,实则已经没有必要再进一步;倒是与皇上这儿……应该多让皇上看见,咱们忠心向他。” 第26章 快要见到黛玉了 贾母静静地看着贾琏。 有那么一会子,完全没有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 不过旋即老太太就又恢复了慈祥的微笑。 “等过几日你大姐姐从宫里回家来,你多陪陪她,劝劝她。” 贾琏心下暗喜:“孙儿遵命。” 自然是求之不得! 贾母又道:“趁着你大姐姐进宫的喜气儿,你的喜事也早些办了吧。正好凑个双喜临门。” 贾琏微微沉吟了下:“也好。一切都凭老祖宗做主。” 贾母却有些微微失神。 半晌才道:“等你完婚之后,咱们家外头的一些事,便可以撂给你办了。” “第一宗,就去江南一趟。一来,回金陵给江南甄家道喜;二来嘛,你再顺路去一趟姑苏。” “你小姑母生病了,你替我去看看她。” 贾琏心下一动。 小姑母?说的就是贾敏! 也就是说,他将见到黛玉! “老太太放心,小姑母一定吉人天相。” “等孙儿此间事了,一定早早启程。” 这当然只是善意的谎言。 算算日子,黛玉也该一进荣国府了。 也就是说,留给贾敏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 因着对元春、贾敏、史湘云的同情,贾琏回到自己院子,心下便有些沉坠坠的。 结果刚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多了两个小丫鬟。 旁边还立着个婆子。 红藕和酥润陪着她们说话儿,一旁游廊的幽影里,眉妩则倚着廊柱,正暗自失神。 贾琏便没理会院子里的人,先蹑手蹑脚绕到廊子下,一只手捂住眉妩的眼。 又趁着她惊叫出来之前,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眉妩两处受制,紧张得不知所措。 幸好廊柱粗实,正好藏住了他们两个。 贾琏从后头揽着眉妩,在她后颈上亲了一下儿。 虽没言明身份,可是这亲昵却叫眉妩认出了他来。 眉妩顿时放松了下来,身子软绵绵,全数倚靠在他怀里。 贾琏不由得情动,伸过手去,上上下下戏弄了一回。 眉妩更是软绵绵,站立不稳。 贾琏这才轻笑,松开了手,悄声在她耳畔问她:“什么事儿委屈了我们小眉?” 眉妩吸了吸鼻子,倚在他怀里,委屈地向外头那两个丫头努嘴。 “恭喜二爷,院子里又添新人。” “那两位仙女似的姐姐,便是大老爷给二爷挑的通房。” 贾琏远远瞧着。 那两个女孩儿身段儿自然也都是好的。 贾赦喜欢扬州瘦马那个调调,于是这两个女孩儿的确是腰细如柳,楚楚堪怜。 只是今日的心境之下,贾琏却不觉得那两个有什么稀罕的。 贾琏便捏了眉妩的小手,“爷既许给你的,你又何必担心?” 他拍拍她手背,“你等着就是。” 贾琏轻轻咳嗽一声,从廊檐下走出。 婆子带着那两个丫头赶忙给贾琏见礼。 倒是红藕的视线从贾琏面上,又滑向他身后的游廊。 婆子给贾琏道喜,贾琏却没叫她们说下去,只说:“跟我一路回去。” “我去见老爷,你们都跟着吧。” 两个女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廊檐下的眉妩却是顿时脸上亮起光彩。 贾琏带着她们一路回了贾赦的东院。 贾赦一听就恼了:“什么?我赏给你的人,你竟不要?” “你这王八羔子,你还懂不懂什么叫「长者赐,不敢辞」?” 那边邢夫人听见声儿,也跟着过来煽风点火。 “咱们家琏二爷如今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连自己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如今想想,老爷一片慈父之心,为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挑了这么多人,又优中选优……可惜,咱们琏二爷全不领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房里哪个小倡妇给迷住了,竟连自己老子都敢忤逆了!” 贾赦听着便一眯眼,“去去去,哪儿都有你!” 贾琏心下暗爽。看来自己当初那枚印章没白送,还有主动的亲近也没白费了心意。 人嘛,心都是肉长的,亲爹怎么都比后妈强。 贾琏便顺势一笑:“儿子自然是不敢忤逆老爷。儿子只是脑海里总转着那句古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老爷对儿子这么好,那儿子这个当兄长的就自然想着也应该对兄弟好。这一晃眼,琮兄弟都回来好些天了,身边却还没安排人服侍。” “儿子房里的丫鬟够用,便是选通房,从中选一个也就是了,况且儿子娶妻在即,通房太多也不好看。索性不如将这两个老爷能看得上的,赏给琮兄弟,叫她们伺候琮兄弟起居,也好叫太太少些操劳。” 他故意瞟过邢夫人。 果然一提到贾琮,邢夫人就灭火了。她自作主张把贾琮给接进府来,在贾赦面前有点抬不起头。 贾赦眯眼盯着贾琏,“你也少跟我扯蛋!实话实说,你房里是不是有人了?” 贾琏自然认了:“有人了,而且已经坐了实。” 贾赦有点不高兴,“我上回与你说的那些,竟都是白说了!你这个兔崽子,你自以为长大了,翅膀硬了你!” 说着抢过贾琏手里的拐杖就想砸。 就在这时,外头一路小跑进来个人,上前赶紧抱住贾赦的手臂,拦住那拐杖。 “赦老爷,赦老爷,看在我的面上,千万饶过琏二爷。” “琏二爷可是我们王爷的恩公,恩公若是当着我的面儿挨了打,我这回去都没法儿向王爷复命。” 贾赦停手一看,也赶忙整肃衣冠拱手:“哎哟,原来是顾长史。” 见贾琏还直眉楞眼地看着人家,显然是没认出来,贾赦上前一脚踹贾琏膝盖上。 “没眼珠子的东西,北静王府的顾长史,你又不认得了!” 贾琏心下微微一跳:这个节骨眼儿上,北静王府的长史干什么来了? 王府长史,可以理解为王府的大管家。 可是这个大管家,却跟普通臣子家的大管家不一样,因为这个大管家虽说是王府的管家,可他又偏偏是内务府派的。 ——天子为王爷们赏赐王府,同时也由内务府派出长史替王爷们管家。这可以看做是恩赐,也可以看作是摆在明面上的监视。 所以长史的身份可就微妙了。 他可能成为王爷们的心腹,也可能成为看管王爷们的“狱卒”。 所以这个时候,北京网这位长史来了贾家,这就叫贾琏有点看不清他的用意了。 这位顾长史,是为北静王而来,还是为天子而来? 第27章 贾珠碎了 贾琏先向顾长史见礼。 顾长史却不肯受,一把托住手肘,“琏二爷是我们王爷的恩公,我们王爷嘱咐了叫我来给恩公磕一个,我怎么反而受恩公的礼?” 顾长史说着,竟真的撩袍就要下跪磕头。 这回就连贾赦也都亲自来给拦住。 贾琏挠挠额角:“顾长史两次三番说,我是北静王爷的恩公?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呀?” 贾赦瞪他一眼,替他解释:“这小子坠马后侥幸活过来了,但是脑子摔傻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顾长史便又是一番唏嘘,“终究琏二爷是替我们王爷受难。” 贾琏越听越迷糊,“顾长史,还求明示。” 顾长史这才长长一叹,“我们王爷也是青春年少,当日在围场率领众家子弟,王爷难免少年心性儿,总想一马当先。” “且皇上历来的老例儿,每次行围,都要诸王府将猎获之物汇总上报。于是乎,各王府又免不得一番竞争。” “我们王爷今年又是头一回以北静王身份跟随皇上行围,自是要一展雄姿……却不成想,在「三道围」,竟遇上了猛虎。” “那老虎竟也分得清尊卑,直扑向我们王爷!”「三道围」已然是有日子没见着猛虎了,乍一见猛虎冲出,各家子弟们都惊惧不敢向前。” “千钧一发之际,唯有琏二爷一人一马冲出,护在王爷身前!” “只是那老虎太过凶猛,琏二爷和我们王爷的马匹全都受惊,琏二爷和我们王爷先后坠地。” “可饶是坠地,琏二爷还扑过去覆在了我们王爷身上,护得我们王爷安全。” 贾琏都听傻了。 竟然这么惊险的吗? 不,铁围山围场不是以木兰围场为原型么,就承德那周边儿,还有老虎哪? 这倒还是其次,更严重的问题是:这次的坠马事件,究竟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北静王? 若如蔡老六发现的马身上的异常,这事儿原本就是贾府里自家利益争斗的小事;可若是牵扯到了北静王,这可就是大事了! 贾赦瞟着贾琏目瞪口呆的样儿,啐了一口,“就这点出息。如今竟又后怕得傻了!” 贾赦将贾琏推一边儿去,亲自引着顾长史落座喝茶。 “还请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这小子也只是命好,碰巧救了王驾罢了。” 顾长史却摆手而笑,“琏二爷不愧是贵府子孙!想当年宁荣两位老太公陪太祖皇帝打江山,那是立下多少的功劳,太祖皇帝都将二位老太公看做自己手足兄弟。 “定鼎之后,历代皇上都将最最重要的京营节度之权交给贵府子弟方才安心……贵府子弟英武,天下谁人不知?” 贾赦浑浊的老眼一转,立即又是摆手,“那是祖宗的荣耀,到了我们这辈子就全都不中用了。” “我这是身子骨不济了,年老眼花的;我们家那老二更只是个读书人,迂腐木讷。” “到了我们下一辈,就更不成事。我这犬子一天就知声色浪荡,那珠儿也只会念书,马都不会骑!” 顾长史只含笑听着。 贾赦最后总结,“终究,一切只是碰巧罢了。我这犬子可当不起王爷的厚谊。” 告辞时,贾琏亲自送顾长史到大门口。 顾长史笑眯眯握了贾琏的手腕:“王爷吩咐,等二爷身子大好了,还请到王府里多多走动。” 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原以为,会与贵府大姑娘做亲,那贵府此后便是王爷内亲,已是一家人。” “但是既皇上已经指婚,便也无妨。一来江南甄家贵府也是世交、老亲,那咱们依旧就还是亲戚。” “二来,王爷说未能得琏二爷为内弟,那便拜个金兰也好。还请琏二爷万勿推搪。” 贾琏略作揣度。 便笑道:“我哪儿敢与王爷拜把子啊?若是传出去,我还不被人笑话死?” “不如这样,既然王爷抬爱,那我私下里认下王爷这位义兄就是。这番关系,咱们私下里知道就好,便不必为外人道了。” 顾长史含笑点头:“我回去自然禀明王爷。” 贾琏转回来,这才看见跨院里满满一院子的谢礼。 北静王,这回真是大手笔。 贾赦也站在廊下看着这些箱笼,“你小子,这回可发了!” 贾琏淡淡一笑:“老爷暂勿开箱。不过您尽管从礼单上挑选自己中意的物件儿,先勾画下,待以后开箱了,儿子必定全数奉上。” 廊檐的影子落在他眼底,留下些许阴翳。 “只是儿子求老爷,目下这些东西还是都封存了,暂时别动。” 贾赦眯眼打量儿子一会子,便哼一声:“小家子气!谁稀罕你那点子东西似的!” “也罢,左右你成婚在即,这些东西就都留你自己屋里头吧!” . 西院,荣禧堂东侧小院,贾政内书房里。 贾政正寒着一张脸盯着贾珠:“我出门这些日子,你的功课竟然荒疏到了如此地步?” “混账东西,你该知道为父和咱们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上一届春闱落榜也就罢了,这一次你竟还想落第是怎的?” 贾珠立在地下,低低垂首。 果然如母亲所说,父亲虽然是出门刚回来,而且还有元春入宫中选的喜讯,可是父亲却也只是微笑了片刻,随即便是考校他的功课。 “父亲容禀,儿子绝未曾有半点懈怠。” 贾政拎着书卷,气得手都微颤,“没有懈怠?若没有懈怠,你为何连这些基本的功课竟都答不上来?” “你是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天才,所有人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是咱们家读书资质最好的孩子!” 贾珠无言以对,只能反复说:“儿子真的尽力了……” “尽力了?尽力却还变成这个样子!”贾政脸上浮起失望:“别告诉我,你是想说,你自己终究要活成个仲永!” 贾珠面上浮起凄怆:“父亲,或许儿子当真没有那么优秀。” “十四岁能中秀才,只是儿子那时候的幸运。可这幸运,却并不能一生一世都享有。” 贾政勃然大怒:“你这混账,你说什么呢!” “你若现在才要承认你的资质平庸,你又让我和你母亲的脸,让咱们荣府的脸往哪儿搁!” 第28章 我要贾琏死! 贾珠额角微跳。 从小习惯了被万人追捧,只有在父亲面前,这些年来他拼尽了全力,也永远都被批得一文不值。 他心下一时愤懑,忍不住反驳:“可儿子从未觉得自己十四岁中了秀才,就有哪里得脸面了!” “是,这世上苦读数十年而不中的人太多,故此满坑满谷都是些老头子参考,便衬托得十四岁中秀才似乎稀罕了些。” “可是再稀少,也并非只有儿子一个。全国各省历数起来,总数也并不少!” 贾政气结:“你!” “父亲,儿子只是十四岁中了秀才而已,距离进士的路何止迢迢万里,儿子哪里敢夸耀自己是什么文曲星下凡!” 说到底,终究都是自己父母夸耀出去的罢了! 他自己从未曾觉得自己有多优秀,甚至东府就有现成摆着的考中进士的堂伯父贾敬,人家都没有自夸什么,亏他父母非要把自己夸上天! 父母那样的夸赞,反倒让贾珠觉得厌烦! 更何况,父母用这样的夸赞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他只觉得,每次考试,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都在说,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文曲星,到二十岁时必定能中进士了。 言外之意,若是他二十岁考不中,那便会让所有人失望! 科举压力如山,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中?上一次春闱,他尽管拼尽全力,却也还是落榜。 那时还有年纪小为托辞,可是随着年纪渐长,他只觉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再无退路。 这样的压力,他快要扛不住了呀! 贾政气得抓起桌上戒尺,照着贾珠肩头就抽了下去。 “你还在这里给自己找借口!” 火辣辣的疼痛,从肩膀处燎了上来,贾珠眼底一片泪光。 “父亲,儿子并未说谎,儿子是真的丝毫未敢懈怠!” “……儿子也只是近日来,有些心神不宁。” “求父亲再容儿子些时日。等儿子将私心杂念摒除,一切或许就好了。” 贾政冷笑:“心神不宁?你有什么可心神不宁的?” “瞧瞧如今,你依旧能住在府里,锦衣玉食,出入都有人伺候,你不愁吃穿,不必在乎银子,你还有什么私心杂念?” 贾珠轻吼:“父亲!可是人并非只要吃饱穿暖,心中就再无挂碍了!” 贾政将戒尺狠狠抽在书案上:“那你说!你究竟为何心神不宁?” “父亲……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考科举?科举是那样一条艰难的路,这天下多少人穷其一生都考不出来,我们明明出身尊贵,却为何也要与世上那些寒门学子一起,去挤这样一条艰辛的路?” 贾珠越说越委屈,眼底已是泪下,“父亲,儿子就不明白了,咱们父子这一生拼死拼活地去读书,只为挣一个前程。可是为什么,人家父子却可以什么都不努力,一切就可坐享其成?” “人家不爱读书,却可以凭借一等将军嫡子的身份,得「荫监」身份,入国子监读书。我十四岁拼尽全力考来的「进学」机会,人家只是坐在家里等着,就能白白得到!” “然后人家到了年岁,腻歪了在国子监念书,就可以再凭借监生的身份,捐一个五品的同知来。人家又嫌弃实职太累,索性只要个虚职就罢了。因为人家不用着急,只要等着大老爷身故之后,人家自然可以世袭爵位!” “父亲,您告诉我,都是一个祖宗的子孙,为何他们能如此安逸逍遥,咱们却要活得这样苦这样累!” 贾政心底也翻涌起同样的难过和不平。 是啊,凭什么! 科举这条路,他走得比儿子更辛苦。在儿子这个年纪,他连儿子的天资都不如! 读书这些年,他竟什么都没考出来过。 可是反观大哥贾赦,花天酒地、恣意妄为、不学无术,可是人家偏偏什么都有! 贾政深深吸气:“正因如此,所以我和你母亲才会如此给你们几个如此铺路!就是要让这天下人知晓,咱们这一房才是更优秀的子孙,才比他们更有资格承袭祖上的爵位!” “你怎会不明白父母的苦心,今日反倒质问于你老子我!” 贾珠深深吸气,收回眼泪,绝望地摇头。 “可是父亲,您这样的心意,却仿佛并不被世人接受。” “这世上的人啊,只知道死死守着所谓「嫡长制」,明知道是捧不起来的阿斗,却也不肯去改变!” 贾政叫儿子说得,也有些灰心丧气。 “那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传承下来,又如何是咱们一家人就能改变的?” 贾珠霍地抬头,眼底涌起绝望的光芒。 “所以,父亲,您说如果琏兄弟他死了呢?” “那是不是勒着咱们脖子的这道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贾政惊得一个踉跄。 “珠儿!你,你说什么呢?” 贾珠却不看父亲,视线直勾勾只盯着地面。 “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好了。我不用再去考这劳什子的科举,咱们一家子就也永远不用搬出荣国府的正院去!” 还有……凤妹妹她,就会心甘情愿嫁给自己了吧? 贾政心跳加速,惊愕望着儿子。 这样的儿子,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 贾政丢了戒尺,疾步走过来,伸手按住贾珠的肩膀。 “儿啊,你……你该不会是已经做了什么吧?” 贾珠缓缓抬眸,对上父亲的眼睛。 这一刻,那个天纵英才的少年,眼底潋滟起一片阴狠。 贾政心下又是一颤,“难不成,他这次的坠马……竟然与你有关?” 贾珠缓缓眨了眨眼,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只可惜,他没死。” “不过也没所谓,只要他从此残疾了也行。” “我听说太上皇如今人老了,开始喜欢「十全十美」,眼前容不得残缺了的人。” “前儿哪家子爵府就传来消息,那老的死了,嫡长子要袭爵,报进宫里去等恩旨。原本这只是走一道程序的事儿,可是没想到太上皇却突然改了主意。太上皇说,那孩子是个斜眼儿的。这样的人,怎配承袭爵位?太上皇大笔一挥,竟将他的爵位给褫夺了,叫他家的老二袭了爵!” 贾政呼吸也是微微一急。 贾珠眼光炽烈,“父亲!你没见他虽然没死,却也拄了拐杖?他瘸了,哈哈,他瘸了,他不是「全乎人」了!” “珍大哥邀他一起进宫去,他就因为这瘸腿,竟被宫门给拦下来,他连内廷都没进去!” “这消息,太上皇迟早会知晓的。父亲,咱们的希望来了!” 第29章 是你毁了元春! 贾琏从贾赦那东院,回荣府西院。 绕过荣禧堂的时候,瞧见贾政院子那边有点异常。 一堆丫鬟婆子小厮们都围着院墙往里看,大气都不敢出似的。 蔡旺躲在树后瞄着那边动静呢。 蔡旺一见贾琏回来,也赶忙跟了上来。 回到自己院子,贾琏问蔡旺:“二老爷回来了?” 前两日就得了信儿,因为元春中选的事,贾政快马回京,以备进宫谢恩,以及接元春回家。 蔡旺点头。 贾琏眯了眯眼,“刚回来,又是得了喜信儿。他这却是闹哪出?” 其实方才那情形,贾琏觉得有点眼熟。电视剧版《红楼》里,贾政打宝玉板子那集,氛围镜头就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宝玉才几岁大,还不到跟男旦们混到一处去的年纪,贾政不至于现在就殴打小朋友吧。 蔡昭低声禀告:“……二老爷在训斥珠大爷。” 贾琏一听是贾珠,可就来兴趣了。 “哦?原来二老爷训儿子是老传统,不止是收拾宝玉,连贾珠都不放过?” “仔细说说,贾珠他怎么的了?” 蔡昭道:“听说是因为珠大爷的书没背好,被二老爷抽查,竟给考住了。” “别说二老爷不敢相信,就连我听说都不敢相信。珠大爷那可是从小就号称过目不忘的神童,怎么竟会有背不下来的书呢?” “二老爷问珠大爷缘故,珠大爷只推说是最近心神不宁的缘故……” 贾琏听到这儿,“扑哧儿”一声乐出声来。 他伸手拍拍蔡旺的肩头,“旺儿,你珠大爷怕不是因为你,才背不下书来的吧?” 蔡旺便也轻笑:“奴才若能得珠大爷这么看重,那奴才老子被冤枉的这口气,也算是出一半了。” 贾琏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哎对了,顾长史今儿到咱们府上,只见了咱们老爷,没去见二老爷吧?” 赵天栋忙道:“那是自然啊!人家顾长史是专程替北静王爷来谢二爷您的,他当然直奔咱们老爷那院去啊。” 贾琏勾起唇角,诡秘一笑。 “那你们说,二老爷那边知不知道顾长史来了?” 蔡昭想了想:“还真不好说。” “毕竟二老爷也才进门,而且一回来就考校起珠大爷的功课来,兴许还没分出心思来留意外头。” 贾琏展眉,点头道:“那咱们也做件好事儿,知会人家一声儿呗。” 蔡旺眼珠一转,“奴才去办!” . 蔡旺旋即出门,在外头逛了一圈,已是将风声散了出去。 贾政内书房里,贾政刚与贾珠缓和了些。 就见周瑞走到门口,影影绰绰似乎有话要回。 贾政便叫周瑞进来:“何事?” 周瑞进来束手道:“回老爷,北静王府的顾长史来了。” 贾政面上一亮:“那还不快请?” 贾政亲自往门口走,边走边兴奋道:“还好还好,就算元春没能成为北静王妃,但北静王爷那边却并未因此疏远了,还是想与咱们继续多亲多近。” “必定是听闻我回来,便叫顾长史来与我叙话。” 可是周瑞却没动地方。 贾政觉着蹊跷,扭头瞪他一眼:“你是准备让我亲自去请,你坐在这儿等着?” 周瑞尴尬道:“老爷不必去迎了……顾长史他,已然走了。” 贾政一怔:“什么?他既来了,怎地连面都没见,竟就这么走了?” 周瑞低下头,扭了扭手,“顾长史他,只是到大老爷那院里坐了坐……都没去给老太太请安。” “听说,他今日只是为了琏二爷来的。” 贾政惊愣:“什么?” “北静王他一向看重的是咱们这边。那一对父子在他眼里,原本是无用之人,他今日怎么竟然……!” 周瑞头垂得更低:“听说,是因为琏二爷救了北静王爷的命。” 贾政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琏儿那个浪荡子,他什么时候救了北静王爷?” 周瑞便将围场挡虎的事说了一遍。 贾政惊愣片刻,随即霍地转头看向贾珠! “……混账东西。难不成,你动的手脚,便在那一处?” 贾珠也惊得浑身战栗。 “父亲万勿误会!儿子,儿子只是叫人在琏兄弟的马上动了点手脚,目的只是为了让他坠马,摔死或者摔残了即可。” “儿子可绝不敢,绝不敢计算北静王爷分毫啊!” 贾政听罢冷笑:“我也相信你没这个胆子!” “可惜现在问题是,北静王爷是否还肯相信你!” “你知不知道北静王爷的身份有多重要!朝中多少明里暗里想要除掉北静王爷这一派的,他们都没敢动手,结果北静王爷的命竟就差点丧在你的手里!” 贾珠浑身抖如筛糠,“父亲容禀!儿子与那猛虎绝没干系啊!儿子哪里有那个本事,能调动猛虎?” 贾政咬牙冷笑:“你是没有,可是当然有人有这个本事!” “也巧了,必定是有人在围场设计圈套,想要除掉北静王爷。可偏巧你在琏儿马上动了手脚,便将这两件事给合成了一件!” “现在好了,明明不是你谋害北静王爷,可是现在看起来却也像都是你的责任!” “那群幕后真正的黑手,现在必定都在额手相庆,都在大笑着感谢你呢!因为有你,帮他们挡了嫌疑,若北静王爷事后追查,只需将你推出去当替死鬼就好!” 贾珠惊骇万分,身子一软,已是躺倒在地。 “父亲……父亲,儿子万万不敢啊。” “求父亲救儿子!” 贾政气得猛然挥袖将书桌上所有文房四宝都扫落在地,仰天长叹。 “我说,为何元春忽然就当不上北静王妃了!” “这是咱们家布了多久的局,等了多少年的好姻缘啊!原本,凭借元春,咱们这一房就能压倒他们那边!可是如今,这一切全都被你一个逆子给毁了!” 贾珠面如金纸,竭力辩解。 “可是大妹妹也还是被皇上收入后宫了!当皇上的嫔妃,说不定比成为北静王妃更好!” 贾政上前照着他腰腹就是狠狠一脚。 “你懂什么!我真打死你个逆子!” 贾珠一个读书人,哪里经受得住贾政这样的狠招。 他捂住肚子,嘴上已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周瑞吓得赶紧冲上来抱住贾政:“老爷,老爷手下留情啊!” 贾政还不过瘾,指着贾珠大骂:“你妹妹若是嫁北静王爷,那就是北静王正妃!倘若将来北静王爷当了皇上,那你妹妹就是正宫皇后!” “可如今呢,她只能在皇上身边当一个无名无分的小老婆!” “你知道这对她来说,要熬多少年,要多吃多少的苦头吗?!” 第30章 为她痴心 贾政那边的动静,蔡昭不断回来向贾琏禀报。 赶上现场直播了。 贾琏笑眯眯摆手:“再探再报!” 倒是赵天栋更了解贾府男人的脾气,悄声问贾琏:“珠大爷会不会被二老爷给活活打死啊?” 这道题贾琏也不会。 他扭头看赵天栋:“能吗?咱们家二老爷不也是个书生吗?” 赵天栋却摇头:“若说书生,那东府的敬老爷岂不是排名第一的?人家那可是进士!” “可是啊,敬老爷当年收拾珍大爷的时候,那也跟审贼似的,真往死里打。好几回,都是东府的太太派人来请咱们老太太,老太太亲自过去了,这才从敬老爷手里把人给救下来。” 贾琏挠挠后脑勺:“他们都「超雄」啊?要不就是有家暴基因?” 赵天栋没听懂:“二爷您说啥?” 贾琏摆摆手:“他们为啥都这么凶啊?” 赵天栋叹口气:“终究,咱们府上是武将出身。就算近两代开始由武转文,但是骨子里的尚武之风依旧还在。老爷们一旦下手,那就真是不见血都绝不停手。” 贾琏听着,赶忙一抱膀。 后怕。 他想起贾赦抓拐杖要砸他的事儿了,幸亏他早早就跟贾赦打感情牌,那老登这才手下留了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按着这家暴的传统来看,那贾赦反倒是个相对好的,至少《红楼》书里没真把原主往死里打过。 当然了,那又得说贾琏自己更是个好的——他虽说在男女这个事儿上贪嘴了些,不过在家暴这基因上真没遗传。 贾琏以指尖撑着额角想了想:“还是别打死了。打死就不好玩儿了。” 这贾珠在《红楼》原书里就是个神秘人物,多少人都猜想过贾珠的故事。这回他穿越过来,好容易遇上,可不想让贾珠太早下线。 况且,他和贾珠两个人,各自的婚事还没完成呢。 ——凤姐还没回来呢。 他直觉,等凤姐回来,他、贾珠、凤姐三个人之间,还有一场大热闹呢。 要是贾珠现在就被打死了,到时候就没得玩儿了。 赵天栋却不理解:“为什么呀?您对他仁慈,可他此前分明是想弄死您啊!” 贾琏悠闲地打了个呵欠,“他是想弄死我,但我毕竟没死。我只是受了伤,他也让二老爷给打得吐了血。我们俩这就算一报还一报,扯平。” 赵天栋挑大拇哥:“二爷您人还怪好的嘞。” 贾琏都乐了,“这话你也会说?” 贾琏笑眯眯冲他摆摆手,“咱们好人做到底。你去放放风,让二太太那边得信儿,来救救你珠大爷。”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珠大爷是正经秀才,遇到二老爷这样的家暴基因继承者,那真打不过~” . 少顷。 王夫人得了信儿,心急火燎地直奔贾政内书房。 冲进门去,一见瘫倒在地,已是吐了血的贾珠,王夫人撕心裂肺地哭嚎一声,扑上去抱住儿子。 “老爷!珠儿这是犯了何错,竟然叫老爷狠心如此!” 贾政的气还未全消,但是见了夫人来,未免还要冷静从事。 关于北静王的夺嫡之事,这是绝顶秘密,他自然不能说给王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听。 他斟酌了一番,避重就轻道:“还不是这逆子这些日子不肯用功,倒费了些旁的心思!” 王夫人哭道:“他每日里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他哪里还会费旁的心思?” 贾政也一肚子怨气,索性寻了个由头往王夫人身上撒。 “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你那亲侄女做下的好事!” 王夫人一惊:“凤儿?她又怎么了?” 贾政叱道:“还不是你,从这逆子年少的时候就与他耳提面命,说来日要他娶你那好侄女。这逆子便听信了你的话,这几年一心想与你那侄女培养感情。” “可是你那侄女倒好,她虽说打小就在咱们家长大,可她非但不肯与你们母子多亲多近,甚至都不肯住到咱们这边儿来。反倒是这些年一直住在东府那边,只拿珍儿当她的好哥哥!” 贾政这么说,王夫人倒的确没法反驳。 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她那侄女跟她是半点都不亲。 “如今好容易等到他们长大,到了议婚的年岁,这逆子一心朴实,只想等着迎娶你那侄女。可是你那侄女倒好,一个好脸都不曾给他!” “这些日子你那侄女也跟你长兄回乡去了。本以为这逆子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可是他倒好,反倒日夜思念你那侄女,为她神魂颠倒,竟反倒没心思念书!” “就前几日,他还给你那侄女写了长长一封信去。可是你那好侄女,竟然只言片语都没给他回!” 王夫人张了张嘴,真是无言以对。 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迎娶侄女,是王夫人这些年来坚定不移的心愿。 就算这几年,贾政明里暗里也看过别人家不少年岁相当的姑娘,却都被王夫人给拦了。 王夫人叹口气:“凤儿是我侄女,她从小又是这么个性子,所以老爷怪我,我无话反驳。” “可是老爷怎不想想,我又为何坚持要让珠儿迎娶凤儿?还不是因为唯有咱们家与我母家再度联姻,才好让我那两位兄弟维护咱们家,帮衬咱们几个孩子的前程啊!” “如今,东府那边敬大哥不理事,自己跑到道观去躲了清闲;珍儿又荒唐,当不了那京营节度使的官儿。老爷如何不明白,这个官儿对于咱们家来说有多重要!” “有了这个官儿,咱们手里才有京城守备的大权,这才是天子对咱们家最最信任的表现!也唯有咱们手里攥着这个官儿,朝中四王八公各个派系,才都要主动与咱们交好!” “唯有这个官儿,咱们的元春在宫里才有机会获得恩宠;咱们的珠儿和宝玉,才有未来啊!” “幸好太上皇没忘了太祖皇帝对咱们家老太公许下的承诺,虽说咱们家目下没人能当得了这个官儿,太上皇却做主将这个官儿给我拿兄弟王子腾当了。” “太上皇就是知道,咱们两家是一体的。” “所以唯有再次联姻,才能叫咱们两家更紧密。我这样想,又有什么错?” 贾政叹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弯腰扶起王夫人。 “夫人说得自然有理,我当然也全都赞成。” “只是,就怕咱们静候佳音,而你那特立独行的侄女儿却不肯同意!” 第31章 元春归家 贾珠被抬回去了。 贾琏带着赵天栋和蔡昭两个,在自己院子里,踩着梯子扒墙头偷瞄。 赵天栋和蔡昭都为贾珠唏嘘。 “瞧瞧,珠大爷好像都碎了。” 其实贾政打贾珠,打得没有《红楼》电视剧里打宝玉那次那么重。 电视剧里,宝玉是被绑在条凳上被打得p股开花;而这贾珠连身上的锦袍都没破,可见贾政没下死手。 可是贾珠身上却的确充满了破碎感。 像是个散了架子的玻璃人儿。 贾琏视线落在了贾珠前大襟那一片血渍上。 前大襟的锦缎一样没破,就说明血是从外来的。又是在这个位置上,可见贾珠是吐了血。 贾琏挠挠额角,舒了口气。 看来这是内伤。 虽然没有皮开肉绽,然则伤了自尊,毁了希望。 啧,城堡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 因为贾珠几乎没有什么外伤,于是养了两天就也看不出什么了。 除了,他精神状态上有些消沉。 贾政瞧着差不多了,这才进宫谢恩去了。 ——贾珠身子没养好的时候,可不敢接元春回来,这会被看做是有辱皇家体面。 贾府里也早热热闹闹布置起来。 贾琏看着也激动: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贾政从宫里回来,就会带着元春一起回来了! 贾母也特为元春,将荣禧堂东侧三间耳房腾出来,给元春住。 原本荣禧堂食荣国府正堂,地位跟紫禁城里的太和殿相当,只作礼仪、接待之用,并不住人。 只是因为人家元春如今已是皇家人,这便自然要将最尊贵的屋子给她住。 贾琏的院子就在荣禧堂后面,跟元春的住处就隔荣禧堂后面一道卡子墙的随墙门。 而且这道门因是荣禧堂院子的后门,颇为避人耳目,贾琏看了很满意。 贾琏在院子里翘首以盼,贾政却进宫之后迟迟未归。 直折腾到了傍晚时分,外面才传来动静。 贾政终于带着元春回来了! 宁荣二府一大家子都到大门口迎接,这次还破例开了荣府中门。 只是,元春这还不是贵妃呢,只是中选的秀女回家,一应排场却也都跟原来不同了。 元春头上戴了帷帽,身上重新换过了宫装,身边还额外跟了两个宫女:一个十几岁,一个却已有二十岁的模样。 尽管贾琏翘首以望,却都没能透过那帷帽的纱帘,看见元春的脸。 影绰绰只能见云髻高挽,仪态端庄。 有点像过年的时候,「游神」时候见到的女神像。 美则美矣,却看不清细节。 嘶,叫人上火。 元春下车,贾赦、贾珍两位袭爵的,领着一众子弟上前请安,却都被那年长的宫女给隔开。 “诸位请止步。” “虽是一家子骨肉,然则已是男女有别。还请诸位退后,日后若想请安,需要隔着纱幕才可。” 贾琏翻了个白眼。 不好玩儿了,难不成他私下去见元春的时候,就算面对面,中间也得隔层纱帘? 忙碌了一天。 晚上终于闲下来,荣禧堂那边终于归于安静。 贾琏心里未免蠢蠢欲动。 可是贾琏却也知道,今晚贾政他们那一房必定都会去陪元春。 他遂忍下,抓过纸笔来,开始奋笔疾书。 酥润瞧见了,赶忙多点两盏灯,忍不住笑:“哎哟,太阳不是落山了吗,咱们二爷的太阳怎又从西边儿重又升起来了?” 贾琏瞪她:“没见过爷用功吗?” 酥润笑:“真没见过。” 红藕和眉妩闻声也都凑过来。 两人想看贾琏写什么,被他用手盖住:“以后再给你们看。” 贾琏奋笔疾书到大半夜,熬不住了,这才躺下。 因他已经将自己与眉妩的事回了贾赦,这些晚上索性直接搂着眉妩入床帐。 她按着眉妩折腾了好一会子,将奋笔疾书带来的兴奋劲儿都发散了。 眉妩咬着被角,眼角盈盈带泪,却忍着不出声。 贾琏忍不住使坏,在眉妩胳肢窝舞弄。 眉妩紧张得一个劲儿求饶: “二爷饶了奴婢……红藕姐姐在外面呢,我不想叫红藕姐姐听见。” 虽说房里有了正式的通房眉妩,但是外间还是需要丫鬟值夜,以备他晚上喝茶什么的吩咐。 贾琏明知如此,可却更忍不住使坏,终是缠磨得眉妩叫出声来。 外间静静无声,红藕竟像真的睡死了似的。 眉妩这才松口气,“呼,还好,红藕姐姐没被吵到。” 可是贾琏却反倒又来了兴致。 再度翻身,又折腾了眉妩小一个时辰,方累极睡去。 外间炕上。 听见里间传出他轻轻的鼾声,红藕方松开紧捂着嘴的手,悄然松了口气。 被子里,她的脸颊滚热。 . 次日,月上柳梢,贾琏才将自己昨晚奋笔疾书的册子塞进袖口,到荣禧堂后门叩门。 开门的是元春在贾府自家的丫鬟柳燕。 柳燕自是不能拦着自家的二爷,不过一路往里走却是嘀嘀咕咕: “……可是姑娘身边儿如今却不叫我们伺候,只是宫里带出来的两个宫女才能近身。” “我也只能引琏二爷到姑娘门口,清溪姐姐也还好说,至于那虎脸的月秋姑姑能不能放琏二爷进去,奴婢可就说不准了。” 原来那年长的宫女叫月秋,年纪小的叫清溪。 贾琏挑眉:“我是大姐姐自家兄弟,又不是外男,她们也拦着?” 柳燕嘟嘴:“别说琏二爷只是堂兄弟,昨晚和今日就连老爷、珠大爷这亲生的父亲和兄长都被月秋姑姑给拦在了外头。” “只有宝二爷因年纪小,又曾被姑娘抚养过的缘故,再加上清溪姐姐也帮着求情,这才得了特例,叫进去了。” 贾琏扯了扯柳燕袍袖。 柳燕怔,停住脚步看他:“琏二爷有事?” 贾琏点头:“依你看,我得如何才能哄得那月秋姑姑肯通融?” 柳燕却苦了脸,摇头道:“我是看不出的。” “她啊,就像那些到了年纪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样,对谁都冷冰冰,心怀怨恨似的。” 贾琏将柳燕的话咂摸了一下,忍不住轻笑。 “原来是个恨嫁怨女。” 贾琏冲柳燕眨眨眼:“待会儿你帮我拦住清溪,我来搞掂那月秋姑姑。” 贾琏说着,扯着柳燕的袖口,凑在她耳边促狭耳语。 柳燕都听得红了脸,“琏二爷……你,你可真坏!” 第32章 求与大姐姐亲近一回~ 宫女月秋远远看着夜色月影里,柳燕引着一位锦袍公子,款款而来。 贾府的人生得都好。 毕竟数代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滋养着,贾府子弟个个锦面玉口,行止雍容。 于是月秋知道,柳燕引来的又是一位贾府的公子哥儿。 只不过,贾府的公子哥儿之间,还是各有区分的。 元小主的亲兄贾珠,那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才。然则神色萎靡、气质幽冷,叫人只可远观,不愿亲近。 元小主的亲弟宝玉,活脱脱粉雕玉琢,就是那铺子里头粉白光润的玉人儿一般。然则,年纪小,男生女相,看人的眼神里也有些怯生生的,不像个大富大贵的样儿。 还有东府里元小主的几位堂兄弟、侄儿的。虽说也都是锦堆玉砌,但是怎么说呢,眼神里不够清澈坦荡,莫名叫人觉得有些猥琐。 ——倒是眼前来的这位公子,周身的华光潋滟,满面的倜傥风流。 月秋心下暗暗思忖一回。 贾府的子弟哪些来过了,哪些还没来过,她心底都清楚。 于是便也猜到,这位踏月而来的公子,必定是荣府下一代的爵爷:贾琏。 心下既已明了,月秋便想行礼请安。 却不料想,那月影下的公子竟然抢先一步,先向她抱拳为礼:“姑姑可好,荣府琏二这厢有礼。” 月秋也早听说荣府这位琏二爷是个风流情种,还以为是如何个浪荡的人物,却不成想竟然这样斯文懂礼。 月秋倒觉不好意思,赶忙蹲身回礼:“奴婢岂敢受琏二爷的礼。琏二爷快快请起。” 贾琏却依旧抱拳躬身,却歪头看向月秋:“姑姑先请起,琏二才肯起。” 两人互相推辞了一番,一起起身,便也都各自脸上染了些红晕。 贾琏立在灯影里,静静抬头凝视门阶上的月秋:“寒舍简陋,自然与宫中无法相比。姑姑降临寒舍,一切起居陈设可都用得?若有哪里缺了,短了,姑姑尽管与我说就是。” 月秋赶忙道:“琏二爷过谦了。谁不知道国公府邸,数代荣华,虽说比不得宫里,却也绝非凡人家里可比。奴婢有幸陪元小主一同归来,得贵府厚待,一切衣食起居俱都是金堆玉砌的,奴婢已然荣幸备至。” 贾琏又问:“姑姑被子可暖?褥子可软?压帐的香球可好闻?梳头的桂花油可还使得?” 月秋:“……” 贾琏这是越问越细,越问越近乎了。月秋一个耽误了婚嫁的大龄宫女,如何承受得住这个? 眼看着越回答越是心虚气短,越回答越似乎贾琏是在与她儿女情长。 月秋心思怦然,生怕自己出错,这便索性直问:“琏二爷是来求见元小主的?” “奴婢斗胆,只能挡了。毕竟宫里规矩如此……” 贾琏却笑,一双桃花眼底波光潋滟:“我自然是来见大姐姐的,不过也早听说了,男子不宜入内面见。” “不过我还是来了,因为实则见不见大姐姐,都不要紧。毕竟我们是姐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已经在一处十多年,便是不见这一面也完全无碍。” 月秋听得愣怔,顾不得脸红耳热,忙问:“那琏二爷此来,所为的是……?” 贾琏左右看看。 那边厢,柳燕已经依言拉着清溪去了跨院。 贾琏潋滟一笑,越礼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不瞒姑姑,琏二特为姑姑而来。” 月秋登时慌乱:“琏二爷是为了我?这是……为何?” 贾琏双眼脉脉:“是琏二厚颜,见美人兮,过目难忘。” 月秋脸红心跳,却急忙后退。 她毕竟是宫女,身在宫中一日,便不能对皇帝之外的男子动任何情愫。 此时虽说是在宫外,她就更得谨慎,一旦被人捉住把柄,回宫之后便是性命之虞! 最恐怖的是,还会连累家人。 她确定左右无人,急忙摆手:“琏二爷切勿玩笑。” 贾琏反倒步步紧逼:“我才没玩笑。我说的,字字真心。” 月秋已是乱了方寸,赶忙摆手:“琏二爷若无别的事,还请回去歇息吧。” 贾琏立在灯影里,满眼深情:“我不。我就要在这儿看着你。” 月秋又是开心,又是恐惧。 可这毕竟不是宫里,周围护卫的都是人家荣国府自己的家丁,她又没有一个外人叫人家的家丁把自家主子赶出去的道理。 她左右看看,只得一跺脚,转身跑了开去,边小跑边叫:“柳燕,我有些急事,你来替我一会子!” 月秋扛不住贾琏的「放电」,只得避了开去。 柳燕笑着从跨院回来,与贾琏对了个眼神。 贾琏“嘘”了声:“你在门口守着,我去去就来。” 贾琏说着,迈开长腿,脚步从容而又急切地进了元春所居的耳房。 . 耳房内,轻纱幔帐,宫香氤氲。 元春坐在隔着数层纱幔的内室,贾琏进得门来,依旧只能隔着那些层阻隔,远远遥望元春。 美人如在云端,只可仰望,遥不可及。 贾琏心下一个“砰通”,便忙行礼:“大姐姐,琏二造次了。” 远远地,元春清淡地哼了一声。 “我已是听见了,你在门外,竟敢公然挑戏宫娥。” “而且这位还是我身边的掌事儿姑姑,是寻常教导我规矩的。” “琏兄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声如珠落玉盘,却不怒自威,仿佛天生皇家风范。 贾琏膝头一软,原地便跪下了。 “大姐姐,是小弟孟浪了。” “可小弟方才所为,不是为了那宫娥,一切全都是为了能来见大姐姐一面。” 元春依旧冷漠,淡淡轻哼:“我从前在家时,也不见你对我有多亲近。怎地我如今进了宫,你反倒这样急着见我?” “况且我又不是你亲姐姐。迎春才是你家里的妹妹,你往日都不去多看一眼。没的突然与我这样亲近起来。” 贾琏被叱得惭愧。 他自然不能告诉元春,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贾琏,他是异世穿越而来的人。 曾经看书与电视剧时,就对她充满了好奇与憧憬之心,更因她神秘的死亡而对她心生怜惜。 所以,此刻来见她的他,不是以兄弟之心来见姐姐,而是以一个男人的心情,来见仰慕的女子罢了。 “小弟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大姐姐,从今日起,小弟对大姐姐满心牵挂。” 他高高仰头,希冀让她隔着数层纱幔,也能看见他真挚的眉眼。 “大姐姐,可否允小弟入帘内,与大姐姐亲近一回?” 第33章 大姐姐可真好看 贾琏诚心求问,却只换来元春轻轻一嗤。 “琏二爷,你过谦了。你想要办的事,还用问我?” “方才你在外面,有皇家规矩拦着,却都挡不住你,你该进来还是进来了;此时你我之间就剩下这么几层轻飘飘的纱幕,它们还能拦得住你?” 贾琏心下暗叹:元春对他可真是冷淡啊。 看来贾政他们这一房,对原主都充满了怨气。 他们仿佛都把他当成是他们那一房承袭荣府爵位的唯一绊脚石。 不过贾琏不怪元春。她只是女儿家,在这吃人的古代,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一切都是受父母兄弟的裹挟罢了。 贾琏温柔轻笑:“大姐姐,别说你我之间还隔着这几重纱幕。即便是什么阻隔都没有了,只要大姐姐不准我近前,我也半点都不肯造次的。” 元春柳眉微挑:“哦?” 贾琏语声愈发温柔:“方才在外面,为了能见大姐姐一面,弟弟我什么都豁得出去。别说只是皇家规矩,便是神来我弑神,佛挡我杀佛!” “谁都挡不住,我想见大姐姐的心意!” “可进得门来,这门内的一切便都是大姐姐自定的规矩了。我不在乎皇家规矩,可在乎大姐姐。我自然一切都听大姐姐的。在大姐姐面前,小弟心甘情愿,俯首帖耳,束手就擒。” 元春着实没想到贾琏会这么说。 此时刚错过父亲规划的与北静王的姻缘,又突然被皇上选中留宫,元春也正是心底忐忑之时。 贾琏这番话,倒无形中帮她顺了气,叫她心底熨帖了些。 就算前路再艰险,可是背后却有家人,她便也重又心平气和了下来。 元春便轻哼了声:“既然都闯进门来了,便近前来吧。” 贾琏勾唇轻笑,“小弟遵命!” . 贾琏起身,轻撩纱幔,脚步不疾不徐。 这节奏,便如一层一层褪去美人身上纱衣。 要的,便是那层层逼近的意趣。倘若快了,直达终点,便没意思了。 元春原本对贾琏来见没什么兴致,应对也只是有一搭无一搭。 可是贾琏这般不紧不慢走近的脚步,却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倒不知道,这个浪荡为名的堂弟,又要做什么了。 只是兴许这房间里别无声响,兼之灯光幽暗、御香氤氲的缘故吧,她只觉他每一声脚步,仿佛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乱了她原本平静的心跳节奏。 心跳节奏一乱,呼吸便也跟着变了频率。因此上,总有那么一瞬仿佛窒息,下一瞬就需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行。 可是这样的心跳和呼吸,看起来竟然像是她在紧张,又似乎在有所期待。 元春很不喜欢这样,她虽说自己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想叫贾琏误会。 终究,他们两个是堂姐弟呢,她这样又是做什么? 元春索性屏住呼吸,以不变应万变。 反正这屋子再大,也不过三进,凭他那双长腿,须臾就到眼前了。 可是元春终究低估了贾琏的耐性,他竟一步一步走得,让她仿佛折磨。 当贾琏终于撩开最后一层酡红的纱幕,元春已是微微窒息,只好急忙大口吸气。 贾琏一见这样的元春,不由得双眼已是直直定住。 坐在床帐间的元春,宫装高髻,周身金翠,宝相庄严。 ——就更像是「游神」时见过的那些女神娘娘们了。 元春与他在书中所想象,以及电视剧中所见的,颇为相像! 偏她此时大口吸气,面颊绯红,就像那女神娘娘活了过来,有了温软气儿。 元春这样的气质,在《红楼》金钗里,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 可越是这样高不可攀的女子,反倒越勾起贾琏心底征服的渴望。 他心思之间,已经忍不住生起许多遐想…… 只是却也只是敢想想罢了,他当然要提醒自己,即便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灵魂是自由的,可是这具躯体还是原主的。 也就是说,血脉之间的关联还是在的,所以他遐想无罪,却绝不可以走到躯体那个层次去。 他迅速琢磨了下,想明白了以后面对元春的时候,他必须坚守「灵与肉分割」的原则。 灵魂是属于21实际的高熙,与元春绝无亲缘,所以可以尽情遐想;可是身子,却绝不可越雷池半步。 念头定下来,心下莫名一股苦苦甜甜。 他先撩袍跪下,“小弟,拜见大姐姐。” 元春勉强调匀了呼吸,端庄而视,“你来见我,若是只为向我请安,我便告诉你,我一切安好,你便可退下了。” 贾琏好容易得见云端上的美人颜,如何舍得这么看一眼就走呢。 他一双眼定定凝视元春,唇角忍不住愉快地勾起。 “大姐姐穿了宫装,可真好看。” “这宫装富丽华贵,也唯有大姐姐这样天生仪态雍容的人儿,才能穿得这样好看,相得益彰。” 他这一番话全都是发自肺腑,绝无挑弄之意。 元春这样的相貌和气质,真的就是天生就该飞入帝王家的。若是按照21世纪的说法,那就是「国泰民安脸」。 这样的一张脸,配合上正月初一的生日,也就不难理解贾政等人说她天生凤命,希冀她能嫁北静王为妃了。 元春被贾琏夸得脸色微红。 她羞涩之后,却反生起了愠怒,猛地一拍床榻:“放肆!” 贾琏便赶忙又跪下了。 元春心下想的是:这堂弟原本就是个天生浪荡的公子哥儿,我贾府数代以来又颇有不少腌臜事,什么爬灰的、养小叔子的,叫外人都说我们宁荣二府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 家里这个放肆的家伙,该不会是对我这个堂姐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这事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怎么都不该有的,可是谁让他是个天生邪种呢,他怕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元春想着,便寒了心,冷了脸:“好了,你回去吧。” “今日已经见过,于亲情已圆满。此后我在府里的日子,你便不用再来了!” 贾琏却半点都不介意。 她连生气都是高贵的。 贾琏垂首,语声温柔依旧:“大姐姐别忙,小弟还有件体己的物儿,想要进献给大姐姐。” 元春又是一惊。 「体己的物儿」? 这个混账堂弟,该不会是给她塞他自己的手绢、汗巾子之类的吧? 第34章 难道是,秘戏图? 元春惊疑之下,迭声推拒:“不要不要不要!” 说完了,又觉得这话与自己形象有些不符,便缓了口气,又道: “无论是宫里,还是家里,我身边一应之物全都没有短少的。”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物件儿就不必了。你若多了没处放,随便赏人就是。” 贾琏却依旧跪地不起,一再坚持: “大姐姐,此物儿是小弟特为大姐姐预备的。” “不瞒大姐姐,昨晚为了预备此物儿,小弟直忙碌到深更半夜……” 元春额角抽痛。 还是他深更半夜,亲手预备的? 元春疑心更重,拒绝得便更决绝:“我说了,你的心意我已收下。然那物件儿本身,便不必了。” “琏兄弟,我乏了,你退下吧。” 贾琏依旧跪得稳稳当当,好声好气地求:“大姐姐就收下吧。” “只要大姐姐收下,小弟这便乖乖告辞。” 元春隐隐咬牙。 这是要挟她呢? 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忘了她已是皇上的嫔御? 不过再回想方才,他在外头全没将皇家规矩当回事,非要进来的无赖样儿,她又只能无奈地闭了闭眼。 眼见天色愈晚,烛爆双花,元春自知不能再让这登徒子继续腻歪在眼前。 她只得退一步:“将你那物件儿留下,你先行退下就是。” 贾琏这回竟也好说话,没再胡搅蛮缠,而是伸手进袖筒里小心翼翼地掏。 元春原不抱希望,想他掏出来的必定是些香腻之物。 却不成想,贾琏掏出来的竟然是一本册子。 贾琏将册子恭恭敬敬放在一旁椅子上,郑重其事地拍拍,“大姐姐,今晚一定要看!” . 贾琏终于走了,元春悄悄松了口气。 回味方才,总觉得这个贾琏虽然还是从前的那个浪荡子,但是却又说不清楚地,感觉他好像有哪里变了。 虽说还是邪气儿,但是那邪气儿里莫名地仿佛多了一丝少年意气,以及真挚。 元春便又远远瞟一眼那小册子。 她是不屑拿的。 她想,即便是本册子,不是她此前以为的那些香腻之物,但是谁说书册里就一定都是清雅的好东西了? 她甚至担心,那浪荡的家伙给她送的是什么秘戏图之类的! 元春正自寻思之时,忽听窗外传来月秋的嗓音。 月秋是在问柳燕:“琏二爷已是走了?” 柳燕甜丝丝地笑:“走了。姑姑可放心吧。” 月秋低低叹了口气:“贵府这位琏二爷啊,可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听着窗外的动静,月秋显然是朝房门这走来了。 下一步,月秋会进门,此后元春洗漱歇息。 元春犹豫了下。 若是她不管那册子,就这么摆着,那月秋进来势必看见。 倘若那册子里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戏图之类,月秋见到了,必定误会! 那可就出了大事了。 元春虽说自己绝对不屑收贾琏那册子,可是为了保护家人,她只得站起身来,款移莲步。 正好,月秋进门来时,元春也已经走到了椅子边。 月秋行礼,“时辰不早了,奴婢此后小主洗漱更衣吧。” 元春趁机伸手将册子袖入怀中,“有劳。” 趁着月秋出门传热水,预备皂盒等物,元春走回床边,略一思量,还是将那册子掖在了枕下。 洗漱完毕,元春入寝。 虽是自家,可是终究不是自己曾经的闺房。 况且前途未卜,心思难以平定,元春便迟迟难以入眠。 此时此境,那枕下的物件儿像是生了魔力,勾着元春的魂儿。 元春几经犹豫,心下想着:我又不是要看,不过是为了寻些消遣,帮我入眠罢了。 于是乎,还是伸手抽出了那书册。 犹疑地展开,想好了若当真是秘戏图之类的,便立即合上,丢在一旁。 可是却这一展开,便再也没有丢开过。 长夜无眠。 . 不管元春那边如何无法入眠,贾琏这边睡得却是很好。 因为,他心中笃定,他知道元春必定爱看。 也更因为,他身边有眉妩。 他这十几岁的身子,原本火烧火燎,刚得了眉妩这样的解渴之人,自然是恨不得每晚都要折腾尽兴,方舍得睡去。 又因为今晚见了元春,闭目难忘,于是乎在与眉妩亲昵时,眼前也全都是元春高贵的身影。 次日起身,贾琏心情大好。 要来纸笔,又是奋笔疾书。 红藕裁纸,眉妩磨墨,酥润洗笔。 这次贾琏摆足了排场,要的宣纸、徽墨、湖笔,全都是最最上好的。 酥润抿着嘴笑:“咱们二爷要是当初也有这个勤奋劲儿,那是不是就不用捐官儿,早考中状元了呀?” 贾琏呲牙一笑:“我现在这么勤奋,我也考不中状元。” 他拍拍纸张:“因为你二爷我写的才不是死板板的八股文章。” “我写这文章,更不是为了去取悦皇帝老儿的。” 酥润想探头去瞧,却被贾琏用大袖子给挡住了。 酥润噘嘴:“那二爷写的是什么,又是为了取悦谁的?” 贾琏得意一笑:“才不告诉你们!” 眉妩低头磨墨,不小心袖口染上了青黛之色。 “我猜,二爷是写给李姑娘的吧?” 红藕也点头:“李姑娘家学渊源,必定是女中才子。” “二爷想取悦李姑娘,自然是用足了心,费尽了笔墨。” 贾琏幽幽笑了,倒没想到她们给想到李纨那去了。 不过的确有些道理。他要是给李纨写信的话,的确也得费不少心思。 可她们不明白的是,他给李纨费的心思是在内容里,而不用在形式上,用不着这么多昂贵的文房四宝。 他随口逗趣,“你二爷我快成婚了,李姑娘即将成为你们的二奶奶。” “家里有这么一位温柔文雅的二奶奶,你们可有福了,日后都有了免费的女先生,你们都可以跟她学学,日后都能成为女才子。” 一片冷清。 没人回应他。 贾琏不由得停了笔,抬头看她们三个。 尤其是特特看了看眉妩的表情。 这三个小丫头,竟都醋意足足? 贾琏悄然叹口气,心说了:我要娶的是李纨,你们三个就庆幸去吧。 要真跟原书一样,娶的是凤姐,那你们三个的未来可就惨了~ 贾琏一顿奋笔疾书,天光日影便也走得快。 转眼又是日暮黄昏,掌灯时分。 贾琏丢下笔,叫红藕她们帮他洗脸。 红藕怔:“这么晚了,二爷这般梳妆打扮,这要去哪儿?” 贾琏依旧笑眯眯:“不告诉你们。” 他刚洗漱更衣完毕,柳燕就从外面来了。 福身行礼,抿嘴笑道:“琏二爷,大姑娘有请。” 第35章 临去秋波那一转 红藕等人都惊讶瞠目。 大姑娘元春那门难进,府里上下都传开了。 不用说旁人,连贾政、贾珠都被月秋给拦了。 自家琏二爷昨晚虽然进去了,不过听说也是千难万难的。 琏二爷尤其强调,最难的还不是宫女那一关,反倒是元春本身的不待见。 可怎的刚过了一个白天,大姑娘那边竟这么殷殷地主动派人来请? 在红藕她们三个惊讶的目光里,贾琏施施然起身,冲她们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等着,爷去去就来。” 贾琏随着柳燕进了的荣禧堂的后院门。 柳燕低低轻笑:“实则白日里姑娘就想见二爷,但是忍住了。” “一直等到掌灯,这才叫我去请二爷。” 贾琏得意眨眼:“不意外。” 柳燕看他那嘚瑟的样儿,忍不住轻笑出声。 到了东耳房门前,月秋惹不起贾琏,又早已经避开了去。 贾琏含笑入内。 柳燕在外头将房门关严。 今晚,那重重叠叠的纱幕已然提前钩起,唯剩最里间那一层。 贾琏进了门,在门口原地就跪倒:“蒙大姐姐传召,小弟琏二拜见。” 元春仪态万方,冷淡轻哼:“近前说话。” 贾琏笑眯眯起身,一直走到最后那道纱幔前重又跪倒:“求问大姐姐示下。” 元春举起手边那本册子:“这里面只写到了甄嬛入宫,意外中选,获封菀常在。” “后头的呢?” 贾琏含笑从袖筒里又抽出一本册子,双手递上:“在此。” 元春眼底悄然一亮,“哼,还是这样薄。” 贾琏一笑:“唯恐大姐姐看了不喜欢,太多则腻。” “若大姐姐看着还行,小弟日后再进。” 元春接过册子来翻了几页,已是放不下。 “你退下吧。”竟是看都不看贾琏一眼了。 贾琏也不缠磨,告退起身。 他也得赶紧回去继续奋笔疾书,不然元春该「催更」了。 贾琏已是走出隔扇门,到了明间,再往前就是大门了。 元春忽地又唤住:“且住。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贾琏脚后跟打旋儿,原地转身,“大姐姐但问无妨。” 元春这才又瞟他一眼:“我单问你,这书里的人既是叫甄嬛,那她可是江南甄家的女儿?” 贾琏:“???” 还别说,这姓氏还真巧了! 这意外的巧合,叫贾琏也颇觉有趣,忍不住垂首轻笑:“大姐姐若觉得是,那就当她是吧。” 元春却意外恼了,将书册啪地扣在炕桌上:“莫非,你写的竟然是甄家二姑娘?” “你们倒以为她才会入宫陪王伴驾,于是乎连她将来的路该怎么走,都替她设计好了!” “只可惜啊,你们的计划落空了。她只被指给了北静王爷,如今留在宫里的人,是我!” 贾琏缓缓收起笑谑。 元春这是心里已经将甄家二姑娘看错了情敌。 幸好甄家二姑娘只是嫁入北静王府,而不是同样入宫。否则,元春和甄家二姑娘之间,又将是一场刀光剑影。 贾琏垂了垂眼:“大姐姐寻错敌人了。” “从大姐姐被皇上记名那天起,大姐姐的敌人就只是宫中的娘娘们。而不再是甄家二姑娘。” 贾琏向元春施礼,“大姐姐请暂且忘了甄家二姑娘,集中精力,专心宫斗!” ——贾琏写给元春的册子,就是《甄嬛》的梗概。 这电视剧他陪着他妈也没少看,对里面的剧情还是了解的。 只是那是女频小说,他重写出来的自然去掉那些腻腻歪歪的感情戏,只写专心宫斗的戏份。 所以,他写的虽然是《甄嬛》,但事实上更像是一本《后宫上位手册》,实操性更强。 《红楼》原书里,完全没写过贾家是如何协助元春的。元春在宫里孤立无援,才会在唯一的靠山老太妃薨逝之后,很快失宠、暴毙。 由此可见,元春之所以会落到后来被弓弦勒死的凄惨下场,母家的支援不够。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突然被选入宫,要独自一人面对后宫的争斗,没人教她该怎么斗。 贾家这帮老登都是自私鬼,只想着享受元春带来的家族荣光,却没想过该如何有效地当好元春的后勤保障。 他们不明白,宫里宫外本是一体,元春就是贾家在皇帝眼里的风向标,元春在则贾府恩宠在,元春亡则就是皇帝对贾家动手的开始。 如今他既然穿来了,成为了贾府下一代爵位最高之人,那他就得提前布好局。 他要护住元春,不让她再那样惨死,然后再借由元春来守住贾府的荣光,才能让他在这个世界里一生顺遂。 于是乎,他最先要做的,就是要教会元春看清宫廷这个红粉战场,更要让元春学会如何宫斗。 《甄嬛》融合了众多宫斗小说的梗,算是集大成者,正好可以拿来做《指导手册》。 元春叫贾琏这一说,虽然心底那股恶气还在,却不得不叹息一声:“我自然知道,又何须你提醒?” 贾琏想了想,又提醒道:“大姐姐如今既已入宫,更要割舍对北静王爷的情愫。” “大姐姐切记:宫中妃嫔,最最忌讳的,便是留情王爷们。” 元春盯了贾琏一眼,半晌才道:“我自然会谨守宫规、妇道。” 贾琏又道:“……还有,天子广有天下,坐拥六宫。所以天子的情爱,最难揣摩。” 他说着又单膝跪倒:“大姐姐,也请守住这颗心,切勿对天子动了真情。” 元春不由得微微挑眉。 “你这话便又是大逆不道了。身为宫妃,谁不该全心全意侍奉皇上?” 贾琏静静垂眸:“小弟这话自知大逆不道,但是大姐姐,请一定记住小弟今日之言。” “后宫之中,天子之爱看似显赫,然则最不值得。” 元春别开眼去,“你自知有罪就好。这样的言语,以后不必再说了。” “你今日这些妄言,我只当全没听见。” “我在家中时日有限,不日就将正式进宫。惟愿,你速速将这话本子集全,也免我徒劳牵挂。” . 元春在家中盘桓了半月。 这半月间,贾琏放下了一切,奋笔疾书,将《甄嬛》宫斗的主线故事,尽数呈上。 半月后,元春回宫。 家中诸多陪送,金银绸缎,元春全都没带。 带走的,唯有贾琏亲笔所书的这一匣书册。 只是外人并不知晓,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宫车启动,元春撩开窗帘望向门口亲人。 最后一眼,定定凝视贾琏,方依依不舍而去。 贾琏回到自己房中,心中未免怅然若失。 满心里,都是元春临去那一眼。 外头赵天栋却兴高采烈跳进来:“二爷,凤姑娘回来了!” 第36章 凤哥儿 赵天栋以为琏二爷也必定高兴。 孰料,贾琏只是淡淡抬眸,满面事不关己。 “哦,是么~” “到哪儿了?已经进府了?” 赵天栋只好也收敛了兴头,臊眉耷眼地回:“还没进府。” “不过已是遣人来报信儿,行船已经到了京郊渡口。” 贾琏淡淡点头:“哦。这么说,还得一日,才能回得来。” 赵天栋瞧着琏二爷无动于衷,不由得提醒:“二爷不去迎迎?” 赵天栋都替琏二爷着急了:凤姑娘都派人来送信儿了,那人家姑娘家的心思不就是明摆着等着琏二爷去迎迎呢嘛。二爷过往可殷勤得很,如今怎么不搭拢了? 贾琏漠然垂眼:“不去。” 赵天栋咬了咬嘴唇:“珠大爷已是去了!” 贾琏“嗤”的一声笑开:“他去他的呗。又关我何事!” . 京郊白鸥渡。 建有迎送人的两处亭子。 平儿在亭外翘脚远望。远远听见马蹄声急,又兼之看见尘土飞天,平儿一笑进内,冲着王熙凤促狭眨眼:“来了。” 亭子间内,却是个男装的英俊少年,大马金刀地叉腿坐着,正在喝茶。 水绿的肩袖长袍,头上青纱网巾,腰扎金带,手腕上更是套了个牛筋绞金丝的小巧马鞭。 听见平儿通禀,故作不知,反问:“谁来了?” 一旁的丫鬟安儿便笑:“自然是琏二爷来了!” 王熙凤脸上虽还绷着,可是嘴角却禁不住上扬,“他怎来了?谁叫他来了似的!” 平儿抿嘴笑:“姑娘更衣吧。可穿哪件?” 王熙凤又将剩下的半碗茶喝完,难得忸怩了一会子,方才扯下腕上的马鞭。 “穿裙子吧。” 平儿、安儿、顺儿、康儿四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止不住微笑。 也唯有见琏二爷来,自家这位从小当哥儿养大的姑娘,才肯主动穿上女装。 纱裙披帛、金钗步摇。 耳际珍珠,项上金锁。 换上女装,少年英俊掩去,女子的娇美却更为灼灼耀眼。 王熙凤特地叫平儿打开箱子,将她一人高的水银镜子拿出来,前前后后照妥当了,然后小步慢跑着,亲自开门迎了出去。 少女之心,溢于言表。 可是当马匹停在眼前,尘土退去,王熙凤看清了马上的人,却立时就冷了脸。 她话都没说,径直转身入内,一边扯着发髻金钗,一边向平儿甩脸子:“竟生得什么眼珠子?既无用,不如抠了去!” 平儿也不知怎了,急忙向外一望。 这才明白姑娘这是发的什么脾气。 那马车里的人哪里是琏二爷,竟是珠大爷! 平儿给安儿几个使眼色,四个人一起,七手八脚的赶忙替王熙凤脱掉女装,又重新穿回她之前那套男装。 这一折腾,时辰也不短,可是贾珠却当真是个斯文守礼的,安安静静在外面候着,并未进内一步。 换完了衣裳,王熙凤一身男儿模样,叉腿斜倚在椅子上,这才慵懒抬手。 “请进来吧。” 平儿赶忙开门,亲自将贾珠迎了进来。 王熙凤抓了把瓜子,悠闲地嗑着,丝毫没有半分收敛。 贾珠倒也不意外,只要见了她,便已是满眼欣喜。 “凤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王熙凤“噗”地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儿,眼角斜瞟着贾珠。 “珠大哥还是叫我「凤哥儿」吧。” “我跟珠大哥早已习惯了当兄弟,我没想变成兄妹。” 贾珠心下便又是一沉,一路快马奔来的雀跃心情,一点点被摁熄了下去。 不过他还是温柔微笑:“好。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什么。” “总归,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个人,无论叫什么,总不会变的。” 王熙凤却已经不搭茬,兀自只嗑着自己的瓜子儿。 还是平儿看不下去,赶紧给贾珠也倒过一碗茶来。 贾珠喝完茶,心情平复了些,主动寻找话题。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竟一封也没见你回。” 王熙凤微微不耐,“信?” 她旋即起身,到行李的兜囊里随便一抓,便掏出一叠信来。 走回来,丢在贾珠面前:“就这些?” 贾珠一看那些信,面上登时变色。 竟一封都没有拆开过。 贾珠胸口一阵翻涌,喉头有些腥甜。 他自那日挨了父亲的打,休养这些日子来,看似已经全都好了,唯有这内里一着急一上火会有这样的涌动。 他担心自己怕是又要呕血,便极力忍住。 他竭力扮做不介意,依旧温柔微笑。 “我自然知道你自小淘气,不喜欢被拘束在学堂里,因此不大认得字,也不会写字。” “但是你身边总有书童,你叫他们念给你听,再替你代笔回信就是。” 王熙凤却一点都不留余地:“压根儿就不想看!” 贾珠胸口的翻涌又来了,他深深吸气压住,“为何?” 王熙凤轻笑了声:“珠大哥,你这不是明白人说糊涂话么?你的那些话,出口成章,之乎者也,我哪个字能瞧得明白?我啊,躲还躲不及呢!” “珠大哥是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我却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俗人,我跟珠大哥本不是一路人,寻常说说笑笑也就罢了,若论写这么些书信,属实不必。” 贾珠面上一片死灰。 他垂下头,死死盯着袖口的绣花。 他不甘心。 他努力笑笑:“没关系,你不喜欢的,我改了就是。” “我便是与别人说话,之乎者也,以后对你绝不会了。” “况且,即便是读书人,也不必言谈都是之乎者也的。便如白乐天,那样的大诗人,写诗也总要「老妪能解」。凤哥儿你信我,我必定能让你懂我心意。” 贾珠说得真挚深情,王熙凤却听得一阵阵地笑。 她眼角微斜:“珠大哥不必那么费事了。说到底,你我就不是一样的人,又何必非要往一处扭?” 贾珠霍地抬头:“我以为,你陪大舅父回乡这一路上,大舅父已是与你说了……” 王熙凤不耐烦地打断:“你又指望我父亲与我说什么?你以为我父亲会如了你们的心愿,强摁着我的头,逼我嫁给你?” 贾珠怔怔望住王熙凤。 难道不是? 母亲与他说的,他们两家再度联姻,是两家长辈都乐见其成之事。 大舅父自然会说服凤妹妹。 贾珠片刻的沉默,正坐实了王熙凤的猜测。 她心下恼怒,拍桌子站起:“我的事也岂是能叫你们随便拿捏的?” “你们都想叫我嫁给你,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第37章 她想帮他,人工呼吸 贾珠闻言又是一愣。 难道不是? 他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王熙凤瞧见了便迭声冷笑。 “就知道你们在打这个算盘!” “不过实话告诉你说,若是我父亲逼我,我便一头从船上扎水里去,死给他看!”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贾珠尚可不信。可这是王熙凤说的,他却不能不信。 她自幼穿男装啊,当男儿教养,性子刚烈,说一不二,绝非普通女孩儿家可比。 “凤哥儿你万勿如此!” 贾珠惊得心跳都颤了,急切之间忍不住伸出手去抓王熙凤的手。 “我们的婚事,若你不愿,可以慢议。可你绝不可因此赌气,伤了你自己性命!” 贾珠如此真情殷切,可是王熙凤却一脸的轻慢。 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她衣袖,她就已然先抽走。 “珠大哥你不必如此激动。终究,我是我父亲亲生的女儿,这血缘的干系,自比珠大哥你的关心更近。” 王熙凤说着曼声轻笑,“实话说与你,我父亲是与我嘀咕了两日,待得我不耐烦,说了再逼我就索性剃了头当姑子去,我父亲便不逼我了。” 贾珠心下便一坠。 大舅父的表现,与母亲与他的承诺,竟完全对照不上。 王熙凤忽然起了兴致似的,两手托了香腮,胳膊肘拄到桌面上,上身向家主倾侧过来。 “其实珠大哥说的倒也没错,咱们两家世代联姻,上一辈子我两个姑姑嫁给你们家,到咱们这一辈,咱们家的长辈自然希望再进一步,亲上加亲。” “说起来,我打小儿就是在你们贾家长大,外头人也都说,我是早就说给你们贾家,已是板上钉钉的贾家媳妇了。我早听乐这个话,我也不吵不闹,因为我心底下倒也乐意。” “只不过呢,咱们两家再度联姻,却不定非得是我嫁给你呀。明明有人比你更合适。” “珠大哥,你可趁早儿明白这个道理罢:我们家要的是我跟你们贾家联姻,可是更能代表你们贾家的人,却并非是珠大哥你。” 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够直接,便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直直捅在了贾珠的心上。 贾珠胸口又是一阵翻涌。那股子呕血的感觉,又来了。 贾珠用力压住,面上已是再撑不起一个微笑。 他只能定定凝视王熙凤那张明艳俏丽的脸。 “……终究,你心里嫌弃我不是我们家袭爵之人。” 王熙凤咯咯一笑,“便如我两个姑姑,虽然同样是嫁到了你们家,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们宁荣二府,从宗法上来说,宁府居长,族长和宗祠祭祀都在宁府那头儿。所以我那身为嫡长女的大姑姑就嫁进了宁府,嫁给了宁府袭爵,又考中了进士的敬老爷。” “而我那庶出的二姑姑,就只能嫁进荣府,嫁给无袭爵资格的次子罢了。” “你瞧,我们家的姑娘就算与你们家联姻,这里头的高低贵贱却也是有讲究的。” “如今,我父亲虽说致仕回乡,但为的是让我叔叔放心在京中为官,这才主动求得致仕罢了。我父亲回到家乡,是要去守宗祠,作我王家族长的。” “我王家族长的嫡出女儿,凭什么到了你们贾家,这回却要嫁给你们这小宗二房去?” 如果说方才王熙凤的一番话已经是一把把刀子,这一回就干脆变成了红缨枪,在贾珠心上戳出一个一个血窟窿! 贾珠再扛不住,掩住胸口,一张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王熙凤虽说怔了一下,却并无心疼,反倒更是不屑冷笑。 “珠大哥不必如此吧!传了出去,倒好像被我气的。” “若是女儿家也就罢了,学那「西子捧心」是叫人心生怜爱。可珠大哥一个大男人却这般东施效颦,我啊可就反倒只想笑了。” 贾珠失血,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 只是如此,却依旧不想叫王熙凤看轻了他,于是只能拼力强撑着。 “凤哥儿你别误会,我呕这口血,绝非是因你而起。” “……都是前阵子,老爷考我功课,我偷懒没通过考校,被老爷打了几下所致。” 王熙凤就更是轻笑一声:“二姑夫别看文质彬彬,狠起来却是连你都打。” “也难怪得我那二姑姑这些年来,竟是一点点磨平了性子。连我大姑姑都说,二姑姑与从前竟都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贾政如此道貌岸然,贾珠又是与贾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此时王熙凤心下就更坚定了:她可不像如王夫人一般,被婚姻一点点磨平了性子,慢慢地竟丢了自己。 这贾珠,她是绝对不能嫁的! . 贾琏没理王熙凤回来的事,晚上照旧美美睡觉。 只是,今晚他没搂眉妩。 眉妩还有些小失望,神色哀婉地问他:“是不是凤姑娘回来了,琏二爷便要冷着奴婢了?” 贾琏在她小p蛋儿上掐了一把。 “是跟她有关,却不是因为她回来就不稀罕你了。” 他不是冷着她,他实则是护着她。 他其实是怕,王熙凤回来直接就先要了眉妩的小命。 按照原书的情节,王熙凤收拾贾琏房里的人,那绝对心狠手辣、斩草不留根。 他搂着她亲了好几下,哄她道:“爷只是这几日被你淘空了,得歇几天缓缓。” 眉妩乖巧听话,并不反抗,只低头蹙眉而去。 贾琏摊开手脚,自己独霸大床,松弛睡去。 睡到半夜,刚做了半个美梦就被人在黑夜里卡住了脖子! 那人可真狠,手劲也是真大。 贾琏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人指腹和掌心隐约的薄茧。 贾琏被卡得上不来气,只觉自己真的要蹬腿上天了。 他索性也就不挣扎了,顺从本能,直接吐舌头、翻白眼儿,然后突然一蹬腿,断气儿。 那人还是被他吓着了,慌忙松了手,拍他脸颊。 “琏二,你喘气儿啊。你少吓唬我!” 贾琏继续憋气。 他当年在游泳池里,跟几个哥们儿比赛憋气,他可从来就没输过! 身上那人折腾了半晌,看他怎么都不出气儿,吓得声音已是发颤。 “琏二你醒醒,你不能死,你听见没有?” 贾琏心道:听见了,但是不听你的。 那人颤抖之下,已是顾不得别的,干脆捏住他下颌,便一朵樱唇嘬了下来。 那人竟想,帮他人工呼吸! 第38章 她好可爱 就算那唇的滋味妙极了,可贾琏却也得继续忍着呀。 憋气儿,挑战自己的极限。 他越这么着,那人便越是急了。 人工呼吸的功率立马加大。 她用力嘬,一下又一下。 愣是将贾琏口中憋住的那口气,给一下一下地嘬了出去! 贾琏眼见氧气一点点远离自己,他眼珠儿都快凸出去了。 在极限的最后一息间,贾琏顺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往回重重吸一口气儿—— 没想到,被他吸纳过来的,不仅仅是凝着少女沁香的氧气,还有…… 嫰滑浅来,贾琏心脏也是停了。 可是他却没留神,他们两个人这种状态下,其实两张嘴,却只含着一口气。 于是乎他愣怔之间,那边已经窒息了的人儿,便又重新拼力将氧气往回嘬。 来而又往。 往复寻欢。 鱼戏不休…… 贾琏尚且在细尝滋味,那黑暗中的人儿已经抵抗不住,喘声嘶嘶,香汗微润。 黑暗之中,看不清彼此,然则这些感官反倒越发清晰。 贾琏不由得情动,索性勾紧了那人的腰。 深浓夜色中,仿佛衣物摩擦生电,噼啪蹿起电花。 贾琏指尖掐入那人腰上汗巾。 只差一点点,就要把持不住,扯下那人汗巾来了。 幸好,原书里那几条枉死在她手下的性命,在贾琏脑海中闪回。 贾琏闷呼一声,霍地将身上的人推开。 “来人啊,捉贼!” 他冷冷向外呼喝,却没大声,只让外间值夜的红藕听见便罢。 果然外间立时就点起了灯烛,红藕过来推开隔扇门。 “二爷?” 烛影摇红,照亮那「小贼」的脸。 贾琏眯眼望去,饶是心下已然有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一呆。 这凤辣子,也美得有些过分了吧? 客观来说,电视剧版的王熙凤,他不觉得美,只觉得演技好。 原书里倒是铺陈过王熙凤的美,只是隔着文字想象不出来,尤其那一双「三角眼」的描述反倒将他引入歧途。 他万没想到当亲眼看到王熙凤,这姐姐竟然是美得如此惊人,如此嚣张! 她的美,与元春、李纨、眉妩等人都不相同。 元春美的宛若神女,雍容华贵;李纨清丽淡雅;眉妩娇俏妩媚。 可是王熙凤,便要用到“明艳动人”一词。 即便此时是深夜,烛光幽暗,可她的美还是如宝器出匣,艳光凌空劈碎夜色! 偏偏这样明艳动人的姑娘,还穿着一身男装。 男装箭袖潇洒,紧腰利落,更添一股子雌雄难辨,却也雌雄通吃的美感。 贾琏呆了半晌,嘴已是木了,浑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红藕低低惊呼,“原来是凤姑娘!” “凤姑娘几时来的?” 倒是红藕的演技将贾琏从震惊中给唤醒了过来。 ——红藕怎么可能不知道王熙凤来了?说不定就是红藕给开的门,或者窗户留的缝儿。 不然王熙凤纵然男装,可她的人设又不是女侠,焉能如此轻松趁夜入户? 只可惜王熙凤倒不记人家红藕的人情,自己起身走过去接过火烛,却冷声冷气地撵红藕: “行了,你出去吧。” 贾琏皱眉。 她的美艳带给他的好感,又被她的霸道给削弱了不少。 “什么凤姑娘?分明是个小贼!” “红藕还不去叫家丁来,乱棍给打出去!” 红藕为难住。 王熙凤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睁圆了瞪着贾琏。 “琏二,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是跟我怄气,还是闹着玩儿,还是真认不得我了?” 贾琏嫌弃地瞟她一眼,随即别开头,呵斥红藕,“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人来,捉了这毛贼去?” 王熙凤登时急了,也顾不得衣衫全都是褶皱,发丝也零乱了,直站在地下,直勾勾盯着贾琏的眼睛看。 “你还真摔傻了,连我都不认得了?” “琏二你别跟我玩儿,我才不信!” “你就是不认得谁了,我不信你敢将我给忘了!” 贾琏一双黑瞳,静如古井,毫无波澜,“你谁呀?” 王熙凤眼圈儿登时红了,急得跺脚:“你个死人!你,你怎么敢连我都不认得了!” 王熙凤说着放下灯烛,上前又要去卡贾琏的脖子。 红藕赶忙奔上前来抱住王熙凤:“凤姑娘!二爷他当日是真的摔得不轻。” “就连太医来,都说怕是救不过来,当日就让府里预备后事……” “只是二爷福大命大造化大,竟然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就回来了。可是人是看着没事了,这脑仁儿必定还是损伤着了。” 王熙凤目不转睛盯着贾琏,听完红藕的话,哽咽一声,向贾琏伸臂过来。 只是这一次不是掐他脖子,而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 她的脸颊毫不避嫌地紧紧贴住他,已是声泪俱下:“我不在时,你竟遭了这样大的罪。” “我真恨我彼时为何非听了我那位二姑姑的话,陪我父母回金陵去……若是我当时在京中,你必定不会有事的!” 她一声一泣,尽皆出于真心。 她的身子甚至还因为后怕,一直都在轻轻颤抖。 饶是贾琏忌惮原书中凤姐草菅人命的狠辣手段,可是这一刻,终还是免不得被她感动。 他双臂抬起,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拥住了她的小腰。 “这不是你的错,我的伤也与你无关。” “你别难过了。” 王熙凤虽然停了悲声,却还不肯松开他。只侧过头来,含泪看着他。 “……那你,可想起来我是谁了?” 贾琏想了想,还是狠下心:“对不住,就算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凤姑娘,可我对你的记忆除了这个身份之外,却已经没有别的了。” 王熙凤身子猛地一震,接着又紧紧搂住他脖颈,放声大哭。 “你忘了谁都行,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琏二,你赶紧给我想起来!” “你说,你吃什么才能想起来?千年的人参,还是万年的老鳖?我都叫人给你淘弄去,只要能治好你,多少银子都不怕!” 贾琏心下也是酸酸甜甜。 想及原书里后来王熙凤跟贾琏锱铢必较的劲儿,如今的王熙凤好可爱啊。 第39章 又爱又恨 正说着话,外头有动静。 红藕忙出门去看,回来禀报:“凤姑娘,东府太太派人来接姑娘回去呢。” 贾琏没听懂。 「东府」是宁国府。 可是「东府太太」是谁? 《红楼》原书里,宁国府家主是贾珍,贾珍媳妇是尤氏。不过尤氏也只是叫「奶奶」,那应该是矮一辈的。 对应荣国府,宁国府里能叫「太太」的,自然应该是跟邢夫人、王夫人同一辈。 这么算下来,那应该是贾敬的夫人? 啊? 贾敬的夫人这会子还活着哪? 可是贾敬的夫人,为什么派人来接王熙凤?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夫人是王熙凤的姑姑,王熙凤理应住在荣国府,干嘛跑去宁国府啊? 看贾琏坐这儿发傻,眼睛直勾勾的,王熙凤就又一扁嘴,哽咽出声:“你个死人啊,你还真又犯起傻来了。你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熙凤情急之下冲外头喊:“你们自己回去吧!我,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我得守着他,我不能回去!” 大门随即被人敲响。 红藕去开门,赫然竟见是贾珍亲自前来。 贾琏便也招呼:“珍大哥来了?坐。” 贾珍却笑眯眯摇头,只看着王熙凤,“凤妹妹,跟哥哥回去吧。” “我知道琏兄弟出了这事,会叫你悬心。但是你今晚守着他,他一时也想不全不是?” “况且你们终究男未婚,女未嫁的,不合适这样彻夜厮守。” 贾琏抹了抹眼睛。他竟然在贾珍眼底看见了毫不遮掩的包容和宠溺? 贾琏心下警铃大作。 贾珍是什么样的人呢,那是最会在女人身上做动作的,贾琏生怕贾珍是对王熙凤有非分之想! 几乎下意识的,贾琏便伸手一把扯住了王熙凤手肘,将她拉到了身后。 他护着她,自己抬头面对贾珍。 “哪敢劳动珍大哥哥呢?左右她从小也是在这边儿长大的,这边有她的院子,都这么晚了,她就不过去给伯母那边请安了。” “等明儿一早,我陪她一起去给伯母请安就是。” 贾珍倒没不高兴,反而垂眼看着他乐。 “我说老二,你这脑子还真摔傻了。” “什么叫她自小在你们这边长大?她的院子又什么时候在你们这边儿了?你竟真的是全都给忘了呀!” 贾珍笑眯眯拍拍贾琏肩头:“凤妹妹自小是在我们那边长大的,她的院子也在我们那边呐!” 贾琏就更傻了,想去翻原主的记忆,可惜原主那乱糟糟的一团,一时半刻也捋不清楚。 贾珍瞧出他迷糊,就又笑:“好好好,你还真是忘到根儿了。” “那我便从头给你捋——我母亲便是她大姑母,他是我姑舅表妹!” “当年我外祖父在京为官,当时只有我大舅父与二姨母,也就是她父亲和如今你们这边二太太两个跟随在京侍奉。“ “我大舅父既要侍奉我外祖父,又要忙他自己的官差,这便颇为劳累。我母亲为大舅父分忧,便将凤妹妹接到身边抚养,以便大舅父可以专心服侍外祖父。” “所以啊,她自小儿就是在我们那边长大。我们家与她自家无异。” 贾琏惊讶得嘴都张大了。 原来贾王两家还有这么一层联姻,王熙凤的大姑母竟然是贾珍他妈! 不过这么一说,许多疑点便也迎刃而解。 怪不得《红楼》原书里说,贾珍和王熙凤原本是“论哥哥妹妹的”,后来王熙凤嫁给贾琏之后,才从男方这边论起叔伯哥哥和弟媳妇的。 还有,贾蓉有时候顺嘴管王熙凤叫姑姑的;还有一回来跟王熙凤借玻璃炕屏的时候用的称呼是“老舅太太给的”,当时的高熙还不明白这老舅太太是个什么关系,现在一推算的话,那可不正好就是王熙凤的母亲! 以及,也怪不得后头贾珍是请王熙凤来协理宁国府,宁国府上下无不言听计从;甚至王熙凤都能把个宁国府正经的当家奶奶尤氏给骂个狗血喷头!原本以为是王熙凤性子跋扈所致,现在才明白,宁国府上下是真的曾经把王熙凤当成自家「大姑奶奶」的呀!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贾珍对王熙凤那宠溺和包容的眼神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不是男女之情,是贾珍出于对母亲的尊重,而对母亲最疼爱的内侄女的关爱。 贾琏这便松了口气,高兴地拍掌:“好,好啊!” 他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叫好,让贾珍直发噱。王熙凤则红了脸,在后头伸手过来杵他额头:“好什么好?瞧你个傻样儿!” 贾琏便也顺势将她从背后拉出来,将她手臂递给贾珍。 “既这么着,珍大哥快领她家去吧。” “这三更半夜的,属实不合适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撬门压锁的。” 贾珍一笑,“正是这个理儿。凤妹妹,快与为兄一起回去吧。” “你这一走数月,好容易回京来,我母亲那边还惦着呢。不成想人进了家门儿,却不回家去,倒先跑琏兄弟这边来了。” “左右这次已是回了京来,跟琏兄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相聚。今晚上先好好歇息,明早上再说话不迟。” 王熙凤反倒委屈地扁了嘴,转头瞪贾琏一眼。 “听见了没,我是回京来,连我大姑母那边都没去,直接就来瞧你来了!” “还有,别以为我这深更半夜的来,是故意扰你清梦来了。实则从京郊进京的路程也得一日,今晚上本是回不来的。可我担心你的伤,想见你,这才豁出去自己骑马回来的,这才赶在今晚上进了城!” 一向要强的王熙凤,这一刻说得已是眼底闪出泪花来。 “我这般一心扑奔着你来,可你竟然敢把我给忘了!” “你个没良心的,我这辈子饶不了你!” 叫贾珍好说歹说,王熙凤这才下了贾琏的床。 可是都走到门口了,王熙凤忽然扭头看了一眼红藕,转身又回来。 这次竟是直接伸手拎住贾琏的脖领子。 “对了,你那个通房呢?” “你个不怕死的家伙,你竟然趁着我不在,偷偷摸摸收了通房!” 贾琏不由得皱眉。 冷冷抬眼,毫无感情地对上王熙凤的眼睛。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第40章 你是吃醋了呀~ 不是贾琏不知好歹,非要对人家王熙凤这么冷言冷语的。 可实在是,王熙凤的性子不能不杀一杀,否则将来便是多少条无辜的人命去。 在贾琏眼里,王熙凤总有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她美,美得耀眼,在整个红楼金钗里也是前几名的美艳照人; 且她性子爽利,杀伐果断,上天选的一把利刃,能帮他守住后方,让他可以放心离开家,离开京城。 最可贵的是,看起来她是真的喜欢原主。 可同时,她的杀伐果断又是把双刃剑,她自小被当成男孩儿培养,更是让她模糊了男女的界限,从心眼儿里就没有把男人太当回事儿,于是她也会凡事都自己独断专行,完全不跟丈夫商量;甚至,会在与丈夫意见相左的时候,干脆夺丈夫的权! 若此一来,曾经的相爱到最终会变成离心离德,大难来时各自飞。 这样的婚姻,他不要也罢。 所以王熙凤一问到通房之事,他心底便自动触发自我保护机制。 王熙凤愣怔住,一双凌厉而又明媚的眼底,瞬间涌起失望和委屈。 “琏二,我不过只是问你身边一个丫头,你竟这样对我!” “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一个奴婢!” 这样的话,在贾琏这儿就更觉刺耳。 可能古代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他是穿越过来的人啊,奴婢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 贾琏心冷,转开头去,“珍大哥,我腿脚还不利索,恕不远送。” 贾珍自是风月老手,完全懂得眼前这情形,便笑着拢住王熙凤。 “大妹妹,走吧,咱们家去。我们太太还等着妹妹呢,这三更半夜的,就别叫我们太太苦熬久等啦。” “你跟琏兄弟来日方长,有什么话明儿睡醒了,脑子清醒了再好好说,啊!” 王熙凤被贾珍连劝带哄地带走了。 夜色宁静,远远还能听见她委屈的哽咽,以及愤怒的咒骂。 贾琏也有些心烦意乱。 不忍心叫她如此失望难过,可那些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却暂时没有最优解。 索性扯过锦被,兜头盖住。 心里只能提醒自己:她爱的人是原主,还不是你。 闷闷坠入梦乡时,掌心滑入一只柔腻小手。 他便攥住。 掌心的小手,微凉轻颤。 一弯精致玲珑的身子也无声钻进被窝,依偎进他的怀里。 他便勾手搂住。 那小小软软的人儿将头抵在他锁骨处,轻轻发颤。 “二爷……都怪奴婢,叫二爷为难了~” 是眉妩。 她明明自己也害怕王熙凤,却先来安慰他。 贾琏将眉妩搂得更紧些,在她发顶轻轻亲着。 “别怕,爷既要了你,便必定会护着你。” “爷说过,在这个府里,只有爷一个人能欺负你。旁人,谁都不行。” . 次日醒来,倒也神清气爽。 看着镜子里英姿翩然的自己,贾琏自信微笑。 他知道,他这是「备战」状态。 果不其然,他刚收拾停当,还没等出门儿去给长辈们请安,王熙凤已经一阵旋风般席卷了进来。 她依旧穿男装。 眼泡是肿的,脸色略有些发青;嘴唇虽然涂了口脂,却还是显得有些黯淡。 她进来便扭住他手腕:“说啊,你那个通房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叫出来,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狐媚子蒙蔽了咱们琏二爷的眼,叫他鬼迷了心窍!” 贾琏毫不客气地甩开,抽走手腕。 “大清早的,我没工夫陪你闹。” “爷们儿成婚之前,房里摆两个通房,这是我们家里历来的规矩。你既自小在东府长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王熙凤便是冷笑:“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人也能改得!” 贾琏眼底淡漠:“规矩本来是应该挑两个,我只要了一个,已是尽够收敛了。” “话又说回来,通房是老爷赏的。你找我闹没用,你有本事找老爷闹去!” 王熙凤恨得咬碎银牙:“就算是大老爷赏的,只要你坚持不要,大老爷难道还能把人给你塞被窝里去不成?” 贾琏冷冷盯着王熙凤。 还真别说,眉妩的确是自己塞到他被窝里去的,他当时装昏睡不能抗拒。 等他熬不住了睁开眼睛,眉妩那小丫头已经无师自通,将事儿全都干完了! 王熙凤以为捉住了贾琏软肋,便是怆然冷笑:“瞧瞧,没词儿了吧!” “说到底,还是你们男人不要脸,家里的丫鬟一个都不想放过!” 贾琏心中毫无波澜:“是又怎样?”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风流浪荡,身边儿离不了女人,你现在就给我记住!” “我不是好人,更不是好男人,你最好赶紧转身就跑,离我远远儿的!” “我也祝你找个一生一世只认准你一个的好男人,比如珠大哥那样儿的!” 王熙凤一怔,眯眼打量着他,好半晌,莫名其妙地忽然又“噗嗤儿”笑了。 她眼底泪花还没干呢,就忽然伸出手指尖来捅他的腰眼儿。 “你个坏人,原来你是吃了珠大哥的醋啊。” 她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药,绕过来看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也听人胡传,说我这回陪我们家老爷回金陵去,我们家老爷会在途中劝我嫁给珠大哥?” “还有,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昨天我到京郊渡口,珠大哥去迎我去了?” 她的指尖从他的腰眼儿一路戳戳点点着向上,一直戳到他的心口上。 “你吃了醋,心底下不得劲儿,这便故意与我冷淡?” 贾琏微微蹙眉,“你想多了。” 王熙凤却反倒更笑,颧骨上也爬起两朵红云。 “你啊,你就是嘴硬。明明心里吃醋,嘴上却永远都不承认。” 她身子从腰际便与他紧紧相贴,她身子向后微仰,定定凝视着他,娇媚而笑。 “我告诉你,我才不要嫁他。我们老爷便是劝我,我也说再逼我,我就从船上跳下去!” “至于昨儿在渡口,我也把珠大哥哥给卷了呀!不瞒你说,他昨儿都当着我的面儿吐血了!” 贾琏也有些意外,“哦?” “这么说,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王熙凤啐了一声,“可我又不喜欢他!” 王熙凤踮起脚尖来,忽然偷偷在贾琏嘴上偷了一下。 然后“咯咯”笑着,贴进他怀里去,在他身上厮磨。 “琏二,我就要你。” “不管,反正这辈子我吃定你了。你谁也不许喜欢,你只许喜欢我一个!” 第41章 换个花样儿,你行吗? 王熙凤这样的大美人,贾琏怎么可能不反应。 脑袋一热,他手上加劲,将王熙凤狠狠搂在怀里。 王熙凤虽也害羞,可是却还是咯咯地乐,并不怕他。 可是偏也就因为王熙凤的反应,不同于一般女孩儿,贾琏心底的警铃反倒又响。 贾琏舍不得将她推开,却又需要与她划清楚河汉界。 略微动了动心思,学着平素那帮小厮贴烧饼的样儿,将王熙凤贴了贴。 果然,王熙凤脸色就变了。 猛然用力闪躲开,然后得了空隙,回身就给了贾琏一个嘴巴。 “混蛋!你又拿我当什么呢?” “琏二你个死人,难不成我这些日子没在京里,你不但收了通房,还跟小厮、戏子厮混去了是不是?” 贾琏抬手捂住脸颊,眼底闪过薄愠。 不过他忍住了,随即邪气儿地勾唇一笑,“正是呢~” 说着还故意倾身向她:“我就是这么个人,就喜欢时常换些个花样儿。” “按你的说法,丫鬟和小厮是奴婢,戏子是下九流,所以我就不用在乎他们的感受,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可是你行么?尊贵的凤姑娘,你哪有那个胆量!” “坐这事儿都要扭扭捏捏,拿乔作态的就没意思了。” 贾琏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放肆的邪佞,“所以你说啊,我为何不多收几个通房,非要跟你这尊贵的大家闺秀在一处?” 王熙凤无言以对,气得随手抓起桌上一个瓶子便砸向贾琏。 “你个不要脸的,我砸死你!” 瓶子还没砸到贾琏的面上,只听外面传来一声轻叱:“放下!” 贾琏和王熙凤二人循声看过去,是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过来。 她身后,则跟着一脸苍白的贾珠。 王熙凤并不将王夫人放在眼里,作势还要再砸。 贾珠先冲过来,一把宝珠王熙凤,从她手里将瓶子剁下来. “凤哥儿,仔细伤了你自己!” 贾琏虽说跟王熙凤打闹得正欢,却看着贾珠抱王熙凤颇有些不顺眼。 他乘势上前,将王熙凤从贾珠怀里扯出来,将她单独撂到一边。 贾珠一怔,眼底又是一片灰惨的雾色。 倒是王熙凤突然又站直了身子,眼底闪烁起璀璨的光芒,歪头定定只望着贾琏,泪眼上又浮起明丽的笑意来。 王夫人在旁瞧着,脸都沉了下来。 “大清早上的,这是闹腾什么呢?” “凤儿,这是贾府,不是咱们王家。你闹成这样又算什么?” “你自己没羞没臊也就罢了,你又将咱们王家人的脸往哪儿搁!” 王熙凤听罢倒笑了:“太太虽说是我姑母,但是贾府里我又不仅只有您一位姑母在。您若是想教训我啊,那也不能是您自己一个人说了算,还得劳烦您去东府先跟我大姑母言说一声儿!” “话又说回来,我虽然是太太的内侄女,但太太又没抚养过我,我自幼又不是跟在太太身边长大的。太太这样骂我,太太自己不嫌寒碜?” 王夫人飞快地看了贾琏一眼。 贾琏就当没看见。 王家人自己吵架,他懒得掺和。 王夫人绷起脸来,“我若是当真教训你,自然会到东府,与长姐一同!” “我现在呵斥你,还不是因为你如今是在西府这边闹腾!” “况且这边还有老太太在,你丢了我的脸还是小事,你若是惊动了老太太,便是你父亲在金陵,恐怕都要跪地叩头才行!” 王夫人这是强调,王熙凤是在荣国府西院这边闹腾,那就是在王夫人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了。 那王夫人身为掌家夫人,叱责王熙凤就是理所当然。 王熙凤这回不占理,只好抿起了唇角。 王夫人瞟一眼周瑞家的,“带她回去。别叫她在这儿继续丢人了!” 贾珠和周瑞家的,并几个丫鬟仆妇一起上前,连劝带拉地,终是将王熙凤给拽走了。 贾琏虽说松了口气,可是坐下来想喝口茶,却也还是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 王夫人院。 王夫人屏退了丫鬟们,房中只剩下王熙凤和周瑞家的。 王夫人这是想推心置腹跟王熙凤说说话儿。 却还是从窗户那块明瓦上瞧见儿子贾珠痴痴等在院中的身影。 她明白,儿子这是担心她对王熙凤呵责太过,于是等在院子里,以备随时上前圆场,或者事后安慰王熙凤。 儿子痴情若此,王夫人只能叹气。 若她自己的夫君贾政能有儿子这般两三分的好,那她这一辈子便也值了。 王夫人向周瑞家的递个眼色。 周瑞家的赶忙绞了热手巾,上前帮王熙凤擦脸。 方才王熙凤与贾琏那一顿撕搏,头发乱了,额角鼻尖全都是汗。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也就是王家的旧奴,她给王熙凤整理,王熙凤方给了面子,没有推开。 王夫人坐在木炕上,冷冷瞧着王熙凤。 “我单问你,让你嫁给珠儿,你为何不愿意?” “你便是再从小性子顽劣,此时年岁也不小了,自该明白,让你嫁给珠儿不仅仅是我的私心,也更符合咱们王家的利益!” 周瑞家的替王熙凤重新挽了发髻,王熙凤清爽多了,情绪便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她不慌不忙迎上王夫人的视线。 “太太的话,我自然明白。自然是因为我叔叔王子腾如今当了京营节度使。这原本是贾家人的官儿,麾下兵将全都是贾家的旧部,我叔叔要想当得稳这个官儿,自然还得有人家贾家人的帮衬。”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却没说我非得嫁给珠大哥。” “琏二也是贾府子孙,更是西府的长房嫡孙,我嫁给琏二岂不更合适?” 王夫人脸上有些抽畜。 “你还自以为说的有几分道理!” “可是你怎么没想想,你若嫁给珠儿,你的婆婆便是我。你我是自家姑侄女,元春又不在我身边儿,我自然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可你若是嫁给琏儿呢,那你的婆婆就是那邢氏!”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算年轻,也该有几分见识。你竟然愿意在她手底下,受她的磋磨?” 第42章 惹不起,我躲~ 王夫人自以为说的话能直刺王熙凤的心。 却不成想,王熙凤听了,只是淡淡地笑。 “真稀罕了,原来姑母竟将大太太当成个敌手。” “怪道家里来人都说,姑母当年在咱们王家的时候,也是个爽利的性格,如今却变了性子,反倒是个不爱说话的佛了。原来姑母竟然是被大太太给磋磨的啊?” 王夫人眉头一蹙。 王熙凤随即又是明艳一笑:“不瞒姑母,在我心里,压根儿就不拿她当盘菜!” “就算她当我婆婆又怎样,她一个填房,又敢对原配所生嫡子的媳妇怎样?” “我给她颜面,叫她一声婆母;我若不给她颜面,她又能奈我何?” 王熙凤这话说得不疾不徐,一字一咬,分明是一切尽在掌握。 她也就是面对贾琏的时候会乱了方寸。 贾琏之外,其余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她都可以纹丝不乱。 王夫人倒有些没词儿了,缓了一会子才又道: “我自是知道你有法子。” “毕竟咱们王家的女儿,从小就学着如何持家待人。那邢氏小门小户的,纵然也是长女,也只知道一味地欺压弟弟妹妹罢了。” 王夫人顿了顿:“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嫁给珠儿,对你又有什么不好呢?” “珠儿人品端方,娶了你之后必定一生一世就守着你一个。” “反观那琏儿,天生的风流种子,见着个母的,也不拘是丫鬟仆妇,还是外头的窑姐儿,他全都能往自己房里头拉!这样的人,你非要嫁给她,那你这孩子自小儿的决断和明察,岂不都白生了?” 王熙凤又是“咯咯”地笑,笑声清脆明快而又自信。 “瞧姑母说的呀,就好像我珠大哥哥是个活圣人似的。” “我方才是跟琏二因为他房里收了通房,吵了闹了。可是姑母却怎么忘了,珠大哥房里又何尝没有那两个通房呢!” “论起来,还是琏二方才的话更妥帖些:他现在还只收了一个而已;珠大哥房里早就有了两个了!” 王夫人面上不由得变色。 “凤儿!你也是世家嫡女,如何连这点子规矩都看不过去?” “你珠大哥哥房里是有两个人,但那都是府里的规矩罢了,又不是他本人的人品怎样……” 王熙凤收了笑,一双眼泠泠望着王夫人。 “姑母不如实话实说,您这么促成我嫁给珠大哥,才不是为我着想,而只是为了珠大哥、元大姐姐,或者说是为了姑母你自己着想吧!” “你们是小宗二房,我却是王家嫡女。有我嫁过来,自然会抬升珠大哥的地位!” “还有,如今这荣府西院虽说看似姑母掌家,可哪一桩哪一件不得姑母先回了老太太之后才能下决断的?姑母便想着让我嫁过来,这样咱们姑侄联手,便能将老太太架空。” “到时候啊,再加上东府里我大姑母,咱们王家可真真儿是把这宁荣两府的内宅全都握在手里了!是也不是?” 王夫人面色便又是一变:“你既知如此,为何还要抗拒?” “咱们王家女子,联手掌握了宁荣两府的内宅,这对你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的?” 王熙凤便又笑起来:“还是那句话,姑母您又小看我凤哥儿了!” “便是没有姑母联手,难道我来日就没本事一手捉住贾府内宅的权柄了么?” “甚至于,就算有老太太在,我也照样有本事先哄了老太太欢心,叫她老人家高高兴兴将这权柄交给我去。” 王熙凤淘气地冲王夫人眨眨眼:“姑母总以为我是小辈,可以尽数拿捏我去,让我给姑母当马前卒,替姑母卖力。” “可姑母怎么忘了,我跟姑母虽说是一家人,却毕竟是两条心。姑母有姑母的盘算,我有我自己的主张。咱们姑侄两个啊,可没完全想到一块儿去。” 今儿王熙凤在贾琏那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痛快,偏王夫人自己非往上撞,她索性撒开了性子,将一肚子怨气儿都撒出去! 王夫人被侄女给戳穿了面皮,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瞧王夫人那副明明怨怒了,却还强撑着端庄的模样,王熙凤觉着没意思。 她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我昨晚上只想着怎么跟琏二那个狗东西怄气了,倒没睡好。” “姑母还有旁的要说么?若没有,侄女告退,回去补眠了。” 王夫人还有一腔子的话要说,可是这一刻却都被王熙凤怼得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一时也分辩不清,便只得摆摆手,叫王熙凤去了。 王熙凤故意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出门儿。 全然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倒是这一身男装之下的浪荡哥儿一般。 候在院里的贾珠瞧见王熙凤出来,赶忙殷殷迎上前来。 柔声道:“母亲可曾说了什么?若是说得重了,我替母亲给你赔不是。” 说着便向王熙凤抱拳躬身。 王熙凤冷笑一声站住,抱着手臂微微乜斜着看贾珠的眼睛。 “珠大哥哥不必如此煞费苦心了。” “我已经与姑母说得明白,我心里没有珠大哥哥,姑母也休想用王家人的利益圈住我。” “珠大哥哥,趁着青春年少,便另外寻个人吧。我今生,是非琏二那个混蛋不嫁了!” 王熙凤说完,潇洒地迈步下阶,毫不留恋地走了。 贾珠回身,望着王熙凤越走越远的背影,胸口不由得又是一阵翻涌。 . 王熙凤跟王夫人走了之后,贾琏重新整理一番,没事人似的溜达出门。 先去贾母院子,给贾母请早安。 贾母瞧着他,故意绷起脸来,“别以为我人老眼花了,就什么都瞒着我,不叫我知道。” “昨晚儿上、还有今一早,你那院子可是好一阵热闹。” 贾琏挠挠后脑勺:“咳,还不是凤丫头她蛮不讲理。” 贾母又哼一声:“凤丫头是王家人,虽说在东府那边长大,却也终究外来是客。” “你啊,怎么都该让着点儿人家。” 贾琏叹口气:“那也得分什么事儿吧。她非管我房里丫鬟,那她的手就伸得太长了。” 贾母看着贾琏:“凤丫头什么性子,我自然清楚。” “对我来说,她怎么闹都不打紧,终究不是咱们家人。就算传出去,也不是丢咱们的脸。” “我在意的是,若是叫人误会,说咱们家两个哥儿都抢她一个,兄弟失和,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静,那可就是咱们家丢了脸面。” 贾琏趁机道,“不如,孙儿先出去躲躲?” 贾母轻哼一声:“你准备去哪儿啊?” 贾琏邪气儿一笑:“老太太原说,等孙儿办完婚事再下江南。” “可如今这婚事眼瞧着没那么顺当,孙儿便也不等了,干脆先下江南去算了!” 贾母不由得眯眼:“你这么急?江南有什么这么吸引你的?” 贾琏淘气眨眨眼:“孙儿想见小姑姑了。” 第43章 眉尖胭脂记 烟花三月下扬州。 贾琏带眉妩,沿运河南下。 将那个「兄弟夺一女」的难题,丢给贾珠自己玩儿去。 带了眉妩同来,一是路上需要丫鬟服侍,二来则是怕王熙凤会趁他不在而伤了眉妩。 水上行舟二十多日,运河的前方已是扬州。 蔡昭连忙来问:“二爷,咱们是先到扬州,还是直奔金陵?” 若到扬州,待会儿就要下船;若到金陵,还要在扬州再拐弯前行。 贾琏略作思忖。 老太太给他安排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给江南甄家贺喜,二一个则是去看望贾敏。 而贾敏在扬州,江南甄家在金陵。 若依着贾琏自己的性子,当然更想先到扬州,因为黛玉在那儿。 只是此时黛玉尚且年幼,倒不急于一时。 况且,为了贾府未来着想,他此行的目的绝非只为完成老太太那两个任务。所以金陵之行会更重要些。 同时也是为了能更心无旁骛地去见黛玉,那最好还是先将「公事」忙完。 贾琏做了决定:“不下船了,奔金陵。” . 金陵。本朝旧都。 照着赵天栋的解说,金陵也有一套宁国府和荣国府。 贾琏明白,曹公在《红楼》里是大体借用了大明南北两京、两套机构的设置。 所以宁荣二府这样的开国公爵府,必定原本是在金陵,后来才平移到北边京城来的。 下了船,赵天栋建议,不如就直奔金陵的荣国府住着,那条件自然比馆驿旅店什么的好多了。 这自然是个好主意,可却叫贾琏给否了。 “咱们先在城里逛逛。逛得了,再进府里不迟。” 蔡昭也道:“二爷说的有理。金陵的物华天宝,此地的风土人情自然是在民间巷陌里住着,才最能体会。” 赵天栋眼珠儿一转,便也乐了,“对对对,回老宅的话还有人盯着,那多拘束!” “二爷好容易来趟金陵,哪儿能不先逛完秦淮河再回去呐!” 贾琏轻笑,也不否认,只用折扇在赵天栋脑门儿上敲了一记。 蔡昭要去找旅店。 贾琏却拦住他:“住店人多嘈杂,你眉姑娘跟着哪儿方便?” “不如就在这秦淮河两岸,去巷陌里寻些向外赁屋子的人家,要宅院小巧安静的,咱们暂住几日就是。” “多寻几家,到时候爷亲眼见过房东,再下定论。” 贾琏想想,又叫赵天栋,“……放出风声去,寻人牙子。就说爷要挑几个姿色上乘的丫头,身价好说。” 赵天栋眯眼一笑,“明白!” 蔡昭和赵天栋一并去了,眉妩依偎在贾琏身边,不由得幽幽叹息。 “二爷又要买新人了?” 她当了几日的新人?如今却就要成旧人了。 贾琏轻轻捏捏她肩头:“爷要寻个人。要紧的人。” 贾琏带着眉妩在河畔寻了饭店,挑景致最好的窗边坐下,边吃边等蔡昭和赵天栋的信儿。 贾琏看似悠闲,实则心底有一把莫名的焦火。 也不知道这次来,能不能遇上那个他悬心之人。 这是秦淮河畔,秦楼楚馆集中之地,所以但凡手里有姿色上佳女孩儿的人牙子,都爱往这附近扎堆。 而越是手里女孩儿生得好,不急着出手,反要慢悠悠等着待价而沽的,必定在这周边赁民居暂住。 大约半日的工夫,蔡昭和赵天栋都回来了。 两人各自向贾琏回话,汇报寻找的结果。 贾琏倒不急着听,反倒先叫他们两个自己对一对,看有没有两人的结果是重叠的。 两人也不知二爷是什么意思,反正二爷叫对,两人就赶紧开始对。 对完两人都乐了,“二爷,这不是巧了么,还真有一家,有房子外赁,院子小巧干净;与此同时,他们那院子里还有旁的租户,而那租户本人正是个人牙子!” 贾琏闻言“腾”地站起,“走,就去那家!” . 沿着秦淮河畔,那户人家就在乌衣巷尽头。 虽说是平民百姓家,然受了六朝金粉的滋润,门户却也小巧别致,颇有文气。 房东已在门口恭候,可见颇懂礼数。 贾琏都忍不住轻声赞道:“果然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房东含笑躬身:“公子谬赞。” 贾琏还礼,却是单掌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眉妩、蔡昭和赵天栋都愣了,想不明白自家二爷这是哪一出啊。 这也不是进庙呢,二爷自己又不是善男信女的,跟人家房东为何要诵佛号? 不过那房东却竟然全然不觉有异,反倒极其自然是双手合十,回了一声“阿弥陀佛”! 三人就更迷糊了,可是贾琏却笑了。 他一颗心悄悄地跳得更激烈。 房东引他们入内,解释道:“这一处小院,唯有我和内子两人居住。” “西厢房上月赁了给一对父女,如今东厢房并后面一处小院空着。” “听公子身边的小哥儿方才说,公子身边因有女眷,便也希望所赁房屋里,也有女眷的。巧了,那户租客家的女儿容貌娇美,年纪也小,正合公子要求。” 贾琏扬眸看西厢房,“既同赁在房东你这里,便也是缘分。不如请出来,互相见个礼?” 房东一笑:“说来不巧,她父亲出门去了,此时家中唯有那个女孩儿。” 贾琏点头:“我想见的,就是那个女孩儿!” 房东的妻子也出来招待眉妩,听见贾琏的话,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了房东一下:“终究是个女孩儿家,不合适吧?” 房东反倒笑了,“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她是个女孩儿没错,可她老子现在正在寻人卖她呢。她若是多叫个人看见,说不定能帮她老子卖个高价不是?” 眉妩听了,小小的身子都是微微一颤,是同情那女孩儿了。 贾琏的心跳反而更快。 房东老婆便进了西厢房,不多时便扯着个小姑娘出来。 小姑娘豆蔻年华,身形娉婷曼妙。 先前害羞,低着头不肯仰脸。听房东老婆说卖她的事,且房东老婆说了,这回想见她的公子可是个年轻又俊美的,说不定是她的运道到了。 小姑娘这才怯生生地仰起了脸。 饶是眉妩见了,都低低地倒吸一口气。 且不说那眉眼生得如何柔媚可人,单就她双眉间那一粒胭脂记,便是人间罕见! 第44章 最心疼的小姑娘 贾琏眼窝发烫。 找到了。 ——她是英莲。 此时尚未改名为香菱的甄英莲。 也就是《红楼》开卷之时,那个在元宵之夜被拐走的小女孩儿。 许是因为她的故事放在开篇,所以对当年的他震撼最深。《红楼》书中这么多女孩儿,他最心疼的是她。 而且,因为她的故事开启了《红楼》的「千红一哭」。他必须找到她,才能扭转那些女孩儿们的命运。 贾琏立时预备银子,叫房东:“她「父亲」出去多久了,几时回来?” 房东忙道:“他走时并未与我们交代。” “想必不会远走,不多时就能回来。” 贾琏点头,走过去深深凝视英莲:“你别怕。没事了。” “你且安心在这儿等着。等你「父亲」回来,我自有话与他说。” 英莲却只是低垂着头,眉尖萦着轻愁,并未应答。 贾琏明白,她是从四五岁就被拐走,这些年来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所以不敢回应。 贾琏声音便再放柔:“此事我已经有了主张,不必你跟着烦心。你只安心等着就是。” 贾琏特地叫眉妩留下来陪英莲,自己带着赵天栋先出门办事。 他既来了金陵,最重要的事就是先去江南甄家一趟。 老太太给的任务是去给道喜;可他心里还有旁的打算。 今日既然已经找到了英莲,那这件事就更得马上就办。 贾琏带着赵天栋首先采买。 他们从京里也带了北方的物产来,但是还是需要补充一点当地的特色当见面礼。 赵天栋也机灵,麻溜儿找了金陵荣国府看房子的金文翔来一起帮忙。 金文翔一家子都在金陵荣国府老宅里看房子,对本地更了解,能帮贾琏迅速就找到当地最合适的好东西。 金文翔眼准手快,与人谈价更是下刀既准且狠,贾琏对他十分欣赏。 贾琏用折扇敲赵天栋脑门儿一记:“找的人倒合适。” 赵天栋嘿嘿一笑,“二爷道这金文翔是谁?” 贾琏挑眉:“谁呀?” 他囫囵吞枣看的那一遍《红楼》,就没记住有谁姓金过。 名字里带「金」的,他也就记住个金钏儿。但是显然金钏儿不一定姓金。 赵天栋小眼一眨巴:“他妹子就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鸳鸯姑娘。” 贾琏这就不能不圆睁双眼了,“哦?他是鸳鸯的哥哥?” 这么说,鸳鸯全名可以叫「金鸳鸯」?那这跟后来出现的金麒麟有的一比了呢~ 赵天栋点头:“还不光他,他们一家子都在金陵看老宅子。就鸳鸯姑娘一个人在京里。” 贾琏认真瞧了金文翔一眼:“你在金陵这边,只是看屋子的?” 金文翔点头:“二爷说的是。” 贾琏又问:“看屋子,不寂寞么?” 金文翔赶忙谦卑地笑:“不寂寞。寻常我也种点花、养几只鸟的。” 贾琏点头:“我记住你了。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金文翔完成任务,回荣国府老宅去了。 贾琏自带着赵天栋,并京城带来的家丁,车拉肩扛地,将一注礼物送到江南甄家的府上。 这江南甄家,富丽堂皇更在贾府之上。 只是因为江南甄家还有个「甄宝玉」,贾琏前世看到这段就觉得有点扯,不喜欢,所以即便如今穿过来了,他对甄家也不是太融入。 贾琏只循着礼数,先给人家道贺,祝贺甄家二姑娘被指为北静王妃的事儿。 甄家老太太却拉着贾琏的手,掉了泪:“论起来,咱们两家是世交,又是老亲。虽说是两姓,但实则谁不当彼此是一家人?” “我便与琏哥儿你也不说外道话:外人都道我们家二姑娘被指给了北静王爷,是我们家的喜事;可是不瞒你说,当日京里传来这信儿,我们家却是当即就顿足捶胸了的。” “你们府上与我们也不生分,于是我们也早都知道,你们家的大姑娘自小就说要跟北静王做亲的。如今皇上这是乱点鸳鸯谱,竟让我们家二姑娘顶了贵府的大姑娘去……” “我们都能想见,贵府得了信儿之后,心下该得多难过。我们最担心贵府因此事与我们家起了芥蒂,再以为是我们家使了什么手段去。为此,老婆子我是多日吃不下,睡不好,已是病了大半月。” “却没想到,贵府可真是大人大量,非但没与我们计较,更是先主动叫琏哥儿你来给我们家道贺。我这张老脸哟,可真是臊得慌。” “且等过了这几日,老婆子我身子骨好些,我必定亲自登船上京,到贵府,给贵府赔不是去。” 贾琏淡笑摇头:“老人家,您多心了。此事自然是皇上自己的主张,我们绝没想过此事与贵府有半点瓜葛。” “天威不敢测,咱们两家都是当臣子的,哪里敢随便揣度呢?所谓天子雷霆雨露俱是恩典,咱们只叩首谢恩便罢。” 贾琏桃花眼里满是温煦笑意:“话又说回来,如今贵府有老太妃在宫中颐养天年。若是由得贵府自己选,相信贵府更愿意送二姑娘进宫,更方便侍奉在老太妃的左右不是?” 甄家老太太长松一口气:“琏哥儿果然是荣府嫡孙,看人看事就是有眼界!” “有琏哥儿你这么说,老婆子我就可放心了。” 说完了道贺之事,解开了两家的心结,贾琏趁机道:“……不瞒老太太,晚辈途中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也姓甄。只是可惜,她与父母家人失散,如今倒孤苦伶仃,怪可怜的。” “我瞧着她生得极好,眉眼间倒有些贵府的模样儿。我心里这便纳罕呢,难不成那小姑娘竟是贵府的同宗不成?” 甄家老太太细细打量贾琏几眼。 于是便笑了:“我们这甄姓,确是小姓。既然是在这金陵地界,又同是姓甄的,那必定与我们是同族啊!即便是堂亲,那也打折骨头连着筋呐!” 贾琏放心微笑:“既是如此,那待明日,晚辈便带着她来给老太太磕头。” 甄家老太太那是何见地,立时道:“到时候,老婆子我亲自领着她进祠堂,给祖宗行礼。” “若是琏哥儿放心,只管叫她在我们家养着。” “我们甄家的姑娘啊,怎可流落在外吃苦呐~” 贾琏欢喜不禁,起身向甄家老太太一揖到地。 “既如此,晚辈替她谢老太太的恩德。” 贾琏在江南甄家这边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成想,待回到乌衣巷赁屋处。 却发现,英莲竟不见了! 第45章 本公子是来打你的! 贾琏眼珠子都红了,扭头瞪眉妩和蔡昭两个。 “人呐?哪儿去了?” 他特地留下他们两个陪着英莲,就是怕出什么差错。 哪成想,他刚出去这小一个时辰,竟然就出了事! 眉妩哆哆嗦嗦上前,“二爷,奴婢实在拦不住……” 蔡昭捂着肚子上前,“奴才也被那帮子恶人踹倒了。奴才想上去救,可是他们实在人多势众,奴才寡不敌众。” 贾琏点头,转头直瞪着那房东的老婆:“你男人呢?” 房东老婆也是吓得簌簌发抖:“奴家男人出门去了,家里就我与公子所带的这位姑娘,还有这位小哥儿。” “我是个妇道人家,他们两个又年纪都小,我们着实都拦不住啊。” 贾琏深深吸气:“好,这不怪你。” “抢人的那帮子人,你总该认得吧?” 房东老婆点头,“……是薛家公子。” 贾琏心内轰隆一声:“薛蟠?” 房东老婆点头:“正是。” 贾琏转了转手腕,关节咔咔作响:“告诉我,薛家的地址。” . 贾琏赶到时,薛家门前已经满地都是些血。 一帮子家丁抱着一个文弱的公子哭。 薛家的一帮恶奴则挥舞棍棒,耀武扬威地立在台阶上,满不在乎。 “……明明是你们一帮人,打着棍棒打上我们府门来。又嚷嚷着要抢人、打人的。谁不以为你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你们以为我们府是什么人家儿,能容得你们一股子强盗任意妄为?我们出手,不过是看家护院,便是打死了人,也打的是强盗!便是论上官府,罪责也在你们,与我们无尤!” 贾琏脑仁儿疼。 眼前这场景,他有点印象了——敢情他是赶上这一段儿剧情了。 那这躺地下已经被打烂了的,就是那位大冤种冯渊呗? 贾琏是不待见薛蟠,但也同样不喜欢这个冯渊。 薛蟠那当然是个混蛋,可这冯渊却也是个「同」! 就算冯渊号称买了英莲当丫鬟之后,就一辈子再不另娶,只守着她一个过日子——但是「同」说这话,那不可笑吗?他当然不会再娶啊,因为他找的都是男的啊! 看似给英莲的专一,却也实则只是个「同妻」的身份罢了。 这冯渊是既想让英莲一辈子守空房,而且还得忍受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夫君跟男人双宿双飞的耻辱!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死冯渊特么比薛蟠还可恨呢! 冯家的家丁就会哭,或者大骂报官。因自家公子已经没了性命,他们其实都已经散了主心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贾琏叹口气,踩着冯渊的血,从冯渊尸体旁走过。 一路径直走到薛家门阶下。 仰头,一边卷起宽大碍事的袍袖,将袖子缠到手背上,一边不慌不忙问:“薛蟠呢?叫他出来见我。” 薛家的家丁刚打死人,就跟那刚见了血的鬣狗似的,正兴奋呢,见了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看上去也是个文弱的,猜测是跟冯渊一样的「纸人儿」。 那家丁便啐了声,咧着嘴角冷笑:“你谁呀?” “我们公子是你想……” 家丁想说:“我们公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可是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飞出去了! 原来是贾琏用袍袖包着拳头,迎面一拳打在那家丁心口窝上,将家丁直接打飞! 薛家家丁刚才还在得意洋洋地乐呢,突逢大变,个个立马收起了笑,各抓棍棒,竖起防备。 贾琏依旧不慌不忙看他们:“我再说一遍,叫薛蟠来见我。” 这回他一边说,一边又闲适地解腰带。 方才薛家的家丁们小看了贾琏的袍袖,这回便都紧张地看向他的腰带。 贾琏腰上扎的是蹀躞带——也就是说,牛皮的腰带上还缝着金属的钩子。 家丁们好歹也都是练武的,立马哗啦向后退去。 眼前这位看似文质彬彬的公子,若是将这条蹀躞带当成软鞭挥舞起来,那牛皮抽得人疼不说,那些金属钩子更能直接让人破了相! 家丁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有几个有点眼色的,就赶紧向门上的小厮使眼色,叫他们进内去报信儿。 不多时,大门内还真传出了动静。 一个年轻的嗓音,直不楞腾地从大门内的暗影处传出来:“冯家的人还没死绝呐?怎么着,还有人敢上我们家门儿来跟我叫号儿,这是巴不得让小爷我把你们冯家打绝根儿了啊?” 贾琏的腰带也正好都解完了,他不急不忙地将腰带一头儿攥在掌心。 另一头儿,就是卧虎状的带钩。 随着那声音,只见一个紫袍的年轻男子走出大门来。 贾琏微微眯了眯眼。 这就是薛蟠? 跟电视剧里不一样,比电视剧里长得年轻和端正多了。 并不是天生一副地痞无赖样儿,反倒身板还挺周正的,只是那眉眼神情看起来,有点「虎超超」的。 总结来说,这就是个愣头青; 或者换句21世纪的话说,这就是个「精神小伙儿」。 薛蟠站在门阶上,先得意洋洋地朝门前围观的人群环视一眼,然后眼睛这才聚焦在贾琏身上。 薛蟠有些迷惑:“哎?你找我?” “你谁呀?你找我何事?” 薛蟠迷惑的原因,是他觉得眼前这人有点眼熟。 只可惜,他却着实想不起来这个人是在哪儿见过。 贾琏微微一笑:“本公子是来打你的。” “不过呢,不打也行。前提是,你把之前抢回来的那个小姑娘交给我。” 薛蟠都愣了:“不,怎么个事儿?你也是来跟小爷我抢人的?” “难不成那老犊子,竟然把她卖了三家?” 贾琏懒得跟他掰扯:“银子,我可以给你;但是人,我一定得带走。” “你若乖乖听话,我今儿便饶了你,不打你了。” 薛蟠都听乐了,“我说你是个大疯子吧?就凭你这样的,上我们家门口来,打我?” 薛蟠指指冯渊,“看着他没?上一个敢跟我抢人的,已经都这样了!” 贾琏也不慌不忙指了指门阶上方才飞出去的那个家丁。 “上一个敢不听我话的,已经都这样了。” 薛蟠扭头瞧过去。 那家丁飞出去之后掉下来,已经是窝在石狮子那昏厥过去了。 薛蟠登时怒了,“好啊你个没长眼睛的,你还敢跟小爷我叫号!” “你打我?看小爷我先不捶爆你!” 第46章 打个半死 薛蟠撸胳膊挽袖子,就向贾琏冲了上来。 他现在刚打死了人,又自恃有理,还在自家门口,于是他现在是最要面子的时候儿。 他是觑着贾琏生得斯文俊秀,完全没有武夫之气,这便想着凭自己单枪匹马就能收拾得了,到时候还能再一众家丁和观众面前博个头彩,好好长一长面上的荣光。 于是乎,薛蟠跑得那叫一个兴冲冲。上半身前倾,双臂兴奋挥舞,脑门子往前顶。 也就是说,他的精气神儿都集中在了上盘。 却不成想,还没等他跑到贾琏面前,还没到挥拳距离的时候,冷不防迎面便一脚踹来! 腿比胳膊长啊,而且那一脚是冲着他毫无防备的下盘去的。 于是薛蟠重心就没了,整个下盘顺着人家脚的力道往后去,整个身子放片儿,上半身就更往前倾。 他大叫一声,拼命想控制住核心,至少让自己别在众人面前摔个狗啃屎啊! 一众家丁见状也都赶紧上前来帮持。 另有一帮子各拎棍棒便冲着那伸脚的人——贾琏,去了。 此时贾琏身后就一个蔡昭。 蔡昭便也顾不得自己,冲上来护住贾琏身后。 局势仿佛顷刻逆转。 薛蟠虽说挨了一脚,但是仗着人多势众,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一幕就将是一众薛家家丁将人单力薄的贾琏围到一起,棍棒如雨,估计又将是一条人命。 可是! 这时候薛蟠的注意力又都奔着稳定下盘去了,那过于前倾的上盘,早已经失去控制。 就在他脚尖终于落地,将站稳还没站稳的刹那,冷不防上盘位置又迎面伸来一只手。 正正迎面,直直卡住了他的脖子,锁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贾琏伸手掐住薛蟠的下一秒,薛家家丁的棍棒也都照着他砸了下来。 他要是自保,就得松开手抵挡棍棒。 可此时的贾琏,就像不知道周围一大帮家丁,棍棒如雨点般砸下来似的!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一掐,薛蟠直接吐舌头、翻白眼儿,差点咽气儿! “公子!”有家丁大喊。 趁着众家丁愣怔的当儿,贾琏脚下加速,飞速向前。这冲量反推这手指掐住薛蟠咽喉的力道,薛蟠当场晕厥! 贾琏的速度太快,让薛家家丁都眼花缭乱。 等薛蟠晕厥了,他们的棍棒才终于到达贾琏头顶。 眼看那么多棍棒齐齐朝贾琏头顶砸下来,蔡昭个子小,且双拳难敌四手,是怎么都没办法防范住的了。 蔡昭绝望哀叫:“二爷,小心啊!” 他话音还没落尽,只见贾琏停住奔跑。骤然的减速,产生反向加速度,已经晕厥的薛蟠又自己「冲向」了贾琏,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贾琏利用这反向的冲量,抬手就将薛蟠举到了半空! 于是,薛家家丁的棍棒落下,“噼噼啪啪”全都砸在了自家公子的身上~ “啊,公子……”一众家丁都是哀嚎。 赶紧各自撤回棍棒,调换方向,不从头顶砸,改往贾琏脖颈处挥打。 方才的反向加速度还没有衰减到0,贾琏趁势干脆将薛蟠挥舞起来。 就像双人的冰上舞蹈,他将薛蟠在双肩轮流转过。 于是,又一轮棍棒不约而同又砸到了薛蟠的身上。 薛蟠本就已经窒息昏厥,这两轮棍棒砸下来,浑身都是血漉漉的。 还是管家看势不妙,大喊拦阻:“别打了,别打了!” “你们再这么打下去,没把人家给打着,却要把咱们家公子给活生生打死了!” 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先前围观的百姓没看明白贾琏这一番身法是怎么操作的。 等薛家管家这一嚷嚷,双方的攻防被按下了一个暂停键,观众们这才寻思过味儿来,想明白了贾琏是创造了多大的一个精彩! “打得真好~”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软糯糯的叫好。 那嗓音不像成年人,甚至都不像个男子。 这一声叫好,就像在油锅里投入一粒葱花。葱花明明软绵绵的,却炸出了油锅爆响一般,整个人群都炸了,纷纷鼓掌叫好。 贾琏没怎么兴奋,倒觉得方才带头那一声叫好有趣。 他扭头望过去,人群亢奋,他竟一时无从寻找那声音是从何来的。 他眼光如电,终于发现了一辆马车。 刚刚是从薛家门前走过,此时已经走远了。 完全看不见那马车里坐着什么人。 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 薛家那帮子家丁虽说人多势众,但是他们不知道贾琏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搔操作,怕把自家公子给活活打死。 贾琏当然也没想真把薛蟠打死。他没兴趣要薛蟠一条烂命,他要的是小英莲。 他歪头看薛家管家:“去,把你们抢回来的那个小丫头给我领出来,我今儿就饶了你们公子。” 管家跌跌撞撞往里跑。 这时门外又呼啦啦奔过来一帮子人。为首的竟是赵天栋和金文翔。 “二爷,奴才们救护来迟!” 贾琏眯了眯眼,怪不得刚刚身后就一个蔡昭冲上来护着他呢。还以为赵天栋自己吓尿裤子了,原来这小子贼,看情势不妙,这是跑回荣国府老宅摇人儿去啦! 贾琏嘴角淡淡轻勾:“大老远的,其实不用你们跑这么一趟。” 金文翔看清楚了眼前情势,便也乐了,“二爷英武!” 只是他刚高兴完,随即便是一愣,凑到贾琏身边,压低声音:“二爷难道不知道这是谁家?” 贾琏立即瞪他一眼,“不光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金文翔眨巴眨巴眼,随即会意,低声道:“二爷从京城来,对金陵人生地不熟的,连咱们老宅的门朝哪开都不清楚。那不认得这家,就更是情理之中。” 金文翔说着抱拳:“既然二爷已经控制了局面,那奴才先带人回去了。” “回头倘若有事,奴才再替二爷出面。” 贾琏摇头:“放心回去就是。不会有事。” 薛家现在是多事之秋,吓唬吓唬普通老百姓还行。至于吓着他? 金文翔立即回身,带着荣府老宅的家丁撤离。 少时,薛家的管家终于回来了。 可是带出来的却不是小英莲,而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美妇人。 妇人踉跄着跑出来,口中喊着:“儿啊,我的儿啊。” 贾琏便眯了眼:啧,竟是薛姨妈? 第47章 美妇人薛姨妈 贾琏看见了薛姨妈,薛姨妈当然也瞧见了贾琏。 薛姨妈原本还在哭哭啼啼,想替儿子求情,当一眼看清贾琏的眉眼,那眼泪便停了。 她也顾不得门外这么多人围观,忙敛步上前,整个人都快贴到了贾琏身上。 唯有如此,方能确保话语声不被人听了去。 “琏哥儿,是你么?” 贾琏心下叹口气:被认出来了,不好玩儿了。 原本还指望薛姨妈住在金陵,而原主住在京中,两边没互相见过面儿,他才好装不认识,往死里痛打薛蟠一回。 贾琏继续装傻:“夫人竟认得我?” 薛姨妈叹口气,声音压得更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琏哥儿,快住手,你手里这孽障,是你兄弟啊。” 管家见状,赶忙示意家丁们放下棍棒。 然后众人合力接下薛蟠,然后簇拥着薛姨妈和贾琏进门去,将薛家大门关严。 完全不管死在外头的冯渊。 . 贾琏跟随薛姨妈进内坐定,这才悠闲地打量这位美妇人。 电视剧里的真是位年过半百的「姨妈」,可是眼前的却分明看着只有三十多岁而已。 肤色白皙,面若满月,眉梢眼角还自带半缕轻愁。 成熟而又婉约,颇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也是,古人结婚生娃都早。想必薛姨妈十几岁就生了薛蟠。 薛姨妈也落座,拭干了泪痕,轻叹着解释:“当年我上京,见你的时候啊,你还是个满地撒欢儿的小娃娃。你不认得我也是自然;我还能认出哥儿你来,也全因你这眉眼倒是没有大变。” “……我二位姐姐都嫁给了你们贾府。我二姐就是你们荣府政老爷的正室。” 贾琏这才故作惊讶:“贵府又姓薛。啧,莫非您竟是薛姨妈?” 薛姨妈欣慰地点头:“正是!” “我倒也听说,你离京往金陵来了。还正想着到时候请你到我们这边坐坐。” “却不成想,竟是这样的相见。” 说着又落了泪:“倒不知道,我那孽障又是如何得罪了琏哥儿你?” 贾琏假门假事儿地起身抱拳:“哎哟,晚辈也不知道那薛蟠竟然就是姨妈的亲儿!” “我在京时,自然是听说过这位兄弟的。可是家中长辈都说「文龙」、「文龙」的。晚辈竟不知晓原来薛蟠就是文龙啊!” “倘若早知是文龙兄弟,晚辈怎么也不至于下手这样狠!” 薛蟠,字文龙。 这么位精神小伙儿,表字还这么文雅,还「文心雕龙」呢。 依着贾琏看,薛蟠顶多也就是个「张飞绣花」。 薛姨妈用力点头,展示了完全不想追究的真诚。只是一再问,“琏哥儿啊,我那孽障究竟是如何开罪了你?” 贾琏轻哼一声:“姨妈身居内宅,怕是不知道薛兄弟强抢民女吧?” 薛姨妈一怔,“莫非,琏哥儿你说的,竟是他刚买回来的那个丫头?” 贾琏指指眉心:“有一颗粟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薛姨妈便点头:“果然是她!” 薛姨妈抬眸看一眼管家,管家赶忙解释:“太太、琏二爷切莫误会啊,我们公子是付过身价银子,人牙子也将身契给了我们公子,这都是正当买卖,怎么能说是强抢民女呐?” 薛姨妈一双泪眼汪汪地看向贾琏,叫贾琏也狠不起来。 客观来说,管家说的没错。 薛蟠花了钱买了英莲,是那拐子将人卖给两家,这才造成两家抢一女的情况。 话又说回来,造成英莲悲剧的是那个拐子,还真不是薛蟠。 贾琏心里思量了一下,便道:“姨妈以为这女孩儿是谁家的?” 薛姨妈一怔:“谁家的?” 贾琏叹口气:“我此来金陵,是来给甄家道贺。于是我下船来,头一遭就是直奔甄家。” 贾琏这么一说,薛姨妈便是一惊。 “琏哥儿该不是说,那女孩儿是甄家的?” 贾琏耸了耸肩:“巧了,那女孩儿就是姓甄。” 尽管,甄士隐跟江南甄家还真未必有亲戚,但是贾琏想利用这个巧合。若能成功将英莲归入江南甄家的族谱,那谁还敢欺?她的命运自然也就改变了。 薛姨妈正狐疑,丫鬟来报,说薛蟠醒了。 薛姨妈赶紧请贾琏一起去了薛蟠卧房。 薛蟠已经被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脸上更是鼻歪眼斜,缠满了纱布。 薛蟠一见贾琏进来,便如同见了活阎王一般,吓得直叫唤:“妈!你怎把他给引进来了?快快叫人,打了出去!” 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惭愧,一跺脚就又落下泪来:“你个孽障!他是你琏二哥,京里荣国府的琏二哥!” 薛蟠一怔:“啊?” 随即便又委屈起来:“既然是琏二哥,那他打我做甚?而且还往死里打!” 薛姨妈赶忙上前捂住薛蟠的嘴:“住口!孽障,必定是我素日太纵着你,方才叫你如此不分是非!” 薛姨妈哽噎了一阵子又问:“我单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你知不知道她是甄家的女孩儿?” 薛蟠愣:“甄?真什么真啊,假的!她老子将她卖给我,身契上都写着呢,她根本不姓甄!” 那拐子当年拐走英莲,放在僻静处养大,自然早就给英莲改了名姓,装作是他自己的闺女。 身契的确如此,贾琏也有些皱眉头。 就差一步。 他本想今日等那拐子回来,高价买下英莲,拿到身契。 然后明日带英莲去甄家,只要甄家老太太带英莲进了祠堂,认祖归宗,那英莲的身契就能改了。 终究天意弄人,叫他赶上了英莲的命运转折之时,却还是叫他晚了一步。 薛姨妈又叫管事婆子去问英莲,是不是姓甄。 英莲这些年被打怕了,只一径说“不记得了”。 薛姨妈泪眼汪汪望着贾琏:“琏哥儿,看来这着实是个误会。” 贾琏皱眉头:“姨妈可否卖晚辈一个情面,将那丫头卖给我?” “她的身价银子,我出三倍。另外,薛兄弟的医药我也全包。” 薛姨妈立时点头:“医药什么的自不用!不过是个丫头,琏哥儿你看中了就带走,哪里还能要你付银子?” 偏是那薛蟠「嗷唠」一嗓子:“不行!” “妈,你要是放她走,那我也不活了!” 叫薛蟠这要死要活地闹着,薛姨妈虽说不愿意得罪贾琏,但她实在溺爱儿子,只能转而来求贾琏。 “……那丫头我放在身边儿,叫她日常服侍我便罢。” “琏哥儿,你再容我些时日,等我那孽障伤养好了,我再慢慢说服他。过个三五月的,等他新鲜劲儿过去了,再给你送过去。” 贾琏正欲再争,外头有人满脸惶急地奔进来。 “太太,扬州来信儿,说林御史的夫人,殁了。” 第48章 天青色等烟雨 贾琏疾奔扬州。 抵达时,烟雨倾城。 见到林如海。本当四十岁的盛年,可是看上去却像一夕老了十岁。 失去妻子的悲痛,让他越发清癯,便是直立之时,腰背也已经略微佝偻。 贾琏知道,林如海这样的身姿也证明他身负重病。 只是饶是如此,林如海却也依然儒雅绰约,风姿翩然。 不知怎地,看见他,贾琏就仿佛看见烟雨雾霭之下摇曳的万顷松涛。 君子如竹,空心有节,然则身周凄风苦雨,让他无法笔直挺立,不得不躬身摇曳。 ——历朝历代,巡盐御史都是天下第一号的肥缺。 然则,这官职要肩负的责任也堪比天大。 林如海一介书生,又是旧日勋贵出身,自己夹在这两种身份的夹缝里,本身许多事便都要左右脑互搏。 更何况,江南盐商巨富,谁背后在朝堂里没几棵背靠的大树? 想必林如海看似在江南与商贾角力,实则却是在背后与朝堂上那些高位者暗战,其掣肘之处,不难想象。 可饶是如此,林如海眉间依然可见清正、坚毅,并未被凄风苦雨迷了眼、乱了神。 贾琏掸去身上风尘,正色见礼。 “姑父,内侄来晚了。” 林如海也同样讶异于眼前少年的神色。 他当年在京中,自然见过贾琏。彼时这个孩子眉间一片桃花温软之色。 虽说这孩子本性并无太多纨绔习气,然则神色之间终究少了坚定。 可是时隔数年再见,却见这孩子一袭长衫从门外迎着风雨而来,眼底眉梢,全是金玉一般的润泽与坚定。 林如海倒好奇,听说这孩子不爱读书,国子监都正经去几天。那究竟是什么,淬炼了他? 林如海亲自托起贾琏手肘:“贤侄未晚。” “实则,琏儿你来得超乎我想象。” 古来女子远嫁,若是身故,尤其是病故,必须要等娘家人来看过之后,才能下葬。 若以京城和扬州的距离,即便运河未有枯水的河道,没遇上官船运粮等肃清河道,天气水文也一切顺利,行船也得二十余日。 原本林如海还曾担心妻子贾敏不知要多久才能入土为安。 可是这琏儿竟然是早早就来了,纵然身在金陵,与扬州也只是一步之遥。 就仿佛,这孩子竟能预见到什么似的。 贾琏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他只归功到贾母身上。 “终究是母女连心,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小姑妈,早就吩咐侄儿早些完婚,等完婚后来看望姑妈。” “是侄儿不肖,婚事上一直踟蹰,这才耽误了些时日。不然,应该早就南下,或许还能见小姑妈最后一面。” 林如海悲痛垂首,旋即却淡淡平静下来。 “琏儿你之前坠马,险些丧命之事我也听说了。” “我明白,并非是你在婚事上踟蹰不前。倒是你,在这终身大事上慎之又慎。” 林如海轻拍贾琏手肘:“你做得对。终身大事,姻亲相系,不可草率。” 贾琏虽然年轻,但是好在身上还有个捐的五品同知。他是官身,便合适在前堂与前来吊唁的各色人等相见。 除了江南行省左右的府道县的官员之外,江南盐商更是络绎不绝。 官员们都是执礼,倒是那些盐商们花活无数。 只见他们一个个的进门就跌跌撞撞,嚎啕大哭; 有的甚至身形都飘了,白脸黑眼圈,竟像是好几天没吃没睡了一般。 盐商们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如丧考妣」。 就好像他们才是林黛玉,贾敏是他们亲妈。 偏林如海还给他们面子,每一个都亲自接待。 贾琏看不下去,悄声问:“姑父,黛玉呢?” 林如海忙叫管家引了贾琏去后宅。 穿堂而过,越过垂花门。 这一路随着脚步,贾琏的心也在悄然地怦然。 终于要见到黛玉了。 抬头看一眼天际,微雨蒙蒙。 不知怎的,一句歌词就这样自己蹦了出来: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呼啦啦,一阵风来,裹着细雨,吹动垂花门上白纸糊的灯笼。 飒飒声响,引得垂花门内正在举哀的女眷全都回头望来。 那一群女人之中,贾琏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不仅仅是因为她小,也更因为所有女人都回头看向他,唯有她一动未动。 那小小的背影,脊骨挺直,双肩虽然纤弱却平静如仪。 贾琏微微屏息。 任凭眼前细雨如幕,打湿了他的睫尖。 一位嬷嬷见来了男子,便赶忙上前来。 管家与那嬷嬷介绍:“这位是荣府的琏二爷。太太的嫡亲内侄。” “年未弱冠,尚未婚配。所以进内宅来吊唁,倒也不必避忌。” 那嬷嬷这才点头,向贾琏福身:“老奴请琏二爷的安。” 管家介绍:“这位是王嬷嬷。小姐自小便是王嬷嬷陪在身边。” 贾琏连忙一揖到地:“林妹妹多亏有嬷嬷看顾扶持。晚辈替仙去的姑母,谢过王嬷嬷。” 王嬷嬷可不敢受礼,忙偏身在一旁,避了开去。 “小姐率领女眷举哀。琏二爷先请入内吧,等举哀完毕,老奴自会请小姐来见。” 虽然有管家解释,贾琏是夫人内侄,且尚未加冠、也未成婚,可以看做尚未成年,与这样举哀的情形之下与女宾们相见也无大碍;但是王嬷嬷还是坚持将贾琏先引入室内。 可见,王嬷嬷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贾琏没不高兴,反倒是欣慰的。 有这样的嬷嬷陪在黛玉身边,这对黛玉来说反倒是好事。 无论任何年代,女孩子洁身自爱总是难得可贵。 贾琏进了偏厅,隔着窗纱望向外间。 方才眼前所见的场景,与他曾经预想的不同。 他本以为,这凄风苦雨里,林家内宅里应该只有黛玉一个女孩儿呢。 可事实上,内宅的院子里乌央乌央全都是人。 宾客是当地官员和盐商们的女眷。 此外还有林家自己的人。 看黛玉身边还有几个年轻女子一同行礼。 看年纪都是二三十岁。 看神情更不像是林家的族亲——林家五代单传,便是还有几房极远的堂亲,但是早都不太来往了。 所以这几个女子倘若是林家堂亲,不可能面上是这个神情。 ——她们看似悲伤,可那悲伤却更像是在表演。 贾琏皱眉头。 回想《原书》,有那么几行字他当年都是忽略过的。 此时重新跳回眼前,让他有一些触目心惊。 “林如海曾有一子,三岁夭折。另有几房姬妾……” 贾琏幽幽抬眸。 看样子,那几个女人就是林如海的姬妾喽。 而且内里,还有一个曾经为林如海生过儿子。 第49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客观来说,贾琏理解她们的心情。 正室被熬死了,她们就有了机会。 虽说妾室扶正的事儿不那么容易,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就凭林如海也是侯门之子的身份,他这几房姬妾里就也不可能全都是贱妾。 若是贵妾,自然有机会扶正。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曾经给林如海生过儿子的呢。 儿子虽然不在了,但是她的「功绩」还在。若她本身还是贵妾,那身份便已经是二房了。 妾室谋求扶正,图的不仅仅是地位的提升,还有家产的份额。 想到此处,贾琏便眯了眼,又将黛玉身周那几个女人打量了一番。 小小的黛玉,以她的年纪,这一刻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 外面,连续三番的举哀已经完毕,宾客退去。 宾客人太多,黛玉又小,无法一个一个地亲自送出门去。 林家的那几位姬妾可算逮着了机会,各自寻了亲厚的,亲亲热热扶着手臂往外送。 以此来看,这几位姬妾也早都有结盟之人。 也是啊,对于巡盐御史,盐商们当然首先要尝试一切手段拉他下水。 只要巡盐御史与他们同流合污,那就可以大家一起赚钱了。 盐商们的渗透必定是全方面的,便是林如海一侧打不开局面,那林如海的内宅必定设法送了银子进来。 林如海自己可以高风亮节; 贾敏本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什么没见过呢,不至于被盐商十万、百万的银子笼络; 可是这帮子出身小家小户的妾室,如何能扛得住? 也就是说,就算林如海自己依旧站得直、行得正,可是后宅这帮子姬妾却已经未必。有的,甚至可能已经站到了对立面上去。 门口,小丫头打起门帘来。 贾琏赶忙收摄心神。 王嬷嬷先进来,躬身为礼:“回琏二爷,我们姑娘来了。” 贾琏忙整肃衣衫,起身,向前几步,迎到一半。 本想直接迎到门口去,又怕唐突了小小的黛玉。 王嬷嬷向旁一闪,只见莲步微抬,跨过门槛来。 裙裾轻动,闪进一抹袅娜身影来。 门外江南烟雨笼罩天地,那抹娇小的淡青色身影便如同那雨凝成的魂灵一般,带进了一城烟雨来。 贾琏的眼睛和心,都被打湿,变软。 小人儿门内并足站定,抬眸向他看过来。 贾琏甚至不敢呼吸。 黛玉披麻戴孝,那孝帽太大,遮住了她一半眉眼。 她只淡淡看过一眼,便轻轻蹲身:“见过琏二哥哥。” 嗓音软糯,带一点吴侬软语,却咬字清晰,于是即便音量不高,却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人的心坎上去。 贾琏就在北地,京中各世家姑奶奶们的飒爽英姿看得太多,反倒这样姑苏柔软的人儿,是今生才见。 那柔弱之中,又天然蕴藏着矜贵之气。 尽管英莲也是江南女孩儿,然则英莲身世凄苦,柔弱有余,贵气不足。 此时是贾敏丧礼,贾琏作为内侄实在不应露出笑意,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克制不住内心偷偷的欢喜。 他忙上前,也向黛玉抱拳:“今日终于见着林妹妹了。” 两人不能站着说话,王嬷嬷请贾琏回到座位。 可是那圈椅对于黛玉来说却太高了。 贾琏正想说,却见王嬷嬷身后闪出一个小丫头来,手里端着一张紫檀的脚踏,轻手利脚地摆在了贾琏旁边隔着一张茶桌的圈椅前。 黛玉莲步盈盈,由王嬷嬷扶着,从容坐下。 别看她小,却能与贾琏比肩而坐,面上丝毫没有半点慌乱。 贾琏又是忍不住唇角轻轻勾起。 “妹妹年纪尚小,我原以为后宅之中会由姑父的侧室带领举哀。却没想到,来了一见,竟然是妹妹主持。” 黛玉淡淡垂首:“家母仙去,父亲在前堂招待,父母膝下唯有我一个女儿,自当由我主祭。” “我自是尊重姨娘们。但是,规矩不能乱。” 贾琏心下暗暗挑起大拇指。 眼前的黛玉,与电视剧里那位只会流泪的「病西子」着实不是同一个灵魂了。 贾琏便放松下来,闲适地打量窗外。 “倒不知,姑父的姨娘里边儿,有那几个是姑妈当年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又有哪个是良籍?哪个曾经给姑父生过儿子?” 黛玉迅速看他一眼。 贾琏故意轻佻地挑高长眉。 就看黛玉怎么理解他的问题。 是以为他是登徒子呢,还是真的能明白他的用意? 黛玉两道拢烟眉微微一蹙,便低下头去。 “内宅女眷之事,不敢擅自对外人言说。纵然琏二哥是我舅家表哥,却也不方便知晓。” 贾琏点头:“那好吧。” 黛玉悄然抬眸,眼底闪过烟光水色:“不过,琏二哥的话,我还是能听懂一二分的。” 贾琏心底暗喜,唇角轻勾,“哦?林妹妹听懂了什么?” 黛玉垂下头,避开他眼光。 “不瞒琏二哥,其实我年幼,今日母亲内宅的祭礼,也有人建议父亲,请姨娘代行。” “是我逞能,强自出头,不想劳烦姨娘,一定要自己来主祭。” 贾琏不由得大喜。 果然没猜错这个小姑娘! ——林如海的妾室里,有生过儿子的。倘若今天正室的祭礼由那个妾室来主持,是可以被接受的。 但是也就是相当于抬高了那个妾室的地位,相当于给了她可能扶正的希望。 黛玉虽小,却看得明白,于是几岁大的小姑娘明明身子弱,又娇羞,却还是豁出来自己来主持祭礼,就是不想给那些妾室「拿大」的机会。 否则,正室新逝,嫡女年幼,来日必定上演一出内宅夺权大戏! 林如海还要面对公事上的波诡云谲,哪里可能日日守在家中,更哪里分得出心神来护住女儿! 今日黛玉的所为,正是堵死了妾室上位的可能。纵然年幼,依旧明明白白甩出自己的态度,让妾室们死了这份儿心! 贾琏忍住笑意,身子横过茶桌,倾向黛玉。 “妹妹虽小,心眼儿却大。” “看来愚兄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黛玉却幽幽摇头:“倒也不是。” “我今日所为,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借助在众人面前,我逞能而已。” “我便是再明白她们的心思,我终究只有一人,而且我年纪小、见识少;若她们联起手来,又在背着人的私下里,我又怎么可能是她们的对手?” “父亲公事繁忙,我又不忍让父亲分心……于是,将来的日子对我来说,怕是霜刀雪剑,日日都为难熬。” 贾琏心疼不已,想伸手去握握她的肩膀,却只能生生忍住。 “妹妹,随我回京去吧。” 黛玉歪头看他,妙目盈盈。 “这是琏二哥自己的主张,还是外祖母的吩咐?” 第50章 小小可人儿 黛玉小小,却这样敏锐。 贾琏一时竟被问得结舌。 不过他仗着年纪大,决定欺负小孩儿,于是扯谎说:“自然是老太太吩咐的。” 黛玉却缓缓转开头去,轻轻一哂:“琏二哥唬我。” 黛玉新丧母,小小的女孩儿要独自扛起愁云惨雾的悲伤,贾琏便有意逗她多说几句话。 他于是厚着脸皮问:“林妹妹怎这样说?难道你难道不信老太太疼你?” “若没有老太太的吩咐,我又怎敢私自做这样的主张呢,嗯?” 黛玉依旧端庄坐着,眼睛向前,并不看向贾琏。 “我自然知道外祖母爱屋及乌,会因我母亲而怜惜我。” “但是外祖母那边的信儿,却绝不可能来得这样快。” 黛玉说着,这才缓缓偏首,淡淡瞟了贾琏一眼。 “我母亲仙去。我父亲自然派了人上京给外祖母送信儿,但是从扬州乘船到京城,至少也要二十日。” “若等外祖母得了信儿,再派人将她的意思送回扬州来,途中便又要二十日。” “一来一回,至少四十日。” “可我母亲分明刚刚仙逝,琏二哥如何就已经得到了老太太的吩咐呢?” 这小人儿,可真是超乎年龄的早慧。 贾琏抬手搓了搓鬓角,“那就不能是我下江南来之前,老太太就事先给了我吩咐?” 黛玉面色微冷,一双秋波里含着雾色,泠泠瞪住贾琏:“那就更不可能~” “琏二哥在来扬州之前,先去了金陵。也就是说,琏二哥最迟也是在二十多天前就离开了京城。” “彼时,我母亲尚未仙去。” “外祖母是我母亲生母,我母亲生前也总念叨说,外祖母是最疼她这个小女儿的。所以外祖母又怎么会提前吩咐让琏二哥带我回京?那难不成是外祖母已经断定了我母亲熬不过去这场病了?” 贾琏绝没有想到,竟有一日,他被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儿反诘到哑口无言。 贾琏又挠挠额角,竭力转圜,给自己再寻个余地:“那就不能是老太太事先说好两种可能:若是小姑妈一切都好,那便是最好;若是姑妈当真熬不过这场病了,那就带林妹妹回京?” 黛玉小巧精致的脸颊依旧绷得溜严:“不会。” 她妙眸轻转,略带不屑地瞥了贾琏一眼,“琏二哥虽说比我年长,只是琏二哥终究是个男子,不会理解母亲对女儿的心。” “为人生母者,是宁肯说自己命不长久,都绝不会给儿女说哪怕一丁点假设不好的话。唯恐上天听见,削薄了福报,反倒成了诅咒。” “外祖母不但不会说琏二哥假设的那些话,她老人家反倒会强调,说我母亲的病‘没什么大碍,用不了三五日就好的’诸如此类的话……” 黛玉说到后来,羽扇一般的睫尖上已经挂了泠泠泪珠。 贾琏心下一疼,便忙收起了笑谑,起身正色向小小的人儿一揖到地。 “妹妹说得对。都是为兄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了。” 黛玉淡淡垂下眼帘:“琏二哥也是一片好意,小妹都明白的。” 贾琏起身又道:“不过相信我,老太太得了信儿之后,必定派人来接妹妹进京。” “妹妹还是早日收拾行装的好。” 黛玉却抬起泪雾盈盈的眼,清清静静地看他。 “多谢外祖母与琏二哥的好意。但是……我不去。” . 黛玉的拒绝,贾琏是没想到的。 倒不是《红楼》里没写,原文其实是有的,是黛玉跟林如海说不想去,林如海还劝说她,说她又没有兄弟姐妹扶持,不如去了京城外祖母家,还有表兄弟姐妹什么的一起互为照应。 但是原书中这桥段,看起来只是一个过场,只为了展现黛玉对父亲的孝,不舍得丢下父亲一个人在江南。 可是眼前的黛玉,那超乎年纪的断然拒绝,却是心意坚定。 她不仅仅是因为孝心,她心下更有自己的坚持和主张。 贾琏明白,别看她小,他还真说服不了她。 也只好等着京城老太太来信儿。 贾琏将眉妩安顿在外面,叫蔡昭陪着。他自己带着赵天栋住进林府。 贾琏初来乍到的,林如海特地想选一个小厮到贾琏身边伺候。 贾琏索性要求:“林妹妹虽年纪小,但是身为姑父嫡女,如今俨然已有姑妈当年的主母之相。” “选小厮既然是内宅家事,姑父不如索性撂给林妹妹,叫妹妹替我选个人就是。” 林如海却谦辞:“黛玉虽早慧,能理家。但她毕竟是闺阁女儿,对丫鬟婆子自能安排,但是对小厮却不甚了解。” 贾琏歪头看黛玉。 她眼底烟光水色,沉静恬淡。 贾琏便道:“无妨。小侄相信妹妹。” 林如海只好道:“你琏二哥既如此说了,那你便来替琏二哥挑个人吧。” 黛玉不慌不忙起身,“既是琏二哥要用人,便也不必额外选了。” “弟弟既已经不在了,原本跟着他的小厮蓝田不如就给琏二哥使吧。” 林如海听到夭折的幼子,不由得叹息一声:“也好。” 贾琏却又是偏首看黛玉。 这小小的人儿,又给了他惊喜。 她明明这么小,竟能窥破他的心意! 还有蓝田这个名字,叫贾琏不由得想起那句「蓝田日暖玉生烟」。 那烟霭之色,想必便是青黛。 贾琏安顿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叫蓝田来聊天儿。 他还特别预备了两桌酒菜。他自己盘腿坐在炕上吃,另外一桌摆在地下,赵天栋陪着蓝田一起吃喝。 蓝田起初是不答应的。因为这是在主母孝期,如何敢随便吃酒? 蓝田懂事,几番推脱,可是赵天栋那小赖皮自然是不肯放过,干脆捏了他下巴颏给他灌酒。 贾琏也一再道:“是你琏二爷我想吃酒了,又不是你要叱的。你们只是陪我而已。” “放心吃你的。但凡有人问起,自然都有爷替你兜着。” 蓝田着实推辞不了,这便也跟着喝了两盅。 蓝田毕竟是少年,两盅酒下肚,就有些迷糊了。 贾琏不动声色地问他:“不说你们府上,就说我们家,一般而言,哥儿身边的小厮都是奶兄弟。” “便如你眼前的赵天栋,那就是我的奶兄弟。” “那你妈也是你们家哥儿的奶娘么?” 蓝田忙道:“那自然是的。” 贾琏放下酒杯:“不说说说,你们哥儿是什么时候没的?又是生了什么病?” 贾琏直觉,林如海这个幼子夭折,有些蹊跷。 第51章 黛玉身陷险境 蓝田果然也只是说:“哥儿是病死的。” 这是古代,缺医少药,便是一场简单的风寒、发烧,都能断送人命。 一个三岁幼儿,说「病死」,简直是再合情合理不过。 可是贾琏却醉眼乜斜,“当真?” 赵天栋趁势又给蓝田倒满酒,然后又将肥鸡腿塞蓝田嘴里。 蓝田看着这肥鸡、美酒,着实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不太懂……不过「病死」是老爷吩咐下人们这么说的,所以奴才方才也就这么说了。” 贾琏幽幽凝眸:“那你亲眼看见的呢?” 蓝田皱了皱眉:“也是病死的。” “只不过……那病症有点古怪。” 贾琏屏气凝神:“如何个古怪法儿?” 蓝田道:“就是哥儿上不来气儿。好好的,就忽然上不来气儿了。” “我妈抱着哥儿直哭,叫我瞧着,就好像他脖子、鼻子那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捏着似的。” 贾琏缓缓睁圆眼睛。 眼底,酒意皆无。 . 扬州的天儿说热就热起来了。 贾敏尸身不宜久停,终要下葬。 下葬前日,贾琏找到林如海。 林如海闻言皱眉:“琏儿,你当真要给你姑母开棺验视?” 林如海手有些颤,“难道,你竟担心我会对夫人她……?” 贾琏点头:“侄儿自然信得过姑父。” “但是古来都有这个旧俗,小侄反正也看不懂什么,不过好歹还要走一个过场。” 林如海哀然转眸,望住黛玉。 黛玉娉婷而立,微微转头,望向贾琏。 “琏二哥虽说年轻,但女儿听说琏二哥是外祖母家里将来袭爵之人,那便是外祖母家未来的家主。” “若是旁人,即便是外祖母派了旁人来要开棺,女儿为了母亲身后的体面,也必定是不肯依的。” “可琏二哥身份特殊,女儿倒可容忍这一回。” 贾琏心下醺暖。 林如海亲自起开棺钉,眼中满含热泪。 赵天栋与蓝田一同慎重挪开棺盖。 贾琏沐浴熏香,全身孝服,走到棺旁。 棺中的贾敏容颜如生,可清晰见她眉尖似乎还轻轻蹙紧。 贾琏本以为,凭黛玉的身子骨儿,怕是贾敏也是消瘦病弱的模样。 可是棺中长眠的人,却并非如贾琏所想。 贾琏身子骨儿看起来很健康丰润,颇有几分贾母富态的模样。 贾琏没有因此而放心,心下反倒又是咯噔一声,下意识连忙抬头看向黛玉。 那黛玉的病弱,又是因何而起? 「绛珠仙子」那一套话,贾琏是不信的。 那些所谓的「魔幻主义」,不过都是曹公为了躲避文字狱而预设下的障眼法罢了。 贾琏验看完毕,贾敏终得入土为安。 送葬途中,扬州盐商在道路两边搭起祭棚,里面纸人纸马、纸房子纸花园,全都美轮美奂,跟真的似的。 半空中撒起的纸钱就更是飘落如雪,在车马下足足积了半尺厚。 如此哀荣,贾琏却没有半点欣慰。 隔着车窗看那两边盐商的嘴脸,只觉他们比那些人头马面还狰狞。 黛玉亲自为母送行,坟前长跪。 贾琏亲化纸钱,在坟前道:“侄儿与姑母缘悭一面。” “但请姑母放心,侄儿必定护住林妹妹。有侄儿一天在,便必不令任何人欺辱妹妹。” 黛玉霍地转眸,定定望住贾琏。 贾琏不想长眠太过凝重,故意轻佻地挑眉:“怎么,妹妹不信我?” 黛玉妙目泠泠:“我父亲都不敢在母亲坟前承诺的事,琏二哥如何敢说下?” 贾琏歪歪头:“可能因为……我好歹比姑父年轻吧?” 比才华是怎么都比不上了。 黛玉这才缓缓转回头去。 . 贾敏的丧礼完成,林府这才恢复安静。 这天夜晚,林如海忙完公务,从衙署回来,叫人请贾琏共进晚饭。 两人屏退仆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干脆爷俩在炕桌边盘腿,对面而坐。 林如海亲自给贾琏倒酒。 今晚的林如海,温煦柔软了许多。 不过,却也显得更为苍老了。 “琏儿,不瞒你说,你这几日在府中的事,我也都听说了。” 贾琏扬眉。 林如海淡淡笑笑:“毕竟你是住在我家中。无论王嬷嬷,还是蓝田,毕竟都是我自家的奴仆,他们的心下啊还是向着我的。于是还是将你问过他们的事,私下里又全都告诉我了。” “琏儿,您不怪他们吧?” 贾琏松口气,启唇而笑。 “正好相反,看到姑父家的仆人都如此忠心与警惕,侄儿心下只觉欣慰。” 林如海是巡盐御史,盐商们怎么可能不设法买通他身边的家奴呢? 但凡林家人身边知近的仆人有二心,那林家人可就危险了~ 林如海淡淡笑了笑,可是那笑意却并未浮入眼底。 “琏儿,我明白你暗中在查什么。” 贾琏便也以两指摁在桌面上为跪:“侄儿当然知道,这一切都瞒不过姑父。” 林如海是探花郎,又是巡盐御史,这样的人智商和眼力自然都是天下顶尖的。 林如海深深吸气,眼底满是怆然。 “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我林海,枉为人夫、人父,竟无法护妻儿周全。” 贾琏静静垂眸:“甚或,就算姑父明知道幼子、嫡妻之死有异,却又不能声张,打掉牙齿和血吞。” “不是姑父不想追究,为妻儿报仇,而是因为姑父不能因亲人的性命就轻易挑起与盐商们的龃龉。” “为了朝廷,为了天下,姑父暂时不得不忍辱负重,暂时维持与盐商们表面的一团和气。” “唯有如此,才能叫他们放下警惕,叫他们以为姑父不过一介书生,完全没有能力与他们抗衡。姑父也才能暗中查实他们的罪证。” 林如海又是怆然一笑:“强龙难压地头蛇。我虽祖籍姑苏,却家中五代都在京中居住。此番南下,江南已是异乡。” “更何况,我一介书生,家中数代单传,无依无凭,要与他们盘根错节的一群人相斗。”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唯有忍字当先。” “只是……我虽上无父母,身边却有妻儿。他们便将妻儿当成了要挟我的利刃。” 贾琏心下窒闷地疼痛。 “……黛玉虽然侥幸活下来。可她也曾遇到性命危险吧?” 第52章 托付终身 林如海抬眼静静看贾琏好一会子。 “琏儿你缘何有这样的猜想?难道你没听说,黛玉自幼便是体弱,有不足之症,从会吃饭之时便开始吃药。” 贾琏扬眉:“侄儿听说过,也曾经深信过。可如今,却已然不信了。” 贾琏凝视林如海,“姑母身体并不病弱。姑父如今虽是清癯,却也绝非病弱之人。” 贾敏是贾府的女儿,是武将之女,贾母又是个心宽富态的人,故此黛玉的病弱之身不会遗传自母系。 巡盐御史这样的高强度工作,每日都要与盐商们斗智斗勇的,但凡林如海是个文弱书生,当今这位新登基的天子都不会派他来。 可见,黛玉的病弱不一定是《红楼》原书中所渲染的「天生」。 “我听王嬷嬷说,林妹妹三岁那年也曾经害过一场大病。还有个癞头的和尚上门来,非要化了林妹妹去,说唯有如此,才能让林妹妹熬过那一劫。” 林如海黯然垂眸。 “琏儿,数年不见,没想到你这孩子竟敏锐若此。” “我千方百计以病弱为借口,掩饰下来的事情,竟都被你看穿了。” 贾琏深深吸气,“林妹妹的身子骨儿,也是盐商们所为?” 林如海定定看着贾琏,又是良久,方摇了摇头。 “犬子夭折,发生在我即将赴任之前。彼时朝中已有动向,猜测我将为巡盐御史。盐商们的手段,那时候便已经使上了,就是要让我在上任之前,就先见到他们的厉害。” “……你姑母则是死在我的任上。他们此举,是要让我停下调查,逼我就范!” “而黛玉的事,却已经是数年前了。彼时我还与巡盐御史一职无关。” 贾琏微微松口气:既然盐商们没在黛玉身上动手脚,那倒是值得欣慰的。 不过旋即,他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既然林妹妹三岁时那场危机是发生在京中……姑父可否明示,林妹妹的「病」又因何而起?” 林如海连他与盐商之间的波诡云谲都能坦然告诉贾琏,可是此时说到黛玉的身体缘由,却又抿唇不语了。 贾琏心下微动,“莫非,林妹妹的「病」竟与更严重的事情相关?” 江南盐政是要紧,但是它好歹还是银子的问题;可京中的暗战,那可就事关朝堂,甚至皇家了! 贾琏自己想到这一层,后脊梁沟也是一层微微冷汗。 当年又是发生了何事,又是什么人用黛玉的性命来要挟林如海? 回想往事,林如海不由得苦笑。 “也正是因为黛玉的「病」,我才想着到江南来,远离京城,就能远离那些人和事。” “却不成想,我纵然是远离了京城,纵然是护住了黛玉,却连累了你姑母和我那幼子送了性命……” 贾琏心下烦忧:“原本我还想带着林妹妹回京去,想着江南盐商手脚再长,也伸不进荣国府去。” “可此时看来,若是林妹妹的「病」竟是在京里得的,那我便犹豫起来。” 林如海却坚定抬眸:“不,黛玉应该去!” “虽说她的「病」是在京里得的,但是那些人并非针对这个孩子,只是针对我。” “我如今身在扬州,他们有什么便尽管冲着扬州来,不会再为难黛玉。” 贾琏垂首想了想,也唯有如此。 毕竟贾府深宅大院,人又多,总比让黛玉一个小女孩儿孤苦伶仃留在扬州要好。 “只是黛玉不肯随侄儿去。”贾琏说出犹豫。 林如海定定看着贾琏:“我虽然要让黛玉随你回京,但是也总要先得老太太的示下,的确不急于一时。” 贾琏微愣:“难道姑父是担心老太太不想接黛玉去?” 林如海苦笑摇头:“怎会呢?老太太最疼你小姑母,如今你小姑母仙去了,老太太必定爱屋及乌,要接黛玉上京的。” 贾琏定定凝视林如海的眼睛,“那姑父是在等什么?” 林如海的智慧与见地,不是贾琏现在的年纪就能随意看透的。 林如海略作思忖,缓缓抬眼:“琏儿,我已然孤身犯险,便总想让黛玉终身有托。” 贾琏心下一跳:林如海是要为黛玉托付终身的! 那他等的,就是老太太关于黛玉终身大事的承诺! 贾琏心跳加快:林如海这是要将黛玉许配给谁? 宝玉么?! . 贾母的信儿终于来了。 正如原书所写,贾母派了男女船只来接黛玉。 贾母又特地单叫人嘱咐贾琏,叫贾琏一定要亲自护着黛玉一同归京。 黛玉得了信儿,却执意不肯离去。 林如海最后与女儿垂了泪,这才让女儿答应随贾琏回京。 临启行前夜,林如海特地请来贾琏,说要给他引见一个人。 贾琏应邀而去,便见林如海的书房里已经站了一个男子。 身材高大,胸背厚实,方脸膛,一双眼精光灼灼。 林如海介绍:“琏儿,这位便是我为黛玉所请的西席先生,同时也是前科进士,更是与贵府同谱的雨村先生。” 贾琏心中暗暗叹口气:就知道是贾雨村! 当年看原书和电视剧,最烦的就是这号人物。 千方百计还是避不开,这终究还是遇到一起了。 林如海又向贾雨村介绍贾琏的身份。 听完介绍,贾雨村一脸谄色,主动上前施礼。 贾琏赶忙给挡住:“别介。你是林妹妹的先生,这便算长辈。况且先生又是天子门生,见官不跪。” “我是晚辈,身上这个五品的官儿也是捐的,至于那个世爵现在还没轮到我……总之,先生不用给我行礼,我受不起~” 贾雨村何等聪明,自然知道眼前这位贵胄少年不待见他。 他悄然回眸,与林如海对了个眼神。 林如海温煦笑笑,拍拍贾雨村肩膀,“琏儿说得也有理。雨村兄不必如此自谦。” 三人坐下吃茶。 林如海这才说,要让贾雨村同路上京,同时护送黛玉。 说到这个,贾雨村又站起来了,向贾琏行礼:“在下入京拜见政老爷。届时,还有劳琏二爷代为引见。” 贾琏眼睛斜线上瞄。 “引见好说。” “至于护送林妹妹……就不劳雨村先生了。” 第53章 他可对黛玉做过出格的事儿? 贾琏带黛玉北上回京。 贾母派来男女数只船,再加上贾琏自己下江南所乘坐的,前后铺排开一支小小的船队。 这么多条船,贾琏愣是拦着贾雨村,没匀出任何一条船来给他坐。 可是贾雨村这人真能屈能伸,人家干脆自己赁了条小船跟在后面。 每日启程,贾雨村的船必定紧紧跟随,怎么都甩不掉。 贾琏每每立在船舷向后看,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好在贾琏对贾雨村这人的人品早有心理准备。 贾琏实际上不太理解的是林如海的态度:贾琏已经摆明了立场,可以帮贾雨村引见,但是不让贾雨村护送黛玉。 按说贾府已经派了这么多船和人来接黛玉,又有他本人陪同,林如海完全用不着非要让贾雨村跟着。 可是,人家林如海不,人家非让贾雨村护送。 贾琏怎么表示不满,林如海都只当没看见。 其实贾琏早就知道,能考上探花郎,能跟江南盐商们斗法的林如海,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温润儒雅。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咬人的狗都不叫。 贾琏绝对相信林如海翩翩探花郎的表象之下,是一只运筹帷幄的老狐狸。 贾琏对林如海充满了尊敬,可贾琏却觉得林如海在贾雨村这儿缺看走了眼、跌了份儿。 奇怪了,以林如海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贾雨村是个奸滑钻营的小人呢? “二爷,别跟那人置气了。”眉妩出来,替贾琏披上披风,“水上风凉,仔细吹着。” 贾琏听人劝,回到船舱,索性去看黛玉。 为方便照顾黛玉,贾琏特地与黛玉同乘一艘楼船。 贾琏特地将视野好,也更清净的二楼让黛玉住着。 贾琏上楼,见黛玉正坐在窗边看书。 王嬷嬷在一旁整理行囊,雪雁立在黛玉身边熏香磨墨。 三人都静静地,便显得这楼船的舱房更大,更空落落的。 小小的黛玉,身子越发像是一抹青色剪影,随时都会袅袅而去似的。 贾琏心底一紧,忙出声唤:“林妹妹。” 黛玉回头来向他一笑:“琏二哥来了。” 这才又活色生香,让这舱房里重又生了颜色。 贾琏解下披风,进门坐下。 黛玉此番启程,竟然只带了两个人:王嬷嬷和丫鬟雪雁。 雪雁还是个孩子,王嬷嬷年纪又大了。 林如海为何这样安排,贾琏也思量过一回。 道理不难:林如海这是给黛玉加重「投奔」二字,以无依无靠的孤女形象进贾府,惹老太太怜惜,让贾府众人放下防备。 设想若是相反:黛玉身边带十好几个仆人同行,丫鬟仆妇个个都是精明厉害的模样,那等黛玉进了贾府,又得多少人明里暗里地防备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黛玉终究是贾府的嫡亲外甥女儿,就算她真带了精明强干的家仆在身边,贾府作为她外祖家,又为何要防备她? 贾琏不由得又回想了一回黛玉三岁那年在京里落下的「病根儿」。 或许贾府若是防备黛玉,那怕也是从林如海这儿起的吧? 可林如海是贾府女婿,贾府又为何要防备林如海?——或许只有一个可能:贾府与林如海双方的朝堂立场不同。 想到此处,贾琏心下有些沉重。 原本看《红楼》,只是心疼黛玉病弱、孤苦伶仃;可是她若是再被强加进朝堂争斗的夹缝,那就让人太难过了。 黛玉见贾琏坐下半天没出声,忍不住偏首看贾琏:“琏二哥,这是怎了?” 贾琏便找个借口搪塞:“还不是在想那个贾雨村……他还跟着呢,真是块臭狗皮膏药,烦不烦呀。” 黛玉听得“扑哧儿”轻笑,“难为琏二哥还是我兄长呢,原来竟这般孩子气。” 贾琏翻白一双眼珠子,“难道林妹妹不烦那家伙?” 黛玉因俏皮起来,脸上难得地生起红晕,越发显得娇美灵动:“不烦呀。他是我的先生,我为何要烦他?” 贾琏眯眼仔细打量黛玉神情:“说真的?” 从见到黛玉第一天,贾琏就惊觉于黛玉的早慧与敏锐。按说黛玉不应该看不穿那贾雨村是个什么东西呀。 黛玉避开贾琏的凝视,浅浅点头:“自然是真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心里对先生尊重敬爱,又怎么会烦他呢?” 贾琏“呔”了一声,遗憾地指了指黛玉。 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小丫头也有识人不清、被蒙蔽之时! 果然,贾雨村这奸雄,狡猾不是盖的。林家父女这样的人精儿,都能被他给唬弄过去了! 贾琏忍不住细问:“他平时给你教书,都教你什么呀?没说过出格的话,做过出格的事?” 黛玉登时红了脸,“琏二哥怎么这样问呢?” 王嬷嬷也误会了,忙上前来护着黛玉:“琏二爷那便多虑了。” “雨村先生给小姐授课时,我都是陪在身边的。此外,小姐身边还有雪雁等两个小丫鬟陪读。” “这么多人都在身边,雨村先生又怎会做出格之事?” 贾琏咳嗽了声:“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没在授课的时候趁机夹带私货,跟你谈些人生观、世界观之类的?” 他上学的时候遇到这样的老师可多了,正经课不讲,就给你讲他个人的雄心壮志什么的。 贾雨村这样人品不正的,若是给黛玉夹带私货,黛玉还这样小,正是人生观、世界观刚形成的时候,这要是被贾雨村给带歪了,那可就影响一生了! 黛玉听贾琏说「人生观」、「世界观」,便又是轻声而笑,“琏二哥又是哪里来的这些古怪的用词?” 贾琏一着急,把现代词汇都给搬出来了。他赶紧尝试解释:“你听不懂?” 黛玉偏了偏首:“这词虽然听着陌生了些,可是我倒还可以望文生义,也就能略懂一二。” “琏二哥倒不必担心这个。我虽然心下敬爱先生,但终究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会全都被他引着走呢~” 贾琏心底又是轰然的温暖和惊喜。 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聪慧了! 贾琏冷了贾雨村几天,却没想到几日后反倒是人家贾雨村主动置酒,主动邀请贾琏在夜泊之时,过船共饮。 人家贾雨村还放话:琏二爷若有疑惑,可以当面发问。 第54章 我会盯着你 贾雨村都敢主动叫号,贾琏当然要去喽。 难道怕他不成? 不过他可不是中了激将法,他倒是也想仔细瞧瞧贾雨村这个人。 他虽说看不上贾雨村,但是他内心总是相信林如海和待遇这一对人精儿父女的。 他们两个都不厌烦的人,贾琏倒要瞧瞧,这贾雨村有什么特别之处。 夜泊运河,水映天星。 贾琏与贾雨村在窗边,对面而坐。 贾琏单刀直入:“先生这么积极护送林妹妹进京,我瞧着是先生想借助林妹妹身份入我贾府,见我叔父。” “先生利用林妹妹,却不知先生能为林妹妹提供什么?” 桌上灯火被水风吹动,映在贾雨村眼底。 明灭摇曳。 贾雨村一笑,举杯:“林兄他没说错,琏二爷虽然年轻,可眼光敏锐,不可小觑。我先干为敬。” 他喝他的,贾琏可没兴趣陪他一个。 贾雨村喝完,见贾琏动都没动,也不尴尬。 “我这女学生进京,虽说是外祖家,可是谁敢保证贵府就不会慢待我这女学生了?” 贾琏不由得扬眉:“哦?” “如此说来,先生是从旁监督我贾府?” 贾琏都忍不住冷笑了:“可是先生复职还要有求于我贾府,又说自己从旁监督我贾府不慢待林妹妹?” “哈,你这是「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哈!” 贾雨村没听懂:“琏二爷说的是……?” 贾琏叹口气:“就是类似「贼喊捉贼」。” 贾雨村展眉点头:“琏二爷说的有理。” 贾琏微微眯眼:“这就完了?先生竟不解释么?” 贾雨村摇头:“不解释。” “虽说两者身份的确有些妨碍,但既是林兄相信我能办好,那我就尽力而为。” 贾琏深吸口气,捉起桌上酒盅,仰头喝干了酒。 贾雨村方才虽然没正面回答他,可是这反倒让贾琏心中一处猜想有了答案。 贾琏将酒盅丢开,转头望向窗外,水色天光,互成倒映,若是醉眼看去,倒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哪个只是虚影了。 贾琏“嗤”地一笑。 贾雨村好奇,“琏二爷是喜欢这酒?” 贾琏摇头:“我是想起先生刚被罢官时的表现,颇为与众不同。” 贾雨村挑眉,“我罢官时的反应,琏二爷竟然知晓?” 贾琏白贾雨村一眼。 他当然知道啊,原书里看见的啊! 好容易考中个进士,外放为官,干到县令。结果没干多久就被上司给参奏,叫皇上大怒而丢了官职,这若是换了旁人,八成郁闷死了,或者干脆愤世嫉俗出家去也。 可是这位贾雨村先生,完全没当回事,嬉笑自若。将家小送回原籍之后,干脆担风袖月,游览名胜古迹去了。 此等心怀,竟与贾雨村这个人物的人设有些矛盾了。 当初贾琏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曾嘀咕过:这是精分了? 总没想到,曾经的一点怀疑,待到今日,竟成了他心中疑窦的答案。 贾琏忽然向前倾身,隔着桌面,凝住贾雨村那双老奸巨猾的眼睛。 “我知道了。先生这一程,护送林妹妹是真;攀附我贾府,倒未必是真。” 贾雨村此前一直笑眯眯作陪,以一种大人看着孩子的超脱面对贾琏。 可是这一刻,他脸上的悠然自得缓缓散去。 “哦?琏二爷为何这样说?” 贾琏耸肩:“我家虽是公府,可是我那二叔自己也只是五品官员。在京中,三品以下都是芝麻绿豆大,他哪里有本事帮先生复职?” “他若当真有这个本事,他早为自己谋求擢升了!” “别说因为如今我大姐姐入宫,我那二叔地位就抬高了。毕竟我那大姐姐位分尚低,我二叔还不敢说自己算「外戚」。” 贾雨村听贾琏这么说,便重又淡淡勾起了唇角。 “琏二爷太过自谦了。国公府就是国公府,便是政老爷如今自己只有五品,然则朝廷还是体恤勋贵旧臣,凡有举荐,必定更有机会。” 贾琏却摇头:“不对。真正能帮先生复职的,关键还在我姑父身上。” “……到时候,打动圣心的不会是我二叔的举荐,而应该是我姑父写给皇上的信。” 贾琏重又捏起酒盅,将那龙泉窑的小酒盅在指尖儿转了个圈儿。 “我姑父这巡盐御史的品秩虽说不高,只有七品到五品。可是因为责任重大,但凡能当这个官儿的,必定都是圣上的心腹!” “我若没记错的话,巡盐御史可是有「密折专奏」之权~” 幸好贾琏又想起清代历史,密折专奏的制度起于康熙朝,扩大于雍正朝。密折可以不经过任何的机构,人员,直达御前。这得是何等的心腹! 说白了,巡盐御史就是能给皇帝「打小报告」的! 巡盐御史看似品级不高,但是就凭这一权力,地位便比贾政高了不知多少倍! 林如海若想举荐个人,直接打个小报告就够了,还用绕一个大弯子,找一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贾琏此言说出,贾雨村嘴角的笑意便又不见了。 他定定看了贾琏两眼:“有琏二爷这样的子弟,贵府必定荣华绵延。” 其实贾琏今晚还有更多的猜想,也十分想当面向贾雨村求证。 只是,朝堂凶险。贾琏刚穿来,还只想沉浸温柔乡,不想掺和那些腹黑游戏。 贾琏想到这儿,一笑而起。 “不管先生与我姑父之间有何默契,我不管,也不追问。更不会向我那二叔告密。” “只一宗:先生既说是为了林妹妹好,那就请先生谨守一颗丹心,这句话要说话算话。” 尽管贾雨村这个人,在贾琏旧日的记忆里,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是如今,为了黛玉,他愿意抛开所有旧日成见,重新来考量贾雨村这个人。 只要贾雨村真的对黛玉好,那他就可以原谅贾雨村其余的不好。 贾雨村也跟着起身,向贾琏抱拳。 “我说我监督贾府,可我身边何尝没有琏二爷在监督我?” “我活到如此年岁,自诩颇有几分才智,也算机警。却没想到,却会遇到如琏二爷这样一位少年,竟让我这些年的世故,都不得不收敛。” 贾琏勾唇一笑,左手单手抓起两只酒盅,右手执壶倒酒,然后将其中一盅递给贾雨村。 贾琏主动碰杯,两人对夜色长天,一笑对饮。 第55章 你会喜欢宝玉么? 从扬州回京,途中又要二十余日。 刚登船的几天,看着外面风景还能新鲜,可是后面走着走着难免就寂寞了。 况且这还是黛玉单独离开家人,这便又思念起父母来,每日里总是偷偷流下眼泪。 贾琏看得心疼,破例同意贾雨村上船,给黛玉上课。 黛玉为母守制时,依旧未曾荒废读书。这回在船上,不如也读书,至少可以聊解黛玉的思乡之情。 这日上完了课,贾琏去陪黛玉吃晚饭。 饭桌上不经意问起:“今日听见雨村先生给妹妹讲课时,妹妹数次笑出声来。” 黛玉点头:“先生每日讲完课业,也会与我说些他这些年的经历见闻。先生今日特地寻了件有趣的事讲给我,也是为了让我能开怀。” 贾雨村在给林黛玉当老师之前,也曾经在江南甄家当过西席先生。 贾琏明知故问:“江南甄家,竟有何有趣之事?” “不瞒妹妹,我此次下江南来,先去金陵,就是去江南甄家道贺。我自己却觉得他们家没什么好玩的。” 黛玉梨涡浅笑:“琏二哥真去过江南甄家,却觉得无甚可笑的?” 贾琏认真撒谎:“当然是真的啊。” 黛玉笑意不禁:“那必定是琏二哥没见过甄家那个「甄宝玉」。” “那样个人,若是琏二哥见了,怎会不笑?” 贾琏悄悄按下小心思,状似无意地问:“甄宝玉?他们家的哥儿?做什么事儿了?” 黛玉浅浅敛起笑意:“先生说,当日先生也曾为这个甄宝玉授课。这甄宝玉啊,读书的时候身边必得有两个女孩儿作伴。若是没有女孩儿,他便心里糊涂,不识得字了。” “还有,他在外头往往顽劣憨痴,但是回到家中,一见了家中的姐姐妹妹,立时就会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聪敏温厚,举止文雅起来。” 黛玉记忆力极好,竟能将贾雨村所说过的甄宝玉的种种,一字不落地全都复述了出来。 她语速又慢,吴侬软语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落入耳中,叫贾琏的心都跟着软了无数下。 黛玉说完,又是一笑,嘴角两个小小梨涡,妩媚异常。 “……这样一个人,琏二哥难道不觉得他有趣?” 贾琏藏着心事,打量着黛玉的神色,小心问:“那林妹妹可喜欢这样的哥儿?” 黛玉托腮想了想:“他自然有他的有趣之处,可我却还说不上「喜不喜欢」。” “总归是个不相干的人,听来笑笑罢了。” 可是贾琏分明看见,她一向如雾拢江心一般的眼底,因为这甄宝玉的荒唐而起了层层的波光潋滟。 无法否认,这样的男孩儿是能吸引她的。 贾琏心下有些不得劲儿。 不过该面对的现实还是得面对: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黛玉该遇见贾宝玉还是会遇见的。 这是原书里安排的孽缘,他拦不住。毕竟这是人家的核心梗,他一个穿越者只能微调,却不可能从根本上不让它发生。 贾琏便转开头,望向窗外水色天光。 “我们家里的宝玉,也是这样的。” “甄家的宝玉,是不相干的人,你可以只听来笑笑罢了;可是我们家的宝玉,却是你即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的表兄。” 黛玉浅浅抬眸,瞟了贾琏一眼。 “琏二哥为何说到宝玉表兄,会这般惆怅?” 贾琏急忙捂脸,“哦?我有吗?” 叫一个小女孩儿给看出来这一层,他真是没脸见人。 他赶忙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那或许是因为,我有点嫉妒他吧。” “同样都是老太太的孙儿,自从他出生,老太太便只是将他一个人当成宝,倒将我们这些都丢到一旁,看都不怎么看了。” 黛玉便又“扑哧儿”一声笑开:“琏二哥好大的心眼儿,怕是比针鼻儿要大得多呢!” 贾琏故意噘嘴:“林妹妹怎这么说?” 黛玉收敛笑意,但是颊边还是带着红云:“我便是没见过这位表兄,我却也听父母提及过他。” “若我没记错,他可比琏二哥小了差不多十岁呢~” 黛玉说着又忍俊不禁:“琏二哥竟然与一个小自己十岁的,争风吃醋?莫非老太太将他如珠如宝地抱在怀中的时候,琏二哥也要去挤一处地方出来?” 贾琏总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给揶揄了! 他脸都红了,一路热到耳根。 “林妹妹~~” 黛玉又笑又羞,举起帕子来盖住脸,只从帕子边儿上笑弯了一双眼睛瞧着贾琏。 “琏二哥大人大量,便别与我们这些小的计较了。” “大不了,等来日我们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时候,也给琏二哥留一个空隙!” 说笑好一阵子,黛玉的心情眼见大好。 王嬷嬷趁机端来了药,哄着黛玉吃药。 贾琏退出去,在船舷上见了贾雨村。 贾雨村负手而立,偏首瞟着贾琏:“琏二爷今日非要我与女学生讲一讲甄家的宝玉,我可讲完了。而且我还与女学生言明,我十分不喜欢那孩子,当日便自己辞馆而出,这才又有幸结识林兄,继而成了女学生的先生。” 贾琏便作揖:“有劳先生了。” 贾雨村忽然奸奸地笑,“琏二爷谢我什么?” “莫非,琏二爷特地叫我讲这一段,是琏二爷心下有旁的心思?” 贾琏义正词严地否认:“我不过是谢先生讲了这些事,令林妹妹开怀而笑。” “我这样善良的后生,哪里会有什么坏心眼呢?” 贾雨村朗声而笑。 贾琏反倒正色抬眸看他:“先生为何要笑?毕竟,我们家的宝玉,那可是我的堂兄弟。” “更何况,先生此次护送林妹妹进京,难道不是得了我姑父的托付,是要将林妹妹嫁给宝玉的?” 贾雨村微微一顿,转头又望贾琏。 “琏二爷难道觉得林兄这样的安排不好么?” “我那女学生,与贵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年岁相当,又是姑舅表亲,岂不是天作之合?” 贾琏揉揉鬓角。 旁的他都能反驳。 只是,就一句「年岁相当」,他暂时真就没办法了。 嘶,还真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吗? 第56章 问嫁妆 船到京城。 黛玉带着王嬷嬷和雪雁,随着贾府的婆子们进内宅去见老太太、邢夫人和王夫人她们去了。 贾琏自己恹恹地先去了贾赦院,给便宜老子请安。 贾琏这次下江南,一去小半年,贾赦瞧见他回来,却也没表示出什么想念来的。 浑然不像亲生父子。 好在贾琏当然也不想他,这算扯平。 贾赦看着贾琏,只哼了一声:“好歹去了一趟江南,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贾琏笑嘻嘻上前,凑在贾赦耳边:“儿子给老爷精挑细选了两个扬州瘦马回来。不过不方便带回府来,安置在外头了。等父亲得了空,儿子再带父亲过去瞧。” 贾琏当然知道,贾赦就好这口。他这次还去了扬州,不给买两个回来,这老登肯定翻脸。 还真叫他给猜中了。 贾赦这才脸上松快了些,又哼了声:“算你心里还有这个老子!” 贾赦说完就继续看他的画,又不搭理贾琏了。 贾琏有些讪讪的,没话可说,索性告辞。 刚想走,贾赦忽然又抬眼问他:“除了那两个扬州瘦马,就再没带回来旁的?” 贾琏挑眉:“儿子脑子不好使,还请父亲大人直说。” 贾赦瞪他一眼:“老太太给你派去那么些人,好几条船,你就真好意思全都空着回来的?” 贾琏跟着打哈哈:“老爷说的是这个啊~~老爷放心,儿子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大大小小的也装了好几条船呢。” 贾赦大眼皮一耷拉,“花自家的钱,去江南给家人买礼物……琏二爷,你这是出息了!” 贾琏挠挠额角:“老爷这是训斥儿子不善营生了。” “儿子知道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挣钱了。老爷放心,儿子这次回来,歇息几日就进铺子学挣钱去!” 贾赦见儿子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失望地瞪贾琏一眼。 “果真不中用!我这绕着弯子点了你好几句,你愣是没听懂!” 贾琏只好厚着脸皮缠磨,“老爷有话直说呗。” 贾赦这才起身,召唤他到身边来,压低声音问:“你小姑母去世,她又唯有黛玉一女,那她的嫁妆便都得给了黛玉。” “这回黛玉跟着你回咱们家来,带回来多少身家?” 贾琏心下暗暗冷笑。 就知道老登你惦记的是黛玉所继承的小姑妈嫁妆! 贾敏是贾母两口子最疼爱的小女儿,未出阁的时候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就连王夫人都曾经羡慕过当年的贾敏,说贾敏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彼时贾府也正是鼎盛之时,家资丰厚,贾敏又是他们最后一个办婚事的女儿,可以想见,贾敏的嫁妆也必定十分丰厚。 这笔钱当时对于贾府来说可能还只是小钱;可是如今,贾府的财政状况走了下坡路,越发入不敷出,那贾敏这笔嫁妆若能拿回来,那可是一笔大钱了! 贾赦作为荣国府的家长,惦记着这笔钱自是情理之中。 甚或不止是他,这荣国府里明里暗里惦记着这笔钱的人就更多! 只不过贾赦把这话说到了明面儿上,而有的人却只是暗搓搓想办法。 贾琏懵懂地眯了眯眼,“身家?啥身家啊?老爷没听说么,林妹妹这次上京来,身边只带了一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就连随身行李都只是几个小包袱而已。” “除此之外,她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贾赦登时瞪眼:“怎么会呢?她母亲的嫁妆哪里去了?” 贾琏挠挠额角:“人家花用了不行?” “不瞒老爷,我这次去扬州,亲眼见着姑父家真不富裕。姑父穿的,那叫一个朴素,连咱们家管事的都比不上。” “黛玉就更是。浑身上下的,连一点金玉首饰都没有。” 贾琏涎着脸凑过去,“我猜姑母的嫁妆都贴补给林家了吧。林家这么穷,当年祖父他老人家怎么会答应把姑母嫁给林家呢?” 贾赦瞪他一眼:“胡说八道!谁说林家穷了?” “自古以来,世家女儿都是「低娶高嫁」,若是林家如你说的那般不堪,你小姑母如何能嫁!” “林家虽说到了林如海这一辈,没有了爵位,靠他科举出身。可是他们家上头是四代列侯,他们家子孙又少,数代单传,压根儿就没人能分走家业。你算算,到了林如还这儿,他们家能积攒起多厚的家底来!” “况且还有他们家上边四代主母的嫁妆呢!能嫁进他们家的,同样也都是公侯之女,嫁妆积累起来,都够一般的公侯之家吃个几十年了!” 贾琏也张了张嘴:便宜老子说得对呢,他都没法反驳了。 贾赦又瞪贾琏一眼,“你身上好歹也捐着个五品的官儿,你就算懒得结交官场,那你将来还得袭我的爵位,你总得懂点朝堂上的门道吧。” “你以为皇上钦点林如海当巡盐御史,不需要考虑一下他的家境么?巡盐御史那是个什么差事,那可是见天儿眼前银子跟流水似的差事啊!但凡是个家里没见过钱的,那还能不见钱眼开?皇上能信得过?” “皇上叫林如海去,不光是相信他清廉不贪钱,也更相信他是自小见惯了金山银山的,这才能视金钱如粪土的!” 贾琏指甲尖抠了抠身上的绣花。 真别说,这老魔童别看贪财好色,但是这位也的确是国公府滋养出来的子弟,看问题的确是有几分见地。 贾琏只好仗着「年幼无知」,继续装糊涂,“反正儿子是没见着姑妈的嫁妆。” “姑父他,也没跟儿子提起呢。” 贾赦登时骂:“这就又是林如海这老小子留一手!” 说着话,秋桐掀帘子进来报,说邢夫人领着黛玉朝这边来了,要给大舅父见礼。 贾赦一翻白眼,“一两银子都没带回来,倒来个白吃白喝的。我见什么见,不见!” 贾琏悄悄撇了撇嘴。 怪道原书里说黛玉大老远的来,先给贾赦见礼,贾赦竟然推脱不见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秋桐不知怎么回话,为难地看向贾琏。 贾琏招手叫秋桐过来,凑到耳边教她:“你就说,老爷与小姑母兄妹情深,不能接受小姑母仙去,怕见了林妹妹便会想起小姑母,于是不忍相见。” 秋桐这才松了口气,“哎!我这就去回太太!” 她活泼泼转身去,走到门口时,回眸冲贾琏眨眨眼,甜甜一笑。 第57章 不肯圆房 贾琏索性也告辞,跟着秋桐出来。 不过却不是找秋桐说话儿,而是远远坠着秋桐,跟着往邢夫人那边去。 他放心不下黛玉,得看看。 隔着扶疏花木,他见黛玉从邢夫人那边出来。 邢夫人派了几个嬷嬷将黛玉送回西院去。 贾母也派了几个丫鬟婆子一路跟随着。 贾琏远远瞧见鸳鸯,便轻声叫:“鸳鸯姐姐。” 鸳鸯闻声过来,无奈地笑:“琏二爷这是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知道的,明白琏二爷是未来家主;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琏二爷是外头招进来的贼呢。” 贾琏呲牙一乐,“我在金陵,见着你哥了。” 鸳鸯登时眼睛一亮:“他好不好?还有我老子娘,他们都好不好?” 贾琏点头,“好着呢。” 贾琏压低声音:“你哥是个人才,我准备过些日子把他弄京里来。” “到时候你在京里就也有了家人,不用孤苦伶仃了。” 一向好强的鸳鸯,这一刻眼底也闪了闪。 不过她忍住了,没跟贾琏私下道谢,反倒说:“可别叫他来!” “京里主子多,差事不好干。他那傻乎乎的,回头再捅了娄子,还得连累我!” “还是金陵好,他们不用伺候主子,只管看着空屋子。素日里,倒也清闲。” 贾琏轻嗤一笑,“你倒想多了,我叫他来,可不是贪图你的情面。” “我只是单纯觉着他这人不错,我用得着。” 鸳鸯又笑,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贾琏:“琏二爷还能跟「单纯」二字沾边儿呐?” 贾琏噘嘴瞪鸳鸯,鸳鸯乐不可支。 贾琏瞧鸳鸯乐了,这才兜着圈子问老太太见了黛玉,都说什么了。 鸳鸯简单说了,贾琏对那些「心啊肝儿啊」的倒不感兴趣,一径又往后问。 鸳鸯有些无奈,“那还能有什么?哭过了,老太太自然要安顿林姑娘。老太太交给太太去安排。” “太太这便特地又问了林姑娘带了几个人来?行李可都搬进来了?然后就安排人去打扫下房,将林姑娘带来的人安顿下来呗。” 贾琏垂了垂眼。 原书里这话是王熙凤说的。 因为他穿过来,更改了些原书的细枝末节,他现在还没娶王熙凤,故此荣府西院这边还是王夫人掌家,于是这话变成王夫人说了。 不过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其实道理都一样:依旧跟贾赦一样,拐着弯儿地问黛玉都带了什么回来。 ——贾赦那边好歹还是亲口问他,到了二房这边,干脆贾政自己躲着不见,却叫妻子来问。 贾琏藏住心迹,含笑又问:“不知道林妹妹是怎么答的?” 鸳鸯却叹了口气,眼角微湿:“林姑娘说,原本母亲也留下了衣服头面的当念想。只是林姑娘纯孝,不忍心让母亲穿着陌生的衣裳入土,于是还是将母亲留给她的那些,全都给陪葬地下了。” “林姑娘说,她自己如今是孑然一身来的。还求老太太、太太庇护。不敢求什么,只求粗茶淡饭就够了。” 贾琏心下登时一片雾霭全都散了,他忍不住仰头向天,轻轻笑出声来。 这个小丫蛋儿啊,灵得她哟! 他都没想到这么好的理由,亏她这么合情合理地说了出来! 鸳鸯见他笑,纳罕地问他:“琏二爷这会子还有心情乐呐?” 贾琏听出鸳鸯这是话里有话,便一眯眼:“你这是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鸳鸯叹口气:“谁不知道琏二爷一心想迎娶李家姑娘……可惜了,琏二爷一出门就是半年,李家的姑娘如今已是珠大奶奶了!” “先前老太太派男女船只下江南的时候,可挨个都嘱咐了,不叫随便跟琏二爷说嘴去。也省得琏二爷在江南就发起疯来。” 贾琏哭笑不得:“嗄?” 不不不,他没有鸳鸯以为的那么悲伤。 至少李纨嫁给贾珠,这是原书里的官配,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甚至也能理解李家的不挑嘴。毕竟以李家的情况,只要李纨能嫁进荣府来,他们家自然不管是女婿是贾珠还是他。 可问题是,贾珠不是明明深爱王熙凤么? 贾珠怎么没为了争取王熙凤而努力一下?他怎么反而转头去娶李纨了呢? 贾琏忖了忖,“他们完婚多久了?” 鸳鸯压低声音,“琏二爷下江南,刚出门不久,这婚事就定下了。一个月之后,成婚。算到今日,这已有半年了。” “只是……李姑娘推脱身子不好,直到今日,都尚未圆房。” 贾琏先前还不太在意,可是当听到这最后一句,心下还是咯噔一声。 他心疼李纨。 李纨必定是不愿嫁给贾珠,心里依旧有他,所以这才不肯圆房。 贾琏正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听得一声清亮的冷笑。 “哟,琏二爷出了那么大一个远门儿,好容易回来,谁都不见,竟就先寻着鸳鸯姐姐私语起来了?” 贾琏原地没动,鸳鸯倒是笑着啐了声:“瞧凤姑娘这张嘴哟!” “他还能与我私语什么呢?无非是今儿林姑娘进府来,正是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一处哭又是笑的,他一个爷们儿不方便进去打扰。这便跟我问林姑娘刚进府来,一切是否都自在。又问老太太的安罢了。” 鸳鸯虽说是丫鬟,但因为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平时跟谁说话都硬气。 便连王熙凤这样牙尖嘴利的,也都得对鸳鸯让三分。 王熙凤咯咯笑着走过来,故意站在贾琏眼前儿。 “我还以为咱们琏二爷是爱上鸳鸯姐姐你了呢。” “咱们琏二爷啊,年纪也不小了,就是拖着迟迟不肯成婚。我还怪道不知为什么,他若是为了鸳鸯姐姐如此,那倒也说得过去了。” 鸳鸯便又啐了一声,“凤姑娘这又是拿我做筏子呢!明明是凤姑娘自己急着嫁琏二爷,反来说我!” 王熙凤被鸳鸯戳疼了心事,明眸瞟了贾琏一眼,虽说眼角眉梢还都带着讥诮冷意,可是眼底却已是晕开了一抹泪意。 “瞧瞧,这阖府上下都知道我非他不嫁。却只有他装傻充愣,竟一直只说不知!” 第58章 证明你爱我 鸳鸯可不傻,见王熙凤这样,便抿嘴一笑。 “琏二爷与凤姑娘的这笔官司啊,我可瞧不明白。” “得了,二位自己慢慢算账吧,我可得回去了,老太太那边还等着呢。” 鸳鸯扶扶鬓角,故意扭着腰走了。 贾琏倒是喜欢鸳鸯这洒脱劲儿,不由得盯着她的腰多看了两眼。 王熙凤登时恼了,横过身子来,挡住贾琏的视线。 “看看看,你逮着谁都眼睛长了钩子似的,看不够地看!” “可你就是不看我!只要你想,我什么都给你看,可你偏就是不要……” 一向掐尖儿要强惯了的王熙凤,说到此处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 贾琏皱眉,也不忍心见她如此,便主动说声软话: “瞧你,又何必这么折辱你自己?” “我都说了,你我之间现在的情分还没到做夫妻的地步。” 王熙凤登时又要急了。 贾琏忙伸手按住她手肘,“你的脾气真该改改,怎么也不等人把话说完呢?” “我说的是,你我「现在」的情分还不到做夫妻的地步,我也没说将来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王熙凤眼底这才闪出些光芒。 “你再仔细说说。我被你气晕了,现在脑子转不开。” 这凤辣子,犯起小迷糊来还挺可爱的。 贾琏扬了扬眉,嘴角微微勾起:“我是说,我伤了一场,自觉醒来已是转了性子,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你对我的情分却是对旧时的,我便得要你重新认识我一回,再确定你自己的心意才行。” “还有,我也实话实说,我并非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你的某些小性儿——若你真想与我做夫妻,那你的那些小性儿就得改。” 王熙凤登时满面明艳起来,“你说真的?” 她当然是美艳动人的,个性和手腕又是这般万里挑一,贾琏当然舍不得错过。 他不由得情思微动,伸手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了的鬓发。 “自然是真的。可我又知,一个人想改了自己的性子,便如同要割肉剔骨一般,不是简单的事。这其中且得费些时日呢,所以我不想咱们之间太操之过急。” “凤哥儿,我想慢慢来。我给你时日,让你重新喜欢上转了性子的我;我也要同样给你时日,让你慢慢转一转你自己的性子。” 王熙凤跺脚,“你这人,真是急死个人!我什么都依你还不行,咱们先成婚,我再慢慢磨性子就是了!” 贾琏耐心地拒绝:“不行~~若是成婚之后,性子磨不过来,到时候咱们成了怨偶,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生一世的相逢?” 王熙凤撅了噘嘴,却还是服了软。 她放下坚强的铠甲,端起女子娇羞的身段儿,主动依偎进贾琏的怀里。 高高仰头,露出红唇。 “那你,好歹亲我一下儿。” 贾琏一笑,却只是伸手在她唇瓣儿上点了一点。 “……到时候,自叫你肿了嘴唇。” “且忍忍,你是姑娘家,我总得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你性子这样烈,若是哪日觉得后悔听我的话,不想按着我的心意去改变你自己了,那你就还有个转身就走,另寻良人的机会。” “否则,倘若这样着急就与我亲亲抱抱了,那等你到时候后悔,就一切都晚了。” 王熙凤被贾琏这若即若离给勾得心火大盛,抱着贾琏在他身上用力磨蹭。 “我不管……我也必定不后悔。” “臭琏二,死琏二,你就依了我吧。” 贾琏想想,抽出帕子来,覆在她脸上。 帕子是蚕丝做的,又薄又细又滑。隔着,却又像没隔着。 贾琏便依着这帕子,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儿。 王熙凤浑身登时酥软了,又是不满足,又是生气地捶贾琏心窝。 “……你个狠心的混蛋!我恨不得,恨不得今晚就钻你被窝里去!” 贾琏收了帕子,坏坏一笑,将那帕子塞进王熙凤领口去。 “这个送你了。想我的时候,它便任由你处置。” 王熙凤又是害羞,又是无奈,又是星星点点说不出口的满意。 她将帕子抽出来,团在掌心里,瞟着贾琏,“行,今儿算饶了你。” 贾琏笑着退后一步,将王熙凤不着痕迹地从怀里推开。 缓缓收起了一半的笑意,正色问她:“珠大哥怎么忽然娶了李纨了?” “他心里不是一向只有你?怎地突然就换了人?” 王熙凤笑笑地瞟着贾琏:“你究竟是想问珠大哥,还是想问李纨啊?” “我看你更想问的是李纨吧。你原本可一心想娶她,都亲自登李家的门儿了。” 贾琏沉下脸,“你不是答应我,要磨性子了么?这怎么又来了?” “再说了,我登李家的门儿也不是一次两次。我当年刚入国子监念书的时候,可是在人家李家读过好些日子的书呢,那时候就是李纨每日相陪。” 王熙凤见状,也怕贾琏真不高兴,忙见好就收。 “行啦,我不说了就是。” 王熙凤想着贾珠和李纨,又是缓缓一乐:“还能因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珠大哥心里明白,我是怎么都不肯答应他的。” “他那样的人,自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就知难而退,然后退而求其次了呗。” 王熙凤说着淘气地眨眨眼:“你还真别说,珠大哥是文曲星下凡,李纨又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他们的婚事还真是珠联璧合呢!” 贾琏眯眼,缓缓点了点头。 “婶母她,竟然也答应了?毕竟她是你姑妈,还是希望你当她儿媳妇的。” 王熙凤便笑:“多新鲜呢。要真非要论姑妈和姑姑当婆媳的话,我难道就不能嫁给珍大哥哥了?毕竟我从小可是跟着大姑妈长大的,我与我这二姑妈原本情分也薄。” 贾琏轻嗤一声,“你也不想想,你比珍大哥小十来岁。” 王熙凤一瞪眼:“十来岁算什么大不了的!” 王熙凤这句话倒是一不小心说到贾琏心坎儿上了。 谁说不是呢,男比女大十来岁,别说这还是古代,就算他原本的21世纪,也完全正常啊。 心情忽然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这时候赵天栋从外面寻进来,“二爷!雨村先生在外边等您呢,说要跟您辞别。” 贾琏垂眸看王熙凤,“我先去忙了。” 王熙凤咯咯直笑:“你去你的呗。谁还拦着你了不成?” 贾琏走得没了影儿。 王熙凤方叉着腰轻笑:“我就知道,只要逼着珠大哥娶了李纨,叫你断了念想,你必定就肯跟我好了。” 哪里是贾珠自愿娶李纨?分明是她利用贾珠对他的痴情,引着贾珠这么办。 她当日对贾珠说:“我怎看不出你对我是真心实意?” “我倒是听说,世人都说有一种痴心,是为了让自己所爱之人幸福,自己不惜一切。” “既如此,那你倒娶李纨给我瞧瞧!你若真肯,我才信你是真心爱我的!” 第59章 这是在玩火 贾琏出门来见到贾雨村。 贾琏问:“先生已见了家叔?” 贾雨村与贾琏和黛玉一同到京,贾琏在京郊渡口时便派人将林如海给贾雨村的荐信,以及贾雨村自己准备的同宗侄儿的名帖一同快马送回京中给贾政。 因原书里写着的,林黛玉一进荣国府当天,贾赦和贾政这两个老登竟然都避而不见。 人情薄如水,自家亲外甥女头回来家,见都不肯见。想来若是黛玉带了大笔嫁妆同来,两个老登怕就是另外一番嘴脸了。 贾琏也不想耽误了贾雨村的事儿,这才事先派人将贾雨村那些东西送去给贾政,只求贾雨村赶紧办妥当了这些事,然后该去哪去哪,别跟着黛玉了。 贾雨村拱手,“多亏琏二爷事先派人引荐,我方才已是去贵府家庙,面见了政老爷。” 今天贾政躲着不见,人家就比贾赦聪明,人家说是去斋戒了,而且还把儿子贾宝玉一同带了去,说是叫宝玉还愿。 也不知贾宝玉前头是许了什么愿,非要今天这个节骨眼儿,去庙里还愿。 贾琏扬扬眉:“见了就好。他必定会管你这事儿,你等着信儿就是了。” 贾雨村淡淡一笑,“琏二爷说的是,政老爷果然是爱惜人才。即便是今日在庙里斋戒,我瞧着政老爷的一帮子清客也都守在庙里陪着呢。” 贾琏微微眯了眯眼。 对啊,贾政是养着一大帮子的门客的。只是他当初就是随便那么一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可是当自己当真身处这个世界,贾琏陡然觉得后脖颈寒毛随风而立。 贾政一个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员,他养那么多门客干什么? 古往今来广受门客的,那都是什么身份?信陵君、孟尝君、春申君,燕太子丹……这都是一方诸侯级别,养门客是为了逐鹿天下。 他贾政这是闹哪出? 话又说回来,若贾政是个地方官还行,你可以说这些门客是你自己出钱养的幕僚,为的是公事;可你是个京官,而且任职在六部,六部内职务都是朝廷统一安排的,用不着你自己花钱养幕僚啊! 再多寻思一层——你身在天子脚下,一个从五品的官儿就敢养一大群门客,你这是在干嘛?确定不是在玩火么? 贾琏自己在这儿出神,神色逐渐凝重。贾雨村从旁瞧着,反倒隐隐生起赞赏之色。 这纨绔公子哥儿,虽生性浪荡了些,不过果如林兄所说,以他的年纪竟能有如此敏锐,当真是不世出的俊才。 贾雨村于是又慢悠悠道:“政老爷已是答应举荐我复职。如今,我也算是投在了政老爷门下。” 贾琏又是一眯眼:“我那二叔,就算也收了你为门客?” 贾雨村笑笑,“算不算门客都不要紧。总归是同谱,自是一家人。” 贾琏咬了咬牙。这越发不对劲了。 贾政名字里这个「政」字,该不会是曹公在影射这老家伙在玩儿政冶游戏吧? 贾雨村笑眯眯又道,“对了,政老爷还含蓄地问了问我那女学生手里的田庄和商铺。” “政老爷感慨说,当年尊姑母出嫁之时,陪嫁里不光金银珠宝、衣裳头面,更有贵府在江南最赚钱的几个田庄和商铺。如今尊姑母既然已经殁了,那这些东西必然由我那女学生继承。” 贾琏挑了挑眉,“先生怎么回答?” 贾雨村笑笑,“我是一介书生,不懂经商。我那女学生年纪又小,更是女儿身,也无法出面打理这些。” “今早与女学生辞别时,我问过我那女学生的意思。是她说,全都托付给琏二爷吧。” 贾琏心底轰地热了起来,“她托付给我?” “我可是荣国府下一代家主,她就不怕这笔外财到了我的手里,我便私吞了,再不给她?” “又或者,我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手里得了这些,也不会经营,回头全都给赔尽了?” 贾雨村垂头笑笑:“我那女学生说,做生意总会有赔有赚。若是赚了,她与琏二爷分成。” “若是赔了呢……我那女学生说了,总归这些田庄和商铺原本也是贵府陪送出去的,就算贵府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吧。” “切!”贾琏不由得失笑。 这小丫蛋儿! 贾雨村交代完了黛玉的事,拱手告别;“既如此,我那女学生便托付给琏二爷了。” 贾雨村转身就走,贾琏瞪着他的背影,心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他还是想着英莲的事,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给贾雨村「剧透」。 他要是现在就说了贾雨村半年后才会遇到的「葫芦案」,这就属于预言未来了,贾雨村个老狐狸还不得当他是个怪物! 可是贾雨村腿太长,眼见他大步流星地就要走没影儿了。 贾琏赶忙咳嗽一声,召唤他回来:“先生请留步,我还有话说。” 贾雨村停步回身,又走回来。 贾琏叹口气:“看出来了,先生这一年游历山水,这体格和步速是当真练出来了。” 贾雨村一笑:“外人都说,进士都是书生,只会死读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偏要弥补上这缺憾。” 贾琏左手叉腰,右手挑个大拇指。 贾雨村问:“琏二爷还有何事?” 贾琏右手也收回去,两手一起怼着后腰眼儿。 “……不瞒先生,我下江南第一站呢,先去了金陵,拜会了江南甄家。” 贾雨村点头,等着下文。 贾琏快速措辞儿,“巧得很呢,我在金陵时赁屋暂居时也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儿,她也姓甄。” “生得那叫一个好看啊,跟个瓷娃娃似的,尤其这双眉之间还有一点胭脂记,怎么瞧着都不像她那「亲爹」的相貌。” 贾雨村听到那胭脂记,不由得挑眉,“哦?” 贾琏尽量委婉道:“我觉着那女孩儿身世一定不对,这便到江南甄家的时候提了一嘴,问问是不是他们家丢了小女孩儿。” “先生懂的,江南地方也没多大,甄又是个蛮少见的姓氏,所以说不定那小女孩儿就是她们家人呢?” “甄家老太太说了,很有可能!还叫我带那小女孩儿回去开祠堂,认祖归宗。” 贾雨村听到这儿却笑了:“琏二爷说笑了。” “琏二爷难不成忘了,我也曾在江南甄家做过西席先生?我从未听说过他家丢过人口。” “琏二爷怕是忘了,江南甄家乃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他家若是丢了人口,地方官员不出一日便能找到送回,绝不敢耽搁半日的。” 贾琏摆手,“我却相信,总有一个半个的例外。” 他故意问贾雨村:“难道先生游历天下名声,就从没遇到过任何一个姓甄的么?” 贾雨村,我就看你还记不记得甄士隐,认不认人家当初助你之恩! 第60章 守身如玉 “姓甄的,我还真遇到过。”贾雨村倒不隐瞒。 贾琏抬眸泠泠看向贾雨村,“先生不愧是进士,记性好,经过的事、见过的人,都还记得。” 贾雨村却笑眯眯道:“也分轻重。” “同一件事里的同一群人,有的记得很清楚,有的却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他顿了顿,忽然又是诡秘一笑:“我记得最清楚的,自然还是他们家那个小丫头~” 说完,他向贾琏行礼,转身就走了。 这么说得语焉不详的,贾琏听完倒更懊恼。 他原地踢了一脚地面浮土。 “老狐狸!你说你记得最清楚的「小丫头」,该不会是说娇杏吧?!” . 揣着心事,贾琏荣国府里僻静的小路,直兜到贾珠的院子旁边去。 仿佛心有灵犀,不多时荣府西路老太太院子那边传来脚步声。 贾琏躲在花影后,踮脚瞧过去。 果然是李纨,带着个丫鬟。 李纨已嫁,如今已经换了媳妇的装束。 她穿水蓝色直襟褙子,发髻高挽,斜插珠钗。 整个人依旧素淡清雅,恍若清水芙蓉,依旧娉婷秀美。 贾琏轻轻咳嗽了声。 李纨身边的小丫鬟机警,忙问:“谁?” 李纨却是一震,忙吩咐那小丫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散散。” 小丫鬟进内,李纨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方脚步极快地进了花丛里来。 一见贾琏,李纨眼眶已是红了。 “你终于回来了~” 贾琏心下也绝亏欠,搓着手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纨倒是先平静下来,柔声细语道:“我也方从老太太那边回来。林姑娘来了,我跟三位妹妹一同陪着林妹妹说话儿。” “这会子老太太那边留饭,我与太太服侍老太太、林姑娘和三位妹妹吃饭。老太太也不想叫我这么拘着,便叫我提前回来吃饭。” 贾琏尴尬地“呔”了一声:“当了媳妇真没意思,还得站着伺候婆婆和小姑们吃饭。” “还是没出阁的时候儿好,在家里都是姑奶奶。” 这个习俗也幸亏是旗人家里的规矩。旗人家里因女孩儿都要选秀,有可能改变家族景况,所以未出阁的女孩儿地位都高,是颇为「重女轻男」的,所以都叫「姑奶奶」。 高熙姥姥家就是满族,他打小儿没少听他姥姥讲过这些老故事。 李纨淡淡笑了笑,“其实我没出阁的时候,在家里也当不上什么姑奶奶。” “我家里比不上咱们府里,未出阁的女儿也没有这么金贵。只有我服侍别人的份儿,又怎么敢让婶母、嫂子服侍我呢?” 李纨叙述得心平气和,语气之中并无怨怼。 可是偏因她如此,反倒更勾起贾琏心下的疼惜。 他低下头去,“……是我对不住你。” “我怎么都没想到,珠大哥竟趁我下江南去,求娶了你。” 李纨淡淡一笑,“怎么能怪你呢?是珠大爷非要求娶我,一切的心思都是他自己的,与咱们何干。” “你下江南去,又不是为了躲着娶我,你是应了老太太的安排去办事,又赶上姑母仙逝,你要护送林姑娘回京……这一番疲惫的是你,无辜的自然也是你。” 李纨如此善解人意,贾琏心下就更不得劲儿:“可如果我在下江南之前,就先与你办了婚事,那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李纨却还是轻笑摇头,“其实我何尝不明白,你对我的情愫尚不到夫妻的情分。” “你是欣赏我的,也许还有一点淡淡的喜欢,但这都不是浓烈的男女情爱。所以你尽管没抗拒婚事,却也并没有十分热衷。” “况且这也怪不得你。因为你我之间的婚事,从来都是我父亲和叔叔更上赶着,一径推动着你罢了。” “话说回来,珠大爷前去求娶我,倘若我家里不愿意,那这桩婚事也结不成。” 贾琏也是皱眉头,“对啊,你父亲和叔父怎么竟然就答应了?” 李纨怆然笑笑:“我叔父说,男女婚姻原本就是两家的事。只要我嫁进荣国府来,我们家与荣国府的姻亲做成了,那至于我嫁给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二则,我揣度着我父亲的心意,怕也是因为大姑娘入宫中选,显然若是大姑娘来日得宠封了娘娘,那珠大爷就是正经的国舅爷,在皇上面前更说得上话些。” “我父亲自从免官以来,日里夜里都盼望着能借助荣国府的力量重新复职。所以他才反倒更乐意我嫁给珠大爷,这便不顾我的心意,一力推动此事罢了。” 李纨纵然竭力平静,可是抬眼望向贾琏,一想到两人此时关系已经变成咫尺天涯,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说到底,这件事你我二人最做不得主。” “自顾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人在乎婚姻之中的男女二人是否相爱。你若说急了,他们便会呵斥,说这是「私情」,不是「婚姻」了。” “说了这么多,我实则就是想告诉你:你别为此苦着你自己。这一切都不怪你,我心里更不怨你。” “要怪就只怪天意弄人,你我有缘无分吧。” 贾琏心底下像是被攥了一把似的疼。 “……可我听说,你嫁过来小半年了,竟还没与他圆房。” 李纨又是一声苦笑。 “的确如此,不过这并非只是我自己在逃避。” “实则,你那珠大哥何尝就没在逃避呢?” “明明是他殷殷地娶了我回来,却对我看都不看一眼,夜晚里宁肯搂着通房丫头同榻,都不肯与我亲近半分。” “不过也好,我心里倒也松了口气。他那样儿心思深藏不露的,就好像我愿意与他亲近似的!” 贾琏心下咯噔一声。 果然这都是贾珠故意的! 李纨柔中带韧,可她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子啊,又是嫁进荣国府这样的家庭来,压力怎会不大? 贾琏真想握握她的手,或者拥拥她的肩,给她一点安慰和依靠。 可如今贾珠还在世,他若这样逾礼,只会害了李纨。 他只能克制住,心下阴暗地盼一回贾珠赶紧死! 院子门响。 是李纨那丫鬟有些急了,出门来想寻李纨。 李纨知道不能再久留,忍不住抬起泪眼定定凝住贾琏。 “我只希望,他这一辈子都不碰我。” “就让我,把这干净的身子,带了入土,才算对得起与你相遇这一场。” 第61章 当舔狗,你活该! 李纨含泪转身离去。 眼睁睁看着她身影没入贾珠院门,想着从此以后在人前再见她,便要称一声「珠大嫂子」了。 叔嫂鸿沟,被礼教锁死,贾琏心里就闷得喘不过气儿来。 他心里压着这股劲儿,索性转头就奔外书房去。 荣府内为重学习,专门给爷们儿开辟了个院子,将几个男人的外书房都给拢在一起。 院子里正房是贾政的,东厢房是贾珠、贾琏;西厢房是贾宝玉、贾环。 贾珠平日白天都在外书房念书。 贾琏左右已经捐了官儿,不用再死考科举,所以素日里都偷懒,索性将整座东厢房都留给贾珠一人使了。 今儿破天荒地来,而且裹挟着一股子怒气,远远看着像是披着一层黑雾的凶神恶煞似的。 贾珠的小厮周祥在廊下,远远瞧见了,就吓得一个弹跳蹦起来,撒腿往屋里跑。 “大爷,琏二爷他来了!” 贾珠趁着贾琏下江南,偷娶李纨,这内里的故事就算外围的人不知道,周祥一来是贾珠的贴身小厮,二来他又是周瑞的儿子,他当然心知肚明的呀! 贾珠也吃了一惊,不由得放下手里的书,直身站起来。 “就他一个人来的么?” 周祥急得直叫唤:“就他一个人来,便是咱们三五个人都拦不住。大爷还希望他多带两个人是怎的?” 贾珠也手足无措起来,转望北边正房,“老爷呢,还没回来么?” 周祥道:“没有啊!老爷去庙里斋戒,还带着宝二爷一起去还愿。” 贾珠又茫然看一眼院子里,“那此时这院子里还有谁在?” 周祥叹口气,“还能是谁呢,就剩下个环三爷了呗。” 贾珠又问:“老太太她们呢?还有你妈她们那帮管事的婆子呢?” 周祥又叹口气,“自是都在陪着新来的林姑娘呢,没人留意咱们这边儿。” 贾珠还没想到好办法,贾琏已经冲到了门口。也不等人给开门,直接照着门板,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贾珠一脸惨白地迎向贾琏,勉强招呼了声:“琏兄弟,你从江南回来了。” “刚到家,怎不去歇歇?却急着忙着跑到书房来了?” 贾琏叉腰迈着方步向贾珠走过来,“因为我想珠大哥你了~~” 贾珠知道贾琏来者不善,下意识想躲,却哪里比得上贾琏的身法快。 贾琏慢条斯理走到贾珠面前,却冷不丁加速,一个跳跃便蹿到了贾珠身侧,伸手一把扯住贾珠的脖领子,将贾珠摁倒在书案上,照着贾珠后背就打! 等周祥反应过来,跑上去护着的时候,贾珠已经挨了贾琏连珠似的拳头一二十下! 贾琏一边打,一边还在骂:“你我与凤哥儿三人之间的事,你凭什么要将人家李纨给扯进来!” “凤哥儿不肯嫁你,你倒是千方百计去求得她欢心,你反倒娶了李纨,你这是拿李纨做筏子,惹凤哥儿吃醋?” “可人家李纨找你惹你了,凭什么人家为了你和凤哥儿之间的y,却要赔上终身的幸福!” 贾珠也听不懂什么是y,又被贾琏摁着打得喘不上气来,干脆说不出话。 对面西厢房正千方百计逃避念书的贾环听见了,高兴得立马蹿上窗台坐着,扯着嗓子吆喝:“嘿,打起来了!” “打得好!使劲儿打呀!都别停手,人脑子打成猪脑子,白的进去红的出来嘿!” 周祥是拉也拉不开,挡又挡不住,又来气贾环在那胡说八道,急得直接嚎丧出来,一个滑跪出溜到贾琏脚边,伸手抱住贾琏的膝弯。 “琏二爷,琏二爷我求求你别打了!珠大爷他身子骨弱,扛不住你这么重的拳头啊。” “前者老爷打了大爷,打出内伤来,如今一动气还总呕出半口血来。琏二爷要是再这么打下去,那就是雪上加霜,大爷他的小命儿怕就保不住了呀!” 贾琏听到这儿才冷静冷静,停了手。 拎着贾珠的脖领子,像是拎着个垃圾袋儿似的,嫌弃地丢到一边。 “行,祥儿,你二爷我今天给你面子,停手,不打了。” 贾珠这么「破鼓众人锤」的,早晚要死,贾琏可不想担了杀人的责任。 周祥松了口气,跪地下向贾琏“咚咚”磕头:“奴才谢二爷恩典,谢二爷恩典。” 贾琏扭头指着贾珠:“我告诉你,我今天可以暂且饶了你,但不是说我以后就再不盯着你了。” “你既然娶了李纨,你最好对她好点儿!” “她不想圆房,你反正也不想,那就别碰她,不许为难她,听见了没有?” 贾珠这才困难地从桌面上撑起身来。 一抬头,果然又满嘴都是血。却已经分不清楚是牙床被打出了血,还是又犯了旧伤,呕了血出来。 他却好像浑然不知似的,反倒凄怆地对着贾琏笑。 “琏二,你当真以为我娶李纨,与你我和凤哥儿三人之间的事情无关么?你以为我娶李纨,只是为了让凤哥儿拈酸?那你就太小看凤哥儿了。” “从小到大,她那颗心一向比男子还硬,也比男子还更宽广。她从不曾为了谁拈酸,除了你!” 贾琏听得眯眼,“你给我说清楚。你娶李纨,又跟咱们三个事儿有什么关联?” 贾珠垂下眼,黯然地苦笑,“我所想所做,都只是为了讨凤哥儿欢心而已……” “凤哥儿说,只要我娶了李纨,她就会高兴……于是我压根儿就不在乎自己愿不愿意,我还是去求了父亲和母亲,又亲自去说服李守中和李守正,终于娶了李纨。” “我以为凤哥儿一定会很高兴,她至少肯对我笑笑了。可是成婚那晚我去找凤哥儿,凤哥儿却咬碎了枣子啐了我一脸……她骂我不要脸,娶了媳妇儿还去找她。” “琏二你说,我是不是上了她的当?她不是给我机会,她是彻底断绝了我对她的念想~” 贾琏也立在当场。 心底怒气翻涌。 这一切竟然是王熙凤做的扣! 贾琏冷冷瞥贾珠:“凤哥儿是欠揍,可你也是活该!” “人生一世,非装什么痴情种子?好好找个两情相悦的女子,相依相伴过完这一辈子不好么?非要上赶着当舔狗,被人家翻过来调过去地折腾!” 贾琏活动着手腕出了东厢房,西厢房窗台上的贾环直拍巴掌:“琏二哥打得好!哪日教我两招?” 贾琏心思一动,“你想打谁?你说实话,我才教你。” 贾环呲牙一乐,“琏二哥打珠大哥,我自然打宝玉!” 贾琏伸手与贾环对掌:“行,哥教你!” 第62章 这个哥哥我也曾见过的 贾琏忙了这一圈儿,才回自己院子。 红藕、酥润都在门口迎着。 眉妩早就先回来了,此时正在自己屋里睡着。 红藕见了贾琏便笑,“二爷这才走了几个月,回来竟不认得自己院子了。” “眉妩已是睡了好一起子,林姑娘在老太太那边也用完了饭都安顿下来了,可咱们二爷呀却还连个面都没照呢。” 贾琏尴尬笑笑:“人多事忙呗。那一整支大船队,多少人需要爷亲自调度。” 贾琏伸手,分别揽住两人肩头往屋里走,“对了,我从江南给你们带的好玩意儿,昭儿他们可都交到你们手里了吧?” 红藕和酥润两个都赶紧屈膝:“已是都收到了。谢二爷大老远的还惦记着我们。” 贾琏回自己屋子,洗了个澡,吃饭,又换了身衣裳。 天儿已经尽黑了下来。 他抓心挠肝的,有些坐不稳当。 红藕瞟着就笑:“二爷这是坐褥上长刺了是怎的?” 贾琏捏她鼻尖一记,还是起身走了出来。 溜达到荣国府西路老太太的院子外。 寻了个老太太院里传话使唤的小丫头子,叫她寻个机会,叫雪雁出来。 不多时,雪雁出来,给贾琏行礼。 贾琏带她到僻静的廊下坐着,问她:“你家小姐安顿好了?” 其实原书里浓墨重彩地将黛玉一进荣国府的全过程都写了一遍,贾琏大致也知道黛玉是住在哪儿了,老太太给黛玉身边儿又安排了什么人。 可是呢,说来也奇怪了,他非得再问一遍,亲耳听雪雁说一遍才能放心。 雪雁当然也不知道他是穿越者,还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便事无巨细给他讲。 “……老太太将姑娘安顿在碧纱橱里,又把老太太跟前的鹦哥姐姐给了姑娘。由王嬷嬷和鹦哥姐姐两人在碧纱橱里陪着陪侍姑娘。” “额外还指了四个教引嬷嬷,两个掌管钗钏褕沐的两个大丫鬟,此外还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再加上我,姑娘身边,这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再不缺人使了!” 贾琏一听便也笑了,“可不。就叫她身边热热闹闹的才好。” 贾琏又问:“太太又跟你家小姐说什么了?” 雪雁一五一十:“太太旁的都是客套话,只有关于宝二爷的话听起来倒是语重心长的。” “太太听起来是在警告我们姑娘,叫她以后离宝二爷远点,别搭理他。” 贾琏哑然失笑,“她倒开门见山,前后一贯!” 当初看原书的时候,讨厌王夫人这样对黛玉冷言冷语。可是此时听起来么……王夫人的话,倒也暗合了他的心意。 “那宝玉呢?见了你家姑娘,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然后又摔玉啦?” 后世小说和电视剧里,男主角张口一句“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都已经成了狗血老俗套。宝玉这一套,骗别的小姑娘成,不知道能不能唬过黛玉这个小丫蛋儿。 雪雁听得一愣一愣的,“琏二爷你可真厉害,你没在眼前儿,却竟然什么都能看见!” 贾琏轻嗤了声:“切~,还不是因为我跟他是一家的,打小看着他长大。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雪雁听得抿嘴乐:“二爷看什么不好,非要看人家拉屎干啥?” 贾琏:“……” 雪雁个小丫头子,别看年纪小,可不愧是黛玉的丫鬟,从小跟黛玉一起念书的,这说起话来,很有一股子黛玉的聪敏劲儿。 贾琏扯扯嘴角,歪头看雪雁:“你家姑娘事后没跟你嘀咕嘀咕宝玉?” 雪雁诚实地点头:“嘀咕了。” 贾琏心便微微提了起来:“怎么嘀咕的?也说与他一见如故么?或者觉着他有趣,喜欢与他相处?” 雪雁想想,却摇头:“姑娘说,宝二爷这副模样,她早就听雨村先生讲那甄宝玉的时候都听过了。彼时初初听说这世上竟有那样的人,还觉得有些趣味;可等如今亲眼见了,倒没什么新鲜了。” “我们姑娘还说,她当时很想回一句「这个哥哥我也曾见过的」。当然,我们姑娘说的是甄宝玉,又怕老太太她们多心,这才忍下了没说。” 贾琏心下呼啦一声敞开了一扇窗似的,可以想象到黛玉若是回这么一句,脸上该带着何样的俏皮。 “真的?那宝玉摔玉呢,你们姑娘没感动?” 雪雁睁大眼睛,“还感动?一屋子的人都被吓傻了,我们姑娘被动又难堪,还感动什么呀?” 雪雁认真道:“不瞒琏二爷,我们姑娘看似柔柔弱弱,可其实自小就是心里最有主意的。所以我们姑娘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尤其还是个哥儿,一见面就摔了那玉,惹得老太太直哭,倒叫我们姑娘担了好大的责任,我们姑娘心里是最不耐烦这个了。” “我们姑娘又不好当面戳他的面皮,便也只好陪着一起哭。我们姑娘说了,反正咱们是女儿家,本就是水做的骨肉,所以眼泪有时候是最好的障眼法,实在没主意的时候哭一哭就是了。” “哦?”贾琏真是目瞪口呆了。 原来她是这样的黛玉! 贾琏一颗高高悬着的、乱七八糟的心,这一刻终于缓缓落回了肚子里。 还是歪着头忍不住问:“那宝玉是不是还要睡在碧纱橱外头的炕上,就为了能挨着你们姑娘近点儿?” 雪雁便笑,“碧纱橱里,有王嬷嬷和鹦哥姐姐陪着我们姑娘;碧纱橱外,是宝二爷的奶娘李奶奶和袭人姐姐陪侍在宝二爷身边儿。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呢,宝二爷可挨不着我们姑娘的边儿!” 贾琏放心之余,不由得挑眉:“袭人?” 她已经改完名儿了,而且已经到了宝玉身边! 贾琏默想了一下,伸手扯扯雪雁,“你替你们姑娘记着点儿,这个袭人的话不能尽听,袭人这个人也不可尽信。” 雪雁愣了下,“可是甭管老太太 、太太,还是鹦哥姐姐,都夸袭人姐姐最是贤惠的了?” 贾琏在夜色里眨眨眼,“听我的。” 一路上来的相依相伴,已经让雪雁对贾琏充满了信任与依赖。她立即点头,“行,我一定替姑娘记着!” 贾琏担心的大事都迎刃而解,他又寻思了一回,悠闲地问,“老太太这边儿,还有人问过你们姑娘的身家不?” 雪雁想了想,“倒是没听见有谁明着问。” “也只有宝二爷突然问我们姑娘也有玉没有。幸好我们姑娘早与老太太说了,她的好东西都给夫人陪葬地下了,我们姑娘便说她没有,这才惹得宝二爷发了疯似的砸玉。” 贾琏放心而笑,“你们姑娘牙口真紧。枉费他们前前后后换了人地问,你们姑娘咬死了就一句话:什么都没有!” 贾琏送雪雁回去。 门口灯光一闪,一个袅袅身影从门内出来。 贾琏眯眼一看,正是袭人。 第63章 妾不犯妻 袭人警醒,猛一回头,也瞧见了站在灯火阑珊处的贾琏。 袭人还像眼生似的,要迟钝一下,寻思了一会子才向贾琏行礼。 “那边的是琏二爷吧?奴婢请琏二爷的安。” 还是回避的态度,就是装不认识。用嘴硬来抹去曾经在他身前的「嘴软」。 贾琏明白,那一段经历是她自己觉得最不堪的一段过往。 她本以为能用那样啊的方式吸引到他,勾惑住他,然后顺理成章当了他的通房丫头。她对自己极有自信,相信没有不成的。 结果她竟踢到了他这块铁板。 他既不要她,还耍弄她,她当然希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于是索性装傻。 这法子倒也跟贾琏自己一遇到不好解释的事儿,一律推脱自己「摔傻了」一样。 贾琏笑了,悠闲地走过去。 灯影在他面上渐次明亮起来,层层照亮他俊美邪肆的五官。 袭人心下一跳,忙向后退了半步。 这琏二爷是成熟妖冶的男子,与他相比宝玉就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粉雕玉琢虽说也好看,却只能激发她的母性;反倒是这琏二爷,惹动的却是她女子的自觉。 他太危险,太有侵略性,她很怕他。 贾琏自然明白袭人心下想什么呢,他便故意撩拔她,让她心虚,惹她慌乱。 他故意拉慢这个逼近她的过程,半天才在她面前站定。 他垂首凝视她,一瞬不瞬,就是要让她脸红心跳。 “袭人?这名儿十分陌生,我从前在府里倒是没听说过。看来,咱们从前果然从未见过。” 他竟然肯这样配合,袭人本该松口气。 可是不知怎地,她反倒更加紧张起来。 身前这个男子,俊逸而又危险,他肯这么说,便必定要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袭人暗暗提醒,面对眼前这个人,务必要小心应对,才能在这荣国府里驶得万年船。 于是袭人没有正面接下贾琏的话茬儿,避开了锋芒,摆出单纯无害的样子,垂首行礼问:“不知琏二爷可有吩咐?” “这会子宝二爷已是要歇了,奴婢得去服侍,要是琏二爷没有旁的吩咐,那奴婢先回去忙了。” 贾琏勾了勾唇角,“我回来才听说,原本在云妹妹身边伺候的你,因云妹妹家去了,老太太便将你指给了宝玉,说你最是忠诚稳重。” 袭人淡淡垂首,“都是老太太夸奖,奴婢愧不敢受。” 贾琏故意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身段儿。 女孩子在这个年岁发育得就是快,这才小半年没见,她已经又长大了,在一帮子小丫头中间,显得窈窕风韵,熟而可口。 “如今你是宝玉身边的贴身大丫头,等宝玉再过两年,房里要摆通房丫头时,你自然是首选。” 袭人脸上一红,头便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贾琏轻哼一声:“宝玉现在年纪还小,你们还有的是工夫培养感情。等他到了年纪,你们的情分也深了,到时候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袭人捉紧帕子,将头垂的更深。 她好害怕,这琏二爷竟然又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惑引不成他这样已将成年的男子,她便将心思放在了年纪更小的宝玉身上,图的就是这培养感情。 她以为她将心思藏得很好,没人会看破,可是这琏二爷却怎么什么都瞒不过! 她心慌,索性不回答,以免说多错多。 贾琏见她不吱声,索性更加靠近她,声音压得更低,态度也更为暧昧起来。 “……不过可惜,宝玉如今是跟着林妹妹住在一处屋檐下,他一门心思都是奔着林妹妹,怕早就忘了身边的旧人。” 袭人惊得迅速抬眸看他一眼。 贾琏继续道:“此番是我接了林妹妹回京,所以林姑父的心思也唯有我最知晓。” “袭人,既然咱们有缘,那我便悄悄告诉你——我那林姑父啊,此番叫林妹妹入京,就是要让她也同样与宝玉培养感情的。” “就让他们两个两小无猜,一起长大,互相成了个知己。到时候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就是他们。” 贾琏冲袭人眨眨眼:“只要他们在一处住着,你想爬床就难。” “况且就算林妹妹自己年纪小,还不懂得防备你,但是你说老太太今日指给林妹妹的那么多人,难道就没人防备着你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你的聪明,终究还是能得着宝玉通房丫鬟的身份。那你就得早早讨好林妹妹,不然你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袭人心下天翻地覆! 如今宝玉还小,还不到她释放魅力的时候。她想着多守着他些时日,慢慢等他长大就是。可是却如何成想,现在竟然来了个天仙似的林姑娘,却也是要与宝玉培养感情的! 虽说,妾不犯妻。但是只要有林姑娘在眼前,那宝玉哪里还顾得上看她一眼啊! 况且从今日这第一面瞧着,林姑娘不是个气量大的人,若是来日不肯容她,那她这回的如意算盘岂不是又要落空了! 袭人一时间千万烦恼,却不敢泄露出一丝来叫贾琏看见,只能一再将头垂得更低。 贾琏看她的模样,轻傲一笑。 “行了,天儿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反正,他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这袭人在原书里虽然叫人讨厌,可是在某些地方儿心思却也是与他殊途同归,说不定倒能帮得上他的忙。 . 袭人揣着心事回去。 碧纱橱里,黛玉已经洗漱完毕,王嬷嬷和鹦哥已经服侍着黛玉躺下。 另外一个贾府的大丫鬟春纤则端着水盆出来,正跟袭人走了个顶头碰。 春纤便笑问:“瞧你,这么晚了跑哪里逛去了,竟才回来。” 春纤原本也未必有什么故意,可是这话落进袭人耳朵里却有些刺耳。 她瞟一眼春纤。莫非这丫头果然如琏二爷说的,开始防备她了不成? 她只笑笑没说话,赶紧回到宝玉炕边去,替宝玉铺床。 宝玉靠在碧纱橱那隔扇旁,勾着窗纱,正千方百计说笑话逗黛玉笑,完全都没留意到袭人回来似的。 袭人心下便又是一酸。 哄着宝玉睡下,袭人想了一会子,还是起身进了黛玉的碧纱橱。 第64章 把我们姑娘笑哭了 黛玉都进被窝了,这个钟点见袭人进来,虽说都是女孩子,可毕竟头一天见,彼此还都陌生,这便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黛玉打量着这袭人竟也懂事,进来时也已经卸了妆。这便是女孩子们之间坦诚相见,这便也忙坐起来招呼:“姐姐请坐。” 鹦哥因从前与袭人一同都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于是替她说话:“这位是袭人姐姐,是老太太跟前最忠实稳妥的,老太太平素总说最喜欢袭人姐姐心地纯良,克尽职任,于是当初史大姑娘在跟前的时候就叫袭人姐姐去服侍,史大姑娘走了之后又把袭人姐姐指给了宝二爷。” 鹦哥说着悄悄一笑,向外面努了努嘴:“以宝二爷的性子,也唯有袭人姐姐能拿伏得住他。” 袭人倒也大方,就在黛玉榻边坐了,温柔含笑,“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黛玉摇摇头,总不能实话说认生、择床,不然倒显得她对外祖家不亲似的。 鹦哥也忙替黛玉解释:“姑娘方才还说,今儿才来,就惹得宝二爷摔了玉。倘若摔坏了,可不是姑娘头一天来就惹了大祸?我劝了好一会子,这才劝好了,待会子就睡了。” 袭人忙劝解:“姑娘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向都是这般的。笑话儿可闹了不少,姑娘若是今儿就因为这个伤感了,那日后可还有的伤心去的。” 黛玉妙眸轻转:“这样的笑话闹了不少?难道说,你家宝二爷但凡见到一个姐姐妹妹的,都摔他那玉?” 袭人想了想,便也无奈地笑了:“倒不至于每次都摔。不过啊,他一向是最喜欢与姐姐妹妹厮处的,于是家里不管来了哪个姐姐妹妹的,他都如此这般,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才好。” 黛玉垂下眼帘:“原来如此。” 黛玉想了一会子,又问:“都说他「衔玉而生」,他那玉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听说上头还有字?” 宝玉的通灵宝玉每晚睡下的时候,本就是袭人经管着的,袭人一听黛玉问起,立即说,“我这就拿来给姑娘瞧瞧。” 袭人这样殷勤,黛玉倒不想看了,只客气道:“今儿都这样晚了,明日再说吧。” 袭人便又耐心给黛玉将那玉的情形讲述一遍:“全家都不知道来历,都说临盆落草的时候,天生就打胎里带来的。” “那玉是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上头还有个现成的眼儿,穿了穗子就能直接挂在项圈上,你说神奇不神奇。” 黛玉听了,怔忡了好一会子,眼圈儿就又红了。 鹦哥瞧见了,马上说:“必定是一听说宝二爷的那玉这样金贵,姑娘想起来他今天摔玉,心里又不舒坦了。” 雪雁在旁陪着黛玉,拿帕子过来替黛玉擦眼角。 袭人瞧着黛玉怏怏不快的样子,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无法哄得这位姑娘高兴,便也只好起身告辞。 各自睡下,都揣着自己的心事。 . 次日一大早上,贾琏来给贾母请安。 扭身出去,就冲雪雁打了个眼色。 因贾母额外给黛玉指了鹦哥、春纤两个大丫鬟掌事,雪雁年纪又小,于是雪雁的地位被架空,她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反倒自由。 雪雁随后出来,找见贾琏就笑:“琏二爷来得可真早啊。” 贾琏只问:“你家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雪雁干脆地答:“好着呢!” 贾琏撇嘴,“小丫头,尽乱说嘴!你家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第一个晚上竟能睡好?” “我猜,昨晚上一定偷偷掉过眼泪吧?亏你还是与她一同长大的,竟都不知道她心下难过?” 雪雁都忍不住乐了:“琏二爷真是了不起,都能猜到我们姑娘昨晚上掉眼泪!” “只是……琏二爷又凭什么说,我们姑娘掉眼泪却是因为难过?” 贾琏愣:“你又打什么哑谜?” 雪雁笑得嘴角都飞扬起来,“琏二爷难道没听说过「笑哭了」这三个字么?” 贾琏挑眉:“……你该不会说,你家姑娘昨晚上掉眼泪,竟然是乐的吧?” 贾琏真想掐雪雁一把:“你尽胡说八道!” 雪雁一拍手,笑得天真无邪:“别人当然不知道,就连鹦哥姐姐、袭人姐姐她们也都以为我们姑娘是伤心掉泪。可我是谁呀,我是自小陪在姑娘身边儿的,姑娘的神情我最是明白不过!” “不瞒琏二爷,昨晚上我们姑娘掉眼泪,我拿帕子给我们姑娘拭泪,我都是特地用帕子帮我们姑娘挡着点儿脸,就怕她憋不住乐,叫鹦哥姐姐、袭人姐姐她们看见了!” 贾琏兴趣大炽:“哦?详细说说!” 雪雁笑眯眯道:“原本我们姑娘的确有点子不得劲儿来着,因为宝二爷摔了他那玉,老太太又说是个命根子,我们姑娘顶不喜欢刚进贵府的门儿,就迎面被扣上个罪名的。” “若是盯着这个罪名,日后在贵府里难免得小心翼翼,不敢再行差踏错。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好不低头。” 贾琏轻哼一声:“别看宝玉摔得热闹,你别忘了老太太这屋里,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毡呢。那玉应是羊脂玉一类,又不是翡翠,没那么怕摔。” 雪雁噘嘴,“话虽如此,可是却冷不防看不清人家的路数嘛。” “二爷您想啊,就像您刚到一家陌生人家里做客,刚进门还没等说两句话,人家当着您的面,啪嚓把人家最贵重的古董在您面前摔了……您说您心底下不犯寻思么?总不知对方是好意还是挖坑不是?” 贾琏忍不住微笑:“的确。” “那你家姑娘后来怎么又乐了?” 雪雁甜甜团团地一笑,“乐子是袭人姐姐带来的。” 贾琏微微扬了扬眉,“她果然去主动讨好你们姑娘了~” 雪雁歪头想想:“她看着倒是好意,是来劝解我们姑娘的,说让我们姑娘不必因为宝二爷摔玉就睡不着。” “然后她还把宝二爷那玉给我们姑娘讲说了一番。” 雪雁小嘴儿叭叭的,又将袭人那番话给复述了一遍。 这些话贾琏当然熟悉啊,这也是原书和电视剧里浓墨重彩给表现过的。 贾琏扬眉:“就这,竟把你们姑娘给逗乐了,而且还笑哭了?” “为什么呀?这有什么可笑的?” 第65章 太难为小宝宝了 雪雁老气横秋地先叹了口气:“实则,这个缘由还是从悲伤来的。” “我们姑娘起初是在讲说宝二爷这玉来着,都说宝二爷「衔玉而生」,我们姑娘就想到我们太太下葬的事了。我们太太下葬的时候啊,我们老爷恨不得亲自随了去,但是又想到身上扛着的皇命未完,这便只能尽力将他自己日常所用之物都给太太陪葬了,以示我们老爷还在太太身边儿陪伴之意。” “我们老爷总说君子如玉,所以他随身的物件儿里头有许多的玉器。最后的最后,我们老爷还亲手给太太将压舌的玉蝉送入口中……琏二爷明白吧,就是人往生之后,嘴里是要含着个玉的。” “人家都是含玉往生,可是宝二爷却是衔玉而诞,感觉起来就怪怪的~” 贾琏一个冷不防,忍不住“呵”的一声笑出来,“说的有理!” 雪雁又道:“不过我们姑娘也说了,这样生来带着异物的,古书上倒是也有另外的记载:就比如说汉朝那个着名的美女钩弋夫人,她名号的由来就是说她生来手里握着个钩子~” “可我们姑娘又说了,这记载倘若是真的,却也只是那女子用来吸引皇帝、向皇帝邀宠的心机罢了,若是真信了,那才是糊涂了。” 贾琏忍不住展眉而笑:“可不。要是那钩弋夫人出生以来手就是那个形的,那不叫祥瑞,更有可能是脑瘫。” 雪雁眨眨眼,“这也就罢了,我们姑娘说含玉就含玉吧,只要宝二爷出生的时候没吞咽,那玉没把宝二爷嗓子眼儿给卡着就好。” “就说到这儿的时候,袭人姐姐来了,然后就给我们姑娘好一顿讲说宝二爷那玉。要是袭人姐姐不说还好,我们姑娘也就顶多以为宝二爷那玉跟我们太太口中所含的玉蝉差不多大小。” “可是袭人姐姐竟说,那玉「大如雀卵」,我们姑娘就绷不住了!” 贾琏高高挑眉。 关于那通灵宝玉的描述,他此前听得更多,他都没觉着怎么着,黛玉为何却笑哭了? 雪雁却先自笑起来,“琏二爷你想啊,雀卵怎么也得跟鹌鹑蛋差不多的个头儿,况且宝二爷见天脖子上戴着呢,那大小可不止是鹌鹑蛋大,根本就是个鸡蛋大了。” “琏二爷你试试,就您这身量,您嘴里塞个囫囵个儿的鸡蛋试试!” 贾琏一怔,随即已是笑喷——嘴里已经有一种被塞满,即将憋不过气儿的感觉! 雪雁笑得小脸涨红,“退一万步说,就算缩小成鹌鹑蛋那么大小的,可是您想想啊,那可是「衔玉而生」,也就是新生的小娃娃嘴里要含着个鹌鹑蛋……又如何含得下,那新生儿还如何呼吸和啼哭,更何况还要母体分娩那一道关卡呢!” 贾琏也是笑得连连摇头。 原本就知道贾政这两口子特会给自己儿女宣传炒作。可是贾珠那文曲星下凡、元春的大年初一出生倒最起码还是有客观事实来当依据的,可是到了宝玉这儿,属实有点扯淡了。 不过贾琏也得承认,要不是雪雁这么一说,他之前也都听得麻木了,竟没有深究。此时重新寻思一回,只觉自己都是个傻蛋了! ——说到归齐,终究还是黛玉那个小丫蛋儿心细如发、敏锐过人! 想唬弄她?难! 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这才真的叫「心比比干多一窍」,鬼精鬼灵的! 雪雁继续道:“到最后,袭人姐姐还偏又补充了一句,说宝二爷那玉上,还天生就有个眼儿,正好合适穿穗子什么的,我们姑娘当场就不行了,真真儿是笑哭了呀!” 贾琏也是拍掌而笑,“对呀,为什么还天生就有个眼儿,就是打算叫宝玉天天戴在脖子上,逮谁跟谁显摆,说一遍自己是「衔玉而诞」的呗?” “那这宝玉还真通灵,叫他想什么来什么,绝不衣锦夜行!” 雪雁也跟着拍掌,“谁说不是呢?琏二爷您说,这可笑不可笑?我们姑娘又如何能不笑出眼泪来?” 贾琏的心便又放下了一层。 无论是当年看原书,还是如今真相逢,贾琏对黛玉最最悬心的,就是怕她黯然神伤,独自落泪。 如今却突然明白,真实的黛玉见多识广、聪敏至极,才不会随随便便「感时花溅泪」呢。 她天生细腻敏锐,就算也会伤神落泪,却必定不是为了不相干的事、不值得的人。 贾琏满足地叹口气,“好,那我就放心了。” “告诉你们姑娘,我明儿得出门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旁,叫她凡事都记在小本本上。等我回来,一笔一笔替她算账。” 雪雁一怔:“琏二爷要做什么去?” 贾琏叹口气:“我原本是想当一辈子纨绔公子哥儿的。可是如今,却不成了,你二爷我得发奋图强,首先得去铺子里学习做生意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若是想撑起这座红楼不倒,那首先就得让它先不被蛀虫败光啊! 有这座红楼,才有他在这书中世界里的一世锦绣。他便不是为了旁人,也得为了自己。 更何况,如今肩上又多了一重担子:黛玉将母亲嫁妆里的田庄和铺子托付给他。 他不能让它们垮了,不可以辜负黛玉的一片心意啊。 雪雁闻言便也点头,“琏二爷英明神武,一定能学得又快又好!” 贾琏在她额头上拍了一记:“你二爷我也这么觉得!” 雪雁开开心心转身走了,贾琏忽然又想起件事儿来,“雪雁,爷再问你个人。” “你说你家姑娘身边两个大丫鬟,一个是鹦哥,另外一个叫什么来着?” 雪雁无邪地回眸:“春纤啊,春纤姐姐。” 贾琏抠漏脑瓜皮,也没想起来原书里这个人来。 红楼里丫鬟实在是太多了,曹公有的写着写着就没这个人了,还有的更是写着写着就换成另外一个名儿了。 比如鹦哥,也不知怎么后来就变成了紫鹃。只当是黛玉给改的吧,「紫鹃」倒也跟「雪雁」相称。 可是这个春纤……他却怎么都没印象了。 不过他脑子里忽悠跳出另外一个名字来:秋纹! 春纤、秋纹,这名字像是同一个来处。 秋纹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在原书里出场好几次,都挺讨人嫌。 第66章 欢迎光临「花满楼」 贾琏虽说怎么都想不起春纤这个人的来龙去脉,但是既然有「对照组」——秋纹,那他心里隐约就也有了脉络。 秋纹是贾宝玉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与袭人、晴雯、麝月几个并列,而且还敢对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指鼻子破口大骂。 以宝玉身边丫鬟内斗的激烈程度,这样级别的丫鬟,必定是长辈赏给宝玉的。 袭人、晴雯既已经是老太太给的了,那秋纹就九成九是王夫人给的。 这么说来,那春纤就有可能原来也是王夫人跟前的丫鬟。 再反思一遍,道理也通:黛玉身边已经有了老太太给的鹦哥,那么另外一个大丫鬟自该由王夫人给。 贾琏心下便是一动,扯过雪雁来嘱咐:“说到底你们姑娘初来乍到,这边府里的人还需要慢慢儿相处,日久才能见人心。” “你啊,别以为有人管了差事,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你姑娘身边只有王嬷嬷和你才是真正知近的人,旁人暂且还都是人心隔肚皮,你可得替你们姑娘警醒着些儿。” 雪雁抿嘴一笑:“知道啦知道啦。琏二爷从昨儿到今儿这都嘱咐我多少了,琏二爷可真像个老妈子似的,我都觉絮叨了。” 贾琏“嘿”了声,屈指在雪雁脑门上凿了一记:“叫你贫嘴!” 目送雪雁回去。 她身影小小,跟袭人、春纤这样的大丫鬟比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贾琏总不放心。 但是却再一寻思,黛玉比她还小呢,可是你瞧什么事儿能瞒得过那鬼精鬼灵的小丫蛋儿去? 或者换一个角度想,连他都觉得雪雁太小、不更事,那旁人岂不更是不将雪雁当回事?那雪雁反倒更得了方便,可以麻痹敌人去。 说一千道一万啊,他总归相信林如海的眼光。 黛玉走这样远,是她人生最重大的转折,林如海只挑了雪雁一个丫鬟陪着黛玉,那雪雁便算得是林如海的百里挑一。 林如海那样的人,怎么会挑错人、看走眼? 想到此处,贾琏松口气,笑笑转身出门儿。 . “二爷,咱奔哪儿啊?”赵天栋蹶哒蹶哒跟在贾琏后头问。 琏二爷跟老太太、大老爷他们报了备,说要上自家田庄、铺子里去学做生意。 老太太和大老爷都欣慰,说琏二爷终于长大,肯干点正事儿了。 就连赵天栋他妈赵嬷嬷也乐得合不拢嘴,说琏二爷可算长大了,还特地叮嘱赵天栋,让跟着琏二爷爷好好学学,将来也算自己一门谋生的本事。 铺垫搞了一大堆,赵天栋也跟着兴头头的,可是他家这位爷出了门儿竟然不去田庄,也没进铺子,而是一溜边光地朝城隍街去了。 这城隍街都是卖古董和旧货的,东西拉拉杂杂的,真假都有。 来这里逛,多是些需要买旧衣服旧家具的平民百姓,故此贾家开的商铺是不屑选址在这样地方的。 贾琏笑眯眯带赵天栋到了一间铺子门口,往里一指:“就这儿。” 赵天栋抬头一看,是个门脸很小的铺面,门脸儿和墙壁上也基本没什么装饰,土里土气的,一看就是间普通平明百姓开的那种小商铺。 可门楣上却挂着五彩缤纷的大牌匾,上写「花满楼」三个烫金的大字儿! 里头左右两大面货架,上头摆了好些瓷瓶子、石佛头之类的;正面八仙桌那一墙上挂着些字画、壁屏之类的。 赵天栋更迷糊了,“二爷,这什么地儿啊?” 单看这名字,赵天栋还以为这是个青楼呢~ 贾琏促狭一笑:“我的铺子。” 赵天栋傻了:“二爷的——铺子?二爷什么时候开的?” 贾琏耸耸肩:“咱们下江南之前买的。怎么啦,你二爷我就不像自己开铺子的人?” 赵天栋叹口气,“二爷,您开铺子不稀奇,可您倒是好好选个地儿啊。这地方不合适您开铺子。” 贾琏却嗤了一声:“开铺子又不是显摆,能赚钱就行。” 说着往里走,门里立即迎出一个人来。 是个年轻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颇为齐整。 “东家,您来啦。” 贾琏点头,给赵天栋介绍:“这位是花掌柜。” 不等赵天栋说话,那华掌柜先给赵天栋抱拳:“小哥好。某,花自芳。” 赵天栋眯了眯眼睛,“您姓花?是真姓儿?” 贾琏瞪他一眼:“不然呢?” 寒暄一会子,贾琏进内坐下喝了碗茶。 花自芳极其的殷勤,主动捧了账本来给贾琏看。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禀报:“东家吩咐每个月花出去的二十两,都按数儿花了。只是收回来的这些东西,却有不少打了眼,叫东家赔了本。” 贾琏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翻了翻,就说:“挺好。” 将账本还给花自芳,贾琏起身拍了拍花自芳的肩膀头:“刚进的行当,总得先赔本,后赚钱。这才是正当。” “我信得着你,你慢慢做,我不催你。只要你尽快把这行当的门道摸清楚了,日后有的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花自芳当场都哽咽了,一再地给贾琏赌咒发誓,说一辈子愿效犬马。 日落西沉,贾琏方带着赵天栋离了铺子。 贾琏就瞧出赵天栋一边走一边贼兮兮地瞟他,等马车彻底远离了城隍街,贾琏才踹了赵天栋一眼,“贼眉鼠眼的干什么呢?想问什么就问。” 实则从方才赵天栋特地问了人家花自芳是不是真姓花,贾琏就知道这小子已经猜到了。 赵天栋嘿嘿一笑,“二爷,这世上姓花的人忒少了不是?我又瞧着他五官相貌的颇有些眼熟的,这不就想到咱们府里的花姑娘了嘛。” 贾琏瞪他一眼,“人家现在有新名儿、新身份了。重说。” 赵天栋赶忙认认真真又叫一回:“就是袭人姐姐。” 赵天栋小心打量着自家爷的神色,“二爷,这花自芳该不会跟袭人姐姐有什么关联吧?” 自打自家二爷坠马摔傻了之后,赵天栋觉得他做事儿的手法就一天比一天叫人捉摸不透。 贾琏展眉,轻笑一声,“没错,花自芳就是你袭人姐姐的亲哥哥。” “他们家本就是做小本生意,赔光了,这才将袭人卖进咱们府里来。而且是卖了「死契」,可见不光赔光了家底,而且还欠了外债。” “我这人佛爷似的心善,就一个没忍住便将他家这烂摊子都给接了下来,盘下了他家的铺子,叫他改成古董生意,叫他给我打工当掌柜。” 第67章 薛家进京了 花自芳在店门口躬身恭送东家离去,直到东家的马车走得没了影儿,这才起身。 眼角,依旧是濡湿的。 想当初家里的生意赔光了家底,母亲又病,慌乱无助之下只得出了下策,将妹妹卖入贾府。 可是妹妹的身价银子也只勉强够给母亲治病,家中的生计还是无以为继,更何况还欠着一屁股债。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竟然没想到上天给他派了位贵人下来。 贵人买了他的铺子,还叫他继续当掌柜。 东家待他宽善,都没提要他用多长时间挣多少的钱。甚至都没跟他立字据,只叫他指天立了个誓就结了。 只是,既然没立字据,他便也无从知晓东家的名姓。 从东家的洒脱性子上,他猜东家必定是大家公子,手里头不短这几个小钱。 可这是京城,显贵世家太多,他便也无从猜测东家到底是哪个宅门里的公子。 况且东家救他于危难,他怎么还好随便去揣度东家的出身呢?东家既不想露底儿,他从此缄口不问也不猜就是。 东家对他没什么格外的要求,只是叫他转了行当,经营古董。 他庆幸之余,脑子却是懵的:他从未涉足过古董行当。 家里就是普通人家,曾经温饱而已,哪里有余钱买什么古董呢。 又听说古董这个行当最考验人的眼力和经验。若没有几代浸淫的,一头扎冷子进来,必定打眼、折本。 可东家却笑眯眯说:“无妨。不会就去学。” 东家叫他干在铺子里坐着,叫他出去「打小鼓」,就是走街串巷去收古董。 东家还给他留下银子,叫他一个月按着二十两去花。 二十两,普通人家五六口人一年的花销都够了,东家却叫他当学资! 东家还说,别把眼珠子光盯在货物上,更要紧的是要看人,还要看整个生意的上下游。 他这人知恩图报,这半年下来起早贪黑,一点没敢闲着,当真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收东西。 尽管的确看错了不少,赔了钱,但是他这眼力也真磨炼出来不少。 而且他也按着东家的话,四处结交做古董的同行。不拘是东家、掌柜,还是账房先生,抑或跑腿的小幺儿,只要能攀谈,他必定不放过机会。 以及,东家嘱咐他关注的各种窑口、作坊,他也已经实地探访、了解了个大概。 半年过去,他虽不敢说已经入了古董行当的门儿,但是他自信可以帮东家撑住这个摊儿了。 满足地吸吸鼻子,抬头看看门匾上那随风飘摇的七色彩穗。 啧,东家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审美上么……叫他有丝丝的如芒在背。 . 贾琏和赵天栋次日睡足了来“上班儿”。 贾琏轻手利脚,赵天栋却手提肩扛。好几个大袋子,里头叮叮咣咣的。 花自芳这半年可没白炼,耳力是有的。他一听就知道是瓷器和铜器。 他吓得赶忙招呼伙计,拿来了软垫子铺在地下,然后一起扶着赵天栋将袋子给卸下来。 包袱皮儿打开,里头的铜香炉和瓷瓶子一露出来,都不用看瓷器的开片儿,只需瞄一眼那油润自然的包浆,花自芳都低声惊呼了:“东家,哪里来这么些好东西!” 贾琏悠闲一乐,“行,瞧出来是好东西了。这半年的眼力,没白磨。” 一见到这些好东西,花自芳眼睛都蓝了,可是没高兴一会子,却又泄了气。 “东家,这些好东西自然应该值得个好价钱。可是咱们铺子在这地脚儿,没什么高贵的客人,怕这些好东西会卖不上价儿。” 贾琏淘气地眨眨眼,“咱们不卖这些。这些拿来,是给你当样子,画下来送去给窑口和铜器匠作,叫他们仿造的。” “咱们要卖的,是那些仿品。” “嗄?”花自芳觉得自己脑子又不够用了。 难道东家费钱费力地抬举他,又让他磨眼力,又让他结交同行的,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造仿品来卖? 莫非他竟看错了东家这个人? 花自芳颇有些心意动摇,贾琏可不。 贾琏埋下心思来,甚至搬到铺子后院空房来住,亲自监督花自芳带着工匠描样儿、造坯、入窑…… 有东家这么亲力亲为,花自芳也被感染,渐渐也投入了进去。 一直忙活了个把月,东西做出来,连花自芳都拍案称赞。 几可乱真! 可是东家却只满意了一半儿。 东家神神秘秘嘱咐他:“这一半好的自然留着。不过你再叫他们做一半不好的,就是那种一眼假的。” 花自芳就又懵了。 东家这是要干啥呀? . 贾琏刚搬到铺子住下的头一天,蔡昭送来信儿,贾雨村那边已经候着缺了。 而且还是个极其金贵的缺——金陵应天府知府! 原书的架构,仿照明代南北两都的设置。南都的衙门为「应天府」,北都得衙门就叫「顺天府」。 这应天府知府虽然只是个知府,可因为金陵是旧都,这知府的地位甚至比后世的直辖市的一市之长还要高! 贾琏得了信儿,呲牙一笑。 行,贾雨村得了这么大一个官儿,回江南去说不定还能帮得上林如海。 当然更要紧的是,贾雨村都去金陵了,那么薛宝钗不日就将来京了。 等贾琏忙完了铺子里几窑瓷瓶子,蔡昭又来送信儿,说薛家到了。 贾琏轻笑一声,从炕上跃下来,拍拍赵天栋的肩,“收拾家伙事儿,咱们回府了。” 贾琏离开的时候,花自芳满肚子的不自信,差一点就要扯住东家的袖子不让走。 “东家,这些东西……要如何卖啊?” 在花自芳看来,这些假东西怎么能卖得出去呢?他都抹不开这个脸! 贾琏一笑,又丢给一袋银子,“拿着这个,到古玩街去亮亮堂堂再开一家铺子。” 古玩街上才都是高档的古董店,正儿八经卖的都是好东西,光临的客人也都是富豪显贵。 贾琏指了指那两种档次的东西,“这一半好的,送到古玩街去卖;这些普通的,留在城隍街这儿。” 花自芳也不明白东家为何这么安排,只能听从吩咐,又问:“店名该怎么叫?” 贾琏翻了翻眼皮,“就叫「露小缝」吧。” 第68章 初见宝钗 贾琏回府之时,薛家已经被王夫人安顿到了荣府东北角的梨香院。 贾琏回自己院子,重新洗漱更衣。 眉妩开箱子取衣裳,扭头问他:“二爷想穿哪件?” 贾琏眯眼瞧了瞧紫檀大柜,遂道:“就穿那件新做的水粉的吧。” 酥润一听就乐了,“听说那薛老爷虽说身故七八年了,但是薛姨太太心情还没从丧期里拔出来;还有那薛姑娘最是爱素净的,自己身上都不戴花儿朵儿的……二爷却竟然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去,可好么?” 红藕也劝,“二爷回头再想想,二老爷这边为何将他们安顿在梨香院呢。一来是那梨香院僻静,可以单出一门;二来这院子名也正好映衬人家母女两个「梨花满地不开门」的心境啊。” 贾琏唇角轻勾:“我自然都明白。” 他又对着水银镜子好一顿照,不但不听劝,反而又伸手拈了朵同样水粉色的桃花簪在发髻上。 “……等爷去了,她们娘儿俩就开门了。” 收拾停当,贾琏直奔梨香院。 其实他的院子跟梨香院不远。 他的院子在荣府中路正北,梨香院在东北,从「纬度」上来说,两个院落几乎可以拉一条直线。 贾琏想到这儿,心思一动,又转头看向西边儿。 现在黛玉跟着老太太住,老太太的院子在荣府西路正北。也恰好在他们这条直线上。 也就是说,从方位上来说,贾琏的院子居中,西边是黛玉,东边则是宝钗。 这个小巧合倒叫贾琏心里有点子小窃喜。他“切”了声,脚步轻快地走进梨香院的月洞门。 他进门就先叫,“薛大兄弟,薛大兄弟,琏二哥来看你来啦。” 说是说,他当然不是来看薛蟠的,他恨不得早将薛蟠锤死,一了百了。 他自然是来看薛姨妈、宝钗,还有英莲的。 闻声,还是薛姨妈先迎了出来,一如当日在金陵一般,殷殷地迎着贾琏走过来,“是琏儿来了!” 贾琏明白,薛姨妈对他这么殷切,也是因为薛姨妈刚来贾府,也有点人生地不熟的,况且这是投奔她姐姐来了,算作是居人屋檐下,心里是不妥帖的。 贾琏好歹在金陵的时候打过交道,这便也好歹算个认识的人,自然比见到贾府旁人要更觉亲近。 贾琏忙行礼,“姨妈一路劳顿,琏二迎接来迟,姨妈望勿见怪。” 薛姨妈伸手抬住贾琏的手肘,温柔地笑,“琏儿不必如此见外。我已是都听凤哥儿说了,你是出门做正经营生去了。” 面面相对,贾琏便也就近打量薛姨妈。 这次见她,她又比上次约略清减了些。许是这一次为了儿子薛蟠的案子劳心费神,又兼之思念亡夫,还要焦虑来京中投奔亲戚的事。 一个寡妇,要扛起纷繁的家业,还得顾着那个「废物点心」儿子,着实不易。 贾琏不由得放柔声音:“姨妈这一路山高水远地来,劳累了吧?” “不瞒姨妈,我的确是外头忙铺子的事。这回就是听说姨妈一家来府里,我为了欢迎姨妈,特地赶回来的。” 贾琏这样叫她如沐春风,与上一回凶神恶煞的仿佛完全变成了两个人,薛姨妈这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眼底不由得含了泪光,“琏儿,你对我们这一番心意,我必定都深深记在心里。” “我那孽障若日后再对你不恭,都不用你动手打他,我都先打烂他的脑袋,拎着他耳朵去你面前请罪。” 贾琏轻笑了声,“如此甚好。” 贾琏扭头瞧瞧,“薛大兄弟呢,怎没见他人影?” 薛姨妈忙道:“他带着家丁忙着卸下行李,待会子等安排妥当,我自叫他来给你见礼。” 贾琏点头,“也好。” 他与薛姨妈说了半天话了,却还没见到薛宝钗和英莲。 虽说前世的高熙没那么喜欢薛宝钗这个人,觉得她假假的,但是抛却个性不谈,薛宝钗的美貌和身段儿,他倒也还是喜欢的。 宝钗和黛玉之所以能成为《红楼》的两大女主,个性相对之外,身形相貌也是平分秋色,「环肥燕瘦」也不过如此。 可是上回在金陵他就没见着宝钗。那次是为了救英莲,旁的心思暂时顾不上也就罢了;可这回,宝钗已经住进了家里,他要是再不看看,可就对不起自己个儿了。 贾琏便歪着头向薛姨妈后面看,“薛妹妹也来了?上次在金陵缘悭一面,这回可要好好见礼。” 薛姨妈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对对对,都是我失礼了,竟忘了叫宝钗出来见礼。” “琏儿你千万莫见怪,宝钗不是不肯主动相见,只是她终究是闺中女儿家,一向最重名节……” 贾琏浅浅勾了勾唇,“我都明白。毕竟我也不是薛妹妹的亲表兄。对于她来说,我算外男。” 薛姨妈赶忙摆手,“琏儿你千万不要如此说。如今我们一家投奔到贵府来,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便是一家子的亲戚,哪里还分什么内外了呢。” 毕竟人家贾琏才是荣国府未来的主人,薛姨妈寄人篱下,哪好意思把未来家主排斥在外呢! 薛姨妈说着就赶忙叫,“同喜,快点叫姑娘来给琏二哥哥见礼!” 薛姨妈边说,边轻拉着贾琏的手肘,将他带入厅中。 不多时,同喜引着两个女孩儿姗姗而来。 贾琏瞧过去,自然一个是薛宝钗,另外一个是宝钗的丫鬟莺儿。 薛宝钗虽说年纪也还不大,不过她全然已经是少女的模样,身形姿态、眉眼神情,都已然娇羞妩媚,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白牡丹,待人采撷。 在同喜的引领下,莺儿的陪伴下,薛宝钗微步不疾不徐,羞涩却又自若地走到贾琏面前,盈盈福身:“宝钗见过琏二哥哥,琏二哥哥安好。” 贾琏垂眸凝视眼前的少女,果然是生得肌骨莹润,肤若凝脂,面如满月。一张脸几乎不施脂粉,却吹弹可破。 还有一张嘴儿,不点而朱,圆而小巧,惹人遐思。 贾琏细细打量完宝钗,不由得展唇微笑,“妹妹快快请起。” “上回在金陵没能见着妹妹,彼时就觉遗憾;今日见了妹妹,不知怎的,并未觉得弥补了当日遗憾,反倒觉得那遗憾更甚了呢。” 第69章 他要勾动她身子里的「热毒」 贾琏这小话儿递过去,连薛宝钗那丫鬟莺儿都听懂了,红了腮。 可宝钗依旧坐得端庄,微垂臻首,颊边依旧只见凝脂般的白腻,并不见太多羞涩。 “上回在金陵,我没能出来与琏二哥见礼,还请琏二哥恕罪则个。” “如今我家来贵府投奔,我便心里将琏二哥哥当做自己的兄长一般,于是便也实话实说——实则,便是今日,若依着我的本意,我也是不想来见琏二哥的。” 贾琏高高挑眉,“哦?” 薛姨妈听得都急了,生怕宝钗开罪了贾琏,忙打圆场,“琏儿莫怪,宝钗她是个女儿家,自幼脸皮薄……” 正说着话,薛姨妈的丫鬟同贵从外头急急地来,见了贾琏福了福身,便赶忙避到薛姨妈身边去耳语,“太太那几箱子细软,又被大爷给翻着了……” 薛姨妈脸色一变,“这个孽障!” 薛姨妈一时乱了心绪,急忙向贾琏告个罪,“我那孽障搬东西又失手打烂了些,他又不知该如何收场,我得去瞧着他些儿。琏儿你坐啊,我去去就来。” 说着又叮嘱宝钗:“你陪着琏二哥哥好好说会子话,也好将上回的失礼弥补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贾琏站起来微微躬身相送。 见母亲叮嘱她作陪,薛宝钗只能悄悄地叹了口气。继续招呼贾琏:“琏二哥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我那哥哥办事糊涂,这样大了还万事都叫母亲操心。可惜我生为女儿身,无法替母亲分忧。” 贾琏便重又坐下,“妹妹倒也不必如此拘着。你瞧瞧凤哥儿,你们同样生为女儿身,她却寻常里都穿着男装,如个男子般洒脱率性。” 薛宝钗却微微皱眉,微微垂首,“我跟凤丫头虽说是表姐妹,但终究不是一家的,我与她总有不同。” 看她样子,像是不喜欢与人做比。 贾琏扬扬眉,“对了,妹妹方才说无论是上次在金陵,还是此时,都并不想出来见我。这是为何?” 宝钗依旧视线触地,并不与贾琏视线相碰,“想来琏二哥也应当听说,我此番进京来,是来应选。” 贾琏扬了扬眉,“知道。” 薛宝钗进京应选,既不是选嫔妃的「大选」,也不是挑宫女的「小选」,而是一种「特恩。」 这种「特选」只能是在宫里有尚未出阁的小公主、小郡主的时候才会开。 这时候新帝刚刚登基不久,宫里有了小公主;还有皇帝认为女儿,或者是老太妃们抚养的小郡主的,宫里也重视皇家女儿的教育,于是与皇子皇孙们要进上书房念书类似,也得给小公主、小郡主们开个学堂。 皇子皇孙们的上书房里有勋臣家的子弟陪读,那小公主小郡主们的学堂里自然也需要勋臣家的女孩儿陪读。 薛宝钗来应的选,就是这种挑选。 可是就因为是这种挑选,贾琏一听就知道薛家是扯淡,薛家人但凡有点自知之明,都该明白,薛宝钗选不上的。 薛家祖上是有位紫薇舍人,影射的应该是「中书舍人」。这官儿了不起,要起草诏书,参与机密。这样的人既有极其厉害的文笔,还得有娴熟的参政能力。 所以想来也就是托了这位祖上的福,薛家如今以一芥皇商的身份,薛宝钗还能有资格来参选。 可问题是,祖上归祖上,现在的薛家早已经远离了朝堂权力中心,商人的身份本身也削弱了书香门第的气质,皇帝能选中这样人家的女孩儿才怪呢。 贾琏又忍不住想到了黛玉。 前科探花郎的女儿,黛玉倒是绝对有资格入选的。只是显然无论是林如海,还是黛玉自己,都没有这样攀高附贵的心思罢了。 薛宝钗又道:“琏二哥既知晓,便也能体谅小妹尽力不与男子见面的缘故。还请琏二哥哥海涵。” 贾琏忍不住轻笑了声,“原来是这样啊。” 薛宝钗说得委婉,其实意思就是指望着能中选入宫。那到时候自然是名声越清白越好,恨不得说从小到大除了父兄之外都没见过旁的男人。 一个少女想要入宫,拼命想往上爬的心情,贾琏理解。 只是她这方式叫人听起来,便有些不舒服。 贾琏不由得眯眼打量宝钗,越发确定,虽说《红楼》原书里模糊了人的年岁,让人误以为宝钗与黛玉年纪差不多。可以此时看来,黛玉无论是身量的发育,还是这说话行事的作风,都绝不可能与黛玉年岁相仿。 回头再结合清代女子选秀的年纪,即便这不是挑选嫔妃和宫女,但是大体的原则是相似的:那么待选的女孩儿也应该在十三岁~十七岁之间。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古代已经是合法结婚生育的年岁了。 也就是说,薛宝钗不该是与黛玉一茬儿的,她应该是与王熙凤是一茬儿的! 怨不得方才她能脱口而出“凤丫头”,而不是说“凤姐姐”呢。 这般想来,贾琏心里不由得春风荡漾。 黛玉还小,他想到她便总有罪恶感。可是薛宝钗就没问题了。 贾琏心下一欢喜,说起话来便也温柔了许多,“薛妹妹如此自珍自重当然是好的,我不觉你失礼,反心眼儿里更加看重妹妹。” 此时这堂屋内只有薛宝钗与贾琏对坐着,就算身边还有个莺儿,可莺儿只是个小丫头,完全当不得什么的。薛宝钗只觉贾琏的视线火烈烈地落在她身上。 她担心他这火会勾起了她强压在身体里的「热毒」, 倘若「热毒」发作,那她这几年潜心专意学的那些压制的心法,吃的那些药,可就都白费了。 宝钗急忙低下头,完全避开贾琏的凝视。借助心法调整呼吸,让自己一点点脱离眼前这个人的控制。 贾琏知道她在逃,也不恼,左右闲着无事,就故意继续盯着她看。 眼光都有重量,更有磁场。她退,他就进。 对他来说,这是有趣儿的狩猎,于无声无形之中的征伐,有趣得紧。 两人正暗自角力,尚未分出个高低胜负之时,外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一把子怨怒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传进来:“妈,我不要去见他!你非拖着我去见他做甚!” 第70章 开脸为妾 贾琏闻声,嘴角轻勾。 是薛蟠来了。 而且还不情愿见他,可见对他心有余悸。 也好,他要的就是这样效果。 薛姨妈虽生拉硬拽,但是显然她用尽全力都已经薅不动这个身高力壮的儿子,薛蟠随时都像能挣脱似的。 贾琏索性起身,主动迎向门口,朗声招呼,“薛大兄弟,数月不见,颇为想念!怎么,你竟不想我么?” 薛蟠一见贾琏,登时蔫儿了,不敢再挣扎,只能蔫头耷脑跟在他妈后头,走上台阶。 薛蟠那身高都有一米八了,可是在走到贾琏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往也就一米六的薛姨妈背后躲。 贾琏瞧他这样,不觉失笑,“薛大兄弟,别来无恙。” 薛蟠紧张之下,快速卡巴眼睛,嘴也瓢了,说出话来都结巴了:“琏二哥,别别别别来……无无无……” 贾琏轻笑:“听懂了,你是让我别来。” 薛姨妈慌得赶紧给了薛蟠一胳膊肘,“孽障,你又浑说什么呢!这是荣国府,你琏二哥是未来袭爵之人,你怎敢口无遮拦!” 薛蟠急得双手十根手指头岔开,使劲摇摆,“我不是,我没有……” 贾琏一笑,上前主动勾住他手肘,与他肩膀相撞。 就如同在篮球场上互道bro一般。 “姨妈勿怪,我知道薛大兄弟是欢喜得紧了,反倒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感动得眼底都泛起了泪光,“还是琏儿你明察秋毫。” 既然薛蟠已经来了,贾琏就索性问正事儿,“薛大兄弟,英莲呢?” 贾琏这一问出口,薛姨妈和薛蟠登时都变了脸色。 贾琏心下就咯噔一声,一把拎住薛蟠的衣领,“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警告,到底将她开脸收了房?” 当日扬州骤然送来贾敏身故的消息,贾琏暂时顾不上顾不上与薛蟠理论,也因为薛姨妈一径哭求,这才将英莲暂时留在薛家,急着奔扬州去。 可是他临走时,可是在薛蟠耳边压低声音警告过他,叫他不准打英莲的坏主意。 薛蟠若不听话,等再见面时,他必定亲手打死薛蟠! 再回想刚刚那一幕,薛蟠再见到他时,吓得那个熊样儿。莫非果然是薛蟠没听话?! 贾琏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扭头不客气地瞪薛姨妈,“姨妈,这话儿又是怎么说的?” “当日我是看在姨妈哭求的面儿上,这才勉强答应将英莲留下。姨妈也承诺过我,说只将英莲留在自己身边,叫她给你当丫鬟的!” 薛姨妈也是满面愧疚,惊慌之下也不知道如何组织言语才好,只一径地解释,“我们并没有亏待了香菱,我是叫他正式摆了酒,正大光明娶香菱进来的!” 这么一说,贾琏就更气疯了:“你们觉着,这就是不辱没于她了?” 贾琏愤怒之下,举拳照薛蟠就要打! 这时,手臂被人柔柔软地拦住了。 一股冷香幽幽,传入鼻窍。 贾琏侧眸,却是薛宝钗。 薛宝钗也是满面情急,可是她却依然保持着从容的姿态,虽说鼻翼微微翕张,脸颊却未见红云。 “琏二哥,求你暂勿动怒,有话坐下来慢慢儿说!” “如今我家来投奔贵府,若是这头一日,琏二哥以未来家主身份就将我哥哥打了,这事虽说不会传出去,但是终究瞒不过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去。” “到时候琏二哥又让太太如何自处?” 薛蟠看妹妹说情,他也不含糊,直接双膝一软,噗通跪地下了。 薛姨妈见一双儿女如此,更是已然落下泪来,双臂死死抱住贾琏另外一条手臂,“是我教子无方,也是我对琏儿你未守承诺……琏儿你应该先打我才是。” 这么闹腾,贾琏皱了皱眉,便暂时松开了手。 “行,今日我不给姨妈和薛大兄弟脸面了,却也要给薛妹妹一个面子。” “终究我们今日才见,这事左右又与薛妹妹扯不上干系。” 薛姨妈这才松口气,放开了胳膊。 薛宝钗也放下了清冷和自矜,小手扶着贾琏,将他一直扶回圈椅坐下。 薛宝钗自己站在贾琏身畔,与他柔声细语地讲述香菱之事。 “……我妈自上回出了那事之后,自然将琏二哥的话牢记于心,于是起初香菱的确是我妈身边的丫头,我妈对我哥哥也是严防死守,叫他半点都挨不着香菱的边儿。” “后来是我瞧着香菱眉眼渐渐长开,我瞧着她清俊可喜,这便向我妈讨了她,让她与我做个伴儿。” “我如此做,一来是我喜爱她的人品,二来也是她与我一处起居倒也比在我妈那边舒坦许多。她若是有些心里话,与我说总更方便些。” “就连香菱这个名儿,也是我与她起的。不是她原来的名儿不好,我妈也说是琏二哥告诉过的,她本名叫英莲。只是她自己被拐子拐走的时候实在是年纪太小,她总说记不得自己本名儿了,我们用英莲来唤她,她时常都反应不过来。” “还有,英莲这个名儿听起来就像「应怜」,叫人怪可怜见儿的。我便想着不如换个名儿,也好叫她换换命,这便顺着她那个「莲」字,取了「香菱」二字。也算不灭「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意境。” 贾琏缓缓点头。至少到这一段,他是可以接受的。 他愤怒的是后半段,是薛蟠到底还是将香菱霸占,让她开脸收了房! 就算如薛姨妈所说,是正经摆酒娶进家门的,是良妾,可那又如何! 贾琏冷冷扫过薛姨妈,薛姨妈一个寒噤,哆哆嗦嗦地想要解释。 薛宝钗柔声揽过来,“妈,你已是心慌意乱,还是叫我说吧。” 她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眼从贾琏面上转过,“一个月前,应天府换了新知府。当初与我哥哥争香菱而闹出人命的那个冯家便去告状。知府老爷最后断案,认定了香菱是被拐子拐卖的良家女儿。到此,香菱被拐之事已然尘埃落定。” “我们也问过香菱的来处,可她全都不记得了。我们总不能让她离开我家,到外面自生自灭去。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又生得这样好,若由得她自己出门去,必定又要落入贼人之手,于是我们还是将她留下来。” “我们也问过她自己的心意,她也说愿意留在我家里。可一个良籍的女儿家,又如何能平白无故地留在我家里呢?她总需要一个身份,才好给她落籍。于是,让她成为我哥哥的妾室,便是最好的办法。” 薛姨妈也是含泪点头,“偏我这个孽障对香菱还情根深种,每日里与我闹嚷,只一心想讨了香菱去,并且与我赌咒发愿的,说这一辈子必定对香菱好,再不叫她受委屈。” “我这才心软了,答应了他。然后正正经经摆酒请客,让香菱开脸成了他的妾室。” “琏儿你放心,我们绝没让香菱吃半点苦头。香菱是正经的姨娘,身边都是有她自己丫头服侍的。” 第71章 你碰过她没有? 事已至此,且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也都情词恳切。贾琏只得暂时和缓下了面色,只走过去将薛蟠从地上拎了起来,不叫他再跪着了。 不过虽说不叫他跪着了,可是贾琏的手却一直掐着他胳膊肘,未曾松开。 “薛大兄弟来了家,可曾见过了我们老爷,还有东府的珍大哥?” 薛蟠赶忙摇头,“还未曾见过。” 薛姨妈也代为解释,“因刚到京,他又忙着带人整理箱笼,这便一头的汗、一身的尘土。若是这样去拜见大老爷和珍大爷,这便多有失礼。” “我便想着叫他忙完了,沐浴更衣再去也不迟。想来大老爷、珍大爷那边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贾琏扬扬眉,“姨妈一家远来是客。待客之道,我理应亲自引着薛大兄弟去各处见礼。” “今儿既来了,姨妈你索性放心将他交给我,我们去转一圈就回来,省事得很。” 也不等薛姨妈答应,贾琏薅着薛蟠的胳膊肘就往外走。 薛蟠龇牙咧嘴,想挣扎却不敢;给薛姨妈使眼色,薛姨妈也不敢再得罪贾琏,表示爱莫能助。 薛蟠一米八的大个子,被贾琏拖着往外走,一时间无措得像个孩子。 ——得了巨人症的孩子。 贾琏将薛蟠薅出月洞门外,一把就将他狠狠搡在地下,踏上一只脚去,举拳就要打。 “孙zei,拿爷的话不当话,以为爷跟你似的,嘴只当屁户眼儿,说完就不算数了是吧?” 薛蟠吓得两手举到头顶,挡着脸,“琏二哥,琏二爷爷!我是真的喜欢她!” “我为了她,背上人命官司不说,我还赔了好几百银子给那姓冯的怨种;被应天府与贵府同谱的那位老爷断案之后,我更是成了活死人……您说,我为了她,付出的代价还不够么?我怎么就不能正儿八经地收了她当妾了?” “况且我妈也跟你说了,我不是强迫为难她的,我们家也是正正经经摆酒娶她进门儿的。琏二哥你说,就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过纳个妾而已,有几家肯正经摆酒请客的呀?” “所以你看,我对她真心实意,我们家对她也是以礼相待。这还不符合琏二哥当日吩咐下的「不许欺负她」吗?琏二哥你为啥还对我这么不依不饶的啊?” 薛蟠说到委屈之处,坐地下哇哇大哭,两手抹眼泪。 贾琏却没理他那个,一伸手又卡住他脖子。 “你碰了香菱没有?” 当日在金陵临走,贾琏就怕薛蟠这东西说话不算话,偷摸地非礼了英莲。于是贾琏当时撂下过狠话,说薛蟠要是敢动英莲,他就把薛蟠给骟喽! 薛蟠一个寒战,连忙摆手,“没有,我没敢动!” 贾琏眯眼打量他:“你都把她收房了,竟真的没动?” 薛蟠使劲点头,“我是想碰她,想得心急火燎的。可是我也是真的怕琏二哥你啊!” “况且我在金陵背了人命官司,我知道我们家必定得进京城来避祸的。到时候我怎么都躲不过琏二哥你不是?” 贾琏手指头掐着薛蟠的嗓葫芦,又加了点劲:“对你自己那话儿发个毒誓,要是敢有半个字撒谎,叫你这话儿再也立不起来!” 薛蟠十分犹豫,但是一看贾琏那俊美却阴森的脸,还是服了软。 “好好好,我立誓。我要是真碰了香菱,叫我从此以后这话儿彻底没用!” 贾琏又端详了薛蟠一会子,确定他不是撒谎,这才一收手肘,将薛蟠从地下给拎起来。 “行了,擦擦泪珠子。” “我今儿可以不打你,但是你偷偷让香菱开脸为妾的事,我还是饶不了你!如今香菱算是落在你名下,但你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就更不准再动她一根寒毛,听见了没?” “你回去或者叫她单住,或者让她跟姨妈,或者妹妹住。你要是敢与她同居一室,我便与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 薛蟠一脸一身的狼狈,哭咧地跟着贾琏去见贾赦和贾珍。 因薛蟠是王夫人的外甥,贾赦原本对王夫人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便见了薛蟠也只是冷冷应付了两句,就叫他们走了。连个见面礼都没给。 只在薛蟠出了门时,又让秋桐去将贾琏给叫了回来,说有话吩咐。 贾琏扭身儿回来,贾赦眯眼瞧着门外,“你方才去梨香院了?依你瞧着,薛家这回进京,带回多少东西来?” 贾琏无奈一乐,“老爷又惦记薛家的家产了?” 贾赦瞪他一眼,“废话!他们家几代皇商,攒下的家底儿自然不薄。” 贾琏回想一遍:“儿子方才倒没亲眼见着,不过那薛大傻子亲自去监督家丁搬箱子,用的工夫可不短,可见行李颇多。” 贾赦满意地翘了翘胡子,“嗯,不错。如此看来,他们家这次进京避祸,这是将家底儿全都带来了。” “也幸亏他们上京的时候,王子腾调任九省统制,将要离京。薛家这才只能将东西搬到咱们家来。” 这老登捋着山羊胡,森森一笑,“既搬来了,就搬不走了。” 这便宜老子当着贾琏的面儿,倒真是一点都不装了。贾琏看着他这一脸贪婪相,心里直咋舌。 “老爷的意思是……您该不会打算趁机娶了薛姨妈当个二房吧?” 贾赦听了也瞪圆了眼,手里一时没什么拿的,索性抓起砚台来,“你个混账,你胡说什么呢你?” 贾琏诡笑,赶忙扭身快步逃走。 贾琏又带薛蟠去了宁国府。 还没等见着贾珍,就见前面远远走来一个少年公子哥儿,一个袅娜美少女。 贾琏一眯眼,心说:这情景在荣国府里常见,怎么宁国府里也闹这一出? 待得人走近,他才发现,那公子哥儿竟然是王熙凤! 贾琏扭头想走,却不成想王熙凤身法更快,几个箭步冲过来就一把揪住贾琏衣袖。 “琏二爷这一个多月是躲到哪个耗子洞里去了?不是说上铺子学生意么,我怎么翻遍了你们家在京城所有铺子,竟然都没逮住你?” 贾琏心下暗暗叹口气:就知道他要是去贾府的铺子,王熙凤一准儿得找来。于是他索性去了自己拿古董店,省得被她搅和了正事儿。 薛蟠一见王熙凤,眼睛又亮了,一个劲儿打招呼:“凤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呐!你知不知道我来了?你怎不去瞧我?” 第72章 兼具黛玉、宝钗之美 这时候薛蟠要是老老实实不吱声还罢了,偏他这时候主动「暴露坐标」。 王熙凤正一股子邪气儿不知该往哪儿撒呢,一眼看着薛蟠,登时叉腰大骂:“臊你娘的蛋!你给我一边晾着去!谁是你妹妹,你妹妹等着入宫待选呢!” “你进京了关我何事?你进京了是来避祸,杀了人抢了丫头,不自己钻到耗子洞里鸟悄的,还出来丢人现眼!我凭什么去看你啊?看你给你们薛家光宗耀祖?看你一个太阳根儿底下活蹦乱跳的「活死人」?” 王熙凤的嘴碴子实在太厉害,薛蟠被骂得蹦字儿没有,而且不自觉地在王熙凤面前一点点矮下去、再矮下去。 到最后「活死人」那三个字,他干脆已经蹲到地下了,两手抱着脑袋,“凤妹妹别骂了,哥哥服了还不行?” 王熙凤还不解恨,又冲上来冲着他脑瓜顶啐一口,“呸,还敢叫妹妹!” 贾琏都看乐了。 这个凤辣子啊,性子里这截然相反的两部分,一部分让人恨的牙根痒痒,另一部分却怪招人爱的。 贾琏起了个好心,便上前去拉王熙凤的手臂,想给薛蟠解个围。 不想也有人跟他一样的想法,同样快步上来,从另外那个方向上,也拉住了王熙凤的手臂。 贾琏和那人,隔着王熙凤四目一对,便都笑了。 那边厢的那个人,原来是之前与王熙凤把臂同游的那个女子。起初隔着远,她又刻意躲身在了假山石后头,没看清楚。 区别是:那女子看了贾琏一眼后,忙羞涩地垂下头去,侧头避开;而贾琏则就一双眼珠子不由得黏在了那女子的身上,收不回来了。 那女子,年岁与王熙凤相当,身形袅娜,举止风流,偏又肌丰颜艳。兼有黛玉和宝钗两人之美。 整个红楼里,能做到这般「兼美」二字的,那唯有一人——秦可卿啊! 贾琏还想着该寻个什么由头到宁国府去见见这绝色的女子,不成想今儿竟这样巧,直接就遇上了。 贾琏是爱慕其美,也更是久仰其名,更是怜其身世,这才目不转睛,舍不得挪开眼睛。 王熙凤便瞧见了,恼得照着贾琏脑门儿就给了一巴掌:“混蛋,你又看别人!” 那女子也不恼,含笑扭开身去罢了。更难得是,她也并不怕王熙凤发脾气。 王熙凤也扭头去与她说:“可儿,不理他!” 贾琏听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可儿?他倒是认得另外一个可儿——米兰达·可儿嘛! 米兰达·可儿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而且小脸蛋儿还颇为童颜;眼前的秦可卿,也有这种矛盾之美——她是外表柔弱袅娜,而内在则勾魂引魄? 贾琏的期待感瞬间爆棚。 秦可卿顺势向贾琏一礼,“侄媳妇请琏二叔的安。” 贾琏便又是一怔:“侄媳妇?二叔?” 上次跟贾珍提到秦可卿的时候,贾珍还说秦可卿不可能嫁给贾蓉呢! 王熙凤便瞪了贾琏一眼:“都以为人家蓉儿跟你似的,老大不小了也不张罗成婚!蓉儿孝顺,为了给我姑母冲喜,这便赶在你前头成亲了。” 秦可卿婉转一笑,行礼告退。 王熙凤又瞪薛蟠一眼,薛蟠也赶忙溜了。 园子里就剩下王熙凤和贾琏两个。王熙凤又嗔又怨地伸手点着贾琏的胸膛,“这世上再没第二个如你这样没良心的!我一心只向着你,可你想方设法打我眼皮底下逃没影儿了!” 贾琏长眉微皱,“都与你说了,我出门儿又不是玩去了。我是做正经事,学做生意去了。” 贾琏扬眸望这屋脊连绵的两座国公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家到了我这辈,空有这繁华的壳子,内里已经快要掏空了。若再不想法子开源,终究一日大厦倾颓,到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熙凤哼了声,“难得倒是听你说句正经话!” “可我也与你说正经的:我出去寻你,哪里就是给你捣乱?我分明是去帮你去了!” “你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压根儿就没见识过铺子里的营生,甚至恐怕连账本都不会看!我呢,虽说不识几个字,但是我从小就管账的,铺子里的营生我也没少跟着打理,总归比你有经验!” “我这便想着去帮帮你,给你指指路……我一片好心,谁知竟被你当成驴肝肺!” 贾琏一听,心下也有些感动。 于是一笑,伸手便一把搂住了王熙凤的肩膀,轻轻捏了捏,“至少,我没当成「驴马烂儿」啊~” 王熙凤没想到他这么说,不由得“扑哧儿”一笑,伸手怼他:“亏你想得出!” 贾琏眨眨眼,“驴马烂儿好吃。都说那是贩夫走卒吃的,咱们家里可吃不着。等赶明儿我带你出去尝尝。” 王熙凤其实好哄,叫贾琏这样一说,早已经软下了身段来,飞着媚眼儿瞪他:“这可是你说的,别红口白牙地说完就不算数。” 贾琏趁机捉了下她的小手,“那是一定。” 两人在凉亭里坐下。 贾琏好奇问,“我还以为我在薛家那边儿能见着你呢。她好歹也是你姑姑,你怎没去瞧她?” 王熙凤哼了声,“我姑母?我正经姑母在东府这边儿养病呢!她们算是我哪门子的姑母,惹了祸上京来,还要我拜见她们不成!” 贾琏心里便也有了数:看来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却是王家庶出,与宁国府太太不是一奶同胞。 贾琏轻声问:“我这些日子不在京里,怎么,东府太太病了?” 说到这个,王熙凤有些难过,黯然地垂下头去:“我姑母,怕是大限到了。” “也是为了给我姑母冲喜,急着给蓉儿办婚事。只是仓促之下,也没有合适的姑娘,可儿打小就往东府这边来,与我也算一起长大的,年岁虽说比蓉儿略长,倒也不妨碍。” “这才情急之下抓了人家可儿来当媳妇,算是把这婚事给办成了。” “外人都说,可儿以五品官儿的养女身份,成了国公府的嫡孙媳妇,是她高攀。可是就凭蓉儿那个德性,更何况还是冲喜,我倒觉得委屈了人家可儿。” 第73章 昨晚,绮梦一场? 王熙凤一语成谶,东府太太没过多久,果然撒手西去。 只是东府太太是贾母的侄儿媳妇,自是晚辈,有贾母寿星在,她一个晚辈不宜大办丧事。于是临去之时,与丈夫贾敬、儿子贾珍、侄女王熙凤千叮咛万嘱咐,丧事一切从简。等她入土之后,也不叫儿孙们再为她守制穿孝服。 贾敬这些年来原本就躲避红尘,住在道观里,自也是不喜欢俗世杂务。 简单的丧仪办毕,贾敬亲自将亡妻的棺椁接到道观去,从此夫妻二人隔着阴阳,生死相伴去了。 唯有膝下小女惜春尚且年幼,被贾母接到西府那边儿与迎春、探春一起作伴。 贾珍、贾蓉父子两个作为孝子贤孙,在丧礼上要哭灵、行礼,丧礼的一切事务都是贾琏过来帮着出面操办。为了方便办事,贾琏索性也搬到宁国府住着。 外头的事务由贾琏经管,内务事自然是王熙凤和秦可卿两人担着。 贾琏第一次体会到与王熙凤「双剑合璧」的感觉。 不得不说,若以贾府这种烂摊子里堪为「内助」的角色,杀伐决断的王熙凤的确是上佳人选。 丧事办完,最后一日就剩下拉拉杂杂的收尾。因东府太太自己的嘱咐,于是东府上下也都将大孝服褪了下来,只剩下自家骨肉还穿着素色衣裳,女子头上只戴素钗而已。 虽说是丧仪从简,但是毕竟是东府的太太,又是王家嫡女,这丧事前前后后也办了三七二十一天。 贾琏跟着忙碌了这么多天,又是个他不了解的古代丧礼,多亏有贾府上下管事的指导着,许多事他就是出个面就好。可饶是如此,他也是累得够呛。 这日大事办完,他回到自己屋子,头挨了枕头就睡着了。 不多时,他被拖入梦境。只觉有温软滑腻的身子钻入他怀里。 他这些日子给东府办丧事,自然不能带着丫鬟同来,于是也素了这么多日子。 如今既然是梦里,他便也不客气,捉着那软玉温香便放肆开来。 几番,筋疲力尽。 他睡得更死,梦就更沉。 迷迷蒙蒙,又只觉怀里多了个人。 他累得实在不想再动弹,却被那人强为所求。 他勉为其难,直到天明。 天明睁眼,他惊得圆睁双眼! 怀里是真的有个人! 而且不是旁的,正是王熙凤! 贾琏忙下意识掀开被子向下看…… 还好还好,他身上小衣尚在。 只是,王熙凤却已是剥了皮儿的鸡蛋一般,只剩下了光滑、剔透。 贾琏窘了,急忙低声问,“你,我,没有吧?” 王熙凤原本满面羞红,可是听他这么一说,一双艳丽明媚的眸子里,缓缓涌起了泪雾。 她劈手给了他一个嘴巴:“琏二,你还是不是人!” 贾琏叹口气,“我不是提了裤子就不认账的人。可问题是,我裤子还在,看样子压根儿就没脱过。” 两人争执之间,房门忽然一响。 有人袅袅婷婷走进来,抬手掀开帷幔,见了他们两个,便是一惊:“琏二书,凤哥儿,你们两个……?” 来人竟是秦可卿。 贾琏怎么没想到剧情是这么推进的,他想显得泰然自若些,可是被秦可卿这么盯着看,也还是臊红了面皮。 . 王熙凤不客气,直接闹到贾母面前去。 还有秦可卿去给王熙凤当「目击证人」。 东府太太刚身故,薛姨妈又才登门;偏偏贾琏和王熙凤的这档子事儿又是在东府太太丧礼最后一天发生的。 王家的面子此时在贾母这儿卡得死死的,都由不得贾母不点头。 贾琏被贾赦拎到东院去。 贾赦耷拉着皮松肉垮的老脸皮:“怎么说?就那凤哥儿平素不男不女的样儿,你竟这么不挑嘴?”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你把她给碰了,将来你那房里还能好过?” 事到此时,贾琏觉得自己是被王熙凤给设计了。 他鞋底在地砖上蹭了蹭:“父亲您相信儿子么,儿子昨晚上真冤枉。” “儿子忙活了二十多日,昨晚上实在是乏了,躺下就睡死了。儿子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力啊!” 贾赦眯眼:“你好歹弓马娴熟,就算再困再累,也不可能有人爬你被窝里去,你却一无所知!” “你是武将之后,咱们骨血里都有枕戈待旦的记忆,谁夜里真的能十成十地睡死过去?” 贾琏点头,“老爷说得对。儿子现在回忆起来,昨晚上梦境里有些甜腻腻的气味,儿子现在回想,怕是被人用了迷香。” “总而言之,儿子是被那凤丫头给设计了!” 贾赦仔细打量贾琏:“你昨晚到底跟人家……睡过没?” 对于这个问题,贾琏有点不好回答了。 如果是出于本能,他会说他没跟王熙凤有过实质的接触。虽然王熙凤光着在他怀里,但是他那时候是精疲力尽的。 可如果说没碰过呢……那昨晚梦境里,让他精疲力尽的人,又是谁? 昨晚的梦有些太真,真到他今早上检查被褥,还是看见了折腾过的褶皱、留痕。 莫非他昨晚是在梦里,自己跟自己折腾来着? 贾赦看贾琏不说话,恨其不争地啐了声:“你现在正青春年少,正是最好的时候。你又生得这样风姿俊美,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偏要去动那个小母老虎!” 贾赦指着贾琏,“你可想明白了,你若是就这么娶了她,那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贾琏绝对同意。 他赶忙站起来,走到贾赦身边儿,替贾赦捶肩:“老爷,儿子少不更事,如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是不愿意负责任的人,他是个爷们儿,真办了他能认! 可问题是,他现在觉着昨晚他更是被设计了。他总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在这场设计里。 贾赦瞪他一眼:“哼,没用的东西!这几年你也没少在花粉堆里打滚,怎么这样一点子事都担不得?” 贾琏眼珠子一转,“儿子倒不是没主意,只是这事儿儿子自己出面,分量不够。” “她已经闹到老太太跟前去了,又有二太太、薛姨妈那盯着,老太太怕是要摁着儿子的头认下。” 贾赦眯眼看了看贾琏,“什么主意?” 贾琏凑到贾赦耳边,悄声耳语。 第74章 她们两个做的「扣儿」 贾琏父子两个蛐蛐完,贾赦便依言拎着贾琏的脖领子到了贾母跟前请罪。 贾琏跪地下一脸委屈,“儿子真的没有。” 贾赦大怒,“还敢说没有?你非要等人家凤丫头的肚子大起来,你才肯认?” 贾琏也索性装傻充愣:“老爷这话在理!既然我与她莫衷一是,那终究便只有看她肚子是否真的有了我的种。倘若真的有了,那我再摆酒,请族老见证,给她下跪赔不是,昨晚的事我就全都认,我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贾赦大眼皮直跳,“你还嘴硬?!” 贾赦当着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面儿,扬言要打死贾琏。 而且贾赦秉持武将家风,说到做到,说着直接就拎起王夫人身旁的一张高脚茶桌,作势就要举起来照贾琏头上砸。 贾赦与贾政不同,贾政打儿子的狠是藏在斯文面皮之下,而贾赦的狠全都明明白白地刻印在脸上呢。 于是贾赦这一发狠,当真是凶神恶煞一般。 叫贾赦这一闹,唬得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都赶忙冲上来拦着。 就连王熙凤也吓得按捺不住,想要奔上去求情了。 她刚一动,手肘就被人柔柔软软地按住。 王熙凤回头看,是秦可卿。 秦可卿一脸平静,用帕子微微掩着口,向王熙凤轻轻摇头。 别看王熙凤的性子生就杀伐果断,凡事都自有主张。可贾琏偏是她一处命门,她一到贾琏的事儿上,就常失了分寸,没了主意。 这回东府太太身故,她在贾家没了依傍。她一个到了待嫁年纪的女儿家,总这么无名无分在贾府住下去,总不是事儿。 可她与王夫人的感情原本也不好,又拂了王夫人的意,不肯嫁给贾珠,于是她又不稀罕厚着脸皮去依靠王夫人。 为今之计,只有她与贾琏尽快完婚。 可她却又明白,贾琏绝不肯轻易上套儿。她心下烦恼,便私下与秦可卿说起,叫秦可卿帮她拿个主意。 秦可卿闻言柔婉轻笑,“世上的男女之事,最妥帖的统共也只有一种法子——不过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罢了。” 秦可卿还说,若是想成事,便要趁着东府太太丧礼的最后一日。因为过了这一日,贾琏就将回到荣国府去,而到时他的身边一堆的丫鬟婆子小厮的,王熙凤就难成事了。 虽说这样做,多少有违孝道,但是相信以王熙凤与东府太太的姑侄情深,东府太太一定会体谅,甚至反倒保佑王熙凤的。 王熙凤便也狠了狠心,点头答应,并且拜托秦可卿帮她安排。 毕竟是在宁国府内,秦可卿又是正头少奶奶,她调动一切全都方便。 她按着秦可卿安排好的时辰,悄然来到贾琏的屋子。一切果如秦可卿所说,诸事进展顺利。 王熙凤今儿算吃死了贾琏。 终归,女子是否已经失了身,以她的身份,没人好意思请人来验;退一万步说,不管她失还是没失了身子,她总归是光溜溜地在贾琏怀里醒来,而且还有秦可卿这么个有力的人证,那贾琏便总抵赖不了了。 王熙凤这回是豁出去赌上了自己的名节,非要一击即中,不留后患。 . 那边厢,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将贾赦拦住,鸳鸯几个丫鬟赶忙将贾琏扶到了贾母身边去。 贾母指着贾赦的鼻子,好一顿臭骂,“生了儿子不知道教的,就是你这种老子!我所恨,你竟然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 “想当日,我和你老子是如何教你养你,这一片苦心却全都是喂了狼崽子,如今叫你变成这样!” 贾母说着顿足捶胸,“老爷啊,是我没用,没能替你守好这个家宅,看顾住这群白眼儿狼啊……” 贾赦自己都这么大年岁了,还要当着弟媳妇,和弟媳妇本家妹子的面儿,被自己老妈骂,他颇为尴尬,索性一甩袖子走了。 临走,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他还跟贾琏对了个眼神儿。 这原本就是一场戏,是他们父子两个做好的「扣儿」。 贾赦走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又好一顿劝贾母。 贾母平静下来,转过来又亲手抓着贾琏,再把贾琏好一顿骂。 “凤丫头自幼在你伯太太那边长大,她纵然不是咱们家的骨血,却也从小就如同咱们家的姑娘一样啊。你自当从小就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妹一般爱护,你如何能对她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啊,你说?” “如今凤丫头的名节已经毁在你手里,你若还不想娶她,你又叫咱们家有什么脸去面对你婶母,还有你薛姨妈,啊?” 贾母这话看似在训斥孙儿,实则当然是给王家这两位听的。 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对贾母说,“老太太也别急着骂琏儿,这样的事原本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王熙凤听了,忍不住冷笑,“太太还真是胳膊肘不往外拐~” 王夫人微微蹙眉,“你这孩子,你是我内侄女,他是我侄儿,你说你们谁是内,又谁是外?” 薛姨妈见状赶紧打圆场,走过来轻轻摩挲王熙凤肩膀,“凤丫头你且别急。如今老太太、你二姑妈这不是都在替你做主,为你着想么?” “琏儿不是做事不认的性子,他既然说他不记得了,那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薛姨妈向着贾母柔软地微笑,“老太太,我倒想着倒是大老爷方才那句话可行——不如就叫凤丫头在府里住着,且等些日子,倘若凤丫头真的出现了喜脉,到时候再办婚事也不迟啊。” 王熙凤气得直抖:“听听,你们说的这叫人话么?我大姑母是不在了,如今竟轮到你们两个跳出来,打着「姑母」的名头来磋磨我!” 贾母在旁静静听着,细细打量。 “不如这样。”老太太抬眼看王夫人,“你和姨太太的心意,我也都领了。此事不管如何,总归是女子名节要紧,从头里就是琏儿的错!” “可既然姨太太都这么说了,我也觉有理。不如就叫凤丫头搬到咱们这边来住着。” “从前凤丫头在东府那边帮着掌管内务,我觉得甚好。如今你也有了年岁,又得侍奉我,又得服侍你那老爷,你膝下又还有珠儿和宝玉两个孩子,我瞧着你也累得慌。” “凤丫头既是你内侄女,又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最是放心不过。我看啊,不如就叫她来帮帮你管着这个家吧。” 贾母说完,也不等王夫人说什么,便慈祥地向王熙凤,“凤丫头,若你将来嫁了琏儿,这个荣国府少不得要你当家。不如便提前试炼试炼,如何?” 王熙凤登时欢喜了,也忘了要继续扮着委屈,明媚起身走到贾母身边,“一切都听老祖宗的!” 贾琏悄然松口气,心下也挑大拇指: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这手段是真厉害! 给王熙凤权力,让她暂且放下与他的婚事; 同时又让两个王家女人一起管家,利用她们感情不睦,挑起她们内斗,用王熙凤来架空王夫人的内权。 嘶,老太太果然是顶级宅斗高手! 贾琏松完这口气,视线不经意从秦可卿面上滑过。 正巧与她视线相撞。 秦可卿娇羞垂首,贾琏则心下莫名一荡。 贾琏也一怔:为何会这样?何来的心意交汇? 第75章 若薛蟠娶了王熙凤…… 王夫人与薛姨妈两姐妹离了贾母院,把臂一齐往回走。 想到方才贾母的主张,王夫人恨得咬了咬牙,“从嫁进他们家来,我便事事都在她下头压着,凡事都要先问她的意思。我这一忍就是二十年,我着实是忍够了!” “好容易盼着珠儿成婚,我也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心想着她年纪也大了,该把这个家早早交到我手里了吧?可是你瞧,她竟又把凤丫头拉进来!” “凤丫头打小儿就跟我不亲,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庶出的姑母,虽说跟咱们是一家人,可是心却从未有一日与咱们想到一处去。” “她就是看中了凤丫头这一点,故意让我与凤丫头内斗,她好坐山观虎斗,依旧将这个家牢牢攥在她手掌心儿里!” 薛姨妈也是叹气,“终究她是史侯家的嫡女,她父亲彼时又是高高在上的中书令,她嫁过来的时候又是这荣国府煊赫的时候儿,她的心气儿自然也高,哪里是咱们这样的庶女能比得起的。” “况且听说她带过来的嫁妆,竟是将荣国府的聘礼加倍,她手里有钱有人有东西,她自然是心里有底。如今这府里的开销大,谁不指着她手里的东西呢?所以她想亲自盯着这个家,倒也情有可原。” “你左右这二十年都忍过来了,如今她年岁也大了,便是贪权不放,却也已经不能事事都躬亲,总归已是将掌家的大权一点一点交给你了。你这已然是见到了光亮,再熬不了几年,一切自然就都尘埃落定了。” “至于凤丫头呢,她好歹是咱们一家人。她便是跟咱们再打小儿不亲,可如今大姐已经身故,她在这贾府里也唯有依靠着咱们。况且她现在是年轻气盛,不知道有娘家人撑腰有多要紧,等她再过个二三年,长了年岁,自然就懂事了。” 王夫人冷哼,“说到底,她也是个没福分的!早听我的,乖乖嫁了珠儿,当了我的儿媳妇,这掌家之权我自自然然就交给她了,又何必叫她如今只是落个「临时代管」的名头!” “府里这些个下人,知道她只是个临时的,谁会真心实意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倘若她当初嫁了珠儿,她现在就是正头的珠大奶奶,她说的话谁敢不听!” 薛姨妈垂下头,淡淡笑笑,“咳,现在还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呢?” “况且你退一步想想,如今的李氏文静娴雅、知礼守节,凡事都听你的;若要真是凤丫头嫁给了珠儿,你以后的日子免不得鸡飞狗跳。倘若他们小两口吵闹起来,你说你向着谁才是?” 叫薛姨妈这样劝解,王夫人心情终于平和些了。 “不管怎样,只希望凤丫头日后懂些事理,不要当面与我吵闹才好。” 薛姨妈抿嘴而笑,“好歹还有我与宝钗在呢,我们私下里多与她说说话,叫她慢慢体会你的苦心也就是了。” 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 薛宝钗迎上来,“妈可算回来了。凤丫头和琏二哥的案子,你可判不明白。” 薛姨妈坐下,“谁说我判不明白?我心里啊总归有一个主张:只要凤丫头一日不嫁给那琏儿,那你哥哥就一日还有希望。” 薛宝钗轻笑一声,“凤丫头跟那琏二哥都睡到一处去了,妈竟然还想着让她当我嫂子?” 薛姨妈叹口气:“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如今你哥哥贪了这样的祸事,活不活、死不死的,那薛家的宗亲都蓝了眼睛盯着咱们家的财产。咱们是指望不上薛家人,只能依靠我们王家了。” “可我终究只是王家庶女,人微言轻的,只凭我一个人不敢指望王家能庇护咱们到及时。” “凤丫头是族长嫡女,若是你哥哥能娶了她,这才是将咱们的命跟王家绑死了呢。到时候王家必定不能不管咱们,薛家人也不敢再来跟咱们图谋家产了。” 薛宝钗微微皱了皱眉,“可若是凤丫头真跟琏二哥有了首尾呢?” 薛姨妈将右手攥拳,捶在左手心里,“那咱们也认了!” “毕竟你哥哥也不是什么好的!凤丫头配他,咱们不亏!” 薛宝钗虽说关心家里,可是她如今心思都放在选秀上。她憧憬的是未来的宫廷生活,于是对家里这烂摊子她多少有一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疏离感。 她点了点头,就又将话题拉回自己身上来,“妈可问了姨妈,可跟大姐姐提过我的事?” 薛姨妈点头,“自然说了!” 薛姨妈将女儿的手包在手心里,“我虽然挂心你哥哥的婚事,但是在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在意你的前程。倘若你也能如你大姐姐一般,顺利选入宫中,就算暂时只为公主、郡主的侍读,但是却也有机会能结识皇子皇孙……” “若你能有那样一天,咱们家的为难自然解了,还用仰仗我王家和他贾家做甚!” 薛宝钗面颊泛红,“哎呀,妈,看你想得那么远。” “我所想的,哪怕只是为公主、郡主的侍读,那我至少能与公主、郡主们结交,那将来也是一份要紧的人脉。” 薛姨妈见一向保持清冷的女儿竟然脸犯桃花,心下也是欢喜,“你说的自然都对!” “可是说到皇子皇孙的,哪里是我想得远,分明是你自己有福气。瞧你生的这个模样儿,与你大姐姐就有几分相似,你这些年来也都言行举止都照着她的影子来。她既然能顺利选入宫中,你又怎地不能!” 薛宝钗脸红了一阵儿,又有些黯然,“只可惜这会子大姐姐也只是位份低微的常在,在宫中凡事还都要看主位娘娘们的脸色,她并无权力左右选秀的结果。” “若大姐姐自己就是主位娘娘了,那选秀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薛姨妈也点头,“不过你别忘了,宫里还有老太妃呢。你大姐姐是左右不了选秀,但是老太妃能啊!” “我已是与你姨妈说了,叫她设法与你大姐姐传话,让你大姐姐去向老太妃求个恩典就是。” “你啊,就放心在家等着吧,好消息不日就会来了!” 第76章 只是想跟他要一个孩子罢了 贾琏最后一个离开贾母院。 王夫人和薛姨妈、王熙凤和秦可卿都走了之后,贾母又单独扣下他,语重心长教训了他一顿。 贾琏出了贾母的院子,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 今早上心里先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局,倒忽略了身体的感受;这会子心里的事儿解决完了,身体的感受就又占据了上风。 昨夜的旖旎,如今回想起来越发的真实,不像是假的。 贾琏索性离了荣府,直奔宁府,又回到他住了二十几天的那小院子。 却正见几个丫鬟婆子在收拾,摘帐子的、摘窗帘的,收拾陈设物品的。 贾琏一瞧床榻,被褥枕头什么的早就空了。 贾琏原本还想从这些寝具上的痕迹再找些证据,帮自己佐证一下昨晚的绮梦来着。可这一看,就全都落空了。 贾琏忙问:“谁叫你们收拾的?” 为首管事的婆子笑眯眯行礼,“琏二爷在我们这边忙碌了这些日子,昨日太太的大事已成,琏二爷爷辛苦了。想必今日琏二爷势必不会继续在这边睡了,我们这才赶忙收拾了去浆洗。 贾琏眯了眯眼,“可我还没说今晚上就搬走呢。你们手脚这般麻利,若我今晚还要在这儿睡呢?难不成我珍大哥哥还不允是怎的?” 婆子赶忙屈膝赔笑:“瞧琏二爷说的,您与我们珍大爷那是至亲的手足兄弟,我们珍大爷怎么能撵琏二爷走呢。” “您今晚还在这睡也无妨,我们立即给琏二爷搬来新的被褥窗帘换上就是,琏二爷稍等片刻就来。” 贾琏眯了眯眼,“我单问你,是谁吩咐你们这么早来收拾的?” 婆子笑眯眯道:“是小蓉大奶奶。” 贾琏心下一颤,“她是怎么说的?” 婆子道:“小蓉大奶奶说,今早上琏二爷出门之后,叫我们早早就来收拾,什么都不许落下。” 贾琏心里涌起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情绪,既有些酸酸甜甜,又有些憋气难受。 他转身出门,直奔贾蓉的院子。 门上一个小丫鬟见状拦着,“琏二爷请留步。此刻我们小蓉大爷不在,琏二爷若是想找小蓉大爷,便换个时辰再来吧。” 贾琏眯眼打量这个丫鬟:年纪不大,相貌清秀,但是一双眼珠子却是格外的黑亮,与人说话时如玻璃球儿一般转动灵敏。 贾琏便问:“你叫什么名儿?” 丫鬟行礼:“奴婢宝珠。” 贾琏心里有了底儿:这是秦可卿身边的丫鬟之一。是极为忠心和聪慧的。 贾琏便道,“我不是说来找你们小蓉大爷,我是来见你们小蓉奶奶来的。你替我通禀一声儿,我与她说两句话就走。” 宝珠却一脸的严肃:“我们奶奶是琏二爷的侄儿媳妇,此处又是我们奶奶与小蓉大爷的寝居之处,况此时我们小蓉大爷不在家,琏二爷这样单独在私寝见我们奶奶不合适。” 贾琏便赔了笑,“我知道。但是只有两句话而已,我说了就走。” 宝珠不肯通融,“琏二爷还是请回吧,我们奶奶正忙呢。琏二爷有什么话,回头告诉了我们小蓉大爷,让我们小蓉大爷回来再说给我们奶奶听就是了。” 贾琏碰了个软钉子,想往里闯,却也觉失礼,左右权衡之下,只得暂时转身走了。 宝珠确定贾琏是真走了,这才转身进了内院。 秦可卿房中,香烟缭绕。秦可卿方焚了一炉香,她自己跪在蒲团上,腕上垂着琉璃佛珠,无声念诵。 隔着一挂红珊瑚的珠帘,瑞珠在外伺候着。见了宝珠来,赶忙向宝珠摇了摇头,示意不让宝珠打扰了主子诵经。 倒是秦可卿听见了,便停下来,起身走出珠帘来,脸上有些迷醉,又有些慵懒。 不在意地问一声:“又是谁来了?” 瑞珠轻轻啐了声,“还能是谁。不是蔷二爷,就是瑞大爷吧。” 秦可卿恹恹的,“那就罢了。”说着转身回珠帘内,想要继续焚香。 宝珠忙道,“瑞珠姐姐猜错了,不是蔷二爷,爷不是瑞大爷。” 秦可卿停步,“那是谁?” 宝珠道:“是琏二爷。” 秦可卿身子微微一震,“是他?” 说着转回身来,一双眼望住宝珠,“他来做什么?他又说了什么?” 宝珠摇摇头,“只是见他急匆匆来的,想要见奶奶的心情颇为迫切似的。只是叫奴婢拦了,他又好一顿央告,都被奴婢给挡了,他这才怏怏不快地去了。” 秦可卿垂下眼帘去发了一会子呆。 瑞珠见状,便吩咐宝珠,“奶奶累了。你先出去吧,我服侍奶奶躺躺。” 宝珠年纪小,只听从吩咐办事,倒没多想,这便转身出去了。 瑞珠扶着秦可卿走回床榻,悄声道:“昨晚的香用得很足,琏二爷睡得很沉,按说他不至于发现了什么。” 秦可卿却皱了皱眉头,“他看样子是睡得黑甜,只是……” 只是一个真正睡死了的男人,不可能折腾了一番又一番。 秦可卿烟眉轻蹙,“我倒是小看了他。看来他并不似外面传闻那样纨绔,他反倒是真的精通弓马骑射,身子骨儿较之普通男子更强健,所以就算神智迷离,为香所摄,但是他仍能留有身体的记忆。” 瑞珠瞧着主子有些慌神儿,便安慰道:“奶奶别担心。总归那屋子里所有的寝具床帐都已经撤了,一把火烧了,他便是隐约有感觉,却也查无实据。” 秦可卿听了又是发了一会子呆。 原本是她坚决地吩咐瑞珠,叫将那些寝具全都烧尽了的。可是这会子回味起来,莫名地却有些觉得可惜了。 如果还没烧,她想偷偷将那被里、床单的留下来,收起来当个念想。 瑞珠瞧主子一个劲儿失神,怕主子心下难过,便挑好听的说:“既然琏二爷是个身强体壮的,那您和他经过昨晚,必定能留个哥儿下来的!” 秦可卿轻轻叹息。 “他这个人,虽也是他们家的人,瞧着与那些人一样的风流无耻。可是仔细推敲下来,他却还与那些人有些不同。” “如今,我也只希望能留下一个他们家的孩子来,让我在这府里能安身立命也就罢了。” 第77章 误入梅花深处 古玩街。 几个长衫男子,手执折扇,悠闲自得地逛游而过。 他们也都是古董商人,但是自己不开铺面,专做的是「掮客」的生意。 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好的。 前面一间新开的店铺,吸引了他们目光。 其中一个叫于壑的问道:“我记着前些日子这间铺子不是已经倒了么?” 他说着向身旁一个男子挤眉弄眼地笑,“不知天高地厚,敢得罪咱们冷子兴冷兄。咱们冷兄浅浅使了个手腕,没几日就将他们挤兑倒了!”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重新又开了,还是已经换了东家了?” 另外一个回道:“倒是倒了的,东家倒也是换了。不过听说新东家来了,将这铺子里原来的掌柜、伙计全都留下了。原班人马,只重新整饬了店面,换了块牌匾而已。” 冷子兴听了便是一眯眼,“哦?谁人这么大的胃口,竟然将他们家所有掌柜和伙计都留下了?” 于壑却谄笑了声,“依我看,这人胃口大倒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他胆子大!”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原来这铺子是怎么倒的?那人来了竟敢将这铺子给全收了,这岂不是将咱们冷兄不放在眼里?” 冷子兴眼底滑过一丝不悦,“看来这个新东家应该不是京城人,否则也不至于没听说过我们这段过结。” 几个人说着已然走到店铺门口。 于壑鼓动,“不如咱们今日进去就砸了它!也好给冷兄出一口恶气。” 那几个说着就撸胳膊挽袖子要动手。 冷子兴抬头看那牌匾,却微微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将于壑几个人给拦下,“慢着!” 于壑他们不知何故,便也顺着冷子兴的视线抬头看向那牌匾去。 于壑便也是微微一怔:“「露小缝」?” 孙山和刘祀两个年轻,是这个行当的新人,刚搭上冷子兴这条线,正准备好好讨好冷子兴。看了这名字忍不住嘲笑,“这算是个什么字号?好好开个铺面,竟叫这么个名字,听起来就鬼鬼祟祟的!” 这两个说着还要往里进,却被于壑也扯住了袖子,“别闹腾了!这家儿,就从这字号上,咱们未必惹得起!” 孙山和刘祀呆住,“这是何意?” 于壑请客,将几个人都请到了距此不远的酒楼喝酒。 于壑给孙三和刘祀讲这个行当的门道:“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全天下的权贵全都云集于此。就算有些外放的高官,在竟里也都留着宅子。” “可是谁家都难免有个周转不灵的时候儿,他们家里有的是好古董,却拉不下脸面来去典当,于是需要咱们这样的人帮他们把古董换成现银。” “可是呢,有的权贵一来自己托大,二来家里的东西实在太多,未必肯信得过咱们,于是人家说不定就自己开个铺子……” 于壑说着冲那间店努了努嘴,“什么样的家宅里,露条小缝,随便往外倒腾点东西,就够支起这么大一个铺子来的……你们还不明白!” 孙山和刘祀仔细回味一番,也都惊得后脊梁沟有些发凉。 冷子兴眯眼打量着那间店铺。门可罗雀,这么半天一个客人都没见进去。 冷子兴索性吩咐孙山和刘祀两个:“你们两个是新来京城的,脸生,不如去转转,瞧瞧他们的货架上都摆着些什么玩意儿。” 孙山和刘祀依言而去,没多时回来,便都凑到冷子兴身边。 “冷兄,有些不对劲儿啊。” 冷子兴“啪”地将扇子一合:“有何不对?” 孙山和刘祀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说:“我们两个眼力有限,但是那店里却的确有几件东西眼熟……就是前些日子冷兄你拿给我们看过的,荣国府的那两个哥窑的瓶子~” 冷子兴也愣住:“什么?” 冷子兴是周瑞的女婿,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于是王夫人一旦手里周转不过来,需要将家里不惹眼的古董变现时,就交给这冷子兴。 因贾府的东西都是有数儿的,底档里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冷子兴拿了古董也不是变卖,只是帮着给送到当铺典当。等王夫人手里的银子周转开了,再将那古董赎回来摆回去就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那两个哥窑的瓶子就是因为之前王夫人给贾珠办婚事,周转不灵,这么流出来过。冷子兴在送到当铺之前,跟孙山和刘祀几个显摆过一回。 可是这两个瓶子冷子兴已经帮着赎了当,送回贾府去了啊。它们怎么又出现在古董铺子里了? 冷子兴不由得心下嘀咕:莫非太太不相信他了,这档子生意除了他之外,太太又另外委派给了别人? . 东府的丧事办完,已是秋去冬来。 东府里的梅花悄然绽放。 为了扫扫丧事的悲伤气氛,贾珍和尤氏就张罗着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过来赏花。也借此表达东府太太虽然不在了,但是他们两口子也能撑起门户的意思。 这也是东府太太身故之后,尤氏作为东府女主人第一次牵头设酒,贾母当然给面子。 这日,贾母便率领邢夫人、王夫人,以及一帮子孙男娣女的,呼呼啦啦全都到东府来赏花。 贾琏自然也随着来,可他当然为的不是梅花,他为的是看人。 从荣府出来,他就瞄着黛玉的影子。 只是即便就是从西府到东府,太太姑娘们的也都是先坐轿,再换车,轿帘车帘层层叠叠地将人都给隔开。 更何况,每个姑娘出行,身边都还至少跟着一两个嬷嬷婆子,外加两三个丫鬟呢。 贾琏一时没瞧见黛玉,倒是跟王熙凤撞了好几个眼神。 贾琏只好暂时躲远点,想着等到了东府再寻机会见黛玉就是。 到了东府,尤氏亲自引着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入席饮酒。 贾琏瞧见黛玉、宝钗、迎春、探春几个小姐妹欢笑着跑进梅花林里,他便借了个由头离席,向着梅花林寻了过去。 梅花林里设置得宛如迷宫,贾琏转了几个圈没见到几个小姑娘,反倒被一间僻静之处的廊庑里传来的动静给吸引住。 那里面,传出两个年轻男子的异样声响。 第78章 他们两个,不可告人 贾琏微微眯眼,抬脚就将廊庑的门儿给踹开! 狭窄的空间里,登时“叮叮咣咣”一片慌乱。 只是,别看这只是间廊庑,里面既小,光线又不好,但是竟然布置得颇为精致。壁瓶、挂画、插屏、帷幔、架子床、花罩……什么都不缺。 只是床帐里的两个人衣衫凌乱,十分惊慌。 贾琏一个箭步就蹿到了床边,抬手扬起帘子。 只见大红的锦褥上,贾蔷正裹着衣衫慌乱起身,贾蓉则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贾琏便是一眯眼:“嘶……竟然是你们两个!” 一见是贾琏,贾蓉和贾蔷反倒放松下来。 贾蔷裹好衣裳坐在一旁,贾蓉则直接赖在被子里也不遮掩了。 “琏叔,原来是你老人家呀,吓死我了。” 贾琏额角直蹦。看来贾蔷和贾蓉这事儿并不避讳原主呗?或者说,原主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这点勾当。 想想也是,原书里原主不是还经常从小厮里找两个清俊的去清火么? 哦,当然,后来课文里给改成「拔火罐」了。害得全班都在讨论,为啥拔火罐还得找个清俊的。他当初还故意一本正经给人解释:“因为拔火罐它疼啊,要是技师是个长得好看的呢,你就算疼,心里也能舒服点不是?” 虽说贾琏理解中国古代对于龙阳这个癖好并不怎么批评,甚至宅门里的女人们也不那么忌讳,可是他一想到可怜的秦可卿,心里还是一肚子气。 他上前将贾蓉衣裳丢他脑袋上,“赶紧起来起来!大白天的,一大家子人都在这赏梅花,你们两个却躲在梅林里头弄这个,好意思?” 贾蓉赶紧乖乖起床,“是是是,琏叔教训得是,侄儿听命。” 贾蓉手法也快,衣裳很快套上,转眼就穿戴好了。可见,是此间老手,时常这么着快速穿脱。 瞧他这样,贾琏又觉得生气,忍不住上去一人踹他们一脚。 “这事是叫我看着了,算你们两个走运!这若是叫旁人见到了,你们两个还想活到明日么?” “你们跟小厮,或者外头的戏子、义弟怎么着,我懒得管你们,但是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忘啦?你们可是五服以内的堂兄弟!这若是闹了出去,官府都得治罪,你们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贾蔷和贾蓉也自知羞愧,两个并排跪在了贾琏面前,“侄儿们都是年少无知,打小同吃同住的习惯了,不自觉便越了雷池,以后必定改的。” 贾琏劈手又给了贾蓉一撇子,“尤其是你!蔷儿不管怎么着还是个单身,你都娶了媳妇儿,而且你那媳妇儿生得那般好,你竟然还不知足!” 说到这个贾蓉一脸的委屈,“可儿是生得好,我也喜欢她。她打小儿就跟着他父亲时常往我们家里来,我认识她也这许多年了,于是对她的情分更像是对自家的姐姐妹妹,却没那男女之情。” “要不是我们家太太突然病重,我父亲又听了那和尚老道的建议,要我赶紧成婚给太太冲喜,我也不会着急忙慌地就答应娶了可儿啊!” “如今冲喜可见是失败了,太太没救过来。难不成现在还反倒摁着我的头,叫我跟她行夫妻之实是怎的?” 贾琏恨得牙根儿痒痒,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抢英莲的冯渊。也是这么个货,自己好男风,却还非圈着个绝色的女孩儿在自家里,偏自己还大言不惭地觉着自己没错! “那你打算怎么着?”贾琏用脚尖又在贾蓉肩膀头上点了一脚,贾蓉一个趔趄,侧倒在地上。 贾蓉却还是笑嘻嘻地乐,自己又跪正起来,“侄儿私下里跟她商量了,左右我跟她没有夫妻之实,她怀不上我的孩子。那等过了三年二载的,就可以用「无后」的理由与她和离。” “到时候她回家重嫁,我将她嫁妆全都还给她,再给她多添一倍也就是了。就凭她家里那个出身,能有这么大一笔嫁妆,回头再嫁倒也不难。我这也不算委屈她了。” 贾琏气得又给他一脚,“你说得好听!你自以为这么安排得妥当,可是人家秦氏又何其无辜!” “你们家需要冲喜了,说临时抓了人家来拜堂就拜堂,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了,你们把人家耍着玩儿呢?” 贾蓉赔笑解释,“琏叔言重了。她父亲不过是个工部营缮郎,从五品的小官儿;况可儿本身也是个抱来的养女。凭他们家这样,能攀上咱们家,就算这婚姻不长久,那也是他们家的造化了。” 贾蓉越是说得理直气壮,贾琏心下越是心疼秦可卿。 “你自己这么红口白牙地说,那人家秦氏又是怎么想?婚姻是两人的事,总不能一切都只由你一人说了算。” 贾蓉笑眯眯道:“琏叔放心,我与她虽做不成夫妻,但我还是将她当姐妹的。我们两个也算打小儿的情分,我对她的疼惜并不见少。” “我这番心思,自然也都是早就与她说下了的。她性子柔婉温顺,十分善解人意,她能体谅我的,她也更知道我实则也是为了她好。” 贾琏蹲下,眯眼盯着贾蓉的眼睛,“她答应了?二话没说?” 贾蓉对着贾琏的眼睛,半晌,气馁地叹了口气。 “倒是我那父亲,觉着这样做不好。” 他扭头深情地看一眼贾蔷,“我父亲也早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他说家里的下人早就对我们两个有风言风语的,有人是瞧出来我们两个号,有人则是以为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还有的更甚至以为他与我父亲之间还有首尾……” “我父亲说,旁的流言蜚语倒还罢了,就是一宗:绝不可以让家里的下人或者外人知道,我竟不能生养。我父亲说咱们家是武将传家,若是叫人知道我的身子骨儿变成这样了,那这一家子的清誉就全叫我给毁了。” 贾琏心下蓦然一动,“你父亲怎么定的?” 贾蓉闭了闭眼,“我父亲说,先看可儿是否能怀上咱们家的孩子。倘若能的话,那就不准我们和离。” 贾琏额角直跳:“你都不能与她行夫妻之事,那让她又该如何……?” 贾蓉低低垂头,“若依我选,我倒希望让她怀了他的孩子。”贾蓉哀怨又深情地瞟向贾蔷。 第79章 偷听那一对小儿女吵架 贾蔷与贾蓉四目一对。 客观来说,那也算万种柔情蜜意。 可是贾琏胃底却一片翻涌,抬腿就又踹在贾蓉肩膀上,将他重重踹翻在地。 “你们两个想的倒美!让人家秦氏给你们两个生下孩子,然后你们一个当爹一个当娘,带着孩子小三口和和美美呗?” “你们考虑过人家秦氏的感受么?” 贾蔷和贾蓉两个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贾琏心中堵着难受。 回想原书情节,若秦可卿当真后来与贾珍有染,是不是也是为了要个孩子? 那昨晚上他那真实度过高的绮梦,会不会是秦可卿就是为了要个有贾府血统的孩子而来? 他的心一时间,又苦又甜。 甜的是,昨晚他有可能真的与秦可卿春风已渡; 苦的是,秦可卿只拿他当工具人,只是想跟他要一个有贾府正统血脉的孩子,而对他没有半分感情。 一这么想,他心里怒火更炽。 干脆一弯腰拎起贾蓉,劈头盖脸地一顿老拳打了下去。 贾蔷扑过来抱住贾蓉的头,替贾蓉挨下拳头。 贾琏看得一声长叹,转身踹门而出。 站在游廊上,一阵风来,梅花飘落如雨。 贾琏心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这是爱情感天动地,还是说人性的自私借助了爱情的冠冕堂皇? 转过回来,绕进另一个跨院,又听见梅花那边有小儿女吵架拌嘴的声音。 贾琏这会子原本无心听,却因为那女孩儿特别的吴侬软语而倏然站住。 是黛玉! 那么那个哥儿的声音,就自然应该是宝玉啊! 贾琏循声绕到那一对小儿女身后。 院墙上有四瓣海棠形的空窗。贾琏隔着空窗瞧过去。 果然是黛玉和宝玉两个。 两个都穿着出风毛的披风,头上兜风帽,并肩坐在一处,从后面看,小小的两团。 看样子是黛玉在生气,宝玉在哄。 “好妹妹,瞧你又多心。宝姐姐原是个好性儿的,她一来,从老太太到小丫头子们都喜欢她。又不独是我一个人。” “况且我每日都过他们那边去,也不独是为了去看她,我是去看姨妈,还有薛大哥哥。” “你总该明白我,姨妈这些年孀居不易,这回又经了薛大哥哥这桩人命官司,她心里的苦不跟旁人说,太太却最是知晓的。太太自己不便每日都过去走动,这便私下里嘱咐了我,叫我每日过去替她看看姨妈。姨妈也喜欢我,每日见了我,也能宽怀一笑罢了。” 黛玉轻轻一哼,“你去便去你的,谁拦着你了是怎的?” “我就是烦你,每次去了回来,又何必非要将她与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再与我讲一遍呢?” “宝玉,我并不关心你与她相处有多快活,也不想知道她跟你说的话有多好听。我都没问你,你却偏要说,我会觉得你是在我面前有意显摆了!” 宝玉登时委屈了,“我就是怕你会多心,才会事无巨细都与你讲述一遍,也好让你放宽心。谁知,我这样做了,你却反倒还是多心了!” “妹妹,从你进府来,你我一处吃,一处睡,一处读书写字,一处说笑闲话。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早该清楚,我以为你懂我,可你为何还要如此多心复多心?” 贾琏听得一捂腮帮子。嘶,牙要酸倒了~ 黛玉是个小女孩儿,又是姑苏人士,说话这么绵绵软软的实属正常;宝玉好好一个大小子,说话也这么缠棉柔软的,听起来着实不爽。 他看原书的时候,最难熬的一段儿终究还是到了:宝黛钗三角恋,宝玉左右逢源,一问一个不吱声哈!他当初看电视剧里宝玉那态度,就想揍他! 当初是没办法,总不能把电视砸了。只能弃剧而去。 这回,老天可怜见儿的,他可终于能逮着实体的宝玉了! 手指头发痒,贾琏蜷起手指,骨节脆响。 “宝玉?”前方右侧,有人穿花弄影而来。 本来这就是冬天,地上有雪,那人却还穿一身雪白的披风。 宝玉闻声忙答应:“宝姐姐!” 黛玉倏然起身,“她来了,我就走了。” 贾宝玉一边想扯住黛玉,不叫她走,一边又还等着宝钗走过来。可真是两边都不想落下。 宝钗含笑走到宝玉面前,却不跟黛玉说话,一双眼只定定看着宝玉,独独跟他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老太太、太太们都赏花呢,还说叫你应景写一首诗才好。结果回头一瞧,你竟不见了。” “老太太急着找你,你快与我回去吧。” 黛玉轻声一笑,“你快回去吧,满座的人都等着你作诗呢。我可祝你今日诗兴大发,好好地作一首,也好纪念今日!” 黛玉说完,用力一扯手臂,挣开宝玉,转身就走。 宝玉想拉住黛玉,可是终究却没能迈出脚步。伤感地垂头叹口气,便跟着宝钗走了。 还没走两步,已经重新又与宝钗有说有笑起来。 贾琏都忍不住“嘶”了一声,真想现在就去打小孩儿!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黛玉独自转身走开,已是向梅花深处走过去。那处雪厚,不知地下有没有坑洼。 贾琏担心黛玉,于是还是先转身疾步走了过去。 靴底踩着雪,簌簌地响。 黛玉闻声转过头来,见是贾琏,眼底滑过一丝暗暗的释然,“琏二哥,怎么是你?” 贾琏故意勾起手肘,满面不满意:“怎么,你不希望是我来?那希望是谁?宝玉么?” 雪雁赶忙行礼,嘴角却已经悄悄勾起。 黛玉抬眼望贾琏,已是明白,“莫非,方才琏二哥就隐身在旁?” 贾琏耸肩,“不是我故意偷听哦,是你们两个吵得太专注,都没听见我的脚步声。” 他无辜地指脚下的雪,“这雪走上去可有动静。” 他故意原地踏步,步态夸张,像只大狗熊。 黛玉没想到他突然这样,一个没忍住,已是轻声笑开。 “方才琏二哥就是这么走的么?那便可惜。若我早知晓,我必定早早起身,翘首来看。” 第80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要「可惜」何用?” 贾琏孩子气地眨眼而笑,“方才没见着,那就现在看呗!这么简单就能弥补的事,快把那「可惜」两字给收起来罢!” 贾琏说着就用大狗熊的步伐,在干干净净的雪地上,认认真真走了起来。 饶是黛玉,也终是忍俊不住。雪雁更已经是捧腹大笑。 贾琏回头用手指头勾勾雪雁,“哎,那个名字里带「雪」的小丫头子,来,一起走!” 雪雁本就性子活泼,又兼之姑苏罕少见雪,她早就起了玩雪的心思,却不知道该如何玩儿。现在既已有了琏二爷带头,她自然兴冲冲地奔了过去。 她就跟在贾琏后面,亦步亦趋,照学贾琏的姿态。 这便一大一小两个狗熊,绕着雪地兜圈子,踩出了一地的脚印子! 黛玉瞧着这两个耍怪的人,忍不住地笑。又怕咳,只好用帕子掩着嘴,浅浅地笑。 就在贾琏绕了一圈,回到面朝黛玉的方向时,冷不防一个小雪球照着黛玉就飞了过来。 黛玉躲闪不及,那小雪球就砸在她风帽上,立时碎了,清清凉凉的雪沫子沿着她的风帽滑了开去。 雪雁惊慌,忙拦着,“琏二爷,你这怎么行!我们姑娘体格弱,这会吃不消的!” 贾琏却兀自又抓了一大团雪,在掌心里团成了一个大雪球。一边团,一边笑眯眯看向黛玉。 黛玉便预感到他又要拿雪球砸她,而且这回还是个更大的雪球! 黛玉一声轻呼,转身就跑。 可是她哪跑得过身高腿长的贾琏呢! 贾琏两步就追上她,扯住她披风。 黛玉以为贾琏骗她回头,好将雪球丢到她头上来,于是竭力缩紧身子,又是笑又是叫又是轻声地咳,竭尽全力逃避。 可她小小的体格,哪里是他的对手呢,没挣扎两下就被他轻易地给扳过了身子来。 两人面对。 黛玉认命,闭上了眼睛。 心下想着:砸就砸吧。方才被砸那一下,其实已经就不怕了;而且方才跑了这几步,身子热了起来,倒不怕雪冷了。 结果,黛玉的头上没等来雪球,反倒是小手被人拉起,然后手心里便一片冰凉! 黛玉一声轻呼,垂首去看,竟然是贾琏将那个大雪球放在了她掌心里! 黛玉正不解其意,贾琏忽然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冲她做鬼脸,“砸呀砸呀,砸不中,噜噜噜。” 黛玉猛然明白,笑得扬手,作势要将雪球丢过去。 可是她却想了想,没丢,反倒将手收了回来。 贾琏见状,还欠欠儿地故意退回去一点距离,就让她砸。 黛玉却哼了一声,转开了头,“琏二哥叫我砸,我就砸么?我才不肯乖乖听旁人的话!” “我只听我自己的主张。这个雪球我收起来了!” 她说着将雪球包在了与披风配套的袖筒子外头。那袖筒子是内里皮毛,外头挂着绸缎,既轻柔又保暖,能确保雪球在一段时间里不碎不融。 贾琏轻笑,便也不逃了,故意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走回来。 眼睛含着春水一般晲着黛玉,嘴上却教训雪雁:“谁说你们姑娘弱到一点子雪都经不住的?” “你们姑苏罕见冬雪,可是你们来了北地,便要习惯与雪共处。这雪啊,没那么寒冷斩人,它外冷内柔。甚至北地人若得了冻疮,反倒要用雪来搓,才能治好!” 他说「外冷内柔」四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歪头瞟黛玉一眼。 黛玉嗔了一声,冲他做了个鬼脸。 雪雁瞧着方才还伤心的姑娘,这会子已是娇俏活泼起来,心里也自然是欢喜。 她便配合着贾琏道,“琏二爷说得有理。但是琏二爷是京里人,天生在北方,喜欢雪是自然;可我们姑娘根骨里却是姑苏人,可未必喜欢这雪呢!” 贾琏歪着头,心情极好地与她掰扯,“那爷问你,你的名字是你们姑娘取的不?” 雪雁眨眨眼,便明白了,笑得两眼弯弯,“那倒是的。” 贾琏认真吊了下书袋,“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是元好问的《雁丘词》。喏,我猜,你「雪雁」的名字,就是来自此处。” 贾琏眼角余光悠悠扫过黛玉,黛玉却转了身,看似专心观赏袖筒子里的雪球,浑不知他在说什么。 雪雁也瞄着姑娘,高兴地一拍掌,“我虽不知我的名字是否来自此处,不过这阙词我倒是听我们姑娘念过的!” “其中最好听的一句,倒是首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呀!” “我们姑娘每次念完,便总要发好一会子的呆呢!醒来之后总要赞,然后又要为那一对雁落一起子眼泪,每次都辗转入心,总得半日方好。” 贾琏心弦也被轻轻一拨,不由得又看向黛玉。 那小小的人儿,娉婷立在雪里。 头顶风来,雪沫子扑簌簌而下,又有梅花随风,纷纷扬扬。 这一晃,黛玉与数月前的初见,又长大些。 贾琏心下唯有感叹:女孩儿的长大总比男孩儿明显。虽说身量还是娇小,可是那神情仪态,却总有一夜之间便起了变化的感觉。 贾琏莫名微笑,向雪雁眨眼,“你们姑娘能将这样一个名字给了你,这是多少的心意!所以你瞧,小丫头子你还敢说你们姑娘不喜欢雪么?” 雪雁也跑过去抱住黛玉,“姑娘,我的名儿里竟然有这样深情的故事!我现在真是太喜欢这个名儿了,姑娘待我可真好!” 雪雁这小丫头子这么一来,黛玉都不好意思了,扭头轻瞥贾琏一眼,轻嗔道:“你听琏二爷哄你。我可没这么多的心思,只不过顺手拈来罢了。” 黛玉说着故意看向贾琏身后地面,“就连那雪,你琏二爷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明明纯洁无瑕的琼脂碎玉,却都被他那大脚印子给踩黑踏烂,变成了一摊子泥洼了!” 贾琏闻声忽然直直朝着黛玉走过来。 气势凌人。 黛玉被唬得一跳,下意识向后退避。 却晚了,贾琏两步跨到她面前,忽地伸手,将她给举了起来! 第81章 熟悉的香气 黛玉虽则慌乱,却只是抓紧了贾琏的手臂,并未惊呼。 反倒是雪雁吓得吱哇叫唤起来,“琏二爷你快放下,我们姑娘受不了的!” 贾琏冲雪雁眨眨眼,下一秒已是将黛玉稳稳地放在了右肩上。黛玉顺势扶住了他的头,倒也无风无险。 贾琏稳稳扶住黛玉,转头向雪雁做个鬼脸,“爷看是你害怕,你们姑娘没有什么受不了的!” 雪雁这才松口气,不过还是心有余悸地凑过来,跟贾琏嘀咕,“琏二爷你胆子可真大。从来没人敢这么折腾我们姑娘!” 贾琏轻笑扬眉。 压在心底下没说出口的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真正的折腾,还在她长大之后呢~ 黛玉乍被贾琏托上肩头,尚且未解其意,可当视角转换,她倏然看清了眼前的图景。 “这!莫非是……梅花?” 视角抬高,便能看清地面全景。方才被她批评的那一片被贾琏踩污的雪地上,之前看似杂沓的足印,此时看起来却实则是构成了一幅图画! ——是一朵巨大的梅花! 雪雁一听也惊了,她忍不住看了看贾琏的左边肩膀。可是却又明白那可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她赶忙转了个圈儿跑到远处的假山上去,居高临下看过来。 她也尖叫起来,“对,就是一朵大梅花!” 贾琏这才慵懒轻笑,“喏,这就是「踏雪寻梅」嘛~不踏雪,又如何寻得到这大梅花?” 就在他耳边、肩上,黛玉极轻地“扑哧儿”一笑。 虽则轻袅,可这笑声却仿佛融化了这漫天漫地的飞雪,叫它们尽数化作飞舞的梅花,天地皆艳。 假山上,雪雁也看得专注,老气横秋地轻叹,“在地上看的时候,果然是一群乱脚印,白雪都给踩污了;然则站在上面这样一看,虽然脚印是黑乎乎的,却与周边白雪相衬,竟然像是一幅水墨花卷呀!” 黛玉微微一动。贾琏感受到,她是垂首向他看过来。 贾琏却没抬头与她对视,反倒只是将她托得更稳,让她能放心在她肩头上挪动。 风忽然停了,漫天的飞雪与飞花直线下坠,就在他们面前,仿佛形成一挂巨大的珠帘。 黛玉垂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子,便也释然地勾起唇角,重又坐直,手掌紧紧抱住他头颅。 一起看,这飞雪与飞花静静落下。 他和她的睫尖儿,鼻头儿,都被飞雪留下了晶莹的水珠儿。 这样宁谧的一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被寻来的王嬷嬷打破。 王嬷嬷沿着回廊走过来,见了这场景也颇为惊讶。 从小老爷和太太就对姑娘爱若珍宝,偏姑娘自小身子骨就弱,于是家里人对她也都是极尽呵护,没人敢叫她做这样危险的举动。 所以就连王嬷嬷都没见过自家姑娘这样的情形。可姑娘看起来却半点不怕,腰杆挺直,面上从容而平静,嘴角似乎挂着快意的微笑。 王嬷嬷站在廊下便欣慰地笑,站了一会子才轻声道:“姑娘,老太太那边找了。姑娘若是玩儿够了,咱们便回去吧,也省得老太太悬心。” 雪雁从假山上下来,做了个鬼脸,“姑娘都玩儿了这好一会子了,她们才发现姑娘不在啊!” “宝二爷不见了,薛姑娘都知道来找呢。不过可惜人家薛姑娘只顾着带宝二爷回去,却像是压根儿就没见着咱们姑娘似的!” 黛玉拍了拍贾琏脑瓜顶。 贾琏会意,赶忙蹲下。人体自动电梯,服务到位。 黛玉从他肩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将披风上的褶皱抚平。 “咱们回去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到王嬷嬷身边儿。 倒是王嬷嬷提醒,“姑娘,还没向琏二爷道别呢。” 黛玉立在廊檐下,轻轻回眸,视线与贾琏微微撞了那么一下儿,随即便垂下眼帘。 “琏二哥跟别人不一样,我与他用不着那些劳什子的规矩。” 贾琏登时心花怒放,冲黛玉挑大拇指:“就是。规矩都是用来客套的,咱们又客套什么?” 黛玉随着王嬷嬷,带着雪雁一起走远了。直等到过了月洞门,黛玉才轻轻将袖筒子打开,给王嬷嬷看。 “妈妈,您瞧。” 王嬷嬷瞧见了也笑,“哎哟,这么大一个雪球子呐!咱们在江南,可未曾见过!” 黛玉这才隐秘一笑,重又将那雪球小心翼翼地包好。 . 目送黛玉脚步轻快地离去,贾琏这才松口气儿。 可算是哄好了那小丫蛋儿,让她不emo了。 不过他也只开心了一会子,随即神色又凝肃下来。 他今天还有旁的要紧事办。 今日是宁国府邀请赏梅花,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今日极有可能就是贾宝玉的「失身之日」,而且还是跟秦可卿和袭人两个,前后两回! 他迈步换了个方向,走向秦可卿的院子。 院子门口一片安静,看样子秦可卿还没带着宝玉过来。 门上的小丫头子便也偷懒去了,没人盯着门。贾琏左右瞧瞧,趁机翻上院墙,遁入堂中,藏进后面三间小抱厦去。 一进来,便有一股熟悉的细细的甜香钻进鼻息。贾琏心中更加确定,那晚绮梦之中他闻见的就是这种香! 不多时,果然听见前头传来动静。 先是宝玉的呵欠声,“实则倒不是我闹午觉,老太太和妈妈们都说错了。我都这么大了,已然是个爷们儿了,我哪里还会闹午觉呢?” “只不过是我今儿作诗做得好,老太太、太太们赏我几盅酒吃。我倒也不是不胜酒力,只不过吃过酒之后被冷风一吹,这才有些迷瞪罢了。” 方才在会芳园里,老太太和太太她们都说他是“闹中觉”了,他瞧见秦可卿听见了乐,便十分觉得没面子。 虽说这西府和东府都是一家人,但是因秦可卿刚嫁进来,他这个当小叔叔的竟还没什么机会亲近。 今日见她生得这样美,已然都色授神予的,哪里能受得了叫她笑话他年纪小还闹觉呢? 他的话,秦可卿自然听懂了,便嗓音娇软地哄着,“老太太、太太们说宝叔该睡中觉了,可不是说宝叔年纪小。她们只是提醒宝叔要学会养生之道罢了。” “想想宝叔正是念书的年纪,二老爷那边管束必定严格,宝叔怕是天不亮就得起床。到了这会子,吃过中饭,若是不歇息一会子,那接下来又如何能有精力支撑做学问呢?” 宝玉这才高兴了,“我果然跟你来是对了。你这屋子,比别处的屋子都好!” 秦可卿先引着贾宝玉至上房内间,贾宝玉四处打量,瞧见《燃藜图》和对联便不高兴起来。 秦可卿一边哄着他,鼻息之间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秦可卿便一惊,忙看向那床铺底下。 第82章 琏叔,求你 床铺垂帘下,贾琏悠闲仰卧。 感受到秦可卿看过来,他不急不慌地照着那帘子弹了一下。帘子簌簌颤动,秦可卿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宝玉不知这屋子床底下已经藏了人,一门心思只想离开这屋子。 秦可卿无奈道,“那宝叔便往我屋里去吧。” 秦可卿的屋子便在这上房的北墙后的倒座小抱厦内,与这边便也只隔着一堵墙。贾琏将耳朵贴在墙上,也能隐隐约约听见那边的说话声。 宝玉过了那边屋子去,张口说的便是“好香”! 贾琏心下便一动,再结合原书里说宝玉就是在秦可卿的屋子里梦见警幻仙子,然后与警幻仙子的妹子可卿行了儿女之事…… 莫非原书里,秦可卿故意在贾母面前主动要求服侍贾宝玉午睡,然后将宝玉引进她的卧房,利用了那香,与宝玉行了那周公之礼,也为的是跟宝玉要一个有贾家正统血脉的孩子?! 这么想来,贾琏心下更有了些懊恼,于是故意轻轻咳嗽一声。 那边厢,宝玉未曾留神,可是秦可卿却吓得一哆嗦! 她赶忙亲手拉开纱衾,摆好鸳枕。 宝玉的嬷嬷们上前服侍着宝玉躺下,各自散去。 宝玉的几个大丫鬟袭人、媚人、晴雯等按例要留在外间伺候,以备宝玉睡中口渴之类。 秦可卿慌乱地瞟一眼上房那边,唯恐被袭人她们发现了贾琏的存在,于是笑道,“宝叔可睡下了。几位姐姐不如随我到廊下歇息吧,也免得再吵醒了宝叔。” 这毕竟是人家秦可卿的屋子,袭人等也只好客随主便,出门到了北边廊下坐着。 袭人还知趣道:“宝玉今儿吃了酒,恐怕是要多睡一会子才醒。小蓉大奶奶便请自去忙吧,没的跟我们一起候着他,又不知要候几个时辰。” 秦可卿便笑,“那就劳烦你们了,我先去了。” 秦可卿又特地吩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的,说:“宝二爷在此处午睡,自有宝二爷身边的姐姐们伺候着,你们谁都不准往屋里来,免得扰了宝二爷好睡。” 吩咐完了,她自己忙往过了转过南边上房这边来。 走进内间,她亲手关了房门,然后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蹲下,“……是琏叔么?” 贾琏淘气心起,冷不防伸手,隔着垂帘将秦可卿也拉进了床下去。 秦可卿惊呼一声,急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虽不甘心,却也只能半推半就。 那处空间本就狭窄,两人挤在一处,便更是别无空隙。 贾琏在秦可卿脖颈间吸气,果然是那晚梦里的甜香味儿! 贾琏如此,秦可卿如何不明白那晚的真相已是被贾琏给发现了! 窘迫又尴尬,秦可卿只能缩在贾琏怀里,轻声哽咽,“琏叔既已发现真相,我已无地自容。只求琏叔饶我这一回……” 她本就生得袅娜多情,这般缩在他怀里哽咽,就更叫人加倍心疼。 贾琏叹息一声,“只为了要个孩子?” 秦可卿用力点头,“我自知厚颜无耻,可是我却已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我父亲只是工部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儿,如今年纪大了,仕途已是走到了尽头,再没有升迁的希望。” “本想着若能如此致仕也就罢了,偏他管的工程里总有权贵趁机捞钱,然后将烂摊子丢给他去。如今新君登基,颇有要查旧日亏空的意思,我父亲便每日惴惴难安,生怕那些旧账终被翻出来,最后都变成他的罪过。那他这一辈子,就白活了。” “我父亲便一门心思想寻个靠山。因早年为东府修缮宅邸,我父亲与我们这边老爷结识。我父亲便时常过来走动,只想求一点荫蔽。后来老爷辞官去了道观,换成我公爹当家。” “我父亲眼见年纪日大,便生了一点心思,想着我好歹生就些许姿色,若能被哪位爷们儿看中收了房,便是为侍妾也好,总能借此关系谋求庇护。” “我父亲这便时常带着我一起来这边。说来也是老天可怜见儿,恰好太太病重,听了和尚道士的话,说需要冲喜。小蓉大爷年岁正好,可是他打小儿却不喜欢女孩儿,于是并未订下亲事,只好临时寻一个女孩儿来成婚。我父亲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我推了出来。” “……可是琏叔你也懂的,我新婚之夜就知道我与小蓉大爷怕是没有将来。可是为了父亲,我却不可以被休弃,我需要在府里留下来。我便费尽了心思,将我的卧房装点得如温柔乡一般。可是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发现小蓉大爷依旧故我,我实在不可能与他有孩子。” “公爹含蓄默许,允许我另外寻贾府正统血脉的子弟,只要我怀上有贾府血脉的孩子,就允许我继续留下来……小蓉大爷也帮我的忙,找了小蔷二爷来;还有族学里的瑞大爷也闻风而来。” “可是琏叔,你可明白,我纵然如此不堪,可心中也还有自己一点点尊严。我便拒绝小蔷二爷,更严词拒绝了瑞大爷……我想自己寻一个人。” 秦可卿说到此处,已是哽咽得浑身颤抖。 “那次跟凤哥儿一起见了琏叔,我便生了一个奢念,想要一个琏叔的孩子……” “我知道我忒不要脸,明知道凤哥儿心系琏叔,我竟然还生出这样的心思。可是除了琏叔之外,我确实不想与其他任何人……我只能利用帮凤哥儿的机会,先给自己留了方便。” “那晚,是我用了香,让琏叔沉睡。我趁机先来与琏叔相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之后,我才又叫凤哥儿进来的。” 秦可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对不起凤哥儿,也对不起琏叔。” “我只觉自己不配做人,竟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我不敢叫凤哥儿知晓,更不敢叫琏叔知道,所以我才偷偷地跑开,事后极力遮掩。” 她柔弱的身子,颤抖着贴在贾琏怀中。 “我已经将实情尽数说出,我知道琏叔必定已经厌憎我了。我不敢求琏叔体谅我的处境,我只求琏叔好歹替我守口如瓶,保全一回我与小蓉大爷的体面……” 第1章 帐中香 【虽穿成贾琏,但后面会有身世之秘,所以四春也不会错过滴~】 . 床帐内,鹅梨帐中香氤氲缥缈; 床帐外,海棠小花窗柳绿莺啼。 今天是高熙穿越成贾琏的第十天。 这十天来,他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之外,都躲在床帐里昏睡。 一方面是这身体有伤,的确需要长时间睡眠来休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穿越成贾琏,这脑子一时有点乱,得缓缓。 十天前,贾琏本尊跟随北静王围场行猎,不料途中突遭猛兽袭击。 马匹受惊,本尊从马上滚落。 受马匹踩踏,猛兽围攻,本尊连惊带伤,竟一命呜呼。 高熙就是这么穿过来的。 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穿成了贾琏,他有点慌神儿。 因为,他就没怎么好好读过《红楼》。 只有上中学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这才囫囵吞枣地看过一遍。 再后来也就只是陪他妈,随便扫过几眼电视剧版。 同样是穿越,他这金手指等于就剩个指甲盖。在这一帮子人精儿的世界里,他可怎么活下去? “窸窸窣窣”,门响。 高熙赶忙闭上眼,继续装睡。 可是嗅觉是清醒的,他闻见有幽幽清香由远及近,后来干脆直接钻进了床帐来。 虽然帐子里也燃着帐中香,但是鹅梨香跟这后来的幽香比起来,就有些甜腻了。 那幽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还没等高熙品味完毕,那幽香直接爬到了他身上! 这回不仅仅是幽香,还有一个实体。 分明是一具柔软的女子身体! 高熙不知道对方是谁,也猜不到对方要干什么。 唯有以静制动,继续装睡,端看这小女子所为何来! 结果那小女子竟然直接去解他的裤带! 本尊的身体受伤,高熙这本来就只穿着睡衣裤躺着。 睡裤内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小女子解开裤带,探手入内…… 高熙直接就感受到了那柔腻软滑的小手。 高熙脚指头尖儿勾起。 那小手虽说也有几分羞涩,却目标明确,且坚定不移。 高熙身上本来有伤,自是动弹不得。 高熙疯了,气血登时上涌。 他当然知道贾琏是个风流种子,但是他可没想到,贾琏的日子竟然是这么——爽的吗? 筋脉舒畅,通达四肢百骸。 高熙一下子就就抛开了所有的顾虑。 成为贾琏,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他还有什么在乎的! 没读过《红楼》,那就创造独属于自己的「红楼美梦」。 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那就索性当冒险闯关,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武力,一关一关闯过去! 小女子窸窸窣窣地,忽然发出一声小小惊呼。 “哎呀……也忒,狰狞了叭?” 高熙愣。 他可生得唇红齿白,又不是虬髯大汉,怎么狰狞了? 回味了一下,才突地明白这小蹄子在说什么! 真是……这小蹄子! 他很想笑,却只怕睁开眼就吓跑了她,只能紧咬牙关硬生生忍住。 直到那小女子迟疑着、羞涩着,撩开锦被。 高熙终于按捺不住,倏地睁开了眼! 四目骤然相对。 原来是一个身穿红衫的小丫鬟,头上梳着双环,腰上扎着白裙。 眉眼如画,娇俏灵动。 身上曲线更是曼妙凹凸,腰盈一握。 她的白裙宽大,垂落下来,正好将他们身体完美遮掩。 高熙紧咬牙关,双手暗暗攥紧床褥。 “小蹄子,你这是……?” 小丫鬟紧张得浑身紧缩! 不过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却依旧甜甜笑开。 “琏二爷,你醒啦?” 高熙深深吸气,身体舒服得一抖之外,神智也越发清明: 从此以后,他就是风流倜傥的荣国府嫡长孙, ——红楼琏二爷! 「高熙」,既已隔世,就此别过。 . 贾琏竭力忽略身体的感觉,尽量平静地跟小丫鬟套话。 “小蹄子,你这是……?” “别乱来,你会疼的。” 小丫鬟许是没想到贾琏如此体贴温柔,琉璃似的眼底涌起泪雾。 “是,有点疼~” 贾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下还生起颤颤的怜惜。 “那你还乱来?” “告诉爷,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丫鬟委屈地轻吸鼻子,“因为大老爷放话,要给二爷选两名通房丫鬟,摆在房内伺候。” “奴婢,奴婢想伺候二爷……又怕二爷不答应,所以奴婢只好行此下策。” 贾琏心下轰然一热。 刚好要选通房丫鬟! 喵呀,他穿过来的时间点这么美妙吗? 小丫鬟生得美貌,行为又如此大胆,贾琏心里十分喜欢。 这样的小蹄子,收了为通房丫鬟,又有何不可?亏她自己还不自信。 贾琏便忍不住打趣她:“可你怎不想想,若你自己孟浪着将身子给了爷,可爷回头又不认你了,另外再选两个别人去……你又当如何?” 小丫鬟果然眼圈儿红了,“二爷若不认奴婢,奴婢就扯了二爷这系裤腰的汗巾子,挂到廊檐下,将自己吊死就完了!” 贾琏闻言也是惊讶。 没想到,娇俏灵动的小丫头,竟也是个烈性子的。 他点点头,“那你可会记恨爷?” “是不是要说,就算你变了鬼,也不放过爷?” 小丫鬟难过得当场滴下眼泪来。 “奴婢哪能记恨二爷?” “这本来也是奴婢自己愿意把身子给了二爷的,二爷不肯要奴婢,只能说是奴婢自己不够好,入不得二爷的眼……” “这本就是奴婢高攀二爷的,二爷这样的贵胄公子自是有多少人惦记着的,二爷心里也难免有几个早就看好的……二爷眼界高,看不上奴婢这样的庸脂俗粉,也自是有的,奴婢又怎能怪二爷呢?” 瞧她如此,贾琏心底忍不住怜惜。 既然已经亲昵至此,贾琏索性放开手脚,用指尖搓着她纤细脚踝。 “小蹄子,疼不疼,累不累?” 小丫鬟珠泪盈盈,想点头,却迅速变成摇头。 “奴婢不疼,奴婢也不累!” “只要二爷肯收奴婢为通房丫鬟,那奴婢情愿一辈子这么伺候二爷,包管让二爷打心眼儿里舒泰的!” 贾琏忍不住轻笑一声,“爷想要的舒泰,可不只想从心眼儿里……” 他猛然一个翻身,摊开掌心爱惜地托住小丫鬟纤致的脊背。 转而将她置于其下。 “小蹄子,爷也喜欢把你摆弄成这个样儿!” 第2章 红酥手 贾琏按着小丫鬟,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放了她去。 小丫头云鬟蓬松,杏腮羞红。 散手散脚地勉强将裙带系好,下了地,头也不敢回,扭头就跑。 贾琏不舍,含笑嘱咐:“慢些!仔细迈不开腿~” “倘若疼了,别强忍着,尽管告诉爷!” 小丫鬟“唔”了一声,终究害羞,径直一溜烟跑出门。 贾琏心满意足地躺回去,闭上眼假寐。 为了这小丫头,他特地调取了一下原主的记忆。 ——她叫眉妩。 嗯,名字跟人一样,真是小可爱~ 又躺了一阵子,余韵渐消。 原主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钻进他脑海。 之前那十天,他不接受新身份,所以原主的记忆就被他排斥在外。 原主的记忆很芜杂,像是没分过类的数据,一股脑都传输过来。 贾琏一下子也读取不完,只能暂且将它们打包,在脑海里分区堆放。 等得了闲,再一件一件重新检索。 他最先检索的是原主坠马的事儿。 这可是害得原主丧命的大事,不能草率放过。 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阴谋呢。 若他不小心,这隐患未除,来日还可能害他性命的! 贾琏紧闭双眼,原主行猎时的记忆,在眼前如流水般铺开,渐成画面。 铁网山围场,皇帝带群臣行猎。 众星捧月,簇拥帝王身后。 千军万马,衣鲜甲亮。 因人马实在太多,不便管理。皇帝便下旨,命东南西北四家王爷各为统帅,引领一部分人马。 宁荣二府的子弟都跟在北静王身后。 贾琏好奇:他们为何如此站队? 《红楼》里没写明缘故,许多事都是“真事隐”。 不过幸好他知道曹家的背景——曹家为大清内务府正白旗包衣,皇帝的家奴。 曹公纵然神笔,也跳不出自身的历史局限。 那么以清代历史来归拢《红楼》的朝堂情势,就寻到了脉络。 这铁围山行猎的原型自然是木兰围场。 皇帝命东南西北四位王爷各为统帅,同样有历史原型。 大清兵分八旗,几家铁帽子王各为大小旗主。在《红楼》中,东南西北四家王爷,打下江山时功劳最大,影射的应该就是几家铁帽子王。 大清草创初期,天子自领两黄旗之外,其余各家旗主对旗下属人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是绝对意义上的“主子”。 顺治帝又将原属多尔衮的正白旗收归治下,于是形成天子自领的「上三旗」,与旗主们的「下五旗」之分。 康熙朝起,天子打压下五旗的旗主,且令皇子入下五旗,旗主们从此渐被架空。 但是毕竟旧谊难忘。 此次铁网山打围,大臣们站队的情势,怕就是各随旧旗主。 宁荣两府的子侄跟随在北静王身后。说不定贾家原本还真有可能就是北静王的旧部! 贾琏想到这儿,后槽牙就有点疼。 ——事情有点复杂了。 . 贾琏想得头疼。 他记忆里的《红楼》分明只有“吃喝玩乐谈恋爱”;北静王更是个一共没露过两面的“闲笔路人”。 怎么等他穿进来,这《红楼》的情势,就跟以前的不一样了呢? 他想得出神,浑未留神床帐被撩开。 “二爷,你,你竟醒啦?” 一个穿粉红衫子、梳着单髻的丫鬟立在床边,秋波盈盈看着他,满眼的惊喜。 贾琏赶紧停住思绪,冲这丫鬟露出个帅气的微笑。 先稳住,别叫她瞧出来他压根儿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虽说他不知她叫什么,但是他还真对她印象深刻。 因为这十天来,在他床边伺候的主要就是她。 而且她是真心实意地心疼他,这十天来哭得眼睛像个桃儿似的,就怕他醒不过来。 耍帅的同时,贾琏赶忙搜索原主的记忆。 想起来了,眼前这丫鬟叫红藕,是他房里的掌事大丫鬟。 他房里这时候有四个丫鬟: 两个一等丫鬟:红藕、绿萼; 两个二等丫鬟:眉妩、酥润。 外头还有七八个粗使的小丫头,并两个管烧水、灯火的婆子,还有几个做针线的媳妇。 贾琏连忙眨眨眼,“是,爷醒了。这十天来,让红藕姐姐你担心了。” “不过我虽然昏迷着,却也曾听见姐姐你为我忧心啜泣。” “我恨不得早些睁开眼睛,替姐姐擦泪……许是就因为心下这一急,于是就醒了。” 红藕破涕为笑,却又不好意思起来。 她手里的帕子本来要擦泪,于是顺势冲他头上甩了一下。 “二爷才醒,可怎么又说昏话!” 贾琏嘴上抹蜜,“我可字字皆出真心。” 红藕红了脸,“二爷既醒了,这便是天大的好事。我得赶紧去回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去,叫他们也高兴高兴。” “再者,二爷虽然醒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还得请太医过来瞧瞧才行。” 红藕说着,扭身就要出去叫人。 贾琏伸手一把攥住她手腕。 “姐姐别急着走,我还想单独与姐姐说会子话。” 红藕被他钳着手,只得爱着他坐在榻边,脸颊便更红。 “二爷都醒了,说话的日子自长着,二爷又有什么急着现在就说的?” 她因方才噙泪,有一丝碎发被黏在颊边。 贾琏抬手替她轻轻归拢。 “姐姐与我说说,从听说我受伤以来,家里人都是个什么反应?” 红藕一愣,“自是所有人都忧心如焚,每日里替二爷烧香拜佛。” 贾琏却摇头,“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指腹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轻轻捏了捏,“你再想想。” 红藕能当掌事丫鬟,自然有她过人之处。 她略一垂首,“二爷想听真话?” 贾琏目光深沉,“自然。” 红藕轻轻一声叹息:“老太太、老爷自是心急如焚,这些日子都吃不下什么。” “至于太太么……” 红藕略有犹豫。 贾琏指腹再微微用力,“说~” 第3章 他就是贾珠? 红藕将邢夫人这十天来的反应,细细说给贾琏听。 一切倒不意外。 邢夫人又不是他亲妈,而是他爹贾赦的填房。 小门小户的长女,连她自家兄弟姐妹都算计到骨头里。 他又不是邢夫人亲生,邢夫人心疼他才怪,只巴不得他早死。 只是,邢夫人毕竟是内宅妇人,与铁围山坠马之事,倒牵扯不上太大干系。 他此刻向红藕盘问邢夫人的反应,为的自不是坠马之事。 他要以此为试金石,试探红藕的忠诚度。 红藕是他房里掌事大丫鬟,这样的丫鬟自然是长辈挑的。 挑选丫鬟又属于内宅的事儿,自然是内宅的女主人们做主。 能做这事的,便也只有三个人:老太太、邢夫人,以及王夫人。 只是老太太跟着贾政他们那房住西院,贾赦这一房住东院。东院这边的家事,老太太和王夫人未必会越俎代庖。 邢夫人是如何算计的性子,她们二位自然更是心知肚明,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惹邢夫人不快。 所以红藕应该就是邢夫人挑的。 既如此,他首先必须要确定红藕的心向着他,还是向着邢夫人。 男人么,在外冲锋杀敌,最怕的就是家被人偷了。 他现在尚未娶妻,家里目下最重要的人,就是这个掌事的大丫鬟。 他不得不防。 但凡红藕心里偏向邢夫人一点儿,红藕言语里对邢夫人就会有所维护。 可是眼前看来,红藕对邢夫人的所作所为并无隐瞒。 这叫他心下宽松不少。 这么好看的姐姐,若是存了二心的,他将来要收拾时,倒有些可惜了。 贾琏心下有了底,笑眯眯将红藕的手握了又握。 可真软,真滑。 忍不住指尖穿梭,与她手指交握。 “姐姐可否应允我个事儿?” 红藕被他这样握着手,整张脸都已红透。低垂粉颈,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二爷有事吩咐就是。这会子怎又跟我客套起来?” 贾琏交握着她的玉指,轻轻晃了晃,“姐姐可否帮我圆个谎。“ 红藕听得愣住:“谎?” 贾琏一双桃花眼里蕴满温柔笑意。 “对,就是谎——就说我虽醒了,但脑子却摔傻了。” “从前的事,好多记不得了;身边的人,也有些认不出了。” 红藕愣怔,顾不得害羞,抬眸认真看他眼睛。 “二爷这是何故?” 贾琏眨眨眼,“姐姐就应允了我可好?此中情由,我日后再与姐姐详说。” . 红藕依着贾琏的吩咐去了。 不多时,得了信儿的贾母就带着一群人,一路垂泪奔进来。 贾琏一见贾母,立即在床上顿首。 “老祖宗,孙儿鲁莽,叫老祖宗担心了~” 贾母是贾家的权力核心,贾琏“不记得”谁了,也不能不记得这位。 邢夫人、王夫人忙一左一右扶着贾母在床边坐下。 贾母一听孙儿如此说,更是垂泪不止,伸手拍打贾琏肩膊。 “你这个孩子啊,从小就是淘气贪玩儿。我自是知晓你的性子,又难得你骑马的样子颇有老公爷的影子。” “咱们家的功勋富贵都是打马上来的。偏到了你们这一辈,你珠大哥哥一心只读圣贤书,竟不会骑马;宝玉、环儿几个还都小。咱们家弓马骑射的本事,惟有靠你一个人承继了去。” “我便也叫你那老子不许管你,任凭你骑马、舞刀弄剑的都由得你去。” “可这回你竟然从马上掉了下来,我便后悔啊。琏儿啊,你是咱们家嫡长孙,若是你这回有了三长两短,我又该如何向你祖父交待,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啊?” 老太太声泪俱下,字字句句都是暖人心肺。 贾琏不由得也是跟着泪下。 将头倚在贾母怀中,“孙儿以后再不敢了。” 却是贾赦干巴着一张脸,还厉声呵斥:“当日行猎,必定是你好勇斗狠,拼着在北静王爷、各家子侄面前卖弄,这才摔下马来!” “当日各大世家的子侄,年岁比你小的不知多少,人人骑马稳稳当当,就你一个掉下马来,真是给咱们家丢人!” 此时一个年轻的公子,身着湖蓝锦袍,发束丝带,上前向贾赦躬身。 “伏请大老爷万勿如此责怪琏兄弟。” “今次圣上率各家子弟行围,侄儿身为众兄弟中年岁最长者,理应策马随扈。” “都怪侄儿无能,生得文弱,不习骑射。这才拖累琏兄弟不得不代替侄儿,随扈在畔。” “说到底,琏兄弟这一回是替侄儿受罪……大老爷若呵责,侄儿更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贾赦这才哼了声,“珠儿你亦不必如此。” 贾琏微微眯了眼,远远打量这位隽秀的公子。 原来这就是《红楼》里从未露过面的贾珠啊~~ 生得的确好,跟他兄弟宝玉一样,看起来果然是如珠如宝。 贾赦回眸瞟一眼贾琏,“珠儿你不习弓马,也没人怪你。毕竟,你身上又不用袭爵,来日只跻身科举,给自己博个功名就是了。” “可这畜生不一样。他来日是要袭爵的!” “咱们家的功劳都是祖宗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得来的,他是要袭爵的,如何能弓马如此不堪?” 贾赦这话看似是在骂贾琏,可是贾珠却脸上一片灰暗。 贾琏旁观者清,心下倒觉有趣。 他心里赶紧将这矛盾又梳理一番。 哦,明白了。 因为贾赦这边才是荣国府嫡子长房,荣国公的世袭爵位由贾赦承袭。 虽说是降等承袭,贾赦如今袭的是一等将军,但是足以确保他贾琏来日至少有个二等将军的贵族身份和俸禄。 反倒是二老爷贾政那个主事的官儿,只是皇帝体恤老臣,额外赏给的罢了。那官职并不能世袭。 也就是说将来贾珠、贾宝玉若想当官,除了花钱去捐,便只能走科举的路,自己去考。 十年寒窗的苦,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贾赦方才这一番话,看似在敲打贾琏,实则倒是在显摆。 也难怪贾珠这一片灰头土脸。 贾琏垂了垂眼皮。 做一个假设:倘若他这次坠马死了,那么最大的得益之人又将是谁? 想想,他爹贾赦目下惟有他一个在世的儿子,若他死了,这爵位的承袭必定转到二房那边。 可能先是贾政,再传给贾珠。 或者干脆跳过贾政,直接就由贾珠承袭了。 总而言之,若他死了,贾珠必定可以承袭爵位。 那么,贾珠的十年寒窗之苦,便不用受了。 贾琏想罢,幽幽勾起唇角。 原本以为只有女频才玩儿宅斗。 他贾琏如今也要养精蓄锐,准备宅斗了。 第4章 争陪床 今日正式与贾母、贾赦、贾珠等人见面,这对贾琏来说,算是一场「面试」。 结果顺利,贾琏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红楼里香软的贵族生活还是相当惬意的。 当晚由红藕、绿萼两个伺候吃晚饭。 他借口手上有伤,两个丫鬟只好一左一右跪坐在他身旁。 一个给他喂饭,一个给他夹菜。 贾琏左边一口饭,右边一口菜,再眯眼瞧瞧端着酒壶立在地下的眉妩,顿觉这红尘可爱。 因今日方与眉妩温存过,贾琏看向眉妩的眼神忍不住有些拉丝。 红藕和绿萼这样的大丫鬟,眼睛都毒,贾琏眼神不对劲儿,立马就被她们两个给瞧出来了。 只是红藕心里有数却不说破。 绿萼却忍不住,扭头就瞪了眉妩一眼,“小蹄子,二爷才醒,身上还没好,你这会子却捧着个酒壶立在前头碍什么眼?” “怎么着,你是想让二爷带着伤饮酒,回头伤更重了是不是?” 眉妩慌神,抬眼时,眼底已然凄楚含泪。 “姐姐误会我。” “寻常二爷用饭,两位姐姐在桌上伺候,我和酥润原本就是端酒壶、果子在地下候着,以备二爷使唤……” 绿萼冷笑,“寻常?你也知道是寻常!” “眼吧前儿的情形,是寻常时候可比吗?我看你就是有意咒二爷!” 眉妩轻颤,连忙跪倒在地,“二爷,奴婢真不是这个心思!” 贾琏将红藕刚喂进嘴里的饭嚼完咽下。 他微微眯眼,瞟一眼绿萼。 绿萼生得眉眼明丽,性子直爽。原本也是个明媚佳人,可惜却有些跋扈。 这想必是因为,绿萼是邢夫人陪房费婆子的孙女。 单凭这一重身份,贾琏心里便有些膈应她了。 “姐姐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她虽端着酒壶,却又没上前给我倒酒。我既没饮酒,对我的伤又有何妨碍?” 绿萼被问得一愣,不高兴地抿了抿嘴角。 “我就是恼她没有眼力见儿!” “小丫头的规矩是我和红藕姐姐教的,她们没眼力见儿,那岂不是说我们教得不好?” 绿萼扭头瞪眉妩,“你今晚回去好好给我等着。” “你没学好的规矩,咱们一样一样从头再学起来!” 这便是摆明了的威胁了。 眉妩吓得浑身轻颤,惹人怜惜。 贾琏没了胃口,冷冷吩咐:“撤了吧,不吃了。” 红藕瞧出贾琏不高兴了,忙轻声阻止绿萼: “瞧你,这么点小事,值当的么?” “想再管教她们,也等二爷吃完饭也不迟啊。” 绿萼不甘示弱,“等二爷吃完饭,黄瓜菜都凉了!” “规矩都是哪儿错哪儿改的,过会子再说,她早就忘脑后去了!” 酥润端着水盆和手巾进来,绿萼耷拉着脸拧了手巾,替贾琏擦嘴擦手。 “总归是眉妩那小蹄子不懂事,这才惹了二爷不高兴。又与我有何关?” 红藕想反驳,却还是忍住了。 想来也是忌惮那费婆子。 贾琏漠然问:“今晚谁上夜?” 红藕连忙答:“原本都是赵嬷嬷轮流带着我们给二爷上夜。” 贾琏也吃了一惊,“嗄?赵嬷嬷也在?” 他都这么大了,怎么奶妈还给守夜? 难不成贵族世家的少爷们,在成婚之前,都还有奶妈陪着? 他细想缘故,视线不经意又从眉妩身上滑过。 旋即心下豁然开朗。 明白了,由奶妈带丫鬟一起陪床,防的就是发生丫鬟主动爬床之事。 眉妩感受到他的视线,羞得更是抬不起头来。 贾琏心下有些愉快:这小丫头果然够贼,知道夜晚没法爬床,于是干脆趁着大白天的,就把他给「爬」了。 红藕虽说也留意到自家二爷眼珠子叽里咕噜地滚,却不知道他心下在打什么主意。 她只一本正经想着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这几日晚间,因贾琏有伤,红藕怕旁人手粗脚笨的,她交给旁人不放心,于是都没轮换,就她和赵嬷嬷两个一直陪侍在外面大床。 “只是赵嬷嬷年纪大了,这十几日来每日每夜伺候二爷,身子骨顶不住。老太太恩典,叫她老人家先家去歇息几天。” 贾琏眼角斜挑,“红藕姐姐连日来替我上夜,已是辛苦了。今晚姐姐也回去休息,换个人来。” 绿萼眼睛一亮,“那我来就是!” 红藕瞥她一眼,心下有些不快。 “我若不来,自就该绿萼来。” “但是府里规矩:若没有嬷嬷带着,至少便得选两名丫鬟一起上夜。” 红藕提醒绿萼:“你怎忘了,你原还说今晚要教眉妩规矩。” “不若今晚还是我来吧。你先忙你的去。” “等过几日赵嬷嬷回来了,你再跟赵嬷嬷一起上夜就是。” 绿萼不想错过机会,于是索性提议:“那就干脆让眉妩跟我一起来上夜就是!” 红藕小小吃惊,“那怎么行!” “你们两个在外间吵闹,会扰了二爷休养!” 贾琏却轻笑,“无妨。” “我都连着睡十多天了,早睡烦了。” “听她们两个在外头掐架,我就只当听那「两个黄鹂鸣翠柳」了。” 红藕还想拦着,却被贾琏在炕桌下按住了手。 指尖穿梭进她指缝。 “姐姐……就依了我吧。” 红藕登时浑身酥麻,说不出拒绝来。 贾琏一双桃花眼却是悄然转向跪在地上的娇俏身影。 那小蹄子,脸颊红艳欲滴,想必是猜到了他的用意。 . 晚饭后,丫鬟们进进出出地收拾。 贾琏仰靠在软枕上,回味着白日里与眉妩的亲昵。 这时候外头活猴子似的蹦进一个少年来。 那少年完全不见外,进来就直接撩起帐子来看贾琏。 “二爷,你醒啦?” 贾琏吓了一跳,屋里的丫鬟们却没有一个惊吓的。 贾琏赶忙调取原主记忆——哦,知道了,眼前这活猴子是赵天栋。 便是他奶妈赵嬷嬷的小儿子,也就是贾琏的奶哥哥。 换句话说,贾琏打小儿就是抢了人家赵天栋的奶喝。 这可算是“欠在起跑线上的债”了。 暂时他自己身边丫鬟婆子们的忠心还需要一个一个考查,可是这奶哥哥却是个可以放心的。 贾琏便亲亲热热拉着赵天栋坐下。 “我可要向你问件好玩的玩意儿。你别告诉旁人,你亲自替我跑趟腿。” 赵天栋点头,“二爷你说就是。” 贾琏压低了声音,“……可有那种熏香,叫人闻了之后,一晚上都睡死了,醒不过来的?” 第5章 悄缱绻 赵天栋一听就乐了。 挤眉弄眼的,“不就是迷香嘛。二爷一表人才,断断用不着那个!” “二爷,你这是看上哪个了?不用那迷香,你尽管告诉我,拿两块银子,我去帮你说和!叫她一听,必定自己愿意,服服帖帖来伺候二爷!” 贾琏听得眯了眯眼。 瞧赵天栋说得轻车熟路的,看来没少替原主办过这事儿。 原主果然天生风流。 不想与赵天栋详说,索性踹了他一脚。 “叫你去淘弄来,你赶紧去就是。爷的事儿,也是你问三问四的?” 赵天栋笑:“是是是!二爷,我这就给您淘弄去。” “明儿送进府来?” 贾琏却一翻眼皮,“不行,今晚儿就用。” “给你一个时辰,下钥前务必送进来!” 赵天栋登时坏笑,“今晚儿?” 他说着回头瞧瞧屋里那进进出出收拾的四个丫鬟,“二爷这是看上哪位姐姐了?” 贾琏身上的伤还没好,都下不了地。若今晚上就用,自然是想跟自己的丫鬟试炼一番! 贾琏瞪他,“又多嘴?赶紧去!” “若是送迟了,看我不铰了你那个玩意儿,送厨房当胡萝卜切丝儿醋溜!” 赵天栋一捂裤档,赶忙窜出门去了。 他手脚倒麻利,没用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可见外头那卖迷香的铺子,他是老主顾。 贾琏接了,打开盒子一看,不由得心下暗赞一声。 这盒子里的香还做成了香饼子,模样跟府里用的一模一样。 这必定是赵天栋嘱咐了铺子,额外加了一道手续给加工出来的。 贾府里用来熏屋子的香饼子,自然不是外头卖的可比。 可若是将外头买来的香直接搁进香炉里,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不同,那便麻烦了。 贾琏赞赏,抬手拍了赵天栋脑门一记,“干得漂亮!” 赵天栋满脸自信,“那是自然!” “二爷交代的事,我哪件敢不用心的?” 贾琏从炕桌抽屉里抠出一块银角子丢给赵天栋,“先揣着。赶明儿等我好了,再额外赏你!” . 到了该安歇的时辰。 绿萼和眉妩将铺盖都搬过来,放在了贾琏卧房隔扇外的条炕上。 绿萼亲手伺候贾琏洗脸漱口,匀面宽衣,不叫眉妩插手。 眉妩只能低垂着头,在一旁端水盆、拿皂盒,打下手。 绿萼耍够了威风,这才出去收拾自己的被褥,兼之换寝衣。 贾琏这才得了机会,伸手握住眉妩小手。 顺势将香饼子塞进眉妩掌心。 “去,丢熏炉里去。” 小蹄子的掌心,又软又紧,惹得贾琏心急火燎。 眉妩一见那香,虽然外表跟府里常用的一模一样,可是二爷方才在她掌心里那一钻,就让她心领神会了。 小丫头登时红了脸,“二爷,这香……能用么?” 贾琏忍不住轻笑,“晴天白日爬爷床的时候,简直是捅破天的胆子。” “怎么这深更半夜了,反倒胆小起来?” 眉妩登时羞得无地自容。 贾琏瞧她害羞模样,心里喜欢得发紧。 “听话,快去。” “听爷打响指,就赶紧过来。” 眉妩低垂粉颈,半天不肯答应。 贾琏懊恼,在她小腰旁便掐了一把。 “是你今儿勾出爷的馋虫,今日白天没过足了瘾,这会子正难受呢。” “你这会子偏拿乔,不叫爷吃饱了,嗯?” 眉妩羞得连脖颈都红成了一片。 贾琏轻催,“快去~” 眉妩含羞带俏地去了,贾琏在被窝里躺好,静待佳音。 . 灯火尽熄。 外头更梆子敲响,更显得这夜晚清幽。 贾琏按着赵天栋给的时辰,看了看西洋怀表。 外头,隐约已经传来绿萼绵长的呼吸声。 贾琏这才轻轻打了个响指。 可眉妩竟然还不肯过来。 贾琏心急,索性自己起身下地,蹑手蹑脚出去。 到了外头,见绿萼睡在南炕上,而眉妩则歪在北边炕上。 他先走到南炕边,确定绿萼已然睡熟,这才走到北边去看眉妩。 这一看才笑了:眉妩竟然也睡死了。 原是他自己忘了,这香对人都有效,绿萼能睡死了,眉妩自也是逃不过。 人家店家给配了解除的喷药的,事先喷在鼻子里就能避开。 他给自己喷上,却忘了给眉妩也喷上。 他轻笑,起了淘气的心,索性单膝迈到炕沿儿上,俯下了身子去亲眉妩的小嘴儿。 眉妩身在昏睡,却竟然还本能地主动回应他。 贾琏心动不已,索性伸手将眉妩小小身子扛起来,轻手利脚回了自己的卧室。 关严了隔扇门,他淘气,还是不给眉妩喷解药。 就这般,将软手软脚的眉妩搁在锦被里。 然后,他敞开了地好好过了几回瘾。 这小蹄子…… 真叫他沉迷。 累到极点,搂着眉妩睡了一会子。 等醒来,再给眉妩喷了药。 眉妩醒来,看见自己的情状,便羞得整个人钻到了被子底。 她已是猜到了二爷方才对她干了什么坏事儿! 贾琏轻笑,搂过她来。 将她小手捉起来,轻轻打他。 “都是爷坏,叫你迷迷糊糊的就被占尽了便宜。” “爷现在补偿你。” “从现在起,到天亮,爷叫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 . 东方既晓。 绿萼从睡梦里醒来。 她睁开眼,有一刻地迷蒙。 她昨晚好像一直听见有动静,叮叮咣咣之外,还有女子小声的哀求和啜泣。 她清醒了一下,果然,耳边的确有人在轻声哽咽! 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来。 扭头,北边炕上,可不是眉妩坐在那小声地哭泣! 绿萼咬牙,压低声音呵斥:“大清早的,你在那嚎丧什么?” 眉妩委屈得急忙咬紧嘴唇,轻轻摇头。 绿萼心里烦乱,便起身下地,走过去要拧眉妩一把。 可是眼前所见却叫绿萼吓了一跳。 只见眉妩半敞开的领口处,青一块、红一块,竟像是受尽了酷刑! “你,你这是怎了?” “莫非,你身上起了疹子不成?” 第6章 昨晚,动静挺大~ 眉妩瑟缩了下,极力躲闪开绿萼的审视。 就仿佛绿萼的目光都是打人的皮鞭。 眉妩如此,绿萼就更急了。 “小蹄子,我问你话呢!” “你躲什么呀!” 眉妩被逼得没法儿,最后只能缩在墙角,抱紧自己。 “姐姐为何还要问我?姐姐难道忘了昨夜所作所为?” 绿萼懵了,“我昨夜做什么了?” 她昨夜分明只是睡觉了啊! 眉妩委屈得潸然泪下:“姐姐不是说过,你是敢作敢当的性子么?可这会子,怎又不敢认了?” 绿萼不耐烦,索性上手去掐眉妩的胳膊。 “你还跟我兜什么圈子,赶紧给我说清楚!” 绿痕的手指头刚碰到眉妩,眉妩便疼得轻声叫出来。 眉妩的泪珠更是扑簌簌掉下来。 “我这一身的伤,当然是姐姐昨夜又是掐、又是拧出来的!” 绿萼如同被天上一个巨雷劈中,整个人都焦糊了。 “你说什么?” “你别胡说八道!” 绿萼实在太惊愕,这一喊就没控制住嗓门儿。 外头人都听见了。 门一开,红藕带着酥润走了进来。 “一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吵闹什么呢?” 红藕问完,这才走近去看见了眉妩领口、袖口出露来的青紫。 红藕都被吓到了,忙问:“眉妩,你这是怎么了?” 眉妩见了知近人,哽咽着起身投入红藕怀中。 “红藕姐姐……昨夜绿萼姐姐说要给我立规矩,她便,她便打了我……” 红藕眼圈儿都红了,转头怒视绿萼。 “你便是要给她立规矩,说几声、或者拍打几下也就是了。你怎可以将她打成这样!” “慢说你只是个头等丫鬟,就是府里的主子们也没有这么狠心责打丫鬟的!” “再说了,咱们几个姐妹相称,一起在这院子里伺候二爷。便不是亲生姐妹,但是我们朝夕相处,你又如何狠得下这个心去!” 酥润跟眉妩一样是二等丫鬟,平日里受了绿萼不少责打。 此时见了眉妩身上的模样,酥润更是感同身受,心疼得当场就哭出了声。 绿萼就更急了,抬手指着红藕和酥润。 “那小浪蹄子胡嘞嘞,你们两个竟然信了?” “那我告诉你们,她撒谎!我昨夜晚间,压根儿一手指头都没碰过她!” 红藕忍不住驳斥,“那便好笑了。若不是你打她掐她,她难道是自己将自己掐成这样的不成?” 绿萼登时拍掌,“对对对,定是她自己掐的。” “小蹄子她就是想陷害我!我不过白日里说了她两句,她就报复我!” 红藕失望地摇头,“可是你也不瞧瞧,她脊背上也有多处伤痕。” “那位置,难道她将自己的手臂拧过去了不成?否则,她自己又怎能掐得到!” 酥润也哭,“眉妩姐姐身上的伤,我看着都眼熟。” “素日里,绿萼姐姐罚我们的时候,就是这么掐的……” 绿萼百口莫辩,急得不顾一切,扯开嗓门撒泼。 “你们肯信她,竟不肯信我?” “反了天了。你们全都是一伙的,就是故意坑害我!” 绿萼闹成这样,动静实在太大,早就被人报到了邢夫人那里。 邢夫人带着陪房王善保家的,赶到了贾琏房里。 进门一瞧是绿萼在嚷嚷,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对了个眼神儿。 只是,两人的心思却并不相同。 绿萼是费婆子的孙女,邢夫人自然想维护着,希望今天这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王善保家的却不这么想。 同样都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素日里没少了一争短长。 明明是王善保家的如今占据上风,可那费婆子一向不服输,还跋扈,时刻想着将王善保家的的给拽下马来。 尤其是在将自家女孩儿送到小主子跟前伺候的差事上,王善保家的更是跟费婆子结了仇。 谁不知道琏二爷是荣国府嫡长孙,命定的袭爵之人,荣国府未来的主子。于是谁不想把自家女孩儿送到琏二爷跟前伺候呢? 可是这个缺,却被费婆子先占上了,费婆子先跟邢夫人张嘴要了这个恩典,把她孙女绿萼放在了琏二爷跟前。 王善保家的就晚了一步,最后只好将自己外孙女儿司棋给送到二姑娘迎春身边伺候去了。 虽说琏二爷和二姑娘都是老爷亲生的孩子,都是小主子。但是二姑娘终究是女孩儿家,怎么跟琏二爷比啊! 王善保家的为这事儿窝火了好几年,正以为无法可解了,哪儿成想今日竟撞上这绿萼发疯! 王善保家的虽然明白邢夫人是怎么想的,可是她心里头却也已经暗暗揣了自己的计较。 . 见邢夫人来,绿萼这才收敛了。 委委屈屈跪下,上前抱住邢夫人脚踝便大哭。 “太太救我!太太若再晚来一会子,我便被那一帮小贱人给冤枉死了!” 邢夫人皱眉,“究竟怎么回事?” 绿萼将事情讲述一遍。 “我昨晚间明明睡得好好的,一指头都没动那小贱人。可她今早上却冤赖我!” 邢夫人听完也觉诧异。 王善保家的瞧瞧红藕,“红藕姑娘也说说,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藕也跪倒,将昨日绿萼看眉妩不顺眼的事儿讲了一遍。 “昨晚绿萼当着二爷的面,便要责罚眉妩。叫我给拦了。” “太太容禀,不是我也要与她作梗,实在是二爷刚醒,精神头儿还不佳;况且二爷身上的伤还没好。绿萼这时候当着二爷的面责罚人,着实不合适。” 邢夫人也忍不住瞪绿萼一眼,“你也忒霸道了些!” “便是她有什么错处,你该打该罚的,总也要先回了我,或者回了你们琏二爷之后。” 这时,里间传来虚弱的呼唤。 “太太来了?儿子请太太的安。” 邢夫人便也起身,“琏儿睡醒了?” 说着话,便走进隔扇,来看望贾琏。 贾琏满面疲惫,一看就精力不济。 他眼神虚浮道:“不瞒太太,昨晚间我虽然昏睡着,不过外间动静太大,我也听了几耳朵。” 邢夫人微微挑眉,“哦?你听见什么了?” 毕竟今儿处置的都是人家贾琏房里的丫鬟,邢夫人纵然是长辈,又怎么能不听听人家贾琏的意见呢? 贾琏虚弱地垂眼道。 “儿子听见绿萼尖声尖气地低声叫骂,以及眉妩委屈的求饶声和哭泣声。” 王善保家的心下欢喜不禁。 “既琏二爷都这么说了,看来的确是绿萼那丫头打了人,还撒谎!” 第7章 把你身子给他! 王善保家的说完这句话,邢夫人脸色都变了。 红藕、眉妩几个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也唯有「病恹恹」的贾琏,听闻此言,心生欢喜,好悬没笑出来。 幸好邢夫人真当他是个病人,没留神他的反应。 邢夫人伸脚踢开绿萼,站起身来,“去把费婆子叫到我屋里来!” 王善保家的赶忙安排丫鬟去叫。 邢夫人又端上一副慈祥面容,柔声安慰贾琏。 “你还病着,屋里竟然叫她们几个浪蹄子闹成这样,浑不成体统!” “你放心,我必定给你一个交待,让你能安心养病。” 贾琏在床上垂首,算作鞠躬,“儿子全仰仗母亲了。” 王善保家的扶着邢夫人离去。 绿萼也被邢夫人的丫头给押过去了。 红藕和酥润不知结果会如何,满脸仓惶。 眉妩则悄悄挑眸看了一眼贾琏。 贾琏也看向她,淘气地眨了眨眼。 瞧他这般,眉妩终于悄然松了口气。 昨晚上,二爷趁着她被那香给迷倒里,故意作弄她,在她身上留下青一块、红一块的掐痕。 她醒来后,看见自己身上的模样,又是害羞,又是紧张。 二爷这人邪气儿,跟她亲昵的时候有些发狠,她是知道的。 可是二爷又分明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纵然留下痕迹,也不会真的用了狠劲,所以她当时不明白二爷为何这么对她。 直到二爷又把她折腾到天亮,她实在扛不住了,小声抽泣着求二爷放她睡一会子时,二爷才坏笑着搂着她,在她耳边说: “……瞧你吓的。爷弄你这一身,不是欺负你,而是要给你报仇。” 她听完二爷的计划,吓得不敢喘气儿。 “可是绿萼姐姐是费婆子的孙女!费婆子是太太的陪房,太太必定一力偏袒。” 二爷彼时吻着她发顶,含笑轻喃:“管是谁的陪房!” “你是爷的人,那就只有爷一个人能欺负你,旁人谁都不准!” “你受的苦,爷必十倍、百倍给你讨回来。” 她当时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浑身颤栗。 “可绿萼姐姐,不也是二爷的丫鬟?” 二爷捏着她小嘴儿亲吻,“你错了。” “她是在爷的屋里,可她却从来都不是爷的人。” . 再说邢夫人出了贾琏的院子。 丫鬟押着绿萼先回去了。 邢夫人这才剜了王善保家的一眼。 “方才在他那屋里,旁人怎么说也就算了,你跟着裹什么乱!” “绿萼那小蹄子再怎么说,那也是费婆子的孙女,是我安在他身边的一双眼睛,替我盯着他呢!” “这内里的意思,你如何不懂?你不帮着压事儿,怎么还反倒胳膊肘往外拐,跟着一起挑事儿?” 王善保家的当然早知道邢夫人会责怪她。 她忙笑眯眯地给邢夫人顺气,“太太说得对,老奴方才是孟浪了。” “可是太太也不想想,我便是再老糊涂了,这心里如何不知道向着太太,怎会向着那狼心狗肺的琏二爷去?” 邢夫人眯眼看她:“那你是怎想的?” 王善保家的道:“如今琏二爷在养伤,老太太、老爷,还有二老爷、二太太那边每日里都是派人来探望、送东西的。” “绿萼这么闹,这会子恐怕老太太他们那边早就得了消息了。” “绿萼是费婆子的孙女儿,老太太他们自然也都知道了。如今阖府上下,还不都在瞧着太太如何处置?” “但凡太太偏袒绿萼一星半点儿,那在老太太那边可不就落了错处?没的回头还要叫二老爷他们那边也趁机跟着嚼舌根子,说太太公私不明!” 邢夫人闻言也是皱眉,“可我搁在他屋里的眼线,这么就断了?” 王善保家的笑眯眯道:“眼线么,断了一条,太太日后再寻一条续上就是。” “左右如今正好是要给他挑通房丫头,太太寻几个聪明伶俐的,趁机摆到他房里,叫他神不知鬼不觉也就是了。” 邢夫人叹口气,“也唯有如此。” . 半个时辰后,邢夫人房里。 邢夫人面无表情道:“撵出去吧!” 费婆子跪在地下,一个头一个头地磕。 “太太,我家这小浪货不知天高地厚,辜负了太太的恩典。太太怎么打,怎么骂全都使得。” “只求太太,千万别把她给撵出去啊!” 邢夫人面色冷淡,“她都把人打成那样了。她比这府里正经主子下的手还重呢!” “我说把她撵出去,已是给了你老脸。倘若传到老太太那边去,老太太只要看了那丫头身上的伤,非把你那孙女送官治罪,至少也要发卖了不可!” 王善保家的看费婆子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她在一旁敲边鼓,“费姐姐,你心疼孙女儿,自是有的。” “可你也别忘了,你如今一大家子人都在府里当差。若留着你孙女还在府里伺候,回头你家里人走到哪里,都得叫人笑话。” “你难道还能只顾着你一个孙女,就不顾你那一大家子的人了?” 费婆子无言以对,干哭了几声,恨得回头就甩了绿萼一个大嘴巴子。 “小浪货,叫你不知好歹!” “琏二爷跟前的大丫头,每个月一两银子的巧宗啊,既有钱又有面子,这府里上下多少人家的女孩儿都盯着呢。是太太开恩,把这巧宗偏了你,可你却闹成这样!” “连我都跟着你丢人现眼……你怎不一头撞死,还活着做什么哟!” 绿萼的眼泪珠子也一串一串往下滚。 “就算你们不信,可我还是要说,我总归是冤枉的!” “我没打她就是没打她,我若真打了,我豁出命来也会认!” 邢夫人没耐心再听,向外摆摆手,“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王善保家的忍着心里窃喜,将费婆子连扯带拽给请了出去。 邢夫人的院门轰然关严。 再也不给费婆子求情的机会。 费婆子收了啼哭,伸手在绿萼肩头上拧了一把。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现在趁着还没出府呢,你倒是再去求一回琏二爷!” “你终究是他屋里的奴才,只要他肯原谅你,你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绿萼一怔,“我还能如何求他?” 费婆子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那琏二爷最是好色,你索性就豁出去,把自己这清白的身子给了他!” “只要哄得他高兴,那你就还能留下!” 第8章 绿萼的主动 绿萼哭哭啼啼奔回贾琏面前。 她进门就直奔贾琏的卧房,跪在床前,扯住贾琏的衣袖,哭的梨花带雨。 “二爷好狠的心,怎地就为了这一点小错,就撵我出去?” “反正我是不肯出去的,二爷若不饶了我这回,我索性就一头撞死在二爷眼前!” “总归我,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 红藕和眉妩、酥润对视了一眼。 绿萼后脑勺就如同长了眼睛似的,立即跳起来将红藕她们三个推到门外。 “你们都给我出去!” “我有话要单独与二爷说,你们少在这儿碍眼!” 三人被推在门外,心底都是有气。 可却都只能暂时哑忍着。 虽说太太那边已经派人传过话来了,说太太已经下令,把绿萼给撵出去。 还叫红藕帮着归置绿萼的体己物件儿,回头叫绿萼她妈来取。 话虽如此,可是红藕几个心里却又不托底。 毕竟绿萼是费婆子的孙女儿,太太便是嘴上说给撵出去,可实际上却不一定执行呢? 这会子瞧见绿萼跑回来,依旧这么霸道,三人心下就更没了准数儿。 眉妩最是难过,低低垂头,眼角已是带了泪,“到头来,终究都是白忙了一场罢了。” 她心下再明白不过,倘若绿萼不被撵出去,待得回来,她便遭殃了。 虽说二爷说会护着她,可是这府里的哥儿,哪个不是都只嘴上甜罢了。 慢说她只是个丫鬟,就算正经开了脸收了房的姨奶奶又能如何呢?终究还是府里的奴才。 若真是有了祸事,哥儿只护着自己罢了。 酥润安慰她:“不管怎么说,太太都说了把她给撵出去!” “太太总归不好意思出尔反尔的吧!” . 屋内。 贾琏面带轻笑,嘴角却是挂着嘲弄。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绿萼,瞧你这话说得,倒像你已成了我的人似的。” “这样的话不必再说了,当真没意思。” “你只是我房里丫鬟,我给你祖母面子,叫你一声姐姐罢了。你可别真以为我与你亲近了!” “话又说回来……真想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绿萼,你还没那个资格。” 绿萼一怔,旋即想起自己祖母方才的话。 她认为琏二爷这是用话点她呢。 她没跟二爷云雨过,所以二爷说她没这个资格啊!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少女的矜持,并不想就按照祖母吩咐那般,为了留下就献上自己的清白之身。 她还以为,她还可以仗着几分旧日的情分,在琏二爷面前梨花带雨哭一哭,哭得二爷心软呢。 可是此时看来,不献上自己的身子,已然别无退路。 绿萼便心一横。 她已是跪在贾琏床边的紫檀脚踏上,索性伸手便扯住了贾琏腰间的汗巾子。 贾琏也没成想绿萼如此直接。 微微一个错愕之间,绿萼已是扯松了汗巾子,直接伸手入内…… . 房内忽然就没有了说话声。 在门外听着动静的红藕三人不由得再对视一眼。 不知里面这是发生了什么。 方才明明还能听见绿萼哭求,二爷呵斥呢。 怎地忽然就没了下文? 三人心下越发不安,更小心侧耳倾听。 红藕则干脆离开了门口,转到窗根儿下来。 窗下距离更近,但是窗棂会泄露人影。也幸亏红藕谨慎,借墙壁完美掩住身形。 房内。 贾琏因绿萼的手,陡然“嘶”了一声。 稍微迟疑之间,绿萼已然有了动作。 贾琏索性放松了身子,手向后撑,桃花眼微微眯起。 先由得她去,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把戏来。 绿萼本以为二爷此时身上有伤,体力必定弱,她只需不几下,就能让二爷舒坦了。 却不成想,她错了! 二爷他,竟是精神抖擞! 绿萼犹豫之下,只好豁出去,想要起身上榻。 迷醉里的贾琏,忽然桃花眼微睁。 他颧骨上还染着微红,然则那眼底却还是掠出了一丝寒凉。 “你又想做什么?” “你以为,你便是爬上来了,爷就色令智昏,这便饶了你了?” “绿萼,你若是想伺候爷,爷给你这个面子……只是,伺候完之后,你照样得滚出去!” 绿萼整个僵住,一脚榻上,一脚榻下,已是满眼含泪。 “二爷当真绝情至此?” 贾琏悠然回味了一下她方才的动作。 客观来说,他颇欣赏。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人,不能留在身边。 贾琏长长舒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慵懒地将自己衣裤拉好,这才说: “若你真心舍不得爷,非要伺候爷,心下才痛快的话,爷便也给你一个去处。” “你去田庄吧。每年爷也总要去田庄几回,到时候身边少不了得有人伺候。” 绿萼失望,“田庄?” 她原本听二爷说给她个去处,她心下还悄然欢喜来着。 可是怎么二爷这一杆子竟然支到田庄去了? 她的神情全都被贾琏看了个清清楚楚。 贾琏蔑然勾了勾唇角,“当然,若你嫌田庄寂寞,容不得你这颗不安分的心,那就当爷没说过。你现下就收拾体己,出去就是!” “总归,在这荣国府里、爷的身边儿,你是留不下了!” 贾琏说完,伸脚蹬在了绿萼的肩头。 毫不留情,将她踹倒在地,“现在就滚~” . 当晚,费婆子就领着绿萼她妈,过来将绿萼的东西都收拾了走。 费婆子还讪讪地到贾琏面前来请罪。 贾琏倒也客气,一口一声叫“费姐姐”,还叫酥润沏了杯好茶给费婆子吃。 又好声好气地叫红藕开了小库房,取了几块银子、几块衣料给费婆子。 叫费婆子回去给绿萼使,还嘱咐叫费婆子在家别委屈了绿萼。 费婆子当场掉下泪来,“琏二爷大恩大德,都怪我家那小浪货没这个福分!” 贾琏满脸虚弱的笑,“她好歹是我使过的人,就算出了府去,也没人敢欺负。” “你叫她安心在家里歇息些日子。回头若庄子上有合适的差事,我还会可着她。” 费婆子化悲为喜,磕了头,千恩万谢地才去了。 红藕亲自送了费婆子和绿萼她妈出门。 回来又伺候贾琏安歇。 趁着她过来铺褥子,贾琏伸手握住红藕的手。 “姐姐觉得,我这样发落绿萼,可还妥当?” 红藕羞红了脸,却往回撤手。 “二爷今日这般,是为了旁人,又不是为了我。” “二爷该问的人不是我。” 第9章 私生子 红藕如此说,贾琏面上虽然还挂着笑,可心下却是微微一冷。 “姐姐是拈酸了?” 他淡淡别开脸去,“不管我为了谁,可我这屋里掌事儿的唯有姐姐一人。” 此时的贾琏还是少年,尚未婚配,还没有凤姐那样的内助帮他看顾内务。 那他屋里掌事儿女子,便十分重要。 当危机在侧,他需要这个人能与他背靠背,互为支撑。 红藕的忠心是有的; 可即便再忠心,却镇日只知拈酸吃醋,那这人就也不堪大用。 幸好红藕听懂了。 红藕忙重整神色,收起嗔怪。 “二爷发落得好。” “绿萼犯了错,太太自己处置了,但是难免绿萼自己和费婆子家里会怨怼二爷。” “二爷给她留一条活路,赚费婆子一个人情,只要他们一家人还有良心,日后必得回响。” “退一万步说,若他们来日没有回响,便更清楚他们一家是没良心的,那今日二爷坚决撵了她走,就更对了。” 贾琏挑唇轻笑,“还有么?” 红藕微垂粉颈。 “绿萼是太太的人,二爷设套发落了绿萼,就是打太太的脸。” “绿萼的性子跋扈也不是一天了,二爷从前能容得,今日忽然容不得了,二爷便自有主张。我猜,二爷气的不是绿萼,而是要用绿萼来敲打太太。” 贾琏满意微笑。 “那姐姐觉着,我这样做,太太会瞧不出来么?” “那我这样做,是否冒失,反倒打草惊蛇?” 红藕却摇头,“太太算计,却其实没什么大胆量,二爷虽然还年轻,却并不真将太太当回事。” “二爷敲打太太,更实际上是给旁人看的。” 红藕瞟了贾琏一眼。 “自打老爷将咱们这边院子与西院隔开,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那边便不好意思主动插手咱们这边的事。这才叫太太有些独断了起来。” “二爷如果这次不这样做,想必老太太、二太太她们那边就无法知道太太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太太不仅偷偷拿了二爷的生辰八字去问人,问得说二爷「大限已至」,太太乐得偷偷烧高香;” 贾琏眸光阴恻:还别说,邢夫人算得还真准。 只可惜,她没想到原主虽死,却有个他穿过来了。 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 “太太更私下里接了琮三爷回来……这些事,总归该叫西院那边知道才好。” “可是这些话,二爷总不能亲自到老太太面前说嘴去,下人们也更不敢随便去嚼舌头……也唯有叫绿萼这么一闹,二爷这么一发落,叫老太太他们那边听见了动静,继而多问一嘴,深究一下,自然便得了太太做的这些事儿。” 贾琏这才放心捉住她的手,轻轻拍她手背。 “姐姐可真是秀外慧中。” 红藕退下,贾琏自己歪在炕上。 他的思绪都绕在贾琮身上。 贾琮虽说庶出,从宗法身份上对他构不成威胁。 但是贾琮的身世却可圈可点。 这孩子是贾赦与一个妓子所生。 朝廷严禁官员狎妓,贾赦身为世袭一等将军,这便犯了大罪。 倘若皇帝以此发难,夺爵、治罪都是可能的。 所以贾琮这孩子一向被藏在外头,没敢带回来过。 可是这回邢夫人盼着他死,竟不顾一切将贾琮那孩子给接回来了。 也是,他长大了,不肯听邢夫人摆布; 可是贾琮不一样,那孩子若想在这荣国府里生存下去,只能倚仗邢夫人。 只要邢夫人控制了贾琮,那邢夫人就敢做梦,说不定她自己将来也会成为贾母那样的荣府老祖宗。 邢夫人为了咒他死,竟都不顾贾赦和贾府的死活了。这么大的事,他可不能帮邢夫人瞒着,他得替邢夫人捅出来~~ . 又躺了一天,贾琏实在是躺不住了。 实则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他是在那装呢。 起身,下地,要了个拐杖,他决定出去转转。 守在门房的赵天栋,赶忙窜进来劝住贾琏。 “二爷二爷,腿脚还没好利索呢,咱今儿不能出府。” “我妈要是知道我这会子撺掇二爷出府,非打折我的腿不可!” 贾琏白他一眼,“瞧你说的,好像我非绑着你去逛窑子似的!” “我就是去给老爷请个安。” “我都躺这么些日子了,好容易能下地,自当尽儿子的孝道去!” 赵天栋都听傻了,“二爷,你这一摔,竟摔转性了。” “从前的二爷,可恨不得时时躲着老爷走。” 贾琏又瞪他:“我摔傻了,你没听说?” 赵天栋笑嘻嘻点头,“二爷哪儿傻啦?二爷在我心里,那是独一份儿的英明神武!” 赵天栋陪着贾琏一起出了院子。 贾琏先找了找方向。 这还是他从穿越过来,第一次走出他的小院子。 荣国府是大院子套着小院子,他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就是走在了荣国府的大院套里。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贾琏发现自己的小院子竟然就在荣国府中轴线上,而且就在荣禧堂的后身! 他心底的一缕疑云方散去了,他对自己的小院子更加满意。 他对贾母这位老太太,心下也更多了一重尊敬。 确定完自己院子的位置,再找贾赦的院子,贾琏两眼一抹黑。 “往哪边走啊?” 他只记得《红楼》里一个大体的方位,贾赦是住在荣国府内东侧的一个院子里,另外开了一扇黑油大门对着大街。 他总不能出了荣国府大门,从大街上再进那边门去吧? 可是从荣国府院子内怎么绕过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 就算脑海里有原主的记忆,可是也跟拿着图纸走迷宫的感觉似的,又是穿堂,又是角门,又是回廊的……看着是一回事,走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赵天栋又愣了下,“二爷,你还真摔傻啦?” 贾琏又瞪他一眼,“摔傻了就是摔傻了,还分什么真啊假的?” 不过赵天栋领贾琏走的路线,也没什么新鲜的,而就恰恰是贾琏之前以为不应该那么走的——还真是出了荣国府角门,到了门前大街,然后才又进的东边黑油大门! 也就是说,贾赦把自己的小院子,还真跟老太太他们那边完全隔断死了,一个小门儿都不留! 贾琏心里反倒赞一声:这便宜老子,果然一身反骨! 什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这些虚头巴脑,都去特喵滴! 第10章 坠马的秘密 进了那黑油大门,迎面不是居室,也不是外书房,却是马棚。 马棚占据了南院,得从马棚往北去才能进贾赦的正经居处。 这布局叫刚穿过来的贾琏还有点不适应。 贾赦可是家主,自己院子一进门摆这么大一马棚……难怪叫后世的读者觉着是老太太偏心眼儿,不重视这个大儿子呢。 贾琏站在马棚前,混合着原主的记忆,又仔细琢磨了会儿。 心下便也渐趋开朗。 贾府是以武功得的爵位,获的皇恩。于是将马棚摆在袭爵的贾赦院子大门口,这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表忠心啊! 也正因为是表忠心,所以贾府的马棚规模不小,里头也养了不少的名驹。 贾琏一时心痒,忍不住问赵天栋:“我的马,是哪匹?” 赵天栋又傻了眼,“二爷……你还真都忘啦?” 贾琏点头:“都告诉你了,真摔傻了。” 赵天栋叹口气,扶着贾琏到了一排马厩前。 “二爷的玉花骢!” 贾琏微微屏息,看向马厩里那匹毛色微青、小头长颈的骏马! 它好漂亮。 迎着明艳的阳光看过去,它安静优雅,竟像是龙泉窑里烧出来的青瓷一般,皮光湛湛,鬃尾轻扬! 贾琏真是喜欢极了。 那马也认得他,远远看见他便打着响鼻,将优雅的长颈伸出马厩来,向他躬首。 贾琏忍不住一瘸一拐走过去,伸手轻抚在它鼻子上。 “给我块硬糖。”他伸手冲赵天栋要。 赵天栋一咧嘴,“二爷,糖那么贵,我兜里哪能寻常都揣着?” 也是。 贾琏又一划拉手,“胡萝卜,总行了吧?”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厮垂着头疾步走上前来,挡在贾琏面前。 “二爷,您不能再靠近这匹马。” 贾琏一怔,“这不我的马么?凭什么我不能靠近?” 那小厮低低垂头:“因为它把您摔了。” “这样的马,二爷便再用不得了。” 贾琏心下微微一动,“谁下的令?” 小厮迟疑了下,继而摇头,“奴才也记不清了。总之,是主子们下的令。” 贾琏心下打了个旋儿,问:“你谁?” 小厮面上神情有些灰暗:“奴才蔡昭,马夫蔡老六之子。” 贾琏听出这话不对劲,“那你老子呢?” 蔡昭低低垂头:“奴才老子身为马夫,却没照看好主子的马,害得二爷被马给摔了。” “奴才老子便被撵到商队里去赶马车,永远不许再回府里。” 贾琏微微眯起眼来,“那你怎在此处?你顶了你老子的缺,也来侍弄马?” 看蔡昭的年纪也就十五六,这样年纪的小孩儿自己还是毛楞呢,通常不会被选进来当马夫才对。 蔡昭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不是。” “奴才是远远觑着二爷奔马棚来了,这才拼着挨打,来见二爷!” 贾琏心下的疑虑落到了实处。 “你来见我,所为何来?” 蔡昭双膝跪倒,“奴才的老子冤枉!” “奴才老子侍弄马匹二十年,一向尽心尽力,从无差池。又怎敢让二爷跟随皇上行围时,让马匹出错?” 贾琏向赵天栋使了个眼色。 赵天栋也机灵,立马跑到门口望风。 贾琏也开门见山:“你老子可是发现了马匹有何不对?” 蔡昭眼底一亮,“二爷英明!” “奴才老子说,二爷坠马当日,玉花骢回到马厩后,奴才老子马毛里被人粘了极细的针!” “那针与马毛混为一体,在阳光下看不出来。但是马一旦急速奔跑起来,那针就会不停扎中马身子,马就会受惊发狂!” 贾琏弯腰一把拎住蔡昭脖领子:“他既发现了,没往上报?” 蔡昭道:“报了!” “可是管事的说,那伤口一看就不是针扎的,而是山林间的「老敞子」等扎出来的,还说我老子都是一派胡言!” “后来,管事的干脆说我老子胡说八道,就是想推卸自己的责任。于是以此为由,将我老子撵了出去!” 贾琏缓缓站直。 “这个管事,是东院里的人么?” 蔡昭摇头,“马棚虽在东院,可具体管理都归府里统一调遣。” 贾琏眯起眼来,“知道了。” 正说着话,冷不防听见赵天栋在门口“嗷唠”一嗓门儿: “珠大爷,您怎么来了?” 贾琏和蔡昭都是微微一惊。 蔡昭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就钻进旁边一垛草料里。 他熟悉马棚,伸手左一拉,右一掩,就将自己完美地给盖住了。 贾琏这才松口气儿,冲门外问:“赵天栋,你嚷嚷什么呢?也不怕惊着了我的「葱花」!” 门口人影一闪,是赵天栋连遮带挡地引进一位年轻公子来。 正是贾珠! 贾琏先啐赵天栋,“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珠大哥哥都敢拦着?” 赵天栋也机敏,赶忙就跪下了。 “奴才哪儿敢拦着珠大爷啊?奴才是记着珠大爷是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自幼一心只读圣贤书,不会骑马,寻常也没来过马棚。” “奴才怕这些没眼色的马见了珠大爷眼生,再发起狂来,把珠大爷给踢了撞了的,那奴才要是没拦住,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贾琏心下给赵天栋这张嘴点了个赞。 贾琏一瘸一拐迎上来,“赵天栋这泼皮难得也说了两句在理的话。” “对呀珠大哥哥,你这会子来这马棚又是做甚?” 贾珠一个读书人,面皮本来就薄,叫赵天栋这一番话给说得,就更是涌起了赧红。 他看向贾琏,眼神温润依旧,却终究还是隐隐约约地有那么一丝躲闪。 “我实则不是奔马棚来的。我来,是来给大伯父请安。” “进门路过马棚,瞧见赵天栋在门口,我便猜到兴许是你来了。” “老二,你昏迷了这么些天,竟然今日能下地走动了,我心下自然大喜,于是便想着来看看你。” 贾琏心下一笑:果然是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文曲星!这回答,滴水不漏。 贾珠关切地看着贾琏的腿,“老二,你这身子确定能走动了?我倒没听太医说。” “你可千万别淘气。若是还没好全了,你赶紧回去躺着将养才好!” 贾琏动动脚踝,“真没什么事儿了。” “当日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太医竟觉得我摔得很严重么?” 贾珠闻言,目光幽深。 “老二,那日的事,你当真都记不得了?” 第11章 未来的小妾 贾琏眼珠儿一转,当即否认。 “没啊,我没忘。” “我全都记着呢,记得登登紧!” 赵天栋诧异地看过来,被贾琏一眼给瞪了回去。 这一来一往的神情,全都落入贾珠眼底。 贾珠微微一笑,“当日我没能身逢盛况,颇觉遗憾。” “老二,你给我讲讲。” 贾琏又翻了翻眼皮。 “那天吧哈,那家伙老热闹了!那叫一个彩旗招展,五光十色!” “你看啊,它们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啊,真好看啊!” 贾珠像被雷给劈了,愣怔怔看着贾琏半晌,终是忍俊不禁。 “老二,你又多少日子没上学了?” 贾琏挠挠后脑勺,“也没几日。这不是一直都在养伤么,呵呵。” 贾珠含笑点点头,“你也是来给大伯父请安的?” “你今天初次起床,想必大伯父必定又不少话想与你说。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明儿个再来给大伯父请安。” 贾琏拱手意思意思。 贾珠嘴角含笑,脚步轻快而去。 赵天栋贼,赶忙跟在后头,亲眼看着贾珠往南出了黑油大门去,才转回来。 “二爷,珠大爷走没影儿了。” 贾琏回头望草料垛,“你出来吧。” 蔡昭“滋溜”钻出来,身上连一根草棍儿都没粘上。 可见身轻手快。 贾琏满意地点点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蔡昭一怔,不过旋即就双膝跪倒,给贾琏磕头。 “奴才谢二爷!” 赵天栋都急了,赶紧提醒:“二爷!这……” 贾琏瞪他一眼,“闭嘴。” 贾琏垂眸告诉蔡昭,“先准你三天假,你去瞧瞧你老子。” “他既然已经出府去当商队的车把式,那就让他好好干,不必回府里来了。” “告诉他,虽说在府里伺候,名儿好听,但是其实一个马夫能干出什么出息来呢?” “反倒是外头铺子的商队要走南闯北,经多见广,他得着的历练更多。” “你叫他好好干。若他干得好,来日我必定提拔他。” 蔡昭两眼放光,又替他老子“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贾琏心安理得地受了,转身指指赵天栋。 “三天后你回来,直接去找他。让他教你规矩。” . 蔡昭千恩万谢地去了,赵天栋整个脑袋还是懵的。 他确定左右无人,上前小声问:“二爷,你怎么要把他带到身边儿啊?这不是个雷吗?” 贾琏故意装听不懂,“他为什么是个雷?” 赵天栋皱皱眉头,“二爷想啊,您前脚从马上掉下来,他老子就被管事的给撵出去了。” “算我胡说八道,反正我就觉着这事儿它不对劲!” “我就瞎琢磨着,该不会是咱们府里有人要害二爷吧?” 贾琏勾起唇角来。 不愧是他奶哥哥,是吃过相同“奶源”的。 后世做奶粉广告它还真有道理,好奶真能让小孩儿的智商赢在起跑线上! “既然人家撵走了蔡老六,就是想毁灭证据。结果人家刚把他老子给撵出去,二爷就把他要到了身边儿,那人家必定猜想二爷你已经发现了真相!” “那二爷这‘摔傻了’,岂不是白‘傻’了?” “还有,二爷这么做,就不怕那人干脆把蔡老六给弄死,彻底来个死无对证?” 贾琏十分赞赏,伸手拍拍赵天栋肩膀。 “就是怕他们爷俩儿被人弄死,我才索性把蔡昭带在身边。” “让他们投鼠忌器,才反倒不敢对蔡老六下手。” 赵天栋仔细想想,便也点头。 贾琏邪气儿地勾起唇角。 “至于我摔傻的这件事嘛,反正我是认真的,他们爱信不信。” “我就是要他们,整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那才好玩儿呢!” 赵天栋一时没寻思明白,“二爷?” 贾琏淘气地眨眨眼,“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最容易吓死!” 赵天栋又想了一会子,然后猛地拍脑门儿。 “对啊!看见蔡昭跟在二爷身边,他们就会猜了:蔡昭肯定跟二爷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却不能确定蔡昭说了什么、没说什么;他们就更无从想到二爷知道了多少,又不知道多少……这就叫他们自己胡思乱想,整天「猜闷儿」!” “二爷坠马的事,既然都是一家人,二爷不便掀开了去查,若是传出去反倒弄不好一损俱损。所以二爷索性摁着不查,装傻,在府里表面一团和气,叫那些心里有鬼的自己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兴许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贾琏满意地在赵天栋后脑勺上拍了一把。 “好小子!瞧着吧,你日后,前途无量~” 赵天栋立马一把抱住贾琏的腰,“二爷栽培!” . 贾琏一瘸一拐地进了贾赦院。 刚进院子,就先听见邢夫人那边在骂:“说是给小兔崽子选通房,可值当的叫人牙子前前后后送来三十多个?” “这倒是给小兔崽子挑通房,还是他想自己挑?” 贾琏微微挑眉:三十多个? 这个数字他喜欢!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窗根底下了,他索性大声咳嗽了一声。 惊得那窗户里头登时没有了声音。 贾琏勾勾唇角,这才直奔贾赦的内书房。 他刚上台阶,就有个伶俐的小丫头从廊下起身,一路小跑过来,给他打起了帘子。 “二爷来啦!” 小丫头不过十二三的模样,身量还没放开,但是眉眼之间已经隐约有了妩媚之态。 贾琏心下一动,“你谁呀?” 那小丫头登时笑了,笑声清脆,“二爷还真摔傻了呀,连我都不认得了?” 贾琏伸手在小丫头脑门上凿了一记。 “小蹄子,你也敢来笑话爷?还不快说!” 小丫头咯咯地乐,露出一颗小虎牙,更显娇俏。 “我是秋桐!” “我的名儿还是当日刚进府伺候的时候,二爷给取的。二爷怎么给忘啦?” 贾琏登时眼珠子瞪圆。 “你,你再说一遍,你谁?” 哎哟妈呀,原来这竟然是秋桐? 那个秋桐? 秋桐撅起嘴来,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 “二爷,你,你真傻了?” 小丫头脸上涌起些哀戚来,“二爷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二爷吃什么药,等我下了值,我去替二爷煎药去!” 第12章 家花没有野花香? 叫小秋桐说得,贾琏心底暖暖的。 难为她这么小的年纪,便有这样的心意。 他当然知道,命中必定会遇到秋桐。 可是他没想到,相遇得竟然这样早。 原书里说,贾赦之所以将秋桐赏给贾琏,是因为贾琏与秋桐“有旧”。何曾想,这“旧”竟然埋伏得这样早。 只是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儿,他对她自无邪念。 贾琏伸手又在秋桐脑门上敲了一记:“不用你。” “爷身边有的是人,煎药这样的粗活交给他们去做就是。” 他垂眸深深看她一眼。 “你个小孩儿啊,现下就只管好好长大!” 贾琏一张俊脸直直怼着她的脸,秋桐纵然年纪小,可还是红了脸。 “我知道了!” “二爷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虽然还是个孩子,二爷何尝就不是个孩子了?” “我会好好长大,二爷也要好好长大!” 贾琏愉快地笑。 对着她无邪的眼,便命令自己也不许把她的话给想歪了。 “既然来了,站外头跟你老子的丫鬟缠磨什么呢?” “不知道这院子里,但凡母的,都是属于你老子我的么?” 门内传出贾赦的阴阳怪气。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贾琏便一笑就迈进门槛去。 反正等将来贾赦把秋桐赏给他的时候,看这老头儿算不算自己打自己的脸! 贾琏进得门去,只见贾赦正坐在书案前,桌上摊开些画轴。 真别说,贾赦虽看似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可骨子里还真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贾琏歪歪斜斜地给贾赦行礼,“请老爷的安。” 贾赦瞟他一眼,“能下地了?好利索了?” 贾琏忙答:“虽还未全好,但是儿子只要能下地,第一个想的便是来给老爷请安。” 贾赦倒不信,轻啐了声。 “怕不是急着来看我,而是急着来瞧我给你选了什么样的通房丫头吧!” 贾赦既然这么说,那贾琏也就不否认了。 这老头不喜欢整那些虚头巴脑,贾琏也索性投其所好。 贾琏便笑,“知子莫若父,儿子的什么都瞒不过老爷的眼。” 贾赦哼了声,“还没选好,你再等些日子。” “左右你也醒了,选通房的事倒没那么急了。” 这话叫贾琏心下打了转。 他一瘸一拐上前,立在书案侧,堆满脸的笑。 “儿子愚钝,老爷这话,儿子没听懂。” 贾赦抬眼,啐他一声。 “没长脑袋的东西!” “你从马上掉下来,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你又尚未议婚,我不赶紧给你找个通房,设法给你留个种?” 贾琏忍不住笑出声来。 心下却莫名地涌起些酸楚来。 这个答案他其实早想到了,要不然他还是个半死人的时候,怎么眉妩竟能豁出去了爬他的床呢。 可是这话他听贾赦亲口说出来,却不知怎么的,有点被感动到了。 同样在他濒死的前提下,邢夫人那当后妈的想的只是怎么找回外头的私生子来取代他,恨不得他早死; 还是这个爹是亲的,没想要找人取代他,反倒一心只想给他留个后。 当然,这倒也不排除这个爹是打着给他留后的旗号,为的是给人家自己身边多找几个小老婆。 贾琏忽然伸手,搂住了贾赦的脖子,将头依在贾赦肩上。 “多谢父亲~” 贾赦被吓了一跳,满身麻应似的往后躲,使劲推开贾琏的手。 “你这小兔崽子,你这是做什么!” 贾琏嘻嘻一笑,伸手从袖筒里又掏出个物件儿,摆在贾赦面前。 “儿子的一点心意,老爷请看。” 贾赦满面狐疑,没打开桌子上的小锦囊,只打量贾琏看。 “什么东西?” 贾琏鼓励,“老爷打开看看。” 贾赦这才迟疑地掂在手里,打开了抽绳,从里面掏出块石料来。 转过来一看,原来是枚印章。 贾赦立即皱眉,“什么破玩意儿,麻麻脸脸的。刻工也粗糙。” “没见识的东西,亏你还献宝似的举到我眼前来!” 贾琏依旧满面笑意,“……我刻的。” “送给您。” 贾赦怔,“嗄?” 他面上虽说不改嫌弃,却没丢开,反倒重又举到眼前来细看。 “你还会刻章?我倒没听说过!” 贾琏呲牙而笑,“我不光会刻章,我还会配钥匙、修表、配眼镜、贴膜、颠大勺、开挖掘机……” 不是他非要如此多才多艺,没办法,是他们那职业技术大学非什么都教,他哪门不及格都不让毕业啊。 贾赦仔细看那印章字面,哼了声:“你嘀咕什么?” 贾琏自豪地抱起小膀子:“儿子说,儿子的伤刚好,手还不够稳。只是心里念着老爷,于是还是坐起来起稿。手边没有什么好的石料,就临时随便寻了块普通的石头。” “的确粗糙,还望老爷看在儿子孝心的份儿上,万勿嫌弃。” 送礼得送到人的心坎儿上。这位大老爷啊,别看好色,可着实是真附庸风雅。 所以呢,他送印章,总归没错。 贾赦嗤了一声:“糟烂玩意儿!” 贾赦把印章又对着窗口的亮光看了两眼:“你刻的这是什么字啊?” 贾琏笑眯眯接过印章来,蘸了印泥,摁在纸上。 “您瞧:老魔童!” “送给您当个私章吧。” 贾赦登时眯了眼,“什么烂词儿?老魔童?” 贾琏轻笑,知道贾赦get不到。 他解释:“这世上唯有「魔」与「童」二者,不被规矩束缚,可离经叛道。” “于是儿子将此二字结合,是祈愿老爷能自由自在,不为外物所囿。” 就凭贾赦能亲手砌墙,活生生把自己院子跟老子娘和弟弟完全隔绝的劲儿,这老头儿活脱脱就是个老年版魔童! 这老头儿年纪大了,没本事毁天灭地,可叫他毁个荣国府,那绝对绰绰有余! 贾赦依旧一脸的嫌弃,端起那印章又端详了一会子。 终于缓缓展开眉眼,“哼,算你小子还算有点孝心!” 贾琏含笑点头。他就知道这老头儿会喜欢这称号! 贾赦高兴了,这才一挥袖子。 “我叫人牙子优中选优,送进来三十个小丫头,都在偏院里。” “你待会儿自己去瞧瞧,其中可有中意的。” 贾琏心底悄悄拍手:好呀好呀,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印章,换好几十个美貌的姑娘,这投入产出比实在是太实惠! 不过他没忘了正事,正色问:“老爷给儿子选通房,又何必非要从外头买去?” “家生子里现成的也有不少,从里头挑几个,也够儿子使了。” 贾赦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家生子里,虽说是有几个眉眼身段勉强能看的,然则又怎么与外头买的相比去?” 贾琏挠挠额头。 这老头儿的意思莫非是:家花没有野花香? 第13章 娶李纨 贾琏正胡思乱想,脑门上被贾赦的扇子砸了一记。 贾琏赶忙回神,抬手捂脑门儿:“老爷手下留情!” “儿子已然摔傻了,幸而还剩下两分脑仁儿。老爷再打,儿子可彻底傻透腔了。” 贾赦哼了一声,便也收了扇子。 贾赦继续垂头摆弄他那些画轴,口里不咸不淡地道: “家生子家生子,那便都是一窝子全都在府里伺候。他们彼此还有数代通婚。越是老奴,越是彼此盘根错节。” “他们虽不敢在我们面前怎么着,可是在你们这些年轻的主子跟前,他们仗着年纪大、有资历,还是敢摆一摆老姿态。” “你们但凡性子软弱些,又不懂当家理事的门道,一味只知依赖他们。便免不得被他们拿捏,竟没本事辖治他们去!久而久之,倒成尾大不掉。” 贾琏先时还以为贾赦嘴里能说出什么来呢,却没成想竟是这些话。 贾琏心下一肃,忙垂手站直。 “老爷教训得是。” 贾赦这才从画轴上腾出眼睛来,瞟了贾琏一眼。 “况且,你总还要娶妻。” “你媳妇是外来的,进门来当家管事就更不容易。” “你的通房仗着跟你的亲近,势必欺负新来的奶奶。争宠吃醋的还是小事,到时候她跟她们老子娘、哥哥嫂子的串通一气,敷衍架空你媳妇,你那家里可就乱套了!” 贾琏听得额角都是隐隐冷汗,赶忙行礼,“儿子受教!” 贾赦也没想到今儿的儿子这么听话懂事。 往常他但凡想说两句正经话,他这儿子便不耐烦听来着。 贾赦眯眼又看了看贾琏,“你跟我提抬举家生子,是不是你在你那屋里头,已是跟丫头成事了?” 贾琏登时红了脸。 他答应了人家眉妩的,所以才想着替她争取下。 贾赦又啐了声:“没出息的东西!自己屋里的丫头,那还不都是你的人?你成事就成事了,又何必非要占一个通房的名头去!” “既是给你选通房,那自然是额外的。你多出来两个不好么!” 原来这老头儿是这么想的啊!贾琏差点乐出来。 难怪原书里说贾赦是“贪多嚼不烂”,此时可见一斑! 只是,眉妩那凄楚的小模样儿又浮现在眼前。 他答应了她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便再缠磨,“不如,我房里的抬举一个,外头再买一个?” 贾赦不爱听了,冲他一瞪眼,“你这么计较,自然是那小蹄子跟你吹了枕边风!” “你总归记着,你才是主子,她是奴才!又岂有你听她话的道理!” “话又说回来,她还只是你房里的丫头呢,你都没了主见;那等你来日娶了妻,纳了妾,那你这耳根子还立不起来,镇日只听一帮娘们儿拿主意,是也不是?” 贾琏听出来了,这老头儿就是典型「夫为妻纲」的代言人! 贾琏还想再缠磨缠磨,却被贾赦一瞪眼:“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一个通房倒是没什么打紧,可既然是耳根子软,那我就非给你禁绝了!” 贾琏知道这老家伙顽固,只好悻悻地作罢。 只想着等来日再有机会的吧。 “老爷若没旁的事,那儿子先告退了。” 贾赦却又瞟他一眼。 “既然这回没摔死,那议婚的事,便也该摆上桌面了。” “你不急,人家珠儿那边还着急呢。” 贾琏没听明白:“我议不议婚,跟他什么关系啊?” 贾赦白他一眼,“一说到这个,你就又犯傻了。看来这下子果然没轻摔!” 贾琏只能陪着笑:“还请老爷明示。” 贾赦哼了一声,“他才比你大两岁,他心里早不服你,于是在婚事上也卡着,非要与你一块儿议婚。” “你不娶妻,他便也不娶妻。反正他有专心念书当挡箭牌,就连老太太都没法强逼他。” 贾琏微微皱眉。 贾珠非要跟他一起议婚,这是要比两家媳妇的家世呗? 可是原书里可是明明白白啊,贾琏娶凤姐,贾珠娶李纨。 从家世上来说,贾珠是输了这一局的。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悬念么? 贾赦看贾琏半晌不语,便道:“我便也与你透个话儿,我已替你相中了一人。” 贾琏心下一跳:“谁呀?” 就凭方才贾赦那一番「夫为妻纲」的发言,贾琏直觉贾赦就不可能喜欢凤姐那样的! 贾赦面无表情道:“就是你老师,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女李纨。” “嗄???”贾琏整个傻了。 不,这都哪跟哪儿啊? 贾赦立马瞪眼,“怎么着,不乐意?” “你不乐意也没用!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给你挑的是什么样儿的,你就得娶什么样儿的!” “如果不喜欢,等人进了门,你此外再挑几个合心意的侍妾、通房也就是了!总归,委屈不到你!” 贾琏按着额角,“老爷您先别急,让儿子先捋捋。” 贾赦虽有些不耐烦,但是好歹容忍贾琏脑袋摔傻了。 贾琏先问:“您说,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是我老师?” 原书里只写贾琏是捐了个五品同知,没说他还进过国子监当监生啊。 贾赦一瞪眼:“废话!” “京官文四品以上,外官文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按定例可荫一子入监读书。你老子我是正一品将军,你是我嫡长子,你怎么能不是建生?” “况且你若不是建生,你哪有资格捐那个官儿出来?” 贾琏掰着指头算了算,不由得淘气一笑,“这么说来,珠大哥哥竟没资格入国子监读书?” “所以,李纨也不算他师妹?” 他原本还以为贾珠和李纨之所以能成婚,是因为贾珠是李守中学生的缘故呢! 贾赦嗤了一声,“废话!” “你二叔不过是个员外郎,只得从五品,还没你捐的那个同知的正五品高!” 贾赦说这番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飘起数分得意之色。 可见,贾赦对贾政这个兄弟心怀了多少怨怼之气! 贾琏没想到他穿过来,婚姻竟然成了这么个走势。 他满面为难,“老爷容禀:儿子自幼不爱读书。既已捐了官儿,就不用去国子监念书了。” “儿子好容易逃了那念书的所在,不用镇日再对着夫子们。老爷又怎么忍心干脆把夫子的女儿给儿子娶回家来,日日夜夜地对着呢?” 第14章 花珍珠 “瞧你这点出息!” 贾赦满脸嫌弃,“是让你娶她,又没说非让你日日夜夜都只对着她!” “你娶了她,过了洞房花烛,让她有了你的崽子之后,你爱对着谁就对着谁去,难道你老子我还管你这事不成!” 话虽这样说,可贾琏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原书中的李纨,心如槁木,生得也是清汤寡水,跟王熙凤怎么比呀? 贾赦看他还在面前杵着,便一瞪眼,“还不乐意?” 贾琏恳求,“老爷……” 可贾赦压根儿就不听他说话,沉着脸说:“你不愿意?那我还非给你定死这门亲了!” “既如此,索性叫你去见见!” “也正好,你受伤之后,李家派人来看过你了。如今你醒了,理应回礼,去人家登门道谢。” “去当面见见那李纨,告诉人家,咱们家聘书已经备好了!” 聘书都备好了?动作这么快的吗? 贾琏心里苦啊! 贾赦不耐烦看贾琏那不情不愿的样子,索性将他给轰了出去。 赵天栋在门廊下候着,也早就听见了里面动静不对劲。 他知道二爷心里不舒坦,便赶忙迎上来扶着,笑呵呵转移注意力: “二爷,听说那三十多个小丫头,都在跨院里候着呢。” “不如,咱们去瞧瞧?” 其实贾琏这会子没心情。 温香软玉的通房,他当然要;可是娶妻才更是人生大事。 他现在背后更需要一个有力的内助,他相信王熙凤是合适的人选; 可如果换做是李纨呢? 按照原书的描写,李纨的确也有主母的能力,持家有道、教子有方。 但问题是,李纨面如缟素,心似死水,他怕自己寂寞死。 在凤姐和李纨之间,他更倾向那明艳泼辣的凤姐。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贾赦那老魔童真的认死理,强摁他头,非让他娶李纨呢? 贾琏叹口气,“走,瞧瞧去吧。” 暂且苦中作乐。 跨院里头,三十个丫头分成两队,各自由一个婆子带着,正在学规矩。 贾琏没想出声,只想从旁瞧着,客观挑选。 可赵天栋这小子嘚瑟,刚进门就扯着嗓子一声咳嗽。 这下子所有小丫头都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贾琏没自我介绍,不成想一大帮丫头竟然认出他来。 三十张俏脸都一时羞红,莺莺燕燕,盈盈下拜,啁啾婉转,叫:“请琏二爷的安!” 小丫头们个个眼底放光,显是都削尖了脑袋,打听过他的相貌,这才一见了他就能认出来。 可见,她们是多想要给他当通房,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知怎的,瞧她们这么上赶着,贾琏倒觉得有些败了兴致。 贾琏抬抬手,“都起来吧。” 两个婆子也都赶忙上前行礼,兼之压低声音,含着笑意奉承贾琏。 “二爷瞧瞧,这些个姑娘里头,有哪个格外有眼缘的,我们也好格外用心教导。” “等学会了规矩,好早些儿去侍奉二爷。” 贾琏视线扫过去,这么多小丫头,虽然各自都是娇俏可人,可惜却并没有一眼就瞧着中意的。 也是,毕竟这都是贾赦挑进来的。她们符合的是贾赦的审美,却跟他的标准还有些差距。 在这红楼里,虽则丫鬟也都各具特色,但是终究跟那些正经的金钗比不了。 他此时满心里想着的都是金钗们。 若是要收房,将金钗们一个一个地收用了来,才更有意思。 心里念头打定,他便虚应了句:“挑通房的事,自是都由老爷做主。” “我只管等老爷挑中了,赏给我便是。” “我这当儿子的,可不兴自己挑三拣四的。” 两个婆子有点意外,便也有些讪讪的,“二爷说的是。” 贾琏目光又扫过那些小丫头。 众人都恨不得拥到他眼前来,远远地只有一个人落了单,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循着规矩,未曾擅动一步。 贾琏眯了眯眼,指了指那个小姑娘,“她叫什么名儿?” 婆子瞧见了便笑,“那是花家的姑娘,小名儿珍珠。” 另一个婆子赶忙讨好:“二爷可是瞧上她了?我这就领她过来给二爷行礼。” 贾琏却摆手,“不必了,我可没说我瞧上她了。” “我只是觉着,别人都过来了,就她一个站在原地,有些特别罢了。” 为免两个婆子误会,以后再偏培养这个去,于是贾琏又补充道: “我喜欢活泼凌厉些儿的。这个只会循规蹈矩,半点都不敢行差踏错的,我倒不喜欢。” “这三十人里,若是要一层层淘汰,就索性先淘汰了她吧。” 这倒是贾琏的真心话。 一想到李纨那样一本正经的,贾琏已经头疼;若是屋里再选个这样木头疙瘩似的通房,她真是要疯了。 贾琏逛游了一圈,便带着赵天栋离去。 一帮小丫头呼啦一声都回到自己原来位置。 花珍珠周围的便都笑话她,“琏二爷说了,最不喜欢你这样的。” “若是要淘汰人,琏二爷叫第一个就先淘汰你呢!” 花珍珠登时粉面苍白,“琏二爷他……竟如此嫌弃我?” 她眼底盈盈有泪,却拼命忍住:“琏二爷可能明说,我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好,惹了琏二爷不高兴?” 教引婆子瞧着不忍,呵斥那几个多嘴的小丫头。 转回来安慰花珍珠:“二爷也不是嫌弃你,你切勿多心。” “况且你要明白,这回老爷采买这么多丫头,也不仅仅只是给琏二爷挑通房的。” “等回头你们还是有机会被送到府里各位主子跟前使唤。珍珠姑娘,你说不定还有旁的运道。” 花珍珠只当是婆子说好话安慰她罢了,便也只能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到时候,还有赖大娘多多举荐。” . 邢夫人瞄着贾琏前脚离去,赶忙后脚就进了贾赦房。 “老爷,可说服了琏儿?” “万万叫他娶李纨,可别再跟王家那丫头勾搭连环!” 贾赦哼了一声:“他可不乐意!站我跟前嘟囔了半晌,叫我给卷了回去。” “我是他老子!他娶谁,自当是我说了算!” 邢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样才好。” “要不,要不,这荣国府里还不都是她王家人当家了!西院那边她已经占了一头去,若是琏儿再娶一个,真叫她们王家人统领天下了!” “更何况,西院那个年轻时候已是专横跋扈的,那凤姐的性子比西院那位还蛮横!到时候若是一心只偏向那头,倒拿咱们这正头的公爹婆母不当回事,那咱们可就没有好日子了!” 贾赦一想起弟弟贾政、弟媳王夫人,也是心烦得很。 “我早与那小兔崽子说下,必取李纨,绝对不能要那王家的丫头!” “否则,我跟他没完!” 第15章 李纨哪儿吸引人啦? 贾琏回来后,纠结了一宿。 他怎么都想不到李纨的好处。 原书里李纨出场的时候已然是寡妇,素淡至极,在她身上实在找不到他的审美点。 到最后,他只能勉强劝自己:他穿越来的这个时间点,不是在原书之前嘛。 现在的李纨,云英未嫁,兴许跟他成见里不是一个模样。 这样想想,他心里才松快些,翻个身抱住锦被,终于跌入了梦乡。 次日。 一大早红藕就带着眉妩、酥润,催着贾琏起床,梳洗更衣。 红藕提醒:“老爷早早就吩咐下来,二爷今儿得去李家那边道谢。” “谢礼和车马都预备好了,要跟着的小厮都在二门上候着,二爷赶紧着。” 贾琏嘟嘴,脸拉老长。 眉妩和酥润瞧着都乐。 贾琏故意从脸盆里撩水溅她们两个:“爷正苦着呢,亏你们还乐!” 眉妩笑了笑,明明有话想说,又顾忌着眼前有人,就忍了,只红了红脸,就垂下头去。 倒是酥润大方:“咱们忙活的是要为二爷娶妻的事儿,二爷要当新郎官儿了,怎还自苦?” 一时洗完了脸,眉妩和酥润一个端脸盆,一个捧皂盒手巾下去了。 红藕给贾琏梳头。 贾琏趁势握住红藕的手,“瞧这样子,你们倒乐意我娶李纨?” 红藕垂了垂眼,“李家诗书传家,这样的姑娘嫁过来,也能箍一箍二爷的性子,那自是极好的。” 贾琏嘴角上虽还挂着笑,但是心底已是有些没意思。 也是,她们必定是觉得李纨的性子软,好唬弄,对她们自己来说自然是极好的。 贾琏更不愿意听,让李纨给他箍一箍性子的说法。 他就是他,凭什么娶了媳妇就得变成媳妇希望的模样? 他腾地起身,“走了!” . 贾琏自己拄着拐杖,“腾腾”走到了门外。 红藕自知失言,赶忙追到门槛边。 “二爷……” 贾琏扭头看她一眼,没理会,径自走下台阶去。 赵天栋和另外一个小厮赶忙上前来扶住。 赵天栋介绍:“回二爷,今儿个叫我们两个跟二爷去李家。” “二爷的腿脚还没好利索,今儿就不骑马,坐车吧。马车都备好了,就在门外候着呢。” 贾琏歪头看那个脸生得小厮:“你谁呀?” 那小厮有点懵,扭头看一眼赵天栋。 赵天栋瞪他一眼,“二爷摔傻了,你忘啦?” 那小厮才磕磕巴巴地赶忙给贾琏道歉,“二、二爷,我是住儿啊,王住!” 《红楼》里小厮实在忒多,贾琏记不住。 他转着眼珠,瞄一眼赵天栋,“姓王?” 在他印象里,《红楼》里但凡姓王的,不管主子还是奴才,都不太好惹。 赵天栋会意,立马回:“王善保家的是他奶,二姑娘奶妈是他妈,二姑娘跟前的司棋姑娘是他表姐!” 哎哟喂,别看只是个小厮,这背景挺深厚啊! 这倒真应了贾赦所说的:府中的世仆家生子,全都盘根错节。 贾琏心下便加了一重提防。 这住儿既然是王善保家的孙子,那今日叫住儿跟着他,那便必定是邢夫人的安排。 他屋里的丫鬟都喜欢李纨这么个好性儿的,想必邢夫人是一样的心思。 所以今日邢夫人派住儿跟着他,就是要确定他在李家乖乖的按他们的安排来,以免他闹什么幺蛾子! 车轮辘辘。 贾琏到了李家,隐隐有些意外。 他自然知道李守中这当国子监祭酒的是个清水衙门的官儿,家宅跟贾府这国公府是比不了。 但却也没想到,李家竟然俭素得与普通民居无异。 要说不同,也只因官职而大门前多了几级台阶,兼之大门洞高敞了些罢了。 见贾琏错愕,赵天栋忙附耳过来,“李老爷曾为国子监祭酒,如今却是「暂时」赋闲在家。” 贾琏挑眉:“家道败落了?” 赵天栋叹了口气,点点头。 贾琏进内,李守中带着兄弟李守正,一起迎至门口,向贾琏行礼。 贾琏赶忙给扶住,“恩师,切勿如此。” 贾琏忖度,李守中给他行礼,一来是因为他是荣国府将来袭爵之人,二来也是因为他身上现有捐着的五品官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岂敢越礼。” 倒是李纨的叔叔李守正更爽朗些,说和道:“可不是么!” “更何况咱们家纨儿即将与贾府做亲,那琏二爷来日便是咱们家东床快婿,兄长又是琏二爷的丈人老子,这便的确不用多礼了。” 客观来说,李守正的话没什么差池,可是贾琏心底莫名有些膈应。 李守正有点过于殷切了。 谁说我就一定非当你们家女婿了? 李守中与贾琏把臂,并肩入内。 贾琏伤未痊愈,李守中也是腿脚有些不好,两人这速度倒正好彼此搭配。 李守中寡素着一张脸,边走边说:“我李家有幸与贵府算得是同乡同籍。” “当年我与赦老爷、政老爷同朝为官,二位老爷对我颇多照拂,更早早与我说下这桩儿女姻缘。” “我本不敢高攀,如今赋闲在家就更不敢再提及此事。却不成想二位老爷反倒与我重叙此事,真是让我倍觉惭愧、铭记五内啊。” 李守中这一番真情流露,贾琏却听得灰心丧气。 原来这婚事还是早就定下的,竟并非临时起意。 那完了,就更难逃脱了。 只是想来当年李家景况还好,李守中在官场上也有上升的趋势,所以贾府才有做亲之意的吧。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李守中竟然后来罢官,仕途惨淡。 只是贾府毕竟是要脸面的人,早就定下的儿女亲事,又岂能不认? 这就苦了他喽…… 落座奉茶。 贾琏没心思喝茶,也没听进去李守中嘟嘟哝哝说的什么。 还是李守正在旁瞧着,笑着打岔:“琏二爷当日坠马,我家侄女儿听闻,也是担心得吃不好,睡不香。” “一个劲儿说着,非要亲自到府上去,亲眼看着琏二爷安好才能放心。” “终究是我们家的规矩严,闺阁女子自然不能做如此出格之事,这才拦住了没叫她去。” “今儿既然琏二爷登门来,不如索性叫我那侄女儿一偿心愿吧。” 李守中怔了一下,有些迟疑。 李守正推了一把他兄长。 李守中这才说,“琏儿啊,那你就进内,与纨儿相见,说会子话吧。” 第16章 清秀佳人 贾琏兴味索然。 “这不合适吧?” 他一点都不想见李纨。 红楼这么多正副册的金钗里头,他对谁都有兴趣,就对李纨没兴趣。 李纨的性缩力太强,他怕把自己给看蔫儿了。 “恩师书香门第,最重男女大防,弟子实在不敢冒昧。” 贾琏以为李守中会同意,却没想到李守正抢话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一来,你们已然议婚;二来,琏二爷当年入国子监进学之前,为免琏二爷入学不适应,政老爷曾亲送琏二爷来我家,让我兄长给琏二爷指点。” “琏二爷正经在我家私学了二年呢!那二年里,我兄长怕二爷一个人读书寂寞,便令我那侄女穿了男装陪二爷一同上课。” “说起来呀,二爷与我那侄女早就有了同窗之谊呢!” 贾琏愣:原主和李纨还有这么一段儿? 梁山伯与祝英台啊? 李守中也点头,“你是我关门弟子,纨儿是我女儿,同时也是我的女弟子。你们两个从小在一处,自然不用避嫌。” 贾琏还没等答应呢,就被李守正亲自连让带推地给送进了后宅。 贾琏要不是腿脚还不利索,他真想转身就往外跑。 奈何,没跑成。 内宅幽幽回廊下,立着一个清秀佳人。 白衫蓝裙,娉婷袅娜。 像是风中一朵素雅茉莉,独自绽放。 这就是少女时的李纨? ——素到极时反觉艳。 贾琏心下怦咚一跳,呆了呆,急忙拱手:“唐突了。” “琏二爷来了。何必见外?快请入内。” 说着话,李纨从回廊幽影下走出来,自自然然扶住贾琏手肘。 贾琏向后躲,“不敢,不敢。” 李纨柔柔垂首,无声而笑,“是我自己要扶琏二爷,又不是琏二爷要求的,琏二爷又有什么不敢的?” “再说,琏二爷现在是伤号,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搀扶。” 她说话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偏生嗓音柔曼,娓娓动听。 像是一只小手,在贾琏心底轻轻挠一下,又一下。 贾琏不由得歪头看她。 她专心扶着他,因而低低垂首,从领口处正露出一截藕白细腻的后颈来。 她身上明明没有任何艳色,可就这一段后颈,竟然生出万端旖旎,引人遐想。 贾琏微微一个分神,本来是要去抓拐杖,却不小心抓在了李纨手上。 李纨柔荑微微一颤。 她不说拒绝,却垂着头,温温柔柔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的手掰开。 虽说这动作表面是「拒绝」,可是那掰开的过程里,却分明是两人的手指彼此交叉、缠磨。 牵动心弦。 贾琏忍不住微微一喘。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这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挑情了。 贾琏一时心热,忍不住伸手又将她手重新握住。 李纨抬眸,面颊虽然微红,却不慌乱。 她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琏二爷,这不妥。” 贾琏存心逗她,便也认真点头:“可是抓都抓了。你现在说已晚了。” “要不然你再给我掰开。” 李纨竟也当了真,便又垂头去,一根一根将他指头重又掰开。 那十指厮磨的快意,通畅身心,惹得贾琏心摇意动。 这般看着她,明明羞涩,却平静守礼,却反添一段禁浴之美。 她的眉眼五官,初初看着如柳烟轻雾,并不十分美艳;可是此时这样近地面对面了,加之指尖相磨,她眼角眉梢不自觉生起万端媚态,无法描摹。 淡极始觉浓。 贾琏忍不住想象,若是将她迫入帐中,一件一件剥开她礼教的外衣,她又会呈现出何等美艳模样。 李纨不理他放肆凝视,认真地将他的指头又全都掰开,这才稳妥地隔着衣袖,托住他手肘。 她垂眼只看他的伤,“二爷伤到何处了?此时可曾大好了?” 贾琏此时已是生起情意,便故意逗她:“……不巧,伤在命根子。” 李纨吃了一惊,“当真?” 贾琏摊手,“你想,从马上坠下来,那处怎能幸免?” 贾琏说着还表演了一个面朝下摔下马来的姿态。 李纨虽则害羞,却已是惊得面色发白。 贾琏故意叹气:“你若嫁我,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不想拖累你。”他歪头看她眼睛,“不如,我放了你去,叫你另择佳偶?” 李纨霍地抬头。 阳光娇朗,映在她眼底,已是盈盈有泪。 “你怎能说「拖累」二字?” “你我,本该同甘共苦!” 贾琏故意苦了脸,“可我怕是不能人道……” “我又如何忍心看你苦守空房,此生寂寞?” 李纨泪光里映满坚定:“我这一生,又岂是为了那些而活!” “莫说你是受伤了,才不得不如此;就算你没受伤,我也并不是没有那个活不了……” “我只想着,两人相敬如宾,一生扶持也就够了。” 贾琏轻叹一声:“李姑娘这说得又是傻话。既为夫妻,如何不享鱼水之乐?” 李纨却定定望住他:“你怎会这样唤我?我不喜你与我如此生分。” 贾琏心里盘桓一番。 他属实是没找到原主曾经是如何称呼李纨的。 他只好试探着问:“不若,我给你取个小名儿,只有你我之间唤得?” 李纨立即点头,“也好。” 贾琏垂眸细细打量她,这样淡雅清丽的美人。 他随即一笑,“有了。就唤你「素素」如何?” 李纨面颊微红,垂下头去,“你说什么都好。” 贾琏逗她,垂首在她耳边,柔声轻唤,“素素?” 离得这样近,他清楚地看见,在他轻唤之下,她那柔软的身子微微一颤。 贾琏心下大喜。 她哪里是表面看起来这样清冷素淡? 她分明对他,十分地有反应! 几乎是,微微一逗,她就有回应! 这样的清秀佳人,这样善于回应的身子……他现下已是有些舍不得了! 他心意氤氲,忍不住伸手又捉了她小手,指尖放肆探向她袖口以内。 点一点她柔软皓腕。 声音加了几许沙哑,再叫一声,“素素~” 李纨身子一颤,腿弯一软,几乎撑不住她自己。 贾琏伸手,顺势将她拉入怀中。 她像绵绵柳枝,入他怀中,便与他融在一处。 第17章 花气袭人(上) 贾琏回到贾府,心情还是无比愉悦的。 李纨给了他惊喜。 他忍不住认真考虑:或者不娶王熙凤了,改娶李纨,倒也不是不可以的。 至少李纨比王熙凤贤惠,没那么善妒。以后房里再收几个侍妾、姨娘、通房什么的,不会闹得那么鸡飞狗跳。 进了府门,住儿就借口上茅房,屎遁了。 赵天栋骂:“靠不住的狗东西!” 贾琏倒是淡淡一笑。 住儿必定是给邢夫人回话去了。 他倒还挺欣赏住儿这种傻到明面儿上的。 住儿去回话,就去呗。那他今天可没落下什么话把儿。 他非但没闹着悔婚,反倒跟李纨郎情妾意那么久,邢夫人听见一定乐开花了。 刚绕过荣禧堂,还没到他院门口,就见途中一旁花丛里鬼鬼祟祟有个人影。 贾琏冲赵天栋努努嘴。 赵天栋也贼,口中大声说着,“二爷稍等,小的先去给院子里的姐姐们知会一声。” 说着话,突然转向,滋溜一下钻进花丛里。 话音还未落地,就把那身影给摁住了。 还没等见那人是谁,先听见赵天栋惊讶地叫: “咦,怎么是你?” 贾琏也不由得好奇,索性自己也拄着拐杖走进了花丛。 却见赵天栋摁在地上的人,是个小姑娘。 赵天栋道:“二爷,这小丫头咱们昨天在老爷那院儿里见过。” 那小姑娘也立即双膝跪地,紧张得满身轻颤:“二爷,奴婢求见二爷。” 贾琏便眯了眼。 认得,正是那花珍珠。 贾琏便有些不高兴,“你找我何事?有话就说。” 花珍珠左右看看,低声哀求,“求二爷,可否到个无人的所在?” “奴婢本是在大老爷院子里学规矩,这回是偷着跑到西院里来的……若叫嬷嬷们知道,必定要挨罚了。” 此时的花珍珠,委顿在地,楚楚可怜。 可是贾琏却只冷冷看着她,心中并无怜惜。 他不喜欢这个女孩儿。 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便那样循规蹈矩,让人觉得没意思。 况且他也早也一眼看穿,她那所谓循规蹈矩,实则更是在演戏! 在那三十个女孩儿之中,她相貌不算最出挑,于是她用这样的法子来表现她的与众不同,叫人一眼就看见了她! 年纪这样小,就这样工于心计,叫他心底生厌。 这种人,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同事,全都是最大的毒! 更何况,就算花珍珠生得也柔媚娇俏,但是她跟红藕有些「撞型」。 贾琏身边既然已经有了红藕,便没必要再多一个花珍珠。 “你既然知道你私自过西院来,若叫嬷嬷知道,必定挨罚,那你何必又过来?” “你想见爷,可是爷却没想见你。” 花珍珠似没想到琏二爷对她竟会如此冷鼻子冷脸,一时扛不住,已是落下泪来。 “奴婢明知道会挨罚,可是为了能来见二爷一面,便是挨罚,奴婢也值得了。” 她说得好听,贾琏却反倒更不耐烦。 他扭开头去,摆摆手,“要说就说。” “爷这么站着,可累着呢。” 赵天栋也呵斥花珍珠,“二爷身上有伤!你有话就赶紧的!” 花珍珠却真是机敏,回头一找,就发现了个树墩。 她都不起身,索性跪着膝行过去,将树墩抱过来。 她殷切抬头,“二爷请坐。” 温婉,又将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将一个为奴为婢的姿态摆足。 客观来说,她这样的表现,是能满足大男人自尊心。 然则,贾琏还是一眼就能看穿,这一切不过是她故意演出来的罢了。 演技够,却没什么诚意。 贾琏嫌弃,嗤了一声,“不坐。脏!” 花珍珠又是左右打量,然则身边再没有合适之物。 她掂量掂量,忽地向赵天栋行礼,“小哥可否暂且回避?” 她说着还「贴心」地指了指外头,“二爷与我在此处说话,小哥帮着望望风可好?” 赵天栋一瞪眼,“嘿,你还给我安排活儿了!” 贾琏眯眼。 瞧,这不就露出本性来了么? 在主子面前表现的奴颜婢膝,转头就敢自自然然支使小厮,这真是拿自己当「二主子」了。 怪不得这么苦心孤诣想当他的通房,这就是奔着当姨娘去的啊。 贾琏向赵天栋使了个眼色。 左右他都遇上了,也走进这花丛里来了,那索性就瞧瞧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天栋嘴里低声骂骂咧咧地去了。 花珍珠瞟一眼花丛外,继而抬手解开领扣,将她身上那件桃红的扇子脱了下来! 她内里,竟然没穿长袖中衣,只剩下贴身的大红杜兜! 少女盈盈,立在眼前。 贾琏眼眶也轰地一热。 这可是室外…… 贾府不缺大胆的丫头,可无论是眉妩爬床,还是绿萼「手工」,她们毕竟还都是在他屋里。 不过呢,这妮子这样大胆,倒的确惹他起了几分野趣。 这一点,倒也勾起了他的性子。 “你这是做什么?” 贾琏缓缓扬眉,慵懒地问。 这小丫头还假正经,羞涩地低低垂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树墩上脏……二爷便垫着奴婢的衣衫坐吧!” 她说着便将自己桃红的衫子铺在了树墩上。 趁势伸手轻轻扯住他裤脚,低低垂首,“二爷,请坐。” 她看似羞涩,实则这样一低头下去,便将她柔致的纤背全都呈现在了他面前。 大片柔腻的白,只衬着两根大红的细细绑带。 看得贾琏呼吸都急了。 而且她是扯住了他的裤脚——此时古装,外头穿的是长袍,裤子是衬在袍子内的。 也就是说,她这一双小手已是放肆地直接伸进了他袍摆之下! 贾琏饶是穿越过去的,也没想到这古代的小丫头竟然这么会玩儿。 贾琏撑了撑腰,便也顺势坐下。 大马金刀地,就横在小丫头面前。 看她还能怎样! 就不信,她一个刚买进贾府来的小丫头,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跟他来一场大战! 花珍珠见贾琏终于坐下了,而且如她的计算,正好就在她面前。 她藏住嘴角一丝轻笑,然后悲怆地抬头,高高仰头看向贾琏。 她知道,她这个角度,正好让那大红小兜之内的景致,全都「不经意间」呈现在了琏二爷的眼底。 她泪眼蒙蒙,娇意颤颤,低声哀婉道:“奴婢自昨日见了二爷,便满心里都只是二爷。” 第18章 花气袭人(下) “奴婢知道,二爷不喜欢奴婢。” “昨日二爷拂袖而去,那一班姐妹们都告诉奴婢了。奴婢知道自己不够貌美,不够伶俐,可是奴婢却没想到竟惹二爷生厌。” 花珍珠哀哀切切,掉眼泪却能做到不吸鼻子。 “奴婢昨晚一宿无法入眠,二爷的身影在奴婢心底挥之不去……二爷嫌弃奴婢,可是奴婢心下却已然认准了二爷。” “奴婢是个笨人,这一生认准了谁,就心里都是这个人,这一生也无论怎样都要跟着这个人……” “故此奴婢便斗胆到二爷面前来,想当面问问二爷,奴婢究竟有哪里不好,惹了二爷生厌?” “奴婢问清楚了,便一定设法去改!只求二爷,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能结草衔环,伺候在二爷身边。” “奴婢不敢奢望成为二爷的通房,奴婢只求能当个粗使的丫头也好,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二爷,只要能有机会侍奉二爷日常起居,奴婢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花珍珠说得殷切婉转,十分动人。 奈何贾琏却只是淡淡哼了声:“不必了。” “你没做错什么。单纯是各花入各眼,你这朵花,你二爷我不喜欢。” 花珍珠哽咽道,“求二爷,再给奴婢一个补偿的机会。” “奴婢既入不得二爷的眼,便请二爷这一回,闭上眼。” 贾琏一双桃花眼里,流光浮动。 “哦?” 嘴角勾起一个清冷的笑,索性放开手脚,随她去。 “已然闭上了。” 可是花珍珠却还不放心,窸窸窣窣地从地上爬起来,将自己的发带解下来。 绕到贾琏背后,用发带将贾琏的眼睛蒙了。 她做这番动作时,身子在贾琏脊背上蜻蜓点水。 贾琏手指不由得弯了弯。 有那么微妙一刻,他是极想伸手过去的。 只是,忍住了。 眼睛被布条蒙住,幽幽风来,在他鼻息之间染上少女青丝的幽香。 贾琏已是省得,花珍珠用上了她的发带。 贾琏唇角便又勾了勾。 这工于心计的小妮子,果然有些手腕。 花珍珠在旁仔细观察,只有发带和自己身子的挤挨,琏二爷虽然身子已动,但是他却竟然按捺住了。 她咬咬嘴唇,只能豁出去。 她又绕回来,在他面前跪下。 她红唇轻启,“奴婢求二爷,待会子请千万不要睁开眼……” “求二爷,就允准奴婢放肆一回,别叫奴婢中途停下。” “若二爷睁眼喝止的话,奴婢就只能,只能一头撞死了!” 贾琏轻哼一声:“准。” 贾琏还以为她一个小妮子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呢,哪成想,她在室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这样大胆! 贾琏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不睁眼,也不叫停,便说到做到。 只是终究忍不住夸赞她:“……你这蹄子,当真生了一张好嘴~” 花珍珠无暇说话,于是只更卖力。 日光醺暖。 花气袭人。 贾琏深深地醉了一回。 . 整理好。 贾琏虽说心下依旧不喜这个丫头,可看在她方才着实卖力的面儿上,伸手帮她擦了擦嘴角。 花珍珠一张脸已然酡红,也如烈酒醉了一般。 贾琏眯着眼,邪气儿潋滟:“没想到,你年纪这样小,胆子却这么大。” “……你既是外头买来的,好歹也是良家子。却不成想,连这个都会。” 他坏坏地掐掐她脸蛋儿,“该不会你是秦楼楚馆里的小娇娃,却假扮成良家子,混进府里来的吧?” 花珍珠当场落泪,“二爷冤枉奴婢……奴婢本就是良家子。” “奴婢娘家虽比不得国公府,但父母好歹也经商多年。奴婢从小到大,不敢说娇生惯养,但也从未服侍过人的。” “这样的事,奴婢从前想都不敢想。只是为了二爷,奴婢这才豁出去罢了……只为了能求得二爷半丝怜惜,叫奴婢能留在二爷身边。” 贾琏挑挑眉毛,“哦?” “你家境既然尚可,却又为何被卖进府来?” 花珍珠哽咽得站立不稳,整个身子都向贾琏倒了过来。 贾琏只好伸出一根指头撑着她瘦弱肩头。 “行商便有风险。奴婢父母这一遭不慎,赔尽了本钱。母亲一急之下,卧病不起,竟连药都吃不起了。” “若只是忍饥挨饿,奴婢便是宁肯饿死,也不肯轻贱了自己;可是母亲病重,奴婢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罪。” “为了能给母亲买药治病,奴婢便也唯有答应了父兄,卖了自己……” 这样的身世,贾琏听着,心下终是忍不住生起些怜惜。 “难为你了。” 花珍珠捉住贾琏衣袖,眼底涌起星星点点的希望。 “二爷准奴婢留下侍奉了,对吗?” 贾琏抬手替她拭泪,“……那还是要累你失望了。” “通房之事,一切都以老爷的意思为准。” 花珍珠一颤,“二爷……” 贾琏知道,这花珍珠不但入不得他的眼,也同样入不得贾赦的眼。 贾赦喜欢的,都是扬州瘦马类型的女孩儿。 花珍珠骨子里莫名有一股老气横秋,兼之总是表现得循规蹈矩,缺少扬州瘦马那种轻灵通透,贾赦绝不会喜欢。 她自己怕是已经知道在老爷那边没有机会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耍心眼儿玩这些把戏。 贾琏伸手轻轻捏捏她嘴角,“回去吧。” “虽然你到不了爷的房里,但你总在府里伺候。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相见。” 花珍珠还想说什么,贾琏却已不想听了。 贾琏转头向外头叫:“赵天栋。扶爷回去了。” 贾琏走到花丛边儿上,忽然想起掌心里还团着一物。 正是花珍珠的发带。 他举起,凑在鼻尖闻了闻。 还是有一刻的沉醉的。 不过,旋即从鼻端抽走,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如落花委地,沾染尘埃。 花珍珠看着,膝头一软,跌坐在地,泪落如雨。 她娘家距离贾府不远,她从小到大都是听着街坊邻居们讲着宁荣二府的故事长大。 那些花团锦簇,那些烈火烹油,渐渐成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的美梦。 她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置身其中,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可是她当然明白,凭她的身份是没有机会嫁进去的。 她只能从奴从婢做起,然后寄希望于伺候了主子爷们,进而跻身姨娘侧室。 她这么想,错了么? 问问这前后街上的平民家的女孩儿,谁不是这样想的? 琏二爷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她为了迎合他,连方才那样不知廉耻的事都做了,他明明那样沉醉,却怎地竟还是不要她? 她不甘! 第19章 凤妹妹的心上人 荣府西院。 荣禧堂东面小跨院,王夫人住处。 王夫人与贾珠在暖阁里说话,外头几个丫鬟婆子正哄着宝玉和湘云两个小的嬉闹。 王夫人满面的喜气:“宫里夏太监已来送信儿,你妹妹已是被「记名儿」了。” 贾珠一怔,复已是欢喜得面颊涌起红,“当真?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不知,妹妹这是会留在宫里伺候皇上,还是被皇上指婚给宗室贵胄?” 王夫人含笑道:“这回是皇上亲自记名儿,那必定是要留在皇上身边儿。” 贾珠欢喜得眼底泪光闪动,“如此说来,咱们家这是要出一位娘娘了!” 贾珠又问:“父亲可得了信儿?” 王夫人点头,“已经叫人飞鸽传书送信儿去了。” 王夫人拍拍贾珠手背:“你父亲不日就要回京了。虽然有你妹妹的大喜事,但他一进门必定先考你功课,你这几日多用功才是。” 贾珠忙道:“儿子明白。还请母亲放心。” 王夫人叹口气:“我自然知道你这些年来悬梁刺股,没有一日敢懈怠。但是你父亲依旧不满意,屡屡训斥于你,我心下也着实不忍。” “但是你要明白,你父亲这也是一片苦心。终究,咱们只是二房,这爵位和荣府都是东院的。咱们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荫蔽,还能在这大院套里住着。” “若以我说,这倒不是好事。这叫咱们住惯了锦绣堆,叫你和宝玉自幼习惯了丫鬟婆子的簇拥,等来日老太太百年之后,咱们搬到廊下去,反倒住不惯。”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贾珠点头:“母亲教训得是。儿子自己院子里已经反复强调俭省度日,便是来日搬到廊下,也自能甘之如饴。” “只是宝玉,从小被祖母娇惯了,怕来日不习惯。还需母亲帮他仔细打理。” 王夫人点头,怆然地叹了口气。 “宅子倒是小事,关键更在你们父子的前程。” “咱们家不能袭爵,你们父子都只能依靠科举上进。你父亲当年也是寒窗苦读,用的功夫比你还深,却也没考出来。幸而有你祖父临终圣恩,皇上赏了你父亲一个主事,这才叫你父亲不必苦读诗书。” “可到了你和宝玉这儿,圣恩难测,咱们不敢指望还有下一次恩旨,于是你们两个只有拼命苦读才行。” 贾珠垂首,“儿子都明白。儿子从开蒙之日起,从未有一刻敢懈怠。” 王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咱们一房的希望,自都是寄托在你身上。” “幸而还有你妹妹这回入宫中选,咱们也还可希冀一下未来。可是你也知道,后宫里的路同样难走,不比你们科举简单,你妹妹熬不熬的出来,尚且还未可知。” 贾珠在袖口里隐隐攥拳。 “实则宫内宫外一体。唯有咱们在外头得力,妹妹进宫之后这路也才能走得顺遂些。” 王夫人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她抬头深情凝望长子:“珠儿啊,自你十四岁中了秀才,到如今,上次春闱已是落第了一回。” “如今又将春闱,珠儿你这次一定要高中啊。” 贾珠指甲掐进掌心里去,可面上却只笑着:“儿子必定尽力而为。” 王夫人这才高兴了些:“你父亲说,你也到了年纪,该成婚了。” “正好,这次就让你春闱之前完婚,也算为你冲喜。正好凑一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贾珠一怔:“成婚?” 王夫人面上浮起笑意,欣慰地拍着贾珠的手。 “你与凤丫头的事,我与你大舅父早就有了默契。这回你大舅父致仕回乡,带着凤丫头同去,途中行船要三个月,你大舅父也正可与凤丫头敞开了谈这事。” “总归你且放心就是。有你大舅父呢,这婚事必定成的。” “你大舅父也给了信儿,说凤丫头也将回京来了。到时候你见了凤丫头,也多多与她相处。女孩儿么,多哄哄就好了。” 贾珠面上却毫无喜色,甚至面颊微微发白,眼底都是防备。 “只是,母亲……儿子一定要娶凤妹妹么?” “凤妹妹从小在东府那边长大,她与咱们自家的姑娘没有分别。在我心里,她只是妹妹,我无法对她生出旁的情愫。” 王夫人倒不见怪,“傻孩子~我当年与你父亲,又何尝不是年少时就时常在一处?” “那时候也都以为是兄妹之情,可是成亲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有了夫妻之情。” 贾珠默然不语。 他自然不能顶撞母亲,可是这些年亲眼看着父亲与母亲之间相处的情形,却又无法欺骗自己。 父亲与母亲之间,真真儿的相敬如宾。 父亲对母亲的情愫,甚至远不如父亲对赵姨娘那样一个粗俗卑贱的奴婢的! 贾珠望着地面,再尝试问一回:“母亲,儿子除了凤妹妹之外,当真就再不能娶旁人了么?” 王夫人有些不快:“实话告诉你说,如今与咱们家提过儿女亲事,且年纪相仿的只有凤丫头和那李纨两个人!” “你不想娶凤丫头,难不成你还想娶那李纨不成?” “李家当年虽然瞧着也有上升的势头,你父亲当时也正在科举,于是与她李家走得近了些而已。可是谁料想,那李家不几年竟然就败了,如今那李纨已是帮不上你任何!” 贾珠轻轻摇头:“儿子也不知道那李纨如何,儿子自然就更谈不上非要娶她。” “儿子只是觉得,只要不是凤妹妹就好。” 儿子一再如此,王夫人面上渐渐浮起愠色。 “珠儿,你这是为何!凤丫头是你大舅父之女,咱们两家世代联姻,你与她成婚本就是最符合两家利益之事!” “你小舅父如今荣升京营节度使,手握京师守备之权,你明不明白他能为你的仕途,为你妹妹在后宫的得宠,起多大的助益!” “这不是我向你夸耀我的娘家,这是真真儿摆在眼前的现实!你娶凤丫头甚至都是你的高攀!” 贾珠苍白着脸,抬起头来。 “儿子自然明白,凤妹妹是儿子高攀。” “儿子也更明白,凤妹妹根本就对儿子无意。她的一腔心意,早就给了琏兄弟。” “琏兄弟才是她的心上人。” 第20章 行走的荷尔蒙 贾珠从王夫人院子出来,难掩黯然。 王夫人院在荣禧堂东边,而荣禧堂北边就是贾琏的院子。 贾珠忍不住向北边瞟了一眼。 他不明白,贾琏那样一个不求上进,天生浪荡的家伙,与他相比,高在何处? 凤妹妹竟是喜欢上他哪一点! 心有灵犀,或者是冤家路窄, 就在此时,贾琏的院门一开,贾琏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贾琏身后跟着刚贪父归来的蔡昭。 贾珠见贾琏,本已闹心;再一见蔡昭,反倒更是一惊! 贾珠扭头瞪一眼小厮周祥。 “他怎么跟着琏兄弟?怎么回事?” 周祥垫脚尖一看是蔡昭,便无所谓道:“是他呀~琏二爷今早上吩咐人传话给奴才老子,说要他在身边伺候的。” 周祥是周瑞的儿子。 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陪房。 因为是王夫人的缘故,他们两口子如今是荣府西院这边的内外管事。周祥也成了贾珠跟前的小厮。 “他原本是跟着他老子蔡老六在马棚里当小幺的,平素捧捧草料,收拾收拾马粪什么的,没什么出息。” “如今他被琏二爷要到跟前当小厮,他倒一步登天了他!” 贾珠瞪着周祥。他问周祥的,哪里是这个! 瞧着珠大爷脸上不高兴,赶忙重新动了一回脑筋。 “大爷别恼,奴才早先已是按着大爷的吩咐,找了我老子,叫我老子寻了由头,将他老子已是撵出府去了!” “只是他年纪还小,也不懂什么,这才没撵他。且叫他继续在马棚里扫马粪就是。” “奴才也没想到,他竟抱上琏二爷的大腿了……” 贾珠失望地瞪了周祥一眼。 “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留在府内?你和你老子,果然都是糊涂的货!” 贾珠一跺脚转身离去,周祥只好悻悻地跟在后头。 树影花丛那边。 贾琏自然也是瞧见贾珠了。 他这双远视眼不是白长的。 瞧着贾珠装没看见他,转身要走,贾琏赶忙扯开嗓门喊:“珠大哥哥!” 贾珠只好站住,等着贾琏走过来。 两人走到了面对面。 贾珠勉力保持温雅:“琏兄弟瞧着身子骨硬朗了些,只是腿脚还有些趔趄。” “何不继续好好养着?起来做甚?” 贾琏笑眯眯道:“我原本也是想躺着来着,可是听说元春姐姐大喜了,我哪里还躺得住!” “这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赶紧来给二婶娘道喜!” 贾琏说着亲热地拍贾珠胳膊肘:“珠大哥牛的哎,如今已是国舅爷了!” 贾珠勉强扯了扯唇角,却是轻声喝止:“琏兄弟切勿乱讲。” “眼下只是知道大妹妹得了皇上记名,身份未定,更没有品级,我又哪里敢称什么国舅?传了出去,这是僭越大罪!” 穿越来的贾琏心里自是有底,冲贾珠眨眼而笑:“珠大哥信我的就是。大姐姐将来必定能封贵妃的!” 只不过呀,等元春封妃,自家兄弟敢称国舅的时候,贾珠已经古德白了。 到时候,原书里敢称一声国舅的,反倒就是贾琏了! 「本土的」贾珠并不拿贾琏的话当回事,他的视线只是不经意似的从蔡昭脸上滑过两回。 蔡昭谨慎垂首,叫贾珠看不见什么。 贾珠没了意趣,便草草告辞:“我还有两篇文章要写,就先回去了。” “我母亲方才送宝玉和云妹妹回去了,这会子不在院中,你也不必过去了。琏兄弟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贾琏不由得挑眉:“云妹妹?” “史湘云?” 贾珠纳罕地看他一眼:“瞧你,怎么才识得云妹妹似的。” 目送贾珠离去。 贾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他偏首与蔡昭说:“昭儿,怎么你珠大爷瞧见了你,竟像起了针眼了似的,恁不自在呢?” 蔡昭淡淡扬眸,“想必珠大爷恨不得这一辈子在府里都见不到奴才,他才能安心。” 贾琏又伸手招招赵天栋,“史姑娘她,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已经在府里啦?” 赵天栋又愣了:“二爷,您今天怎么又是真傻了?” 贾琏踢他:“爷哪天不是真的?” 赵天栋便只好一本正经给他介绍:“史大姑娘在襁褓时,就父母双亡。府中虽说还有嫡母在,但是咱们家老太太怕她受苦,便将她接了过来养着。” “她是自幼就在老太太跟前的,这一晃已是好几年,二爷如今可想起来没?” 贾琏使劲回忆《红楼》里的情节,隐约约是有这么回事,只是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只好故作洒脱挥袖一笑:“啊,想起来了!” . 因为元春的中选,贾府欢喜归欢喜,但是压力却也随之一同来了。 首要之事,就是需要派人进宫去四处打点,以便探听消息。 这日贾琏刚起身,红藕便急匆匆来报:“珍大爷来了。” 贾琏下意识捉住红藕就藏在身后。 贾珍这个老色批,可不能让红藕被他惦记上。 红藕也会意,又是笑,心下又是感动。 轻轻推着贾琏手臂:“二爷放心。我这样的庸脂俗粉,珍大爷瞧不上的。” 贾琏想反驳,不过后来又想了想那国色天香的秦可卿……便也只好点了点头。 贾珍带着爽朗的笑声入内:“老二,睡了这些日子,该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了!” 帘子一挑,贾珍入内。 贾琏一瞧,心内便是暗骂:卧槽,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 电视剧里的贾珍是个长胡子的老家伙,眼珠浑浊,一笑油腻腻的。 可是此时眼前的贾珍,却只是三十岁上下,英俊飒爽的年轻男子! 贾珍五官面貌虽比不上贾珠和贾宝玉的如珠如宝,也比不上贾琏自己的风流倜傥。 可是贾珍却浑身洋溢着男性的气息,套用一句后世的说法,那叫「行走的荷尔蒙」! 贾琏这么直眉楞眼地盯着他看,贾珍没觉意外,反倒爽朗大笑。 “都说老二你摔傻了,我还不信。现在一瞧,你还真摔傻了啊!” 贾琏赶忙收回视线,咳嗽两声:“珍大哥见笑。” “蔷儿好么?我那侄儿媳妇可卿好吗?” 第21章 我心里是有可卿的 贾琏不能不承认,他心里是惦记秦可卿的。 那么国色天香的妙人儿,他自然决不能错过! 他当然也知道,原书里秦可卿虽是贾珍的儿媳妇,可事实上却是贾珍的禁脔。 可是这句关心就这么冲口而出了,压是压不住的,就算贾珍不乐意,他也都说出口了。 果然,贾珍脸色一变。 贾珍左右看看,突然上前捉住贾琏手肘,压低声音说:“老二!你怎可如此胡乱编排!” “谁说秦氏她……会嫁给蓉儿?” 贾琏都愣了。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么?咋变成他给胡乱编排的了? 慢,他得先捋捋。 首先得怨曹公,《红楼》众人的年纪就没一个写得清清楚楚的,全都叫人猜。 不过幸好书里隐约约写过一回,说贾琏和贾蓉虽是叔侄,可年纪却相差不多,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 那现在贾琏自己还没成婚呢,贾蓉可不是还没娶秦可卿呢么。 不过听贾珍的说法,秦可卿却现如今就在宁府里住着呐! 这么说起来,秦可卿的身份的确可疑。 贾琏只好干笑,给自己解嘲:“珍大哥勿怪,我这不是摔傻了嘛。” 贾珍点点头,谨慎地错开话题:“我今儿来,是寻你一起进宫。” 贾琏傻:“嗄?进宫?” 这际遇来得有些突然。 他当然是想进宫里逛逛。比如说将来等元春封妃了,他进宫看看元春,睡睡龙帐什么的。 可是他没想过要这么早就进皇宫啊! 他现在还没摸清这个书中世界的真实模样,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没有攒起能在宫里随便睡龙帐的底气来呢! 让他现在就去,他但凡敢多看元春一眼,罪过也大了! 贾珍叹口气,“你现在身上伤未痊愈,叫你同去,着实是难为了你。” “只是此时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能管理外务的,也就咱们哥俩而已。” “我若自己去,诸多不便,思来想去,还是得辛苦琏兄弟你这一趟。” 贾琏一拍胸脯:“义不容辞!” . 因照顾着贾琏的伤,贾珍也没骑马,陪着贾琏一同坐马车。 途中,贾珍将此次入宫的用意与贾琏说明。 “……大妹妹纵使聪明颖悟,但终究是闺阁女儿,对宫中诸多门道并不清楚。” “咱们此去,一来探听消息,二来也是提前帮大妹妹铺路。” 贾琏约略垂眸,“宫中消息最灵通的,自然还是太监。最该打点的,自然还是他们。” “珍大哥此番可带够了银两?太监都是小鬼难缠,银子少了,怕是结交不下。” 贾珍赞许点头,“银子自然没少带。” “况且这些年咱们两府与宫中太监们没短了结交往来,寻常节礼日用的都没少给。” 贾琏淡淡垂眸:“可是又不单是咱们家这么办了,但凡入选的秀女们,家家也都是这么办的。” “他们是各家通吃,并不会单独记某一家的情面。” “老交情比不上眼前银。” 贾珍叹口气;“你说得对。那帮没根的,个个都不是东西!” 到了皇宫外头,贾珍先递牌子,求见老太妃。 贾琏因身上有伤,不是「全乎人」,不可入内。 贾珍叮嘱:“你在外头等我,我去去就来。” 贾琏对老太妃的印象,只是原书里写到她薨逝之后,贾府的命妇们都进宫吊丧。 至于老太妃娘家是什么身份,她跟贾府又是什么关系,他一概都不知道。 贾珍进去半天不出来,他等得兴味索然,索性拄着拐杖四处逛逛。 他知道宫里规矩大,不过他现在「摔傻」了嘛,没人会跟一个开国公爵府的傻子过不去。 他当然是进不去内廷,就在这内廷墙外溜达。 看不见三宫六院,也瞧不见宫女嬷嬷,不过却是能瞧见太监的。 这不,刚溜达到一个小院门口,就听见里头尖声尖气地在骂人。 “你个猴儿崽子,你爷爷我瞧着你顺眼,这才叫你昨儿个上澡堂子给爷爷搓搓脚、捏捏身子。” “可你还端着,不肯去!你爷爷我可是泡在热汤里,活活等了你半宿!” 贾琏一听这话锋,就觉得膈应。 他隔着门缝儿往里头望了一眼,两个太监的服色印入眼帘。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穿的是紫色布袍。 一只脚踩在小太监脊背上,阴阳怪气儿的老太监则穿紫色的绸袍。 可即便是绸袍,那绸袍前后心却也并没有绣花纹样。可见,并无品级。 可见这两个太监只是宫里地位最普通的杂役太监罢了,比不得内廷里在各宫主子跟前伺候的那些。 贾琏心里有了底,在外咳嗽一声。 老太监吓了一跳,赶忙来开门,见了贾琏竟然认得。 “哎哟,这不是荣国府的琏二爷吗?老奴请琏二爷的安!” 贾琏不搭理老太监,只歪头看那小太监。 小太监跪在尘埃里,一张脸苍白着,可是一双眼却黑得坚定。 贾琏便向老太监挤出个微笑,拱手道:“公公客气。琏二可不敢当。” 老太监忙问,“老奴也听说琏二爷在围场受伤了。那今儿是什么风将琏二爷吹进宫来了呢?” 不过他自己旋即就扇嘴巴,“哎哟,是老奴愚钝了。琏二爷必定是因为贵府大姑娘被皇上记名儿了,这才进宫来的!” 贾琏眯眼伪笑。 算他个老东西有眼色。 贾琏指指老太监身后,“那位小公公我瞧着眼熟啊。” “哎哟,就是方才帮我牵马的小公公吧!” “不瞒公公你说啊,我这腿脚不便利,方才我那匹马又想造次,多亏那位小公公帮了我大忙。” “我还说呢,回头一定好好谢他,这不巧了么,刚转了个圈儿这就又碰上了!” 老太监自然有眼力见儿,眼珠一转,立马扭身将小太监给拉起来了。 “小安子,我老早就说你有造化。别看你年纪小,才进宫没两天,可是你这不就遇见贵人了!” “还不赶紧去,给琏二爷请安!” 那小太监望着贾琏,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不知道贾琏为何要帮他,更不知道贾琏为何要为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太监撒这个谎。 贾琏自自然然伸手拢着小安子肩膀,冲他眨眨眼:“我大姐姐被皇上记名,我日后自少不了进宫来请安。” “我倒希望日后进宫,总是你帮我牵马坠蹬,我也才好平安。” 老太监立马恭维:“那可是这小子的福分到了!” 贾琏笑眯眯从自己扇子上,把玉扇坠儿解下来,塞老太监手里。 “这小安子,还请公公你多加照拂。” “以后我进宫的日子长着呢,断忘不了公公的情面。” 第22章 《后宫·元春传》 老太监拿了玉扇坠儿,笑呵呵走了。 小安子冲地上啐一口,“呸!” 贾琏拍掌:“有愤怒,不忍气吞声,更不同流合污,好样的。” 小安子扭头回来,向贾琏双膝跪下。 “小的,谢恩公。” 贾琏将他拉起来,撑着拐杖,弯腰替小安子拍去膝上灰尘。 “你不必谢我。我帮你,也只为资源交换。” “宫里这么多人,我单挑中了你,也必定是你在我眼中,有独一无二的本事。” 小安子愣住:“资源?本事?” 贾琏点头:“你是宫里人,自然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时时刻刻都需要盯着宫里的动静。” “宫里半点风吹草动,落到我们的头上,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见贾琏如此坦率,小安子便也实话实说。 “我知道,贵府在宫里结交下不少人。” 贾琏却笑着摇头,指指那老太监消失的方向。 “可他们却都是这样的老滑头!我们家长辈看重他们,是老辈儿上跟他们有老交情。” “可我不稀罕搭理他们!” “他们老了,我却年轻。我不想再用那帮子老的,我想重新换一茬人,结交跟我一样的年轻人。” 小安子眼底涌起光亮。 “倒不知,恩公眼里我的「本事」是什么?” 贾琏轻勾唇角:“一则,你心念坚定,不受胁迫。” “二来,你不肯同流合污,说明你心内还有光明和美好的东西。你想要得到它们,或者守护它们。” “三来,你还年轻。” “这三者加在一起,你便有的是机会在宫里爬得更高,看得更远。” 小安子攥紧了手指,“恩公,我当真有机会?” 贾琏拍拍他肩膀:“有啊。” “我们家在宫里需要眼睛,而你在宫外需要倚仗。” “咱们联手,互为犄角,何愁没有将来?” 小安子心下振奋,登时再度跪倒在地,“小的愿肝脑涂地!” 贾琏笑着再度将他拉起来,“我说了,你不用这样。” “咱们只是合作,彼此平等。” 小安子眼中光芒更加坚定,身板也站得更直。 “我在宫中干杂役,进内廷的机会不多。但是好在宫中各处都派我的差事,于是寻常我也能各处走走。” 贾琏点头,心下明白这其实是宫中各处都欺负小太监,什么活儿都丢给他们去干。 难得这小安子不以为苦,心里已然暗暗将这个当成了一种资源。 小安子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恩公可知晓,此次选秀,实则是特例。” 贾琏心想:曹公写选秀,用的自然也是清代的模子。 贾琏便点头:“宫中唯有内务府挑选奴籍女子,是一年一挑,为的是拣选宫女,充宫中各处使唤之用。是为「小选」” “而良籍女子的挑选,则是三年一次,是为「大选」……今年的确不是应选之年。” 贾琏心下一动:“难不成,此次挑选,只挑三品以上勋贵之女?” 小安子点头:“正是!” 贾琏盘算了下,“如此说来,莫非是哪家王府里急着要娶妻了?” 小安子轻笑:“果然瞒不过恩公。” 贾琏眯了眯眼:“就算王府的,也不必这么着急吧。除非是有性命之虞,急着娶个媳妇儿冲冲喜。” 这道理就跟他昏迷的时候,贾赦急着想给他选通房留个后,是一回事。 贾琏盯住小安子,“是哪位王爷?” 小安子左右又看一眼,指了指北边。 贾琏两眼瞪圆:“北静王?” 小安子悄悄点头。 贾琏忍不住嘀咕:“卧槽?这么巧的吗?” 原主跟着北静王打猎,坠马,差点死了;怎么原来北静王也有性命之虞了? 巧合倒还罢了,更要紧是逻辑上有点不通。 元春后来是皇上的贵妃,绝对不是北静王妃啊! 既然是皇上为北静王冲喜选妃,可是元春怎么中选了?而且还是被皇上亲自记名儿。 难不成这皇帝也跟贾赦似的,打着旗号给他选通房,可事实上还是贾赦自己又想要新人了。 小安子看贾琏半天没说话,便又提醒: “恩公既知此次选秀是为了北王爷,那就也要知晓皇上身边本不缺人。” “也就是说,内廷各主位全都是满的,贵府大姑娘即便中选,在宫中也并无高位可封。” 贾琏心下一沉:“得从低位熬起。” 小安子点头:“最高也只能封到常在。” 听见「常在」,贾琏有点激动了,要是这世界里也用这些名号,那他就能分清楚高低贵贱了。 他试探着问:“常在下头是答应,常在上面是贵人,贵人上面是嫔,嫔位上面是妃?” 小安子竖大拇指:“宫里是这么论的。” “当然,皇上对外下恩旨的时候,因是对外的辞令,又要额外再套一回女官系统的名称。” 贾琏豁然开朗:“比如说什么女史、尚书之类的……” 元春不是初封女史,后来晋封凤藻宫尚书么。 小安子道:“正是。” 贾琏又问:“内廷的一宫尚书,我猜也是对应外朝的六部尚书,所以「尚书」相当于一宫主位,应该是妃位。” “那女史呢?相当于什么?” 「女史」在女官系统里,掌管礼仪、文书等。可是女史却不是传统的嫔妃位号,介于宫女和嫔妃之间。 想来应该是在宫中跟随主位居住的那些低级嫔妃。 一宫主位至少也得是嫔位,而嫔位之下的「贵人」则自古以来就是嫔妃的名号。 也就是说女史应在贵人之下,那不是常在,就是答应了。 小安子眼中闪了闪,“女史便为常在。” 贾琏心内呼啦敞开了一扇门般,已是都明白了。 想来也是,荣国府虽是国公之家,但贾政不是袭爵之人,官职不过是五品。 元春只是五品官之女,初封位分的确差不多也就是常在。 从常在到贵妃,中间隔了这么多级。可见元春在宫中这一路,将会漫长而艰辛。 很像一部《甄嬛传》了。 虽然还没见过元春,可是这一刻,贾琏心中对元春已是涌起无限同情。 看似荣宠满身,实则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又要独自忍耐下多少的悲凉,更要为了宫斗争宠而付出多少的血泪。 小安子已是将知道的全部告诉贾琏。 临告退时,贾琏特地捉住他问,“你全名是?” 小安子心下微微一暖,行礼道:“小的全名——裘世安。” 贾琏觉得这名儿隐约见过,不过已经绝对不可能想起来了。 裘世安退去,贾珍也正好从内廷出来了。 两人见面,贾琏心里疼惜元春,面上便带了点哀戚; 而贾珍面上则也有些落寞。 两人对面一照,不由得都问:“大哥\/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第23章 皇帝横刀夺爱? 贾珍面上略带迟疑。 贾琏便先说为敬:“我方才遇见了两个太监。” 然后他避重就轻,只说到救下小安子,面上将老太监敷衍过去。 至于后头他跟裘世安说的那些,他就没有往外说了。 毕竟那都是他身为穿越人的「外挂」,贾珍听见得吓着。 贾琏说完了做个总结:“我毕竟与太监交往得少,便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妥当。” “毕竟那些老太监们,个个都是滑头。” 贾珍听罢倒笑:“原来就这么点子小事儿,亏你也放在心上。 贾珍拍拍贾琏手臂:“你倒是谨慎,还知道事先瞧瞧他们穿的衣裳。” “既然确定了是没有品级的太监,便是资格再老,又有何用!在咱们跟前,他们便是提鞋都不配,不必理会!” 贾琏自然顺水推舟地点头,然后转向贾珍:“那大哥你这是……?” 贾珍遂叹口气,“老太妃与我交了个实底儿:皇上已是选了甄家的二姑娘为北静王妃。” “终究,咱们家是与北静王爷无缘了。” 贾琏没听明白:“珍大哥这是何意?” “咱们家不是跟北静王爷挺好的吗?” 贾珍看他一眼,“原本想着你年纪还小,许多事还想着要等你成婚之后再与你说。” 贾琏催促:“大哥快说吧,我都碰过女人了,我不是小孩儿了。” 贾珍闻言一挑眉:“哟,跟你屋里哪个丫鬟?” 贾琏红了红脸,“好几个呢!” 先划清「势力范围」,打消贾珍觊觎他房里人的可能。 贾珍便也笑:“果然长大了,那便叫你知道也是无妨。” 贾珍拍了拍贾琏手背,叹息着道:“不瞒你说,咱们家原本是想跟北静王爷结亲,让元春大妹妹嫁给北静王爷为妃。” 贾琏愣住。 “可是……人家是王爷,咱们家只是臣子。这事儿是咱们家想要就能成的么?” 贾珍便也叹一声:“自然不是咱们家想要,就能算的。” “只是元春大妹妹诞于正月初一,彼时太爷还在世,正在宫中陪太上皇过年。太上皇便笑说,元春大妹妹合该有「凤命」。” “那时宫中饮宴的诸王家,唯有北静王府即将有麟儿临盆。太上皇便笑说,若北静王府诞生的果真是位小世子,那将来就将元春大妹妹指进北静王府呢!” “太上皇金口玉牙,咱们自然当了真。” 贾琏皱眉,“太上皇难道老糊涂了,忘了自己当年的话?” “那当今圣上呢,他当时不知道太上皇说过这个话么?” 贾珍定定看贾琏一眼:“谁敢去问!” 贾琏“嘶”了声,“按说就算太上皇和当今圣上不记得了,可是帝王身边都有起居注官啊,《起居注》里可是将帝王们的一言一行都记录在案呢。但凡去查查《起居注》,或者问问起居注官,也不至于完全想不起来。” 贾珍苦笑着摇摇头。 贾琏托着腮帮,“如此说来,那就唯有一个可能:就是大姐姐生得太美,叫当今圣上见了都忍不住横刀夺爱!” 贾珍也只能大笑:“姑且也只能如此吧!” 马车辘辘。 贾琏忍不住又问:“那老太妃可知晓,皇上为何要选江南甄家的二姑娘指给北静王爷?” 贾珍偏首看了贾琏一眼,“老二,你还真摔傻了。” “你怎忘了,老太妃原本就是江南甄家的姑娘。” “老太妃曾经抚养过当今圣上,圣上自然是看在老太妃的面上,才特特选了甄家二姑娘为北静王妃。” 贾琏张大了嘴:老太妃竟是江南甄家人! 贾琏挠挠额角,又觉得费解。 “若是皇上想讨老太妃欢喜,那他为何不干脆将甄家二姑娘选到后宫里,那不正好天天陪伴老太妃了?” 贾珍摇头:“你又忘了,因为老太妃抚养过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便说过,甄家人便如同他自己的外祖父母家,那甄家的女孩儿就像外姐妹一般,他不忍心选为嫔妃。” 贾琏满脑袋蹦问号:“啊?” 虽说这话听起来挺好听的,像是皇帝真心感谢老太妃。 可是话又说回来,要真是姥姥家的表妹,选来当媳妇儿又有何不可?毕竟这是古代,讲究的不就是「姑舅亲辈辈亲」?” 贾珍只能无声叹息。 贾琏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说到底,这就是帝王话术而已。 明明是他自己不想选,可是他偏偏找个恩宠你的借口。 贾珍又道:“幸好老太妃说了,叫咱们也不必悬心。来日元春大妹妹在宫里,自有老太妃护着。” “老太妃还说,只要有她在,皇上便不会亏待了大妹妹。” 贾琏便也点头。 想来老太妃也是知道当年太上皇赐婚的话的,那如今选的却是她甄家的二姑娘,老太妃想必心下对元春和贾府有所亏欠,那必定会护着元春的。 元春只要在宫里有这么个靠山在,就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马车到了宁荣街。 贾琏先让马车送贾珍回东府。 贾珍将下车前,提了一嘴:“老太妃说,不日元春大妹妹就将回家来。” 贾琏登时精神了,“什么?大姐姐被选中了,还有机会回家来?” 贾珍点头:“凡选中的秀女,按例都是要先回家来,宫中派教引嬷嬷来教导规矩,然后重新择吉日再进宫去。” “况且,这还有老太妃的特恩在。老太妃也是叫大妹妹回家来,在家中与家人再好好盘桓几个月。” 贾琏高兴得直拍手:“太好了!” . 贾琏回到荣国府。 因贾珍嘱咐过,这些话不必全都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再说终究是女人,许多事都是贾府的男人们商量下的,没告诉过老太太。 贾琏也拿不准贾府的男人们当初是怎么商量的,于是索性先在贾赦那东院门口下了车,先去见贾赦。 走到那三十个小丫头的跨院前,赵天栋往里头瞄着,忽然说:“怎么人一下子少了好些?” “上回来,叽叽喳喳的多热闹;这会子听起来寥寥落落的,倒显得冷清了。” 贾琏也觉得纳闷儿,正好小秋桐又瞧见他来,高高兴兴来给打帘子。 贾琏索性故意压低了声儿问她:“那院子里的人,怎么少了?” 秋桐咯咯一笑:“老爷看不上呗!” “可是又不能都在这院子里养着,老太太那边听见了动静也不能容许。” “老爷索性就挑了十几个不入眼的,给出去了,叫分派到各主子身边去补缺。” 贾琏点点头,“小蹄子,难为你倒耳聪目明的。” 他伸手刮了秋桐鼻梁一记。 “我再考考你:我单问一个人,你告诉我她被给到了何处,我自然赏你。” 秋桐眨着天生风情,却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二爷问呗。” 贾琏顿了下:“有个姓花的,好像叫……花珍珠。” 第24章 她竟是袭人! 别看秋桐现在年纪小,但是她绝对该大的大。 绝对的:人小鬼大! 贾琏已经尽力说得含糊,可是小秋桐还是妙眸一转,“噗嗤儿”一笑。 “三十多个呢,琏二爷偏偏问那一个。” “我猜,二爷竟是喜欢她呀!” “那二爷可来晚了,她已是被人给挑走了!” 贾琏轻啐一声,在她脑门儿上凿了一记:“胡说八道什么呢?” “爷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觉得她这人循规蹈矩,闷闷的怪没意思的。” 小秋桐也不说破,只一径地笑。 “琏二爷若是这么说,倒说着了。原本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是那三十多个人里头,就她一个闷葫芦似的,所以反倒记住了。” “再者她又姓花,这个姓氏本也少见,这便也知道她了。” 秋桐虽小,这话倒是让贾琏心下咯噔一声。 对啊,花是个特殊的姓氏! 他便赶忙又问:“小蹄子,你笑话了爷半晌,却还没告诉爷,她到哪儿去了?” 秋桐便笑道:“咱们都说她无趣,但她偏生是个好命的。” “她啊,竟然叫老太太跟前的嬷嬷给要走啦!” 贾琏心下便又是一动:“老太太那样一个爱玩爱闹的性子,竟会看上那么无趣的她?” 秋桐点头:“咱们瞧着她无趣,可是若论服侍主子,尤其是在老太太这样年岁的人看起来,反倒觉得她忠诚老实呗!” “况且,老太太要了她去,又不是叫她服侍老太太自己。” 贾琏心下更是沉了一下,“那是让她服侍谁?” 小秋桐真是伶牙俐齿,“听那嬷嬷说,原是因为史大姑娘如今也大了,身边人不够使唤。” “老太太便想着挑两个年纪略微比史大姑娘大几岁,且性子沉稳忠诚的。” “可巧了,那闷嘴的葫芦正是这个性子,在咱们这个院子里都是有名儿的,于是老太太跟前的嬷嬷来了,一问,立时便挑中她了!”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后来去伺候了史湘云,再后来…… 贾琏额角开始抽着疼。 对原书的记忆开始启动。 这个花珍珠,该不会就是后来的花袭人吧! 因这丫鬟改过名,他不记得袭人原名叫什么;但是秋桐说得对,花是个少见的姓氏,那满红楼里的丫鬟扒拉扒拉,姓花的应该就这一个! 小秋桐发现贾琏神色有异,便赶紧问:“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她刚走,你就想她了?” “后悔当初竟没要她?” 贾琏竟被个小丫头片子揶揄,颇觉没面子,便伸手掐她脸蛋儿:“你个小坏蛋!” “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看爷怎么收拾你!” . 贾琏揣着心事入内,将元春的事儿与贾赦说了。 贾赦听罢便是冷笑:“哼,叫他们白算计一场!” “这对咱们又没什么影响,你跟着愁眉苦脸做什么!” 贾琏有点没转过弯儿来。 “大姐姐虽只是我堂姐,但她也是咱们家人不是?” “咱们两房本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 贾赦冷笑:“你倒良善!就怕你这么想,人家却不这么想!” 贾琏早估计过贾府里这几位「大佬」的立场。 贾政不是亲爹,而且利益有冲突;贾珍那边还指望不上。所以虽然贾赦看着不那么靠谱,是个老魔童,但是至少关键问题的立场上,还是护着他的。 所以贾琏现在只能跟着便宜老子站在一起。 贾琏忙问:“儿子脑子摔傻了,还请老爷给儿子指点迷津。” 贾赦瞪他一眼:“你也不想想,那元春大年初一出生,又是谁嚷嚷出去的?” “就算咱们家是功臣,可是天子至于管咱们家二房小宗出生的闺女么?自然还是他们设法嚷嚷出去的!” “他们那边这么设计,别人看不穿,我却是要看吐了!” “首先是那珠儿,自幼就被他们嚷嚷成是个神童,恨不得说是文曲星下凡。等十四岁中了个秀才,就更是如何如何不得了。” “叫外人还以为这珠儿才是咱们家最会念书的,可其实只是止步在了秀才,这些年过来也没再更进一步。叫人浑忘了人家东府的敬老爷可是中了进士,那才是咱们家真正的文曲星!” “接下来到了元春这儿,出生就嚷嚷大年初一生日的特别,稍微长了两岁就又要吹嘘她如何「贤孝才德」。” “等到了宝玉这儿,就更离谱了!干脆成了衔玉而生……” “他们唬不唬得住外人,尚未可知,可是老太太却哄住了,竟信了他们!” “这么三个「天赋异禀」的孙子孙女生下来,老太太自然将咱们家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那一房身上。于是竟不肯分家,我承袭了爵位之后,却还要留他们一家子住在府里,就是要承他们那一房的运道!” 贾琏都听乐了。 这老魔童,说的话还挺一针见血的,他想说的就是贾政和王夫人两口子,从小就注意包装和炒作他们那三个孩子呗! 这老魔童看穿了贾政两口子的把戏,可偏偏老太太看不穿啊。 老头老太太们都愿意相信自家小孩儿是神童,朋友圈各种晒,直到小孩上了初中,拿成绩打脸的时候才消停了一样。 “你还乐!”贾赦瞪贾琏一眼:“他们这么着,其实最受害的是你!” “明明你才是咱们家长房长孙,可是老太太的心却全都被那一帮子小宗孙子孙女给抢去了!” 贾琏咳嗽声:“咳,老爷,没事儿,咱不跟他们争这个短长。”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等以后老太太就明白了,我们这几个小辈儿里,谁败家,谁扛事儿。” 贾赦又哼了声,不以为然。 贾琏凑近了讨好,“老爷这么想,元春大姐姐当了娘娘,那咱们不也跟着沾光?” 贾赦瞟他一眼:“说得好听!” “那内宫里的倾轧,又得需要咱们在外头拿出多少银子去打点才行!咱们就算能落点虚名声,可这中间又得搭进去多少银子!” 贾琏知道劝不服这老头儿了,索性单刀直入:“那您看,儿子跟老太太该说什么,又不该说什么?” 贾赦瞪他一眼:“如今的局面就是老太太酿成的,你就全告诉她就是!” 贾琏只能臊眉耷眼地出了贾赦院,进了贾母院。 丫鬟上来打起帘子,他一眼就瞧见花珍珠。 第25章 风流灵巧的小丫鬟 贾琏桃花眼吊着花珍珠,可是花珍珠愣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他。 两人之间眼对眼,有那么一刹那的僵持。 倒是旁边一个小丫鬟瞧见了,“噗嗤儿”一声笑了,上前来揶揄花珍珠。 “可真奇了。你刚打大老爷的东院来,这么一转身的工夫竟然连琏二爷都认不得了?” 花珍珠这才红了脸,尴尬地垂下头去. “喜鹊,瞧你说的。” “我先前是在大老爷那边院子里。可是琏二爷却又不跟大老爷住在一处,我便不认得琏二爷也是再正常不过。” 贾琏不由得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 这小丫头生得风流灵巧,眼角眉梢天生自带点点妩媚。 贾琏便是微微一怔。 她虽然身量还没放开,可竟是将这阖府上下所有他见过的丫鬟,全都给比下去了! 这样的丫鬟,绝不可能只是一个过客! 她叫喜鹊…… 贾琏在记忆里用力回想一回,也没想起《红楼》里有这么位重要的丫鬟。 不过经过花珍珠一事,他学尖了。 暂且不认得喜鹊,没关系;说不定这个喜鹊后来也会被人改名呢。 喜鹊眼角瞟了贾琏一眼,继续揶揄花珍珠:“那就更奇了!” “你虽说在大老爷的院子里,不是每日都能见着琏二爷。可你们原本都是大老爷给琏二爷选通房才买进来的呀。” “我才不信你认不得琏二爷!” 两个小丫鬟在门口叽叽喳喳,倒是贾母听见了笑。 “喜鹊,你莫再为难珍珠。” “珍珠心眼儿实,跟了哪个主子,心里就只有她主子一人。她如今跟了你云姑娘,她自然再不认得你那什么大老爷、琏二爷的!” 贾琏听见了便也笑,远远哄着贾母:“老祖宗说的是。” “我啊,哪有云妹妹那么聪明美丽,丫鬟们自然是一见云妹妹,便忘了我了!” 贾母大笑。 那炕上穿红袄子的史湘云,更是笑得滚到了贾母怀里。 “琏爱哥的嘴,像是涂了蜜!” 贾琏没工夫多搭理花珍珠,只一双眼盯着炕上的史湘云看。 此时的史湘云虽也还小,然则娇憨之态天成,叫人看了心下就生欢喜。 贾琏走过去,逗着史湘云:“云妹妹方才叫我什么?” 史湘云窝在贾母怀里,“琏爱哥呀!” 贾琏心里一阵柔滑。嗯,舒服~ 虽然她叫他不是“爱哥哥”,但是这“琏爱哥”也足够好听了。 贾母身边几个丫鬟都凑趣,“史大姑娘好大的派头,连琏二爷都要「怜爱」啦!” 史湘云一时懵懂,想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自己口音,更是笑得浑身乱颤。 “哎呀,你们好坏!琏爱哥才不用我怜爱,琏爱哥只有琏爱嫂子来怜爱!” 贾琏立在炕边,含笑望着白软如年画娃娃的史湘云。 “……就算你不恋爱琏二哥,琏二哥却也必定好好怜爱你。” 他看《红楼》电视剧结尾时,最过不去的一个坎儿就是眼睁睁看着史湘云成了船妓。 这一回,他定不会让贾府再重蹈覆辙,不会让史湘云再被卷入那悲惨的命运。 他会护着她,让她一生都如此娇憨美丽。 史湘云终究是贾母娘家的晚辈,能得贾琏这样一声承诺,惹得贾母也开心得起了泪花。 她搂着史湘云,拍她的头,“难为你琏二哥这样待你。只可惜你还尚未及笄,要不然我可不就干脆将你嫁给你琏二哥算了!” 史湘云娇憨地红了脸,“哎呀,老祖宗!人家才不出嫁,一辈子都陪着老祖宗!” 赖大媳妇在一旁陪着笑说:“老太太的话头既说到这儿了,我们可都盼着琏二爷的喜事,到时候我们也好都讨些彩头。” 贾母笑着点头,“琏儿是咱们家长房长孙,办喜事,何能少的了你们这帮小鬼儿的赏钱!” 说归说,笑归笑,老太太跟前的人却也都知道贾琏这会儿来是有话要回。 珍珠上前来哄了史湘云走。 赖大家的带着一帮丫鬟仆妇也都先告退。 倒是贾母叫赖大家的:“你先不急着走,正好有件事跟你说。” “喜鹊原是你们家的丫头,寻常跟着你婆婆进来给我请安。我瞧着这孩子生得模样儿极好,又最是个聪明伶俐的,我瞧着喜欢。你婆婆这才将她孝敬了我。” “如今云儿和宝玉两个都大了,身边各都该添人伺候。我将珍珠给了云儿,便想着不如把喜鹊给了宝玉吧。” 贾琏心内“叮”的一声! 喜鹊要给宝玉,那她是宝玉身边的谁? 赖大家的一听,自家的丫鬟孝敬给贾母,又要被贾母给宝玉去,这都是多大的脸面啊! “哎哟,老太太,这都是喜鹊这丫头的造化!要不一个父母家人都四散了的孤苦孩子,如何能想得到有朝一日能在咱们府里头,如此锦衣玉食!” 贾母笑着点头,“我也替宝玉谢谢你婆婆。你回去自把这句话捎给她罢!” 赖大家的赶紧扯过喜鹊来谢恩。 贾琏眼角余光扫过花珍珠。 果然见花珍珠一脸的艳羡,以及,隐隐的嫉妒。 贾琏心下厌恶更盛。 小小年纪就如此,不愧是后来口蜜腹剑的花袭人! 等着,若她这回不作妖也就罢了,倘若她还在林妹妹、晴雯她们背后捅刀子,他必饶不了她! . 众人退去。 贾琏将今日进宫情形,避重就轻地跟贾母回禀。 贾赦是不怕刺激着老太太,可他还是怪部落忍的。 贾母静静听着,并没出现贾珍、贾赦那么大反应。 就好像,元春原本应该嫁北静王的旧事是不存在的。 等贾琏说完了,贾母只闲闲抬头看着他。 “琏儿啊,此事你怎么看?” 贾琏轻叹:“孙儿心下自是心疼大姐。宫里远比王府复杂,需步步为营。” 贾母点头,等着他下文。 贾琏索性实话实说:“可是事已至此,已然无法更改,咱们与其嗟叹,不如往前看。” “况且,大姐没能嫁北静王,在孙儿看来,也是好的。” 贾母挑眉:“哦?” 贾琏道:“东南西北四家王爷,咱们家不能只偏重一头儿,总也得四角齐全才是稳妥。” “况且,四位王爷纵然已经占全了东南西北四方,但中间儿总归是天子统御。” “王爷们再重,不过偏重一隅;唯有天子,才是天下共主。” “咱们家与北静王数代交好,实则已经没有必要再进一步;倒是与皇上这儿……应该多让皇上看见,咱们忠心向他。” 第26章 快要见到黛玉了 贾母静静地看着贾琏。 有那么一会子,完全没有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 不过旋即老太太就又恢复了慈祥的微笑。 “等过几日你大姐姐从宫里回家来,你多陪陪她,劝劝她。” 贾琏心下暗喜:“孙儿遵命。” 自然是求之不得! 贾母又道:“趁着你大姐姐进宫的喜气儿,你的喜事也早些办了吧。正好凑个双喜临门。” 贾琏微微沉吟了下:“也好。一切都凭老祖宗做主。” 贾母却有些微微失神。 半晌才道:“等你完婚之后,咱们家外头的一些事,便可以撂给你办了。” “第一宗,就去江南一趟。一来,回金陵给江南甄家道喜;二来嘛,你再顺路去一趟姑苏。” “你小姑母生病了,你替我去看看她。” 贾琏心下一动。 小姑母?说的就是贾敏! 也就是说,他将见到黛玉! “老太太放心,小姑母一定吉人天相。” “等孙儿此间事了,一定早早启程。” 这当然只是善意的谎言。 算算日子,黛玉也该一进荣国府了。 也就是说,留给贾敏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 因着对元春、贾敏、史湘云的同情,贾琏回到自己院子,心下便有些沉坠坠的。 结果刚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多了两个小丫鬟。 旁边还立着个婆子。 红藕和酥润陪着她们说话儿,一旁游廊的幽影里,眉妩则倚着廊柱,正暗自失神。 贾琏便没理会院子里的人,先蹑手蹑脚绕到廊子下,一只手捂住眉妩的眼。 又趁着她惊叫出来之前,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眉妩两处受制,紧张得不知所措。 幸好廊柱粗实,正好藏住了他们两个。 贾琏从后头揽着眉妩,在她后颈上亲了一下儿。 虽没言明身份,可是这亲昵却叫眉妩认出了他来。 眉妩顿时放松了下来,身子软绵绵,全数倚靠在他怀里。 贾琏不由得情动,伸过手去,上上下下戏弄了一回。 眉妩更是软绵绵,站立不稳。 贾琏这才轻笑,松开了手,悄声在她耳畔问她:“什么事儿委屈了我们小眉?” 眉妩吸了吸鼻子,倚在他怀里,委屈地向外头那两个丫头努嘴。 “恭喜二爷,院子里又添新人。” “那两位仙女似的姐姐,便是大老爷给二爷挑的通房。” 贾琏远远瞧着。 那两个女孩儿身段儿自然也都是好的。 贾赦喜欢扬州瘦马那个调调,于是这两个女孩儿的确是腰细如柳,楚楚堪怜。 只是今日的心境之下,贾琏却不觉得那两个有什么稀罕的。 贾琏便捏了眉妩的小手,“爷既许给你的,你又何必担心?” 他拍拍她手背,“你等着就是。” 贾琏轻轻咳嗽一声,从廊檐下走出。 婆子带着那两个丫头赶忙给贾琏见礼。 倒是红藕的视线从贾琏面上,又滑向他身后的游廊。 婆子给贾琏道喜,贾琏却没叫她们说下去,只说:“跟我一路回去。” “我去见老爷,你们都跟着吧。” 两个女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廊檐下的眉妩却是顿时脸上亮起光彩。 贾琏带着她们一路回了贾赦的东院。 贾赦一听就恼了:“什么?我赏给你的人,你竟不要?” “你这王八羔子,你还懂不懂什么叫「长者赐,不敢辞」?” 那边邢夫人听见声儿,也跟着过来煽风点火。 “咱们家琏二爷如今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连自己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如今想想,老爷一片慈父之心,为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挑了这么多人,又优中选优……可惜,咱们琏二爷全不领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房里哪个小倡妇给迷住了,竟连自己老子都敢忤逆了!” 贾赦听着便一眯眼,“去去去,哪儿都有你!” 贾琏心下暗爽。看来自己当初那枚印章没白送,还有主动的亲近也没白费了心意。 人嘛,心都是肉长的,亲爹怎么都比后妈强。 贾琏便顺势一笑:“儿子自然是不敢忤逆老爷。儿子只是脑海里总转着那句古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老爷对儿子这么好,那儿子这个当兄长的就自然想着也应该对兄弟好。这一晃眼,琮兄弟都回来好些天了,身边却还没安排人服侍。” “儿子房里的丫鬟够用,便是选通房,从中选一个也就是了,况且儿子娶妻在即,通房太多也不好看。索性不如将这两个老爷能看得上的,赏给琮兄弟,叫她们伺候琮兄弟起居,也好叫太太少些操劳。” 他故意瞟过邢夫人。 果然一提到贾琮,邢夫人就灭火了。她自作主张把贾琮给接进府来,在贾赦面前有点抬不起头。 贾赦眯眼盯着贾琏,“你也少跟我扯蛋!实话实说,你房里是不是有人了?” 贾琏自然认了:“有人了,而且已经坐了实。” 贾赦有点不高兴,“我上回与你说的那些,竟都是白说了!你这个兔崽子,你自以为长大了,翅膀硬了你!” 说着抢过贾琏手里的拐杖就想砸。 就在这时,外头一路小跑进来个人,上前赶紧抱住贾赦的手臂,拦住那拐杖。 “赦老爷,赦老爷,看在我的面上,千万饶过琏二爷。” “琏二爷可是我们王爷的恩公,恩公若是当着我的面儿挨了打,我这回去都没法儿向王爷复命。” 贾赦停手一看,也赶忙整肃衣冠拱手:“哎哟,原来是顾长史。” 见贾琏还直眉楞眼地看着人家,显然是没认出来,贾赦上前一脚踹贾琏膝盖上。 “没眼珠子的东西,北静王府的顾长史,你又不认得了!” 贾琏心下微微一跳:这个节骨眼儿上,北静王府的长史干什么来了? 王府长史,可以理解为王府的大管家。 可是这个大管家,却跟普通臣子家的大管家不一样,因为这个大管家虽说是王府的管家,可他又偏偏是内务府派的。 ——天子为王爷们赏赐王府,同时也由内务府派出长史替王爷们管家。这可以看做是恩赐,也可以看作是摆在明面上的监视。 所以长史的身份可就微妙了。 他可能成为王爷们的心腹,也可能成为看管王爷们的“狱卒”。 所以这个时候,北京网这位长史来了贾家,这就叫贾琏有点看不清他的用意了。 这位顾长史,是为北静王而来,还是为天子而来? 第27章 贾珠碎了 贾琏先向顾长史见礼。 顾长史却不肯受,一把托住手肘,“琏二爷是我们王爷的恩公,我们王爷嘱咐了叫我来给恩公磕一个,我怎么反而受恩公的礼?” 顾长史说着,竟真的撩袍就要下跪磕头。 这回就连贾赦也都亲自来给拦住。 贾琏挠挠额角:“顾长史两次三番说,我是北静王爷的恩公?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呀?” 贾赦瞪他一眼,替他解释:“这小子坠马后侥幸活过来了,但是脑子摔傻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顾长史便又是一番唏嘘,“终究琏二爷是替我们王爷受难。” 贾琏越听越迷糊,“顾长史,还求明示。” 顾长史这才长长一叹,“我们王爷也是青春年少,当日在围场率领众家子弟,王爷难免少年心性儿,总想一马当先。” “且皇上历来的老例儿,每次行围,都要诸王府将猎获之物汇总上报。于是乎,各王府又免不得一番竞争。” “我们王爷今年又是头一回以北静王身份跟随皇上行围,自是要一展雄姿……却不成想,在「三道围」,竟遇上了猛虎。” “那老虎竟也分得清尊卑,直扑向我们王爷!”「三道围」已然是有日子没见着猛虎了,乍一见猛虎冲出,各家子弟们都惊惧不敢向前。” “千钧一发之际,唯有琏二爷一人一马冲出,护在王爷身前!” “只是那老虎太过凶猛,琏二爷和我们王爷的马匹全都受惊,琏二爷和我们王爷先后坠地。” “可饶是坠地,琏二爷还扑过去覆在了我们王爷身上,护得我们王爷安全。” 贾琏都听傻了。 竟然这么惊险的吗? 不,铁围山围场不是以木兰围场为原型么,就承德那周边儿,还有老虎哪? 这倒还是其次,更严重的问题是:这次的坠马事件,究竟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北静王? 若如蔡老六发现的马身上的异常,这事儿原本就是贾府里自家利益争斗的小事;可若是牵扯到了北静王,这可就是大事了! 贾赦瞟着贾琏目瞪口呆的样儿,啐了一口,“就这点出息。如今竟又后怕得傻了!” 贾赦将贾琏推一边儿去,亲自引着顾长史落座喝茶。 “还请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这小子也只是命好,碰巧救了王驾罢了。” 顾长史却摆手而笑,“琏二爷不愧是贵府子孙!想当年宁荣两位老太公陪太祖皇帝打江山,那是立下多少的功劳,太祖皇帝都将二位老太公看做自己手足兄弟。 “定鼎之后,历代皇上都将最最重要的京营节度之权交给贵府子弟方才安心……贵府子弟英武,天下谁人不知?” 贾赦浑浊的老眼一转,立即又是摆手,“那是祖宗的荣耀,到了我们这辈子就全都不中用了。” “我这是身子骨不济了,年老眼花的;我们家那老二更只是个读书人,迂腐木讷。” “到了我们下一辈,就更不成事。我这犬子一天就知声色浪荡,那珠儿也只会念书,马都不会骑!” 顾长史只含笑听着。 贾赦最后总结,“终究,一切只是碰巧罢了。我这犬子可当不起王爷的厚谊。” 告辞时,贾琏亲自送顾长史到大门口。 顾长史笑眯眯握了贾琏的手腕:“王爷吩咐,等二爷身子大好了,还请到王府里多多走动。” 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原以为,会与贵府大姑娘做亲,那贵府此后便是王爷内亲,已是一家人。” “但是既皇上已经指婚,便也无妨。一来江南甄家贵府也是世交、老亲,那咱们依旧就还是亲戚。” “二来,王爷说未能得琏二爷为内弟,那便拜个金兰也好。还请琏二爷万勿推搪。” 贾琏略作揣度。 便笑道:“我哪儿敢与王爷拜把子啊?若是传出去,我还不被人笑话死?” “不如这样,既然王爷抬爱,那我私下里认下王爷这位义兄就是。这番关系,咱们私下里知道就好,便不必为外人道了。” 顾长史含笑点头:“我回去自然禀明王爷。” 贾琏转回来,这才看见跨院里满满一院子的谢礼。 北静王,这回真是大手笔。 贾赦也站在廊下看着这些箱笼,“你小子,这回可发了!” 贾琏淡淡一笑:“老爷暂勿开箱。不过您尽管从礼单上挑选自己中意的物件儿,先勾画下,待以后开箱了,儿子必定全数奉上。” 廊檐的影子落在他眼底,留下些许阴翳。 “只是儿子求老爷,目下这些东西还是都封存了,暂时别动。” 贾赦眯眼打量儿子一会子,便哼一声:“小家子气!谁稀罕你那点子东西似的!” “也罢,左右你成婚在即,这些东西就都留你自己屋里头吧!” . 西院,荣禧堂东侧小院,贾政内书房里。 贾政正寒着一张脸盯着贾珠:“我出门这些日子,你的功课竟然荒疏到了如此地步?” “混账东西,你该知道为父和咱们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上一届春闱落榜也就罢了,这一次你竟还想落第是怎的?” 贾珠立在地下,低低垂首。 果然如母亲所说,父亲虽然是出门刚回来,而且还有元春入宫中选的喜讯,可是父亲却也只是微笑了片刻,随即便是考校他的功课。 “父亲容禀,儿子绝未曾有半点懈怠。” 贾政拎着书卷,气得手都微颤,“没有懈怠?若没有懈怠,你为何连这些基本的功课竟都答不上来?” “你是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天才,所有人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是咱们家读书资质最好的孩子!” 贾珠无言以对,只能反复说:“儿子真的尽力了……” “尽力了?尽力却还变成这个样子!”贾政脸上浮起失望:“别告诉我,你是想说,你自己终究要活成个仲永!” 贾珠面上浮起凄怆:“父亲,或许儿子当真没有那么优秀。” “十四岁能中秀才,只是儿子那时候的幸运。可这幸运,却并不能一生一世都享有。” 贾政勃然大怒:“你这混账,你说什么呢!” “你若现在才要承认你的资质平庸,你又让我和你母亲的脸,让咱们荣府的脸往哪儿搁!” 第28章 我要贾琏死! 贾珠额角微跳。 从小习惯了被万人追捧,只有在父亲面前,这些年来他拼尽了全力,也永远都被批得一文不值。 他心下一时愤懑,忍不住反驳:“可儿子从未觉得自己十四岁中了秀才,就有哪里得脸面了!” “是,这世上苦读数十年而不中的人太多,故此满坑满谷都是些老头子参考,便衬托得十四岁中秀才似乎稀罕了些。” “可是再稀少,也并非只有儿子一个。全国各省历数起来,总数也并不少!” 贾政气结:“你!” “父亲,儿子只是十四岁中了秀才而已,距离进士的路何止迢迢万里,儿子哪里敢夸耀自己是什么文曲星下凡!” 说到底,终究都是自己父母夸耀出去的罢了! 他自己从未曾觉得自己有多优秀,甚至东府就有现成摆着的考中进士的堂伯父贾敬,人家都没有自夸什么,亏他父母非要把自己夸上天! 父母那样的夸赞,反倒让贾珠觉得厌烦! 更何况,父母用这样的夸赞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他只觉得,每次考试,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都在说,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文曲星,到二十岁时必定能中进士了。 言外之意,若是他二十岁考不中,那便会让所有人失望! 科举压力如山,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中?上一次春闱,他尽管拼尽全力,却也还是落榜。 那时还有年纪小为托辞,可是随着年纪渐长,他只觉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再无退路。 这样的压力,他快要扛不住了呀! 贾政气得抓起桌上戒尺,照着贾珠肩头就抽了下去。 “你还在这里给自己找借口!” 火辣辣的疼痛,从肩膀处燎了上来,贾珠眼底一片泪光。 “父亲,儿子并未说谎,儿子是真的丝毫未敢懈怠!” “……儿子也只是近日来,有些心神不宁。” “求父亲再容儿子些时日。等儿子将私心杂念摒除,一切或许就好了。” 贾政冷笑:“心神不宁?你有什么可心神不宁的?” “瞧瞧如今,你依旧能住在府里,锦衣玉食,出入都有人伺候,你不愁吃穿,不必在乎银子,你还有什么私心杂念?” 贾珠轻吼:“父亲!可是人并非只要吃饱穿暖,心中就再无挂碍了!” 贾政将戒尺狠狠抽在书案上:“那你说!你究竟为何心神不宁?” “父亲……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考科举?科举是那样一条艰难的路,这天下多少人穷其一生都考不出来,我们明明出身尊贵,却为何也要与世上那些寒门学子一起,去挤这样一条艰辛的路?” 贾珠越说越委屈,眼底已是泪下,“父亲,儿子就不明白了,咱们父子这一生拼死拼活地去读书,只为挣一个前程。可是为什么,人家父子却可以什么都不努力,一切就可坐享其成?” “人家不爱读书,却可以凭借一等将军嫡子的身份,得「荫监」身份,入国子监读书。我十四岁拼尽全力考来的「进学」机会,人家只是坐在家里等着,就能白白得到!” “然后人家到了年岁,腻歪了在国子监念书,就可以再凭借监生的身份,捐一个五品的同知来。人家又嫌弃实职太累,索性只要个虚职就罢了。因为人家不用着急,只要等着大老爷身故之后,人家自然可以世袭爵位!” “父亲,您告诉我,都是一个祖宗的子孙,为何他们能如此安逸逍遥,咱们却要活得这样苦这样累!” 贾政心底也翻涌起同样的难过和不平。 是啊,凭什么! 科举这条路,他走得比儿子更辛苦。在儿子这个年纪,他连儿子的天资都不如! 读书这些年,他竟什么都没考出来过。 可是反观大哥贾赦,花天酒地、恣意妄为、不学无术,可是人家偏偏什么都有! 贾政深深吸气:“正因如此,所以我和你母亲才会如此给你们几个如此铺路!就是要让这天下人知晓,咱们这一房才是更优秀的子孙,才比他们更有资格承袭祖上的爵位!” “你怎会不明白父母的苦心,今日反倒质问于你老子我!” 贾珠深深吸气,收回眼泪,绝望地摇头。 “可是父亲,您这样的心意,却仿佛并不被世人接受。” “这世上的人啊,只知道死死守着所谓「嫡长制」,明知道是捧不起来的阿斗,却也不肯去改变!” 贾政叫儿子说得,也有些灰心丧气。 “那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传承下来,又如何是咱们一家人就能改变的?” 贾珠霍地抬头,眼底涌起绝望的光芒。 “所以,父亲,您说如果琏兄弟他死了呢?” “那是不是勒着咱们脖子的这道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贾政惊得一个踉跄。 “珠儿!你,你说什么呢?” 贾珠却不看父亲,视线直勾勾只盯着地面。 “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好了。我不用再去考这劳什子的科举,咱们一家子就也永远不用搬出荣国府的正院去!” 还有……凤妹妹她,就会心甘情愿嫁给自己了吧? 贾政心跳加速,惊愕望着儿子。 这样的儿子,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 贾政丢了戒尺,疾步走过来,伸手按住贾珠的肩膀。 “儿啊,你……你该不会是已经做了什么吧?” 贾珠缓缓抬眸,对上父亲的眼睛。 这一刻,那个天纵英才的少年,眼底潋滟起一片阴狠。 贾政心下又是一颤,“难不成,他这次的坠马……竟然与你有关?” 贾珠缓缓眨了眨眼,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只可惜,他没死。” “不过也没所谓,只要他从此残疾了也行。” “我听说太上皇如今人老了,开始喜欢「十全十美」,眼前容不得残缺了的人。” “前儿哪家子爵府就传来消息,那老的死了,嫡长子要袭爵,报进宫里去等恩旨。原本这只是走一道程序的事儿,可是没想到太上皇却突然改了主意。太上皇说,那孩子是个斜眼儿的。这样的人,怎配承袭爵位?太上皇大笔一挥,竟将他的爵位给褫夺了,叫他家的老二袭了爵!” 贾政呼吸也是微微一急。 贾珠眼光炽烈,“父亲!你没见他虽然没死,却也拄了拐杖?他瘸了,哈哈,他瘸了,他不是「全乎人」了!” “珍大哥邀他一起进宫去,他就因为这瘸腿,竟被宫门给拦下来,他连内廷都没进去!” “这消息,太上皇迟早会知晓的。父亲,咱们的希望来了!” 第29章 是你毁了元春! 贾琏从贾赦那东院,回荣府西院。 绕过荣禧堂的时候,瞧见贾政院子那边有点异常。 一堆丫鬟婆子小厮们都围着院墙往里看,大气都不敢出似的。 蔡旺躲在树后瞄着那边动静呢。 蔡旺一见贾琏回来,也赶忙跟了上来。 回到自己院子,贾琏问蔡旺:“二老爷回来了?” 前两日就得了信儿,因为元春中选的事,贾政快马回京,以备进宫谢恩,以及接元春回家。 蔡旺点头。 贾琏眯了眯眼,“刚回来,又是得了喜信儿。他这却是闹哪出?” 其实方才那情形,贾琏觉得有点眼熟。电视剧版《红楼》里,贾政打宝玉板子那集,氛围镜头就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宝玉才几岁大,还不到跟男旦们混到一处去的年纪,贾政不至于现在就殴打小朋友吧。 蔡昭低声禀告:“……二老爷在训斥珠大爷。” 贾琏一听是贾珠,可就来兴趣了。 “哦?原来二老爷训儿子是老传统,不止是收拾宝玉,连贾珠都不放过?” “仔细说说,贾珠他怎么的了?” 蔡昭道:“听说是因为珠大爷的书没背好,被二老爷抽查,竟给考住了。” “别说二老爷不敢相信,就连我听说都不敢相信。珠大爷那可是从小就号称过目不忘的神童,怎么竟会有背不下来的书呢?” “二老爷问珠大爷缘故,珠大爷只推说是最近心神不宁的缘故……” 贾琏听到这儿,“扑哧儿”一声乐出声来。 他伸手拍拍蔡旺的肩头,“旺儿,你珠大爷怕不是因为你,才背不下书来的吧?” 蔡旺便也轻笑:“奴才若能得珠大爷这么看重,那奴才老子被冤枉的这口气,也算是出一半了。” 贾琏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哎对了,顾长史今儿到咱们府上,只见了咱们老爷,没去见二老爷吧?” 赵天栋忙道:“那是自然啊!人家顾长史是专程替北静王爷来谢二爷您的,他当然直奔咱们老爷那院去啊。” 贾琏勾起唇角,诡秘一笑。 “那你们说,二老爷那边知不知道顾长史来了?” 蔡昭想了想:“还真不好说。” “毕竟二老爷也才进门,而且一回来就考校起珠大爷的功课来,兴许还没分出心思来留意外头。” 贾琏展眉,点头道:“那咱们也做件好事儿,知会人家一声儿呗。” 蔡旺眼珠一转,“奴才去办!” . 蔡旺旋即出门,在外头逛了一圈,已是将风声散了出去。 贾政内书房里,贾政刚与贾珠缓和了些。 就见周瑞走到门口,影影绰绰似乎有话要回。 贾政便叫周瑞进来:“何事?” 周瑞进来束手道:“回老爷,北静王府的顾长史来了。” 贾政面上一亮:“那还不快请?” 贾政亲自往门口走,边走边兴奋道:“还好还好,就算元春没能成为北静王妃,但北静王爷那边却并未因此疏远了,还是想与咱们继续多亲多近。” “必定是听闻我回来,便叫顾长史来与我叙话。” 可是周瑞却没动地方。 贾政觉着蹊跷,扭头瞪他一眼:“你是准备让我亲自去请,你坐在这儿等着?” 周瑞尴尬道:“老爷不必去迎了……顾长史他,已然走了。” 贾政一怔:“什么?他既来了,怎地连面都没见,竟就这么走了?” 周瑞低下头,扭了扭手,“顾长史他,只是到大老爷那院里坐了坐……都没去给老太太请安。” “听说,他今日只是为了琏二爷来的。” 贾政惊愣:“什么?” “北静王他一向看重的是咱们这边。那一对父子在他眼里,原本是无用之人,他今日怎么竟然……!” 周瑞头垂得更低:“听说,是因为琏二爷救了北静王爷的命。” 贾政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琏儿那个浪荡子,他什么时候救了北静王爷?” 周瑞便将围场挡虎的事说了一遍。 贾政惊愣片刻,随即霍地转头看向贾珠! “……混账东西。难不成,你动的手脚,便在那一处?” 贾珠也惊得浑身战栗。 “父亲万勿误会!儿子,儿子只是叫人在琏兄弟的马上动了点手脚,目的只是为了让他坠马,摔死或者摔残了即可。” “儿子可绝不敢,绝不敢计算北静王爷分毫啊!” 贾政听罢冷笑:“我也相信你没这个胆子!” “可惜现在问题是,北静王爷是否还肯相信你!” “你知不知道北静王爷的身份有多重要!朝中多少明里暗里想要除掉北静王爷这一派的,他们都没敢动手,结果北静王爷的命竟就差点丧在你的手里!” 贾珠浑身抖如筛糠,“父亲容禀!儿子与那猛虎绝没干系啊!儿子哪里有那个本事,能调动猛虎?” 贾政咬牙冷笑:“你是没有,可是当然有人有这个本事!” “也巧了,必定是有人在围场设计圈套,想要除掉北静王爷。可偏巧你在琏儿马上动了手脚,便将这两件事给合成了一件!” “现在好了,明明不是你谋害北静王爷,可是现在看起来却也像都是你的责任!” “那群幕后真正的黑手,现在必定都在额手相庆,都在大笑着感谢你呢!因为有你,帮他们挡了嫌疑,若北静王爷事后追查,只需将你推出去当替死鬼就好!” 贾珠惊骇万分,身子一软,已是躺倒在地。 “父亲……父亲,儿子万万不敢啊。” “求父亲救儿子!” 贾政气得猛然挥袖将书桌上所有文房四宝都扫落在地,仰天长叹。 “我说,为何元春忽然就当不上北静王妃了!” “这是咱们家布了多久的局,等了多少年的好姻缘啊!原本,凭借元春,咱们这一房就能压倒他们那边!可是如今,这一切全都被你一个逆子给毁了!” 贾珠面如金纸,竭力辩解。 “可是大妹妹也还是被皇上收入后宫了!当皇上的嫔妃,说不定比成为北静王妃更好!” 贾政上前照着他腰腹就是狠狠一脚。 “你懂什么!我真打死你个逆子!” 贾珠一个读书人,哪里经受得住贾政这样的狠招。 他捂住肚子,嘴上已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周瑞吓得赶紧冲上来抱住贾政:“老爷,老爷手下留情啊!” 贾政还不过瘾,指着贾珠大骂:“你妹妹若是嫁北静王爷,那就是北静王正妃!倘若将来北静王爷当了皇上,那你妹妹就是正宫皇后!” “可如今呢,她只能在皇上身边当一个无名无分的小老婆!” “你知道这对她来说,要熬多少年,要多吃多少的苦头吗?!” 第30章 为她痴心 贾政那边的动静,蔡昭不断回来向贾琏禀报。 赶上现场直播了。 贾琏笑眯眯摆手:“再探再报!” 倒是赵天栋更了解贾府男人的脾气,悄声问贾琏:“珠大爷会不会被二老爷给活活打死啊?” 这道题贾琏也不会。 他扭头看赵天栋:“能吗?咱们家二老爷不也是个书生吗?” 赵天栋却摇头:“若说书生,那东府的敬老爷岂不是排名第一的?人家那可是进士!” “可是啊,敬老爷当年收拾珍大爷的时候,那也跟审贼似的,真往死里打。好几回,都是东府的太太派人来请咱们老太太,老太太亲自过去了,这才从敬老爷手里把人给救下来。” 贾琏挠挠后脑勺:“他们都「超雄」啊?要不就是有家暴基因?” 赵天栋没听懂:“二爷您说啥?” 贾琏摆摆手:“他们为啥都这么凶啊?” 赵天栋叹口气:“终究,咱们府上是武将出身。就算近两代开始由武转文,但是骨子里的尚武之风依旧还在。老爷们一旦下手,那就真是不见血都绝不停手。” 贾琏听着,赶忙一抱膀。 后怕。 他想起贾赦抓拐杖要砸他的事儿了,幸亏他早早就跟贾赦打感情牌,那老登这才手下留了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按着这家暴的传统来看,那贾赦反倒是个相对好的,至少《红楼》书里没真把原主往死里打过。 当然了,那又得说贾琏自己更是个好的——他虽说在男女这个事儿上贪嘴了些,不过在家暴这基因上真没遗传。 贾琏以指尖撑着额角想了想:“还是别打死了。打死就不好玩儿了。” 这贾珠在《红楼》原书里就是个神秘人物,多少人都猜想过贾珠的故事。这回他穿越过来,好容易遇上,可不想让贾珠太早下线。 况且,他和贾珠两个人,各自的婚事还没完成呢。 ——凤姐还没回来呢。 他直觉,等凤姐回来,他、贾珠、凤姐三个人之间,还有一场大热闹呢。 要是贾珠现在就被打死了,到时候就没得玩儿了。 赵天栋却不理解:“为什么呀?您对他仁慈,可他此前分明是想弄死您啊!” 贾琏悠闲地打了个呵欠,“他是想弄死我,但我毕竟没死。我只是受了伤,他也让二老爷给打得吐了血。我们俩这就算一报还一报,扯平。” 赵天栋挑大拇哥:“二爷您人还怪好的嘞。” 贾琏都乐了,“这话你也会说?” 贾琏笑眯眯冲他摆摆手,“咱们好人做到底。你去放放风,让二太太那边得信儿,来救救你珠大爷。”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珠大爷是正经秀才,遇到二老爷这样的家暴基因继承者,那真打不过~” . 少顷。 王夫人得了信儿,心急火燎地直奔贾政内书房。 冲进门去,一见瘫倒在地,已是吐了血的贾珠,王夫人撕心裂肺地哭嚎一声,扑上去抱住儿子。 “老爷!珠儿这是犯了何错,竟然叫老爷狠心如此!” 贾政的气还未全消,但是见了夫人来,未免还要冷静从事。 关于北静王的夺嫡之事,这是绝顶秘密,他自然不能说给王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听。 他斟酌了一番,避重就轻道:“还不是这逆子这些日子不肯用功,倒费了些旁的心思!” 王夫人哭道:“他每日里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他哪里还会费旁的心思?” 贾政也一肚子怨气,索性寻了个由头往王夫人身上撒。 “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你那亲侄女做下的好事!” 王夫人一惊:“凤儿?她又怎么了?” 贾政叱道:“还不是你,从这逆子年少的时候就与他耳提面命,说来日要他娶你那好侄女。这逆子便听信了你的话,这几年一心想与你那侄女培养感情。” “可是你那侄女倒好,她虽说打小就在咱们家长大,可她非但不肯与你们母子多亲多近,甚至都不肯住到咱们这边儿来。反倒是这些年一直住在东府那边,只拿珍儿当她的好哥哥!” 贾政这么说,王夫人倒的确没法反驳。 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她那侄女跟她是半点都不亲。 “如今好容易等到他们长大,到了议婚的年岁,这逆子一心朴实,只想等着迎娶你那侄女。可是你那侄女倒好,一个好脸都不曾给他!” “这些日子你那侄女也跟你长兄回乡去了。本以为这逆子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可是他倒好,反倒日夜思念你那侄女,为她神魂颠倒,竟反倒没心思念书!” “就前几日,他还给你那侄女写了长长一封信去。可是你那好侄女,竟然只言片语都没给他回!” 王夫人张了张嘴,真是无言以对。 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迎娶侄女,是王夫人这些年来坚定不移的心愿。 就算这几年,贾政明里暗里也看过别人家不少年岁相当的姑娘,却都被王夫人给拦了。 王夫人叹口气:“凤儿是我侄女,她从小又是这么个性子,所以老爷怪我,我无话反驳。” “可是老爷怎不想想,我又为何坚持要让珠儿迎娶凤儿?还不是因为唯有咱们家与我母家再度联姻,才好让我那两位兄弟维护咱们家,帮衬咱们几个孩子的前程啊!” “如今,东府那边敬大哥不理事,自己跑到道观去躲了清闲;珍儿又荒唐,当不了那京营节度使的官儿。老爷如何不明白,这个官儿对于咱们家来说有多重要!” “有了这个官儿,咱们手里才有京城守备的大权,这才是天子对咱们家最最信任的表现!也唯有咱们手里攥着这个官儿,朝中四王八公各个派系,才都要主动与咱们交好!” “唯有这个官儿,咱们的元春在宫里才有机会获得恩宠;咱们的珠儿和宝玉,才有未来啊!” “幸好太上皇没忘了太祖皇帝对咱们家老太公许下的承诺,虽说咱们家目下没人能当得了这个官儿,太上皇却做主将这个官儿给我拿兄弟王子腾当了。” “太上皇就是知道,咱们两家是一体的。” “所以唯有再次联姻,才能叫咱们两家更紧密。我这样想,又有什么错?” 贾政叹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弯腰扶起王夫人。 “夫人说得自然有理,我当然也全都赞成。” “只是,就怕咱们静候佳音,而你那特立独行的侄女儿却不肯同意!” 第31章 元春归家 贾珠被抬回去了。 贾琏带着赵天栋和蔡昭两个,在自己院子里,踩着梯子扒墙头偷瞄。 赵天栋和蔡昭都为贾珠唏嘘。 “瞧瞧,珠大爷好像都碎了。” 其实贾政打贾珠,打得没有《红楼》电视剧里打宝玉那次那么重。 电视剧里,宝玉是被绑在条凳上被打得p股开花;而这贾珠连身上的锦袍都没破,可见贾政没下死手。 可是贾珠身上却的确充满了破碎感。 像是个散了架子的玻璃人儿。 贾琏视线落在了贾珠前大襟那一片血渍上。 前大襟的锦缎一样没破,就说明血是从外来的。又是在这个位置上,可见贾珠是吐了血。 贾琏挠挠额角,舒了口气。 看来这是内伤。 虽然没有皮开肉绽,然则伤了自尊,毁了希望。 啧,城堡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 因为贾珠几乎没有什么外伤,于是养了两天就也看不出什么了。 除了,他精神状态上有些消沉。 贾政瞧着差不多了,这才进宫谢恩去了。 ——贾珠身子没养好的时候,可不敢接元春回来,这会被看做是有辱皇家体面。 贾府里也早热热闹闹布置起来。 贾琏看着也激动: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贾政从宫里回来,就会带着元春一起回来了! 贾母也特为元春,将荣禧堂东侧三间耳房腾出来,给元春住。 原本荣禧堂食荣国府正堂,地位跟紫禁城里的太和殿相当,只作礼仪、接待之用,并不住人。 只是因为人家元春如今已是皇家人,这便自然要将最尊贵的屋子给她住。 贾琏的院子就在荣禧堂后面,跟元春的住处就隔荣禧堂后面一道卡子墙的随墙门。 而且这道门因是荣禧堂院子的后门,颇为避人耳目,贾琏看了很满意。 贾琏在院子里翘首以盼,贾政却进宫之后迟迟未归。 直折腾到了傍晚时分,外面才传来动静。 贾政终于带着元春回来了! 宁荣二府一大家子都到大门口迎接,这次还破例开了荣府中门。 只是,元春这还不是贵妃呢,只是中选的秀女回家,一应排场却也都跟原来不同了。 元春头上戴了帷帽,身上重新换过了宫装,身边还额外跟了两个宫女:一个十几岁,一个却已有二十岁的模样。 尽管贾琏翘首以望,却都没能透过那帷帽的纱帘,看见元春的脸。 影绰绰只能见云髻高挽,仪态端庄。 有点像过年的时候,「游神」时候见到的女神像。 美则美矣,却看不清细节。 嘶,叫人上火。 元春下车,贾赦、贾珍两位袭爵的,领着一众子弟上前请安,却都被那年长的宫女给隔开。 “诸位请止步。” “虽是一家子骨肉,然则已是男女有别。还请诸位退后,日后若想请安,需要隔着纱幕才可。” 贾琏翻了个白眼。 不好玩儿了,难不成他私下去见元春的时候,就算面对面,中间也得隔层纱帘? 忙碌了一天。 晚上终于闲下来,荣禧堂那边终于归于安静。 贾琏心里未免蠢蠢欲动。 可是贾琏却也知道,今晚贾政他们那一房必定都会去陪元春。 他遂忍下,抓过纸笔来,开始奋笔疾书。 酥润瞧见了,赶忙多点两盏灯,忍不住笑:“哎哟,太阳不是落山了吗,咱们二爷的太阳怎又从西边儿重又升起来了?” 贾琏瞪她:“没见过爷用功吗?” 酥润笑:“真没见过。” 红藕和眉妩闻声也都凑过来。 两人想看贾琏写什么,被他用手盖住:“以后再给你们看。” 贾琏奋笔疾书到大半夜,熬不住了,这才躺下。 因他已经将自己与眉妩的事回了贾赦,这些晚上索性直接搂着眉妩入床帐。 她按着眉妩折腾了好一会子,将奋笔疾书带来的兴奋劲儿都发散了。 眉妩咬着被角,眼角盈盈带泪,却忍着不出声。 贾琏忍不住使坏,在眉妩胳肢窝舞弄。 眉妩紧张得一个劲儿求饶: “二爷饶了奴婢……红藕姐姐在外面呢,我不想叫红藕姐姐听见。” 虽说房里有了正式的通房眉妩,但是外间还是需要丫鬟值夜,以备他晚上喝茶什么的吩咐。 贾琏明知如此,可却更忍不住使坏,终是缠磨得眉妩叫出声来。 外间静静无声,红藕竟像真的睡死了似的。 眉妩这才松口气,“呼,还好,红藕姐姐没被吵到。” 可是贾琏却反倒又来了兴致。 再度翻身,又折腾了眉妩小一个时辰,方累极睡去。 外间炕上。 听见里间传出他轻轻的鼾声,红藕方松开紧捂着嘴的手,悄然松了口气。 被子里,她的脸颊滚热。 . 次日,月上柳梢,贾琏才将自己昨晚奋笔疾书的册子塞进袖口,到荣禧堂后门叩门。 开门的是元春在贾府自家的丫鬟柳燕。 柳燕自是不能拦着自家的二爷,不过一路往里走却是嘀嘀咕咕: “……可是姑娘身边儿如今却不叫我们伺候,只是宫里带出来的两个宫女才能近身。” “我也只能引琏二爷到姑娘门口,清溪姐姐也还好说,至于那虎脸的月秋姑姑能不能放琏二爷进去,奴婢可就说不准了。” 原来那年长的宫女叫月秋,年纪小的叫清溪。 贾琏挑眉:“我是大姐姐自家兄弟,又不是外男,她们也拦着?” 柳燕嘟嘴:“别说琏二爷只是堂兄弟,昨晚和今日就连老爷、珠大爷这亲生的父亲和兄长都被月秋姑姑给拦在了外头。” “只有宝二爷因年纪小,又曾被姑娘抚养过的缘故,再加上清溪姐姐也帮着求情,这才得了特例,叫进去了。” 贾琏扯了扯柳燕袍袖。 柳燕怔,停住脚步看他:“琏二爷有事?” 贾琏点头:“依你看,我得如何才能哄得那月秋姑姑肯通融?” 柳燕却苦了脸,摇头道:“我是看不出的。” “她啊,就像那些到了年纪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样,对谁都冷冰冰,心怀怨恨似的。” 贾琏将柳燕的话咂摸了一下,忍不住轻笑。 “原来是个恨嫁怨女。” 贾琏冲柳燕眨眨眼:“待会儿你帮我拦住清溪,我来搞掂那月秋姑姑。” 贾琏说着,扯着柳燕的袖口,凑在她耳边促狭耳语。 柳燕都听得红了脸,“琏二爷……你,你可真坏!” 第32章 求与大姐姐亲近一回~ 宫女月秋远远看着夜色月影里,柳燕引着一位锦袍公子,款款而来。 贾府的人生得都好。 毕竟数代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滋养着,贾府子弟个个锦面玉口,行止雍容。 于是月秋知道,柳燕引来的又是一位贾府的公子哥儿。 只不过,贾府的公子哥儿之间,还是各有区分的。 元小主的亲兄贾珠,那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才。然则神色萎靡、气质幽冷,叫人只可远观,不愿亲近。 元小主的亲弟宝玉,活脱脱粉雕玉琢,就是那铺子里头粉白光润的玉人儿一般。然则,年纪小,男生女相,看人的眼神里也有些怯生生的,不像个大富大贵的样儿。 还有东府里元小主的几位堂兄弟、侄儿的。虽说也都是锦堆玉砌,但是怎么说呢,眼神里不够清澈坦荡,莫名叫人觉得有些猥琐。 ——倒是眼前来的这位公子,周身的华光潋滟,满面的倜傥风流。 月秋心下暗暗思忖一回。 贾府的子弟哪些来过了,哪些还没来过,她心底都清楚。 于是便也猜到,这位踏月而来的公子,必定是荣府下一代的爵爷:贾琏。 心下既已明了,月秋便想行礼请安。 却不料想,那月影下的公子竟然抢先一步,先向她抱拳为礼:“姑姑可好,荣府琏二这厢有礼。” 月秋也早听说荣府这位琏二爷是个风流情种,还以为是如何个浪荡的人物,却不成想竟然这样斯文懂礼。 月秋倒觉不好意思,赶忙蹲身回礼:“奴婢岂敢受琏二爷的礼。琏二爷快快请起。” 贾琏却依旧抱拳躬身,却歪头看向月秋:“姑姑先请起,琏二才肯起。” 两人互相推辞了一番,一起起身,便也都各自脸上染了些红晕。 贾琏立在灯影里,静静抬头凝视门阶上的月秋:“寒舍简陋,自然与宫中无法相比。姑姑降临寒舍,一切起居陈设可都用得?若有哪里缺了,短了,姑姑尽管与我说就是。” 月秋赶忙道:“琏二爷过谦了。谁不知道国公府邸,数代荣华,虽说比不得宫里,却也绝非凡人家里可比。奴婢有幸陪元小主一同归来,得贵府厚待,一切衣食起居俱都是金堆玉砌的,奴婢已然荣幸备至。” 贾琏又问:“姑姑被子可暖?褥子可软?压帐的香球可好闻?梳头的桂花油可还使得?” 月秋:“……” 贾琏这是越问越细,越问越近乎了。月秋一个耽误了婚嫁的大龄宫女,如何承受得住这个? 眼看着越回答越是心虚气短,越回答越似乎贾琏是在与她儿女情长。 月秋心思怦然,生怕自己出错,这便索性直问:“琏二爷是来求见元小主的?” “奴婢斗胆,只能挡了。毕竟宫里规矩如此……” 贾琏却笑,一双桃花眼底波光潋滟:“我自然是来见大姐姐的,不过也早听说了,男子不宜入内面见。” “不过我还是来了,因为实则见不见大姐姐,都不要紧。毕竟我们是姐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已经在一处十多年,便是不见这一面也完全无碍。” 月秋听得愣怔,顾不得脸红耳热,忙问:“那琏二爷此来,所为的是……?” 贾琏左右看看。 那边厢,柳燕已经依言拉着清溪去了跨院。 贾琏潋滟一笑,越礼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不瞒姑姑,琏二特为姑姑而来。” 月秋登时慌乱:“琏二爷是为了我?这是……为何?” 贾琏双眼脉脉:“是琏二厚颜,见美人兮,过目难忘。” 月秋脸红心跳,却急忙后退。 她毕竟是宫女,身在宫中一日,便不能对皇帝之外的男子动任何情愫。 此时虽说是在宫外,她就更得谨慎,一旦被人捉住把柄,回宫之后便是性命之虞! 最恐怖的是,还会连累家人。 她确定左右无人,急忙摆手:“琏二爷切勿玩笑。” 贾琏反倒步步紧逼:“我才没玩笑。我说的,字字真心。” 月秋已是乱了方寸,赶忙摆手:“琏二爷若无别的事,还请回去歇息吧。” 贾琏立在灯影里,满眼深情:“我不。我就要在这儿看着你。” 月秋又是开心,又是恐惧。 可这毕竟不是宫里,周围护卫的都是人家荣国府自己的家丁,她又没有一个外人叫人家的家丁把自家主子赶出去的道理。 她左右看看,只得一跺脚,转身跑了开去,边小跑边叫:“柳燕,我有些急事,你来替我一会子!” 月秋扛不住贾琏的「放电」,只得避了开去。 柳燕笑着从跨院回来,与贾琏对了个眼神。 贾琏“嘘”了声:“你在门口守着,我去去就来。” 贾琏说着,迈开长腿,脚步从容而又急切地进了元春所居的耳房。 . 耳房内,轻纱幔帐,宫香氤氲。 元春坐在隔着数层纱幔的内室,贾琏进得门来,依旧只能隔着那些层阻隔,远远遥望元春。 美人如在云端,只可仰望,遥不可及。 贾琏心下一个“砰通”,便忙行礼:“大姐姐,琏二造次了。” 远远地,元春清淡地哼了一声。 “我已是听见了,你在门外,竟敢公然挑戏宫娥。” “而且这位还是我身边的掌事儿姑姑,是寻常教导我规矩的。” “琏兄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声如珠落玉盘,却不怒自威,仿佛天生皇家风范。 贾琏膝头一软,原地便跪下了。 “大姐姐,是小弟孟浪了。” “可小弟方才所为,不是为了那宫娥,一切全都是为了能来见大姐姐一面。” 元春依旧冷漠,淡淡轻哼:“我从前在家时,也不见你对我有多亲近。怎地我如今进了宫,你反倒这样急着见我?” “况且我又不是你亲姐姐。迎春才是你家里的妹妹,你往日都不去多看一眼。没的突然与我这样亲近起来。” 贾琏被叱得惭愧。 他自然不能告诉元春,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贾琏,他是异世穿越而来的人。 曾经看书与电视剧时,就对她充满了好奇与憧憬之心,更因她神秘的死亡而对她心生怜惜。 所以,此刻来见她的他,不是以兄弟之心来见姐姐,而是以一个男人的心情,来见仰慕的女子罢了。 “小弟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大姐姐,从今日起,小弟对大姐姐满心牵挂。” 他高高仰头,希冀让她隔着数层纱幔,也能看见他真挚的眉眼。 “大姐姐,可否允小弟入帘内,与大姐姐亲近一回?” 第33章 大姐姐可真好看 贾琏诚心求问,却只换来元春轻轻一嗤。 “琏二爷,你过谦了。你想要办的事,还用问我?” “方才你在外面,有皇家规矩拦着,却都挡不住你,你该进来还是进来了;此时你我之间就剩下这么几层轻飘飘的纱幕,它们还能拦得住你?” 贾琏心下暗叹:元春对他可真是冷淡啊。 看来贾政他们这一房,对原主都充满了怨气。 他们仿佛都把他当成是他们那一房承袭荣府爵位的唯一绊脚石。 不过贾琏不怪元春。她只是女儿家,在这吃人的古代,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一切都是受父母兄弟的裹挟罢了。 贾琏温柔轻笑:“大姐姐,别说你我之间还隔着这几重纱幕。即便是什么阻隔都没有了,只要大姐姐不准我近前,我也半点都不肯造次的。” 元春柳眉微挑:“哦?” 贾琏语声愈发温柔:“方才在外面,为了能见大姐姐一面,弟弟我什么都豁得出去。别说只是皇家规矩,便是神来我弑神,佛挡我杀佛!” “谁都挡不住,我想见大姐姐的心意!” “可进得门来,这门内的一切便都是大姐姐自定的规矩了。我不在乎皇家规矩,可在乎大姐姐。我自然一切都听大姐姐的。在大姐姐面前,小弟心甘情愿,俯首帖耳,束手就擒。” 元春着实没想到贾琏会这么说。 此时刚错过父亲规划的与北静王的姻缘,又突然被皇上选中留宫,元春也正是心底忐忑之时。 贾琏这番话,倒无形中帮她顺了气,叫她心底熨帖了些。 就算前路再艰险,可是背后却有家人,她便也重又心平气和了下来。 元春便轻哼了声:“既然都闯进门来了,便近前来吧。” 贾琏勾唇轻笑,“小弟遵命!” . 贾琏起身,轻撩纱幔,脚步不疾不徐。 这节奏,便如一层一层褪去美人身上纱衣。 要的,便是那层层逼近的意趣。倘若快了,直达终点,便没意思了。 元春原本对贾琏来见没什么兴致,应对也只是有一搭无一搭。 可是贾琏这般不紧不慢走近的脚步,却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倒不知道,这个浪荡为名的堂弟,又要做什么了。 只是兴许这房间里别无声响,兼之灯光幽暗、御香氤氲的缘故吧,她只觉他每一声脚步,仿佛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乱了她原本平静的心跳节奏。 心跳节奏一乱,呼吸便也跟着变了频率。因此上,总有那么一瞬仿佛窒息,下一瞬就需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行。 可是这样的心跳和呼吸,看起来竟然像是她在紧张,又似乎在有所期待。 元春很不喜欢这样,她虽说自己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想叫贾琏误会。 终究,他们两个是堂姐弟呢,她这样又是做什么? 元春索性屏住呼吸,以不变应万变。 反正这屋子再大,也不过三进,凭他那双长腿,须臾就到眼前了。 可是元春终究低估了贾琏的耐性,他竟一步一步走得,让她仿佛折磨。 当贾琏终于撩开最后一层酡红的纱幕,元春已是微微窒息,只好急忙大口吸气。 贾琏一见这样的元春,不由得双眼已是直直定住。 坐在床帐间的元春,宫装高髻,周身金翠,宝相庄严。 ——就更像是「游神」时见过的那些女神娘娘们了。 元春与他在书中所想象,以及电视剧中所见的,颇为相像! 偏她此时大口吸气,面颊绯红,就像那女神娘娘活了过来,有了温软气儿。 元春这样的气质,在《红楼》金钗里,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 可越是这样高不可攀的女子,反倒越勾起贾琏心底征服的渴望。 他心思之间,已经忍不住生起许多遐想…… 只是却也只是敢想想罢了,他当然要提醒自己,即便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灵魂是自由的,可是这具躯体还是原主的。 也就是说,血脉之间的关联还是在的,所以他遐想无罪,却绝不可以走到躯体那个层次去。 他迅速琢磨了下,想明白了以后面对元春的时候,他必须坚守「灵与肉分割」的原则。 灵魂是属于21实际的高熙,与元春绝无亲缘,所以可以尽情遐想;可是身子,却绝不可越雷池半步。 念头定下来,心下莫名一股苦苦甜甜。 他先撩袍跪下,“小弟,拜见大姐姐。” 元春勉强调匀了呼吸,端庄而视,“你来见我,若是只为向我请安,我便告诉你,我一切安好,你便可退下了。” 贾琏好容易得见云端上的美人颜,如何舍得这么看一眼就走呢。 他一双眼定定凝视元春,唇角忍不住愉快地勾起。 “大姐姐穿了宫装,可真好看。” “这宫装富丽华贵,也唯有大姐姐这样天生仪态雍容的人儿,才能穿得这样好看,相得益彰。” 他这一番话全都是发自肺腑,绝无挑弄之意。 元春这样的相貌和气质,真的就是天生就该飞入帝王家的。若是按照21世纪的说法,那就是「国泰民安脸」。 这样的一张脸,配合上正月初一的生日,也就不难理解贾政等人说她天生凤命,希冀她能嫁北静王为妃了。 元春被贾琏夸得脸色微红。 她羞涩之后,却反生起了愠怒,猛地一拍床榻:“放肆!” 贾琏便赶忙又跪下了。 元春心下想的是:这堂弟原本就是个天生浪荡的公子哥儿,我贾府数代以来又颇有不少腌臜事,什么爬灰的、养小叔子的,叫外人都说我们宁荣二府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 家里这个放肆的家伙,该不会是对我这个堂姐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这事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怎么都不该有的,可是谁让他是个天生邪种呢,他怕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元春想着,便寒了心,冷了脸:“好了,你回去吧。” “今日已经见过,于亲情已圆满。此后我在府里的日子,你便不用再来了!” 贾琏却半点都不介意。 她连生气都是高贵的。 贾琏垂首,语声温柔依旧:“大姐姐别忙,小弟还有件体己的物儿,想要进献给大姐姐。” 元春又是一惊。 「体己的物儿」? 这个混账堂弟,该不会是给她塞他自己的手绢、汗巾子之类的吧? 第34章 难道是,秘戏图? 元春惊疑之下,迭声推拒:“不要不要不要!” 说完了,又觉得这话与自己形象有些不符,便缓了口气,又道: “无论是宫里,还是家里,我身边一应之物全都没有短少的。”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物件儿就不必了。你若多了没处放,随便赏人就是。” 贾琏却依旧跪地不起,一再坚持: “大姐姐,此物儿是小弟特为大姐姐预备的。” “不瞒大姐姐,昨晚为了预备此物儿,小弟直忙碌到深更半夜……” 元春额角抽痛。 还是他深更半夜,亲手预备的? 元春疑心更重,拒绝得便更决绝:“我说了,你的心意我已收下。然那物件儿本身,便不必了。” “琏兄弟,我乏了,你退下吧。” 贾琏依旧跪得稳稳当当,好声好气地求:“大姐姐就收下吧。” “只要大姐姐收下,小弟这便乖乖告辞。” 元春隐隐咬牙。 这是要挟她呢? 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忘了她已是皇上的嫔御? 不过再回想方才,他在外头全没将皇家规矩当回事,非要进来的无赖样儿,她又只能无奈地闭了闭眼。 眼见天色愈晚,烛爆双花,元春自知不能再让这登徒子继续腻歪在眼前。 她只得退一步:“将你那物件儿留下,你先行退下就是。” 贾琏这回竟也好说话,没再胡搅蛮缠,而是伸手进袖筒里小心翼翼地掏。 元春原不抱希望,想他掏出来的必定是些香腻之物。 却不成想,贾琏掏出来的竟然是一本册子。 贾琏将册子恭恭敬敬放在一旁椅子上,郑重其事地拍拍,“大姐姐,今晚一定要看!” . 贾琏终于走了,元春悄悄松了口气。 回味方才,总觉得这个贾琏虽然还是从前的那个浪荡子,但是却又说不清楚地,感觉他好像有哪里变了。 虽说还是邪气儿,但是那邪气儿里莫名地仿佛多了一丝少年意气,以及真挚。 元春便又远远瞟一眼那小册子。 她是不屑拿的。 她想,即便是本册子,不是她此前以为的那些香腻之物,但是谁说书册里就一定都是清雅的好东西了? 她甚至担心,那浪荡的家伙给她送的是什么秘戏图之类的! 元春正自寻思之时,忽听窗外传来月秋的嗓音。 月秋是在问柳燕:“琏二爷已是走了?” 柳燕甜丝丝地笑:“走了。姑姑可放心吧。” 月秋低低叹了口气:“贵府这位琏二爷啊,可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听着窗外的动静,月秋显然是朝房门这走来了。 下一步,月秋会进门,此后元春洗漱歇息。 元春犹豫了下。 若是她不管那册子,就这么摆着,那月秋进来势必看见。 倘若那册子里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戏图之类,月秋见到了,必定误会! 那可就出了大事了。 元春虽说自己绝对不屑收贾琏那册子,可是为了保护家人,她只得站起身来,款移莲步。 正好,月秋进门来时,元春也已经走到了椅子边。 月秋行礼,“时辰不早了,奴婢此后小主洗漱更衣吧。” 元春趁机伸手将册子袖入怀中,“有劳。” 趁着月秋出门传热水,预备皂盒等物,元春走回床边,略一思量,还是将那册子掖在了枕下。 洗漱完毕,元春入寝。 虽是自家,可是终究不是自己曾经的闺房。 况且前途未卜,心思难以平定,元春便迟迟难以入眠。 此时此境,那枕下的物件儿像是生了魔力,勾着元春的魂儿。 元春几经犹豫,心下想着:我又不是要看,不过是为了寻些消遣,帮我入眠罢了。 于是乎,还是伸手抽出了那书册。 犹疑地展开,想好了若当真是秘戏图之类的,便立即合上,丢在一旁。 可是却这一展开,便再也没有丢开过。 长夜无眠。 . 不管元春那边如何无法入眠,贾琏这边睡得却是很好。 因为,他心中笃定,他知道元春必定爱看。 也更因为,他身边有眉妩。 他这十几岁的身子,原本火烧火燎,刚得了眉妩这样的解渴之人,自然是恨不得每晚都要折腾尽兴,方舍得睡去。 又因为今晚见了元春,闭目难忘,于是乎在与眉妩亲昵时,眼前也全都是元春高贵的身影。 次日起身,贾琏心情大好。 要来纸笔,又是奋笔疾书。 红藕裁纸,眉妩磨墨,酥润洗笔。 这次贾琏摆足了排场,要的宣纸、徽墨、湖笔,全都是最最上好的。 酥润抿着嘴笑:“咱们二爷要是当初也有这个勤奋劲儿,那是不是就不用捐官儿,早考中状元了呀?” 贾琏呲牙一笑:“我现在这么勤奋,我也考不中状元。” 他拍拍纸张:“因为你二爷我写的才不是死板板的八股文章。” “我写这文章,更不是为了去取悦皇帝老儿的。” 酥润想探头去瞧,却被贾琏用大袖子给挡住了。 酥润噘嘴:“那二爷写的是什么,又是为了取悦谁的?” 贾琏得意一笑:“才不告诉你们!” 眉妩低头磨墨,不小心袖口染上了青黛之色。 “我猜,二爷是写给李姑娘的吧?” 红藕也点头:“李姑娘家学渊源,必定是女中才子。” “二爷想取悦李姑娘,自然是用足了心,费尽了笔墨。” 贾琏幽幽笑了,倒没想到她们给想到李纨那去了。 不过的确有些道理。他要是给李纨写信的话,的确也得费不少心思。 可她们不明白的是,他给李纨费的心思是在内容里,而不用在形式上,用不着这么多昂贵的文房四宝。 他随口逗趣,“你二爷我快成婚了,李姑娘即将成为你们的二奶奶。” “家里有这么一位温柔文雅的二奶奶,你们可有福了,日后都有了免费的女先生,你们都可以跟她学学,日后都能成为女才子。” 一片冷清。 没人回应他。 贾琏不由得停了笔,抬头看她们三个。 尤其是特特看了看眉妩的表情。 这三个小丫头,竟都醋意足足? 贾琏悄然叹口气,心说了:我要娶的是李纨,你们三个就庆幸去吧。 要真跟原书一样,娶的是凤姐,那你们三个的未来可就惨了~ 贾琏一顿奋笔疾书,天光日影便也走得快。 转眼又是日暮黄昏,掌灯时分。 贾琏丢下笔,叫红藕她们帮他洗脸。 红藕怔:“这么晚了,二爷这般梳妆打扮,这要去哪儿?” 贾琏依旧笑眯眯:“不告诉你们。” 他刚洗漱更衣完毕,柳燕就从外面来了。 福身行礼,抿嘴笑道:“琏二爷,大姑娘有请。” 第35章 临去秋波那一转 红藕等人都惊讶瞠目。 大姑娘元春那门难进,府里上下都传开了。 不用说旁人,连贾政、贾珠都被月秋给拦了。 自家琏二爷昨晚虽然进去了,不过听说也是千难万难的。 琏二爷尤其强调,最难的还不是宫女那一关,反倒是元春本身的不待见。 可怎的刚过了一个白天,大姑娘那边竟这么殷殷地主动派人来请? 在红藕她们三个惊讶的目光里,贾琏施施然起身,冲她们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等着,爷去去就来。” 贾琏随着柳燕进了的荣禧堂的后院门。 柳燕低低轻笑:“实则白日里姑娘就想见二爷,但是忍住了。” “一直等到掌灯,这才叫我去请二爷。” 贾琏得意眨眼:“不意外。” 柳燕看他那嘚瑟的样儿,忍不住轻笑出声。 到了东耳房门前,月秋惹不起贾琏,又早已经避开了去。 贾琏含笑入内。 柳燕在外头将房门关严。 今晚,那重重叠叠的纱幕已然提前钩起,唯剩最里间那一层。 贾琏进了门,在门口原地就跪倒:“蒙大姐姐传召,小弟琏二拜见。” 元春仪态万方,冷淡轻哼:“近前说话。” 贾琏笑眯眯起身,一直走到最后那道纱幔前重又跪倒:“求问大姐姐示下。” 元春举起手边那本册子:“这里面只写到了甄嬛入宫,意外中选,获封菀常在。” “后头的呢?” 贾琏含笑从袖筒里又抽出一本册子,双手递上:“在此。” 元春眼底悄然一亮,“哼,还是这样薄。” 贾琏一笑:“唯恐大姐姐看了不喜欢,太多则腻。” “若大姐姐看着还行,小弟日后再进。” 元春接过册子来翻了几页,已是放不下。 “你退下吧。”竟是看都不看贾琏一眼了。 贾琏也不缠磨,告退起身。 他也得赶紧回去继续奋笔疾书,不然元春该「催更」了。 贾琏已是走出隔扇门,到了明间,再往前就是大门了。 元春忽地又唤住:“且住。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贾琏脚后跟打旋儿,原地转身,“大姐姐但问无妨。” 元春这才又瞟他一眼:“我单问你,这书里的人既是叫甄嬛,那她可是江南甄家的女儿?” 贾琏:“???” 还别说,这姓氏还真巧了! 这意外的巧合,叫贾琏也颇觉有趣,忍不住垂首轻笑:“大姐姐若觉得是,那就当她是吧。” 元春却意外恼了,将书册啪地扣在炕桌上:“莫非,你写的竟然是甄家二姑娘?” “你们倒以为她才会入宫陪王伴驾,于是乎连她将来的路该怎么走,都替她设计好了!” “只可惜啊,你们的计划落空了。她只被指给了北静王爷,如今留在宫里的人,是我!” 贾琏缓缓收起笑谑。 元春这是心里已经将甄家二姑娘看错了情敌。 幸好甄家二姑娘只是嫁入北静王府,而不是同样入宫。否则,元春和甄家二姑娘之间,又将是一场刀光剑影。 贾琏垂了垂眼:“大姐姐寻错敌人了。” “从大姐姐被皇上记名那天起,大姐姐的敌人就只是宫中的娘娘们。而不再是甄家二姑娘。” 贾琏向元春施礼,“大姐姐请暂且忘了甄家二姑娘,集中精力,专心宫斗!” ——贾琏写给元春的册子,就是《甄嬛》的梗概。 这电视剧他陪着他妈也没少看,对里面的剧情还是了解的。 只是那是女频小说,他重写出来的自然去掉那些腻腻歪歪的感情戏,只写专心宫斗的戏份。 所以,他写的虽然是《甄嬛》,但事实上更像是一本《后宫上位手册》,实操性更强。 《红楼》原书里,完全没写过贾家是如何协助元春的。元春在宫里孤立无援,才会在唯一的靠山老太妃薨逝之后,很快失宠、暴毙。 由此可见,元春之所以会落到后来被弓弦勒死的凄惨下场,母家的支援不够。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突然被选入宫,要独自一人面对后宫的争斗,没人教她该怎么斗。 贾家这帮老登都是自私鬼,只想着享受元春带来的家族荣光,却没想过该如何有效地当好元春的后勤保障。 他们不明白,宫里宫外本是一体,元春就是贾家在皇帝眼里的风向标,元春在则贾府恩宠在,元春亡则就是皇帝对贾家动手的开始。 如今他既然穿来了,成为了贾府下一代爵位最高之人,那他就得提前布好局。 他要护住元春,不让她再那样惨死,然后再借由元春来守住贾府的荣光,才能让他在这个世界里一生顺遂。 于是乎,他最先要做的,就是要教会元春看清宫廷这个红粉战场,更要让元春学会如何宫斗。 《甄嬛》融合了众多宫斗小说的梗,算是集大成者,正好可以拿来做《指导手册》。 元春叫贾琏这一说,虽然心底那股恶气还在,却不得不叹息一声:“我自然知道,又何须你提醒?” 贾琏想了想,又提醒道:“大姐姐如今既已入宫,更要割舍对北静王爷的情愫。” “大姐姐切记:宫中妃嫔,最最忌讳的,便是留情王爷们。” 元春盯了贾琏一眼,半晌才道:“我自然会谨守宫规、妇道。” 贾琏又道:“……还有,天子广有天下,坐拥六宫。所以天子的情爱,最难揣摩。” 他说着又单膝跪倒:“大姐姐,也请守住这颗心,切勿对天子动了真情。” 元春不由得微微挑眉。 “你这话便又是大逆不道了。身为宫妃,谁不该全心全意侍奉皇上?” 贾琏静静垂眸:“小弟这话自知大逆不道,但是大姐姐,请一定记住小弟今日之言。” “后宫之中,天子之爱看似显赫,然则最不值得。” 元春别开眼去,“你自知有罪就好。这样的言语,以后不必再说了。” “你今日这些妄言,我只当全没听见。” “我在家中时日有限,不日就将正式进宫。惟愿,你速速将这话本子集全,也免我徒劳牵挂。” . 元春在家中盘桓了半月。 这半月间,贾琏放下了一切,奋笔疾书,将《甄嬛》宫斗的主线故事,尽数呈上。 半月后,元春回宫。 家中诸多陪送,金银绸缎,元春全都没带。 带走的,唯有贾琏亲笔所书的这一匣书册。 只是外人并不知晓,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宫车启动,元春撩开窗帘望向门口亲人。 最后一眼,定定凝视贾琏,方依依不舍而去。 贾琏回到自己房中,心中未免怅然若失。 满心里,都是元春临去那一眼。 外头赵天栋却兴高采烈跳进来:“二爷,凤姑娘回来了!” 第36章 凤哥儿 赵天栋以为琏二爷也必定高兴。 孰料,贾琏只是淡淡抬眸,满面事不关己。 “哦,是么~” “到哪儿了?已经进府了?” 赵天栋只好也收敛了兴头,臊眉耷眼地回:“还没进府。” “不过已是遣人来报信儿,行船已经到了京郊渡口。” 贾琏淡淡点头:“哦。这么说,还得一日,才能回得来。” 赵天栋瞧着琏二爷无动于衷,不由得提醒:“二爷不去迎迎?” 赵天栋都替琏二爷着急了:凤姑娘都派人来送信儿了,那人家姑娘家的心思不就是明摆着等着琏二爷去迎迎呢嘛。二爷过往可殷勤得很,如今怎么不搭拢了? 贾琏漠然垂眼:“不去。” 赵天栋咬了咬嘴唇:“珠大爷已是去了!” 贾琏“嗤”的一声笑开:“他去他的呗。又关我何事!” . 京郊白鸥渡。 建有迎送人的两处亭子。 平儿在亭外翘脚远望。远远听见马蹄声急,又兼之看见尘土飞天,平儿一笑进内,冲着王熙凤促狭眨眼:“来了。” 亭子间内,却是个男装的英俊少年,大马金刀地叉腿坐着,正在喝茶。 水绿的肩袖长袍,头上青纱网巾,腰扎金带,手腕上更是套了个牛筋绞金丝的小巧马鞭。 听见平儿通禀,故作不知,反问:“谁来了?” 一旁的丫鬟安儿便笑:“自然是琏二爷来了!” 王熙凤脸上虽还绷着,可是嘴角却禁不住上扬,“他怎来了?谁叫他来了似的!” 平儿抿嘴笑:“姑娘更衣吧。可穿哪件?” 王熙凤又将剩下的半碗茶喝完,难得忸怩了一会子,方才扯下腕上的马鞭。 “穿裙子吧。” 平儿、安儿、顺儿、康儿四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止不住微笑。 也唯有见琏二爷来,自家这位从小当哥儿养大的姑娘,才肯主动穿上女装。 纱裙披帛、金钗步摇。 耳际珍珠,项上金锁。 换上女装,少年英俊掩去,女子的娇美却更为灼灼耀眼。 王熙凤特地叫平儿打开箱子,将她一人高的水银镜子拿出来,前前后后照妥当了,然后小步慢跑着,亲自开门迎了出去。 少女之心,溢于言表。 可是当马匹停在眼前,尘土退去,王熙凤看清了马上的人,却立时就冷了脸。 她话都没说,径直转身入内,一边扯着发髻金钗,一边向平儿甩脸子:“竟生得什么眼珠子?既无用,不如抠了去!” 平儿也不知怎了,急忙向外一望。 这才明白姑娘这是发的什么脾气。 那马车里的人哪里是琏二爷,竟是珠大爷! 平儿给安儿几个使眼色,四个人一起,七手八脚的赶忙替王熙凤脱掉女装,又重新穿回她之前那套男装。 这一折腾,时辰也不短,可是贾珠却当真是个斯文守礼的,安安静静在外面候着,并未进内一步。 换完了衣裳,王熙凤一身男儿模样,叉腿斜倚在椅子上,这才慵懒抬手。 “请进来吧。” 平儿赶忙开门,亲自将贾珠迎了进来。 王熙凤抓了把瓜子,悠闲地嗑着,丝毫没有半分收敛。 贾珠倒也不意外,只要见了她,便已是满眼欣喜。 “凤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王熙凤“噗”地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儿,眼角斜瞟着贾珠。 “珠大哥还是叫我「凤哥儿」吧。” “我跟珠大哥早已习惯了当兄弟,我没想变成兄妹。” 贾珠心下便又是一沉,一路快马奔来的雀跃心情,一点点被摁熄了下去。 不过他还是温柔微笑:“好。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什么。” “总归,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个人,无论叫什么,总不会变的。” 王熙凤却已经不搭茬,兀自只嗑着自己的瓜子儿。 还是平儿看不下去,赶紧给贾珠也倒过一碗茶来。 贾珠喝完茶,心情平复了些,主动寻找话题。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竟一封也没见你回。” 王熙凤微微不耐,“信?” 她旋即起身,到行李的兜囊里随便一抓,便掏出一叠信来。 走回来,丢在贾珠面前:“就这些?” 贾珠一看那些信,面上登时变色。 竟一封都没有拆开过。 贾珠胸口一阵翻涌,喉头有些腥甜。 他自那日挨了父亲的打,休养这些日子来,看似已经全都好了,唯有这内里一着急一上火会有这样的涌动。 他担心自己怕是又要呕血,便极力忍住。 他竭力扮做不介意,依旧温柔微笑。 “我自然知道你自小淘气,不喜欢被拘束在学堂里,因此不大认得字,也不会写字。” “但是你身边总有书童,你叫他们念给你听,再替你代笔回信就是。” 王熙凤却一点都不留余地:“压根儿就不想看!” 贾珠胸口的翻涌又来了,他深深吸气压住,“为何?” 王熙凤轻笑了声:“珠大哥,你这不是明白人说糊涂话么?你的那些话,出口成章,之乎者也,我哪个字能瞧得明白?我啊,躲还躲不及呢!” “珠大哥是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我却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俗人,我跟珠大哥本不是一路人,寻常说说笑笑也就罢了,若论写这么些书信,属实不必。” 贾珠面上一片死灰。 他垂下头,死死盯着袖口的绣花。 他不甘心。 他努力笑笑:“没关系,你不喜欢的,我改了就是。” “我便是与别人说话,之乎者也,以后对你绝不会了。” “况且,即便是读书人,也不必言谈都是之乎者也的。便如白乐天,那样的大诗人,写诗也总要「老妪能解」。凤哥儿你信我,我必定能让你懂我心意。” 贾珠说得真挚深情,王熙凤却听得一阵阵地笑。 她眼角微斜:“珠大哥不必那么费事了。说到底,你我就不是一样的人,又何必非要往一处扭?” 贾珠霍地抬头:“我以为,你陪大舅父回乡这一路上,大舅父已是与你说了……” 王熙凤不耐烦地打断:“你又指望我父亲与我说什么?你以为我父亲会如了你们的心愿,强摁着我的头,逼我嫁给你?” 贾珠怔怔望住王熙凤。 难道不是? 母亲与他说的,他们两家再度联姻,是两家长辈都乐见其成之事。 大舅父自然会说服凤妹妹。 贾珠片刻的沉默,正坐实了王熙凤的猜测。 她心下恼怒,拍桌子站起:“我的事也岂是能叫你们随便拿捏的?” “你们都想叫我嫁给你,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第37章 她想帮他,人工呼吸 贾珠闻言又是一愣。 难道不是? 他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王熙凤瞧见了便迭声冷笑。 “就知道你们在打这个算盘!” “不过实话告诉你说,若是我父亲逼我,我便一头从船上扎水里去,死给他看!”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贾珠尚可不信。可这是王熙凤说的,他却不能不信。 她自幼穿男装啊,当男儿教养,性子刚烈,说一不二,绝非普通女孩儿家可比。 “凤哥儿你万勿如此!” 贾珠惊得心跳都颤了,急切之间忍不住伸出手去抓王熙凤的手。 “我们的婚事,若你不愿,可以慢议。可你绝不可因此赌气,伤了你自己性命!” 贾珠如此真情殷切,可是王熙凤却一脸的轻慢。 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她衣袖,她就已然先抽走。 “珠大哥你不必如此激动。终究,我是我父亲亲生的女儿,这血缘的干系,自比珠大哥你的关心更近。” 王熙凤说着曼声轻笑,“实话说与你,我父亲是与我嘀咕了两日,待得我不耐烦,说了再逼我就索性剃了头当姑子去,我父亲便不逼我了。” 贾珠心下便一坠。 大舅父的表现,与母亲与他的承诺,竟完全对照不上。 王熙凤忽然起了兴致似的,两手托了香腮,胳膊肘拄到桌面上,上身向家主倾侧过来。 “其实珠大哥说的倒也没错,咱们两家世代联姻,上一辈子我两个姑姑嫁给你们家,到咱们这一辈,咱们家的长辈自然希望再进一步,亲上加亲。” “说起来,我打小儿就是在你们贾家长大,外头人也都说,我是早就说给你们贾家,已是板上钉钉的贾家媳妇了。我早听乐这个话,我也不吵不闹,因为我心底下倒也乐意。” “只不过呢,咱们两家再度联姻,却不定非得是我嫁给你呀。明明有人比你更合适。” “珠大哥,你可趁早儿明白这个道理罢:我们家要的是我跟你们贾家联姻,可是更能代表你们贾家的人,却并非是珠大哥你。” 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够直接,便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直直捅在了贾珠的心上。 贾珠胸口又是一阵翻涌。那股子呕血的感觉,又来了。 贾珠用力压住,面上已是再撑不起一个微笑。 他只能定定凝视王熙凤那张明艳俏丽的脸。 “……终究,你心里嫌弃我不是我们家袭爵之人。” 王熙凤咯咯一笑,“便如我两个姑姑,虽然同样是嫁到了你们家,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们宁荣二府,从宗法上来说,宁府居长,族长和宗祠祭祀都在宁府那头儿。所以我那身为嫡长女的大姑姑就嫁进了宁府,嫁给了宁府袭爵,又考中了进士的敬老爷。” “而我那庶出的二姑姑,就只能嫁进荣府,嫁给无袭爵资格的次子罢了。” “你瞧,我们家的姑娘就算与你们家联姻,这里头的高低贵贱却也是有讲究的。” “如今,我父亲虽说致仕回乡,但为的是让我叔叔放心在京中为官,这才主动求得致仕罢了。我父亲回到家乡,是要去守宗祠,作我王家族长的。” “我王家族长的嫡出女儿,凭什么到了你们贾家,这回却要嫁给你们这小宗二房去?” 如果说方才王熙凤的一番话已经是一把把刀子,这一回就干脆变成了红缨枪,在贾珠心上戳出一个一个血窟窿! 贾珠再扛不住,掩住胸口,一张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王熙凤虽说怔了一下,却并无心疼,反倒更是不屑冷笑。 “珠大哥不必如此吧!传了出去,倒好像被我气的。” “若是女儿家也就罢了,学那「西子捧心」是叫人心生怜爱。可珠大哥一个大男人却这般东施效颦,我啊可就反倒只想笑了。” 贾珠失血,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 只是如此,却依旧不想叫王熙凤看轻了他,于是只能拼力强撑着。 “凤哥儿你别误会,我呕这口血,绝非是因你而起。” “……都是前阵子,老爷考我功课,我偷懒没通过考校,被老爷打了几下所致。” 王熙凤就更是轻笑一声:“二姑夫别看文质彬彬,狠起来却是连你都打。” “也难怪得我那二姑姑这些年来,竟是一点点磨平了性子。连我大姑姑都说,二姑姑与从前竟都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贾政如此道貌岸然,贾珠又是与贾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此时王熙凤心下就更坚定了:她可不像如王夫人一般,被婚姻一点点磨平了性子,慢慢地竟丢了自己。 这贾珠,她是绝对不能嫁的! . 贾琏没理王熙凤回来的事,晚上照旧美美睡觉。 只是,今晚他没搂眉妩。 眉妩还有些小失望,神色哀婉地问他:“是不是凤姑娘回来了,琏二爷便要冷着奴婢了?” 贾琏在她小p蛋儿上掐了一把。 “是跟她有关,却不是因为她回来就不稀罕你了。” 他不是冷着她,他实则是护着她。 他其实是怕,王熙凤回来直接就先要了眉妩的小命。 按照原书的情节,王熙凤收拾贾琏房里的人,那绝对心狠手辣、斩草不留根。 他搂着她亲了好几下,哄她道:“爷只是这几日被你淘空了,得歇几天缓缓。” 眉妩乖巧听话,并不反抗,只低头蹙眉而去。 贾琏摊开手脚,自己独霸大床,松弛睡去。 睡到半夜,刚做了半个美梦就被人在黑夜里卡住了脖子! 那人可真狠,手劲也是真大。 贾琏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人指腹和掌心隐约的薄茧。 贾琏被卡得上不来气,只觉自己真的要蹬腿上天了。 他索性也就不挣扎了,顺从本能,直接吐舌头、翻白眼儿,然后突然一蹬腿,断气儿。 那人还是被他吓着了,慌忙松了手,拍他脸颊。 “琏二,你喘气儿啊。你少吓唬我!” 贾琏继续憋气。 他当年在游泳池里,跟几个哥们儿比赛憋气,他可从来就没输过! 身上那人折腾了半晌,看他怎么都不出气儿,吓得声音已是发颤。 “琏二你醒醒,你不能死,你听见没有?” 贾琏心道:听见了,但是不听你的。 那人颤抖之下,已是顾不得别的,干脆捏住他下颌,便一朵樱唇嘬了下来。 那人竟想,帮他人工呼吸! 第38章 她好可爱 就算那唇的滋味妙极了,可贾琏却也得继续忍着呀。 憋气儿,挑战自己的极限。 他越这么着,那人便越是急了。 人工呼吸的功率立马加大。 她用力嘬,一下又一下。 愣是将贾琏口中憋住的那口气,给一下一下地嘬了出去! 贾琏眼见氧气一点点远离自己,他眼珠儿都快凸出去了。 在极限的最后一息间,贾琏顺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往回重重吸一口气儿—— 没想到,被他吸纳过来的,不仅仅是凝着少女沁香的氧气,还有…… 嫰滑浅来,贾琏心脏也是停了。 可是他却没留神,他们两个人这种状态下,其实两张嘴,却只含着一口气。 于是乎他愣怔之间,那边已经窒息了的人儿,便又重新拼力将氧气往回嘬。 来而又往。 往复寻欢。 鱼戏不休…… 贾琏尚且在细尝滋味,那黑暗中的人儿已经抵抗不住,喘声嘶嘶,香汗微润。 黑暗之中,看不清彼此,然则这些感官反倒越发清晰。 贾琏不由得情动,索性勾紧了那人的腰。 深浓夜色中,仿佛衣物摩擦生电,噼啪蹿起电花。 贾琏指尖掐入那人腰上汗巾。 只差一点点,就要把持不住,扯下那人汗巾来了。 幸好,原书里那几条枉死在她手下的性命,在贾琏脑海中闪回。 贾琏闷呼一声,霍地将身上的人推开。 “来人啊,捉贼!” 他冷冷向外呼喝,却没大声,只让外间值夜的红藕听见便罢。 果然外间立时就点起了灯烛,红藕过来推开隔扇门。 “二爷?” 烛影摇红,照亮那「小贼」的脸。 贾琏眯眼望去,饶是心下已然有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一呆。 这凤辣子,也美得有些过分了吧? 客观来说,电视剧版的王熙凤,他不觉得美,只觉得演技好。 原书里倒是铺陈过王熙凤的美,只是隔着文字想象不出来,尤其那一双「三角眼」的描述反倒将他引入歧途。 他万没想到当亲眼看到王熙凤,这姐姐竟然是美得如此惊人,如此嚣张! 她的美,与元春、李纨、眉妩等人都不相同。 元春美的宛若神女,雍容华贵;李纨清丽淡雅;眉妩娇俏妩媚。 可是王熙凤,便要用到“明艳动人”一词。 即便此时是深夜,烛光幽暗,可她的美还是如宝器出匣,艳光凌空劈碎夜色! 偏偏这样明艳动人的姑娘,还穿着一身男装。 男装箭袖潇洒,紧腰利落,更添一股子雌雄难辨,却也雌雄通吃的美感。 贾琏呆了半晌,嘴已是木了,浑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红藕低低惊呼,“原来是凤姑娘!” “凤姑娘几时来的?” 倒是红藕的演技将贾琏从震惊中给唤醒了过来。 ——红藕怎么可能不知道王熙凤来了?说不定就是红藕给开的门,或者窗户留的缝儿。 不然王熙凤纵然男装,可她的人设又不是女侠,焉能如此轻松趁夜入户? 只可惜王熙凤倒不记人家红藕的人情,自己起身走过去接过火烛,却冷声冷气地撵红藕: “行了,你出去吧。” 贾琏皱眉。 她的美艳带给他的好感,又被她的霸道给削弱了不少。 “什么凤姑娘?分明是个小贼!” “红藕还不去叫家丁来,乱棍给打出去!” 红藕为难住。 王熙凤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睁圆了瞪着贾琏。 “琏二,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是跟我怄气,还是闹着玩儿,还是真认不得我了?” 贾琏嫌弃地瞟她一眼,随即别开头,呵斥红藕,“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人来,捉了这毛贼去?” 王熙凤登时急了,也顾不得衣衫全都是褶皱,发丝也零乱了,直站在地下,直勾勾盯着贾琏的眼睛看。 “你还真摔傻了,连我都不认得了?” “琏二你别跟我玩儿,我才不信!” “你就是不认得谁了,我不信你敢将我给忘了!” 贾琏一双黑瞳,静如古井,毫无波澜,“你谁呀?” 王熙凤眼圈儿登时红了,急得跺脚:“你个死人!你,你怎么敢连我都不认得了!” 王熙凤说着放下灯烛,上前又要去卡贾琏的脖子。 红藕赶忙奔上前来抱住王熙凤:“凤姑娘!二爷他当日是真的摔得不轻。” “就连太医来,都说怕是救不过来,当日就让府里预备后事……” “只是二爷福大命大造化大,竟然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就回来了。可是人是看着没事了,这脑仁儿必定还是损伤着了。” 王熙凤目不转睛盯着贾琏,听完红藕的话,哽咽一声,向贾琏伸臂过来。 只是这一次不是掐他脖子,而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 她的脸颊毫不避嫌地紧紧贴住他,已是声泪俱下:“我不在时,你竟遭了这样大的罪。” “我真恨我彼时为何非听了我那位二姑姑的话,陪我父母回金陵去……若是我当时在京中,你必定不会有事的!” 她一声一泣,尽皆出于真心。 她的身子甚至还因为后怕,一直都在轻轻颤抖。 饶是贾琏忌惮原书中凤姐草菅人命的狠辣手段,可是这一刻,终还是免不得被她感动。 他双臂抬起,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拥住了她的小腰。 “这不是你的错,我的伤也与你无关。” “你别难过了。” 王熙凤虽然停了悲声,却还不肯松开他。只侧过头来,含泪看着他。 “……那你,可想起来我是谁了?” 贾琏想了想,还是狠下心:“对不住,就算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凤姑娘,可我对你的记忆除了这个身份之外,却已经没有别的了。” 王熙凤身子猛地一震,接着又紧紧搂住他脖颈,放声大哭。 “你忘了谁都行,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琏二,你赶紧给我想起来!” “你说,你吃什么才能想起来?千年的人参,还是万年的老鳖?我都叫人给你淘弄去,只要能治好你,多少银子都不怕!” 贾琏心下也是酸酸甜甜。 想及原书里后来王熙凤跟贾琏锱铢必较的劲儿,如今的王熙凤好可爱啊。 第39章 又爱又恨 正说着话,外头有动静。 红藕忙出门去看,回来禀报:“凤姑娘,东府太太派人来接姑娘回去呢。” 贾琏没听懂。 「东府」是宁国府。 可是「东府太太」是谁? 《红楼》原书里,宁国府家主是贾珍,贾珍媳妇是尤氏。不过尤氏也只是叫「奶奶」,那应该是矮一辈的。 对应荣国府,宁国府里能叫「太太」的,自然应该是跟邢夫人、王夫人同一辈。 这么算下来,那应该是贾敬的夫人? 啊? 贾敬的夫人这会子还活着哪? 可是贾敬的夫人,为什么派人来接王熙凤?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夫人是王熙凤的姑姑,王熙凤理应住在荣国府,干嘛跑去宁国府啊? 看贾琏坐这儿发傻,眼睛直勾勾的,王熙凤就又一扁嘴,哽咽出声:“你个死人啊,你还真又犯起傻来了。你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熙凤情急之下冲外头喊:“你们自己回去吧!我,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我得守着他,我不能回去!” 大门随即被人敲响。 红藕去开门,赫然竟见是贾珍亲自前来。 贾琏便也招呼:“珍大哥来了?坐。” 贾珍却笑眯眯摇头,只看着王熙凤,“凤妹妹,跟哥哥回去吧。” “我知道琏兄弟出了这事,会叫你悬心。但是你今晚守着他,他一时也想不全不是?” “况且你们终究男未婚,女未嫁的,不合适这样彻夜厮守。” 贾琏抹了抹眼睛。他竟然在贾珍眼底看见了毫不遮掩的包容和宠溺? 贾琏心下警铃大作。 贾珍是什么样的人呢,那是最会在女人身上做动作的,贾琏生怕贾珍是对王熙凤有非分之想! 几乎下意识的,贾琏便伸手一把扯住了王熙凤手肘,将她拉到了身后。 他护着她,自己抬头面对贾珍。 “哪敢劳动珍大哥哥呢?左右她从小也是在这边儿长大的,这边有她的院子,都这么晚了,她就不过去给伯母那边请安了。” “等明儿一早,我陪她一起去给伯母请安就是。” 贾珍倒没不高兴,反而垂眼看着他乐。 “我说老二,你这脑子还真摔傻了。” “什么叫她自小在你们这边长大?她的院子又什么时候在你们这边儿了?你竟真的是全都给忘了呀!” 贾珍笑眯眯拍拍贾琏肩头:“凤妹妹自小是在我们那边长大的,她的院子也在我们那边呐!” 贾琏就更傻了,想去翻原主的记忆,可惜原主那乱糟糟的一团,一时半刻也捋不清楚。 贾珍瞧出他迷糊,就又笑:“好好好,你还真是忘到根儿了。” “那我便从头给你捋——我母亲便是她大姑母,他是我姑舅表妹!” “当年我外祖父在京为官,当时只有我大舅父与二姨母,也就是她父亲和如今你们这边二太太两个跟随在京侍奉。“ “我大舅父既要侍奉我外祖父,又要忙他自己的官差,这便颇为劳累。我母亲为大舅父分忧,便将凤妹妹接到身边抚养,以便大舅父可以专心服侍外祖父。” “所以啊,她自小儿就是在我们那边长大。我们家与她自家无异。” 贾琏惊讶得嘴都张大了。 原来贾王两家还有这么一层联姻,王熙凤的大姑母竟然是贾珍他妈! 不过这么一说,许多疑点便也迎刃而解。 怪不得《红楼》原书里说,贾珍和王熙凤原本是“论哥哥妹妹的”,后来王熙凤嫁给贾琏之后,才从男方这边论起叔伯哥哥和弟媳妇的。 还有,贾蓉有时候顺嘴管王熙凤叫姑姑的;还有一回来跟王熙凤借玻璃炕屏的时候用的称呼是“老舅太太给的”,当时的高熙还不明白这老舅太太是个什么关系,现在一推算的话,那可不正好就是王熙凤的母亲! 以及,也怪不得后头贾珍是请王熙凤来协理宁国府,宁国府上下无不言听计从;甚至王熙凤都能把个宁国府正经的当家奶奶尤氏给骂个狗血喷头!原本以为是王熙凤性子跋扈所致,现在才明白,宁国府上下是真的曾经把王熙凤当成自家「大姑奶奶」的呀!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贾珍对王熙凤那宠溺和包容的眼神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不是男女之情,是贾珍出于对母亲的尊重,而对母亲最疼爱的内侄女的关爱。 贾琏这便松了口气,高兴地拍掌:“好,好啊!” 他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叫好,让贾珍直发噱。王熙凤则红了脸,在后头伸手过来杵他额头:“好什么好?瞧你个傻样儿!” 贾琏便也顺势将她从背后拉出来,将她手臂递给贾珍。 “既这么着,珍大哥快领她家去吧。” “这三更半夜的,属实不合适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撬门压锁的。” 贾珍一笑,“正是这个理儿。凤妹妹,快与为兄一起回去吧。” “你这一走数月,好容易回京来,我母亲那边还惦着呢。不成想人进了家门儿,却不回家去,倒先跑琏兄弟这边来了。” “左右这次已是回了京来,跟琏兄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相聚。今晚上先好好歇息,明早上再说话不迟。” 王熙凤反倒委屈地扁了嘴,转头瞪贾琏一眼。 “听见了没,我是回京来,连我大姑母那边都没去,直接就来瞧你来了!” “还有,别以为我这深更半夜的来,是故意扰你清梦来了。实则从京郊进京的路程也得一日,今晚上本是回不来的。可我担心你的伤,想见你,这才豁出去自己骑马回来的,这才赶在今晚上进了城!” 一向要强的王熙凤,这一刻说得已是眼底闪出泪花来。 “我这般一心扑奔着你来,可你竟然敢把我给忘了!” “你个没良心的,我这辈子饶不了你!” 叫贾珍好说歹说,王熙凤这才下了贾琏的床。 可是都走到门口了,王熙凤忽然扭头看了一眼红藕,转身又回来。 这次竟是直接伸手拎住贾琏的脖领子。 “对了,你那个通房呢?” “你个不怕死的家伙,你竟然趁着我不在,偷偷摸摸收了通房!” 贾琏不由得皱眉。 冷冷抬眼,毫无感情地对上王熙凤的眼睛。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第40章 你是吃醋了呀~ 不是贾琏不知好歹,非要对人家王熙凤这么冷言冷语的。 可实在是,王熙凤的性子不能不杀一杀,否则将来便是多少条无辜的人命去。 在贾琏眼里,王熙凤总有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她美,美得耀眼,在整个红楼金钗里也是前几名的美艳照人; 且她性子爽利,杀伐果断,上天选的一把利刃,能帮他守住后方,让他可以放心离开家,离开京城。 最可贵的是,看起来她是真的喜欢原主。 可同时,她的杀伐果断又是把双刃剑,她自小被当成男孩儿培养,更是让她模糊了男女的界限,从心眼儿里就没有把男人太当回事儿,于是她也会凡事都自己独断专行,完全不跟丈夫商量;甚至,会在与丈夫意见相左的时候,干脆夺丈夫的权! 若此一来,曾经的相爱到最终会变成离心离德,大难来时各自飞。 这样的婚姻,他不要也罢。 所以王熙凤一问到通房之事,他心底便自动触发自我保护机制。 王熙凤愣怔住,一双凌厉而又明媚的眼底,瞬间涌起失望和委屈。 “琏二,我不过只是问你身边一个丫头,你竟这样对我!” “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一个奴婢!” 这样的话,在贾琏这儿就更觉刺耳。 可能古代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他是穿越过来的人啊,奴婢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 贾琏心冷,转开头去,“珍大哥,我腿脚还不利索,恕不远送。” 贾珍自是风月老手,完全懂得眼前这情形,便笑着拢住王熙凤。 “大妹妹,走吧,咱们家去。我们太太还等着妹妹呢,这三更半夜的,就别叫我们太太苦熬久等啦。” “你跟琏兄弟来日方长,有什么话明儿睡醒了,脑子清醒了再好好说,啊!” 王熙凤被贾珍连劝带哄地带走了。 夜色宁静,远远还能听见她委屈的哽咽,以及愤怒的咒骂。 贾琏也有些心烦意乱。 不忍心叫她如此失望难过,可那些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却暂时没有最优解。 索性扯过锦被,兜头盖住。 心里只能提醒自己:她爱的人是原主,还不是你。 闷闷坠入梦乡时,掌心滑入一只柔腻小手。 他便攥住。 掌心的小手,微凉轻颤。 一弯精致玲珑的身子也无声钻进被窝,依偎进他的怀里。 他便勾手搂住。 那小小软软的人儿将头抵在他锁骨处,轻轻发颤。 “二爷……都怪奴婢,叫二爷为难了~” 是眉妩。 她明明自己也害怕王熙凤,却先来安慰他。 贾琏将眉妩搂得更紧些,在她发顶轻轻亲着。 “别怕,爷既要了你,便必定会护着你。” “爷说过,在这个府里,只有爷一个人能欺负你。旁人,谁都不行。” . 次日醒来,倒也神清气爽。 看着镜子里英姿翩然的自己,贾琏自信微笑。 他知道,他这是「备战」状态。 果不其然,他刚收拾停当,还没等出门儿去给长辈们请安,王熙凤已经一阵旋风般席卷了进来。 她依旧穿男装。 眼泡是肿的,脸色略有些发青;嘴唇虽然涂了口脂,却还是显得有些黯淡。 她进来便扭住他手腕:“说啊,你那个通房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叫出来,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狐媚子蒙蔽了咱们琏二爷的眼,叫他鬼迷了心窍!” 贾琏毫不客气地甩开,抽走手腕。 “大清早的,我没工夫陪你闹。” “爷们儿成婚之前,房里摆两个通房,这是我们家里历来的规矩。你既自小在东府长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王熙凤便是冷笑:“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人也能改得!” 贾琏眼底淡漠:“规矩本来是应该挑两个,我只要了一个,已是尽够收敛了。” “话又说回来,通房是老爷赏的。你找我闹没用,你有本事找老爷闹去!” 王熙凤恨得咬碎银牙:“就算是大老爷赏的,只要你坚持不要,大老爷难道还能把人给你塞被窝里去不成?” 贾琏冷冷盯着王熙凤。 还真别说,眉妩的确是自己塞到他被窝里去的,他当时装昏睡不能抗拒。 等他熬不住了睁开眼睛,眉妩那小丫头已经无师自通,将事儿全都干完了! 王熙凤以为捉住了贾琏软肋,便是怆然冷笑:“瞧瞧,没词儿了吧!” “说到底,还是你们男人不要脸,家里的丫鬟一个都不想放过!” 贾琏心中毫无波澜:“是又怎样?”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风流浪荡,身边儿离不了女人,你现在就给我记住!” “我不是好人,更不是好男人,你最好赶紧转身就跑,离我远远儿的!” “我也祝你找个一生一世只认准你一个的好男人,比如珠大哥那样儿的!” 王熙凤一怔,眯眼打量着他,好半晌,莫名其妙地忽然又“噗嗤儿”笑了。 她眼底泪花还没干呢,就忽然伸出手指尖来捅他的腰眼儿。 “你个坏人,原来你是吃了珠大哥的醋啊。” 她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药,绕过来看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也听人胡传,说我这回陪我们家老爷回金陵去,我们家老爷会在途中劝我嫁给珠大哥?” “还有,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昨天我到京郊渡口,珠大哥去迎我去了?” 她的指尖从他的腰眼儿一路戳戳点点着向上,一直戳到他的心口上。 “你吃了醋,心底下不得劲儿,这便故意与我冷淡?” 贾琏微微蹙眉,“你想多了。” 王熙凤却反倒更笑,颧骨上也爬起两朵红云。 “你啊,你就是嘴硬。明明心里吃醋,嘴上却永远都不承认。” 她身子从腰际便与他紧紧相贴,她身子向后微仰,定定凝视着他,娇媚而笑。 “我告诉你,我才不要嫁他。我们老爷便是劝我,我也说再逼我,我就从船上跳下去!” “至于昨儿在渡口,我也把珠大哥哥给卷了呀!不瞒你说,他昨儿都当着我的面儿吐血了!” 贾琏也有些意外,“哦?” “这么说,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王熙凤啐了一声,“可我又不喜欢他!” 王熙凤踮起脚尖来,忽然偷偷在贾琏嘴上偷了一下。 然后“咯咯”笑着,贴进他怀里去,在他身上厮磨。 “琏二,我就要你。” “不管,反正这辈子我吃定你了。你谁也不许喜欢,你只许喜欢我一个!” 第41章 换个花样儿,你行吗? 王熙凤这样的大美人,贾琏怎么可能不反应。 脑袋一热,他手上加劲,将王熙凤狠狠搂在怀里。 王熙凤虽也害羞,可是却还是咯咯地乐,并不怕他。 可是偏也就因为王熙凤的反应,不同于一般女孩儿,贾琏心底的警铃反倒又响。 贾琏舍不得将她推开,却又需要与她划清楚河汉界。 略微动了动心思,学着平素那帮小厮贴烧饼的样儿,将王熙凤贴了贴。 果然,王熙凤脸色就变了。 猛然用力闪躲开,然后得了空隙,回身就给了贾琏一个嘴巴。 “混蛋!你又拿我当什么呢?” “琏二你个死人,难不成我这些日子没在京里,你不但收了通房,还跟小厮、戏子厮混去了是不是?” 贾琏抬手捂住脸颊,眼底闪过薄愠。 不过他忍住了,随即邪气儿地勾唇一笑,“正是呢~” 说着还故意倾身向她:“我就是这么个人,就喜欢时常换些个花样儿。” “按你的说法,丫鬟和小厮是奴婢,戏子是下九流,所以我就不用在乎他们的感受,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可是你行么?尊贵的凤姑娘,你哪有那个胆量!” “坐这事儿都要扭扭捏捏,拿乔作态的就没意思了。” 贾琏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放肆的邪佞,“所以你说啊,我为何不多收几个通房,非要跟你这尊贵的大家闺秀在一处?” 王熙凤无言以对,气得随手抓起桌上一个瓶子便砸向贾琏。 “你个不要脸的,我砸死你!” 瓶子还没砸到贾琏的面上,只听外面传来一声轻叱:“放下!” 贾琏和王熙凤二人循声看过去,是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过来。 她身后,则跟着一脸苍白的贾珠。 王熙凤并不将王夫人放在眼里,作势还要再砸。 贾珠先冲过来,一把宝珠王熙凤,从她手里将瓶子剁下来. “凤哥儿,仔细伤了你自己!” 贾琏虽说跟王熙凤打闹得正欢,却看着贾珠抱王熙凤颇有些不顺眼。 他乘势上前,将王熙凤从贾珠怀里扯出来,将她单独撂到一边。 贾珠一怔,眼底又是一片灰惨的雾色。 倒是王熙凤突然又站直了身子,眼底闪烁起璀璨的光芒,歪头定定只望着贾琏,泪眼上又浮起明丽的笑意来。 王夫人在旁瞧着,脸都沉了下来。 “大清早上的,这是闹腾什么呢?” “凤儿,这是贾府,不是咱们王家。你闹成这样又算什么?” “你自己没羞没臊也就罢了,你又将咱们王家人的脸往哪儿搁!” 王熙凤听罢倒笑了:“太太虽说是我姑母,但是贾府里我又不仅只有您一位姑母在。您若是想教训我啊,那也不能是您自己一个人说了算,还得劳烦您去东府先跟我大姑母言说一声儿!” “话又说回来,我虽然是太太的内侄女,但太太又没抚养过我,我自幼又不是跟在太太身边长大的。太太这样骂我,太太自己不嫌寒碜?” 王夫人飞快地看了贾琏一眼。 贾琏就当没看见。 王家人自己吵架,他懒得掺和。 王夫人绷起脸来,“我若是当真教训你,自然会到东府,与长姐一同!” “我现在呵斥你,还不是因为你如今是在西府这边闹腾!” “况且这边还有老太太在,你丢了我的脸还是小事,你若是惊动了老太太,便是你父亲在金陵,恐怕都要跪地叩头才行!” 王夫人这是强调,王熙凤是在荣国府西院这边闹腾,那就是在王夫人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了。 那王夫人身为掌家夫人,叱责王熙凤就是理所当然。 王熙凤这回不占理,只好抿起了唇角。 王夫人瞟一眼周瑞家的,“带她回去。别叫她在这儿继续丢人了!” 贾珠和周瑞家的,并几个丫鬟仆妇一起上前,连劝带拉地,终是将王熙凤给拽走了。 贾琏虽说松了口气,可是坐下来想喝口茶,却也还是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 王夫人院。 王夫人屏退了丫鬟们,房中只剩下王熙凤和周瑞家的。 王夫人这是想推心置腹跟王熙凤说说话儿。 却还是从窗户那块明瓦上瞧见儿子贾珠痴痴等在院中的身影。 她明白,儿子这是担心她对王熙凤呵责太过,于是等在院子里,以备随时上前圆场,或者事后安慰王熙凤。 儿子痴情若此,王夫人只能叹气。 若她自己的夫君贾政能有儿子这般两三分的好,那她这一辈子便也值了。 王夫人向周瑞家的递个眼色。 周瑞家的赶忙绞了热手巾,上前帮王熙凤擦脸。 方才王熙凤与贾琏那一顿撕搏,头发乱了,额角鼻尖全都是汗。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也就是王家的旧奴,她给王熙凤整理,王熙凤方给了面子,没有推开。 王夫人坐在木炕上,冷冷瞧着王熙凤。 “我单问你,让你嫁给珠儿,你为何不愿意?” “你便是再从小性子顽劣,此时年岁也不小了,自该明白,让你嫁给珠儿不仅仅是我的私心,也更符合咱们王家的利益!” 周瑞家的替王熙凤重新挽了发髻,王熙凤清爽多了,情绪便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她不慌不忙迎上王夫人的视线。 “太太的话,我自然明白。自然是因为我叔叔王子腾如今当了京营节度使。这原本是贾家人的官儿,麾下兵将全都是贾家的旧部,我叔叔要想当得稳这个官儿,自然还得有人家贾家人的帮衬。”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却没说我非得嫁给珠大哥。” “琏二也是贾府子孙,更是西府的长房嫡孙,我嫁给琏二岂不更合适?” 王夫人脸上有些抽畜。 “你还自以为说的有几分道理!” “可是你怎么没想想,你若嫁给珠儿,你的婆婆便是我。你我是自家姑侄女,元春又不在我身边儿,我自然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可你若是嫁给琏儿呢,那你的婆婆就是那邢氏!”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算年轻,也该有几分见识。你竟然愿意在她手底下,受她的磋磨?” 第42章 惹不起,我躲~ 王夫人自以为说的话能直刺王熙凤的心。 却不成想,王熙凤听了,只是淡淡地笑。 “真稀罕了,原来姑母竟将大太太当成个敌手。” “怪道家里来人都说,姑母当年在咱们王家的时候,也是个爽利的性格,如今却变了性子,反倒是个不爱说话的佛了。原来姑母竟然是被大太太给磋磨的啊?” 王夫人眉头一蹙。 王熙凤随即又是明艳一笑:“不瞒姑母,在我心里,压根儿就不拿她当盘菜!” “就算她当我婆婆又怎样,她一个填房,又敢对原配所生嫡子的媳妇怎样?” “我给她颜面,叫她一声婆母;我若不给她颜面,她又能奈我何?” 王熙凤这话说得不疾不徐,一字一咬,分明是一切尽在掌握。 她也就是面对贾琏的时候会乱了方寸。 贾琏之外,其余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她都可以纹丝不乱。 王夫人倒有些没词儿了,缓了一会子才又道: “我自是知道你有法子。” “毕竟咱们王家的女儿,从小就学着如何持家待人。那邢氏小门小户的,纵然也是长女,也只知道一味地欺压弟弟妹妹罢了。” 王夫人顿了顿:“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嫁给珠儿,对你又有什么不好呢?” “珠儿人品端方,娶了你之后必定一生一世就守着你一个。” “反观那琏儿,天生的风流种子,见着个母的,也不拘是丫鬟仆妇,还是外头的窑姐儿,他全都能往自己房里头拉!这样的人,你非要嫁给她,那你这孩子自小儿的决断和明察,岂不都白生了?” 王熙凤又是“咯咯”地笑,笑声清脆明快而又自信。 “瞧姑母说的呀,就好像我珠大哥哥是个活圣人似的。” “我方才是跟琏二因为他房里收了通房,吵了闹了。可是姑母却怎么忘了,珠大哥房里又何尝没有那两个通房呢!” “论起来,还是琏二方才的话更妥帖些:他现在还只收了一个而已;珠大哥房里早就有了两个了!” 王夫人面上不由得变色。 “凤儿!你也是世家嫡女,如何连这点子规矩都看不过去?” “你珠大哥哥房里是有两个人,但那都是府里的规矩罢了,又不是他本人的人品怎样……” 王熙凤收了笑,一双眼泠泠望着王夫人。 “姑母不如实话实说,您这么促成我嫁给珠大哥,才不是为我着想,而只是为了珠大哥、元大姐姐,或者说是为了姑母你自己着想吧!” “你们是小宗二房,我却是王家嫡女。有我嫁过来,自然会抬升珠大哥的地位!” “还有,如今这荣府西院虽说看似姑母掌家,可哪一桩哪一件不得姑母先回了老太太之后才能下决断的?姑母便想着让我嫁过来,这样咱们姑侄联手,便能将老太太架空。” “到时候啊,再加上东府里我大姑母,咱们王家可真真儿是把这宁荣两府的内宅全都握在手里了!是也不是?” 王夫人面色便又是一变:“你既知如此,为何还要抗拒?” “咱们王家女子,联手掌握了宁荣两府的内宅,这对你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的?” 王熙凤便又笑起来:“还是那句话,姑母您又小看我凤哥儿了!” “便是没有姑母联手,难道我来日就没本事一手捉住贾府内宅的权柄了么?” “甚至于,就算有老太太在,我也照样有本事先哄了老太太欢心,叫她老人家高高兴兴将这权柄交给我去。” 王熙凤淘气地冲王夫人眨眨眼:“姑母总以为我是小辈,可以尽数拿捏我去,让我给姑母当马前卒,替姑母卖力。” “可姑母怎么忘了,我跟姑母虽说是一家人,却毕竟是两条心。姑母有姑母的盘算,我有我自己的主张。咱们姑侄两个啊,可没完全想到一块儿去。” 今儿王熙凤在贾琏那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痛快,偏王夫人自己非往上撞,她索性撒开了性子,将一肚子怨气儿都撒出去! 王夫人被侄女给戳穿了面皮,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瞧王夫人那副明明怨怒了,却还强撑着端庄的模样,王熙凤觉着没意思。 她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我昨晚上只想着怎么跟琏二那个狗东西怄气了,倒没睡好。” “姑母还有旁的要说么?若没有,侄女告退,回去补眠了。” 王夫人还有一腔子的话要说,可是这一刻却都被王熙凤怼得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一时也分辩不清,便只得摆摆手,叫王熙凤去了。 王熙凤故意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出门儿。 全然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倒是这一身男装之下的浪荡哥儿一般。 候在院里的贾珠瞧见王熙凤出来,赶忙殷殷迎上前来。 柔声道:“母亲可曾说了什么?若是说得重了,我替母亲给你赔不是。” 说着便向王熙凤抱拳躬身。 王熙凤冷笑一声站住,抱着手臂微微乜斜着看贾珠的眼睛。 “珠大哥哥不必如此煞费苦心了。” “我已经与姑母说得明白,我心里没有珠大哥哥,姑母也休想用王家人的利益圈住我。” “珠大哥哥,趁着青春年少,便另外寻个人吧。我今生,是非琏二那个混蛋不嫁了!” 王熙凤说完,潇洒地迈步下阶,毫不留恋地走了。 贾珠回身,望着王熙凤越走越远的背影,胸口不由得又是一阵翻涌。 . 王熙凤跟王夫人走了之后,贾琏重新整理一番,没事人似的溜达出门。 先去贾母院子,给贾母请早安。 贾母瞧着他,故意绷起脸来,“别以为我人老眼花了,就什么都瞒着我,不叫我知道。” “昨晚儿上、还有今一早,你那院子可是好一阵热闹。” 贾琏挠挠后脑勺:“咳,还不是凤丫头她蛮不讲理。” 贾母又哼一声:“凤丫头是王家人,虽说在东府那边长大,却也终究外来是客。” “你啊,怎么都该让着点儿人家。” 贾琏叹口气:“那也得分什么事儿吧。她非管我房里丫鬟,那她的手就伸得太长了。” 贾母看着贾琏:“凤丫头什么性子,我自然清楚。” “对我来说,她怎么闹都不打紧,终究不是咱们家人。就算传出去,也不是丢咱们的脸。” “我在意的是,若是叫人误会,说咱们家两个哥儿都抢她一个,兄弟失和,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静,那可就是咱们家丢了脸面。” 贾琏趁机道,“不如,孙儿先出去躲躲?” 贾母轻哼一声:“你准备去哪儿啊?” 贾琏邪气儿一笑:“老太太原说,等孙儿办完婚事再下江南。” “可如今这婚事眼瞧着没那么顺当,孙儿便也不等了,干脆先下江南去算了!” 贾母不由得眯眼:“你这么急?江南有什么这么吸引你的?” 贾琏淘气眨眨眼:“孙儿想见小姑姑了。” 第43章 眉尖胭脂记 烟花三月下扬州。 贾琏带眉妩,沿运河南下。 将那个「兄弟夺一女」的难题,丢给贾珠自己玩儿去。 带了眉妩同来,一是路上需要丫鬟服侍,二来则是怕王熙凤会趁他不在而伤了眉妩。 水上行舟二十多日,运河的前方已是扬州。 蔡昭连忙来问:“二爷,咱们是先到扬州,还是直奔金陵?” 若到扬州,待会儿就要下船;若到金陵,还要在扬州再拐弯前行。 贾琏略作思忖。 老太太给他安排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给江南甄家贺喜,二一个则是去看望贾敏。 而贾敏在扬州,江南甄家在金陵。 若依着贾琏自己的性子,当然更想先到扬州,因为黛玉在那儿。 只是此时黛玉尚且年幼,倒不急于一时。 况且,为了贾府未来着想,他此行的目的绝非只为完成老太太那两个任务。所以金陵之行会更重要些。 同时也是为了能更心无旁骛地去见黛玉,那最好还是先将「公事」忙完。 贾琏做了决定:“不下船了,奔金陵。” . 金陵。本朝旧都。 照着赵天栋的解说,金陵也有一套宁国府和荣国府。 贾琏明白,曹公在《红楼》里是大体借用了大明南北两京、两套机构的设置。 所以宁荣二府这样的开国公爵府,必定原本是在金陵,后来才平移到北边京城来的。 下了船,赵天栋建议,不如就直奔金陵的荣国府住着,那条件自然比馆驿旅店什么的好多了。 这自然是个好主意,可却叫贾琏给否了。 “咱们先在城里逛逛。逛得了,再进府里不迟。” 蔡昭也道:“二爷说的有理。金陵的物华天宝,此地的风土人情自然是在民间巷陌里住着,才最能体会。” 赵天栋眼珠儿一转,便也乐了,“对对对,回老宅的话还有人盯着,那多拘束!” “二爷好容易来趟金陵,哪儿能不先逛完秦淮河再回去呐!” 贾琏轻笑,也不否认,只用折扇在赵天栋脑门儿上敲了一记。 蔡昭要去找旅店。 贾琏却拦住他:“住店人多嘈杂,你眉姑娘跟着哪儿方便?” “不如就在这秦淮河两岸,去巷陌里寻些向外赁屋子的人家,要宅院小巧安静的,咱们暂住几日就是。” “多寻几家,到时候爷亲眼见过房东,再下定论。” 贾琏想想,又叫赵天栋,“……放出风声去,寻人牙子。就说爷要挑几个姿色上乘的丫头,身价好说。” 赵天栋眯眼一笑,“明白!” 蔡昭和赵天栋一并去了,眉妩依偎在贾琏身边,不由得幽幽叹息。 “二爷又要买新人了?” 她当了几日的新人?如今却就要成旧人了。 贾琏轻轻捏捏她肩头:“爷要寻个人。要紧的人。” 贾琏带着眉妩在河畔寻了饭店,挑景致最好的窗边坐下,边吃边等蔡昭和赵天栋的信儿。 贾琏看似悠闲,实则心底有一把莫名的焦火。 也不知道这次来,能不能遇上那个他悬心之人。 这是秦淮河畔,秦楼楚馆集中之地,所以但凡手里有姿色上佳女孩儿的人牙子,都爱往这附近扎堆。 而越是手里女孩儿生得好,不急着出手,反要慢悠悠等着待价而沽的,必定在这周边赁民居暂住。 大约半日的工夫,蔡昭和赵天栋都回来了。 两人各自向贾琏回话,汇报寻找的结果。 贾琏倒不急着听,反倒先叫他们两个自己对一对,看有没有两人的结果是重叠的。 两人也不知二爷是什么意思,反正二爷叫对,两人就赶紧开始对。 对完两人都乐了,“二爷,这不是巧了么,还真有一家,有房子外赁,院子小巧干净;与此同时,他们那院子里还有旁的租户,而那租户本人正是个人牙子!” 贾琏闻言“腾”地站起,“走,就去那家!” . 沿着秦淮河畔,那户人家就在乌衣巷尽头。 虽说是平民百姓家,然受了六朝金粉的滋润,门户却也小巧别致,颇有文气。 房东已在门口恭候,可见颇懂礼数。 贾琏都忍不住轻声赞道:“果然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房东含笑躬身:“公子谬赞。” 贾琏还礼,却是单掌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眉妩、蔡昭和赵天栋都愣了,想不明白自家二爷这是哪一出啊。 这也不是进庙呢,二爷自己又不是善男信女的,跟人家房东为何要诵佛号? 不过那房东却竟然全然不觉有异,反倒极其自然是双手合十,回了一声“阿弥陀佛”! 三人就更迷糊了,可是贾琏却笑了。 他一颗心悄悄地跳得更激烈。 房东引他们入内,解释道:“这一处小院,唯有我和内子两人居住。” “西厢房上月赁了给一对父女,如今东厢房并后面一处小院空着。” “听公子身边的小哥儿方才说,公子身边因有女眷,便也希望所赁房屋里,也有女眷的。巧了,那户租客家的女儿容貌娇美,年纪也小,正合公子要求。” 贾琏扬眸看西厢房,“既同赁在房东你这里,便也是缘分。不如请出来,互相见个礼?” 房东一笑:“说来不巧,她父亲出门去了,此时家中唯有那个女孩儿。” 贾琏点头:“我想见的,就是那个女孩儿!” 房东的妻子也出来招待眉妩,听见贾琏的话,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了房东一下:“终究是个女孩儿家,不合适吧?” 房东反倒笑了,“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她是个女孩儿没错,可她老子现在正在寻人卖她呢。她若是多叫个人看见,说不定能帮她老子卖个高价不是?” 眉妩听了,小小的身子都是微微一颤,是同情那女孩儿了。 贾琏的心跳反而更快。 房东老婆便进了西厢房,不多时便扯着个小姑娘出来。 小姑娘豆蔻年华,身形娉婷曼妙。 先前害羞,低着头不肯仰脸。听房东老婆说卖她的事,且房东老婆说了,这回想见她的公子可是个年轻又俊美的,说不定是她的运道到了。 小姑娘这才怯生生地仰起了脸。 饶是眉妩见了,都低低地倒吸一口气。 且不说那眉眼生得如何柔媚可人,单就她双眉间那一粒胭脂记,便是人间罕见! 第44章 最心疼的小姑娘 贾琏眼窝发烫。 找到了。 ——她是英莲。 此时尚未改名为香菱的甄英莲。 也就是《红楼》开卷之时,那个在元宵之夜被拐走的小女孩儿。 许是因为她的故事放在开篇,所以对当年的他震撼最深。《红楼》书中这么多女孩儿,他最心疼的是她。 而且,因为她的故事开启了《红楼》的「千红一哭」。他必须找到她,才能扭转那些女孩儿们的命运。 贾琏立时预备银子,叫房东:“她「父亲」出去多久了,几时回来?” 房东忙道:“他走时并未与我们交代。” “想必不会远走,不多时就能回来。” 贾琏点头,走过去深深凝视英莲:“你别怕。没事了。” “你且安心在这儿等着。等你「父亲」回来,我自有话与他说。” 英莲却只是低垂着头,眉尖萦着轻愁,并未应答。 贾琏明白,她是从四五岁就被拐走,这些年来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所以不敢回应。 贾琏声音便再放柔:“此事我已经有了主张,不必你跟着烦心。你只安心等着就是。” 贾琏特地叫眉妩留下来陪英莲,自己带着赵天栋先出门办事。 他既来了金陵,最重要的事就是先去江南甄家一趟。 老太太给的任务是去给道喜;可他心里还有旁的打算。 今日既然已经找到了英莲,那这件事就更得马上就办。 贾琏带着赵天栋首先采买。 他们从京里也带了北方的物产来,但是还是需要补充一点当地的特色当见面礼。 赵天栋也机灵,麻溜儿找了金陵荣国府看房子的金文翔来一起帮忙。 金文翔一家子都在金陵荣国府老宅里看房子,对本地更了解,能帮贾琏迅速就找到当地最合适的好东西。 金文翔眼准手快,与人谈价更是下刀既准且狠,贾琏对他十分欣赏。 贾琏用折扇敲赵天栋脑门儿一记:“找的人倒合适。” 赵天栋嘿嘿一笑,“二爷道这金文翔是谁?” 贾琏挑眉:“谁呀?” 他囫囵吞枣看的那一遍《红楼》,就没记住有谁姓金过。 名字里带「金」的,他也就记住个金钏儿。但是显然金钏儿不一定姓金。 赵天栋小眼一眨巴:“他妹子就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鸳鸯姑娘。” 贾琏这就不能不圆睁双眼了,“哦?他是鸳鸯的哥哥?” 这么说,鸳鸯全名可以叫「金鸳鸯」?那这跟后来出现的金麒麟有的一比了呢~ 赵天栋点头:“还不光他,他们一家子都在金陵看老宅子。就鸳鸯姑娘一个人在京里。” 贾琏认真瞧了金文翔一眼:“你在金陵这边,只是看屋子的?” 金文翔点头:“二爷说的是。” 贾琏又问:“看屋子,不寂寞么?” 金文翔赶忙谦卑地笑:“不寂寞。寻常我也种点花、养几只鸟的。” 贾琏点头:“我记住你了。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金文翔完成任务,回荣国府老宅去了。 贾琏自带着赵天栋,并京城带来的家丁,车拉肩扛地,将一注礼物送到江南甄家的府上。 这江南甄家,富丽堂皇更在贾府之上。 只是因为江南甄家还有个「甄宝玉」,贾琏前世看到这段就觉得有点扯,不喜欢,所以即便如今穿过来了,他对甄家也不是太融入。 贾琏只循着礼数,先给人家道贺,祝贺甄家二姑娘被指为北静王妃的事儿。 甄家老太太却拉着贾琏的手,掉了泪:“论起来,咱们两家是世交,又是老亲。虽说是两姓,但实则谁不当彼此是一家人?” “我便与琏哥儿你也不说外道话:外人都道我们家二姑娘被指给了北静王爷,是我们家的喜事;可是不瞒你说,当日京里传来这信儿,我们家却是当即就顿足捶胸了的。” “你们府上与我们也不生分,于是我们也早都知道,你们家的大姑娘自小就说要跟北静王做亲的。如今皇上这是乱点鸳鸯谱,竟让我们家二姑娘顶了贵府的大姑娘去……” “我们都能想见,贵府得了信儿之后,心下该得多难过。我们最担心贵府因此事与我们家起了芥蒂,再以为是我们家使了什么手段去。为此,老婆子我是多日吃不下,睡不好,已是病了大半月。” “却没想到,贵府可真是大人大量,非但没与我们计较,更是先主动叫琏哥儿你来给我们家道贺。我这张老脸哟,可真是臊得慌。” “且等过了这几日,老婆子我身子骨好些,我必定亲自登船上京,到贵府,给贵府赔不是去。” 贾琏淡笑摇头:“老人家,您多心了。此事自然是皇上自己的主张,我们绝没想过此事与贵府有半点瓜葛。” “天威不敢测,咱们两家都是当臣子的,哪里敢随便揣度呢?所谓天子雷霆雨露俱是恩典,咱们只叩首谢恩便罢。” 贾琏桃花眼里满是温煦笑意:“话又说回来,如今贵府有老太妃在宫中颐养天年。若是由得贵府自己选,相信贵府更愿意送二姑娘进宫,更方便侍奉在老太妃的左右不是?” 甄家老太太长松一口气:“琏哥儿果然是荣府嫡孙,看人看事就是有眼界!” “有琏哥儿你这么说,老婆子我就可放心了。” 说完了道贺之事,解开了两家的心结,贾琏趁机道:“……不瞒老太太,晚辈途中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也姓甄。只是可惜,她与父母家人失散,如今倒孤苦伶仃,怪可怜的。” “我瞧着她生得极好,眉眼间倒有些贵府的模样儿。我心里这便纳罕呢,难不成那小姑娘竟是贵府的同宗不成?” 甄家老太太细细打量贾琏几眼。 于是便笑了:“我们这甄姓,确是小姓。既然是在这金陵地界,又同是姓甄的,那必定与我们是同族啊!即便是堂亲,那也打折骨头连着筋呐!” 贾琏放心微笑:“既是如此,那待明日,晚辈便带着她来给老太太磕头。” 甄家老太太那是何见地,立时道:“到时候,老婆子我亲自领着她进祠堂,给祖宗行礼。” “若是琏哥儿放心,只管叫她在我们家养着。” “我们甄家的姑娘啊,怎可流落在外吃苦呐~” 贾琏欢喜不禁,起身向甄家老太太一揖到地。 “既如此,晚辈替她谢老太太的恩德。” 贾琏在江南甄家这边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成想,待回到乌衣巷赁屋处。 却发现,英莲竟不见了! 第45章 本公子是来打你的! 贾琏眼珠子都红了,扭头瞪眉妩和蔡昭两个。 “人呐?哪儿去了?” 他特地留下他们两个陪着英莲,就是怕出什么差错。 哪成想,他刚出去这小一个时辰,竟然就出了事! 眉妩哆哆嗦嗦上前,“二爷,奴婢实在拦不住……” 蔡昭捂着肚子上前,“奴才也被那帮子恶人踹倒了。奴才想上去救,可是他们实在人多势众,奴才寡不敌众。” 贾琏点头,转头直瞪着那房东的老婆:“你男人呢?” 房东老婆也是吓得簌簌发抖:“奴家男人出门去了,家里就我与公子所带的这位姑娘,还有这位小哥儿。” “我是个妇道人家,他们两个又年纪都小,我们着实都拦不住啊。” 贾琏深深吸气:“好,这不怪你。” “抢人的那帮子人,你总该认得吧?” 房东老婆点头,“……是薛家公子。” 贾琏心内轰隆一声:“薛蟠?” 房东老婆点头:“正是。” 贾琏转了转手腕,关节咔咔作响:“告诉我,薛家的地址。” . 贾琏赶到时,薛家门前已经满地都是些血。 一帮子家丁抱着一个文弱的公子哭。 薛家的一帮恶奴则挥舞棍棒,耀武扬威地立在台阶上,满不在乎。 “……明明是你们一帮人,打着棍棒打上我们府门来。又嚷嚷着要抢人、打人的。谁不以为你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你们以为我们府是什么人家儿,能容得你们一股子强盗任意妄为?我们出手,不过是看家护院,便是打死了人,也打的是强盗!便是论上官府,罪责也在你们,与我们无尤!” 贾琏脑仁儿疼。 眼前这场景,他有点印象了——敢情他是赶上这一段儿剧情了。 那这躺地下已经被打烂了的,就是那位大冤种冯渊呗? 贾琏是不待见薛蟠,但也同样不喜欢这个冯渊。 薛蟠那当然是个混蛋,可这冯渊却也是个「同」! 就算冯渊号称买了英莲当丫鬟之后,就一辈子再不另娶,只守着她一个过日子——但是「同」说这话,那不可笑吗?他当然不会再娶啊,因为他找的都是男的啊! 看似给英莲的专一,却也实则只是个「同妻」的身份罢了。 这冯渊是既想让英莲一辈子守空房,而且还得忍受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夫君跟男人双宿双飞的耻辱!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死冯渊特么比薛蟠还可恨呢! 冯家的家丁就会哭,或者大骂报官。因自家公子已经没了性命,他们其实都已经散了主心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贾琏叹口气,踩着冯渊的血,从冯渊尸体旁走过。 一路径直走到薛家门阶下。 仰头,一边卷起宽大碍事的袍袖,将袖子缠到手背上,一边不慌不忙问:“薛蟠呢?叫他出来见我。” 薛家的家丁刚打死人,就跟那刚见了血的鬣狗似的,正兴奋呢,见了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看上去也是个文弱的,猜测是跟冯渊一样的「纸人儿」。 那家丁便啐了声,咧着嘴角冷笑:“你谁呀?” “我们公子是你想……” 家丁想说:“我们公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可是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飞出去了! 原来是贾琏用袍袖包着拳头,迎面一拳打在那家丁心口窝上,将家丁直接打飞! 薛家家丁刚才还在得意洋洋地乐呢,突逢大变,个个立马收起了笑,各抓棍棒,竖起防备。 贾琏依旧不慌不忙看他们:“我再说一遍,叫薛蟠来见我。” 这回他一边说,一边又闲适地解腰带。 方才薛家的家丁们小看了贾琏的袍袖,这回便都紧张地看向他的腰带。 贾琏腰上扎的是蹀躞带——也就是说,牛皮的腰带上还缝着金属的钩子。 家丁们好歹也都是练武的,立马哗啦向后退去。 眼前这位看似文质彬彬的公子,若是将这条蹀躞带当成软鞭挥舞起来,那牛皮抽得人疼不说,那些金属钩子更能直接让人破了相! 家丁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有几个有点眼色的,就赶紧向门上的小厮使眼色,叫他们进内去报信儿。 不多时,大门内还真传出了动静。 一个年轻的嗓音,直不楞腾地从大门内的暗影处传出来:“冯家的人还没死绝呐?怎么着,还有人敢上我们家门儿来跟我叫号儿,这是巴不得让小爷我把你们冯家打绝根儿了啊?” 贾琏的腰带也正好都解完了,他不急不忙地将腰带一头儿攥在掌心。 另一头儿,就是卧虎状的带钩。 随着那声音,只见一个紫袍的年轻男子走出大门来。 贾琏微微眯了眯眼。 这就是薛蟠? 跟电视剧里不一样,比电视剧里长得年轻和端正多了。 并不是天生一副地痞无赖样儿,反倒身板还挺周正的,只是那眉眼神情看起来,有点「虎超超」的。 总结来说,这就是个愣头青; 或者换句21世纪的话说,这就是个「精神小伙儿」。 薛蟠站在门阶上,先得意洋洋地朝门前围观的人群环视一眼,然后眼睛这才聚焦在贾琏身上。 薛蟠有些迷惑:“哎?你找我?” “你谁呀?你找我何事?” 薛蟠迷惑的原因,是他觉得眼前这人有点眼熟。 只可惜,他却着实想不起来这个人是在哪儿见过。 贾琏微微一笑:“本公子是来打你的。” “不过呢,不打也行。前提是,你把之前抢回来的那个小姑娘交给我。” 薛蟠都愣了:“不,怎么个事儿?你也是来跟小爷我抢人的?” “难不成那老犊子,竟然把她卖了三家?” 贾琏懒得跟他掰扯:“银子,我可以给你;但是人,我一定得带走。” “你若乖乖听话,我今儿便饶了你,不打你了。” 薛蟠都听乐了,“我说你是个大疯子吧?就凭你这样的,上我们家门口来,打我?” 薛蟠指指冯渊,“看着他没?上一个敢跟我抢人的,已经都这样了!” 贾琏也不慌不忙指了指门阶上方才飞出去的那个家丁。 “上一个敢不听我话的,已经都这样了。” 薛蟠扭头瞧过去。 那家丁飞出去之后掉下来,已经是窝在石狮子那昏厥过去了。 薛蟠登时怒了,“好啊你个没长眼睛的,你还敢跟小爷我叫号!” “你打我?看小爷我先不捶爆你!” 第46章 打个半死 薛蟠撸胳膊挽袖子,就向贾琏冲了上来。 他现在刚打死了人,又自恃有理,还在自家门口,于是他现在是最要面子的时候儿。 他是觑着贾琏生得斯文俊秀,完全没有武夫之气,这便想着凭自己单枪匹马就能收拾得了,到时候还能再一众家丁和观众面前博个头彩,好好长一长面上的荣光。 于是乎,薛蟠跑得那叫一个兴冲冲。上半身前倾,双臂兴奋挥舞,脑门子往前顶。 也就是说,他的精气神儿都集中在了上盘。 却不成想,还没等他跑到贾琏面前,还没到挥拳距离的时候,冷不防迎面便一脚踹来! 腿比胳膊长啊,而且那一脚是冲着他毫无防备的下盘去的。 于是薛蟠重心就没了,整个下盘顺着人家脚的力道往后去,整个身子放片儿,上半身就更往前倾。 他大叫一声,拼命想控制住核心,至少让自己别在众人面前摔个狗啃屎啊! 一众家丁见状也都赶紧上前来帮持。 另有一帮子各拎棍棒便冲着那伸脚的人——贾琏,去了。 此时贾琏身后就一个蔡昭。 蔡昭便也顾不得自己,冲上来护住贾琏身后。 局势仿佛顷刻逆转。 薛蟠虽说挨了一脚,但是仗着人多势众,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一幕就将是一众薛家家丁将人单力薄的贾琏围到一起,棍棒如雨,估计又将是一条人命。 可是! 这时候薛蟠的注意力又都奔着稳定下盘去了,那过于前倾的上盘,早已经失去控制。 就在他脚尖终于落地,将站稳还没站稳的刹那,冷不防上盘位置又迎面伸来一只手。 正正迎面,直直卡住了他的脖子,锁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贾琏伸手掐住薛蟠的下一秒,薛家家丁的棍棒也都照着他砸了下来。 他要是自保,就得松开手抵挡棍棒。 可此时的贾琏,就像不知道周围一大帮家丁,棍棒如雨点般砸下来似的!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一掐,薛蟠直接吐舌头、翻白眼儿,差点咽气儿! “公子!”有家丁大喊。 趁着众家丁愣怔的当儿,贾琏脚下加速,飞速向前。这冲量反推这手指掐住薛蟠咽喉的力道,薛蟠当场晕厥! 贾琏的速度太快,让薛家家丁都眼花缭乱。 等薛蟠晕厥了,他们的棍棒才终于到达贾琏头顶。 眼看那么多棍棒齐齐朝贾琏头顶砸下来,蔡昭个子小,且双拳难敌四手,是怎么都没办法防范住的了。 蔡昭绝望哀叫:“二爷,小心啊!” 他话音还没落尽,只见贾琏停住奔跑。骤然的减速,产生反向加速度,已经晕厥的薛蟠又自己「冲向」了贾琏,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贾琏利用这反向的冲量,抬手就将薛蟠举到了半空! 于是,薛家家丁的棍棒落下,“噼噼啪啪”全都砸在了自家公子的身上~ “啊,公子……”一众家丁都是哀嚎。 赶紧各自撤回棍棒,调换方向,不从头顶砸,改往贾琏脖颈处挥打。 方才的反向加速度还没有衰减到0,贾琏趁势干脆将薛蟠挥舞起来。 就像双人的冰上舞蹈,他将薛蟠在双肩轮流转过。 于是,又一轮棍棒不约而同又砸到了薛蟠的身上。 薛蟠本就已经窒息昏厥,这两轮棍棒砸下来,浑身都是血漉漉的。 还是管家看势不妙,大喊拦阻:“别打了,别打了!” “你们再这么打下去,没把人家给打着,却要把咱们家公子给活生生打死了!” 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先前围观的百姓没看明白贾琏这一番身法是怎么操作的。 等薛家管家这一嚷嚷,双方的攻防被按下了一个暂停键,观众们这才寻思过味儿来,想明白了贾琏是创造了多大的一个精彩! “打得真好~”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软糯糯的叫好。 那嗓音不像成年人,甚至都不像个男子。 这一声叫好,就像在油锅里投入一粒葱花。葱花明明软绵绵的,却炸出了油锅爆响一般,整个人群都炸了,纷纷鼓掌叫好。 贾琏没怎么兴奋,倒觉得方才带头那一声叫好有趣。 他扭头望过去,人群亢奋,他竟一时无从寻找那声音是从何来的。 他眼光如电,终于发现了一辆马车。 刚刚是从薛家门前走过,此时已经走远了。 完全看不见那马车里坐着什么人。 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 薛家那帮子家丁虽说人多势众,但是他们不知道贾琏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搔操作,怕把自家公子给活活打死。 贾琏当然也没想真把薛蟠打死。他没兴趣要薛蟠一条烂命,他要的是小英莲。 他歪头看薛家管家:“去,把你们抢回来的那个小丫头给我领出来,我今儿就饶了你们公子。” 管家跌跌撞撞往里跑。 这时门外又呼啦啦奔过来一帮子人。为首的竟是赵天栋和金文翔。 “二爷,奴才们救护来迟!” 贾琏眯了眯眼,怪不得刚刚身后就一个蔡昭冲上来护着他呢。还以为赵天栋自己吓尿裤子了,原来这小子贼,看情势不妙,这是跑回荣国府老宅摇人儿去啦! 贾琏嘴角淡淡轻勾:“大老远的,其实不用你们跑这么一趟。” 金文翔看清楚了眼前情势,便也乐了,“二爷英武!” 只是他刚高兴完,随即便是一愣,凑到贾琏身边,压低声音:“二爷难道不知道这是谁家?” 贾琏立即瞪他一眼,“不光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金文翔眨巴眨巴眼,随即会意,低声道:“二爷从京城来,对金陵人生地不熟的,连咱们老宅的门朝哪开都不清楚。那不认得这家,就更是情理之中。” 金文翔说着抱拳:“既然二爷已经控制了局面,那奴才先带人回去了。” “回头倘若有事,奴才再替二爷出面。” 贾琏摇头:“放心回去就是。不会有事。” 薛家现在是多事之秋,吓唬吓唬普通老百姓还行。至于吓着他? 金文翔立即回身,带着荣府老宅的家丁撤离。 少时,薛家的管家终于回来了。 可是带出来的却不是小英莲,而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美妇人。 妇人踉跄着跑出来,口中喊着:“儿啊,我的儿啊。” 贾琏便眯了眼:啧,竟是薛姨妈? 第47章 美妇人薛姨妈 贾琏看见了薛姨妈,薛姨妈当然也瞧见了贾琏。 薛姨妈原本还在哭哭啼啼,想替儿子求情,当一眼看清贾琏的眉眼,那眼泪便停了。 她也顾不得门外这么多人围观,忙敛步上前,整个人都快贴到了贾琏身上。 唯有如此,方能确保话语声不被人听了去。 “琏哥儿,是你么?” 贾琏心下叹口气:被认出来了,不好玩儿了。 原本还指望薛姨妈住在金陵,而原主住在京中,两边没互相见过面儿,他才好装不认识,往死里痛打薛蟠一回。 贾琏继续装傻:“夫人竟认得我?” 薛姨妈叹口气,声音压得更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琏哥儿,快住手,你手里这孽障,是你兄弟啊。” 管家见状,赶忙示意家丁们放下棍棒。 然后众人合力接下薛蟠,然后簇拥着薛姨妈和贾琏进门去,将薛家大门关严。 完全不管死在外头的冯渊。 . 贾琏跟随薛姨妈进内坐定,这才悠闲地打量这位美妇人。 电视剧里的真是位年过半百的「姨妈」,可是眼前的却分明看着只有三十多岁而已。 肤色白皙,面若满月,眉梢眼角还自带半缕轻愁。 成熟而又婉约,颇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也是,古人结婚生娃都早。想必薛姨妈十几岁就生了薛蟠。 薛姨妈也落座,拭干了泪痕,轻叹着解释:“当年我上京,见你的时候啊,你还是个满地撒欢儿的小娃娃。你不认得我也是自然;我还能认出哥儿你来,也全因你这眉眼倒是没有大变。” “……我二位姐姐都嫁给了你们贾府。我二姐就是你们荣府政老爷的正室。” 贾琏这才故作惊讶:“贵府又姓薛。啧,莫非您竟是薛姨妈?” 薛姨妈欣慰地点头:“正是!” “我倒也听说,你离京往金陵来了。还正想着到时候请你到我们这边坐坐。” “却不成想,竟是这样的相见。” 说着又落了泪:“倒不知道,我那孽障又是如何得罪了琏哥儿你?” 贾琏假门假事儿地起身抱拳:“哎哟,晚辈也不知道那薛蟠竟然就是姨妈的亲儿!” “我在京时,自然是听说过这位兄弟的。可是家中长辈都说「文龙」、「文龙」的。晚辈竟不知晓原来薛蟠就是文龙啊!” “倘若早知是文龙兄弟,晚辈怎么也不至于下手这样狠!” 薛蟠,字文龙。 这么位精神小伙儿,表字还这么文雅,还「文心雕龙」呢。 依着贾琏看,薛蟠顶多也就是个「张飞绣花」。 薛姨妈用力点头,展示了完全不想追究的真诚。只是一再问,“琏哥儿啊,我那孽障究竟是如何开罪了你?” 贾琏轻哼一声:“姨妈身居内宅,怕是不知道薛兄弟强抢民女吧?” 薛姨妈一怔,“莫非,琏哥儿你说的,竟是他刚买回来的那个丫头?” 贾琏指指眉心:“有一颗粟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薛姨妈便点头:“果然是她!” 薛姨妈抬眸看一眼管家,管家赶忙解释:“太太、琏二爷切莫误会啊,我们公子是付过身价银子,人牙子也将身契给了我们公子,这都是正当买卖,怎么能说是强抢民女呐?” 薛姨妈一双泪眼汪汪地看向贾琏,叫贾琏也狠不起来。 客观来说,管家说的没错。 薛蟠花了钱买了英莲,是那拐子将人卖给两家,这才造成两家抢一女的情况。 话又说回来,造成英莲悲剧的是那个拐子,还真不是薛蟠。 贾琏心里思量了一下,便道:“姨妈以为这女孩儿是谁家的?” 薛姨妈一怔:“谁家的?” 贾琏叹口气:“我此来金陵,是来给甄家道贺。于是我下船来,头一遭就是直奔甄家。” 贾琏这么一说,薛姨妈便是一惊。 “琏哥儿该不是说,那女孩儿是甄家的?” 贾琏耸了耸肩:“巧了,那女孩儿就是姓甄。” 尽管,甄士隐跟江南甄家还真未必有亲戚,但是贾琏想利用这个巧合。若能成功将英莲归入江南甄家的族谱,那谁还敢欺?她的命运自然也就改变了。 薛姨妈正狐疑,丫鬟来报,说薛蟠醒了。 薛姨妈赶紧请贾琏一起去了薛蟠卧房。 薛蟠已经被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脸上更是鼻歪眼斜,缠满了纱布。 薛蟠一见贾琏进来,便如同见了活阎王一般,吓得直叫唤:“妈!你怎把他给引进来了?快快叫人,打了出去!” 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惭愧,一跺脚就又落下泪来:“你个孽障!他是你琏二哥,京里荣国府的琏二哥!” 薛蟠一怔:“啊?” 随即便又委屈起来:“既然是琏二哥,那他打我做甚?而且还往死里打!” 薛姨妈赶忙上前捂住薛蟠的嘴:“住口!孽障,必定是我素日太纵着你,方才叫你如此不分是非!” 薛姨妈哽噎了一阵子又问:“我单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你知不知道她是甄家的女孩儿?” 薛蟠愣:“甄?真什么真啊,假的!她老子将她卖给我,身契上都写着呢,她根本不姓甄!” 那拐子当年拐走英莲,放在僻静处养大,自然早就给英莲改了名姓,装作是他自己的闺女。 身契的确如此,贾琏也有些皱眉头。 就差一步。 他本想今日等那拐子回来,高价买下英莲,拿到身契。 然后明日带英莲去甄家,只要甄家老太太带英莲进了祠堂,认祖归宗,那英莲的身契就能改了。 终究天意弄人,叫他赶上了英莲的命运转折之时,却还是叫他晚了一步。 薛姨妈又叫管事婆子去问英莲,是不是姓甄。 英莲这些年被打怕了,只一径说“不记得了”。 薛姨妈泪眼汪汪望着贾琏:“琏哥儿,看来这着实是个误会。” 贾琏皱眉头:“姨妈可否卖晚辈一个情面,将那丫头卖给我?” “她的身价银子,我出三倍。另外,薛兄弟的医药我也全包。” 薛姨妈立时点头:“医药什么的自不用!不过是个丫头,琏哥儿你看中了就带走,哪里还能要你付银子?” 偏是那薛蟠「嗷唠」一嗓子:“不行!” “妈,你要是放她走,那我也不活了!” 叫薛蟠这要死要活地闹着,薛姨妈虽说不愿意得罪贾琏,但她实在溺爱儿子,只能转而来求贾琏。 “……那丫头我放在身边儿,叫她日常服侍我便罢。” “琏哥儿,你再容我些时日,等我那孽障伤养好了,我再慢慢说服他。过个三五月的,等他新鲜劲儿过去了,再给你送过去。” 贾琏正欲再争,外头有人满脸惶急地奔进来。 “太太,扬州来信儿,说林御史的夫人,殁了。” 第48章 天青色等烟雨 贾琏疾奔扬州。 抵达时,烟雨倾城。 见到林如海。本当四十岁的盛年,可是看上去却像一夕老了十岁。 失去妻子的悲痛,让他越发清癯,便是直立之时,腰背也已经略微佝偻。 贾琏知道,林如海这样的身姿也证明他身负重病。 只是饶是如此,林如海却也依然儒雅绰约,风姿翩然。 不知怎地,看见他,贾琏就仿佛看见烟雨雾霭之下摇曳的万顷松涛。 君子如竹,空心有节,然则身周凄风苦雨,让他无法笔直挺立,不得不躬身摇曳。 ——历朝历代,巡盐御史都是天下第一号的肥缺。 然则,这官职要肩负的责任也堪比天大。 林如海一介书生,又是旧日勋贵出身,自己夹在这两种身份的夹缝里,本身许多事便都要左右脑互搏。 更何况,江南盐商巨富,谁背后在朝堂里没几棵背靠的大树? 想必林如海看似在江南与商贾角力,实则却是在背后与朝堂上那些高位者暗战,其掣肘之处,不难想象。 可饶是如此,林如海眉间依然可见清正、坚毅,并未被凄风苦雨迷了眼、乱了神。 贾琏掸去身上风尘,正色见礼。 “姑父,内侄来晚了。” 林如海也同样讶异于眼前少年的神色。 他当年在京中,自然见过贾琏。彼时这个孩子眉间一片桃花温软之色。 虽说这孩子本性并无太多纨绔习气,然则神色之间终究少了坚定。 可是时隔数年再见,却见这孩子一袭长衫从门外迎着风雨而来,眼底眉梢,全是金玉一般的润泽与坚定。 林如海倒好奇,听说这孩子不爱读书,国子监都正经去几天。那究竟是什么,淬炼了他? 林如海亲自托起贾琏手肘:“贤侄未晚。” “实则,琏儿你来得超乎我想象。” 古来女子远嫁,若是身故,尤其是病故,必须要等娘家人来看过之后,才能下葬。 若以京城和扬州的距离,即便运河未有枯水的河道,没遇上官船运粮等肃清河道,天气水文也一切顺利,行船也得二十余日。 原本林如海还曾担心妻子贾敏不知要多久才能入土为安。 可是这琏儿竟然是早早就来了,纵然身在金陵,与扬州也只是一步之遥。 就仿佛,这孩子竟能预见到什么似的。 贾琏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他只归功到贾母身上。 “终究是母女连心,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小姑妈,早就吩咐侄儿早些完婚,等完婚后来看望姑妈。” “是侄儿不肖,婚事上一直踟蹰,这才耽误了些时日。不然,应该早就南下,或许还能见小姑妈最后一面。” 林如海悲痛垂首,旋即却淡淡平静下来。 “琏儿你之前坠马,险些丧命之事我也听说了。” “我明白,并非是你在婚事上踟蹰不前。倒是你,在这终身大事上慎之又慎。” 林如海轻拍贾琏手肘:“你做得对。终身大事,姻亲相系,不可草率。” 贾琏虽然年轻,但是好在身上还有个捐的五品同知。他是官身,便合适在前堂与前来吊唁的各色人等相见。 除了江南行省左右的府道县的官员之外,江南盐商更是络绎不绝。 官员们都是执礼,倒是那些盐商们花活无数。 只见他们一个个的进门就跌跌撞撞,嚎啕大哭; 有的甚至身形都飘了,白脸黑眼圈,竟像是好几天没吃没睡了一般。 盐商们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如丧考妣」。 就好像他们才是林黛玉,贾敏是他们亲妈。 偏林如海还给他们面子,每一个都亲自接待。 贾琏看不下去,悄声问:“姑父,黛玉呢?” 林如海忙叫管家引了贾琏去后宅。 穿堂而过,越过垂花门。 这一路随着脚步,贾琏的心也在悄然地怦然。 终于要见到黛玉了。 抬头看一眼天际,微雨蒙蒙。 不知怎的,一句歌词就这样自己蹦了出来: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呼啦啦,一阵风来,裹着细雨,吹动垂花门上白纸糊的灯笼。 飒飒声响,引得垂花门内正在举哀的女眷全都回头望来。 那一群女人之中,贾琏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不仅仅是因为她小,也更因为所有女人都回头看向他,唯有她一动未动。 那小小的背影,脊骨挺直,双肩虽然纤弱却平静如仪。 贾琏微微屏息。 任凭眼前细雨如幕,打湿了他的睫尖。 一位嬷嬷见来了男子,便赶忙上前来。 管家与那嬷嬷介绍:“这位是荣府的琏二爷。太太的嫡亲内侄。” “年未弱冠,尚未婚配。所以进内宅来吊唁,倒也不必避忌。” 那嬷嬷这才点头,向贾琏福身:“老奴请琏二爷的安。” 管家介绍:“这位是王嬷嬷。小姐自小便是王嬷嬷陪在身边。” 贾琏连忙一揖到地:“林妹妹多亏有嬷嬷看顾扶持。晚辈替仙去的姑母,谢过王嬷嬷。” 王嬷嬷可不敢受礼,忙偏身在一旁,避了开去。 “小姐率领女眷举哀。琏二爷先请入内吧,等举哀完毕,老奴自会请小姐来见。” 虽然有管家解释,贾琏是夫人内侄,且尚未加冠、也未成婚,可以看做尚未成年,与这样举哀的情形之下与女宾们相见也无大碍;但是王嬷嬷还是坚持将贾琏先引入室内。 可见,王嬷嬷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贾琏没不高兴,反倒是欣慰的。 有这样的嬷嬷陪在黛玉身边,这对黛玉来说反倒是好事。 无论任何年代,女孩子洁身自爱总是难得可贵。 贾琏进了偏厅,隔着窗纱望向外间。 方才眼前所见的场景,与他曾经预想的不同。 他本以为,这凄风苦雨里,林家内宅里应该只有黛玉一个女孩儿呢。 可事实上,内宅的院子里乌央乌央全都是人。 宾客是当地官员和盐商们的女眷。 此外还有林家自己的人。 看黛玉身边还有几个年轻女子一同行礼。 看年纪都是二三十岁。 看神情更不像是林家的族亲——林家五代单传,便是还有几房极远的堂亲,但是早都不太来往了。 所以这几个女子倘若是林家堂亲,不可能面上是这个神情。 ——她们看似悲伤,可那悲伤却更像是在表演。 贾琏皱眉头。 回想《原书》,有那么几行字他当年都是忽略过的。 此时重新跳回眼前,让他有一些触目心惊。 “林如海曾有一子,三岁夭折。另有几房姬妾……” 贾琏幽幽抬眸。 看样子,那几个女人就是林如海的姬妾喽。 而且内里,还有一个曾经为林如海生过儿子。 第49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客观来说,贾琏理解她们的心情。 正室被熬死了,她们就有了机会。 虽说妾室扶正的事儿不那么容易,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就凭林如海也是侯门之子的身份,他这几房姬妾里就也不可能全都是贱妾。 若是贵妾,自然有机会扶正。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曾经给林如海生过儿子的呢。 儿子虽然不在了,但是她的「功绩」还在。若她本身还是贵妾,那身份便已经是二房了。 妾室谋求扶正,图的不仅仅是地位的提升,还有家产的份额。 想到此处,贾琏便眯了眼,又将黛玉身周那几个女人打量了一番。 小小的黛玉,以她的年纪,这一刻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 外面,连续三番的举哀已经完毕,宾客退去。 宾客人太多,黛玉又小,无法一个一个地亲自送出门去。 林家的那几位姬妾可算逮着了机会,各自寻了亲厚的,亲亲热热扶着手臂往外送。 以此来看,这几位姬妾也早都有结盟之人。 也是啊,对于巡盐御史,盐商们当然首先要尝试一切手段拉他下水。 只要巡盐御史与他们同流合污,那就可以大家一起赚钱了。 盐商们的渗透必定是全方面的,便是林如海一侧打不开局面,那林如海的内宅必定设法送了银子进来。 林如海自己可以高风亮节; 贾敏本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什么没见过呢,不至于被盐商十万、百万的银子笼络; 可是这帮子出身小家小户的妾室,如何能扛得住? 也就是说,就算林如海自己依旧站得直、行得正,可是后宅这帮子姬妾却已经未必。有的,甚至可能已经站到了对立面上去。 门口,小丫头打起门帘来。 贾琏赶忙收摄心神。 王嬷嬷先进来,躬身为礼:“回琏二爷,我们姑娘来了。” 贾琏忙整肃衣衫,起身,向前几步,迎到一半。 本想直接迎到门口去,又怕唐突了小小的黛玉。 王嬷嬷向旁一闪,只见莲步微抬,跨过门槛来。 裙裾轻动,闪进一抹袅娜身影来。 门外江南烟雨笼罩天地,那抹娇小的淡青色身影便如同那雨凝成的魂灵一般,带进了一城烟雨来。 贾琏的眼睛和心,都被打湿,变软。 小人儿门内并足站定,抬眸向他看过来。 贾琏甚至不敢呼吸。 黛玉披麻戴孝,那孝帽太大,遮住了她一半眉眼。 她只淡淡看过一眼,便轻轻蹲身:“见过琏二哥哥。” 嗓音软糯,带一点吴侬软语,却咬字清晰,于是即便音量不高,却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人的心坎上去。 贾琏就在北地,京中各世家姑奶奶们的飒爽英姿看得太多,反倒这样姑苏柔软的人儿,是今生才见。 那柔弱之中,又天然蕴藏着矜贵之气。 尽管英莲也是江南女孩儿,然则英莲身世凄苦,柔弱有余,贵气不足。 此时是贾敏丧礼,贾琏作为内侄实在不应露出笑意,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克制不住内心偷偷的欢喜。 他忙上前,也向黛玉抱拳:“今日终于见着林妹妹了。” 两人不能站着说话,王嬷嬷请贾琏回到座位。 可是那圈椅对于黛玉来说却太高了。 贾琏正想说,却见王嬷嬷身后闪出一个小丫头来,手里端着一张紫檀的脚踏,轻手利脚地摆在了贾琏旁边隔着一张茶桌的圈椅前。 黛玉莲步盈盈,由王嬷嬷扶着,从容坐下。 别看她小,却能与贾琏比肩而坐,面上丝毫没有半点慌乱。 贾琏又是忍不住唇角轻轻勾起。 “妹妹年纪尚小,我原以为后宅之中会由姑父的侧室带领举哀。却没想到,来了一见,竟然是妹妹主持。” 黛玉淡淡垂首:“家母仙去,父亲在前堂招待,父母膝下唯有我一个女儿,自当由我主祭。” “我自是尊重姨娘们。但是,规矩不能乱。” 贾琏心下暗暗挑起大拇指。 眼前的黛玉,与电视剧里那位只会流泪的「病西子」着实不是同一个灵魂了。 贾琏便放松下来,闲适地打量窗外。 “倒不知,姑父的姨娘里边儿,有那几个是姑妈当年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又有哪个是良籍?哪个曾经给姑父生过儿子?” 黛玉迅速看他一眼。 贾琏故意轻佻地挑高长眉。 就看黛玉怎么理解他的问题。 是以为他是登徒子呢,还是真的能明白他的用意? 黛玉两道拢烟眉微微一蹙,便低下头去。 “内宅女眷之事,不敢擅自对外人言说。纵然琏二哥是我舅家表哥,却也不方便知晓。” 贾琏点头:“那好吧。” 黛玉悄然抬眸,眼底闪过烟光水色:“不过,琏二哥的话,我还是能听懂一二分的。” 贾琏心底暗喜,唇角轻勾,“哦?林妹妹听懂了什么?” 黛玉垂下头,避开他眼光。 “不瞒琏二哥,其实我年幼,今日母亲内宅的祭礼,也有人建议父亲,请姨娘代行。” “是我逞能,强自出头,不想劳烦姨娘,一定要自己来主祭。” 贾琏不由得大喜。 果然没猜错这个小姑娘! ——林如海的妾室里,有生过儿子的。倘若今天正室的祭礼由那个妾室来主持,是可以被接受的。 但是也就是相当于抬高了那个妾室的地位,相当于给了她可能扶正的希望。 黛玉虽小,却看得明白,于是几岁大的小姑娘明明身子弱,又娇羞,却还是豁出来自己来主持祭礼,就是不想给那些妾室「拿大」的机会。 否则,正室新逝,嫡女年幼,来日必定上演一出内宅夺权大戏! 林如海还要面对公事上的波诡云谲,哪里可能日日守在家中,更哪里分得出心神来护住女儿! 今日黛玉的所为,正是堵死了妾室上位的可能。纵然年幼,依旧明明白白甩出自己的态度,让妾室们死了这份儿心! 贾琏忍住笑意,身子横过茶桌,倾向黛玉。 “妹妹虽小,心眼儿却大。” “看来愚兄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黛玉却幽幽摇头:“倒也不是。” “我今日所为,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借助在众人面前,我逞能而已。” “我便是再明白她们的心思,我终究只有一人,而且我年纪小、见识少;若她们联起手来,又在背着人的私下里,我又怎么可能是她们的对手?” “父亲公事繁忙,我又不忍让父亲分心……于是,将来的日子对我来说,怕是霜刀雪剑,日日都为难熬。” 贾琏心疼不已,想伸手去握握她的肩膀,却只能生生忍住。 “妹妹,随我回京去吧。” 黛玉歪头看他,妙目盈盈。 “这是琏二哥自己的主张,还是外祖母的吩咐?” 第50章 小小可人儿 黛玉小小,却这样敏锐。 贾琏一时竟被问得结舌。 不过他仗着年纪大,决定欺负小孩儿,于是扯谎说:“自然是老太太吩咐的。” 黛玉却缓缓转开头去,轻轻一哂:“琏二哥唬我。” 黛玉新丧母,小小的女孩儿要独自扛起愁云惨雾的悲伤,贾琏便有意逗她多说几句话。 他于是厚着脸皮问:“林妹妹怎这样说?难道你难道不信老太太疼你?” “若没有老太太的吩咐,我又怎敢私自做这样的主张呢,嗯?” 黛玉依旧端庄坐着,眼睛向前,并不看向贾琏。 “我自然知道外祖母爱屋及乌,会因我母亲而怜惜我。” “但是外祖母那边的信儿,却绝不可能来得这样快。” 黛玉说着,这才缓缓偏首,淡淡瞟了贾琏一眼。 “我母亲仙去。我父亲自然派了人上京给外祖母送信儿,但是从扬州乘船到京城,至少也要二十日。” “若等外祖母得了信儿,再派人将她的意思送回扬州来,途中便又要二十日。” “一来一回,至少四十日。” “可我母亲分明刚刚仙逝,琏二哥如何就已经得到了老太太的吩咐呢?” 这小人儿,可真是超乎年龄的早慧。 贾琏抬手搓了搓鬓角,“那就不能是我下江南来之前,老太太就事先给了我吩咐?” 黛玉面色微冷,一双秋波里含着雾色,泠泠瞪住贾琏:“那就更不可能~” “琏二哥在来扬州之前,先去了金陵。也就是说,琏二哥最迟也是在二十多天前就离开了京城。” “彼时,我母亲尚未仙去。” “外祖母是我母亲生母,我母亲生前也总念叨说,外祖母是最疼她这个小女儿的。所以外祖母又怎么会提前吩咐让琏二哥带我回京?那难不成是外祖母已经断定了我母亲熬不过去这场病了?” 贾琏绝没有想到,竟有一日,他被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儿反诘到哑口无言。 贾琏又挠挠额角,竭力转圜,给自己再寻个余地:“那就不能是老太太事先说好两种可能:若是小姑妈一切都好,那便是最好;若是姑妈当真熬不过这场病了,那就带林妹妹回京?” 黛玉小巧精致的脸颊依旧绷得溜严:“不会。” 她妙眸轻转,略带不屑地瞥了贾琏一眼,“琏二哥虽说比我年长,只是琏二哥终究是个男子,不会理解母亲对女儿的心。” “为人生母者,是宁肯说自己命不长久,都绝不会给儿女说哪怕一丁点假设不好的话。唯恐上天听见,削薄了福报,反倒成了诅咒。” “外祖母不但不会说琏二哥假设的那些话,她老人家反倒会强调,说我母亲的病‘没什么大碍,用不了三五日就好的’诸如此类的话……” 黛玉说到后来,羽扇一般的睫尖上已经挂了泠泠泪珠。 贾琏心下一疼,便忙收起了笑谑,起身正色向小小的人儿一揖到地。 “妹妹说得对。都是为兄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了。” 黛玉淡淡垂下眼帘:“琏二哥也是一片好意,小妹都明白的。” 贾琏起身又道:“不过相信我,老太太得了信儿之后,必定派人来接妹妹进京。” “妹妹还是早日收拾行装的好。” 黛玉却抬起泪雾盈盈的眼,清清静静地看他。 “多谢外祖母与琏二哥的好意。但是……我不去。” . 黛玉的拒绝,贾琏是没想到的。 倒不是《红楼》里没写,原文其实是有的,是黛玉跟林如海说不想去,林如海还劝说她,说她又没有兄弟姐妹扶持,不如去了京城外祖母家,还有表兄弟姐妹什么的一起互为照应。 但是原书中这桥段,看起来只是一个过场,只为了展现黛玉对父亲的孝,不舍得丢下父亲一个人在江南。 可是眼前的黛玉,那超乎年纪的断然拒绝,却是心意坚定。 她不仅仅是因为孝心,她心下更有自己的坚持和主张。 贾琏明白,别看她小,他还真说服不了她。 也只好等着京城老太太来信儿。 贾琏将眉妩安顿在外面,叫蔡昭陪着。他自己带着赵天栋住进林府。 贾琏初来乍到的,林如海特地想选一个小厮到贾琏身边伺候。 贾琏索性要求:“林妹妹虽年纪小,但是身为姑父嫡女,如今俨然已有姑妈当年的主母之相。” “选小厮既然是内宅家事,姑父不如索性撂给林妹妹,叫妹妹替我选个人就是。” 林如海却谦辞:“黛玉虽早慧,能理家。但她毕竟是闺阁女儿,对丫鬟婆子自能安排,但是对小厮却不甚了解。” 贾琏歪头看黛玉。 她眼底烟光水色,沉静恬淡。 贾琏便道:“无妨。小侄相信妹妹。” 林如海只好道:“你琏二哥既如此说了,那你便来替琏二哥挑个人吧。” 黛玉不慌不忙起身,“既是琏二哥要用人,便也不必额外选了。” “弟弟既已经不在了,原本跟着他的小厮蓝田不如就给琏二哥使吧。” 林如海听到夭折的幼子,不由得叹息一声:“也好。” 贾琏却又是偏首看黛玉。 这小小的人儿,又给了他惊喜。 她明明这么小,竟能窥破他的心意! 还有蓝田这个名字,叫贾琏不由得想起那句「蓝田日暖玉生烟」。 那烟霭之色,想必便是青黛。 贾琏安顿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叫蓝田来聊天儿。 他还特别预备了两桌酒菜。他自己盘腿坐在炕上吃,另外一桌摆在地下,赵天栋陪着蓝田一起吃喝。 蓝田起初是不答应的。因为这是在主母孝期,如何敢随便吃酒? 蓝田懂事,几番推脱,可是赵天栋那小赖皮自然是不肯放过,干脆捏了他下巴颏给他灌酒。 贾琏也一再道:“是你琏二爷我想吃酒了,又不是你要叱的。你们只是陪我而已。” “放心吃你的。但凡有人问起,自然都有爷替你兜着。” 蓝田着实推辞不了,这便也跟着喝了两盅。 蓝田毕竟是少年,两盅酒下肚,就有些迷糊了。 贾琏不动声色地问他:“不说你们府上,就说我们家,一般而言,哥儿身边的小厮都是奶兄弟。” “便如你眼前的赵天栋,那就是我的奶兄弟。” “那你妈也是你们家哥儿的奶娘么?” 蓝田忙道:“那自然是的。” 贾琏放下酒杯:“不说说说,你们哥儿是什么时候没的?又是生了什么病?” 贾琏直觉,林如海这个幼子夭折,有些蹊跷。 第51章 黛玉身陷险境 蓝田果然也只是说:“哥儿是病死的。” 这是古代,缺医少药,便是一场简单的风寒、发烧,都能断送人命。 一个三岁幼儿,说「病死」,简直是再合情合理不过。 可是贾琏却醉眼乜斜,“当真?” 赵天栋趁势又给蓝田倒满酒,然后又将肥鸡腿塞蓝田嘴里。 蓝田看着这肥鸡、美酒,着实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不太懂……不过「病死」是老爷吩咐下人们这么说的,所以奴才方才也就这么说了。” 贾琏幽幽凝眸:“那你亲眼看见的呢?” 蓝田皱了皱眉:“也是病死的。” “只不过……那病症有点古怪。” 贾琏屏气凝神:“如何个古怪法儿?” 蓝田道:“就是哥儿上不来气儿。好好的,就忽然上不来气儿了。” “我妈抱着哥儿直哭,叫我瞧着,就好像他脖子、鼻子那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捏着似的。” 贾琏缓缓睁圆眼睛。 眼底,酒意皆无。 . 扬州的天儿说热就热起来了。 贾敏尸身不宜久停,终要下葬。 下葬前日,贾琏找到林如海。 林如海闻言皱眉:“琏儿,你当真要给你姑母开棺验视?” 林如海手有些颤,“难道,你竟担心我会对夫人她……?” 贾琏点头:“侄儿自然信得过姑父。” “但是古来都有这个旧俗,小侄反正也看不懂什么,不过好歹还要走一个过场。” 林如海哀然转眸,望住黛玉。 黛玉娉婷而立,微微转头,望向贾琏。 “琏二哥虽说年轻,但女儿听说琏二哥是外祖母家里将来袭爵之人,那便是外祖母家未来的家主。” “若是旁人,即便是外祖母派了旁人来要开棺,女儿为了母亲身后的体面,也必定是不肯依的。” “可琏二哥身份特殊,女儿倒可容忍这一回。” 贾琏心下醺暖。 林如海亲自起开棺钉,眼中满含热泪。 赵天栋与蓝田一同慎重挪开棺盖。 贾琏沐浴熏香,全身孝服,走到棺旁。 棺中的贾敏容颜如生,可清晰见她眉尖似乎还轻轻蹙紧。 贾琏本以为,凭黛玉的身子骨儿,怕是贾敏也是消瘦病弱的模样。 可是棺中长眠的人,却并非如贾琏所想。 贾琏身子骨儿看起来很健康丰润,颇有几分贾母富态的模样。 贾琏没有因此而放心,心下反倒又是咯噔一声,下意识连忙抬头看向黛玉。 那黛玉的病弱,又是因何而起? 「绛珠仙子」那一套话,贾琏是不信的。 那些所谓的「魔幻主义」,不过都是曹公为了躲避文字狱而预设下的障眼法罢了。 贾琏验看完毕,贾敏终得入土为安。 送葬途中,扬州盐商在道路两边搭起祭棚,里面纸人纸马、纸房子纸花园,全都美轮美奂,跟真的似的。 半空中撒起的纸钱就更是飘落如雪,在车马下足足积了半尺厚。 如此哀荣,贾琏却没有半点欣慰。 隔着车窗看那两边盐商的嘴脸,只觉他们比那些人头马面还狰狞。 黛玉亲自为母送行,坟前长跪。 贾琏亲化纸钱,在坟前道:“侄儿与姑母缘悭一面。” “但请姑母放心,侄儿必定护住林妹妹。有侄儿一天在,便必不令任何人欺辱妹妹。” 黛玉霍地转眸,定定望住贾琏。 贾琏不想长眠太过凝重,故意轻佻地挑眉:“怎么,妹妹不信我?” 黛玉妙目泠泠:“我父亲都不敢在母亲坟前承诺的事,琏二哥如何敢说下?” 贾琏歪歪头:“可能因为……我好歹比姑父年轻吧?” 比才华是怎么都比不上了。 黛玉这才缓缓转回头去。 . 贾敏的丧礼完成,林府这才恢复安静。 这天夜晚,林如海忙完公务,从衙署回来,叫人请贾琏共进晚饭。 两人屏退仆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干脆爷俩在炕桌边盘腿,对面而坐。 林如海亲自给贾琏倒酒。 今晚的林如海,温煦柔软了许多。 不过,却也显得更为苍老了。 “琏儿,不瞒你说,你这几日在府中的事,我也都听说了。” 贾琏扬眉。 林如海淡淡笑笑:“毕竟你是住在我家中。无论王嬷嬷,还是蓝田,毕竟都是我自家的奴仆,他们的心下啊还是向着我的。于是还是将你问过他们的事,私下里又全都告诉我了。” “琏儿,您不怪他们吧?” 贾琏松口气,启唇而笑。 “正好相反,看到姑父家的仆人都如此忠心与警惕,侄儿心下只觉欣慰。” 林如海是巡盐御史,盐商们怎么可能不设法买通他身边的家奴呢? 但凡林家人身边知近的仆人有二心,那林家人可就危险了~ 林如海淡淡笑了笑,可是那笑意却并未浮入眼底。 “琏儿,我明白你暗中在查什么。” 贾琏便也以两指摁在桌面上为跪:“侄儿当然知道,这一切都瞒不过姑父。” 林如海是探花郎,又是巡盐御史,这样的人智商和眼力自然都是天下顶尖的。 林如海深深吸气,眼底满是怆然。 “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我林海,枉为人夫、人父,竟无法护妻儿周全。” 贾琏静静垂眸:“甚或,就算姑父明知道幼子、嫡妻之死有异,却又不能声张,打掉牙齿和血吞。” “不是姑父不想追究,为妻儿报仇,而是因为姑父不能因亲人的性命就轻易挑起与盐商们的龃龉。” “为了朝廷,为了天下,姑父暂时不得不忍辱负重,暂时维持与盐商们表面的一团和气。” “唯有如此,才能叫他们放下警惕,叫他们以为姑父不过一介书生,完全没有能力与他们抗衡。姑父也才能暗中查实他们的罪证。” 林如海又是怆然一笑:“强龙难压地头蛇。我虽祖籍姑苏,却家中五代都在京中居住。此番南下,江南已是异乡。” “更何况,我一介书生,家中数代单传,无依无凭,要与他们盘根错节的一群人相斗。”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唯有忍字当先。” “只是……我虽上无父母,身边却有妻儿。他们便将妻儿当成了要挟我的利刃。” 贾琏心下窒闷地疼痛。 “……黛玉虽然侥幸活下来。可她也曾遇到性命危险吧?” 第52章 托付终身 林如海抬眼静静看贾琏好一会子。 “琏儿你缘何有这样的猜想?难道你没听说,黛玉自幼便是体弱,有不足之症,从会吃饭之时便开始吃药。” 贾琏扬眉:“侄儿听说过,也曾经深信过。可如今,却已然不信了。” 贾琏凝视林如海,“姑母身体并不病弱。姑父如今虽是清癯,却也绝非病弱之人。” 贾敏是贾府的女儿,是武将之女,贾母又是个心宽富态的人,故此黛玉的病弱之身不会遗传自母系。 巡盐御史这样的高强度工作,每日都要与盐商们斗智斗勇的,但凡林如海是个文弱书生,当今这位新登基的天子都不会派他来。 可见,黛玉的病弱不一定是《红楼》原书中所渲染的「天生」。 “我听王嬷嬷说,林妹妹三岁那年也曾经害过一场大病。还有个癞头的和尚上门来,非要化了林妹妹去,说唯有如此,才能让林妹妹熬过那一劫。” 林如海黯然垂眸。 “琏儿,数年不见,没想到你这孩子竟敏锐若此。” “我千方百计以病弱为借口,掩饰下来的事情,竟都被你看穿了。” 贾琏深深吸气,“林妹妹的身子骨儿,也是盐商们所为?” 林如海定定看着贾琏,又是良久,方摇了摇头。 “犬子夭折,发生在我即将赴任之前。彼时朝中已有动向,猜测我将为巡盐御史。盐商们的手段,那时候便已经使上了,就是要让我在上任之前,就先见到他们的厉害。” “……你姑母则是死在我的任上。他们此举,是要让我停下调查,逼我就范!” “而黛玉的事,却已经是数年前了。彼时我还与巡盐御史一职无关。” 贾琏微微松口气:既然盐商们没在黛玉身上动手脚,那倒是值得欣慰的。 不过旋即,他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既然林妹妹三岁时那场危机是发生在京中……姑父可否明示,林妹妹的「病」又因何而起?” 林如海连他与盐商之间的波诡云谲都能坦然告诉贾琏,可是此时说到黛玉的身体缘由,却又抿唇不语了。 贾琏心下微动,“莫非,林妹妹的「病」竟与更严重的事情相关?” 江南盐政是要紧,但是它好歹还是银子的问题;可京中的暗战,那可就事关朝堂,甚至皇家了! 贾琏自己想到这一层,后脊梁沟也是一层微微冷汗。 当年又是发生了何事,又是什么人用黛玉的性命来要挟林如海? 回想往事,林如海不由得苦笑。 “也正是因为黛玉的「病」,我才想着到江南来,远离京城,就能远离那些人和事。” “却不成想,我纵然是远离了京城,纵然是护住了黛玉,却连累了你姑母和我那幼子送了性命……” 贾琏心下烦忧:“原本我还想带着林妹妹回京去,想着江南盐商手脚再长,也伸不进荣国府去。” “可此时看来,若是林妹妹的「病」竟是在京里得的,那我便犹豫起来。” 林如海却坚定抬眸:“不,黛玉应该去!” “虽说她的「病」是在京里得的,但是那些人并非针对这个孩子,只是针对我。” “我如今身在扬州,他们有什么便尽管冲着扬州来,不会再为难黛玉。” 贾琏垂首想了想,也唯有如此。 毕竟贾府深宅大院,人又多,总比让黛玉一个小女孩儿孤苦伶仃留在扬州要好。 “只是黛玉不肯随侄儿去。”贾琏说出犹豫。 林如海定定看着贾琏:“我虽然要让黛玉随你回京,但是也总要先得老太太的示下,的确不急于一时。” 贾琏微愣:“难道姑父是担心老太太不想接黛玉去?” 林如海苦笑摇头:“怎会呢?老太太最疼你小姑母,如今你小姑母仙去了,老太太必定爱屋及乌,要接黛玉上京的。” 贾琏定定凝视林如海的眼睛,“那姑父是在等什么?” 林如海的智慧与见地,不是贾琏现在的年纪就能随意看透的。 林如海略作思忖,缓缓抬眼:“琏儿,我已然孤身犯险,便总想让黛玉终身有托。” 贾琏心下一跳:林如海是要为黛玉托付终身的! 那他等的,就是老太太关于黛玉终身大事的承诺! 贾琏心跳加快:林如海这是要将黛玉许配给谁? 宝玉么?! . 贾母的信儿终于来了。 正如原书所写,贾母派了男女船只来接黛玉。 贾母又特地单叫人嘱咐贾琏,叫贾琏一定要亲自护着黛玉一同归京。 黛玉得了信儿,却执意不肯离去。 林如海最后与女儿垂了泪,这才让女儿答应随贾琏回京。 临启行前夜,林如海特地请来贾琏,说要给他引见一个人。 贾琏应邀而去,便见林如海的书房里已经站了一个男子。 身材高大,胸背厚实,方脸膛,一双眼精光灼灼。 林如海介绍:“琏儿,这位便是我为黛玉所请的西席先生,同时也是前科进士,更是与贵府同谱的雨村先生。” 贾琏心中暗暗叹口气:就知道是贾雨村! 当年看原书和电视剧,最烦的就是这号人物。 千方百计还是避不开,这终究还是遇到一起了。 林如海又向贾雨村介绍贾琏的身份。 听完介绍,贾雨村一脸谄色,主动上前施礼。 贾琏赶忙给挡住:“别介。你是林妹妹的先生,这便算长辈。况且先生又是天子门生,见官不跪。” “我是晚辈,身上这个五品的官儿也是捐的,至于那个世爵现在还没轮到我……总之,先生不用给我行礼,我受不起~” 贾雨村何等聪明,自然知道眼前这位贵胄少年不待见他。 他悄然回眸,与林如海对了个眼神。 林如海温煦笑笑,拍拍贾雨村肩膀,“琏儿说得也有理。雨村兄不必如此自谦。” 三人坐下吃茶。 林如海这才说,要让贾雨村同路上京,同时护送黛玉。 说到这个,贾雨村又站起来了,向贾琏行礼:“在下入京拜见政老爷。届时,还有劳琏二爷代为引见。” 贾琏眼睛斜线上瞄。 “引见好说。” “至于护送林妹妹……就不劳雨村先生了。” 第53章 他可对黛玉做过出格的事儿? 贾琏带黛玉北上回京。 贾母派来男女数只船,再加上贾琏自己下江南所乘坐的,前后铺排开一支小小的船队。 这么多条船,贾琏愣是拦着贾雨村,没匀出任何一条船来给他坐。 可是贾雨村这人真能屈能伸,人家干脆自己赁了条小船跟在后面。 每日启程,贾雨村的船必定紧紧跟随,怎么都甩不掉。 贾琏每每立在船舷向后看,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好在贾琏对贾雨村这人的人品早有心理准备。 贾琏实际上不太理解的是林如海的态度:贾琏已经摆明了立场,可以帮贾雨村引见,但是不让贾雨村护送黛玉。 按说贾府已经派了这么多船和人来接黛玉,又有他本人陪同,林如海完全用不着非要让贾雨村跟着。 可是,人家林如海不,人家非让贾雨村护送。 贾琏怎么表示不满,林如海都只当没看见。 其实贾琏早就知道,能考上探花郎,能跟江南盐商们斗法的林如海,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温润儒雅。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咬人的狗都不叫。 贾琏绝对相信林如海翩翩探花郎的表象之下,是一只运筹帷幄的老狐狸。 贾琏对林如海充满了尊敬,可贾琏却觉得林如海在贾雨村这儿缺看走了眼、跌了份儿。 奇怪了,以林如海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贾雨村是个奸滑钻营的小人呢? “二爷,别跟那人置气了。”眉妩出来,替贾琏披上披风,“水上风凉,仔细吹着。” 贾琏听人劝,回到船舱,索性去看黛玉。 为方便照顾黛玉,贾琏特地与黛玉同乘一艘楼船。 贾琏特地将视野好,也更清净的二楼让黛玉住着。 贾琏上楼,见黛玉正坐在窗边看书。 王嬷嬷在一旁整理行囊,雪雁立在黛玉身边熏香磨墨。 三人都静静地,便显得这楼船的舱房更大,更空落落的。 小小的黛玉,身子越发像是一抹青色剪影,随时都会袅袅而去似的。 贾琏心底一紧,忙出声唤:“林妹妹。” 黛玉回头来向他一笑:“琏二哥来了。” 这才又活色生香,让这舱房里重又生了颜色。 贾琏解下披风,进门坐下。 黛玉此番启程,竟然只带了两个人:王嬷嬷和丫鬟雪雁。 雪雁还是个孩子,王嬷嬷年纪又大了。 林如海为何这样安排,贾琏也思量过一回。 道理不难:林如海这是给黛玉加重「投奔」二字,以无依无靠的孤女形象进贾府,惹老太太怜惜,让贾府众人放下防备。 设想若是相反:黛玉身边带十好几个仆人同行,丫鬟仆妇个个都是精明厉害的模样,那等黛玉进了贾府,又得多少人明里暗里地防备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黛玉终究是贾府的嫡亲外甥女儿,就算她真带了精明强干的家仆在身边,贾府作为她外祖家,又为何要防备她? 贾琏不由得又回想了一回黛玉三岁那年在京里落下的「病根儿」。 或许贾府若是防备黛玉,那怕也是从林如海这儿起的吧? 可林如海是贾府女婿,贾府又为何要防备林如海?——或许只有一个可能:贾府与林如海双方的朝堂立场不同。 想到此处,贾琏心下有些沉重。 原本看《红楼》,只是心疼黛玉病弱、孤苦伶仃;可是她若是再被强加进朝堂争斗的夹缝,那就让人太难过了。 黛玉见贾琏坐下半天没出声,忍不住偏首看贾琏:“琏二哥,这是怎了?” 贾琏便找个借口搪塞:“还不是在想那个贾雨村……他还跟着呢,真是块臭狗皮膏药,烦不烦呀。” 黛玉听得“扑哧儿”轻笑,“难为琏二哥还是我兄长呢,原来竟这般孩子气。” 贾琏翻白一双眼珠子,“难道林妹妹不烦那家伙?” 黛玉因俏皮起来,脸上难得地生起红晕,越发显得娇美灵动:“不烦呀。他是我的先生,我为何要烦他?” 贾琏眯眼仔细打量黛玉神情:“说真的?” 从见到黛玉第一天,贾琏就惊觉于黛玉的早慧与敏锐。按说黛玉不应该看不穿那贾雨村是个什么东西呀。 黛玉避开贾琏的凝视,浅浅点头:“自然是真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心里对先生尊重敬爱,又怎么会烦他呢?” 贾琏“呔”了一声,遗憾地指了指黛玉。 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小丫头也有识人不清、被蒙蔽之时! 果然,贾雨村这奸雄,狡猾不是盖的。林家父女这样的人精儿,都能被他给唬弄过去了! 贾琏忍不住细问:“他平时给你教书,都教你什么呀?没说过出格的话,做过出格的事?” 黛玉登时红了脸,“琏二哥怎么这样问呢?” 王嬷嬷也误会了,忙上前来护着黛玉:“琏二爷那便多虑了。” “雨村先生给小姐授课时,我都是陪在身边的。此外,小姐身边还有雪雁等两个小丫鬟陪读。” “这么多人都在身边,雨村先生又怎会做出格之事?” 贾琏咳嗽了声:“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没在授课的时候趁机夹带私货,跟你谈些人生观、世界观之类的?” 他上学的时候遇到这样的老师可多了,正经课不讲,就给你讲他个人的雄心壮志什么的。 贾雨村这样人品不正的,若是给黛玉夹带私货,黛玉还这样小,正是人生观、世界观刚形成的时候,这要是被贾雨村给带歪了,那可就影响一生了! 黛玉听贾琏说「人生观」、「世界观」,便又是轻声而笑,“琏二哥又是哪里来的这些古怪的用词?” 贾琏一着急,把现代词汇都给搬出来了。他赶紧尝试解释:“你听不懂?” 黛玉偏了偏首:“这词虽然听着陌生了些,可是我倒还可以望文生义,也就能略懂一二。” “琏二哥倒不必担心这个。我虽然心下敬爱先生,但终究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会全都被他引着走呢~” 贾琏心底又是轰然的温暖和惊喜。 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聪慧了! 贾琏冷了贾雨村几天,却没想到几日后反倒是人家贾雨村主动置酒,主动邀请贾琏在夜泊之时,过船共饮。 人家贾雨村还放话:琏二爷若有疑惑,可以当面发问。 第54章 我会盯着你 贾雨村都敢主动叫号,贾琏当然要去喽。 难道怕他不成? 不过他可不是中了激将法,他倒是也想仔细瞧瞧贾雨村这个人。 他虽说看不上贾雨村,但是他内心总是相信林如海和待遇这一对人精儿父女的。 他们两个都不厌烦的人,贾琏倒要瞧瞧,这贾雨村有什么特别之处。 夜泊运河,水映天星。 贾琏与贾雨村在窗边,对面而坐。 贾琏单刀直入:“先生这么积极护送林妹妹进京,我瞧着是先生想借助林妹妹身份入我贾府,见我叔父。” “先生利用林妹妹,却不知先生能为林妹妹提供什么?” 桌上灯火被水风吹动,映在贾雨村眼底。 明灭摇曳。 贾雨村一笑,举杯:“林兄他没说错,琏二爷虽然年轻,可眼光敏锐,不可小觑。我先干为敬。” 他喝他的,贾琏可没兴趣陪他一个。 贾雨村喝完,见贾琏动都没动,也不尴尬。 “我这女学生进京,虽说是外祖家,可是谁敢保证贵府就不会慢待我这女学生了?” 贾琏不由得扬眉:“哦?” “如此说来,先生是从旁监督我贾府?” 贾琏都忍不住冷笑了:“可是先生复职还要有求于我贾府,又说自己从旁监督我贾府不慢待林妹妹?” “哈,你这是「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哈!” 贾雨村没听懂:“琏二爷说的是……?” 贾琏叹口气:“就是类似「贼喊捉贼」。” 贾雨村展眉点头:“琏二爷说的有理。” 贾琏微微眯眼:“这就完了?先生竟不解释么?” 贾雨村摇头:“不解释。” “虽说两者身份的确有些妨碍,但既是林兄相信我能办好,那我就尽力而为。” 贾琏深吸口气,捉起桌上酒盅,仰头喝干了酒。 贾雨村方才虽然没正面回答他,可是这反倒让贾琏心中一处猜想有了答案。 贾琏将酒盅丢开,转头望向窗外,水色天光,互成倒映,若是醉眼看去,倒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哪个只是虚影了。 贾琏“嗤”地一笑。 贾雨村好奇,“琏二爷是喜欢这酒?” 贾琏摇头:“我是想起先生刚被罢官时的表现,颇为与众不同。” 贾雨村挑眉,“我罢官时的反应,琏二爷竟然知晓?” 贾琏白贾雨村一眼。 他当然知道啊,原书里看见的啊! 好容易考中个进士,外放为官,干到县令。结果没干多久就被上司给参奏,叫皇上大怒而丢了官职,这若是换了旁人,八成郁闷死了,或者干脆愤世嫉俗出家去也。 可是这位贾雨村先生,完全没当回事,嬉笑自若。将家小送回原籍之后,干脆担风袖月,游览名胜古迹去了。 此等心怀,竟与贾雨村这个人物的人设有些矛盾了。 当初贾琏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曾嘀咕过:这是精分了? 总没想到,曾经的一点怀疑,待到今日,竟成了他心中疑窦的答案。 贾琏忽然向前倾身,隔着桌面,凝住贾雨村那双老奸巨猾的眼睛。 “我知道了。先生这一程,护送林妹妹是真;攀附我贾府,倒未必是真。” 贾雨村此前一直笑眯眯作陪,以一种大人看着孩子的超脱面对贾琏。 可是这一刻,他脸上的悠然自得缓缓散去。 “哦?琏二爷为何这样说?” 贾琏耸肩:“我家虽是公府,可是我那二叔自己也只是五品官员。在京中,三品以下都是芝麻绿豆大,他哪里有本事帮先生复职?” “他若当真有这个本事,他早为自己谋求擢升了!” “别说因为如今我大姐姐入宫,我那二叔地位就抬高了。毕竟我那大姐姐位分尚低,我二叔还不敢说自己算「外戚」。” 贾雨村听贾琏这么说,便重又淡淡勾起了唇角。 “琏二爷太过自谦了。国公府就是国公府,便是政老爷如今自己只有五品,然则朝廷还是体恤勋贵旧臣,凡有举荐,必定更有机会。” 贾琏却摇头:“不对。真正能帮先生复职的,关键还在我姑父身上。” “……到时候,打动圣心的不会是我二叔的举荐,而应该是我姑父写给皇上的信。” 贾琏重又捏起酒盅,将那龙泉窑的小酒盅在指尖儿转了个圈儿。 “我姑父这巡盐御史的品秩虽说不高,只有七品到五品。可是因为责任重大,但凡能当这个官儿的,必定都是圣上的心腹!” “我若没记错的话,巡盐御史可是有「密折专奏」之权~” 幸好贾琏又想起清代历史,密折专奏的制度起于康熙朝,扩大于雍正朝。密折可以不经过任何的机构,人员,直达御前。这得是何等的心腹! 说白了,巡盐御史就是能给皇帝「打小报告」的! 巡盐御史看似品级不高,但是就凭这一权力,地位便比贾政高了不知多少倍! 林如海若想举荐个人,直接打个小报告就够了,还用绕一个大弯子,找一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贾琏此言说出,贾雨村嘴角的笑意便又不见了。 他定定看了贾琏两眼:“有琏二爷这样的子弟,贵府必定荣华绵延。” 其实贾琏今晚还有更多的猜想,也十分想当面向贾雨村求证。 只是,朝堂凶险。贾琏刚穿来,还只想沉浸温柔乡,不想掺和那些腹黑游戏。 贾琏想到这儿,一笑而起。 “不管先生与我姑父之间有何默契,我不管,也不追问。更不会向我那二叔告密。” “只一宗:先生既说是为了林妹妹好,那就请先生谨守一颗丹心,这句话要说话算话。” 尽管贾雨村这个人,在贾琏旧日的记忆里,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是如今,为了黛玉,他愿意抛开所有旧日成见,重新来考量贾雨村这个人。 只要贾雨村真的对黛玉好,那他就可以原谅贾雨村其余的不好。 贾雨村也跟着起身,向贾琏抱拳。 “我说我监督贾府,可我身边何尝没有琏二爷在监督我?” “我活到如此年岁,自诩颇有几分才智,也算机警。却没想到,却会遇到如琏二爷这样一位少年,竟让我这些年的世故,都不得不收敛。” 贾琏勾唇一笑,左手单手抓起两只酒盅,右手执壶倒酒,然后将其中一盅递给贾雨村。 贾琏主动碰杯,两人对夜色长天,一笑对饮。 第55章 你会喜欢宝玉么? 从扬州回京,途中又要二十余日。 刚登船的几天,看着外面风景还能新鲜,可是后面走着走着难免就寂寞了。 况且这还是黛玉单独离开家人,这便又思念起父母来,每日里总是偷偷流下眼泪。 贾琏看得心疼,破例同意贾雨村上船,给黛玉上课。 黛玉为母守制时,依旧未曾荒废读书。这回在船上,不如也读书,至少可以聊解黛玉的思乡之情。 这日上完了课,贾琏去陪黛玉吃晚饭。 饭桌上不经意问起:“今日听见雨村先生给妹妹讲课时,妹妹数次笑出声来。” 黛玉点头:“先生每日讲完课业,也会与我说些他这些年的经历见闻。先生今日特地寻了件有趣的事讲给我,也是为了让我能开怀。” 贾雨村在给林黛玉当老师之前,也曾经在江南甄家当过西席先生。 贾琏明知故问:“江南甄家,竟有何有趣之事?” “不瞒妹妹,我此次下江南来,先去金陵,就是去江南甄家道贺。我自己却觉得他们家没什么好玩的。” 黛玉梨涡浅笑:“琏二哥真去过江南甄家,却觉得无甚可笑的?” 贾琏认真撒谎:“当然是真的啊。” 黛玉笑意不禁:“那必定是琏二哥没见过甄家那个「甄宝玉」。” “那样个人,若是琏二哥见了,怎会不笑?” 贾琏悄悄按下小心思,状似无意地问:“甄宝玉?他们家的哥儿?做什么事儿了?” 黛玉浅浅敛起笑意:“先生说,当日先生也曾为这个甄宝玉授课。这甄宝玉啊,读书的时候身边必得有两个女孩儿作伴。若是没有女孩儿,他便心里糊涂,不识得字了。” “还有,他在外头往往顽劣憨痴,但是回到家中,一见了家中的姐姐妹妹,立时就会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聪敏温厚,举止文雅起来。” 黛玉记忆力极好,竟能将贾雨村所说过的甄宝玉的种种,一字不落地全都复述了出来。 她语速又慢,吴侬软语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落入耳中,叫贾琏的心都跟着软了无数下。 黛玉说完,又是一笑,嘴角两个小小梨涡,妩媚异常。 “……这样一个人,琏二哥难道不觉得他有趣?” 贾琏藏着心事,打量着黛玉的神色,小心问:“那林妹妹可喜欢这样的哥儿?” 黛玉托腮想了想:“他自然有他的有趣之处,可我却还说不上「喜不喜欢」。” “总归是个不相干的人,听来笑笑罢了。” 可是贾琏分明看见,她一向如雾拢江心一般的眼底,因为这甄宝玉的荒唐而起了层层的波光潋滟。 无法否认,这样的男孩儿是能吸引她的。 贾琏心下有些不得劲儿。 不过该面对的现实还是得面对: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黛玉该遇见贾宝玉还是会遇见的。 这是原书里安排的孽缘,他拦不住。毕竟这是人家的核心梗,他一个穿越者只能微调,却不可能从根本上不让它发生。 贾琏便转开头,望向窗外水色天光。 “我们家里的宝玉,也是这样的。” “甄家的宝玉,是不相干的人,你可以只听来笑笑罢了;可是我们家的宝玉,却是你即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的表兄。” 黛玉浅浅抬眸,瞟了贾琏一眼。 “琏二哥为何说到宝玉表兄,会这般惆怅?” 贾琏急忙捂脸,“哦?我有吗?” 叫一个小女孩儿给看出来这一层,他真是没脸见人。 他赶忙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那或许是因为,我有点嫉妒他吧。” “同样都是老太太的孙儿,自从他出生,老太太便只是将他一个人当成宝,倒将我们这些都丢到一旁,看都不怎么看了。” 黛玉便又“扑哧儿”一声笑开:“琏二哥好大的心眼儿,怕是比针鼻儿要大得多呢!” 贾琏故意噘嘴:“林妹妹怎这么说?” 黛玉收敛笑意,但是颊边还是带着红云:“我便是没见过这位表兄,我却也听父母提及过他。” “若我没记错,他可比琏二哥小了差不多十岁呢~” 黛玉说着又忍俊不禁:“琏二哥竟然与一个小自己十岁的,争风吃醋?莫非老太太将他如珠如宝地抱在怀中的时候,琏二哥也要去挤一处地方出来?” 贾琏总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给揶揄了! 他脸都红了,一路热到耳根。 “林妹妹~~” 黛玉又笑又羞,举起帕子来盖住脸,只从帕子边儿上笑弯了一双眼睛瞧着贾琏。 “琏二哥大人大量,便别与我们这些小的计较了。” “大不了,等来日我们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时候,也给琏二哥留一个空隙!” 说笑好一阵子,黛玉的心情眼见大好。 王嬷嬷趁机端来了药,哄着黛玉吃药。 贾琏退出去,在船舷上见了贾雨村。 贾雨村负手而立,偏首瞟着贾琏:“琏二爷今日非要我与女学生讲一讲甄家的宝玉,我可讲完了。而且我还与女学生言明,我十分不喜欢那孩子,当日便自己辞馆而出,这才又有幸结识林兄,继而成了女学生的先生。” 贾琏便作揖:“有劳先生了。” 贾雨村忽然奸奸地笑,“琏二爷谢我什么?” “莫非,琏二爷特地叫我讲这一段,是琏二爷心下有旁的心思?” 贾琏义正词严地否认:“我不过是谢先生讲了这些事,令林妹妹开怀而笑。” “我这样善良的后生,哪里会有什么坏心眼呢?” 贾雨村朗声而笑。 贾琏反倒正色抬眸看他:“先生为何要笑?毕竟,我们家的宝玉,那可是我的堂兄弟。” “更何况,先生此次护送林妹妹进京,难道不是得了我姑父的托付,是要将林妹妹嫁给宝玉的?” 贾雨村微微一顿,转头又望贾琏。 “琏二爷难道觉得林兄这样的安排不好么?” “我那女学生,与贵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年岁相当,又是姑舅表亲,岂不是天作之合?” 贾琏揉揉鬓角。 旁的他都能反驳。 只是,就一句「年岁相当」,他暂时真就没办法了。 嘶,还真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吗? 第56章 问嫁妆 船到京城。 黛玉带着王嬷嬷和雪雁,随着贾府的婆子们进内宅去见老太太、邢夫人和王夫人她们去了。 贾琏自己恹恹地先去了贾赦院,给便宜老子请安。 贾琏这次下江南,一去小半年,贾赦瞧见他回来,却也没表示出什么想念来的。 浑然不像亲生父子。 好在贾琏当然也不想他,这算扯平。 贾赦看着贾琏,只哼了一声:“好歹去了一趟江南,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贾琏笑嘻嘻上前,凑在贾赦耳边:“儿子给老爷精挑细选了两个扬州瘦马回来。不过不方便带回府来,安置在外头了。等父亲得了空,儿子再带父亲过去瞧。” 贾琏当然知道,贾赦就好这口。他这次还去了扬州,不给买两个回来,这老登肯定翻脸。 还真叫他给猜中了。 贾赦这才脸上松快了些,又哼了声:“算你心里还有这个老子!” 贾赦说完就继续看他的画,又不搭理贾琏了。 贾琏有些讪讪的,没话可说,索性告辞。 刚想走,贾赦忽然又抬眼问他:“除了那两个扬州瘦马,就再没带回来旁的?” 贾琏挑眉:“儿子脑子不好使,还请父亲大人直说。” 贾赦瞪他一眼:“老太太给你派去那么些人,好几条船,你就真好意思全都空着回来的?” 贾琏跟着打哈哈:“老爷说的是这个啊~~老爷放心,儿子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大大小小的也装了好几条船呢。” 贾赦大眼皮一耷拉,“花自家的钱,去江南给家人买礼物……琏二爷,你这是出息了!” 贾琏挠挠额角:“老爷这是训斥儿子不善营生了。” “儿子知道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挣钱了。老爷放心,儿子这次回来,歇息几日就进铺子学挣钱去!” 贾赦见儿子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失望地瞪贾琏一眼。 “果真不中用!我这绕着弯子点了你好几句,你愣是没听懂!” 贾琏只好厚着脸皮缠磨,“老爷有话直说呗。” 贾赦这才起身,召唤他到身边来,压低声音问:“你小姑母去世,她又唯有黛玉一女,那她的嫁妆便都得给了黛玉。” “这回黛玉跟着你回咱们家来,带回来多少身家?” 贾琏心下暗暗冷笑。 就知道老登你惦记的是黛玉所继承的小姑妈嫁妆! 贾敏是贾母两口子最疼爱的小女儿,未出阁的时候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就连王夫人都曾经羡慕过当年的贾敏,说贾敏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彼时贾府也正是鼎盛之时,家资丰厚,贾敏又是他们最后一个办婚事的女儿,可以想见,贾敏的嫁妆也必定十分丰厚。 这笔钱当时对于贾府来说可能还只是小钱;可是如今,贾府的财政状况走了下坡路,越发入不敷出,那贾敏这笔嫁妆若能拿回来,那可是一笔大钱了! 贾赦作为荣国府的家长,惦记着这笔钱自是情理之中。 甚或不止是他,这荣国府里明里暗里惦记着这笔钱的人就更多! 只不过贾赦把这话说到了明面儿上,而有的人却只是暗搓搓想办法。 贾琏懵懂地眯了眯眼,“身家?啥身家啊?老爷没听说么,林妹妹这次上京来,身边只带了一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就连随身行李都只是几个小包袱而已。” “除此之外,她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贾赦登时瞪眼:“怎么会呢?她母亲的嫁妆哪里去了?” 贾琏挠挠额角:“人家花用了不行?” “不瞒老爷,我这次去扬州,亲眼见着姑父家真不富裕。姑父穿的,那叫一个朴素,连咱们家管事的都比不上。” “黛玉就更是。浑身上下的,连一点金玉首饰都没有。” 贾琏涎着脸凑过去,“我猜姑母的嫁妆都贴补给林家了吧。林家这么穷,当年祖父他老人家怎么会答应把姑母嫁给林家呢?” 贾赦瞪他一眼:“胡说八道!谁说林家穷了?” “自古以来,世家女儿都是「低娶高嫁」,若是林家如你说的那般不堪,你小姑母如何能嫁!” “林家虽说到了林如海这一辈,没有了爵位,靠他科举出身。可是他们家上头是四代列侯,他们家子孙又少,数代单传,压根儿就没人能分走家业。你算算,到了林如还这儿,他们家能积攒起多厚的家底来!” “况且还有他们家上边四代主母的嫁妆呢!能嫁进他们家的,同样也都是公侯之女,嫁妆积累起来,都够一般的公侯之家吃个几十年了!” 贾琏也张了张嘴:便宜老子说得对呢,他都没法反驳了。 贾赦又瞪贾琏一眼,“你身上好歹也捐着个五品的官儿,你就算懒得结交官场,那你将来还得袭我的爵位,你总得懂点朝堂上的门道吧。” “你以为皇上钦点林如海当巡盐御史,不需要考虑一下他的家境么?巡盐御史那是个什么差事,那可是见天儿眼前银子跟流水似的差事啊!但凡是个家里没见过钱的,那还能不见钱眼开?皇上能信得过?” “皇上叫林如海去,不光是相信他清廉不贪钱,也更相信他是自小见惯了金山银山的,这才能视金钱如粪土的!” 贾琏指甲尖抠了抠身上的绣花。 真别说,这老魔童别看贪财好色,但是这位也的确是国公府滋养出来的子弟,看问题的确是有几分见地。 贾琏只好仗着「年幼无知」,继续装糊涂,“反正儿子是没见着姑妈的嫁妆。” “姑父他,也没跟儿子提起呢。” 贾赦登时骂:“这就又是林如海这老小子留一手!” 说着话,秋桐掀帘子进来报,说邢夫人领着黛玉朝这边来了,要给大舅父见礼。 贾赦一翻白眼,“一两银子都没带回来,倒来个白吃白喝的。我见什么见,不见!” 贾琏悄悄撇了撇嘴。 怪道原书里说黛玉大老远的来,先给贾赦见礼,贾赦竟然推脱不见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秋桐不知怎么回话,为难地看向贾琏。 贾琏招手叫秋桐过来,凑到耳边教她:“你就说,老爷与小姑母兄妹情深,不能接受小姑母仙去,怕见了林妹妹便会想起小姑母,于是不忍相见。” 秋桐这才松了口气,“哎!我这就去回太太!” 她活泼泼转身去,走到门口时,回眸冲贾琏眨眨眼,甜甜一笑。 第57章 不肯圆房 贾琏索性也告辞,跟着秋桐出来。 不过却不是找秋桐说话儿,而是远远坠着秋桐,跟着往邢夫人那边去。 他放心不下黛玉,得看看。 隔着扶疏花木,他见黛玉从邢夫人那边出来。 邢夫人派了几个嬷嬷将黛玉送回西院去。 贾母也派了几个丫鬟婆子一路跟随着。 贾琏远远瞧见鸳鸯,便轻声叫:“鸳鸯姐姐。” 鸳鸯闻声过来,无奈地笑:“琏二爷这是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知道的,明白琏二爷是未来家主;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琏二爷是外头招进来的贼呢。” 贾琏呲牙一乐,“我在金陵,见着你哥了。” 鸳鸯登时眼睛一亮:“他好不好?还有我老子娘,他们都好不好?” 贾琏点头,“好着呢。” 贾琏压低声音:“你哥是个人才,我准备过些日子把他弄京里来。” “到时候你在京里就也有了家人,不用孤苦伶仃了。” 一向好强的鸳鸯,这一刻眼底也闪了闪。 不过她忍住了,没跟贾琏私下道谢,反倒说:“可别叫他来!” “京里主子多,差事不好干。他那傻乎乎的,回头再捅了娄子,还得连累我!” “还是金陵好,他们不用伺候主子,只管看着空屋子。素日里,倒也清闲。” 贾琏轻嗤一笑,“你倒想多了,我叫他来,可不是贪图你的情面。” “我只是单纯觉着他这人不错,我用得着。” 鸳鸯又笑,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贾琏:“琏二爷还能跟「单纯」二字沾边儿呐?” 贾琏噘嘴瞪鸳鸯,鸳鸯乐不可支。 贾琏瞧鸳鸯乐了,这才兜着圈子问老太太见了黛玉,都说什么了。 鸳鸯简单说了,贾琏对那些「心啊肝儿啊」的倒不感兴趣,一径又往后问。 鸳鸯有些无奈,“那还能有什么?哭过了,老太太自然要安顿林姑娘。老太太交给太太去安排。” “太太这便特地又问了林姑娘带了几个人来?行李可都搬进来了?然后就安排人去打扫下房,将林姑娘带来的人安顿下来呗。” 贾琏垂了垂眼。 原书里这话是王熙凤说的。 因为他穿过来,更改了些原书的细枝末节,他现在还没娶王熙凤,故此荣府西院这边还是王夫人掌家,于是这话变成王夫人说了。 不过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其实道理都一样:依旧跟贾赦一样,拐着弯儿地问黛玉都带了什么回来。 ——贾赦那边好歹还是亲口问他,到了二房这边,干脆贾政自己躲着不见,却叫妻子来问。 贾琏藏住心迹,含笑又问:“不知道林妹妹是怎么答的?” 鸳鸯却叹了口气,眼角微湿:“林姑娘说,原本母亲也留下了衣服头面的当念想。只是林姑娘纯孝,不忍心让母亲穿着陌生的衣裳入土,于是还是将母亲留给她的那些,全都给陪葬地下了。” “林姑娘说,她自己如今是孑然一身来的。还求老太太、太太庇护。不敢求什么,只求粗茶淡饭就够了。” 贾琏心下登时一片雾霭全都散了,他忍不住仰头向天,轻轻笑出声来。 这个小丫蛋儿啊,灵得她哟! 他都没想到这么好的理由,亏她这么合情合理地说了出来! 鸳鸯见他笑,纳罕地问他:“琏二爷这会子还有心情乐呐?” 贾琏听出鸳鸯这是话里有话,便一眯眼:“你这是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鸳鸯叹口气:“谁不知道琏二爷一心想迎娶李家姑娘……可惜了,琏二爷一出门就是半年,李家的姑娘如今已是珠大奶奶了!” “先前老太太派男女船只下江南的时候,可挨个都嘱咐了,不叫随便跟琏二爷说嘴去。也省得琏二爷在江南就发起疯来。” 贾琏哭笑不得:“嗄?” 不不不,他没有鸳鸯以为的那么悲伤。 至少李纨嫁给贾珠,这是原书里的官配,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甚至也能理解李家的不挑嘴。毕竟以李家的情况,只要李纨能嫁进荣府来,他们家自然不管是女婿是贾珠还是他。 可问题是,贾珠不是明明深爱王熙凤么? 贾珠怎么没为了争取王熙凤而努力一下?他怎么反而转头去娶李纨了呢? 贾琏忖了忖,“他们完婚多久了?” 鸳鸯压低声音,“琏二爷下江南,刚出门不久,这婚事就定下了。一个月之后,成婚。算到今日,这已有半年了。” “只是……李姑娘推脱身子不好,直到今日,都尚未圆房。” 贾琏先前还不太在意,可是当听到这最后一句,心下还是咯噔一声。 他心疼李纨。 李纨必定是不愿嫁给贾珠,心里依旧有他,所以这才不肯圆房。 贾琏正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听得一声清亮的冷笑。 “哟,琏二爷出了那么大一个远门儿,好容易回来,谁都不见,竟就先寻着鸳鸯姐姐私语起来了?” 贾琏原地没动,鸳鸯倒是笑着啐了声:“瞧凤姑娘这张嘴哟!” “他还能与我私语什么呢?无非是今儿林姑娘进府来,正是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一处哭又是笑的,他一个爷们儿不方便进去打扰。这便跟我问林姑娘刚进府来,一切是否都自在。又问老太太的安罢了。” 鸳鸯虽说是丫鬟,但因为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平时跟谁说话都硬气。 便连王熙凤这样牙尖嘴利的,也都得对鸳鸯让三分。 王熙凤咯咯笑着走过来,故意站在贾琏眼前儿。 “我还以为咱们琏二爷是爱上鸳鸯姐姐你了呢。” “咱们琏二爷啊,年纪也不小了,就是拖着迟迟不肯成婚。我还怪道不知为什么,他若是为了鸳鸯姐姐如此,那倒也说得过去了。” 鸳鸯便又啐了一声,“凤姑娘这又是拿我做筏子呢!明明是凤姑娘自己急着嫁琏二爷,反来说我!” 王熙凤被鸳鸯戳疼了心事,明眸瞟了贾琏一眼,虽说眼角眉梢还都带着讥诮冷意,可是眼底却已是晕开了一抹泪意。 “瞧瞧,这阖府上下都知道我非他不嫁。却只有他装傻充愣,竟一直只说不知!” 第58章 证明你爱我 鸳鸯可不傻,见王熙凤这样,便抿嘴一笑。 “琏二爷与凤姑娘的这笔官司啊,我可瞧不明白。” “得了,二位自己慢慢算账吧,我可得回去了,老太太那边还等着呢。” 鸳鸯扶扶鬓角,故意扭着腰走了。 贾琏倒是喜欢鸳鸯这洒脱劲儿,不由得盯着她的腰多看了两眼。 王熙凤登时恼了,横过身子来,挡住贾琏的视线。 “看看看,你逮着谁都眼睛长了钩子似的,看不够地看!” “可你就是不看我!只要你想,我什么都给你看,可你偏就是不要……” 一向掐尖儿要强惯了的王熙凤,说到此处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 贾琏皱眉,也不忍心见她如此,便主动说声软话: “瞧你,又何必这么折辱你自己?” “我都说了,你我之间现在的情分还没到做夫妻的地步。” 王熙凤登时又要急了。 贾琏忙伸手按住她手肘,“你的脾气真该改改,怎么也不等人把话说完呢?” “我说的是,你我「现在」的情分还不到做夫妻的地步,我也没说将来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王熙凤眼底这才闪出些光芒。 “你再仔细说说。我被你气晕了,现在脑子转不开。” 这凤辣子,犯起小迷糊来还挺可爱的。 贾琏扬了扬眉,嘴角微微勾起:“我是说,我伤了一场,自觉醒来已是转了性子,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你对我的情分却是对旧时的,我便得要你重新认识我一回,再确定你自己的心意才行。” “还有,我也实话实说,我并非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你的某些小性儿——若你真想与我做夫妻,那你的那些小性儿就得改。” 王熙凤登时满面明艳起来,“你说真的?” 她当然是美艳动人的,个性和手腕又是这般万里挑一,贾琏当然舍不得错过。 他不由得情思微动,伸手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了的鬓发。 “自然是真的。可我又知,一个人想改了自己的性子,便如同要割肉剔骨一般,不是简单的事。这其中且得费些时日呢,所以我不想咱们之间太操之过急。” “凤哥儿,我想慢慢来。我给你时日,让你重新喜欢上转了性子的我;我也要同样给你时日,让你慢慢转一转你自己的性子。” 王熙凤跺脚,“你这人,真是急死个人!我什么都依你还不行,咱们先成婚,我再慢慢磨性子就是了!” 贾琏耐心地拒绝:“不行~~若是成婚之后,性子磨不过来,到时候咱们成了怨偶,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生一世的相逢?” 王熙凤撅了噘嘴,却还是服了软。 她放下坚强的铠甲,端起女子娇羞的身段儿,主动依偎进贾琏的怀里。 高高仰头,露出红唇。 “那你,好歹亲我一下儿。” 贾琏一笑,却只是伸手在她唇瓣儿上点了一点。 “……到时候,自叫你肿了嘴唇。” “且忍忍,你是姑娘家,我总得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你性子这样烈,若是哪日觉得后悔听我的话,不想按着我的心意去改变你自己了,那你就还有个转身就走,另寻良人的机会。” “否则,倘若这样着急就与我亲亲抱抱了,那等你到时候后悔,就一切都晚了。” 王熙凤被贾琏这若即若离给勾得心火大盛,抱着贾琏在他身上用力磨蹭。 “我不管……我也必定不后悔。” “臭琏二,死琏二,你就依了我吧。” 贾琏想想,抽出帕子来,覆在她脸上。 帕子是蚕丝做的,又薄又细又滑。隔着,却又像没隔着。 贾琏便依着这帕子,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儿。 王熙凤浑身登时酥软了,又是不满足,又是生气地捶贾琏心窝。 “……你个狠心的混蛋!我恨不得,恨不得今晚就钻你被窝里去!” 贾琏收了帕子,坏坏一笑,将那帕子塞进王熙凤领口去。 “这个送你了。想我的时候,它便任由你处置。” 王熙凤又是害羞,又是无奈,又是星星点点说不出口的满意。 她将帕子抽出来,团在掌心里,瞟着贾琏,“行,今儿算饶了你。” 贾琏笑着退后一步,将王熙凤不着痕迹地从怀里推开。 缓缓收起了一半的笑意,正色问她:“珠大哥怎么忽然娶了李纨了?” “他心里不是一向只有你?怎地突然就换了人?” 王熙凤笑笑地瞟着贾琏:“你究竟是想问珠大哥,还是想问李纨啊?” “我看你更想问的是李纨吧。你原本可一心想娶她,都亲自登李家的门儿了。” 贾琏沉下脸,“你不是答应我,要磨性子了么?这怎么又来了?” “再说了,我登李家的门儿也不是一次两次。我当年刚入国子监念书的时候,可是在人家李家读过好些日子的书呢,那时候就是李纨每日相陪。” 王熙凤见状,也怕贾琏真不高兴,忙见好就收。 “行啦,我不说了就是。” 王熙凤想着贾珠和李纨,又是缓缓一乐:“还能因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珠大哥心里明白,我是怎么都不肯答应他的。” “他那样的人,自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就知难而退,然后退而求其次了呗。” 王熙凤说着淘气地眨眨眼:“你还真别说,珠大哥是文曲星下凡,李纨又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他们的婚事还真是珠联璧合呢!” 贾琏眯眼,缓缓点了点头。 “婶母她,竟然也答应了?毕竟她是你姑妈,还是希望你当她儿媳妇的。” 王熙凤便笑:“多新鲜呢。要真非要论姑妈和姑姑当婆媳的话,我难道就不能嫁给珍大哥哥了?毕竟我从小可是跟着大姑妈长大的,我与我这二姑妈原本情分也薄。” 贾琏轻嗤一声,“你也不想想,你比珍大哥小十来岁。” 王熙凤一瞪眼:“十来岁算什么大不了的!” 王熙凤这句话倒是一不小心说到贾琏心坎儿上了。 谁说不是呢,男比女大十来岁,别说这还是古代,就算他原本的21世纪,也完全正常啊。 心情忽然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这时候赵天栋从外面寻进来,“二爷!雨村先生在外边等您呢,说要跟您辞别。” 贾琏垂眸看王熙凤,“我先去忙了。” 王熙凤咯咯直笑:“你去你的呗。谁还拦着你了不成?” 贾琏走得没了影儿。 王熙凤方叉着腰轻笑:“我就知道,只要逼着珠大哥娶了李纨,叫你断了念想,你必定就肯跟我好了。” 哪里是贾珠自愿娶李纨?分明是她利用贾珠对他的痴情,引着贾珠这么办。 她当日对贾珠说:“我怎看不出你对我是真心实意?” “我倒是听说,世人都说有一种痴心,是为了让自己所爱之人幸福,自己不惜一切。” “既如此,那你倒娶李纨给我瞧瞧!你若真肯,我才信你是真心爱我的!” 第59章 这是在玩火 贾琏出门来见到贾雨村。 贾琏问:“先生已见了家叔?” 贾雨村与贾琏和黛玉一同到京,贾琏在京郊渡口时便派人将林如海给贾雨村的荐信,以及贾雨村自己准备的同宗侄儿的名帖一同快马送回京中给贾政。 因原书里写着的,林黛玉一进荣国府当天,贾赦和贾政这两个老登竟然都避而不见。 人情薄如水,自家亲外甥女头回来家,见都不肯见。想来若是黛玉带了大笔嫁妆同来,两个老登怕就是另外一番嘴脸了。 贾琏也不想耽误了贾雨村的事儿,这才事先派人将贾雨村那些东西送去给贾政,只求贾雨村赶紧办妥当了这些事,然后该去哪去哪,别跟着黛玉了。 贾雨村拱手,“多亏琏二爷事先派人引荐,我方才已是去贵府家庙,面见了政老爷。” 今天贾政躲着不见,人家就比贾赦聪明,人家说是去斋戒了,而且还把儿子贾宝玉一同带了去,说是叫宝玉还愿。 也不知贾宝玉前头是许了什么愿,非要今天这个节骨眼儿,去庙里还愿。 贾琏扬扬眉:“见了就好。他必定会管你这事儿,你等着信儿就是了。” 贾雨村淡淡一笑,“琏二爷说的是,政老爷果然是爱惜人才。即便是今日在庙里斋戒,我瞧着政老爷的一帮子清客也都守在庙里陪着呢。” 贾琏微微眯了眯眼。 对啊,贾政是养着一大帮子的门客的。只是他当初就是随便那么一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可是当自己当真身处这个世界,贾琏陡然觉得后脖颈寒毛随风而立。 贾政一个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员,他养那么多门客干什么? 古往今来广受门客的,那都是什么身份?信陵君、孟尝君、春申君,燕太子丹……这都是一方诸侯级别,养门客是为了逐鹿天下。 他贾政这是闹哪出? 话又说回来,若贾政是个地方官还行,你可以说这些门客是你自己出钱养的幕僚,为的是公事;可你是个京官,而且任职在六部,六部内职务都是朝廷统一安排的,用不着你自己花钱养幕僚啊! 再多寻思一层——你身在天子脚下,一个从五品的官儿就敢养一大群门客,你这是在干嘛?确定不是在玩火么? 贾琏自己在这儿出神,神色逐渐凝重。贾雨村从旁瞧着,反倒隐隐生起赞赏之色。 这纨绔公子哥儿,虽生性浪荡了些,不过果如林兄所说,以他的年纪竟能有如此敏锐,当真是不世出的俊才。 贾雨村于是又慢悠悠道:“政老爷已是答应举荐我复职。如今,我也算是投在了政老爷门下。” 贾琏又是一眯眼:“我那二叔,就算也收了你为门客?” 贾雨村笑笑,“算不算门客都不要紧。总归是同谱,自是一家人。” 贾琏咬了咬牙。这越发不对劲了。 贾政名字里这个「政」字,该不会是曹公在影射这老家伙在玩儿政冶游戏吧? 贾雨村笑眯眯又道,“对了,政老爷还含蓄地问了问我那女学生手里的田庄和商铺。” “政老爷感慨说,当年尊姑母出嫁之时,陪嫁里不光金银珠宝、衣裳头面,更有贵府在江南最赚钱的几个田庄和商铺。如今尊姑母既然已经殁了,那这些东西必然由我那女学生继承。” 贾琏挑了挑眉,“先生怎么回答?” 贾雨村笑笑,“我是一介书生,不懂经商。我那女学生年纪又小,更是女儿身,也无法出面打理这些。” “今早与女学生辞别时,我问过我那女学生的意思。是她说,全都托付给琏二爷吧。” 贾琏心底轰地热了起来,“她托付给我?” “我可是荣国府下一代家主,她就不怕这笔外财到了我的手里,我便私吞了,再不给她?” “又或者,我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手里得了这些,也不会经营,回头全都给赔尽了?” 贾雨村垂头笑笑:“我那女学生说,做生意总会有赔有赚。若是赚了,她与琏二爷分成。” “若是赔了呢……我那女学生说了,总归这些田庄和商铺原本也是贵府陪送出去的,就算贵府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吧。” “切!”贾琏不由得失笑。 这小丫蛋儿! 贾雨村交代完了黛玉的事,拱手告别;“既如此,我那女学生便托付给琏二爷了。” 贾雨村转身就走,贾琏瞪着他的背影,心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他还是想着英莲的事,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给贾雨村「剧透」。 他要是现在就说了贾雨村半年后才会遇到的「葫芦案」,这就属于预言未来了,贾雨村个老狐狸还不得当他是个怪物! 可是贾雨村腿太长,眼见他大步流星地就要走没影儿了。 贾琏赶忙咳嗽一声,召唤他回来:“先生请留步,我还有话说。” 贾雨村停步回身,又走回来。 贾琏叹口气:“看出来了,先生这一年游历山水,这体格和步速是当真练出来了。” 贾雨村一笑:“外人都说,进士都是书生,只会死读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偏要弥补上这缺憾。” 贾琏左手叉腰,右手挑个大拇指。 贾雨村问:“琏二爷还有何事?” 贾琏右手也收回去,两手一起怼着后腰眼儿。 “……不瞒先生,我下江南第一站呢,先去了金陵,拜会了江南甄家。” 贾雨村点头,等着下文。 贾琏快速措辞儿,“巧得很呢,我在金陵时赁屋暂居时也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儿,她也姓甄。” “生得那叫一个好看啊,跟个瓷娃娃似的,尤其这双眉之间还有一点胭脂记,怎么瞧着都不像她那「亲爹」的相貌。” 贾雨村听到那胭脂记,不由得挑眉,“哦?” 贾琏尽量委婉道:“我觉着那女孩儿身世一定不对,这便到江南甄家的时候提了一嘴,问问是不是他们家丢了小女孩儿。” “先生懂的,江南地方也没多大,甄又是个蛮少见的姓氏,所以说不定那小女孩儿就是她们家人呢?” “甄家老太太说了,很有可能!还叫我带那小女孩儿回去开祠堂,认祖归宗。” 贾雨村听到这儿却笑了:“琏二爷说笑了。” “琏二爷难不成忘了,我也曾在江南甄家做过西席先生?我从未听说过他家丢过人口。” “琏二爷怕是忘了,江南甄家乃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他家若是丢了人口,地方官员不出一日便能找到送回,绝不敢耽搁半日的。” 贾琏摆手,“我却相信,总有一个半个的例外。” 他故意问贾雨村:“难道先生游历天下名声,就从没遇到过任何一个姓甄的么?” 贾雨村,我就看你还记不记得甄士隐,认不认人家当初助你之恩! 第60章 守身如玉 “姓甄的,我还真遇到过。”贾雨村倒不隐瞒。 贾琏抬眸泠泠看向贾雨村,“先生不愧是进士,记性好,经过的事、见过的人,都还记得。” 贾雨村却笑眯眯道:“也分轻重。” “同一件事里的同一群人,有的记得很清楚,有的却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他顿了顿,忽然又是诡秘一笑:“我记得最清楚的,自然还是他们家那个小丫头~” 说完,他向贾琏行礼,转身就走了。 这么说得语焉不详的,贾琏听完倒更懊恼。 他原地踢了一脚地面浮土。 “老狐狸!你说你记得最清楚的「小丫头」,该不会是说娇杏吧?!” . 揣着心事,贾琏荣国府里僻静的小路,直兜到贾珠的院子旁边去。 仿佛心有灵犀,不多时荣府西路老太太院子那边传来脚步声。 贾琏躲在花影后,踮脚瞧过去。 果然是李纨,带着个丫鬟。 李纨已嫁,如今已经换了媳妇的装束。 她穿水蓝色直襟褙子,发髻高挽,斜插珠钗。 整个人依旧素淡清雅,恍若清水芙蓉,依旧娉婷秀美。 贾琏轻轻咳嗽了声。 李纨身边的小丫鬟机警,忙问:“谁?” 李纨却是一震,忙吩咐那小丫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散散。” 小丫鬟进内,李纨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方脚步极快地进了花丛里来。 一见贾琏,李纨眼眶已是红了。 “你终于回来了~” 贾琏心下也绝亏欠,搓着手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纨倒是先平静下来,柔声细语道:“我也方从老太太那边回来。林姑娘来了,我跟三位妹妹一同陪着林妹妹说话儿。” “这会子老太太那边留饭,我与太太服侍老太太、林姑娘和三位妹妹吃饭。老太太也不想叫我这么拘着,便叫我提前回来吃饭。” 贾琏尴尬地“呔”了一声:“当了媳妇真没意思,还得站着伺候婆婆和小姑们吃饭。” “还是没出阁的时候儿好,在家里都是姑奶奶。” 这个习俗也幸亏是旗人家里的规矩。旗人家里因女孩儿都要选秀,有可能改变家族景况,所以未出阁的女孩儿地位都高,是颇为「重女轻男」的,所以都叫「姑奶奶」。 高熙姥姥家就是满族,他打小儿没少听他姥姥讲过这些老故事。 李纨淡淡笑了笑,“其实我没出阁的时候,在家里也当不上什么姑奶奶。” “我家里比不上咱们府里,未出阁的女儿也没有这么金贵。只有我服侍别人的份儿,又怎么敢让婶母、嫂子服侍我呢?” 李纨叙述得心平气和,语气之中并无怨怼。 可是偏因她如此,反倒更勾起贾琏心下的疼惜。 他低下头去,“……是我对不住你。” “我怎么都没想到,珠大哥竟趁我下江南去,求娶了你。” 李纨淡淡一笑,“怎么能怪你呢?是珠大爷非要求娶我,一切的心思都是他自己的,与咱们何干。” “你下江南去,又不是为了躲着娶我,你是应了老太太的安排去办事,又赶上姑母仙逝,你要护送林姑娘回京……这一番疲惫的是你,无辜的自然也是你。” 李纨如此善解人意,贾琏心下就更不得劲儿:“可如果我在下江南之前,就先与你办了婚事,那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李纨却还是轻笑摇头,“其实我何尝不明白,你对我的情愫尚不到夫妻的情分。” “你是欣赏我的,也许还有一点淡淡的喜欢,但这都不是浓烈的男女情爱。所以你尽管没抗拒婚事,却也并没有十分热衷。” “况且这也怪不得你。因为你我之间的婚事,从来都是我父亲和叔叔更上赶着,一径推动着你罢了。” “话说回来,珠大爷前去求娶我,倘若我家里不愿意,那这桩婚事也结不成。” 贾琏也是皱眉头,“对啊,你父亲和叔父怎么竟然就答应了?” 李纨怆然笑笑:“我叔父说,男女婚姻原本就是两家的事。只要我嫁进荣国府来,我们家与荣国府的姻亲做成了,那至于我嫁给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二则,我揣度着我父亲的心意,怕也是因为大姑娘入宫中选,显然若是大姑娘来日得宠封了娘娘,那珠大爷就是正经的国舅爷,在皇上面前更说得上话些。” “我父亲自从免官以来,日里夜里都盼望着能借助荣国府的力量重新复职。所以他才反倒更乐意我嫁给珠大爷,这便不顾我的心意,一力推动此事罢了。” 李纨纵然竭力平静,可是抬眼望向贾琏,一想到两人此时关系已经变成咫尺天涯,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说到底,这件事你我二人最做不得主。” “自顾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人在乎婚姻之中的男女二人是否相爱。你若说急了,他们便会呵斥,说这是「私情」,不是「婚姻」了。” “说了这么多,我实则就是想告诉你:你别为此苦着你自己。这一切都不怪你,我心里更不怨你。” “要怪就只怪天意弄人,你我有缘无分吧。” 贾琏心底下像是被攥了一把似的疼。 “……可我听说,你嫁过来小半年了,竟还没与他圆房。” 李纨又是一声苦笑。 “的确如此,不过这并非只是我自己在逃避。” “实则,你那珠大哥何尝就没在逃避呢?” “明明是他殷殷地娶了我回来,却对我看都不看一眼,夜晚里宁肯搂着通房丫头同榻,都不肯与我亲近半分。” “不过也好,我心里倒也松了口气。他那样儿心思深藏不露的,就好像我愿意与他亲近似的!” 贾琏心下咯噔一声。 果然这都是贾珠故意的! 李纨柔中带韧,可她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子啊,又是嫁进荣国府这样的家庭来,压力怎会不大? 贾琏真想握握她的手,或者拥拥她的肩,给她一点安慰和依靠。 可如今贾珠还在世,他若这样逾礼,只会害了李纨。 他只能克制住,心下阴暗地盼一回贾珠赶紧死! 院子门响。 是李纨那丫鬟有些急了,出门来想寻李纨。 李纨知道不能再久留,忍不住抬起泪眼定定凝住贾琏。 “我只希望,他这一辈子都不碰我。” “就让我,把这干净的身子,带了入土,才算对得起与你相遇这一场。” 第61章 当舔狗,你活该! 李纨含泪转身离去。 眼睁睁看着她身影没入贾珠院门,想着从此以后在人前再见她,便要称一声「珠大嫂子」了。 叔嫂鸿沟,被礼教锁死,贾琏心里就闷得喘不过气儿来。 他心里压着这股劲儿,索性转头就奔外书房去。 荣府内为重学习,专门给爷们儿开辟了个院子,将几个男人的外书房都给拢在一起。 院子里正房是贾政的,东厢房是贾珠、贾琏;西厢房是贾宝玉、贾环。 贾珠平日白天都在外书房念书。 贾琏左右已经捐了官儿,不用再死考科举,所以素日里都偷懒,索性将整座东厢房都留给贾珠一人使了。 今儿破天荒地来,而且裹挟着一股子怒气,远远看着像是披着一层黑雾的凶神恶煞似的。 贾珠的小厮周祥在廊下,远远瞧见了,就吓得一个弹跳蹦起来,撒腿往屋里跑。 “大爷,琏二爷他来了!” 贾珠趁着贾琏下江南,偷娶李纨,这内里的故事就算外围的人不知道,周祥一来是贾珠的贴身小厮,二来他又是周瑞的儿子,他当然心知肚明的呀! 贾珠也吃了一惊,不由得放下手里的书,直身站起来。 “就他一个人来的么?” 周祥急得直叫唤:“就他一个人来,便是咱们三五个人都拦不住。大爷还希望他多带两个人是怎的?” 贾珠也手足无措起来,转望北边正房,“老爷呢,还没回来么?” 周祥道:“没有啊!老爷去庙里斋戒,还带着宝二爷一起去还愿。” 贾珠又茫然看一眼院子里,“那此时这院子里还有谁在?” 周祥叹口气,“还能是谁呢,就剩下个环三爷了呗。” 贾珠又问:“老太太她们呢?还有你妈她们那帮管事的婆子呢?” 周祥又叹口气,“自是都在陪着新来的林姑娘呢,没人留意咱们这边儿。” 贾珠还没想到好办法,贾琏已经冲到了门口。也不等人给开门,直接照着门板,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贾珠一脸惨白地迎向贾琏,勉强招呼了声:“琏兄弟,你从江南回来了。” “刚到家,怎不去歇歇?却急着忙着跑到书房来了?” 贾琏叉腰迈着方步向贾珠走过来,“因为我想珠大哥你了~~” 贾珠知道贾琏来者不善,下意识想躲,却哪里比得上贾琏的身法快。 贾琏慢条斯理走到贾珠面前,却冷不丁加速,一个跳跃便蹿到了贾珠身侧,伸手一把扯住贾珠的脖领子,将贾珠摁倒在书案上,照着贾珠后背就打! 等周祥反应过来,跑上去护着的时候,贾珠已经挨了贾琏连珠似的拳头一二十下! 贾琏一边打,一边还在骂:“你我与凤哥儿三人之间的事,你凭什么要将人家李纨给扯进来!” “凤哥儿不肯嫁你,你倒是千方百计去求得她欢心,你反倒娶了李纨,你这是拿李纨做筏子,惹凤哥儿吃醋?” “可人家李纨找你惹你了,凭什么人家为了你和凤哥儿之间的y,却要赔上终身的幸福!” 贾珠也听不懂什么是y,又被贾琏摁着打得喘不上气来,干脆说不出话。 对面西厢房正千方百计逃避念书的贾环听见了,高兴得立马蹿上窗台坐着,扯着嗓子吆喝:“嘿,打起来了!” “打得好!使劲儿打呀!都别停手,人脑子打成猪脑子,白的进去红的出来嘿!” 周祥是拉也拉不开,挡又挡不住,又来气贾环在那胡说八道,急得直接嚎丧出来,一个滑跪出溜到贾琏脚边,伸手抱住贾琏的膝弯。 “琏二爷,琏二爷我求求你别打了!珠大爷他身子骨弱,扛不住你这么重的拳头啊。” “前者老爷打了大爷,打出内伤来,如今一动气还总呕出半口血来。琏二爷要是再这么打下去,那就是雪上加霜,大爷他的小命儿怕就保不住了呀!” 贾琏听到这儿才冷静冷静,停了手。 拎着贾珠的脖领子,像是拎着个垃圾袋儿似的,嫌弃地丢到一边。 “行,祥儿,你二爷我今天给你面子,停手,不打了。” 贾珠这么「破鼓众人锤」的,早晚要死,贾琏可不想担了杀人的责任。 周祥松了口气,跪地下向贾琏“咚咚”磕头:“奴才谢二爷恩典,谢二爷恩典。” 贾琏扭头指着贾珠:“我告诉你,我今天可以暂且饶了你,但不是说我以后就再不盯着你了。” “你既然娶了李纨,你最好对她好点儿!” “她不想圆房,你反正也不想,那就别碰她,不许为难她,听见了没有?” 贾珠这才困难地从桌面上撑起身来。 一抬头,果然又满嘴都是血。却已经分不清楚是牙床被打出了血,还是又犯了旧伤,呕了血出来。 他却好像浑然不知似的,反倒凄怆地对着贾琏笑。 “琏二,你当真以为我娶李纨,与你我和凤哥儿三人之间的事情无关么?你以为我娶李纨,只是为了让凤哥儿拈酸?那你就太小看凤哥儿了。” “从小到大,她那颗心一向比男子还硬,也比男子还更宽广。她从不曾为了谁拈酸,除了你!” 贾琏听得眯眼,“你给我说清楚。你娶李纨,又跟咱们三个事儿有什么关联?” 贾珠垂下眼,黯然地苦笑,“我所想所做,都只是为了讨凤哥儿欢心而已……” “凤哥儿说,只要我娶了李纨,她就会高兴……于是我压根儿就不在乎自己愿不愿意,我还是去求了父亲和母亲,又亲自去说服李守中和李守正,终于娶了李纨。” “我以为凤哥儿一定会很高兴,她至少肯对我笑笑了。可是成婚那晚我去找凤哥儿,凤哥儿却咬碎了枣子啐了我一脸……她骂我不要脸,娶了媳妇儿还去找她。” “琏二你说,我是不是上了她的当?她不是给我机会,她是彻底断绝了我对她的念想~” 贾琏也立在当场。 心底怒气翻涌。 这一切竟然是王熙凤做的扣! 贾琏冷冷瞥贾珠:“凤哥儿是欠揍,可你也是活该!” “人生一世,非装什么痴情种子?好好找个两情相悦的女子,相依相伴过完这一辈子不好么?非要上赶着当舔狗,被人家翻过来调过去地折腾!” 贾琏活动着手腕出了东厢房,西厢房窗台上的贾环直拍巴掌:“琏二哥打得好!哪日教我两招?” 贾琏心思一动,“你想打谁?你说实话,我才教你。” 贾环呲牙一乐,“琏二哥打珠大哥,我自然打宝玉!” 贾琏伸手与贾环对掌:“行,哥教你!” 第62章 这个哥哥我也曾见过的 贾琏忙了这一圈儿,才回自己院子。 红藕、酥润都在门口迎着。 眉妩早就先回来了,此时正在自己屋里睡着。 红藕见了贾琏便笑,“二爷这才走了几个月,回来竟不认得自己院子了。” “眉妩已是睡了好一起子,林姑娘在老太太那边也用完了饭都安顿下来了,可咱们二爷呀却还连个面都没照呢。” 贾琏尴尬笑笑:“人多事忙呗。那一整支大船队,多少人需要爷亲自调度。” 贾琏伸手,分别揽住两人肩头往屋里走,“对了,我从江南给你们带的好玩意儿,昭儿他们可都交到你们手里了吧?” 红藕和酥润两个都赶紧屈膝:“已是都收到了。谢二爷大老远的还惦记着我们。” 贾琏回自己屋子,洗了个澡,吃饭,又换了身衣裳。 天儿已经尽黑了下来。 他抓心挠肝的,有些坐不稳当。 红藕瞟着就笑:“二爷这是坐褥上长刺了是怎的?” 贾琏捏她鼻尖一记,还是起身走了出来。 溜达到荣国府西路老太太的院子外。 寻了个老太太院里传话使唤的小丫头子,叫她寻个机会,叫雪雁出来。 不多时,雪雁出来,给贾琏行礼。 贾琏带她到僻静的廊下坐着,问她:“你家小姐安顿好了?” 其实原书里浓墨重彩地将黛玉一进荣国府的全过程都写了一遍,贾琏大致也知道黛玉是住在哪儿了,老太太给黛玉身边儿又安排了什么人。 可是呢,说来也奇怪了,他非得再问一遍,亲耳听雪雁说一遍才能放心。 雪雁当然也不知道他是穿越者,还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便事无巨细给他讲。 “……老太太将姑娘安顿在碧纱橱里,又把老太太跟前的鹦哥姐姐给了姑娘。由王嬷嬷和鹦哥姐姐两人在碧纱橱里陪着陪侍姑娘。” “额外还指了四个教引嬷嬷,两个掌管钗钏褕沐的两个大丫鬟,此外还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再加上我,姑娘身边,这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再不缺人使了!” 贾琏一听便也笑了,“可不。就叫她身边热热闹闹的才好。” 贾琏又问:“太太又跟你家小姐说什么了?” 雪雁一五一十:“太太旁的都是客套话,只有关于宝二爷的话听起来倒是语重心长的。” “太太听起来是在警告我们姑娘,叫她以后离宝二爷远点,别搭理他。” 贾琏哑然失笑,“她倒开门见山,前后一贯!” 当初看原书的时候,讨厌王夫人这样对黛玉冷言冷语。可是此时听起来么……王夫人的话,倒也暗合了他的心意。 “那宝玉呢?见了你家姑娘,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然后又摔玉啦?” 后世小说和电视剧里,男主角张口一句“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都已经成了狗血老俗套。宝玉这一套,骗别的小姑娘成,不知道能不能唬过黛玉这个小丫蛋儿。 雪雁听得一愣一愣的,“琏二爷你可真厉害,你没在眼前儿,却竟然什么都能看见!” 贾琏轻嗤了声:“切~,还不是因为我跟他是一家的,打小看着他长大。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雪雁听得抿嘴乐:“二爷看什么不好,非要看人家拉屎干啥?” 贾琏:“……” 雪雁个小丫头子,别看年纪小,可不愧是黛玉的丫鬟,从小跟黛玉一起念书的,这说起话来,很有一股子黛玉的聪敏劲儿。 贾琏扯扯嘴角,歪头看雪雁:“你家姑娘事后没跟你嘀咕嘀咕宝玉?” 雪雁诚实地点头:“嘀咕了。” 贾琏心便微微提了起来:“怎么嘀咕的?也说与他一见如故么?或者觉着他有趣,喜欢与他相处?” 雪雁想想,却摇头:“姑娘说,宝二爷这副模样,她早就听雨村先生讲那甄宝玉的时候都听过了。彼时初初听说这世上竟有那样的人,还觉得有些趣味;可等如今亲眼见了,倒没什么新鲜了。” “我们姑娘还说,她当时很想回一句「这个哥哥我也曾见过的」。当然,我们姑娘说的是甄宝玉,又怕老太太她们多心,这才忍下了没说。” 贾琏心下呼啦一声敞开了一扇窗似的,可以想象到黛玉若是回这么一句,脸上该带着何样的俏皮。 “真的?那宝玉摔玉呢,你们姑娘没感动?” 雪雁睁大眼睛,“还感动?一屋子的人都被吓傻了,我们姑娘被动又难堪,还感动什么呀?” 雪雁认真道:“不瞒琏二爷,我们姑娘看似柔柔弱弱,可其实自小就是心里最有主意的。所以我们姑娘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尤其还是个哥儿,一见面就摔了那玉,惹得老太太直哭,倒叫我们姑娘担了好大的责任,我们姑娘心里是最不耐烦这个了。” “我们姑娘又不好当面戳他的面皮,便也只好陪着一起哭。我们姑娘说了,反正咱们是女儿家,本就是水做的骨肉,所以眼泪有时候是最好的障眼法,实在没主意的时候哭一哭就是了。” “哦?”贾琏真是目瞪口呆了。 原来她是这样的黛玉! 贾琏一颗高高悬着的、乱七八糟的心,这一刻终于缓缓落回了肚子里。 还是歪着头忍不住问:“那宝玉是不是还要睡在碧纱橱外头的炕上,就为了能挨着你们姑娘近点儿?” 雪雁便笑,“碧纱橱里,有王嬷嬷和鹦哥姐姐陪着我们姑娘;碧纱橱外,是宝二爷的奶娘李奶奶和袭人姐姐陪侍在宝二爷身边儿。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呢,宝二爷可挨不着我们姑娘的边儿!” 贾琏放心之余,不由得挑眉:“袭人?” 她已经改完名儿了,而且已经到了宝玉身边! 贾琏默想了一下,伸手扯扯雪雁,“你替你们姑娘记着点儿,这个袭人的话不能尽听,袭人这个人也不可尽信。” 雪雁愣了下,“可是甭管老太太 、太太,还是鹦哥姐姐,都夸袭人姐姐最是贤惠的了?” 贾琏在夜色里眨眨眼,“听我的。” 一路上来的相依相伴,已经让雪雁对贾琏充满了信任与依赖。她立即点头,“行,我一定替姑娘记着!” 贾琏担心的大事都迎刃而解,他又寻思了一回,悠闲地问,“老太太这边儿,还有人问过你们姑娘的身家不?” 雪雁想了想,“倒是没听见有谁明着问。” “也只有宝二爷突然问我们姑娘也有玉没有。幸好我们姑娘早与老太太说了,她的好东西都给夫人陪葬地下了,我们姑娘便说她没有,这才惹得宝二爷发了疯似的砸玉。” 贾琏放心而笑,“你们姑娘牙口真紧。枉费他们前前后后换了人地问,你们姑娘咬死了就一句话:什么都没有!” 贾琏送雪雁回去。 门口灯光一闪,一个袅袅身影从门内出来。 贾琏眯眼一看,正是袭人。 第63章 妾不犯妻 袭人警醒,猛一回头,也瞧见了站在灯火阑珊处的贾琏。 袭人还像眼生似的,要迟钝一下,寻思了一会子才向贾琏行礼。 “那边的是琏二爷吧?奴婢请琏二爷的安。” 还是回避的态度,就是装不认识。用嘴硬来抹去曾经在他身前的「嘴软」。 贾琏明白,那一段经历是她自己觉得最不堪的一段过往。 她本以为能用那样啊的方式吸引到他,勾惑住他,然后顺理成章当了他的通房丫头。她对自己极有自信,相信没有不成的。 结果她竟踢到了他这块铁板。 他既不要她,还耍弄她,她当然希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于是索性装傻。 这法子倒也跟贾琏自己一遇到不好解释的事儿,一律推脱自己「摔傻了」一样。 贾琏笑了,悠闲地走过去。 灯影在他面上渐次明亮起来,层层照亮他俊美邪肆的五官。 袭人心下一跳,忙向后退了半步。 这琏二爷是成熟妖冶的男子,与他相比宝玉就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粉雕玉琢虽说也好看,却只能激发她的母性;反倒是这琏二爷,惹动的却是她女子的自觉。 他太危险,太有侵略性,她很怕他。 贾琏自然明白袭人心下想什么呢,他便故意撩拔她,让她心虚,惹她慌乱。 他故意拉慢这个逼近她的过程,半天才在她面前站定。 他垂首凝视她,一瞬不瞬,就是要让她脸红心跳。 “袭人?这名儿十分陌生,我从前在府里倒是没听说过。看来,咱们从前果然从未见过。” 他竟然肯这样配合,袭人本该松口气。 可是不知怎地,她反倒更加紧张起来。 身前这个男子,俊逸而又危险,他肯这么说,便必定要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袭人暗暗提醒,面对眼前这个人,务必要小心应对,才能在这荣国府里驶得万年船。 于是袭人没有正面接下贾琏的话茬儿,避开了锋芒,摆出单纯无害的样子,垂首行礼问:“不知琏二爷可有吩咐?” “这会子宝二爷已是要歇了,奴婢得去服侍,要是琏二爷没有旁的吩咐,那奴婢先回去忙了。” 贾琏勾了勾唇角,“我回来才听说,原本在云妹妹身边伺候的你,因云妹妹家去了,老太太便将你指给了宝玉,说你最是忠诚稳重。” 袭人淡淡垂首,“都是老太太夸奖,奴婢愧不敢受。” 贾琏故意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身段儿。 女孩子在这个年岁发育得就是快,这才小半年没见,她已经又长大了,在一帮子小丫头中间,显得窈窕风韵,熟而可口。 “如今你是宝玉身边的贴身大丫头,等宝玉再过两年,房里要摆通房丫头时,你自然是首选。” 袭人脸上一红,头便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贾琏轻哼一声:“宝玉现在年纪还小,你们还有的是工夫培养感情。等他到了年纪,你们的情分也深了,到时候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袭人捉紧帕子,将头垂的更深。 她好害怕,这琏二爷竟然又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惑引不成他这样已将成年的男子,她便将心思放在了年纪更小的宝玉身上,图的就是这培养感情。 她以为她将心思藏得很好,没人会看破,可是这琏二爷却怎么什么都瞒不过! 她心慌,索性不回答,以免说多错多。 贾琏见她不吱声,索性更加靠近她,声音压得更低,态度也更为暧昧起来。 “……不过可惜,宝玉如今是跟着林妹妹住在一处屋檐下,他一门心思都是奔着林妹妹,怕早就忘了身边的旧人。” 袭人惊得迅速抬眸看他一眼。 贾琏继续道:“此番是我接了林妹妹回京,所以林姑父的心思也唯有我最知晓。” “袭人,既然咱们有缘,那我便悄悄告诉你——我那林姑父啊,此番叫林妹妹入京,就是要让她也同样与宝玉培养感情的。” “就让他们两个两小无猜,一起长大,互相成了个知己。到时候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就是他们。” 贾琏冲袭人眨眨眼:“只要他们在一处住着,你想爬床就难。” “况且就算林妹妹自己年纪小,还不懂得防备你,但是你说老太太今日指给林妹妹的那么多人,难道就没人防备着你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你的聪明,终究还是能得着宝玉通房丫鬟的身份。那你就得早早讨好林妹妹,不然你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袭人心下天翻地覆! 如今宝玉还小,还不到她释放魅力的时候。她想着多守着他些时日,慢慢等他长大就是。可是却如何成想,现在竟然来了个天仙似的林姑娘,却也是要与宝玉培养感情的! 虽说,妾不犯妻。但是只要有林姑娘在眼前,那宝玉哪里还顾得上看她一眼啊! 况且从今日这第一面瞧着,林姑娘不是个气量大的人,若是来日不肯容她,那她这回的如意算盘岂不是又要落空了! 袭人一时间千万烦恼,却不敢泄露出一丝来叫贾琏看见,只能一再将头垂得更低。 贾琏看她的模样,轻傲一笑。 “行了,天儿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反正,他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这袭人在原书里虽然叫人讨厌,可是在某些地方儿心思却也是与他殊途同归,说不定倒能帮得上他的忙。 . 袭人揣着心事回去。 碧纱橱里,黛玉已经洗漱完毕,王嬷嬷和鹦哥已经服侍着黛玉躺下。 另外一个贾府的大丫鬟春纤则端着水盆出来,正跟袭人走了个顶头碰。 春纤便笑问:“瞧你,这么晚了跑哪里逛去了,竟才回来。” 春纤原本也未必有什么故意,可是这话落进袭人耳朵里却有些刺耳。 她瞟一眼春纤。莫非这丫头果然如琏二爷说的,开始防备她了不成? 她只笑笑没说话,赶紧回到宝玉炕边去,替宝玉铺床。 宝玉靠在碧纱橱那隔扇旁,勾着窗纱,正千方百计说笑话逗黛玉笑,完全都没留意到袭人回来似的。 袭人心下便又是一酸。 哄着宝玉睡下,袭人想了一会子,还是起身进了黛玉的碧纱橱。 第64章 把我们姑娘笑哭了 黛玉都进被窝了,这个钟点见袭人进来,虽说都是女孩子,可毕竟头一天见,彼此还都陌生,这便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黛玉打量着这袭人竟也懂事,进来时也已经卸了妆。这便是女孩子们之间坦诚相见,这便也忙坐起来招呼:“姐姐请坐。” 鹦哥因从前与袭人一同都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于是替她说话:“这位是袭人姐姐,是老太太跟前最忠实稳妥的,老太太平素总说最喜欢袭人姐姐心地纯良,克尽职任,于是当初史大姑娘在跟前的时候就叫袭人姐姐去服侍,史大姑娘走了之后又把袭人姐姐指给了宝二爷。” 鹦哥说着悄悄一笑,向外面努了努嘴:“以宝二爷的性子,也唯有袭人姐姐能拿伏得住他。” 袭人倒也大方,就在黛玉榻边坐了,温柔含笑,“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黛玉摇摇头,总不能实话说认生、择床,不然倒显得她对外祖家不亲似的。 鹦哥也忙替黛玉解释:“姑娘方才还说,今儿才来,就惹得宝二爷摔了玉。倘若摔坏了,可不是姑娘头一天来就惹了大祸?我劝了好一会子,这才劝好了,待会子就睡了。” 袭人忙劝解:“姑娘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向都是这般的。笑话儿可闹了不少,姑娘若是今儿就因为这个伤感了,那日后可还有的伤心去的。” 黛玉妙眸轻转:“这样的笑话闹了不少?难道说,你家宝二爷但凡见到一个姐姐妹妹的,都摔他那玉?” 袭人想了想,便也无奈地笑了:“倒不至于每次都摔。不过啊,他一向是最喜欢与姐姐妹妹厮处的,于是家里不管来了哪个姐姐妹妹的,他都如此这般,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才好。” 黛玉垂下眼帘:“原来如此。” 黛玉想了一会子,又问:“都说他「衔玉而生」,他那玉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听说上头还有字?” 宝玉的通灵宝玉每晚睡下的时候,本就是袭人经管着的,袭人一听黛玉问起,立即说,“我这就拿来给姑娘瞧瞧。” 袭人这样殷勤,黛玉倒不想看了,只客气道:“今儿都这样晚了,明日再说吧。” 袭人便又耐心给黛玉将那玉的情形讲述一遍:“全家都不知道来历,都说临盆落草的时候,天生就打胎里带来的。” “那玉是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上头还有个现成的眼儿,穿了穗子就能直接挂在项圈上,你说神奇不神奇。” 黛玉听了,怔忡了好一会子,眼圈儿就又红了。 鹦哥瞧见了,马上说:“必定是一听说宝二爷的那玉这样金贵,姑娘想起来他今天摔玉,心里又不舒坦了。” 雪雁在旁陪着黛玉,拿帕子过来替黛玉擦眼角。 袭人瞧着黛玉怏怏不快的样子,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无法哄得这位姑娘高兴,便也只好起身告辞。 各自睡下,都揣着自己的心事。 . 次日一大早上,贾琏来给贾母请安。 扭身出去,就冲雪雁打了个眼色。 因贾母额外给黛玉指了鹦哥、春纤两个大丫鬟掌事,雪雁年纪又小,于是雪雁的地位被架空,她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反倒自由。 雪雁随后出来,找见贾琏就笑:“琏二爷来得可真早啊。” 贾琏只问:“你家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雪雁干脆地答:“好着呢!” 贾琏撇嘴,“小丫头,尽乱说嘴!你家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第一个晚上竟能睡好?” “我猜,昨晚上一定偷偷掉过眼泪吧?亏你还是与她一同长大的,竟都不知道她心下难过?” 雪雁都忍不住乐了:“琏二爷真是了不起,都能猜到我们姑娘昨晚上掉眼泪!” “只是……琏二爷又凭什么说,我们姑娘掉眼泪却是因为难过?” 贾琏愣:“你又打什么哑谜?” 雪雁笑得嘴角都飞扬起来,“琏二爷难道没听说过「笑哭了」这三个字么?” 贾琏挑眉:“……你该不会说,你家姑娘昨晚上掉眼泪,竟然是乐的吧?” 贾琏真想掐雪雁一把:“你尽胡说八道!” 雪雁一拍手,笑得天真无邪:“别人当然不知道,就连鹦哥姐姐、袭人姐姐她们也都以为我们姑娘是伤心掉泪。可我是谁呀,我是自小陪在姑娘身边儿的,姑娘的神情我最是明白不过!” “不瞒琏二爷,昨晚上我们姑娘掉眼泪,我拿帕子给我们姑娘拭泪,我都是特地用帕子帮我们姑娘挡着点儿脸,就怕她憋不住乐,叫鹦哥姐姐、袭人姐姐她们看见了!” 贾琏兴趣大炽:“哦?详细说说!” 雪雁笑眯眯道:“原本我们姑娘的确有点子不得劲儿来着,因为宝二爷摔了他那玉,老太太又说是个命根子,我们姑娘顶不喜欢刚进贵府的门儿,就迎面被扣上个罪名的。” “若是盯着这个罪名,日后在贵府里难免得小心翼翼,不敢再行差踏错。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好不低头。” 贾琏轻哼一声:“别看宝玉摔得热闹,你别忘了老太太这屋里,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毡呢。那玉应是羊脂玉一类,又不是翡翠,没那么怕摔。” 雪雁噘嘴,“话虽如此,可是却冷不防看不清人家的路数嘛。” “二爷您想啊,就像您刚到一家陌生人家里做客,刚进门还没等说两句话,人家当着您的面,啪嚓把人家最贵重的古董在您面前摔了……您说您心底下不犯寻思么?总不知对方是好意还是挖坑不是?” 贾琏忍不住微笑:“的确。” “那你家姑娘后来怎么又乐了?” 雪雁甜甜团团地一笑,“乐子是袭人姐姐带来的。” 贾琏微微扬了扬眉,“她果然去主动讨好你们姑娘了~” 雪雁歪头想想:“她看着倒是好意,是来劝解我们姑娘的,说让我们姑娘不必因为宝二爷摔玉就睡不着。” “然后她还把宝二爷那玉给我们姑娘讲说了一番。” 雪雁小嘴儿叭叭的,又将袭人那番话给复述了一遍。 这些话贾琏当然熟悉啊,这也是原书和电视剧里浓墨重彩给表现过的。 贾琏扬眉:“就这,竟把你们姑娘给逗乐了,而且还笑哭了?” “为什么呀?这有什么可笑的?” 第65章 太难为小宝宝了 雪雁老气横秋地先叹了口气:“实则,这个缘由还是从悲伤来的。” “我们姑娘起初是在讲说宝二爷这玉来着,都说宝二爷「衔玉而生」,我们姑娘就想到我们太太下葬的事了。我们太太下葬的时候啊,我们老爷恨不得亲自随了去,但是又想到身上扛着的皇命未完,这便只能尽力将他自己日常所用之物都给太太陪葬了,以示我们老爷还在太太身边儿陪伴之意。” “我们老爷总说君子如玉,所以他随身的物件儿里头有许多的玉器。最后的最后,我们老爷还亲手给太太将压舌的玉蝉送入口中……琏二爷明白吧,就是人往生之后,嘴里是要含着个玉的。” “人家都是含玉往生,可是宝二爷却是衔玉而诞,感觉起来就怪怪的~” 贾琏一个冷不防,忍不住“呵”的一声笑出来,“说的有理!” 雪雁又道:“不过我们姑娘也说了,这样生来带着异物的,古书上倒是也有另外的记载:就比如说汉朝那个着名的美女钩弋夫人,她名号的由来就是说她生来手里握着个钩子~” “可我们姑娘又说了,这记载倘若是真的,却也只是那女子用来吸引皇帝、向皇帝邀宠的心机罢了,若是真信了,那才是糊涂了。” 贾琏忍不住展眉而笑:“可不。要是那钩弋夫人出生以来手就是那个形的,那不叫祥瑞,更有可能是脑瘫。” 雪雁眨眨眼,“这也就罢了,我们姑娘说含玉就含玉吧,只要宝二爷出生的时候没吞咽,那玉没把宝二爷嗓子眼儿给卡着就好。” “就说到这儿的时候,袭人姐姐来了,然后就给我们姑娘好一顿讲说宝二爷那玉。要是袭人姐姐不说还好,我们姑娘也就顶多以为宝二爷那玉跟我们太太口中所含的玉蝉差不多大小。” “可是袭人姐姐竟说,那玉「大如雀卵」,我们姑娘就绷不住了!” 贾琏高高挑眉。 关于那通灵宝玉的描述,他此前听得更多,他都没觉着怎么着,黛玉为何却笑哭了? 雪雁却先自笑起来,“琏二爷你想啊,雀卵怎么也得跟鹌鹑蛋差不多的个头儿,况且宝二爷见天脖子上戴着呢,那大小可不止是鹌鹑蛋大,根本就是个鸡蛋大了。” “琏二爷你试试,就您这身量,您嘴里塞个囫囵个儿的鸡蛋试试!” 贾琏一怔,随即已是笑喷——嘴里已经有一种被塞满,即将憋不过气儿的感觉! 雪雁笑得小脸涨红,“退一万步说,就算缩小成鹌鹑蛋那么大小的,可是您想想啊,那可是「衔玉而生」,也就是新生的小娃娃嘴里要含着个鹌鹑蛋……又如何含得下,那新生儿还如何呼吸和啼哭,更何况还要母体分娩那一道关卡呢!” 贾琏也是笑得连连摇头。 原本就知道贾政这两口子特会给自己儿女宣传炒作。可是贾珠那文曲星下凡、元春的大年初一出生倒最起码还是有客观事实来当依据的,可是到了宝玉这儿,属实有点扯淡了。 不过贾琏也得承认,要不是雪雁这么一说,他之前也都听得麻木了,竟没有深究。此时重新寻思一回,只觉自己都是个傻蛋了! ——说到归齐,终究还是黛玉那个小丫蛋儿心细如发、敏锐过人! 想唬弄她?难! 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这才真的叫「心比比干多一窍」,鬼精鬼灵的! 雪雁继续道:“到最后,袭人姐姐还偏又补充了一句,说宝二爷那玉上,还天生就有个眼儿,正好合适穿穗子什么的,我们姑娘当场就不行了,真真儿是笑哭了呀!” 贾琏也是拍掌而笑,“对呀,为什么还天生就有个眼儿,就是打算叫宝玉天天戴在脖子上,逮谁跟谁显摆,说一遍自己是「衔玉而诞」的呗?” “那这宝玉还真通灵,叫他想什么来什么,绝不衣锦夜行!” 雪雁也跟着拍掌,“谁说不是呢?琏二爷您说,这可笑不可笑?我们姑娘又如何能不笑出眼泪来?” 贾琏的心便又放下了一层。 无论是当年看原书,还是如今真相逢,贾琏对黛玉最最悬心的,就是怕她黯然神伤,独自落泪。 如今却突然明白,真实的黛玉见多识广、聪敏至极,才不会随随便便「感时花溅泪」呢。 她天生细腻敏锐,就算也会伤神落泪,却必定不是为了不相干的事、不值得的人。 贾琏满足地叹口气,“好,那我就放心了。” “告诉你们姑娘,我明儿得出门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旁,叫她凡事都记在小本本上。等我回来,一笔一笔替她算账。” 雪雁一怔:“琏二爷要做什么去?” 贾琏叹口气:“我原本是想当一辈子纨绔公子哥儿的。可是如今,却不成了,你二爷我得发奋图强,首先得去铺子里学习做生意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若是想撑起这座红楼不倒,那首先就得让它先不被蛀虫败光啊! 有这座红楼,才有他在这书中世界里的一世锦绣。他便不是为了旁人,也得为了自己。 更何况,如今肩上又多了一重担子:黛玉将母亲嫁妆里的田庄和铺子托付给他。 他不能让它们垮了,不可以辜负黛玉的一片心意啊。 雪雁闻言便也点头,“琏二爷英明神武,一定能学得又快又好!” 贾琏在她额头上拍了一记:“你二爷我也这么觉得!” 雪雁开开心心转身走了,贾琏忽然又想起件事儿来,“雪雁,爷再问你个人。” “你说你家姑娘身边两个大丫鬟,一个是鹦哥,另外一个叫什么来着?” 雪雁无邪地回眸:“春纤啊,春纤姐姐。” 贾琏抠漏脑瓜皮,也没想起来原书里这个人来。 红楼里丫鬟实在是太多了,曹公有的写着写着就没这个人了,还有的更是写着写着就换成另外一个名儿了。 比如鹦哥,也不知怎么后来就变成了紫鹃。只当是黛玉给改的吧,「紫鹃」倒也跟「雪雁」相称。 可是这个春纤……他却怎么都没印象了。 不过他脑子里忽悠跳出另外一个名字来:秋纹! 春纤、秋纹,这名字像是同一个来处。 秋纹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在原书里出场好几次,都挺讨人嫌。 第66章 欢迎光临「花满楼」 贾琏虽说怎么都想不起春纤这个人的来龙去脉,但是既然有「对照组」——秋纹,那他心里隐约就也有了脉络。 秋纹是贾宝玉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与袭人、晴雯、麝月几个并列,而且还敢对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指鼻子破口大骂。 以宝玉身边丫鬟内斗的激烈程度,这样级别的丫鬟,必定是长辈赏给宝玉的。 袭人、晴雯既已经是老太太给的了,那秋纹就九成九是王夫人给的。 这么说来,那春纤就有可能原来也是王夫人跟前的丫鬟。 再反思一遍,道理也通:黛玉身边已经有了老太太给的鹦哥,那么另外一个大丫鬟自该由王夫人给。 贾琏心下便是一动,扯过雪雁来嘱咐:“说到底你们姑娘初来乍到,这边府里的人还需要慢慢儿相处,日久才能见人心。” “你啊,别以为有人管了差事,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你姑娘身边只有王嬷嬷和你才是真正知近的人,旁人暂且还都是人心隔肚皮,你可得替你们姑娘警醒着些儿。” 雪雁抿嘴一笑:“知道啦知道啦。琏二爷从昨儿到今儿这都嘱咐我多少了,琏二爷可真像个老妈子似的,我都觉絮叨了。” 贾琏“嘿”了声,屈指在雪雁脑门上凿了一记:“叫你贫嘴!” 目送雪雁回去。 她身影小小,跟袭人、春纤这样的大丫鬟比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贾琏总不放心。 但是却再一寻思,黛玉比她还小呢,可是你瞧什么事儿能瞒得过那鬼精鬼灵的小丫蛋儿去? 或者换一个角度想,连他都觉得雪雁太小、不更事,那旁人岂不更是不将雪雁当回事?那雪雁反倒更得了方便,可以麻痹敌人去。 说一千道一万啊,他总归相信林如海的眼光。 黛玉走这样远,是她人生最重大的转折,林如海只挑了雪雁一个丫鬟陪着黛玉,那雪雁便算得是林如海的百里挑一。 林如海那样的人,怎么会挑错人、看走眼? 想到此处,贾琏松口气,笑笑转身出门儿。 . “二爷,咱奔哪儿啊?”赵天栋蹶哒蹶哒跟在贾琏后头问。 琏二爷跟老太太、大老爷他们报了备,说要上自家田庄、铺子里去学做生意。 老太太和大老爷都欣慰,说琏二爷终于长大,肯干点正事儿了。 就连赵天栋他妈赵嬷嬷也乐得合不拢嘴,说琏二爷可算长大了,还特地叮嘱赵天栋,让跟着琏二爷爷好好学学,将来也算自己一门谋生的本事。 铺垫搞了一大堆,赵天栋也跟着兴头头的,可是他家这位爷出了门儿竟然不去田庄,也没进铺子,而是一溜边光地朝城隍街去了。 这城隍街都是卖古董和旧货的,东西拉拉杂杂的,真假都有。 来这里逛,多是些需要买旧衣服旧家具的平民百姓,故此贾家开的商铺是不屑选址在这样地方的。 贾琏笑眯眯带赵天栋到了一间铺子门口,往里一指:“就这儿。” 赵天栋抬头一看,是个门脸很小的铺面,门脸儿和墙壁上也基本没什么装饰,土里土气的,一看就是间普通平明百姓开的那种小商铺。 可门楣上却挂着五彩缤纷的大牌匾,上写「花满楼」三个烫金的大字儿! 里头左右两大面货架,上头摆了好些瓷瓶子、石佛头之类的;正面八仙桌那一墙上挂着些字画、壁屏之类的。 赵天栋更迷糊了,“二爷,这什么地儿啊?” 单看这名字,赵天栋还以为这是个青楼呢~ 贾琏促狭一笑:“我的铺子。” 赵天栋傻了:“二爷的——铺子?二爷什么时候开的?” 贾琏耸耸肩:“咱们下江南之前买的。怎么啦,你二爷我就不像自己开铺子的人?” 赵天栋叹口气,“二爷,您开铺子不稀奇,可您倒是好好选个地儿啊。这地方不合适您开铺子。” 贾琏却嗤了一声:“开铺子又不是显摆,能赚钱就行。” 说着往里走,门里立即迎出一个人来。 是个年轻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颇为齐整。 “东家,您来啦。” 贾琏点头,给赵天栋介绍:“这位是花掌柜。” 不等赵天栋说话,那华掌柜先给赵天栋抱拳:“小哥好。某,花自芳。” 赵天栋眯了眯眼睛,“您姓花?是真姓儿?” 贾琏瞪他一眼:“不然呢?” 寒暄一会子,贾琏进内坐下喝了碗茶。 花自芳极其的殷勤,主动捧了账本来给贾琏看。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禀报:“东家吩咐每个月花出去的二十两,都按数儿花了。只是收回来的这些东西,却有不少打了眼,叫东家赔了本。” 贾琏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翻了翻,就说:“挺好。” 将账本还给花自芳,贾琏起身拍了拍花自芳的肩膀头:“刚进的行当,总得先赔本,后赚钱。这才是正当。” “我信得着你,你慢慢做,我不催你。只要你尽快把这行当的门道摸清楚了,日后有的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花自芳当场都哽咽了,一再地给贾琏赌咒发誓,说一辈子愿效犬马。 日落西沉,贾琏方带着赵天栋离了铺子。 贾琏就瞧出赵天栋一边走一边贼兮兮地瞟他,等马车彻底远离了城隍街,贾琏才踹了赵天栋一眼,“贼眉鼠眼的干什么呢?想问什么就问。” 实则从方才赵天栋特地问了人家花自芳是不是真姓花,贾琏就知道这小子已经猜到了。 赵天栋嘿嘿一笑,“二爷,这世上姓花的人忒少了不是?我又瞧着他五官相貌的颇有些眼熟的,这不就想到咱们府里的花姑娘了嘛。” 贾琏瞪他一眼,“人家现在有新名儿、新身份了。重说。” 赵天栋赶忙认认真真又叫一回:“就是袭人姐姐。” 赵天栋小心打量着自家爷的神色,“二爷,这花自芳该不会跟袭人姐姐有什么关联吧?” 自打自家二爷坠马摔傻了之后,赵天栋觉得他做事儿的手法就一天比一天叫人捉摸不透。 贾琏展眉,轻笑一声,“没错,花自芳就是你袭人姐姐的亲哥哥。” “他们家本就是做小本生意,赔光了,这才将袭人卖进咱们府里来。而且是卖了「死契」,可见不光赔光了家底,而且还欠了外债。” “我这人佛爷似的心善,就一个没忍住便将他家这烂摊子都给接了下来,盘下了他家的铺子,叫他改成古董生意,叫他给我打工当掌柜。” 第67章 薛家进京了 花自芳在店门口躬身恭送东家离去,直到东家的马车走得没了影儿,这才起身。 眼角,依旧是濡湿的。 想当初家里的生意赔光了家底,母亲又病,慌乱无助之下只得出了下策,将妹妹卖入贾府。 可是妹妹的身价银子也只勉强够给母亲治病,家中的生计还是无以为继,更何况还欠着一屁股债。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竟然没想到上天给他派了位贵人下来。 贵人买了他的铺子,还叫他继续当掌柜。 东家待他宽善,都没提要他用多长时间挣多少的钱。甚至都没跟他立字据,只叫他指天立了个誓就结了。 只是,既然没立字据,他便也无从知晓东家的名姓。 从东家的洒脱性子上,他猜东家必定是大家公子,手里头不短这几个小钱。 可这是京城,显贵世家太多,他便也无从猜测东家到底是哪个宅门里的公子。 况且东家救他于危难,他怎么还好随便去揣度东家的出身呢?东家既不想露底儿,他从此缄口不问也不猜就是。 东家对他没什么格外的要求,只是叫他转了行当,经营古董。 他庆幸之余,脑子却是懵的:他从未涉足过古董行当。 家里就是普通人家,曾经温饱而已,哪里有余钱买什么古董呢。 又听说古董这个行当最考验人的眼力和经验。若没有几代浸淫的,一头扎冷子进来,必定打眼、折本。 可东家却笑眯眯说:“无妨。不会就去学。” 东家叫他干在铺子里坐着,叫他出去「打小鼓」,就是走街串巷去收古董。 东家还给他留下银子,叫他一个月按着二十两去花。 二十两,普通人家五六口人一年的花销都够了,东家却叫他当学资! 东家还说,别把眼珠子光盯在货物上,更要紧的是要看人,还要看整个生意的上下游。 他这人知恩图报,这半年下来起早贪黑,一点没敢闲着,当真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收东西。 尽管的确看错了不少,赔了钱,但是他这眼力也真磨炼出来不少。 而且他也按着东家的话,四处结交做古董的同行。不拘是东家、掌柜,还是账房先生,抑或跑腿的小幺儿,只要能攀谈,他必定不放过机会。 以及,东家嘱咐他关注的各种窑口、作坊,他也已经实地探访、了解了个大概。 半年过去,他虽不敢说已经入了古董行当的门儿,但是他自信可以帮东家撑住这个摊儿了。 满足地吸吸鼻子,抬头看看门匾上那随风飘摇的七色彩穗。 啧,东家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审美上么……叫他有丝丝的如芒在背。 . 贾琏和赵天栋次日睡足了来“上班儿”。 贾琏轻手利脚,赵天栋却手提肩扛。好几个大袋子,里头叮叮咣咣的。 花自芳这半年可没白炼,耳力是有的。他一听就知道是瓷器和铜器。 他吓得赶忙招呼伙计,拿来了软垫子铺在地下,然后一起扶着赵天栋将袋子给卸下来。 包袱皮儿打开,里头的铜香炉和瓷瓶子一露出来,都不用看瓷器的开片儿,只需瞄一眼那油润自然的包浆,花自芳都低声惊呼了:“东家,哪里来这么些好东西!” 贾琏悠闲一乐,“行,瞧出来是好东西了。这半年的眼力,没白磨。” 一见到这些好东西,花自芳眼睛都蓝了,可是没高兴一会子,却又泄了气。 “东家,这些好东西自然应该值得个好价钱。可是咱们铺子在这地脚儿,没什么高贵的客人,怕这些好东西会卖不上价儿。” 贾琏淘气地眨眨眼,“咱们不卖这些。这些拿来,是给你当样子,画下来送去给窑口和铜器匠作,叫他们仿造的。” “咱们要卖的,是那些仿品。” “嗄?”花自芳觉得自己脑子又不够用了。 难道东家费钱费力地抬举他,又让他磨眼力,又让他结交同行的,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造仿品来卖? 莫非他竟看错了东家这个人? 花自芳颇有些心意动摇,贾琏可不。 贾琏埋下心思来,甚至搬到铺子后院空房来住,亲自监督花自芳带着工匠描样儿、造坯、入窑…… 有东家这么亲力亲为,花自芳也被感染,渐渐也投入了进去。 一直忙活了个把月,东西做出来,连花自芳都拍案称赞。 几可乱真! 可是东家却只满意了一半儿。 东家神神秘秘嘱咐他:“这一半好的自然留着。不过你再叫他们做一半不好的,就是那种一眼假的。” 花自芳就又懵了。 东家这是要干啥呀? . 贾琏刚搬到铺子住下的头一天,蔡昭送来信儿,贾雨村那边已经候着缺了。 而且还是个极其金贵的缺——金陵应天府知府! 原书的架构,仿照明代南北两都的设置。南都的衙门为「应天府」,北都得衙门就叫「顺天府」。 这应天府知府虽然只是个知府,可因为金陵是旧都,这知府的地位甚至比后世的直辖市的一市之长还要高! 贾琏得了信儿,呲牙一笑。 行,贾雨村得了这么大一个官儿,回江南去说不定还能帮得上林如海。 当然更要紧的是,贾雨村都去金陵了,那么薛宝钗不日就将来京了。 等贾琏忙完了铺子里几窑瓷瓶子,蔡昭又来送信儿,说薛家到了。 贾琏轻笑一声,从炕上跃下来,拍拍赵天栋的肩,“收拾家伙事儿,咱们回府了。” 贾琏离开的时候,花自芳满肚子的不自信,差一点就要扯住东家的袖子不让走。 “东家,这些东西……要如何卖啊?” 在花自芳看来,这些假东西怎么能卖得出去呢?他都抹不开这个脸! 贾琏一笑,又丢给一袋银子,“拿着这个,到古玩街去亮亮堂堂再开一家铺子。” 古玩街上才都是高档的古董店,正儿八经卖的都是好东西,光临的客人也都是富豪显贵。 贾琏指了指那两种档次的东西,“这一半好的,送到古玩街去卖;这些普通的,留在城隍街这儿。” 花自芳也不明白东家为何这么安排,只能听从吩咐,又问:“店名该怎么叫?” 贾琏翻了翻眼皮,“就叫「露小缝」吧。” 第68章 初见宝钗 贾琏回府之时,薛家已经被王夫人安顿到了荣府东北角的梨香院。 贾琏回自己院子,重新洗漱更衣。 眉妩开箱子取衣裳,扭头问他:“二爷想穿哪件?” 贾琏眯眼瞧了瞧紫檀大柜,遂道:“就穿那件新做的水粉的吧。” 酥润一听就乐了,“听说那薛老爷虽说身故七八年了,但是薛姨太太心情还没从丧期里拔出来;还有那薛姑娘最是爱素净的,自己身上都不戴花儿朵儿的……二爷却竟然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去,可好么?” 红藕也劝,“二爷回头再想想,二老爷这边为何将他们安顿在梨香院呢。一来是那梨香院僻静,可以单出一门;二来这院子名也正好映衬人家母女两个「梨花满地不开门」的心境啊。” 贾琏唇角轻勾:“我自然都明白。” 他又对着水银镜子好一顿照,不但不听劝,反而又伸手拈了朵同样水粉色的桃花簪在发髻上。 “……等爷去了,她们娘儿俩就开门了。” 收拾停当,贾琏直奔梨香院。 其实他的院子跟梨香院不远。 他的院子在荣府中路正北,梨香院在东北,从「纬度」上来说,两个院落几乎可以拉一条直线。 贾琏想到这儿,心思一动,又转头看向西边儿。 现在黛玉跟着老太太住,老太太的院子在荣府西路正北。也恰好在他们这条直线上。 也就是说,从方位上来说,贾琏的院子居中,西边是黛玉,东边则是宝钗。 这个小巧合倒叫贾琏心里有点子小窃喜。他“切”了声,脚步轻快地走进梨香院的月洞门。 他进门就先叫,“薛大兄弟,薛大兄弟,琏二哥来看你来啦。” 说是说,他当然不是来看薛蟠的,他恨不得早将薛蟠锤死,一了百了。 他自然是来看薛姨妈、宝钗,还有英莲的。 闻声,还是薛姨妈先迎了出来,一如当日在金陵一般,殷殷地迎着贾琏走过来,“是琏儿来了!” 贾琏明白,薛姨妈对他这么殷切,也是因为薛姨妈刚来贾府,也有点人生地不熟的,况且这是投奔她姐姐来了,算作是居人屋檐下,心里是不妥帖的。 贾琏好歹在金陵的时候打过交道,这便也好歹算个认识的人,自然比见到贾府旁人要更觉亲近。 贾琏忙行礼,“姨妈一路劳顿,琏二迎接来迟,姨妈望勿见怪。” 薛姨妈伸手抬住贾琏的手肘,温柔地笑,“琏儿不必如此见外。我已是都听凤哥儿说了,你是出门做正经营生去了。” 面面相对,贾琏便也就近打量薛姨妈。 这次见她,她又比上次约略清减了些。许是这一次为了儿子薛蟠的案子劳心费神,又兼之思念亡夫,还要焦虑来京中投奔亲戚的事。 一个寡妇,要扛起纷繁的家业,还得顾着那个「废物点心」儿子,着实不易。 贾琏不由得放柔声音:“姨妈这一路山高水远地来,劳累了吧?” “不瞒姨妈,我的确是外头忙铺子的事。这回就是听说姨妈一家来府里,我为了欢迎姨妈,特地赶回来的。” 贾琏这样叫她如沐春风,与上一回凶神恶煞的仿佛完全变成了两个人,薛姨妈这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眼底不由得含了泪光,“琏儿,你对我们这一番心意,我必定都深深记在心里。” “我那孽障若日后再对你不恭,都不用你动手打他,我都先打烂他的脑袋,拎着他耳朵去你面前请罪。” 贾琏轻笑了声,“如此甚好。” 贾琏扭头瞧瞧,“薛大兄弟呢,怎没见他人影?” 薛姨妈忙道:“他带着家丁忙着卸下行李,待会子等安排妥当,我自叫他来给你见礼。” 贾琏点头,“也好。” 他与薛姨妈说了半天话了,却还没见到薛宝钗和英莲。 虽说前世的高熙没那么喜欢薛宝钗这个人,觉得她假假的,但是抛却个性不谈,薛宝钗的美貌和身段儿,他倒也还是喜欢的。 宝钗和黛玉之所以能成为《红楼》的两大女主,个性相对之外,身形相貌也是平分秋色,「环肥燕瘦」也不过如此。 可是上回在金陵他就没见着宝钗。那次是为了救英莲,旁的心思暂时顾不上也就罢了;可这回,宝钗已经住进了家里,他要是再不看看,可就对不起自己个儿了。 贾琏便歪着头向薛姨妈后面看,“薛妹妹也来了?上次在金陵缘悭一面,这回可要好好见礼。” 薛姨妈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对对对,都是我失礼了,竟忘了叫宝钗出来见礼。” “琏儿你千万莫见怪,宝钗不是不肯主动相见,只是她终究是闺中女儿家,一向最重名节……” 贾琏浅浅勾了勾唇,“我都明白。毕竟我也不是薛妹妹的亲表兄。对于她来说,我算外男。” 薛姨妈赶忙摆手,“琏儿你千万不要如此说。如今我们一家投奔到贵府来,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便是一家子的亲戚,哪里还分什么内外了呢。” 毕竟人家贾琏才是荣国府未来的主人,薛姨妈寄人篱下,哪好意思把未来家主排斥在外呢! 薛姨妈说着就赶忙叫,“同喜,快点叫姑娘来给琏二哥哥见礼!” 薛姨妈边说,边轻拉着贾琏的手肘,将他带入厅中。 不多时,同喜引着两个女孩儿姗姗而来。 贾琏瞧过去,自然一个是薛宝钗,另外一个是宝钗的丫鬟莺儿。 薛宝钗虽说年纪也还不大,不过她全然已经是少女的模样,身形姿态、眉眼神情,都已然娇羞妩媚,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白牡丹,待人采撷。 在同喜的引领下,莺儿的陪伴下,薛宝钗微步不疾不徐,羞涩却又自若地走到贾琏面前,盈盈福身:“宝钗见过琏二哥哥,琏二哥哥安好。” 贾琏垂眸凝视眼前的少女,果然是生得肌骨莹润,肤若凝脂,面如满月。一张脸几乎不施脂粉,却吹弹可破。 还有一张嘴儿,不点而朱,圆而小巧,惹人遐思。 贾琏细细打量完宝钗,不由得展唇微笑,“妹妹快快请起。” “上回在金陵没能见着妹妹,彼时就觉遗憾;今日见了妹妹,不知怎的,并未觉得弥补了当日遗憾,反倒觉得那遗憾更甚了呢。” 第69章 他要勾动她身子里的「热毒」 贾琏这小话儿递过去,连薛宝钗那丫鬟莺儿都听懂了,红了腮。 可宝钗依旧坐得端庄,微垂臻首,颊边依旧只见凝脂般的白腻,并不见太多羞涩。 “上回在金陵,我没能出来与琏二哥见礼,还请琏二哥恕罪则个。” “如今我家来贵府投奔,我便心里将琏二哥哥当做自己的兄长一般,于是便也实话实说——实则,便是今日,若依着我的本意,我也是不想来见琏二哥的。” 贾琏高高挑眉,“哦?” 薛姨妈听得都急了,生怕宝钗开罪了贾琏,忙打圆场,“琏儿莫怪,宝钗她是个女儿家,自幼脸皮薄……” 正说着话,薛姨妈的丫鬟同贵从外头急急地来,见了贾琏福了福身,便赶忙避到薛姨妈身边去耳语,“太太那几箱子细软,又被大爷给翻着了……” 薛姨妈脸色一变,“这个孽障!” 薛姨妈一时乱了心绪,急忙向贾琏告个罪,“我那孽障搬东西又失手打烂了些,他又不知该如何收场,我得去瞧着他些儿。琏儿你坐啊,我去去就来。” 说着又叮嘱宝钗:“你陪着琏二哥哥好好说会子话,也好将上回的失礼弥补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贾琏站起来微微躬身相送。 见母亲叮嘱她作陪,薛宝钗只能悄悄地叹了口气。继续招呼贾琏:“琏二哥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我那哥哥办事糊涂,这样大了还万事都叫母亲操心。可惜我生为女儿身,无法替母亲分忧。” 贾琏便重又坐下,“妹妹倒也不必如此拘着。你瞧瞧凤哥儿,你们同样生为女儿身,她却寻常里都穿着男装,如个男子般洒脱率性。” 薛宝钗却微微皱眉,微微垂首,“我跟凤丫头虽说是表姐妹,但终究不是一家的,我与她总有不同。” 看她样子,像是不喜欢与人做比。 贾琏扬扬眉,“对了,妹妹方才说无论是上次在金陵,还是此时,都并不想出来见我。这是为何?” 宝钗依旧视线触地,并不与贾琏视线相碰,“想来琏二哥也应当听说,我此番进京来,是来应选。” 贾琏扬了扬眉,“知道。” 薛宝钗进京应选,既不是选嫔妃的「大选」,也不是挑宫女的「小选」,而是一种「特恩。」 这种「特选」只能是在宫里有尚未出阁的小公主、小郡主的时候才会开。 这时候新帝刚刚登基不久,宫里有了小公主;还有皇帝认为女儿,或者是老太妃们抚养的小郡主的,宫里也重视皇家女儿的教育,于是与皇子皇孙们要进上书房念书类似,也得给小公主、小郡主们开个学堂。 皇子皇孙们的上书房里有勋臣家的子弟陪读,那小公主小郡主们的学堂里自然也需要勋臣家的女孩儿陪读。 薛宝钗来应的选,就是这种挑选。 可是就因为是这种挑选,贾琏一听就知道薛家是扯淡,薛家人但凡有点自知之明,都该明白,薛宝钗选不上的。 薛家祖上是有位紫薇舍人,影射的应该是「中书舍人」。这官儿了不起,要起草诏书,参与机密。这样的人既有极其厉害的文笔,还得有娴熟的参政能力。 所以想来也就是托了这位祖上的福,薛家如今以一芥皇商的身份,薛宝钗还能有资格来参选。 可问题是,祖上归祖上,现在的薛家早已经远离了朝堂权力中心,商人的身份本身也削弱了书香门第的气质,皇帝能选中这样人家的女孩儿才怪呢。 贾琏又忍不住想到了黛玉。 前科探花郎的女儿,黛玉倒是绝对有资格入选的。只是显然无论是林如海,还是黛玉自己,都没有这样攀高附贵的心思罢了。 薛宝钗又道:“琏二哥既知晓,便也能体谅小妹尽力不与男子见面的缘故。还请琏二哥哥海涵。” 贾琏忍不住轻笑了声,“原来是这样啊。” 薛宝钗说得委婉,其实意思就是指望着能中选入宫。那到时候自然是名声越清白越好,恨不得说从小到大除了父兄之外都没见过旁的男人。 一个少女想要入宫,拼命想往上爬的心情,贾琏理解。 只是她这方式叫人听起来,便有些不舒服。 贾琏不由得眯眼打量宝钗,越发确定,虽说《红楼》原书里模糊了人的年岁,让人误以为宝钗与黛玉年纪差不多。可以此时看来,黛玉无论是身量的发育,还是这说话行事的作风,都绝不可能与黛玉年岁相仿。 回头再结合清代女子选秀的年纪,即便这不是挑选嫔妃和宫女,但是大体的原则是相似的:那么待选的女孩儿也应该在十三岁~十七岁之间。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古代已经是合法结婚生育的年岁了。 也就是说,薛宝钗不该是与黛玉一茬儿的,她应该是与王熙凤是一茬儿的! 怨不得方才她能脱口而出“凤丫头”,而不是说“凤姐姐”呢。 这般想来,贾琏心里不由得春风荡漾。 黛玉还小,他想到她便总有罪恶感。可是薛宝钗就没问题了。 贾琏心下一欢喜,说起话来便也温柔了许多,“薛妹妹如此自珍自重当然是好的,我不觉你失礼,反心眼儿里更加看重妹妹。” 此时这堂屋内只有薛宝钗与贾琏对坐着,就算身边还有个莺儿,可莺儿只是个小丫头,完全当不得什么的。薛宝钗只觉贾琏的视线火烈烈地落在她身上。 她担心他这火会勾起了她强压在身体里的「热毒」, 倘若「热毒」发作,那她这几年潜心专意学的那些压制的心法,吃的那些药,可就都白费了。 宝钗急忙低下头,完全避开贾琏的凝视。借助心法调整呼吸,让自己一点点脱离眼前这个人的控制。 贾琏知道她在逃,也不恼,左右闲着无事,就故意继续盯着她看。 眼光都有重量,更有磁场。她退,他就进。 对他来说,这是有趣儿的狩猎,于无声无形之中的征伐,有趣得紧。 两人正暗自角力,尚未分出个高低胜负之时,外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一把子怨怒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传进来:“妈,我不要去见他!你非拖着我去见他做甚!” 第70章 开脸为妾 贾琏闻声,嘴角轻勾。 是薛蟠来了。 而且还不情愿见他,可见对他心有余悸。 也好,他要的就是这样效果。 薛姨妈虽生拉硬拽,但是显然她用尽全力都已经薅不动这个身高力壮的儿子,薛蟠随时都像能挣脱似的。 贾琏索性起身,主动迎向门口,朗声招呼,“薛大兄弟,数月不见,颇为想念!怎么,你竟不想我么?” 薛蟠一见贾琏,登时蔫儿了,不敢再挣扎,只能蔫头耷脑跟在他妈后头,走上台阶。 薛蟠那身高都有一米八了,可是在走到贾琏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往也就一米六的薛姨妈背后躲。 贾琏瞧他这样,不觉失笑,“薛大兄弟,别来无恙。” 薛蟠紧张之下,快速卡巴眼睛,嘴也瓢了,说出话来都结巴了:“琏二哥,别别别别来……无无无……” 贾琏轻笑:“听懂了,你是让我别来。” 薛姨妈慌得赶紧给了薛蟠一胳膊肘,“孽障,你又浑说什么呢!这是荣国府,你琏二哥是未来袭爵之人,你怎敢口无遮拦!” 薛蟠急得双手十根手指头岔开,使劲摇摆,“我不是,我没有……” 贾琏一笑,上前主动勾住他手肘,与他肩膀相撞。 就如同在篮球场上互道bro一般。 “姨妈勿怪,我知道薛大兄弟是欢喜得紧了,反倒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感动得眼底都泛起了泪光,“还是琏儿你明察秋毫。” 既然薛蟠已经来了,贾琏就索性问正事儿,“薛大兄弟,英莲呢?” 贾琏这一问出口,薛姨妈和薛蟠登时都变了脸色。 贾琏心下就咯噔一声,一把拎住薛蟠的衣领,“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警告,到底将她开脸收了房?” 当日扬州骤然送来贾敏身故的消息,贾琏暂时顾不上顾不上与薛蟠理论,也因为薛姨妈一径哭求,这才将英莲暂时留在薛家,急着奔扬州去。 可是他临走时,可是在薛蟠耳边压低声音警告过他,叫他不准打英莲的坏主意。 薛蟠若不听话,等再见面时,他必定亲手打死薛蟠! 再回想刚刚那一幕,薛蟠再见到他时,吓得那个熊样儿。莫非果然是薛蟠没听话?! 贾琏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扭头不客气地瞪薛姨妈,“姨妈,这话儿又是怎么说的?” “当日我是看在姨妈哭求的面儿上,这才勉强答应将英莲留下。姨妈也承诺过我,说只将英莲留在自己身边,叫她给你当丫鬟的!” 薛姨妈也是满面愧疚,惊慌之下也不知道如何组织言语才好,只一径地解释,“我们并没有亏待了香菱,我是叫他正式摆了酒,正大光明娶香菱进来的!” 这么一说,贾琏就更气疯了:“你们觉着,这就是不辱没于她了?” 贾琏愤怒之下,举拳照薛蟠就要打! 这时,手臂被人柔柔软地拦住了。 一股冷香幽幽,传入鼻窍。 贾琏侧眸,却是薛宝钗。 薛宝钗也是满面情急,可是她却依然保持着从容的姿态,虽说鼻翼微微翕张,脸颊却未见红云。 “琏二哥,求你暂勿动怒,有话坐下来慢慢儿说!” “如今我家来投奔贵府,若是这头一日,琏二哥以未来家主身份就将我哥哥打了,这事虽说不会传出去,但是终究瞒不过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去。” “到时候琏二哥又让太太如何自处?” 薛蟠看妹妹说情,他也不含糊,直接双膝一软,噗通跪地下了。 薛姨妈见一双儿女如此,更是已然落下泪来,双臂死死抱住贾琏另外一条手臂,“是我教子无方,也是我对琏儿你未守承诺……琏儿你应该先打我才是。” 这么闹腾,贾琏皱了皱眉,便暂时松开了手。 “行,今日我不给姨妈和薛大兄弟脸面了,却也要给薛妹妹一个面子。” “终究我们今日才见,这事左右又与薛妹妹扯不上干系。” 薛姨妈这才松口气,放开了胳膊。 薛宝钗也放下了清冷和自矜,小手扶着贾琏,将他一直扶回圈椅坐下。 薛宝钗自己站在贾琏身畔,与他柔声细语地讲述香菱之事。 “……我妈自上回出了那事之后,自然将琏二哥的话牢记于心,于是起初香菱的确是我妈身边的丫头,我妈对我哥哥也是严防死守,叫他半点都挨不着香菱的边儿。” “后来是我瞧着香菱眉眼渐渐长开,我瞧着她清俊可喜,这便向我妈讨了她,让她与我做个伴儿。” “我如此做,一来是我喜爱她的人品,二来也是她与我一处起居倒也比在我妈那边舒坦许多。她若是有些心里话,与我说总更方便些。” “就连香菱这个名儿,也是我与她起的。不是她原来的名儿不好,我妈也说是琏二哥告诉过的,她本名叫英莲。只是她自己被拐子拐走的时候实在是年纪太小,她总说记不得自己本名儿了,我们用英莲来唤她,她时常都反应不过来。” “还有,英莲这个名儿听起来就像「应怜」,叫人怪可怜见儿的。我便想着不如换个名儿,也好叫她换换命,这便顺着她那个「莲」字,取了「香菱」二字。也算不灭「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意境。” 贾琏缓缓点头。至少到这一段,他是可以接受的。 他愤怒的是后半段,是薛蟠到底还是将香菱霸占,让她开脸收了房! 就算如薛姨妈所说,是正经摆酒娶进家门的,是良妾,可那又如何! 贾琏冷冷扫过薛姨妈,薛姨妈一个寒噤,哆哆嗦嗦地想要解释。 薛宝钗柔声揽过来,“妈,你已是心慌意乱,还是叫我说吧。” 她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眼从贾琏面上转过,“一个月前,应天府换了新知府。当初与我哥哥争香菱而闹出人命的那个冯家便去告状。知府老爷最后断案,认定了香菱是被拐子拐卖的良家女儿。到此,香菱被拐之事已然尘埃落定。” “我们也问过香菱的来处,可她全都不记得了。我们总不能让她离开我家,到外面自生自灭去。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又生得这样好,若由得她自己出门去,必定又要落入贼人之手,于是我们还是将她留下来。” “我们也问过她自己的心意,她也说愿意留在我家里。可一个良籍的女儿家,又如何能平白无故地留在我家里呢?她总需要一个身份,才好给她落籍。于是,让她成为我哥哥的妾室,便是最好的办法。” 薛姨妈也是含泪点头,“偏我这个孽障对香菱还情根深种,每日里与我闹嚷,只一心想讨了香菱去,并且与我赌咒发愿的,说这一辈子必定对香菱好,再不叫她受委屈。” “我这才心软了,答应了他。然后正正经经摆酒请客,让香菱开脸成了他的妾室。” “琏儿你放心,我们绝没让香菱吃半点苦头。香菱是正经的姨娘,身边都是有她自己丫头服侍的。” 第71章 你碰过她没有? 事已至此,且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也都情词恳切。贾琏只得暂时和缓下了面色,只走过去将薛蟠从地上拎了起来,不叫他再跪着了。 不过虽说不叫他跪着了,可是贾琏的手却一直掐着他胳膊肘,未曾松开。 “薛大兄弟来了家,可曾见过了我们老爷,还有东府的珍大哥?” 薛蟠赶忙摇头,“还未曾见过。” 薛姨妈也代为解释,“因刚到京,他又忙着带人整理箱笼,这便一头的汗、一身的尘土。若是这样去拜见大老爷和珍大爷,这便多有失礼。” “我便想着叫他忙完了,沐浴更衣再去也不迟。想来大老爷、珍大爷那边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贾琏扬扬眉,“姨妈一家远来是客。待客之道,我理应亲自引着薛大兄弟去各处见礼。” “今儿既来了,姨妈你索性放心将他交给我,我们去转一圈就回来,省事得很。” 也不等薛姨妈答应,贾琏薅着薛蟠的胳膊肘就往外走。 薛蟠龇牙咧嘴,想挣扎却不敢;给薛姨妈使眼色,薛姨妈也不敢再得罪贾琏,表示爱莫能助。 薛蟠一米八的大个子,被贾琏拖着往外走,一时间无措得像个孩子。 ——得了巨人症的孩子。 贾琏将薛蟠薅出月洞门外,一把就将他狠狠搡在地下,踏上一只脚去,举拳就要打。 “孙zei,拿爷的话不当话,以为爷跟你似的,嘴只当屁户眼儿,说完就不算数了是吧?” 薛蟠吓得两手举到头顶,挡着脸,“琏二哥,琏二爷爷!我是真的喜欢她!” “我为了她,背上人命官司不说,我还赔了好几百银子给那姓冯的怨种;被应天府与贵府同谱的那位老爷断案之后,我更是成了活死人……您说,我为了她,付出的代价还不够么?我怎么就不能正儿八经地收了她当妾了?” “况且我妈也跟你说了,我不是强迫为难她的,我们家也是正正经经摆酒娶她进门儿的。琏二哥你说,就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过纳个妾而已,有几家肯正经摆酒请客的呀?” “所以你看,我对她真心实意,我们家对她也是以礼相待。这还不符合琏二哥当日吩咐下的「不许欺负她」吗?琏二哥你为啥还对我这么不依不饶的啊?” 薛蟠说到委屈之处,坐地下哇哇大哭,两手抹眼泪。 贾琏却没理他那个,一伸手又卡住他脖子。 “你碰了香菱没有?” 当日在金陵临走,贾琏就怕薛蟠这东西说话不算话,偷摸地非礼了英莲。于是贾琏当时撂下过狠话,说薛蟠要是敢动英莲,他就把薛蟠给骟喽! 薛蟠一个寒战,连忙摆手,“没有,我没敢动!” 贾琏眯眼打量他:“你都把她收房了,竟真的没动?” 薛蟠使劲点头,“我是想碰她,想得心急火燎的。可是我也是真的怕琏二哥你啊!” “况且我在金陵背了人命官司,我知道我们家必定得进京城来避祸的。到时候我怎么都躲不过琏二哥你不是?” 贾琏手指头掐着薛蟠的嗓葫芦,又加了点劲:“对你自己那话儿发个毒誓,要是敢有半个字撒谎,叫你这话儿再也立不起来!” 薛蟠十分犹豫,但是一看贾琏那俊美却阴森的脸,还是服了软。 “好好好,我立誓。我要是真碰了香菱,叫我从此以后这话儿彻底没用!” 贾琏又端详了薛蟠一会子,确定他不是撒谎,这才一收手肘,将薛蟠从地下给拎起来。 “行了,擦擦泪珠子。” “我今儿可以不打你,但是你偷偷让香菱开脸为妾的事,我还是饶不了你!如今香菱算是落在你名下,但你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就更不准再动她一根寒毛,听见了没?” “你回去或者叫她单住,或者让她跟姨妈,或者妹妹住。你要是敢与她同居一室,我便与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 薛蟠一脸一身的狼狈,哭咧地跟着贾琏去见贾赦和贾珍。 因薛蟠是王夫人的外甥,贾赦原本对王夫人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便见了薛蟠也只是冷冷应付了两句,就叫他们走了。连个见面礼都没给。 只在薛蟠出了门时,又让秋桐去将贾琏给叫了回来,说有话吩咐。 贾琏扭身儿回来,贾赦眯眼瞧着门外,“你方才去梨香院了?依你瞧着,薛家这回进京,带回多少东西来?” 贾琏无奈一乐,“老爷又惦记薛家的家产了?” 贾赦瞪他一眼,“废话!他们家几代皇商,攒下的家底儿自然不薄。” 贾琏回想一遍:“儿子方才倒没亲眼见着,不过那薛大傻子亲自去监督家丁搬箱子,用的工夫可不短,可见行李颇多。” 贾赦满意地翘了翘胡子,“嗯,不错。如此看来,他们家这次进京避祸,这是将家底儿全都带来了。” “也幸亏他们上京的时候,王子腾调任九省统制,将要离京。薛家这才只能将东西搬到咱们家来。” 这老登捋着山羊胡,森森一笑,“既搬来了,就搬不走了。” 这便宜老子当着贾琏的面儿,倒真是一点都不装了。贾琏看着他这一脸贪婪相,心里直咋舌。 “老爷的意思是……您该不会打算趁机娶了薛姨妈当个二房吧?” 贾赦听了也瞪圆了眼,手里一时没什么拿的,索性抓起砚台来,“你个混账,你胡说什么呢你?” 贾琏诡笑,赶忙扭身快步逃走。 贾琏又带薛蟠去了宁国府。 还没等见着贾珍,就见前面远远走来一个少年公子哥儿,一个袅娜美少女。 贾琏一眯眼,心说:这情景在荣国府里常见,怎么宁国府里也闹这一出? 待得人走近,他才发现,那公子哥儿竟然是王熙凤! 贾琏扭头想走,却不成想王熙凤身法更快,几个箭步冲过来就一把揪住贾琏衣袖。 “琏二爷这一个多月是躲到哪个耗子洞里去了?不是说上铺子学生意么,我怎么翻遍了你们家在京城所有铺子,竟然都没逮住你?” 贾琏心下暗暗叹口气:就知道他要是去贾府的铺子,王熙凤一准儿得找来。于是他索性去了自己拿古董店,省得被她搅和了正事儿。 薛蟠一见王熙凤,眼睛又亮了,一个劲儿打招呼:“凤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呐!你知不知道我来了?你怎不去瞧我?” 第72章 兼具黛玉、宝钗之美 这时候薛蟠要是老老实实不吱声还罢了,偏他这时候主动「暴露坐标」。 王熙凤正一股子邪气儿不知该往哪儿撒呢,一眼看着薛蟠,登时叉腰大骂:“臊你娘的蛋!你给我一边晾着去!谁是你妹妹,你妹妹等着入宫待选呢!” “你进京了关我何事?你进京了是来避祸,杀了人抢了丫头,不自己钻到耗子洞里鸟悄的,还出来丢人现眼!我凭什么去看你啊?看你给你们薛家光宗耀祖?看你一个太阳根儿底下活蹦乱跳的「活死人」?” 王熙凤的嘴碴子实在太厉害,薛蟠被骂得蹦字儿没有,而且不自觉地在王熙凤面前一点点矮下去、再矮下去。 到最后「活死人」那三个字,他干脆已经蹲到地下了,两手抱着脑袋,“凤妹妹别骂了,哥哥服了还不行?” 王熙凤还不解恨,又冲上来冲着他脑瓜顶啐一口,“呸,还敢叫妹妹!” 贾琏都看乐了。 这个凤辣子啊,性子里这截然相反的两部分,一部分让人恨的牙根痒痒,另一部分却怪招人爱的。 贾琏起了个好心,便上前去拉王熙凤的手臂,想给薛蟠解个围。 不想也有人跟他一样的想法,同样快步上来,从另外那个方向上,也拉住了王熙凤的手臂。 贾琏和那人,隔着王熙凤四目一对,便都笑了。 那边厢的那个人,原来是之前与王熙凤把臂同游的那个女子。起初隔着远,她又刻意躲身在了假山石后头,没看清楚。 区别是:那女子看了贾琏一眼后,忙羞涩地垂下头去,侧头避开;而贾琏则就一双眼珠子不由得黏在了那女子的身上,收不回来了。 那女子,年岁与王熙凤相当,身形袅娜,举止风流,偏又肌丰颜艳。兼有黛玉和宝钗两人之美。 整个红楼里,能做到这般「兼美」二字的,那唯有一人——秦可卿啊! 贾琏还想着该寻个什么由头到宁国府去见见这绝色的女子,不成想今儿竟这样巧,直接就遇上了。 贾琏是爱慕其美,也更是久仰其名,更是怜其身世,这才目不转睛,舍不得挪开眼睛。 王熙凤便瞧见了,恼得照着贾琏脑门儿就给了一巴掌:“混蛋,你又看别人!” 那女子也不恼,含笑扭开身去罢了。更难得是,她也并不怕王熙凤发脾气。 王熙凤也扭头去与她说:“可儿,不理他!” 贾琏听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可儿?他倒是认得另外一个可儿——米兰达·可儿嘛! 米兰达·可儿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而且小脸蛋儿还颇为童颜;眼前的秦可卿,也有这种矛盾之美——她是外表柔弱袅娜,而内在则勾魂引魄? 贾琏的期待感瞬间爆棚。 秦可卿顺势向贾琏一礼,“侄媳妇请琏二叔的安。” 贾琏便又是一怔:“侄媳妇?二叔?” 上次跟贾珍提到秦可卿的时候,贾珍还说秦可卿不可能嫁给贾蓉呢! 王熙凤便瞪了贾琏一眼:“都以为人家蓉儿跟你似的,老大不小了也不张罗成婚!蓉儿孝顺,为了给我姑母冲喜,这便赶在你前头成亲了。” 秦可卿婉转一笑,行礼告退。 王熙凤又瞪薛蟠一眼,薛蟠也赶忙溜了。 园子里就剩下王熙凤和贾琏两个。王熙凤又嗔又怨地伸手点着贾琏的胸膛,“这世上再没第二个如你这样没良心的!我一心只向着你,可你想方设法打我眼皮底下逃没影儿了!” 贾琏长眉微皱,“都与你说了,我出门儿又不是玩去了。我是做正经事,学做生意去了。” 贾琏扬眸望这屋脊连绵的两座国公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家到了我这辈,空有这繁华的壳子,内里已经快要掏空了。若再不想法子开源,终究一日大厦倾颓,到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熙凤哼了声,“难得倒是听你说句正经话!” “可我也与你说正经的:我出去寻你,哪里就是给你捣乱?我分明是去帮你去了!” “你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压根儿就没见识过铺子里的营生,甚至恐怕连账本都不会看!我呢,虽说不识几个字,但是我从小就管账的,铺子里的营生我也没少跟着打理,总归比你有经验!” “我这便想着去帮帮你,给你指指路……我一片好心,谁知竟被你当成驴肝肺!” 贾琏一听,心下也有些感动。 于是一笑,伸手便一把搂住了王熙凤的肩膀,轻轻捏了捏,“至少,我没当成「驴马烂儿」啊~” 王熙凤没想到他这么说,不由得“扑哧儿”一笑,伸手怼他:“亏你想得出!” 贾琏眨眨眼,“驴马烂儿好吃。都说那是贩夫走卒吃的,咱们家里可吃不着。等赶明儿我带你出去尝尝。” 王熙凤其实好哄,叫贾琏这样一说,早已经软下了身段来,飞着媚眼儿瞪他:“这可是你说的,别红口白牙地说完就不算数。” 贾琏趁机捉了下她的小手,“那是一定。” 两人在凉亭里坐下。 贾琏好奇问,“我还以为我在薛家那边儿能见着你呢。她好歹也是你姑姑,你怎没去瞧她?” 王熙凤哼了声,“我姑母?我正经姑母在东府这边儿养病呢!她们算是我哪门子的姑母,惹了祸上京来,还要我拜见她们不成!” 贾琏心里便也有了数:看来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却是王家庶出,与宁国府太太不是一奶同胞。 贾琏轻声问:“我这些日子不在京里,怎么,东府太太病了?” 说到这个,王熙凤有些难过,黯然地垂下头去:“我姑母,怕是大限到了。” “也是为了给我姑母冲喜,急着给蓉儿办婚事。只是仓促之下,也没有合适的姑娘,可儿打小就往东府这边来,与我也算一起长大的,年岁虽说比蓉儿略长,倒也不妨碍。” “这才情急之下抓了人家可儿来当媳妇,算是把这婚事给办成了。” “外人都说,可儿以五品官儿的养女身份,成了国公府的嫡孙媳妇,是她高攀。可是就凭蓉儿那个德性,更何况还是冲喜,我倒觉得委屈了人家可儿。” 第73章 昨晚,绮梦一场? 王熙凤一语成谶,东府太太没过多久,果然撒手西去。 只是东府太太是贾母的侄儿媳妇,自是晚辈,有贾母寿星在,她一个晚辈不宜大办丧事。于是临去之时,与丈夫贾敬、儿子贾珍、侄女王熙凤千叮咛万嘱咐,丧事一切从简。等她入土之后,也不叫儿孙们再为她守制穿孝服。 贾敬这些年来原本就躲避红尘,住在道观里,自也是不喜欢俗世杂务。 简单的丧仪办毕,贾敬亲自将亡妻的棺椁接到道观去,从此夫妻二人隔着阴阳,生死相伴去了。 唯有膝下小女惜春尚且年幼,被贾母接到西府那边儿与迎春、探春一起作伴。 贾珍、贾蓉父子两个作为孝子贤孙,在丧礼上要哭灵、行礼,丧礼的一切事务都是贾琏过来帮着出面操办。为了方便办事,贾琏索性也搬到宁国府住着。 外头的事务由贾琏经管,内务事自然是王熙凤和秦可卿两人担着。 贾琏第一次体会到与王熙凤「双剑合璧」的感觉。 不得不说,若以贾府这种烂摊子里堪为「内助」的角色,杀伐决断的王熙凤的确是上佳人选。 丧事办完,最后一日就剩下拉拉杂杂的收尾。因东府太太自己的嘱咐,于是东府上下也都将大孝服褪了下来,只剩下自家骨肉还穿着素色衣裳,女子头上只戴素钗而已。 虽说是丧仪从简,但是毕竟是东府的太太,又是王家嫡女,这丧事前前后后也办了三七二十一天。 贾琏跟着忙碌了这么多天,又是个他不了解的古代丧礼,多亏有贾府上下管事的指导着,许多事他就是出个面就好。可饶是如此,他也是累得够呛。 这日大事办完,他回到自己屋子,头挨了枕头就睡着了。 不多时,他被拖入梦境。只觉有温软滑腻的身子钻入他怀里。 他这些日子给东府办丧事,自然不能带着丫鬟同来,于是也素了这么多日子。 如今既然是梦里,他便也不客气,捉着那软玉温香便放肆开来。 几番,筋疲力尽。 他睡得更死,梦就更沉。 迷迷蒙蒙,又只觉怀里多了个人。 他累得实在不想再动弹,却被那人强为所求。 他勉为其难,直到天明。 天明睁眼,他惊得圆睁双眼! 怀里是真的有个人! 而且不是旁的,正是王熙凤! 贾琏忙下意识掀开被子向下看…… 还好还好,他身上小衣尚在。 只是,王熙凤却已是剥了皮儿的鸡蛋一般,只剩下了光滑、剔透。 贾琏窘了,急忙低声问,“你,我,没有吧?” 王熙凤原本满面羞红,可是听他这么一说,一双艳丽明媚的眸子里,缓缓涌起了泪雾。 她劈手给了他一个嘴巴:“琏二,你还是不是人!” 贾琏叹口气,“我不是提了裤子就不认账的人。可问题是,我裤子还在,看样子压根儿就没脱过。” 两人争执之间,房门忽然一响。 有人袅袅婷婷走进来,抬手掀开帷幔,见了他们两个,便是一惊:“琏二书,凤哥儿,你们两个……?” 来人竟是秦可卿。 贾琏怎么没想到剧情是这么推进的,他想显得泰然自若些,可是被秦可卿这么盯着看,也还是臊红了面皮。 . 王熙凤不客气,直接闹到贾母面前去。 还有秦可卿去给王熙凤当「目击证人」。 东府太太刚身故,薛姨妈又才登门;偏偏贾琏和王熙凤的这档子事儿又是在东府太太丧礼最后一天发生的。 王家的面子此时在贾母这儿卡得死死的,都由不得贾母不点头。 贾琏被贾赦拎到东院去。 贾赦耷拉着皮松肉垮的老脸皮:“怎么说?就那凤哥儿平素不男不女的样儿,你竟这么不挑嘴?”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你把她给碰了,将来你那房里还能好过?” 事到此时,贾琏觉得自己是被王熙凤给设计了。 他鞋底在地砖上蹭了蹭:“父亲您相信儿子么,儿子昨晚上真冤枉。” “儿子忙活了二十多日,昨晚上实在是乏了,躺下就睡死了。儿子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力啊!” 贾赦眯眼:“你好歹弓马娴熟,就算再困再累,也不可能有人爬你被窝里去,你却一无所知!” “你是武将之后,咱们骨血里都有枕戈待旦的记忆,谁夜里真的能十成十地睡死过去?” 贾琏点头,“老爷说得对。儿子现在回忆起来,昨晚上梦境里有些甜腻腻的气味,儿子现在回想,怕是被人用了迷香。” “总而言之,儿子是被那凤丫头给设计了!” 贾赦仔细打量贾琏:“你昨晚到底跟人家……睡过没?” 对于这个问题,贾琏有点不好回答了。 如果是出于本能,他会说他没跟王熙凤有过实质的接触。虽然王熙凤光着在他怀里,但是他那时候是精疲力尽的。 可如果说没碰过呢……那昨晚梦境里,让他精疲力尽的人,又是谁? 昨晚的梦有些太真,真到他今早上检查被褥,还是看见了折腾过的褶皱、留痕。 莫非他昨晚是在梦里,自己跟自己折腾来着? 贾赦看贾琏不说话,恨其不争地啐了声:“你现在正青春年少,正是最好的时候。你又生得这样风姿俊美,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偏要去动那个小母老虎!” 贾赦指着贾琏,“你可想明白了,你若是就这么娶了她,那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贾琏绝对同意。 他赶忙站起来,走到贾赦身边儿,替贾赦捶肩:“老爷,儿子少不更事,如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是不愿意负责任的人,他是个爷们儿,真办了他能认! 可问题是,他现在觉着昨晚他更是被设计了。他总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在这场设计里。 贾赦瞪他一眼:“哼,没用的东西!这几年你也没少在花粉堆里打滚,怎么这样一点子事都担不得?” 贾琏眼珠子一转,“儿子倒不是没主意,只是这事儿儿子自己出面,分量不够。” “她已经闹到老太太跟前去了,又有二太太、薛姨妈那盯着,老太太怕是要摁着儿子的头认下。” 贾赦眯眼看了看贾琏,“什么主意?” 贾琏凑到贾赦耳边,悄声耳语。 第74章 她们两个做的「扣儿」 贾琏父子两个蛐蛐完,贾赦便依言拎着贾琏的脖领子到了贾母跟前请罪。 贾琏跪地下一脸委屈,“儿子真的没有。” 贾赦大怒,“还敢说没有?你非要等人家凤丫头的肚子大起来,你才肯认?” 贾琏也索性装傻充愣:“老爷这话在理!既然我与她莫衷一是,那终究便只有看她肚子是否真的有了我的种。倘若真的有了,那我再摆酒,请族老见证,给她下跪赔不是,昨晚的事我就全都认,我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贾赦大眼皮直跳,“你还嘴硬?!” 贾赦当着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面儿,扬言要打死贾琏。 而且贾赦秉持武将家风,说到做到,说着直接就拎起王夫人身旁的一张高脚茶桌,作势就要举起来照贾琏头上砸。 贾赦与贾政不同,贾政打儿子的狠是藏在斯文面皮之下,而贾赦的狠全都明明白白地刻印在脸上呢。 于是贾赦这一发狠,当真是凶神恶煞一般。 叫贾赦这一闹,唬得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都赶忙冲上来拦着。 就连王熙凤也吓得按捺不住,想要奔上去求情了。 她刚一动,手肘就被人柔柔软软地按住。 王熙凤回头看,是秦可卿。 秦可卿一脸平静,用帕子微微掩着口,向王熙凤轻轻摇头。 别看王熙凤的性子生就杀伐果断,凡事都自有主张。可贾琏偏是她一处命门,她一到贾琏的事儿上,就常失了分寸,没了主意。 这回东府太太身故,她在贾家没了依傍。她一个到了待嫁年纪的女儿家,总这么无名无分在贾府住下去,总不是事儿。 可她与王夫人的感情原本也不好,又拂了王夫人的意,不肯嫁给贾珠,于是她又不稀罕厚着脸皮去依靠王夫人。 为今之计,只有她与贾琏尽快完婚。 可她却又明白,贾琏绝不肯轻易上套儿。她心下烦恼,便私下与秦可卿说起,叫秦可卿帮她拿个主意。 秦可卿闻言柔婉轻笑,“世上的男女之事,最妥帖的统共也只有一种法子——不过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罢了。” 秦可卿还说,若是想成事,便要趁着东府太太丧礼的最后一日。因为过了这一日,贾琏就将回到荣国府去,而到时他的身边一堆的丫鬟婆子小厮的,王熙凤就难成事了。 虽说这样做,多少有违孝道,但是相信以王熙凤与东府太太的姑侄情深,东府太太一定会体谅,甚至反倒保佑王熙凤的。 王熙凤便也狠了狠心,点头答应,并且拜托秦可卿帮她安排。 毕竟是在宁国府内,秦可卿又是正头少奶奶,她调动一切全都方便。 她按着秦可卿安排好的时辰,悄然来到贾琏的屋子。一切果如秦可卿所说,诸事进展顺利。 王熙凤今儿算吃死了贾琏。 终归,女子是否已经失了身,以她的身份,没人好意思请人来验;退一万步说,不管她失还是没失了身子,她总归是光溜溜地在贾琏怀里醒来,而且还有秦可卿这么个有力的人证,那贾琏便总抵赖不了了。 王熙凤这回是豁出去赌上了自己的名节,非要一击即中,不留后患。 . 那边厢,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将贾赦拦住,鸳鸯几个丫鬟赶忙将贾琏扶到了贾母身边去。 贾母指着贾赦的鼻子,好一顿臭骂,“生了儿子不知道教的,就是你这种老子!我所恨,你竟然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 “想当日,我和你老子是如何教你养你,这一片苦心却全都是喂了狼崽子,如今叫你变成这样!” 贾母说着顿足捶胸,“老爷啊,是我没用,没能替你守好这个家宅,看顾住这群白眼儿狼啊……” 贾赦自己都这么大年岁了,还要当着弟媳妇,和弟媳妇本家妹子的面儿,被自己老妈骂,他颇为尴尬,索性一甩袖子走了。 临走,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他还跟贾琏对了个眼神儿。 这原本就是一场戏,是他们父子两个做好的「扣儿」。 贾赦走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又好一顿劝贾母。 贾母平静下来,转过来又亲手抓着贾琏,再把贾琏好一顿骂。 “凤丫头自幼在你伯太太那边长大,她纵然不是咱们家的骨血,却也从小就如同咱们家的姑娘一样啊。你自当从小就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妹一般爱护,你如何能对她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啊,你说?” “如今凤丫头的名节已经毁在你手里,你若还不想娶她,你又叫咱们家有什么脸去面对你婶母,还有你薛姨妈,啊?” 贾母这话看似在训斥孙儿,实则当然是给王家这两位听的。 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对贾母说,“老太太也别急着骂琏儿,这样的事原本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王熙凤听了,忍不住冷笑,“太太还真是胳膊肘不往外拐~” 王夫人微微蹙眉,“你这孩子,你是我内侄女,他是我侄儿,你说你们谁是内,又谁是外?” 薛姨妈见状赶紧打圆场,走过来轻轻摩挲王熙凤肩膀,“凤丫头你且别急。如今老太太、你二姑妈这不是都在替你做主,为你着想么?” “琏儿不是做事不认的性子,他既然说他不记得了,那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薛姨妈向着贾母柔软地微笑,“老太太,我倒想着倒是大老爷方才那句话可行——不如就叫凤丫头在府里住着,且等些日子,倘若凤丫头真的出现了喜脉,到时候再办婚事也不迟啊。” 王熙凤气得直抖:“听听,你们说的这叫人话么?我大姑母是不在了,如今竟轮到你们两个跳出来,打着「姑母」的名头来磋磨我!” 贾母在旁静静听着,细细打量。 “不如这样。”老太太抬眼看王夫人,“你和姨太太的心意,我也都领了。此事不管如何,总归是女子名节要紧,从头里就是琏儿的错!” “可既然姨太太都这么说了,我也觉有理。不如就叫凤丫头搬到咱们这边来住着。” “从前凤丫头在东府那边帮着掌管内务,我觉得甚好。如今你也有了年岁,又得侍奉我,又得服侍你那老爷,你膝下又还有珠儿和宝玉两个孩子,我瞧着你也累得慌。” “凤丫头既是你内侄女,又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最是放心不过。我看啊,不如就叫她来帮帮你管着这个家吧。” 贾母说完,也不等王夫人说什么,便慈祥地向王熙凤,“凤丫头,若你将来嫁了琏儿,这个荣国府少不得要你当家。不如便提前试炼试炼,如何?” 王熙凤登时欢喜了,也忘了要继续扮着委屈,明媚起身走到贾母身边,“一切都听老祖宗的!” 贾琏悄然松口气,心下也挑大拇指: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这手段是真厉害! 给王熙凤权力,让她暂且放下与他的婚事; 同时又让两个王家女人一起管家,利用她们感情不睦,挑起她们内斗,用王熙凤来架空王夫人的内权。 嘶,老太太果然是顶级宅斗高手! 贾琏松完这口气,视线不经意从秦可卿面上滑过。 正巧与她视线相撞。 秦可卿娇羞垂首,贾琏则心下莫名一荡。 贾琏也一怔:为何会这样?何来的心意交汇? 第75章 若薛蟠娶了王熙凤…… 王夫人与薛姨妈两姐妹离了贾母院,把臂一齐往回走。 想到方才贾母的主张,王夫人恨得咬了咬牙,“从嫁进他们家来,我便事事都在她下头压着,凡事都要先问她的意思。我这一忍就是二十年,我着实是忍够了!” “好容易盼着珠儿成婚,我也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心想着她年纪也大了,该把这个家早早交到我手里了吧?可是你瞧,她竟又把凤丫头拉进来!” “凤丫头打小儿就跟我不亲,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庶出的姑母,虽说跟咱们是一家人,可是心却从未有一日与咱们想到一处去。” “她就是看中了凤丫头这一点,故意让我与凤丫头内斗,她好坐山观虎斗,依旧将这个家牢牢攥在她手掌心儿里!” 薛姨妈也是叹气,“终究她是史侯家的嫡女,她父亲彼时又是高高在上的中书令,她嫁过来的时候又是这荣国府煊赫的时候儿,她的心气儿自然也高,哪里是咱们这样的庶女能比得起的。” “况且听说她带过来的嫁妆,竟是将荣国府的聘礼加倍,她手里有钱有人有东西,她自然是心里有底。如今这府里的开销大,谁不指着她手里的东西呢?所以她想亲自盯着这个家,倒也情有可原。” “你左右这二十年都忍过来了,如今她年岁也大了,便是贪权不放,却也已经不能事事都躬亲,总归已是将掌家的大权一点一点交给你了。你这已然是见到了光亮,再熬不了几年,一切自然就都尘埃落定了。” “至于凤丫头呢,她好歹是咱们一家人。她便是跟咱们再打小儿不亲,可如今大姐已经身故,她在这贾府里也唯有依靠着咱们。况且她现在是年轻气盛,不知道有娘家人撑腰有多要紧,等她再过个二三年,长了年岁,自然就懂事了。” 王夫人冷哼,“说到底,她也是个没福分的!早听我的,乖乖嫁了珠儿,当了我的儿媳妇,这掌家之权我自自然然就交给她了,又何必叫她如今只是落个「临时代管」的名头!” “府里这些个下人,知道她只是个临时的,谁会真心实意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倘若她当初嫁了珠儿,她现在就是正头的珠大奶奶,她说的话谁敢不听!” 薛姨妈垂下头,淡淡笑笑,“咳,现在还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呢?” “况且你退一步想想,如今的李氏文静娴雅、知礼守节,凡事都听你的;若要真是凤丫头嫁给了珠儿,你以后的日子免不得鸡飞狗跳。倘若他们小两口吵闹起来,你说你向着谁才是?” 叫薛姨妈这样劝解,王夫人心情终于平和些了。 “不管怎样,只希望凤丫头日后懂些事理,不要当面与我吵闹才好。” 薛姨妈抿嘴而笑,“好歹还有我与宝钗在呢,我们私下里多与她说说话,叫她慢慢体会你的苦心也就是了。” 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 薛宝钗迎上来,“妈可算回来了。凤丫头和琏二哥的案子,你可判不明白。” 薛姨妈坐下,“谁说我判不明白?我心里啊总归有一个主张:只要凤丫头一日不嫁给那琏儿,那你哥哥就一日还有希望。” 薛宝钗轻笑一声,“凤丫头跟那琏二哥都睡到一处去了,妈竟然还想着让她当我嫂子?” 薛姨妈叹口气:“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如今你哥哥贪了这样的祸事,活不活、死不死的,那薛家的宗亲都蓝了眼睛盯着咱们家的财产。咱们是指望不上薛家人,只能依靠我们王家了。” “可我终究只是王家庶女,人微言轻的,只凭我一个人不敢指望王家能庇护咱们到及时。” “凤丫头是族长嫡女,若是你哥哥能娶了她,这才是将咱们的命跟王家绑死了呢。到时候王家必定不能不管咱们,薛家人也不敢再来跟咱们图谋家产了。” 薛宝钗微微皱了皱眉,“可若是凤丫头真跟琏二哥有了首尾呢?” 薛姨妈将右手攥拳,捶在左手心里,“那咱们也认了!” “毕竟你哥哥也不是什么好的!凤丫头配他,咱们不亏!” 薛宝钗虽说关心家里,可是她如今心思都放在选秀上。她憧憬的是未来的宫廷生活,于是对家里这烂摊子她多少有一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疏离感。 她点了点头,就又将话题拉回自己身上来,“妈可问了姨妈,可跟大姐姐提过我的事?” 薛姨妈点头,“自然说了!” 薛姨妈将女儿的手包在手心里,“我虽然挂心你哥哥的婚事,但是在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在意你的前程。倘若你也能如你大姐姐一般,顺利选入宫中,就算暂时只为公主、郡主的侍读,但是却也有机会能结识皇子皇孙……” “若你能有那样一天,咱们家的为难自然解了,还用仰仗我王家和他贾家做甚!” 薛宝钗面颊泛红,“哎呀,妈,看你想得那么远。” “我所想的,哪怕只是为公主、郡主的侍读,那我至少能与公主、郡主们结交,那将来也是一份要紧的人脉。” 薛姨妈见一向保持清冷的女儿竟然脸犯桃花,心下也是欢喜,“你说的自然都对!” “可是说到皇子皇孙的,哪里是我想得远,分明是你自己有福气。瞧你生的这个模样儿,与你大姐姐就有几分相似,你这些年来也都言行举止都照着她的影子来。她既然能顺利选入宫中,你又怎地不能!” 薛宝钗脸红了一阵儿,又有些黯然,“只可惜这会子大姐姐也只是位份低微的常在,在宫中凡事还都要看主位娘娘们的脸色,她并无权力左右选秀的结果。” “若大姐姐自己就是主位娘娘了,那选秀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薛姨妈也点头,“不过你别忘了,宫里还有老太妃呢。你大姐姐是左右不了选秀,但是老太妃能啊!” “我已是与你姨妈说了,叫她设法与你大姐姐传话,让你大姐姐去向老太妃求个恩典就是。” “你啊,就放心在家等着吧,好消息不日就会来了!” 第76章 只是想跟他要一个孩子罢了 贾琏最后一个离开贾母院。 王夫人和薛姨妈、王熙凤和秦可卿都走了之后,贾母又单独扣下他,语重心长教训了他一顿。 贾琏出了贾母的院子,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 今早上心里先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局,倒忽略了身体的感受;这会子心里的事儿解决完了,身体的感受就又占据了上风。 昨夜的旖旎,如今回想起来越发的真实,不像是假的。 贾琏索性离了荣府,直奔宁府,又回到他住了二十几天的那小院子。 却正见几个丫鬟婆子在收拾,摘帐子的、摘窗帘的,收拾陈设物品的。 贾琏一瞧床榻,被褥枕头什么的早就空了。 贾琏原本还想从这些寝具上的痕迹再找些证据,帮自己佐证一下昨晚的绮梦来着。可这一看,就全都落空了。 贾琏忙问:“谁叫你们收拾的?” 为首管事的婆子笑眯眯行礼,“琏二爷在我们这边忙碌了这些日子,昨日太太的大事已成,琏二爷爷辛苦了。想必今日琏二爷势必不会继续在这边睡了,我们这才赶忙收拾了去浆洗。 贾琏眯了眯眼,“可我还没说今晚上就搬走呢。你们手脚这般麻利,若我今晚还要在这儿睡呢?难不成我珍大哥哥还不允是怎的?” 婆子赶忙屈膝赔笑:“瞧琏二爷说的,您与我们珍大爷那是至亲的手足兄弟,我们珍大爷怎么能撵琏二爷走呢。” “您今晚还在这睡也无妨,我们立即给琏二爷搬来新的被褥窗帘换上就是,琏二爷稍等片刻就来。” 贾琏眯了眯眼,“我单问你,是谁吩咐你们这么早来收拾的?” 婆子笑眯眯道:“是小蓉大奶奶。” 贾琏心下一颤,“她是怎么说的?” 婆子道:“小蓉大奶奶说,今早上琏二爷出门之后,叫我们早早就来收拾,什么都不许落下。” 贾琏心里涌起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情绪,既有些酸酸甜甜,又有些憋气难受。 他转身出门,直奔贾蓉的院子。 门上一个小丫鬟见状拦着,“琏二爷请留步。此刻我们小蓉大爷不在,琏二爷若是想找小蓉大爷,便换个时辰再来吧。” 贾琏眯眼打量这个丫鬟:年纪不大,相貌清秀,但是一双眼珠子却是格外的黑亮,与人说话时如玻璃球儿一般转动灵敏。 贾琏便问:“你叫什么名儿?” 丫鬟行礼:“奴婢宝珠。” 贾琏心里有了底儿:这是秦可卿身边的丫鬟之一。是极为忠心和聪慧的。 贾琏便道,“我不是说来找你们小蓉大爷,我是来见你们小蓉奶奶来的。你替我通禀一声儿,我与她说两句话就走。” 宝珠却一脸的严肃:“我们奶奶是琏二爷的侄儿媳妇,此处又是我们奶奶与小蓉大爷的寝居之处,况此时我们小蓉大爷不在家,琏二爷这样单独在私寝见我们奶奶不合适。” 贾琏便赔了笑,“我知道。但是只有两句话而已,我说了就走。” 宝珠不肯通融,“琏二爷还是请回吧,我们奶奶正忙呢。琏二爷有什么话,回头告诉了我们小蓉大爷,让我们小蓉大爷回来再说给我们奶奶听就是了。” 贾琏碰了个软钉子,想往里闯,却也觉失礼,左右权衡之下,只得暂时转身走了。 宝珠确定贾琏是真走了,这才转身进了内院。 秦可卿房中,香烟缭绕。秦可卿方焚了一炉香,她自己跪在蒲团上,腕上垂着琉璃佛珠,无声念诵。 隔着一挂红珊瑚的珠帘,瑞珠在外伺候着。见了宝珠来,赶忙向宝珠摇了摇头,示意不让宝珠打扰了主子诵经。 倒是秦可卿听见了,便停下来,起身走出珠帘来,脸上有些迷醉,又有些慵懒。 不在意地问一声:“又是谁来了?” 瑞珠轻轻啐了声,“还能是谁。不是蔷二爷,就是瑞大爷吧。” 秦可卿恹恹的,“那就罢了。”说着转身回珠帘内,想要继续焚香。 宝珠忙道,“瑞珠姐姐猜错了,不是蔷二爷,爷不是瑞大爷。” 秦可卿停步,“那是谁?” 宝珠道:“是琏二爷。” 秦可卿身子微微一震,“是他?” 说着转回身来,一双眼望住宝珠,“他来做什么?他又说了什么?” 宝珠摇摇头,“只是见他急匆匆来的,想要见奶奶的心情颇为迫切似的。只是叫奴婢拦了,他又好一顿央告,都被奴婢给挡了,他这才怏怏不快地去了。” 秦可卿垂下眼帘去发了一会子呆。 瑞珠见状,便吩咐宝珠,“奶奶累了。你先出去吧,我服侍奶奶躺躺。” 宝珠年纪小,只听从吩咐办事,倒没多想,这便转身出去了。 瑞珠扶着秦可卿走回床榻,悄声道:“昨晚的香用得很足,琏二爷睡得很沉,按说他不至于发现了什么。” 秦可卿却皱了皱眉头,“他看样子是睡得黑甜,只是……” 只是一个真正睡死了的男人,不可能折腾了一番又一番。 秦可卿烟眉轻蹙,“我倒是小看了他。看来他并不似外面传闻那样纨绔,他反倒是真的精通弓马骑射,身子骨儿较之普通男子更强健,所以就算神智迷离,为香所摄,但是他仍能留有身体的记忆。” 瑞珠瞧着主子有些慌神儿,便安慰道:“奶奶别担心。总归那屋子里所有的寝具床帐都已经撤了,一把火烧了,他便是隐约有感觉,却也查无实据。” 秦可卿听了又是发了一会子呆。 原本是她坚决地吩咐瑞珠,叫将那些寝具全都烧尽了的。可是这会子回味起来,莫名地却有些觉得可惜了。 如果还没烧,她想偷偷将那被里、床单的留下来,收起来当个念想。 瑞珠瞧主子一个劲儿失神,怕主子心下难过,便挑好听的说:“既然琏二爷是个身强体壮的,那您和他经过昨晚,必定能留个哥儿下来的!” 秦可卿轻轻叹息。 “他这个人,虽也是他们家的人,瞧着与那些人一样的风流无耻。可是仔细推敲下来,他却还与那些人有些不同。” “如今,我也只希望能留下一个他们家的孩子来,让我在这府里能安身立命也就罢了。” 第77章 误入梅花深处 古玩街。 几个长衫男子,手执折扇,悠闲自得地逛游而过。 他们也都是古董商人,但是自己不开铺面,专做的是「掮客」的生意。 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好的。 前面一间新开的店铺,吸引了他们目光。 其中一个叫于壑的问道:“我记着前些日子这间铺子不是已经倒了么?” 他说着向身旁一个男子挤眉弄眼地笑,“不知天高地厚,敢得罪咱们冷子兴冷兄。咱们冷兄浅浅使了个手腕,没几日就将他们挤兑倒了!”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重新又开了,还是已经换了东家了?” 另外一个回道:“倒是倒了的,东家倒也是换了。不过听说新东家来了,将这铺子里原来的掌柜、伙计全都留下了。原班人马,只重新整饬了店面,换了块牌匾而已。” 冷子兴听了便是一眯眼,“哦?谁人这么大的胃口,竟然将他们家所有掌柜和伙计都留下了?” 于壑却谄笑了声,“依我看,这人胃口大倒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他胆子大!”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原来这铺子是怎么倒的?那人来了竟敢将这铺子给全收了,这岂不是将咱们冷兄不放在眼里?” 冷子兴眼底滑过一丝不悦,“看来这个新东家应该不是京城人,否则也不至于没听说过我们这段过结。” 几个人说着已然走到店铺门口。 于壑鼓动,“不如咱们今日进去就砸了它!也好给冷兄出一口恶气。” 那几个说着就撸胳膊挽袖子要动手。 冷子兴抬头看那牌匾,却微微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将于壑几个人给拦下,“慢着!” 于壑他们不知何故,便也顺着冷子兴的视线抬头看向那牌匾去。 于壑便也是微微一怔:“「露小缝」?” 孙山和刘祀两个年轻,是这个行当的新人,刚搭上冷子兴这条线,正准备好好讨好冷子兴。看了这名字忍不住嘲笑,“这算是个什么字号?好好开个铺面,竟叫这么个名字,听起来就鬼鬼祟祟的!” 这两个说着还要往里进,却被于壑也扯住了袖子,“别闹腾了!这家儿,就从这字号上,咱们未必惹得起!” 孙山和刘祀呆住,“这是何意?” 于壑请客,将几个人都请到了距此不远的酒楼喝酒。 于壑给孙三和刘祀讲这个行当的门道:“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全天下的权贵全都云集于此。就算有些外放的高官,在竟里也都留着宅子。” “可是谁家都难免有个周转不灵的时候儿,他们家里有的是好古董,却拉不下脸面来去典当,于是需要咱们这样的人帮他们把古董换成现银。” “可是呢,有的权贵一来自己托大,二来家里的东西实在太多,未必肯信得过咱们,于是人家说不定就自己开个铺子……” 于壑说着冲那间店努了努嘴,“什么样的家宅里,露条小缝,随便往外倒腾点东西,就够支起这么大一个铺子来的……你们还不明白!” 孙山和刘祀仔细回味一番,也都惊得后脊梁沟有些发凉。 冷子兴眯眼打量着那间店铺。门可罗雀,这么半天一个客人都没见进去。 冷子兴索性吩咐孙山和刘祀两个:“你们两个是新来京城的,脸生,不如去转转,瞧瞧他们的货架上都摆着些什么玩意儿。” 孙山和刘祀依言而去,没多时回来,便都凑到冷子兴身边。 “冷兄,有些不对劲儿啊。” 冷子兴“啪”地将扇子一合:“有何不对?” 孙山和刘祀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说:“我们两个眼力有限,但是那店里却的确有几件东西眼熟……就是前些日子冷兄你拿给我们看过的,荣国府的那两个哥窑的瓶子~” 冷子兴也愣住:“什么?” 冷子兴是周瑞的女婿,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于是王夫人一旦手里周转不过来,需要将家里不惹眼的古董变现时,就交给这冷子兴。 因贾府的东西都是有数儿的,底档里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冷子兴拿了古董也不是变卖,只是帮着给送到当铺典当。等王夫人手里的银子周转开了,再将那古董赎回来摆回去就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那两个哥窑的瓶子就是因为之前王夫人给贾珠办婚事,周转不灵,这么流出来过。冷子兴在送到当铺之前,跟孙山和刘祀几个显摆过一回。 可是这两个瓶子冷子兴已经帮着赎了当,送回贾府去了啊。它们怎么又出现在古董铺子里了? 冷子兴不由得心下嘀咕:莫非太太不相信他了,这档子生意除了他之外,太太又另外委派给了别人? . 东府的丧事办完,已是秋去冬来。 东府里的梅花悄然绽放。 为了扫扫丧事的悲伤气氛,贾珍和尤氏就张罗着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过来赏花。也借此表达东府太太虽然不在了,但是他们两口子也能撑起门户的意思。 这也是东府太太身故之后,尤氏作为东府女主人第一次牵头设酒,贾母当然给面子。 这日,贾母便率领邢夫人、王夫人,以及一帮子孙男娣女的,呼呼啦啦全都到东府来赏花。 贾琏自然也随着来,可他当然为的不是梅花,他为的是看人。 从荣府出来,他就瞄着黛玉的影子。 只是即便就是从西府到东府,太太姑娘们的也都是先坐轿,再换车,轿帘车帘层层叠叠地将人都给隔开。 更何况,每个姑娘出行,身边都还至少跟着一两个嬷嬷婆子,外加两三个丫鬟呢。 贾琏一时没瞧见黛玉,倒是跟王熙凤撞了好几个眼神。 贾琏只好暂时躲远点,想着等到了东府再寻机会见黛玉就是。 到了东府,尤氏亲自引着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入席饮酒。 贾琏瞧见黛玉、宝钗、迎春、探春几个小姐妹欢笑着跑进梅花林里,他便借了个由头离席,向着梅花林寻了过去。 梅花林里设置得宛如迷宫,贾琏转了几个圈没见到几个小姑娘,反倒被一间僻静之处的廊庑里传来的动静给吸引住。 那里面,传出两个年轻男子的异样声响。 第78章 他们两个,不可告人 贾琏微微眯眼,抬脚就将廊庑的门儿给踹开! 狭窄的空间里,登时“叮叮咣咣”一片慌乱。 只是,别看这只是间廊庑,里面既小,光线又不好,但是竟然布置得颇为精致。壁瓶、挂画、插屏、帷幔、架子床、花罩……什么都不缺。 只是床帐里的两个人衣衫凌乱,十分惊慌。 贾琏一个箭步就蹿到了床边,抬手扬起帘子。 只见大红的锦褥上,贾蔷正裹着衣衫慌乱起身,贾蓉则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贾琏便是一眯眼:“嘶……竟然是你们两个!” 一见是贾琏,贾蓉和贾蔷反倒放松下来。 贾蔷裹好衣裳坐在一旁,贾蓉则直接赖在被子里也不遮掩了。 “琏叔,原来是你老人家呀,吓死我了。” 贾琏额角直蹦。看来贾蔷和贾蓉这事儿并不避讳原主呗?或者说,原主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这点勾当。 想想也是,原书里原主不是还经常从小厮里找两个清俊的去清火么? 哦,当然,后来课文里给改成「拔火罐」了。害得全班都在讨论,为啥拔火罐还得找个清俊的。他当初还故意一本正经给人解释:“因为拔火罐它疼啊,要是技师是个长得好看的呢,你就算疼,心里也能舒服点不是?” 虽说贾琏理解中国古代对于龙阳这个癖好并不怎么批评,甚至宅门里的女人们也不那么忌讳,可是他一想到可怜的秦可卿,心里还是一肚子气。 他上前将贾蓉衣裳丢他脑袋上,“赶紧起来起来!大白天的,一大家子人都在这赏梅花,你们两个却躲在梅林里头弄这个,好意思?” 贾蓉赶紧乖乖起床,“是是是,琏叔教训得是,侄儿听命。” 贾蓉手法也快,衣裳很快套上,转眼就穿戴好了。可见,是此间老手,时常这么着快速穿脱。 瞧他这样,贾琏又觉得生气,忍不住上去一人踹他们一脚。 “这事是叫我看着了,算你们两个走运!这若是叫旁人见到了,你们两个还想活到明日么?” “你们跟小厮,或者外头的戏子、义弟怎么着,我懒得管你们,但是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忘啦?你们可是五服以内的堂兄弟!这若是闹了出去,官府都得治罪,你们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贾蔷和贾蓉也自知羞愧,两个并排跪在了贾琏面前,“侄儿们都是年少无知,打小同吃同住的习惯了,不自觉便越了雷池,以后必定改的。” 贾琏劈手又给了贾蓉一撇子,“尤其是你!蔷儿不管怎么着还是个单身,你都娶了媳妇儿,而且你那媳妇儿生得那般好,你竟然还不知足!” 说到这个贾蓉一脸的委屈,“可儿是生得好,我也喜欢她。她打小儿就跟着他父亲时常往我们家里来,我认识她也这许多年了,于是对她的情分更像是对自家的姐姐妹妹,却没那男女之情。” “要不是我们家太太突然病重,我父亲又听了那和尚老道的建议,要我赶紧成婚给太太冲喜,我也不会着急忙慌地就答应娶了可儿啊!” “如今冲喜可见是失败了,太太没救过来。难不成现在还反倒摁着我的头,叫我跟她行夫妻之实是怎的?” 贾琏恨得牙根儿痒痒,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抢英莲的冯渊。也是这么个货,自己好男风,却还非圈着个绝色的女孩儿在自家里,偏自己还大言不惭地觉着自己没错! “那你打算怎么着?”贾琏用脚尖又在贾蓉肩膀头上点了一脚,贾蓉一个趔趄,侧倒在地上。 贾蓉却还是笑嘻嘻地乐,自己又跪正起来,“侄儿私下里跟她商量了,左右我跟她没有夫妻之实,她怀不上我的孩子。那等过了三年二载的,就可以用「无后」的理由与她和离。” “到时候她回家重嫁,我将她嫁妆全都还给她,再给她多添一倍也就是了。就凭她家里那个出身,能有这么大一笔嫁妆,回头再嫁倒也不难。我这也不算委屈她了。” 贾琏气得又给他一脚,“你说得好听!你自以为这么安排得妥当,可是人家秦氏又何其无辜!” “你们家需要冲喜了,说临时抓了人家来拜堂就拜堂,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了,你们把人家耍着玩儿呢?” 贾蓉赔笑解释,“琏叔言重了。她父亲不过是个工部营缮郎,从五品的小官儿;况可儿本身也是个抱来的养女。凭他们家这样,能攀上咱们家,就算这婚姻不长久,那也是他们家的造化了。” 贾蓉越是说得理直气壮,贾琏心下越是心疼秦可卿。 “你自己这么红口白牙地说,那人家秦氏又是怎么想?婚姻是两人的事,总不能一切都只由你一人说了算。” 贾蓉笑眯眯道:“琏叔放心,我与她虽做不成夫妻,但我还是将她当姐妹的。我们两个也算打小儿的情分,我对她的疼惜并不见少。” “我这番心思,自然也都是早就与她说下了的。她性子柔婉温顺,十分善解人意,她能体谅我的,她也更知道我实则也是为了她好。” 贾琏蹲下,眯眼盯着贾蓉的眼睛,“她答应了?二话没说?” 贾蓉对着贾琏的眼睛,半晌,气馁地叹了口气。 “倒是我那父亲,觉着这样做不好。” 他扭头深情地看一眼贾蔷,“我父亲也早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他说家里的下人早就对我们两个有风言风语的,有人是瞧出来我们两个号,有人则是以为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还有的更甚至以为他与我父亲之间还有首尾……” “我父亲说,旁的流言蜚语倒还罢了,就是一宗:绝不可以让家里的下人或者外人知道,我竟不能生养。我父亲说咱们家是武将传家,若是叫人知道我的身子骨儿变成这样了,那这一家子的清誉就全叫我给毁了。” 贾琏心下蓦然一动,“你父亲怎么定的?” 贾蓉闭了闭眼,“我父亲说,先看可儿是否能怀上咱们家的孩子。倘若能的话,那就不准我们和离。” 贾琏额角直跳:“你都不能与她行夫妻之事,那让她又该如何……?” 贾蓉低低垂头,“若依我选,我倒希望让她怀了他的孩子。”贾蓉哀怨又深情地瞟向贾蔷。 第79章 偷听那一对小儿女吵架 贾蔷与贾蓉四目一对。 客观来说,那也算万种柔情蜜意。 可是贾琏胃底却一片翻涌,抬腿就又踹在贾蓉肩膀上,将他重重踹翻在地。 “你们两个想的倒美!让人家秦氏给你们两个生下孩子,然后你们一个当爹一个当娘,带着孩子小三口和和美美呗?” “你们考虑过人家秦氏的感受么?” 贾蔷和贾蓉两个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贾琏心中堵着难受。 回想原书情节,若秦可卿当真后来与贾珍有染,是不是也是为了要个孩子? 那昨晚上他那真实度过高的绮梦,会不会是秦可卿就是为了要个有贾府血统的孩子而来? 他的心一时间,又苦又甜。 甜的是,昨晚他有可能真的与秦可卿春风已渡; 苦的是,秦可卿只拿他当工具人,只是想跟他要一个有贾府正统血脉的孩子,而对他没有半分感情。 一这么想,他心里怒火更炽。 干脆一弯腰拎起贾蓉,劈头盖脸地一顿老拳打了下去。 贾蔷扑过来抱住贾蓉的头,替贾蓉挨下拳头。 贾琏看得一声长叹,转身踹门而出。 站在游廊上,一阵风来,梅花飘落如雨。 贾琏心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这是爱情感天动地,还是说人性的自私借助了爱情的冠冕堂皇? 转过回来,绕进另一个跨院,又听见梅花那边有小儿女吵架拌嘴的声音。 贾琏这会子原本无心听,却因为那女孩儿特别的吴侬软语而倏然站住。 是黛玉! 那么那个哥儿的声音,就自然应该是宝玉啊! 贾琏循声绕到那一对小儿女身后。 院墙上有四瓣海棠形的空窗。贾琏隔着空窗瞧过去。 果然是黛玉和宝玉两个。 两个都穿着出风毛的披风,头上兜风帽,并肩坐在一处,从后面看,小小的两团。 看样子是黛玉在生气,宝玉在哄。 “好妹妹,瞧你又多心。宝姐姐原是个好性儿的,她一来,从老太太到小丫头子们都喜欢她。又不独是我一个人。” “况且我每日都过他们那边去,也不独是为了去看她,我是去看姨妈,还有薛大哥哥。” “你总该明白我,姨妈这些年孀居不易,这回又经了薛大哥哥这桩人命官司,她心里的苦不跟旁人说,太太却最是知晓的。太太自己不便每日都过去走动,这便私下里嘱咐了我,叫我每日过去替她看看姨妈。姨妈也喜欢我,每日见了我,也能宽怀一笑罢了。” 黛玉轻轻一哼,“你去便去你的,谁拦着你了是怎的?” “我就是烦你,每次去了回来,又何必非要将她与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再与我讲一遍呢?” “宝玉,我并不关心你与她相处有多快活,也不想知道她跟你说的话有多好听。我都没问你,你却偏要说,我会觉得你是在我面前有意显摆了!” 宝玉登时委屈了,“我就是怕你会多心,才会事无巨细都与你讲述一遍,也好让你放宽心。谁知,我这样做了,你却反倒还是多心了!” “妹妹,从你进府来,你我一处吃,一处睡,一处读书写字,一处说笑闲话。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早该清楚,我以为你懂我,可你为何还要如此多心复多心?” 贾琏听得一捂腮帮子。嘶,牙要酸倒了~ 黛玉是个小女孩儿,又是姑苏人士,说话这么绵绵软软的实属正常;宝玉好好一个大小子,说话也这么缠棉柔软的,听起来着实不爽。 他看原书的时候,最难熬的一段儿终究还是到了:宝黛钗三角恋,宝玉左右逢源,一问一个不吱声哈!他当初看电视剧里宝玉那态度,就想揍他! 当初是没办法,总不能把电视砸了。只能弃剧而去。 这回,老天可怜见儿的,他可终于能逮着实体的宝玉了! 手指头发痒,贾琏蜷起手指,骨节脆响。 “宝玉?”前方右侧,有人穿花弄影而来。 本来这就是冬天,地上有雪,那人却还穿一身雪白的披风。 宝玉闻声忙答应:“宝姐姐!” 黛玉倏然起身,“她来了,我就走了。” 贾宝玉一边想扯住黛玉,不叫她走,一边又还等着宝钗走过来。可真是两边都不想落下。 宝钗含笑走到宝玉面前,却不跟黛玉说话,一双眼只定定看着宝玉,独独跟他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老太太、太太们都赏花呢,还说叫你应景写一首诗才好。结果回头一瞧,你竟不见了。” “老太太急着找你,你快与我回去吧。” 黛玉轻声一笑,“你快回去吧,满座的人都等着你作诗呢。我可祝你今日诗兴大发,好好地作一首,也好纪念今日!” 黛玉说完,用力一扯手臂,挣开宝玉,转身就走。 宝玉想拉住黛玉,可是终究却没能迈出脚步。伤感地垂头叹口气,便跟着宝钗走了。 还没走两步,已经重新又与宝钗有说有笑起来。 贾琏都忍不住“嘶”了一声,真想现在就去打小孩儿!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黛玉独自转身走开,已是向梅花深处走过去。那处雪厚,不知地下有没有坑洼。 贾琏担心黛玉,于是还是先转身疾步走了过去。 靴底踩着雪,簌簌地响。 黛玉闻声转过头来,见是贾琏,眼底滑过一丝暗暗的释然,“琏二哥,怎么是你?” 贾琏故意勾起手肘,满面不满意:“怎么,你不希望是我来?那希望是谁?宝玉么?” 雪雁赶忙行礼,嘴角却已经悄悄勾起。 黛玉抬眼望贾琏,已是明白,“莫非,方才琏二哥就隐身在旁?” 贾琏耸肩,“不是我故意偷听哦,是你们两个吵得太专注,都没听见我的脚步声。” 他无辜地指脚下的雪,“这雪走上去可有动静。” 他故意原地踏步,步态夸张,像只大狗熊。 黛玉没想到他突然这样,一个没忍住,已是轻声笑开。 “方才琏二哥就是这么走的么?那便可惜。若我早知晓,我必定早早起身,翘首来看。” 第80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要「可惜」何用?” 贾琏孩子气地眨眼而笑,“方才没见着,那就现在看呗!这么简单就能弥补的事,快把那「可惜」两字给收起来罢!” 贾琏说着就用大狗熊的步伐,在干干净净的雪地上,认认真真走了起来。 饶是黛玉,也终是忍俊不住。雪雁更已经是捧腹大笑。 贾琏回头用手指头勾勾雪雁,“哎,那个名字里带「雪」的小丫头子,来,一起走!” 雪雁本就性子活泼,又兼之姑苏罕少见雪,她早就起了玩雪的心思,却不知道该如何玩儿。现在既已有了琏二爷带头,她自然兴冲冲地奔了过去。 她就跟在贾琏后面,亦步亦趋,照学贾琏的姿态。 这便一大一小两个狗熊,绕着雪地兜圈子,踩出了一地的脚印子! 黛玉瞧着这两个耍怪的人,忍不住地笑。又怕咳,只好用帕子掩着嘴,浅浅地笑。 就在贾琏绕了一圈,回到面朝黛玉的方向时,冷不防一个小雪球照着黛玉就飞了过来。 黛玉躲闪不及,那小雪球就砸在她风帽上,立时碎了,清清凉凉的雪沫子沿着她的风帽滑了开去。 雪雁惊慌,忙拦着,“琏二爷,你这怎么行!我们姑娘体格弱,这会吃不消的!” 贾琏却兀自又抓了一大团雪,在掌心里团成了一个大雪球。一边团,一边笑眯眯看向黛玉。 黛玉便预感到他又要拿雪球砸她,而且这回还是个更大的雪球! 黛玉一声轻呼,转身就跑。 可是她哪跑得过身高腿长的贾琏呢! 贾琏两步就追上她,扯住她披风。 黛玉以为贾琏骗她回头,好将雪球丢到她头上来,于是竭力缩紧身子,又是笑又是叫又是轻声地咳,竭尽全力逃避。 可她小小的体格,哪里是他的对手呢,没挣扎两下就被他轻易地给扳过了身子来。 两人面对。 黛玉认命,闭上了眼睛。 心下想着:砸就砸吧。方才被砸那一下,其实已经就不怕了;而且方才跑了这几步,身子热了起来,倒不怕雪冷了。 结果,黛玉的头上没等来雪球,反倒是小手被人拉起,然后手心里便一片冰凉! 黛玉一声轻呼,垂首去看,竟然是贾琏将那个大雪球放在了她掌心里! 黛玉正不解其意,贾琏忽然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冲她做鬼脸,“砸呀砸呀,砸不中,噜噜噜。” 黛玉猛然明白,笑得扬手,作势要将雪球丢过去。 可是她却想了想,没丢,反倒将手收了回来。 贾琏见状,还欠欠儿地故意退回去一点距离,就让她砸。 黛玉却哼了一声,转开了头,“琏二哥叫我砸,我就砸么?我才不肯乖乖听旁人的话!” “我只听我自己的主张。这个雪球我收起来了!” 她说着将雪球包在了与披风配套的袖筒子外头。那袖筒子是内里皮毛,外头挂着绸缎,既轻柔又保暖,能确保雪球在一段时间里不碎不融。 贾琏轻笑,便也不逃了,故意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走回来。 眼睛含着春水一般晲着黛玉,嘴上却教训雪雁:“谁说你们姑娘弱到一点子雪都经不住的?” “你们姑苏罕见冬雪,可是你们来了北地,便要习惯与雪共处。这雪啊,没那么寒冷斩人,它外冷内柔。甚至北地人若得了冻疮,反倒要用雪来搓,才能治好!” 他说「外冷内柔」四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歪头瞟黛玉一眼。 黛玉嗔了一声,冲他做了个鬼脸。 雪雁瞧着方才还伤心的姑娘,这会子已是娇俏活泼起来,心里也自然是欢喜。 她便配合着贾琏道,“琏二爷说得有理。但是琏二爷是京里人,天生在北方,喜欢雪是自然;可我们姑娘根骨里却是姑苏人,可未必喜欢这雪呢!” 贾琏歪着头,心情极好地与她掰扯,“那爷问你,你的名字是你们姑娘取的不?” 雪雁眨眨眼,便明白了,笑得两眼弯弯,“那倒是的。” 贾琏认真吊了下书袋,“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是元好问的《雁丘词》。喏,我猜,你「雪雁」的名字,就是来自此处。” 贾琏眼角余光悠悠扫过黛玉,黛玉却转了身,看似专心观赏袖筒子里的雪球,浑不知他在说什么。 雪雁也瞄着姑娘,高兴地一拍掌,“我虽不知我的名字是否来自此处,不过这阙词我倒是听我们姑娘念过的!” “其中最好听的一句,倒是首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呀!” “我们姑娘每次念完,便总要发好一会子的呆呢!醒来之后总要赞,然后又要为那一对雁落一起子眼泪,每次都辗转入心,总得半日方好。” 贾琏心弦也被轻轻一拨,不由得又看向黛玉。 那小小的人儿,娉婷立在雪里。 头顶风来,雪沫子扑簌簌而下,又有梅花随风,纷纷扬扬。 这一晃,黛玉与数月前的初见,又长大些。 贾琏心下唯有感叹:女孩儿的长大总比男孩儿明显。虽说身量还是娇小,可是那神情仪态,却总有一夜之间便起了变化的感觉。 贾琏莫名微笑,向雪雁眨眼,“你们姑娘能将这样一个名字给了你,这是多少的心意!所以你瞧,小丫头子你还敢说你们姑娘不喜欢雪么?” 雪雁也跑过去抱住黛玉,“姑娘,我的名儿里竟然有这样深情的故事!我现在真是太喜欢这个名儿了,姑娘待我可真好!” 雪雁这小丫头子这么一来,黛玉都不好意思了,扭头轻瞥贾琏一眼,轻嗔道:“你听琏二爷哄你。我可没这么多的心思,只不过顺手拈来罢了。” 黛玉说着故意看向贾琏身后地面,“就连那雪,你琏二爷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明明纯洁无瑕的琼脂碎玉,却都被他那大脚印子给踩黑踏烂,变成了一摊子泥洼了!” 贾琏闻声忽然直直朝着黛玉走过来。 气势凌人。 黛玉被唬得一跳,下意识向后退避。 却晚了,贾琏两步跨到她面前,忽地伸手,将她给举了起来! 第81章 熟悉的香气 黛玉虽则慌乱,却只是抓紧了贾琏的手臂,并未惊呼。 反倒是雪雁吓得吱哇叫唤起来,“琏二爷你快放下,我们姑娘受不了的!” 贾琏冲雪雁眨眨眼,下一秒已是将黛玉稳稳地放在了右肩上。黛玉顺势扶住了他的头,倒也无风无险。 贾琏稳稳扶住黛玉,转头向雪雁做个鬼脸,“爷看是你害怕,你们姑娘没有什么受不了的!” 雪雁这才松口气,不过还是心有余悸地凑过来,跟贾琏嘀咕,“琏二爷你胆子可真大。从来没人敢这么折腾我们姑娘!” 贾琏轻笑扬眉。 压在心底下没说出口的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真正的折腾,还在她长大之后呢~ 黛玉乍被贾琏托上肩头,尚且未解其意,可当视角转换,她倏然看清了眼前的图景。 “这!莫非是……梅花?” 视角抬高,便能看清地面全景。方才被她批评的那一片被贾琏踩污的雪地上,之前看似杂沓的足印,此时看起来却实则是构成了一幅图画! ——是一朵巨大的梅花! 雪雁一听也惊了,她忍不住看了看贾琏的左边肩膀。可是却又明白那可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她赶忙转了个圈儿跑到远处的假山上去,居高临下看过来。 她也尖叫起来,“对,就是一朵大梅花!” 贾琏这才慵懒轻笑,“喏,这就是「踏雪寻梅」嘛~不踏雪,又如何寻得到这大梅花?” 就在他耳边、肩上,黛玉极轻地“扑哧儿”一笑。 虽则轻袅,可这笑声却仿佛融化了这漫天漫地的飞雪,叫它们尽数化作飞舞的梅花,天地皆艳。 假山上,雪雁也看得专注,老气横秋地轻叹,“在地上看的时候,果然是一群乱脚印,白雪都给踩污了;然则站在上面这样一看,虽然脚印是黑乎乎的,却与周边白雪相衬,竟然像是一幅水墨花卷呀!” 黛玉微微一动。贾琏感受到,她是垂首向他看过来。 贾琏却没抬头与她对视,反倒只是将她托得更稳,让她能放心在她肩头上挪动。 风忽然停了,漫天的飞雪与飞花直线下坠,就在他们面前,仿佛形成一挂巨大的珠帘。 黛玉垂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子,便也释然地勾起唇角,重又坐直,手掌紧紧抱住他头颅。 一起看,这飞雪与飞花静静落下。 他和她的睫尖儿,鼻头儿,都被飞雪留下了晶莹的水珠儿。 这样宁谧的一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被寻来的王嬷嬷打破。 王嬷嬷沿着回廊走过来,见了这场景也颇为惊讶。 从小老爷和太太就对姑娘爱若珍宝,偏姑娘自小身子骨就弱,于是家里人对她也都是极尽呵护,没人敢叫她做这样危险的举动。 所以就连王嬷嬷都没见过自家姑娘这样的情形。可姑娘看起来却半点不怕,腰杆挺直,面上从容而平静,嘴角似乎挂着快意的微笑。 王嬷嬷站在廊下便欣慰地笑,站了一会子才轻声道:“姑娘,老太太那边找了。姑娘若是玩儿够了,咱们便回去吧,也省得老太太悬心。” 雪雁从假山上下来,做了个鬼脸,“姑娘都玩儿了这好一会子了,她们才发现姑娘不在啊!” “宝二爷不见了,薛姑娘都知道来找呢。不过可惜人家薛姑娘只顾着带宝二爷回去,却像是压根儿就没见着咱们姑娘似的!” 黛玉拍了拍贾琏脑瓜顶。 贾琏会意,赶忙蹲下。人体自动电梯,服务到位。 黛玉从他肩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将披风上的褶皱抚平。 “咱们回去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到王嬷嬷身边儿。 倒是王嬷嬷提醒,“姑娘,还没向琏二爷道别呢。” 黛玉立在廊檐下,轻轻回眸,视线与贾琏微微撞了那么一下儿,随即便垂下眼帘。 “琏二哥跟别人不一样,我与他用不着那些劳什子的规矩。” 贾琏登时心花怒放,冲黛玉挑大拇指:“就是。规矩都是用来客套的,咱们又客套什么?” 黛玉随着王嬷嬷,带着雪雁一起走远了。直等到过了月洞门,黛玉才轻轻将袖筒子打开,给王嬷嬷看。 “妈妈,您瞧。” 王嬷嬷瞧见了也笑,“哎哟,这么大一个雪球子呐!咱们在江南,可未曾见过!” 黛玉这才隐秘一笑,重又将那雪球小心翼翼地包好。 . 目送黛玉脚步轻快地离去,贾琏这才松口气儿。 可算是哄好了那小丫蛋儿,让她不emo了。 不过他也只开心了一会子,随即神色又凝肃下来。 他今天还有旁的要紧事办。 今日是宁国府邀请赏梅花,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今日极有可能就是贾宝玉的「失身之日」,而且还是跟秦可卿和袭人两个,前后两回! 他迈步换了个方向,走向秦可卿的院子。 院子门口一片安静,看样子秦可卿还没带着宝玉过来。 门上的小丫头子便也偷懒去了,没人盯着门。贾琏左右瞧瞧,趁机翻上院墙,遁入堂中,藏进后面三间小抱厦去。 一进来,便有一股熟悉的细细的甜香钻进鼻息。贾琏心中更加确定,那晚绮梦之中他闻见的就是这种香! 不多时,果然听见前头传来动静。 先是宝玉的呵欠声,“实则倒不是我闹午觉,老太太和妈妈们都说错了。我都这么大了,已然是个爷们儿了,我哪里还会闹午觉呢?” “只不过是我今儿作诗做得好,老太太、太太们赏我几盅酒吃。我倒也不是不胜酒力,只不过吃过酒之后被冷风一吹,这才有些迷瞪罢了。” 方才在会芳园里,老太太和太太她们都说他是“闹中觉”了,他瞧见秦可卿听见了乐,便十分觉得没面子。 虽说这西府和东府都是一家人,但是因秦可卿刚嫁进来,他这个当小叔叔的竟还没什么机会亲近。 今日见她生得这样美,已然都色授神予的,哪里能受得了叫她笑话他年纪小还闹觉呢? 他的话,秦可卿自然听懂了,便嗓音娇软地哄着,“老太太、太太们说宝叔该睡中觉了,可不是说宝叔年纪小。她们只是提醒宝叔要学会养生之道罢了。” “想想宝叔正是念书的年纪,二老爷那边管束必定严格,宝叔怕是天不亮就得起床。到了这会子,吃过中饭,若是不歇息一会子,那接下来又如何能有精力支撑做学问呢?” 宝玉这才高兴了,“我果然跟你来是对了。你这屋子,比别处的屋子都好!” 秦可卿先引着贾宝玉至上房内间,贾宝玉四处打量,瞧见《燃藜图》和对联便不高兴起来。 秦可卿一边哄着他,鼻息之间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秦可卿便一惊,忙看向那床铺底下。 第82章 琏叔,求你 床铺垂帘下,贾琏悠闲仰卧。 感受到秦可卿看过来,他不急不慌地照着那帘子弹了一下。帘子簌簌颤动,秦可卿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宝玉不知这屋子床底下已经藏了人,一门心思只想离开这屋子。 秦可卿无奈道,“那宝叔便往我屋里去吧。” 秦可卿的屋子便在这上房的北墙后的倒座小抱厦内,与这边便也只隔着一堵墙。贾琏将耳朵贴在墙上,也能隐隐约约听见那边的说话声。 宝玉过了那边屋子去,张口说的便是“好香”! 贾琏心下便一动,再结合原书里说宝玉就是在秦可卿的屋子里梦见警幻仙子,然后与警幻仙子的妹子可卿行了儿女之事…… 莫非原书里,秦可卿故意在贾母面前主动要求服侍贾宝玉午睡,然后将宝玉引进她的卧房,利用了那香,与宝玉行了那周公之礼,也为的是跟宝玉要一个有贾家正统血脉的孩子?! 这么想来,贾琏心下更有了些懊恼,于是故意轻轻咳嗽一声。 那边厢,宝玉未曾留神,可是秦可卿却吓得一哆嗦! 她赶忙亲手拉开纱衾,摆好鸳枕。 宝玉的嬷嬷们上前服侍着宝玉躺下,各自散去。 宝玉的几个大丫鬟袭人、媚人、晴雯等按例要留在外间伺候,以备宝玉睡中口渴之类。 秦可卿慌乱地瞟一眼上房那边,唯恐被袭人她们发现了贾琏的存在,于是笑道,“宝叔可睡下了。几位姐姐不如随我到廊下歇息吧,也免得再吵醒了宝叔。” 这毕竟是人家秦可卿的屋子,袭人等也只好客随主便,出门到了北边廊下坐着。 袭人还知趣道:“宝玉今儿吃了酒,恐怕是要多睡一会子才醒。小蓉大奶奶便请自去忙吧,没的跟我们一起候着他,又不知要候几个时辰。” 秦可卿便笑,“那就劳烦你们了,我先去了。” 秦可卿又特地吩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的,说:“宝二爷在此处午睡,自有宝二爷身边的姐姐们伺候着,你们谁都不准往屋里来,免得扰了宝二爷好睡。” 吩咐完了,她自己忙往过了转过南边上房这边来。 走进内间,她亲手关了房门,然后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蹲下,“……是琏叔么?” 贾琏淘气心起,冷不防伸手,隔着垂帘将秦可卿也拉进了床下去。 秦可卿惊呼一声,急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虽不甘心,却也只能半推半就。 那处空间本就狭窄,两人挤在一处,便更是别无空隙。 贾琏在秦可卿脖颈间吸气,果然是那晚梦里的甜香味儿! 贾琏如此,秦可卿如何不明白那晚的真相已是被贾琏给发现了! 窘迫又尴尬,秦可卿只能缩在贾琏怀里,轻声哽咽,“琏叔既已发现真相,我已无地自容。只求琏叔饶我这一回……” 她本就生得袅娜多情,这般缩在他怀里哽咽,就更叫人加倍心疼。 贾琏叹息一声,“只为了要个孩子?” 秦可卿用力点头,“我自知厚颜无耻,可是我却已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我父亲只是工部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儿,如今年纪大了,仕途已是走到了尽头,再没有升迁的希望。” “本想着若能如此致仕也就罢了,偏他管的工程里总有权贵趁机捞钱,然后将烂摊子丢给他去。如今新君登基,颇有要查旧日亏空的意思,我父亲便每日惴惴难安,生怕那些旧账终被翻出来,最后都变成他的罪过。那他这一辈子,就白活了。” “我父亲便一门心思想寻个靠山。因早年为东府修缮宅邸,我父亲与我们这边老爷结识。我父亲便时常过来走动,只想求一点荫蔽。后来老爷辞官去了道观,换成我公爹当家。” “我父亲眼见年纪日大,便生了一点心思,想着我好歹生就些许姿色,若能被哪位爷们儿看中收了房,便是为侍妾也好,总能借此关系谋求庇护。” “我父亲这便时常带着我一起来这边。说来也是老天可怜见儿,恰好太太病重,听了和尚道士的话,说需要冲喜。小蓉大爷年岁正好,可是他打小儿却不喜欢女孩儿,于是并未订下亲事,只好临时寻一个女孩儿来成婚。我父亲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我推了出来。” “……可是琏叔你也懂的,我新婚之夜就知道我与小蓉大爷怕是没有将来。可是为了父亲,我却不可以被休弃,我需要在府里留下来。我便费尽了心思,将我的卧房装点得如温柔乡一般。可是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发现小蓉大爷依旧故我,我实在不可能与他有孩子。” “公爹含蓄默许,允许我另外寻贾府正统血脉的子弟,只要我怀上有贾府血脉的孩子,就允许我继续留下来……小蓉大爷也帮我的忙,找了小蔷二爷来;还有族学里的瑞大爷也闻风而来。” “可是琏叔,你可明白,我纵然如此不堪,可心中也还有自己一点点尊严。我便拒绝小蔷二爷,更严词拒绝了瑞大爷……我想自己寻一个人。” 秦可卿说到此处,已是哽咽得浑身颤抖。 “那次跟凤哥儿一起见了琏叔,我便生了一个奢念,想要一个琏叔的孩子……” “我知道我忒不要脸,明知道凤哥儿心系琏叔,我竟然还生出这样的心思。可是除了琏叔之外,我确实不想与其他任何人……我只能利用帮凤哥儿的机会,先给自己留了方便。” “那晚,是我用了香,让琏叔沉睡。我趁机先来与琏叔相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之后,我才又叫凤哥儿进来的。” 秦可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对不起凤哥儿,也对不起琏叔。” “我只觉自己不配做人,竟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我不敢叫凤哥儿知晓,更不敢叫琏叔知道,所以我才偷偷地跑开,事后极力遮掩。” 她柔弱的身子,颤抖着贴在贾琏怀中。 “我已经将实情尽数说出,我知道琏叔必定已经厌憎我了。我不敢求琏叔体谅我的处境,我只求琏叔好歹替我守口如瓶,保全一回我与小蓉大爷的体面……” 第83章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孩子 贾琏听得难受。 忍不住摊开掌心轻拍秦可卿脊背,“你不必如此自责。你的处境我已明白,我又何至于忍心怪你?” “我今日已是将蓉儿和蔷儿两个给捶了。等明日,我再去族学里,把那贾瑞痛扁一顿,给你出一口恶气去!” 贾蓉和贾蔷两个安这个想头也就罢了,甚或说再加上一个可能早就对秦可卿有心思的贾珍。 可是那贾瑞又是个神马玩意儿,他凭什么也敢肖想秦可卿了?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贾瑞在原书里连王熙凤都敢肖想呢,他可真不知道自己那身贱骨头值几斤几两! 秦可卿一听也怔住,“琏叔打了小蓉大爷和小蔷二爷?琏叔这是何故?” 贾琏不忍心将今日目睹贾蓉和贾蔷两个那一番丑事说给秦可卿听。 尽管,她怕是早已心知肚明。 贾琏打了个哈哈,“我早就看他们两个不顺眼。今日下雪,正好闲来无事,我这当叔叔的便教训教训他们两个。” 秦可卿含泪垂眼,“实则我倒不怪他们二人。小蓉大爷天然生就这番模样,也并不是他自己的错。况我们相识日久,他一向待我甚好,我们并非没有情谊,只是无缘做夫妻罢了。” 贾琏对秦可卿的怜惜自又多了一层。明明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可是她却还在体谅贾蓉。 “那贾瑞呢?他又是怎么扰上你的?莫非,他也是蓉儿找来的?” 秦可卿忙道:“那倒不是。” “因我嫁过来之后,我父亲膝下唯有我兄弟秦钟一人。我父亲料事长远,唯恐将来若他老人家自己身故后,那笔旧账又要牵连到我兄弟。” “我父亲便想着,将贾府这股子人脉也绵延到我兄弟身上,想让他多结识些贾府的子弟,这便央告着我,让我设法叫兄弟入读贾家族学。” “实则我公爹、婆母都疼爱我,小蓉大爷也将我当姐妹看待,这点子小事我若与他们说,他们没有不应允的。只是我终究心怀气馁,无颜与他们直说,这便自己私下里去族学里设法通融。” “瑞大爷的祖父正是义塾之掌塾,故此我想着若是与瑞大爷说得上话,这事便也自然成了。况瑞大爷也是书生,同样也是我的叔父辈,我便与他结交。” “他未必知晓我想要个孩子之事,但是他却素知小蓉大爷秉性,故此他数次以我独守空闺会寂寞为由,撩拔于我……” 贾琏恨的咬牙,“真不要脸!我明日必揍得他满地找牙!” 秦可卿却又是哽咽哀求:“琏叔好意,侄媳妇已经记下。然则还求琏叔切莫再因我而生事。侄媳妇已经对不住琏叔,若是琏叔再因我而惹下是非,侄媳妇便是百死你也难赎了。” “况且我兄弟不日后还将来族学念书,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恐我兄弟受他辖制……” 贾琏虽说不忿,却也能体谅她的担忧。 毕竟她只是秦业的养女,若是照顾不好秦业的亲生儿子,怕秦业又要指责于她。 贾琏便轻轻收拢手臂,将她稳妥地圈在臂弯,“我听你的,暂不去打他。但是你也放心,我自会设法教训他,叫他收敛,不敢再打扰你就是。” 秦可卿深深垂首,额头堪堪抵住贾琏心窝。 “侄媳妇多谢琏叔……还求琏叔,万万莫将这一切说与万人听,否则侄媳妇便没脸在这世上活下去了。” 贾琏心中的谜团既都解开,曾有的小怨气自然也都散了。此时虽说怀中搂着软玉温香,他颇有些情生意动。 然则,她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字字伤心,他又不忍对她再有唐突。 贾琏便一心只替她着想,帮她轻拢乌丝,柔声问她:“你是必然要怀上我的孩子才行?可那晚我实在太累,身子骨儿不佳,我倒怕你无法如愿。” 这问题,秦可卿羞得难以启口。 可是抬眼看他,幽暗之中只觉他双眼一片清光,全然都是正色,并未有调弄她之意。 秦可卿悄然自责,知道他全是为了她好。 秦可卿忍住哽咽,柔声道,“那晚我自然知道琏叔身子的情形,为了确保能一晚便如愿,于是我不顾廉耻,那一晚便多试炼了一番……” “便是一回不成,我想着三次五次总归能有胜算……” 贾琏此时才终于确定,那晚梦中的一切全都是真实发生的。就连他反复折腾了好几回,原来都是真的! 他忍着身子的情形,悠长地在她耳边问她:“若是那一晚终究不能如愿呢?那将来,你又作何打算?” “你是想再另外换一个人来尝试,还是干脆就放弃了怀上孩子的计划?” 秦可卿身子又微微一抖,“不能!我是必须要得到孩子,我绝不可以离开贾府,不能让我父亲失望。” 她仰头,又是泪珠儿滚落,”琏叔也必定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了……我已经与琏叔这般过,我又怎可能厚颜地再去找旁人?” “琏叔明鉴,我虽然生就水性杨花的模样儿,可是我心里却从来都只想对一个人忠贞。我已经与琏叔这般,那我心里也就只想着琏叔一人。” 贾琏心跳加速起来,忍不住将她搂紧。 “也就是说,若你这次没能怀上,你日后还得来找你琏叔我,嗯?” 秦可卿泪落如雨,“我这几日一只都在焚香求神佛保佑,让我这一次便能如愿,日后便不会再叨扰琏叔。” “但愿神佛慈悲,允了我这一次所求。这般无耻的我,不想再让琏叔见到第二回。” 贾琏情动难抑,忍不住将她全身箍住。 “尽说傻话!我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我完全体谅你的难处。我又怎会嫌弃你?又怎会觉得你无耻?” “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我也更愿意解你心中忧愁。若你那一晚没能如愿,那也都不怪你,反倒该怪我无用。” “你既如此信赖我,我便也得叫你放心。我今日便与你说下:可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孩子。” “若是上次没成,你便尽管来找我,随时随地都可。这是我欠你的,今生今世,只要你想,便随时来想我讨债。” 第84章 她是这般「可人儿」 贾琏如此体贴,秦可卿却反而更是愧不能当。 她柔软身子伏在贾琏怀里,已是哭得不能自已,颤抖不止。 “琏叔一心只为我着想,更不与我计较那晚之事。琏叔这样说,我便无脸再活在这世上了……生为女儿,本该清高自重,如何能有如我这般厚颜无耻……” “唯愿神佛保佑,叫我这一次就得偿所愿,怀上琏叔给的孩子也就罢了。退一万步说,若是未能如愿,我便是宁死都无颜再去找琏叔了。” 贾琏心下的焦躁如疯长的野草,“可儿你别胡思乱想。琏叔愿意给你,你只管来寻琏叔就是。” “琏叔没什么为难的,只要能帮你度过这个困厄,琏叔也自然乐在其中。” 秦可卿却反倒拒绝得更为坚决。 “我从生到这个人世,便被亲生父母抛弃;育婴院里的日子不提也罢……后来万幸被我父亲收养,这才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可我心下却也知晓,父亲既收养了我,我便总该有回报,于是我与父亲和兄弟的相处,也自然总得小心翼翼。 “后来再遇见公爹、小蓉大爷……他们都对我好,公爹怜我惜我,小蓉大爷说自己没有姐妹便将我当亲生姐妹一般对待。可我却不能为小蓉大爷开枝散叶,心下只有惶恐。” “唯有遇到了琏叔你……竟全都是一心为我着想,而并不求我任何回报的。琏叔这样对我,我便更不能辜负。琏叔值得更好的女子,而不是我这般蒲柳之姿、厚颜无耻之人。” “况且还有凤哥儿……” “她那样骄傲的人,连西府珠大爷都未曾放在眼里的,可却肯对我另眼相看,肯与我这样卑微之人情同姐妹。她什么都肯与我说,什么事都相信我能帮她办——她将她对琏叔的一腔痴情都讲给我,她告诉我她这一生只认准了琏叔一个人,绝不再作第二人想的。她求我帮她,叫我安排下那晚的一切。” “可是那晚,我明明是该设法成全琏叔与她的好事,可是我竟然抢了她的先……我这样贪婪无耻的人,真是该死啊。” “事后回想,我每每都羞愧难当,只想自尽谢罪。我如此辜负了她,这样的事我一生做过一次已是痛不欲生,我又如何还有脸再去找琏叔,做第二次,第三次?” 秦可卿已是泣不成声,却还是不肯保留,全都要向贾琏和盘托出。 贾琏听得疼惜难忍,不想叫她再说,不想让她再难过。 可是此时此地,他两手都在护持着她,便也唯有用嘴来堵住她的小嘴儿。 贾琏无暇多想,心思一动,嘴便已经重重地堵了过去…… 狭窄的窗下空地便更显得局促了。 两人都没有再腾挪的空间,唯有彼此靠近,再靠近。 许久之后,只能听见可卿细碎的祈求,“琏叔,不可,万万不可~” 隔墙那边。 半大孩子宝玉正在那香的作用之下,做着得遇仙子的美梦。 梦里,警幻仙子将可卿许配给他,他抱着那柔媚不可方物的侄儿媳妇做了那男女之事。 他梦里听见可卿柔媚如猫儿一般的轻轻叫声,每一下都仿佛挠在了他心上。 宝玉只觉裤子上一凉。 可是接下来美梦便换成了噩梦,宝玉被妖魔鬼怪追杀,便也顾不得裤子,一径大喊着“可卿”醒了过来。 外头袭人等闻声,顾不得再看那猫儿狗儿打架,赶忙都拥进来,忙忙碌碌哄着他。 媚人要寻一碗桂圆汤来给他压惊,可这会子是在东府里,又不知厨房在何处,便左顾右盼,“小蓉大奶奶呢?她方才没见出院门,这会子去哪里了?” 隔墙床下,秦可卿死死咬住嘴唇,压抑住最后一声。 拼着力从贾琏怀里挣扎出来,赶忙收拾衣裳,整理云鬓。 贾琏轻笑,也钻出来,亲手替她料理妥当。 她生得本就袅娜风流,这样一番之后更显软甜娇媚,贾琏不由得又将她挤在桌角,对着嘴儿腻歪了一会子,才放了她去。 秦可卿红着脸进了卧房的门儿,“宝叔醒了?” 袭人、晴雯等见了秦可卿这般模样,都怔了一怔。 原本秦可卿就生得貌可倾城,这会子眼含秋水,两腮生桃,一时间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秦可卿见袭人这样看她,便不好意思道,“方才宝叔睡了,我便也去偷睡了一会子。倒叫姐姐们见笑了。” 袭人垂首一笑,“小蓉大奶奶这睡醒后的模样儿啊,可正对得上您墙上这幅《海棠春睡图》。” 秦可卿一笑带过,旋即引着媚人去取桂圆汤,将这一节圆了过去。 . 贾琏趁着她们那边说话,早已安然出了秦可卿的院子。 身子里一股子满足感快要溢出来,然心下依旧怅然若失。 今日只是尽情品尝了她的身子,却并未最后成事。 她不准,一径哽咽着哀求他。 他便也没舍得用强,兵临城下之后,自愿退兵而去。 不过饶是如此,今日的亲昵也还是给了他巨大的满足感。这女子,真是柔媚天成,妙不可言。 只是…… 就算今日又亲昵了那么半晌,可是秦可卿她却还是不肯答应,依旧哀求着拒绝,就是坚持以后再也无颜去找贾琏。 她说宁死,也不愿再伤害王熙凤。 贾琏心里怅然,身子里又压了股邪火,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戏码,就应该是袭人引着半大小孩儿宝玉行那警幻仙子所教授的事情了。 他回想袭人的为人,以及宝玉之前令黛玉伤心的情形,这便眼底生寒。 他于是疾步先回了荣国府,转到宝玉院子里等着。 果然时辰不长,袭人先陪着宝玉回来了。 原来是东府那边贾珍和尤氏又留晚饭,并殷殷说夜晚掌灯时再看那梅花,别有一番风味。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便都留下了。 宝玉因为裤子湿,得先回来换过衣裳。可他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此不让其他的嬷嬷和丫鬟陪着一同回来,只叫袭人一人陪着回来罢了。 两人进屋,袭人将房门关严,到衣柜里取了中衣,伺候宝玉脱下裤子。 手触及他腿部,不由得脸生红霞,“你还没与我说呢,这又是什么?” 第85章 撕碎袭人的奢念 袭人这样个问法,半大孩子宝玉哪里扛得住?登时臊红了脸,支支吾吾,都不敢看袭人的眼睛了。只能含羞央告:“好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 主子这般,按说依着规矩当丫鬟的就不该再深问了。 可是袭人不,袭人偏继续问:“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哪里流出来这些脏东西?” 不知宝玉心下是否喜欢袭人这样,反正屋外的贾琏听不下去了。 袭人比宝玉大了好几岁,宝玉今天才略通人事,可袭人却早就什么都懂了。她还故意这么问,那就是在勾着宝玉啊。 当初的高熙看到这一节,就觉着这袭人婊里婊气的。此时置身其境,就更觉得这丫头欠收拾! 他原本还是隐身门外的,这会子索性大步上前,抬手就挑开了门帘。 “你这么想知道?那不用难为宝兄弟了,爷告诉你。” 贾琏这么敞亮地直接挑帘进来,宝玉直接吓得趴在了褥子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 袭人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动作,可是一张脸却吓得雪白,完全没有了人色。 ——她这样的作为,自然是最怕被人发现、揭穿的。而且这个撞见的人,还偏偏是她最怕的贾琏! 饶是一向凡事都聪明淡定的她,这一刻也吓丢了魂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袭人的反应让贾琏颇为满意,他悠闲地站着,视线在宝玉和袭人身上一下一下、意味深浓地瞄着,“宝兄弟,你不必如此。咱都是爷们儿,谁都是打这个时候儿过来的,没什么丢人的。” “琏二哥告诉你,今儿这事反倒是好事,证明你长大成人了。从此你就是正经爷们儿了!” 家里这样安慰,宝玉却也未能轻松下来,反倒将自己在被子里盖得更深:“长大并不是什么好事。琏二哥,我为什么要突然就长大了?” 这问题问得贾琏都一眯眼。这算什么问题? 不过贾琏回想宝玉对不同女子的看法,便也明白了。在贾宝玉看来,“女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他对女儿家是这样的态度,对他自己便也会有类似的心境:未成人之前,他可以跟姐姐妹妹随便混在一处,同吃同住也不会有人笑话他;可若是他成人了,便得该学会避嫌,不能再随意出入姐妹的深闺,更不能再随便与姐妹们说笑玩闹。 贾琏虽说能理解宝玉的心境,心底却也有不屑。宝玉不想长大,又何尝不是想逃避责任呢! 红楼大厦将倾,宝玉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想继续回到小时候,继续跟姐妹们软玉温香。 这样想来,贾琏便懒得再与宝玉掰扯,只拿眼了袭人,“你不是心有疑惑么?宝玉现下心情不爽,你别难为他。你跟爷出来,爷告诉你。” 袭人却木了,心下怕是已经预感到什么,于是竭力拒绝,“谢琏二爷,奴婢不想知道了。” 贾琏热血难平,冲袭人冷笑,“还用爷三催四请是怎的?出来!” 袭人知道贾琏已是恼了,她有心想躲,可是这会子的宝玉只顾沉浸在他自己的心事里,完全依靠不上;偏她之前是特地拦着没让院子里的嬷嬷和丫鬟们回来的,现在她也指望不上别人来帮忙。 况且她更知道,凭贾琏那脾气,她若是再违抗,贾琏会将她过往的丑事都给抖搂出来! 若是那样,她在宝玉身边也呆不得了,老太太说不定会干脆将她撵出去!那她这些日子来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袭人又委屈又害怕,只得含着泪花,僵硬着手脚,随贾琏出来,到了另外一边的耳房。 耳房狭窄,又被上房和厢房给圈住,四面都不露风。 进了耳房,贾琏便将她推在炕沿儿上。 袭人虽说早有预感,却还自以为贾琏只如前次一般,用别的法子,并不真的怎样。 可是当瞧见贾琏摆开战场,就要直接动作,袭人吓得低声叫起来。 “琏二爷……不成不成!” 她哭出来,用女子的可怜来求贾琏的心软,“奴婢如今是宝玉的人,奴婢这身子得留给宝玉。琏二爷身边并不缺人,求琏二爷饶了奴婢这一回!” 贾琏冷笑,“爷当然知道你是想把这身子留给宝玉。你方才就是故意勾着他,想与他同领那仙子教导的事……若是爷没来,你这事儿就已经成了!” “宝玉年纪小,你若今天与他成了事,你便是他正格的第一个女人,那他往后待你自然要与别个不同。你自也倚仗这个,以为自己将来注定是他的姨娘了!” 袭人惊得愣愣看着贾琏,无言以对。 她不明白,她这样的隐秘的心思,这琏二爷怎么会看得透透的?莫非这人这一双桃花眼,竟能看穿人心? 贾琏捏住袭人的下颌,“就因为爷太清楚你这心思,今天便偏不叫你如意!” 贾琏说完,按住袭人…… 他今日在秦可卿那里被抑制的热血,在黛玉那边克制的珍惜,终究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宣解。 袭人想挣扎,却无济于事。 终究,守不住。 失守的那一刻,袭人咬碎银牙,痛楚低哭,“琏二爷!你为何偏要对我这样!” “你身边又不缺丫头,还有凤姑娘那般千方百计想要嫁给你的贵女……你为何,却不肯放过我!” 贾琏咬牙,笑容略带了狠劲儿,“爷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寄希望于爷心软饶了你,那就是你自己想错了!” “爷今日破了你,就是叫你也死了对宝玉的那份儿心,更死了想要成为宝玉姨娘的贪念!也省得你因了这份儿贪念,以后再去害旁人!” 原书里,袭人三番四次嘲讽黛玉,又将晴雯挤兑走……那些事,贾琏都绝不想让黛玉经历。 今日他做魔鬼,以恶制恶,只为守护那些柔弱而无辜的美好。 第86章 一人独宠,还是二人分宠 时令一入冬,距离年根儿就不远了。 贾府今年格外早地预备节礼,只为能早早送入宫中,叫元春好方便各处打点、赏赐。 为了元春,贾府内里其余一切用度都要俭省,以便将最大头的花销都留给元春。 打点好了给元春的,又自免不了内里要裹着一份儿给老太妃的。但是这份儿给老太妃的年礼又不能明晃晃地送进宫去,总得要放在元春那处,还不能明白写清楚,总得要元春心有灵犀,转送给老太妃去才好。 这么个麻烦的差事,贾赦自不愿去做;贾政自觉性子愚钝,也办不明白。 贾母只能亲自点了贾琏的名儿,叫他给送进宫去。 贾琏本来也想念元春,同时也关注宫里的动静,这便乐不得地接着了这个差事。 他亲自带人将东西送到神武门外,却只能等在宫外,是怎么都进不去了。 只能遥遥望着神武门内,内廷的北门「顺贞门」翘首巴望。 良久没有动静,护军爷都认得荣国府的车,便主动请贾琏进「候值处」坐着,也好抵挡抵挡冬日的寒气。 屋子里没有旁人,贾琏百无聊赖从门缝儿往外打量。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正瞧见宫门那有个小太监,笼着袖子缩着脖儿正往外观望。 那小太监不是旁人,正是裘世安! 贾琏心下一动,急忙开门冲裘世安招手。 裘世安一溜小跑进来,先给贾琏行礼请安,却被贾琏给扶住,“都说了咱们两个是兄弟,你见我别再客气!” 贾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塞裘世安手里,“知道你在宫里拿着大块的银子不方便,都给你预备的银角子,每个大约一两的。” 裘世安现在还是小太监,在宫里也需要银子来孝敬师父,或者各处打点。若给银锭子,必定遭人怀疑。 裘世安登时红了眼圈儿,推辞不敢受,“恩公救过我性命,我怎么还能要恩公的银子?” 贾琏一笑,“到年下了,这只是一点小小心意。况且,我还指望你用这银子上下打点的,也好帮我得着我大姐姐的信儿。” 贾琏说着将银子在裘世安手里放稳,“安心用着。我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更是为了我自己。” 裘世安想了想,这便将银子收了,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小的已经设法被调去贾常在的寝宫外的长街打扫,于是有机会与贾常在通些消息。” 贾琏大喜,就知道他看中这个小太监,直觉没错! 裘世安看见贾琏眼底的光芒,带了点羞涩地笑:“已经到了年下,贾常在说贵府必定有人送年礼过来。贾常在猜,必定是叫琏二爷您亲自来的。于是贾常在叫我跟琏二爷问个话儿。” 贾琏点头:“大姐姐想知道什么?” 裘世安道:“贾常在说,薛家的姑娘也想进宫,贵府的太太已是嘱咐贾常在去向老太妃求个恩典。贾常在是想问琏二爷,这件事儿她是该帮,还是不该帮?” 贾琏悠然挑眉,该轮到薛宝钗的命运了。 按说若是元春想帮薛宝钗,就算元春现在还没封妃,位份不够,但是若元春肯替薛宝钗向老太妃求个情,就平老太妃的咖位,让薛宝钗进宫给小公主、小郡主当个侍读,那还是手拿把掐的。 况且清代宫中小公主、小郡主什么的,一般也都是送到太后、太妃宫里养着的,说不定这回皇帝给选侍读的小公主就是养在老太妃跟前的呢,那老太妃可就更有绝对的决定权了。 所以这件事对元春来说,没什么难处,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况且以薛宝钗的性情,一旦进了宫应该也是个宫斗的好手,这便说不定也能帮得上元春。这两位本就是两姨姐妹,一旦联手,想必能珠联璧合,也省得元春再落得如原书中那孤立无援的下场。 可是话又说回来,元春既然还要裘世安特地来问他,那就证明元春心里并不想帮薛宝钗。 贾琏心下绕了个圈儿,将元春的心思又想了一遍;再回想一遍原书里元春对薛宝钗和宝玉的态度,综合平衡之后,笑眯眯对裘世安说: “大姐姐的心思,我不敢妄加揣度。你就帮我带几句话给我大姐姐,至于终究如何定夺还要看大姐姐自己的决定。” 裘世安点头,“琏二爷您请说,我这边仔细记着,必定原话带到。” 贾琏道:“薛姨妈一家进京不久,我呢也是头回见薛姑娘,对她也只是了解个大概,至于真正的性情如何,倒不如大姐姐自己知道得多。我就单说我对薛姑娘外表的观感哈:我莫名觉着,薛姑娘无论从相貌,还是行动举止都颇有大姐姐的风貌。想来应当是两姨姐妹的缘故吧。” “所以我想,薛姑娘与大姐姐虽不是亲生姐妹,却反倒可能脾气相投,倒胜似亲生姐妹。这样一来,若是薛姑娘也能进宫,定能与大姐姐心意相通,到时候两姐妹珠联璧合,对大姐姐倒也助益颇多。” 裘世安细细听着,到这里点下头,“这一面,我都记下了。琏二爷请说另一面。” 裘世安脑子如此清楚,贾琏忍不住笑,“好,你听着。” “另一面呢,还请大姐姐回想一下那菀常在的故事。菀常在也有两个好姐妹在宫里,一个姓沈,一个姓安。姓沈的的确是好姐妹,一生一意陪伴和帮衬菀常在;可是那个姓安的,到头来却反倒背叛了菀常在,成了菀常在最大的敌人之一。” “所以我要提醒大姐姐,姐妹齐心其利断金,这自然是好的;可是事情却也并不一定都尽如人愿。别说是两姨姐妹,就算是汉代的飞燕、合德两姐妹又如何呢?到后来也难免落得两人各自伤心。” “还有一层:老太妃对咱们家自然是深情厚谊,只是老太妃是尽全力帮一个,还是将这份心平分了给两个人?这一节还请大姐姐思量清楚。” 裘世安也静静看了贾琏一眼,然后躬身行礼,“小的都记下了,这便回宫禀告贾常在。” “恩公放心,恩公的话我自然知明白该怎么转。” 第87章 亲手掐断宝钗的翅膀 贾府给元春的节礼送进宫去,不多久元春赏给家里的节礼也派下来。因当初给元春的节礼是贾琏去送的,于是这次赏赐送出宫来也还是贾琏到宫门口去接的。 元春将赏给每个人的东西都单独分了份儿,拴了签儿,还格外有一份汇总的礼单交到了贾琏手里。 元春如今位份尚低,赏赐给众人的节礼只是一份心意,倒没什么特别贵重的。 只是她单独赏给薛宝钗的,却有些特别。 贾琏一见便笑了,元春的心已是了然。 贾琏回府,都没去给贾母送赏赐,而是投一份儿就直奔梨香院。 因人家薛家远来是客,这是待客之道。 听闻是元春赏下的节礼,一向口称不愿出来见贾琏的薛宝钗,都主动迎了出来。 她看着贾琏手里的锦盒,一双眼两如黑晶,颊边也难得地涌起了红云。 贾琏心道:既如此兴奋和期待,那必定相信是好消息吧?想必宝钗心下已经无数次憧憬过进宫去的情景。她自信凭她的相貌和才情,入宫是必然的。 贾琏故意外头想找宝钗的眼睛,可宝钗又是刻意地回避了。 贾琏心下叹息:这宝钗还真是要把纯洁的自己留给宫廷皇族,只是可惜,她的梦要破在他的手里了。 贾琏心底带了一点子邪气儿,微微挑起长眉,将锦盒双手双手递给薛姨妈,“姨太太谢恩吧。” 薛姨妈与薛宝钗双双跪倒在贾琏脚前,母女一起高高仰头,满面柔媚的笑意仰望着贾琏。 贾琏心下动了动,故意耽搁了一会子,才将那锦盒交到薛姨妈手里。 薛姨妈与宝钗母女一齐谢恩。 贾琏故意提醒,“姨妈谢恩谢得早了。还没打开盒子,总得看完了再谢恩也不迟。” 薛宝钗有意无意地瞪了贾琏一眼,显然是她瞧出来贾琏故意刁难。 薛姨妈倒是没留意,只顾着欢喜,无可无不可的。 当着贾琏的面儿,薛姨妈受宠若惊地亲自打开了锦盒,看见里面是十二支纱堆的宫花,手艺精巧,十分逼真,薛姨妈欢喜得便笑,“哎呦,这想必是宫里的新鲜样法儿,当真是精巧好看。” 薛姨妈这样欢喜,可是宝钗看过来,却陡然变了颜色。 贾琏故意晲着薛宝钗,“怎么,薛妹妹不喜欢么?” 薛姨妈这才觉察到女儿不对劲,赶忙看向她。 薛宝钗情急之下,已是喘嗽起来。 她这喘嗽还不是一般的咳嗽,颇有些像哮喘之症,咳嗽没两声却已是满脸发红,呼吸急促。 薛姨妈惊得赶紧叫莺儿,“快将你姑娘那药取来!” 莺儿慌乱地取了药丸子来,填进薛宝钗嘴里。然后忙扶着薛宝钗进屋歇着去了。 薛姨妈一边不放心,一边还要向贾琏解释:“琏儿你不知道,你妹妹天生的一种病,是从胎里带来的热毒,一旦发作就会这般喘嗽。” “……琏儿你更不要误会她不喜欢元大姑娘的赏赐。宝钗她自小就是这个性儿,一向不喜欢花儿朵儿的,她发髻上也一向都不簪花。” 贾琏扬扬眉,“原来如此。那便叫薛妹妹好生养着吧,我先去给老太太、太太送赏赐去了。” . 薛姨妈亲自送了贾琏出门,然后忙忙地回来看宝钗,将手里拿一盒子宫花顺手放在薛宝钗手边的炕桌上。 薛宝钗却像被烫着了似的,猛然缩开身子,抱住炕边的莺儿。 薛姨妈惊讶万分,“你这是怎了?这是你大姐姐从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纵然你素日不喜欢花儿朵儿的,可这是你大姐姐的心意,更是宫里的赏赐,你便不能有一丝一毫显得不喜欢才是啊。” “方才你更是直接犯了那病,竟真的厌恶到这样地步么?多亏方才来派下赏赐的是琏儿,若是换成宫里的太监,那传了出去,你大姐姐心寒不说,怕咱们不是犯了僭越的重罪!” 薛宝钗急得又是满面通红,一边喘一边咳嗽。莺儿拍着她后背,好半晌才终于安静下来些。 宝钗已是咳得眼角含泪,“妈,亏你当这是好东西!你难道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么?” 薛姨妈愣怔,“这不就是宫花么?宫里的仿真花儿,做出来给人戴的。虽说是仿生,但是手艺精巧,这些纱又都是上好的蚕丝,戴出去既有面子,又好看。有何不好?” 薛宝钗垂泪摇头,“妈……宫里选秀,皇家顾着体面不会当场说留还是不留,只以赏赐来表示。” “若是留的,便赏给荷包,不留的便赏下宫花。大姐姐赏我这宫花,便是她委婉地告诉咱们,我进宫的事,已是不成了!” 薛姨妈一惊,“可这只是你大姐姐私人赏下来的,又不是礼部正式给的信儿。你必定是想多了!” “你大姐姐如今在宫里位分不高,她没办法赏你旁的,也就自然想到赏些宫花过年戴。她必定不是旁的意思!” 薛宝钗哽咽着摇头,“妈,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能不能进宫,关键不在礼部,全都在大姐姐那边。” “若是大姐姐看帮我,替我向老太妃求求情,我才能被选中的。可大姐姐赏下宫花来,就是告诉咱们,这件事她帮不上忙了。” 薛姨妈愣怔了下,却也没太难过,旋即还垂首叹口气,便微笑起来。 “去不成便去不成吧。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你不去我还放心些。” 薛姨妈说着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傻孩子你怎忘了,咱们不是都说下了,送你进京应选不过只是个藉口,咱们一家也要用这个说法进京来。” “咱们家如今只是商人,原本也不敢指望被选上的呀。你一向都是有主意的孩子,这会子怎么会反倒这样伤心了?” 薛姨妈说着眨眨眼,“你不进宫正好儿,宝玉这会子也快成人了,你姨母还正遗憾那珠儿不听话,没能迎娶凤哥儿;那索性我与她参详,让你嫁给宝玉就是了!” 薛宝钗心痛如绞,手按着心口,“妈说得轻巧,那宝玉又有什么好的!” 第88章 宝玉哪比得上琏二哥 叫宝钗这句话说得,薛姨妈都瞪圆了眼,“宝玉还有什么不好的?他生得好,粉雕玉琢的;况且还是衔玉而生的凤凰蛋,如今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宠的孙辈。” “就算他只是荣府的二房次子,袭爵轮不上他,眼瞧着他自己也不爱念书,科举是艰难了些。可他你元春大姐姐如今不是已经进宫了么,她的脾气秉性儿你也该知晓,来日必定能得皇宠的。那到时候宝玉可就成了正格儿的国舅了。” “若你元春大姐姐能为皇上诞育个皇子下来,皇上必定加恩其母家,到时候说不定会循当日你姨丈的旧例,也给宝玉直接封个官儿呢,便免了他的科举之苦!” 薛姨妈说得眼睛亮晶晶的,可见她是真的相信有这个可能。可是薛宝钗却越发觉得心下苦涩。 她尽力平复下,握着她妈的手,柔声道:“妈您瞧,您现在也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姐姐身上不是?那大姐姐又是如何有的这样本事,还不是因为她进宫了?” “所以妈,现在咱们应当设法的,倒不是嫁不嫁什么宝玉,反而是再想办法争取进宫。” 说到进宫,薛宝钗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便是大姐姐不肯帮我,那咱们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妈可求求我舅舅,他如今荣升九省统制,乃是皇上跟前炙手可热之人,他甚至比大姐姐更有分量啊!” 薛姨妈有些为难,“宝钗,你为何偏要走进宫那一条最艰难的路呢?依我说,你嫁给宝玉,留在贾府,一世荣华岂不更好?” 宝钗淡淡一笑,“妈,宝玉纵生得再好,可您还没看出来么,他半点上进之心都没有。我若是跟了这样的人,恐怕这一生只能坐吃山空,再没有半点向上的可能。” 她偏首看向窗外,约略出神。 “若是说起这荣府的子弟啊,宝玉就连琏二哥一个犄角儿都比不上。也怨不得凤丫头那般认准了琏二哥,非他不嫁。” 薛姨妈微微一怔,“……琏儿倒是也还未成婚。” 薛姨妈挨近女儿,“虽说凤哥扬言非他不嫁,可若是你当真对琏儿有心,那咱们倒也不妨与凤哥争这一回!你姨母早已经对凤哥心怀怨怼,那这回她必定能帮咱们的!” 薛宝钗偏首想了一会子,缓缓一笑,“妈,现在说这个倒扯远了。你还是先设法修书给舅舅,让他帮忙看能否帮我入宫吧。” . 既到了年根儿下,各商铺都到了结账的时候。 花自芳也早早就给了信儿,请东家莅临铺子,拢一拢账。 贾琏一到铺子,就看见花自芳满脸的喜气。 贾琏看看店内气象,拍拍花自芳的肩膀头儿,“这铺子一进门就只觉气象万千,必定是个赚钱的买卖。” 赵天栋听得都咧嘴:啥气象万千啊,这分明是四壁空空好嘛!货架子上全都空了啊! 花自芳见状,更是喜不自胜,“给东家报喜:咱们铺子的生意意外地好。东家请看,铺面里原本预备的那一批瓷器和铜器,竟全都卖完了!” “原本按着东家的吩咐,将这批仿品瓶子标那么高的价钱,甚至比真品的价钱都高,我这心里是胆儿突的。可是说也奇怪,咱们铺子刚撑起来没两日,竟然就有人争着抢着要买这些东西,竟仿佛他们手里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一样!” 赵天栋都听傻了,直眉楞眼看贾琏。 贾琏自己却依旧只是淡淡一笑,完全不当回事似的。 花自芳继续眉飞色舞:“等过了这个年,我便得赶紧去窑口和铜器作坊叫他们替咱们赶工,再做出一批来!” 贾琏这时候却慵懒地却一抬手,“别介。咱们铺子里的货都只做一批,不做第二回。” 花自芳也愣了,“东家?既然那么挣钱的货,为何不再做了?这不是现成的银子不赚了?” 贾琏摇摇手指头,“物以稀为贵。那些东西都只有这一批它才值钱,若是出来好几批,那你就一个都卖不成了。” 花自芳完全没听懂,“这是为何啊?” 就像他之前也完全没明白东家带来的那批货,为何就那么受欢迎,竟有人争着抢着捧着银子进来买,丝毫都不还价一样。 贾琏笑眯眯,拍拍他肩膀,“年下了,就好好儿过年。挣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等过完了正月,我再给你拿一批新样子来,咱们再做下一批就是。” 回去的马车上。 赵天栋数着一封又一封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一封银子五百两,这一箱子里头就五千银子!这还不算二爷赏给店里掌柜和伙计的花红和过年钱……天啊,二爷,这个铺子统共才开了两三个月,就能挣这些银子来。” 贾琏扬扬眉,“货是仿品,就算也得花点本钱,不过跟售价比起来是九牛一毛。” “所以啊,几乎无本万利的买卖,能不挣钱么?” 赵天栋眼睛都蓝了,“二爷太会挣钱了!” 贾琏轻笑,扯开一封银子,抓了两个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丢给赵天栋:“拿着。辛苦钱。” 赵天栋欢喜得将银锭子抱进怀里,就像抱着两个胖娃娃似的。 喜欢半晌,他悄悄觑着贾琏的眼神儿:“二爷,就上回咱们背来的那些瓶子和香炉,我看着都有些眼熟。好像都是二老爷那边,各处房里摆着的似的~” 贾琏这才扬声一笑,拍赵天栋脑门儿一记,“算你有眼神儿!可不就是他们那边摆着的那些。” “可是它们光摆着,就是个死的陈设,又挣不来钱;叫咱们仿了这一批出去,即便是假的,价格反倒翻了好几倍!” 赵天栋又听不懂了,“可是那些人为何宁肯捧着银子来抢仿品?他们眼力不够,看不出来是假的么?” 贾琏眨眼一笑,“真的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人在咱们二老爷那边瞧见过这些东西,冷不防发现它们出现在古玩街里,他们便一门心思讨好咱们二老爷,这才不计价钱,非得买了给送回去不可。” 赵天栋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反正怀里的银子是沉甸甸的,这就够了! 荣国府,外书房。 贾政瞪着门客们几乎人手一个抱着的花瓶和香炉,气得一瞪眼,“这都是什么东西?谁说我府里丢了这些,我府里更不可能拿这些东西出去典当!拿走拿走,少堆在我眼前,没的叫我丧气!” 第89章 贾琏戏熙凤 这到了年根儿底下,对于贾府这样人家来说,迎来送往、送礼走动是每日里处理最多的事项。 这日江南甄家的节礼也送到了,因贾琏今年亲自去过江南甄家,于是王夫人难得地主动叫大丫鬟金钏儿去请贾琏过来,一起参详给甄家回礼的事儿。 贾琏随着金钏儿一路往王夫人的院子走,一路逗着金钏儿说话。 金钏儿生得肌骨丰盈,面如凝脂,冷不防看过去颇有一股子宝钗的影儿。 “姐姐可知道太太叫我所为何事?” 金钏儿便笑,“琏二爷可别这么叫我,我可当不起。” 贾琏也不以为忤,“你是太太跟前的大丫鬟,我们当小辈儿的自然要敬重些儿。咱们的年岁本也相仿,叫你一句姐姐,你坦坦荡荡收着就是。” 金钏儿抿嘴笑,“琏二爷自打坠马之后,性子可转了。对我们说话真个儿婉转好听,可不像过去那般拿鼻子眼儿瞧我们的模样了。” 贾琏一笑,便也明白,原主当初怕是跟贾赦一样,与二房的关系有些僵,这便对二房那边的丫鬟都是不屑一顾。 贾琏趁机说甜话,“我便是对谁冷眉冷眼的,可是对姐姐却冷不起来。谁让姐姐生成这样,叫人一见就觉可亲呢。” 这金钏儿在原书里也是个苦命的,被宝玉害得跳井自尽,是四大“烈婢”之一。 这回在这世界里遇见,贾琏便舍不得对她冷言冷语。 说着话已是到了王夫人院子,贾琏挑帘子进内,却不见王夫人,只见王熙凤拢着珐琅彩的小手炉在炕沿儿上坐着呢。 她也不理他,就自己打开手炉的盖子,一下一下拨弄着炉子里的梅花香饼儿,用香灰将那香饼儿盖上了又拨开,拨开了重新又盖上。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你也不用这样看我,又不是我诓骗你来的。实实在在是太太要见你,商量给江南甄家回礼的事儿。只是巧了,方才姨妈那边有事请太太过去,太太这便将这事儿交给我,叫我跟你商量着办了就是。” 贾琏约略站了站脚,便索性凑过去,与王熙凤挨着肩膀坐着:“我手冷,借我焐焐。” 王熙凤却半扭开身,将手炉藏在身前,“那炕也是热的,二爷将手揣到炕褥底下也是一样。” 贾琏轻笑,索性伸臂将王熙凤抱了个满怀,“既不借我手炉,我便借凤姑娘这软玉温香焐焐吧。” 王熙凤作势挣扎,可是两只手捧着手炉,香炭还没伺弄好,这便也不敢撒手。没有手的帮忙,便只能身子扭着,非但挣扎不开,反倒在他怀里成了另外一番情致。 贾琏坏笑,故意在她耳边道,“那晚你在我怀里也是这样扭转来着。” “只不过,你现在穿着端庄的衣裙,可那晚却是未着寸缕。” 王熙凤哪里经得住这个,登时脸就烧成了火炭,扭头一双眼也冒了火似的瞪他,“亏你还有脸提!” “那晚枉我那么真心待你……你却不肯认账!” 贾琏赔着笑脸,“谁说不认账?我不是说了么,只要你有喜脉,我立马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我不是不认账,我只是不能乱认糊涂账罢了。” 王熙凤听得懂贾琏语中的警告,扭转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僵。 她转头回来定定看他,“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娶我?” 贾琏便也松开手,手肘杵着炕桌,指尖撑住额角,这么近距离地凝视王熙凤。 “凤哥儿,我知道你聪明绝顶,这世上女子多不及你。但是这一点却也是我不得不防备你之处。” “我最讨厌夫妻不齐心,我怕你有一日会将我也算计进去。所以我需要时日来考验你这个人,唯有证实你肯与我一条心,凡事都往一处想,我才肯与你永结百年。” 王熙凤眯眼打量贾琏半晌,终究还是扛不住他那双桃花眼的凝视,不由得红了脸,啐了一声转开头去。 “德性!就像谁非你不嫁似的~” 贾琏便也笑了,顺势又将王熙凤搂在怀里,“是我非凤姑娘不娶。只要凤姑娘肯与我一心,凤姑娘便迟早坐实了「二奶奶」的名。” 王熙凤忍不住欢喜,主动向贾琏怀里又贴了贴,“那依着你说,我现如今到底要怎么个样儿,才能叫你满意?” 贾琏将她又揽了揽,“便如现在这般就很好。你帮着太太管家,让这家里一切井然有序,叫我瞧见你的聪明能干,那我这心底下就是再欢喜不过了。” 贾琏这般搂着她,贴在她耳边地轻声细语,王熙凤整个身子都软倒了,一颗心又怎么还硬气得起来? 她便红着脸哼了声,“管家这事儿,对我来说就是手拿把掐。有什么好跟你炫耀的?” 贾琏指尖在她面颊上搔痒了搔,“你这样忙碌起来的时候儿,最好看~” 王熙凤终究再绷不住,红着脸笑出来,“成了,琏二爷,既是老太太也信得过我,你又喜欢瞧我这般,那这个家我便管给你看,定不叫你失望了去!” 当下,两人便商量好了给江南甄家的回礼。 贾琏建议:“这会子他们家必定派船进京来进贡南边儿的鲜货,那咱们的回礼索性就叫他们的船带回去就是。” 王熙凤点头,也亲自从内宅里精干的婆子里头挑了四个,叫她们负责将回礼给押送回去。 两人这般齐心协力,颇有夫妻同心的意思。这般忙完了,两人也不由得相视一笑,竟真的有了心有灵犀之感。 两人正在柔情蜜意之际,门帘被挑开,周瑞家的没眼力见儿,竟就这么进来了。 王熙凤终究还是未出阁的女儿,这便红了脸,忙向一旁挪开。 那周瑞家的也赶忙扭开头,作势用手挡着脸,“哎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儿了。我不知道凤姑娘在这儿,我本是来跟太太回事儿的。” 贾琏倒轻松,半躺在条枕上,随便从王熙凤腰上的荷包里搜了颗蜜饯来含着。 王熙凤也只好红着脸道:“周姐姐来跟太太回事儿不要紧,可是周姐姐素日里也这么不用通禀,直接就挑帘子进来么?你是太太的陪房,那便是我们王家的人,你在贾府这边儿这样不懂规矩,倒要人家这边笑我们家教不出好奴才来。” 周瑞家的赶忙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凤姑娘教训的是,都是我给老主子家丢人了。” 贾琏这才悠闲自得地问她,“你这么急匆匆地来,是有何事啊?” 周瑞家的道,“原本是刘姥姥走了,我来跟太太复命。” 王熙凤冲东北方向努努嘴,“太太去姨太太那边了,你过去找。” 周瑞家的灰头土脸地告辞而去,贾琏心下一动:巧了,那方才这一段,竟然是原书里「贾琏戏熙凤」那一段? 那倒可惜了,机缘未到,还没用得上平儿要热水~不过也不急,日后补上就是。 他更惦记着后头的故事,便也寻了个由头,跟着周瑞家的,前后脚出了门。 第90章 她出落得更标致了 周瑞家的因受了王熙凤一顿排揎,心里有些不爽,一路上嘀嘀咕咕的,一直来到梨香院门口。 贾琏在后头坠着,心下早骂了这老婆子八百来句。 到了梨香院门口,周瑞家的见金钏儿和一个小丫头子在台阶坡上玩儿,这才收敛了,又堆上满面的笑,跟金钏儿打招呼,“太太过来了?” 金钏儿跟那小丫头子玩儿得正好,也懒得理会周瑞家的,便向内努努嘴。 连金钏儿也对她不理不睬的,周瑞家的心下便更有些讪讪的。待得从金钏儿身边走过,进院门的时候,便自我解嘲地歪头仔细打量那个小丫头子,“这是姨太太带来的小丫头子?生得这般齐整。叫什么?” 那小丫头子倒是有礼,向她屈了个膝:“回周大娘,我叫香菱。” 周瑞家的这便睁圆了眼,“哟,原来你就是香菱啊。” 周瑞家的进门去了,贾琏跟在后头,听见了,心下便是一软。 从上回在金陵见着她,这一晃也小一年了。彼时金陵跟着拐子的她,瘦小,眼神透着惶恐,像一只受惊吓的小羔羊;此时的她远远瞧着,长高了,也圆润了些,穿着打扮也全都按着薛蟠姨娘的身份,身上绫罗,发上珠钗,瞧着更觉美丽动人。 贾琏缓步走上去,笑眯眯先问金钏儿,“姐姐走得倒快,把我撇在太太那院儿,你自己竟就跑这边来了。也不叫着我点儿。” 金钏儿自知理亏,咯咯地笑,“你别赖凤姑娘,也别怨我。不是凤姑娘叫我钓你去的,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等回到那边才知道太太往这边来了,我才跟过来的。” “我顶多也就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想帮凤姑娘一把罢了,倒也不指望她记我的好儿。” 贾琏冲她皱鼻子,“你倒是个善良的。” 说着话,顺势歪头打量香菱。这样近距离看她,更觉她娇美可人。尤其眉间那一点朱砂,在整个《红楼》世界里也是独一无二。 香菱见被男子这样盯着看,先时惶恐,待得仔细看一眼,登时欢叫出来,“爷,原来是您!” 当日在金陵乌衣巷,贾琏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待得她被薛蟠抢走,贾琏打上贾家门去,可是却未曾见到她。于是贾琏在香菱的心目中原本还只是个陌生人。 香菱顾不得羞涩,满眼的欢喜,“爷,您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您是进京办事,也与贾府熟识?” 听见香菱这么个聊天儿法,金钏儿都乐出声了,“瞧你,这是说什么呢?亏你还是一家子亲戚,竟都不认得琏二爷?” 香菱呆住,“琏二爷?” 她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抬手将整个荣国府的院子画了个圈儿,“就是那个琏二爷?” 贾琏和金钏儿都笑了,知道她要问的就是荣国府未来家主的那个琏二爷。 贾琏淘气地眨眨眼,“对,我就是那个琏二爷。” 香菱眼圈儿登时红了,双膝跪倒在地,“不成想,原来您竟是琏二爷。” 当日还以为他只是陌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现在才知道,他竟原来与薛家是亲戚。可是他竟然能为了她一个普通的女孩儿,不惜得罪自己的亲戚,甚至将那薛蟠揍了个半死……这感动直接淹没了香菱。 贾琏笑着扶起香菱来,“你别难过。我当日帮你,也绝不是一锤子买卖。我已经托人到你原籍打听你父母家人的下落,若有可能,我必定送你回乡与他们相认。” 香菱更是惊得愣住:“我父母家人?可是我自己已经全都不记得了,琏二爷又该从何寻起?” 贾琏当然不能告诉她,他是穿越者嘛,这根儿金手指还是有用的。 他便模糊了下焦点,安慰她说,“你放心,我托的人都是官儿,大官儿,他们手里能查着当地户籍,过往丢失过的人口也都有登记造册。给他们些时日,他们必定能比对出来的!” 香菱这一听,一时欢喜,一时忧愁,忍不住原地就给贾琏磕头,“谢过琏二爷,谢过琏二爷!” 贾琏哪里舍得叫她如此,忙用了些力将她撑住,不叫她再跪了。 “你听我说,你原本也应该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你不该落得这样的命运,更不必活得如此卑微。” “你如今暂且在薛大傻子跟前呆着,有我盯着,他必定不敢欺负你。待得你父母家人找到,我到时候定会设法让你离了薛大傻子,重归自由女儿身。” 瞧着贾琏对香菱这般情真意切,金钏儿都看傻了。 “你们两个……这是竟发生过什么呀,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外人。” 金钏儿瞪贾琏一眼,“琏二爷对凤姑娘都没见这么好过,仔细回头凤姑娘知道了,又好一顿排头吃!” 金钏儿的提醒是好意,贾琏便笑着也向她眨眨眼,“爷不光会帮她,也会帮你。你等着吧,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金钏儿听得迷糊,不信任地瞟贾琏一眼,便哼一声,“我才不信你说的!我如今在太太跟前,又有什么要琏二爷搭救的!” 贾琏笑笑,心下却是轻叹一声。 金钏儿自以为如今已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这荣国府里绝对有「副小姐」的地位,便以为没人能坑害她;退一万步说,纵然遇到困厄,她也只需去求求王夫人,便没有不能解的。 可是她怎么会想到,不远之后,她却被主子坑了,而且恰恰是被王夫人伤得最深。 院子里,忽听得王夫人问,“谁在房里呢?” 贾琏忙收摄心神,瞧见周瑞家的从宝钗房里出来,进了薛姨妈的屋子。 贾琏知道,这必定是周瑞家的已经与薛宝钗聊完那「冷香丸」的药方子了,接着就要去薛姨妈那边接宫花了。 贾琏轻轻拍拍香菱和金钏儿,“你们先玩儿,等回头我再跟你们细说。” 贾琏抬步进院,走到游廊下,逛到窗户边儿。 果然听见周瑞家的跟王夫人回完了刘姥姥一进贾府的事儿,刚要退出,薛姨妈叫她:“你且站住。我有一宗东西,你带了去吧。” 薛姨妈说着叫香菱。香菱甜脆地答应一声,忙从院门口进来。途中经过贾琏身边儿,红着脸瞟他一眼,然后极快地进门去了。 第91章 是单送我一个人的? 贾琏被香菱那一眼瞟得,心里慌乱乱长了些草芽儿。 这小丫头子不知道,她眉间那一点朱砂,在方才那一瞟时有多少风情流转。 薛姨妈唤香菱入内,果然是叫香菱去取那装宫花的匣子,交给周瑞家的,叫周瑞家的送给贾家的姑娘们戴去。 贾琏竖起耳朵,仔细听薛姨妈安排的送花次序。 因为在原书中,黛玉因为这宫花的事儿,还耍了一顿小性儿。许多人因此喷黛玉,他便想这次将来龙去脉一次摸清楚:究竟是薛姨妈和周瑞家的有意怠慢了黛玉,还是黛玉自己多心了? 窗内,薛姨妈语声温柔:“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 这次贾琏听得仔细,听完回味,这次序倒也并无不:薛家是来投奔的贾家,故此她自然要把贾府自家的三位姑娘排在前面;后面六支,先给同样外来是客的黛玉两支,剩下的四支给了王熙凤。 虽说到王熙凤那是最后了,但是王熙凤一来能得四支,数量上可以补偿顺序;而且王熙凤毕竟是薛姨妈自家侄女儿,这便自然要让客人在先、自家人在后了。 再回想原书,贾琏便冷冷勾起唇角。 原书里头,周瑞家的却是最后才将宫花送到黛玉手里,盒子里只剩下最后那两支,黛玉这才发了小性儿。 原来错不在薛姨妈,更不在黛玉,完全都在周瑞家的这狗眼看人低的死婆子身上! 门内脚步声响,显是周瑞家的出来了,贾琏转了个圈儿,从角门先出了去。 周瑞家的捧着锦盒往外走。 她起先来梨香院,进屋想给王夫人回刘姥姥的事儿,结果听见王夫人正与薛姨妈长篇大套地说些家务人情的事情。她知道不能打扰,但是也忍不住偷听了一会子。 原来她们两位说的是薛宝钗的前程。薛姨妈说薛宝钗矢志不渝想要进宫,只是恐怕元春如今在宫里位分不高,求老太妃的话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所以薛姨妈与王夫人商量,想让王夫人陪她一起给兄长王子腾写封信,想借王子腾如今的势力帮薛宝钗一把。 可是王夫人却并不赞同,说如今王子腾刚刚升任九省统制,人刚离京赴任,如今差事还没有做出什么成果来,却要给皇上写奏疏推荐自家外甥女入宫,这便显得王子腾有些不分轻重了。 王夫人还说,况且此时宫里已经有了元春,元春也是王子腾的外甥女,倘若王子腾这么急着再推荐另外一个外甥女,你这叫皇上怎么想?那些御史们岂不会捉住这个把柄,当廷弹劾王子腾? 王夫人好歹是五品官之妻,比身为商人妻的薛姨妈更有见地。一番话说完,薛姨妈哑口无言。 薛姨妈便难过起来,哽咽着说,“宝钗一心想着入宫,才能为我们家挽回些当日的荣光。如今知道元春那边帮不上忙,已是急得那种病又犯了。” “原本靠着那「冷香丸」,她的病已是有些时日没发作了,就是因为这事,竟又喘嗽了好几日……” 到底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薛姨妈守寡,又摊上薛蟠这么个儿子,全部的指望也就只剩下薛宝钗这个女儿,其情可悯,王夫人也心疼自己的妹妹。 她便叹口气说,“你也叫宝丫头放宽心,便是不能入宫又如何?宝玉已将成人,这一二年间就得议婚。你们来得也正是时候儿,到时候将宝丫头给了宝玉就是。” 周瑞家的听到这里,脑门儿里一下子就豁亮开了,她可知道以后该怎么见人下菜碟儿。 也正是因为听到了王夫人这句话,她索性一扭头就先进宝钗屋子里,与宝钗亲亲热热聊了好一会子。就宝钗那一套复杂的药方子,她也表现得有滋有味地听了个全,而且还说了许多的好话。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宝姑娘以后可是荣府二房这头的少奶奶。就凭宝玉在老太太心里的分量,说不定家里的大头儿全都得给宝玉,那珠大爷都比不上。 周瑞家的捧着宫花匣子往外走,心里头是敞敞亮亮的,之前被凤姑娘排揎的那两句,也就都忘了。 她甚至走到门口瞧见金钏儿的时候,还特地跟金钏儿又打听了一番香菱。末了还感叹:“这小丫头子颇有东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金钏儿也笑,“我也这样说呢。” 周瑞家的全然不知贾琏在后头暗暗坠着她,她自己一溜边光地就将宫花给送完了。 她是王夫人的陪房,当然先去的王夫人院子。贾府的三位姑娘就住在王夫人卧房北墙外的三间倒座小偏厦内,周瑞家的将前六支给了她们三位。 然后一拐弯就会直接去了王熙凤的院子,先给王熙凤送了进去。 王熙凤自己正忙,只叫平儿随意拿了四支,然后将其中的两支送去东府送给秦可卿了。 周瑞家的捧着剩下的两朵宫花,最后这才进了老太太院,去找黛玉。 入冬之后,贾母便依着前言,将三春给挪出去,送到王夫人院子里居住,然后将腾出来的房子重新修缮好了,分别跟了黛玉和宝玉。 这两个小的便已然是分开住了。 可巧这会儿黛玉在宝玉房中玩儿九连环。 周瑞家的进来就笑道,“姨太太着我给姑娘送花给姑娘戴来了。” 贾琏避在窗外听着,不由得眯了眯眼:这婆子,什么好话到了她嘴里,全都变成含混不清! 黛玉结果匣子,打开一瞧,里头就只有两支宫花。周瑞家的又没说明白,黛玉只能问:“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 宝玉愣怔问,“妹妹怎这样问?” 黛玉瞟他一眼:“这匣子里就只有这两支花,送人当送双,于是这就是给一个人的份儿。可是这盒子太过空大,那原本里面必定不是只装这两支花。” 周瑞家的没想到黛玉年纪这样小,却给看了个明明白白,面子上尴尬起来。 黛玉瞟她一眼,心下已是有了数儿,“况且这是薛姨妈送的礼,薛姨妈跟你们贾是亲戚,我跟她又没有亲,若是收了人间的礼,是要回礼的。” “若是送了我一个人的,那我就单预备回礼;若是别的姑娘也都有,那我自然与大家伙儿一同回礼就是。事关你们贾府的礼数,我怎么能不问清楚了呢?” 第92章 妹妹看我拈花一笑 贾琏在窗外听着,忍不住嘴角含笑。 黛玉这小丫蛋儿,果然敏锐。 周瑞家的原本想模糊重点,可是这么叫黛玉把窗户纸给戳漏了,没法再隐瞒,只好照实了说:“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贾琏听到这儿,都想替薛姨妈踹周瑞家的两脚。 薛姨妈的安排,这周瑞家的没照办不说,而且对黛玉的两次回话全都说得不清不楚的,处处都是破绽,难怪人家原书里的黛玉会挑理见怪。 这周瑞家的,你说她不精明吧,可她是王夫人的陪房,现如今在荣国府里也是管事婆子,手里的权柄不小;可你说她精明吧,这么简单个事儿,让她给办得细碎,薛姨妈的好心都被她给变成了驴肝肺。 俗话说:有什么奴才,就有什么主子。可见王夫人自己的脑筋怕也是这么不清不楚,御下便也不明不白。 黛玉闻言果然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周瑞家的听了,自知理亏,一声都不敢言语。 黛玉撑着香腮继续问她,“你竟不回话,难不成这是姨太太吩咐你最后来给我的?” 周瑞家的支支吾吾,竟没否认。 黛玉将匣子推到一旁,“既是如此,那这匣子既是你拿来的,就请你拿回去还给姨太太。就说我现在身上还有孝呢,也不宜戴这些鲜艳的花儿朵儿的。姨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花儿还是请她送给别人吧。” 宝玉也吓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贾琏心下悄然一叹,抬步挑帘子便走了进去,“什么好东西,林妹妹不想要了?那就送给我吧。” 别说宝玉、黛玉和周瑞家的没想到贾琏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出来,就连宝玉房里的丫鬟也都吓了一跳。 袭人最心虚,瞄见是贾琏,登时慌乱退后。又不想叫人看出来,便随手抓起一个络子来,跑到一旁背身过去打着。 晴雯瞟一眼袭人,不由得笑,“真新鲜。怎么每回你见了琏二爷,都变得这么莫名其妙的?” 袭人不爱听,皱眉看她一眼,“瞧你说的。我统共当着你的面儿见了琏二爷只有两回而已,怎么到你嘴里却变成许多回似的?” “咱们都是宝玉房里的人,一年到头能见琏二爷几回呢?” 晴雯勾着手肘,瞧着嘴角冷笑一声,“别「咱们」、「咱们」的。你是宝玉房里的人,我们可不是。” 晴雯说完,瞪袭人一眼,便去张罗叫小丫鬟给贾琏倒茶去了。 黛玉小小惊讶了一下,旋即笑开,“琏二哥也不打听打听是什么东西,进门儿就要?” “若是不合适琏二哥用的呢?就这么要去了,后悔可就晚了。” 贾琏含笑道,“不拘是什么。只要是妹妹给的,那我就都不后悔。” 叫他这么一说,说也奇怪,黛玉心里那点子小别扭竟然就扭不起来了。 她忍不住笑得转开头去,用帕子堵着嘴。 宝玉纳闷儿地看黛玉,不明白黛玉为何突然笑得这样开心。 他又狐疑地看一眼贾琏,更不明白琏二哥就这么普通的两句话,怎么就能让林妹妹放开了心情,不怒反笑了。 可是宝玉左右看了好几眼,却发现黛玉和贾琏都没看他。黛玉转开头去望窗外,而贾琏则只定定看着她。 两人的状态都很悠闲,可是彼此之间却仿佛有一根牵连的弦,只拴住他们两个,旁人都被隔在外头。 宝玉心里立即不自在起来,便上赶着替黛玉回答了贾琏,“不瞒琏二哥,林妹妹不想要了的是这两支宫花。” “这是姐姐妹妹们头上戴的,琏二哥也要么?” 贾琏扬扬眉,“宫花?我怎么不能要?” 他说着就伸手拈起来,扭着腰,抬着手,做出佛像的姿态来,“妹妹瞧,我这像不像迦叶尊者?” 宝玉是个半大孩子,心理年龄远没有黛玉成熟,于是见了只知拍手大笑,“还当真有些像!待明日,我再给琏二哥串些珠子来戴上,权充璎珞!” 黛玉也忍不住转回头来看,这一看不得了,黛玉已经笑趴在桌上。 贾琏却一脸严肃,“林妹妹,你倒说说看,我像还是不像?” 黛玉好容易抬起脸来,手托香腮,忍着笑意,“琏二哥哪里都好,单这一双桃花眼却着实坏了迦叶尊者的宝相。” “想来给佛造像的工匠们,绝不敢塑一个琏二哥这样的迦叶尊者来。否则那些信女们去拜佛,一抬头瞧见了,还不得五迷三道,六根都难得清净了?” 贾琏认真考虑了一下,“也对。那我换一种。” 他说着又将两支宫花插在了鬓边,“这样又如何?” 宝玉乐得直拍桌子,“琏二哥这回又是什么说法?” 贾琏故意糗宝玉,“宝玉你竟不知道?这若是传到二叔耳朵里,你可等着挨打吧!” 黛玉则缓缓收了笑,冲贾琏做鬼脸,“琏二哥才不像状元郎!” 宝玉一愣, 贾琏故意摆个身法,唱出前生最耳熟能详的黄梅戏来:“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啊~” 宝玉这才恍然大悟,回头含笑看着黛玉,“姑丈曾为探花郎,怪不得妹妹知道男子斜插宫花的典故!” 黛玉翘了翘小小的菱角嘴,“实则不止状元才有宫花,但凡进士都能得一支。” 黛玉说着便有些黯然起来,贾琏知道她是勾动了思乡、思父之情。 贾琏赶忙继续插科打诨,摆了个戏台上的身法,扯着袖子向黛玉躬身一礼,“妹妹便将这花赏给为兄,可好?” 黛玉无奈而笑,“琏二哥若当真喜欢,便拿去吧。” 一场小小风波又消弭于无形。 晴雯笑着亲自端了填漆的小茶盘来,给贾琏上茶,“琏老板唱完了戏,也该润润嗓子了。” 贾琏大笑,接过盖碗来,坐下斜瞟晴雯一眼。 这小丫头果然风流伶俐,很有几分黛玉的影儿。 就这么一闪神的当儿,贾琏好容易哄好了黛玉,结果宝玉竟又开始惹事。 宝玉竟凑过去问周瑞家的:“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 周瑞家的立马道:“身上不大好呢。” 周瑞家的自从知道了太太想撮合宝钗和宝玉的事儿,心里自然要重宝钗,轻黛玉。 眼前瞧着黛玉还跟宝玉住在一个院子里,每日一起玩,心里便有些着急。这会子可得着机会,自然要在宝玉跟前,主动提一提宝钗,引得宝玉关注。 第93章 却想吻住她 周瑞家的说宝钗病了,自是成功引起了宝玉的注意力。 宝玉再怎么着,也得循着礼数问问,“你们谁去瞧瞧?问姐姐什么病?现吃的什么药?” 宝玉这话原本是问他自己的丫鬟,周瑞家的可得着机会,赶忙接过话茬儿,“宝姑娘的病,说来也是离奇;她吃的药啊,更是海上来的仙方。” 宝玉本就好奇心重,这便立时问:“周姐姐说说,竟是个什么典故?” 周瑞家的卖弄着,竟也将方才薛宝钗给她讲的那些个「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也给宝玉讲了个七七八八。 宝玉最爱这些琐碎风流之物,兼之又想到宝钗那般的肌若堆雪、幽香盈盈的,与这「冷香丸」的药方子正好对上,不由得心驰神往起来。 周瑞家的见目的达到,脸上神色越发得意。便是瞟过黛玉一眼去,却也越发地不将黛玉的小脾气放在眼里了。 黛玉刚被贾琏哄好,这会子见宝玉这样,神色间不由得又挂上了些许哀伤,忍不住冷哼一声,“你要去便现在就亲自去,又何必还要打发丫头们去问?” 宝玉忙转过来看着黛玉,有些怯怯地,又吩咐丫鬟们:“你们过去就说,是我和林姑娘打发你们过去请姨太太、姐姐的安。就说论理是该我亲自过去看姐姐的,但是我也刚从学里回来,也着了些凉,不方便今日过去,等异日再过去看吧。” 他这么着,以为能哄黛玉宽心,可黛玉却更难过起来。 索性转开身不看他,“瞧你说的,竟还扯起谎来,有意思么?以后若叫人听说了,明白人知道是你自作的主张;不明白的,还以为是我拿捏了你,叫你不得不撒谎呢!” 宝玉个半大孩子,这便红头胀脸起来,“我一片心里何尝不是为了你,就是怕你不开怀。你为何还要反过来这样说我?” 黛玉眸光清澈如冷泉,“你是你,我是我。就算你想为我好,却也不必打着我的旗号,嚷嚷得这屋子里人尽皆知!” 贾琏看着直摇头。当年看原书,最讨厌宝玉的就是这一点:看似也是珍惜红楼女儿们的,但是一向都是能惹事儿,不能扛事儿——口口声声说着珍惜,可一旦女孩儿们出事牵连到他自己,他立马就躲一边去了,任凭女孩儿们死的死、伤的伤,他是半点实力都不肯出。 原本凭他的身份,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可以恃宠生娇,哪怕撒泼耍混,是能救的下、帮得了一些女孩儿的。可是他竟然都不肯。 这个半大孩子啊,明明生理上极为早熟,沾这个、染那个的;可是心理上又是极度的晚熟,完全没长出来爷们儿的肩膀。 反倒是黛玉瞧着反应冷,可句句都在理上。 虽然宝玉方才是在与她单独说话,可是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呢。不说他贾琏和周瑞家的就在身边儿,就宝玉跟前那几个大丫鬟,心都不齐,各属于不同的派系。你方才这一番作为被传出去,就不知道会扭曲成什么样儿了。 贾府的人自是不会怪你贾宝玉,可保不齐就会有人把责任记在黛玉头上了。 当爷们儿的,这时候不为黛玉扛事儿,却要把责任推她身上去,这是所谓的「为她好」?真真儿笑死人了好嘛! 贾琏将茶盅往小几上一墩,“咚”的一声。 宝玉被吓了一跳,赶忙望过来。 贾琏勾了勾唇角,“宝兄弟想去做什么,尽管做去;想看什么人,也放心大胆去看。家里这么多人呢,便是宝兄弟不在眼前儿,林妹妹也不是没人陪着。” 贾琏眼光微微泛寒,“你自去你的。林妹妹自有我陪着!” 宝玉越发觉得不自在,一股子恼怒不知从何而起,也不敢向贾琏使意气,便转头冲丫鬟们嚷:“如今你们都有了主意,便连我都使唤不动了!显见你们也是都不愿再守着我了。” “既是如此,不如我向老太太、太太讨个情,一遭儿将你们都放出去,大伙儿都谁也看不见谁,眼前才干净!” 黛玉气得红了眼圈儿,“你撒了谎不说,这会子又把气撒到她们身上去。她们自然都是心向着你的,你这是叫她们日后心里都怨恨我!” 眼见着两人又要闹起来,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还是谁也没动弹。 只有茜雪叹了口气,上前来哄着他们两个小的,“好了好了,你们二位犯不上为这么点子小事闹意气。我过去一趟,将宝玉的话转禀给姨太太和宝姑娘就是了。” 茜雪说罢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瞟周瑞家的一眼,“大娘还不与我一起出去么?” 贾琏心下不由得暗暗赞了一个!茜雪这丫头明白眼前这情形原本就都是周瑞家的给惹起来的,茜雪自己出门,将周瑞家的也给带走,这屋里也就干净了。 周瑞家的听茜雪这么说,虽有些不高兴,毕竟她是管事婆子,一个丫鬟这么跟她说话,显然颇为不敬;不过眼前情势都闹成了这样,她便也只好讪讪地跟出去了。 贾琏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扶住黛玉肩头,“她们都走了,我也送妹妹回自己房里吧。” 黛玉便也起身,“有劳琏二哥。” 贾琏说送黛玉回房,实则哪里放心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回去呢。一旦就这么走了,说不定回去又得自己掉眼泪。 贾琏索性带着黛玉去花园里散散。 贾琏歪头打量黛玉,“还噘嘴呢?都能挂个油瓶子了。” 黛玉想了一下那画面,不由得失笑,“我又不是小耗子,也不偷油吃,为何嘴上要挂油瓶子?” 贾琏仰天看了看,“那妹妹的小嘴儿怎那么厉害,这分明是字面意义上的「油嘴滑舌」。若不是鼻子上挂着油瓶子,妹妹伶牙俐齿上的油又是从何处来?” 黛玉再度失笑,轻轻向外啐着,“叫琏二哥这样一说,我这嘴里满是油腻腻的,今晚上倒吃不下去饭了。” 贾琏垂眸凝视她。 可惜,她还小。 否则眼前就是绝妙时机,他就可以趁势吻住她,帮她重新口清齿爽了。 第94章 待字闺中 不知道是不是贾琏的目光太炽烈,还是黛玉这个小丫蛋儿太敏锐,总之黛玉忽然俏脸一红,手中捉着帕子就掩住了自己的嘴。 而且她不肯跟贾琏继续对面而立、四目相对,而是立即转身走开了。 贾琏攥拳轻轻砸了一下墙。 不过却没不高兴,反倒心下是雀跃鼓舞的。因为,这代表她虽然还小,但是内心的女性觉悟已经苏醒了。 她能感知到他对她的心意,她并非完全不懂这男女之事。 这样一想,便觉未来可期,再不那么遥远了。 贾琏收摄心神,稍微舒缓了下,急忙又追上前去,与她并肩而行。 “现在能聊聊,你是在生谁的气了不?” 黛玉忽地站住,冷脸看他。 贾琏赶忙举手,“林妹妹首先是生我的气,因为我今天来了,让妹妹一看就生气了。” 黛玉没绷住,嘴角轻轻勾起,蓦地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又走了几步,黛玉平静下来了,这才轻叹一声,“花儿是姨太太送的,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宝姐姐是姨太太的闺女,宝玉是太太的儿子……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的。” “就连个婆子,心底下怕也是希望宝玉与宝姐姐更亲近些。” “奴才的心思就是主子的心思。那婆子既然敢这么做,就可见她背后的太太、姨太太心里已经有了主张。” 贾琏心下默然:原来黛玉察觉到了。 贾琏尝试着搅混水,“左右薛妹妹也是宝玉的姨家表姐,宝玉喜欢与她亲近些,倒也无可厚非不是?” 黛玉轻笑一声,抬眸带着凉意瞟了贾琏一眼,“旁人必定也这样认为。对他来说,我是姑家表妹,她是姨家表姐,手心手背一样沉。” 贾琏装傻:“难道不是?” 黛玉轻哂一声,垂首沉默了一会子,才忽地又抬头,“此番我上京,琏二哥陪我一路同行,难道半点未曾察觉我父亲的心思?” 贾琏继续装傻。 “从我进府,外祖母将我同宝玉收在一处住着;况我刚与宝玉见面那日,宝玉从庙里还愿回来,张口便问我表字。我说无字,他便说有一妙字送我。” 贾琏默默挑了挑眉。 这一节他倒是知道的,宝玉送黛玉的表字就是「颦颦」二字。这还不是只宝玉说着玩儿的,自此贾府中一众姐妹嫂子的,许多人就叫黛玉为「颦儿」。就连薛宝钗也时常这样称呼。 黛玉见贾琏不语,心下微微紧张,担心贾琏竟是不高兴了。 黛玉忙抬头看他,“这是他自己刚见我面时,硬要送我的,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贾琏这才轻笑一声,“送就送了呗,两个字而已,也没什么要紧的。” “你今日生他的气,难道又与那两个字有干系了不成?” 黛玉鼓起腮帮来,“琏二哥怎么也听不明白了?琏二哥这监生,怕是白当了!亏你方才,还好意思在我眼前斜插宫花,扮那状元郎!” 黛玉突然而来的娇嗔,贾琏不解其意,只觉有趣。 可见她却是真的急了,一张俏脸涌起绯红,小小鼻翼微微翕张。 贾琏登时心软,弯腰抬手按在她肩上,“妹妹别急,为兄愚钝。那个监生都是凭祖荫来的罢了,我就没正经念过几天书。我要是哪里没听明白,还望妹妹海涵并且明示啊。” 黛玉这才哼了一声,却又不好意思,被转过身去。 “琏二哥便是没走过科举的路,但难道未曾听过「待字闺中」这一词么?” 贾琏眨了眨眼,“当然听说过啦。那不就是说女儿待嫁呢吗?” 黛玉懊恼地扭了下小腰,“那「字」呢,琏二哥竟然不懂是何意?” 贾琏这才傻了:他真不懂。 当年学古文的时候,最怕这种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有的时候明明一句话凭语感都懂了,可是考试它偏偏考你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像个抠字眼儿、认死理儿的老学究,烦死个人。 黛玉听他半天没动静,值得回头来看他,却瞧见他瞠目结舌的样子,黛玉都忍不住笑了。 “琏二哥!你还当真不明白!” 贾琏知道自己在这个小女孩儿面前这样白目,那是相当丢人。可是又一想,她可是黛玉,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是探花郎爱女,那他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他厚着脸皮一笑,在黛玉面前蹲下来,“哥哥是个大傻子,这内里的关窍哥哥听不懂。求妹妹教哥哥吧,好不好?” 黛玉瞧他这般,只能又是无奈轻笑。 “《礼记》有云:「女子许嫁,笄而字」。也就是说,女子要在许嫁之时才取表字,为的是写入婚书。” “而这世上能为女子取表字的人,便也唯有父亲,或者……” 贾琏懂了:能为女子取表字的,除了父亲,就是夫君了。 试想黛玉心境:母亲去世,被外祖母接进家门,外祖母张罗着叫自己与年岁相仿的表兄同吃同住;那表兄还一见面就问她的表字,甚至直接给取了个表字。 或许换成个没念过书,或者迟钝点的女孩儿可能不知外祖母家里的意思,可只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黛玉啊,她当然立时就明白了! 可是外祖家既然这么安排,宝玉也都这样表示了,可是等随后来了个姨母家的表姐,他就开始心有旁骛,这换了谁能高兴得起来? 更叫人心下迷茫的是,明明外祖母和宝玉都这么明白地表示了,可是反观有可能成为未来婆婆的王夫人那边却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本来以为一生有了着落,可这一刻却发现全不稳当。 这对于一个小女孩儿来说,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她如何能不动气? 贾琏心里也觉闷得慌,莫非黛玉的心里也对宝玉认了真? 贾琏蹲在地上,垂着头。黛玉发觉不对劲,便也赶忙蹲下。 这一下子,她又比他矮了,于是能歪着头去找他的眼睛,“琏二哥?你,这是怎了?” 贾琏苦着一张脸,“妹妹喜欢宝玉给你的那个表字?” 黛玉想了想,倒反问:“琏二哥不喜欢?” 贾琏点头,“嗯,我不喜欢。” 第95章 是该正式宣战 黛玉蹲身,妙眸轻转,“琏二哥为何不喜欢?” 贾琏认真看着黛玉的眼睛:“「颦」为蹙眉忧愁不乐之状。虽则你眉尖笼雾的样子极美,可我不希望你这一生都被笼罩在这个表字之下,抑郁不乐。” “况且「颦颦」二字又不新鲜,西施便用的这二字。所以你若再以此为表字,反倒显得「效颦」了不是?” “况以西施绝世之美,却落得那般命运。后来是否当真与范蠡泛舟而去,恐怕也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罢了。于是这二字便显得不祥。若以美貌与一生幸福安泰相提并论,我宁愿你选后者。” 黛玉听罢垂首轻笑,“谁说我琏二哥不学无术来着?这一番谈吐,并不辜负监生之身啊!” 贾琏见她笑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也跟着笑起来。 他蹲着又回去找黛玉的眼睛,认真凝视。 “好妹妹,记着琏二哥的话,我只希望你这一生少些蹙眉、叹息和落泪。我希望你这一生都健康和快乐。” 黛玉莞尔轻笑,“我倒是想叹息和落泪呢。可是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巧,每当我红了眼圈儿,刚开始酝酿眼泪的时候啊,总有一个人不早不晚就来了。然后呢,不顾身份,撒泼耍混地就逗了我笑,倒叫我的眼泪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贾琏心下狂喜,那欢喜要从喉咙冲出来一般。 她个小丫蛋儿,原来他为她做的这些,她全都明白。终究不枉他用心良苦。 他想对她做些什么,却又不敢,只能克制。 最后,毛毛草草地伸手,在她眉间轻轻弹了个脑瓜崩儿,“嗯哼,多笑笑,你哥哥我就喜欢看你这么俏皮的模样!” . 梨香院。 王夫人、周瑞家的都去了,屋里一时冷清下来。 薛姨妈过来,将王夫人的话转与宝钗,再次劝她断了进宫的心。 宝钗愣了会儿神,垂下头来,“姨母说的自然有理,我舅舅虽说位高权重,可这会子又不在京中,终究鞭长莫及。” 薛姨妈便欣慰地笑了,“好了,你这孩子可想开了,再不钻那牛角尖儿了!” 薛宝钗也忍住一声轻叹,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地伏进薛姨妈怀里,“妈都把那宫花送人了,我进不了宫的事自然也都传扬得满贾府都知晓了。那我还怎么好意思再跟人说还想进宫?” 薛姨妈听出来女儿的嗔怪,也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怪妈将宫花送了给姑娘们戴去?” “咳,傻孩子,你姨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宫里的什么消息能瞒得住他们的!便是咱们不说,贾府的人怕也早就都知道了。况且你大姐姐就在宫里,她又怎会不将这层意思告诉家里?” “如此情形之下,若咱们还藏着掖着的,反倒显得咱们不光明磊落,倒像那掩耳盗铃的似的了。我想着,倒不如敞开儿了,将宫花大大方方都送出去,大家都心里豁亮才好。” 薛宝钗便也点头笑笑,“妈做得对。” 商人的见地虽不如官员之家,但是计算人心毕竟还是老本行。 薛姨妈笑着拍拍女儿的肩膀,“况且咱们若是不把这宫花送出去,又如何能告诉贾府众人,从今儿起我要为你重新计议婚姻大事了呢?咱们若不挑明,别人便有障眼法,总以为你还要入宫去呢。” 薛宝钗垂下眼帘,“妈说的是……?” 薛姨妈这才缓缓收起笑意,眉眼之间凝重起来:“你姨母自然是属意于你。只是老太太那边儿已是明里暗里认定了林姑娘。如今你姨母与老太太是婆媳意见相左,终究来日还免不得一番博弈。” 薛宝钗便有些皱眉,“老太太已是认准了林妹妹?” 薛姨妈叹口气,“不然老太太为何叫他们两个同吃同住?即便他们年岁还小,可是老礼儿却是「五岁不同席」呀,他们早就不该如此亲密了。” “况我听说,宝玉第一眼见那林姑娘,便问了人家表字。还给亲自取了「颦颦」二字。可见老太太的心意,便是宝玉那孩子也早已心知肚明,而且宝玉自己怕也是愿意的。” 薛宝钗一听也是呆了呆,缓缓到:“《礼记》说,「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女论语》也说,「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宝玉一见面就问表字,看来老太太怕是早已将她的心意告诉了宝玉。” 薛姨妈又是叹气,“眼看着宝玉就要成人了,这婚事说不定很快就要定下来。你若这时候还在犹犹豫豫,放不开进宫的念头,那么与宝玉的这段姻缘便要错过了。所以啊,我这才急忙将宫花送出去,将你不进宫的消息放开。” 正说着话,同喜进来禀报:“宝二爷跟前的茜雪姑娘来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忙都说“请进来”。 茜雪入内,将宝玉吩咐的话转述给了薛姨妈和薛宝钗,还特地说:“宝二爷叫我替他和林姑娘一起请姨太太、宝姑娘的安。” 薛姨妈也忙问,“宝玉竟受凉了?可要紧?” 茜雪笑笑,“劳姨太太垂问,宝玉只是点小风寒,不打紧。” 薛姨妈将茜雪拉过来,一径地夸茜雪模样生的好,说话也好听,又抓了好些的糖果蜜饯给她吃,又叫拿半吊钱塞茜雪手里。 茜雪拒绝,一个劲儿说“愧不敢受”。 薛姨妈这才又问起方才周瑞家的去送宫花的情形,特问了林姑娘是否喜欢。 茜雪推搪不过,只得简单说了两句。薛姨妈听了也是一怔,她也没想到周瑞家的自作主张,竟将她吩咐的次序给改了,最后才去给黛玉送了宫花。 薛姨妈打量着茜雪的神色,“怕是林姑娘多心了吧?” 茜雪尽量圆场,只说:“那倒没有。琏二爷在呢,林姑娘一见琏二爷就笑了。” 茜雪说完就赶紧撤退,以免说多错多。 待得茜雪出门,薛姨妈与薛宝钗才对视一眼。 薛宝钗垂下眼帘,“如此说来,宝玉不来,原是被林妹妹坠住了。” “林妹妹一生气,一掉泪,想必宝玉就跟着手足无措,动都不敢动了。” 薛姨妈不由得皱眉,“你是说,是林姑娘不叫宝玉来?” 薛宝钗垂首淡淡地笑,“都是女孩儿,谁不是心细如发呢。她本就比别人更为敏感多思,便是咱们未曾在意的,她却也早早就介怀了吧。” “我瞧着,自从咱们来,她便有些不乐呵,想必已是察觉我对她的威胁了。” 第96章 这夫妻早就貌合神离 到了年根儿下,难得贾政也封印休沐了。王夫人才想着与夫君亲近些儿,不过还没等她去找贾政,贾政倒先过来寻她。 王夫人欢欢喜喜迎上前去,没成想却对上贾政一张阴沉沉的脸。 王夫人不知何事,急忙问。 贾政沉着脸道,“过完了年,距离秋闱就近了。珠儿这一次必须该中举了。你可看紧他了?” 提到这个,王夫人心里也惴惴的。 按着他们夫妻两个的打算,当然最好是女儿进宫得宠,长子金榜题名,然后这一双儿女在前朝后宫携手共进,必定能叫他们这一房博得百年荣光去。 可是此时只有女儿进宫的事成了,长子科举之路却一直不顺,如今只中了个秀才,秋闱参加了两回却都没中。 王夫人只得小心应承,“老爷尽管放心,我叫李氏陪着他,这几个月来足不出户,一心准备秋闱呢。” 贾政点点头,“我公务繁忙,不能时时在家中盯着他。你这个当母亲的,务必盯紧了!” 王夫人连声称是。 贾政却还没坐下,里出外进地看了一圈儿,忽然问,“这多宝阁里的哥窑瓶子哪儿去了?” 王夫人没想到夫君冷不防问这屋子里的摆设。 通常这些陈设因摆放的时间长了,人都看习惯了,于是都忽视了。便是冷不防换一个,都引不来人的眼光。 王夫人小心道,“老爷怎问起那么个小物件儿来了?这不是过年么,屋子里洒扫,又兼更换了一批问完陈设,原来那瓶子交给他们去清理,清理完了就暂且收进库房里去罢了。” 贾政眯眼看她:“只是收起来了?” 王夫人被问得心惊胆战的,“自然。老爷为何这样问?” 贾政皱了皱眉头,“前儿,詹光、单聘仁等几个进来,人人手里举着个物件儿,有瓷瓶子,有铜香炉,竟都是咱们家里的模样儿!他们一个个都说要献给我,气得我将他们一个一个都给骂了出去。” 王夫人听得就更是心惊肉跳,“这怎么可能!” 贾政又看她一眼,“我自然知道不可能。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儿,也难免有偶尔手短的时候,需要送些出去换了现银回来的。” “不过这是事关咱们家的颜面,你必定要托给个稳妥的人,且不能在京中交易,你可记住了?” 王夫人赶忙道:“咱们家自然不至于一次送出去那么些个!再者,我托给的也自然是妥帖的人,都是明白规矩,不会乱来的。” 贾政点点头,“再者,京里也有个新兴的行贿的法儿,听说就是有些无良的官员故意将自家的陈设造了假,摆放出去。叫那些想找门路,求他办事的人瞧见了,花大价钱买回来,送还给他。” “他明面儿上沽名钓誉,坚决不受,并说是假的;可是事实上,背地里那假东西的货款早已经进了他的手里。” 王夫人也是惊讶:“竟然有人这样不顾廉耻了?” 贾政哼一声:“毕竟有些当官儿的,只是自己这一辈子的官职,并不是世家出身,更没有世袭的机会,于是趁着还在任上,尽量变些现银回来。” “这法儿虽说还是少见,但是官员之间私下里已经有流传的。咱们别叫这样的事给混为一谈去,回头叫人以为我也是故意开这受贿之门!” 王夫人额角都发出了些冷汗来。 本以为只是内宅家事,偶尔用古董换些现银周转罢了,怎么都不敢想,竟然有可能涉及朝堂行贿之事。 送走了贾政,王夫人急忙叫周瑞家的,沉着脸问他:“我上回交给你的那几个瓶子,你是叫你女婿去经办了?办得可利索?” 周瑞家的也没想到主子今日会冷不防问这事儿来。 冷子兴虽说是她女婿,可她自己毕竟就是个老婆子,于那古董行、典当的门窍之类的,并没有那般精通,并不是特别清楚女婿究竟是怎么经营的。 突然被主子问,心下只觉惴惴,面上自极力遮掩:“我那女婿也是古董行的老人儿,咱们的东西也交给他经管多少年了,从未出过岔头的,太太尽管放心就是。” 王夫人垂下眼,“你与他说明白,最要紧的是:绝不可以叫老爷知道咱们卖出去过什么。” “老爷今儿问我,说是他的清客可买着了这屋子里从前摆着的瓶子。这事儿我好容易遮掩过去,以后绝不可以再出现!” 周瑞家的出了王夫人院子,急急忙忙去找自己女儿,将这事又嘱咐了一遍。 周瑞的女儿自然大包大揽,叫她妈尽管放心,说冷子兴在这一行都是老经验了,这点子门道又岂会不知。 晚上等冷子兴回来,周瑞的女儿又将这一节说与冷子兴。 冷子兴心下登时画起魂儿来,“太太竟疑心我?我还疑心是太太将这巧宗又委给了旁人呢!” 他女人便道,“那怎么可能呢?我们一家子都是太太的陪房,是最心腹不过的。太太将我放了良,嫁给你,这就是信得过你。” “况且太太是深宅里的夫人,又能认得你们这个行当里几个旁人去?必定不会的,你放宽心就是。” 冷子兴却冷笑起来,“不说远的,就老爷跟前的清客里头,就有个程日兴也是干我们古董行的!” 冷子兴说到此处,忽地一拍掌,“哎哟!会不会这些东西不是太太放出来的,反倒是老爷放的?” “老爷偷摸将陈设放给了程日兴,又怕太太发现,于是先下手为强,反倒先排揎起太太和咱们来了?” 他女人也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照你这么说,倒也的确有这个可能。谁不知道老爷对那赵姨娘和环三爷的偏疼,这到年根儿底下了,他自然要弄些私房钱给那赵姨娘去!” “老爷和太太这多年的夫妻,早已经貌合神离,不是一条心了。” 冷子兴心里憋闷,“不管怎样,明日我先掀了他那铺子去!若当真是旁人想抢咱们的巧宗,我便得叫他们再不敢下口!” 次日冷子兴带了一帮狗腿子,到了「露小缝」。 冷子兴冷冷一指店面,“都给老子砸!” 第97章 小人得志便张狂 冷子兴带的人冲进来,开始打砸。 「露小缝」里的掌柜和伙计原本就是之前那个老店里全盘留下的,当初那个店也是被冷子兴挤兑倒的,于是一见冷子兴竟然又带人来砸店,便都激了,纷纷抄家伙、拎板凳,出去对抗。 那边厢,花自芳早早将消息传到了贾琏耳边。 不过贾琏听完了消息,也没做什么,依旧悠然自得地斜倚在炕上扒拉着算盘珠子玩儿。 赵天栋都有点紧张了,赶忙问,“二爷,不想辙么?那可是古董店,每砸一下,那都得碎得稀里哗啦的。” 贾琏听得乐,抬眼瞟赵天栋,“「露小缝」里还剩什么了?” 赵天栋想了想,“原本没剩什么了,过年前都卖光了,就剩下四壁的空架子。” “要是这么着的话,他们带人去砸倒也不怕。” 赵天栋瞟一眼贾琏,“可问题是,二爷后来不又让花掌柜补货了么?那全砸碎了,不也是有本钱?” 贾琏笑眯眯又道,“爷叫花自芳去补的货,又都是什么?” 赵天栋闷头答:“就是把「花满楼」那匹次货给摆上了呗。” “我当时还不明白呢,二爷为何说着每样儿货就只要一个,可是却明明叫花自芳在窑口里做了两匹,而且还是一批好的,一批次的呢?” 贾琏眨眨眼,“你再想想。” 赵天栋望着贾琏,猛然脑仁儿里某处一亮:“……因为,次货被砸了也不心疼!” “原本那批好货,被人捧着银子卖了高价,全卖光了;后头摆上这批次货,莫非二爷就是等着人来砸的,然后叫他们按着好货的原价来赔?” 贾琏这才轻笑,给赵天栋脑门儿拍了一下:“既明白了,就去办事吧。” “叫「露小缝」的掌柜正正经经去顺天府报官。这天子脚下,适逢年下,光天化日之下打砸商铺,人证物证俱在,顺天府最喜欢判这样的案子了。” 可以冲kpi嘛~ “告诉花自芳,叫他别出面儿。他是咱们连锁铺子的总掌柜,身份金贵着呢。叫「露小缝」的分号掌柜出面递状子就好。” “得嘞,我这就去。”赵天栋麻溜儿出门,交代出去。 . 转天,贾琏闲来无事,溜达到王熙凤院子。 正好瞧见周瑞家的正堆了满脸的笑,在王熙凤面前回事儿呢。 瞧见贾琏进来,周瑞家的不由闭了嘴,眼角瞟着贾琏,略微有些防备。 贾琏在王熙凤的炕上斜倚着躺下,瞧周瑞家的那样儿,便笑,“哟,我来的不巧。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贾琏这还是头一回主动往王熙凤的院子里来,王熙凤正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呢,怎会因为一个周瑞家的就让他走? 王熙凤也顾不得仪态,自己直接从坐褥上跪起来,隔着炕桌将贾琏给摁住了,“你是来瞧我的,凭什么看她在这儿,你就走了。” 王熙凤说着瞪了周瑞家的一眼,“话又说回来,她就是个婆子,你可是咱们未来的家主。又哪有因为奴才,赶走主子的道理?” 周瑞家的听王熙凤这么说,臊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给贾琏鞠躬,“琏二爷千万别这么说,这真折煞奴才们了。” 贾琏“嗤”了一声,便又歪回炕上,“行,你们说你们的,我就在这儿眯会儿。” 贾琏就这么斜倚在面前,长眸微阖,风流浸骨。王熙凤看着他,心就砰砰跳个不停。 偏周瑞家的还在,王熙凤不耐烦地催她,“究竟怎么一回事,你紧着说完,我还有旁的事呢。” 周瑞家的哭丧着脸嘀嘀咕咕,“就是我那女婿,昨儿因与人吃了酒,脑子不清醒,这便砸了一间铺子。叫人家告到官府里。” 王熙凤皱眉头,“哪么点子事儿,也值当你大年下的跟我哭丧着脸?最简单的法儿,他砸了什么就叫他作价赔点银子就是了。你那女婿在古董行做了这么些年,你也不用瞒我,他手里攒下的银子必定不少,这么点儿不至于拿不出!” 周瑞家的忙道:“哎哟,凤姑娘真是一言道破,我也是那么跟我闺女说的。哪么点子事儿啊,还值当我进来卖个老脸,凤姑娘求情?砸了人家东西,赔银子也就是了。” 周瑞家的瞄王熙凤的神色,“……可是这不巧了么,因被人家告状,官府就查他的身份。这一查边查出了毛病来,说他来历不明,得递解回乡。” 王熙凤听了也是柳眉高挑:“你女婿来历不明?” 王熙凤惊诧诧打量周瑞家的,“怎么个来历不明法儿?他既是来历不明的,你都敢把自己闺女嫁给他?你这还是不是亲妈啊?” 周瑞家的又是被臊得满面通红,“他只不是京城人士,手里经营的古董可能又有些来路不正的,于是这才被判个来历不明。” 王熙凤却冷笑,“你少唬我!他纵不是京城人士,可他是个行商的,京城里也不是不允许外地商人进京行商。” “别说商人了,便是流民,也并非不能留下。只需向官府报备,在本地有恒产本业的,都准予寄居流寓地。你女婿既是正经商人,本地又有生意,更将一家子都迁到京里来,还娶了你闺女……他都符合啊,怎地叫「来历不明」了?” 王熙凤何等犀利,问得周瑞家的满口苦涩,不知如何应对。 王熙凤便冷笑:“依我看,怕你是有瞒着太太和我的事儿没说吧?” “他既是古董行的,偏又被官府判了个「来历不明」,难不成他原本有前科,竟是个挖坟盗墓的不成?” 周瑞家的登时惊得双膝跪倒在地,“凤姑娘……原本这事儿,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个正经的古董商人,又能办事,太太那边的事物他也都能承接,这才将闺女许配给了他。” “哪成想,他竟有这些过往,我们一家子也都是被他蒙在鼓里了呀。” 王熙凤见周瑞家的跪在脚边,心里倒有些痛快。 因为不肯嫁贾珠,她与王夫人的姑侄情分有些损伤,这个周瑞家的既是王夫人的陪房,王熙凤打周瑞家的脸,便也等于是小小报复了王夫人一回。 王熙凤得意了,便淡淡一笑,“周姐姐快起来吧,你是太太的陪房,你这么着,我倒不好意思。” “咳,就算是来历不明,又是哪么大点子事儿,也值当你跪我。简单,等回头我叫个人去走一趟,这事也就完了。” 贾琏听到这儿,还闭着眼,却轻笑一声,“怎么就完了?到时候这事儿是算在你们王家头上,还是算在我们贾家头上,嗯?” 第98章 尔为奴才,爷才是主子! 家里这么一问,饶是王熙凤也有些挂不住脸。 “哟,瞧琏二爷这小家子气劲儿的,怎么还分你家我家的?” 贾琏冷笑,“这可是打官司,自然要分你家我家。况且你我现在还未成婚,怎地就能两家并成一家了?” 贾琏眯眼瞟着周瑞家的,“更何况,她们一家子是你们王家陪嫁来的奴才。他们打小儿的规矩,可都是在你们王家学的。没道理犯了事,却要安到我们贾家头上!” 王熙凤瞧出贾琏是真的不高兴了,心下微微有些慌。可是一向好胜的性子却让她不肯轻易服软,面上反倒笑着,“哪么大点子事儿,只管叫个人过去应付一声也就是了,也值当琏二爷这般不高兴了?” 贾琏又是一哂,“哪么大点子事儿?可是你也不看看这是发生在什么节骨眼儿上。” “现在大年下的,就连老爷他们工部那边儿都已经封印放假了。这时候宫里最希望的是什么?自然是一年到头了,这天下国泰民安。尤其,是这天子脚下,一定要吉祥安宁。” 贾琏悠闲地转了转拇指上那个碧玉的扳指儿:“更何况现在是新帝刚刚登基,维稳是新主子心里最要紧的事儿,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有一个勋贵之家,公然干扰衙门办事。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纵容家奴……你觉得这合适么?” 王熙凤也微微皱眉,瞪了那周瑞家的一眼。 王熙凤也讨厌周瑞家的给她没事找事,但是她又不能完全不顾着王夫人的情面。因为她也太了解,王夫人要用那周瑞家的女婿,是为了古董变现的事。 王熙凤便向贾琏换过了笑脸,“哎哟,好了好了。这么点子不值当的事,叫咱们琏二爷竟都给我甩脸子了。” “这么着,这事儿算我们王家的。”她转头吩咐周瑞家的,“明儿去我舅舅家里,借一块我舅舅的腰牌去办了此事,也就是了。” 贾琏勾着一弯红唇,清清冷冷瞟着王熙凤哂笑,“凤姑娘,我说喜欢看你帮我管着这个家……却原来,你就是这么管的呀!” 王熙凤还满以为将这事儿圆过去了呢,可是一听贾琏这语气,心下也是打了个寒噤! “哎哟,二爷,你就别为了这个再磋磨我了,行不行?”难得王熙凤都主动求饶。 贾琏隔着炕桌却仍旧冷冷凝着她。 眼前的王熙凤,依旧还是原书里那个自作聪明、好利弄权的凤姐。若她还是这般,便是他还没改造好她,那他就还是与她无缘! 贾琏于是又轻声一笑,“凤姑娘不必这么说。凤姑娘是凤姑娘,我是我,我哪儿敢磋磨凤姑娘你呢?” 他这又是将两个人之间划开楚河汉界了,王熙凤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可王熙凤终究是聪明人,在一个陪房婆子和贾琏之间,她当然要毫不犹豫地选贾琏啊! 她便立时冷下脸来,眼角瞥着周瑞家的,“你今儿这事,我现在想起来,也是奇了。你为何不去求太太,却偏跑我这儿来求我?你是太太的陪房,又不是我的,论理儿轮不上我管你的事。” “我现在忖着,你既不去求太太,那便必定是太太不允你的!可你不知轻重,在太太那讨不下情来,这便来欺负我年轻无知,又想叫我替你出头!” “一旦出了事,你就可以全叫我替你担着。说到底你这不是来向我求情,你这是来害我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这话,吓得赶忙跪地下哀求:“凤姑娘万万别这么说。我只是想着姑娘好歹念在我们一家子原本都是老主子家世仆的份儿上……” 王熙凤便冷笑,“如今你已经不在王家了。你跟着太太来贾府已经多少年了,你还好意思到我跟前来提我们王家!” “你的事儿我管不着。你自己若还想办,那你自己回去求太太去;若是太太都不理会你,那你就死了这份儿心吧!” 周瑞家的抹着眼泪,灰头土脸地走了。 王熙凤用眼神儿钓着贾琏,“琏二爷,你看我这回管家管得还算合适?” 贾琏便也一笑,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将炕桌挪走,伸手一把就将王熙凤扯到自己怀里来。 指尖在她鼻尖上点了点,“嗯,就喜欢看你这般是非分明,杀伐果断的模样儿~” 点完了她的鼻头儿,却没挪开,而是沿着她鼻尖向下,一直到了她唇上。 王熙凤登时呼吸便急了,心口处随着呼吸而激烈起伏,一双眼更是期待地闭上。 贾琏唇角轻勾。 这凤姐已是快被他给馋死了。 可越是如此,他便越不叫她轻易如意。否则她会又变回原书里那般模样,自以为能完全拿捏住他了。 于是他只以指尖调弄,却不肯真的亲下去。 可是那指尖偏会模仿,当真如同他的嘴一般,将个凤姐逗得气息吁吁。 王熙凤打熬不住,睁开眼,一把扯住他袖子,“琏二,你……好歹给我点甜头!” 贾琏却还是用指尖轻轻捻过她唇角,“一时的甜头,与一世的享受,凤儿你说,你选哪个,嗯?” 王熙凤百爪挠心,忍不住脚丫在炕褥上一阵踢蹬,又羞又恼,干脆抓过贾琏的手腕来,在上头咬了一口。 红口白牙,齿印宛若编贝。 贾琏轻笑,将她在怀里拥紧了些,便也落下齿尖儿去,在她耳廓上轻轻啮了一下。 啮完了,又用指腹缓缓帮她揉着。 “……别以为今儿我只是故意跟你耍小性儿,实则我也为了你着想。这周瑞家的,仗着自己是太太的陪房,如今早已经不将咱们这辈儿年轻的主子放在眼里。” “你现在刚刚开始帮着太太掌家理事,她仗着老经验在你面前拿大,明里暗里欺瞒于你。若你现在不摁伏住她,她便以为你年轻,拿她没法子,那日后她仗着太太,指不定又要叫你掣肘多少去!” 贾琏这都是真心话。 他今儿可不仅仅是为黛玉宫花那事出气。按着原书,后来这周瑞家的也没少了给王熙凤上眼药:无论是王熙凤生日,还是抄检大观园时,这周瑞一家的表现,都颇不是东西! 贾府衰微,这帮子奴才欺上瞒下、作威作福也难辞其咎。既如此,那他索性从今日起,以周瑞家的为始,重新给贾府里这一帮子奴才立立规矩,叫他们明白,在这贾府里谁是奴才,谁才是主子! 第99章 逗平儿 过不了几日,衙门便将案子判下来:「露小缝」的损失,由冷子兴照价赔偿;冷子兴本人,及其家眷,递解回乡。 「露小缝」的损失,实际上只是那一批的次货,值不得几个银子,但是铺子账面上的价款,却是按着那批好货登记的,于是冷子兴花了近十倍的价钱赔偿了损失。 赵天栋去铺子收了银子,回来交给贾琏的时候,乐得已经眉毛眼睛都各离本处,全都飞起来了! “就这两批货,加在一起也只花了三头二百的银子,结果上回好货卖了五千银子,这回这笔次货又被赔偿了五千银子……二爷,这里外里加一块儿就一万银子啊!您这是近百倍的翻利!” 贾琏导致是的淡淡一笑,没那么惊喜。 因为他当初挖下这个坑的时候,脑子里已经盘算过了,心里早就有数儿。 “一万银子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对于贾府那么多败家子儿而言,一万银子扔进去,也就是打个水漂儿。弄不好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但是这件事最大的意义在于:首先,教训了周瑞家的,让他们这一家子今后一段时日里不得不夹着尾巴小心做人,不敢再那么张狂;其次,打了王夫人的脸,让她今后再往外卖古董就没那么便利了。 第三,贾政从此必得小心管束门客,做事更为谨慎自省。这可有助于平衡大房与二房之间的地位,有助于提升贾琏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和威望。 至于这个坑还有的第四个意义,在于花自芳这枚棋子儿上。只是这步棋暂时还不用启动,至于这步棋的效果,还有待来日查验。 收拾完了这笔银子,贾琏神清气爽地逛去王熙凤的院子。 给她买了点小礼物,让她以后知道要更坚定地跟他站在一块儿才行。 可是王熙凤却不在,院子里倒跪着个周瑞家的。 贾琏正纳闷儿,平儿从屋里印出来,绕过游廊走过来,与他轻声耳语:“姑娘被东府珍大奶奶请去那边逛逛,且逗留呢,估计白日里回不来。” “琏二爷可有事?若有急事,我这就叫小幺儿过去禀了姑娘。” 贾琏勾了勾唇角,“没什么事,我就是过来瞧瞧她。” 垂眸间,只见平儿柔眉顺眼,身段娇软,便不由得笑了,“今儿她不在也好,你陪爷说说话就是。” 既然穿越为贾琏,他怎么能不惦记平儿呢?可是那凤姐死看死守的,他每次见王熙凤的时候,王熙凤都把几个丫头给借故派出去,屋里就留两个干巴老树皮似的婆子,叫贾琏看都捞不着看平儿一眼。 平儿听贾琏这么一说,一张俏脸登时通红,眼底却又潋滟起忧虑,“二爷别说这样的话,叫姑娘听见了,倒好像我勾着二爷似的。” “二爷走吧,等姑娘回来,我转告一声儿就是。” 贾琏眯眼轻笑,“你越这么着,那爷还偏就越不走了。” 贾琏说着索性大步流星进了屋,向大红猩猩毡的坐褥上一躺,抓过锁子蟒的条枕斜倚着,乜斜着眼瞟着那海棠红的锦缎棉门帘。 平儿果然没跟进来。 贾琏也不急,冲外头叫,“口渴了。平姑娘可赏一碗茶吃么?” 门外有一会子没动静,但是也只限于那么一会子,随即门帘便轻动,平儿无奈地走进来,“二爷想吃什么茶?我叫小丫头子们去弄。” 贾琏却摇头,“不成。她们粗手粗脚的,我可不放心。” “我就要吃平姐姐亲手泡的茶。不拘什么茶,只要是平姐姐亲手泡的,我都吃得。” 平儿一脸的无奈,走到炕沿边儿,压低声音说,“二爷何苦为难我?姑娘什么性子,二爷难道不知?二爷这一碗茶吃得容易,可我今晚上便不知该如何过得去。” 贾琏从炕上忽地坐起来,伸手捉住平儿的手。 “可你是她的陪嫁丫头,你就该知道你早晚都得当我的通房。这是你逃不过的命,你今日躲了我,却难道以后要躲一辈子么?” 贾琏指尖放肆地伸进平儿袖口,绕着她手腕摩挲,“况且人生苦短,你如今正最好的年岁,难道就因为怕她,却竟然都不想体会这男女的温存滋味么?” 平儿的脸又烧红了,想挣脱却挣不开,手腕上被他摩挲得,仿佛戴了一圈儿火炭儿做的手镯。 “二爷你别这样……” 平儿挣扎,可贾琏哪里肯放,蓦地用力,干脆将平儿拽进了怀里来。 平儿跌到他膝头,被他一把摁住,顺势亲住了她的小嘴儿。 平儿又慌又急,在他怀里使劲踢蹬,甚至还敢举拳砸他。 没想到这个表面看起来柔顺温婉的小蹄子,竟然也是个如此烈性儿的! 只不过她终究顾着自己是奴籍,也不敢过分,无论是举拳还是踢蹬都不敢使劲,便如蚊子挠痒痒一般,非但不疼,反而还增加了情调。 贾琏心下更是情动,索性将她箍紧,亲得更放肆。 平儿又惊又羞,还被他勾起了身子的感觉。她便更害怕,在他怀里不由得落下泪来。 贾琏尝到泪水滋味,这才缓缓结束,抬起头来凝视怀中柔软哭泣的人儿。 “要哭就哭一会子。”他用指腹帮她轻轻拭去眼角泪花,“我知道你怕她,你哭也是难免。可是你也总要明白,爷是要定了你的,便是你再哭再怕,爷也不可能放过你。” 平儿克制地哽咽,身子在他怀里轻颤,“你们这些当主子的也忒霸道!” “我是她的丫头,从小到大一心一意地服侍她,可是她一见了你,就防贼似的防着我。我从前觉着可笑,我以为二爷你这样的人,不至于看得上我。” “我这话跟她也说过,我自以为说得理直气壮。可是二爷你今儿竟然就对我这样……二爷你是打我的脸,让我从此没脸再面对她!” “哦。”平儿说的,贾琏都同意。可是贾琏却又捉住她下颌,再度亲了下去。 因为哭得梨花带雨的平儿,与王熙凤截然是两种风味,平儿的泼辣里带着娇软,反抗里透着臣服,这种感觉实在太吸引人。 平儿这次不肯再屈服,贾琏便哄着她,“乖乖让爷再亲一回,爷就松开你。不然你今儿个到她回来之前,就都在爷怀里躺着吧。” 第100章 乖乖伺候爷,吃口好茶 平儿说又说不过,反抗又反抗不得,只得由着贾琏去了。 贾琏得了甜头,越是哄着她再张开些儿。 平儿这也是初经与男子的亲昵,紧张又羞耻,只管闭着嘴,更多的就怎么都不肯了。 窗外日头还高高的呢,贾琏可不着急,不是说天不黑,王熙凤都回不来么。 他便耐心地逗着她,哄着她,等着她开口。 “……不说你也知晓,我啊都没这么正儿八经地亲过凤哥儿。今儿我这么对你,你还不信我对你是真心?” 平儿聪慧,才不肯轻易上当,依旧躲闪拒绝,“瞧二爷说的,不过亲一口,竟然就算真心了?那二爷的真心有多少,是不是分成几百上千份儿了?” 贾琏笑开。他很喜欢跟平儿这么拌嘴。 平儿聪慧,他说的话她都能给挡回来;但她又是奴籍,顶嘴却也不敢过分,让他充分感受到心理上的优势,于是完全不动气。 就是一种日常的那种「闲硌哒牙」,效果跟后世的「没事儿就吃溜溜梅」的赶脚差不多。 “要不咱们两个都各自退一步。”他捏着她的小小鼻尖儿,“不然咱们这么僵着,你在屋里单独与我呆得过久,回头等她回来了,还不是一样儿要跟你发脾气?” 平儿红着脸,“那二爷画道儿吧,咱们两个又怎么个退法?” 贾琏故作认真思考,指尖在她小鼻头上轻轻弹了几下儿:“我退这一步是:再亲你一次,就放了你去。” “要不然,这日头还大,天光尚早,窗户外头又有周瑞家的那婆子跪着,我可愿意一直亲你到天黑。这样算下来,没有一万下,也得有九千了吧?” 贾琏故意小小提醒了她一下,周瑞家的还在外头跪着呢!那么个狡猾的老婆子,平儿除了防备院子里旁的丫鬟婆子说闲话,更得防着她啊! 平儿果然身子紧张起来。 “那,二爷叫我退的,又怎么个退法儿?” 贾琏促狭一笑,“你就让我好好吃一口茶。” 平儿不解,“吃茶?” 贾琏长眉轻挑,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有一种茶,我最爱吃了,名字就叫「雀儿舌」。” 这话若是说给旁人听,未必能懂;可是平儿却立时就明白了。 她一张俏脸登时更是烧起来了似的,一双眼又是羞,又是怨,又是嗔,又是恼的;待得再望望门外,再斜瞥一眼窗外…… 她无奈地嘀咕两句,只得紧闭双眼,放松了防备,都由得贾琏去了。 贾琏欢喜不已。 这盏茶喝了良久,直到墙上的西洋大钟“当”地响了一下,才将两人从忘我之境给唤了回来。 平儿整个人都软烂如泥一般,贾琏也是难得地微微有些窒息。 平儿借着大钟的动静,慌忙忙地坐起来,立时就跳下地去,凑近镜子五指成梳,将头发衣衫整理一番,随便从桌上抓起一只空了的茶盅来,掂在手里,故意扬声道:“二爷,茶既喝完了,您不如先往别处散散去。等姑娘回来了,我再禀报姑娘不迟。” 贾琏笑眯眯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得地将衣袍下摆摊平在腿上。 方才,平儿就被他摁在彼处,于是衣袍下摆都皱褶了。 “倒没想到,你们这儿竟有这样好的茶。茶虽吃完了,却仍是齿颊留香,叫人难忘。” 他故意说得慢条斯理,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平儿站在那边听着,无处躲无处闪的,一张俏脸便又红了起来。 贾琏不慌不忙又道,“你这茶叫我吃一回就上了瘾。那我日后每次来,你可都得给我伺候这茶才好。” “若吃不到这茶,我是不肯走的。” 平儿尴尬得直闭眼,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言语调逗她,却也不敢说破,只能硬扛着。 偏叫他这么一说,她齿颊之间属于他的气息便在她口腔里流转起来,便是闭了眼,眼前却也都是他那一双桃花眼,风流恣肆的模样。 看平儿着实扛不住了,贾琏才一笑起身,走过来将出门不出的,故意挤了平儿一回,与她争路似的。 平儿脸红心跳,慌乱得低垂头。贾琏看她这模样儿,颇有点舍不得,便忍不住又伸手想摸摸她。 可平儿这回学尖了,忙扭着身子逃开去。 贾琏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只能一笑,索性挑帘子就出了门。 不急,日后慢慢收拾这小狐狸。 出门走到廊下,周瑞家的还在那跪着。 虽说这会子天上有太阳,但毕竟是大冬天儿的,周瑞家的又没穿大衣裳,头上手上也都是光着,已是冻得抖抖索索。 贾琏故意立在她面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问:“你这是做什么?凤哥儿这会子去东府了,她们不会没告诉你,你还在这儿跪着做什么?” 周瑞家的本来就怕贾琏。上回若不是贾琏说那么句话,凤姑娘八成已经帮她把事儿给了了。 可是贾琏既然当面问,周瑞家的也不敢不回答,便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琏二爷,我那驴艹的女婿自己犯了事,是他自己该死。他便是被抓进大牢去,剥皮抽筋都是他该得的,可我那闺女是无辜的呀。” “如今叫他把好容易攒下点家底儿都给抖搂光了,赔给了人家苦主;更客气的是,衙门判他递解开回乡,叫他老子娘跟着,是他们活该,可是却要连我那闺女一并押解走……” “琏二爷知道,我那闺女是我来咱们府里之后生下来的。她是京里生,京里长,又从小就在咱们府里进进出出的,便是没法儿跟主子们相比,但她也是打小娇生惯养了起来的,就是我自己家里头也为了她额外箍了个小丫头子服侍。” “如今却要将她递解出京,且不说这一路上的艰苦,便等到了他原籍上,我那闺女又怎么能过得惯……她打小儿没离开过我身边,她这若是走了,我的心肝肺就全都给掏出去了。” “琏二爷,求求你帮我跟凤姑娘说句好话,叫凤姑娘可怜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就想个法儿把我闺女留在京里吧。至于我那该死的女婿,他爱死哪就死哪去,我叫我那闺女跟他一刀两断就是!” 第101章 叫你肠子悔青喽 贾琏心下冷笑。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活该! 不过呢,贾琏还是蹲了下来,眯眼凑近了看着周瑞家的满脸满眼的凄怆。 “周姐姐身为人母,为女求情,其情可悯。” 周瑞家的一听这话,心里便又燃起希望来,“琏二爷慈悲~别看琏二爷还年轻,却也能体谅我们这些当老子娘的……还求琏二爷在凤姑娘面前,替我们说句好话吧。” 贾琏却缓缓挑起长眉,“这事儿是你那女婿惹起来的,按说你闺女是无辜的。” 周瑞家的忙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我那闺女都是被蒙在鼓里,她从前是半点没掺和过的呀!” 贾琏认真点头,“没错,你闺女年纪小,又在你们两口子的保护之下没怎么见过外头的世面。她必定单纯、轻信。” 今天的琏二爷这么温柔善解,周瑞家的都快哭了。心里越发相信,今天的琏二爷能帮忙劝凤姑娘,那她闺女就有救了! 贾琏垂首看着她,却忽地语调一转,“可你们为什么把你闺女的终身,竟托付给这样一个人?” “你闺女的婚事是你们两个定的,女婿是你们给她找的。她是无辜的,可你们两口子不是啊!你闺女不是你们两口子亲生的么?做亲之前,你们两口子怎么都不把你女婿的来历、出身打听清楚,你们就敢这么草草率率地把闺女嫁了?” 周瑞家的怔了怔,旋即又分辩:“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竟来历不明啊……” 贾琏眸色变冷,“笑话!他的来历,难道不用写入婚书,不必送去衙门备案么?” 周瑞家的垂下头去,哑口无言。 贾琏缓缓站起身来,傲然看天,“所以啊,归根到底,还是你们两口子明知道他来历不明,却贪图了他些什么。让我猜猜,你们必定是贪图他干这一行日子久,手里攒下了不少家当吧。” “按说你们一家子是太太的陪房,这些年在府里,老爷和太太也没薄待你们,叫你们也攒下了不少的家底儿。你们本来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为了他那么点子家当就卖了闺女一辈子的幸福。可你们竟然还真就这么干了,啧啧,我只能可惜了你闺女,她这辈子可真是投错了胎。” 贾琏这话,绝对是往周瑞家的伤口上撒盐。周瑞家的再忍不住,又呼天抢地地嚎丧起来。 “琏二爷,此事,此事当真另有缘故……” 贾琏眸光更冷。 另外的那缘故,周瑞家的自己说不出来,可是贾琏却也大体能猜出来:她闺女能嫁给一个古董商人,便必定不是奴籍了。而周瑞一家又是王夫人的陪房,身契自然都是在王夫人手里,所以能给她闺女放良的也只有王夫人一人。 所以这事儿有可能是王夫人看中了冷子兴身为掮客以古董来发财的本事,于是乎为了笼络这个人终生为她所用,这才将自己陪房家的闺女放良许配给了他。 所以追根究底,造成周瑞家闺女今天这步田地的人,就是他们一家子的主子王夫人! 贾琏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儿,“你也不必哭了,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其实这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瑞家的登时不敢哭了,任凭满脸的涕泪,仰头定定望住贾琏。 “求琏二爷救命……” 贾琏浅浅垂眼:“两条路。” “第一条,让你闺女自卖自身,放弃良籍,重归奴籍。这样她的行动就不能由自己做主,得听从主子的安排。不过当然,她再回奴籍怕是回不去原来主子的名下。不过我可以体恤你们一回,买下你闺女,替她安排好诸事。” 周瑞家的一惊,“这……!” 贾琏旋即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必定不愿意,所以我还可以给你指另外一条出路。” 贾琏重又蹲下,向周瑞家的勾了勾手指。 那婆子早忘了自尊,如狗一样爬到贾琏面前,高高仰头,敬等私语。 贾琏长眸微眯:“你女婿是江南人?本乡在扬州、金陵一带?” 周瑞家的马上道:“正是!” 贾琏点头:“若是在金陵,你女婿倒是有个老相识,但凡金陵地界的事儿,全都在他掌控之下。别说只是照顾照顾你闺女和女婿,就即便是暗暗免了他们的罪,叫你女婿重新做回古董的行当,那也不过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周瑞家的眼睛一亮,“应天府尹?琏二爷说的,莫非是那贾雨村?” “我倒是也听说过我女婿与他是老相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人家已经是四品大官,如何还能认我那倒霉的女婿?” 贾琏点头,“倒也是。这位雨村先生呢,的确未必念旧。不过呢,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对这个人真心真意,只要那个人说句话,他必定会当回事。” 周瑞家的马上问,“是谁?” 贾琏淡淡一笑:“亏你还是府里的老人儿,竟不知道雨村先生是林妹妹的恩师么?此番林妹妹上京,雨村先生可是一路护送而来。”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雨村先生对林妹妹也是视若掌珠。只要林妹妹闲暇时,写封书信,捎带着提一提你女儿女婿,那雨村先生就算忘了与你女婿的老相识,却也会顾着林妹妹的师生情啊。” 周瑞家的脸色就是一变! 贾琏不慌不忙道:“若是你女婿家是扬州地界的呢,那就更简单了。因为林姑父就在扬州为官啊!林姑父是什么身份,那是巡盐御史,又是钦差!扬州地界多少人磕头拱地想要巴结林姑父,所以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林姑父随随便便言语一声,那你女儿女婿未来的日子啊,就也有福喽。” 周瑞家的脸色又是一变! 贾琏望着她那变来变去的脸,心下冷笑:现在知道后悔得罪黛玉了吧? 贾琏说完了,再度缓缓起身,“该说的都告诉你了。你也该听明白了,此事并非无解,而且解起来还颇为简单。” “你女儿女婿的未来一生如今都在你们两口子手里呢,就看你们两口子日后怎么做。” 周瑞家的一时面如死灰,低低垂首。 贾琏轻笑一声,扬长而去! . 门口,蔡昭候着。见了贾琏来,轻问:“二爷,咱们接下来上哪儿啊?” 贾琏扬扬头,“听说今儿东府热闹,走,咱们也凑个热闹去。” 第102章 真正的「尤物」 贾琏到了宁国府。 门上的赶忙要进内通禀,却被贾琏给拦住了。 “珍大哥、蓉儿这会子可在府里?”贾琏虚张声势地问。 他此来,自然不是奔着贾珍和贾蓉来的。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可他又不能直说是来看女眷的,这便拿他们两个当个幌子。 门上的都回说:“珍大爷出城去给老爷请安去了;小蓉大爷进来给凤姑娘请了个安,便也退出去了。今儿是我们奶奶单请凤姑娘来家散心乐乐,是内宅里奶奶们单组的局。” 贾琏点头,“单只她们一起乐,席间竟一个爷们儿都没有?” 门上人笑道:“奶奶吩咐了,原本就是不请爷们儿的,省得规矩多。不过凤姑娘终究还是带了个爷们儿来,可巧我们小蓉大奶奶也带了个爷们儿来。” 贾琏微微一眯眼,“凤姑娘带来的是宝玉,你小蓉大奶奶带来的是她兄弟秦钟?” 门上人立时就笑了:“竟什么都瞒过琏二爷。” 贾琏不由得扬眉:原来是到这一段情节了。 贾琏随即轻呵了声:“我又不是未卜先知,自然是有人告诉了我。喏,这不是就叫我给送见面礼来了嘛。” 贾琏正好将给王熙凤买的那个小锦盒在手里扬了扬,“我现在给她们送去,要的就是惊喜,你们不必通禀了,省得露了馅儿。” 贾琏故意没说是谁告诉他的,可是人家宁国府的人却也都不用猜——那必定是凤姑娘呗! 琏二爷已是正经主子,更何况还要再加一个宁国府自家的大姑奶奶凤姑娘,他们哪儿敢拦着呢,急忙地躬身让路,“琏二爷请。” 贾琏回头嘱咐了蔡昭两句,蔡昭撒腿就往回跑。 贾琏自己则脚步轻快往里去。 实则今儿既然是女眷们的欢宴,他一个已到婚龄的爷们儿来不合适。不过幸好有王熙凤在,他这个小礼物可真没白买。 贾琏一路向里去,进了尤氏的院门儿,早吩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不许声张,说是要给王熙凤一个惊喜。 王熙凤可是从小在宁国府长大的大小姐,是宁国府事实上的大姑奶奶,谁敢惹呢,这便都含笑遵从了。 贾琏从廊下绕到上房窗外。 毕竟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尤氏住的这上房,窗户上是全都安了玻璃的,真是阔气。 贾琏隐身在墙边,往里瞧着。只见房内炕上坐着两个人,正是尤氏和王熙凤。王熙凤是背对着贾琏,倒是尤氏迎个正脸儿。 地下是秦可卿站着,伺候婆婆和王熙凤吃喝;再往门口处,站着两个更年轻的女孩儿。 看装束并不是丫鬟,看样子已是开脸、挽了发髻的;穿着却又比不上秦可卿的奢贵。贾琏猜,这便必定是宁国府的姬妾。 贾蓉刚迎娶秦可卿没几日,还没听说正经抬了姨娘;那这两个便应该是贾珍的侍妾。 贾琏使劲儿想了想,好歹算是想起了她们两个的名字:一个叫佩凤,一个叫偕鸳。 能记得这两个名儿,一来是佩凤冲了王熙凤的「凤」;二来是这两个人名字里的「凤」和「鸳」在成双成对的鸟名儿里,原本都是指雄鸟。 王熙凤名字里有「凤」,凤为雄鸟不稀奇,因为王熙凤性子杀伐果断,不逊男儿;况且她打小也都是穿男装长大的,「凤哥儿」之名她全扛得住。 可用「凤」和「鸳」这两个雄鸟来给两个小妾命名,就有点奇怪了。 这两个小妾站得远,贾琏看不清眉眼,这便索性只盯着尤氏看。 自从穿过来,他帮着东府太太料理后事,住在宁国府也有二十一天,这便自然见过尤氏好几次。可这尤氏却十分矜持,秉持着「叔嫂避嫌」的规矩,从未曾主动走近他,与他近距离单独说过话。便是有事也都是让贾珍或者贾蓉来转达。 贾琏今日这才得了机会,这样清清楚楚地看清她的相貌。 这般细细打量起来,贾琏心里不由得暗啐电视剧:电视剧里找了个平头正脸的演员,相貌普通不说,而且还有点显老。 可是事实上眼前的尤氏,年岁比王熙凤大不了多少,正是女子最为成熟风韵的模样。 想想也是,曹公又怎么会随便给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姓「尤」呢。须知后来那两个真正的尤物——尤二姐和尤三姐,那可是随母改嫁之后才后姓的尤,而真正原版的「尤物」倒应该是人家尤氏! 饶是这房中有艳丽无比的熙凤,更有风流袅娜的可卿,却仍旧不能减损尤氏的风韵半点。 她们三个人,竟是三种不同的绝色。 贾琏不由得看得呆了一呆,心尖微微颤颤地痒了一痒。 不知道是不是贾琏看得太用力、太专注,于是这视线便生了磁场、有了重量,原本正在打趣王熙凤的尤氏忽地一怔,不由得微微歪头,避开王熙凤,看向窗外来。 视线正与贾琏撞了个正着! 贾琏也不躲,索性一双桃花眼向她眨了眨,慵懒地勾起唇角来,邪肆一笑。 尤氏便呆住,脸上隐隐泛起了红来。 王熙凤何等警觉,立时发觉不对劲,忙转回身去,也望向窗外。 贾琏早已躲到了一旁,王熙凤什么都没瞧见。 王熙凤便捉着帕子照着尤氏头脸甩了一记:“看什么呢?当着我们的面儿,在这发春呢?” 尤氏可不饶了王熙凤,便伸过手来掐她,“你尽胡说!” 王熙凤“咯咯”地笑,“别人不知道你,你还能瞒得住我?按说你本来也是个天生的尤物,当年也是叫我珍大哥哥看了一眼就浑身麻了的。可如今你当了着宁国府的当家奶奶,竟然端庄自持起来了,竟将从前的那段风情都给藏起来了,真没意思。” 王熙凤是宁国府事实上的大姑奶奶,跟尤氏便也早培养起了一段姐妹情。这宁荣两府里,旁人都不敢对王熙凤说个错字儿,唯有尤氏每次见了都当面笑嘲一番。足见两人情谊之深。 尤氏今儿单请王熙凤过东府这边来散心,也正是两人感情的体现。于是王熙凤打趣尤氏,也完全不用顾着尤氏的脸面。 尤氏尴尬地看了儿媳妇秦可卿一眼,轻啐道:“当着孩子的面儿你竟说这些,倒叫她以为我这当婆婆的不自重!” 第103章 想撕开她的端庄 王熙凤见尤氏窘了,便笑得开怀。她逞着性儿又抓过秦可卿的手来,冲她笑说:“你倒不知道,你婆婆当初也是个烟视媚行的人儿,那杏眼桃腮,那窈窕腰条儿,便连我这样儿见了都爱得不行呢。” “谁能想到,她嫁了你公公之后啊,就被这宁府当家奶奶的身份给拘束住了,愣是将自己的性子和外表都给改了。曾经好好儿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如今却成了个假正经的端庄奶奶,你说笑不笑死个人!” 秦可卿也不敢跟着王熙凤讲说婆婆,只能一径跟着笑罢了。 王熙凤见秦可卿不好说话,明白她因为是小辈儿,王熙凤还不过瘾,便索性指着佩凤、偕鸳两个说,“别看你们两个现在年青娇憨的,得了你们大爷的宠爱。我可告诉你们两个,若是当日啊,你们两个便是绑在一起,也不敌你们奶奶一根小手指头尖儿。” “偏她后来假正经起来,便连跟你们爷也不肯抛个媚眼儿了。倒叫你们爷没着没落的,便向你们两个使劲儿去了。但凡她还能来个过去的样儿,你们爷也不至于收了你们两个了!” 佩凤和偕鸳便也都笑,“奶奶倒什么时候能叫我们再瞧一回当初的风景儿?” 尤氏尴尬得满脸通红,抓过个花生豆儿砸王熙凤去,“你个凤丫头,这又当着她们浑说什么呢!” “我如今是她们的奶奶,她的婆婆,你这么浑说一气,日后她们还能敬着我么?” 王熙凤躲过那花生豆儿,乐得前仰后合,“你想让她们敬着你无妨,可是你这端庄样儿拿得,倒叫我珍大哥哥也要敬着你,不敢招你的边儿了。你这可叫得不偿失!” 王熙凤乐得开怀,可算是报复了今儿一进东府的门儿,尤氏对她的那番笑嘲。 当时尤氏笑她说:“如今还没嫁我们琏二爷呢,这便先替我们琏二爷管家了。我倒不知现在是叫你一声「凤妹妹」好,还是干脆得叫你一声「二奶奶」了。” 尤氏的嘴皮子原本不是王熙凤的对手,可尤氏这回这番话却正扎到王熙凤的心窝子上了,叫王熙凤一时落了下风,竟没能反击回去。这回这口气可尽出去了! 王熙凤这些年来跟尤氏的交往方式就是这样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的,不是斗气儿,反觉亲近。 可是王熙凤光顾着自己笑得高兴,却没留神尤氏眼底滑过一丝淡淡的哀愁。 尤氏这般模样,正落在躲在窗外的贾琏眼底。 贾琏心下便是微微一动。 贾珍虽是年轻一辈,但是因为贾敬自弃红尘,所以纵然荣国府这边还有老太太、贾赦贾政等长辈在,贾珍却也得年纪轻轻就肩负起贾家族长的责任来。那么尤氏虽说出身小门小户的,又是个继室,但也必须得承担起贾府宗妇的身份来。 贾珍还好,毕竟是从小在这样的府邸里长起来的,一切雍容做派都是与生俱来;可是这对尤氏来说却是个沉重的负担。 为了能服众、不出错儿,她就得给自己装上个套子,将自己给圈起来,让自己变成外人眼里端庄、贤惠的模样。 不过她的确做到了。就连贾琏竟都被她唬过了,当真以为她就是那样一个稳重贤惠、性格毫无棱角的模样呢。 想到这儿,贾琏不由得勾起唇角,越发觉得有趣了。 这座红楼啊,里面的人各个都戴着个面具,穿着层伪装。不过有人的伪装是以次充好,虚假得令人讨厌;可是如尤氏这样的,却是将自己的风情给藏起来,变成一个无趣的「老女人」,将好的伪装成次的,啧,这就不一样了。 他也被王熙凤说得勾起了好奇心,当真想看看真正的尤氏曾经是个什么模样儿。 他想完,笑眯眯一转身就往外走。到门口与蔡昭会合,接了蔡昭从平儿手里要来的东西: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 贾琏拿了这一包东西,转身又正大光明地从院子正中间儿的甬路走进来,叫屋里的人隔着玻璃窗都能瞧见他。 果然,王熙凤看见了就一声低低欢叫:“这个死鬼,他竟跟着来了~” 嘴上说着「死鬼」,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 尤氏含笑垂下头去,看破不说破。心底更是回味方才贾琏冲她那潋滟一笑的意味。 秦可卿则紧张得不敢呼吸。生怕待会儿面对琏叔,有一丝一毫的马脚露出来,被婆婆和凤姐儿给捉住。 瞧见贾琏这回是正大光明地来,尤氏的丫鬟银蝶儿赶忙含笑上前行礼,亲自打起帘子来,然后进内通禀:“回奶奶、凤姑娘,琏二爷来了。” 尤氏亲自下地。王熙凤还装扭捏起来,被尤氏一把拽住,扯着一起到了门口来迎接。 尽管已是到了门口,尤氏还是守礼,与贾琏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含笑道:“今儿原本是我私请凤妹妹来散散,倒不知什么风把琏兄弟也给吹来了。” “幸好我只灌她吃了两杯而已,没敢多叫她吃。饶是这样,琏兄弟却也放心不下她了,若是再多吃一杯,琏兄弟必定要怪罪我了。” 贾琏笑笑,先抱拳,“请珍大嫂子的安。” 然后眼角才瞟了瞟王熙凤,那凤姐因吃了两杯酒,加之方才玩笑着高兴,这会子满面红云,凤眼染醉,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贾琏便笑笑,“既是珍大嫂子请她来吃酒,便是吃多少都不碍的。她这些日子在我们那边帮太太掌家,也是够累了,今日难得她能过来散散,珍大嫂子尽管多灌她几杯,叫她好好乐乐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王熙凤心里开花儿,眼底却含了泪珠儿。 虽然他从不肯给她一句稳当话,她不知道他何时才肯娶她,可是他这几句话说得却仿佛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那股子幸福感却是扎扎实实地来了。 王熙凤便红着脸,恃宠生娇道:“你怎么来了?我准你跟来了么?我好容易跟珍大嫂子、蓉哥儿媳妇一起乐乐,你便跟来了,那我还有什么意思?” 贾琏轻嗤一声,“我单问你,蓉哥儿媳妇家的兄弟来了,你可预备了见面礼?论公,你是蓉哥儿媳妇的姑妈;论私,你又与蓉哥儿媳妇情同姐妹,你就好意思空着手见人家兄弟?” 王熙凤登时脸红透了,“你怎知道的?” 贾琏轻笑,将手里那包东西扔给她:“就知道你再仔细的人,也难免百密一疏。我去寻了平儿,叫她掂对了来的。你还不赶紧给人家秦家的哥儿去?” 第104章 他一个,陪她们三个 王熙凤打开看,便啐一声,“平儿这小蹄子,定不知可儿这兄弟是个何等样的神仙人物,只小家子气地预备了这点子,过于简薄了。” 说着话儿,秦可卿已是忙进了内间去带了秦钟出来。 那门帘挑起来的刹那,贾琏瞧见了内间的情形——窗下的坐炕上,宝玉与秦钟隔着炕桌对面而坐,秦钟背对着门口,宝玉正对着门口。 于是贾琏清楚地看见,宝玉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钟看,都看傻了。 是真的「目不转睛」,眼珠儿都不酸的那种,贾琏自己恐怕也就是十五秒就不行了,宝玉这估计都得有半拉时辰了。 秦可卿进内,轻声与秦钟说话,然后秦钟站起来,转过身来—— 贾琏瞧见秦钟的相貌,便也明白了宝玉的心情。 秦钟生得真是粉面朱唇、眉眼如画。单就这五官相貌来说,甚至还在宝玉之上。 只是,过于阴柔了些。按照高熙自己的世界来说,这长相是标准的顶级「小男娘」。 尽管贾琏也是收用过几个清俊小厮的,但是穿越过来的高熙却不好这口,于是也就只是看看,心里毫无波动。 秦可卿引着秦钟走到贾琏面前来,秦钟照着秦可卿的吩咐给贾琏见礼,规规矩矩,怯怯生生。 宝玉依旧瞪着他那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秦钟,一路跟随而来。随着秦钟一起给贾琏抱拳,“琏二哥来啦。” 贾琏便眯了眯眼睛,合着他在外边说了半天话了,这宝玉竟是压根儿都没听见!他的魂儿看来是都被秦钟给勾走了。 这小子,果然是个双向啊! 贾琏便一笑,“秦兄弟生得可真好,与宝玉一处站着,竟是珠联璧合。” “今儿既是你凤姑娘与你们一起组的局,这见面礼就叫你凤姑娘替我也代了吧。待得改日咱们爷们儿重聚的时候,我再格外给你重备见面礼。” 贾琏虽说对秦钟无感,但秦钟是秦可卿的兄弟,他得看秦可卿的面儿。 贾琏趁机看一眼秦可卿,可她低低垂着头,完全没跟贾琏对眼神儿。 王熙凤听过贾琏的话,却是高高兴兴地将那一包见面礼给了秦钟,笑说:“都是平儿小家子气,这点子东西原拿不出手,你暂且收着就是。等改日你琏二爷格外给你备礼,就叫他再替我出一份儿就是!” 两人这般不分你我的,看得尤氏等人都笑。王熙凤面上开花儿,心里更甜。 王熙凤说「简薄」了,可是尤氏和秦可卿等人如何不知道这两个小金锞子的分量,用这个给秦钟这么半大的孩子当见面礼,这便不但不简薄,反而有些重了,于是都急忙引着秦钟行礼致谢。 贾琏既来了,尤氏忙吩咐银蝶引着贾琏落座,吃茶。 那边厢丫鬟婆子们早已摆上骨牌来。 原本王熙凤、尤氏、秦可卿三个,另外再叫佩凤或者偕鸳补上一人;如今因贾琏来了,于是尤氏出于礼数也得先让让贾琏。 贾琏却笑着摇头,“你们玩儿,我在旁瞧着便是。” 王熙凤听出他语声里欠欠儿的,便扭头冷笑:“我听出来了,琏二爷这是瞧不起我们几个,觉着我们赢不了你的!” 佩凤笑着凑趣儿,“爷们儿这般自信,若只是我们几个,我自然是信的;可今儿却是凤姑奶奶来,我倒不信凤姑奶奶也赢不下来。” 偕鸳便拱火,“我想看琏二爷与凤姑奶奶拼一场,叫我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丫鬟婆子们也都笑成一片,都怂恿贾琏上桌。 尤氏和秦可卿这便也都笑着邀请。 今日这个局本来就是单为王熙凤设的,就是让她过来散心高兴。而在场的谁不知道,王熙凤的一颗心都拴在贾琏身上。贾琏上桌陪王熙凤抹骨牌,可比任何人都更能让王熙凤高兴! 所有人都这么起哄,贾琏拗不过,笑吟吟起身,“既然大家伙儿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也陪你们凤姑娘玩儿两把。” 贾琏上桌,摸起来牌,一直用指腹搓着,满面的高深。便桌上尤氏、秦可卿和王熙凤都不敢怠慢。 结果开牌,贾琏一输到底。 众人都是大笑,王熙凤红着脸瞪他,“你可别跟我们藏着掖着的。若你故意输,那我便是赢了也没趣儿!” 贾琏依旧一脸的认真,“谁故意输你了?我可是爷们儿,爷们儿都是要脸的,我绝没想输你,我是要赢的!” 结果再开,他再输,他手里的牌毫无章法,输得稀里哗啦。 贾琏却越挫越勇,身子慵懒地侧歪在椅子上,却还主动招呼,“再来!” 王熙凤摸牌,一边狐疑地瞧贾琏。就在这时,只觉桌下伸过一根指头来,勾住了她的左手。 王熙凤一怔,旋即意识到这是贾琏,心内一股子狂喜,眼前的牌全都顾不上了。 贾琏的指头勾着她的指头,状甚狎昵。王熙凤这把输得很惨。 尤氏和秦可卿都很惊讶王熙凤这把竟然也输得这么毫无章法,不过尤氏在对面,看不见贾琏与王熙凤的情态,倒是坐在贾琏另一边的秦可卿察觉了他们两个的小动作。 秦可卿低低垂头,极力将视线避开他们两个,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 只是心底,还是控制不住,涌出小小的酸意。 今儿琏叔这全是冲着凤哥儿来,摸牌时也故意用惨败来哄凤哥儿欢喜。便是当着她的面儿,亦毫无遮掩。 看来琏叔已是放下了与她之间的那场纠葛,琏叔心中所系的自然唯有凤哥儿。 这样想来,她自己倒也如释重负。心底默默提醒自己:琏叔放下了,我自己也该放下了。 秦可卿努力说服自己,心在牌局之中渐渐平静下来,只专心去关注牌面,不再介意贾琏与王熙凤近在身边的小动作。 王熙凤从方才的羞涩之中也点点恢复了平静,心情大好,于是牌局又开始风生水起。 倒是秦可卿这边有些丢盔卸甲,不过她也不恼,总归今日一切都是要哄着凤哥儿开心就是。 她又输一把,状似懊恼地掏筹码,正在这时,却忽地只觉一只手从桌下伸过来,轻轻浅浅地捞住了她的手。 身体的记忆倏然苏醒,秦可卿半边身子已是软了。 第105章 仿佛不经意的触碰 “又是我赢!” 隔着贾琏,那边厢传来王熙凤兴奋的欢呼。秦可卿身子便是微微一震,黯然抽回了手,与贾琏保持开距离。 贾琏也不急,只将斜倚向王熙凤的身子坐直,这便拉近了与秦可卿的距离。 下一把牌开始,秦可卿不肯再将手垂下桌去,贾琏一捞没捞到,偏首过来凝视着她微笑,“蓉儿媳妇好歹赏琏叔吃一口好的。” 秦可卿惊讶于贾琏的大胆,心底下已经打颤了,可面上却还要努力微笑,“琏叔不必吃侄儿媳妇的,这一局的好牌又全都在凤姑娘手里,琏叔尽管吃凤姑娘的去就是。” 贾琏桃花眼乜斜,“她,我是吃定了的,倒不急于眼前。倒是你的,我现在就急得必尝一口才是。” 两人说话全都是盯着自己的牌面,听起来完全都是在讨论着牌局。 王熙凤既赢着牌,又有贾琏在身边儿作陪,她志得意满,忍不住高声吆喝,“可儿,你可得守住了,别叫他给偷了去!你瞧他方才连丢几局,像是生手,可我告诉你,他可是此中老手,最会偷了!” 秦可卿心下便又是微微一凛。王熙凤这话,仿佛话中有话,在敲打她似的。 她努力笑着回应,“凤姑娘说得对,琏叔纵然是长辈,也总不能他要什么,我就给了。我再是晚辈,也得有自己的主张,不能给的坚决得守住。” 贾琏听得牙根儿痒痒,左手再抓一回,总没有秦可卿配合。他懊恼之下,索性手指头直奔秦可卿的膝头去了。 指尖只在她膝头微微一点,就立时感觉到了秦可卿身子的反应。那种娇娇一颤,着实惑人。 一计得逞,贾琏继续专注凝视牌面,嘴角却是轻轻扬起,“蓉儿媳妇这样可不成。琏叔是你长辈,无论跟你要什么,你都不准不给,否则可就是忤逆了。” “快些听琏叔的话,给琏叔喂上一口,琏叔这儿满足了,就饶了你去。” 秦可卿忌惮着贾琏桌下的那只手,唯恐他做了出格的事情来,被婆母和凤哥儿发现。她再努力装作无事,可是贾琏那只手却不肯让她从容,搅扰得她俏脸染霞。 尤氏瞧出来秦可卿不对劲儿,便笑道,“你可是的,便是玩牌,你当小辈儿的也得让着长辈。你琏叔跟你要什么,你便都给了就是,怎可忤逆长辈呢?” 秦可卿已是抵挡不住,只能惊慌将手中牌扣住,努力撑着笑容,“既琏叔看上我手里的牌,那我便不摸了,叫这牌轮换到琏叔手里就是。” 尤氏和王熙凤便都笑。尤氏点头:“你这才是。” 王熙凤却用胳膊肘怼贾琏,“瞧瞧,你这当叔叔的,也是够丢人的!” 贾琏桃花眼底水光潋滟,歪头扫过秦可卿,“那琏叔便多谢侄儿媳妇了。” 这把,贾琏大胜。 王熙凤有些不甘心,叉腰叫,“明明我手里的牌已是极好,没想到他竟比我还大!看意思还是可儿的运气渡给了他去,让他膨胀了!” 贾琏长眉悠然高挑,忍着笑意,“嗯哼,的确是我这听话懂事的侄儿媳妇令我膨胀了。” 秦可卿面色有些苍白,急忙起身道,“我这肚子有些不舒服,叫佩凤姨娘替我吧。我顺便去厨房瞧瞧饭可预备好了。” 尤氏点头,却还是瞟她一眼笑骂:“平素你说话办事最有分寸,从不出半点错的。怎地今天刚陪你琏叔和凤姑娘摸了两把牌,竟都忘了矜持,满嘴胡说起来?” “你肚子不舒服,跟后头去厨房看他们预备饭,这两件事你也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儿连在一起说出来?” 王熙凤听了大笑,“谁说不是呢,可儿寻常才不会露这样的破绽,可叫我一顿好乐。” 秦可卿窘得满面通红,手揪着帕子,一连地行礼致歉。 然后慌忙转身去叫佩凤替她,她自己脚步匆匆躲了出去。 贾琏轻笑,却是眼角流光,透过那大玻璃窗追着秦可卿的身影,直到消失。 佩凤走过来站在秦可卿的位置上,左右看看,“不如奶奶与我换个座儿,也省得琏二爷回头又要说我耽误了他的牌。” “我们小蓉大奶奶都扛不住,我一个当姨娘的就更难扛。” 尤氏无奈,笑骂:“给你脸,叫你出来陪爷们儿摸两把牌,你还拿上乔了。怎么着,你莫非还指望着赢你琏二爷两把是怎的?” 说笑着,却也还是跟佩凤换了位置,坐到了贾琏的左手边来。 再开一局,贾琏仿佛坐累了,在椅子上挪动身子,上身从正直微微斜歪向左。 尤氏和王熙凤等人也不觉有异常。因为贾琏最起初是侧歪向王熙凤那边,上把刚刚坐直,这次理应向左。 这样的位置,是自从贾琏穿越过来,见到尤氏,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悄悄地靠近,就是为了再仔细看看她的模样。是不是他想象之中那真正的尤物。 不靠近不知道,这外表端庄冷淡的贾府宗府,实则乌发如云、肌肤赛雪。凑近了,鼻息之间更有一股子温暖的香气,可那香气却并未来自香料,而是天然的骨软肉香。 贾琏不由得心思一荡。 因走神儿,手里刚摸的一张骨牌就顺着衣裳滑下去了。贾琏连忙告罪一声,伸手去摸。 尤氏也帮他摸。 可是这桌子下头的空间又能有多大呢,两人都伸手来摸,指尖便不经意地撞在了一处。 尤氏吓了一跳,不敢声张,却赶忙将手躲开;贾琏却没事人一样地继续摸索。 尤氏屏息凝神先收回手来,贾琏却笑着恳求:“那张牌好像滑珍大嫂子那边儿去了。珍大嫂子别不管兄弟,再帮兄弟一把才是。” 王熙凤又摸了一把好牌,正是心痒痒着,便催促,“瞧你个矜持劲儿的!他是你小叔子,今儿又没有外人,你又矜持给谁看呢!还不赶紧帮他摸摸,别他以此为借口,倒不肯认这一把了!” 尤氏无奈,只得再伸手下来摸。 贾琏不慌不忙,指尖与她又撞在一处。她躲闪开,他却跟过来,指尖再度相撞。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 没有正经的触摸,只有这样的指尖相撞,不过分,更像偶然;只是次数太多,便叫她无法不心惊肉跳了。 而且,心惊肉跳之外,又莫名地似乎被他撩动了心底哪处早已尘封起来的异样。 第106章 癞贾瑞想吃可卿肉 贾琏自然知道尤氏不自在了。 他便一笑而起,回头招呼偕鸳:“好姐姐来替我,陪你奶奶和凤姑娘好好乐乐。” 王熙凤登时分出左手来摁住他手腕,“你又要做什么去?我正乐着呢,你好好坐着陪陪我就不行?” 贾琏拍她一下儿,“你今儿头回见人秦家的哥儿,只给点子见面礼就不搭理了,这也合礼数?亏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这么尽心尽意陪着你乐。” “你乐着你的,我替你去瞧瞧人家秦家哥儿去,好歹我们都是爷们儿。” 王熙凤也自觉理亏,便笑:“你去去就来。” 贾琏将位置交给偕鸳,转身出门。 从骨牌摆上来,宝玉和秦钟两个就出去了,说是到园子里散散。贾琏知道,这两个小的必定是找地方柔情蜜意去了。贾琏不喜欢他们两个那个道儿,只随便在园子里绕了一圈儿,确定他们两个在哪儿,这便闪身离开。 他出来,是来寻秦可卿的。 明明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可她在那晚的疯狂之后,却竟一径躲着他,便是碰见了,也还是能逃就逃。 对于已经有过亲密关系的人来说,看着自己的女人不叫自己碰,这身心着实有些煎熬。 贾琏径直往秦可卿的院子去,途中经过「会芳园」,就是内里种着梅花林,上次赏梅花的所在。 此时梅花已谢,这园子便少人去了。贾琏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信步沿着游廊,又走到上次他亲手摁住贾蓉和贾蔷的那间廊庑之处。 却没成想,这次里头竟然又传出了说话的动静! 可这次并非是贾蓉和贾蔷,而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贾琏心内莫名一紧,脚步放轻,直走到门外。 一阵布帛撕扯之声,然后就是女子哽咽的哀求,“瑞叔,求你别这样!你是长辈,我是你侄儿媳妇!” 贾琏的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竟然是秦可卿和贾瑞! 而且听起来,还是贾瑞对秦可卿欲行不轨! 若依着贾琏的性子,直接抬脚踹门就进去了。但那只是一时痛快,又捋不清前情后果,关键是拿不住贾瑞的口供。 贾琏只得耐着性子,躲在门外细听一回。 只听得那贾瑞黏糊糊道:“你是我侄儿媳妇又怎样呢?我那好侄儿蓉哥儿都不拦着,甚至还给我引路,那我这个当叔叔的自然就得好好疼疼你这侄儿媳妇了!” 门内步伐凌乱,显是秦可卿在躲,贾瑞在追。 “侄儿媳妇,别躲了。瑞叔知道你实则心里早就想了,只是面上假正经罢了。你瞧你生成这个模样,怎么能叫你独守空闺,给蓉哥儿守活寡呢?” “你啊,合该有男人好好儿疼你,叫你每个晚上都颠过来倒过去才好~” 秦可卿哽咽着问,“瑞叔的意思,莫非是说今儿也是小蓉大爷将你引来的?” 贾瑞得意地笑,“那是自然啊。要不然我一个旁支庶族的,怎么能随便就往你们这边儿来?” “是蓉哥儿说,今儿你兄弟来家,他又跟我提起你想叫你兄弟进族学的事儿。我呢自然是吊着他,没说答应,只说也不知道你兄弟是个什么样的,兴许不合适收进族学,没的招惹那麻烦。” “蓉哥儿就说,那就带我进你们这边来,叫我亲眼看看他。蓉哥儿跟我打包票,说你那兄弟是一表人才,我一见了必定答应的。可我心里哪里是在乎你兄弟是个什么人啊,我是一心只想着来好好疼疼侄媳妇儿你啊。” “况且你瞧瞧,这廊庑又是什么所在?嘿,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可是蓉哥儿遇蔷哥儿两个的安乐窝!他将我安排在这儿,又引着你来找我,他不是叫你我在此成了好事,又是什么!” 秦可卿的哽咽声更大些,显然已是无可辩驳,心字成灰。 半晌,秦可卿重又压抑下来,换成轻轻抽泣,“瑞叔既然已经见到我兄弟,这回可否应允收我兄弟入学?” “好歹这也是小蓉大爷求的情,瑞叔你便是不给我脸面,总也不至不给小蓉大爷脸面不是?” 贾瑞冷笑道:“好侄儿媳妇,你也不用提醒我,你们两口子是下一任族长和宗妇。你总要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分嫡庶贵贱,但是也分长幼有度。” “如今那族学是我们家太爷管着,他如今可是跟西府老太太是也一个辈分的,他性子又犟,他若说不收你那兄弟,或者干脆不给蓉哥儿脸面,谁又能拿他如何去?” “况且那是你兄弟,是外人,我们家太爷不答应,完全是情理之中。谁都奈何不了他。” “可是呢,唯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你瑞叔我啊!他就我这么一个孙子,我父母都没了,他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你说我要什么,他不给我?” “我的找侄儿媳妇,今日只要你从了我,别说叫你兄弟进族学念书,便是来日叫我们太爷多单独指教于他,帮他中举人、中进士,全都是有指望的!” 秦可卿轻轻哭道:“瑞叔可否换个彩头?无论金银,或者旁的什么,但凡我能拿得出来的,都自管给瑞叔捧了来。只求瑞叔放过侄儿媳妇……” 贾瑞甜腻腻地笑,“瞧你这话说得,又犯傻了不是?弄得好像我强迫良家女子了似的。” “你可忘了,我是读书人,言行斯文,我怎么能做那强迫人的事儿呢?我啊喜欢的是风流公子得遇痴情小姐的戏码儿,讲究的便是个两情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 门内又是一片脚步凌乱,显是贾瑞突然上前想要去扯秦可卿,却又被她躲闪开。 贾瑞有些心急懊恼,却还秉持着读书人的斯文面具,耐心笑着哄秦可卿,“侄儿媳妇,实则我不愿意说不好听的话,也怕叫你难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出身,你还在我眼前装什么良家女儿、贞洁烈女呢?” “你啊,你不过是秦业的养女。像我们这种官宦人家,谁不知道「养女」是什么意思?你还真以为「养女」都是收养来的女儿?呵,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分明是那秦业要把你当成陪床的姬妾,可是他又年岁大,不好意思直接收用你,这便给了你一个「养女」的名头罢了。” “你嫁过来之前,白日里口口声声叫他爹,可是晚上还是得爬他的床!” 第107章 一声惨叫! 贾瑞这话说得,把贾琏都给造一愣。 贾琏从前的确没有想过这么一节,现在冷不防听贾瑞说出来,心里也一时有些不得劲儿。 贾瑞说的,的确存在。例如貂蝉之于王允,曾经可能就是家中舞姬,家主自己收用过,又可以夜晚用来陪侍贵客。后来为离间董卓、吕布之用,这才有了「养女」之名。 还有古时许多名流,偏爱豢养年纪小的姬妾,又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便美其名曰「养女」。 回想《红楼》原书,秦业的描述不多,但是贾琏隐约记得有秦业「年纪老迈」、「年近七旬」、「残疾在身」等语。而秦可卿尚在妙龄,可见两人相差在五十岁上下。 也就是说,当年秦业抱养秦可卿的时候,他已经是五十岁的人……嘶,这个年岁的男子,对生得这样好的养女,的确难免不生出非分之想! 别说古代人到了这个年岁就「不行」了,因为还有那么活蹦乱跳的秦钟来当证据呢! 秦钟还是个少年,是秦业的老来子。那么秦业生下秦钟的时候,他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六十岁还能生儿子的老登,五十多岁的时候眼馋风流袅娜的养女,这简直是再可能不过! 贾琏想到此处,拳头已是攥紧。 既想到秦钟,贾琏便不免又再多想一层:秦钟既然还如此年少,而且生得还如此美貌,那么秦钟的生母又会是谁? 秦业的夫人么?可原书里是说秦业「夫人早亡」。贾琏单凭模糊的记忆,无法确定秦业的夫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就算也可能是在生完了秦钟之后死去。可问题是,生秦钟的时候,秦业都快六十了,那他夫人年岁也应该不小了。 但凡他们两口子身子没问题,能生养,那秦业也不至于在五十岁之前都没孩子,还得去养生堂抱养两个孩子;没道理偏偏在他们两口子六十岁上,自己又能生得出来了! 所以更合理的答案是:秦钟的生母,并非是秦业的原配夫人。 秦钟的生母或者是秦业的填房,或者是秦业的小妾,年纪必定很年轻,而且相貌也不逊于秦可卿的长相……也就是说,秦业身边除了秦可卿之外,还有一个或多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般综合起来,秦业的形象便更加立体起来:这是个年迈残疾却仍爱美色,而且偏爱年轻姬妾的老登! 贾琏想到这儿,额角青筋直蹦! 以为原书里的贾珍已经够渣了,可事实上的贾珍好歹还年轻,正是壮年,又四肢俱全、身强体壮的;而那个秦业,都老骨头渣子了,还残疾! 真不敢想象,秦可卿当年过的是何样的日子。 贾琏将秦业的名字又在牙齿尖儿上碾了一回:业,业障、罪孽也!看来曹公给这老登取这么个名字,已经是在向读者暗示,这老登不是个好种! 门内,秦可卿已是难过得低泣出声:“求瑞叔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终究将我从小养大,我与他是有父女情分的。” 贾瑞声音狰狞起来,“我的好侄儿媳妇啊,你说你跟你那养父不清不楚,你跟蓉哥儿又做不成真夫妻,那你跟那蔷哥儿怕也有一腿吧?” “哦,对了,还有你那公爹……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自己儿子什么样他最清楚,于是他怎么可能不觊觎你的美色呢?” 秦可卿说不出话来,一径饮泣躲避。 贾瑞按捺不住,终究猛然出击,一把扯住了秦可卿腰上的丝绦,“你跟他们都能好,你怎么就不能跟瑞叔好?他们身边全都五六七八个女人了,而你瑞叔我直到如今还没碰过女人呢!” “我的好侄儿媳妇,你都让瑞叔馋死了。你乖乖从了瑞叔,瑞叔绝对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啊~” 秦可卿还想叫,却已经叫不出声来,怕是嘴被什么给堵住了。 贾琏再听不下去,大步上前,铆足力道,一脚直接将那门板踹烂! 巨大的响声,惊得门内的贾瑞也顾不得再搂抱秦可卿,松开她,腾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躲到一旁,紧贴在墙角里。 秦可卿看见是贾琏来,一直忍着的泪珠倏然坠地,“琏叔……” 贾琏看向秦可卿。还好,她除了身子颤抖,发丝微乱之外,身上的衣裙、头上的钗环还都整齐。 贾琏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接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两步上前便拎住了贾瑞的脖领子! 贾瑞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贾琏来,他慌乱地叫,“琏二哥,你怎么来了?” 贾瑞不怕贾蓉、贾蔷,甚至也不大怕贾珍,但是他是怕贾琏的。 因为他和他祖父是荣国府一脉的,贾琏是荣国府未来家主,贾瑞和他祖父未来的衣食还指望着贾琏施舍呢。 贾琏望着他,咬牙冷笑,“瑞兄弟,好久不见。哥哥就是想你了,才听见你的动静,特地来看望你。” 贾瑞不知道贾琏的立场是什么,也不确定贾琏在外头听见了多少,他神思闪烁,还想着该怎么编个谎好骗过贾琏。 就在走神之际,没料想贾琏已是薅着他的脖领子,将他如拖死狗一样拽到了床榻上! 贾瑞完全无力抵抗,被贾琏仰面朝天地摔在床榻上,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地,只敢小声叫唤,“琏二哥,你这是做甚!” 贾琏冷笑,“你不是喜欢风月么?来,哥哥就陪你好好儿风月一番。” 贾琏说着,冷不防伸手,一把就扣住了贾瑞的命门! 贾瑞吓了一大跳,赶紧扭着身子躲闪,“琏二哥又逗小弟!琏二哥就算偶动龙阳之好,可琏二哥跟前清俊的小厮多了去了,琏二哥怎看得上小弟这样的!” 两人说话之间,秦可卿已是将她自己整理好了。 贾琏向秦可卿使个眼色,让她先走。 秦可卿会意,转身走到门边,却又回来,解下贾琏的斗篷放回桌上,又深深看了贾琏一眼,这才转身疾步走了。 等秦可卿出门,贾琏这才冷笑着,手指骤然收紧! 贾瑞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叫! 那惨叫声在会芳园回廊里回荡开来,秦可卿也听得惊心动魄,不过旋即还是缓缓露出了微笑。 贾琏抓起枕头,直接按在贾瑞的嘴上,将他的惨叫给摁回嘴里。 贾琏凑到贾瑞耳边,轻柔耳语,“你若再敢调扰蓉儿媳妇,我便将你卵黄儿给你挤出来~” 第108章 可儿,交给我吧 贾瑞被枕头堵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手刨脚蹬,呜呜咽咽喊:“我再不敢了!” 那喊声散出来已经不成个形状,只剩下瓮声瓮气,仿佛被扣在罐子里的软脚蟹。 贾琏犹不过瘾,又垫着枕头,照着他小肚子狠狠给了几拳,这才松开他,“滚!” 贾瑞一骨碌掉到地下,想爬起来,却核心部位剧痛难忍,站都站不起来。 贾琏照着他后腰又给了一脚,“还不快滚?” 贾瑞怕疼,却更怕这位活阎王似的祖宗,只能咬牙硬撑着,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贾琏眯眼看这一屋子狼藉。 回想之前秦可卿心下的痛楚,他便轻轻闭上了眼。 下一秒,猛然睁眼,却是从腰间取出火折子来,吹燃了火,扬手就丢在了床帐之中。 天干物燥,那火折子遇到纱帐之类,立时便蹿出一尺高的火来! 贾琏冷冷抬步,跨出门槛。转身立在门外,不远不近地看着火舌蹿高,舔上房梁。 红艳火苗,倒映在他冰封眼底,两者叠加在一起,却其实从未相融。 外头看园子的家仆已经发现起火,尖声惊叫着:“走水了!会芳园,走水了!” 有管事的引着家丁进内,用推车推着水箱,以原始的救火方式灭火。 也有无数丫鬟婆子以水桶提水,脸盆端水,齐心协力地来灭火。 虽然工具不给力,但是胜在人多力量大,虽说这间廊庑还是被烧落了架,可却并没有殃及左右,实现了损失的最小化。 很快,明火尽熄,会芳园里只有这么一段焦黑的残垣断壁,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各自拎着桶、端着盆回去了。 却这时候跑进来一个人,奔到那堆焦黑前面,腿一软坐在地上,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贾琏眯眼,是贾蓉。 管事的便赶忙催丫鬟婆子们赶紧走,没人敢在这时候去安慰贾蓉。 贾琏明白,世家内宅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贾蓉那点子毛病,很多仆人已经都知道了。 园子里安静下来,贾琏这才从梅林里走出来,踩着地上的碎木,一步一步走到贾蓉面前。 贾蓉听见声音,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张嘴便骂,“滚啊,都给我滚!” 泪眼迷离里,冷不防看清来人竟然是贾琏,贾蓉登时吓得赶忙原地爬起来,冲贾琏作揖,“琏叔,怎么是您?侄儿刚刚眼瞎了,没看出来是琏叔,满嘴放狗屁呢!琏叔万万饶了侄儿。” 贾琏却没说话,只是走到贾蓉面前,抬脚就踹了贾蓉一个窝心脚! 贾蓉毫无防备,被一脚踹倒在地。 贾蓉以为贾琏这是因为他方才的误骂,马上满脸赔笑,“琏叔踹得好!侄儿就欠踹!” 贾蓉说着原地又爬起来,结果还没等站起来,贾琏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又抬脚将他踹倒! 就这般,贾蓉不断爬起来,又不断被贾琏从容不迫地一脚踹倒。 贾蓉一步一步退到了那堆焦黑的残垣断壁前,身上牙白的锦缎衣袍已经都染黑了。 抬手来擦脸,脸上便也同样染上了一道子一道子的黑。 贾蓉已是扛不住,哭哭咧咧向贾琏求饶,“琏叔,都已经踹了这么多脚,还不能饶了侄儿么?” “侄儿刚才是真的没看清是琏叔,琏叔这回怎么竟这么小心眼儿了呢?” 贾蓉已经退无可退,贾琏继续一步一步走上来,一直走到了他面前。 贾琏蹲下,伸手揪住贾蓉的衣领子,“你方才在嚎丧什么?你是为了你跟蔷儿的安乐窝没了,你在哀悼你们两个过去那些好日子,是不是?” 贾蓉一窒,却无言以对。 贾琏戳中了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违背世俗,但是他对贾蔷是真心的啊!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他从略通人事起,便满心满眼里只有贾蔷一个,再没有旁人了啊! 便如可儿这般风流袅娜,是女子里的上上之品,可却也勾不起他半点的情思。他是当真一片赤诚都给了贾蔷而已啊! 贾琏看贾蓉不语,心底便更是冷冽,“不过烧了个廊子间而已,你就嚎丧成这样;那你想没想过,方才可儿被贾瑞困在这里,求天无路求地无门的时候,她有多绝望!” 贾蓉一个哆嗦,紧张地抬眼望住贾琏,“琏叔,竟然又给撞破了?” 可真是巧了么这不是,他上回跟贾蔷,这回贾瑞跟秦可卿,这竟然都是被琏叔一个人给撞上了。 这琏叔身上,是带着点子莫名其妙的气运的! “所以贾瑞果然是你引来的?”贾琏语气放柔,慢条斯理地问。 贾蓉以为琏叔的气终于消了,这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是,是我引来的。” “我也是想帮我那小舅子的忙,我岳父和可儿都想让我那小舅子进咱们的族学,我也替他找那老爷子商量去了。可是呢,那个老东西却是个老犟种,竟不将我放在眼里,不给我这个情面!” “我左右一琢磨,我说不通他,可是瑞叔必定行啊。所以我就将这事儿委给了瑞叔,今儿就带他进来瞧瞧我那小舅子相貌人品的。” 贾琏缓缓一笑,“你净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给我听,你小子这是又想挨揍了!” 贾蓉微微一愣,随即赶忙改口,“咳!原来琏叔想听的,是那么档子事儿啊。行,那我就从那个道儿上说。” “我这身子不就这样了嘛,我就想着赶紧也成全了瑞叔和可儿的好事。我呢,自己也有点小心眼儿,虽说也想要个蔷儿和可儿的孩子,但是一想到蔷儿要跟可儿同赴鸳帐呢,我心里还怪不得劲儿的。于是乎,我觉得还是瑞叔是最佳人选。” “瑞叔又没成婚,他自己说还从来没碰过女子呢。这若让他和可儿成了好事,也算不委屈了可儿;而且他留下来的孩子,既是咱们家的血统,又是他的头胎,这不干净么!” “所以我今儿啊,才豁出来将我的好地方让出来,叫他们两个……” 贾蓉还没等说完,贾琏扬起手,左右开弓就给了他两个大嘴巴! “什么都是你以为,你问过可儿愿意么?” 贾蓉捂着嘴,嘴角都要裂了,不敢说话。 贾琏将贾蓉脖领子攥得更紧,那脖领子都快把贾蓉给勒没气儿了。 贾琏看着贾蓉又害怕,又要翻白眼儿的样子,这才又缓缓勾起唇角,春光潋滟地一笑。 “可儿的事,交给我吧。我保证你——子孙满堂~”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第109章 他们的婚床,又如何? 贾蓉却吓得满脸苍白:“琏叔,不行,这真不行!” 贾琏恼了,“我怎不行?我难道还比不上那贾瑞?” 贾蓉赶忙摆手,“琏叔切莫误会,侄儿眼睛又不是瞎!瑞叔拿什么跟琏叔你比呀,他都比不上琏叔一根小指头尖儿!” 贾琏又将贾琏脖领子攥紧,“你这不是挺明白的么?那你为何不答应?” 贾蓉勒得直咳嗽,“琏叔,我……我这不是因为怕凤姑娘嘛!” 宁国府上下所称呼的「凤姑娘」,这个「娘」字可不是轻声,而是标准的第二声[niáng]。也就是说这个「姑娘」不是指年轻的女子,而是正儿八经地叫姑姑呢! “凤姑娘一颗真心都在琏叔身上,如今她还没能嫁成琏叔,若知道我将可儿推给琏叔,她必定亲手掐死我!” 贾琏咬牙:“那你就不怕我掐死你?” 贾蓉直翻白眼,“我都怕……可是,跟琏叔比起来,我还是更怕凤姑娘一些儿。” “琏叔,您大人大量,就体谅侄儿这一回吧!” 贾琏冷笑,“你都不应承我,我凭什么体谅你?” 贾蓉急得摇头晃脑:“只要这事儿里没有凤姑娘,那我自然应承琏叔了啊!琏叔这样的人才,才配可儿,那我这一辈子对可儿也就不用觉着亏欠了。” 贾琏哼了一声,松开了手,“既然问题只是卡在你凤姑娘那儿,那倒好办。只需不叫她知道就是了!” 贾琏悠闲地看着自己松开的那只手,“我今儿能一把火烧了你的廊庑,那你说我会不会干脆把你和蔷儿的事儿也兜底儿掀翻呢?”“你是东府正根儿,别人奈何不得你;可他不是。你不如想想,若叫族人知道你们两个近亲相奸,他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贾蓉吓得跪趴着恳求,“琏叔,你老饶了侄儿这一回!我答应,琏叔想要什么,侄儿都答应就是!” 贾琏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拍拍贾蓉的脸,“去你母亲那边,给你母亲和你凤姑娘报声平安。叫她们安心地继续乐,就不必过来了。” 贾蓉赶忙点头,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往尤氏所居的上房那边去了。 贾琏起身,抬步走向秦可卿的院子。一边走,一边抽了帕子,将自己手上沾着的黑碳灰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 还是小丫头宝珠守着门口,见贾琏过来,便又拦住。 “琏二爷请留步。我们小蓉大爷没在,琏二爷不便入内。” 贾琏邪邪勾起唇角,猛地伸手将宝珠给捉住,夹在腋下,将她一起裹挟入门! 宝珠是个小丫头子,才十岁上下,还是个孩子。被贾琏这么着,吓得“滋儿哇”直叫。 贾琏索性伸手将她嘴捂住,夹着她进了院门,伸脚向后将院门给踢严,才将她给放下。 宝珠站稳当了又想叫唤,被贾琏弯腰过来,在唇边竖起手指给阻住,“小丫头子,你再叫唤,信不信爷把你给举墙上去,让你下不来?” 宝珠哪儿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惊得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贾琏轻笑,抬手在她头顶盖了下,“放心吧,爷不是来伤害你奶奶的。她今儿受了惊吓,爷来瞧瞧她。” 宝珠这孩子年纪小,却胆大心细又仁义。《红楼》原书里写过,秦可卿死后,这宝珠自愿为秦可卿义女,给秦可卿摔盆、守丧,让自己每日都出现在人前,不会被人暗中弄死。 对照瑞珠不得不「碰柱而死」,宝珠用更聪明的办法,保住了自己,又让秦可卿身后有人祭祀。 这样的小丫头子,显然对秦可卿忠心耿耿,便是她如今这么拦着贾琏,贾琏也明白她是在护着自己的主子罢了。 宝珠虽说害怕贾琏,可是一双眼珠子还是警惕地打量贾琏半晌,确定贾琏不像是唬弄她,这才放松下来。 “那琏二爷在门口等着吧,我去禀告奶奶。” 她刚想撒腿就跑,却被贾琏给揪住小辫儿给扯回来,“不用你通禀。” “你就守在门口,谁来都不叫进来,就说你们奶奶睡着了,有事儿晚点再说。” 外头贾琏跟宝珠玩闹出了动静,惊动了门内的瑞珠。瑞珠出来看,“外头谁呀,这么吵?” 这便一眼瞧见了贾琏。 贾琏舍了宝珠,大步流星上了台阶,眯眼盯住瑞珠,“你去院子后门儿瞧着些儿去。” 瑞珠是秦可卿的贴身大丫鬟,贾琏相信瑞珠必定已经知道了秦可卿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所以他对瑞珠不用多废话。 瑞珠果然打量了贾琏两眼,便毅然转身就往后去了。 屋子里没旁人了,贾琏这才脚步轻捷往秦可卿的卧房里来。 房内又焚着那甜软的香,秦可卿在榻上歪着,已是昏然欲睡。 听见衣袂破风的声音,也没睁眼,只问,“什么事儿?会芳园的火,可灭了?” 却没人回应她。 她无奈地睁开眼,刚想要坐起,身子便被人嚣张地紧紧抱住! 秦可卿一惊,旋即看见了是贾琏,她身子登时一软,眼圈儿已是红了。 她哽咽着推拒,“琏叔,别闹……此处是我与小蓉大爷的卧房,也更是我们的婚房……琏叔,万万不可!” 她要是不这么说,贾琏还忍耐着些儿。她既这么说,贾琏就更忍不住想象她与贾蓉新婚之时,那些夜晚里的惆怅和委屈。 贾琏便越发情动难抑,便索性捉住秦可卿脚踝…… 那号称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随着他的身形,迤逦滑落,将他们两个身影掩住。 帐外只能听闻秦可卿哽咽细碎的哀求,“琏叔……这是小蓉大爷与我的婚床……” “琏叔,我虽不堪,还想给小蓉大爷存着一些儿体面。求琏叔,切切不可……” 可这声音,随即便被吞没,换成了其它声响。 尤氏的上房。 贾蓉来报平安,说会芳园廊庑那边只是不小心被风吹翻了灯笼,这才引起走水,不过尽都已经扑灭了,不妨事。 王熙凤哼了个声:“没事就好。不过这火来得倒蹊跷,也不知道你们家里有谁在那边,又是捣了什么鬼!” 王熙凤瞟尤氏一眼,“你如今是当家奶奶,你可不能这么一听就完事儿了,你得细细问问,别叫他们蒙混过去了。” 从前东府太太还在世的时候,这事儿都是东府太太管的;王熙凤那时候又是正经的姑奶奶,于是这些事儿甚至都是王熙凤亲自带人来查。 如今东府太太不在了,掌管内宅的事交到尤氏手里,王熙凤就怕她一没威望,二没经验,又是个优柔寡断、耳软心活的,回头倒叫奴才们蹬鼻子上脸。 尤氏点头受教:“你放心,我明儿亲自带人去查。” 又玩了一会儿,王熙凤终于过了牌瘾,不由得回头看向窗外,“琏二呢,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见回来?” 尤氏也问,“可儿又哪里去了?不是去厨房问饭么,怎么也没回来言语一声?” 第110章 「爬灰」与「养小叔子」 尤氏话音刚落,秦可卿就带着丫鬟婆子拎了食盒,鱼贯而入。 婆子们将膳桌摆好,秦可卿亲自打开食盒上的保暖棉套子,将菜一样一样在膳桌上亲手摆开。 银蝶便也赶紧叫水上的丫鬟婆子们赶紧端来水盆、手巾等物,伺候王熙凤和尤氏等净手。 王熙凤洗完了手,瞧着秦可卿笑,“方才你婆婆还问,你怎么去了厨房这么半晌。她话音刚落你就进来了,你们婆媳两个显是心有灵犀。” 秦可卿笑道,“我们奶奶自然是最懂我的。” “今儿也巧了,那边刚把饭菜预备上,就听说会芳园那边走水了。厨娘、杂役们都出去帮着救火,饭菜凉的凉,还有沾染上碳灰的,自然都不能用了。我只好又叫他们重新预备,这就耽误了两倍的时间去。” 王熙凤又问,“可见着你琏叔了?会芳园走水那么大的热闹,以他的性子,不能不去。” 王熙凤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抬眼瞟着秦可卿。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秦可卿面上无论什么细微的神情都会落入王熙凤眼中。 秦可卿不慌不忙,将筷子都分完摆好,这才笑眯眯答:“方才从会芳园那边经过,往那边瞟一眼,倒是隐约见了琏叔似的。不过隔着远,影绰绰倒也没看仔细。” “我瞧着琏叔应该是跟宝叔和我那兄弟在一处。他们两个都小,听说那边走水,怕也都看热闹去了。琏叔与他们在一处,应当是在管着他们,不叫他们靠近。” “说起来还多亏有琏叔在,不然我真担心我那兄弟不知轻重的,再带着宝叔一起靠近,那可就糟了。” 王熙凤擦干了手,终于收回视线,却是轻笑出声:“你可别说什么「两个小的」,依我看那分明有「三个小的」!园子里走了水,也算稀奇事,别说宝玉和你兄弟会好奇,那个人怕也会去跟着一起淘气!” 秦可卿便也笑了,“琏叔原来竟那样孩子气的么?” 王熙凤伸手拈起筷子来,“饭菜都摆上了,嫂子、侄儿媳妇都等他呢,他竟还没个人影儿。你说他这是个大人的样子么?” 秦可卿忍不住莞尔,“我这便使人去寻琏叔去。” 转身到门外,秦可卿方悄然松了口气。 幸亏今日一切都有琏叔的安排,虽则匆忙,幸未误事。 纵然他速战速决之后,颇为难舍难分,却也还是都替她安排妥当,这才都遮掩了过去。 好一会子,贾琏终于领着宝玉和秦钟回来了。那两个小的身上、脸上都是一道子一道子的煤黑。 王熙凤和尤氏都叫了起来,“哎哟,你们两个这是跑哪儿挖煤去了?” 贾琏长眉轻扬:“你们吃你们的,我带他们两个去洗洗。回头在外头另外单摆一桌就是了。” 王熙凤笑骂,“还好,不是你这个大的带头去作妖!紧着洗洗,天儿都黑了,吃完了咱们赶紧回去呢。” 吃完晚饭。 尤氏先派人送秦钟回秦家去,旋即听见外头传来骂声。王熙凤忙问缘故,尤氏不好意思道,“你还不知道那焦大?” 贾琏在旁听着,心下便是一跳:啧,着名的焦大出场了! 王熙凤瞟了贾琏一眼。虽说贾琏才是正根儿贾家人,但这边是宁国府,王熙凤因从小在这边长大,倒将这边更当成自己娘家看了一般,反将贾琏当成个外人似的,不想叫贾琏听见宁国府这边的腌臜事儿。 她便转过身去,恨铁不成钢地叮嘱尤氏:“我成日家的说你太软弱了,纵得家里人这样还了得了?” 贾琏则悄然回眸,望一眼跟在身后与贾蓉一起恭送的秦可卿。 她身影如烟,袅娜娇娆,脸颊上依旧留着方才欢好的红晕。整个人身影极轻极淡,可是面上却极浓极艳,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摹的动人。 王熙凤仿佛后脑勺长眼一般,倏然回头也看过来。 贾琏再自然不过地交代贾蓉,“秦家哥儿陪宝玉一同入族学念书的事儿,我回去自然跟宝玉一起去办。宝玉去求老太太,我与老爷、二老爷那边求情,回头再请你父亲去族学跟儒老爷子亲口言语一声,这事儿也就定了。” 贾蓉会意,立即行礼,“多谢琏叔,我到时候亲自送他过去。” 秦可卿也连忙福身称谢。 王熙凤哑然失笑,“我说你跟他们两个小的怎么捅咕到一处去了,原来你竟应承了他们这事儿!” 贾琏眨眨眼,“难得宝玉说想过去上学,我这当兄长的还不赶紧着扶上马再送一程?” 大伙说笑着,一起送王熙凤和宝玉先上了马车。 那焦大瞧见有人出门上车,越发叫嚷得大声。贾蓉听不下去,过去呵斥,焦大索性破口大骂:“……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贾蓉和一众小厮听得魂飞魄散,便要拿马粪堵焦大的嘴。 贾琏扶着车辕,叫贾蓉,“叫他们把他拉走了就是,别难为他。便是喝醉了,托大了些,终究也救过太爷的命。” 贾蓉点头,过去吩咐了。 宝玉听得有趣,立即捉着王熙凤的袖子问:“什么叫「爬灰」?” 王熙凤惊得立眉嗔目断喝:“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吣。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 宝玉立即找贾琏告状,“琏二哥,你瞧凤姐姐又凶我~” 贾琏远远望着灯影下被捂着嘴拖走了的焦大,桃花眼里微光闪过。 “爬灰?你忘了方才咱们在会芳园那烧塌了架子的廊庑那,不是从灰里往外掏好玩意儿来着?” 宝玉恍然大悟,“哦,原来那就是爬灰啊!亏凤姐姐竟不告诉我,有什么说不得的呢?” 王熙凤真是哑然失笑,无奈地瞪贾琏一眼,瞪他这是明晃晃地骗小孩儿呢。 贾琏眸光放远,有意无意滑过廊檐下那静静远送的窈窕身影。 “你放心,这「爬灰」是永远都不会再有的了。” 晚风过耳,将贾琏的话影绰绰送到耳边。 秦可卿静静听着,心内是又甜又苦的怦然。 宝玉在马车里坐好,旋即又好奇问,“那「养小叔子」又是何意?” 王熙凤好容易按下一头,没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 王熙凤只能瞟贾琏,“琏二爷方才说得明白,那这回便也请琏二爷给他解释清楚吧。” 贾琏淡淡一笑,回眸又看向那一派端庄的贾家宗妇,“便比如,你我兄弟都是珍大嫂子的小叔子。” “珍大嫂子对咱们好,咱们投桃报李,也要想方设法对珍大嫂子好才是。” 宝玉耍个机灵,一拍手,“哦,原来这就是「养小叔子」啊!” 尤氏登时红了脸,上前帮王熙凤和宝玉两个放下车厢帘,“你琏二哥哥唬你呢,别听他的。” 贾琏站在车外,尤氏一转身,脚尖与贾琏的鞋尖撞了个正着。身子一个趔趄,好悬扑进贾琏怀里去。 贾琏忙伸手扶住,在她耳边轻柔道:“嫂子,别急。来日方长~” 第111章 我必定三妻四妾 马车回到荣国府。 贾琏和王熙凤先送了宝玉回去,转身儿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月光如银,这冬夜的清冷一点点爬上衣襟。 王熙凤边走边斜楞着眼儿瞟着贾琏,似笑非笑,“你跟我说实话,你出去那么久,究竟做什么去了?” 贾琏长眉微挑,“你不是都知道了么,我去寻宝玉和秦家哥儿,遇着走水,看了会子热闹,又带他们两个小的玩了会儿「爬灰」。” 王熙凤啐他一口,“呸!你当我信?” 贾琏微微蹙眉,“瞧,你又来了。我就是不喜欢你这般疑神疑鬼。” 王熙凤的笑垮下来,她转过身来,伸手抓住贾琏的衣袖,“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做什么去了?” 贾琏嫌恶地抬手拨开她的手,冷冷退后,“你要是这样就没意思了。你现在还没嫁给我呢,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你可管不着~” 王熙凤登时恼了,“琏二,你当我是傻子,你拿我耍戏着玩儿!” 贾琏静静看着王熙凤,“我要是凡事都听你的,那我就是傻子了。凤哥儿,你的掌控欲太强,你合该是个男人,可惜你投错了胎。” “你是怎么样的性子,是你父母生养,姑母管教,与我无关。你便是再喜欢我,我却也没有义务非要配合你的要求。” 贾琏顿了顿,凝视王熙凤的眼睛,“丑话说在头里,别等到时候你后悔或者耍赖——我贾琏这一生,必定三妻四妾,姬妾成群。而我也会尽心尽力对每一个人都好。” “总而言之,我贾琏不会这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更不可能是只守着你。你若不愿意,趁早醒醒,断了对我的念想,不必非要强撮合这一段姻缘,否则你我来日必成怨偶。我没兴趣自虐,我希望你也不必。” 王熙凤踉跄两步,明艳的眼底已是含满泪水,“琏二,你不是人!你是铁石心肠!” 贾琏在夜风中静静而立,“你说的没错,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不会受你拿捏,你必定要想清楚才好。” 想想原书里,原主与王熙凤也曾由年轻恩爱的夫妻,变成彼此算计、记恨的怨偶,贾琏宁愿丑话说到头里,现在伤心伤神,也总好过如原书那般,一生绑定,无处后悔。 贾琏说完,正想转身,忽又想到袖筒里的细长锦盒。 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来,将锦盒抽出来塞到王熙凤手里。 “铺子赚了钱,想着你这些日子在家里掌家辛苦你了,便弄了个这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方才去东府,就想着要把这个给你,一时忙着,倒忘了。” 王熙凤一震,挣扎着是留着,还是给扔了。 贾琏眸光清清凉凉瞧着她的反应,“无妨,你若不想要,随时丢了就是。也不值钱,也不好看,不过是我瞧着他们做珐琅彩有趣儿,自己尝试着弄了一个而已。都比不上他们学徒做的,想必你这尊贵的王家嫡女也未必稀罕,有点犹豫着本来也拿不出手。” “你若丢了,我不怪你。” 贾琏说着转身而去。 银色的月,寒凉的风,漫在他一身月白锦袍上,却偏偏还是比旁人更多了倜傥风流。 王熙凤气得泪珠儿滚下来,原地跺脚,“琏二,你个混账王八羔子!” 她举起那细长的小锦盒来,作势要扔,却终究没舍得丢出去,哭着又收回来,打开那盒盖。 是一枚耳挖簪。簪子主体都不直溜,那耳挖更是歪歪扭扭,且圆弧太大,耳朵眼儿指定塞不进去。 说到底,是个废品,若是戴头上还不够丢人的呢。 可是王熙凤就是又哭又笑,将那簪子又收回锦盒,望向贾琏背影消失的方向,又痴痴看了半晌,方才回去。 . 荣国府后身,仆人们居住的灰砖灰瓦的排房。 周瑞家。 周瑞出门几日,终于回来。周瑞家的可算等到了男人,立时哭天抹泪,将女儿女婿的事讲说一遍。 “你说该怎么办?求太太,太太是必定不认的,她才不会叫老爷和通府都知道她私自往外卖古董;求凤姑娘,本来说得好好儿的,我也想着多给些钱,凤姑娘是能松口儿的,可惜却被琏二爷给冲了。” “到如今他们两个已经都被押解出京了,你看这可怎么好?” 周瑞终究是个男人,在外头替荣国府管着田地收租子等事,也算经多见广,心里比他女人更沉稳些。 他细细听完他女人转述的贾琏当日指给的两条路,周瑞坐下,垂首细细寻思一回。 “琏二爷指的倒的确是明路。” 他女人两泡眼泪,“可是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得去求林姑娘的情才行~” 周瑞看了他女人一眼,“那就去求呗。咱们是当奴才的,什么事不都是跟主子求来的?你难道这会子却竟然放不下了身段儿?” 他女人扁嘴,“可林姑娘又不是咱们主子……” “话又说回来,我前儿才刚得罪了林姑娘一回。” 周瑞一瞪眼,“你怎么得罪的?” 他女人将宫花的事讲了一回,“实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承想那林姑娘小小的年纪,竟那么大的脾气,当场就叫宝二爷和我都造了个没脸!” 周瑞听了摇头,“人家虽然年纪小,那却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这又岂是那宝姑娘能比的?” 他女人垂下头去,“咱们终究是王家的世仆,我这心里自然是偏向宝姑娘的。况且宝姑娘平易近人,待我们都宽厚;可不像那林姑娘般不好接近。” 周瑞叹口气,“你既这么说,倒也简单,你分别去求求林姑娘和宝姑娘,看她们两个谁能当真帮得上你,你心里再偏向谁也不迟!” 他女人一怔,“求宝姑娘?可是宝姑娘家在金陵刚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她便是有心也无力不是?” 周瑞哼了一声,“咱们也不用为难她那样,就只求她在太太跟前替咱们说说情就是。她既是太太的外甥女,她又能言善道的,只要她能说服太太,那也是帮了咱们。” 他女人咬了咬嘴唇,“行,我去试试!” 第112章 你女婿必定知道那玉 周瑞家的一不做二不休,次日就寻了个空当,奔梨香院找薛宝钗去了。 说到伤心处,周瑞家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那丫头从小到大跟着我们两口子,也是娇生惯养,没吃过苦,也没离开过京里。这不知到了江南又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薛宝钗静静听着,一双杏眼也陪着定定落泪。 周瑞家的瞧见,心下安定不少:宝姑娘果然心软,体恤下人,看来今天求宝姑娘帮忙说清,应是有戏。 周瑞家的说完,宝钗叹口气道,“我刚上京来,还没得见你家丫头。她年纪与我相仿,想必身量亦与我差不多。我这里还有几件没上身过的衣裳,周姐姐若不嫌弃,便送给你家丫头穿吧。” 周瑞家的心便一沉。 薛宝钗的丫鬟莺儿拿来衣裳,包好了交给周瑞家的,“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我们姑娘还没舍得穿呢。周大娘的女婿既是干古董行的,那必定与典当行的都熟。若他们到时候手里短了的时候,就叫你女婿把这衣服去典当了,也能换出些救命钱来的。” 莺儿的语气,倒像是这些衣裳是施了多大恩惠似的。 周瑞家的接了衣裳,千恩万谢之余,还是往重点上引:“宝姑娘是太太的外甥女儿,太太寻常总与我们说,宝姑娘最是最是善体人意……” “太太还说,宝二爷将来啊,若是能遇上宝姑娘这样的良配可就好了。” 薛宝钗听得淡淡一笑,顺着周瑞家的话茬儿就问:“周姐姐是我姨母身边的人,自是最清楚当初宝玉刚临盆时候的故事。周姐姐不如与我讲讲他落草时含着的那块玉的情形?” 求人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被薛宝钗这么拦了下儿,周瑞家的有求于人,又不能不答,只好赔着笑脸将宝玉落生得情形讲述了一遍。 她刚想重新引回正题,还没等开口,宝钗又含笑问:“周姐姐那女婿既是做古董行的,想必最清楚这些玉啊,瓷啊的。既宝玉降生出了这样稀罕的事,周姐姐必定跟你女婿描述过那玉了,不知道周姐姐的女婿又是怎么说的?” 周瑞家的被问住了,一双眼瞪得溜圆,有点后悔自己今儿来这一趟了。 救女儿女婿的话还没说出来呢,这宝姑娘就要把她肚子里最要紧的秘密给掏出来了,这也太赔本了! 周瑞家的定了定神,敷衍道,“宝二爷那玉自然是天地造化,不是凡物。我那女婿纵再是做古董行的,却也没见过。” “再说宝二爷那玉,就凭我这张笨嘴啊,哪里描述得清楚呢。我怕给说错,于是当初干脆也没敢跟我那女婿胡乱说。” 薛宝钗嘴角轻轻勾起,“我来了这些日子,倒还没机会细细瞧瞧宝玉那玉。周姐姐不如与我说说,那玉上可有字?写的又是什么?” 这事周瑞家的总抵赖不过,于是原原本本地说了:“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儿。” 薛宝钗笑了点头,“那本是宝玉的随身之物,我今儿竟向周姐姐打听,倒显得孟浪了些儿。日后若叫人知道了去,恐被人家笑话。” 周瑞家的忙说,“今儿这事原是宝姑娘与我说的体己话儿,自然是到我这儿就止了,再不会传给第三个人听的。” 薛宝钗点头,“我们家虽然上京来,江南那边的铺子却还都照常开着。也是巧了,我哥哥说过几日就要派船送东西回去。我这就告诉哥哥,叫哥哥嘱咐江南铺子里的掌柜,必定用心寻访周姐姐的女儿和女婿,到时候必定尽力周济他们两口子就是。” 周瑞家的张了张嘴,只觉有些哑巴吃黄连。 薛宝钗这也算是天大的人情了,可是这却又分明不是周瑞家的想要的。可是薛宝钗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一个当奴才的却又知道不能再继续索求更多。 周瑞家的只好行礼,“那就多谢宝姑娘了。” 周瑞家的一路惆怅往家走,还没等出了荣国府,就正好遇上了他男人。 周瑞本是陪着贾琏、贾宝玉一同外出,预备要去族学那边,结果半道见了他女人这么失魂落魄的,便停下来问情由。 贾琏耳尖,避在树后细听。 周瑞家的将话与她男人讲了一遍,黯然道:“宝姑娘的嘴真是密不透风,还没等我将话说出来,她倒追着赶着的问了我许多话。她把她想听的都听到了,最后却施舍个人情,把我的嘴给彻底堵住了。” 周瑞却皱眉,“宝姑娘问宝二爷的玉那么详细做甚?” 周瑞家失魂落魄地叹气,“我哪里知道呢?” 树后,贾琏听罢,却是缓缓勾起唇角。 . 周瑞夫妇两个走后,贾琏寻了个由头,将去族学的事儿推到次日,便出了门。 找到花自芳,细问这京城内外手艺好的金器铺子有几家。 得益于当初花自芳「打小鼓」,走街串巷去收古玩的经历,于是花自芳对那些金器铺子也是了若指掌。 贾琏听罢点点头,“从账面上支些银子,找生面孔的去他们铺子里,挨家定一把长生金锁,或者是小金锞子。不必费材料,空心的即可。” “叫他们给现场錾刻些吉祥话儿,譬如「长命百岁」之类的便可。特别嘱咐,不喜欢新的,太闪,也太贼。要他们把金器和上面的字都做旧。” 花自芳听得好奇,“东家咱们是要转做这门生意了?” 贾琏淡淡一笑,“你去做就是。” . 次日贾琏和贾宝玉一起去过族学。 原本按着礼数,得先见塾长贾代儒。结果贾代儒一听是他们两个来了,大骂一顿,说这两个是不学无术的后生,他才不见。 无奈,只好贾瑞出来迎接。 贾瑞一见贾琏,登时如耗子见了猫,躲又躲不掉,可是又不敢对眼神儿。 贾琏笑笑不说话,只让宝玉一个人应对。 宝玉对贾瑞十分客气,口中叫着「瑞大哥」,说请贾瑞帮忙,想要引荐秦钟来念书的事儿。宝玉求贾瑞帮忙在贾代儒面前多说说好话。 贾瑞不假思索,立即答应,“好说,好说。” 贾宝玉与贾琏一起骑马回府,还笑说,“别看儒老爷子难通融,瑞大哥哥倒很好说话。想必他也是知道我的,我一开口相求,他竟这样痛快就答应了。” 贾琏扬眉轻笑,“嗯,是挺「痛快」。” 第113章 贾珍来单挑 贾瑞这话答应得痛快,可事实上没用。次日就托人来回话,说他竟没能劝说动他那祖父。 贾代儒虽说是庶出小宗,但是他如今辈分高,如今与他同辈的也就剩下贾母了,于是他凡事都颇为托大,非得要贾母亲自说话儿才行。 把个宝玉急得,一个劲儿来寻贾琏帮忙。 其实就凭贾母对宝玉的偏爱,宝玉自己去求,按理说没什么不成的。可宝玉就是自己不敢去,还要找贾琏来帮忙,贾琏揣着明白装糊涂。 贾琏太明白宝玉想叫秦钟来一起上学,根本就不是为了发奋念书,宝玉贪图的是秦钟的美色。 而贾母又是个老人精儿,自己活了一辈子,儿孙这点子小事,什么看不透呢。于宝玉才不敢自己到贾母面前去求这个情,怕被老太太给看穿了心思。 贾琏逗了宝玉几天,看宝玉是真急了,这才答应帮忙。 他为的不是宝玉,自然是秦可卿。 贾琏叫宝玉先去老太太那边候着,自己转个弯儿来见王熙凤。 两人自上回拌嘴,已有几日没见。今儿见贾琏主动上门来,王熙凤虽说还故意绷着,却还是有意无意叫贾琏看见了她发髻上插着那根耳挖簪。 贾琏冲平儿几个使眼色,丫鬟们出去,贾琏便伸手抱住了王熙凤。 “凤姑娘今儿便不是帮我,只当是帮宝玉,又或者是帮拿秦家的小相公,再或者是帮蓉儿媳妇。” 贾琏说到秦可卿的时候,小心观察了一下王熙凤的神情。 上回王熙凤回到荣国府还试探他,贾琏是担心王熙凤怀疑了秦可卿的。秦可卿太在乎与王熙凤的情谊,贾琏也不忍叫她为难。 王熙凤听罢便端着笑,“琏二爷是老太太长房嫡孙,宝玉又是老太太的二房心头肉。有你们两个乖孙一起去求,还用得着我吗?” 贾琏一脸热切,“我们两张嘴,都抵不上你的三言两语。谁不知道老太太是最爱听你说话儿了。” “跟你的伶牙俐齿一比啊,我们的嘴都不叫嘴,那都是棉裤腰。” 王熙凤啐了贾琏一口,“你这张嘴都快把我给说动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棉裤腰?” 贾琏反凑过来在王熙凤嘴边亲了一下,“我这张嘴,也就哄你才有用,我可哄不下老太太来。” 王熙凤情面已足,轻哂着抬手在贾琏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这话是你说的。若叫我知道你在外头也哄别人去,看我不摘了你的舌头!” 王熙凤笑意盈盈随着贾琏去了贾母那边。 贾琏也不管,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着茶盅,悄眯眯打量坐在对面的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 黛玉和迎春、探春就算知道贾琏打量她们,却都端庄坐着,只当没看见;只有惜春最小,迎着贾琏看过来,冲贾琏噘嘴,“琏二哥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了不成?” 贾琏轻笑,向惜春勾了勾手指头,“来,琏二哥告诉你个秘密。” 惜春好奇,便跑过去,“什么秘密?” 贾琏眨眼,“你也去帮你凤姐姐求求老祖宗。那秦家的小相公啊,生得可好看了,比你宝哥哥还好看。你不是喜欢画画儿么?那你合该最喜欢生得像画里的人啊。” 惜春虽年纪小,却也听懂了贾琏的揶揄,登时绷起小脸儿来,“秦氏是蓉哥儿媳妇,那便是我的侄儿媳妇。那秦氏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子侄辈!” “琏二哥你这是欺负我年纪小,竟然乱了辈分,该打!” 贾琏忍俊不禁,忍不住伸手将惜春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儿,“这么牙尖嘴利的,跟谁学的?” 他歪头,正好黛玉看过来。 贾琏噘嘴,“喏,跟你林姐姐学的吧?” 黛玉那边原本还在偷听着宝玉与老太太那边说秦钟的事,叫贾琏这番玩闹得,倒不得不转回注意力来。 “我倒不知道我这几日有哪里得罪了琏二哥,怎地又从琏二哥嘴里得了这无妄之灾?” 贾琏抱着惜春,冲黛玉眨眨眼,“那小秦相公生得十分好看,你凤姐姐都说他将宝玉都比过去了。林妹妹不想去瞧瞧?” 黛玉轻嗤,“原来琏二哥是这般以貌取人的,我从前倒认错琏二哥了。” 他们这边说说笑笑,那边厢王熙凤也使出浑身解数劝说贾母。到后来甚至不得不搬出她之前在东府那边抹骨牌,赢了尤氏和秦可卿她们的一顿饭酒,说要请贾母去东府那边吃饭看戏。 贾母极爱热闹,又不想拂了王熙凤和宝玉的面子,这便兴兴头头地答应了。 王熙凤将消息传给尤氏、秦可卿那边。两日后,尤氏便亲自带着秦可卿过来请贾母过去。 贾母也给面子,带着一大家子一起过去。 这回贾珍在家,亲自迎接贾母进门后,便叫贾蓉去伺候贾母等人。 他自己则亲自招待贾琏,在外间单独设了一桌酒。 因为贾珍这样一番安排,贾琏今日便连近看一眼秦可卿的机会都没有。 等饭菜摆好,贾珍亲自给贾琏满上一杯酒。贾琏便笑了,“珍大哥今儿这事有话要单独对我说啊。” 贾珍见被贾琏说破,面上略有些尴尬,于是先自罚三杯,“老二,咱们两个手足兄弟,来日是咱们宁荣两府扛祭祀的人,正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贾琏点头,自己也陪了三杯。将酒盅喝干,倒扣在桌上。 “想来是蓉儿将我那日的话,禀告给珍大哥了。” “呵,蓉儿倒是个孝顺孩子,果然什么事都不敢瞒着珍大哥你。” 贾珍定定看着贾琏,“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二你既如此说开,那我就也不藏着掖着了。” 贾珍又仰头自己干了一杯:“你说让蓉儿将可儿交给你,我不同意!” 第114章 看得见,吃不着 贾琏听得都忍不住乐了。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见过如贾珍这样死不要脸的! “那珍大哥想干什么呀?将儿媳妇收归自己?” 贾琏寒声轻笑,“珍大哥这是把自己当唐明皇了?” “只可惜,珍大哥身为人臣,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来,违背人伦,也会被人说有不臣之心吧!” 贾珍尴尬摆手,“老二,你别说这么重的话,这我可真扛不起。” 贾琏轻勾唇角,“知道扛不起,还敢硬扛?” “不瞒珍大哥,那日焦大已是满嘴胡咧咧,宝玉便已是好奇问过什么是「爬灰」。宝玉那张嘴可是直通老太太跟前的,珍大哥你但凡有半点行差踏错,就算我们这些年轻的看不穿,你衡量着老太太会看不透你?” 贾珍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起身,连连罚酒。 “老二,老二,你说的都对,哥哥我反驳不了。只是,我也想请你体谅内情。” 贾琏回以冷笑,“内情?珍大哥还有什么内情?全家人都只看见,嫂子温良贤惠,貌美体贴;珍大哥还有佩凤、偕鸳两位姨娘。以珍大哥的爵位,一妻二妾的人数已是都满了,珍大哥还有什么内情?” 贾珍连连抱拳讨饶,“老二,老二啊,你先容哥哥我说两句。” “你嫂子貌美体贴,这绝对没有问题!可是老二啊,哥哥把你当成嫡亲的兄弟,你听哥哥诉诉心里的苦——尤氏的相貌身段儿的确是没的说,不负她姓「尤」。只是她家里毕竟是小门小户,她父亲也只是个六品小官,她能嫁进咱们家来当主母,她整个人是紧张的。” “况且她还是我的继室,嫁进来便每日都是紧绷的,生怕被人捉出错处来,或者被人笑话。” “刚成婚时,我们原本感情也是很好的。不久,她还身怀有孕……” 贾琏听到这儿才有点惊讶。原来尤氏也曾有孕的?那后来孩子哪儿去了? 贾珍说到这儿,沉沉叹息一声,坐下又灌了一盅闷酒,“老二,咱们都是男人,兴许你还不明白婆媳之间的矛盾。姑娘家出嫁之前,在自己家里都是姑奶奶,可是嫁了人后却要做小伏低伺候婆婆,她们的心里苦。” “而且巧的是,当时尤氏身怀有孕,正赶上我母亲也怀着惜春妹妹……” 贾琏这才惊讶住。 回想一下,倒也对,现在的惜春还是个学龄前小朋友,的确应该是东府太太年纪很大了有的这个孩子。 “我母亲当日因高龄有孕,原本就十分紧张;再加上尤氏也在彼时有孕,府里府外总有些没眼色的人话里话外地笑话我母亲,说婆媳同临盆……我母亲心情十分糟糕,对尤氏的态度便颇为不好;尤氏本就战战兢兢,又因为我母亲的苛待,一不小心,孩子竟然掉了。” 贾琏原本还一肚子的气,随时准备掀桌而去的,可是当听到此处,却不由得将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 当年看《红楼》的时候,他曾经很不喜欢尤氏这个人。一来是演员不好看,二来是尤氏作为妻子不能劝阻丈夫,三来尤氏作为婆母没能保护秦可卿…… 如今穿越进这个世界,才隐约觉得尤氏背后必定也有自己的故事。此时听贾珍家说起这些,心下便越发涌起了怜惜来。 贾珍说到此处也湿了眼睛,“她掉了孩子,身心俱疲。于是那段时日,我们这边的家事都只能托付给凤妹妹。” “后来她的身子骨儿终于养好了,可是她的心气儿却也没了。甚至于,不肯再与我同房……她是怕再经历一回那样的痛楚。” 贾琏听得也直皱眉。原来尤氏是因为第一胎的痛苦记忆,变得性冷淡了呀。 贾珍察言观色,瞧见贾琏眼底的同情,这便又道,“老二你说得对,像咱们这样身上有爵位的,当然不能说自己想娶谁就娶谁。就是因为正妻不能再生育,于是我这才向朝廷上了奏疏,是被朝廷允许了再纳两妾,佩凤和偕鸳就是这样来的。” “她们两个明明年青娇憨,我以为必定能为我开枝散叶……可是你猜这么着,这两个小的竟然不大喜欢那档子事,每次我找她们,她们都推三阻四的,以致于也收了她们两个不短的时日,她们两个竟然半点动静都没有!” 贾琏打量着贾珍。所谓酒后吐真言,就算贾珍这厮不能轻信,但是贾珍这段的微表情却不像是装的。 贾琏便伸手拎起酒壶,又给贾珍满上,“珍大哥为子嗣计,这心情我倒是理解。可这是珍大嫂子和那两位姨娘的事,又与可儿何干?” 贾珍接过贾琏倒的酒来,仰头又是何干。 打着酒嗝坐在那里,看上去微微有些老态。 “老二啊,还记得你坠马受伤之后,我去看你的那回不?你莫名其妙说了句可儿是蓉儿媳妇之类的话,我当时还与你吹胡子瞪眼睛来着。” 贾琏点头,他那时候刚穿过来,以为秦可卿理所当然已经是贾蓉媳妇,结果当场就被贾珍给否认了。 贾珍垂眼看着空了的酒盅:“实不相瞒,我早就看上可儿了。秦业那老登一门心思往上爬,曾经托人宴请过我。席上招待我的就是可儿。” “秦业那老登啊,别看自己又老又丑,但是家里颇有几个年轻美貌的家伎,他每次就是用她们来招待贵客,帮他积攒人脉的。” “可儿那相貌,那身段儿……老二你明白的,我一看就已经动了心。可是可儿自爱,却不肯与我亲近,只给我倒酒,陪我说话,让我心痒难耐。” “秦业那老登就瞧出来了,自此后时常带着可儿登门来拜访。我知道他就是用这招来勾着我,让我看得见却吃不着,然后他就可以从我手里得到好处去……” 贾琏心缓缓变冷。他当初直觉没错,秦业那老东西,果然是这样的货! 贾琏转着酒盅,“你既喜欢可儿,那你正大光明地娶了她就是。又为何要让她成了你的儿媳妇?你再以公爹的身份,想去做那「爬灰」的丑事?” 第115章 反目成仇 贾珍一脸苦涩,“我怎么娶?我已经有了一妻二妾,如若再娶,是等着被弹劾么?” “况且秦业是五品官,可儿是他落了籍的养女,与亲生无异,我又怎么敢娶五品官员之女为妾?” “除非我休了尤氏,才能再娶可儿为正室!” 贾琏听罢冷笑,“怎么说,你还真动过心思,想休了嫂子?” 贾珍叹口气,垂下头去,“可是你也知道,尤氏她虽然无所出,但是她并非不能生。毕竟她曾经怀过身孕,现在也还年轻。她没了那个孩子,我对她心里也有些亏欠。更何况我母亲身故的前前后后,她都伺候在畔……这样的正室,是不可被休弃的。” “此外,老二啊,你也要知道,我和她当初是的确有过一段好日子的。我也舍不得她,想着或许她的身子再好好养养,心情放松下来,她就还能恢复从前那柔媚动人的模样儿。” 贾琏冷冷盯着贾珍,“既然正大光明娶可儿做不到,那你们太太病重,倒叫你发现了个好机会,于是乎编出来一个冲喜的理由吧!” 贾珍红了脸,“兄弟,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母亲病重需要冲喜,这的确给了我一个好机会,索性让可儿嫁给蓉儿为正室。这样一来不委屈可儿,叫她成为咱们家的正妻;二来也正好合了我的心意,将她留在家里,留在我身边儿。” “不过这冲喜的说法,却绝对不是我编出来的。而是从太医,到僧道的都这么建议。我纵不是人,但是心中对母亲的眷恋绝无掺假!” 贾琏冷笑,“给了可儿正室身份,就不委屈她了……亏你说得出口!你问过她自己愿意么?她再是正室,却是你儿子的正室!” 贾珍深吸口气,一双醉眼理直气壮地望住贾琏:“我这是,与秦业商议过的,他答应的!”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况且可儿是秦业抱养回来的,没有秦业,她怕是早冻死饿死,更别说还能成为官家小姐,所以她自然是要听从秦业的!” 贾琏陡然扬手,手中满满一壶酒全都泼到了贾珍脸上! “亏你说得出口!秦业既答应了你,你便找那秦业来陪侍你好了!” 贾珍虽说尴尬,却并没有十分介意,反倒只是淡然从容地用衣袖将脸上的酒擦干了。 “兄弟啊,你真当可儿自己心里不清楚我想要什么?你真以为可儿就不答应我这么做?” “她一个生下来就被遗弃的孤女,能活下来都靠秦业,你以为她不想攀更高的枝儿,从此摆脱秦业,再不用夜宴陪侍?” 贾琏闭了闭眼。 “即便她有这样的需求,但也总得她自己主动提出来,或者主动去与你投怀送抱了才算!可事实上,她没有!” 甚至于,就算委身于他,都是用了香让他迷了神智之后才做的。做完之后更是洁身自好,不肯再主动与他接近。 虽是个苦命的女子,她的内心却也向往高洁! 贾琏缓缓勾唇,睁开双眼,“可儿她已经是我的人。若你不答应,可以叫蓉儿现在就写休书,我带她走,好好安置了她,绝不叫她背负那「爬灰」的骂名!” 贾珍愣愣看着贾琏,“兄弟,你今日非要跟哥哥我抢么?她是我看上了很久的人,我是真心喜欢她,我虽然不能给她正室身份,但是我会让她在这宁国府里一世安稳、一生荣华富贵!” 贾琏浅浅抬眉,“你能给的,我也都能给。甚至,等我袭爵之时,我的爵位比你还高,我能给的比你还好!” 贾琏霍地起身,“现在就叫蓉儿来,让他当着我的面写休书!” 贾珍眸光变冷,阴恻恻站起身来,“兄弟,别胡闹了。蓉儿绝不会写休书的,可儿她今生今世,生是我东府的人,死是我东府的鬼!” 贾琏便也冷冷而笑,“珍大哥这是执迷不悟,一条道非得跑到黑不可了?” 贾珍又软化下来,弓着腰主动与贾琏说软话,“兄弟,我的好兄弟哎!你说咱们两个值当的,为了一个可儿就这么掰了,闹得家宅不宁,叫外人看笑话去么?” 贾琏淡淡扬眉,“珍大哥既这样明白,就也别执拗了。早早放了可儿自由,珍大哥再另觅美色去也就是了。” 贾珍面色重又变冷,“琏兄弟,别胡闹!别忘了,我不仅是你兄长,我也更是贾氏一族的族长!” “但凡成婚、和离等诸事,都得有我这个族长首肯与见证!只要我不答应,秦氏她就永生永世都只能是蓉儿的媳妇!” 贾珍目光一闪,换上一抹窃笑,“况且,兄弟你可别忘了我凤妹妹。她可是从不容第二人的,若叫她知道你与可儿的关系……凤妹妹能饶得了你们?到时候闹得阖府大乱,外人皆知,便是你不在乎,你让可儿她怎么活在这世上?” 想及《红楼》原书里,秦可卿之死便有可能是因为人言可畏。贾琏不得不暂退一步,从长计议。 不过他冷笑着俯身过来靠近贾珍,“可儿的人,我可以继续放在东府里。可是兄弟我丑话说到前头:珍大哥若敢为难她,我必定将珍大哥这宅子掀翻了顶子去!” “如今你们老爷在道观修仙,管不得你们,这宁国府里一切都由珍大哥你做主。可是你那点子家事外人纵然不知,可却瞒不住兄弟我。珍大哥,你该明白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你惹急了我,什么家丑外扬的事,我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两兄弟这一顿酒,不欢而散。 正好晌午了,贾母和王夫人都累了,要回府歇午觉。 贾琏便与宝玉一起,送二位回府去。 贾母和王夫人走了,王熙凤身为宁国府的大姑奶奶,这便坐了首席,继续热闹。 回到荣国府,贾母便吩咐宝玉先去送他母亲,自己由得贾琏来送。 晌午的荣国府里一片安静,大家都在歇晌。贾母这才严肃下来,瞟一眼贾琏,沉声问,“一身的酒气。与你珍大哥一处吃酒,怎么还吃得不乐呵?这是吵起来了?” 贾琏悄然叹口气。果然是什么都逃不过这位老人家的眼睛。 贾琏便点头道,“是,争执了两句。” 贾母皱眉头,“看样子你也不想说给我听。不说便不说,你如今也大了,自己心里该有个主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虽然是一家人,但毕竟是两个宅门。关起门来,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你珍大哥哥是东府的当家,又是族长,人家的事你也别瞎掺和。” “若是当真闹腾起来,我自然要先罚你。你可分清了轻重,不可凡事胡来!” 贾琏缓缓点头。 不急,总归宁国府就要绝后了。 第116章 说什么「金玉良缘」 贾琏送完贾母,回自己院子换了衣裳,滤过身上的酒气。 起身正打算出门,却见宝玉鬼鬼祟祟绕着弯子走路,努力想甩掉后头跟着他的老嬷嬷。 贾琏打量着宝玉兜着圈子是往东北方向去,心下一盘算,合着宝玉这是要去梨香院。 去梨香院做甚?还有说么,看薛宝钗去呗! 贾琏细细回想一下原书,便也知道接下来怕是要到着名的「金玉良缘」那一段了。 贾琏垂眼一乐,低声吩咐赵天栋一声,随后自己转身去了王夫人院,进了三春的屋子。 惜春和探春在歇晌,精力过剩的惜春则又趴在炕桌上画画。 听见动静,探春先醒了,过来打招呼。 贾琏抱起惜春,叫着探春,“走哇,带你们玩儿去。” 今日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黛玉等人去了东府吃酒看戏,却没带上三春。 惜春好解释,毕竟是小孩儿,再说东府原本就是她自己家,她压根儿就不愿意回去。 惜春和探春便未免少女多心,以为因为自己是庶出之女,那么自己的身份便如生母一样,不配事事抛头露面。 这回有贾琏招呼着她们一起出去玩儿,惜春和探春自然都是高兴的。但是惜春性子更拘谨些,想了想还是作罢。倒是探春大方,笑意盈盈地答应,“走就走!” 贾琏抱着惜春,带着探春,一路也往东北方向去。 探春先察觉了贾琏的用意,“琏二哥这是带我们上姨太太家去?” 贾琏点头,“姨太太之前给你们送了宫花,你还没去谢吧?况我听说薛妹妹的病犯了,咱们也自然该去瞧瞧。” 探春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贾琏歪头看她,“怎么说,竟不想去?” 探春瞟他一眼,略有些迟疑。 贾琏倒笑,“你是担心姨太太低看你一眼?可你别忘了,你虽说是赵姨娘生的,可你是自小就养在老太太、太太身边的。所以姨太太也是你的姨母,你不去走动,倒显得你小家子气了似的。” 探春性子里本也有些男孩儿的飒爽,闻言便也利落地点头:“琏二哥说得对!” 且说贾宝玉。 那日因周瑞家的送宫花的事,黛玉已是明明白白不高兴了的。宝玉没敢当日就来看薛宝钗,可是今日里趁着黛玉还在东府那边没回来,这就偷摸着还是去了。 不得不说,周瑞家的那日给他转述的薛宝钗那「冷香丸」的药方儿,果然勾住他了。 他进门倒也守礼,先到薛姨妈那屋与薛姨妈见礼。然后先问薛蟠,再问到“姐姐可大安了?” 薛姨妈心下欢喜,便指了指内间,“你去里面看她吧,那里面暖和,你们在那边坐着说话更自在。我这边收拾收拾,稍后也进去与你们一处说话去。” 宝玉进内向宝钗问候,这样近地看过去,只见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便不觉有些呆住。 薛宝钗看见宝玉来,便笑着说要看他那玉。 宝玉这会子还识得规矩,自己将那玉摘了下来,递给薛宝钗看。 薛宝钗仔仔细细地看,又翻过正面来细看,口中念出上面那八个字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她还反复念了两遍,一回头看见丫鬟莺儿,突地笑道:“你不去倒茶,在这里发呆做什么?” 莺儿笑嘻嘻道:“我听着这两句话,倒与姑娘项圈上的那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哪经得住这个,立马就要看。 宝钗解开排扣,将大红袄上的金项圈掏出来给宝玉看。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贾琏正好抱着惜春,领着探春,一挑帘子进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除了贾琏和小不点儿惜春之外,在场的几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贾琏噙着一抹坏笑,眯眼细细打量此时的宝钗。 宝钗一如既往,身上的颜色穿得很素:蜜合色的棉袄,外头是玫瑰紫的比甲,下头是葱黄的棉裙。蜜合色是浅黄白色,与裙子的葱黄色正是一套。比甲虽是玫瑰紫,但因已是半旧,所以通身看起来都是素气的。 然则她解开的衣领内,就别有乾坤了:她本生得肌骨丰盈,肤若凝脂,内里更是与她性子有些矛盾地穿了件大红的袄子;这样雪白的脖颈、大红的袄子,再配上黄金灿烂的项圈,这颜色的搭配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已经达到巅峰。 也难怪宝玉已是看呆了。 贾琏便轻嗤一声:“宝玉,要看薛妹妹的金项圈儿,尽管请她解下来再看就是。哪儿有这么就着人家闺秀的脖领儿,直接往里瞧的?” 薛宝钗一颤,想要立即转过身去,可是金锁还在宝玉手里掐着。 况且这一转身儿,倒显得有些刻意了似的。 宝玉倒是没太在乎贾琏来,他的注意力还在宝钗那。他痴痴看了两眼,便痴痴地念:“「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也同样念了两遍。 然后又把他自己玉上的八个字又念了两遍,然后便笑了,“姐姐这八个字,倒真的与我那是一对儿!” 探春瞧着眼前的情形不大合适,赶忙上去隔在宝玉和宝钗中间,口里笑道:“叫我也看看。这八个字我倒好像在哪里见过。” 探春将宝玉给挡一边儿去了,宝钗这才赶忙将金锁放好,领口重新系上。 偏宝玉是个不解风情的,就算被探春给隔在一边了,却还是对宝钗的身体念念不忘,一径歪着头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样的香味儿。” 宝钗尴尬道:“我最怕熏香,烟熏火燎气的。这应当是我吃的那丸药的香气。” 正说着话,惜春在贾琏怀里,忽然隔着贾琏肩头向他背后拍手,“林姐姐藏猫猫!” 这时候外头才有人禀报:“林姑娘来了!” 贾琏含笑侧身让路。 赵天栋节奏感不错,恰好在这个点儿上从东府把黛玉给请回来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黛玉瞟一眼宝玉和宝钗的情形便轻笑:“哎哟,我来得不巧了。” 宝钗赶忙起身相迎,“你这话又是怎么说?” 黛玉瞟一眼宝玉,“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第117章 冲了他们的好事 黛玉这语气,任谁都听出来不高兴了。 探春都想过来劝和,偏宝钗还没察觉似的问:“我更不解这意。” 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宝钗偏引着黛玉将这话说尽了,一时间谁都不敢接话了。 别看黛玉小,气场十足,丢下的话也都句句都是削骨割肉的刀子。 宝玉手忙脚乱着就只想着引开话题,就着黛玉身上大红羽缎的斗篷问,“外头下雪了么?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 黛玉见宝玉又想闪躲,就更不高兴了,“是不是?我一来,他就该去了。” 贾琏看的直叹气。黛玉想要的不过是一句正面回应,可是宝玉这却都是躲躲闪闪,叫黛玉觉着一来不被他尊重,二来怕是他心里的确有鬼。 贾琏轻叹一声,轻轻放下惜春,然后转身向黛玉一揖,“林妹妹说得对,我们来得也是不巧了。” “多亏妹妹提醒,我们现在就告辞。” 贾琏将事儿给揽了过来,黛玉妙眸一转,颊边便涌起了红晕,无奈地笑出来。 探春借机赶紧抱住黛玉肩膀,“林丫头笑了,没事了没事了。” 黛玉被探春拉着坐下,妙眸瞟过贾琏,“我都坐下了,琏二哥怎么还在行礼呢?也不知道琏二哥这是给谁赔不是呢?” 贾琏笑吟吟道,“因为我才醒过神儿来,意识到我们方才来得实实在在不是时候儿了。我心里惭愧得慌,不知如何排解才好。” 黛玉见他这般煞有介事的,便忍不住笑问,“琏二哥倒说说看,你们来得怎么不是时候儿了?” 贾琏抬眼看宝玉和宝钗一眼,“……方才我们进来时,正撞见宝玉看薛妹妹领口里那金锁片,还说什么跟他的玉是一对儿的。现在想来,我们那时候来,着实不是时候儿了。” 贾琏这话出口,黛玉还没怎么着,倒是宝钗先僵在了炕上。 贾琏顺势转向宝钗,给她行礼,“方才着实唐突了薛妹妹,还望薛妹妹万万海涵。” 情势突转,黛玉瞟一眼宝钗,又瞟一眼满脸讪讪的宝玉,便觉有趣,问:“这样说起来,那方才的确是琏二哥的不是,薛姐姐罚他赔礼都是应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琏二哥你们方才怎么就那么顺顺当当进来了。姨妈这边儿的丫鬟婆子呢,这廊下、门口的,竟都没个人当值的?” 黛玉问出这个问题来,贾琏心下便忍不住笑:又叫这小丫蛋儿给抓住了重点。 贾府规矩严谨,主子们便是去哪里,身边总有丫鬟婆子们的跟着,绝不可叫主子们落单,唯恐出意外。 更何况这屋子是薛姨妈与宝钗一起居住的上房,这门里门外的怎么会没有人伺候着呢? 更何况,这时候宝钗这未出阁的姑娘房里,有异性来访,怎么好就让他们这么厮处着,除了屋里莺儿一个小丫鬟,外头都不跟着个嬷嬷或者媳妇呢? 这既不合常理,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故意这样安排的罢了。 贾琏故作不知:“我带着三妹妹与四妹妹来时,这屋子里里外外一个丫鬟婆子的都没有。我们原本想要叫人通禀一声,竟找不到个人影子。心想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天还没黑,倒也无妨,这便直接进来了。不曾想竟冲撞了薛妹妹。” 黛玉“呵”地一声。 宝玉便更慌了,连忙解释,“我来的时候,原本先去给姨妈请安的。姨妈说姐姐这屋暖和,叫我先进来坐着说话儿,她那边收拾收拾就进来陪我们。” 贾琏唇角勾起,悄然看向黛玉一眼。 没错,这样的情形之下,薛姨妈作为母亲的确应该一个屋里陪着才最合适,可妙就妙在薛姨妈说了来陪,却这么长工夫还没见影儿。 这空当里,便叫宝玉连宝钗的脖领儿都看了,里面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紧跟着便连“金玉是一对儿”的都说完了。薛姨妈这不可谓不会拿捏时辰。 叫他们这边热闹得,将原本跟着宝玉的嬷嬷和媳妇都给吸引过来了。他们跟着宝玉同来,原本是客,所以一进门就被薛姨妈派人请去了下处招待着。 这话越说越有味儿,便是年纪小的兴许听不出门道来,那些年长的嬷嬷们如何不知呢。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忙帮着打圆场:“天又下雪,也不好再去别处了,哥儿就在此处跟姐妹们儿玩儿吧。姨太太在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就是。” 这要不是李嬷嬷帮着解释一句,还真无人知晓薛姨妈竟舍了丫鬟们不用,自己亲自去摆茶果子了。 有李嬷嬷撑腰,宝玉这才放松下来些儿,脸上又堆起了笑,过去挨着黛玉,“我和老太太、太太走后,东府那边又唱了什么大戏?” 黛玉抿嘴轻笑,“可唱了一出好戏,你竟忘了?不是「天生一对」么?” 宝玉知道黛玉是在揶揄他,红着脸用肩膀拱黛玉,“这又是哪里的戏?我倒从没听过。” 黛玉便转头来问贾琏,“琏二哥仔细说说,他们什么金啊玉啊的,是天生一对儿来着?” 宝钗一张脸都臊得红了起来,赶紧去掐黛玉的脸,“必定是琏二哥听岔了。他这会子都不说了,你又非揪着不放。” 贾琏在圈椅上坐下,将惜春置于膝头,陪她翻绳儿。 听见黛玉和宝钗这话,他抬眸掀了掀唇,“我听着仿佛是宝玉那玉上的字儿,与薛妹妹金项圈上的字儿,是一对儿。” 黛玉立即道,“宝玉那玉上的字我倒记得,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 “薛姐姐快说说,你那金项圈儿上又是什么字?” 宝钗尴尬不已,向后躲着,“好了好了,都是些癞头和尚浑说的,倒没什么的。” 贾琏向莺儿挑眉,“方才你这小丫头不是最先说那金玉是一对儿嘛,来你给你林姑娘说说。” 宝钗千方百计不想说了,莺儿却颇有些不服气,还是说了:“我们姑娘的字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各位听听,这还不是一对儿吗?” 黛玉还没等说话,惜春突然停下手里的红绳儿,“唔?宝姐姐的字,我也有!” 第118章 我们全都是一对儿! 黛玉听着好奇,却没问出声儿,只抬眸瞟一眼贾琏。 贾琏却没跟她对眼神儿,照旧耐心地陪惜春翻绳儿,被卡在惜春的一个新花样儿里,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怎么解开。 倒是那莺儿沉不住气了,歪头瞪着惜春,“四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四姑娘今年才几岁呢,怕是统共也还不认得几个字,又怎么知道我们姑娘项圈上的是什么!” “况且我们姑娘项圈上的字,可是一个癞头和尚给的。那和尚是觉得我们姑娘不凡,与我们姑娘有缘,这才给的这八个字。那和尚又岂是随便就会给人字的?” 惜春别看年纪小,那可是个暴脾气,登时坐在贾琏膝盖上,冲着莺儿,小脖一扬,“我虽然小,可我认识的字儿怕是比你还多!” “我虽然也跟智能儿说过,我也想跟她一起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可我却的确没见过什么癞头的和尚!况且,癞头的和尚有什么好的呀?我还嫌他难看呢!” 贾琏就喜欢小女孩儿这么伶牙俐齿的,在这方面小男生全都白给。 贾琏轻笑着在惜春脑门儿上盖了一下,“别胡说,当什么姑子去。那一点都不好玩儿,咱不去啊,咱在家享福,琏二哥陪你玩儿。” 薛宝钗也轻声呵斥莺儿,“瞧你,怎么跟姑娘斗起嘴来了?更别说四姑娘才这么大,你竟好意思?” 莺儿被薛宝钗这么一说,脸上反倒挂不住了,上前跟惜春顶牛:“那四姑娘倒给我看看,你那字儿在哪呢?我倒要看看,是这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还是本来就是四姑娘不认字儿!” 惜春也不示弱,登时就从自己脖领里扯出金项圈儿来,将上头的金锁摘下来,举着给莺儿看。 “你想看就给你看!只怕你看见了,就不敢念出来了!” 莺儿才不信呢,信心满满地接过了惜春的金锁,可是垂眼一瞧,便定住了。 莺儿一这么着,宝钗那边便有些慌了。 宝钗忙叫,“莺儿,将锁片还给四姑娘!跟四姑娘请罪,这事儿不许再提了!” “是什么字儿啊?”正巧雪雁从外头进来,手里托着给黛玉送的手炉。 经过惜春身边,歪头瞧了一眼,便当场念出来,“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钗当场呆住。 宝玉一听也兴奋了,“四妹妹的当真是这八个字?那便巧了!还真是跟宝姐姐项圈儿上的字一模一样!” 宝玉说着跑过来看,托着惜春的金锁片看得仔细,“果真!而且就连这錾功和笔迹,全都是一模一样!” 惜春乐得拍着小巴掌,“那我的锁跟宝二哥的玉,也是一对儿!” 莺儿站在当场,无法进退,只能尴尬地回头看薛宝钗。 惜春可高兴了,抬手又指探春,“不光我有,二姐姐、三姐姐也全都有!” 宝钗被烫着了一般,立时与探春拉开了距离。 黛玉便笑,伸手扯探春的衣袖,“四妹妹的都拿出来瞧了。你的呢,可得给我好好儿瞧瞧!” 探春有点迟疑,不想让宝钗下不来台。黛玉可不管,伸手就去扯探春的衣领。 黛玉与探春同岁,两人就差一两个月,平素玩起来是最不分大小的。黛玉这样直接上手,探春无奈地大笑,“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这个林丫头!”说着就着黛玉的手,将她的金项圈也拉了出来。 黛玉扯过金锁片来看,便也挑眉,“没错,也是这八个字!” 惜春一点都不怕火上浇油,又是拍小巴掌大笑,“这下好了,我跟二姐姐、三姐姐,跟宝二哥全都是一对儿!” 贾琏静静转眸看向宝钗。 不得不说,宝钗的心理素质那是相当能打,虽说面上也有些尴尬,却一个转瞬之后又是笑意盈然,“果然,我就说那个癞头和尚信不得。亏我那哥哥不知从哪里找了来,还说什么仙啊神啊的,到头来不过只是个说嘴的罢了。” “索性我原本也不信的,容得他们给錾上,也只是觉着这八个字倒也是个吉祥话儿,有了它倒也不妨碍什么。” 宝钗笑着下地,伸手扯回莺儿,“就说你一向都是有口无心的,今儿失了这样的嘴,叫这么多哥儿姐儿的捉你个正着,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这样卖弄了。” 莺儿也臊红着脸,赶忙屈膝行礼,“以后再也不敢了。” 宝钗一笑道,“以后可得记着「谨言慎行」四个字。这是天子脚下,不比金陵,什么样的地灵人杰啊,随意一捏就能拿住你的错处。” 正说着话,薛姨妈一挑帘子进来,一瞧满屋里竟然这么多人,一时惊讶住,却随即笑开,“哎哟,这下雪天的,难为你们都还肯来看宝钗!快上炕,炕上暖和!” 说着就叫丫鬟婆子们抬进桌子来,上头都摆着精致的茶果子和吃食。 薛姨妈来得不早不晚,正好将方才那尴尬给冲了过去,宝玉趁机就要酒吃。 李嬷嬷自然拦着,薛姨妈便又叱李嬷嬷,到底还是给宝玉拿来了酒。 有酒有菜,大家说说笑笑,便将方才的事翻过了去。 惜春最小,吃完了饭,最先困了。 探春性子里有男孩儿的飒爽,今日有薛姨妈担着,这便也逞性儿吃了两杯,这会子揪着黛玉的袖子“吃吃”地笑。 贾琏起身,抱起惜春,“三妹妹、四妹妹都有些酒意了,我先送她们回去。” 黛玉瞟了宝玉一眼,还是起身,“那我也走了。” 宝玉见黛玉走,有些着急,也说要跟着一起走。倒是薛姨妈看重跟着宝玉的那些嬷嬷们,也另外在下处设了酒菜给她们吃,她们这会子还没吃完呢;尤其李嬷嬷竟趁机回家去了,这会儿还不见人影儿。 薛姨妈便拦着宝玉不让走,叫他再等嬷嬷们过来。 宝玉急得跺脚,黛玉却已是随着贾琏,扶着探春,一起走了。 贾琏先到王夫人院,将探春和惜春交给她们的嬷嬷和丫鬟,继而再一路往西去,送黛玉回老太太那边。 雪夜无声,天地幽然。 黛玉穿着大红羽缎的斗篷,在白雪里楚楚动人。 至无人处,黛玉停住,回眸瞟贾琏一眼:“我就知道,琏二哥今儿忽然派人去东府喊我回来,必定是又有缘故。” “琏二哥今晚这场戏演得可真是精彩,幸亏我没错过。” 第119章 为你甘当「花和尚」 偶有风来,将雪珠子扑簌簌吹了贾琏一脸。 贾琏无辜装傻,“我哪儿会唱戏?接你回来,是因为我正好带着三妹妹、四妹妹一起过来玩儿,便也想叫你一起热闹热闹。不然你在东府那边,与凤哥儿她们又玩不到一处去,岂不寂寞?” 黛玉莞尔,“那我单问琏二哥一句:三丫头和四妹妹那金锁片,又是哪里来的?” 贾琏故意欺负林黛玉是后来贾府的,于是瞪眼说瞎话,“那是长生锁,当然是打小儿就戴在脖子上的。” 黛玉见这么大个人,竟然好意思对着她红口白牙地撒谎,又气又忍不住笑,“琏二哥,你当真拿我当四妹妹似的耍戏?” 贾琏便笑,索性弓腰近看她如烟似雾的一双眼,“那你说,哪来的?” 黛玉哼了声,转过身去,不肯正面对着他。 “琏二哥怎么忘了,我初来贾府时,在外祖母跟前与她们三姐妹相见时,我可是用了心去观察她们相貌穿戴的,就为了能分清了她们三个,日后不闹出混淆的笑话来。” “于是当日她们三个脖子上的金项圈儿,我也有仔细瞧过。虽说项圈还是这个项圈儿,但是上头挂的金锁片却与今日的不同。” “今日她们两个的金锁片瞧上去倒也是老的,不像是新做出来的,但是我却敢笃定,这必定不是当日她们所戴的,应是后来有人新送给她们的。” 贾琏弯了弯唇角,不承认,也不否认,由得黛玉自己往下猜。 黛玉得不着贾琏的回应,微微懊恼,“琏二哥还想抵赖!到此处,还不肯承认是你送给她们的?” 贾琏摊摊手,“总得给我个证据吧~” 黛玉娇嗔着瞪他一眼,“这几日我瞧着四妹妹对琏二哥的态度有些不对。” “四妹妹虽年纪小,但她可是东府那边唯一的嫡出大小姐。又兼之东府太太刚故去,她年纪小小就没了娘亲,从老太太到下人们,无人不疼惜着她,骄纵着她些儿。于是她与我们这些哥哥姐姐们,虽也亲近,却并没有那般主动黏着。” “就如她自己方才所说,她还想跟着智能儿,剃光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呢,足见她对亲戚里道的关系并没那么在乎……可她近日来却跟琏二哥有些好了。” “她是个立志当姑子的小丫头子,如今却肯叫琏二哥抱着。今儿更干脆叫琏二哥抱着来去,横贯了整个荣国府。四妹妹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跟琏二哥这么好,这背后必定有缘故。” 贾琏歪着头,耐心地等,“所以呢?” 黛玉娇嗔地一跺脚,“所以,必定是琏二哥送了她们好礼,叫她们喜欢了呗!” “这世上,有谁收了金子还不高兴的?” 贾琏无声而笑,忍不住伸手在黛玉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儿,“怎么就那么聪明呢?明明比惜春也没大几岁,我却都这么大人了,可偏偏我的事就没几宗能瞒得过你的呢?” 饶是这下雪的冬夜,黛玉还是因为他这温柔如月的语气,还有他发乎情止乎礼的动作,不自觉红了脸。 “琏二哥的话我听懂了,原来琏二哥是不想让我看懂啊。那也简单,只要琏二哥以后说的话、做的事与我无关,那我自然就不懂了。” 贾琏装傻,“妹妹这话,我倒先听不懂了。” 黛玉娇俏轻笑,“比方说人家宝姐姐戴在脖领儿里的金项圈上刻的是什么字,琏二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莫非,琏二哥也跟宝玉一样,厚着脸皮去揪着人家的脖领儿往里瞧了?” 贾琏都没防备到被黛玉这样揶揄,汗颜而笑,忍不住跳起来从廊檐上抹了一把雪下来,团成松松散散的雪球,丢在黛玉头上去。 这便又像「踏雪寻梅」那日的情景了。 黛玉心内温暖,面上却还是娇嗔,“琏二哥,你!” 两人正相视而笑,远远地跑来个人。 “林妹妹,妹妹!”跑到眼前一看,原来是宝玉。 他穿了斗篷,头上戴了斗笠,斗笠外头还支棱着绛红的一朵大绒球。 贾琏有些扫兴,站直了清淡挑眉,“哟,哪儿来个林冲啊?这是要「风雪山神庙」呢?” 听贾琏这么一说,再一看宝玉后头那一群追着跑来的嬷嬷婆子的,黛玉忽觉眼前这场景有些讽刺,不由得轻笑出声。 宝玉因跑得急,也没听清贾琏说什么,但是他见黛玉竟然俏生生地笑了,他心里却很不舒服,立即喘吁吁停下问黛玉,“妹妹笑什么?是不是见我追来了,妹妹高兴了?” 黛玉幽幽收起了笑,“宝玉我问你,「亡羊补牢」可是件高兴的事?” 宝玉愣了一愣,“这词儿可是褒义,这样说来便人人都公认它是值得庆幸的。毕竟,补好了之后,便不会再有羊损失了。” 黛玉缓缓抬眸,望向天上冷月,“那些已经死了的羊呢?是不是也要从天上看着你们乐?” 宝玉知道黛玉又被勾起了惆怅的心事,便不敢再说了,只能垂着手,定定站在一旁,痴痴地望着黛玉。 黛玉伤感了一会子,旋即又瞟着宝玉笑,“哎哟,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宝玉一愣,旋即答:“香?想必是宝姐姐吃了那丸药的香气,不小心也染我身上了吧。” 黛玉瞥他一眼,“上回周瑞家的说,薛姐姐那「冷香丸」的药方是一个和尚给的;今儿她们又说金项圈上的八个字又是一个癞头的和尚给的。” “倒不知道这两个和尚是同一个呢,还是不同的两个?你说奇不奇,薛姐姐怎么与和尚这样有缘?” 黛玉说着又故意退后两步,拉开与宝玉的距离,“你看了人家的项圈,又说跟人家是一对儿,身上还染了她身上的香……哎哟不好了,莫非你将来是要当和尚的命?” 黛玉说罢,轻声而笑。 宝玉想笑,却也觉得尴尬,不由得噘嘴,“好妹妹,就因为我今儿来探宝姐姐的病,你竟这样咒我不成?” 贾琏眼见着两个小的又要伤心,笑着上前,伸手弹了宝玉头上那红绒球一记。 “既然有了林冲,就不能缺了鲁智深。好吧好吧,这和尚还是你琏二哥我来当。” 他故意夸张地笑,“哇哈哈哈,我便是那六根不净的花和尚!” 本来正要赌气的黛玉,愣是被这位自诩的花和尚惹得“扑哧儿”轻笑。 贾琏歪头凝视她:“贫僧可是个花和尚,姑娘敢对贫僧笑,那贫僧可要为姑娘犯了那「色戒」寥!” 第120章 心有千千结 宝玉本是一腔热血地追出来,以为追上了,黛玉就能高兴了。哪料想遇到这样的场景。 冷风一吹,他这脑子似乎清醒了,却又似乎更迷糊了。 他怔怔看着贾琏:“琏二哥,你说什么?” 贾琏呲牙,“犯什么蠢?又没考你写诗作赋,单说个林冲与鲁智深的情谊,你竟又不知道了?” “是不是镇日里只顾着看《西厢记》,倒连个《水浒传》都没看过了?” 宝玉愣怔。琏二哥这话说得似乎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却又似乎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他自己也更加惶惑,他是真的没听懂琏二哥在说林冲和鲁智深么?还是他更在意的其实是琏二哥对林妹妹的态度? 可是话又说回来,琏二哥又凭什么不能对林妹妹这样?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都是林妹妹亲舅舅家的儿子;更何况林妹妹一路从扬州上京来,路上也都是琏二哥护送。 琏二哥比他更早见到林妹妹,那一路行船也更与林妹妹早早相熟,所以林妹妹与琏二哥在一处说话更显得自在,便也是情理之中。 那他自己又为何这样介怀? 宝玉想着想着,自己找不到答案,便又痴了。 跟他的婆子们终于追上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劝,“哥儿啊,这大雪泡天的,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啊?咱们回去吧。” 贾琏歪头看黛玉,“我也送妹妹回去吧?” 送完黛玉,贾琏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 红藕和眉妩两个用大手巾帮他擦干了身子,他舒舒服服坐下来让红藕给他梳头。 这时候酥润从外面回来,带进一股子寒气来,但小脸蛋儿却是红扑扑的。 “二爷,宝二爷耍起酒疯来了,非要撵他的奶母李嬷嬷呢!” 贾琏淡淡一笑,倒是红藕问,“你给林姑娘送金项圈儿去,林姑娘可收了?” 今晚既然已经说开了,今年过年贾琏给三春送的年礼全都是金项圈儿,回到自己院子之后,贾琏就叫酥润也给黛玉送一个去。 但是红藕和眉妩都说林姑娘不能收,她们还与贾琏打赌来着。 眉妩听见也赶忙过来听,都等着看到底谁赢了。 酥润两边都没得罪,笑眯眯道,“首先,红姐姐和眉姐姐猜对了。起初我刚送过去的时候,林姑娘一听我是来送金项圈儿的,立即就说,‘替我谢谢你们二爷。不过也替我啐他一声:什么破东西,打量我也当成好的呢?叫他拿回去给猫儿狗儿戴罢了’。” 眉妩听了都惊讶地张嘴,“林姑娘这是生二爷的气了?可是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收了二爷的礼,而且都戴在脖子上了。林姑娘这么说,若叫三位姑娘听见了,还不得多心?” 红藕轻轻摇头,“林姑娘说的不是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 她说着向东北角方向瞟了一眼,“林姑娘说的,应当是那位。” 眉妩便也会意,抿唇一笑。 贾琏也不急,“‘起初’说完了?那你说‘后来’。” 酥润淘气一笑,“好吧好吧。后来呀,我都拿着金项圈儿走了,结果刚到门口,雪雁姑娘又把我给追回去了。林姑娘起身儿竟然向我行了一礼,说方才对不住我了,现如今想再看一眼那项圈儿。” “我便拿给林姑娘看了。结果姑娘仔细瞧了一会子,旋即便笑了。紫鹃姐姐和雪雁都不明其意,林姑娘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将那金项圈儿左扭扭,右扭扭,竟将那金项圈给扭成了一个九连环!金项圈儿上每一条璎珞挂环都能拆下来,变成九连环上的一环!” “也多亏林姑娘心思细巧,竟能发现二爷这设计。亏我还捧了一路去,之前又看过好多眼,竟完全没发现这其中的关窍。二爷这也是送对了人,若不是林姑娘,换成旁人,怕是二爷这一片苦心都要白费了呢!” 眉妩又不解,“二爷为何要送林姑娘九连环?莫非二爷还将林姑娘当成小孩子?依我看,林姑娘年纪虽小,心智却早慧,倒未必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酥润笑着对眉妩道道:“别说咱们不明白,就连林姑娘身边的紫娟姐姐、春纤姐姐她们也都不理解呢,都说好端端的金子,能扭成什么不好呢,为何偏要扭成这么个小孩子的玩意儿。” 贾琏也不急,指尖撑着额角看酥润,“你林姑娘可明白?” “林姑娘猜着了!”说起当时情形,酥润兴奋得小脸儿更红,“林姑娘说,‘那日周瑞家的来给我送宫花,惹我发了小性儿。彼时我正帮宝玉解九连环,索性那九连环也丢到一边去了。你们琏二爷那会子在旁见着了,知道我的九连环没解开,心又绕起来了;于是他有心,今儿便将这金项圈儿做成了这样,这是想将我的心结一并都给解开了。’” 酥润描述的时候,眼睛都是晶晶亮的,“我走的时候,林姑娘还打趣说,二爷用一块金子竟打成了两个样儿,这算偷工减料!林姑娘还说了,要这么算起来的话,二爷可还欠她一大块金子,日后好歹得给补回来!” 贾琏悠然展眉,无声而笑,“她这么个品性高洁的人儿,竟还贪图我这么点金子,啧~” 红藕瞄一眼镜子里的贾琏,轻笑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何况二爷跟林姑娘只是姑舅表兄妹而已。” 贾琏瞟一眼酥润,“宝玉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要撵了奶母去?” 酥润噘了噘嘴,“不过是了些吃的喝的。” “先前是宝二爷给晴雯姐姐留的一碟豆腐皮儿的包子,从东府送过来,结果叫李嬷嬷瞧见了,说拿回去给她孙子吃了;后头又是因为一碗枫露茶,也是被李奶奶给吃了,宝二爷发起性儿来,将茶碗给砸了,溅了茜雪姐姐一裙子的茶水。” 红藕和眉妩都有些惊讶,“咱们这府里哪里短了这点子吃喝,就更别说是宝二爷那边了。他何苦今晚上就为了这么点子小事闹了起来?” “奶母是「三母」之一,便其实是奴才,可从礼数上却也要当成妈妈一样尊敬,逢年过节都要去行礼,等她老了还要给养老的。今儿就为了这么一点子吃喝,他这般闹,又是何至于呢?” 第121章 轻撩宝钗 宝玉为何这么闹,贾琏当然心知肚明:还不是因为他陪着黛玉离开梨香院的时候,宝玉也想跟着走,可偏巧儿李嬷嬷回家换衣裳去了么,薛姨妈留着他不让走,非让他等李嬷嬷回来再走。 等宝玉再追上来,眼睁睁瞧着他跟黛玉在月下雪中的情景,宝玉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承认,这便赌气带窝火了。 可是宝玉并不从自己身上找缘故,反倒将一腔子的火都撒在李嬷嬷身上。因为宝玉不敢找他单挑,就只能欺负个奶母奴才罢了。 贾琏只淡淡一笑,并不说破,由着丫鬟们猜闷儿。他也乐得在一旁听听丫鬟们是怎么看待宝玉和黛玉的关系。 见红藕和眉妩都问,酥润极力回想当时情景,“我倒是觉得,宝二爷这么闹,好像是与林姑娘有关。” 眉妩哑然失笑,“李奶奶是宝二爷奶母,从小把宝二爷带大的;林姑娘却是后来的。这又关林姑娘什么事儿呢?” 酥润道:“我那会子刚到老太太那边的时候,正好看见宝二爷在看晴雯姐姐往门斗上贴斗方,原来拿斗方的三个大字都是宝二爷写的。正巧林姑娘也刚进院门,经过宝二爷门口,往她自己屋子去,就被宝二爷拦住了,问是哪个字写得好。” “林姑娘也不知是打趣呢,还是有些敷衍,就说那三个字都好,还问他怎么突然就都写这么好了,还说叫宝二爷以后也给她写个匾呢。” “宝二爷先前听完林姑娘这么说,虽说也怀疑林姑娘是在哄他,不过他倒是很高兴的。后头紧跟着又问袭人姐姐呢,又问晴雯姐姐的包子呢,倒将林姑娘给晾在了一边儿。” “林姑娘也不计较,自己转身就走了。等宝二爷问完了这个姐姐、那个姐姐的,回头等茜雪姐姐捧上茶来,他才想起来请林姑娘吃茶,结果大家都笑说林姑娘早就走了。他这便进屋吃了半碗茶,忽然就想起来问枫露茶,再加上之前那包子的缘故,这就一并恼怒了起来,砸了茶盅,还骂了茜雪姐姐。” 酥润小心看一眼贾琏,“所以我才觉着,这事儿跟林姑娘有关……宝二爷分明是在林姑娘那吃了瘪,也正巧李奶奶得罪了他,他就索性将气撒在李奶奶身上了。” 红藕听罢也叹口气,“这么说便是了。李奶奶从小带大他的,从小在他那边什么吃的喝的没享用过呢,他早不发火,晚不发火的,偏赶上今晚上发火。” 眉妩也吐了吐舌,“原本府里人都传说,老太太是有意给宝二爷和林姑娘做亲的。从前也瞧着他们两个好,两小无猜的,都以为这事是必成的。可如今瞧着,林姑娘却怎么对宝二爷并不上心了?” 酥润也点头:“兴许是宝二爷不爱念书,可林姑娘却是探花之女啊,两人着实不是一样儿的人吧。” . 次日,贾琏收拾停当,袖了个小锦盒,又赴梨香院。 经历了昨日的事,今儿再见贾琏登门而来,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有些紧张,如临大敌。 可是礼数却不能废,薛姨妈还是客客气气亲自将贾琏请进了门儿。 贾琏大方地先拿出了那个锦盒来,“过年了,我给家中平辈的嫂子、姐妹们都备了一份儿薄礼,聊表心意。” “昨儿个姨妈和薛妹妹都瞧见了,我给三妹妹、四妹妹送的都是金项圈儿。原本自然也给薛妹妹预备了同样的,可是昨日见了妹妹脖子里原本有一个,而且还是癞头和尚给了吉祥话儿的,想必是妹妹珍重的,不愿摘下来另外换一个,那我再送金项圈儿就不合适了。” “我回去思虑再三,这便换了另外一种,今儿亲自登门,来送给妹妹。姨妈和妹妹切莫嫌弃。” 薛宝钗望着贾琏,忍住心里一股冷意,努力地笑,“原来昨儿个三丫头、四丫头的金项圈儿,是琏二哥送的啊。那可真是巧了。” 薛宝钗这话说得半含不露的,可是贾琏当然听懂了。薛宝钗是想说:原来是你搞的鬼! 心照不宣,虽然说得含含糊糊,不过反倒更有趣儿,跟捉迷藏似的。 薛姨妈没有薛宝钗心理弹性那么足,开不出玩笑来,只好先拆开那锦盒看。 妃子红的锦盒里,躺着个黄金打的臂钏儿。 这臂钏儿是螺旋形的,上下共三转,打造工艺上也特别,再螺旋处留了空隙,能伸缩。这便夏日里能套在胳膊上,冬日里又能当手镯用。金丝金鳞,匠心独运。 薛宝钗本来就肌肤雪白,套上这样的臂钏儿,就更好看了。 薛姨妈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知道这工艺难得,忙道谢,“琏儿你有心了。” 薛宝钗瞄一眼却笑,“琏二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不巧,我自小就不爱戴些花儿朵儿的,这金器就更耀眼,我便更是束之高阁。” “琏二哥送了给我也是白搁着,倒可惜了的。还是请琏二哥带回去,送给更合适的人吧。” 贾琏翘起二郎腿,指尖在膝盖上轻敲,“妹妹说笑了。我知道妹妹不爱花儿朵儿的,却并非不爱金器。要么妹妹脖子里怎么还戴着金项圈儿呢。” 薛宝钗被揶揄,有些变色,“琏二哥这话说得却是强词夺理。我这金项圈儿,挂的是长生锁,是打小儿就戴在身上的。这是父母长辈的祝愿,又岂是寻常装饰物可比?” 薛姨妈生怕薛宝钗将贾琏给惹了,急忙悄悄给薛宝钗递个眼神儿。 薛宝钗却心里懊恼着呢,这会子也没心思敷衍贾琏。便装作没看见薛姨妈的暗示,扭开头去。 贾琏便索性转头过去专与薛姨妈聊天儿:“东府太太,我们二太太与凤哥儿都是王家的女儿,当家都是一把好手。想必姨妈在家时,也是家里家外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薛姨妈连忙摆手,“我二姐和凤哥儿的确都是能干,我却不成。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带着一家子上京,来贵府上投奔了。” 贾琏抿嘴一笑,“凤哥儿还有一宗与东府太太和我们二太太不同,也是她的一点瑕疵:她竟认不得几个字。寻常算账,还得单独给她预备个小书童,专给她念账本用。” 薛姨妈尴尬笑笑,“她自小当男孩儿养,舞刀弄枪的习惯了,反倒安静不下来。” 贾琏桃花眼轻轻一瞥,“贵府是皇商出身,算账什么的最是精到。薛妹妹与凤哥儿又是表姐妹,若有薛妹妹这样的帮衬着些儿,想必更能珠联璧合。” 薛姨妈眼睛便一亮! 第122章 勾她心火 薛姨妈眼里的光,贾琏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他只是淡淡垂下眼,“说得口渴,姨妈请赐一杯茶。” 薛姨妈当场满面通红,连忙起身道罪,“哎哟,方才光忙着说话儿了,竟忘了给你倒茶。” “我这也是年纪大了,脑子都锈住了。琏儿啊,你可千万别怪姨妈失礼啊。” 贾琏眨眼轻笑,“姨妈言重了。我怎么会怪姨妈呢。” 薛姨妈赶忙道,“我这就去亲手给你沏茶。琏儿你稍坐,我去去就来啊。” 贾琏含笑点头,“姨妈慢慢预备就好,我跟妹妹趁机聊会儿天也好。” 薛姨妈忙扭头看薛宝钗一眼,满面堆笑,“好,好。你们两个说会儿话,我去给你们预备几样精细的茶果子来。” 薛姨妈出门去了,薛宝钗却还在炕上扭着头,看似在捉着个帕子绣花,实则还是在堵着气儿。 贾琏索性放肆地打量她。 这宝钗果然是白、润、软、俏。若是搂进怀里,便是「软玉温香」四字最生动的写照吧。 视线自有重量,薛宝钗被贾琏打量得有些发毛,霍地抬眸来看向他:“琏二哥这又是做甚?我是闺阁女儿,琏二哥是婚龄男子,琏二哥不觉失礼?” 贾琏轻笑,“妹妹再将自己方才说的,重新回味一遍,看我失礼在何处?” “你是闺阁女儿,那就是未曾许嫁;我是婚龄男子,却尚未婚配。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天经地义,何来失礼?” 薛宝钗脸腾地红了,竭力平静,尽量从容:“琏二哥这么说倒不合适。琏二哥与宝玉不同,宝玉是我姨母之子,与我是表姐弟;我虽然也称一声‘琏二哥’,但我与你并没有亲。” “我与宝玉可以同处一室,我与琏二哥却不合适了。” 贾琏轻笑,“妹妹的意思,莫非是说你心里更属意宝玉,却并不待见我?” 见贾琏问得竟敢这样直白,薛宝钗脸便更红,“琏二哥这也忒过孟浪了些!” 她便一扭身,更背转过去,不肯搭理贾琏了。 贾琏索性继续观赏她的背影,也不觉寂寞。 看了好一会子,淡淡含笑道:“实话实说,妹妹不能入宫,我这心下高兴得很。” 薛宝钗身子便是一震,扭头来怒目而视,脸却更红了。 “琏二哥,这样的话便不必说了!” 贾琏轻笑,“你瞧,这屋里就咱们两个,姨妈方才也嘱咐咱们好好说会子话。可妹妹又不理我,便只能我自己一个人说;可我说了,妹妹却又不爱听。” “倒不如干脆请妹妹来说,我来当妹妹的听客呀~” 宝钗知道他这是勾着她搭理他,她不想上他的当,可是却又防不住他那张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来,叫外头丫鬟婆子的听去了再传扬开,那以后她在这贾府就没个立锥之地了。 薛宝钗明知道他给她挖坑儿,她却也只能主动跳下来。 她霍地转回身来,手里还捏着绣了一半的帕子,一双眼却只恨恨地盯着贾琏。 “好,既然琏二哥想听我说话,那我就问问琏二哥送我这臂钏儿,又是作何想头?” 贾琏耸肩,“方才跟姨妈,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还不就是因为妹妹已经有了那么在乎的金项圈儿,我只能另外送个别的呗。” 薛宝钗咬牙:“那为何不送个手镯?项圈儿之外,第一个想到的也应该是手镯吧?” 贾琏无辜摊手,“你瞧瞧,那臂钏儿是有松紧设计的,原本也可以当手镯用。” 薛宝钗气得腮帮鼓鼓的:“可手镯是手镯,臂钏儿是臂钏儿!以琏二哥的身份,送我个手镯不算为过;可是琏二哥却偏偏送个臂钏儿。臂钏儿是女子戴在上臂的,我纵然是夏日,又岂能露肉戴着它去?” “我又不是舞姬,可以戴臂钏儿做那胡旋舞;你我更不是夫妇,可以在闺房之中露出手臂给夫君看!” 贾琏听到这儿,不但不生气,反倒半眯着眼,满脸的享受。 薛宝钗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可是逻辑到这儿了,不能不出口。只是看到他那心下暗爽的模样,她就更气恼了。 “所以说到归齐,琏二哥故意送个臂钏儿给我,这便是嘲笑、揶揄于我!” 贾琏一笑,“还是妹妹心思细密,能想到这么些个理由去。可我是粗心的男子,当真没想过这些。只是觉着这臂钏儿妹妹戴着必定好看,这就莽莽撞撞送来了。” 薛宝钗深深吸气,努力平复情绪。 “琏二哥又谦虚了,我才不信琏二哥送东西的时候,心里没打好主意。” “再回想昨日,琏二哥那么巧就送了三丫头、四丫头她们那样的项圈儿,琏二哥的心迹便更昭然若揭了:我猜琏二哥今儿这也是借这东西敲打于我吧?” 贾琏只管无辜装傻,“妹妹又为何这样说?” 薛宝钗轻轻闭了闭眼:“因为我姨母跟前有一对姐妹:金钏儿、玉钏儿。” “她们的名字也是一对「金玉」,且又都是我姨母身边的大丫鬟,于是琏二哥今儿就故意送了这臂钏儿来,就是来敲打我,要我绝了昨儿与宝玉的那段心思!” 贾琏缓缓笑开:薛宝钗果然比薛姨妈聪明了太多。 薛姨妈这一对儿女啊,看来智商是全都给了宝钗,于是薛蟠才生成了个大傻子。 只可惜宝钗不是个儿子,否则薛家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贾琏轻笑,“妹妹说昨日对宝玉,哪段心思?我怎么又听不懂了?” 薛宝钗气得粉面绯红,“琏二哥!所谓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从头到尾都在装傻,便太没意思了吧!” 贾琏见她真的急了,终于勾唇轻笑。 “好妹妹,别气了。虽说你生气的时候,粉面染红,更为娇艳动人;但我怕你真气坏了,我岂不心疼?” 薛宝钗一双眼登时圆睁,“琏二哥又浑说什么!” 贾琏调皮轻笑:“妹妹这样聪明,将你自己方才说过这番话连缀起来,实则就已然有答案了。” “妹妹现在就仔细想想,我为何做这一番事,嗯?” 薛宝钗如何想不明白!可偏是因为这样,就更羞得周身都快燃起火来。 滚灼灼,快要压抑不住了似的。 第123章 瞧,你对我有反应 眼见宝钗脸儿已红,眼波已颤,贾琏知道火候到了。 贾琏便起身走到炕边,居高临下俯视宝钗,“妹妹实则也没那么喜欢宝玉。又何必非要依从长辈的心思,委屈自己呢?” 宝钗紧张,却不想表现出来。身子明明向往后躲,面上却又不甘示弱。于是依旧只是在炕边儿坐着,眉眼依旧从容,看着并不慌乱似的。 “琏二哥这话说得有趣儿。琏二哥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宝玉?” “宝玉生成那样,谁会不喜欢呢?” 贾琏轻笑,俯身,双手忽然撑在炕沿儿上,俯视宝钗的眼睛。 宝钗明明慌乱,却竭力克制,只是她鼻翼却控制不住,已是微微翕张,“琏二哥这是做什么?” 贾琏眨眼轻笑,“我在模仿宝玉昨日的模样儿。” “以他的身高,站在炕沿儿前,便也就是我俯下来的高度。昨天他就站在这个位置,看妹妹脖领儿里那金项圈儿。昨儿我进来的时候,恰恰就是这样一幕,于是我也看得清楚,妹妹虽有淡淡羞涩,却并没有半点激动。” 贾琏故意微微停顿,一双桃花眼绕着宝钗的杏眼,反复逡巡流连。 “他是个半大孩子,对于男女之事尚且一知半解,所以他没觉得昨日妹妹的表现有何不妥。可我不一样,我一看就知道。妹妹的反应,瞒不过我的眼睛。” 这贾琏本就生得风流倜傥,周身的气场更是邪魅恣肆,于是他只是向宝钗这么倾身,全身各处除了视线之外没有半点的碰触,可宝钗却已经控制不住地心旌摇曳。 宝钗还强作镇定,“琏二哥不知道我的性子么,许是自小就吃那「冷香丸」,于是性子就是清冷,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是么?”贾琏轻笑,“妹妹既如此嘴硬,那咱们就来做个试炼。若妹妹赢了试炼,那我向妹妹道歉,并且答应妹妹,从此不再来撩扰妹妹。” 用一次试炼,来换安静的未来,宝钗心里暗暗掂量了一番轻重,便也毅然点头,“好。琏二哥说,如何试炼?” 贾琏桃花眼轻轻一眨,“妹妹就学着昨儿个对宝玉那般,也敞开领口,叫我瞧瞧妹妹那金项圈儿就行。” 薛宝钗大惊,颧骨上登时涌上一团红晕,“放肆!琏二哥这样不觉过分?” 贾琏轻轻耸肩,“妹妹若不答应,那便是心虚,不敢。” “只是可惜啊,这「金玉良缘」的好故事怎么能就这么夭折了呢?不如哪天赶在大家伙儿都高兴,我便与老太太也讲讲,叫老太太也乐乐。” 薛宝钗额角抽痛,“琏二哥,你……” 贾琏依旧满面带笑,却眼底缓缓漾起一抹凉意,“好妹妹,若不想听我讲故事,便乖乖听我的话。” “试炼完了,咱们各自得了结果,从此便也可以各自心安。” 薛宝钗若依着自己的心情,不想就这样屈从贾琏;可是她却不能不考虑到老太太,乃至整个贾府对他们一家的看法。她哥哥已是惹了祸的人,给人家贾府添了麻烦,现在都要靠她来帮着挽回薛家的声誉。 若是此时叫老太太和贾家知道她竟然主动解开脖领给宝玉看项圈,更炮制出「金玉良缘」的说法来,那以后他们家还怎么在贾府的屋檐下呆下去! 她如今是寄人篱下,可眼前的贾琏却是荣国府未来家主,孰轻孰重,甚至不可同日而语! 薛宝钗无奈之下,只得自己缓缓解开脖领。羞愤交加,她向一边用力别开头,低吼一声,“琏二哥要看就快看好么?我给宝玉也只是看过一眼而已!” 贾琏垂眸,视线灼滚滚地落在她凝脂般的皮肤上。即便只是用眼看,也知道她那脖颈处是何等的细、软、弹、滑。 贾琏不由得想象,自己若是腻在她那颈窝处,又该是何样的风景。 心痒起来,贾琏缓缓勾唇,“薛妹妹又不乖了……谁说你只是让宝玉看了一眼?他分明是捧着你的金锁片细细端详,而且还将你那项圈儿上刻着的八个字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他说着,已是悄然伸手入她脖领,轻轻拈起了宝钗的金项圈来。 宝钗察觉,霍地回眸,一双眼怒火高炽,“琏二哥,谁允许你动手了!” 贾琏挑眉,“宝玉昨儿动手捧着看锁片儿了,那我自然也可以。我说的明白,我只与宝玉做一样的事,我不会做更多。” 金项圈儿上,金环璎珞如穗子一般垂挂而下。随着他的手指,那些穗子不期然与她的脖颈和锁骨摩挲而过,阵阵麻痒直透肌骨。 薛宝钗十根手指、十根脚趾全都勾了起来。 又不甘被他发现,面上便依旧维持着一向的端庄自重,身子也依旧坐得笔直。 可是她自己却兴许不知道,她这时脖颈上已经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贾琏悠然轻笑。他知道,她这紧张一刻,浑身上下全都缩紧了呢。 贾琏突地伸手,捉起她一只手来,放在她自己脖颈上,“你自己摸。还说对我没反应?你这些鸡皮疙瘩,又是怎么回事?” 也唯因是她,原本的底子是那般软、滑,于是起了鸡皮疙瘩便无法遮掩。 薛宝钗一摸之下,自己心内也是大惊! 她为何对这个风流成性的家伙,竟起了这样的大的反应?! 而昨日她对着宝玉的时候,虽有些羞涩,可事实上心里身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啊,就好像当真对着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并没有这种男女之间的滋味。 贾琏轻笑一声,将她的手好好放回她身侧,又亲手帮她将脖领重又拉严,一粒扣子一粒扣子地重新扣好。 薛宝钗心底波澜丛生,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想追究它们都是什么鬼! 她只竭力保持着端庄,抬头凝视贾琏的眼睛。刚想说话,却被贾琏竖起手指,按在她的唇上。 “嘘……我知道你又要与我强词夺理了。你会否认对我的反应,你会强调这些都不算什么。你还会极力克制对我的情愫,甚至用尽全力对我关紧心门,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 他的指头在她唇上轻轻辗轧,“可是,你却都骗不过我。你的这些谎话,在我面前不说也罢。” “我知道你不想轻易投降,你还喜欢玩儿这样的游戏,好,我陪你。直到哪日,你自己再也忍不住时,我等着你来主动求我~” 第124章 偷见嫂子 薛宝钗收拾好领口,贾琏刚退回座位将坐未坐的,听得门口脚步响,想是薛姨妈回来了。 贾琏便起身到门口迎着,听着脚步已经到了门槛,便亲手替薛姨妈打起帘子来。 薛姨妈带着丫头们抬着小膳桌呢,冷不防一抬头竟见是贾琏亲自替她挑着帘子,她不好意思,脚下一虚,竟绊在了门槛上,身子直直倒向门内来。 贾琏忙伸手扶住,两手握住她肩头,将她扶站稳了,这才不舍地松开手。 薛姨妈寡居多年,已是许久没碰触过男子,这般又叫贾琏扶着,登时羞得满面绯红。 可是妇道严谨,她知道切不可叫丫鬟仆妇看出来她脸红的真实缘故,于是赶忙说:“怎么好意思叫琏儿你替我打帘子呢?” 说着回眸呵斥丫鬟们,“也没见你们竟然惫懒成这样儿!” 同喜、同贵赶忙屈膝请罪。 贾琏淡淡含笑,“姨妈既来了,我也正好要告辞了。” 薛姨妈悄然看过女儿一眼,“怎么这样快就走了?我刚备好这些精细茶果子,琏儿你好歹吃一口再走。” 贾琏淡淡一笑,“姨妈帮我包些,我回去晚上再吃。” 薛姨妈便连忙吩咐人装了盒子,说给贾琏送过去。 贾琏往外走,薛姨妈送出来,贾琏问:“好些日子没瞧见大兄弟了。他忙什么呢?” 薛姨妈一脸的欣慰,“他难得上京来,也知道发奋上进了。这不,听说贵府有族学,又有大儒教授,于是这些日子上学去了!” 贾琏心下便也一哂:“原来如此。明儿宝玉和小秦相公约下了一起去上学,我送他们去,也正好与薛大兄弟见见。” “姨妈可有要交给他的东西?今晚尽管收拾收拾,我明早一并送过去。” 薛姨妈千恩万谢了,等贾琏走远了,这才转身回屋。 “他可说了,当真叫你帮凤哥儿管账?”薛姨妈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薛宝钗却苦恼地垂下头去,“妈,你别上他的当!他那就是丢下个钓饵,等咱们自己上钩呢!” 薛姨妈一怔,“此话怎讲?” 薛宝钗轻轻咬牙,“他不愿意让我跟宝玉在一起!妈,他已是摆明了态度,将来非要捣乱不可!” 薛姨妈有些心慌,赶忙上前挨着她闺女坐下,“他为何要如此呢?我倒有些看不懂他对咱们家的态度了。先前他打了你哥哥,如今他又要断你的姻缘……想想咱们家也从未得罪过他。” 薛宝钗咬咬牙,“或许,是他们大房与我姨母他们二房的恩怨。咱们进京来,自然是姨母的娘家人,他这便想千方百计斩断咱们跟姨母的关系,就是怕被姨母家抢尽了他们大房的风头。” 薛姨妈想想便也点头,“倒也有理。” 薛宝钗不想叫母亲知晓贾琏对她的渴念,她深以为耻,便想着尽量将贾琏的古怪行为往旁的方向上引。 “或者……他还想帮林妹妹?” 薛姨妈便是一怔:“他为何要帮林姑娘?” 薛宝钗眼光放长,“妈您忘了,当初就是他护着林妹妹一同进京。或者当初在扬州,那林姑父就曾许下了他什么也说不定。” “再者,也兴许是他想讨好老太太。老太太想给林妹妹和宝玉做亲,可是姨母却属意于我。旁人就算想讨好老太太,却也不敢得罪姨母,偏他有这个胆子,这才来警告我。” 薛姨妈心下惴惴的,“如此说来,他倒成了咱们最大的阻碍。偏他又是这荣府来日袭爵之人……” 薛姨妈越想,心下越是慌慌的,“或者,等寻个机会,我私下求求他。” . 过年的节礼,贾琏已经送了一圈儿,同辈的姐妹们都有了。 荣府里现在就剩下李纨的还没去送。 不是他不想送,而是如今李纨陪着贾珠闭关用功,连老太太、贾政和王夫人那边都已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这便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贾琏平日里虽然能与姐姐妹妹们嘻嘻哈哈,但是一想到李纨,心下还是有些牵挂着的疼。 若不是因为贾珠对他的记恨,那李纨也不至于被迫嫁给了贾珠。 为了能见李纨一面,贾琏在贾珠院子外盘桓了多日,终究在次日清晨得了机会。 原是今日宝玉与秦钟要入族学念书去了,须得早起出门。因宝玉这一走,也要在族学里住些日子,要等到休沐之日才能回家,于是他出门前总要先四处去告别。 平日旁的事倒也罢了,他不用来打扰兄长读书,可今儿这是进学的事,自然要来与兄长炫耀一番。 宝玉进去辞行,不多时院门一开,却是嫂子李纨亲自送了他出来。 贾琏远远瞧着,那站在门前的佳人,如今越发瞧着清减了。她娉婷而立,垂首嘱咐宝玉,一派慈母长嫂的温柔。 贾琏心下微热,终于等到她了。 宝玉辞别,欢天喜地跑远了,李纨站在门前遥望,旋即听见不远处有咳嗽声。 李纨便一颤,听出来是贾琏。 这多日子没见,她是闭关陪贾珠念书,却也同时是在管束自己的心。 她总想着,这一生的姻缘已然如此。贾琏已是她小叔子,她不可以再有非分之想,于是闭关读书,她便也修炼着关闭起自己的心门来。 却哪成想,只是听见他的轻咳声,她的一颗心便竟然又狂跳起来。 李纨觑着左右,然后悄悄循着贾琏的声音来处走了过去。 贾琏率先进了假山石里的山洞,静静等她来。 李纨脚步轻盈,三弯两绕,故意寻了段远路才兜过来。 一进山洞,两个激动的人儿,本来还想执礼相对,却结果都耐不住心下的狂跳,干脆还是伸手抱在了一起。 佳人入怀,颤若秋枝。贾琏情动,俯首便亲了下去。 却又知道,不能动她的嘴唇,否则她若唇脂上有异样,回去怕被贾珠或者房中姬妾、丫鬟的发现了。 于是贾琏干脆扯开她脖领,亲在了她的脖颈上。 丝丝清香,幽幽入鼻,贾琏情动不已,便忍不住用了些力气。 李纨紧张却又快乐,却又碍着身份的束缚,竭力推着贾琏,“琏兄弟,万万不可造次……” 第125章 哭着想要一个孩子 贾琏耳边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琏兄弟’?素素,你今日竟然这样叫我?” 贾琏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李纨的眼睛。可手掌却还霸占地圈着她的脖子,“你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对我换了这样的称呼,嗯?” 便是他从江南回来时,李纨已经嫁给贾珠,可是她却也没叫过他“琏兄弟”啊! 她一这么叫,便仿佛她已经认了命,接受了她是嫂子、他为小叔的身份界定! 李纨怆然摇头,“因为这已是事实,无法更改。这便是我的命吧,我若再不接受,到头来只能叫咱们两个都为难。” 贾琏指尖上滑,从她脖颈到托住她下颌,“我不在乎这为难。你只要稍作等待,这个问题我会解决!” 贾琏现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等等看,如今的剧情是否还会按照原书的情形发展,贾珠究竟会不会死。 贾珠若还是会死,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就算贾珠不死,他也有办法让他们两个和离! 他不会让李纨委屈一辈子。 可是李纨却含泪摇头,“可是你我的情形不同。你是男子,是荣国府未来的家主,你做什么都有底气;可我不同,我只是犯官之女,能嫁进荣国府来只是高攀,娘家指望不上一星半点儿。” “我也曾经想要为你守着,想着或许有一天我也能当一次烈女,豁出去拼将一次。可是当在这府邸里生活的时日渐久,我的心气儿竟也被一点点磨平了。” “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抗争,而且就算珠大爷肯写休书放我自由,我却也不可能与你再有将来……我一天是你的嫂子,便一辈子都是你的嫂子,即便和离而去,可是这身份的渊薮却也是抹不掉的了。你们国公府的体面大于天,又怎么肯容许我再与你有瓜葛!” 贾琏听得心痛不已。 她是个弱女子,又是从小在李家那种极端的教养方式下长大。李守中宁肯让她少学些知识,却也要坚持让她学《女四书》,谨守妇德。 她嫁入荣国府这样的宅门,又是玉字辈里的长媳,这世道家规对她的禁锢自然更紧。她渐渐失去反抗的勇气,也全都是情理之中。 他不怨她,只是疼惜她。 贾琏深深吸气,“你若打定了主意要当我的嫂子,我也不为难你。那你与我说说,你今后又想如何打算?” 李纨轻轻闭上眼睛,眼角滑下清泪,“……我虽然想清心寡欲,但是我终究还是害怕那院子里的孤独。所以我想要个孩子。如果有了孩子,我就可以一辈子只守着孩子过活就是。” 贾琏眯起眼来,“孩子,你想要他的孩子?” 李纨含泪抬眸,“是,我想要一个他的孩子。可是,珠大爷他却根本就不想碰我。他恨我耽误了他与凤姑娘的姻缘,所以他每每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嫌弃。” 贾琏听她这样说,怒火中烧。 李纨哽咽:“你先别恼,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要他的孩子。这不是说我就已经改了心意,我并不是贪图他的柔情,我甚至可以收养个族中的孩子过来!只要是一个孩子,能让我有个指望,帮我熬过那些寂寞的日子。” 贾琏心软,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她的头,“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孩子?” 李纨揪着贾琏衣襟,压抑地抽泣:“你不知道,珠大爷他身子很不好。老爷已是下了死命令,叫他今年秋闱必须中举。老爷说得简单,殊不知一百个秀才里,才能有一个人中举;这中举人的机会,甚至比从举人考中进士还要难。” 贾琏点头,他明白。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范进中举」那样极端的故事。 他看过一个资料,从秀才到举人,考中的概率只有1%;而从举人到进士,反倒有将近2%的几率。所以从数字上来说,中举的确更难。 “老爷的命令对于珠大爷来说就成了悬在头顶的剑。他不是不用功,只是他心急之下,越是用功却反倒收效更缓。” 李纨的父亲毕竟曾经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于是对这些科举之事,李纨比一般的女子都了解得更多。 “珠大爷每日里背书、写文章,我都陪伴在侧,我也都亲眼看着。我心下只是担心,他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今年秋闱怕是……难以如愿。” “偏珠大爷那咳血的旧疾一直未愈,于是他每当用功过急时,便时常一口血呕出,身子愈发虚弱不堪。我想着好好找个大夫给他调理一回,可是他却拦着,不准我说出去。他说,若我找大夫,叫老爷知道了,会以为他在矫情。他不想让以虚弱的面目示人,更不想叫老爷和全家人失望。” 贾琏皱眉,“那你方才所说的「孤独」,又是何意?” 既然贾珠读书,每日李纨都能陪伴在畔,她却又为何说到孤独? 李纨垂下眼帘,下意识咬住嘴唇,似有隐瞒。 贾琏手掌微微加力,“说~” 李纨委屈地哽咽一声,“珠大爷也有扛不住压力的时候……他一旦那狂躁犯了,便最不喜欢看见我。他说我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我在他身边,便如同一个先生盯着他一般,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贾琏细细打量李纨的眼睛,“还有么?” 李纨深深闭眼,终究垂下泪来,“然后那样的日子,他撵走我,却将通房拉入床帐……他将他的压力都宣泄给他的那几个通房丫头。” “那个小院子就那么大,我走又无处走,藏也无处藏,他们那样的声音在那小院子里格外响亮,却像是一声一声拷打着我的自尊。” “我也曾想着,身为正室,不该嫉妒。若是他的通房能怀个孩子生下来,送到我身边养着,那我就也有个寄托。可是我却知道珠大爷身子骨儿不好,而且他也绝不敢叫老爷知道他这些日子时常与通房丫头荒嬉,于是那几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动静。” 李纨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而泣,“我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这一点微末的希冀,难道也很过分么?” 第126章 白日捉男女 “当然不过分。” 贾琏轻轻拍李纨后背,“这件事交给我,你不必再忧虑。” 李纨听得怔住,仰头看贾琏,“可是!” 她眼底满是哀伤,脸却红了。 贾琏会意,轻声一笑:“凡事有我。” 两人又在山洞里温存了一会子,贾琏克制着自己的渴念,所有的亲昵都只是为了让李纨能放松下来。 李纨被他弄得喘声吁吁,云鬓凌乱。最后按住他的手,“琏兄弟!不可以再……” 贾琏压抑地低嘶一声,又腻歪了好一会子,方才克制住。 她不知道,他本来都克制住了,可是她这一声“琏兄弟”又险些令他破功。 但他还是先站直身子,帮她将青丝拢好,衣裳束紧。 “最迟不过今年秋闱一过,我便必定给你一个孩子!” 李纨又是羞涩,又是忧虑地抬眼看他。 贾琏压抑地一笑,“你再这么看我,我今儿就先要了你的身子!” 李纨慌乱,转身提裙就跑。 贾琏站在山洞里,双手叉腰,岔开腿站着,嘴角含笑。 早饭过后,日上三竿。 原本说大清早要送宝玉去学堂的贾琏,非但没出门,反倒还回到自己院子,睡到这时候才起。 几个丫鬟看着都大眼瞪小眼。红藕和眉妩没好意思当面说破,倒是酥润忍不住问出口,“二爷,人家宝二爷这会子怕是都上课了吧?您怎么还不出门儿呢?” 贾琏呲牙,“因为爷已经捐了官儿,相当于毕业了,这辈子都不用再上课啦~” 他避重就轻敷衍完丫鬟,起身算了算时辰,又到花园里溜了一圈,打了一套拳。 一直到晌午,整个贾府的人都要歇晌了,他才不慌不忙往贾珠的院子去。 按着大清的历史背景,旗人都有「歇晌」的习惯。因为旗人的规矩是早起,天不亮就开始劳作,就连皇帝都是天不亮就上朝,皇子皇孙们举着灯进上书房一样。 而且旗人一天就两顿正餐,「晚膳」却是在中午吃,大约是12点~14点之间。 因为这两点特别的生活习惯,于是乎旗人家庭都特别重视歇晌,就靠好好睡个午觉来补早上缺的睡眠,以及帮助消化中午吃的「晚饭」呢。 于是乎「歇晌」的时间也相对比较长,睡觉的方式也相对正式,不是随便睡个午觉那么简单。 所以对于有些饱暖思淫欲的人来说,歇晌的时候也会发生一些闺房秘事。 . 贾琏特地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了贾珠的院子。 这会子整个贾府从上到下都在歇晌,贾珠院子里的人也不例外。贾琏轻手利脚地进了院子,门上的小厮都没发现有人进了门。 贾琏进门直奔贾珠的书房,在书房外面都能听见里头的动静——贾珠的精神头儿看来颇佳,因为里面的声音可不只是一男一女,而是至少两个女子! 贾琏站在门口,很想一脚直接踹开门板。只是为了正事,想想还是忍了下来。 他抬手敲门,不过只敲了一声,而且也没等人从里面开门,他还是直接一脚就将门给蹬开! “谁呀?这么不懂规矩!珠大爷在歇晌呢,不知道么?”床帐内传出一个年轻女子趾高气扬的呵斥声。 贾琏快步走到床帐边,却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向床帐内行礼,“珠大哥?小弟方才敲过门了,实在是有要紧的事,不然小弟也不会如此打扰。” 床帐内战事正酣的贾珠,冷不防听见是贾琏的声音,吓得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 他那蓬勃的兴奋登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了,伸手推开身上的女子,他一脸惊恐地望向帐外,“琏兄弟?你怎么来了?” 贾琏立在帐外,缓缓勾起唇角,邪佞一笑。 随即,他伸手上前,一把扯下了床帐! 床帐内,贾珠与他身前身后的两个女子,三人一齐惊叫出声。 随即,堂堂八尺男儿贾琏也跟着发出了甚至比那两个女子还要高八度的叫声;“啊——珠大哥,这青天白日的,你在书房里在做甚!” 整个荣国府都被惊动了。 贾珠被贾政给拎走了,贾琏则被贾母给叫到了跟前。 贾母驱散身边众人,只留一个鸳鸯伺候着。 贾母沉着脸望贾琏,“说说吧,你大晌午的不歇着,怎么突然想到去珠儿的书房去了?” 贾琏毕恭毕敬道:“原本今儿是送宝玉和秦家小相公去族学的。小秦相公既是东府蓉儿媳妇的兄弟,他在咱们族学里算「附学」。既咱们的族学是义塾,在内的族内子弟,或者各种附学的都不必交学费。可是我今早上将出门儿,才听说人家小秦相公却执礼,人家秦业给小秦相公郑重地封了二十四两的学资,作为束修之礼呢。” “您看人家小秦相公这么懂事,反倒要是宝玉空着手去了,那倒显得咱们家小气了不是?回头叫族中子弟说三道四之外,或者再叫旁的附学的笑话了去,那伤的是咱们荣府的体面。” 贾母也是扬眉,“哦?” 贾琏继续说,“宝玉年岁小,今早上走得也早,他想不了这么齐全,早上也来不及预备什么。我这当兄长的自然要担过这责任来。于是孙儿才没一块儿跟着去,就是预备这事儿来着。” “可是老太太也知道,孙儿在念书这事上不甚擅长。该给族学那边的太爷、学生们的送些什么礼去,孙儿百思不得其解,这便想着去跟珠大哥商议一番,让珠大哥帮着拿个主意。” “毕竟珠大哥才是咱们家的文曲星,他对这些事必定都比孙儿有见地,于是乎孙儿这才去了。” “至于为何偏赶上晌午去,那也是因为孙儿还要计算着时辰,得赶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族学去,方不误了礼数;况且孙儿又想,珠大哥一向是勤勉之人,此时又在闭关备考,那么即便是歇晌时,旁人都歇着,珠大哥怕也是不会歇着的。哪料想珠大哥虽说没说,却是在……” 贾母听完也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贾琏桃花眼一转,瞟向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 鸳鸯却已是听笑了,却不敢叫贾母听到动静,在后头忍得很辛苦。 看来贾琏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鸳鸯反正是听懂了。 贾琏忙冲她挑眉,示意叫她待会儿好歹在老太太跟前帮他说些好话。 他这番胡说八道,虽说明面上能唬弄过去,可是老太太能听不懂嘛! 鸳鸯却傲气儿地挑眉、侧脸、噘嘴,一副“我才不管”的模样儿。 贾琏赶紧双手合十向鸳鸯拜拜。 见她还是只笑不同意,贾琏索性噘起嘴向她飞了个吻。 鸳鸯登时满面通红,终究招架不住了。 第127章 戏鸳鸯 鸳鸯冲贾琏做了个鬼脸,伸手替贾母轻轻拍着后背,“老太太缓口气儿。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如今子孙满堂,乐还乐不过来呢,可别叫琏二爷这一个给气坏了。” 贾母这才无奈瞪了贾琏一眼,半转身与鸳鸯数落:“你可不知道,这小子从小就会瞪眼说瞎话。最可气的是,我明明知道他在胡扯,却又找不出他的错处来。让我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成,却还不敢轻易就放了他出去。” 鸳鸯便笑,“那我倒好奇了,想问问琏二爷,究竟定下给族学的太爷预备好见面礼了没有?若是预备好了,那就说明琏二爷前头那一番话是可信的,老太太便也犯不着再跟他生气;可若是琏二爷压根儿还没预备好,那琏二爷方才那番话可就是打马虎眼,老太太该怎么罚他就怎么罚他!” 贾母赞赏地瞟一眼鸳鸯,“嗯,这个法儿好!” 贾母神色和缓了些,扭头又瞟贾琏:“你说说吧,最后定了什么礼,拿出来也好我瞧瞧新鲜。” 贾琏垂眸轻笑,赶紧从随手拎的书箱里掏出一个锦盒来,“给族学太爷预备好的是一方上好端砚,呵气即可成墨。送这样礼,一来是族学太爷为当事老儒,送文房四宝自然最是体贴;再加上端砚一个「端」字,赞誉他老人家人品端方贵重~” 鸳鸯过来接过,双手捧给贾母。贾母亲眼瞧了,方点头,“尚可。” 贾琏接着又将书香里码的二三十个小荷包里拣了一个出来,呈给贾母:“这些小荷包是赏给学中子弟,勉励他们好好念书,来日为宗族增光添彩。” 贾母打开一瞧,是每人两个小金锞子。虽说是空心儿的,但是对于少年学生来说已经足够体面。 贾母满意点头,“虽说他们多是旁支的子弟,但是也要叫他们知道,他们在咱们的心里一样儿的金尊玉贵。若来日高中,入朝为官,自然又是咱们一大家子共同的好事。” 贾琏含笑点头,“孙儿正是此意。” 不过贾母旋即细瞧了瞧小金锞子上头的刻字,却不由得皱眉,“不过你这上头给錾的什么字儿?有好好的「笔锭如意」不用,为何要用这什么「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哪里是送给学生的?” 鸳鸯在贾母身后已是笑得眉眼儿都飞起来了。 贾琏也臊得脸上发热。这些金锞子是上回为了做那些金项圈儿,一起做的;今儿自然是他临时起意,小金锞子也是临时抓来应景儿的罢了,就也顾不得上头錾的是什么字儿了。 贾琏赶忙解释,“这便是孙儿的错,方才叫他们去置办得急,那几个小幺儿八成都不认得字儿,这便人家给什么就买什么来了。” “待会儿孙儿出门去族学,先飞马去一趟金店,先换了回来再去族学就是,耽误不了时辰的。” 贾母这才点头,“如此办吧。” 贾琏接回荷包的同时,抬眸又瞟了一眼鸳鸯。眼角含情露意,聊表感谢。 贾琏正与鸳鸯眉来眼去之间,只见一个大丫鬟从外面跑进来,顾不得仪态,慌里慌张求救,“老太太快去瞧瞧吧,老爷都快把珠大爷给打死了!” 贾母一听也是惊得魂儿都飞了,忙起身由琥珀、翡翠等几个大丫鬟们扶着,直直奔出门去了。 鸳鸯没跟着去,等他们都走远了,方从罗汉榻后面绕过来,远远近近瞄着贾琏笑。 “琏二爷从小就被人拿来与珠大爷做比,琏二爷习武,珠大爷习文,习武的总是败给习文的,说又说不过,又不能动手打,于是这些年只能吃些哑巴亏。” “甚至二老爷门下那些清客,不少人撺掇着,说不如拿琏二爷外祖家的事做文章,叫朝廷褫夺了琏二爷承袭爵位的资格,叫珠大爷来袭爵,也好中兴荣国府。” “幸好大老爷凡事糊涂,却在此事上未曾糊涂,一力拦着;老太太也依旧看重琏二爷,当场训斥了二老爷,这才叫那帮子门客不敢再搅事。” “可眼见着这些日子来,琏二爷却是扳回了局面,反倒越发占了上风。今儿就是琏二爷给珠大爷设的局吧?” . 听到鸳鸯提及他的外祖家,贾琏心下便是幽幽一颤。 贾琏生母的身份,在原书里是一个谜。 不过就凭贾赦乃是荣国府袭爵之人,那贾琏生母的家世只会比王夫人还高,绝不可能低于王家。 这样高门大户的外祖家,原本能成为贾琏的一大助力。只是可惜,原书里只含含混混在后头小红那「一堆奶奶」的绕口令里似乎提过那么一嘴,之后就再也难寻影踪。 贾琏也曾试着翻动原主的记忆。可原主就好像故意压制一般,竟将那段记忆压缩到几乎消失,就仿佛那段记忆对原主曾经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于是原主刻意忘记了一般。 从他穿来这些日子,贾府上下更是无人提及他外祖家。 综合以上,他不能不得出一个结论:他外祖家怕是犯事了。 一个比王家更为高贵的世家大族,能犯下的事,又能是什么事? 贾府都怕这家姻亲会连累自己,于是上下内外一致缄口不提——想来他外祖家这罪也是严重到极点,最有可能怕是搅入了朝堂争斗,甚至皇子夺嫡! 贾琏想追查,却知道自己目下实力不够。若这时候冒冒失失追查起来,恐怕连自己都要断送进去。 今日再听鸳鸯这样影绰绰提起来,就更觉脊背生寒——原来贾政的门客还想利用他外祖家的事,褫夺了他承袭家族爵位的资格! 那这件事,他必须谨慎从事,更不可贸然推进。 贾琏打定主意,便岔开话题,回头指门外,“方才跑进来的那位姐姐是……?” 鸳鸯无奈,“啧,刚想夸琏二爷如今进益了,结果琏二爷就又犯傻了。琏二爷不会连二太太跟前的彩云都不认得了吧?” 贾琏张了张嘴,“哦,原来是彩云姐姐啊。咳,也怪彩云、彩霞两个名字像,模样儿也像,我倒给混淆了。” 这可是实话:看完原书,他到底也没搞清楚,跟贾环好的那个究竟是彩云,还是彩霞。 鸳鸯轻叹一声,“也是,这府里内外丫鬟忒多。哪位主子跟前不是五六七八个的,也难怪琏二爷看花了眼,认不清楚了人。” 贾琏一笑,觑着左右没人,疾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鸳鸯的手。 “丫鬟虽多,可是鸳鸯却只有一人。” 第128章 满院少年抛媚眼儿 贾琏虽捏住了鸳鸯的手,却没想到她的手灵巧滑腻,竟然从他户口处溜逃了去。 鸳鸯笑着转身紧走两步,与贾琏拉开些距离,“琏二爷不必这么哄我。” “况且我也不吃琏二爷这套,琏二爷想用这招来哄我,可没什么用。” 贾琏笑开,倒也并不意外。鸳鸯虽说是奴籍,但却是贾母亲自挑教出来的,眼力、见地、心性儿全都是高于常人,便连贾府的姑娘们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 贾琏便也收回手来,“姐姐说笑了,我都说了鸳鸯在我心中只此一人。我从未将鸳鸯姐姐当丫鬟看,自然必定不会用哄她们的法子来哄姐姐开心。” 贾琏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真诚,“免不得来日姐姐好事成双之时,我必定要为姐姐谋一个正经的名分!” 鸳鸯也绝没想到贾琏竟能如此说,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这一刻也腾地红了脸。 不过她没飘,反倒立即啐了贾琏一声,“呸,琏二爷又不要脸了。琏二爷房里能有几个有名分的?如今凤姑娘早就占去了一个,琏二爷还哪里有那么多名分拿出来分发众人的?” 贾琏依旧不改眼底诚意,“姐姐只记着我今日的话就是。等来日凤冠霞帔之时,姐姐再好好儿服侍我就是。” 鸳鸯更没想到贾琏还真不像是开玩笑,脸上的热便更炽,只得又啐了一声,转身又走开了。 “琏二爷这话,还是你自己记着吧。我怕若是我记着,到时候琏二爷真被天打雷劈的,倒好像我心思歹毒了似的。” 贾琏轻笑,“我听出来了,姐姐这是要让我发个誓才肯信我。” 贾琏毫不含糊,抬起三根指头就发誓:“……若我来日有违此言,便叫我遭天打雷劈!” 鸳鸯再度没想到。 这一刻,她一向爽朗的眼底倏然涌起泪雾,顾不得什么,疾步上前伸手就捂住了贾琏的嘴。 “我便是与你斗嘴玩儿,你也不用非得这么咒自己啊!我便是心比天高,却也知道终究命比纸薄,说什么名分,那不过也只是我嘴硬罢了。” 贾琏趁机搂住了鸳鸯的腰,倾身亲了下去,“姐姐当真嘴硬么?叫我咬咬才知。” 鸳鸯呜呜一声,却全都被贾琏咬进了牙关之中去,再也没机会发出口来。 . 贾琏心满意足出门上马。 回首问蔡昭,“金文翔这几日也该到京了吧?” 蔡昭道:“就这一两日。” 贾琏轻笑点头,“好极了。” 今儿亲了鸳鸯,算是拿定了她的心意。回手再送她这个惊喜,时机正好。 赵天栋从府门撵出来,爬上他的大叫驴,满眼的坏笑,“果然不出二爷所料,二老爷那边又把珠大爷给打个半死!老太太虽然赶去了,但是老太太腿脚慢啊,等赶到的时候儿,珠大爷已经晕过去了。” 贾琏听着,松弛地扬了扬眉。 蔡昭也忍不住轻笑,低声道:“二老爷上回出手,已是要了珠大爷半条命;如今又加上半条……珠大爷这条命算是剩不下几分了。” 贾琏微微眯了眯眼,“原本好好儿的堂兄弟,他文我武,正可携手并进。偏他非要跟我争。打小儿争风头就也罢了,如今都长大了还要觊觎我的爵位,抢我的人,那就是他自己找死~” 贾琏说完,一挥马鞭,“驾!” 隐隐已是早春了,果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呀! 贾琏的「葱花儿」撒开蹄子没跑几步就已经到了贾家族学。 族学忒近,距离宁荣二府也就只一里多地,还不够「葱花儿」一个加速的呢。 贾琏勒住马缰绳的时候,「葱花儿」分明还没跑够,一个劲儿蹄子刨地,扬头甩鬃的,还想再来一场日行一千的马拉松。 贾琏从袖口里掏出块糖来塞它嘴里,“花儿乖啊,现在咱们的「地图」暂时是宅斗,你就也得先跟着我在这些院套儿里转悠些日子。等来日,有的是你信马由缰、跑马圈地的自由时!” 蔡昭先下马来帮「葱花儿」上拴马桩。 贾琏自己从马背上轻松跃下,那边赵天栋已经提着书箱跟着跑了过来。 正是夕阳斜下的时分,谁都没想到贾琏会在这个时辰突然出现在族学。 因为这个时辰,贾代儒早就上完了课,自己回家歇着去了;学生们没有了塾掌管教,这会子全都撒欢儿开了。 满院子的少年们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一个干正经事的。要只是打打闹闹的就也罢了,偏是些眉来眼去、妖妖娆娆、搂搂抱抱的。 别说根本没有半点学习的氛围,更连贾家的武将之风都给扫荡一空!冷不防进来,不觉得这是贾家的族学,还以为这是个养旦角的戏班子呢! 贾琏虽一向都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一看到这些少年的行径,却还是觉得齿冷。 这贾家的族学,乃是贾府合族一起建立的。凡是族中有爵的人,都要供给银两,按照俸禄的多少掏银子。贾琏身为袭爵之人,也在掏银子的人之列。 一想到自己的银子都给这样的人花了,他就想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倒吊在晾衣杆上,吊一排,然后扒了裤子,挨个拿竹竿把他们给打得皮开肉绽! 贾琏前几次也为了秦钟的事儿来过族学,但是那些次都没往学堂里来,而是直接去见的贾代儒和贾瑞。今日还是他头一回正式走进学堂里来,于是很多人压根儿就不认得他。 偏有几个生得苗条俊秀的,一看来了个风流倜傥的公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这便不知深浅地竟然还向他抛起媚眼儿来! 贾琏咬着后槽牙忍不住乐起来。 他前世看《红楼》原书的时候,在族学这一节好些东西看得没那么懂,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一个好好的族学竟然被这帮子东西给祸害成了什么鬼样子! 贾家族学都成了这个样子,贾家焉能不败! 看样子宝玉怕也是早就知道族学是什么模样,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热衷地撺掇秦钟一起来上学呢! 贾琏在院子里站了半晌了,竟然都没见贾瑞的影子。就一帮子少年围着他抛媚眼儿。 就在贾琏的怒火已经快到达阈值的时候,忽听里面“嗷唠”一嗓子,一个大块头乒乒乓乓地跑了出来,“琏二哥,你怎来啦?” 第129章 喜欢女,还是喜欢男 虽说终于有个长眼睛的跑出来迎接他了,可是贾琏瞧见这个人,心里却半点都没高兴起来。 因为跑出来的这个大块头,是——薛蟠! 原书里说的明白,这薛蟠来贾府的族学上学,就是因为动了龙阳之兴!贾府族学里那几个知名的人物,除了后来的宝玉和秦钟之外,全都是被薛蟠用银子买下来的「契弟」! 在薛蟠来之前,这族学里的贾家子弟兴许还能顾着点脸面,便是有些风流韵事也都还能藏着掖着,不至于那么公开地不要脸。可是等薛蟠来之后,因为薛蟠脸皮厚啊,还公开使银子,便将这里头某些人的面具都给扯下来,彻底都变成只要p股不要脸的了! 如果说这族学里早已是一锅臭狗屎的话,那这薛蟠就是根搅屎棍儿,彻底把这锅臭狗屎给搅烂,散发出熏天的臭味儿来! 贾琏忍不住向薛蟠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薛蟠跑到一半,还没到贾琏眼前,忽然就原地一个紧急刹车。他不跑了! 贾琏绕了绕手腕,“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不是来迎接我的么,怎么迎接到一半儿就偃旗息鼓了?” 薛蟠一脸紧张,上一眼下一眼地仔细打量贾琏的神色,“不对劲儿。上回在金陵,琏二哥你掐我脖子揍我那回,你对我也是这个表情,你身上也是这种气质。” 贾琏都给气乐了。 你别说,这薛大傻子被他揍过几次,还真学聪明了! 的确,假如薛蟠这么大剌剌跑上来,贾琏的确是打算再迎面掐住他脖子,将他摔在地上,杀鸡给猴看! 贾家族学里的学生,不是贾府子弟,就是各房的姻亲,他暂且伤了谁都不好。正好拿这薛大傻子当道具,立威给那帮小崽子们看看! 就那一个一个的,冷不防一看都分不清男女的,还真不顶人家薛大傻子更像个爷们儿呢!但凡见了今天薛大傻子挨揍,看他们日后还敢不敢在学堂里搞那些个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可惜今天薛大傻子学贼了,竟没能叫贾琏如愿。 贾琏便笑眯眯,放柔了声音,“薛兄弟,过来呀,你过来呀~” 满院子的少年都瞧过来,原本好几个还都远远地给薛蟠打招呼呢,“薛大爷”长、“薛大爷”短地讨好着。薛蟠听见了,就更觉众人的围观,如芒在背。 他知道他今儿要是不往前去,那以后就是一世英名扫地,叫那帮子干弟弟都知道他原来也是个软脚蟹;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若往前去一步,那就又得是跟上回似的,被贾琏给打个半死啊! 在物理性半死,与社会性死亡之间,他毅然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忽然发力,却没往前跑,反倒是兜了个圈子冲着后门跑了过去,边跑边喊,“琏二哥您忙您的哈,我家里还有事儿,我想我妈了,我先走一步了,回见哈!” 那么大的块头,这次跑起来那叫一个身轻似燕,贾琏又给气乐了。 薛蟠跑了,丢下个烂摊子,满院子的少年打量着贾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薛大爷叫他琏二哥……莫非,这位竟然是荣府的琏二爷不成?” 幸好他们里头还是有几个有点见识的,听说过贾琏的名字,知道贾琏的身份。 便有几个惯会趋炎附势的,立时见风转舵,上前就行礼,“竟是我们眼拙,不知是琏二爷到此。我等请琏二爷的安!” 也有几个有眼色的,赶忙进屋去唤了贾瑞出来。 此时刚早春,还没到开窗户开门的时候,书堂的门窗都关着,且窗户上不可能安昂贵的玻璃,所以书堂里的人竟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这么场热闹。 贾瑞一听是贾琏来了,登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他不敢自己出来,幸好此时宝玉在书堂里,他便赶忙央告着宝玉一起出来迎接。 宝玉不知情由,倒是心无挂碍地迎出来,见赵天栋和蔡昭手里提着的书箱便笑问,“琏二哥这是怕我们读夜书时肚子饿,这是给我们送夜宵来了么?” 日影在这一刻坠入地平线下,书堂里的灯又刚刚点燃,尚未大亮。 贾琏立在这昏黑的天地之间,眉眼凌厉。 宝玉都吓了一跳,脸上的笑不自觉地就僵了,“琏二哥……是出什么事了么?” 贾琏走到宝玉身侧,微微弯腰,在他耳边道,“你不是最喜欢在内闱里与姐姐妹妹们厮处么?你不是只喜欢世上的女儿们?可是你今日却来了这样的地方,你总不至于不知道你那表兄薛蟠是将这里当成了个什么所在吧!” 宝玉红着脸却还要继续装傻,“琏二哥误会了。此处是族学啊,乃是咱们贾家共同出银子建起来的。我的业师回乡去了,为了不荒废学业,我才来咱们族学。此事老太太、我们老爷都是知晓,并且赞成的。怎地到了琏二哥这儿,却像我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贾琏轻笑,“你来这儿,为的是念书上进?宝玉,你当真好意思说!” 宝玉仗着他才来一天,凡事都可装傻唬弄过去,于是垂下头躲开贾琏的眼睛,“不知琏二哥为何对咱们家的族学有这样大的误会……塾掌太爷与老太太是同辈人,便是老太太都要尊他一声「当世大儒」,怎地到了琏二哥这里,却觉得此处不堪了呢?” 贾琏凝视着宝玉,缓缓笑开,“好,宝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琏二哥不强迫你,你尽管按着自己的性子走下去就是!” 原本贾琏还想叫宝玉悬崖勒马,在这时候提前拽他一把。可是现在看来,宝玉不领他的情,更根本就没有回头是岸的觉悟! 那就算了。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不是? 贾琏又招手唤贾瑞,“今儿我不打你。还要给你个巧宗:我瞧着这族学里人满为患,我有心再另外设一处家塾,由你来当塾掌。” 贾瑞没想到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儿饼,登时乐得眉飞色舞,“多谢琏二哥栽培!” 贾琏拍拍他肩膀,“不过你得给我列个单子:你族学里头,谁是一心读书的,谁是玩儿龙阳之兴的,又有谁是靠卖p股挣钱的!” 第130章 族学≈花楼? 贾瑞一听就傻了,急忙摆手,“没有,没有的事!琏二哥你打哪儿听来的这道听途说,那全都是胡说八道,琏二哥切勿相信!” 贾琏自不意外贾瑞不承认。 贾琏勾唇一笑,伸手拢住贾瑞肩头,“当真没有?没有就算了,不过那就实在太可惜喽~” 贾瑞听声辨义,忙问,“琏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没有那样的人,琏二哥便不准备资助另外建一个分院了?” 贾琏点头,在贾瑞肩上赞赏地拍了拍,“那是自然啊!我原本想的就是将那样的妙人儿们一遭挪过去,一切都由你来管理。你祖父管不着咱们,到时候咱们还不得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贾琏那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的,让贾瑞一下子就明白了。 况且贾瑞也听说过,贾琏这样的风流种子,在荣国府里也没少了拿清俊的小厮「出火」。那贾琏想办这事儿的目的,那自然就明摆着了! ——这位这是想把族学里的少年们「提纯」,然后将能办那事儿的统一归拢起来,当成正经的龙阳后院儿啊! 贾琏这种暗示,倒是正好跟贾瑞自己的生意经匹配起来:贾瑞自己也将这族学当成生意来经营呢! 做个类比吧,他就把这族学当成花楼来经营。里头那些娇娆美貌的少年呢,就是楼里的花魁;他自己呢,不能说当龟公哈,他当的是老板! 现如今这「楼」里,主要的生意都是倚仗薛蟠这么个「大客户」。这大客户嘴馋胃口大,为人还豪爽,于是同时照顾了好几位花魁的生意。许多人已是因薛蟠一人而赚得盆满钵满的。贾瑞则美滋滋地从中抽头儿,也已经拿了不少的油水了。 可问题是,这一整个院子这么多美少年,却只有薛蟠一个大客户,这便限制了收入的上限;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样会造成少年们的争风吃醋,严重加重了内耗,造成贾瑞每天还要花大量的精神头儿去劝架、圆场,四处灭火,弄得他赚同样的钱,付出的精神头儿却一日比一日重。 以生意来说呢,贾瑞现在想的的确是如何开拓「市场」,多拉几个如薛蟠这样量级的大客户进来。 没想到,他今儿这就要梦想成真了! 眼前这位,这是谁呀,这可是琏二爷啊。这位的分量当然比薛蟠大多啦! 这位琏二爷自己消费之外,说不定还会将宁荣二府的那几位爷都给拉过来;或者还有宁荣二府那些世交家族的子弟,什么卫若兰、冯紫英的,那到时候他这生意可就火了! . 贾琏不慌不忙瞧着贾瑞自己在那转心眼儿。只见贾瑞这小子一时间眼珠子滚动如玻璃球子,一张苍白的脸上倏然涌起大片的红晕,就知道这小子是想好事儿想得上头了。 贾琏适时推贾瑞一把,“原本听着薛大兄弟那边的动静,想着他这么乐,我也跟着过来一起乐乐。可是显见我是会错意了,咱们这族学里都是专心上进的,没有薛大兄弟说的那些个契弟。” “那就算了,我就也灭了这头心思,省下这注银子算了。” “有这注银子,办学开学堂什么的还费心费力的,倒不如回头养个戏班子了。那戏班子里的旦角儿,生得既好,又经过那么些训练,想来自然是比咱们族学里这么些更有意趣儿些。” 贾琏说完,意兴阑珊地拍拍身上尘土,转身就要走! 贾瑞方才想得那么热闹,眼看就要一切成真了,他哪舍得就这么眼睁睁放了这活财神爷走哇! 贾瑞转身一把就抱住了贾琏,“琏二哥你别走!方才兄弟说错话了,琏二哥容兄弟再重新说一回。” 贾琏心下冷笑,转回身来,脸上便又换上了色眯眯的模样,“是么?那哥哥再给你一次机会。” 贾瑞立马绕到贾琏身侧,伸手给贾琏指:“琏二哥您上眼,瞧见那个没,腰若细柳,眼似秋水的那个?那叫「香怜」;还有那边那个,唇红齿白、柔柔软软的那个,那个叫「玉爱」……这两个可都是咱们这里的头牌!” 贾瑞一不小心,把「头牌」这词儿都给说出来了。 贾琏听罢也是高高挑眉,心说:没看出来啊,这贾瑞还是个人才,这是人间一个活龟公啊! 贾瑞见贾琏不言语,便又指,“若琏二哥还想试试旁的……就那廊柱下站着的那个哥儿,那叫金荣。这个能贴双面儿的好烧饼!” 贾琏眯起眼睛:行,这几位着名的人物果然在他穿来的这个世界里一样存在,而且这算一下子全找齐了! 贾瑞又道,“今儿既与琏二哥推心置腹,那兄弟我就再说句造次的话:今儿跟宝玉来的那小秦相公,也是个绝色!” 贾瑞最后才提秦钟,这还是忌惮着上回贾琏因为秦可卿揍他。 贾琏眯眼横他,贾瑞赶忙解释,“琏二哥您别误会,我说这话是半点诋毁东府小蓉大奶奶的意思都没有!虽说他们两个是姐弟,可是他们也不是亲生的不是!” 贾瑞因记恨秦可卿,正一腔子怨怼无处排遣,这便又道,“琏二哥您先别生气,听我说句公道话:那秦氏虽说是秦家的养女,可咱们都能想到的,她打小在秦家怕是也没少了吃苦头。不说那姓秦的老东西,便是这小秦相公怕也不干净……” 贾琏长眉陡然挑起,“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贾瑞赶忙摆手,“琏二哥别生气,我真的只是说句公道话!琏二哥没见那小秦相公生成那模样,一瞧也是那风与月场合里的人,所以我才有这么一说……” “不瞒琏二哥,我可听说了,他也跟那金荣一样,也是两面儿的……所以你说他能放过那么漂亮的非亲生姐姐嘛……” 贾琏抬脚,贾瑞赶忙闪一边儿去了。 贾琏心下恶心,懒得再听这些风流故事,只歪头嘱咐赵天栋。 赵天栋听完,叉腰站直,按个儿点名,将那花名叫香怜、玉爱的,连同金荣等几个全都叫出来。 那几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反倒以为他们是被贾琏看上了,难掩满面喜色,抛着媚眼儿在贾琏面前站成一排。 其余没被挑中的,暗地里羡慕:“这琏二爷好大的胃口,一次竟然挑这么多个!那今晚上,岂不是烧饼炉子都得贴炸膛喽?” 第131章 好一根小蘑菇! 贾琏被香怜、玉爱几个那媚眼儿给瞟得,胃里一阵阵不得劲儿。 讲真,他前些日子还曾经认真地考虑过,是不是需要为了更贴合「贾琏」的人设,也让自己适应一下清俊小厮什么的?否则怕自己太出戏,后头有些情节该hold不住了。 可是时到今日,对着这么多矫揉造作的小男娘,他是真的发现自己吃不了这一口儿。 他于是决定,他贾琏这一辈子还是宁肯当个钢铁大直男了! 换句话说,这贾府里这么多姐姐妹妹、丫鬟仆妇的,他尝都尝不过来呢,他还用得着眼前这帮子? 贾琏于是冲赵天栋又使个眼色。 赵天栋点头,扬声道:“以上被点到名者,立即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半个时辰后到门口汇齐!” 香怜、玉爱、金荣等一帮子,听着都惊了,互相对眼神儿,不知道琏二爷为何这样吩咐。 他们本认定了,今晚上一起去伺候琏二爷也就是了。可是伺候归伺候,用得着自己带行李吗? 可是廊檐下灯光幽暗,他们只能看见贾琏一身锦袍,光鲜耀眼,却浑然看不清他背光而立的脸色,便都无从判断这位阴阳难测的琏二爷,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他们最后都一致望向贾瑞,用眼神儿向他求助。 贾瑞一见,也赶忙过来安抚,“各位哥儿,咱们都按着琏二爷的吩咐来哈。该收拾就都收拾去,琏二爷必定给咱们一个说法儿!” 香怜、玉爱不过都是贾府旁支,不知是哪一房的子弟了,自然没什么分量;金荣更只是贾府旁支璜大奶奶的侄儿,压根儿就不是贾家人。他们在荣府未来家主面前,哪里敢有半点说话的余地,迟疑了片刻,终究还都是乖乖去收拾行李了。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已经都聚全了。 贾琏想了想,向蔡昭努努嘴,“将你宝二爷和小秦相公也一并带上。” 贾瑞一听就慌了,赶忙上前来拦着贾琏,“琏二哥,宝二爷就算了吧。他今儿才来,这……不好吧?” 贾瑞是忌惮宝玉的身份,生怕因为宝玉,再将他这盘好生意给揭穿了,那他以后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贾琏却轻笑,“我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觉着他来学堂是属于要走这帮的,还是留下这帮的?” 贾瑞无言以对。 蔡昭毫不含糊,上前就叫宝玉的奶哥哥李贵、小厮茗烟,告诉他们赶紧带着宝玉的行李走。 李贵年纪大些,直觉这事有点不对劲,便上前给贾琏打千儿请安,轻声细语问:“琏二爷,不知咱们这是去哪儿?临行前,老爷吩咐的,叫奴才看好了宝二爷。如今方来学堂一日,就要换地方,奴才总得知道去处,才好给老爷回话不是?” 那茗烟年纪小,平素跟着宝玉也当惯「副少爷」了,便是对着贾琏也有些不尊敬,虽不敢当面跟贾琏顶撞,却对蔡昭推推搡搡,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宝玉和秦钟也被惊动了,从学堂里出来,懵懵地看着贾琏,“琏二哥,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贾琏眯眼打量一圈儿贾府近支的子弟,缓缓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儿,冲李贵扬了扬下巴,扬声道:“他说了,不知道回去怎么跟我们府里的政老爷回话。你们里头,可有人愿意陪着他回去,给政老爷回话呀?” 贾琏这么语焉不详的,却其实是投下个大雷,又相当于挖下一个大坑。叫贾府近支子弟们面面相觑。 他们里头有聪明的,知道贾琏在说什么——宝玉和秦钟在学堂里的表现,琏二爷不在学堂里,兴许不清楚,可是他们却都看得真真儿的呀。他们二位跟香怜、玉爱那叫一个八目勾连,浓情蜜意的,那这二位自然也该跟那一伙一样,一起走。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要自告奋勇陪着李贵一起去给政老爷回话,那就等于要当人家爹的面儿说人家儿子不好的呢!那以后,势必就得罪了政老爷和宝玉这父子俩了。 如今荣府二房得势,宝玉又是老太太眼里的凤凰蛋,这若是得罪了荣府二房,岂不是给自己自断退路? 于是贾府近支子弟们纷纷犹豫,目光躲闪,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敢自告奋勇。 贾琏对那帮子旁支子弟也不太熟,一群人里也就只贾蔷一个眼熟些,于是贾琏的视线在贾蔷身上打了个转。 贾蔷上次在梅林廊庑里被贾琏捉到过一回,挨过揍;后又因为贾琏,断了能狎昵秦可卿的机会,于是贾蔷就算明白贾琏的意思,也感受到了贾琏的视线,但却还是低低垂下头,不敢应声。 贾琏缓缓勾起唇角。倒也不失望,他这本是给贾蔷一个机会,但是贾蔷既然自己放弃了,那就怪不得他了。 就在一片肃静里,忽然一个童声清脆地敲碎夜色。 贾琏眯眼去看,只见一个小不点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来,向贾琏躬身施礼,“回琏二叔,侄儿愿往!” 只见这小不点儿也就几岁大,还没正式留头发呢,脑袋上还扎着两个小抓揪,系着红绳儿,冷不丁一看跟哪吒似的。 贾琏就乐了,弯腰问他,“你叫什么?” 那小不点一脸的严肃,“侄儿叫贾菌!” 贾琏一听,“噗”地一声笑出声来。想起来这个名字来了,前世看原书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名字忍俊不已来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曾经一看见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的形象不是个细菌,就是一根金针菇。 贾菌鼓着小腮帮,义正词严高高仰头问贾琏,“琏二叔为何要笑?是笑话侄儿年纪小么?” 贾琏轻笑俯身,干脆一把将贾菌给抱起来。 “二叔不是笑话你年纪小。实话实说,琏二叔是觉得你名字有趣。琏二叔无礼了,欠你一个人情,准你将来跟琏二叔讨偿。不拘是什么,只要琏二叔能办得到的,一定补偿了你。” 贾菌却骄傲地扬起小下颌,“若是因为名字,倒也无妨!因为琏二叔并不是第一个因我名字而笑的人。我从小到大,但凡见了我名字的,就没有不笑的。琏二叔当面就笑,反倒是坦率君子!” 贾琏心下便悄然涌起敬意:别看这娃年纪小,这娃的心胸却大。这娃当是贾府子弟里的可造之材! 就在这时,贾府近支子弟里又缓缓走出一人,“菌兄弟年纪小,侄儿愿代菌兄弟前往。” 第132章 这是要动家法啊! 贾琏闻声,侧眸去看那来人。 只见那人年纪已是十几岁了,与贾琏自己的年岁都差不多。生得是长身玉立,姿态儒雅,看似外表文弱,可是一双眼却漆黑宁静,显是心里十分有主意的。 难为这么大年纪,又是心里有主意的,打定了念头出来站在他这一边,不惜得罪贾政和宝玉父子。 贾琏勾起唇角,“你又是哪一房的,叫什么?” 那人躬身施礼,“侄儿芸二。” 贾琏倏然挑眉,原来竟是他! 原书里,这贾芸可是甘心认宝玉当干老儿的! 贾琏眯眼又瞥一眼宝玉,“芸儿,嗯,好。不过你可想明白了,这一去该说什么,又可能承当何样的后果。” 贾芸在灯影里缓缓抬眸,“侄儿明白。” 贾琏轻笑一声,不由得慵懒地走下台阶,立到他跟前,“我倒想听听,你明白了什么?” 贾芸又深深施礼,避开贾琏视线:“侄儿能来宗学念书,是宁荣二府长辈们给的恩德。身为子侄理应勤奋用功,力求上进。却没想到,这好好的族学却因为某些人,变得这般乌烟瘴气。” “一来耽误了真正想求上进的人心,二来更是有损我贾家的颜面,叫外人不齿了去。不瞒琏二叔,侄儿也早就看不惯这一幕。可惜人微言轻,没机会改变任何。今日幸得琏二叔亲临,侄儿敢不奋勇出力!” 贾琏缓缓而笑,抬手在贾芸肩上轻轻拍了拍,“好样的。” 贾琏转头瞥一眼李贵,“叫你芸二爷和菌哥儿陪着你去。你不会说的,自有他们两个讲说明白。” 李贵带着贾芸、贾菌两个走了,蔡昭这边也已经带了几挂大马车来,将香怜、玉爱等人,连同宝玉和秦钟一并带走。 贾瑞作为领队的,却是第一个心里没底的,他低声下气问贾琏,“琏二哥,这天都擦黑了,这会子上路?这是去哪啊?” “不若明早天一亮再走不迟。” 贾琏冷笑,“路又不远,况又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贾瑞叫贾琏给呲儿回来,旁人就更不敢再多问了。 眼见着车马出了城门,天儿也越来越黑,一帮小男娘们本就娇弱无力、胆小无依的,这一下就更是互相抱住了,缩成一团。 宝玉撑着胆子问,“琏二哥,这要去何处?” 贾琏坐在“葱花儿”马背上,举起马鞭向前方一指,“喏,到了。” 马车又呼隆隆轧过田间阡陌,终于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 一帮子美少年们都松了口气,下车来但见房舍俨然,看起来比原来的书院还要高大气派,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可是心情放松还没有一刻,旋即再放远了眼光看向周遭。今晚月光却好,照得这大地一片银闪闪的,这帮子小男娘们原本还想吟风弄月一番,可是当看清远处那一带建筑服,便又惊恐地尖叫起来,“啊——,这是什么鬼地方!” 贾琏听得心情愉快,跟听轻音乐似的。 他们倒没说错,这还真是“鬼地方”——新盖的族学不远处,就一溜的坟包;更有守墓的石人石马,气氛那叫一个庄严肃穆。 贾瑞第一个腿软了,弯着膝盖上前来求贾琏,“琏二哥,这是坟茔地啊!琏二哥说的书院分院,绝不可以设在此处啊!咱们回去吧,行不行?” 贾琏一脚踹开贾瑞,昂首站定,“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喽,这不是普通的坟茔地,这是咱们贾家祖先长眠的祖茔之地!” “贾府子弟能有今日之富贵温饱,仰仗的都是祖宗的庇佑!挪你们到此处来读书,便是再求祖先监督训导,这是你们的造化!” 贾琏一指他们身后的书院,“那房子是为你们新盖的,比原来的书院宽敞、舒适。你们今后的一应吃穿用度,会比原来更好,只要你们还有心读书,那么此处便是你们重新振奋的起始点!” 说着话,有个人从书院之中缓步走出。 身形微微佝偻,显是有了年纪。 等那人出现在门口,旁人不认得,贾瑞倒是有点印象。他愣愣看着那位老者有一刻,便猛地一拍脑袋,“这位岂不是荣府珠大爷的岳父,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李公?” 贾琏轻笑,“算你还有几分眼力。” 贾琏亲自上前,向李守中请安,“恩师。” 李守中满面愧色,“琏儿,老夫有愧于你。” 李守中也是羡慕贾政一房的权势,趁着贾琏下江南,答应了贾珠的求婚,将李纨嫁给贾珠。 他怎么都没想到,等人家贾琏从江南回来,重又找到他的时候却不是跟他算账,而是好声好气地邀请他赴贾家族学为山掌! 贾琏含笑道,“恩师不必如此。” “这帮小子,学生托付给您了。您一个都不必客气,只给三个月的考察期,但凡不可造之人,尽数剔除,不叫他再浪费我的银子!” “半年过后,我会让这两边的学生轮换一遍,再将另外那一批上进子弟托付给您,叫他们能在我贾家的祖茔之地安心读书。” 李守中点头,“此番为师定不敢再负琏儿你的心意了。” . 贾琏在祖坟分院这边住了三个晚上,陪着李守中将小男娘们一个一个压伏下来。 三日后回到荣国府,上至贾母、贾政,下至家中丫鬟仆妇的,已经都知道贾琏把宝玉给弄到祖坟念书的事儿了。 贾琏笑眯眯先去给贾母请安。 就连门上的丫鬟小厮的都给贾琏递眼色,满脸的同情。 可是贾琏却只是淡淡微笑,步伐不减,大步流星直接进了贾母的院子。 却只见房门大开,贾母带着贾赦、贾政,并邢夫人、王夫人,以及黛玉、三春等姑娘们,竟然呼啦啦都出门来,立在台阶之上。 人人面上,皆是一片肃穆之色。 赵天栋都紧张了,在后头一个劲儿跟贾琏嘀咕,“完了二爷,老太太这是要跟二爷算账,当众给二爷动家法啊!” 贾琏笑眯眯回头看赵天栋,“要不你现在先去给我预备点上好的金疮药膏子?” 赵天栋毅然点头,“行,我这就去预备!” 第133章 春光灿烂 倒是蔡昭更冷静些,伸手一把捞住赵天栋手臂,“你别急,我瞧着不像。” 赵天栋就更急了,“怎么不像啊?昭儿你以前在马棚,进内宅的机会少,我告诉你一旦全家出动,一般都是动家法!” 蔡昭却还是摇头,“可你看,如果真是要给二爷动家法,那得扒裤子打p股。你说老太太能在这样的时候儿,带着一帮子未出阁的姑娘们来旁观么?” 赵天栋便站住了,一摸后脑勺儿,“对啊,没有这么干的啊!” 两个小厮在那还没蛐蛐完,月台之上已经有了动静。 只见贾母由鸳鸯扶着,率领众人,呼啦啦走下台阶来。 赵天栋头皮都炸了,心惊肉跳地嘀咕,“完了,完了……你个驴艹的死昭儿,你竟不叫我去拿金疮药膏子。二爷这马上就要挨打了,现在拿都不赶趟儿了。” 蔡昭也是满脸的焦急,已是顾不上再与赵天栋斗嘴。 贾琏眼见大批人呼啦啦向自己走下来,衣袂飘飘的。他倒不紧张,反倒脚步轻盈,迎上前去行礼,“琏儿请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的安。” 他原本是单腿下跪,准备行打千儿礼,可他人刚屈膝,膝盖还没等着地,就已经被疾步而来的贾母给扶住了。 “琏儿啊,不该你给我们行礼,原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应当向你行礼啊!” 赵天栋都听傻了,跟蔡昭对了个眼神儿,无言说:“什么鬼?” 听贾母都如此说,贾政更是抢先两步绕到贾母前边来,转身,撩袍向贾母双膝跪下,“都是儿子教子无方。身为长辈,竟比不上琏儿的洞察秋毫、高瞻远瞩。儿子今晚就带两个不肖子去跪祠堂,求列祖列宗宽宥。” 听贾政这么说,赵天栋猛然回过味儿来了,兴奋地扯一把蔡昭的衣袖,“看来昨儿个芸二爷和菌哥儿跟着李贵回来回话儿,竟是将宝二爷在族学里的勾当都给说明白了!” 蔡昭也笑起来,“必定是的。” 眼见贾政跪倒,其余除了贾赦和邢夫人之外,以王夫人为首,一大片人呼啦啦全都跟着一起跪倒,齐齐都说自己「不肖子孙」。 贾赦和邢夫人两口子拼命压着快要飞起来的嘴角,一左一右上前扶住贾母。 贾母一时老泪纵横,“谁能想到族学竟被一帮兔崽子闹成那般的乌烟瘴气,是我年老眼花,这些年竟没看管住这帮孩子。祖宗上天有眼,必定都看得真真儿的,他们在上头,对我,对你们这些当长辈的,该有多失望啊!” “我没脸去见你们祖父,没脸去见太公,没脸去见贾家的列祖列宗啊……” 府门大开,贾珍带着尤氏、贾蓉等人也听见了信儿,一并跑过来,跪倒在贾母面前。 贾珍更是自扇耳光,“孙儿忝任我贾氏族长,竟对族学之事完全失察,叫老太太今日伤心若此,令祖宗们在天上不得安宁,这都是孙儿之错!” 贾琏心下悄然松口气,且容得他们各位当长辈的各自表演一会儿「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客观来说,他们至于不知道么?只是贪图眼前的富贵,其余诸事懒得管而已。 这个百年的家族已经烂到根儿了! 他们是该放下素日的「富贵眼睛」,好好儿地哭一场,向祖宗们请一回罪。 等贾政和王夫人已是灰头土脸,贾珍已经将自己的脸蛋子都扇红了,贾赦和邢夫人两口子都快喜形于色时,贾琏才不慌不忙出声,“老太太请勿悲伤。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孙儿已经自作主张将那帮子胡闹的送到祖茔之地去念书,相信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必定严加看管。” “再者,这世上万事万物皆分两面,我贾家子弟也难免良莠不齐。但是有「莠」,自然有「良」,孙儿也着实从族学里看到了几位心怀祖宗、勤奋上进的好苗子。只需用心栽培,相信他们来日必定不负祖宗的期望!” 贾母更是哽咽难忍,伸手拥住贾琏的肩头,“琏儿啊,好孩子。从前,我也总担心你也生成了你那老子的纨绔样儿,不肯读书上进,一味的只会花天酒地。如今看来,竟是我这双眼睛白长了,看错了你这好孩子。” 贾赦看准机会,便也赶忙过来向贾母跪倒,“儿子虽不堪,幸好这个孙子还是能看的。母亲尽管放心就是。” 贾母陡然一瞪眼,“谁说孙子好了,就是你这当老子的有功?这孩子没被你带坏,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亏你还敢来我面前卖你这张老脸!” 贾赦只得悻悻退下,贾琏低头乐出来,歪头看向贾赦,跟他挤挤眼。 贾母擦干了眼泪,“琏儿啊,族学的事既你今日管起来了,那来日这宗事物便也交给你吧。若银两有不足之处,尽管去找你二叔和你珍大哥哥,叫他们两个将功补罪,设法贴补给你!” 贾琏欣然领命:“孙儿定不负老太太托付!” 一场大戏唱完,各归其位。 众人退去之时,只有黛玉悄然回眸,抿着唇角打量了贾琏两眼。 此时早春阳光清透明媚,从屋檐筛下,落在黛玉那一身水蓝色衣裙上,越发显得清光潋滟。 贾琏抿嘴一笑,悄然跟上来。 至回廊无人处追上黛玉,他轻笑问,“妹妹方才对我是怎么个眼神儿?莫非因为我拿了宝玉的错处,叫妹妹心疼了,这便记恨我呢?” 黛玉俏脸儿腾地红了,转身跺脚啐他,“琏二哥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可没想惹琏二哥,反倒是琏二哥竟过来惹我!” 贾琏轻笑,赶忙躬身行礼赔罪,“妹妹海涵。那妹妹方才的眼神儿……?” 黛玉轻哼了一声,“我不过是心里悄悄儿地替琏二哥算了笔账。” “听说琏二哥为了在祖茔地建族学,又特别在周遭买了几百亩地。按时下的地价算,一亩地总也要二十两银子,琏二哥这一出手便是几千银子。琏二哥不花则已,一花惊人啊。” “还有那建房子的钱,便是往少了算,加上装饰陈设,怎么也得三五百的银子。这么加起来,琏二哥一出手就是小一万的银子呢!” 她故意上下打量贾琏,“老太太说了,琏二哥可曾经是纨绔子弟,只会花天酒地。倒不知道琏二哥这一万银子又是从何处来的?” 第134章 求你,夸奖我~ 贾琏心下某处,顺滑地涌过那么一丝得劲儿。 这小丫蛋儿,抓细节的功夫总是高于他人之上。 说起这一万银子,贾琏就肉疼。这当然是他从古玩铺子赚回来的那一万啊!这可是他在这个世界里赚的第一桶金,一想到投进去给那帮小王八蛋使,他就浑身都难受。 不过当然了,他在古玩铺子那种生意不能告诉黛玉,怕污了她的小耳朵。 他故意胡诌八扯,“还能是哪儿得的银子……自然是把林妹妹托付给我的铺子,抵出去了两间呗。” 他说完,欠欠儿地打量着黛玉的神色。 不是都说黛玉小心眼儿吗?若是黛玉真的小心眼儿,她眼前就应该立马跟他急了。 黛玉听罢,却只是淡淡抬眸瞟他一眼,“瞧琏二哥小家子气劲儿的,这点子小事,也值当琏二哥这般察言观色的?” “琏二哥既是做这样的事,只抵出去两间怎么够使。不若多抵出去几间,总归我现在还小,又不急着等银子使。” 贾琏便笑了,“哦,你竟不反对?” 黛玉轻哼,“反对什么呢?琏二哥做这笔买卖,利大且又收益期长远,我为何要反对?” 贾琏扬眉,“我买的那地,只能作为祭祀田之用;建的族学又不收族中子弟的银子,反倒还按月给他们放例钱。这怎么看着都是赔本儿买卖。” 黛玉浅浅一笑,“如咱们这种因功封爵的人家,但凡祭祀田皆不用纳税;耕种祭祀田的农人、佃户也不用再纳丁银。这便又比旁的田地省下大笔的税负。” “况且退一万步说,即便来日家中获罪,甚至要落到抄家的地步,可这祭祀田也是不抄的。” “这样的投资,自然是多多益善。即便眼前见利似乎不是那般明显,但这收益期却是长长久久。” “况且琏二哥买了这地是为了建族学,免费读书,又每月赏给月钱,这便又在当地树立了好声名。周遭农户但凡家中有子弟的,谁不想将自家子弟送进来念书?可他们又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唯一的可能就是带着自己的田地前来「投奔」。” “他们将他们自己的小块田地寄名在琏二哥名下,他们成了琏二哥的佃户,借以免了地租和丁银去。这些地便又都是不用琏二哥花钱来买,而是他们自愿「投献」的。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琏二哥手里的田地便要数倍扩张了呢!” 贾琏含笑凝视黛玉。没想到她这养在深闺里的小女孩儿,竟然连这种土地政策里的卡bug都懂! 黛玉看他望着她笑,忙偏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更何况,琏二哥此举还能收获人心呢!” 贾琏心内再度顺滑一下儿,忙上前涎着脸问:“妹妹这话又是怎么说?” 黛玉瞪他一眼,明明知道他这是故意引着她夸赞他。 可是话已至此,便已是不得不说。 “宁荣二府看似热闹,然则大宗嫡派实则子嗣不旺。荣府里,只有大舅舅和二舅舅这两房,而大舅舅只有你们兄弟两个,二舅舅也只得三个儿子。若以大门大户来说,这人丁算不得多。” “就更何况宁府那边,敬老爷竟只有珍大哥哥一个儿子,而珍大哥哥也只有蓉哥儿一个儿子了。” “如此一来,贾府的振兴虽然要以宁荣二府为首,却只靠你们自然是不够的。这就需要堂房支系的子弟多出人才。” 黛玉说到此处,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以我瞧着,宁荣二府因是数代富贵,人人都生了一双富贵眼睛,对那些失势落魄的堂房子弟不够重视。甚至即便来往,却也只是叫他们来凑趣儿而已,从未真正将他们当回事过。” 贾琏不由得收起笑谑,心下随着黛玉戚戚而动。 黛玉幽幽看一眼贾琏:“我听我母亲说过,贾家共二十房,宁荣二府的亲派八房如今在京居住。八房子弟,人口加在一起,便不少了。若这当中每一代都能出三五人才,便能让贾家的尊荣瓜瓞绵延下去。” “所以我瞧着,对琏二哥来说,此时银子根本就不是最要紧的,琏二哥要的是人!” “不说别人,便只是昨晚跟着李贵来回话的贾芸、贾菌两个,既有正气,又有胆色,还有口才……这样的旁支子弟收入麾下。那琏二哥来日不管做什么,自然都有人愿意唯琏二哥马首是瞻了!” 黛玉说罢,重又嫣然笑起,小步向后退着,边退边抬手指隔空点着贾琏,“虽说一万银子也不少了,可是对于贾家的瓜瓞绵延来说,这还是花小钱办大事。” “经过了今日这事,我对琏二哥又要刮目相看了。如今的琏二哥,已是心生猛虎,手段似狐了呢~” “我倒好奇,琏二哥这般耐心铺垫,将来又是要下怎样一盘大棋去?哎哟,琏二哥该不会心向朝堂,想做个什么权臣,搅动时局去了吧?” 贾琏无奈含笑追上黛玉,伸手想捂黛玉的嘴。 可是黛玉自己早笑笑退开,旁边的雪雁也拦着,不准贾琏越雷池半步。 贾琏心底莫名地酸酸甜甜地麻痒,真是对这妙人儿打也不是,掐也不是,捧着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他只能一腔别扭冲着雪雁瞪眼,“你又拦着我了!就像我能对你们姑娘做什么坏事似的!” 雪雁摇晃脑袋,呲牙而笑,“我就算相信琏二爷不会伤害我们姑娘,不过只要我们姑娘不点头,那我就得拦在姑娘身前,才不能叫琏二爷近前半步呢!” “这可是我们姑娘的清白体面,便是琏二爷也不许糊弄了事!” 贾琏便也含笑站定,“我自然明白,还用你说?” 黛玉躲到雪雁身后,俏皮轻笑,“我母亲留给我的陪嫁铺子,我既已然托付给了琏二哥,我便用人不疑。琏二哥若要使银子之处,尽管用去,我才不管琏二哥是把铺子抵了,还是卖了,琏二哥也不必事事都告诉我。” “只是一宗,琏二哥但凡获了利,甭管是银子,是田地,还是人,总得分我一份儿才行。” 贾琏闻言又是惊讶,轻笑道,“分你银子、田地,这些都是应该。但是人……你竟也要?” “没错。我林家人丁更是单薄,我从小最是体会到家里没人的苦楚。于是我怕是比琏二哥都更在意人。” 黛玉灵黠扬眸,“这世上若没有人,如何办的成事?” 第135章 闹上门去 十日后,「祖茔分院」放旬假,一帮子可怜娃终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宝玉回了荣国府,刚到门口,就直接被贾政派的人拎去跪祠堂。 秦钟也不知是发生何事,只得灰溜溜回到宁府,找姐姐秦可卿细说短长。 因学堂发生的事本是家丑,贾珍和贾蓉回到宁府后都没对外声张;尤其是秦钟也在族学里,贾珍和贾蓉便不想叫这件事也被人家秦家笑话,兼之秦可卿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爽,他们这便刻意瞒过了秦可卿。 今儿是秦钟上贾家族学以来第一个旬假,秦可卿自然重视,拼着身子不舒服,还是起身、下地,还亲手备了许多吃食,结果却见兄弟苦着一张脸回来。 秦可卿屏退左右,只留着瑞珠在畔陪伴,拉着秦钟细问短长。 秦钟虽说不敢对贾琏大放厥词,可是言语里却也融入了诸多的怨怼,“……那坟茔地里夜晚颇黑,夜半三更总能听到古怪动静,像是女子嘤嘤哭泣,同窗都说若不是狐精,便是鬼哭。吓得我们通常整夜不敢入眠,次日醒来便是迷迷糊糊,早课时皆无精神,背不进书,就连先生说的什么都听得含混。” “我想琏二爷的用意自是好的,想让我们肃穆读书。可是琏二爷却显然忘记了,我们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本就胆小,眼睛又净,被孤零零丢在坟茔地里,难免会招惹些神秘鬼祟的东西。这十日八日的倒也还好,可若是长此以往,年深日久之后,就怕我们的阳气都被损耗,那我们的身子骨儿也就完了。” 秦可卿听得眯眼,却松开了兄弟的手,“依你所言,这贾家的族学咱们不上也罢。明儿我就与你姐夫商量,叫他出头,退了这学,带你回家,另外再延请一位业师就是。” 秦钟心下一晃,这自然绝非他意。 他好容易攀上宝玉这根高枝儿,兼之族学里解释香怜、玉爱这些同道中人,刚感觉如鱼得水,如何就舍得这就转身退出呢! 秦钟急忙找补:“先生自是好的,听说还曾经是国子监祭酒,能成为李公的学生,我自深感幸甚大焉。这样地位的先生,自是除了贾府族学之外,再遇不见的。于是便是为了先生,我也能暂时忍耐。” 秦可卿垂眸又问:“与你一同被送去祖茔地那边去的,还有谁?” 秦钟立时说了宝玉,然后金荣,最后当要说到香怜、玉爱的时候,竟然愣愣想不起来他们的真名。 ——香怜、玉爱实则都是少年之间取的诨名,并非他们本名。秦钟又绝不想在姐姐面前用到香怜、玉爱这两个诨名,否则以姐姐的聪慧,一听就会明白什么了。 他垂首细想,于是还是决定打马虎眼:“我毕竟也才去这几日,每日又早起晚睡一心只为读书,于是同窗的名字倒没记全。” 姐弟俩正说着话,宝珠从外头进来,伶牙俐齿报:“璜大奶奶来了,还带着她娘家的侄儿,说是要找大爷评理呢。” 秦钟一听倒兴奋起来,扯住秦可卿衣袖,“姐姐,这便是金荣的姑母了!金荣也与我一遭受了委屈,姐姐看人家的姑母这便上门来给讨说法了。” “听说他姑母还只是旁支,姐姐你是宁府少奶奶,身份自然比她更有分量。姐姐若去,这事便没有不成的。” 秦可卿不着痕迹推开秦钟的手,“你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这些吃食都是我特为你亲手做的,你这好兄弟若是还知道心疼姐姐,就暂且别说旁的,先好好儿将这些细嚼慢咽了下去。” 秦钟此时需要姐姐助力,自不敢得罪姐姐,只好乖乖坐下来,端起饭碗。 秦可卿起身,拉着宝珠走到外间,再仔细问话。 可卿微微皱眉,“她要找谁评理,自去就是,为何找到咱们门口来?你叫人引他们去见大爷或大奶奶去。” 宝珠点头,“我原本也是这样说的。我还说了,奶奶今日小恙,不便见客。可是那璜大奶奶却仗着是奶奶您的长辈,这便赖在门口不走了。说‘即便是侄儿媳妇病了,我这当婶子的见见也无妨,说不定还能帮她挡了病气去呢。我都不嫌,她一个当小辈的,又岂能嫌我?’” 秦可卿便听得皱眉。 宝珠又道:“她还说,她侄儿跟咱们小秦相公原是同窗,更是好友,白天黑夜都在一处的。于是要来先见见奶奶您和小秦相公,两厢汇同了,再一起去找大爷和奶奶去评理呢!” 秦可卿听到此处,便是冷笑,“原来她是想拉着我,以为我自与她一道。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倒响。” 宝珠也跟着皱眉头,“他们现在就在门口,怎么说都不走。奶奶说咱们该怎么办?” 秦可卿微垂臻首,轻声问,“大爷可在家?” 宝珠摇头,“可巧了,大爷没在,小蓉大爷也没在家。” 秦可卿垂首寻思了一会子,向宝珠招招手。宝珠赶忙凑近去,听秦可卿低声耳语。 “设法去知会琏二爷,就说咱们这边两位爷都没在,求琏二爷那边帮拿个主张。” 宝珠点头,“哎,我现在就去!” 宝珠亲自跑了一回荣府,当面将话传给贾琏听。 贾琏只微微眯了眯眼,便起身,“走,咱们一起去瞧瞧。” 不过贾琏到了宁府,而是转头看了蔡昭一眼。 蔡昭会意,撒腿就跑,一直跑进宁国府的马棚。 马棚里,一位老仆人满身酒气,却还是抱着草料细心地给每一匹马喂食,只是边喂,他嘴里边呜哩呜噜地骂骂咧咧。 蔡昭进内就撒欢儿上前抱住老仆,“焦爷爷,我来看您嘞!” 这位老仆,正是焦大。 蔡昭父子原本是荣国府马棚里干活的,于是与焦大早就熟识。蔡昭这小孩儿又有眼力见儿,是宁荣二府年轻一辈的小厮里,难得叫焦大能看进眼里的。 焦大一看是蔡昭,这才露出笑模样,“原来是昭小子。你今儿做什么来了?” 蔡昭笑眯眯,“我想您嘞,我们二爷也想您嘞!” 焦大轻啐一口,“呸,他那么个风流胚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用他想着!” 蔡昭有点为难,幸好焦大又哼一声,“不过念在他亲自给太爷修坟上供,我便给他一回脸:你替我告诉他,他给我的安排很好,我愿意去祖茔地,给太公守墓!” 蔡昭这才松口气,笑眯眯焦大,附耳过去,低声嘱咐了几声。 第136章 竟与皇子同名 且说那璜大奶奶金氏,扯着她侄儿金荣,还在秦可卿院子门口等着呢。 原本以她来说,只是嫁给贾府堂房的子弟贾璜,虽说这贾璜也是嫡派,但毕竟已经是堂房庶支,在人家宁荣二府人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亲戚。 这金氏平素倒还有些眼力见儿,时常进宁荣二府去请安,又会奉承人,这便时常也能得些小恩小惠去。天长日久下来,便自以为自己在宁荣二府的亲戚心里是有些分量的。 再者,她也一直以自己嫁进贾家来向人夸口,尤其在自己那寡居的嫂子胡氏跟前更是牛皮吹的山响,恨不得说自己就跟宁荣二府里的女主子似的了,唬得她那寡嫂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每回来家,都赶上搭板儿把她供起来了似的。 今儿她侄儿金荣受了委屈,她自觉得在嫂子面前无光,这便不管真假也得带着侄儿进宁府来要个说法儿。进门时问着门上人,听说贾珍和贾蓉都不在,她这心里还松了口气。 因为她要的倒不是真的叫族长贾珍主持公道,她要的只是带着她这侄儿进来走一圈儿,叫她侄儿回去跟他妈说,她是正经耍了威风的,这也就成了。 她之所以非要找秦可卿,也是担心自己分量不够,到时候别叫尤氏给卷回来。她本想着秦可卿必定也是向着兄弟的,等到了尤氏面前,凡事都有秦可卿来说,她跟着敲边鼓也就是了。 可是左等右等,太阳都晒脑瓜皮了,秦可卿的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金荣累了,也渴了,扯着她手嘀咕,“姑母,我都在这儿站小一个时辰了,他们怎地也不请咱们进去坐坐,备些好茶、好果子的给咱们吃吃?” 金氏心说了:你想得倒美,还真想到人家这儿充主子呢?就连我进来,都比不上人家府里有权势的奴才得脸! 可是这话却又不能真叫自己侄儿听见不是,她便安抚地笑了笑,“先办了正经事要紧。等办完正经事,你想要什么好茶、好果子的没有呢?” “况且你方才没听见丫头说么,人家小蓉大奶奶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人家是怕咱们沾染了病气,这才不好意思叫咱们进去。你且安心再等一会子吧,人家也不好意思叫咱们等这么久的。” 假山上凉亭,贾琏缓步拾级而上,站在高处眯眼打量这个金氏。 不不别误会,他可不是对这个金氏的姿色感兴趣。 一个狐假虎威、捧高踩低的妇人,即便倒贴钱,他都不稀罕动她一手指头。 他是对她丈夫的名字感兴趣。前世看书的时候,就已经好奇过了。 他为什么这么好奇呢,是因为他的名字是贾琏,他下头那个兄弟叫贾琮。 这两个名儿正好跟乾隆皇帝那两个由孝贤纯皇后富察氏所出的两个嫡子永琏、永琮名字完全相同。 如果说《红楼》原书当真是成书于乾隆年间的话,那这两个名儿取的,可就有意思咯~ 更巧的是,乾隆的皇子是「玉字辈」。贾府他这一辈也是泛的玉字,于是他就情不自禁地在贾府的玉字辈里再查找有没有跟乾隆皇子相同名字的了。 这就查到了贾璜——恰巧乾隆的庶出长子就叫永璜。 既然都说曹公落笔,无一闲笔,那曹公这三个名儿取的可就意味深长喽! 贾琏便不得不多考虑一层:是不是这个贾璜在这个书中的世界里,迟早还会与他有所交集? 还有一个有趣儿的巧合:这妇人姓金。世人所知,「爱新觉罗」也是「黄金」的意思。 贾琏眯眼细细观察这金氏半晌,倒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心下不由得有些失望。 这时候远远地走来一个蹒跚的身影,正是焦大。 贾琏悠闲挑眉,好戏开场喽~ 焦大年纪大了,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待得走到秦可卿院子门口,正好瞧见金荣盯着他看。 他瞪金荣一眼,那没眼色的小兔崽子从穿着上以为他只是宁国府里最低等的老奴,于是冲他吐口水,口出狂言,“看什么看,你个老东西!见了主子奶奶不请安,再多看一眼,便剜了你眼珠子去!” 金氏原本不欲生事,于是扯了金荣一把,想叫金荣安生些。 焦大立时站住,粗声大嗓地问,“主子奶奶?你个小兔崽子说谁是我主子奶奶呢?莫非你是说你自己么?” 焦大故意左右瞧瞧他,“嗯,瞧你这娘们儿唧唧的长相,的确是个当「兔子」的料!” 京城相公堂子里,出来卖的相公们,市井之间俗称就是「兔子」。 金荣原本在学堂里受的所谓委屈,就是因为这个,如今竟然又在宁国府里被一个又老又丑、破衣啰嗦的奴才指着鼻子这么骂,登时就要气疯了。 “你个老龟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瞧瞧你得罪的人是谁!” 焦大便叉腰冷笑,“我看看我看看,我得罪的人是谁?不就是你个小兔子么!” “怎么着,不高兴了?那不如你过来,撅起p股来让你焦大爷爷看看你是个什么好料!” 金荣好歹是个念书的少年,比起骂人的粗俗劲儿来,哪里比得上行伍出身的焦大?叫焦大当面臊了这两句,金荣已是红了眼圈儿,当场差点气哭出来。 他扯着他姑母的袖子便不依起来,“姑母你怎不治他!他不过是贾家一个狗奴才,姑母你却是当主子奶奶的!” 焦大将金荣说成是兔子,这便羞辱到了金氏娘家,金氏也着实忍不住了,转过身来叉腰大骂,“哪个狗洞子里钻出来的狗奴才,是嘴里嚼马粪、喝马尿才长这么大岁数的吗?一张嘴就臭气熏天,你这是赶着死呢!” 金氏若是说旁的还好,她偏生说了个“嚼马粪,喝马尿”,这便正戳在了焦大的痛处上。 ——那日他醉酒大骂时,就是叫宁府的奴才们给塞了一嘴的马粪、马溺。 焦大立时发起疯来,奔上来就捉金氏和金荣,“敢跟焦大硬腰子,充主子?在我焦大面前,你算哪门子的主子奶奶?这府里头,值当叫焦大低头的主子奶奶都死绝了,更轮不到你们这帮杂种艹的!” 第137章 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金氏是个妇人,金荣又是个半大孩子,这俩绑一块儿也不是焦大的对手。没三两下,那金荣已经如小鸡崽子一般被焦大单手捞住。 焦大也不顾什么脸面,只顾着泄愤,拎过金荣来,将他两只小细胳膊往后面一背,然后按着他那单薄的小脊梁骨,迫他弓下腰去,然后不管不顾就在金荣后头撞击了那么几下子。 金荣受辱,嗷嗷大哭。 金氏更哪里看得自家侄儿被这么对待,也是嚎哭着冲上来不顾一切厮打焦大。 可是焦大那是战场上拼过命的,还能把他们两个妇孺放在眼里?他躲都没躲,任凭他们两个撕扯上来。 他们两个这几下抓挠不过是挠痒痒一般,被焦大左一推,右一撞,都给推挡开。 那姑侄两个跌倒在地,半爬起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远远地,只听一声娇叱:“还不快按住了那个蛮牛!” 贾琏眯眼远望,原是尤氏带了人来了。 管家赖二一看这情形,也赶紧带着几个家丁小厮上前,七手八脚将焦大给摁住了。 贾琏看得轻叹一声。 在这宁国府里,就如上回那会芳园的廊庑叫贾琏给烧了,都没能引来尤氏的关注。可这焦大一闹,无论主子还是大管家,都能立马就赶来了。 贾琏在凉亭上看得发噱:倒也是,一个廊庑能值几两银子,只要没烧死人,毁了就毁了,回头重建就是;倒是这焦大,只要一张嘴,说的都是主子们的丑事,叫上上下下的都不好看。 赖二带人将焦大给扯了下去,那璜大奶奶金氏立马跪在尤氏面前,扯着他侄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委屈。 尤氏听得不耐烦,打断金氏,“你惹什么人不好,哪怕惹大爷和我呢,又何必偏去惹那焦大?你也是老人儿了,难道就没说过他?平日在府里,别说丫鬟小厮,便是大爷和我都不去招惹他的。” 金氏又哭,“大奶奶明察,哪里是我们姑侄俩去招惹了他去?分明是我们在小蓉大奶奶这门口站着等通传,他从眼前过,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上来就找我们的麻烦!” 金氏觉得今天这一局着实有些丢脸,眼见尤氏并不想认真责罚焦大,这便故意添油加醋道:“大奶奶方才竟没听那个老畜生说么,说什么‘值当叫他焦大低头的主子奶奶都已死绝了’……我想着他这不就是咒大奶奶,并蓉哥儿媳妇两个呢么,那我如何能容得他?” “方才我侄儿受他欺辱,我都没怎么着,可是我着实听不得他竟说那些对大奶奶和蓉哥儿媳妇不敬的话,于是我这才发了性儿,冲上去厮打他。要不然,他那些混账话叫下人听见,倒好像咱们贾氏一门乱了规矩,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了呢!” 尤氏眯眼听着金氏这话,却没受金氏蛊惑。 尤氏叹口气,“他的那话,在我们这府里,上上下下的都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没人当他说的是人话!也只有你这来串门儿的亲戚,才会与他认真了去。” “话又说回来,他说的也不算全糊涂。毕竟我是珍大爷的继室,自然不是他心里头那些正头的主子奶奶。他仗着资格老,一向不拿我们这些小辈儿的主子当回事,也唯有老爷太太当初还能治一治他罢了。如今老爷不在府里,太太不在了,我们便都不去招惹他也就是了。” 金氏原本想向尤氏卖个好,却没想到拍到了马蹄子上,反倒惹得尤氏不耐烦。 金氏只得赶紧收敛,也不敢再说焦大的事了,只说她侄儿金荣被丢到坟茔地的事儿。 尤氏听罢便是一声轻笑,“你这又是想跟我抱怨谁?琏兄弟?” 凉亭里,贾琏拈了块蜜饯进嘴里,坐下来优哉游哉细听分明。 金氏观察着尤氏的表情,“……我也知道琏兄弟是荣府袭爵之人。但是,一码归一码不是?他纵然千好万好,可是将一帮学子给丢到坟茔地去,这总归不像话吧?” 尤氏便是挑高了声线,一声冷笑,“你这么大岁数,竟是白活了!你跟我埋怨谁,我兴许都还能替你说说情;可你竟然在此事上抱怨琏兄弟,那你真是胆子大了!” 难得见温婉和气的尤氏用这样拔高的声调呵斥人,贾琏听得心里一片甜滋滋的。忍不住转身偏头,抱着膝盖,从怀里掏出一支「千里眼」来,优哉游哉地细细观赏「发怒的尤氏」。 不得不说,美人在生气的时候才越发显得鲜活生动。这话在尤氏身上尤其适用。 尤氏平日里拘着身份,有些过于端庄,显得有些老气;而此时的她,眼波顾盼,粉面染红,柳眉微挑,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活灵活现气儿。 金氏没想到尤氏这么说,只得又收了一半的气焰,委曲求全道,“可是终究,也没有到坟茔地去念书的不是?” “况且他这么对我侄儿,是不是就因为我侄儿不是贾家子弟,只是我侄儿;又或者他瞧不起我是旁支的,这便故意拿捏我们,非要把我们也丢到坟茔地去……分明京里族学还有那么多人呢。” 尤氏便又是冷笑,“我告诉你,就连宝玉都去了!跟宝玉比起来,你侄儿算个什么?” “我再告诉你一个:琏兄弟的所为,叫西府的老太太都欣慰不已。老太太甚至带着西府上下所有人,说要替祖宗给琏兄弟行礼呢!” “老太太那边儿刚定完的调儿,你今儿就想来给翻了天?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 金氏吓得一愣,越发无言以对,只得低下头去,嘟嘟囔囔:“说实在的,我也是想着那些人里头,还有贵府上蓉哥儿媳妇的兄弟不是?大奶奶便是不顾着我们,也总得顾着那小秦相公吧?我这也是替蓉儿媳妇不平~” 尤氏叹口气,“你不说蓉儿媳妇还好,说了你就让我更生气!她这几日原身子不爽利,偏揪心她兄弟,这会子还要被你来这样闹腾一回!” “你但凡是真替她不平,就不至于站在她这院门口不走!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找了我去说,偏要到这儿来缠磨她,叫她费神?” 贾琏不由得挑眉,这才知道秦可卿身子不舒服。 宝珠那小丫头嘴可真严,之前竟半个字都没给他透露。 到此刻,金氏已是知道自己再也没什么掰扯的余地,只好顺着人家尤氏的话茬儿聊:“蓉儿媳妇身子不爽利,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第138章 你公爹对你做了什么! 外头吵嚷成这样,秦可卿早站在窗边听了个仔细。 当听到贾琏所为的真相,而且已经得到了贾母的认可时,她这心底是又酸又甜,又愤怒又惆怅。 最后再听得金氏那张嘴也没个把门儿的,忽然扯到她是有喜了时,秦可卿一颗心已是跳得如沸腾了的开水,怎么都摁不住了。 尤氏训斥完了金氏,又摆出宗妇主母的宽容大度来,“今儿就在府里留饭吧。你这侄儿爱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吩咐了厨房做出来,叫他也压压惊。” 金氏哪里还有脸留下来吃饭,又怕这不争气的侄儿回头再给自己惹出什么祸来,这便千恩万谢之后,又忙不迭地婉拒了。 尤氏自然也不拦着,这便裹着她姑侄两个,朝外送去。 院门口一时安静下来,秦可卿忙离了窗边,转身回内间,便一根指头戳到秦钟额头上,“原来是你惹出这样的事来!” 秦钟便恼了,站起来硬顶着秦可卿的指尖,“我这怎么算惹事了?原本我在家的时候,何尝就不是这样的?” 秦钟上一眼下一眼地瞟着秦可卿,颇显轻蔑,“姐姐又何必说我?姐姐早先在家时,做的不也都是这样的事?” “至于他们又说要说我跟宝玉在课堂上,跟香怜、玉爱八目勾连的,那又怎么了?我们有情意是我们自己的事,凭什么他们就看不惯了?” “我与那香怜只是交朋友,我也问了他自己可愿意,还问了他父母家人可答应他交朋友……我们这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这又碍着旁人何事?” “就算那琏二爷,也管得忒宽了吧!” 秦可卿难过地摇头,“可你怎地不顾那却是读书的所在!父亲尽力为你凑足那二十四两银子的束修,又岂是送你去做这些事情的?” 若她真是秦钟的亲姐姐,她当场就给他一巴掌。可是她却不敢忘记,自己只是秦家的一个养女。在外人面前,秦钟对她还算尊重,可事实上在他心里,她都不如家里的丫鬟。 想到过去那些不开心的往事,秦可卿顿感头晕,跌坐下来。瑞珠忙上前扶着,“奶奶原本身子就不舒服,今日为了钟大爷,拼着命地下地预备吃食。奶奶的心已经尽足了,他不领情是他的事,奶奶又何苦自己再生这一头的气?” 被瑞珠这么说,秦钟便冷笑,“不过是我家里买的一个丫头,陪着姐姐嫁进这宁国府来了,就自觉也跟她一样攀了高枝儿,越发不将家里人放在眼里了。真当自己也跟她似的,成了这府里的主子奶奶?真好大的口气!” 瑞珠委屈得红了眼圈儿,“钟大爷这话说得好没意思!我陪奶奶嫁进这国公府来,我是觉着攀了高枝儿。毕竟人家这是国公府,而咱们家老爷不过只是个五品官。” “若钟大爷不屑攀这个高枝儿,又何苦放了学却到这府里来,而不回自家去?还不是这里的锦绣荣华也晃花了钟大爷的眼睛,让钟大爷也恨不得生在此处,活在此处?” 秦可卿更觉目眩,伸手扯住瑞珠,“别闹了。” “好好儿地派个人,送他回家去吧。这会子我也晕得很,也陪不了他说话儿了。” 瑞珠没好脸子地送了秦钟出去。秦可卿独自在榻上歪着,鼻息之间浅浅闻见熟悉的气味。 她心下陡然一惊,睁开眼,却见贾琏不知何时来到了榻边。 秦可卿一惊,猛地坐起来,“琏叔怎么来了?” 贾琏轻笑,伸手按住她肩头,“瞧你,咱们都已是两口子,你却每次见我来,还都惊得这般模样儿,倒显得我像个偷香窃玉的似的。” 秦可卿一张脸红成火炭儿,一径向后缩,伸手当着贾琏,不叫他靠近,“求琏叔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侄儿媳妇已是无地自容。” 贾琏眯眼,“就咱们两个,好好的怎么又这么称呼了?” 贾琏惊觉,秦可卿又要与他隔开楚河汉界了。 她伸手拦着他,他索性一把捉住了她脚踝,却不是强迫,反倒是轻轻柔柔地按摩着,帮她放松,“身子不舒爽几天了?怎没叫人告诉我?” “可请了大夫来瞧?大夫又是怎么说的?” 秦可卿娥眉轻蹙,困顿摇头,“我没事。琏叔不必为侄儿媳妇挂怀。” 贾琏有些懊恼,指尖不由得使力,“快说。你再这么着,我真恼了。” 贾琏手又一使力,这丝绸的炕褥又滑,于是干脆将秦可卿拖到了眼前,伸手撑起她下颌,逼她与他对视。 秦可卿万般尴尬,“我真的没事……只是女人家常见的病症,我有些贫血,这才搅得有些头晕目眩罢了。” 贾琏皱眉,“贫血?想必是经期没来。” 他的指尖托住她精巧下颌,放肆滑动,“好侄儿媳妇,乖乖告诉琏叔,是不是有喜了?” 秦可卿一颤,忙又想躲,却被贾琏按住。 她无奈,只得摇头,“琏叔误会了。侄儿媳妇的确是这月经期没来,但大夫瞧了,确定了并不是喜。” 贾琏原本心下腾起的欢喜,这会子熄灭了一半下去,“当真不是?” 秦可卿虽面色苍白,但这一刻眼神却是坚定的,“不敢骗琏叔,真的不是。” 贾琏叹口气,有些懊恼,“要是就好了!亏我冷不防听说,还欢喜得不行!” 他眯眼细细打量秦可卿,“可儿,若是你为我生下的孩儿,必定漂亮极了。” 秦可卿垂下头去,身子轻轻颤抖,“我彼时放肆,说了那些混账话。如今自知有愧……琏叔,求你不如忘了那些过往吧。” 贾琏心下有些急躁,“你这小妖精!明明想要,却又几次三番地推却,你这是想要折磨死人呢?” 秦可卿轻声哽咽,“琏叔恨侄儿媳妇吧,是侄儿媳妇不知天高地厚,做出那些寡廉鲜耻之事。” 贾琏心下一动,伸手捏住她小小下颌,“是不是你公爹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那日他与贾珍因为秦可卿反目成仇。贾珍已经知道了他与秦可卿的关系,恐怕这贾珍不会善罢甘休! 秦可卿红了眼圈儿,退缩着摇头,“没有。” 她越说没有,贾琏心下吸引越盛! 他一把将秦可卿抱进怀里,“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第139章 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秦可卿乍入贾琏怀中时,身子还簌簌轻颤。 不过她旋即便冷静下来,轻轻挣扎了下,却被贾琏箍紧。她便反倒不动了,乖顺地贴进贾琏身上。 可她如此,贾琏非但无法定心,反倒越发心慌意乱。 因为她的身子虽然乖巧地臣服于他,可是她的心却仿佛莫名地远离了。 贾琏低头,伸手挑起她下颌,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啊。我整顿族学,不在家里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贾琏的问话,秦可卿已是全然冷静了下来。她妩媚地伏在他怀中,甚至缓缓露出微笑。 只是这微笑疏离,而又清冷。 “琏二叔既然说到族学,那侄儿媳妇便也从此处说起:琏二叔这番大刀阔斧整顿族学,甚至在坟茔地里开起学堂来,着实是叫人惊诧莫名。琏二叔如何整顿族学,我自然明白这事关贾氏一门子弟的教育,以琏二叔的身份自有这个权力,我这当侄儿媳妇的不敢置喙。我只是没想到,琏二叔竟然将这把火也烧到了我兄弟的身上。” 秦可卿妙眸婉转,然则那眼底却是点点变凉:“我兄弟姓秦,又不是贾家的人。他学得好与不好,影响不到贾家的未来。这个道理,琏二叔自然都明白,却要为何将我兄弟也捉住不放?” “更何况他那天是头一天上学,又懂什么呢?便是跟几个同窗眉目勾连的,那也只是小孩子彼此认识新朋友,互相好奇着试探罢了,琏二叔怎地就能捉住不放,狠心将他丢到坟茔地去了?” “或者又说,因为他与宝二叔投契,琏二叔原不是对他,而是想要借机拿捏宝二叔?也是,琏二叔是大房承袭之子,宝二叔却是二房最受宠之人,琏二叔表面上兄友弟恭,可是心下早就看宝二叔不顺眼,只是宝二叔一向都在府里,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琏二叔无法下手,这便好容易等到他离了府里,到了那无人倚仗的族学里,琏二叔这便忙不迭地施展了手段,果然拿捏住了他的错处!” “可是,琏二叔就算要拿捏宝二叔,却又为何株连我兄弟去?只因为他与宝二叔在一处?琏二叔的这只大手未免张得太开,株连得太广了吧!” 贾琏微微皱眉,“你当真这样想?” 秦可卿借势轻轻推着贾琏的胸膛,柔柔坐直,一双眼却依旧清冷寂静,毫无波澜,“我也不想这样想~” “原本我还以为,凭琏二叔对我的怜惜,好歹会爱屋及乌,多少惠及我那兄弟些儿。即便琏二叔不主动帮他什么,至少不至于拖他后腿的。于是送他上学那天,当我听说琏二叔到时候会送他和宝玉一程时,我还高兴地安抚他,说‘凡事都有琏二叔在,你尽管放心就是,琏二叔必定会护着你,帮着你,叫谁都不敢欺负了你’。” “我那兄弟也是实心眼儿,也听信了我的话,当场高兴得什么似的。可是谁能想到啊,他去族学的头一天,那天竟然就塌了。我这当姐姐的许给他的倚仗,却亲自反手来将他丢到了坟茔地!” 秦可卿说到此处,微声哽咽,再抬起头来,眼底已然是一片泪雾。 “却原来,一切都是我会错了意,在琏二叔的心里,我其实一文都不值!” 说到此处,秦可卿眼底的温柔和多情都已消失不见,只剩疏离和怨怼。两人间的距离也不知不觉中拉远,她已经不在他怀中。 贾琏眯眼凝视秦可卿的眼睛,“你当真这样想的?” 秦可卿轻笑一声,“事情都已经出了,我难道还不能这样想么?不过我倒也多余如此,我早该知道琏二叔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生性多情,身边女子不断,自然不会为了其中某一个人多半点厚待。” 贾琏浅浅挑了挑眉毛,“我倒没想到,你与秦钟竟然还这样姐弟情深。为了他,你竟肯与我翻脸。” 秦可卿勾了勾唇角,“是啊,以琏二叔的性子,自然是理解不了我的心情。毕竟,琏二叔对亲兄弟琮三叔、亲妹妹二姑娘也没什么手足之情。可能对于琏二叔来说,这世上谁都不要紧,只有自己最重要。” 贾琏皱眉,不爱听女人对自己这么说话。 他是否手足情深,自有自己的理由——他是穿越而来的人,他对这贾府里的人原本就没什么骨肉亲情。 更何况,原主对迎春、贾琮的冷淡,这是曹公原书里就是这么写的。至于人物背后还藏着什么缘故,曹公没写,他也只能猜,于是在一切都揭开之前,保持着冷静的距离是有必要的。 贾琏再静静打量秦可卿一会子,“说了这半天,都在说你那兄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公爹可对你做了什么?” 秦可卿闻言漠然冷笑,“琏二叔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公爹是做了一些琏二叔未曾做过的事,不过却不是琏二叔所以为的那些——我公爹对我嘘寒问暖,每日里只担心我受委屈。他不像琏二叔,只是在万花丛中偶尔想起我了,才会来向我求一刻欢愉罢了。” 贾琏不由得缓缓起身,“这么说,你反倒是觉得你公爹更好?可你要想清楚,你与他之间若有了孩子,这便是坐实了爬灰之名。” 秦可卿淡淡抬眸,“坐实了又如何?难道我与琏二叔之间,这关系就好听了么?” 秦可卿说完,自己也是哀婉一笑,“算了,这些终究都是我咎由自取。既嫁给小蓉大爷,便知道要咽下这枚苦果。现在想想,当初是我对不起琏二叔你。我现在悔过了,从此宁愿关起府门来,只守着我们这一家子过,也就是了。” 贾琏站直了身子,眯眼回眸,“也就是说,你们的这摊事要在宁府自家解决。你选择了你公爹,放弃我?” 秦可卿蜷坐在榻上,忽又妩媚万分地仰头微笑,“关起宁府大门来,我每晚都能睡在公爹怀里。琏二叔,这温暖和幸福是你给不了我的。” “从前一切,都是侄儿媳妇对不住琏二叔了。不过琏二叔在侄儿媳妇身上同样也感受到了欢愉,那我就也不算亏欠琏叔。那么从此我与琏叔一别两宽,两不相欠也就罢了。” 第140章 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 饶是万花丛中过,贾琏听秦可卿这样一说,心下还是一绞。 他缓缓转身,垂眼看她,“你想好了?” 秦可卿从容地仰着头,自在而笑,“自然想好了。” 贾琏在袖口之内蜷了蜷手指,“那你今日遇事,却又为何让宝珠来找我?” 女人遇到麻烦,第一个想到的,理应是自己的心上人。 秦可卿却没被问住,淡笑着歪了歪头,“还不是因为,今日那璜大奶奶在我门口闹嚷的事,本来就是由琏二叔引起的?琏二叔惹下的麻烦,凭什么要侄儿媳妇来代二叔受过?” “自然应当是琏二叔自己惹下的麻烦,自己来解决。” “继而我这心下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原本也需要一个机会与琏二叔说清楚,便正好利用这个节骨眼儿,倒不必格外再去寻有一个时间,今日一并将两件事都处置了,岂不便宜?(biàn yi)” 贾琏心寒一笑,“倒也有理。” “你既打定了主意,我贾琏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分手虽然不得劲儿,但是他也不是分不起! 贾琏抬步走到门口,却还是缓了一步,停下回身,“可若是你怀了我的孩子,你尽管来找我。我的骨肉,我认。” 秦可卿却又笑起来,带着淡淡的疏离,“琏二叔多虑了,不会有的。琏二叔怎么忘了,我这次身子不舒服,已是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没有喜脉。” “这便是一个节点,只要在此之后我与琏二叔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又怎么还有可能怀上琏叔的孩子呢?” 贾琏便也轻嗤一声,“也是。” 说罢转身出门,拂袖而去。 直到看着贾琏走远,在床榻上满是冷静从容的秦可卿,方忽然慌乱了手脚,忙着下地,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跑到窗边,捉着窗格子,远远望向贾琏的背影。 她眼底,涌起朦朦泪雾。 瑞珠在旁看着心疼,忍不住轻声道:“奶奶这又是何苦……” 贾琏身影已是彻底不见,秦可卿方转了身,幽幽哽咽一声,缓缓走回卧榻。瑞珠急忙上前扶着。 秦可卿虚弱坐下,垂泪叹息,“你不知道,当听到他在祖茔之地办学堂的时候,我这心下有多震撼——自太太(贾敬夫人)仙去之后,大奶奶(尤氏)命我也学着一起管家。眼见着这府中支出日繁,进项却减,我便也担心着这府里将来的用度。” “我便想着,若是能多在祖茔之地周遭购买良田,作为祭祀田之用;然后在祭祀田上建立族学,这兴许该是一个最长远的法儿。我这心里想的,尚且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却没想到他竟与我心有灵犀,更是已经着手去做了。” “你可明白我心下,一时欢喜,却一时又是怅惘。欢喜的是,他竟能与我不谋而合。自我出生之后,这世上贪图我美色的人多,想要利用我的人也多,却从未有一个人这样懂我,更与我心思契合之人。难为我竟然在这府里遇见了,而且又已经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可偏是如此,我心下却又更怅惘无措。因我这一生已然如此,既然嫁了小蓉大爷,便绝不可能改变这身份。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当他的侄儿媳妇,绝没有可能再与他琴瑟和鸣。” “我也更恨上天待我不公,既然让我今生之中得以遇见如此相知相惜的人,却偏让我与他相遇这样晚……我在这府中的身份已然不堪,然则我的过去就更不堪回首。我如何敢用我那肮脏之躯,再去玷染他?” “从前我只是将他当成可以借子之人,心下是喜欢他的;可如今,当知道他竟能与我心思契合,我对他的情愫便又更不同。他将是我这一生之中最要珍惜之人,便连我自己都不可以亵渎、连累于他。” 秦可卿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所以我唯有远离他,才算不牵连于他啊。” 瑞珠也哭了,“奶奶这又是何苦……无论奶奶的过往,还是奶奶如今在这府里的一切,又哪里是奶奶自己心甘情愿的?不过都是被人驱使,一步一步不得已走过来的罢了。” “奶奶不如与琏二爷全都说了实话吧,琏二爷那样心胸的人,自然全都能体谅,他能替奶奶撑起一个未来的!” 秦可卿吸着鼻子,苦笑摇头,“不。就算相信他能体谅我,也相信他有改变我未来的本事。可是,我却不愿意将他拖进这个渊薮里来。” “他是一身锦绣的年轻公子,他生为公侯,他理应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不配,不值得,更不忍心将他带入那地狱里去。” “那地狱,唯有我一人罢了。” . 贾琏离开宁府,一步一步的,步子有些沉重。 秦可卿今日的所言,他心有疑惑。 不过,他却又不能强求于她。 终究,她是女子,这一生都被困在礼教之下,最怕「人言可畏」四个字。 再回想原书的情节,推一推时间线,他更是惊觉已是距离原书里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一幕不远了! 所以他更不敢强迫她,不敢叫她夹在他和贾珍之间,叫她为难。否则她一旦想不开,再走上原书那极端的路,他到时候追悔难及。 为了让她不为难,他宁愿暂且退开一步。就像前世那歌词里唱的:“对她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 给她时间,更给她空间,让她自己想清楚,做出最符合她自己心思的决定。 唯有如此,方不负这一场相遇,这一段相亲。 回到自己院子,顿觉鼻塞头晕,他便直接进了卧榻躺下。 红藕、眉妩、酥润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琏二爷这是怎么了。 红藕和酥润还是推着眉妩进内,叫她去询问。 眉妩小心翼翼走到榻边,轻声问,“二爷,厨房方才来问,晚饭用些什么?他们好去预备。” 贾琏鼻子闷闷地哼了声,却伸手过来勾住眉妩的腰,将她掳进了床帐内。 他什么都没吃,空着肚子,只吃了眉妩好几回。 眉妩虽惊讶,却极力相承。 只是……眉妩却隐约觉得,二爷这股子疯狂的劲儿却不是对她,而是对着虚空里的另外一个人。 第141章 狐媚子,勾着爷! 贾琏搂着眉妩荒唐了一个晚上,次日天亮便头重脚轻,起不来了。 请了大夫来瞧,大夫把了脉,便说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委婉地暗示,说贾琏这几日应是忙碌了,于是身心疲惫,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夜晚别太「贪凉」。 赵嬷嬷听出暗示,回头捉了红藕、眉妩、酥润三个大丫鬟到外间,追问了昨儿个贾琏的寝居。听说昨晚又是眉妩陪寝,便也是心急之下,来不及问青红皂白,便将眉妩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小倡妇,你便已是明着摆在爷们儿房里的人,但你也得看看爷们儿身子骨的情况!他累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回来歇歇,你偏勾着爷们儿跟你折腾了一晚上,把爷们儿病成这样,你这是作孽啊你!” 眉妩呆呆听着,心下委屈,却更难受琏二爷其实心里其实想着的不是自己,这便忍不住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 红藕等人就算想帮着眉妩,可是终究不知道琏二爷昨日究竟经历了何事,这便也只能劝赵嬷嬷,说兴许是琏二爷前几日整顿族学,又接连几日宿在祖茔地那边。那边空旷,夜晚风凉;再加上毕竟是坟茔地,难免阴气重,染了些也是有的,倒不能都怪眉妩。 赵嬷嬷便叹了口气,亲手去剪了些纸钱出来,交给她儿子赵天栋,叫他从城里的族学一路往祖茔地去,沿途将这些纸钱都撒了,嘴里替琏二哥念叨念叨。 赵天栋不敢怠慢,赶忙带着蔡昭一起跑出去了。 红藕等人听着赵嬷嬷这话,也忙不迭地跟酥润,并贾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凑了一吊钱,叫了王住儿送到家庙里去,请和尚老道给念念。 赵嬷嬷和红藕的想法都是想将这事儿尽量往小了压,最好控制在自己院子里就是,不叫老太太他们知道。毕竟大夫说了,没什么大碍,睡两日发散发散也就是了。 否则一旦老太太他们知道了,那眉妩身上的责任可就大了,绝不是叫赵嬷嬷这么骂两句就完的。 可是他们这事儿却由不得她们一帮当奴才的来安排。 贾琏按例应该每天一大早就去老太太、贾赦、贾政三处去请安,今早上没去,其余的晚辈去了,这便还是都知道贾琏病了。 王熙凤自是第一个龙卷风似的卷过来的。 贾琏头昏沉沉的,睁不开眼,原本也不想理人,这便索性闷头继续睡,并未与王熙凤说话。 王熙凤看他脸色苍白,又这样昏沉沉的,心疼万分。她亲自替贾琏掖好了被角,便叫一众丫鬟婆子到厢房去问话。 她自是头一个先问贾琏的奶母赵嬷嬷,“昨儿个白日里还好端端的呢,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才一个晚上没见,竟就起不来了?” 王熙凤虽然还没成为正式的琏二奶奶,但是因为被老太太亲名管家,又是王夫人的侄女儿,故此丫鬟婆子的都跟对着坐实了的当家奶奶一样地看待,不敢隐瞒。 赵嬷嬷便将昨晚眉妩陪寝的情形讲说了一遍。赵嬷嬷并未添油加醋,实则还避重就轻,可是王熙凤本来就一星半点儿都听不得通房丫头的事。这一听见,立即就炸毛了。 “小贱人!”王熙凤回手就给了眉妩一个大嘴巴。 王熙凤是从小就当男孩儿养大的,骑马射箭都跟男孩儿一样,这手劲便也格外大。这一巴掌下去,直将眉妩打得跌倒在地,嘴角崩裂,沁出血来。 眉妩今儿受了两回责骂,她忍下了赵嬷嬷的,这回到王熙凤这儿却再忍不得了。 她捂着脸,哽咽着道,“凤姑娘又何苦对我这样!我知道凤姑娘素日里看我不顺眼,可凤姑娘怎不想想,便是我去了,老爷太太依旧还是会给琏二爷房里再摆其他的人!” “终究,这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哪个爷们儿不是打小就先挑两个摆在房里?我好歹是二爷亲自挑的,得了老爷、太太的首肯,正儿八经给了二爷的。凤姑娘这么打我,可问了二爷、老爷和太太去?” 王熙凤没想到素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眉妩竟然敢跟她顶嘴! 王熙凤便冷笑,“真生得一张好嘴!这样的人,留在你琏二爷身边,定没好事。” 王熙凤说着给来旺媳妇一个眼神儿。 来旺媳妇忙附耳过来。 王熙凤问,“这几日宁府那边儿可有报上来,请主子指婚的小厮?” 来旺媳妇登时会意,“姑娘是想把这丫头撵出去配人?” 不过来旺媳妇还是小心问:“可这丫头却是荣府这边儿的,不如在荣府这边儿挑个小厮也就是了。” 王熙凤冷笑,“你糊涂!若是挑荣府这边儿的小厮,那他们成婚之后自然还在荣府这边儿当差,日后难免时常相见。” “唯有丢到宁府那边儿去,叫他们见不着面儿,才好掐断了她不该有的心!” 来旺媳妇便也会意。毕竟宁府对于王熙凤来说更像是娘家,就连贾珍和尤氏两口子也凡事都听王熙凤的,王熙凤挑个宁府的小厮自然比荣府这边方便许多。 来旺媳妇便转身出去问了问,回来道,“宁府那边儿恰好有个现成的,叫鲍二。只是年岁倒不小了,平日里又烂酒,人也有些窝囊,倒不是个好的……” 王熙凤冷冷勾起唇角,“不好?怎么不好?我觉着就挺好!” 王熙凤回头冷冷瞥一眼跌倒在地的眉妩,“去告诉这丫头她妈,进来领她出去!” 来旺媳妇会意,先带着两个婆子上前,捂了嘴将眉妩带走。 赵嬷嬷和红藕问时,来旺媳妇只是笑说:“眉妩姑娘毕竟是犯了错,好歹也得寻个僻静的屋子先关两日。你们尽管放心,委屈不了她的。” 贾琏昏昏沉沉睡了三日,第四日早晨终于出透了汗,脑袋清明起来。 循着这几日迷迷瞪瞪的记忆,他先问:“眉妩呢?” 红藕和酥润对视一眼,“前儿她妈进来领她,说她祖母病重了,怕是不行了,叫她回去见最后一面。” “太太准了一个月的假,说叫她在外面办完了前后的事再回来,也省得带进病气、丧气来。” 第142章 已是入了洞房 贾琏起床,红藕和酥润上来伺候他洗漱、梳头。 原本三个人的活儿,如今两个人干着,便有些细节没那么顺畅。 贾琏看着镜子里的红藕,“这几日我的起居,都是你和酥润两个照顾的?忙得过来么,也没跟太太多要个丫头过来。” 红藕躲闪着眼神儿,“不瞒二爷,这几日咱们本不缺人手。” 贾琏听得挑眉,“眉妩既不在,房里怎不缺人手了?” 红藕淡淡一笑,“二爷竟睡得那般沉?这几日凤姑娘亲自来照顾二爷,早来晚走,衣不解带。” 贾琏便眯起了眼,“哦?”不过心下却没什么高兴的。 酥润也道:“不光是凤姑娘,这几日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还有林姑娘,宝姑娘也全都来了。” 听到这里,贾琏方浅浅露出些笑模样儿。不过他却特地纠正酥润,“别叫「宝姑娘」,叫「薛姑娘」。” 酥润本来还心情挺紧张的,冷不丁听贾琏这么一说,一时没防备,便笑了出来,“二爷这是何必?薛姑娘、宝姑娘还不都是那一个人,二爷抠这个字眼儿干嘛?” 贾琏瞟酥润一眼,“你们喊宝玉「宝二爷」,又喊她「宝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也玩儿‘天生一对’?” 酥润张了张嘴,“哎哟,二爷若没说,我还没留意。” 红藕好容易见气氛松泛些,便凑趣道,“按说‘宝钗’二字是薛姑娘的小名儿,姑娘家的小名儿只有自家人和夫君才能叫得,咱们这么挂在嘴边儿上的确不合适。但是这也不知道从哪儿起的,大家伙儿就都叫「宝姑娘」,我们便也跟着这么叫了。如今想想,还是二爷说得对,咱们是爷们儿跟前的丫鬟,是该庄重些,以后还是叫「薛姑娘」吧。” 酥润也点头,“想来,或许是因为二太太那边也都是管她叫「宝丫头」,于是下头人就也跟着叫起了「宝姑娘」。可二太太是她嫡亲姨母,叫她小名儿自然是无妨,可咱们当下人的若也跟着这么叫,的确不好了。” 贾琏欣慰点头,“还是我琏二爷跟前的丫头最懂事。” 贾琏这话说完,红藕和酥润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感伤——主子白夸她们两个,她们两个这会子心里藏着眉妩的事却不敢直说。 红藕心灵强大些,酥润却当场就红了眼圈儿,提着裙子就双膝跪倒在地,“二爷……我不配叫二爷夸奖。” 贾琏转过身来,垂眸看酥润,“说吧,什么事?” 酥润哽咽道,“……眉妩其实是被撵出去配了人。三天前被撵出去,当晚就入了洞房。她如今,如今已经是鲍二媳妇了!” 贾琏腾地站起身来,目光阴鸷,“谁撵的她?” 红藕见状,也过来一并跪下,“二爷心里已是有了答案,又何必还要问我们呢?不是我们不忠于二爷,实在是在她面前,我们都胳膊拗不过大腿。” 贾琏攥拳,抬腿将红藕踢开,大步出门。 红藕倒在地上,酥润扶住,向着贾琏的背影哀叫:“二爷,你便是现在寻过去,也已经晚了呀~” . 贾琏直奔宁府,进门就扯住贾珍的脖领子。 “你府里的丫头竟是被珍大哥哥你收用绝了是怎的,怎地你府里的小厮要娶老婆,竟要从我们府里抢人,而且还抢到了我的屋里!” 贾珍都懵了,“好兄弟你先松松手,哥哥都快被你勒死了。你有话慢慢说,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尤氏也惊诧莫名,一径扶着贾琏的手臂,迭声地恳求。 贾蓉闻声赶来,吓得跪地下伸手抱住贾琏大腿,“琏叔这是怎么了?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琏叔松开我父亲,心里便有什么气儿尽管使在侄儿身上吧!” 贾琏原本就对贾蓉一肚子气,听贾蓉这么说,索性叫他如愿,抬腿就将贾蓉踢出五六尺远去! 尤氏见势不妙,也顾不得什么,哽咽着伸臂索性抱住了贾琏的腰,“琏兄弟,息怒,息怒啊。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算嫂子求你了。” 贾琏不给贾珍和贾蓉的面子,可是却不能不给尤氏这个面子。 他又咬牙凝视贾珍片刻,终于陡然松手,放开贾珍。 贾珍一下子失去重心,连退好几步,借着桌椅支撑才稳住身形。 尤氏抱着贾琏的腰,一直将他送到椅子上坐下,起身之后又不敢离开,就亲自站在贾琏身边,将手放在贾琏肩上轻轻摩挲着,唯恐这位小叔子再暴起打人。 贾珍抚着脖子咳嗽了半晌,这才缓缓说出话来,“老二啊,这究竟是怎么了?你倒是把话说明白行吗?” 贾琏勾唇冷笑,“珍大哥怎不问问你府上有个叫鲍二的小厮,刚娶了老婆,娶的竟是什么人?!” 贾珍也是皱眉,忙叫管家赖二来,当着贾琏的面儿细问究竟。 赖二也有些迷糊,只说那鲍二报上来请主子指婚已经等了有些日子,但一直都没人愿意嫁他。主子也都知道这个人烂酒,不是个好归宿,于是有好的丫头到年纪的都不忍心指给他。 赖二又说:“说来也巧,正好儿西府那边儿放出来个丫头,说是年岁合适。那边二太太便做主,将那丫头给了这鲍二。” 贾珍听着也有点不对劲儿,赶紧低声又问,“也没问问这丫头是什么来处?” 赖二也是扇自己嘴巴,“这事一向只是小事,原本不值当叫奴才亲自过问,于是奴才这回就交给下头人去办,自己没亲口问一嘴。爷请放心,奴才现在就去问。” 赖二出去问了两嘴,回来时已是满面苍白,一进门不敢说话,先双膝跪倒,干脆爬到了贾琏面前,向地下“咣咣”磕头,“琏二爷,是奴才该死!奴才当真不知道……倘若知道一星半点儿,就算给奴才八个脑袋,奴才也不敢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来啊!” 贾珍和尤氏也都惊了,赶忙追问,“究竟是什么来处的?” 赖二哭得满脸眼泪,“……听说那竟是,竟是琏二爷房里的丫头。是被大老爷点头了,明着摆在琏二爷房里的通房!” 第143章 我看嫂子就挺好 贾珍和尤氏都惊得脸色发白。 贾珍指着赖二大骂,“这么多年养着你,叫你也学会了作威作福,凡事竟不亲自盯着了,那还要你这大管家做什么!竟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叫我们如何向琏兄弟交待,又如何去向大老爷交待?” 赖二哪里有什么答案,只能跪地不停叩头罢了。 贾珍又转头骂尤氏,“你这个主子奶奶尤氏怎么当的!这些丫头小厮指配的事,原本都是内宅的家务事,应当是你这当家奶奶来管的,你竟聋子哑巴一般,半点都不知道!” 尤氏被骂得灰头土脸,也是举帕子拭泪,“爷骂得对,一切都是我的错。只是我毕竟也是刚学着管家,如今媳妇又病着,我分身乏术,一时失察……” 贾珍把能骂的人都骂了一圈儿,最后才转回他自己。他讪讪地看贾琏一眼,旋即堆上谄媚笑脸,上前扶住贾琏手臂,“老二啊,不就是一个通房丫头么!这么着,既然是哥哥我犯了这么个错儿,那哥哥赔给你!” “但凡我们这边儿的丫头,你若有看好的,现时就可领回去。倘若一个还不够,那就两个!又或者我们这边儿没有叫你看着顺眼的,那咱们临时外头买去!只要兄弟你一句话,哥哥我立即就派人将人牙子叫来,带十几二十个来给你挑,挑中了哪个咱们就要哪个!” 贾琏冷笑,故意回眸瞟一眼尤氏,“我瞧着嫂子这样儿的,就挺好。” 尤氏登时面色一变,“琏兄弟,这话可开不得玩笑。” 贾琏邪佞地勾着唇角,“嫂子也别见怪,我自然不是将嫂子当成丫头。我只是抛却身份,单说对人的印象罢了。” 他故意抬眸,定定凝视尤氏,“我是当真喜欢嫂子这样儿的~” 尤氏立在丈夫和这样满身泄气儿的小叔子跟前,便如在火上烧,油里煎,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还是贾珍盯她一眼,然后撵她,“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单独与琏兄弟聊聊。” 尤氏这才如蒙大赦,转身疾步走了。 贾珍眯眼看着贾琏,“兄弟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你真看上你嫂子了?” 贾琏冷哼一声,“嫂子生得端庄妩媚、婉转多情。有什么不好?” 贾珍笑笑,拍拍贾琏肩头,“没错,不然我也不能娶她。可惜她现在啊,只能看不能碰。” 贾琏翻了个白眼儿,“你只能看不能碰,可不等于我也是这般。你若将嫂子交给我,我保管她又能重新换了一个样儿。” 贾珍眯眼又盯了贾琏半晌,旋即“呵”的一声,“兄弟,我的好兄弟,哥哥知道你现在还在跟我说气话。什么通房丫头不丫头的,只是个奴才罢了,哪儿有那么要紧。你现在不过是拿这事儿当个由头,跟哥哥我撒邪火!” 贾珍说着压低了声音,“你心里这股火,还是为了可儿,对不对?你还想跟我争可儿,你还是放不下她那的美貌……” 贾琏也不避讳,“我是放不下她。怎地,珍大哥为了平今日的事儿,可以将可儿给我了?” 贾珍深深叹气,“说什么给你给我的,那孩子如今都病了,咱们兄弟再说这个话,岂非都不是人了?” 贾琏听到秦可卿的病,也是黯然垂了垂眼。“答应我一件事,那我今日便不再与你计较。” 贾珍立马点头,“兄弟你说就是!想要几个丫头?你今儿就可以带回去!” 贾琏摇头,“谁稀罕要你们家的丫头!我心里惦记着的也唯有可儿。” 他抬眼,紧紧盯住贾珍的眼睛,“答应我,别强迫可儿。否则,咱们这兄弟就没得做了!” “你我知根知底,你若当真惹急了我,信不信我将你的丑事一把就给掀开了去!” 贾珍也望住贾琏,两人瞬息之间眼神交锋了几十个回合。 显然,贾珍也不想放弃秦可卿。他在贾琏的警告与对秦可卿的迷恋之间,反复权衡了十数次。 最后,贾珍暂退一步,“远了我不敢保证,但就眼下她病着,我便再是畜牲,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强迫她。” “琏兄弟,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心里是当真喜欢可儿的。若不是已经有了尤氏,我说不定明媒正娶地娶了她。” 贾琏冷笑,“瞧,你又自相矛盾。既然觉得嫂子碍事,你何不放了嫂子自由?我说了,只要你肯放了嫂子,我立马当下家儿。” 贾珍咬牙,“兄弟,这玩笑当真开不得。” 贾琏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向天发个誓。发完了,我也该走了。你这边我暂且饶了你去,我还得回我们那边闹呢!” 贾珍无奈地摇头苦笑,“老二啊老二,曾经你也是个不爱惹事的。谁知道那一番坠马之后,再醒来你竟如此性如烈火,在咱们两府里都开始横踢马槽!” 贾琏蔑然瞥他一眼,“知道就好。聪明的,就别逆我的意!” 贾珍不想再惹贾琏,只得当场立了个誓,将什么天打雷劈的毒誓都说上了,贾琏这才放了他,转出宁府门来。 . 贾琏回到荣府,直接登王夫人的门儿。 正常行完礼,贾琏酸溜溜地冷笑,“敢问婶娘,您那内侄女儿还要在咱们府里赖多少时日,才肯离去?她也老大不小的了,她不急着嫁人,她还耽误我的婚嫁了呢!” 王夫人被吓了一跳,忙看向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自然也不敢惹贾琏,小心翼翼凑到王夫人耳边,将王熙凤自作主张将眉妩撵出去配人的事儿说了。 王夫人也惊讶,“什么?那放出去配给宁府小厮的丫头,竟然是琏儿的房里人?” 周瑞家的尴尬点头。 王夫人也是尴尬不已,“琏儿啊,这事我也要喊一声冤。我当真不知道那个丫头是你的房里人!原本只是听凤丫头说,有个丫头家里有丧事,且年岁到了,不如直接放出去,叫办完丧事之后直接配人就是了。” “我想着这原也是府里的老例儿,这便没拦着。我这当婶娘的,是着实从不过问子侄房里的私事,我是着实不知道她竟是你的通房啊!” 第144章 趁机夺权 王夫人若论嘴上的功夫,哪里是贾琏的对手,更何况她原本理亏,被贾琏几句话便逼问得无言以对。 往常还能有周瑞家的在旁帮腔,可是周瑞家的如今见着贾琏就跟见活阎王似的,那是一点嘴都不敢张。 王夫人跟前的丫鬟婆子们一看这情形不对,只好赶忙去报给贾母。 贾母干脆将贾政王夫人两口子,贾赦邢夫人两口子,连同贾琏、王熙凤这六个人全都叫到眼前问话。 贾琏纳头便拜,“……她既撵了我的人去,求老太太下令也同样撵了她去!” 贾母看一眼王熙凤,又沉着脸训贾琏:“便是凤哥儿犯的错,你又去与你婶娘吵闹什么?为了一个丫头,你竟不知长幼尊卑了?” 贾琏丝毫不让,“她一个外人,就敢如此放肆,真当咱们府是她自己个儿家,想撵谁就撵谁。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仗着有婶母在?” 王夫人又羞又愧,站在一旁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贾琏又道:“老太太说的是,咱们家里是最该讲究长幼尊卑的。可是老太太也被光只摁着孙儿的头,老太太总该一碗水端平才是!若论长幼尊卑,我父亲是叔叔婶婶的长兄,我荣国府的爵爷,怎地我父亲首肯了摆在我房里的丫头,婶娘和一个外人就敢这么随便撵出去么?” 贾琏说完,冲贾赦挤眼睛,用嘴形说:老头儿,该你发话了。 贾赦此前刚因为贾琏整顿族学的事儿,好一顿面上有光,他知道现在是儿子跟他要报酬呢。 贾赦心里暗暗骂了儿子好几百句,不过老脸一沉,大眼皮一耷拉,“此事,二弟和二弟妹总该给我个解释!” 贾政和王夫人两夫妻尴尬得赶紧给贾赦行礼道歉。 贾赦心安理得地受完,这才大眼皮一抬,瞟向王熙凤,“凤哥儿赶紧家去吧!还没入门儿,就犯了妒妇之条,琏儿又不是娶不着媳妇儿了,她这样的怎么都不能要!” “二弟媳,你王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怎地都堆在我们贾家,撵都撵不走了?” 王熙凤又羞又臊,又着急,一时跪在地下哭得昏天黑地,却无言以对。 眼见情势已经完全偏向贾琏一边,贾母打量打量他神色,缓缓道,“今儿这事的确是凤哥儿做得不对,你婶娘也跟你道了歉。” “琏小子,我只问你,今儿这事你觉着该怎么解决,你才能平了心头这口气?” 贾琏抬眸望贾母,心里明镜儿似的:贾母压根儿就不想撵王熙凤走! 贾琏便垂首恨恨道:“按说,这回的过结,我是怎么都过不去了的!我进门前还自己心里发誓,若今儿个老太太不撵她走,那就孙儿自己离家出走就是!老太太非要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话,那孙儿就宁肯到外头流浪去了。” 贾母叹口气,“你倒有那个种?!” 贾琏委委屈屈扁了扁嘴,“不过旋即一想,我好端端的荣府嫡长孙,我凭什么为了一个外人,自己就离家出走?她谁呀,我能为了她抛家舍业的?” “所以孙儿这会子已是重新定了心意:孙儿不走,但是孙儿必须得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跟婶娘,还有她,重新定个规矩!若没有规矩,她日后难免再犯!” 听贾琏终于给了话儿,有缓和的余地了,王夫人赶紧点头,“琏儿你说就是。” 贾琏垂眸,掸了掸衣襟上沾染的轻尘,“还请老太太、老爷太太、二叔二婶做个见证:从今往后凤哥儿在咱们家里无论做什么安排,都须得提前给我个知会。且这个知会不能是口头的,我要字面儿的。” “小事倒也罢了。但凡大事,譬如涉及家中人口安排的,或者是涉及一百银子往上的银钱支出,得书面给我瞧了,盖了我的小印儿,方准她安排人去办。” 贾政听闻,微微皱眉,“琏儿,你说的这些便是内宅的家务事。这些事凤哥儿原本也不能自己擅专,都得提前回了老太太,你婶娘之后才准执行。你若这么着,倒显得仿佛是信不着老太太和你婶娘了似的。” 贾琏“呵”地一声清笑,“老太太自然是万事周全,婶娘也是谨小慎微,但是架不住小鬼儿她自作主张!这次的事,还不是先欺瞒了婶娘,骗得婶娘点头;继而干脆瞒住了老太太,叫老太太半点不知?” “她若再这么下去,知道的是她擅专弄权;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是老太太认人不清,婶娘办事糊涂了去?” 贾琏用这话敲打贾母,贾母便也叹了口气,眯眼打量王熙凤和王夫人。 的确,这次的事是王熙凤擅专,完全没跟她打过商量! 她用王熙凤,是为了牵制儿媳王夫人。可这次却是王熙凤与王夫人姑侄两个联手瞒过了她。 即便这只是撵出去一个丫头的小事,就算与她说了,她也不至于拦着。只是这禀报与不禀报,终究是两回事。 那琏儿既然已经将话递到了她这儿,她便也该借机敲打那姑侄两个一回。否则,这贾府的内宅家务,难不成还真的就变成王家人把持了不成? 贾母轻轻咳嗽了声,众人都赶忙望向她。 贾母盯了贾琏一眼,这才缓缓道,“说到底,琏儿毕竟是咱们府里将来袭爵之人,便是这内宅的家务事没什么要紧的,但是他要知道,也都是情理之中,没必要拦着。” “况且他现在年纪还小,外头的事放给他还嫌早,不如就将这家里的内务事给他历练历练,终究也不是坏事。” 贾母这么说了,贾政立即躬身施礼,“是,还是母亲思虑周全。” 贾赦和邢夫人两口子立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这些说好话哄老妈儿的巧宗,他们两个永远抢不过这个表面看起来文儒的兄弟去。 . 料理完了这些,贾琏借口出门一趟,也没叫赵天栋和蔡昭他们跟着,自己一个人出门,到成衣铺子换了一套粗布衣裳,绕了一个大圈儿,然后溜溜达达到了宁荣二府的后街去。 那几条街巷里住着的,拉拉杂杂都是贾府的仆人、工匠等。 贾琏压低斗笠,觑着没人,迅速闪进了一间门。 门内人一见是贾琏来,立马跪倒在地,“琏二爷,您可来了!奴才对天发誓,这几日可绝没敢碰眉姑娘半点儿!” 第145章 预先埋下这伏笔 贾琏满意微笑,曲指在鲍二发髻上敲了敲,然后丢下一块银角子,“懂事~起来吧。” 鲍二得了银子,千恩万谢。起身后笑嘻嘻凑近贾琏,“不瞒琏二爷,奴才这酒量在宁府敢称第二。也就唯独喝不过焦大爷爷。” “可这并不是单纯酒量的问题。焦大爷爷都八九十岁了,我这么年轻,何至于就真的喝不过他呢?我啊,是心里最敬重着焦大爷爷!” “于是那天焦大爷爷突然找到我,跟我说琏二爷看中我了,想给我机会效力。我二话都没说,立马答应!我总没想到,琏二爷派给我的差事,竟然是给我娶媳妇儿,呵呵~” 贾琏瞥他一眼。 鲍二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忙又跪地下抽自己嘴巴,“奴才又喷粪了!不是琏二爷给奴才娶媳妇儿,是琏二爷将小奶奶暂时放在奴才身边儿,叫奴才好好儿伺候着!” 贾琏轻哂,“别人都说你烂酒糊涂。可我怎么瞧着,你比他们都清醒啊。” 鲍二立马来了精神,“众人皆醉我独醒!更难得琏二爷慧眼识珠,能瞧出奴才这点子本事!” 贾琏轻笑,“好好儿办你的差事,日后自有你的好日子过。” 贾琏轻笑入内,鲍二尽职尽责在院门口看门儿。 贾琏一进门,眉妩手中剪刀“当啷”坠地,飞奔过来扑进贾琏怀里。小小身子抖成一团,泪如断珠,“二爷!二爷你终于来了……二爷若是再晚来一步,我便不活了!” 贾琏将眉妩紧紧拥住,抬手替她整理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别怕,我来了。” 眉妩掌心被剪刀硌出深深的沟壑,可见眉妩握力之大。贾琏心疼地抚平,“傻丫头,该不会在手里已整整攥了三天三夜?” 眉妩泣泪点头,“被嫁给那样的男人,我是死都不会叫他碰我的。我也没有旁的自保,唯有偷偷带出来这一把剪子。若他敢碰我,我要不豁开了他,要不就扎死我自己!” 贾琏轻笑,“傻丫头,也怪我事先没向你透露一点风声:他其实是爷的人。” 眉妩死死抱住贾琏,一点都不想松开,放松又委屈,嚎啕大哭,“二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成了二爷的人?” 贾琏抱着眉妩,轻轻拍着她脑瓜。 他自然不能告诉眉妩全部:他是穿越者嘛,而鲍二这个人在贾琏的单线故事里实在是太有名了。贾琏的几次偷嘴,全都绕不开鲍二这个人。 而且因为《红楼》原书版本的不同,这个鲍二的身份也变得混乱起来。有人说原书里有一个鲍二,有人说有两个;有人说他是荣府的奴才,有人说他是宁府的。 关于鲍二媳妇的身份,也有诸多争论;甚至与鲍二前后两任媳妇,身份都是说得前后不一:有人说鲍二的第一任媳妇跟贾琏有旧,极有可能就是贾琏房里曾经的丫鬟;又有人说鲍二的第二任媳妇恰就是多姑娘,有人说不是,是某些抄本里给抄错了。 不过至少能确定的是:原书里贾琏公然在自己房里偷吃的,身份的确是鲍二的媳妇;而后来贾琏偷娶尤二姐之后,那花枝胡同里的仆人又是鲍二两口子。 虽然不知道这个鲍二是同一个人,还是同名的两个人,但诡异的是,只要贾琏偷嘴,身边必有鲍二出现。 既然如此,他怎么能不趁早先认识一下这个人物呢?正所谓「防患于未然」,「防病于未病」,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嘛。 他于是暗中叫人一打听,还真就找到鲍二了。在他这个世界里,鲍二就一个,是宁府的仆人。平生最爱的是喝酒、吹牛皮,此外一概不论。 既是这样的人,贾琏便直接将此事丢给焦大,叫焦大去办。只是焦大一旦喝醉酒却是大嘴巴,贾琏不能不防着点儿,于是贾琏只是叫焦大去收拢鲍二,却并未告知鲍二要做什么。 贾琏如此早早埋下伏笔,也是为眉妩着想。 自从王熙凤获得管家之权,就开始不断明里暗里找眉妩的麻烦,各种小事儿上给眉妩使绊子。眉妩心下不安宁,总是夜里偷偷掉眼泪,她虽然没跟贾琏说,可贾琏瞧着也不落忍。 跟王熙凤比起来,这些丫头们实在是无力自保。虽说贾琏也不能确定原书里的「鲍二媳妇」究竟是谁,但是他索性提前利用这个bug,先将眉妩安顿出去才好。 贾琏便柔声哄慰:“我自是为你安排一个稳当的去处。如今凤哥儿飞扬跋扈,性子一时难改,我担心哪一日若我出了院门去,她必定要那你做筏子。到时候我山高地远,来不及救你,不如提前给你安顿好,也好让你免去忧虑。” 贾琏推算着原书的情节,很快就还有两场很重要的远行:一是陪黛玉回江南葬父,二是奉贾赦之命去平安州办事。 这两趟远行都是路程远,耗时长,任务重。一旦他出门儿,眉妩必定断送在王熙凤手里,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眉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继而却还是抱着贾琏的脖子哭得痛彻心扉,“可是,我从此的身份便变成了那人的媳妇,再不是二爷的人……我也再不能每日都在二爷跟前伺候,二爷身边一旦有了新人,自然回忘了我,那恐怕日后我半年一载就再难见二爷一面。” 贾琏微笑,“是怕爷忘了你,还是你自己怕相思之苦?” 眉妩哽咽,“表面上自然是怕被二爷忘了,可内里细想想,却终究还是想念二爷,扛不住思念之苦。” 贾琏心下也是一软,叹息着将她又收紧些,“好丫头,爷没白疼你一场。” 说着情动,便嘴对嘴亲上去。 她的泪,她委屈的颤抖,全都在这一刻被他亲自体尝。 新房的红帐落下,却不是新人相亲,而是琏二爷宠惜着身边的旧人。 虽则已经是熟悉的身体,然则这房子、这床帐全都是迥异的,便也自然生出了新鲜之感,惹得贾琏几度缠棉。 情浓之处,眉妩担心,“他在外面……” 贾琏咬着小巧琼耳邪笑,“便叫他听着!” 第146章 自己戴上盖头了 贾琏陪眉妩重新梳妆。 鲍二特有眼力见儿,进进出出打水照顾着。 贾琏又丢给他一包银子,“去买两个丫头进来伺候着。” “自不是说你伺候得不好,只是这些胭脂水粉的事,你粗手粗脚的也做不好。” 鲍二赶忙笑着答应,“我也正说呢。就我这笨手笨脚的伺候小奶奶,那可真成了张飞戴花儿。” 贾琏与眉妩告别,眉妩又掉了泪,“下一回见二爷,还不知是何日。” 贾琏轻点她鼻尖儿,“净胡说。你也不抬头瞧瞧,往南边儿三道街就是咱们府的北门儿。便是走路,也不一会子就到了。” 贾琏走到门口,眉妩还是泪珠儿难干。贾琏不忍,又折返回来,握了她的小手问,“你原本不是家生子,你父母家人都是外头的。他们现在可都还好?” 眉妩含泪点头,“他们只是穷得活不下去,这才卖了我。他们用我的身契银子,买了两亩薄田,如今倒还能勉强糊口。” 贾琏点头,走出门外吩咐鲍二,“下个月套挂马车,去她家里把她妈接过来陪着她。一应吃穿用度,我定时自会叫人送钱过来。” 鲍二忙不迭地答应了,“奴才明早天亮就去先买丫头,下个月月初就去请亲家奶奶!” 贾琏出了后街,正是日暮时分,他绕回成衣铺子换回原本的衣裳,顺路去了趟族学。 待得回到荣国府,已是掌灯时分。 他直接去了王熙凤院子。 王熙凤哭红了的眼还未消肿,此时正难过,怕贾琏生了她的气,总要有一阵子不会过来看她了。 平儿等几个丫鬟还在劝慰:“虽然这次与琏二爷闹得严重了些,不过琏二爷对姑娘还是有情意的。琏二爷在乎眉妩,也是因为眉妩是他房里唯一的通房,琏二爷这是一时被气蒙了心。等过些日子,琏二爷渐渐淡忘了眉妩去,自然就又来看姑娘了。” 贾琏在窗外都听见了,勾了勾唇角,索性自己直接挑了门帘子就走进去,“谁说我得好些日子不来了?” 平儿等几个丫鬟都惊呼一声,忙给贾琏行礼,“琏二爷来了!” 王熙凤红头胀脸、蓬头散发地在炕上坐着,冷不防瞧见贾琏,尴尬得赶忙抓过帕子来盖在头上,不想叫贾琏看见她这狼狈相,同时也是有点没脸面对贾琏。 贾琏含笑点头,跟平儿她们几个说话,眼睛却是瞟着炕上的王熙凤,“听着你们的意思,看来是不希望我来。那我这来得就不巧了,不如我先退出去,以后再来吧。” 平儿含笑急忙上前一把给拉住了,“琏二爷别走!二爷这要是走了,过会儿我们还不得怎么挨骂呢~” 平儿这是怼脸揶揄王熙凤呢,王熙凤遭不住了,咬牙切齿,“欠嘴的小蹄子,等他走了,看我拿针扎你的嘴!” 平儿乐着打趣,“二爷听见了吧?我就说嘛。二爷千万救我一命。” 贾琏便也笑着乜斜着看王熙凤,“这还没拜天地呢,怎么先自己喜帕盖头了?” 王熙凤惊悟,自己头上盖着帕子,可不是像盖头了么! 她狼狈地一把扯下帕子,头发就更蓬乱了,红着脸却也含着泪珠儿,又喜又怨地瞪着贾琏,却还是没跟贾琏直接说话,先骂自己院子里外头的下人,“都死绝了么?怎地这么大个活人进来,竟然没个出活气儿的进来禀报一声儿?” “管他是这个府里的谁,总归这院子现在是我住着,那他进我这院子便也得经我点头,没的叫他跟走城门似的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外头的婆子和小丫头们都笑着在窗外禀报,“我们都见是琏二爷,这便是独一个特例的,是宁肯挨姑娘骂,也忍不住欢喜看他来了。” “我们自然都知道琏二爷最爱给姑娘个惊喜什么的,这便由着他的性儿。只求姑娘见了他冷不防出现,心里能出一股子喜气儿,便将这几日对琏二爷的担忧都给冲散了。” 王熙凤便脸更红,向窗外啐,“呸!你们当着他乱嚼什么舌根子?谁担忧他了?” 平儿、顺儿几个丫鬟都笑,“前几日琏二爷着凉昏睡,也不知道是谁衣不解带地亲手照料来着。明明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竟三更半夜的不回来,倒叫我们这些当丫头的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呢~” 王熙凤彻底绷不住,跳下炕来,举着帕子就去追打平儿、顺儿几个。 几个丫头也躲无可躲,便都躲到了贾琏背后去。王熙凤也直愣愣追到了贾琏面前,不得不停住,抬眼看他一眼,已是满面羞红。 这要是往常,贾琏早就一把将她抱住,怼到炕上亲热一番了。 可是今儿贾琏虽说也是眉眼带笑,却故意要冷着她一阵子,于是只清清淡淡岔开了话题,“我今儿不是自己过来的,我给你带了个人过来。” 气氛叫贾琏的语气给改了,平儿、顺儿几个面面相觑,便也都不敢笑闹了,各自束手,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伺候着。 贾琏也将视线从王熙凤脸上挪开,偏开身,迈开长腿走到炕边先坐下。 王熙凤心里也是一坠,赶忙陪着小心,也走回来坐下。 两人开始公事公办地说话,“什么人?” 贾琏不急着揭晓答案,先从旁人说起:“我前儿来了几次,见你跟前那个书童彩明。你认字不多,平儿、顺儿她们也识不得几个字,所以你素日看账记账的,都得依靠这个彩明。” “这样重要的差事,按说这个书童得绝对妥帖才行。可是我对这孩子眼生,竟想不起来他是个什么来路。直到今儿个到二婶那边去,瞧见了彩云,我这才猛地想起来,这彩明怕是彩云的兄弟吧?” 王熙凤扶了扶歪了的发髻,淡淡垂了垂眼,“是彩云的兄弟,又怎了?” 贾琏向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便捅了捅顺儿几个,四个丫鬟一起挑帘子出去了。 贾琏翘起二郎腿来,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瞟着王熙凤,“怎么,你如今又与你二姑母一条心了?你竟忘了,我们两房之间隔着心眼儿呢么?” 第147章 我也得给你个人 王熙凤自知理亏,叹口气,“瞧你小心眼劲儿的,我又怎么能舍了你,倒去偏向她?” 王熙凤早早儿将自己定位成了琏二奶奶,那她的利益当然是跟贾琏捆绑在一块儿的。唯有长房得势,贾琏和她的地位才最高,利益才能是最大化;反过来说,若是二房得势,那她本来名正言顺的当家少奶奶,反倒是还得替她姑母掌家了? “只是老太太刚叫我帮着当家,我对你们府里这边儿也不熟,一时见也找不到合适的小孩儿。毕竟这是内宅,能进来的小幺儿不能超过十岁,还得眼明手快、聪明伶俐、办事妥帖。这样的孩子,就你们这宁荣二府所有的家下小子放到一块儿也找不出来几个啊!” “我知道你介意什么呢。就因为彩明是彩云的兄弟,他们一家子自然是我二姑母那边的心腹。可我这也是没辙,暂时用着罢了。总归他年岁小,况且我又不是那么好蒙骗的,他在我跟前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贾琏轻哼一声,“你说得轻巧,我却放不开这小心眼儿了。” 王熙凤无奈,“那你说怎么办?若你能给我找到合适的人,我必定用你的人,把彩明还回去也就是了!” 贾琏这才满意地伸手,拍了拍王熙凤的手背,“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人我都给你带来了~” 贾琏说着拍手,“进来吧。” 掌声刚落,外头就进来一个小孩儿,年岁比彩明还小,可是精气神儿却远在彩明之上。 王熙凤一见就叫,“哎哟这小孩儿,我在哪见过来着?” 那小孩儿见了王熙凤,直接打千儿请安,“婶子,侄儿是贾菌!” 王熙凤一怔,旋即笑着啐他,“哎你个菌小子,你胡吣什么呢?谁是你婶子?” 王熙凤嘴上虽这么说,实则心里早乐开了花,一双眼悄悄打量贾琏。 贾琏也只是淡淡勾着唇角,没什么反应,无可无不可似的。 贾菌倒愣了愣,“您不是我琏二婶子么?怎地我妈她们都这么说的?” 王熙凤又忍不住笑,“你妈是谁呀,竟在外头还这么嚼我的舌头!” 贾菌立马道,“等哪日婶子得闲,我带我妈进来给婶子请安。我妈若有说错了的地方儿,到时候婶子当面纠正她就是!” 王熙凤压不住嘴角,斜眼儿瞟着贾琏,“琏二爷给了菌小子进来,这是给我当书童用的?” 贾琏浅淡抬眸,“不好么?他是咱们自家的侄儿,总比奴才可信许多;况且他年纪小却志气大,学识也自然远在那彩明之上。” 王熙凤便笑,“我都在老太太跟前答应过了,以后这家务事儿都得听琏二爷的。琏二爷给我带来的人,我敢不用?” 贾琏这才笑了,“你今儿如此听话,也不枉我白日里刚被你惹了一肚子气,晚上却就过来看你。” 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王熙凤亲手抓果子给贾菌吃。 平儿听见了,也赶紧从外头进来,亲手给贾菌又包了好几个盒子的吃食。 王熙凤嘱咐,“拿回家去给你妈嚼咕。我自知道你们家必定也不缺这些,就权当我的见面礼吧,也难为你们母子在外头还能记挂着我这么个‘外人’~” 她说「外人」,自然是给贾琏听。贾菌却立即反对,“婶子怎是外人?” 王熙凤爱听的就是这一声“婶子”,立即便又是眉开眼笑。 “只是他白日里不上学么?叫来给我当书童,你也不怕暴殄天物,回头叫那老儒追进来跟我要人!” 贾琏点头,“说的就是这个话儿。我正想与你商量,白日里还得另外给你找两个人,轮班儿帮衬着你才好。” 王熙凤唇角凝着一抹笑,那笑却有些僵着,“琏二爷又想着谁了?” 贾琏便也收起笑意,眼底泛着些冷意瞟她一眼,“我准备明儿一早就回了老太太,请珠大嫂子、薛妹妹两个帮衬着你。” 王熙凤扛不住了,登时一声冷笑,“琏二爷动的好心眼儿!你给我领进个菌小子来也就罢了,我没有不依你的。可你又给我塞进来两个,这又算什么!” 贾琏眸光淡淡,“薛妹妹虽是外人,但她家是皇商出身,我想她从记事起怕已经会拨算盘珠子了。于是这记账、算账之事,没人比她精到,况且她又是你姨家表妹,与你自然能齐心合力。” 王熙凤咬着牙,“宝丫头倒也罢了。可是那李纨……你这又是安的什么心?” 贾琏勾唇冷笑,“我能安什么心?我若当真要安什么心,我也不能把她往你这儿送啊,我直接迎进我院子里才是!” 王熙凤气得说不出话来。 贾琏等她自己气了一会子,这才又伸手过去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还不是贾家的媳妇儿,可是人家珠大嫂子却是名正言顺的珠大奶奶。你这独占当家奶奶的位置,也不怕外人笑话你鸠占鹊巢?” 王熙凤登时啐,“谁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了她的嘴!” 贾琏眯眼,“况且你不认字,可珠大嫂子最擅长的可就是认字了。有她帮你,她既不会贪你的权,又能叫你落个好名声,你何乐而不为?” 王熙凤咬着嘴唇气哼了半晌,扭头瞪贾琏,“那我问你,你这么举荐她,难道就没有半点私心?” 贾琏扬眉,“有啊。我一向歆羡珠大嫂子「腹有诗书气自华」,而你呢就是这么张嘴就骂人,倒像个破落户似的。我便想着,若你与她相处日久,兴许你也能改改你这性子呢?” 王熙凤登时又是啐:“就像你自己多文质彬彬似的!琏二爷,你不过比我多认得几个字,可是你那肚子也是草包枕头,你当我不知道?” 贾琏轻哼一声,淡淡垂了垂眼,“我是一肚子草包,你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破落户……啧,这你我将来要有了孩子,可得是个什么模样儿。” 王熙凤一听到这个,立时满面羞红,便是还想说违抗什么,竟都说不出来了。 贾琏一笑,伸手在她颊边捏了一记,“就这么定了~,明儿跟我一起去回老太太。” 贾琏带着贾菌走了。 王熙凤坐在那儿又是含羞遐思,又是怅惘叹息了好一会子。 平儿进来问,“洗漱歇息了吧?” 王熙凤却忽然捉住平儿的手,“你放下这边的事,不用你管我。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去他那边。” 平儿呆住,“昂?这是何意?” 王熙凤垂下眼帘,“他给了我这么多个人,我自然礼尚往来,也得给他个人。” 第148章 还得再找个新的通房丫鬟 平儿却不听王熙凤摆布,非但不去收拾包袱,反而赌气地在紫檀脚踏上坐下。 “姑娘为何突然叫我娶琏二爷那边?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我才不去。” 王熙凤用脚尖踢踢平儿的p股,笑笑道,“别给脸不要脸。这可是我抬举你,还不快点儿去?” 平儿扭身噘嘴道:“好歹我也是跟姑娘打小儿一起长大,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我难道不知道?我今儿若就这么去了,来日回来,姑娘还不得亲手掀了我的皮去?” “况我在姑娘跟前呆得好好儿的,我又不是贾府的奴婢,我何必到他那边去?再说,他那边又不缺人,我过去了又算什么?” 王熙凤勾了勾唇角,“他那边怎么不缺人呢?他就那么一个明摆在房里的通房,如今去了,他身边儿就空了。他那么个人,晚上怎么能素着?必定又得另外再找一个。” “我好容易去了那丫头,如今若又由着他再找一个来,那我与他闹腾这一场,岂不是白闹了?” 平儿听了难过,悲怆地轻啐一声:“原来姑娘是拿我填坑儿去了!” “姑娘这又算拿我当什么?姑娘可曾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姑娘是拿我挡了新人,可回头姑娘还不得一腔怨恨都得朝我来!” 平儿说得难受,已是落下泪来。 “撵一个眉妩,姑娘闹腾这一场,也没落得什么好儿。归拢起来也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因为眉妩不是姑娘自己的人,是人家贾府的丫头。于是姑娘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就因为我是姑娘的人,姑娘到时候儿自然是怎么拿捏都成!” 王熙凤的心思,被平儿给戳得透透儿的。王熙凤恨得牙根儿痒痒,却又无法否认。 “哭丧什么呀?你能瞒住我?我知道,你心里其实美着呢!” 她无奈地笑,便又用脚尖踢踢平儿,“赶紧着,甭跟我演戏了!我可跟你说下,我待你自然是与待别个不同,这些日子你要你替我哄住了他,叫他别再找旁人,等我与他成婚之后,必定赏你个姨奶奶当。” “我平素是爱拈个酸,吃个醋的,但我也不是办事不知轻重的人。你是我的人,是我叫你替我办事,我岂能如对那眉妩一般地打发了你去?你只要替我守住了他啊,我心里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呢,我怎会舍得撵了你去?” “我才不去!”平儿拧着身子拒绝,“你为什么偏想了叫我去?你跟前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凭什么就把我一个人儿往那火坑里推?” 王熙凤啐她:“小蹄子,又跟我拿乔?以为我不知道你琏二爷对你有情意?方才他来,谁说的话他都不在乎,偏你跟他说话,他才和颜悦色听着。” 平儿闻言,心里便是一个激灵,立即又反驳:“那也只不过是我方才字字都说到理上,琏二爷也是个讲理的人罢了!” 王熙凤无奈,两手叉腰,“得了吧!你当我不知道,寻常他来时,若是我不在,他都单独把你留在房里伺候着,旁人都一律拦在外头。你们两个一腻歪就半个时辰,他若对你没情意,你们两个难不成还想对着念书不成?” 平儿腾地脸红起来,却也更知道这院子里有嫉妒她之人,暗地里已经是在王熙凤跟前嚼了她的舌头。 平儿便更是死撑住,索性站起来,扭过身来在王熙凤跟前双膝跪下,“姑娘既这么说,那我就更是宁死都不能去他身边了!还请姑娘明察,那些话都是混账话,全都是冤赖我的!” 平儿说着已是掉了眼泪,“琏二爷来时,赶上姑娘不在,的确是我给端茶倒水的多些。那也不是我上赶着,而是琏二爷那几回来偏巧都有事儿,或者是赶上姑娘跟他闹意气,得有人劝和着;或者是有旁的事务,需要人回话的。” “也是我嘴欠,又总想着替你们两个说和,这便傻里傻气地当了这幌子,反叫人在后头嚼我的舌根子!” 平儿哭着干脆扯下自己的头发来,“我这多年一心一意服侍姑娘,反倒落下这样的话来,那我或者铰了这头发做姑子去,或者干脆就死在姑娘跟前,也好全了我的名声,也叫姑娘好放下这份儿心!” 平儿说着就去够炕上那针线笸箩里的剪子。 见她闹起来,王熙凤都没法儿,只得赶忙亲自起身,下地来一把抢过平儿手里的剪子,“行了行了,我的小姑奶奶!也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是姑娘,谁是丫头!这回算是我招惹了你,我给你赔不是。” 王熙凤看一眼平儿也乱了的发髻,无奈地乐,“瞧瞧,咱们两个今天竟都为了那一个死鬼,把自己弄得蓬头乱发的。可真是不值当的~” 平儿抬眸看一眼王熙凤的乱发,又从镜子里瞟一眼自己个儿,便也没忍住,轻声笑开。 王熙凤将剪子远远地丢一边儿去,无奈地乐,伸手又推平儿一把,“赶紧着吧,起来去好好洗把脸,头发重新梳梳。梳洗完了回来,我还有更掏心窝子的话跟你说。” 王熙凤说着就唤外面的婆子进来,“好好儿伺候你平姑娘梳洗去。就跟往常伺候我是一个规格儿,半点都不准马虎了啊!” 婆子们赶紧都应,“姑娘放心,今儿个平姑娘就是咱们的副小姐,我们一定给伺候得妥妥帖帖!” 平儿被婆子们拉出去梳洗了,这边厢顺儿、安儿、康儿几个丫鬟也都赶紧进来,给王熙凤重新洗脸梳头。 少时两个人都重新捯饬好了,平儿回来,又被王熙凤拉着手臂,拖到炕沿儿一起坐着。 屏退众人,王熙凤望着灯影下越发娇俏妩媚的平儿。 “你问我为何非叫你去,不叫旁人去。你自以为委屈,你却岂有不知其实是我最信你一个?没错,你们四个都是打小儿陪我一起长大的,我都信得着。可是谁叫你的模样儿和心性儿,在你们四个当中是最出类拔萃的呢?你们四个里啊,我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 “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又是我最后的退路。便有哪一日我不在了,我也得把我所有未竟的事儿全都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 平儿听得红了眼圈儿,一把推开王熙凤的手,“刚与我闹完那事,如今又来说这个做什么?” “若姑娘要说这些话,那趁早别叫我来,我才不听。” 平儿说着捂住耳朵,“姑娘必定安泰平安,长命百岁。” 第149章 她像一只小白兔 平儿如此说,王熙凤也不由得眼圈儿微红,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我自然是高兴的。也因为如此,我才想狠狠心,将你给了他。这样,你就会永远都在我身边儿,不用到年岁放出去了。” “按实说,以我的脾气,又如何愿意给他送人?我自恨不得他今生今世只守着我一个人,再看不进旁的女人去。可是,我又知道这是痴人说梦。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能只守着一个过一辈子?更何况他这样的王侯公子。” 王熙凤说着黯然苦笑,“我容不得旁人,可我却愿意叫你去。如果我这辈子不得跟谁分享他,那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平儿一怔,泪珠儿便又滚落下来,“姑娘又何必说这话?” 王熙凤吸了吸鼻子,又换上刚强的微笑,“更何况今天他办的这些事儿,你也都看见了。他左塞给我一个人,右塞给我一个人的,我不要都不行!” “他那心思你还不明白么,虽说也是为了帮衬我,又何尝不是监视我!既如此,我为何就不能以眼还眼,在他跟前也安一个我的人!” “我叫你去,也是叫你去帮我盯着他些儿!也省得他贼心不死,回头又要了新人,或者跟旁人去捻三搞四!” 王熙凤歪头盯着平儿,“……还不止这样。关于这府里的事该怎么管,人和银子怎么安排,我也同样不愿意叫他掣肘!他非要辖制着我,人口和银子的事儿都得有他的小印儿才能办,那我也想知道他那边平素都在干什么!” “这事我交给旁人去,自不放心。只有你去,才能妥帖。” 平儿面色沉重,“可我是你的人,他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信得过我?你就算把我塞给他,他但凡有要紧的事,又怎么可能叫我看见听见?” 王熙凤却摇头,“你不知道,你自己有一种好处,你的性子极容易叫人对你生起亲近感。你不像我一般烈性,你的话他爱听,而且能听进去。我知道他必定喜欢你这样儿的。” “男人就那个没出息的样儿:只要是喜欢的,就会慢慢忘了防备。” 平儿还想推拒,王熙凤却笑着搡她一把,“行了!我都哄了你这么半天了,你就别给脸不要脸了!再拿乔,待会儿各院子该都下钥了。你赶紧去吧,别叫我亲自押着你过去!” . 安寝时分。 红藕和酥润伺候着贾琏通了头,换好寝衣。 贾琏走到卧榻边坐下。虽说自己知道是将眉妩安顿好了,可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眉妩曾经躺过的地方。 眉妩一个小丫头,却总是要求睡在卧榻外面,反倒将他给挤到里边儿去。 他问过她这是何意,她说是为了方便逃跑…… 这都是她早起主动爬他的床,才坐下的病根儿。那时候身份未定,她总怕被人给捉了个现形,这便从来都不敢深睡,随时准备逃跑。 他曾经逗她,说她跟猫儿一个习性。猫儿选择在哪儿趴着,也必须是这个地方能同时逃往好几个方向的才行。 那时她便煞有介事抓起他的手来,如猫儿舔爪子一般轻触他指尖儿。 她那般的娇憨又惑人,他当时就扑了下去…… 隔扇门轻轻一响,打断了他的回忆。 抬头看去,是红藕走进来。 贾琏压下心头微微的怅惘,摇头道,“你先睡吧。我过会子自然会睡。” 他虽然生性风流,可今晚也没想立即就换红藕或酥润来陪寝。他偶尔也要素一个晚上,调整一下心情。 红藕却道:“凤姑娘跟前的平儿来了。” 贾琏挑眉,“哦?” 贾琏立即调动他那八百个心眼子,然后忙道,“快请进来吧。” 红藕看他的神情,忍不住轻啐了声,“二爷,眉妩可才走呢……” 贾琏便笑,“你想哪儿去了?她来,必定是来传话的。” 红藕轻叹口气,“我看,倒不像。” 贾琏捉住红藕的手,“为何这么说?” 红藕抿了抿唇角,“她不是自己一人轻手利脚来的,她是带了包袱一起过来。我瞧着,倒像是要搬家过来似的。” 贾琏心下便更是一喜,“好姐姐,别拈酸了,先叫她进来吧。” 他伸臂将红藕轻搂了一下,“……就算她来了,我难道就会亏待姐姐不成?谁不知道你红藕,才是我琏二爷房中的第一人!” 红藕被他缠杂不过,轻啐着出门领人去了。 不一会儿,绫罗摩挲之声,穿过黑夜,融入房中殷红灯影里。 平儿提着包袱,低垂着头,又是害羞,又是尴尬,又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请琏二爷的安。” 红藕盯了贾琏一眼,旋即转身出去,将隔扇门又关严了。 贾琏起身走过来,也没还礼,径直从平儿手中接过包袱去,顺势又握住了平儿的手。 “你这个时候儿来,可太坏了。我原本没敢对你动什么坏心思,可你偏敢在这时候来,我还怎么当正人君子?” 平儿大羞,却小手顺滑地从他掌心逃开,人也灵巧地转了个圈儿,与他拉开了距离。 “琏二爷,别闹!你也不听听,她是为什么叫我来的!” 贾琏将包袱放下,只看着她笑,“好,我不闹。先听你说话儿~” 平儿叹口气,黯然垂眸,“其实这是二爷跟她之间的事儿,跟我也没关系,可她非要让我过来,我怎么推拒都不行,不得不掺和进这趟浑水来。” “二爷聪慧,不糊想不到她是叫我做什么来了。我与她作也作过了,闹也闹完了,可终究没办法拂了她的意,不得已才过来。我只能到这儿来求二爷:你跟她怎么闹去都行,就别为难我了,只叫我在二爷跟前安安生生熬过这段时日也就是了。” 贾琏潋滟一笑,长眉轻挑,“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人都来了,却不想当真成了我的人?” 平儿红了脸,轻轻却坚定地点头,“是。求二爷大人大量,别叫我夹在你们两个当间儿为难。” 贾琏走过来,平儿便又闪,就是非要跟贾琏保持一个距离。 贾琏看着她的样子,只觉真是「动如脱兔」,她本人也像一只灵活又柔软的小白兔般可爱。 贾琏便笑,“可是我心底里却早就喜欢你了呢,又该怎么办?” - 【乃们是不是都出去玩啦?戳戳,好好玩,注意安全哈~】 第150章 你早晚是我的! 没错,他是早就喜欢平儿了。 从他前世还是高熙的时候,无论是看原书,还是看电视剧,他都对平儿这个角色充满了欣赏。 因为有平儿的帮衬,将王熙凤的擅专弄权的形象都调节得柔和了许多。平儿就像润滑油,帮王熙凤将荣国府内宅的上上下下全都协调地合作在一起。可以说,如果没有平儿,王熙凤在后宅的工作绝不会那么顺利。 更难得的是平儿的天性善良。 俗话说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就连王熙凤跟前的来旺一家都变得跟她一样专横跋扈,可是平儿明明与王熙凤从小一起长大,却是并不多得的那个例外。她始终保持着她的善良本色,对任何人都抱持了善意,能帮则帮,从未仗着王熙凤的权势,做过任何狐假虎威的事。 更难得是平儿同样具有管家理事的智慧与手腕,在这一点上她的本事甚至不比王熙凤小,而且她的方式方法又与王熙凤是不同的两种风格——王熙凤是雷霆烈日,她则是春风化雨。 如果要用一个具体的人来具象化「贤内助」三个字的话,他觉得那就应该是平儿。 贾琏这么直白说出口,平儿立时红了脸。不过却没有被冲昏了头,依旧谨慎与贾琏保持着距离,“二爷说喜欢我,那自然是我的造化。可是我也还是不愿意夹在二爷和她之间,还是求二爷放了我去。” 贾琏静静凝视平儿。 此时的她已经身不由己来到了他面前,甚至就与他困在这样小小一间碧纱橱里。这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子,怕是早已经半推半就了;也唯有她,在王熙凤面前抗争过之后,还要在他面前再竭力争取。 她不是拿乔,她是真正心明眼亮,知道自己该选什么样的路,更敢于尽力为自己争取。 贾琏本就欣赏她,喜欢她,这一刻就更多了一股子怜爱之心。 贾琏便含笑站住,“你别躲了。这屋子就这么大点儿,你再躲,仔细磕了碰了的。” 平儿却还不中招,依旧躲在椅子背儿后头,防备地看着他,“二爷可答应我了?好二爷,你就当怜惜奴婢一回。奴婢也答应二爷,等回她身边儿后,必定不乱嚼舌根子。” “我自对得起她,我也必定不会辜负二爷。” 贾琏轻笑,“好一个端水大师~” 平儿瞠目,“二爷说什么?” 贾琏摇头轻笑,“我是说,你这是要将我与她,一碗水端平。” 平儿轻轻叹口气,“谁让我们是当奴婢的呢?她这辈子又一心只认准了二爷一个人。那将来等二爷和她成了婚,这便是我的主子爷和主子奶奶,我若不能将一碗水端平,那日后又要如何自处呢?” 贾琏听得也不落忍,便放柔声音,“你快过来吧,仔细磕那边架子上。那架子是沉水木的,死沉又坚硬,撞上可疼。” 平儿满眼的期待,“二爷答应我了?” 贾琏坐下来,展颜而笑,“好~,爷答应你了。听话,快回来吧。” 平儿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子,这才悄然松口气,两手并拢压在衣襟上,小碎步绕了回来。 贾琏趁机握住她的手。 平儿又一惊,差点再逃走。可是这一次却叫贾琏给攥紧了,没能滑脱出去。 平儿脸色有些苍白,抬头失望地看他,“二爷这又是做什么?难道说话不算话?” “二爷当真不顾奴婢为难,只为了逞自己的一时之快?”她眼底已是又急又愤,隐隐盈盈有泪。 贾琏轻叹一声,抬手替她抿掉眼角泪花,“不是。我说到做到。” 平儿却还是没有放松,垂眸盯一眼他与她攥在一起的手,“那二爷这是……?” 贾琏声音再度放柔,“是你一直在抖。我想帮你暖暖。” 平儿闻言有些意外,身子便又是轻轻一颤,深吸口气,将泪水咽回去,“我没事了。” 她冷不防用力一抽手,这次贾琏也没强行用力,于是还是叫她终于成功滑脱出去。 贾琏扬声向门外,“红藕,再多叫一套铺盖,摆在外间炕上。让平儿给你做个伴儿。” 红藕在外间立即道:“我这就去。平姑娘对铺盖有什么自己个儿的喜好没有?若没有特殊的,我这便去预备了。” 平儿忙道,“我什么都行,没有特别的。谢红姐姐替我忙碌。” 红藕轻笑,“别见外。”说罢便已起身出去了。 平儿渐渐平静下来,身子也不再颤了。她抬眸悄然看一眼贾琏,“多谢二爷。” 贾琏含笑凝视她,“你这些日子就放心在我这儿住着。” “虽说为了叫你安心,我可以叫红藕带你去厢房,可是凤哥儿那边必定听着这边的口风,若是知道你竟然没与我同寝,她怕是又要排揎你。所以你还是暂时跟红藕一起宿在外间,既在我的房内,又能跟红藕做个伴儿。” 平儿悄然打量贾琏。 贾琏迎上她探索的眼睛,“有什么疑问?尽管问。” 平儿蜷了蜷指尖,“我只是当奴婢的,我便是再恳求二爷,二爷也完全可以不在乎我。可是凭二爷的性子,怎地当真就饶过我了?” 贾琏勾唇轻笑,“你二爷我啊,的确是生平最好美色,恨不得集齐天下群芳于一堂。可是我却也没兴趣强迫任何一个人。我总要你们都心甘情愿,而且心里是当真爱我的,那咱们在一起,这一辈子相依相伴的才有意思不是?” 贾琏含笑凝视平儿,“况且,我知道我对你的喜欢,我也知道你对我并非全无情意。所以我愿意等,等你放平了心,不再是慑于她的淫威,也不是屈从于我的身份,而是真心真意喜欢上我,愿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再正正式式要了你。” “小兔儿,相信爷,爷知道那一天不会很远的。你早晚是爷的,爷不介意等到时候儿再好好儿地吃了你~” 其实他前世看原书的时候,就曾经好奇过,平儿究竟是什么时候正式成为贾琏的通房丫头?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又是何样的光景。 他甚至曾经遗憾,原书和电视剧里没有细细演绎出平儿与贾琏单独相处的那一幕。 而眼前,美妙的时机终于展现在了眼前。 他尽管心急若渴,却不愿唐突了佳人,比起她的身体,他更想先征服她的心。 第151章 打造内宅新权力格局 次日一早,贾琏与王熙凤在贾母房里见面。 两人都是来给老太太请安,可是两人眼底心里揣着的却都是平儿那事儿。 借着请安的机会,贾琏便在贾母、王夫人跟前把他举荐李纨、薛宝钗帮衬王熙凤的事说了。王熙凤也如昨天说好的那般,很是配合,也极力说光彩明一个小幺儿,着实是难免在账面上出错,还是李纨识文断字,薛宝钗精通算账,必定是她左膀右臂云云。 正说着话,也正好李纨带着丫鬟也走进来,听了贾琏和王熙凤的话,便已是呆住。红晕涌上颧骨,一双眼分明想偷偷看贾琏一眼,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并不敢。 王夫人原本有些不愿意给李纨机会,可见李纨已经到了眼前,便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贾母察言观色,沉吟道,“珠儿媳妇倒也罢了,既是咱们家第一个孙媳妇,那她学着管家也是应该的。只是她现如今正陪着珠儿全力备考,若白日里叫她出来,不会影响珠儿么?” 王夫人盯了李纨一眼,欲言又止。 李纨怯生生看了王夫人一眼,急忙上前行礼,婉转拒绝,“……老太太说的是。我虽说识文断字,但是对当家理事倒是一窍不通,我怕我非但不能帮得上凤妹妹,反倒还会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谢琏兄弟和凤妹妹看重,这心意我都记下了。还是等你们珠大哥考完了秋闱,我再跟凤妹妹学着管理这些事务倒也不迟。” 王熙凤当然乐不得的,还是贾琏轻笑一声,“珠嫂子谦虚了。就算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嫂子从小在家念书识字,学的便是以《女四书》为主。李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叫嫂子识字便是要以明理贤淑为限,更强调治家之道,要求嫂子精通纺织、针黹,并承担敬老育幼之责。” “所以嫂子是从小就是学着如何当家理事的,又不是镇日只吟诗作赋、不事洒扫的。嫂子不必过谦,相信以嫂子才学,必定能补足凤哥短腿儿,帮她进益许多。” 见贾琏如此坚持,王熙凤便也笑着附和,“琏二爷说得是。老太太就将她赏给我吧,这么好的人可不能只给珠大哥一个人留着!” 叫王熙凤这么一说,贾母便也笑开,“也是。如今秋闱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珠儿那边厢备考想必也都准备差不多了。珠儿媳妇从嫁进门来,就一直陪在珠儿身边,年纪轻轻的圈在那院子里两三年了,也难为她竟熬得住,也是时候该出来散散,省得闷坏了。” 贾母都这么说了,王夫人便也只得点头,嘱咐李纨,“既老太太如此疼你,你琏兄弟、凤妹妹还都肯叫你帮衬,那你白日里便也出来散散。能帮得上凤哥儿的就帮,不懂的便学。总之,别给凤哥儿添乱子,到了傍晚早些回去陪伴珠儿就是。” 贾母垂了垂眼,“至于那薛丫头么,却不合适。” “人家远来是客,如今虽暂住在咱们家,可人家一应吃穿用度都是用的自家的,并没用咱们家的。咱们怎么好意思还叫人家薛姑娘替咱们出力?” 王夫人听了便笑,“若是她们娘俩听了老太太这话,必定惶恐得当晚就得搬走!她们能有什么,便是吃穿用的自己银子,可是这梨香院还不是咱们府里的!她们住在这儿啊,每日夜的都觉心下惶恐,千方百计想找个法子回报咱们,孝敬老太太,却始终不可得呢。” “现如今这个机会倒是巧,也难得琏儿和凤哥有这个心思,若是老太太施恩给宝丫头这个机会,她多出些力,怕是还能在咱们这住得心安些。” 王夫人自然是极力促成这事的。虽说王熙凤和薛宝钗两个,一个是亲侄女,一个是亲外甥女,但是王熙凤跟她并不真正一条心;反倒是薛宝钗这个外甥女可以尽如她意。 于是若是薛宝钗能从王熙凤手里分出一半的权来,那自然叫王夫人心下松快许多。 再者,王夫人早暗暗希望叫薛宝钗嫁给贾宝玉,于是在她心里,薛宝钗提前学着当家理事,自然是再好不过。 贾母见王夫人表现得如此热切,当着一帮晚辈的面,便也只好点了头,“既然你这当姨母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拦着了。” 贾母视线扫过鸳鸯。鸳鸯便忽然拍手笑道,“哎哟,我这才发现,凤姑娘是太太的侄女儿,宝姑娘又是太太的外甥女儿,那日后可真是齐心协力给太太当左膀右臂!” 这道理自然是人人心下都知道的,可是没人当面说破。可这会子偏是鸳鸯跟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给说开了,王夫人便有些尴尬。 王夫人瞟贾琏一眼,似乎是想把这责任归到贾琏身上。不过幸好她实在也张不开嘴,于是便又给了个折中的法子,“毕竟珠儿媳妇平日里难免被珠儿那边绊住脚;宝丫头这边的终归是外人,有些话能说不能说的,她也不好意思张嘴。既然今儿琏儿举荐了这么多人,那不如我也再多举荐一个吧。” 王夫人说着,忽然向三春那边招了招手,“三丫头过来。” 探春傻了,惶惶上前。 王夫人亲切地揽着探春的肩膀,“我从小瞧着,三丫头虽说年纪还小,但是性子里却很像老太太,有杀伐决断的劲儿!那不如也叫三丫头跟着她的姐姐、嫂子们一起学学吧!” 王夫人又推荐了贾府自家的孙女儿,算是调和了方才的情势。贾母便也笑着向探春招手,“三丫头趁早学学也好!也省得将来出阁,到了夫家还得现学!” 贾琏当然毫不反对,第一个举双手赞成,“三妹妹必定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要不是因为她年纪还小,白日里还得上学,我早就将她一并举荐了。” 贾琏说着,视线从姑娘们那边滑过,但见人家小朋友惜春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迎春却有些小小吃味的模样。 倒是黛玉,躲在贾母身后,若远若近地瞟着他轻笑。 似有赞赏,却也似有调侃。 第152章 小妾养的 「晨省」过后,众人散去。 王熙凤悄然扯一把贾琏衣袖,“你到外头等着我。我还有体己的话儿,得单独跟二爷说。” 贾琏自然知道她想说平儿的事,便笑笑点头,走到院门外,依言放慢了脚步等着她。 王熙凤则陪着王夫人一起出来。 待得左右无人了,王熙凤悄声问王夫人,“太太又何必抬举三丫头?我自不是说她不好,我倒也喜欢她的。只是她终究是那赵姨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她若得了权,岂不是便宜了那赵姨娘去?” 王熙凤这么说,自是为了重新平衡一下地位。 原本内宅的掌家之权是她跟王夫人平分,如今这叫贾琏左塞一个,右塞一个的,原有的平衡都被打破了。多边角力,局势一时半刻不好重新掌控。 于是,她需要与王夫人重新拉近些距离。至少,她总不希望自己在王夫人心里会逊色于薛宝钗。 赵姨娘是王夫人心头大患,王熙凤自己也不喜欢那老婆,于是只要提起赵姨娘来,她跟王夫人便能重新达成同仇敌忾的联盟。 王夫人倒得意地瞥王熙凤一眼,“你竟只有这么点子眼界?你将来也是要当人家正室的,爷们儿身边总得有侍妾,也总会有庶出儿女,你若连这点子本事都没有,将来又如何管好这后宅?” 王熙凤没想到王夫人这会子忽然找起优越感来了,便淡淡一笑:“等我嫁了琏二,自会干脆断了他那念头!纳妾休想;还叫那帮野老婆养孩子?他想得美!” 王熙凤这么说,王夫人脸上果然有些尴尬。 她还真没有王熙凤这点本事,她哪里管得住贾政!就连王熙凤这样的话,她从来不敢说啊! 见这姑侄两个有些僵了,场面不好看,周瑞家的有意两面讨好,便笑眯眯上来解释:“凤姑娘又岂有不知的,三姑娘虽说是赵姨娘所出,但是她却是打生下来就养在太太房里的。” “古来的宅门里啊,侍妾生下孩子来是要抱到正室跟前养育的。庶出侄女的母亲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正室。除非是正室开恩,才能叫侍妾养自己的孩子。” “如三姑娘这样的,能养在太太身边的,那身份便也不一样了。三姑娘这算是记在太太名下了,那将来议婚出阁的时候,都可以算作是嫡出的。” “三姑娘得了太太这样的恩典,这可是她多大的造化呢!偏三姑娘自己也是个懂事的,自小就一心向着太太,不去搭理她那个妈。甚或若是她妈有言语上冒犯之处,她就先当面骂了回去,倒不用太太自己置气了。” 花丛背后,贾琏静静听着,都不由得暗暗咬咬牙根儿。 谁说王夫人什么「菩萨心肠」、「天真烂漫没有坏心眼儿」的来着?王夫人将探春从赵姨娘身边抢过来,然后把探春养成她自己的孩子,回过头去叫探春替她去骂情敌赵姨娘……这是多毒的计策! 这世上任何女人,最最痛心的伤害,便不过如此了吧? 偏王夫人还能以此在婆婆、丈夫面前赢得好名声:你看,我都不与赵姨娘计较,我还亲自抚养了她的孩子,让这个孩子得了嫡出的身份,将来能嫁进更好的人家去。若是赵姨娘还对我不敬,那就是小妾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姨娘自然也不是善茬儿,贾琏可没兴趣心疼她。贾琏心下怜惜的,唯有探春这个无辜的小姑娘罢了。 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得意洋洋地走了,王熙凤望着王夫人的背影,忍不住冷冷哂着“嘁”了一声儿。 虽然是亲姑侄,也虽然将来都要经历身为正室要与小妾的争斗,但是王熙凤显然并不吃王夫人那一套。她心里有她自己的路数,她也不屑于使王夫人那些招儿。 贾琏先绕到前头去,在前面等她。 王熙凤见贾琏从花丛后走出来,这才收起思绪,浮起笑意,款摆腰肢走上前去,“叫琏二爷久等了。” 贾琏勾了勾唇角,“凤姑娘客气了。” 王熙凤听着扎耳朵,便一瞪眼,“你这又是什么语气?我好好儿的送了个好人去给你,你今早上不谢我,反倒跟我这么阴阳怪气?” 贾琏轻哂,“人是好人,可你怎么就「送」给我了?” 王熙凤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把她给你送过去了?” 贾琏耸肩,“若当真是「送」给我了,那她应该是我的人了才对。可她分明还是你王家的奴才,她的身契也还在你手里啊。那她就还是你的人,怎么就成了你送给我的?” 王熙凤都听惊了,柳眉倒竖,“琏二爷,你也未免忒贪心了吧!我送她去给琏二爷暖床,解琏二爷夜晚的寂寞,怎地琏二爷这还不知足,还想要她的身契不成?” 贾琏桃花眼里明明风情流溢,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万分的疏离:“我谢谢你的「好意」,只可惜你这好意也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她是什么样的心性儿,你还不知道?她不得不听了你的吩咐,可是到了我跟前,却是死活不肯叫我亲近。我自然知道她一颗心都在你那,她是怎么都不肯惹你伤心的。她那般推三阻四的,便是个妙人儿,我却近不得身,又有什么意趣?” 王熙凤一听贾琏和平儿昨晚是这么个情形,倒也不算意外。她这心里也一时是欣慰,又一时是苦涩的。 欣慰的是平儿到了贾琏跟前竟没投怀送抱;苦涩的是平儿这么坚持的话,那平儿没办法帮她吊住贾琏的心啊! 王熙凤强硬道,“人都给你送过去了,琏二爷一整晚竟都没得手,那就是琏二爷自己没本事~她一个小丫头,手无缚鸡之力的,二爷但凡多用一把子力气,她还能逃的开是怎的?” 贾琏冷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既还是你王家的奴才,她的身契既还在你手里,我若对她用了强,谁知道你这当主子的回头一不高兴了,会不会拿着这事到衙门去告我!” “凤姑娘,我便是再贪图美色,也不能蠢笨到这个地步,将这么大一个把柄递到你手里去吧?” 第153章 你们都会成为我的「内人」 王熙凤心里虽也起了怒气,不过面上还尽力忍着,“瞧咱们琏二爷说的,这不就生分了么?我一个贵家嫡女赖在你们家不走,敢情我不是想一辈子跟你好好过日子,却原来是想抓你的把柄,送你进衙门大牢的?” 贾琏笑笑晲着她,“凤姑娘念书是少了点儿,竟不知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便是今时今日凤姑娘不利用她的事来要挟我,一旦咱们哪天吵闹起来了,凤姑娘一怒之下,又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王熙凤咬牙,“你竟这样揣度我?你个没良心的!” 贾琏闲闲转了转指上的白玉扳指儿,“凤姑娘,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从来就没有妇人之仁,那样的事你完全干得出来!” 利用衙门打官司的事儿,贾府里旁的女人干不出来,原书里的王熙凤却是此中老手。她毕竟是从小当男孩儿养大的,但凡男人能使得出的手腕,她一样不落全都信手拈来! 贾琏眯眼看她,“凤姑娘,既然咱们谈不拢,那你便也把她叫回去吧。” “实话告诉你:只要她的身契一天还在你手里,我就一天都不会碰她。” 贾琏说着还俏皮地眨眨眼,“我贾府又不是没有丫头了,只要我勾勾手指头,什么样儿的没有?我又何必要你王家的丫头暖床?” “凤姑娘若没这个诚意,那日后便不用做这样假惺惺的事儿了,没的反倒伤了咱们的和气。” 贾琏说完,抬步就走。 王熙凤在他后面跺脚唾骂,说他没良心。他都不用听,想都能想象到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就要她气急败坏呢,因为他是一定要把平儿的身契要到手的。 因为在荣国府整个内宅的架构里,真正有本事能扼制住王熙凤擅专弄权的人,不是李纨,也不是探春,更不是薛宝钗,而恰恰只有平儿一人。 所以贾琏要定了平儿。不光是贪恋她的温柔美丽,也更是看中她的能力。 一旦他出门远行,为了这荣府后宅不叫王熙凤一家独大,他便需要平儿来平衡局面。平儿名字里的「平」便仿佛天生为此而生。 但是如果平儿的身契继续留在王熙凤手里,平儿的身份依旧还是王熙凤的奴婢的话,那么平儿就一辈子都无法真正与王熙凤抗衡。 为了能得到平儿的身契,他便不惜与王熙凤撕破脸! . 往前行过假山,李纨从山洞内走出来,袅袅婷婷立在他面前。 贾琏便停步,轻声呼唤:“素素。” 李纨满面的忧色,眼底似乎隐隐有泪,“你怎地又给我派了这样一个差事?事前,也不与我商量一回?” 贾琏轻笑,“我当然知道不能与你商量。若是事先商量,你必定不会同意!” “给你寻这事做,一来是叫你能走出你那院子,不必每日里看着他念书,就也更不必眼睁睁看着他跟姬妾鬼混;二来,你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长孙媳妇,你自该有资格当家理事;三来,你那一身的才学不使出来,岂不可惜?” 李纨却还是皱眉,“可是凤姑娘她,又哪里是好想与的?她本来心里跟我就有疙瘩,那她日后还不得每日都寻我的错处,非要与我磕绊不可?” 贾琏点头,“我知道她会这么做。但是,这一关是你终究要过的。” 贾琏说着抬手轻抚她面颊,“……我迟早会要了你。到时候你与她一同为我内人,难道还不与她相处了?与其到时候没处躲没处藏的,莫不如现在借着家务事先相处就是。” “况且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我不是还又添了薛妹妹、三妹妹?薛妹妹这人是最爱说和的,必定会从中调和;三妹妹别看年纪小,嘴却快,她是你亲小姑,到时候她必定会帮着你怼凤哥儿。” 李纨向后退,躲开贾琏指尖,“你别……仔细叫人看见。” 说着脸又更红,“还有,谁说将来我还能成为你的内人?这辈子,我终究是再没那个机会了。我只能是你嫂子,永远都改不了。” 贾琏忍住一声叹息,轻笑道,“别胡思乱想。什么名分又如何,我便是每日里叫着你「嫂子」,却也可以将你搂入床帐……叫「嫂子」,还徒增情趣呢。” 李纨脸色虽红,可眼底却有悲凉,“……你们男人这样说得简单,可是我们女子却无颜苟活。更何况我出身在那样的人家,我父亲又曾是那样的身份,我怎么能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 贾琏心下疼惜,跨前一步,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抱着。 “什么「廉耻」,你说的这些不过是历朝历代那些臭男人强加在你们头上的枷锁罢了。你又不爱他,他也不爱你,可他却偏用婚姻锁住了你,他自己却与丫头取乐!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男人,你还为他守着什么清白?他不值得!” 贾琏落下唇去,轻轻亲她,“便是你父亲,我也会设法劝说。” “你放心,他现在被我安排在族学里当山长。我走这步棋,为的也是咱们两个的将来。” 李纨一颤,忍不住抬眼看他的眼睛,“你……安顿好了我父亲?可他是罪官,多少曾经旧日同僚都与他再不来往。你不怕来日朝中有人以此为理由,连累于你?” 贾琏轻笑,“傻瓜,我心里早已将他当成岳父泰山。再试罪官,难不成女婿都不顾半子之礼了么?” 李纨一声哽咽,心下感激至深,忍不住主动翘起脚尖儿,吻住了他…… 贾琏情动,捉紧李纨,却在她耳边苦笑,“你竟敢这样……这次且饶了你,下次若你再敢这样,我就非让你怀了我的孩子不可!” 李纨终究碍于礼教,只得怯怯退去。 目送李纨,贾琏疾步往回走,过了穿堂,前面是一方小小天井。 四面回廊,廊檐幽静,却是小小的黛玉坐在上面,由大丫鬟鹦哥陪着。 贾琏一见黛玉,便不由得心下一软,含笑走过去。 “是在等我么,小东西?” 第154章 姑娘大了~ 黛玉轻笑,“琏二哥这几日玩得这样热闹,我远远瞧着都心痒痒了,当然得寻个机会,好向琏二哥取取经啊~” 说也奇怪,贾琏这么大个人了,天天跟王熙凤、贾珍那样的斗嘴都没露过怯,可是却每每总叫黛玉这么个小丫蛋儿给揶揄住。 贾琏屈指,想在黛玉额上轻敲一记。却刚伸出手,就被鹦哥给挡住。 鹦哥满脸笑意提醒他:“琏二爷纵然是姑娘表哥,但是姑娘大了,这样玩闹也已是不合适。” 贾琏懊恼得一眯眼,黛玉则在鹦哥身后笑得像个小耗子。 贾琏咂咂嘴,“今儿怎是鹦哥姐姐陪着林妹妹出来?” 往常都是那小雪雁。雪雁可没这么老古板,还陪着他和黛玉一起笑笑闹闹呢。 可鹦哥不同,一来年纪大,二来又原本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她便代表的是老太太,贾琏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 鹦哥却摇头,“琏二爷叫错了。我已经改了名儿,不叫鹦哥,叫紫鹃了。” 贾琏倏然眯眼。对啊,改名儿了。过年的时候儿,他叫酥润给黛玉送那金项圈的时候,倒是听酥润回来叨咕了那么一嘴,说“紫鹃姐姐和雪雁都不解其意”,叫他知道那时候鹦哥就已经改名叫紫鹃了。 回想起来,彼时还是过年,正初春落雪,如今已是夏日,一晃已过去了半年。他这半年来都没遇上过紫鹃,眼前这还是头一回。 又或者说,他从前与黛玉相处时,黛玉也从未带着紫鹃,都是带着雪雁。而眼前,是黛玉第一次只带着紫鹃与他相见。 这样想来,他便有些好奇黛玉的想法儿。 贾琏歪头看看黛玉。黛玉却只是如烟似雾地轻笑,眼角若有似无地带着调皮。 她一这样,贾琏就勘不破她的小心思了。 贾琏既猜不透黛玉的心内所想,便转念又从紫鹃那边去动心思。 其实他曾经很是好奇,原书里的鹦哥改名为紫鹃,为何会没头没尾,这其中原委曹从未明白提过。 他想了一会子,不得头绪,便又转了眼珠儿去看黛玉。却见黛玉也正俏皮地笑着瞟他,他心底忽然就是一动。 那晚酥润去给黛玉送金项圈,之前便是他带着探春、惜春两个去破了薛宝钗的「金玉良缘」一节。 他是想到了那一节里小嘴儿叭叭地说破「金玉良缘」的莺儿。 薛宝钗的贴身丫头叫莺儿,若黛玉身边的丫头还叫鹦哥,虽说「莺」与「鹦」并不是同一个字,但听起来却是同音,叫人倒会混同了去。 想到此处,贾琏的心里便是豁亮:黛玉不愿与宝钗有一丝一毫的混同,那晚又正好经历「金玉良缘」的事,黛玉回去干脆就立即给鹦哥改名紫鹃了也说不定! 贾琏再次领教,黛玉的性子就是这般直白坦率,宁缺毋滥。 贾琏便含笑向紫鹃眨眨眼,“紫鹃姐姐~我记住了。” 紫鹃却只淡淡一笑,从未有府中其他丫鬟对他的态度。就算同是老太太跟前的丫鬟,鸳鸯都扛不住他的深情凝视,可紫鹃却没什么特别的。 贾琏的男性魅力头一次这么没用武之地,他都忍不住愣了下。随即,耳边便传来黛玉那带着吴侬软音的轻巧一笑。 贾琏心底更是惭愧,真是有些灰头土脸起来。 紫鹃干脆别开脸去,完全不再看贾琏,只与黛玉说,“姑娘与琏二爷说会子话吧。不过也别说太久了,不然老太太那边不见了姑娘,该叫人来找了。若是瞧见姑娘这么与琏二爷单独在一块儿,倒不好了。” 紫鹃说完,转身就走到月洞门外去望风。 贾琏梗着脖子盯她背影,“不,紫娟姐姐,你把话说明白行吗。怎么林妹妹单独跟我说会话,叫人看见,竟就不好了呢?” 黛玉见他尴尬的样子,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儿。 “谁说不是呢。紫鹃尽乱说话,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我琏二哥是顶天立地响当当的一位正人君子呢~” 黛玉这么一说,就连贾琏自己都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贾琏赶忙收了笑,佯作生气,“嘿你个小丫蛋儿,怎么说你琏二哥我呢?我怎么就不正人君子了?” 黛玉歪头看他,梨涡浅笑,“琏二哥急什么呢?谁又说「并非正人君子」,就一定不是好人了?” “依着我看,这世上什么正道邪道的,要紧的才不是选了什么道,要看的是秉持的初心。只要初心向善,那即便选的是邪门歪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反过来说,我倒是最烦表面上看起来是道貌岸然,实则居心叵测的,那可就是衣冠禽兽了。” 贾琏眯了眯眼,将黛玉的话在心里又回味了好几遍,这才听出些味道来,忍不住笑,凑近黛玉,“我好像听见妹妹在夸我?” “这些日子我的所为,旁人都说我是邪门歪道,可是妹妹却看出我秉心为善,所以妹妹倒觉得我做得还不错?” 黛玉忙用团扇遮住了嘴,又是“扑哧儿”轻笑:“琏二哥果然惯常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贾琏如个超龄大孩子一般,在黛玉这个小女孩儿面前毫无办法,只能索性摆烂。 “林姑父你管管林妹妹吧,她又欺负我……” 黛玉笑不可抑,却用团扇遮着嘴,极力将那笑声控制到最小,“琏二哥既说我冤枉了你,那你倒与我说说,你一个好好的爷们儿,为何非要插手内宅的家务事?” “旁人家的爷们儿啊,都烦内宅的家务事繁琐,恨不得躲得远远的,都只交给太太、奶奶们去管着也就是了。偏咱们家的琏二爷,不厌其烦,来日传出去,必定在宅门里广作流传,最后成了一段佳话!” 贾琏听出揶揄,恼得咬牙,“怎么啦,男人管家务事就是胸无大志,就是婆婆妈妈了?” 黛玉摇头,“原本二舅母与凤姐姐两个管得好好的,结果叫你东塞一个珠大嫂子,西塞一个宝姐姐的,后来干脆将探丫头也给扯进去了,这又为的是什么?” 贾琏缓缓收了笑容,一双桃花眼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黛玉看,看她面上笑起的红晕,心下莫名地软。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我这人谈权重利,什么事儿都想管呗~” 第155章 所有忙碌,都是为你 黛玉歪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子,“贪权重利,也应当抓大放小;可是若如琏二哥所说,分明是捡芝麻舍西瓜,倒成了舍本逐末。我倒好奇,琏二哥当真是这样不分轻重的人么?” 贾琏心下顿时涟漪成片。 她不是他,她没办法以穿越者的身份早早知道贾府已经大厦将倾,所以他不得不亲自插手,稳住这根基。可她却还是敏锐地察觉,他在做异常之举,而且这「异常」的背后,是藏了他巨大的用心。 贾琏眨眼轻笑,“你琏二哥我就是一纨绔子弟。除了风流成性之外,也不会做什么,所以我哪儿分得清什么轻重,只是有权力就想抓在手里罢了。” 黛玉却轻轻地垂下眼帘,“那只是世人眼中的琏二哥罢了。” 贾琏心中悄然感动,“这么说,在妹妹心中,我却不是那样的?” 黛玉静静抬眸,正色打量他片刻。却随即还是在他那一双桃花眼凝视中败下阵来,轻笑着垂首轻啐,“好了好了,倒是我错了。琏二哥果然就只是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哥儿,我本来也应是世人之中一员。” 贾琏恼得牙根儿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黛玉便又笑着歪头看他,“琏二哥倒说说,你怎能赌中外祖母的心思?原本二舅母管家,外祖母又命了凤姐姐分担,这便没别人什么事儿了。琏二哥却能从中插一杠子,若是外祖母不答应呢?” 贾琏翘起二郎腿来,得意地将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这便是「帝王之术」了。” 黛玉听了便又是轻啐一声,“我还没夸琏二哥呢,琏二哥怎么就先卖弄上了?” 贾琏咬牙,“你妮子,你也知道你没夸我啊!” 黛玉又是莞尔不禁,“那琏二哥好好说说什么是「帝王之术」,若说的明白,那我这次就好好夸琏二哥两句。” 贾琏为了赢得黛玉的夸奖,这便正色道:“身为帝王者,居庙堂之高。这天下事,由臣下分工去各负其责。但是历朝历代总难免有贪权擅专之人出现,于是「帝王之术」最最重要的便是「平衡」二字。” “若已然出现了权臣,尾大难掉,帝王此时便会悄悄再在这棋局中放入一枚新的棋子去,叫这棋子去分权臣手中的权责,将这潭水重新搅乱,权力格局重新分配。” “而在权力格局混乱之际,所有大臣遇事都只能依靠天子。乱局之中,有能力主持公道的只是皇帝一人罢了。于是事实上,这大权便又重新回到了天子手中。” 黛玉听着轻轻点头,“于是史书上便曾有天子号称「无为而治」,更有天子躲在幕后数十载不亲临朝堂。原来他们是不直接管天下事,他只管好手里的大臣即可。” 黛玉想着便又莞尔一笑,“若外祖母是帝王,便不希望府中家务事的权柄集于二舅母一人,于是外祖母加入了凤姐姐。可是二舅母与凤姐姐两人也还是少了,她们又毕竟同为王家人,于是外祖母倒是希望还有更多人来分而治之。” “于是琏二哥觑准了外祖母这样的心思,趁机插手进来。可是琏二哥却又知晓,自己毕竟是男子,不能时刻都在内宅之中,这便又将珠大嫂子、宝姐姐和探丫头也给引入进来。” “如今这一盘棋便要这么多人来下,她们彼此之间难免意见相左,到时候一切执行都得来请琏二哥的小印儿,琏二哥便方便从中纵横捭阖了。” 贾琏静静含笑看着眼前这个尚且稚嫩,却早慧到叫人心惊的小姑娘。 她在轻轻巧巧与他讨论帝王之术,轻易领会治家如治国的道理,眉眼清净,毫无迷惘。 不过他倒也不意外。不仅仅是她天生聪慧,也更是因为她父母对她的珍爱与教育:她可是父为探花,师为进士,小小年纪却已经学完了《四书》的啊! 她这四书可不是李纨学的《女四书》,黛玉学完的《四书》是男儿郎们考科举所用。所志所言,皆已是朝堂国家,而绝非小小内宅可比。 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家,林如海夫妇肯叫她学《四书》,贾雨村也肯郑重其事地教授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儿《四书》,可见她聪慧敏锐到何样的地步才行! 贾琏便笑,“好吧好吧,琏二哥我又被你给看破了。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那小脑袋瓜儿。” 他情不自禁又抬手屈指想敲黛玉额头,可是紫鹃在月洞门外忽地就准确地在这个节骨眼儿望过来,立时瞪了他一眼,“琏二爷,不可!” 贾琏吓得手一哆嗦,赶忙收回去了。黛玉则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又笑了一阵子,可是黛玉眉梢眼角却悄然涌起浅浅雾霭。 “可是琏二哥却为何要赶在这会子,这样急匆匆地安排妥当这后宅里的事呢?叫我瞧着,琏二哥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着预备似的。” 黛玉又特特看他一眼,“琏二哥,你最近要出门去么?要去哪里?” 贾琏心下自然又是轻颤。 便连他心下深藏着的这一层,竟然也叫黛玉给看破了。 黛玉说的没错,他便是要插手整顿后宅家事,却也不至于急于这一时。毕竟贾府大厦将倾,却也不是眼前马上就倒了,他没必要这么急急忙忙就将人员都安排出来。 他这样迅速出牌,为的自然是即将不远的一场远行——虽然原书里对所有的时间点都是故意模糊过去的,但是他眼瞧着如今黛玉渐渐长大,眉眼身量都已经放开,心下便预感到,距离林如海的身故便不远了。 他要陪黛玉下江南见林如海最后一面,还要帮黛玉整理家事,妥妥帖帖带黛玉回来,那么这一程至少便要一年半载。 于是他需要赶忙将贾府后宅家务安排妥帖,到时候才好专心一意陪着黛玉南归。 只是,他这样一番心意自不能讲给黛玉听。否则若是黛玉得知父亲时日无多,她脸上的笑便不会再有了。 贾琏不想叫黛玉察觉自己的心思,便随便编了个借口,“眼瞧着秋日近了,我打算到田庄去瞧瞧今年的收成。顺道,挑些好玩儿的回来给你们玩儿。” 第156章 一个不行,就再换一个 贾琏送回黛玉,回到自己屋子,却已是不见平儿。 红藕进来禀告,“是凤姑娘那来人,将平姑娘叫回去了。” 贾琏便是轻笑,“不意外。” 红藕打量着贾琏神色,“凤姑娘这又是为何?” 贾琏淡淡耸肩,“她舍不得将平儿给了我。昨儿派来,今儿就后悔了呗。” 红藕欲言又止,点点头转身想要离开。 贾琏伸手,扯住红藕的手,“你有话想问我。为何咽回去不问了?” 红藕摇头,“我也不敢乱问旁的,只是想问二爷,原本二爷房里四个丫鬟,如今却只剩下了我和酥润两个。二爷是打算就这么样了,还是后头会再挑人进来?” “若是二爷就打算只有我和酥润两个,那我便与她重新分一下工,或者尚有不足的,便叫外头粗使的丫头里挑一两个进来帮衬着。” “若二爷还想另外再挑人进来,那我和酥润敬候二爷的安排。” 贾琏唇角轻勾,将红藕拉近些,“姐姐想问的,其实是眉妩的空当,该如何填补吧?” 红藕微微皱了皱眉,却是向后闪躲,“我既是二爷这院子里掌事儿的,那这院子里的安排我便得心里有数。通房丫头也是丫头,白日里也是要服侍二爷,眉妩此时去了,那这些差事我便也总得重做安排不是?” 红藕说得平静而有条理,可是贾琏却没放过她眼底隐隐的失落。 贾琏手臂一收,将她拉回到臂弯里来。 红藕撞入贾琏怀中,有些慌乱,“二爷这是?” 贾琏拥着她,轻轻拍她脊背,“姐姐别急,先听我一句心里话。虽说我唯独将眉妩一人摆明了通房的身份,但实则在我心里从未将你和酥润当外人过。若依着我的心意,我是想让你和酥润同样都留在我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 红藕登时红了脸,眼波轻荡。 贾琏轻轻抬起红藕下颌,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只是,这件事我总要先问清楚你和酥润的心思。总不能因为我是你们的主子,这便擅自替你们做了主。毕竟你们也都知晓,凤哥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我,那你们迟早得面对与她朝夕相处。” “她那人的性子你们都清楚,咱们相处容易,可你们跟她相处却必定艰难。我又是个爷们儿,总不能每日每夜都在家里,我自然担心你们跟了我之后,倒受她磋磨。” “便如眉妩身上发生的事,你们两个更是亲眼见着。我便也自然担心你们两个心下会害怕,会宁肯离开我,另外嫁人,至少也可一世太平。” 红藕神色之间只有微微闪动,便红着脸抬眼看他,“酥润的心思我不敢十分确定,但是我却知道自己。我从小就在二爷院子里服侍,待得大了些更是成了二爷近身伺候的。我从懂事起,就满眼满心都只能对着二爷一个人。” “外头兴许也有好男人,但是我没见过,更想都不愿想……虽说凤姑娘性子跋扈些,可是我倒瞧着平姑娘也一样能与她相处这么些年。” “我虽自知比不上平姑娘的聪慧,可我这些年也好歹在二爷身边儿掌事,若论分轻重缓急,我也不至于给二爷丢人……所以我想,我也可设法学着平姑娘的样儿,竭力服侍凤姑娘就是。” 红藕这便是已经答应了。贾琏心下大喜,一把将红藕搂紧,左手勾起她下颌,顺势便亲了下去。 两人正自火热,红藕害羞耳语,“此事我总得先给酥润一个知会,别她一会子看不见我,再直闯进来。” 贾琏自然不肯停下,揽着她箍嘴弄舌,呢喃道,“她来便来。正好咱们趁势也问问她的心意。若她也也想好了,那咱们便一起……” 红藕羞不自胜,忍不住轻轻打了贾琏一记,“二爷浑说什么呢!我,我可不要……” 正说话间,果然听见外头细碎的脚步声响。 三人相处多年,从脚步就能听出来是谁。红藕便是一僵,用力推开贾琏,“二爷缓缓!酥润来了……” 红藕自己赶忙收拾衣衫鬓发,贾琏索性放肆,丝毫不整理,就这么等着酥润进来。 酥润平素就是天真烂漫,这会子果然没安心眼儿,直不楞腾地就进来了。 一进门瞧贾琏和红藕的样子,怔了一下,随即便忍不住笑开,“我就说就算眉妩走了,二爷晚上也自不寂寞。从明儿开始,「红姐姐」便要改成「红姨奶奶」了呢!” 红藕羞得赶忙轻啐,“小蹄子又说嘴!咱们两个谁先成了姨奶奶,尚未可知。” 贾琏索性笑着也召唤酥润,“既然你红姐姐都说到这儿了,那爷便问你,你想不想也一辈子都留在爷身边儿,再不出去了?” 酥润却笑,轻啐一声,“二爷先别顾着聊扯我们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儿才是正经。” 贾琏挑眉,“何事?” 酥润摊手,“平姑娘虽然回去了,可是现在凤姑娘跟前的安儿姐姐又来了。我瞧着行头跟昨日平姐姐是一样的,也是拎着包袱来的。” 贾琏心下暗笑,倒不意外。 王熙凤是只想给他找个通房,占住了他,不叫他另外再找新人去;可是王熙凤却不想将这个人给了她,于是把平儿叫回去,另外再派一个丫头过来。 贾琏慵懒抬眸,“人既然来了,就叫她进来吧。” 那边厢红藕也已经整理好了自己,颊边虽说还带着红晕,可是眼底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破碎来。 酥润出去带人,贾琏便又趁机握住红藕的手。 红藕苦涩地笑了下,“二爷跟前总不会缺人的。如今安儿来了,想来二爷便有日子用不着我和酥润了。” 贾琏柔声哄劝说:“凤哥儿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派来的人,就算我能暂时收用,可迟早她还是得要回去。可你们不同,你们本来就是我的人,咱们是注定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贾琏捉着红藕的小手,挨个亲了亲她的指尖,“姐姐别失望。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外头簌簌脚步响,酥润已是引着安儿进来了。 第157章 毫不怜惜 安儿跟平儿可不一样,人家刚一到门口,就远远先给贾琏抛了个眼神儿,半垂臻首轻展一抹媚笑。 贾琏看见就乐了。 这个安儿他有印象。每次到王熙凤院子里,都能见着王熙凤跟前的四个大丫鬟。只是王熙凤死看死守的,除了平儿之外,他也无暇多看旁的丫鬟。 隐约只有那么一两回,安儿替他挑帘子,或者擦肩而过,安儿就利用那么一点点缝隙向他轻笑。那笑容里,颇露媚态。 贾琏便知道,与平儿的心不甘情不愿不同,这个安儿是愿意伺候他的。 其实这样的女人蛮好,不用费心去撩拨,也不用真正动情,只需享受她身体带来的欢愉就够了。 反正时辰已经不早了,贾琏直接给红藕使了个眼色,红藕便带着安儿去沐浴,然后送回来。 贾琏已经撑着手肘,半躺在榻上等着了。 安儿虽说也是害羞的,但是却并不胆怯,反倒一双眼里闪烁着欢喜的光,主动上前来坐下,顺势便依偎进了贾琏怀里。 安儿这般主动,贾琏反倒不着急了,抚着她膀子与她亲了一会儿,便勾着她发梢问,“怎么又换你来了?” 安儿方才已经被贾琏亲晕了,如今依偎在他怀里,一颗心里正着急成事呢。可是没想到他竟停下来,不疾不徐问她情由,安儿心里火烧火燎的,便又主动伸臂攀上贾琏脖颈来。 “二爷~~,良宵苦短。有什么话,明早再说也不迟。” 贾琏轻笑,捏着她下颌又亲一下儿。 不得不说,这个安儿是有一把子媚骨的。 只是贾琏还是按捺下来,继续先逗着她说话,“你还不知道爷,你琏二爷我是最怜香惜玉的。便是这档子事儿,你二爷我也从来都不急于一时,总是得耐心地疼疼你们,然后才办正事。” 安儿听得面上一红,“琏二爷果然是个风流情种~” 贾琏轻笑,“今晚上,这风流情种是你的了。” 安儿登时酥了半边,投入贾琏怀中,“哎呀,二爷,你好坏~” 贾琏又逗了她一会儿,“说啊,她怎么又叫你来了?昨儿个是平儿,爷还没收用她呢,今儿怎么就换人了?” 贾琏自己当然知道缘故,他这是明知故问。 就想瞧瞧王熙凤那边,王熙凤自己又是怎么说的。 安儿见贾琏又提平儿,心里便有些醋意,觉得好像贾琏还是留恋平儿,倒觉得她不如平儿似的。 她便扁了嘴,“还不是那平儿不识抬举!今儿回到凤姑娘跟前去,口口声声说什么她不愿意伺候二爷,昨晚上就算睡在二爷房里,却也绝没有男女之事。就连凤姑娘都撇东西砸她,说她没良心!” “凤姑娘接着便问我们三个,谁愿意过来服侍二爷,别跟平儿似的到了二爷面前还装腔作势。我们三个自然都知道二爷的好,可是顺儿推脱说这几天身子正好来红,康儿则说不知道该怎么伺候爷们儿。” “眼见她们两个都不堪大用,我总不能叫凤姑娘失望不是?于是我这便主动请缨,自己来伺候二爷了。” 安儿说着身子挤挨贾琏,“二爷,人家已是这般一心只想着二爷。二爷千万要对人家好一点啊~” 贾琏轻勾唇角,“原本我还寻思着,你们四个自小一起长大,怕是行事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辙呢。可是眼前瞧着,你竟比平儿知情知趣太多。那小蹄子昨晚在我眼前,只一味的拿乔,也不知要怎的。” 安儿见贾琏流露出对平儿的不满之意,便轻啐一声,“谁说不是呢!便是凤姑娘不知道,我们却都亲眼瞧见了,哪次二爷过我们那边去,不是平儿上赶着进内伺候?” “陪着二爷说话的是她,端茶倒水的也是她,倒将我们三个都给撵在外头,竟一点缝儿都不肯留!” “明明是她心里怕是早就有了二爷,可她还这般装腔作势,还要在凤姑娘面前装什么清纯,倒像是凤姑娘和琏二爷两个一起威逼了她似的!” 贾琏闻言便是一声轻笑,“你这话不光对爷说了,也对你们凤姑娘说了吧?” 贾琏原先就在猜想,究竟是谁到王熙凤跟前嚼了平儿的舌根子,才叫他跟平儿偷摸着的那几回亲热,还是叫王熙凤察觉了的。 其实人选好圈定,必然就是那三个丫头之一说的。如今这算是得了答案,必定是这安儿! 安儿微微愣怔一下儿,随即便笑道,“又哪里用我说的?那院子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凤姑娘又是那么个明察秋毫的性子,哪有什么不知晓的?” 贾琏冷冷勾了勾唇,随即“噗”地吹灭了灯烛。 安儿又羞又惶,低声轻叫。 贾琏却完全没有他自己之前说的「怜香惜玉」,而是干净利落,不见温柔。 . 天终于亮了。 贾琏慵懒地吩咐安儿,“回去给你凤姑娘请个早安。顺道替我谢谢她,就说我昨晚上十分满意。” “等回头我去巡铺子的时候儿,再给她买个好玩意儿当谢礼。” 安儿带着满面泪痕,艰难地迈着步子离去。 红藕进来帮贾琏收拾床榻。 当看见那被褥间的痕迹,便都忍不住站直了瞪贾琏一眼,“二爷你……!” “方才看她走路的样子,我都替她疼!她又做了什么叫二爷不高兴?二爷你也未免太狠心了吧!” 贾琏伸手将红藕拽进怀里来,轻轻拥着,“真是个好人。昨晚上原本应该是咱们俩的良辰美景,却都叫她给搅了,你竟还替她说话。” 红藕有些不乐,伸手推开贾琏,“终究同为女子,看她那样,我也心疼!” 贾琏邪邪勾了勾唇角,“没错,同为女子,原本应该心有戚戚。可是她为了自己出头,却到主子跟前去嚼旁人的舌头。这样的人,反正我是怜惜不起来。” “她既然自己主动想服侍我,那我收用了她,便已是对得起她了。难不成还要我对她爱若珍宝,浓情密爱不成?” 红藕皱眉,“二爷……” 贾琏将她扯回怀中,“嘘”了一声,将她下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叫她再也说不出口。 第158章 一条道跑到黑 安儿回到王熙凤院子。 一进门儿,大家伙儿看她的眼神儿自然都不一样了。 安儿自觉得意,不但收起了之前走路迈步时痛苦的模样,反倒高高扬起下颌,顾盼神飞,脸上和眼底全都是耀眼光芒。 尤其当见了平儿,就更是满满的得意。 平儿看在眼底,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 安儿进内,王熙凤还没梳妆呢,正懒洋洋斜倚在条枕上。 安儿一见便笑,行了礼就凑上前去,“姑娘这会子还懒梳妆呢?怕不是在等我回来报喜?” 王熙凤笑笑地瞟着她,“喜?” 安儿扭着双手,娇羞作态,“昨儿平儿到琏二爷跟前没完成的差事,我已经完成了!姑娘尽可放心吧!” 安儿说话之间,从她衣领间若隐若露出几枚痕迹来。 王熙凤登时看得眉尖轻耸,“是么?你昨晚竟做成了!瞧你这黑眼圈儿,怎地,难不成是昨晚上一宿没睡?” 安儿垂首含羞,“是天亮时分,琏二爷才放我睡过去…… 安儿话还没说完,毫没防备,迎面就是个大嘴巴! 她脸上的娇羞登时被封印住,她惊愣地望住王熙凤,“姑娘?” 一旁的平儿几个都不忍心看,深深垂下头去。 王熙凤坐起身来,眼光如刀,“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到我跟前来显摆,昨晚上跟他恩爱来了?” 安儿一惊,急忙双膝跪倒,捂着脸落下泪来,“姑娘冤枉我了!我怎么敢?” “此事原本是姑娘的安排,我早早回来,也只是想叫姑娘安心啊。昨儿平儿没办成的事,姑娘昨儿心情都不好了来着,我便想着我便拼尽我什么,也一定把这事儿办成了……哪成想,姑娘反倒更不高兴了呢?” 王熙凤冷笑,“便是你办成了,你也得到我跟前来请罪!是我抬举你,可你也该明白,你没什么可炫耀的,你昨晚的那一切全都是你的罪!” 安儿不敢再回嘴,只能伏在地上哀哀地哭。 平儿也不便上前,只得是顺儿过来劝王熙凤,“姑娘梳妆吧。再晚了,就误了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的时辰了。” 顺儿、康儿去服侍王熙凤洗漱,平儿趁机将安儿给扶出来。 可是安儿并不言谢,反倒出了门就推开了平儿,“是不是见我这般,你心下暗喜?” 平儿不由得皱眉,“我暗喜什么?这事昨儿个原本也差点就落到我的头上,我自己心惊胆战,见你如此就如同我自己身受了一般,如何还能暗喜?” 安儿却冷笑,“咱们四个陪着姑娘到贾府来,咱们的心里就都该清楚,咱们来日最好的归宿就是给琏二哥当姨娘。” “可是咱们却又都得明白,他身边正经有名分的姨娘却是有数儿的。他如今捐的是五品同知,也就是说身边有名分的只能有一妻二妾。光咱们就四个,再加上他身边原有的丫鬟,还有他在外面必定也还有偷藏的……也即是说,至少得有十个八个的来争抢这两个位置罢了!” “琏二爷对你有情意,可是你不想要。姑娘也送了你过去,给了你机会,你还是拒绝了!既然如此,我想要,我想抢先得到一个位置,怎么了,不行吗?” 平儿叹口气,“谁说不行了?你说的这些,难道我心下就不明白么?” “只是你总要事先清楚,凭咱们姑娘的性儿,你与琏二爷的亲昵,便等于是在她心上戳刀子,她能不恨你么?就算如你所说,来日你真的成了琏二爷的姨娘,可只要咱们还是姑娘的陪嫁,那咱们的身契就还在姑娘手里,也就是说咱们到时候依旧还是姑娘的奴婢。若咱们不能确定琏二爷的心意,没有琏二爷护着,姑娘随时都能要了咱们的命!” 安儿心下一梗,已是呆住。 平儿叹口气,“琏二爷有多爱你?肯不肯为了你与姑娘顶撞?你若连这点底气还没有的话,你又何苦昨晚就那么心急,上赶着跟琏二爷成了那事!” 安儿睁着一双泪眼转向平儿,“原来,你一直在等这个确信儿,是吗?因为你不能确定琏二爷肯为了你跟姑娘翻脸,所以你才没有跟琏二爷……?” 平儿点头,“亏你还记恨我,我这是已经与你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按说,我这话都不应该说给你听,也省得你回头又到姑娘面前把我给卖了!” 安儿又是一怔,原来平儿什么都知道,却还肯与她推心置腹。 可是安儿旋即却还是露出自信的笑,“……你没能得到琏二爷的确信儿,可是我必定能得的。” “就凭他昨晚那么待我,急吼吼的,像是要吃人似的,我就知道他什么都肯为了我做。” 平儿看着这样的安儿,无奈摇头,只得松开了手。 “原本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我与你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可你既然还如此,那就当我白说了。” 平儿转身走了,安儿坐在廊下,抚着自己各处都还在疼痛的身体,哀哀地笑,“……你说的话还是迟了。我昨晚已经成了他的人,我已经再没有了回头的路,我也只能一条道跑到黑罢了。” . 贾琏一大早抽空去了一趟族学,安排两边族学串换对调的事宜。 贾琏单独嘱咐贾芸,“这边搬去祖茔地,你就别跟着去了。” 贾芸会意,含笑道,“琏二叔放心,侄儿这几日来,每日都看菌兄弟给我的账本。” “菌兄弟年纪小却志气大,更难得过目不忘。每日里帮凤姑娘记的账,回来就能默写出来,留一份底册给侄儿。” 贾琏含笑点头,“能看懂么?” 贾芸含笑点头,“侄儿母亲家好歹是商贾出身,如今舅舅还做着生意,看账本的事我母亲尚可指点我一二。” 贾琏拍拍贾芸肩膀,“好好学着。” 来日这内宅里还需要个贾家子侄来当内管家,用以平衡大管家赖大,以及几大管事的。贾芸会是个不错的人选。 . 转眼秋来。 贾珠拖着病躯再去考秋闱,再次落榜。 第159章 人比菊花艳 贾珠落榜的消息传来时,正是贾敬的寿辰。一家子老小都在宁府那边庆贺。 满园菊花盛开,正是秋高气爽,一家子都兴头头的。 贾敬和贾政虽说是平辈,但贾敬是兄弟,贾敬这边又是大宗,曾为族长,于是贾政也亲自过来道贺。 刚坐下不一会子,荣府的管家赖大便急匆匆来到,至贾政耳边低低耳语几声,贾政便是面色一变。 贾政向邢夫人、王夫人,以及尤氏的母亲尤老娘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席。 旁人没看出贾政什么,倒是王夫人觉着夫君神色之间有些不对劲,忙跟到门口问,“家中有何事?不如,我与你一道回去。” 贾政却拦住,“一家子都在这边,大嫂和尤氏的母亲也在,你中途离去不合适。” 为了稳住王夫人,贾政还扯了个谎:“不是家里有事,是我的公事。” 王夫人只得回来,继续坐席。 贾琏带着宝玉、贾蔷等一众老少爷们儿坐在外间,瞧着贾政出门儿。他转眸望向姑娘媳妇们那桌,隔着珠帘,隐约可见李纨侧影。清秀娉婷,宛若水莲。 贾琏便勾了勾唇角,亲自起身拿了食盒去找尤氏。 这会子秦可卿病着,宁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只能尤氏自己一个人撑着,她正忙得脚不沾地儿。 见贾琏又拿着个空食盒过来,尤氏一拍额头,“哎哟,我竟忘了。琏兄弟必定是给老太太预备吃食呢。” 今日贾敬的寿辰,但贾敬只是贾母的侄儿,贾母作为长辈是没有给子侄辈贺寿的道理。况且人年岁大了,你反过来给小辈儿贺寿,反倒有种催着自己早走的意味似的。于是贾母今儿个便圆了个谎,只说昨晚上看着宝玉他们吃桃儿,她也嘴馋,吃了大半个后肚子不舒服了,这便不过来了。 不过贾母面面俱到,不肯扫兴,吩咐了叫挑些好吃的,拣软烂的给她送过去些。 贾琏抬眸,含笑凝视尤氏。 今天因是宁国府自己这边的喜庆,偏寿星佬贾敬自己还不回来,这喜气就只能是贾珍和尤氏两口子自己来撑着,才不至于叫宾客扫兴,于是今天尤氏穿戴格外艳丽,簪钗华美,更显得她美貌异常。 尤氏叫贾琏看得心下小鹿直撞,忙垂眼避开他的视线,上前来接食盒,“琏兄弟稍等,我这便亲自给老太太挑出来单放着。” 眼看着尤氏的手都碰到了食盒的提梁,可是贾琏偏在这会子侧身,将食盒又给避了开去。 尤氏一下抓空,手却碰上了贾琏的手。 她心下一慌,脚底下便失了平衡,身子向前趔趄。 当着这么多人呢,贾琏没伸臂抱住她,只是用力捏了下她的指尖儿,借力帮她稳住身形。 尤氏左手也急忙撑住桌沿,这才勉强站稳,脸上已是红了大片,声音都打了颤,“琏兄弟,你……” 贾琏优势四轻笑一声,故意横过些身子来,帮尤氏遮挡旁人的视线。 “嫂子想说什么?难不成是将我当成登徒子了不成?” “我虽说的确不是好人,可嫂子这回却还是有一半冤枉了我。我避开食盒可不是为了逗弄嫂子,我是想说,这活计就交给我来吧,嫂子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兄弟我愿意帮嫂子分忧。” “毕竟老太太的饮食习惯,我比嫂子更知道些。我替老太太选的,送回去总没大错,也省得嫂子匆匆忙忙得再选错了东西,倒叫老太太吃还是不吃呢?” 尤氏脸便又大红,“……是我错了。多谢琏兄弟。” 贾琏凝视着尤氏,眨眼轻笑,“嫂子在我跟前就这么紧张么?竟憋着气儿,那脸便更红了。” “嫂子放宽心,多吸几口气儿,这脸上的热便可褪去了。” 尤氏赶紧依言大口呼吸。这样一来,她心口处便波澜不绝。 贾琏垂眸欣赏,眼神放肆。 尤氏见了他的视线,便又是一惊,赶忙转身走开去。 贾琏也不拦着,挑好了饭菜,交给婆子叫送回去。 贾母原说吃桃儿吃坏了肚子只是托辞,可是贾琏这回给她老人家挑的吃食,却着实是会叫老太太泄泄火的。 自然不是腐烂变质的,更不是泻下之物,贾琏只是选了柔和的清火利水的吃食而已。 贾琏眼角瞟着尤氏回到饭桌上去,王熙凤捉着她问话,眼角余光似乎向他这边飘过来。 贾琏心下自然明白,王熙凤对他是死看死守,但凡是个母苍蝇从他身边飞过去,她都得问一句。方才尤氏跟他单独说了半天话,这王熙凤又开始醋劲儿了。 贾琏倒觉得有趣,索性也走回饭桌去,隔着珠帘听她们女眷那边说话。 王熙凤是个习惯高声大嗓的,贾琏又是个会功夫的,于是不用费多大耳力,就能听清王熙凤在嘀咕什么。 果然,王熙凤是向尤氏追问,方才跟他说什么话呢。 尤氏不愧是煞下心来要做端庄的宗妇的,便是对着王熙凤这样的逼问,也早就能心平气和回答,“琏兄弟方才给老太太挑选吃食,这便与我问了几句,哪些软烂,能叫老太太克化得动的才好。” 这话是老太太早上亲自吩咐的,而且王熙凤方才也亲眼见着婆子提了食盒送回去,这便挑不出毛病来。 倒是尤氏又怕她没完,这便建议,“蓉儿媳妇跟你一向最好。你倒不如替我和你珍大哥哥去劝劝她,叫她放宽心些。” 王熙凤这便也一笑起身,“我去去就来。” 正好贾蓉进来回禀,说东平、南安、西宁、北静四家王府,并镇国公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送了寿礼来。 贾琏一听便兴奋起来,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里,头一回见这以「四王八公」为核心的贵族小集团第一次人凑这么齐! 贾珍正忙着,一时给不出个头绪,贾琏便一笑起身,“珍大哥陪着长辈吧,我与蓉儿去招待来客就是了。” 王熙凤也正好往外走,到门口瞪一眼贾琏,“你这几日又是什么意思?怎么竟频频将安儿给我退回来,竟不叫她陪寝了?” 第160章 阿紫 贾琏眼角微抬,“凤姑娘,这档子事儿还要这么明白问出来,就没意思了吧?” “一个爷们儿不叫丫头陪床了,你说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王熙凤眯眼冷笑,“琏二爷这是玩儿腻了?” 贾琏扬扬眉,“其实应该说,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只是人是你送过去的,我总不能一而再的拂你的面子,勉为其难地收用了,不过确实没什么意趣。” 王熙凤咬牙,“那琏二爷又想怎么着?还想另寻通房暖床?” 贾琏慵懒耸肩,“不用我自己寻,我们老爷那边已然开始替我寻了。” 贾琏从王熙凤身边走过,恣意轻笑,“凤姑娘,你总该知道我们老爷是最看不得「夫纲不振」的,你敢撵走眉妩,不顾我们老爷的脸面,我们老爷从那日起就已经在给我物色新的通房了。” “我们老爷可说了,你若是真想当他的儿媳妇,那你必须得接受我娶十个八个的小妾,否则你便死了这条心~” 王熙凤气得面色发白,“你!” 贾琏伸手攥住王熙凤的手指头,“哎?别指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们老爷说的。你要是不满意,找我们老爷算账去,那我算你这个~” 贾琏说着向王熙凤挑大拇哥。 王熙凤气得只能摔下手来,贾琏轻声一笑,扬长而去。 贾蓉在后头像个小哈巴似的灰溜溜地跟着,直到看不见王熙凤了,才悄声问,“琏叔,这么气我们凤姑娘,这真的好吗?” 贾琏轻笑,“你不敢得罪她,是因为她必定会报复你。我可不怕,更何况我后头还有我们老爷撑着腰眼子呢!” 前世看原书和电视剧,都说贾赦不是东西。可是贾琏自从穿成这个身份,他反倒觉得贾赦偏偏是他在贾府里最大的靠山! 要是没有贾赦在,他说不定都得被贾政王夫人两口子、后妈邢夫人,或者再加上偏心眼儿的老太太给一起玩儿死!就算不一定是真的身死,可是弄不好爵位得被玩儿丢喽。 现在他反正是「紧握着赦爹的手,满红楼里横着走」了。 贾琏这么说,贾蓉羡慕得都要掉眼泪了,“琏叔……说句实话,我父亲要是有大老爷这般对琏叔,我便是地下做鬼也心甘了。” 贾琏叹口气,一想原书里贾珍这当老子的不但没护着过儿子,还给儿子已顶纯绿色的帽子戴,贾琏就也挺同情贾蓉的。 贾琏于是停步回身,拍拍贾蓉的脑瓜顶,“要不,你认我当干爹吧。赶明儿,我罩着你!” 贾蓉为难住。 贾琏倒也能体谅贾蓉。倒不是因为贾蓉就比贾琏小三四岁,主要是他着实慑于他父亲的淫威。他父亲打他那是往死里打,骂他那都是直接照脸上吐唾沫的,他哪敢另外认个爹? 贾琏同情地又拍拍贾蓉的肩膀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也可只当就这么一听。暂且你完全不必当回事;若赶明儿你突然改了心思,你再想起来找我也成。” 贾蓉便笑,单腿跪地,“侄儿谢琏叔!” 两人都是大长腿,迈开步子,一路衣袂飘飘地就到了外头账房。 那「四王八公」家来送礼的队伍煞是热闹,可见平素彼此交情深厚,常来常往。 只是来送礼的多数是管家之类,倒少有自家人亲自出现的。贾琏稍有遗憾,不过旋即就看见一个英武少年,一身的劲装打扮,眉眼神飞。 贾琏扯住贾蓉问,“那位是……?” 贾蓉忍不住笑,“琏叔这坠马的后遗症竟还没好呢~那不是冯紫英么,琏叔怎地又不认得了?彼时琏叔坠马,还是人家冯紫英给救护的,回头带人给送回家来。琏叔昏睡那些日子,人家冯紫英也几乎每隔一日就来看望。” 贾琏一拍脑袋,“哎哟喂,原来这是救命恩人啊,我这臭脑袋,竟然也敢给忘了!” 贾琏赶忙上前去抱住了冯紫英的手臂,“阿紫!” 冯紫英正吆喝着家丁抬箱子,冷不防叫贾琏这么一叫,当场“噗”地一声喷出来,“琏二哥!这要不是知道你坠马,我坐地得回你一句「小怜」……我滴个乖乖,你当着这么多人这么叫我,你是想让我自绝在你府前吗?” 贾琏大笑,与冯紫英抱在一处。两个都是习武之人,又有曾经过命的情谊,虽说贾琏这是第一回见人家,但是心里已觉莫逆。 “你来了怎不进去?竟在这儿帮抬箱子。” 冯紫英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听说你们今儿是家宴,而且园子里多是女眷,我这便没好意思进去嘛。” 贾琏搂住冯紫英便往里走,“女眷还都在吃饭,咱们先进园子耍一会子去。既然遇着你,必定先灌你两大杯!” 冯紫英倒也不含糊,“两大杯便两大杯,不值什么!也算我向东府老爷遥拜祝寿了!” 说着两人搂脖抱腰,一同到了宁府的园子里。 今儿因为寿星佬贾敬自己不在家,并且贾敬本不喜欢红尘里这些扰攘的,于是贾珍也不敢太铺张,只请了个戏班子,并个打十番的班子摆在园子里,给一家老小解闷儿。 因女眷还没吃完饭,戏班子便还没开演,贾琏索性搂着冯紫英到了「打十番」的班子跟前。 贾琏不知道什么是「打十番」,便叫人家先给演起来。 原来所谓「打十番」,就是十番锣鼓,是个十分热闹喜庆的打法,配合鼓声还有凤点头、望家乡、迈虎步、挥手臂、舞鼓槌、扑腾跳、庆丰年、迎新春等十套动作。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既热闹又有观赏性。把个贾琏看得心跳加速,热血沸腾的。 趁势便要过酒来,与冯紫英在热闹的锣鼓前相对痛饮了好几大杯,好好儿地谢了一回人家的救命之恩。 两人喝完,都有些脸憨耳热的,冯紫英又逗贾蓉,搂过贾蓉肩膀头儿来,“蓉哥儿,你也来跟我们喝两杯!” 贾蓉登时认怂,冲两个人作揖,“两位叔叔都是习武之人,这喝起酒来都跟喝水似的。侄儿可真扛不住。” 冯紫英笑呵呵搂着贾蓉道,“也是,若是喝了一身的酒气,晚上你媳妇该不叫你进被窝了!” 贾蓉脸上便一红,垂下头去嘀咕,“冯叔又说笑。我媳妇儿正病着呢。” 冯紫英一拍贾蓉肩膀头儿:“对了,我恩师这几日来京,他是个极渊博的,也兼善医理。赶明儿我把他请来,给你媳妇儿瞧瞧!” 第161章 天香楼! 冯紫英的话叫贾琏一怔。 他记得原书里只浓墨重彩地写过一位大夫给秦可卿看病的过程。莫非这位大夫竟然是冯紫英的恩师? 贾琏想起这一段情节,脑子里就像蒙着一层塑料布——模模糊糊,似是而非。似乎那大夫的话说得没什么难懂的,却又跟后来秦可卿的命运不是很能对得上。 他曾经以为,看不懂的原因是他不懂医理,而中医又实在玄之又玄,过于博大精深了。 而眼前看着冯紫英冲贾蓉拍胸脯,贾琏心下反倒生起另一番疑窦:怎地冯紫英想着要给秦可卿看病了? 冯紫英是个习武的少年,按说没有这么细心才是; 秦可卿又是内宅妇人,对外又号称是女人家经期不调的毛病,冯紫英避嫌都来不及,怎么还主动推荐自己恩师来给瞧这妇科的病? 心中的疑窦一起,便摁不下去了,贾琏不由得又趁冯紫英逗贾蓉喝酒之际,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会。 不过这冯紫英说到秦可卿时,眉眼之间的确未见猥琐,甚至并无嬉笑,反倒颇有几分沉静之色,看来他心中对秦可卿颇有几分敬重。贾琏这才放下心来。 贾蓉也是忙不迭地道谢,“还请冯大爷回头亲口跟我父亲说一嘴。这瞧病的事,我自己断端做不得主,还是得我父亲拿主意。” 冯紫英“呔”地一笑,用力在贾蓉肩膀上拍了两把,“瞧你,你也不小了。你自己个儿的媳妇儿,你竟做不得主,反倒还要问珍大哥哥的意?” 贾蓉满面尴尬。 冯紫英这话原本是无意,可是却巧了,简直要直刺贾珍和贾蓉两父子之间的秘密。 既然事关秦可卿,那贾琏就不能袖手看着,这便笑着上前替贾蓉解围,“你还不知道我们东府的家规极严的?一向老子大儿子就都像审贼似的,蓉儿这也是被打怕了,凡事都得叫珍大哥应允一声才敢点头。” 冯贾两家既然是世交,冯紫英又岂有不知道的,这便也叹口气,拍拍贾蓉,“成。我回头若见了你父亲,便亲自与他说一声就是。” 贾蓉赶忙道谢,又借故跑开给加菜去了。 冯紫英看着贾琏,便叹口气,“我说句不该说的。珍大哥对蓉儿未免也太过严厉了些,反倒叫蓉儿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你宁府两代统领京营,便是如今不掌兵权了,可是到蓉儿这一代上却变成了这么个脂粉小子的模样,当真好么?” 贾琏也点头,认真将冯紫英的肩头搂住,“这话也唯有咱们这真心交好的才肯说。外人远远瞧着,恨不得瞧着我们家一代不如一代呢。” 冯紫英向贾琏敬杯酒,“好在,你们家这一代还有琏二哥你!那咱们祖宗那一辈一辈传下来的骨气,便还没丢!” 冯紫英告辞,贾琏亲自送到门口。 返回来时,尤氏派来个小厮行礼指路:“太太奶奶们已经吃完了饭,这会子已经往园子里看戏去了,琏二爷便也不必回上房去了,直接进园子就是。” 贾琏便转身往会芳园的方向走,边走边问,“你们府里的戏台子搭在哪儿呢?” 小厮诧异看他一眼,“琏二爷怎忘了,就是「天香楼」啊。” 贾琏登时定住,“你说哪儿?天香楼?” 啧,他前世看书不仔细,一直以为天香楼是座高楼,登高望景用的,或者是座书楼之类的,竟没想到原来是个戏台子! 贾琏不由得站住,有点转不过弯儿来:既然戏台子,那原书里暗示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以及电视里给编排成贾珍和秦可卿在天香楼里偷情……这又是什么鬼? 难不成贾珍的xp别致,跟电影《霸王别姬》里似的,还非得两个人都穿上戏装,勾上脸,玩儿那种戏曲cosy? 可是却又不对啊,贾珍后来对别人,没见过有这个爱好啊。 见贾琏迟疑不前,小厮纳闷儿地瞟他:“琏二爷可是吃酒吃多了?可需要醒酒汤?” 贾琏便顺势点头,“算你机灵,正是这么回事。去替我叫碗醒酒汤,我自己上天香楼去就是了。” 小厮走了,贾琏找到天香楼。 天香楼一点都不难找,因为它算是整个会芳园里最高最大的建筑,站在园子里各处,一仰脖就都能看见它的斗拱飞檐。 不过贾琏没走寻常路,没选看客们上楼看戏走的楼梯,而是特地绕到了后头去,寻着那些戏子们登入后台的楼梯往上走。 幸好楼里前台已经开唱,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戏子们也都正忙碌,他上楼的时候无人发觉。 贾琏放轻脚步,以廊柱为掩体,悄然四处打量。 转了一圈儿,见了些人,听见了些低声耳语,也瞥到几套戏服头面。贾琏的心下微微颤悠,有些想法儿已经隐隐冒头。 只是,这些想法暂且还只能是怀疑,总需要后头一步一步去验证。 正寻思间,凭栏远望,正瞧见王熙凤急匆匆地回来,脸色有些发白,神色之间颇有些气急败坏。 贾琏便好奇,这是谁把王熙凤给气着了? 通常王熙凤这么狼狈的时候,还都是贾琏自己气她;这偌大的贾府内,竟还有另外一个人有这本事不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熙凤被他气着行,若是被旁人气着么,那他还真要看看这个人是谁。 倘若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这些长辈,那倒也罢了;若是平辈甚至是晚辈,那他可就不高兴了。 不过问题是,方才王熙凤明明是去看秦可卿,秦可卿又怎么可能气着她呢? 贾琏心里忽悠一下,冷不防想起原书里的一段情节来——艹,眼前这场景,该不会就是王熙凤被贾瑞那驴臊的给调戏那回吧? 那他可不能不管! 贾琏暂且放下眼前的事儿,悄然下楼,绕到楼前,正好在楼梯口与王熙凤相遇。 贾琏乜斜着眼看她,“这是遇见谁了,叫你这么心虚气短的?” 王熙凤一震,抬眼看他,眼底的确有些慌乱。 贾琏等着王熙凤把方才的事儿告诉他,他好替她出头,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男友力。 第162章 僧衣之下,难掩妩媚 可是叫贾琏出乎意料的是,王熙凤竟然没告诉他! 王熙凤反倒淡淡一笑,“瞧琏二爷说的,我还能遇见谁呢?不过是方才去看蓉儿媳妇,见她病着,我这心里也跟着难受罢了。” 贾琏眯眼打量她一会子,心里揣摩她不说的缘故。 别说她这回没说,在原书里,她都已经跟原主是夫妻了,她也没告诉原主。 有时候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从男人的角度没法理解。 不过既然她不肯说,那就算了。他只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是。 终究这事儿说到底,那贾瑞不光是调戏了王熙凤,那驴艹的还想给他戴绿帽呢!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更何况,那混蛋之前也撩扰过秦可卿,这回属于再犯,那他就更不能手下留情了! 贾琏随王熙凤上楼,做到栏杆边,远远望楼下坐在两廊下一同看戏的旁支子孙们。贾瑞就在其中,果然正抬头向楼上瞟,一双眼珠子显然还是追着王熙凤。 贾琏回想了一下原书。那「风月宝鉴」说的是玄之又玄,总之他可信不着。 贾琏想着,凭栏远眺,又见园子僻静处一处游廊里,影绰绰一个年轻公子,并一个小尼姑模样的,两个正鬼鬼祟祟。 贾琏心下一动,便寻了个由头,起身下楼,顺着那个方向寻了过去。 隔着透窗往里瞧,果然是秦钟正搂住小尼姑智能儿,想要亲嘴儿! 今日因是贾敬的寿辰,秦钟是姻亲,又在贾府族学念书,受了贾府的恩惠,于是便代表他父亲前来道贺;而这智能儿是贾府家庙之一的水月庵里的小尼姑,寻常也总往贾府来,今儿更是来给念寿经的。 也不知道这两个是怎么凑到了一块儿。 秦钟仗着自己也算是这宁府里的小舅爷,自以为是半个主子,这便一径地对智能儿斗狠发令,“你还躲!我都说了,你乖乖的叫我亲一下,我今日便饶过你去!” 智能儿跑又跑不掉,喊也不能喊,只得簌簌发抖着求秦钟,“小相公放过我吧。我是出家人,这一辈子是要了却尘缘的。我既已经剃了头,便不想再做这些事,我师父都强迫不得我,小相公便不要为难我了。” 秦钟咬牙跺脚,“什么出家人?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水月庵是个什么缘故!还有你师父时常带你进宁荣两府来,又是图的什么!” “怎地你勾着贾府的爷们儿就行,我说要跟你亲个嘴儿你就推三阻四了?你要知道我姐姐好歹也是这宁府的少奶奶,我又与宝玉私交莫逆,我便不是贾家的人,难不成还配不上你了是怎的?” “若是将我惹急了,我回头与我姐夫说去,就说看见你趁着老爷的寿辰,在这避人处偷摸着勾人!只要我说了,我姐夫自然是必信的;我还回头告诉宝玉去,他定然也深信不疑,到时候宝玉再替我告诉给这府里的大爷去,他可是贾府的族长,那你就完了!” 智能儿吓得嘤嘤哭泣,“你既这样厉害,为何不去找别人寻乐子?这府里这样多的丫鬟,凭你的身份和相貌,愿意跟你的必定不少!你又何必非要强压着我一个出家人这样……” 秦钟却笑,“丫鬟有什么新鲜的?便是这世上如我姐姐那样的美人,我家里又看过多少,早就不稀罕了!偏你就这样的,宽大僧衣裹住玲珑躯,剃去三千青丝的,我瞧着才别致!” 贾琏都听不下去了。 客观来说,秦钟说得倒也有理。美貌的丫鬟见多了,的确会审美麻木,冷不丁见个美貌的小尼姑,是会叫人心肝儿都一颤。 可问题是,人家不愿意啊! 更关键的问题是,这小尼姑是贾府家庙里的,所以是属于贾府的。你秦钟一个外姓人,凭什么摆出半个主子的身段来,染指贾府的小尼姑? 这跟小偷进宅、强盗明抢,又有什么区别? 贾琏心里邪气儿一起,索性转身就从墙后走出来,负手冷笑,“不用你去颠倒黑白,我倒现在这儿给她当个证人。你说你姐夫必定信你,宝玉也能替你说话,那你说我说的话比不比你姐夫好使?又能不能压得住宝玉的话去?” 秦钟回头一看竟然是贾琏,登时吓得双膝一软,已是胎歪在地,口中连连道,“琏二爷!我,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小尼姑她,她勾引我!” 贾琏气得上前干脆在他p股上便给了一脚:“滚你爹的!我都说了我是目击证人,你还在我眼前瞪眼说瞎话!” 小尼姑智能儿一声哽咽,连忙跑到贾琏身后,像是受惊了的小羊羔,阵阵打颤。 “琏二爷!我真没有……我甚至都没与他说过话。是他打外边来,到佛堂拈香,一眼瞧见了我,这说是叫我出来帮蓉大奶奶念一段经文,这才将我引到此处。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竟要对我做这样的事……” 贾琏眯眼看着被踹倒在地的秦钟,眯眼道,“你还不滚?乖乖回去看你的戏,不准把这事儿告诉你姐姐,听见没?她如今病着,你要是敢让她又增烦恼,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钟忙不迭地答应,然后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贾琏轻叹口气,转身扶住智能儿的肩头,止住她的颤抖,“没事了。” 智能儿泪珠掉下来,“谢琏二爷。” 贾琏盯着她的眼睛,“爷要你句实话:他生得一副好容貌,家世也是五品官之子,你当真想躲开他,而不是喜欢他?” 智能儿泪珠便落得更凶,“他便是生得再好,可是却竟然强迫我这样,那我便只觉他是个凶神恶煞,哪里还能喜欢得起来?” “况且我既然出家,每日里念的佛经,如何甘心被人当做陪酒取乐的去?与做那些相比,我更愿意留在青灯古佛前,至少一身干净,不会落得那般肮脏!” 贾琏心下也是微微一颤。智能儿这话,与秦可卿曾经说过的颇为相像。 虽然她们一个在俗世红尘里,一个在清净山寺中,却都有着相似的境遇和苦恼。 不成想,那威逼她的,反倒是秦可卿的兄弟! 贾琏心下涌起怜惜,伸手轻轻帮她擦去泪珠儿,“你自放心去吧,回头我再教训他,必定令他再不敢了。” 他的指腹从她面颊划过,智能儿身子不由得一阵涟漪。开始约略瑟缩,后来便由得他去。 待得泪珠擦干,智能儿已是满面羞红。 僧衣之下,难掩妩媚。 第163章 珠碎 这小尼姑的模样儿,着实叫贾琏也心旌摇曳了下。 不过不急,暂且放了她去。等日后再慢慢瞧着她的心意,究竟是想继续当姑子,还是想为他还俗吧。 贾琏回到天香楼,没上楼,反而又转到楼下回廊。东西两厢廊下,东边儿坐的是姻亲子弟,西边儿坐的是贾府旁支子侄。以东为贵,人家姻亲外来是客,于是坐了东边儿。 贾琏立在东廊下,叫端茶的小厮将秦钟又叫出来。 秦钟刚借看戏暂且忘了方才的窝囊事,结果没想到一扭头又见是贾琏,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贾琏却笑眯眯一把搂住他肩膀,“你心虚什么?我又没告诉别人。” 两人到了僻静之处,秦钟一再的作揖打躬,“求琏二爷大人大量,此事千万替我保密。我必定不会忘了琏二爷的大恩。” 贾琏勾唇一笑,“好说。” “既记着我的大恩,那就别拖着不报。明话儿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是施恩不图报的人,而且我要立即就报,生怕你们拖着拖着就给我拖黄了。” 秦钟心内没底,却也别无他法,只得问,“琏二爷到底要叫我如何报得此恩?” 贾琏又勾过秦钟肩头来,伏在他耳边低低交代了几句。 秦钟听了便是大骇,“琏二爷,这……这能行么?我怕是干不了!” 贾琏轻笑,“用你干什么了?你只是顺路而已。到时候你该走你的就是~” 贾琏收了笑,却陡然捏住秦钟下颌,轻佻地向上挑起,“只是,事后你这张嘴要看好喽。我若听到与今晚的事有关的半点风声,我就把你卖到相公堂子去,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钟吓得两腿颤颤,额头冷汗倏然下来。 贾琏刚嘱咐完,就听得天香楼上原本正热闹的唱戏声陡然就停了。 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慌乱杂沓之声,以及杯盘碗盏掉在地上摔得“稀里哗啦”的动静。 秦钟一惊,“琏二爷,好像出事了!” 贾琏轻哼一声,“还用你说?” 外头赵天栋“霹雳吧啦”地跑进来,有点惊慌失色地叫,“二爷,咱快回去看看吧。咱们那边出事儿了!” 贾琏点头,从容抬步。走了两步又伸手戳了秦钟脑门儿一记,“接下来的戏,就靠你给我演了,听明白了吗?” 秦钟浑身哆嗦着点头,贾琏轻笑一声,抬步而去。 . 贾琏是个大小伙子,腿又长,可是竟然没能跑得过王夫人。 谁能看见过一向佛爷似的清寂端庄的王夫人,竟然也能撒丫子狂奔的? 后头丫鬟婆子跟了一路,尤氏派的马车都没撵上,车夫也薅着马缰绳一起在后头追。 贾琏倒是不急,虽说也是步履匆匆,不过却自觉落后。 他只回眸,小心看顾着李纨。 李纨跟王夫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表现:王夫人撒丫子狂奔,李纨却像是腿脚灌了铅一般,明明用力地向前赶路,却半天都迈不动一步;她眼底明明都是泪,却也想凝固住了一般,半晌竟然都落不下一滴来。 贾琏明白,她跟王夫人的情感截然不同。 王夫人就是心急如焚,可李纨心下更是矛盾的:虽说也有心痛,却有更多的五味杂陈。 等到李纨被丫鬟婆子扶着进了府门,贾琏才松口气,跟在后头进门。 等贾琏进门,整个荣国府内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大锅粥是在家政的内书房里「熬」的。 贾琏随着众人一起走进去,只见地上一大滩血迹。而且那血迹已经干涸,颜色变深,可见时间不短了。 王夫人不顾身上华服,就跪在那摊血迹里,怀里抱着已经被打成了个血人一般的贾珠嚎啕大哭,“珠儿啊,珠儿……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啊。你别睡,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个打你的人,可还是你的亲生父亲?” 贾母则虚弱地坐在椅子上,贾政跪在她面前,贾母也是大声哭着,用她的龙头拐杖用力打着贾政的脊背。 “冤孽啊,冤孽!便是珠儿这次再度落榜,又能怎样?咱们家竟养不起了他是怎的?你也拈了那么多年的书,你也没考出来,那又如何,耽误了你如今当着这个官儿,过你的荣华富贵了吗?你又为何就这么急着逼他啊!” “况且他还年轻,如今也还未满二十,就算再等三年,也等得起!你又为何这么将他活活往死里打!” 贾政也自垂泪,“若只是他考不中,儿子也不至于如此。偏他曾经荒废光阴,方才又是嘴硬,非说自己一辈子都考不出来了,叫我不必再逼他……儿子这才动了大气,忍不住失手……” 贾赦立在一旁,看似是陪护着母亲,可从表情来看,看戏的成分居多。 贾赦一眼瞧见贾琏,立即挑高了嗓子喊,“太医呢?还不快请太医去?” 贾琏高声答应,“哎!我这就亲自去请!” 只能叹息,贾母那么个厉害的人物,精明了一辈子,可是这会子竟然也乱了方寸,竟只顾着惩罚儿子,却忘了赶紧请太医来。 太医这一来一往的工夫,什么好人都能等咽气儿了。 贾琏说着扭身出来,正撞见守在廊下落泪等候的李纨。 贾琏深深看她一眼,不方便说话,只将自己袖筒里一方崭新的帕子拿出来,递给李纨的丫鬟。 贾琏带着蔡昭飞马跑了一趟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年岁大,心急之下脚步蹒跚,贾琏干脆接过药箱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一蹲身,干脆将太医给背了起来! 太医虽说尴尬,不过却也理解贾琏的心急如焚,一路“哎哟”,一路感叹,“琏二爷与珠大爷可真是手足情深啊!” 贾琏背着太医狂奔入内,将太医放下,他自己已是累得瘫坐在地,一个劲儿擦汗。 贾赦看着不像样,用嘴型问他:“身子骨竟这么虚啦?” 贾琏眨眨眼,警告他老爹别说破。 太医进内也顾不得地上血污,赶忙给贾珠诊脉。 可是手刚一搭上贾珠的腕子,便已然是哀然长叹,“……已是迟了。” 第164章 你看那是谁? 太医的话说完,阖府上下哭成一片。 王夫人几度昏死过去。 贾母也是顿足捶胸,不过老人家经多见广,倒是比王夫人更坚强些,尽管痛哭,却是一直清醒着。 贾赦和邢夫人两口子对了个眼神儿,一左一右扶着贾母,一个小心翼翼劝慰,一个则给拍着后背,生怕老太太背过气去。 贾珍两口子也都闻讯赶过来,贾珍扶着贾政,尤氏则扶着王夫人。 这时候荣国府上下都乱成一团,没个能主事的人。贾琏虽说不想管,但是这事儿也不能丢给宝玉去,只得自己扛起来。 他先瞟一眼王熙凤。 只见王熙凤陪着王夫人跪在地下,呆呆看着王夫人怀里的贾珠,罕见地一声不吱,只有一双珠泪静静地滑下。 贾珠对她痴恋一场,到头来倒也终于赢得她为他伤心落泪。或许黄泉之下的贾珠,这一刻也能欣慰些儿了吧。 贾琏先叫管家,带着一帮子家丁,千哄万劝地将贾珠尸首从王夫人手里接下来,先抬回家主自己的院子去。 贾珠自然不缺新衣裳,暂时先给换了。幸好已经过了中秋,天气凉快些了。却还是不敢怠慢,又准备了些冰块、香灰等物镇着。 然后又叫贾赦和邢夫人先送贾母回去休息,又特别嘱咐了迎春,叫她带着几个妹妹并黛玉,也千万宽慰她们,别叫她们害怕。 安排完了一家子老弱妇孺,贾琏请贾赦、贾政、贾珍几个一起议事。 贾琏自己先定个基调:“自然是要大办的!珠大哥是咱们这边的长兄,我这当兄弟的自然是尽我所能,必定叫珠大哥身后风风光光的去。” 贾赦也赞成,“况且元春已是进宫,珠儿好歹也担了个「预备国舅」的身份,自然是该办得隆重些,也省得叫元春在宫里惦念。” 贾赦和贾琏都这么说了,贾珍这身为族长的也只能点头,“理应如此。明儿我就传进和尚道士并姑子们进来,给珠儿日夜不停诵经超度。” 贾政呆呆听着,半晌却忽地沉声道,“不可大办!” 贾琏都惊了,“二叔,为什么呀?珠大哥可是你亲儿砸!” 贾政疲惫地垂下眼皮,举起双手呆呆看着,“可是,却也是我亲手打死他的……” 贾琏叹口气,“那您就更应该倾尽所有,隆重送他一程,也算补偿他一回。” 贾政却摇头,“不能。倘若大办,那他的死便会引起外人关注。毕竟他还这么年轻,突然就死在秋闱放榜之后,那他们就都会想到,珠儿是被我亲手打死的……” “我虽然是他父亲,可我也是朝廷命官,我便是打死自己的亲儿子,也还是要被朝廷追责的。” 贾琏叹口气,明白了:贾政这是为了保全自己。 倒是贾赦哼了一声,“珠儿毕竟已经不在了,你难道还想秘不发丧是怎的?” “好端端的一个好后生就这么没了,就算咱们都不声张,可这是天子脚下,你这消息也瞒不住!” 贾珍也皱眉头,“大老爷说的有理。您现在就算不想大办,可是外人一样会知道珠大兄弟已经不在了。他们该怀疑的一样还是会怀疑。” 贾政突然抬起头来,“对,你们说的都对。” “现在最要紧的,是得赶紧给珠儿找一个合理的缘由!不能叫外人知道是我亲手打死了他……” 贾琏心下又是一叹:大家伙聊的是不管怎么着都应该给贾珠好好办个丧仪,可是贾政关心的依旧还是不能叫人知道凶手是他。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这事儿在贾政这儿是不存在的。 其实贾琏原本知道贾家的父亲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儿对儿子都是家暴狂。可是话又说回来呢,贾赦虽然成天也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未来还会因为石呆子的扇子给他打得脸上挂彩;贾珍也是对贾蓉随意打骂,教训起来就随便叫下人往贾蓉脸上吐唾沫的。可问题是,人家俩没真把儿子给打死啊! 反倒是这个看似最为温润儒雅的贾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必杀啊! 贾琏叹口气,“那还能想什么招儿呢?难道说珠大哥是病亡?又或者说珠大哥是因为落榜了,一时想不开,自己上吊了?” 贾政忽然冷静下来,冷静得有点可怕。 他缓缓起身,“你们先回去歇着吧,我自有主张。不出今晚,必定给你们一个交待!” . 夜色深浓。 城外一挂马车上,贾瑞和秦钟并肩而坐。 今日两人都来宁国府给贾敬祝寿,但是今天却不是学堂的休沐之日。贾代儒那老儒管得倒严,叫他们两个祝寿完毕之后,当晚必须回学堂去。 郊外没有灯光,天色就更显得黑。 幸而才过中秋没几天,天上的月亮还是大亮的,兼之秋高气爽,天上几乎没有云翳遮挡。 这便将这郊外的田野染得一片银白,虽则夜晚,却也影绰绰能看见周遭景物的轮廓。 秦钟缩着脑袋,想着今天被贾琏给搅黄了的好事;贾瑞则满脸笑眯眯,回忆着中途遇上王熙凤的美事。 两人都在想着女人,反正没一个想着今天刚死的贾珠。 荣府出了这么大事,他们两个却都觉得跟自己一点关联都没有。 可秦钟倒也罢了,毕竟他只是姻亲,他姐姐还只是宁国府的,又不是荣府的;可贾瑞却好歹还是贾家子孙,又跟贾珠是平辈,本该打折骨头也连着筋。 可是他心下却想:他们那一家子是本支儿,想尽了荣华富贵,也没让我捞着喝一口残羹的,他死便死了,我看着心下解气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又哀悼他去! 况且他也对贾珠痴恋王熙凤的事有所耳闻,今日正肖想着王熙凤呢,就更觉得贾珠死得叫他痛快! 秦钟想了一会儿智能儿,不得不接着又想到了贾琏交给他的差事。 他撩开车帘看外头。眼见着道路两边已经开始出现了坟圈子。 不过这些坟圈子却不是贾家的祖茔,而是周围百姓的普通坟墓,一个包一个包的,不高也不大,随处地散布在田间地头上。 这便是已经到了贾琏嘱咐他的地界儿。 他忙左右仔细打量,远处田地间隐约约亮起幽光。 秦钟便猛然一拍腿,“哎哟?那不是凤姑娘?” 第165章 风月宝鉴? 贾瑞倒是不信的,先伸脚踹了秦钟一记:“净胡说八道!凤姑娘那是什么身份,怎么会黑灯瞎火地跑到城外的坟圈子里来?” 秦钟只能瞪眼嘴硬:“谁说我胡说八道了?瑞大爷说得对,平素凤姑娘当然不可能这个时辰跑到这种地方来。可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瑞大爷难道竟然给忘了?” “今儿荣府珠大爷刚身故啊!凤姑娘如今在荣府那边儿帮着二太太掌家,她怎么能不亲自扛事儿呢?更何况她跟珠大爷还是姑舅兄妹,于情于理她都得亲力亲为一回。” “珠大爷走得突然,必定坟茔地什么的都没预备好呢,那凤姑娘亲自带人出城来一回,请个堪舆的先生先给看看风水,在祖茔地上找一块合适他的,这怎么就不可能了?” 这秦钟不仅长得像小姑娘,这说起话来的语速和神态也像小姑娘,小嘴儿叭叭地轻快说完,一双眼若嗔若怒地瞟着贾瑞。 贾瑞眨巴眨巴眼,发现自己没词儿了。 他便依着秦钟的话,也伸脑袋到车帘外,远远地往田间地头望了一眼。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虽说他也是贾家子弟,但是他家却清贫。他那祖父贾代儒虽说时常还能收些如秦钟这样附学的些束修银子,但是文人都有个毛病,但凡有银子都爱去买些书画古董文玩之类的。那些东西十分费钱,贾代儒又对他管教颇严,在他衣食上也一向克扣,于是贾瑞每次到宁荣两府坐席,一旦见着好吃好喝的,总会尽全力去吃喝。 再者,他今儿这不是遇见王熙凤了嘛。他恍然一见,只觉如神女下凡一般,更何况这位凤姑娘那是有名的眼界高,轻易看不上个人,可是今日对他竟然也眉目留情的,他的男性自信心自然百倍膨胀!高兴之下,这酒杯就更停不下来了! 这会子他伸头出去看,被这秋天郊外的凉风这么一打,眼睛就更是朦胧了。 他迷迷瞪瞪看过去,秦钟仿佛果然没糊弄他,那田间地头果然亮起些灿亮的灯光来。 那灯光在田野之间仿佛搭起五彩缤纷的纱帐,那纱帐内,宫装宝髻的女子,正向他盈盈而笑,招手相唤。 贾瑞如坠梦中,控制不住自己,从马车上滚下去,跌跌撞撞奔着那女子就奔了过去。 “凤姑娘,呵,凤姑娘……你说叫我等着,原来你说的就是此时此地。” “好凤儿,你果然没诓我,你果然对我有情!” 他顾不上地面沟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过去,“那琏二算是个什么东西!满肚子花花肠子,对人更是粗鲁,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他哪里比得上我对你的温柔?” “好凤儿,从今起你就忘了他,只一心跟着我吧。我尚未娶,你也未曾嫁,咱们两个就做一对恩爱的夫妻,今生不离。” 他奔过去,一把抱住了,这便不顾此处是何处。 他神思迷离,双眼朦胧,混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满眼满心只有王熙凤。 迷迷瞪瞪之间,只觉天也是她,地也是她,花也是她,树也是她。天地之间无数个她,一起向他妩媚微笑,招手唤他过去,与他轻声细语,浓情蜜意~ 他沉醉了。今生今世,所思所求,全都在这一刻了…… 一个时辰之后,只有秦钟一个坐着空马车回到了祖茔地族学。 贾代儒不见孙儿,便厉声质问秦钟。 秦钟委屈地扁了嘴,“是瑞大叔自己中途下了车,说是要解手,我苦等也不回来,想必是借着尿遁又跑回城里去快活了吧?塾长又何必怪我?” 车夫也作证,说就是贾瑞自己中途下车,火急火燎奔进田地里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他们久等不回,找也不见影踪,这才不得不先回来的。 贾代儒自然知道自己那孙子有这个毛病,但凡他看管稍有松懈之处,他这孙子立时就能滑向荒唐去。 贾代儒当了一辈子的儒士,生怕老了老了还叫他这孙子给丢脸,更怕对不起自己死去的儿子,这便骂了秦钟两句,便脚上族学里的人,拿上火把,沿途找寻去了。 秦钟演完了戏,就像皮影儿被抽去了撑杆一样,赶忙慌里慌张跑回马车里,拍着车夫的肩,“快点,送我回家!我不在族学里住了!” 贾代儒带着人找了大半夜,到天亮时分,终于在田地里找到了贾瑞。 那收割完的田地里,秸秆纵横,天地间晨雾如白色纱帐。就在那一片凄凉萧瑟之中,贾瑞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衣衫不整,身子某处不雅地露在外头。 可是他脸上却还带着诡异的笑容。那笑容,竟然是十分满足的。是他这一生一世之中,都从未流露出过的满足。 贾代儒跑过来抱住孙子,扯过衣裳将他身子盖住,扬声便骂:“孽障!你这是作的什么死?” 话音未落,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孙子的身子已经凉透、僵硬! 贾代儒惊慌失措,下意识抬手放在贾瑞鼻端……哪里还有半点活气儿! 贾代儒抱住孙子,在这晨色迷离的田野之间,放声大哭。 . 天色刚亮,红藕急急走进来,撩起床帐,低声问,“二爷醒了没?” 贾琏立即睁开眼,“出什么事了?” 红藕哽咽一声,“是珠大爷院子里……春桃和夏荷两个,已是自尽了。” 贾琏惊得坐起来,“这是为的什么?殉情?” 春桃和夏荷两个,正是上回贾琏捉住贾珠歇晌的时候胡来的那两个通房。 贾政上次发了狠,说要将她们两个都撵出去,永远不准再进府。是贾珠一径哭求,王夫人也怕这样一来,叫贾珠反倒没心思读书,这便劝说着暂且留了下来,只是警告不准再勾着爷们儿了。 红藕垂泪道,“二老爷那边说已经查实,是她们两个不甘心被撵出去,唯恐在珠大爷跟前呆不长久了,这便一起合计着害了珠大爷……她们两个随后也跟着自尽,说要跟珠大爷在地下再一起做夫妻呢。” 贾琏都忍不住挑眉,“原来他说自有主张,竟是将罪责推给了两个弱女子啊!” 第166章 狐仙作祟 贾琏起床装束停当,却还没等去贾政那边,先得了贾代儒进府来报丧的信儿。 贾琏听罢便是勾起唇角冷笑了声。 贾瑞死在他手里,也算便宜贾瑞了。若是按照曹公原书里所写,那贾瑞是死在王熙凤手里,可比眼前凄惨多了。 ——原书里贾瑞是中秋后贾敬的寿宴上调戏了王熙凤,十一月冬至时被冻了半宿;腊月里被贾蓉和贾蔷没人讹去五十两银子,又浇了一身的屎尿;回家去发病,能救命的「独参汤」被王熙凤随便用几钱渣沫泡须给唬弄过去;最后死在风月宝鉴之下的。 也即是说,王熙凤弄死贾瑞,是前后一百日的光景里,反复使招,让贾瑞身心俱疲、人财两失。 贾琏桃花眼朝天上瞟瞟,“我不就哀悼你了。反过来,你还该谢我呢。” 他让贾瑞精尽人亡只用了这么一个晚上,将过程缩到最短;而且还是让贾瑞死前见识了真刀真枪,并不是只守着那么个玄之又玄的破镜子。与原书里王熙凤的手段相比,他已经算仁慈了。 贾琏出门,没直接去老太太那边儿,反倒先绕到东院来,跟贾赦汇合。 贾赦带着贾琏一起又回西院,往老太太那边去。 原本可以坐轿子,出门还能坐马车,可是他们父子却都心照不宣地给免了,两个人宁肯溜溜达达地腿儿着过去。 就这么个场合,就那么个老头子,急着忙着见他做什么?只管露个面也就是了。 两人并肩走着,贾赦便眯着三角眼打量着儿子。 说正经的,这两父子长得可真不像。贾赦驴脸、三角眼,贾琏却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是贾赦却还挺愿意没事儿瞄一眼儿子的。 因为他像他娘。 况且,毕竟这是亲儿子。儿子帅,就说明老子也应该不差。他大不了厚着脸皮跟人家说,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也这副相貌来着,如今不过是老了,加之酒色伤身,这才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罢了。 自家老爹这么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看得贾琏身上都发毛了。他赶忙问,“老爷这是看儿子又有哪里不顺眼了?还请老爷明示,儿子酌情改还不行么?” 贾赦啐了一声,“谁看你了?你是老子生的,从小看到大,还有什么看头!” “老子是心里想事儿呢,没故意往哪儿看。” 贾琏这才松口气,“哦,那老爷想什么呢?可否说出来,也好叫儿子为老爷解忧?” 贾赦眯了眯眼,“是想昨儿的事。昨儿个白日里你们都往东府去,就我和老太太没去。你二叔得了珠儿落榜的信儿,回来痛打珠儿的时候,家里能赶过去拦阻的也就剩下老太太和我两个人。” “可是我昨儿个忙着,咱们这边儿过那边去又得绕一个大圈子,我去得就慢了一步。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就奇怪了,老太太怎么竟然比我去得还晚?” 贾琏认真思考,“是么?竟然是这样?儿子彼时身在东府贺寿,全都不知道哇。” “会不会是因为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腿脚终究是慢了?” 贾赦便哼了一声,“老太太赶过去,又不用老太太自己走的!自有婆子们抬轿子过去!” 贾琏抬手托着下巴,“那是为什么呢?” 贾赦又哼一声,“我听说老太太昨儿个吃坏了肚子!” 贾琏认真点头,“哦,今儿个倒也听太太们说了,好像是前晚上看宝玉吃桃儿,老太太也嘴馋,跟着吃了半个,肚子这才不好了。” 贾赦“呸”了声,“那都是老太太的托辞,是长辈不方便去给晚辈贺寿罢了,你竟真信?” “便是老太太嘴馋,可是大晚上的吃桃儿,那些丫鬟婆子们还不一拥而上给抢下来,真能叫她那么吃?” 贾琏便乐了,“听老爷这么描述,宛若身临其境,当真生动有趣。” 贾赦又啐了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儿个东府送来的那一盒子吃食不干净。” 贾琏赶忙道,“老爷不好那么说!都是一家子骨肉,况且昨儿个是人家东府老爷过寿,怎么能说人家那边送来的吃食不干净呢?” 贾赦送了贾琏一枚大白眼儿,也没搭理他,径直往前去了。 贾琏这才一笑跟上。 这老头儿,你说他酒色伤身,年老昏聩吧,可是他冷不防精明那一下,还挺吓人的~ 贾母院子。 上房里,贾代儒跪在贾母面前嚎啕大哭。 堂堂贾家「代字辈」嫡派也算硕果仅存的老太爷了,如今两府里跟他平辈的也就只剩下贾母一人。于是他素日里不管有何事,都不稀罕找贾赦贾政等小辈,偏都得来荣府,叫贾母跟他亲自对接。 两个同辈的人,贾母如能能叫他跪着,这便亲自扶着他起来。 两位老人家竟都是在昨日,同一天里失去了自己的孙子,同病相怜。一时都是悲从中来,相对落泪。 贾母不方便提贾珠死的真正原因,便只抹着眼泪问贾代儒,“那瑞儿竟是怎么个缘故?怎地好好的,说没就没了呢?” 贾代儒落泪道,“说来诡异,竟是昨晚我那孙儿从东府贺寿回族学的途中,他因喝多了水,想要小解,这便下车去奔进田地里。可是谁成想竟然,竟然……” 贾母迷惑,“半夜里小解,怎么就能没了呢?莫非是那时分,郊外的田野里不干净,叫他冲撞了什么吧?” 贾母这么一说,贾代儒更是悲从中来,“是……我请了道士施法,道士现场看了,发现田间地头有坟圈子,地里又有狐狸等物打洞。” “道士们都说是中秋过后,那田地里收割完了庄稼,农户都不再去,阳气便弱,于是就变成了狐仙鬼祟作乐的所在。” “我那孙儿,说来不巧,就正是冲撞了那些狐仙鬼祟……被摄去了元阳。” 贾代儒哭得最凄惨的当儿,贾赦和贾琏正好一齐走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贾赦三角眼里满眼的不信,贾琏则差点乐出来。 这当世的老儒啊,还挺会给自己孙子遮丑的。 第167章 娘亲的嫁妆 贾代儒这里一味讲那狐仙的故事,贾赦听得不耐烦,这便想走。 知子莫若母,贾母登时沉着脸瞪了贾赦一眼,将贾赦给定住了。 贾赦瞟着母亲的眼神儿,无奈咬咬牙,“你老人家也别哭了,我们府里也刚没了个孩子,你老的心痛我们也全都感同身受。我们老太太昨儿刚哭了好一场,今日又要陪着你老人家再这么哭,身子骨儿怕是熬不住。” “这样,你老先收收眼泪,听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今家大业大,我们府里的进项又不比从前了,当真是出的多,进的少。可是呢,既然今儿是咱们孩子没了,便是我们再没有的,也必定得东挪西拆地,腾挪出银子来给咱们孩子风风光光地把身后事给办了,也好叫他走得安心。” 贾赦一咬牙,一跺脚,“这么着:我出二十两!我带个头,回头再叫家里但凡有爵有官的,也都出个数儿;其余再叫各家凑凑,必定叫你老人家在银钱上不短了去!” 说着话,一大家子人正好都闻讯而来。 贾政和贾珍也都走进来,一听贾赦都如此说了,贾政和贾珍便也都各自表示出二十两。 贾珍身为族长也表示,回头发下话去,叫各房各支的也都凑凑,有多拿多,没多拿少。 王熙凤进来得晚了一步。贾琏回眸瞟着她,她便也瞟回来,她神色之间掩饰不住的欢喜,甚至都有些容光焕发。 贾琏便知道,她怕是猜到了贾瑞是怎么死的了。她知道,是他在给她出气。 此时全家神情沉痛,王熙凤不敢泄露喜色,便也道,“我有幸在荣府协助二太太管家。老太太仁慈,给我这个外人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月钱,竟比本府邸姑娘们的还多一倍又拐弯儿去。” “瑞大爷既是咱们府里的子侄,我这个外人也不能袖手旁观,我愿将我这个月的月钱都捐了,希望瑞大爷黄泉之下好走,来生投个好胎。” 贾代儒一听王熙凤都给了五两银子,感激得直掉泪,“好姑娘,老朽这心里记着姑娘的好儿~” 王熙凤掏完了银子,便用眼角吊着贾琏。 贾琏瞪回去,清了清嗓子,“既然人家凤姑娘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不能在旁瞧着。” “这么着,我既蒙老太太恩准,叫我管着族学的事务,那瑞兄弟身后的事,学堂里便也该都出一份心意。我今儿就去那边,叫他们也都凑一凑,想必二三十两也是有点。” 王熙凤都听得眯眼了:琏二这个滑头,他竟好意思单说叫学堂里苦哈哈的学生们去凑一凑,他竟压根儿没说他出多少银子! 就连黛玉远远跟三春躲在一旁,也笑笑地远远向贾琏瞟了过来。 贾琏理直气壮又给看回去。 黛玉悄悄扯了扯王嬷嬷,王嬷嬷上前行礼,“回老太太,林姑娘说了,既凤姑娘都捐了月钱,林姑娘也是外来的,自然也该跟着凤姑娘的例儿。林姑娘的月钱是二两银子,这便也都出了吧。” 贾琏咬了咬后槽牙,看一眼王熙凤,又看一眼黛玉,只得闷闷哼哼地道,“那我也出十两吧~” 众人皆出力,这么一会子也已经林林总总凑到了一百多两,足够贾代儒给贾瑞丰丰富富地办完身后事了。 贾代儒这才千恩万谢,告辞而去。 出完了银子,众人各自散去,贾琏便陪着贾赦往外走。 父子两个走到无人处,都一声哀叹,“我的银子哟!” 贾赦瞪贾琏一眼,“你这当儿子的,看着老子出银子,你就不能给老子孝敬回来?” 贾琏一摊手,“没钱。儿子这个官儿也是捐的,难道还敢指望俸银是怎的?儿子也没旁的来钱道儿,就指着府里这点子月钱过活,哪里够呢~~儿子还打算求老爷给赏点饭钱呢。” 贾赦眯了眯眼,“没良心的种子!当初给你捐这个五品的同知,可生生花了老子六千八百多两银子!” 贾琏真给吓一跳!他哪想到自己捐这个官儿,竟然要花这么多银子啊!他记得原书里,贾珍给贾蓉捐的那个龙禁尉,不也就一千两银子吗? 他更没想到,贾赦竟然舍得给他花这么多银子! 贾琏看着贾赦,心里忽然有点暖暖的了呢,是怎么回事? 贾赦白他一眼,“你赶紧成亲,你娘的嫁妆你就可以动用了。到时候你把我花的捐官的银子给我还回来!” 贾琏一瞪眼,“嘿,我说你这老头儿……” 不过转念一想,心里突然就又痒痒了:他还有他娘留下的一笔嫁妆! 他赶紧涎着脸问贾赦,“那我娘给我留下多少嫁妆?还有我娘她……?” 他还想知道他娘是谁,又是怎么死的。 可是贾赦这老贼一听他要刨根问底的,竟然一甩袖子,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了! 贾琏掐腰站在月台上,心里这个堵得慌! 不,他娘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贾府上下这么讳莫如深,谁都一个字儿都不跟他提啊? 身后脚步声响,贾琏回头一看,原来是贾珍走了上来。 贾珍见是贾琏,便也叹口气,拍拍贾琏的肩膀。 贾琏打量着贾珍,“珍大哥这是遇什么事儿了?脸上竟灰呛呛的。” 贾珍又叹口气,“说来也是叫人沮丧,昨儿个本来好好儿的是我们老爷的寿辰,没想到竟然连着身故了两个咱们家的子侄。这便怎么听着,都有些晦气不是?” “原本我们老爷身在道观,早就不想理红尘俗事,是我央着老爷,非要替他庆贺一番。原本指望着借着寿辰,我们老爷肯回家来看看,可是我们老爷竟怎么都不肯。在我千万恳求之下,这才勉强点头,答应叫我自己在家办,招待家中老爷太太们也就是了。谁承想,竟然遇到这事,我都不敢叫我们老爷知道。” “可也不知道我们老爷怎么竟听说了,差人叫我过去,将我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说这是不祥之兆。我咒他一个人死还罢了,我身为族长,若是因为这不吉利的事儿,叫贾家断送在我手里,那我就只能堕入畜生道,列祖列宗都不会饶了我。” 第168章 惹得她心颤 贾琏听着心下却是暗爽。贾敬说的没错,贾家的确毁在贾珍这个渣滓族长手里,贾珍的确应该堕入畜生道! 不过贾琏面上滴水不漏,还陪着贾珍唏嘘了一会子,“这几日要给珠大哥办丧事,我免不得去道观给他办道场。到时候我到伯父跟前去请安,再替珍大哥说说好话就是。” 贾珍感喟,拍着贾琏肩膀,“好兄弟!咱们家目下也的确只有你能替我劝劝我们老爷。其余无论是宝玉,还是环兄弟,甚至是蓉儿,我们老爷一概不爱听。” 贾琏画完了大饼,便点头道,“昨儿个各家都来送礼,我跟蓉儿在外账房还见了冯紫英。冯紫英跟蓉儿说,他有个授业的恩师,是个大能,不但学问好,而且兼善医理。冯紫英说,要带了来,给可儿瞧病呢。” “蓉儿又自己不敢做主,非要先与珍大哥你打个商量。我觉着人家冯紫英一片好意,我便在他面前大包大揽,说一切交给我就是,我来说服珍大哥就是。” 贾琏轻轻浅浅地说完,却见贾珍脸色一变,“冯紫英?” 贾琏有些意外,便紧盯着贾珍的眼睛,“对啊,就是冯紫英。咱们两家这么好,便他先生是个外男,珍大哥也不至于讳疾忌医,不想叫人家来吧?” “可儿既病着,找了好些大夫来看都不好,既然冯紫英有推荐的,珍大哥竟不允么?” 贾珍抬眼看看贾琏,欲言又止。 他发现贾琏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看,便皱了皱眉头,转开头去想了想,“琏兄弟,我自然不是想驳你的面子,也不是信不着冯紫英。只是……可儿她毕竟是新婚不久的媳妇,冯紫英的先生又是个半老头子,这事便的确有些不合适。” 贾琏便笑,“珍大哥这话说的有趣儿。咱们请来的太医,又或者是外头介绍来的名医,哪个不是半老头子了?珍大哥怎么就偏拦着这个?” 正说着话儿,王熙凤从后头款款走上来,见了他们两个便左右打量,“哟,珍大爷、琏二爷,你们兄弟两个背着人,在这儿嘀咕什么呢?是打算今晚上一起去哪里喝花酒啊,还是明儿又上哪儿捧戏子去?” 王熙凤话里这么夹枪带棒的,贾琏不以为意,倒是贾珍紧张起来。 可见王熙凤打小儿在宁府长大,虽说比贾珍小了近二十岁,却是仗着她大姑妈,打小就很欺负贾珍的。贾珍也是从小就忌惮这个大妹妹,这么些年竟也习惯了似的。 “哎哟大妹妹,瞧你说的,哪能呢?别说如今珠大兄弟刚身故,咱们家里还得办身后事;便是往常,哥哥我也绝不敢背着大妹妹你,带着琏兄弟去那些地方啊。要不然,大妹妹若是摁住了手,那还不掀了我府里那房盖子去?” 贾珍这番做小伏低的话,叫王熙凤听得颇为受用,便得意地笑开,“珍大哥哥是最知道我脾气的,既这样明白,那我就不担心了。” “话又说回来,掀了你们府里的房盖子,我倒不敢,毕竟贾家的宗祠可在你们那边儿呢,我可怕惊动了贾家的列祖列宗,到时候倒不叫我进门儿了。不过啊,若说搅得珍大哥你家务宁日,我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王熙凤说着清亮地笑,贾珍狼狈得灰头土脸,连声说,“是,是,大妹妹的手段,哥哥我可知道。” 王熙凤威风够了,这才又抬眼瞟贾琏,“琏二爷方才劝珍大哥什么事儿呢?我既赶上了,不如琏二爷也叫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琏二爷劝劝珍大哥哥呢。” 贾琏一笑,心知王熙凤这是因为贾瑞的事儿,心下高兴了,想还他人情呢。 贾琏便顺水推舟,将冯紫英给秦可卿推荐大夫的事儿说了。 王熙凤登时柳眉高挑,“珍大哥哥,这样的好事,你竟不答应?我竟不知道你这个当公爹的是怎么想的!” “我可跟你说下,可儿是你儿媳妇,对我来说可是姐妹。便是你不答应的,我可看不过眼,你若是耽误了她的病,我第一个跟你没完!” 贾珍还想推诿,王熙凤却不耐烦了,两手叉腰,脸上浮起狠色,“得了!珍大哥哥,若是你们府里旁的事情也就罢了,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便插嘴。可这是关系到可儿病情的事,这我便不能不管。” “这件事我看就这样办吧,珍大哥哥好歹看咱们打小儿的情分,就卖我这三分薄面吧!” 贾珍满脸的为难,可是抬眼看看王熙凤,再看看贾琏,也只能叹口气,“好吧!我明儿就叫蓉儿送过我的名帖去请!” 贾珍疾步匆匆而去,一时间此处就剩下贾琏和王熙凤两个了。 王熙凤一扫方才的霸道模样,单手掐着腰,笑笑地又向贾琏走近两步,高高抬头看他的眼睛,“琏二爷,昨晚上背着我偷偷捣了什么鬼?竟也不跟我说。” 贾琏知道她说的是贾瑞的事,便一哂,“方才你也多少听见了,连那老儒自己个儿都说了,是狐仙作祟,摄尽了瑞兄弟的元阳去。怎么又成了我捣鬼呢?” 王熙凤娇笑,“当我信你!还不快与我说了实话,昨晚上竟是怎么做到的?” 贾琏左右瞧瞧,确定无人,这才扬了扬眉,“昨儿你竟白去了东府,白上了天香楼,看了那一天的戏。” 王熙凤立马警觉,“看戏?昨晚的事,又跟看戏有什么关联?” 贾琏轻笑,抬手在王熙凤颊边轻轻滑过,“梦耶非耶,戏如人生~你们看戏看得那么入神,还不就是入了那戏,信了那些戏子的手眼身法步?” “必定是你们先心下痴迷,尔后才肯相信那戏里的故事和人物。我便如法炮制。” “那混账心里迷上了你,满心满肺想的便都是你的一颦一笑。于是我请了戏子扮成了你的模样,在夜色灯影里,便似真似幻,他因心迷,便神予,继而相信了那真的是你。待得奔过去,便与那些女戏子成了好事。” 王熙凤眯眼想象了半晌,随即轻笑,“只是女戏子?你竟给他找了多少个?” 贾琏挑了挑眉,“扮上的,自然是戏子。不过后来与他在一处的,便又是花楼里请来的姑娘了。加在一处总有十个八个的,轮番上阵,他竟也不知克制,终究贪多嚼不烂了。” 王熙凤忍俊不禁,眼底却涌起认真之色,伸手扯住贾琏的前襟。 “那我问你,他又没得罪过你,你为何非要狠心地要了他的命去?琏二爷,我知道你风流多情,却没想到原来你也心狠手辣。” 贾琏勾起她下颌,指腹沿着她下唇描画过。 “……我虽对你尚有挑剔,可我也没说就准别的男人肖想你了。你是我的人,谁敢动,那我就要他的命!” 王熙凤身子登时软了,嘤呢一声,主动高高踮起脚尖,亲住贾琏。 第169章 新寡 王熙凤如此主动,贾琏自然不拒绝,拢着她的腰,完全配合,她想要怎样的都给她。 王熙凤不愧是从小当男孩儿养的,这名字也是男孩儿的学名,便在这亲热之事上也是主动攻击型的,倒与这红楼之中其他的女孩儿滋味不同。 贾琏偶尔倒也喜欢尝个新鲜,端看她主导,究竟能到了什么地方儿去。 王熙凤见他这次如此配合,更是情动,也浑然不顾这是何处,干脆上下其手起来。 贾琏由着她,满足地在她掌心里吸气。 王熙凤见他如此,她自己也迷醉了,忍不住在他耳边轻求,“琏二爷,娶了我吧。等我们成婚之后,我便每日都这样服侍你,可好?” 王熙凤就是死王熙凤,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抓准了节骨眼儿的。 她就是待得他已经到了某个特殊的阶段,停不下,神智也开始迷离了,她自以为她对他已经可以手拿把掐,就像这么多年来,她虽说身为女子,却也能对这天下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样,她此时也相信贾琏必定已经无法冷静思考,是任凭她予取予夺的。 她甚至脸上都浮起了得意的笑,就等着他昏乱地答应,只求她能叫他舒坦。 贾琏也配合她,又极力地嘶了声气,看似已经都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便笑,更是贴近他,“琏二爷……答应我吧。” 可就在这要命的一刻,贾琏前一秒还桃花眼里一片迷离,后一秒突然地就眼神澄明了起来! 贾琏伸手勾住王熙凤的后脑,却不是亲她,却是在她嘴上用力咬了一口! 王熙凤吃痛,轻呼一声逃开。这便不得不松开了手,躲闪到了一旁。 贾琏咬牙轻笑,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瞟着王熙凤,满眼满身的邪气儿。 “急什么,凤儿?” “婚姻是一生一世的事儿,咱们两个如今已是都在这府里,每日都能见的,又何必这么急着成婚?” 王熙凤咬牙跺脚,“你倒是痛快了,可我呢?你想过我么?” “我这么曲意地奉承你,亲手伺候你……可你何曾肯主动与我亲近一点儿?” “更何况你们男人跟前又是丫鬟,又是媳妇子的,若是急了还能拿小厮出火。可是我们女人呢?就只能干巴巴眼睁睁地等着!我能不急么?” 贾琏慵懒地整理好了,走过来伸手轻抚王熙凤的脸颊,“服侍我,自然是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不过只服侍却还不够。凤儿,一个当妻子的,首先必须学会在丈夫跟前低头啊~” “瞧你方才就连服侍我,都是趾高气扬的。好像一切都在你掌握,你只垂眼俯视我在你掌中颤抖而已……啧,这可不行。” 王熙凤气得眼底涌起泪花,“我对你这一片真心,竟都是喂了狗!你非要让我变成另外一个模样,你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贾琏歪着头看她,“可是你若永远都是眼前这个样儿,那我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要在自己媳妇儿跟前俯首帖耳?那我自己岂不是已经变了样儿?你倒是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两口子过日子,便必定得有一个人先低下头。我知道有的人家是男人低头了,可是我明白告诉你,我可不是那样的软脚蟹。你若真心想跟我过一辈子,那你就得首先当个女人,学会向你的男人低头才行。” 王熙凤眼神又冷了下来,正想开口掰扯,贾琏却忽地垂下头来,百般柔情地亲了她一回。 亲完了,王熙凤的腿脚都软了。 贾琏轻笑,“瞧,温柔起来的滋味,岂不更好?” 说着便伸手将她轻轻推开,“回去吧,再好好想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贾琏说完转身就走,就仿佛方才的温柔一刻都不存在。 王熙凤瞪着他的背影,气得泪珠儿倏然滚下。 “死琏二,你给我等着,我必定叫你求饶!” 平儿远远瞧着贾琏已经走了,这才缓步走上来,看了一眼王熙凤,无奈道:“你们两个之间,这怕是个死结。他想叫你认输,你想让他服软。说到底你们两个都是太有主见的人,这若是在了一处,便必定得每日每夜都针尖对麦芒。” 王熙凤轻哂一声,“还用你说?我又岂有不知道的!” 王熙凤远远望着贾琏越走越远的背影,忽地又笑了声,“我知道,这辈子若跟他过,那这辈子我操的心得够好几辈子的。在外头跟谁斗完了心眼儿,回去还得跟枕边人再斗一回,身子累,心也累。” “不过呢……我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有趣儿!不然,两口子成婚之后,难道真的都要相敬如宾去?我好容易嫁人一回,却还要互相假惺惺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平儿又叹口气,“可是姑娘对他的付出,比他不知多了多少倍,他竟不怎么珍惜。我倒替姑娘不值。” 王熙凤微微抿了抿嘴,“他倒也不是没良心的。便如这回那贾瑞的事儿,又如何不是他为了护着我,为了叫我心安?” “我倒也不贪心,只要他能心里想着我,在我遇险时护着我,能一生一世都陪着我热热闹闹的,那我便也知足了。” . 因贾珠是晚辈,家中还有两辈子老人,于是他的尸首不方便在家中多停。三日后,便送到了家庙中去暂厝。 贾琏带着宝玉、贾环几个,一同送过去,并且在那边守几个晚上。 李纨身为未亡人,自然也随着一同前往。 陪伴李纨一同前往的,只有尤氏一人。 虽说家中同辈的还有三春、黛玉、宝钗。她们都是贾珠的妹妹,本来都该来送一送。 只是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儿,按着当时的时代,这便都未跟来。 贾琏一路静静望着李纨的马车。她一直都静静坐在马车里,马车停她就停,马车行她也行,从未中间因为她自己的缘故要求暂时下车休息、打尖什么的。 旁人都痛惜不已,说贾珠去了,竟将她的魂魄也都带走了。她如今更见消瘦,白皙轻盈得宛如一阵风都能吹走。 贾琏心疼难已。 第170章 佛都休想拦 当日抵达贾府的家庙「铁槛寺」时,天色便已晚了。 和尚们只能简单做个安厝的仪礼,念过一轮安灵的经文,天就已经黑了。 宝玉、贾环几个都年纪小,马上颠簸了这一日,跪在那听经文时便都已经打着呵欠东倒西歪。 贾琏便吩咐住持色空,安排人带他们几个小的先去安歇了。 贾琏只静静抬眸,看向李纨。 李纨依旧跪在棺前,一动未动。佛堂中辉煌灯影落在她一身孝服上,未见暖色,反倒显得她更加消瘦伶仃。 「铁槛寺」因是个和尚庙,和尚们念完了经文便都退下,不便留人陪伴女眷。 贾琏走过去,吩咐李纨的丫鬟碧月先去给李纨安排下处。碧月行礼,静静退下。 这佛堂里便只剩下了贾琏和李纨两个人。 以及,棺里那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贾琏蹲下来,陪着李纨将手里的纸钱化完,歪头看她,“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回去歇息吧。” 李纨却哽咽着摇头,“我想再呆一会儿。此时回去,也睡不着。” 贾琏垂眼看向瓦盆里还未燃尽的纸钱,“……这样难过,莫非竟还是对他动了情愫?他离去了,才觉得舍不得?” 李纨慌乱地看贾琏一眼,眼底一颗滚圆的珠泪迅速跌落。 “他好歹是个大活人,虽从未爱过我,可是他的才情倒是难得。就这么年纪轻轻地去了,我如何能完全不当回事?” 贾琏皱眉,“他是有才情。与他相比,我只是个粗人。不会吟风弄月,也无法叫你红袖添香。” 李纨又是一颤,慌乱地看他,“……你,竟是与死人吃醋?” 贾琏毫不遮掩,桀骜地转眸看她,“是啊!今天这一路上你净守着悲伤,竟都从未撩开过车窗帘看我一眼。你明明知道,我就在你车边。” 李纨微微皱眉,“……他在世时,我都要谨言慎行;他既不在了,我反倒更得谨小慎微。” 李纨说着垂泪,“我是那样的人家养出来的闺女,那我就必定要当一个烈女才行。若是依着我父亲,他恨不能逼我当众殉节,然后为他们赢回一块烈女旌表,或者干脆由皇上钦赐一座贞节牌坊来才好。” 贾琏冷笑,“他如今在我族学里,他不敢!” 李纨点头,泪盈于睫,“幸亏如此。若不是你事先安排下这一步棋,我怕我都活不到今日。珠大爷身故当日,我父亲便会亲自送三尺白绫给我,带着族人逼我上路了。” 李纨顿了顿,“可其实,回头想想,我便是这样活下来,又有何意思?未来的日子这样漫长,我便要孤身一人守下去……你们这样的人家、我又那样的人家,这便框死了我,叫我只能守一辈子的寡,直到孤身老死。” 贾琏心痛不已,柔声劝她,“还有我呢。” 李纨却苦笑摇头,“我是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是小叔,就更应该避嫌。” “从此我便得关起门来,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不出院门。便是与你相遇,也得远远避开。” “便是从前你我二人在府中相遇,见面说话尚且无碍;可我既然守寡,府中上下对我自然要「另眼相看」,看管尤严,于是我与你便是连见面说句话都不敢了的。” 贾琏霍地站起身来,绕着佛堂走,将灯火一盏一盏灭掉。 只剩下佛前供着的长明灯,以及贾珠棺前燃着的灯烛。 李纨被他吓着,“琏兄弟……你这是要做甚?” 胆敢佛前灭灯,即便不是全都灭掉,这也是不敬的呀! 贾琏歪头看她,“灯都灭了,便是佛爷也不留人。走吧,回去歇息。” 李纨一颤。原来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佛前灭灯,竟然是为了叫她回去休息。 李纨心中便更酸楚,“我说了,我不累……你为了我做这样的蠢事,我心下又如何能安?” 贾琏轻笑,“别想那么多。我早已世上两辈子为人,却都没费事重入轮回,可见佛祖他老人家心里偏疼着我呢!灭几盏灯不过是小事,他老人家才不会与我计较。” 李纨听得惊住,“你说什么?两辈子为人?” 贾琏眨眨眼,“对啊。你忘了我在围场坠马,本来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李纨这才会意,轻轻点头,“原来如此。” 她向佛像合十行礼,“我替他求佛祖恕罪。若佛祖怪罪,便应在我身上吧。左右我这余生已经无欲无求,他却还有大好时光。” 贾琏一把勾住她手指,“傻瓜!谁准你无欲无求了?” 李纨吓得赶忙摔开他的手,“……这不可以!” 这是佛寺,就算佛堂中暂且无人,可是说不定外头就有人眼,他这样也忒放肆了。 贾琏却不管,邪气儿潋滟地斜晲她,“再不走,信不信我抱你回去?” 李纨吓得面色发白,只得听从,“我这便回去了。” 两人并肩出来,可是李纨顾着寡妇身份,刻意加快步速走在前面,刻意与贾琏拉开距离,形成她前他后的格局。 贾琏也不难为她,由得她如此。他便跟在后头,散散漫漫地欣赏她背影。 她此时虽然新寡,身上穿着孝服,但是俗语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她本就生得清秀娉婷,如今穿着一身孝服就更显得楚楚堪怜。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兜兜转转才到了她的下处。 碧月远远迎出来,轻声细语禀告她:“因奶奶是女眷,住持说将这间最僻静的禅房给奶奶住。以免寺中僧众早读晚诵地惊扰了奶奶。” 李纨点头,“很好。” 这便悄然向后瞥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多谢琏兄弟送我回来。时辰不早了,琏兄弟也歇着吧。”说罢脚步匆匆地进去了,竟像是逃跑一般。 贾琏却不慌不忙走上来。碧月虽说上前想拦着,却被贾琏一个眼神定住。 贾琏勾着手肘,在她耳边幽幽道,“你难道就忍心看你奶奶守一辈子的寡?” 这碧月是李纨的陪嫁丫头,从小在李家长大。彼时贾琏去念书时,也早就相识了的。 碧月叹口气,“便是不忍心,可咱们府里这样的人家,又能如何呢?” 第171章 大嫂子竟如此动人 “可是这个府里有我。” 贾琏歪头轻轻一笑,“我虽是这府里的人,将来还会继承荣府,可是我离经叛道,更没想过非要死守着荣府的脸面。” “对我来说,人比房子更重要,活人比死人更珍贵。我才不会为了固守着这房子就不顾人的死活,更不会为了死人竟让活人都不能好好过。” 碧月怔了下,“琏二爷,你说真的?” 贾琏耸耸肩,抬手指指天,“天塌了,我扛。” 碧月悄然松口气,凑近了低声耳语,“我也替我们奶奶不值!明明珠大爷从来都没把奶奶放在心上过,更是从未在我们奶奶房中留宿过……可我就是个丫头,我就算心里再多不忍,我也不敢怂恿我们奶奶不是?” “若琏二爷还记着旧日的情分,肯护着我们奶奶在这府里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去,叫她别委屈,别孤单,那我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聋、该哑!” 贾琏点头轻笑,“好丫头!” “原本你是你奶奶的陪嫁,按着我们这府里的规矩,也少不得你当个姨娘。可珠大哥却没这福气,他死后你也只能陪你们奶奶一起守着,这大好的年华只能眼睁睁枯萎了去……” 碧月羞红了脸,“琏二爷!这会子跟我说这些不正经的,也不怕我们奶奶听见!” 贾琏却摇头,“傻丫头,若你们奶奶当真听着呢,她若知道你敢为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她心里感念你还来不及!” “毕竟这世上,敢为自家姑娘说这话、做这事的丫头,着实是万里挑一、凤毛麟角。你这丫头,堪称一个「侠」字。” 碧月羞红了脸,赶忙向他摆手,“琏二爷赶紧进去吧。良宵苦短,又难得这山寺里幽静……我在外头守着,你们尽管放心就是!” 贾琏曲指在她肩头轻敲一记,“好丫头!爷来日也自然不会亏待你。等着爷!” 碧月羞涩地一拧身,不搭理贾琏了,自己径直走向外头,远远地守着门径。 贾琏闪身入内。 李纨正呆呆坐在妆奁前,并未点灯,只借着山间清透的一片残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却猛然在那镜子里看到贾琏的身影,她惊得慌乱起身。 “……你怎进来了?不可!你快出去。有话咱们明日再说。” 贾琏却并未回答他,而是直接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转身走向床榻! 她身如水莲,轻盈皎洁,这样抱着她,竟又像怀抱一捧月色。 李纨先时还尝试挣扎,但是当他将她拥入床帐,她便知道,她此时说什么都已然无济于事。 她只得咬紧了自己的嘴。 她管不得他,便只能管住自己,让自己千万不要叫出来。 毕竟这山寺宁静,夜班更深,她与他隔着叔嫂的名分,更隔着贾珠还停在佛前的棺椁…… 不可告人。 她慌乱中转头望向窗外。 月光如利刃,陡然穿破窗纱,劈开混沌夜色。 李纨被那耀眼月光刺中了眼,只得紧紧闭住眼,勉力相承…… 今夜山间月,银光泻地,月色撩人,不可尽言。 . 次日一早起来,李纨又已早早去了佛堂。 贾琏带着宝玉、贾环几个用完了早饭,想方设法耽误了好一会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进佛堂来。 宝玉却像是见了什么西洋景儿,扯着贾琏衣襟悄声道,“琏二哥快看!大嫂子今日,怎地这般美艳如花?” “哎呀呀,从前只觉得大嫂子生得清秀素雅,诗书等身,却从未想象过大嫂子竟然也有如此娇艳动人的模样!” 贾琏心底下自是甜美受用,可是自然不能叫宝玉这小花痴给看出来。 贾琏只偏头瞟了贾环一眼,贾环果然在冲宝玉翻白眼儿。 见贾琏瞟他,贾环自然更有了仗恃,立即开口讥讽:“宝二哥可真是生了一双花里胡哨的眼睛,看着谁都觉得娇艳如花。可你在家里无论怎样在内闱里厮混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胆敢把这心思动到大嫂子身上去了。” “你竟如同忘了,与你一奶同胞的珠大哥尸骨未寒,尸首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你就敢对寡嫂如此不敬!等我回家去禀报老爷的,让老爷再好好将你也痛打一顿!” 一说到被贾政痛打,宝玉果然凭空一个寒颤。 虽说不屑贾环,不过这会子还是赶紧抱拳说好话,“环兄弟这几日功课果然进益了,如今教训起我来,我竟都无言以对。可见环兄弟这些日子读的书都没白读,如今竟然超过我去了。” 贾环肚子也浅,年纪毕竟还小,听了宝玉当面恭维的好话,这便乐了,“你既知道我读书比你读得好,那就好!” 贾琏懒得理会他们两个小的斗嘴,一双眼都只定定落在李纨身上。 山寺幽静,李纨早已听见了宝玉和贾环两个斗嘴的声响,可是她却因昨晚的事羞涩难当,这便装作没听见,不肯抬起头来看向贾琏。 随着脚步声簌簌,贾琏已是带着两个小的进来了。 贾琏向棺材另外一边努努嘴,“你们两个跪那边,我陪着大嫂子在这边儿。” “待会儿和尚们就进来了,咱们可不能失了礼去。” 宝玉和贾环两个挤挤挨挨地过去,歪歪斜斜地跪下。 贾琏走到李纨身边,缓缓蹲下,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纸钱。看似要帮着她化纸钱,实则故意与她手腕摩挲。 李纨轻颤,手里的一大叠纸钱都慌乱落下,纷纷扬扬洒了瓦盆内外都是。 贾琏垂首,低声轻笑,“昨晚好歹是我撑着你,今早便是这手臂无力的也应当是我才对。怎地却反倒是你连这一叠纸钱都捏不住了?” 说及昨晚,李纨羞得恨不得挖开条地缝儿逃遁而去。 她与他从小的情分,自然知道他本是个放肆的人,但是却也没想到他竟然放肆到那个地步…… 昨晚,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就连梦中都不敢回想。 倘若想起,便是梦都会碎了,让她再无法睡去。 贾琏知道她羞涩,却故意逗她,“嘱咐你了,我走后你不准起身,不许下地,还得将那脚踝半悬在床栏上,直到太阳升起才行。” “可你竟这样早就来了,是不是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今早上还是早早就起床下地了,嗯?” 第172章 琏二哥抓大嫂子的手! 贾琏说的这些词儿,李纨听到过。 那是她与贾珠的新婚之夜。 那晚贾珠虽然不得不进婚房,但是其实两人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按着规矩,窗外却有婆子们听着动静,贾珠于是与她低声耳语,说“今晚若不闹出点动静来,咱们两个都不好在长辈面前交差。我本不想娶你,你也同样不愿嫁我。但是,今日你我既然已经礼成,那便只能同舟共渡,否则咱们两个都有麻烦。” 李纨彼时原本已经心如死灰,一切都无可无不可的,便索性依着贾珠的说法儿,两个人配合着翻腾被子,又故意辗轧床榻,弄出来不少动静。 直忙活了半个时辰,贾珠方起身到外间要热水洗浴。 贾珠奶母和另一个婆子都等不及贾珠洗浴完,只听见动静停了便一起拥进来。 两个婆子一起笑着给她道喜,然后就按着她的肩,不叫她起来沐浴。 她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黏着衣衫被褥,她不喜欢这样,问婆子们何故不能洗浴?婆子们便抿着嘴儿笑,都说,“奶奶这三日里都不可沐浴。以免坐不下胎~”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们为的是叫她受孕。 两个婆子甚至毫不避讳地伸手过来,将她的腿抬高,在她小腿下头垫了被子! 彼时,她一个姑娘家羞愤难当,却拒绝不得。两个婆子都说,各家各户的自然都是这个规矩,娶进了新媳妇来,谁家的长辈不指望着好消息呢? 原来一个女儿家的尊严,在夫家对子嗣盼望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回想起那日的羞愤,李纨再听贾琏这话,虽说是情话,可还是板起了脸来。 “我倒不知道琏二爷何时也变成了那些扰人的婆子了!她们新婚之夜便要闯进门来,不管人身上是什么样儿,只管将人的腿都架起来,还说三天不准洗浴,就为了能叫人受孕!她们好歹算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琏二爷这又算何意?” 贾琏微微挑眉。他倒也没想到古代新婚之夜,大宅门里的新媳妇还要经历这么一遭。 他能想象到古代女子被那么摆弄,心中的尴尬和羞愤。 他歉意地叹息,借着她孝服宽大的袍袖遮掩,偷偷勾缠她的指头,“……谁说我变成婆子了?这话便是别人说得,你哪里能说得?昨晚上,我什么样儿,你见也见了,摸也摸了,还被伺候得那般舒坦,竟天一亮反倒诬赖起人家来?” 李纨哪里能听得下他这些臊话?心儿颤了,手也抖了,一个晃神之间竟都忘了自己手里的纸钱已经洒落满地,还照样将手往瓦盆里送,险些被火苗燎了指头! 贾琏急忙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给拉回来。 宝玉和贾环那边厢正拿纸钱当玩具,一张一张往缠了白纸的干树枝上串呢,串得满满登登的,两人还打算要正正经经串满一吊钱呢。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两人猛然就看见对面琏二哥竟然攥住了大嫂子的手…… 宝玉登时就顾不得什么串纸钱了,兴奋地叫,“琏二哥攥了大嫂子的手,我也要攥!” 说着丢掉了干树枝子就跑过来,蹲在李纨另外一边,“琏二哥攥了嫂子一只手,我不与琏二哥抢,大嫂子便将另外一只手给我握握吧。” 李纨又气又急,两颊通红,眼底却盈盈有泪。用力摔开两手,摆出长嫂的威严来:“宝玉你胡说什么!” 贾琏手里柔腻的小手没了,他懊恼地瞪宝玉一眼,真想踹他一脚。怎么只要跟软玉温香有关的事儿,就哪儿都有他呢? 李纨定了定神儿,端然道,“宝兄弟你休得胡说!方才是我悲伤太重,心神恍惚,焚化纸钱之时竟忘了手里已然空了,险些被火苗燎到。你琏二哥是为了救护我,情急之下慌不择法而已。” 宝玉想想倒也没毛病,便悻悻道,“原来是这样。嫂子手可受伤?给我瞧瞧。” 他竟还是伸手去抓李纨的手,换了个理由,依旧还是不改心思。 李纨冷冷一甩袍袖,将宝玉的手给拂开,“宝兄弟,放肆!” 贾环也凑过来,看着李纨生气了,便扬声骂,“宝玉,你真不要脸!大哥哥就在你身边这棺材里躺着呢,你竟然就敢挑戏大嫂子!等我回家,非告诉老爷去不可!” 宝玉懊恼,“环兄弟你别乱说!我怎会挑戏大嫂子?我是看大嫂子的手伤到没有~” 李纨尴尬到无地自容。 这事儿终究还都是贾琏给闹起来的,她心下难受,索性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 李纨回到禅房,伏在枕头上,无声落泪。 方才的事叫她尴尬,也叫她自责。 她虽然从来都没爱过贾珠,可毕竟是他的妻子。尽管贾珠每日每夜地跟通房胡来,可是她却被束缚在礼教之下,不敢追求自己的半点欢愉。 便如昨晚,她与贾琏原本是两情相悦,而且贾珠已死,可是这对于她来说却依旧还是犯了弥天大罪。 她身为寡妇,不贞不洁,更何况她投入的竟然是小叔的怀抱! 现在回想,昨晚越是欢愉若死,今日就越是羞愧难当。或许……经历过昨晚那样的事,她也唯有一死,才能让自己的良心恢复平静吧? 她霍地坐起,缓缓抽下腰上长长的孝带子,无声踏上杌子,将孝带子穿过房梁…… 就在她即将仰首投缳之际,门声一响,随即孝带子便被一把袖刀割断,她的身子也落入了一具温暖的怀抱。 李纨顷刻落泪,“……你又何必救我?我已不洁,从此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贾琏却一声怨怼都没有,只抱着她坚定地回到床榻。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再度将她拖入昨晚一般的罪恶渊薮。 一遍遍,一番番,不肯止歇。 她今日,得了比昨晚更多十倍的欢愉。只因昨晚她对一切还都陌生,充满恐惧,而今日,她的身子已然食髓知味。 她在罪恶与欢愉之间升腾、坠落、辗转,无法逃脱,却也甘心沉沦。 这一回,贾琏亲自捉着她脚踝,不必婆子们帮她垫高,他便亲手替她做了这些。 在她疲累至极,沉入梦乡时,他在她耳边坚定地呢哝,“……这七日,必定叫你带着孩子回去。” 第173章 嫂子这是 躲什么呢? 贾琏夜深才离开李纨所宿的禅房。 他本不舍得走,想在这儿整晚陪她。只是今儿叫宝玉瞧见了他在佛堂握李纨的手,就凭宝玉那欠欠儿的劲儿,他担心夜晚宝玉也得偷偷观察他一番。 若是发现他整晚未归,宝玉那张嘴里必定会说出叫李纨担心的话来。 起身穿戴好,垂眸看李纨睡得酣甜。 他今日加了几倍的力气和用心,变着法儿地取悦她,于是确定她此时累极了,不会再做那傻事,他这才安心抬步离去。 禅房院子门口,守着门儿的碧月已经打瞌睡了。头不时耷拉下来,然后又猛地坐直,接着困意再度席卷而来,于是头就又耷拉下去。 贾琏看着有趣儿,上前在她额角轻轻弹了一记,“磕头念经,竟念得这样用心,啧~” 碧月吓了一跳,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是贾琏,才松了口气。 回味他说的话,知道他是在揶揄她呢,便鼓了腮帮,“二爷还笑话人?二爷难道不知,从上午就进来,如今已是半夜了,人家在这儿守门,一动都不敢动弹,还不得困了?” 贾琏轻笑,“辛苦你了。” 说着从荷包里,如变戏法似的掏出个螺钿的胭粉盒子来塞碧月手里,“宫里出来的。先用着,回头爷再给赏你更好的!” 碧月登时欢喜得一声尖叫,“谢二爷!” 贾琏含笑往外走。山寺清幽,他的心事也随着夜色翻涌起来,渐渐染凉了笑意。 他在想李纨。 李纨虽然确定自己不爱贾珠,但是李纨却也是外柔内刚的女子,不甘心自己余生都只为自己不爱的男人而守寡,未来人生还有多长,那她的寂寞就还有多长。 可是她却又毕竟是古代女子,受时代观念束缚,更何况她又是那样人家的出身,李守中对她自幼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凭她自己自然跳不出来。 于是她就始终挣扎在不甘心与负罪感之间,找不到一条更好的出路。她今日竟然已经想要投缳自尽,那未来那么长的日子里就更难保她不做傻事。 他又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这样想来便也唯有一个法子才能拦住她,那就是给她一个孩子。 孩子是她余生的指望,让她心事能得寄托,也更是给她肩上压一个责任,叫她从此不是再为自己而活。 有了孩子,以她的性子,她便绝不会去寻短见。 他笃定必定要在这七个晚上,让李纨怀上他的孩子。 其实这原本是李纨自己的心愿,可是彼时贾珠还活着,李纨想要个孩子,一切还都有可能。因为贾珠可以成为最好的障眼法。 可是是贾珠已经死了,她便反倒不敢再要孩子,生怕被人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 不过一切有他。 想到此处,心下一热,他嘴角不由得轻轻勾起。 想起前世读《红楼》,最喜欢的贾家子弟就是李纨之子贾兰。 怎么都没想到,竟有他穿过来的一日。而贾兰,必定是他的儿子! 一想到在这个世界里,他十个月后就将有自己的儿子,自己也是要当爹的人了。那他在这个世界里,就有了自己血脉的绵延,也就是说他跟这个书中的世界将真正融为一体。 他不再是外来者,他将成为真真实实生活在这个天地里的人。 他心下雀跃又柔软,忍不住思量着该给这个即将谋面的孩子准备些什么才好。衣物鞋袜自用不着他,那他是不是得预备些玩具?男孩子嘛,小木马、小弓箭、小刀枪的这些是必不可缺的,那他是不是应该亲手做起来? 贾琏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听得树影后头有衣物摩挲的声音。 贾琏眯眼,陡然加快脚步,直接奔到树影旁。 树后的人被吓了一跳,只得转了出来,见了他却是笑,“琏兄弟,怎么是你?” 贾琏挑眉,竟是尤氏。 “珍大嫂子这是……?” 尤氏垂首一笑,“我昨儿陪着弟妹同来铁槛寺。原本是该陪着弟妹一起住在这边的,但是想到左右是出了城,「玄真观」又距此处不远,我便好歹应该去给老爷请个安。于是昨晚上送完了弟妹,我就过去那边了。” “原本今日白天就回来了,路过水月庵的时候,又正巧遇见静虚她们在门口洒扫。见了我便生拉活拽地请我进去喝茶。我也不好强拒,这便跟着去了。” “结果吃过了饭,竟不小心在她们那边睡着了,方才醒了,便想着赶紧回来。” “可是这夜班更深的了,这边又是和尚庙,进进出出的都是和尚,我想着冲撞了也不好,这便寻着小路走。可是远远地还是瞧见个男子身影,天又黑,我也看不清是什么身份,这便躲到树后罢了。” 尤氏心虚地瞟贾琏一眼,“没想到,竟是琏兄弟你啊。” 丫鬟银蝶儿也说,“我老远瞧着,还以为是个和尚!” 尤氏皱眉,“胡说什么呢!” 贾琏都乐了,歪头冲银蝶儿眨眨眼,“好你个银蝶儿,爷今儿可记着你了。” 银蝶儿慌忙行礼,“琏二爷饶我这一回。我这眼睛晚上不好使,方才说话也是有口无心的,绝不敢诬蔑琏二爷。” 贾琏轻哼一声,“那罚你先回去给主子收拾去吧,我跟你主子说两句话,就送你主子回去。” 银蝶儿慌忙跑了。 尤氏心虚地躲闪着贾琏的目光,半垂着头问,“琏兄弟有何话要对我说?这么晚了,不如明儿个再说?” 贾琏轻哂一声,“这会子已无旁人,珍大嫂子还不对兄弟说实话么?” 尤氏一颤,“琏兄弟此话从何说起?我倒听不明白了。” 贾琏勾起唇角,“珍大嫂子方才的话说反了。你不是没看清我是谁,才躲起来的;而是你就是因为看清了我是谁,这才躲起来的。” 尤氏又是一颤,怯生生抬眸看贾琏,却正被贾琏捉个正着。 贾琏故意凑近了逼问,“嫂子要怎样,才肯说实话?难道非要兄弟使上手段么?” 贾琏说着伸手,指尖隔着袍袖滑上她的手背。 便如那日抹骨牌时,他和她的手不经意之间在牌桌下的相碰。 第174章 我喜欢的,全都要 虽然还隔着袍袖子呢。可是尤氏身上这丝缎的袍子,都是真丝织就,那触感依旧真实而又清晰。 隔着这层袖子,非但没有什么屏障作用,反倒更放大了效果,让触感更无法忽略。 尤氏果然如烫了手一般地,急忙将手背到了身后去,一张脸在夜色里都能瞧出来已是红透了。 贾琏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天的小小游戏,而且已经隔了这么久了,竟然能在尤氏身上留下这么长的记忆。 如此说来……难不成这么长的日子里,尤氏竟一直素着,都未曾与贾珍亲近过么? 这样想来,贾琏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贾珠死了,李纨成了寡妇;贾珍还活着,尤氏却还是成了事实上的寡妇。 贾琏便放柔了声音,“嫂子,说实话吧。我答应嫂子,不管嫂子是何缘故,我总归不会生嫂子的气就是~” 他声音里突来的温柔,尤氏感受到了。她心下不由得一暖。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贾珍。贾珍若是想要从她口中追问什么,她若搪塞,贾珍绝不会温柔耐心,他只会变得粗暴狂躁! 她怕她的丈夫。所以从来都不敢违拗他,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只能服从,便是明知道他错,做了不是人的事,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就当自己是睁眼瞎,然后骗着自己忘记。 眼前人如此的温柔这样难得,尤氏便心颤着无法继续强硬。 她便拢着袖口,软软垂下头去,“我是看见……琏兄弟你走过来的方向,好像是弟妹所宿禅房。” “都这个时辰了,琏兄弟从那边走过来,我便想着应该回避一下为好。也免得咱们两个迎面相遇,琏兄弟再尴尬了。” 贾琏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个~” 客观来说,贾琏当然不愿意被人看见他大半夜的从李纨那边出来。倒不是他自己怕什么,他只是不想叫叫这话传出去给李纨造成负担。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就算是不愿意叫旁人看见,不过若看见的人是尤氏,他反倒没那么在意了。 反而,他倒是很想用这件事来逗逗尤氏,看她究竟是如何的反应。 尤氏看他竟然毫不慌乱,也不加掩饰,她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急忙道,“我自然相信琏兄弟的为人。我想便是这个时辰了,琏兄弟去见弟妹,必定也是为了给珠大兄弟念「安灵经」的事情。” “又或者是弟妹那边思念珠大兄弟,悲伤过度,琏兄弟这便过去劝慰……” 贾琏却是轻笑,“珍大嫂子竟相信我的为人?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珍大嫂子怎这般宽容?” 尤氏哪儿能想到他这样说,反倒噎住,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了。 贾琏垂下眼帘,“我是什么样的人,珍大嫂子自然清楚。只要是我喜欢上的人,我才不管她是姐妹,还是丫头媳妇,抑或是——嫂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人虽说贪嘴,不过却也绝不会去招惹那当真夫妻情深的去。我这人贪心,想要的不光是人的身子,我也要她的心。于是人家那夫妻情深的,我便是强抢来身子,也要不来心,那便没意思了。” 贾琏定定看着尤氏,“倒不知嫂子你与珍大哥哥又是属于哪种?” 尤氏瑟瑟后退,无法面对这样的问题。 可是她退一步,贾琏便更上前一步,“我猜,嫂子与珍大哥哥应该是属于后者,夫妻情深。” “因为嫂子是珍大哥哥元配大嫂子身故之后续娶的。若说元配必须父母之命,续娶的却是珍大哥哥自己做主。珍大哥哥那也是花丛里眼力高的人,他能亲自选中嫂子你,可见你们两个两情相悦。” 尤氏尴尬地扯扯唇角,“琏兄弟客气了。” 贾琏轻笑,“嫂子为何说我客气?莫非我说错了,嫂子与珍大哥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和睦?” 他故意又上前一步,险些与尤氏撞到一起,他垂头几乎贴着她的耳,“若当真如此,那我便看不得嫂子孤单了。我这人最是心软,不忍叫这天下的女子伤心寂寞。若兄弟有能帮得上嫂子的,嫂子尽快开口,千万别与兄弟客气。” ——他也故意重复了一遍尤氏方才说过的「客气」二字。 尤氏慌得又是疾步退后。 不过尤氏终究比李纨年长几岁,更是跟贾珍那样的丈夫盘桓了好几年,心气儿便更镇定些。 于是她尽管心慌意乱,可是从表面看起来依旧是端庄的,并未方寸大乱。 尤氏站稳了,才抬眸望住贾琏,“……我又何尝不明白,琏兄弟这样儿说,其实是在警告我,不希望我将今晚的事随便说嘴了去。” “可是琏兄弟也未免忒小看了我。我又哪里是那随便说人是非、短长的人?况且弟妹与你曾经的事,我又何尝半点不知?她原本心就在你身上,是珠大兄弟趁着你下江南,借机偷娶了她。身为女子,我也明白她心里的委屈,我怜惜她还不够,又如何会说那些与我本无干系的话去?” 她说得心意坚定,于是倒也很快平静下来。 她黯然垂下眼帘,“都是生为女子,在这世上便是连自己的终身都不能置喙,在家从父,出阁从夫,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们想要什么。” “我们本是同病相怜,我巴不得看见她好。她这样年轻,刚成亲没多久竟然就守寡,以后若有琏兄弟时常照拂她,那对她来说自然是最好的。我乐见其成,自然不会乱说一个字去。” 贾琏心下变软。 谁说尤氏是个懦弱无能的女人来的?她有她的柔软,她的坚韧,她的是非,她知道什么当做,什么当躲。 她虽然没有王熙凤那般咄咄逼人,可她却是个能当好主母的人。 贾琏便松弛一笑,“既如此,那我倒替她谢过嫂子大恩。” 两人当面说开了,共享一个秘密,忽然有那么一瞬,只觉彼此的心靠近了许多。 贾琏定定凝视她,嘴角含笑,却不必多说什么。 尤氏看了他一眼,只敢与他对视一秒,便也很快避开去。 尤氏先道别,“我这人惫懒,白日在水月庵睡了好一会子,可此时竟又倦了。我先回去歇着了,琏兄弟自去忙吧。” 说着,两人擦肩而过。 贾琏忽然回头,“对了,嫂子这几日怕是要发现她胃口不佳,偶尔还会呕出些酸水出来的模样。” 尤氏一怔。 贾琏桃花眼里笑意氤氲。 尤氏便轻叹口气,垂下头去,“好,我会仔细着的,琏兄弟放心就是。” 第175章 道喜 七天之后,贾琏带着一众人回到府中。 众人回去都先沐浴更衣,将丧事的哀伤洗去,然后才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先是抱着李纨大哭了一场,一声声地说,“如今便是委屈了你,叫你孤零零一个人。虽说咱们家里这么多人,不怕你寂寞,可是终究他们都比不上珠儿一人……” 李纨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哽噎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劝着贾母,贾母这才缓缓收了悲声。她继而瞧着一同回来的尤氏,“李家也是金陵名宦,书香门第,她自然是个坚贞的,必定要在咱们家里给珠儿守下去。” “可她能这么对珠儿,咱们却也不可亏待了她。也拜托你今儿回去,给珍儿带个话儿,就说叫他留心着瞧瞧族中各房子弟,有年岁合适的,叫他留心着些儿。” 在场众人都会意,贾母这是要叫身为族长的贾珍,给李纨物色可以过继的嗣子呢。 王夫人看了李纨一眼,便跟贾母说:“按理,最好的选择本应该是宝玉的儿子,只要在嫡长或者嗣子之外的即可。如今宝玉也到了议婚的年纪,老太太不如再等两年,等宝玉有了孩子,再从中择选一个就是。” 贾琏听着幽幽挑眉。看来王夫人并不想给贾珠过继一个旁支家的孩子。这或许是王夫人看不上旁支的血统,也可能是王夫人不希望被过继的孩子分走一份儿家产去。 她这也可能都是偏疼宝玉,却完全不将李纨放在心上——她是恨不得将什么都留给宝玉去,却不想叫李纨沾家产的边儿。 不过说到底,王夫人这又是借机在跟老太太催宝玉的婚事呢。 显见着黛玉还小,还不到年岁;况且人家林如海还在江南呢,黛玉的婚事还轮不到外祖家来做主;可是宝钗却到了年岁,而且薛姨妈就在贾府住着呢,只要贾母点个头,薛宝钗就能立即跟宝玉入洞房、生孩子! 贾琏都听明白的事儿,贾母这老封君何尝就听不明白? 贾母果然微微皱眉,当着王夫人的面儿就沉下脸去。 王夫人只好再找补,“再不过的,也还有环儿呢。环儿年纪也渐大了,婚事也是这几年之内便要计议的。总归咱们自家有现成的孩子,必定比旁支过继来的更好不是?” 贾琏心下又是轻哂:贾环自然是还没什么正妻之选,不过他跟丫鬟有了首尾啊。无论是彩云,还是彩霞,那可全都是王夫人跟前的丫鬟。所以贾环的子嗣,这便也捏在王夫人的手掌心儿呢。怪不得她竟肯在这事儿上也让贾环也来分一杯羹。 王夫人难得当着贾母的面儿这么多话,贾母自然也得顾着她的面子,不能只听王夫人说,却不给半点回应。 贾母便点点头,“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你这当母亲的思虑也是周详。只是宝玉和环儿这会子年岁还小,成婚的事又不是一年两载就能定下来的。咱们自家的孩子,娶妻自是要慎重,总得慢慢儿挑好的,这可急不得。” “况且子嗣之事又不是咱们说了就能定的。便是他们成婚,也不是说立即就能有孩子的。况且要过继出去的孩子总不能是嫡子、长子,那便怎么也得有了三四个儿子之后再说。这一等就又不知道要等几年。难道要李氏她一直就孤零零地,没指没望的去?” 王夫人被噎得无话可说,急得看一眼王熙凤,指望着王熙凤帮她说话。可是王熙凤在这事儿上倒不糊涂,恰好垂眼错过了王夫人的视线,权当没看见。 贾琏适时轻轻地咳嗽了声。 尤氏闻声,悄悄回眸瞟向贾琏。 两人视线一碰,贾琏点点头。 尤氏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忽地“哎哟”了一声,“瞧我这个榆木脑袋,听了老太太和二婶母说了这半晌,我才听明白老太太这是何意!” “也怪我,虽说与珍大爷成婚这么多年了,却没生养过,这便心思没往这边想过。” 贾母便叹口气,“该着你命好,便是你没生养过,可是家里却有蓉哥儿那么大个小子承嗣,又有秦氏那么好个儿媳妇,你这肩上便没什么担子,自管轻轻松松当你的嫡母和婆婆去就是了。” 尤氏垂首应着,“老太太说的是!能嫁进咱们这个家门来,全都是我的福分,也不知道我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王熙凤在旁听着,扯了扯唇角,“这会子老太太说人家珠大嫂子的事儿呢,你倒显摆开你有福气了。这又算什么?” 王熙凤自小在宁府那边长大的,那尤氏算她半个娘家嫂子了,她们两个又是互相斗嘴习惯了的,王熙凤这么说,非但不会叫人误会她们争吵,反倒是王熙凤替尤氏找补呢,也省得尤氏这番话再叫荣府这边的人给误会了去。 尤氏抿唇瞥王熙凤,眼睛弯了弯,“瞧我们凤姑奶奶,这是又训我不懂事呢。往常我自不敢还嘴,可是这会子我倒要给自己辩白两句:这回啊,凤姑奶奶还真冤枉我了,我可不是为的显摆自己的福气,我这是想要恭喜老太太,是老太太有福气呢!” 王熙凤一瞪眼,“你这人,还没吃酒,就开始说起胡话来了。老太太有福气还用你说?不过这会子又岂是说老太太福气的时候?” 贾母却听出些滋味来,一径望着尤氏,“竟是什么事,你快说。” 贾母说着又冲王熙凤一摆手,“你个凤辣子,快别挤对你珍大嫂子了!从前你在东府那边儿,看样子是没少了欺负你大嫂子!她是老实人,又心地良善,况且是你嫂子,这便不与你计较罢了。” “你从前怎么着,我自不管;不过如今你在我眼前儿呢,便不许再欺负她。” 尤氏眼底放光,微微得意地瞟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自然乐见其成,这便故意“哎呀”了两声,“我还以为自己是老太太眼里第一得意之人呢,却原来我竟都比不上她。” 尤氏不理她,却向后退了两步,正式给贾母行礼,“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珠大兄弟虽说身故,但是弟妹却已经有喜了!” 第176章 圆谎 贾母登时惊得站了起来! 全家人也全都瞪圆了眼睛望向尤氏。 反倒是李纨满面苍白,像是全身的血都被瞬间抽走。她甚至都站不稳,仿佛随时都可能晕倒。 整个这上房里,唯有贾琏一个人心思沉静。可是他面上却也使劲挤出一堆的惊讶来。 他此刻不在乎别人是惊喜,抑或是震惊,他只悄然关注李纨——他知道,当尤氏这话说出来,李纨被吓坏了。 因为这事压根儿就不存在,至少眼前是不可能成真。毕竟她跟他在七天前刚刚向彼此献出自己的身体。 七天时间,哪儿能造出来孩子? 可是为了这个孩子能来得合理合法,他就必须得虚张声势,让他现在就「提前」来了。 唯有如此,才能让大家都相信这个孩子是贾珠的遗腹子,而不会叫人怀疑是李纨在贾珠死后与旁人暗结珠胎。 也幸好贾政够狠,已是将贾珠生前身边那两个陪房的丫头「自尽」了,否则眼前这件事还没法儿圆——毕竟那两个丫头最是清楚,贾珠从来没有与李纨同房过,而是将所有的气力都使在她们两个身上了。 不过反过来也得说,贾珠这身子骨儿的确够弱,纵然那么与那两个丫头折腾,却也没能怀下一个孩子来。 不过这就是天意。是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与李纨孕育子嗣,未来生下贾兰那个未来重兴贾府的孩子! 贾琏想到这儿,忍不住揉了揉后腰。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他这七个晚上连轴干,完全无休,这腰眼儿还有点发酸了呢。 且说贾母惊得都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一把扯住了尤氏的手肘,“几时的事?可请大夫瞧过了?” 尤氏忙扶着贾母,娓娓道来:“……当日我陪弟妹去铁槛寺,一路上弟妹都没什么胃口。便是停下来打尖,她也只是浅浅地尝一口就罢了。等到了铁槛寺,我们一处用斋饭,结果她竟一口就呕了出来。” “我原本寻思着,兴许是她因珠大兄弟身故,这些日子来伤心过度所致;又或者是一路上车马颠簸,肠胃受累才会如此。我便也没多想。” “可是回头再一想,又不对啊。我们吃的可是铁槛寺的斋饭,老太太您是最知道的,这寺庙里的斋饭最是清汤寡水不过,便是她胃口不舒服,却也不至于呕出酸水来不是?” 尤氏说着不好意思地叹口气,“说到底,还是我没生养过的缘故,当时竟没立时想到弟妹可能是有喜了。若是我早些知道,那途中也自然更加小心些,也免得她那般辛苦。” “……还是铁槛寺中恰好也有香客进香,人家瞧见了弟妹的情形,这才私下与我说,这怕是有喜了。我才慌忙地去请了大夫来。” 尤氏说这番话的过程中,贾母一直紧紧盯着她看,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大夫又怎么说?” 尤氏道,“那虽说是山村,大夫兴许也没咱们用的太医那么好。但是该怎么说呢,土地方自有土办法,有些脉象即便是太医不擅长的,但是他们却兴许更有手段。毕竟,他们那穷乡僻壤的,一旦出了事,也没的京中这样条件齐全,都是指望着那大夫用土法子来解。于是乎,那些大夫的经验反倒兴许比太医更丰富些儿。” 贾母听得眉头微皱,“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 尤氏便道,“咳,老太太别怪我,我这说的又是嘴瓢了一样。我是说啊,我当时真是慌了神儿,毕竟我自己也没经验,而身边又没有旁的女眷。我请了大夫来看,大夫给弟妹把脉,却说暂时可断不出喜脉来。不过这情形啊,一看就是喜。我便追问他,他信誓旦旦与我说,他在这乡下都看过了多少类似的症候,就没有错的!” 倒是王熙凤听出些门道来,叹口气上前帮尤氏解释:“她这人嘴笨,说了这一大圈儿的话,实则是不想叫老太太担忧——还是我说了吧!原本我也是不想叫老太太担心,这便也同样藏着掖着来着。” 贾母急得直跺拐杖,“到底何事?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王熙凤只得叹口气道,“……都是那蓉儿媳妇的事。东府老爷寿宴那日,我亲自去瞧过她。她的症候就是这样,经期有日子不来了,有些大夫说是喜,有些大夫则说不是喜。各自为政,莫衷一是,倒将个蓉儿媳妇的病耽误得不行。” 王熙凤又看向尤氏,“她是当婆婆的,自然心焦得不行。偏她自己没生养过,也没经验,帮不上忙,这便更是心疼加自责。于是当这次途中冷不防发现珠大嫂子也忽然出现这样症候的时候,她就胆儿突了,生怕又是遇见蓉儿媳妇的情形。” “她于是心里怀疑有喜,却也不敢确信;更不巧的是,大夫来看,却也说目下还断不出喜脉来,却还言之凿凿说必定是喜,她一听了这样自相矛盾的话,自然就慌神儿了。” 尤氏感激地抓住王熙凤的手,“真是个妖精似的姑奶奶,怎么就我心里想的,自己都说不明白,偏叫她干净利落地全都替我说明白了呢?” 贾琏听得暗暗发噱。 尤氏说不下去,左顾右盼的,实则是尤氏自己心虚,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 可偏是王熙凤这样的,自信自负,又总觉得她自己是最了解尤氏的,于是竟然设身处地替尤氏想了一回,然后仗着她自己的嘴碴子厉害,这竟然就帮尤氏将这个谎给编圆了! 尤氏如释重负,满眼的欢喜和殷切,“老太太,弟妹现在还断不出喜脉来,只是因为月份还早,且弟妹这些日子因为珠大兄弟的丧事扰乱了心脉。等丧事办完,她稳当稳当,脉象自然也就稳定了。到时候咱们再请个太医过来细细斟详,这便就能定下来了!” 倒是王夫人听得有些皱眉头,“那些乡野大夫,也当真能信?” 贾琏暗哂,这王夫人巴不得李纨生不出孩子来! 第177章 不闻不问 瞧着王夫人那嘴脸,贾琏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前世看《红楼》原书时的一个疑惑:为何王夫人对宝玉疼爱得「纸儿包纸儿裹」的,却对李纨母子极为冷淡? 如果说婆媳天然是仇家,王夫人因此不待见李纨也就罢了,怎么她一个当祖母的,竟然对自己的长房长孙这么不闻不问的。通观全书,好像都找不出一两处王夫人主动与贾兰说话儿,展示祖母慈爱的地方儿! 正常逻辑,一个母亲对于自己早亡的儿子,心下必然会有怀念和亏欠。那么她会把这种感情转移到孙子身上。倒不必非要加倍的好,至少也不可能是不闻不问吧? 又或者说,就因为宝玉的年纪跟贾琏没差几岁,所以王夫人把自己的慈爱都只留给了老儿子,却对孙子喜欢不起来了?可这是古代,儿子和孙子年纪相差不大的事情相对常见,可是辈分却是两回事,王夫人也不可能完全放弃自己当祖母的感情吧! 于是曾经,他曾经在心底悄悄猜测,是不是因为贾珠早死,而贾兰这个孩子是遗腹子,是在贾珠死后才出生的,于是王夫人对这孩子的身世充满怀疑! 只是可惜,李纨言行举止都合乎情理,叫她找不到证据来指摘李纨母子,于是乎她就只能冷处理,给李纨母子冷暴力。 想到此处,贾琏心内对王夫人的厌恶,不觉又深了几分。 王夫人当面质疑,叫尤氏有些紧张。 那边厢被置于旋涡中央的李纨更是摇摇欲坠。 幸好探春一把扶住了李纨,将她带到椅子旁,叫她坐下。 贾母见了,由衷地赞叹,“这会子咱们一帮子大人,竟都比不上一个三丫头懂事!咱们都被这消息惊到了,一时只顾着问来龙去脉,却竟忘了此刻珠儿媳妇的身子骨儿是虚弱的。” 贾母首先自责,“最该怪罪的,当然是我!我这是老糊涂了,也是欢喜过了头,竟然只顾着问那孩子,竟忘了关照这身怀有孕之人。” 听了贾母说着「身怀有孕之人」,贾琏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浅浅扬眉。 没错,尽管王夫人尖刻,但是贾母却宽容许多。 王夫人不肯相信乡村大夫,但是贾母却对乡村农人颇有些善意。 贾琏心中有这样的笃定,是因为他想到了刘姥姥。虽说贾母对刘姥姥的态度里,起初也是带着「取笑」之意的,但是将整个事情前后归拢起来看,终究还是有老人家心底的善意和宽容在的。 果然,只见贾母扫了王夫人一眼,沉声道,“乡野的大夫是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他们有的是半道出家,大半都是「泥腿子」出身,有的甚至可能都没看过几本医术,说不清楚经脉五行的;甚至于,有的兴许压根儿就没上过学,手里的方子完完全全都是凭经验攒起来的。” “但是,谁说他们就都不可信呢?如果他们都不可信,那这乡村里的农人们,难道生了病竟都死绝了不成?依我看着,这村里的农人们虽吃穿比不得咱们惊喜,又要田间日夜地劳作,可他们活得倒比咱们还更有股精神头儿!那这便更佐证了,乡野的大夫有经验,看得准!” 王夫人有些不耐烦听,眉头微皱,“可竟然连喜脉都还断不出来,就敢说是有喜么?这又算什么凭空来的,倒成了法术不成?” 贾母轻哼,“你且瞧着就是!还是珍哥儿媳妇说的有理,珠儿媳妇她如今是多少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又加上伤心,心脉已乱;可等事情办完,她稳当下来,自然就能见分晓!” “珠儿的事也快点办利索吧,也好叫她放下心来,好好歇歇。别叫她伤心郁闷苦了,更别伤了她肚子里,咱们贾家的子嗣!” 贾母一锤定音,邢夫人在畔都冷笑着瞟着王夫人,“我倒不明白了,珠儿不在了,珠儿媳妇却在这会子有了喜,这不是不幸中的大幸么?怎地弟媳妇却还这样怏怏不乐的?” 她说着瞪贾琏一眼,“若依着我啊,要是咱们琏二爷忽然得了个孩子,我才不管这孩子是从何处来的,只要是他的种,我便只管乐上天去!” 妯娌斗法,邢夫人却因为是填房,家世又低微,便总不是王夫人的对手。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攀着老太太的势,才能趁机踩王夫人一脚。于是这样的机会,邢夫人总是抓得牢牢的,一次都不想错过。 王夫人心下不满,可是当着贾母的面儿又不好发作,只是浅浅垂了垂眼,“嫂子方才的话说的便值得商榷:怎么就不管何处来的孩子,嫂子竟都能乐上天呢?” 王夫人远远瞟了贾琏一眼,“以琏儿的性子,怕是这府里府外的留情都不少。若是良家的女儿也就罢了,但是倘若是家里的媳妇子,又或者是外头花街柳巷里的,那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嫂子也能乐上天?” 贾琏长眉陡然一皱! 王夫人怎么损他,他倒不在乎。反正他脸皮厚,再说王夫人说的也不算错,他的确是处处留情。可问题是,王夫人方才说的那些个女人,却是在用类比法来贬损李纨,暗里指李纨竟是那样的女人了! 贾琏便寒声一噱,“婶娘教训得对,侄儿果然就是那样浪荡不羁的东西!” “只是话又说回来,婶娘教训侄儿,自然随时随地都可,侄儿全都诚心拜服。只是……婶娘此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竟都没想想凤哥儿么?” “她对我一片痴心,未曾进门儿却先帮着二太太管家。这些日子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太太是她姑母,不心疼她也倒罢了,又如何忍心当着她的面儿,这样数落她的心上人?” 王夫人一怔,也有些狼狈地赶紧看了王熙凤一眼。 她方才只顾着反击邢夫人,不叫邢夫人得意了去,却有些顾前不顾后,忘了她侄女的脸面去了。 众人都远远近近看向王熙凤去。王熙凤那样的性子,也难得能叫自家姑母这样背后捅刀,大家都想看看王熙凤会是怎样的反应。 第178章 唱念做打 众人的视线都浮浮摇摇地飘过来,王熙凤怎么会看不见呢。 她心里暗自掂对了一下,便扭着腰走到贾琏面前,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好了,好了~琏二爷,难得听见你这么当着大家伙的面儿维护我。二爷的心,我自然领了。” 她说着用指尖在贾琏心口窝上戳了戳,“敢情琏二爷还知道你是我的心上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哈,那我倒是可以欣慰些儿的。” “可也别总说这些空话,要是当真把我放在心上,那就赶紧娶了我才是正经!” 王熙凤这是将球又抛回给了贾琏。 贾琏也不含糊,顺势就抓住王熙凤的手,按在心口上,“我今儿这么当众顶撞婶娘,只为了给你讨个说法儿。还不是因为,我也同样将风姑娘放在心上么?” “我是你的心上人,你也在我的心上……咱们这叫一报还一报,互不相欠。” 眼见着两人你来我往,倒将方才那一场风波转换成了小两口之间的斗嘴,现场气氛终是一松,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却是黛玉轻轻一笑,“一报还一报?琏二哥这句话用得倒有趣儿~” 实则这个场合不合适发出笑声,毕竟还在贾珠的丧期里。可是黛玉毕竟又不是贾家人,况且她的轻笑又一向与旁人不同,那听起来更像是俏皮的娇嗔。 不过宝玉听见黛玉这么说,便跟着笑了。宝玉这笑可却是实打实的暖男之笑了。 “林妹妹说得对,琏二哥这句话竟用错了!这「一报还一报」,可不是什么好词儿,说的是做一件坏事,就得一次报复呢!” 贾琏压着嘴角,视线从黛玉面上滑过。她微微偏首,眼如琉璃,虽是小小年纪,却像是对眼前的一切早已看得通透。 听宝玉这么说,王熙凤便也掐着腰乐了。自然她这乐也不是传统模样的乐,倒像是嘲弄,“行了琏二爷,咱们两个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原来咱们互相将彼此当成心上人,却成了做一件坏事儿就得一次报应~” 贾琏也叹口气,伸手轻拢她肩头,“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当好人有什么好的?我就愿意当坏人。凤姑娘可愿陪我?” 王熙凤瞪他一眼,“还能怎样呢?总归是佛祖都说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咱们两个祸害就互相折磨吧,我豁出去舍了我这一辈子,可就别叫咱们琏二爷在祸害别的好人家的姑娘去了!” 贾琏和王熙凤如此大度,为了救场,将坏人的名头都自己担了。在场众人都领情,全都勾着唇角忍住笑意。 场面终于又缓和下来了。 王熙凤这边跟贾琏斗完了嘴,转身又过去安抚王夫人,“珠大哥哥刚身故,这个节骨眼儿上谁都比不得姑娘的伤心。这会子便是姑娘说什么,也没人会真的放在心上,都知道这会子姑娘是有口无心。” “更何况我是姑娘的亲侄女儿,姑娘便是想毁谁,也不至于毁我。毕竟若是咱们窝里斗,那丢的可是咱们王家的脸!” 贾琏听了,忍不住愉快地眉梢轻扬。王熙凤这话表面上是给王夫人留了体面的,可是任谁却也都能听出来,王熙凤这话里实则已经是夹枪带棒。 而且王熙凤还与他有默契,张嘴就学了他对王夫人的称呼。他方才故意叫王夫人为「婶娘」,而不是「婶母」;王熙凤于是也跟着叫了「姑娘」,而不是「姑母」,这便是有意压王夫人的身份! 自然,王熙凤叫的这个「姑娘」,跟贾蓉叫她一样,娘都是二声[niáng],与「母」同义。只是这「母」更庄重,「娘」却是口语了,听起来便没那般尊敬。 王熙凤是听懂了他的心思,这便与他一唱一和,互为呼应呢。 王熙凤弦外之音:她心中的「姑母」只有东府太太。因为东府太太是王家嫡女,而王夫人不过是王家庶女罢了!在王熙凤这个嫡女心里,随时可以不认王夫人为「姑母」,只配受一声「姑娘」罢了! 王夫人自然也听懂了王熙凤话中的警告:她一个王家庶女,身在贾府,她能倚仗的只有王家这棵大树,可是她方才口不择言,这损伤的是便是王家的脸面!若是没有了王家,那王夫人还有什么仗恃! 王夫人主动服软,伸手握住了王熙凤的手,“凤丫头毕竟是我自家侄女儿,自然最是明白我。” “此时我心思已乱,说了什么都是有口无心,只希望不要听者有意,再别旁生枝节去才好。” 王熙凤便也轻哼了声,“姑娘倒不必担心,实则我们这些人谁不能体谅姑娘这会子的心情呢?只是姑娘也应当说三句便留一句,也好给自己留个退路。” “今儿原本是好事,珠大哥尸骨未寒之际竟发现大嫂子有了喜。这便是珠大哥哥的血脉留在世上,如同珠大哥并未全然离去。姑娘理应是最高兴的人啊,可是姑娘却反倒发了这好一顿的疑心出来,这就未免叫人不解了。” “幸好我知道姑娘这会子是口不择言了。要不然啊,就连我都要忍不住错以为,姑娘竟是要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说珠大哥生不出孩子来呢!” 王熙凤这话够狠,叫王夫人仿佛挨了迎头一棒,却还无法回怼。 王熙凤说完,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王夫人掌心里抽出来,转身扭着腰又走到李纨椅子边儿去,“好了,若是我姑娘方才有哪句话说得叫你委屈了,那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她好歹是你婆婆,自然拉不下这个脸来,我是她侄女儿,你便是有什么委屈的,便都打我吧!” 叫王熙凤这一番唱念做打的,众人都含笑垂首。不能笑出来,却还是将那笑意含在了眼底,让这场面终究好看了起来。 李纨哪能当真打王熙凤,只是又委屈地红了眼圈儿,被探春给抱住。 贾母便也捶榻笑骂,“这个凤辣子啊,这个厉害劲儿的!收拾了你琏二爷,又挤对了你姑娘,这会子又去招惹你珠大嫂子做甚!她刚怀了身子,此时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你招惹她伤心,若是伤到腹中胎儿,我可跟你算账!” 王熙凤转身轻笑,“老祖宗尽管罚我就是。大不了,我立时就跟琏二爷入了洞房,也赶忙生一个重孙出来,给老祖宗赔罪就是!” 王熙凤说着,一双眼满含情意瞟向贾琏。 贾琏含笑展眉,与王熙凤四目相对。 这一番闹腾下来,便是王夫人心里再疑神疑鬼,却已经不能再出口。李纨肚子里的孩子,从名分上保下来了。 第179章 多少女子,为他伤心 众人散了,各自回去。 平儿扶着王熙凤的手肘,轻声说,“瞧着今儿个的意思,倒像是太太要向珠大奶奶发作。可是叫姑娘这一番纵横捭阖的,倒将这事儿压平了下去。珠大奶奶今儿可是欠了姑娘好大一个人情。” 王熙凤却冷笑,“谁稀罕叫她欠着呀?我今儿顶多算是给咱们二爷一个面子,乘机再敲打他们二房一番,也算是卖大太太一个人情。毕竟来日我和她还要做婆媳。” 平儿点头,“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儿这事也的确是姑娘帮了珠大奶奶。不然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今日这事还不好说了。” 王熙凤便也吐了口气,拍了拍平儿的手背,“不管二太太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希望她当真有孕的。” 平儿挑眉,“怎么说?” 王熙凤轻哂一声,“说来说去的,还不都是为了琏二那个混蛋!他们两个原本有情,这会子珠大哥哥又死了,叫李纨成了寡妇。就凭琏二那个腥臭不忌的德性,他能不惦记李纨?我就怕他以后到人家寡妇门前偷腥儿去!” “可若是李纨这会子有了孩子呢?呵,你可不知道男人的心思,别看他们馋嘴猫儿似的,可大半却对怀着孩子的孕妇退避三舍。更何况等李纨生了孩子之后,她自是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教养孩子这事儿上,她便也分不出心来跟那琏二勾三搭四的了!” “总之啊,这个孩子来得正好儿,就像是在他们两个当间儿锁上了一道大铁门,叫他们两个都能给我老老实实儿的去!” 平儿听了垂下头,若有所思。 王熙凤诧异,偏首瞟平儿一眼,“想什么呢?” 平儿没说出心中真正的疑惑,只搪塞道,“不管怎样,这回琏二爷好歹该记姑娘一个情了。” 王熙凤又哂一声,“那可不!他那会子顶撞二太太,谁看不出他是故意把祸水泼向我,拿我作筏子的?我若不帮他,那他今日还真的就不好下这个台阶儿。” “我就是要他今天记我这个情,也好与他收拾了那瑞大爷的事儿扯平了去。倒像他自己方才说的似的,我就要与他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也省得他又要用那件事来拿伏我。” 平儿抬眸,“他又要拿伏姑娘?” 王熙凤眯着眼瞟着平儿,咬着牙乐,“可不!若是这件事我还欠着他的人情去,他自然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你身上去!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你,没吃到嘴里,他心下且不甘呢!” 平儿尴尬得满脸通红,“明明是你们两个的事,怎又扯到我身上了?你说他方才拿你作筏子,你这会子又何尝不是拿我作筏子?我可循规蹈矩的,没得罪过你们任何一个。” 王熙凤便笑起来,“瞧你,我就私下里与你说罢了,你怎么还急了?” “小蹄子,别告诉我,你是心虚……莫非你心里也惦记着他,想让他再跟我讨了你去,我竟坏了他的好事不成?” 平儿懊恼得松开王熙凤的手,“若再这样说,姑娘不如干脆送我当姑子去罢了,也省得姑娘总放不下这一头的心!” 王熙凤轻啐着跟上来,“小倡妇,瞧把你能的,还敢跟我甩脸子了!” “再说了,你以为当姑子的就都干净?我告诉你说,那姑子庵里头还指不定藏着什么花花肠子呢!” 两人又吵又笑地进了院子,正好顺儿站在安儿的窗外,问她想吃什么。 王熙凤一见这样儿,登时收了笑,绷起脸来,“这又是怎么?你竟欠她的不成,这么低三下四问她吃什么!” 顺儿忙低眉束手,“……这几日她胃口不佳,好几日没好好吃过饭了。” 王熙凤便冷笑,“有饭不吃,这又是拿乔给谁看!怎么着,想把自己饿成病美人儿,到时候就能惹得他心疼你,来跟我讨你了?” 王熙凤干脆走到窗下,冲着窗户嚷,“我告诉你,你想得美!他便是睡了你几晚,也不过只是为了与我斗气儿,你当他是真的喜欢你?” 窗子里,安儿便是哽咽一声,之后便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王熙凤骂得还不尽兴,回头便又骂顺儿,“想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丫头,不是她的!你费心费力伺候我是应当的,又何必要去理会她!她既拿乔就让她拿去,想当病美人就索性叫她病,都给我记着,从今日起便谁都不许管她!” “由着她好饭好菜的不耐烦吃?那好,以后就断了她的日常饭菜。告诉厨房,从今往后给她的例菜,就全都比照院子里那些粗使的婆子去!爱吃不吃,不吃就只管自己等着饿死!” 王熙凤这般耍开了威风,便是平儿、顺儿几个想劝,却也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都只能暗暗叹口气,转身跟上王熙凤,走了开去。 听得窗外没有了动静,窗内的安儿才敢仆倒在被褥上,叫自己哭了出来。 是了,是她痴心妄想,就凭她怎么配当琏二爷的姨娘?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以为琏二爷来这个院子,多看她一眼,对她多笑了夏尔,便是对她有情意;可其实,那不过是他天生的风流样子,看谁都像多情,对谁都是撩拔! 可是现在才明白这些又怎样?已是都晚了。她已经将身子给了他,若他不要,偏姑娘还是这么个醋缸的性子,那她将来……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桌上的剪刀,在她泪眼里放出寒芒。 她伸手去,缓缓攥住了那剪子。 或许如今等着她的,唯有一死罢了。 . 贾琏亲自送李纨回去。 如今李纨身子金贵,贾母特地派了婆子抬了小轿送李纨回去。 因有婆子抬轿,李纨不敢与贾琏说话,只能哑忍着。等小轿子在她院子前落地,抬轿的婆子撤回去,她才抬眼望向他,一双泪已是直直堕了下来。 “……你竟会直接就这样安排了,竟都事先不与我做个商量。你竟是叫我,日后在这府中,该如何自处?” 第180章 讨情 贾琏向李纨的丫鬟碧月使了个眼色。 碧月知趣,立即退到一旁,左右看着,防备闲杂人等。 贾琏这才轻声道,“孩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目下不过是暂且借着他的名头用一用罢了。等孩子平安出世,到时候我自然会设法将你们收回我身边。我又岂会叫你们母子永远都是他的,叫咱们的孩子不敢叫我一声爹呢?” 毕竟这是古代,李纨已是贾珠的妻子,纵然成了寡妇,也绝无退回娘家,重新止住婚配的可能。 于是尽管贾琏并不乐意,可是眼下却不能不暂借贾珠的名头用一阵子。也唯有如此才能叫他们母子能安安稳稳在贾府生存下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未来的贾兰就算不是贾珠的亲儿子,而是他贾琏的儿子,那也同样是贾府的嫡亲血脉,所以他这么安排,自没啥对不起贾府的! 要是没这么个孩子,贾府来日别说无人中兴,更直接就能干绝根儿! 到时候贾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还得反过来感谢他今日的「舍身续香火」呢! 李纨却惊诧地望住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琏柔声安慰,“安心,这一切自有我来安排。来日必定不会叫你母子受委屈。” 他这般自信,眼底有光,语声坚定。 可是李纨却眉尖耸动了数次,然后深深垂下头去。 贾琏纳罕,赶忙蹲下去看她的脸儿,“素素,还要我如何保证,才能叫你安心?” 李纨无奈,重又抬起头来,“可问题是……谁说我一定就有了身孕?” “就算我与你……可是这毕竟只有七日,又如何敢保证我一定能结下珠胎?” 贾琏静静凝视李纨,旋即轻笑出声,“原来你担忧的,竟然是这个!” 他忍着笑,举起三根手指向天,“首先来说,虽说七日不算很长的一段时日,但是我绝对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让你在这七日之内已经受孕。” 虽然七日是有点短,但是他在这七个晚上里使了多大的劲儿,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要不,他能腰都酸了么? 好个素素,她竟然还敢怀疑他的能力?看来他那七个晚上对她还应该更狠点儿!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七日里没有成功,咱们从今儿起还有的是时日呢!只要我再多使使劲儿,必定能成的!” 叫他说的,李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轻咬嘴唇,“你又浑说了。这是府里,不比山中佛寺,这么多双眼睛呢,咱们怎么可能……!” 贾琏轻笑,趁着四处无人,悄悄捏了李纨小手一记,“我自有办法!” “虽然在府里,可是这府里这么大,哪里看管得不透风了去?大不了我等夜半更深了再去找你,当一回那梁上君子,不为财,只为偷香窃玉~” 李纨叫他说得,脸上又如火炭儿般的了。 她攥了攥衣袖,“还有,你当真觉得老太太他们已经不再起疑?” 贾琏点头,“我今日故意激二太太,就是要她压不住脾气。而你懂的,她反倒跟老太太互相针对,于是她越是起疑心,那边厢老太太却反倒越肯信。” “甚至于,就算老太太心内还有三分疑虑,却也为了压制她,而半点都不会说出来。老太太在家人面前,反倒还会更加的体恤你,呵护你。” 只要有老太太的护持,那么即便贾琏出远门,也能放下这一头的心来。 李纨悄然松口气,“我说你今日为何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那般无礼顶撞太太呢。原来你是故意的……” 贾琏眨眨眼,“正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渔翁得利。” “二爷,二爷……”那边厢碧月使劲冲贾琏使眼色。 贾琏知道是有人来了,忙向李纨点头。李纨转身疾步走入院门去,碧月也跟上来,冲贾琏努努嘴,便一起进了门,随即将院门关严。 贾琏顺着碧月努嘴的方向看去,果然影影绰绰有衣裙暗影浮动。 贾琏索性大步走过去,倒想看看那个人是谁。究竟是有意偷听呢,还是只是恰巧路过。 拐过一丛树影去,方才看清了那个身影。 贾琏也有些意外,高高挑眉,“小蹄子,你在这儿做甚呢?” 能叫贾琏张口就喊「小蹄子」,藏不住又爱又恨的,这段时日来也只有一人罢了、 ——平儿。 因是平儿,贾琏之前的防备之心尽数撤去,心底反倒涌起欢喜,便疾步上了台阶,伸手便去捉平儿的皓腕,“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凑巧,还是故意来跟爷偶遇的?” 见他这般有意撩拨,平儿又是羞,又是恼,忍不住低声轻骂,“琏二爷每回想见都要这样轻浮浪荡么?就不能庄重一回,好好儿地说几句话?” 贾琏扬眉,“你有话跟我说?” 平儿点头。 贾琏便笑,转身在凉亭栏杆上坐下来,拍拍身边,“过来,坐下好好说。” 平儿又忍不住瞪他一眼,“我哪里那样大的胆子,竟然敢跟爷们儿并肩坐着说话了!” “况且我们姑娘又是什么性子,若是听说了,还不得掀我的皮!” 贾琏轻笑,“我既然招惹你,我就有法子对付她。” 平儿却啐,“二爷可别说嘴了。再说,怕是要天打五雷轰了!” 贾琏扬眉,“干嘛说的这么吓人?我又怎么惹你不痛快了,竟说这个咒我,嗯?” 平儿叹气,向他福身致歉,“我方才口无遮拦了,二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贾琏点头,“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都说了,咱们必定是一家人。不管你现在是谁的丫鬟,我也从没有看轻过你。” 平儿心下微暖,这便垂首道,“……我今儿来,是背着我们姑娘,偷偷来找二爷的。” “我不是为了我们姑娘,当然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想跟二爷说说安儿。” 贾琏有些不耐烦,“安儿?你找我说她做什么?扫兴!” 平儿却撩裙子,双膝跪倒,“是我托大,想着二爷心里或许多少有我一点,这便厚着脸皮来跟二爷讨个情。” “求二爷,救救安儿吧。” 第181章 谈条件 贾琏眯眼,“安儿又怎了?” 平儿垂首,将安儿如今的处境与贾琏讲说了一遍。 “……她这些日子恹恹的,吃不下饭。姑娘看不得她这样,气头上损了她两句。她竟一时想不开,用剪子扎了自己。” “二爷,她的心结其实是在二爷身上,若是二爷不肯救她,那她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就算这次侥幸还能救下来,那往后她若是再寻短见,怕总有来不及的。” 贾琏眯起眼来看着平儿。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前世看《红楼》原书里说过的,王熙凤自幼的丫头,陪过来四个,结果死的死,嫁人的嫁人,身边就只剩下平儿一个。 嫁人的倒还罢了,不过是叫他来日的「房里人」少了一个两个而已。可是这死的,便有些古怪了。 以今日情形来看,莫非就是应在了安儿的头上? 他也没想到,原来这事儿还跟他牵连上。若是这个安儿真的死成了,回头还不得安个「为他殉情」的名声?这会子非常有一种「大冤种」的郁闷。 真是的,人又不是他要的,是王熙凤给他塞过去的;至于这个安儿什么时候对他情根深种的,那他就更不知道了。 除了平儿之外,王熙凤那三个丫鬟他事实上都没多看过几眼,也顶多就是迎来送往的时候笑一笑,道声谢的罢了。 他虽然爱美色,可却也没到了什么都要,都不挑一挑选一选的地步。要不然,他的腰子也受不了啊! 贾琏便轻哼一声,“我以为你好歹是个明白人,可是现下看着,竟也是个糊涂的!她是王家的奴婢,是你姑娘的丫头,你姑娘要她生,她就生;你姑娘叫她死,她就死。一切都是她们两个主子奴才之间的事,又为何扯上我?” 平儿知道贾琏不高兴了,只得低低垂首,“我知道这事是我莽撞。可是,我们姑娘心下也已经恨了她,断断不可能再给她好脸色看。她在姑娘跟前已经再无立锥之地,若没有个旁人拉扯她一把,那她当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贾琏眯眼看着她,“为什么帮她?只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可是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是越曾经在主子跟前争宠,心里反倒结了不少疙瘩?” 他慵懒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我就不信,她没说过酸你的话。你在你主子跟前得脸,我又喜欢你,她心里早就将你当成劲敌。她在背后恨不得除你而后快,你却还想着帮她~你傻不傻呀?” 平儿黯然垂下头去,“二爷说的这些,我又岂是不懂的。她实则明面儿上与我说话也不客气来着。可是即便如此,我们几个总归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寻了短见去。” “我这么说,也不是我揣了妇人之仁,我其实也是为自己着想。若她就这么死了,我的名声自然也会跟着受损。” “姑娘是主子,主子怎么发落奴才都不为过,这贾府上下没人会指摘我们姑娘;可是我们几个不一样。别人会趁机说我们三个不念旧情,主子发狠的时候竟不劝阻主子。那她这一命,便得有一半记在我们头上。” “二爷若能救了她,便其实也是救了我。当奴才的活着也靠一张脸,贵府上又是家大业大,人多嘴杂,我也不想因为她招了是非去。” 贾琏听罢便勾唇轻笑起来,“这么说还行~爷没兴趣卖她人情。不过若是说卖人情给你么,爷倒是乐意的。” 贾琏起身,在她面前蹲下去,与她脸对着脸。 “那爷若帮了你这个忙,你要怎么谢爷,嗯?” 平儿皱眉。不过也不意外,这位爷原本就是从来都不吃亏的。她今儿既然来求他,心下就早就知道得答应他的条件。 平儿暗暗咬牙,却也只能道,“……上回二爷说了,要我好好伺候二爷吃一口「好茶」。二爷可还记得?” 贾琏扬声而笑,“自然记得!” 他指腹沿着她下颌线恣意滑动,“可是你说得却有些不准,爷没说只吃「一口」。爷要的是吃过瘾了才行。” 平儿蜷起指尖,“二爷说话算话,只是吃茶?” 贾琏想了想,便点头而笑,“没错,只是「吃茶」。” 他的指尖下仿佛带着法术,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贴着它颤抖。平儿无奈闭眼,“好,我答应二爷。如二爷好好办妥了安儿的事,那我就伺候二爷「吃茶」。” 贾琏闻声,清亮一笑,随即站起,“好!爷为了这好茶,今儿便应承你了!” . 贾琏先放了平儿回去,自己次日才溜达到王熙凤的院子去。 他这样安排,就是要帮平儿洗脱嫌疑。否则以王熙凤那疑神疑鬼的性子,恐怕又要给平儿一顿排头吃。 他进门儿就斜躺在王熙凤的炕上,由着王熙凤翘着一寸长的指甲给他剥橘子。 王熙凤刚染了蔻丹的长指甲,这一剥橘子便染上了橘子皮的颜色,指甲缝儿里也塞了不少的橘络。这指甲算是白保养了。 可是王熙凤却也不觉得委屈,只觉这样的场景倒像是两口子日常的燕居,烟火气儿十足,叫她眷恋。 她边小心翼翼的剥,边瞟着贾琏笑,“也不知今儿吹的什么风,竟然将琏二爷又给吹来了。我还只当昨儿咱们才见过面,又说了好一起子话,琏二爷随后几日便顾不上我,只找旁人去了呢。” 贾琏慵懒地嚼着橘子,“也是凑巧了,她们这几日有偶感风寒的,请大夫来瞧。却听说府里的大夫都跑你这边儿来了。我还以为你身子不舒服了呢,这便怎么都得过来亲眼瞧瞧。” 王熙凤听得眉开眼笑,不过还是没糊涂,张嘴便啐他:“琏二爷真是撒谎都不带眨眼的!便是我身子不舒服,我值当去找府里当值的那几个大夫?太医院那几个府里常来常往的太医放着做什么,我为何不去找他们?” “府里这几个,也就给丫鬟婆子的看看病也就罢了,你正经当我能信得着他们?” 贾琏丢了橘子,起身伸手刮了王熙凤鼻尖儿一记,“说的也是!我这是关心则乱,竟忘了这么回事!” 王熙凤叹口气,“琏二爷的嘴啊,就是会哄人。我就算明知道你是撒谎,可我心下还是受用的。” 贾琏亲自捉了一个橘子瓣儿塞王熙凤嘴里。 然后这才不露声色问:“那你们这儿是谁病了,怎么进进出出地连着请了好几个大夫进来?” 第182章 给她一口甜 王熙凤正好也对安儿一肚子气,顺便也想再用安儿来敲打敲打贾琏,于是便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就是那个贱蹄子自打被你撵回来,这便一天天的要死要活,摆明了这是在我眼前拿乔,非哭着喊着要当琏二爷你的姨娘呢!” “她是我的丫头,有几分底色,我自然更清楚。她啊,只配给琏二爷你暖暖床罢了,哪儿配给琏二爷当姨娘呢!她这么不知羞耻,我这个当主子的自然要呵斥她。可我还没说两句呢,她道不爱听了,伸手摸了剪子,就往自己肚子上扎!” “哎哟哟,二爷是最知道我的,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哪儿就真的伤到她去了?她这么往死里发狠,便自然不是冲着我,而是要给琏二爷看呢!她这啊,就叫「以死相逼」,非得叫琏二爷就范,收了她当姨娘!” 贾琏听着她讲,神态闲适,依旧慵懒地嚼着橘子,神色之间没有任何变化。 王熙凤一番话还没讲完,贾琏倒是已经将手里一个大橘子都给吃完了。王熙凤便也赶紧将新剥好的一个递到他手里,“眼见着入冬了,这时节里橘子吃多了易上火。二爷吃了这个就歇歇吧。” 贾琏含着个橘子瓣儿便勾了勾唇,“凤姑娘这么精明能干,强将手下无弱兵才是。怎地这个丫头竟这样没眼色?” 王熙凤便叹气,“谁说不是呢!我这人再刚强,可是对打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心里也还是软的。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念旧情,可却纵得她们忘了自己的本分。还真以为自己也跟主子一样呢?” 他幽幽抬眸瞟一眼王熙凤,“凤姑娘又打算如何处置你这丫头?” 贾琏乜斜着看她,“这么要死要活的,怕是我们府里可不敢留了。别那日当真寻死了去,到时候衙门追查起来,还以为是我们府里待客不周,叫王家的丫头活不下去了呢。” 王熙凤轻啐一声,“若依着我,她要死便叫她死去!我们王家不过是损失她几两银子的身价钱罢了。倒是豢养她这些年,吃的粮食,穿得布匹糟践了。” 贾琏皱眉,厌弃地掸了掸身上微尘,“你的丫头,你自己发落。单一宗,可别死在我们府里。” 王熙凤听得都乐,索性将手里一块橘子皮抛过来砸贾琏,“听听,琏二爷竟然比我还狠心呢!好歹人家也是陪你睡了几个晚上,又是因为对你一片痴心才落得如此的,我还以为你会来跟我讨她,就算不能赏姨娘,就放在房里也是那么回事儿。却没成想,你倒满口满心地干脆叫她去死!” 贾琏冷哼,“凤姑娘这话说得未免也忒小家子气。我琏二是没见过几个如凤姑娘这么国色天香的,可是若论起她那样的丫头,我们这府里又何曾少了?随便挑挑拣拣,没一百,也总有七八十个吧。我又何必放着自家的丫头不收,反倒收你王家的去?” 王熙凤便笑,“行行行,琏二爷这话我听懂了,这便是又要给我讨她的身契去不是?” “如今她是我王家的丫头,琏二爷收得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我将她的身契给了琏二爷,琏二爷便怎么处置都是自己的事,心下便也从容了不是?” 贾琏未置可否,倒是王熙凤笑着叫,“顺儿进来,去取了安儿的身契来。” 贾琏听得勾了勾唇角。 王熙凤果然还是防着他,见他来竟都不叫平儿进来找东西。原本平素这些要紧的东西,都是平儿管着的。 顺儿进来个,果然有些懵,“姑娘这些东西,平素也不是我经管的。不如我去叫平儿来?” 王熙凤登时窘了,慌忙瞟贾琏一眼,旋即又骂顺儿,“哎哟哟,如今这又出了个身娇肉贵的!我不过是叫你去那边炕上的抽屉儿里取张纸出来,不过从这边走到那边儿这么几步道,我们顺儿姑娘竟也不愿意了是吧?” 顺儿被造个大红脸,只得赶紧屈膝请罪,然后赶忙过去那边取了过来。 王熙凤接过来,却还冷笑,“辛苦顺姑娘了。” 顺儿尴尬地告退出去,贾琏则眯眼静静打量王熙凤。 王熙凤回眸瞧见,便问,“琏二爷这眼色不善。怎么,又心疼了一个?” 贾琏摇头,“是你自己的丫头,你怎么发落我不管。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只提醒你:她们几个好歹是你从小的丫头,无论你将来嫁进谁家,或者落到什么田地,她们四个都是你最后的陪伴和倚仗。” “如今你就这么轻易地东一个西一个地自断羽翼,也不怕到时候落得个孤家寡人去?又或者眼见着凤姑娘这么容不得自己人,自然有人看在眼里,乐在心上。总有人等着凤姑娘无人帮衬、孤掌难鸣那一天呢!” 王熙凤听得心下凛然一惊,不过却依旧要强,不肯服软,反倒“呸”地一声啐在地上,“那他们是瞎了眼!我就不会有那么一日!” “她们几个丫头算什么,我手底下的人又何止她们四个!琏二爷,我也劝你不必有这样的心,咱们当主子的,想要什么样的奴才没有?又与她们讲的什么情分!若纵得她们一个个儿无法无天了去,那才更全都用不得了!” 贾琏轻哂一声,也不与她争辩了。 她太自负,总觉得自己比男儿更强。他越是说,她心下越是逆反。倒觉得他软弱无用了似的。 索性由得她,等她自己撞南墙就知道疼了! 贾琏索性直接伸手,从她手里将安儿的身契抽过来,“好歹是个活人,我自不能叫凤姑娘亏着。” 贾琏伸手入怀,掏出一串白砗磲的手珠儿来套在王熙凤腕子上,“这是我这回去铁槛寺,那住持色空孝敬我的。说是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十九个月,光华内敛,颇有佛性。你收着吧。” 王熙凤便笑,“东西自是好东西。这样底色莹白,又能放七彩宝光的砗磲,近几年越发难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形制我却不喜欢。琏二爷好端端的送我这么一串寡素的佛珠子,又算什么!” 她瞟着贾琏,“我想跟琏二爷要的,是浓情蜜意、蜜里调油。这些都不是银子能买来的,琏二爷若有心谢我,好歹也叫我满意一回。” 王熙凤说着便主动凑上唇来,伸手入了贾琏的衣襟。 贾琏轻哼一笑,便也学着她的样儿,伸手也进了她的镶领儿,轻撩慢弄~ 第183章 秦淮河上怎荡漾? 贾琏不过是信手拈来,王熙凤却只不几下就抵抗不住,软软瘫在贾琏怀里,化成了水儿一般。 贾琏轻哂,“竟只这点子本事么?素常刚强厉害的凤姑娘哪里去了?” “这不过刚刚开始,你就败下阵来,还有何意趣?” 王熙凤扯着贾琏手臂,又羞又恼,“死人!你在外头偷过多少嘴吃,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女儿,哪里能跟你比得起?” 她咬着唇,红着脸,懊恼仰头瞥着他,“琏二爷,你也休得意。只可惜我是女儿家,若我也能生得男儿身,我比你还不知要厉害多少倍!” 贾琏唇角傲慢地垂下,“凤姑娘说这样的假设,又有什么意思?你这辈子生成女儿身,便是上天的注定,就是要叫你屈从于我,受我拿捏,任我欺负~” 说着「拿捏」二字,贾琏果然言出必行,用力地拿捏了她一回。 王熙凤再坐不出,干脆伏倒,似哭似笑,又攒起最后的一点子散碎的力气,攥拳砸他,“死人!我当真是要死在你手里!” 贾琏轻哼了声,停下动作,抽开手去。 顺手从她怀里,扯出她贴身的帕子来,将他自己的手指擦干。 王熙凤一面恢复,一面又是脸红,又是骂:“我便是此时还不是你的对手,可等咱们成婚之后,我也得了历练。看咱们到时候,谁先死在谁手里!” 贾琏挑唇轻笑。他自然是喜欢如王熙凤这样势均力敌的,两人你来我往,兵来将挡,交锋起来杀气腾腾、喊声震天,那场面才叫精彩好看。 只是……此时的王熙凤却又忘了她身为女儿身,不知未来的婚姻生活里,一个女人的身体却要经受多少的磨难。 贾琏不敢想《红楼》原书中对王熙凤婚后身体的描述,她的下红之症,她怀了数月却掉了的孩子……婚育之事,对女人身体的折损,的确令人心疼。 这般想来,贾琏心底那把火便缓缓熄灭。 除了对李纨,他原本想的就是要给李纨一个孩子,于是全然放肆之外。其余对旁人,无论是眉妩,抑或是安儿,他都有所保留。甚至在最后一刻,宁肯自行离去,而不叫她们承受暂时不该有的负担。 可是这其中,唯一的例外却是秦可卿。 因为秦可卿与他亲昵的缘故,为的就是要一个孩子,于是他从一开始对秦可卿也是「倾囊相授」。可是到头来,秦可卿非但没能怀上孩子,如今却还落得这样一个似喜非喜的古怪症候去,倒叫他心下颇为愧疚。 ——不知怎的,他总担心是他给秦可卿弄伤了。尽管他相信自己绝不可能,因为每次与她在一处,他都带着浓烈的怜惜。可是女子那方面的病症,却终究与男子有关,他这心下便总是放不平。 可是几次设法去见她,却竟然都没见成。越是如此他心下越是歉疚,越是歉疚就越是不敢去见她……这般时日渐多,恶性循环,他竟与秦可卿当真许久未见了。 种种心事纠集于心,贾琏身心全都冷寂了下来。 他轻轻扶王熙凤回到她自己的坐褥上去,“安儿的身契我拿走了,我想法子安置她。” “至于那串佛珠,我既然给了你,那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若你当真不喜欢,寻个人去卖了也好。就凭这么好的砗磲,又是在佛前供过的,卖上几百银子不在话下。足够抵了安儿的身价银子去。” 贾琏说完,起身就走。王熙凤倒想送,可是却压根儿下不来地,腿脚都已经是软的了。 于是她只能在炕上向着门外喊,“顺儿,你倒替我送送你琏二爷!” “平儿进来,给我重新梳头!” 就在这样的时候,王熙凤还没忘了防备着他和平儿,贾琏心下微怒,大步流星而去。 就凭她这样儿,他这辈子也非收定了平儿!而且还非要热热闹闹与平儿欢聚,不要平儿再忍气吞声! . 出了王熙凤的院子,赵天栋早在门口候着,见他出来忙凑上来,压低声音:“二爷,金文翔回来了!” 贾琏淡淡捋了捋袍袖,“事儿都办明白了?” 赵天栋点头,“都办好了。” 两人说着已经远离了王熙凤的院子,到了无人之地,赵天栋笑眯眯道,“当晚给瑞大爷使的那些花楼女子,本来也都是金大哥从运河上遇到的船伎。当晚办完了事,金大哥就亲自送她们回了船上,又一路跟着船南下,等她们出了直隶,这才回来。” “包管这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连那儒老太爷都找不出纰漏来,还当真以为瑞大爷那晚上是遇见了狐仙呢!” 贾琏却轻笑,“小子你也别说得太圆满,就算儒老太爷被唬住了,可是这事里却还有一个人,前后全程都心知肚明呢。” 赵天栋也有点不做准,“对啊,那秦家的小相公可是全程都在跟前儿……二爷当日竟怎么都不背着他,倒叫他拿了咱们一个把柄去。” 贾琏淡淡垂眼,“我特意的。就是要卖个破绽给他,看他把这事儿告不告诉他爹。若他爹知道了,又会如何反应。” 赵天栋不明白了,“哎?二爷怎么又瞄上那秦老爹了?” 赵天栋转转眼珠子,“按说,能生出秦小相公这相貌的二字,那秦老爹的相貌也应该不差。就算年老体弱,还残疾,不过说不定也还能留有一些些余味?” 贾琏照着赵天栋后脑勺就给了一撇子,“你小子,又想哪儿去了?你二爷我就算生冷不忌,也不至于要找那么个老头子吧!” 赵天栋这才松口气,放心笑开,“我也这么想呢。我琢磨着我生得也不差啊,至少比那秦老爹年轻吧,二爷连那亲老爹都找去了,怎么能放过我呢?” 贾琏忍不住乐,伸脚照着赵天栋p股就踹了一脚,“你倒想得美!爷还就不吃你这一口儿了!” 出门见了金文翔,贾琏请金文翔吃饭。 在府外的饭店坐在一桌上,贾琏完全放下了主子的架子,两人推杯换盏,喝得倒也畅快。 酒过三巡,贾琏拍着金文翔肩膀,“叫你留在金陵看房子,实在是屈了你的才。留在京里吧,帮我照应生意。” 金文翔自然是高兴,忙问,“二爷想交给我什么生意?我也好早早学起来。” 贾琏勾着金文翔肩头,凑在他耳边问:“……秦淮河,没少去过吧?说说,那些名伎们是如何做那头生意的?” 第184章 关爱女性,人人有责 金文翔没想到琏二爷开口竟问的是这个问题,他挠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二爷,秦淮河是好,可那是个销金窟,手里没有几十两银子的莫进去。奴才哪有那多余的银子啊。” 贾琏轻哂,“少来诓我!就凭你之前能一下子召来那么多的船伎,你便是此中老手~” 贾琏笑着轻拍金文翔肩头,“怎么着,怕老婆知道?” 贾琏记得原书里,鸳鸯曾经大骂过她嫂子是「九国贩骆驼的」,鸳鸯的嫂子是有细分的,可见金文翔是娶了老婆的。 却不成想此处金文翔却红了脸,“琏二爷说笑了,奴才哪里有老婆可娶?” 贾琏扬眉,“哦?” 看来时间线还有点早,这会子的金文翔还是单身小哥。 贾琏便笑,“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老子娘已经开始替你张罗了吧?怕叫人家知道了,再不愿意嫁给你?” 金文翔脸一红,“当然也不是。琏二爷怎忘了,奴才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奴才娶媳妇儿,那都得是主子们赏给的。” 贾琏一拍脑袋,“对哦。怎么也没见你老子娘替你求情来?” 金文翔叹口气,“我老子娘被主子留在金陵看守老宅,三年五载都见不到主子一面,又哪里能求主子给指人呢?” 贾琏轻笑,“这倒简单!金陵老宅那边儿,你可有看上眼的,你琏二爷我替你做主了!” 金文翔却摇头,“那边留下的都是家中老奴,再加上一些我们这样的年轻小厮。因没有主子在,便也没留下几个丫头,我又哪里有看得上的?” 贾琏扬扬眉,“这么说来,倒是苦了你们这一批小厮。守着金陵老宅,倒像是把你们给发配到和尚庙了似的。” 金文翔忙道:“这些都是主子的安排,对奴才们来说都是恩典,不敢说辛苦。” 贾琏点头,郑重道:“这事儿我记下了。还是方才那句话,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你回京来看上了谁,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等回头再下江南,金陵那边儿还没指配的小子们,我也都一并给指了去。” 金文翔倒是诧异,“金陵原本就没那么多丫头,二爷怎么给指?” 贾琏眨眨眼,“或者我从京里多带些丫头过去,又或者到了金陵现买也就是了。总而言之你放心,我必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金文翔这方松了口气,起身给贾琏敬了杯酒,然后将自己面前的一仰而干,“奴才谢主子恩典!” 重又坐下,金文翔已经不端着了,便将在金陵秦淮河上听到的那些法子都说了一遍。 贾琏听得也是忍俊不禁。这些法儿有的听起来过于古怪了些,是古人的臆想;可是有些法儿倒是符合科学道理,初衷和手法也都与后世殊途同归。 贾琏便一拍金文翔肩膀,“我给你开个铺子,不用你在柜面上经营,你只管带着人在后头,你指导和监督他们制作就好。” 金文翔登时想笑,却使劲憋着,“二爷想做这宗生意?可若是叫府里人,或者是亲戚朋友们的知晓……那二爷可会不好意思?” 贾琏轻啐,“事实上我原本不在乎这张脸皮!不过呢,倒是要顾着祖宗的脸面,毕竟咱们家是武将出身。所以我会交给人来办,咱们都不必露面就是。” 贾琏起身准备走,临走按了按金文翔肩头,“不必紧张。挣了给你分红,赔了算我的!” 金文翔激动之下,“腾”地起身,“二爷放心。奴才不敢保证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奴才敢说,必定亏不了主子的本钱!” . 安排完了金文翔的事,贾琏出了酒楼,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略微发了一会子呆。 然后还是毅然转身,直奔「神武将军府」。 神武将军冯唐,冯紫英是他儿子。 冯紫英恰好在家,见贾琏来访自然是高兴的,却也有些意外,亲自引进门来倒上茶,便问贾琏这是有何事。 贾琏先骋目四望,将人家将军府厅堂上陈设的瓷瓶子、铜香炉看了个大概齐,这才垂眼摆了摆袍子,“正好经过你们府门口,就想着来瞧瞧你。可是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来,便搜肠刮肚地想个缘由——这么一想,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儿。” “上回我们东府老爷寿宴那日,你不是说要推荐你自小的先生去看蓉儿媳妇么?已是看过了吧,你先生又是怎么说的?” 冯紫英瞟着贾琏便笑,“你个当叔叔的,怎么没羞没臊来问侄儿媳妇的那妇人病?” 贾琏耸耸肩,“你个外男都好意思推荐自己的先生给她看病,你都好意思,我这当叔叔的又有何不好意思的?” “况且话又说回来,你先生必定是头一回去东府,人生地不熟的,又顾及着我们家的脸面,于是说话自然是说几分、留几分,不好将话说的太直太透。我那珍大哥和侄儿蓉儿又都不通医理,听得云遮雾罩,心下便更没底。” “我这当叔叔的便绕开你那先生,背地里来问你句实话,难道这不是人之常情?” 冯紫英想想,倒也有理,于是便叹道:“我先生回来自然与我谈论了一番,也果然叫琏二哥你猜中了,他当着珍大哥和蓉儿的面,的确是有些话不好当面直说。” 贾琏眯眼凝视冯紫英,“说来听听。” 冯紫英叹口气,“我先生说,女人的身子与咱们男子不同,她们各处都是彼此关联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当爷们儿的,哪儿疼医哪儿就是,女子家却不是这样。” “蓉儿媳妇这症候,看似似行经不准,旁的大夫都往有没有喜脉那边去想;我先生倒觉得,她这经期不准的事儿,却是与她身世相连。” 贾琏眯眼,“哦?” 冯紫英又叹,“我先生说,她这病根儿是早就坐下的。也就是说当年初次行经的时候儿,她的身子骨儿便不好。可见,怕是那秦业亏待了她。” “还有,女子行经又与心绪相连。她这表面上的行经不准,实则是因为她忧思太重。而这忧思之事,又同样是从年纪小就来的,怕是她当年在秦家不但吃得不好,每日的境况也是堪忧,养成了她这样。” “她瞧着身材袅娜,却可能是身子有亏;多愁善感,是因为自幼便看人脸色。” 贾琏听着,盯着冯紫英手上的建盏,怔忡住了。 第185章 有「交际花」那味儿了~ 贾琏从冯紫英家出来,赵天栋忙迎上来。 赵天栋瞧出来主子脸色有点不对劲,忙悄声问,“二爷可有哪里不舒服?” 贾琏拍拍心口窝,“这儿不得劲儿。” 赵天栋问,“许是二爷方才吃急了酒?咱们现在就回府吧,奴才立即去请太医来。” 贾琏轻笑一声,“是心病。但,不是心脏有病。” 赵天栋怔了下,回味了一下才明白,却一时参不透贾琏的心思,遂轻声问:“二爷的心病是……蓉大奶奶的症候?” 贾琏却摇头,“倒不是。” 贾琏抬眸望天,“我虽则是悬心她的病,但是这却还不至于成为我的心病。” “现下叫我玩味的,倒是冯紫英~” 赵天栋没听懂,“是冯大爷?” 贾琏忽地偏首,“给我说说,冯紫英这个人在我未坠马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天栋一怔,“嗄?” 贾琏瞪他:“说你的就是。你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天栋只好说:“冯大爷这人吧,武功特好,毕竟是神武将军的儿子。神武将军的「神武」,毕竟是宫里「神武门」那个「神武」啊,也就是说,他老子是执掌禁军,守卫皇宫的人,那这神武将军的功夫必定好得不得了,不然能保护得了皇上和娘娘们吗?那冯大爷身上的功夫,出自家传,自然差不了!” 贾琏便也是一眯眼。 赵天栋的话突地戳中他心中某处:是啊,「神武将军」的「神武」二字,可不正好就是紫禁城的北门! 他转动他的小脑瓜,拼接起脑海中的历史知识——神武门,原本叫玄武门,大清时因为「玄」字冲撞了康熙大帝「玄烨」的「玄」字,故此改名神武门。 一说到「玄武门」,那他可来精神头儿了:之所以叫玄武门,那是因为这门是宫城北门,「南朱雀,北玄武」嘛;但是更要紧的是,谁还没听说过着名的「玄武门之变」是怎的?! 所以曹公特地给冯唐安上个「神武将军」,这便是意有所指!更何况,这老将军的名字更是直接就叫冯唐,「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同音同字的那个「冯唐」! 这冯家父子,在《红楼》原书里仿佛只是个打酱油的存在,冯紫英在剧情里头串过几次场,他老子冯唐就更是压根儿就没正式露过面儿,可是贾琏现在置身其中再猛然一想,这冯家父子的出现绝对不简单,他们身上必定埋着极为重要的故事线! 贾琏不由得慎重起来,又问:“继续说。” 赵天栋不知道自家二爷脑子里已经绕出好几圈儿去了,他只循着自己的印象继续道:“……冯大爷跟咱们府上都特别好,他跟珍大爷、珠大爷,二爷您,甚至还有宝二爷,全都是好朋友,都能玩儿到一处去!” 贾琏听得又是一眯眼。 就算曹公写书,喜欢模糊人的年龄,叫读者猜不透书中人物究竟是个什么年岁,可这冯紫英交朋友的年龄线跨度也未免太大了吧! 他们玉字辈这四个兄弟,贾珍自己一个年龄层,贾珠和贾琏同一个年龄层,宝玉自己是一个年龄层。若是冯紫英单独跟他们这三个年龄中的哪一个是好朋友,都说得通,可唯独跟三个年龄层的全都是好朋友,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从贾珍到宝玉,这中间的年龄差至少有二十岁。冯紫英是怎么做到,能跟谁都能玩儿到一起去的? 贾琏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所有的「不合常理」背后,却也一定有其必然的原因。 许是因为今儿才跟金文翔聊过花楼姑娘们的话题,于是贾琏想到了她们「长袖善舞」的本事。的确,那样的姐儿们是可以让任何年龄层的客人们,都感觉到相类似程度的愉悦。 那帮姐儿们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她们在做生意,特地对所有的客人都曲意逢迎。 贾琏垂下眼帘。 那是不是说,冯紫英之所以能跟贾府玉字辈的几个人都能玩儿到一起去,就是因为冯紫英也在「长袖善舞」,也在曲意逢迎他们几个? 再回想到原书,对啊,冯紫英戏份最重的一段情节里,不是还跟薛蟠也同桌饮酒,一起行酒令来着? 呵,这么想来,冯紫英在他心目中的想象都有点变化了呢:原本的英武少年,忽然就有了交际花那味儿。 贾琏捏了捏拇指上的扳指儿:可问题是,冯紫英做这「交际花儿」,又是为了谁? 是为冯家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 贾琏回府,王熙凤那边已经将安儿给他又送过来了。顺儿陪着她等着贾琏回来。 不光她自己一个人来了,她还带了自己的体己包袱。 王熙凤也算大方,既然将安儿的身契给了贾琏,索性又送了不少东西。 贾琏瞧见这地上左一个箱子,又一个包袱的,王熙凤倒不像是给他送一个丫头,却更像是在给安儿送嫁妆。 红藕和酥润两个避在一旁,也都不爱搭理安儿,却悄悄儿地用眼神儿一下一下地瞟着贾琏。 贾琏心下轻笑,知道她们两个这是不情愿呢。 见了贾琏回来,顺儿忙行礼,展开一张清单给贾琏念。原来王熙凤竟是要让贾琏一件一件都听清楚,她这是送了安儿多少东西去! 贾琏便也笑眯眯听着。他明白,王熙凤这是一来想显示自己是个慷慨的主子,虽然撵了安儿,但是待她不薄;二来王熙凤这也更是做给贾琏看,也是以此来敲打贾琏,看贾琏是不是会「娶」了安儿。 顺儿念完,又嘱咐安儿道,“这个包袱里还有姑娘的几件衣服。都是新做的,还没上身儿呢。你素常就喜欢姑娘身上穿的那些,姑娘说你从前不合适穿,如今跟了琏二爷来,便遂了你的心思,给了你吧。” 安儿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贾琏便也轻笑,听出来这是王熙凤在暗损安儿从前就是个不安分的,早就心里暗戳戳好高骛远来的。 顺儿行礼而去,贾琏瞟一眼红藕和酥润,然后进门去提起了安儿的包袱,“走吧,爷送你去歇着。” 他自己提了包袱往外走,赵天栋带着几个小厮进来,将王熙凤给安儿的那些,肩扛手提的,一并搬了出去。 只是,他们没奔裙房去,却是一径出了贾琏的院子。 第186章 只做女人的生意 安儿一出院门就慌神儿了,刚下台阶就一步都不肯再走,而是提起裙子当即就跪倒在地,“琏二爷,二爷……二爷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二爷别撵我走,我愿意给二爷当牛做马,求二爷别撵我。” 贾琏眯了眯眼,“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你不能再留在府里了。” “一则,我身边儿不缺人伺候。叫你留下,难免你心里还存着指望,总觉着我还能娶你当姨娘。二则,你们姑娘也在这府里,你跟她迟早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心里怕是已经恨毒了你了,你不怕她日后再寻你的错处?” 安儿都吓哭了,涕泪滂沱,跪地叩头,“二爷别这么狠心!姑娘说了,她已是将我的身契都给了二爷。我如今就已经是囫囵个儿地全都是二爷的人……有二爷担待,我便不怕姑娘,只求二爷留下我,别撵我走~” 贾琏便也在台阶上坐下。 “你求我,是希望我对你心软。可是我必须得告诉你,让你死了这份儿心:你二爷我真的真的对你就没有男女之情。所以你若留在我眼前,便是你心甘情愿当牛做马,可你二爷我也嫌碍眼。” “我们当爷们儿的,你懂的,就算是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的,也都希望是能叫自己赏心悦目的那种……可惜,你不是。” 安儿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号称最是怜香惜玉的琏二爷竟然对她说得这样直白,忍不住伏地大哭。 贾琏叹口气,伸手抚了抚她发顶,“可人都是多面的,你便是在这一面不合我的意,却不等于没有旁的面叫我赞赏了。” 安儿哭声骤然一停,抬起迷离泪眼仰望贾琏,“二爷说的是什么?我还有什么面,能叫二爷喜欢?” 贾琏笑笑,“我现在要带你去的地方,就是要去你展现你所长的那一面。你先别急,跟爷走着,到了地方儿,你就明白了。” 安儿泪眼婆娑着,眼底隐隐所动,不过旋即她还是又将那光芒都熄灭了去,伏地又哭:“二爷怕是要卖了我吧!卖去花楼,对不对?二爷求你……我好歹也是良家的女儿,求二爷看在我曾经服侍过二爷几晚的份儿上,饶我这一回。” 贾琏轻叹,“该不该说呢,你其实很敏锐,虽说猜错了,不过倒也略有相似。” “你也别急着哭,爷跟你交底:绝不是卖你去花楼。你琏二爷我啊可是个小心眼儿,虽说并不心悦于你,但是既然收用过你,那你的身子就只能属于爷。若将你卖去花楼,爷岂不是要跟这天下的男人一起分享你的身子去了?嘁,爷只要独占,不玩儿分享!” 安儿迷惑地望住贾琏,心里好歹悄然松了口气儿,“那二爷是要送我去哪儿?” 贾琏摸摸她面颊,“相信爷,跟爷去瞧瞧,你就知道了。” 安儿虽说心底还是不稳妥,可是事到如今,她除了全然地相信琏二爷,追随琏二爷之外,她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安儿咬了咬牙,最终毅然起身,跟着贾琏一起出了府门。 . 「胭脂胡同」。 当安儿被贾琏带到一间铺子前站定,安儿整个是懵的。 这铺面不小,两层楼高,门口还搭着彩棚,棚子上垂下五彩缤纷的绣球和穗子,外表看起来跟秦楼楚馆有的一拼。 只是,没有满楼红袖招,反倒是一间正正经经、严严肃肃开门做生意的铺子。 安儿诧异,看向贾琏,“二爷,这是……?” 怎么说,难道是因为她哭花了妆,脸上狼狈不好看了,于是二爷先带她来买点子胭脂水粉,重新上妆打扮了,再去卖她? 这么一想,她就更委屈,又是想哭。 贾琏却缓缓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儿笑问,“这铺子,好不好?” 安儿摇头,“我哪里能知道……我这些年都是陪着小姐,除了在王家,就是在贾府。便是用这些胭脂水粉的,也都是叫小厮、买办的出来买回去就是,从未有自己出来买过这些东西。” 贾琏轻哂,“那你现在自己瞧着呢?” 安儿见贾琏一定要问,只得自己抬眼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子,然后点头,“倒是好的。只是内里卖的东西似乎有些古怪,倒不像是单只经营胭脂水粉。” 贾琏便笑了,“说得好。” 贾琏亲自带着安儿上了二楼。 二楼的楼梯口是挡着帘子的,而且门口还站着伙计。安儿便忍不住轻声问,“二楼难不成不对所有客人开放?” 贾琏赞许点头,“正是如此。” 伙计给他们挑开那大红猩猩毡的暖帘,两人一先一后入内。安儿一见周遭的布置,便低低惊呼了一声,“二爷不是说,这不是花楼么?” 这二楼的布置,堪称「春色满楼」。 墙上挂的是唐伯虎的「花阵六奇」,柜台里一字排开的是各色各式的绣春囊,衣架子上搭着的是薄若蝉翼的裙袄…… 安儿不敢开眼,满面通红问贾琏,“所以二爷终究还是骗了我!这里就是花楼,二爷口不应心,还是将我卖了来!” 贾琏轻嗤,“好了,松开手,睁开眼。” “你若这样看都不敢看,那我还怎么放心将这铺子交给你来经管?” 安儿便是一惊,猛地松开手看向贾琏,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了。 好歹她也已经是贾琏的人了,不必再摆出黄花大闺女那般的模样。 “二爷说什么?要将这铺子交给我来经管?” 她猛然扯开手时,这毅然决然的模样,倒叫贾琏颇为欣赏。 贾琏含笑点头,“正是如此。这铺子以后只接待女子,不准男人进。于是这铺子自然需要一个女掌柜。我心里倒是也有几个人选,但是思来想去,却还是觉得你最好。” 安儿已然经历过人事,骤然之间便懂了贾琏对这铺子的经营思路——他只做女人的生意,这便是将寻求身体愉悦的权利,留给女人们自己一回! 安儿红着脸,眼睛却是亮晶晶起来,“可是二爷为何看好我?我却从未经营过铺子,若是做不好,岂不是叫二爷失望?” 贾琏轻勾唇角,“安姑娘,不必过谦。你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能从小陪在她身边儿,与她斗法这么多年,你又哪里是简单的人了?” “她那些本事,你但凡掌握十中之一,经管起这铺子来,就是易如反掌。” 第187章 雪映梨花 冬雪渐浓。 然这漫天的白雪,也压不住胭脂胡同里的五彩缤纷。 胭脂胡同之名,此「胭脂」非胭脂水粉也,实则是红颜女子也。盖因这胡同里云集了京中几家顶尖的花楼,于是同一条产业链里的胭脂铺子、成衣铺子、绸缎庄等便也附庸而至,形成了红尘香软的这样一条胡同。 于是贾琏的马车一停,薛蟠从车上下来,看见眼前这街景便乐了,“嘿,琏二哥原来带我来的是这个地方!” “既是此处,琏二哥你倒是早跟我说啊,也不必闹得我倒提心吊胆了一路!倘若琏二哥早与我言明一声儿,哪里还用琏二哥带路,我自己撒着欢儿就颠儿来啦!” 一个时辰前。 今儿本来下雪,薛蟠难得没出去玩儿,留在家里陪他妈和妹妹,喝喝热茶,吃点他妈亲手做的糟鸡糟鸭的。本来一边吃一边跟老妈和妹妹斗嘴,玩得正得趣儿呢,忽听得外头进来人禀报,说:“琏二爷来了”! 薛蟠一听,就只觉天都塌了!当场也顾不得脚上没穿袜子,嘴里还叼着鸡爪子,硬生生从热炕上跳到地上,光着脚就打算跑! 倒是他妈一把将他给揪回来,让他好歹先穿上鞋袜。 他手都不好使了,“哇呀呀”地直叫唤,“你们别拦着我!”可是嘴上喊得热闹,腿肚子却抽筋了。 丫鬟们都抿嘴笑,上来帮他穿鞋袜。 他一边穿鞋袜,一边傻傻问丫鬟:“他说没说他今儿来做什么?” 丫鬟看着他的狼狈样儿,拼命忍着笑道:“琏二爷说,今儿是来找大爷玩儿。” 贾琏说来找他玩儿?嘿,他才不信! 贾琏跟他有什么好玩儿的?还是说,贾琏的意思是,贾琏是来玩儿他?! 这贾府里,不,应该说这世上,目下他最怕的就是贾琏了!他一见贾琏就自觉捂p股,不是怕被走后门,而是怕挨踹! 他扯着脖子喊:“我跟他有什么可玩儿的?我们俩玩儿不到一起去!跟他说,我不在!他要问我干什么去了,你们就说我出门贩生意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薛姨妈瞧着儿子,只管叹气,“你这样又是为何?咱们家如今在人家荣府里住着,他是荣府未来的家主,他来找你亲近,你却这么着不给情面,咱们岂不是成了白眼儿狼?” 薛宝钗瞟着薛蟠轻笑,“倒是难得见哥哥如此怕一个人。便是舅舅,也没见哥哥怕成这样儿。” “哥哥上京时就说,不想见到舅舅,就是怕被舅舅拘束,宁愿住在姨母家。如今倒好,舅舅倒是不在京中了,可是这贾府里却又出个叫哥哥避如蛇蝎的去~” 薛蟠尴尬,冲薛宝钗咬牙,“你们不体谅我,反倒还笑话我!” 薛姨妈只管叹气,薛宝钗倒是从容地笑他,“妈时常说,可惜父亲过身得早,家中便无人规束哥哥了。现如今可巧了,哥哥在人家荣府里,倒遇着了个克星!” 薛姨妈听着,眼底不由得一亮,“只可惜……” 薛宝钗回忆,轻笑道:“只可惜他是个平辈的,他自己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然,妈还当真可以拜托于他,请他帮着规束哥哥些。” 女儿说的全中,薛姨妈也只能悄然叹息。 “若他这副性子,生在你姨父身上就好了。偏你姨父是个现在的性子,除了书本之外竟不大理会世事的。” 薛宝钗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没回应薛姨妈的话,反倒盯着地面,有些失神。 薛蟠却听不得了,向薛宝钗抱拳求饶,“妹子,好妹子,你可千万别打这样的主意!我宁愿叫父亲和舅舅管教,却也不想被他盯着!” 他们父亲本是读书人,便是责他,也只是言语上的;舅舅就更是不合适下重手。可是贾琏不一样儿啊,贾琏明明跟他没半点血亲关系的,可是贾琏却就是敢把他往死里打! 薛蟠吼完,鞋袜也穿好了,他伸脚踢开两个丫鬟,起身就往外冲。 结果前脚刚出了门槛,身子就又被怼了回来。 门帘启处,飞雪飘入。 竟是贾琏伸出一根食指,怼着薛蟠的脑门儿,硬生生将他给怼了回来。 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是神色一整,赶忙起身。 薛蟠一张脸煞白,四肢都是木的。不过说也奇怪了,他这么大个子,一百多斤沉呢,怎么就能叫这贾琏给一根手指头就怼回来了?贾琏学过一指禅么?他不服啊! 贾琏笑眯眯进来,收回手指,冲薛蟠笑里藏刀地一瞪眼,“薛大兄弟,别走啊。我今儿是专程为你而来,你若走了,我便没意思了。” 贾琏说完客气话,然后无声地用嘴型跟薛蟠道:“立那!” 薛蟠真就不敢动弹了。 贾琏这才上前给薛姨妈见礼,又跟薛宝钗行了个平礼。 薛姨妈也是对贾琏又爱又怕的,张罗着给贾琏倒茶,又赶忙拿炕桌上的糟鸡糟鸭给他尝。 “……宝丫头这些日子来,能为她姨母分忧,帮凤丫头拢账,叫她每日里也不寂寞了。这都多亏琏儿你替她寻了这样一个差事。我还说呢,正不知该如何谢你。” 这好消息突然传来的时候,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愣住了。这自然是她们母女想都不敢想的好消息。 她们作为“外戚”,在人家贾府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总要靠着每日里薛宝钗严谨地到贾母、王夫人面前去晨昏定省,这才能捞着些露面儿的机会。要不然,他们一家子就只能被圈死在这东北角偏安一隅的小院子里。 薛姨妈恨不得求神拜佛,都想给薛宝钗谋一个能多露脸,多融入贾府的机会。她也私下里与王夫人说了好几回,王夫人虽然答应,却也好久没能找到什么好机会。 没成想,没几日,这样的好机会竟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薛宝钗帮王熙凤管账,这是多大的权柄,又能一下子就楔入贾府最真实的一面,这为她将来能嫁给宝玉,实在是铺垫了太好不过的伏笔去! 只是却听说这是贾琏的举荐,倒叫她们母女一时间猜不到他的路数,心绪都是多日不宁。 贾琏坐下,视线绕着薛宝钗转了个圈儿,红唇轻勾,“都是一家人。姨妈不必客气。” 薛蟠实在看不了贾琏那轻狂的样子,忍不住嘀咕,“谁跟你一家人啊……你又不是宝玉。” 第188章 他对宝钗不安好心! 老色胚最懂老色胚,别看贾琏天生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儿,每次来也都是姿态潇洒、礼数周全,可是薛蟠就是知道贾琏是对他妹子宝钗没安好心! 他妈说了,他妹子是要嫁给宝玉的! 宝玉虽然也不干净,但是好歹宝玉还是个孩子,跟贾琏比起来,宝玉还算是个冰清玉洁的! 更何况,宝玉身边儿也没有凤丫头那么个母夜叉啊,那他妹子嫁给宝玉自然能好过点儿。 所以综上所述,他决不允许贾琏这样的老色胚打他妹子的坏心眼儿,他得护着他妹子! 只是可惜,他这么合情合理的心声,却当说出口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哑嗓儿,竟没能高声说出来! 贾琏听见他嘟哝了,还偏过头来好心地问他:“薛大兄弟有话想跟我说?不好意思我耳背,竟没听清,麻烦薛大兄弟再说一遍?” 薛蟠登时扭着手,抬眼望天,是怎么都不敢再重复一遍的了。 薛宝钗瞟哥哥一眼,忍住心下叹息,“我哥哥怕是想说,回头他置一桌好酒菜,替我好好谢琏二哥这番人情。” 贾琏轻笑,“薛大兄弟置酒?那倒不必了。我也没帮薛大兄弟什么,这个人情我可担不起。” 贾琏嘴里说着薛蟠,眼睛却打量着薛宝钗。 薛宝钗抵挡不住,只能低低垂首。知道他在用话敲打她:这件事的受益人是她,所以他在向她讨人情。 薛宝钗指头绞了绞帕子,不想欠他这人情,于是说:“……到时候,我也自当敬琏二哥一杯,谢琏二哥帮我这样大忙。” 贾琏这才轻笑一身站起,伸手搂住薛蟠肩头,“跟姨妈和薛妹妹道个别,我带你玩儿去。” 贾琏也没说去哪儿,直接将薛蟠带上马车。宝马轻裘,一路到了这胭脂胡同来。 贾琏不慌不忙下了马车,“先别急着高兴。先前我可听见了,姨妈和薛妹妹都庆幸我能规束于你,我又岂能带你来逛花楼?” 薛蟠急得一瞪眼,“谁庆幸了?我妈和我妹子才不是那个意思呢!” 叫贾琏规束他,还「庆幸」? 贾琏眯起眼,伸手掐住薛蟠后脖颈,“又皮痒了是不是?真痒了就告诉哥哥,哥哥我替你挠挠~” 薛蟠立马认怂,方才那点子勇气比雪花都更易消融,“……别别别。琏二哥,饶了兄弟,兄弟只是纠正一下琏二哥对我妈和妹子言语的误会,我可没对琏二哥有任何的不敬啊!” 幸好贾琏也没想在这胭脂胡同口,上演一出「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这便扯着薛蟠,一直走到他新开的铺子前面。 薛蟠也被这铺面吸引,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哟,这是新开的花楼?里头有新来的姑娘吧?” 贾琏悠闲抬脚,在薛蟠脚尖儿上踩了一脚,踩住了之后还顺时针、逆时针各碾了半圈儿。 薛蟠登时嚎,“琏二哥……疼疼疼。琏二哥收收脚,碎了,再碾我这五根脚趾头就全都碎了~琏二哥你这是为什么呀,我这是又说错什么话啦?” 贾琏这才闲适地收回了脚,眯眼向半空中努努嘴,“认字儿吧?” 倒也不赖薛蟠,实在是今天下雪,半空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抬头往上看,那雪花直往眼睛里头扎,于是乎他这才没看清招牌上写什么。 他这回眯眼,仔细望过去,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念出来,“脂——砚——斋?” 贾琏自己玩儿梗,叫薛蟠这么认认真真地念出来,甚为得意,“噗”地轻笑出声,“没错。还行,这仨字儿你还全都认得。” 他用胳膊肘捅捅薛蟠,“哎,看这店名怎么样?” 薛蟠眯了眯眼,“看着,挺应景的,跟这胭脂胡同的名儿挺相配;寻思起来呢,也觉得很有味道,叫人一下子就能想到闺房里姑娘们描嘴唇、勾花钿的胭脂砚碟儿。” “再回味回味,既斯文,又旖旎,真是个绝世好名字!”薛蟠呲着大牙,向贾琏竖起双个大拇哥。 贾琏轻笑,给他后脑勺一记,“算你拍到正地方儿了。你这话说得,哥哥心里爽!” “既然你叫哥哥高兴,那哥哥也叫你高兴高兴。走,哥哥带你进去逛逛去。” 不过薛蟠却兴趣缺缺,“琏二哥,这也不是花楼,我就不进去了吧……我又不是宝玉,他才喜欢淘澄胭脂膏子,偷吃女孩儿嘴上的胭脂~” 贾琏轻嗤一声,“谁说这铺子只是卖胭脂膏子的了?” 薛蟠眼睛一亮,“这么说,这楼里总归还有姑娘?” 贾琏叹气,抬手又给他后脑勺一下,“你就想不到别的了是吧?” 贾琏说着领他往楼后转,薛蟠便愣了,指着那花团锦簇的正门,“怎么不从那进?” 贾琏又哼一声,“这家铺子不接待男客。或者你先宫了你自己,然后从正门进?” 薛蟠一捂裤子,又是一脸的呆懵,“……开在胭脂胡同里,竟然不接待男客?这胭脂胡同里的金主儿,全都是爷们儿好不好!这是连金主的钱都不想挣了?” 贾琏傲然耸肩,“嗯。就是这么酷。” 薛蟠忽地猥琐起来,四面地看,“那咱们这这是,偷偷走后门儿?” 贾琏轻笑,“不用偷偷走,正大光明地走就行。” 两人上了二楼,薛蟠一进门,当场腿就软了,“我滴个天啊,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贾琏眨眼,“比之真的摆几个姑娘在这里,你更选哪个?” 薛蟠忙不迭地指眼前,“还是这个好,我要这个!” 贾琏轻笑,“……这就叫「情趣」。” 安儿听见动静迎出来,薛蟠登时瞪圆了眼睛,“哎你不是凤丫头跟前那个,那个……?” 王熙凤不待见他,他一共没到王熙凤身边去过几回,于是叫不出安儿的名字。 安儿含笑福身,“回舅少爷,奴婢安儿。” 薛蟠扯住贾琏,“这怎么回事儿啊?她怎么在这儿?凤丫头知道么,她不得跟你拼命?” 贾琏瞪他,“休得无礼。安姑娘如今是这铺子的掌柜。” 贾琏说着走到一面大绣屏前站定,笑眯眯看向外面。 薛蟠好奇,赶忙也凑过来看,一看登时眼睛就直了。 第189章 姑苏绝唱 那面绣屏是落地的,双面的苏绣,镶着黄花梨的架子。 起初看它就是一面普通的绣屏,虽则工艺精湛,绣屏光华潋滟,但是薛蟠一个粗人,他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只知道好,但是好在哪儿,怎么个好法儿,他一概不知,所以他也没太留神这绣屏。 可当他走到贾琏身边,跟贾琏与绣屏保持的距离一样时,他才冷不防发现,这绣屏在这个距离看过去,它竟然是透明的! 也就是说,这二楼铺面的情形全都收归眼底。 一扇绣屏之外,已有七八位女子前来逛铺子。因为这铺子不接待男客,于是她们能完全放松地挑选她们自己喜欢的玩意儿。 其中一个女子便将那薄如蝉翼的衣裙披挂在身上比划,另有两个女子手里攥着那假拟的物件儿羞笑,还有三五个毫无顾忌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绣春囊…… 她们神态那么自然,脸上眼底的欢喜那般恬淡,可是这些画面落在薛蟠眼底,却成了最深的引逗! 他哪见过这些女子们这样的一面啊!尤其是,那几位女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花楼女子,而是良家闺秀,而且其中一两个看着穿着气度,分明还应该是官家小姐! 原来这些大家闺秀,也都喜欢玩这些调调,薛蟠看得两眼喷火! 再一想到,若是身在这铺子里,就能每天都隔着这面神奇的绣屏,观赏外面这样的场景。这对薛蟠来说,简直是人生梦想啊! 越发明白这落地大绣屏的妙处,薛蟠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一把捉住贾琏的手肘,“哥哥,琏二哥,这,这又是什么法术?” 苏绣牛,他知道;双面绣出神入化,他也明白,可是这看似有绣花,却走近了却透明的,他别说见,更是闻所未闻啊! 贾琏轻勾唇角,“这东西好吧?” 薛蟠用力点头,“好!哥哥这东西卖么?多少银子?我买,我现在就买!” 贾琏扬扬眉,“不卖~” 这绣屏是他利用后世「单孔透」的原理,凭借小孔成像的原理,计算蚕丝的折光率,与金文翔带来的苏州绣娘们几经磨合、数十论改进工艺,才终于绣成的。这工艺在这古代的世界里独一无二,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 薛蟠登时急了,“琏二哥,你是我亲哥!你就开个价吧,多少银子,我出得起!” 贾琏轻笑,淘气地凑到他耳边,“……我不稀罕银子,我想要人。你换么?” 薛蟠一听就懂,两眼瞪溜圆,稍微犹豫一下,立马拒绝,“那可不行!这东西就算再好,它也不能抵了我妹子!我,我就这么一个妹子!” 贾琏悠闲耸肩,“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贾琏说着转身,也一把扯着薛蟠,两人一起往外走。 薛蟠挣扎,“哎?我还没想走呢!我,我还没看够呢!” 贾琏冷冷垂眼,“这铺子本就不接待男客。怎地,你赖着不走,是要我在这儿亲手阉了你不成?” 薛蟠耍赖,“那,那琏二哥怎么就能随便进来?” 贾琏怡然自得,“我是东家!这世上还有东家进不得自己铺子的道理?” 薛蟠眼珠儿一转,使劲儿一个千斤坠,干脆躺在地上,“琏二哥,我要跟你合伙!琏二哥你说个数儿吧,我出多少银子,能跟你一样成为这个铺子的二东家?” 贾琏嘴角轻勾,“你想得美!我这铺子包赚钱,我为何要跟你合伙?我自己又不是没有银子,我稀罕你那点银子?” 薛蟠赖在地上,死抱住贾琏小腿,“琏二哥,你就答应我吧……只要你不是非要当我妹夫,我就什么都答应你还不行?” 贾琏吩咐安儿,“叫两个伙计进来,将他捆了,扛马车上去。省得他在这儿耍赖!” 一路回府,马蹄嘚嘚。 薛蟠被捆成个粽子,在马车上哭了一道。 到了荣国府东北角,梨香院开向外街的角门处,贾琏将薛蟠解开,一脚将薛蟠踹下车去。 薛蟠兀自不放弃,起身又拦住马车,“琏二哥,你就答应我吧。你都说了想规束我,我想与你一起做生意,这不就是受你规束?我薛家本身就是皇商,我好好儿做生意,那我就走回人间正道了呀~” 贾琏眯了眯眼,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用指尖撑了撑眉梢,“本来是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的。这挣钱的买卖,怎么都没有叫旁人平白无故分一杯羹去的道理。” “不过看在你哭了一路,用心倒诚;况且咱们还是亲戚,我便是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姨妈和薛妹妹的面子……这么着,你且容我再想想。” 薛蟠见贾琏好容易有了松动,立马就又高兴起来了,“行!琏二哥你想就行!只是求琏二哥给我个口信儿,究竟要我等几日?” 贾琏轻轻撇嘴,“那可说不准。兴许三天五日,兴许十年八载~” 薛蟠还想缠磨,贾琏亲自抄起马鞭,照着他手背就抽过去。吓得薛蟠不得不松开了手。 贾琏的马车一路脚步轻快,转回荣国府正街去。 下了车,看时辰已经到了傍晚,他索性去给贾母请安。 进门却见贾母这上房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再扫一眼,黛玉正坐在贾母怀里,脸上有泪痕,分明是刚刚哭过。 宝玉扎撒着手,满脸担忧地守在一旁,却又不知该如何做似的。 贾琏方才逗弄薛大傻子的快乐一下子就飞走了不见,他一颗心都扭在了一起。 他静静凝视黛玉,然后轻声问,“老太太,发生何事了?” 贾母擦了擦眼角,轻叹口气,“江南,你林姑父来信儿了,说他病重,要接你林妹妹回去呢。” 贾琏心下“咯噔”一声。 他捋过时间线,心里明知道这一段情节已经快到了,他心里分明也做了一些准备,将京里和府里该安排的人都安排好了。可是当这事儿当真到了眼前,他的心下还是一阵揪紧了的疼。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黛玉,也为林如海。 贾琏立即行礼,“孙儿陪林妹妹回去!孙儿这就去准备行李,随时可以启程!” 贾母还没等说话,那边厢宝玉却先炸了,“不用琏二哥操劳,我陪林妹妹回去就是!” 第190章 当你的盘古 宝玉这么说,在场所有人心下都是无奈叹口气。 他倒是好大的口气,可是他凭什么?凭他嗓门儿大么? 贾母心疼他,没忍心说什么。倒是王夫人听不得,皱眉轻叱道:“宝玉,休得胡说!那江南山高水远,你连京城都未出过几回,那扬州又哪里是你能去的!” 王夫人本就一心撮合宝玉和宝钗,听闻黛玉走,心下正乐不得,百般想象着等黛玉走后正好可令宝玉与宝钗更好相处,又如何能允许宝玉跟着黛玉去呢。 宝玉当着贾母的面儿,却不怕他母亲,转头向贾母撒娇,“老祖宗,孙儿要去~” 贾母自然知道王夫人是怎么想的,心下不快,却也只能冷冷瞟王夫人一眼,伸手拢住宝玉哄着,“你对你妹妹的心,她心下都懂的。只是这扬州毕竟路途遥远,宝玉啊,你还是个孩子~” 贾琏听得牙碜,抬手按了按后面大牙。 宝玉还是个孩子~~但却是个已经能yy侄儿媳妇,在侄儿媳妇卧房里「流出脏东西」,跟自己房里丫鬟乱来,同时在学堂里跟好几个小美男眉来眼去的孩子~ 宝玉被母亲拦了一下,没想到就连一向最宠他的老太太竟然也拦着,他就更急了,“老太太,孙儿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孙儿已是成人了,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倒是黛玉在旁听着,原本脸上泪痕未干,却被宝玉给逗笑了。她歪了头,瞟宝玉一眼,“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宝玉你是想当盘古么?” 大家便都笑了。 宝玉却有点窘,不过也是一双眼凝视着黛玉娇俏神情,舍不得移开视线,这便情不自禁说,“若妹妹想,那我便变成妹妹的盘古,替妹妹顶天立地,遮风挡雨。” 宝玉这样当众地倾诉衷肠,十分罕见,众人都瞪圆了眼,可是黛玉却只是清浅垂下眼帘。 “好啊。那就等你变成了盘古,再陪我回江南吧。” 她静静抬眸,专注凝视贾琏,“这一回,还是请琏二哥陪我回去。” 贾琏与她视线一撞,小妮子便急忙又错开了眼神儿。 宝玉不甘,“可琏二哥他也不是盘古!你为何能叫他陪着,却不准我娶?” 黛玉又是歪头看着宝玉,逗弄她那小鹦鹉似的俏皮一笑,“因为,「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人扛着」,琏二哥个子比你高,那他现在就能当我的盘古了啊。” 宝玉:“可是!” 他明知道这话不对,可是他却又说不过黛玉。因为黛玉这话从字面上,一点破绽都没有。 看黛玉这样逗弄宝玉,满屋子的人便也都笑了。 原本是林如海病重,最难过的人就是黛玉。于是满屋子的人其实都是在陪黛玉难过。而此时她自己却先开解了,而且还笑出来,并且还能逗弄宝玉,看她好了,大家心头的乌云自然也就散了。 可是贾琏看着这样的黛玉,却更觉心疼。 她明明是这个世界里最柔弱的女子,可是她偏生心下却是最柔韧的。她就是不想叫大家陪着她难过,于是她自己忍着难过,转而还要先笑出来,也好替众人解围。 她的性子一向如此:这虽然是她外祖母家,可是她却并未真正当做自己的归宿。于是她总怕麻烦别人,叫别人多心……是这个家,是宝玉没有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会叫她多年如此。 贾母一左一右抱着黛玉和宝玉,又哄了这一对小冤家一会子,然后抬眸吩咐众人,“我的两个玉儿都好了,你们也都回去吧。琏儿留下。” 众人都起身行礼告退。 贾琏只回头目送黛玉。 黛玉走得最慢,待得到了门边方微微回首,目光翩然,一闪而退。 上房安静下来。 贾母神色一改之前的慈祥,变得严肃起来,“琏儿,我且问你,我为何要你送黛玉回去?” 贾琏耸耸肩,“老太太方才都说了,因为宝玉还是个孩子~” 贾琏说着,视线悄然扫过贾母罗汉床后站着伺候的鸳鸯。果然见鸳鸯笑,不赞同地向他摇头。 贾琏当然知道自己这么说话是「犯欠儿」呢。 贾母果然一墩龙头拐杖,“你糊涂!咱们家里不是孩子的多了,你老爷、二老爷,并你珍大哥哥,哪个不是更成熟稳重?” 贾琏收起笑谑,走过来坐在贾母脚边,拿过一对金瓜来给贾母轻轻翘腿,“还请祖母教诲,孙儿洗耳恭听。” 贾母轻轻叹了口气,“……因为这事,我还是最放心你去办。” “你老爷是个荒唐的性子,若到了江南,必定被纸醉金迷花了眼,不干正事;你二老爷一心只认书里的死道理,江南人杰地灵,人人都是七窍玲珑,你二老爷去了只知迂腐,便办不成事。” “你珍大哥哥,虽然年富力强,怎奈一肚子花花肠子。黛玉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家,我怎放心交给他去!” 贾琏挑大拇指,“老太太洞察秋毫。” 尤其贾珍这一段,他真是不能更赞同!这要是真把黛玉交给贾珍……贾珍那混蛋指定会将黛玉占为己有! 贾母垂首眯眼看着贾琏,“……虽然黛玉从未曾明言过,可是我却看得出来,她喜欢你这个表哥,更相信你这个表哥。我知道你们这情分,是上回叫你接她回来时,那一路积攒下的。” 贾琏不由得心下一暖,忍不住垂首微笑。 老太太虽然偏心眼儿宝玉,可是好在老太太却也还是心明眼亮。 “这一回送她回家,是你林姑父病了,她一个小女孩儿家,正是心下最彷徨无依的时候儿,于是派个她最信任的人陪她回去,才能叫她心里安定些。” “于是我思来想去,便也唯有叫你护送你妹妹回去,方最妥当。” 贾母弓腰,凑近了凝视贾琏的眼睛,“琏儿啊,我要你好好儿地送你妹妹回去,也还要好好儿地将她带回来!——你,可明白?” 贾琏心下蓦地一凛。 当年看《红楼》原书,这一句话看见过,却没细想。可是如今身临其境再听起来,这话却多了许多的意味。 第191章 将是一场恶仗 贾琏垂眸细思,转过几十个念头,之后才缓缓点头,“孙儿明白。” 贾母却眯眼坐直,“那便说说,你明白了什么?”显然,贾母并不放心。 贾琏便也放下那对金瓜,神色郑重,“此番林姑父病重,极有可能林妹妹回去之后,因放心不下林姑父,这便想留在江南,不再回咱们府里来了。” “又或者,是林姑父思女心切,病中见到爱女远归,便不舍得叫爱女再离开身边。想留下女儿,承欢膝下。” 贾母微微皱眉,显然对贾琏的回答并不满意。 贾琏方才也只是虚晃一招,见贾母如此,便也只得掏三分真心出来:“……孙儿其实是担心,林姑父这回病重,怕会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 “林姑父一去,林妹妹依靠何人?虽说孙儿相信林姑父必定早对林妹妹未来做了安排,但是倘若林姑父突然身故,那林家人便寻上来,要吃绝户不说,更有可能将妹妹胡乱许人!” “再者,孙儿上回去给姑母吊孝,也亲眼见过林姑父内宅几位姬妾。那里头颇有几个不好相与的。若林妹妹回去,她毕竟年纪小,倘若林姑父那几房姬妾与外头族人勾结了,那林妹妹的确凶多吉少。” “唯有将林妹妹安安全全带回来,由祖母来护着她,安排她将来的婚事,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妥帖的。” 贾琏后面这句话说的半真心、半假意。真心的,在于贾母护着黛玉长大的确是妥当的;假意的在于他知道贾母心下想的自然是将黛玉许配给宝玉,这当然是他不乐意的,那便不是妥当。 贾母这才点头,却还追问,“还有么?” 贾琏低头一笑。 有,当然有,必须有。贼重要。 那便是——林家的银子! 不仅仅是林如海当巡盐御史这些年攒下的银子,更是林家以数代列侯、一脉单传积累下来的丰厚家资! 可是贾琏自己想的,怕是跟贾母所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贾琏便歪了歪头,“……还有,就是自然不能叫林妹妹受委屈。她是林姑父唯一的女儿,林家和林姑父的遗产自然都应该交给林妹妹。没的叫那一帮子等着吃绝户的远房亲戚,又或者他们给掂对的赘婿、养子之流的给分食了去,才是要紧!” 贾母悄然松了口气,伸手疼惜地拍拍贾琏的脑门儿,“祖宗保佑,你虽说是你老爷的儿子,却生得与你那老爷不是一个脑袋!” 贾琏笑道,“老太太也别小瞧了我父亲。他上承老太太和太爷的智慧,下启孙儿的脑力。既然能如此承上启下,我父亲又怎会是个愚笨的人呢?” 贾母却哼,“我自然相信他是不笨!可是呢,他的心思全都使歪了!” 贾琏笑眯眯起身,刚想说别的,贾母却又用眼神止住他,再次问:“除了你林妹妹的终身大事、你林姑父的遗产之外,你还能想到旁的什么?” 贾琏便倏然扬眉。 还有…… 贾琏看一眼左右,上前轻轻伏在贾母耳畔,“皇上?” 贾母终于展眉纾气,“好孙儿!” 贾琏笑着转身拉开距离,向贾母郑重行礼,“孙儿既没叫老太太失望,那孙儿便也要厚着脸皮向老太太求些「土仪盘缠」。” 贾母啐他,“这还用你说!我早吩咐了你老爷、二老爷他们去备着了。你这一路走得远,日子也长,见的人自然也多。你是过路的神仙,却也得逢庙必拜。” 贾琏笑道,“咱们家礼数周全,孙儿自然不担心这些东西。孙儿想跟老太太要的是——人。” 贾母挑眉,“家里那些管事的、小厮、家丁,随便你挑了用去。” 贾琏却摇头,“那些人,孙儿心里都有数儿,也不用格外向老太太求恩典。孙儿现下想要的,是内宅里的人。” 贾母也有些意外,“你要丫鬟婆子?” 贾母随即想想,便也点头,“你林妹妹来的时候,只带了王嬷嬷和雪雁两个,的确是人太少了。这回她回去,自然是要将紫鹃、春纤,并那四个教引嬷嬷,还有她跟前伺候的几个丫头一并带去就是。” 贾琏却摇头,“紫鹃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自然妥当。只是,这还不够。” 贾琏淡淡垂下眼帘,指尖转动扳指儿,“这次陪妹妹回去,一旦林姑父不能回天,那林家内宅便是最大的战场。不仅需要有人能陪着护着林妹妹,更需要有人从中协调,帮她克制住那些存了野心的姬妾。” 贾母便也点头,“说得好!说吧,你竟想着要带谁去?你房里的红藕、酥润,你自然都可一并带了去。” 贾琏却笑着摇头,“她们两个虽说都是得力的丫头,但是她们的本事却也只是在服侍主子罢了。至于那内宅里的心眼儿,她们可不成。” “孙儿啊,得跟老太太要个特恩,从咱们府里借调几个人出来才行。” 贾母打量着他,“说来听听。” 贾琏便道:“头一个,就是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姐姐~” 贾母都瞪圆了眼,“哟呵,你好大的胃口!” 鸳鸯听了,惊得直啐,“琏二爷这又说的什么话?我每日里服侍老太太还来不及,怎能叫你这一说,就跟着你走那么远去?” 贾琏向鸳鸯拱手,“谁让鸳鸯姐姐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意之人呢?有她在,林妹妹必定有主心骨儿。” 贾母眯眼想了想,倒也是笑道,“她原本打小儿也是金陵那边儿生的,如今她老子娘还都在金陵那边看着老房子。这一晃他们一家子也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叫她回去一趟,与她老子娘欢聚欢聚也是好的。” 贾琏知道,老太太这是应允了,登时欢喜地行礼,视线则从鸳鸯脸上滑过去。 鸳鸯果然也红了脸,故意赌气似的偏开头去,不与他视线相接。 贾琏便又道:“第二个,孙儿想借的,是平儿~” 这回贾母都没惊讶了,毕竟那平儿是个什么性子,贾母也是心知肚明的。有平儿辅佐鸳鸯,左右协调,那对黛玉更是妥帖! 可是贾母却故意笑道,“平儿是凤丫头的奴才,你跟我要可不好使。你得去跟凤丫头说。” “……她那个辣子,谁说都不一定能成,也唯有你去说,她方才能点头。” 第192章 群芳谱 贾琏难得忸怩一回,低头抱住贾母的腿,“孙儿这不是说不通了么……要了好几回了,她生生是不肯给。” 贾母无奈地笑出声儿来,连鸳鸯都没忍住。 贾母在贾琏额角上戳了一指头,“定是你对平儿安了别的心!也难怪凤丫头不给给你,谁不知道那平儿是她身边最得力的,若被你要了去,一来她便是要自断臂膀,二来更是多了个情敌。别说她不肯给你,便是换了我,也是不肯给你去的!” 贾琏抱着贾母的腿缠磨,“她可以不听我的话,可她必定听老太太的话。祖母就替孙儿要平儿来吧。毕竟,孙儿这回并不是为了自己,乃是为了林妹妹呢~” 贾母想了想,便哼了声,“好在你自己也明白,这回是「借」,倒不是跟她「要」。” 贾母说着回眸看了鸳鸯一眼,“你琏二爷虽说油嘴滑舌,可是难免那凤丫头也有油盐不进的时候。你去替你琏二爷跑一趟,到凤丫头跟前去说说情,叫你凤姑娘好歹看在我的面儿上,这回就答应他罢。” “他这回便欠了她一个绝大的人情。若日后他再得罪她,惹她不高兴,我必定替她做主!” 鸳鸯一笑,“老太太便连我都卖出去了,那平儿自然也是留不住的。我现在既然也已经叫老太太给借出去了,那我现在就跟他在一条船上拴着~罢了,那我便替他去说说嘴,也不知道凤姑娘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 贾琏起身,向鸳鸯一揖到地,“有劳鸳鸯姐姐。” 鸳鸯笑着侧身避过,“我可不用你谢我。只求凤姑娘和平儿别怨我才好。” 鸳鸯出去了,贾琏又跟贾母对了个眼神儿。 贾母登时扬眉,“怎么,还有?” 贾琏涎着脸乐,“老太太别急。就只剩下一个了。孙儿要完这个,便不再要旁人了。” 贾母佯做不快,故意沉着脸:“说吧,又是要谁?” 贾琏轻声一笑,“孙儿还想要的是,祖母跟前的喜鹊,也就是如今宝玉跟前的晴雯~” 这回连贾母都哑然失笑,“瞧瞧,你连宝玉跟前的人都想要。你这竟是想将府里得用的,全都一遭儿带到江南去呢?” 贾琏倒是理直气壮,“祖母怎忘了,晴雯最擅长的便是刺绣。而这天下,苏州绣娘最是顶尖。这次若能带着晴雯一起去姑苏,能让晴雯有机会绣技增进,也能在针线上让林妹妹更妥帖些。” 贾母似有所动,偏头问琥珀,“你说,我能给他么?这府里可被他掀了地覆天翻了!” 琥珀含笑,倒说了句公道话,“晴雯的口齿最是伶俐不过,吵架可是一把好手。琏二爷既是要陪着林姑娘回林府去纵横捭阖的,那晴雯的好口才必定能派上用场。” 琥珀瞟一眼贾琏,“我倒觉着琏二爷要晴雯同去,这个主张不错,琏二爷看人也极准的。” “老太太既然将鸳鸯姐姐都借出去了,那晴雯便自然也不在话下了。再说老太太这也不是冲琏二爷的面子,倒是老太太疼惜林姑娘呢~” 叫琥珀这句话说的,原本还笑着的贾母便笑不出来了,缓缓收了笑,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一切都是为了我的黛玉啊~” 贾母说着无声落泪,“当初她母亲跟随他父亲南下,我以为一切都好,却没成想她没几年竟然就……她母亲是我的心头肉啊,我却没能护着,如今她膝下就只有黛玉一个,我又怎能不护住。要不然,等来日我到上头见了我的敏儿,我又如何向她交待。” 贾琏和琥珀都赶忙跪倒,劝贾母止悲。 贾琏柔声道,“祖母放心,孙儿此去,一定竭尽所能,林妹妹必定不会伤到一根头发丝儿。” “等来日归来,若林妹妹有半点闪失,祖母尽管责罚孙儿就是。” 贾母这才无奈点头,“行了,琥珀你上宝玉那边去一趟,就说我做主,将晴雯借出来,随你林姑娘回江南一趟。” 琥珀去了,贾琏知道就算宝玉不乐意,但是却也不敢违拗贾母,这事儿自然也是成了。 心满意足地从贾母院子出来,贾琏却没回自己院子收拾行装,反而是一偏腿儿又朝梨香院去了。 薛姨妈、宝钗都没想到贾琏竟然又来了,是今天来的第二遍了。 她们娘俩都有些紧张,如临大敌——之前薛蟠回来,满脸的懊恼,腮帮上还有泪痕,进来就赌气,把薛姨妈和宝钗都给吓着了。 她们两个小心问了,薛蟠也说不仔细,只说他想跟贾琏合伙做生意,薛蟠说他想务正道了,可是结果贾琏竟然不给他机会。他还要他妈设法求求贾琏。 不过他旋即又冲薛宝钗瞪眼睛,“不过单一宗,我生意要做,却也不能卖了我妹子!我就这么一个妹子,不能如他的愿!” 薛姨妈和薛宝钗都听得一头雾水的,宝钗悄悄问了小厮,又听说她哥哥是被那琏二哥绑成个粽子从马车上扔下来的…… 薛姨妈和宝钗两个惴惴不安,都担心这是薛蟠又招惹了贾琏,后头不知道贾琏又要如何给闹回来。 两人的心事还没平静,结果贾琏这么快就又来了。一时间薛姨妈和宝钗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 却不成想,薛蟠得了信儿,这回竟然是欢天喜地跑出来,恨不得一头扑贾琏怀里去。 “琏二哥你来了?你这么快就又来了!你定然是想好了,准我跟你合伙了,是不是?” 贾琏亲亲热热伸手勾住薛蟠肩膀,“薛大兄弟说是,那就必然是的!” 薛蟠一听,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真的?琏二哥你真的肯答应我了?” 贾琏煞有介事地叹口气,“虽说那生意我是舍不得跟人分享,但是回头又一想,咱们是好兄弟,我怎么能为了一爿生意就伤了兄弟的心呢?” 薛蟠点头如捣蒜,“是是是,琏二哥说得太对了!” 贾琏勾着薛蟠肩膀头坐着,悠然抬起二郎腿,“不过,我想跟薛大兄弟要的却不是银子。薛大兄弟不如,投个人过来,算作参股吧。” 薛蟠登时就瞪圆了眼,“人?琏二哥要什么人?” 薛蟠说着赶忙看一眼宝钗,接着就死命摇头,“不成!不成不成不成。琏二哥,我就这么一个妹子,我不能卖了我妹子!” 薛宝钗登时脸红,“哥哥,你又浑说什么呢!” 贾琏瞟过薛姨妈,果然见薛姨妈面无血色,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贾琏这才不慌不忙清亮一笑,“我要的不是薛妹妹,薛大兄弟想哪儿去了!” 薛蟠这才松口气,立即拍胸脯,“只要不是我妹子,琏二哥你跟我要谁,你尽管说,我没有不答应的!” 第193章 谁还不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了? 眼见薛蟠已经上套儿,贾琏嘴角含笑,不慌不忙说出心底那个盘桓已久的名字: “香菱~” 薛蟠一听又傻了,“嗄?琏二哥竟还想着她?” 薛蟠当然不敢忘,他跟贾琏的梁子就是从香菱这儿起的。不过贾琏近来倒是有日子没提过香菱了,他还以为贾琏终于已经忘了呢。 毕竟这天子脚下,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况且这贾家的东西二府,原本也是香软之地,姑娘奶奶、丫鬟媳妇的,也个个都是标致得很;便连小厮们,也全都是清俊机敏的呢。他便料想以贾琏风流浪荡的性子,对香菱也只是一时的惦记,慢慢儿的就撂在脑后了。 况且他在贾家族学里,原本跟小干弟弟们玩儿得挺好的。他乐意出钱,而且出手大方,那些小干弟弟们也自愿陪他。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来欢喜得不知天地呢,结果就又被贾琏给挑了! 不,贾琏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到他贾府的族学去找干弟弟啊?还不是因为,他想跟香菱圆房,可是贾琏却警告他不准他碰香菱啊! 他家里进京来,一共没带几房仆人,年龄合适的丫头一共也没几个,还主要都是在他妈和他妹子跟前伺候的,他便是嘴馋的时候想碰碰,他妈和他妹子也都死看死守的,不叫他沾边儿不说,还骂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家里的吃不着,他想到外头吃去吧,反正京城里花楼有的是,他手里的银子也有的是——可问题又来了,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是「死人」啊! 他一个「死人」满大街逛花楼去,这要是撞见个把的熟人,那他麻烦就大了! 当然了,他怕的人自然不是那死小子冯渊的家人。他怕的是他薛家的仇人,或者是贾雨村的仇人,还有他舅舅的仇人……这批仇人的身份地位可比冯渊家人高多了,若叫他们逮着他,把这事儿给闹开了去,那他连累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到时候都不用朝廷抓住他,要了他的脑袋,他舅舅就能亲手掐死他! 他内外两条道儿都不成,吃不着姑娘,这才无奈只能换道儿,转到龙阳之兴上去。这才跑到贾家族学去找干弟弟。 一来是听说那边厢漂亮小男孩儿多,二来他也是想报复贾琏一下——族学里不都是贾家的子弟,或者是姻亲吗?那他就干了他们了,好歹给自己出口恶气! 可就连这都不行,也不知贾琏是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竟然又追到族学来……贾琏这算是把他的道儿全都给堵死了! 再加上后来又听说那管着族学的贾瑞不明不白地死了,据说还是脱阳而死,他自己觉得有点瘆得慌。毕竟当初他在族学里干那些事,都是交银子给贾瑞,由贾瑞在中间帮他说和的。这贾瑞突然就这么死了,那族学里这条「生意链」也就断了。 他妈虽不知他在族学里跟贾瑞勾打连环那些事儿,但是一听说贾瑞死得蹊跷,也害怕了,怕他出事儿,这便不叫他再去族学里上学,将他给死拉硬拽叫回家来,给摁死在家里。他妈美其名曰叫他在家「猫冬」,实则是逼着他在贾府这东北偏旮旯儿的梨香院里修身养性。 他这样的人能憋在家里?还没熬到过年,他闷得都快长草了! 他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个退路——他不招惹旁人,回家来找自己的名正言顺的妾,总行了吧? 因此上,他近来才敢偷偷摸摸地跟香菱起些瓜葛,悄悄送些小帕子啊,小首饰啊的,哄着小女孩儿高兴。渐渐地,香菱也仿佛向他敞开了些心扉,他也体验到了从头开始哄着小女孩儿情窦初开的甜头。 咳,他自己年岁也不大嘛,谁还不是个少年呢? 正想着等过完了这个年,待得确定贾琏已经完全撂下香菱了,那他就正式跟香菱圆房呢!——香菱可是他正儿八经摆酒「娶」回来的妾!而且是良妾!是将来有资格被扶正的妾!跟家里那些都不一样的!可是可怜的他,娶了香菱之后这么久,竟然还没捞着碰她! 他决定不再等,也不再忍了,就这么定了,过年就干! 可是老天爷啊,您猜怎么着?老天爷您睁开眼睛瞧瞧行不行,他他他贾琏竟然又找上门儿来要人了! 天理何在?这还有没有点王法呀! 这贾琏是活阎王吗?还是他命里必犯的太岁? 薛蟠在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两手攥着腰带,一提气,一跺脚,梗着脖子瞪圆眼珠子:“香菱也不行!” . 贾琏也没恼,反倒颇有兴味地看着薛蟠。 这薛大傻子心里藏不住事儿,方才他那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全都写在脸上了。 只见他一会儿痛苦,一会儿挣扎,一会儿不甘心,一会儿却又心驰神往,尤其是某一刻还露出了一点子少年感,像是情窦初开时那满脸都是憧憬的神色。 薛蟠别的神情还无妨,就最后这点少年情窦初开的表情,贾琏是绝对不能姑息迁就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薛蟠也可能当真对香菱动情,他也绝不可以让薛大傻子得手! 贾琏想到此处,眼底微微生寒。 只是他唇角依旧勾着轻佻的笑意,柔声侧耳问薛蟠,“你说什么?薛大兄弟,你再大点声,我没听清。” 薛蟠的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了。他知道,贾琏一旦这样好脾气的时候儿,反倒是贾琏马上就要发邪火了。 可是!这次薛蟠不想退让! 他是舍不得妹子,可是他也舍不得香菱啊! 妹子和香菱,一个都不能让! 于是薛蟠看了一眼他妈、他妹子,以及屋里的丫鬟婆子的,从他们那里再汲取一点勇气——他现在是他们家唯一的男人,为了保护这一家子妇孺,他跟贾琏拼了! 他再一提气,这回准备喊个更大声儿的。 “我说,香菱也……” 这句话的逻辑重音必定要落在最后「不行」二字上。他攒足中气,正想响响亮亮将那两个字吼出来,力求达到声振屋瓦的境界事,冷不防,他竟被人给原地拎起来,转瞬他就被扛在了人家肩上! 第194章 再闹,我就改要姨妈! 薛蟠的肚子被硌在人家肩膀上,「不行」那两个字儿就卡在了嗓子眼儿里,怎么都吼不出来了。 ——那个扛他的人,除了贾琏,还能是谁! 贾琏这么将薛蟠给扛到肩上,薛姨妈和宝钗都吓坏了,连忙拥上来,一左一右伸手扶着薛蟠,生怕贾琏将薛蟠给摔到地上! 薛姨妈更是直接掉了眼泪,一双手抱住贾琏手臂,哭得梨花带雨,“琏儿,琏儿啊……有话好好说。他便是有说话不合适的地方,你尽管呵斥他就是,千万别把他给摔坏了。” 薛宝钗还能淡定些,可是薛姨妈却做不到。毕竟当初在金陵时,贾琏将薛蟠那一顿痛打,薛姨妈是真真实实看在眼里的啊! 贾琏先且不理会薛姨妈和薛宝钗,只是兀自清冷笑着审薛蟠:“薛大兄弟,我给你面子。你想要跟我做生意,我思来想去还是给了你机会。你说我不让我要薛妹妹,我也如了你的意,舍了薛妹妹,只要香菱。” “是你方才红口白牙与我说,只要不是薛妹妹,其余不拘是什么人,只要我张口,你无有不允的。怎么这话却原来是你放p不成?” 薛蟠挣扎着,努力扯开嗓子回应,“……我说的「其他人」,也不包含她!除了她和我妹子,你再说旁人,我必定都答应你!” 贾琏一声冷笑,“你这次说话又算话了?好,那我这次要姨妈,你又如何说?” 薛蟠大惊,“你!……贾琏,你不是个人,你是个畜牲啊!” 薛姨妈也惊呆住,眼前一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叫同喜给扶住了。 薛宝钗听得直皱眉,低声呵斥,“琏二哥,这话不宜出口。” 贾琏便冷笑,扬眸瞟着薛蟠,“你还敢叫我畜牲?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口口声声说要报我的恩情,结果做一个不行,右一个又不行!合着你拿我当傻子耍,只要我的实惠,却毫无报恩之心!” 他这话说完,薛宝钗也颇有些灰头土脸。 就算薛大傻子听不出来,薛宝钗却听的真真儿的,她知道这是贾琏连她一同骂了,说她也是忘恩负义。 薛宝钗一时也是无言以对,尴尬地揪紧帕子,走过去扶住薛姨妈坐下。 薛姨妈哪里坐得下,又撑着起身,走过来半扶半抱住贾琏的腰,声泪俱下:“琏儿……我知道你关心香菱那个孩子。这是她的福分,我也替她感谢你。可是如今她毕竟已经是蟠儿正经开脸摆酒娶回来的妾,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就给了你,那我们家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话又说回来,琏儿啊,你身边又何尝缺这么一个丫头?你跟前伺候的几个丫头,我都亲眼瞧见过,那俱都是大美人。况且你还有凤丫头等着嫁给你,凤丫头跟前的平儿她们几个,也俱都是娇美伶俐的。你又何苦非要跟我这孽障置气,非要了香菱去不可呢?” 薛宝钗则焦急地看向门口。 幸好,莺儿这时候从外头急匆匆走进来。 薛宝钗便向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赶忙附耳过来,低声耳语。 薛宝钗听完,旋即释然轻笑,一双眼秋波潋滟,往贾琏脸上兜转了过去,“琏二哥也是淘气~京不说明白来要香菱,只是为了陪林妹妹回江南,方便一路上服侍。反倒这么直眉楞眼地冲进来,捉着我哥哥就只说「要人」,闹得我这傻哥哥还以为琏二哥是想抢了香菱去,给琏二哥自己当妾呢。” 贾琏掀了掀唇。 他都瞧见了,还是薛宝钗心思细腻。从他说出「香菱」两个字儿,薛宝钗那厢就已经悄悄吩咐莺儿出门去打听消息去了。 薛宝钗比她妈和她哥哥都聪明,知道这大宅门里不会毫无理由就冲过来抢人,毕竟他上头还有那么多长辈压着呢。 薛姨妈闻言,也骤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莺儿瞟了贾琏一眼,又道,“琏二爷不光来咱们这儿借菱姑娘,琏二爷还跟老太太借了鸳鸯姐姐,又跟凤姑娘那边借平姑娘,甚至还跟宝二爷那边借了晴雯呢。” 薛宝钗神色就更加松弛下来,垂首浅浅一笑,“既如此,琏二哥原本可以更正正当当地与我们说明白就是。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凤丫头跟前的平儿都借了,我们家便是我哥哥再舍不得,我们却也不能小气了这回,必定会借的。” “我倒奇了,琏二哥放着正正当当的理由不说,怎地非要来跟我哥哥这样赌气似的?” 薛蟠那边也听愣了,既不挣扎也不骂了,只呆呆地问,“真哒?” 贾琏轻啐了声,便也就将薛蟠给放了下来,“假的!” 薛蟠如蒙大赦,揉着肚子又凑上来跟贾琏腆着脸乐,“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琏二哥你早说嘛!” 贾琏悠然挑眉,“我早说,你就能答应了?” 薛蟠果然又磨叽起来,扯着衣襟转着眼珠儿。 薛宝钗替他解围:“琏二哥借鸳鸯、平儿、晴雯,都可以理解。鸳鸯能主事,平儿善协调,晴雯精针线……可我们家香菱却好像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倒不知琏二哥看中她哪一样儿了?” 贾琏轻哂,“还以为薛妹妹的眼界总归要比旁人高些,却原来薛妹妹的眼力也不过如此,竟看不到香菱可贵之处。” 薛宝钗眉尖微蹙,极不习惯这样被人当面指责,“还请琏二哥指教。” 贾琏轻轻一叹,微微歪头,只在薛宝钗耳边压低声音说:“林妹妹此次南归,船过金陵时,必定要去拜见恩师雨村先生。家里虽然准备了土仪为礼,但是还有什么比得上我带着香菱本人回去拜谢他?” 薛宝钗闻言却是秀眉微微一拧,便也回以低声:“依我看,雨村先生却未必想见香菱。那一桩官司,雨村先生好容易办结了,便自不会再提。” 贾琏唇角轻轻勾起,欣赏地细细看了薛宝钗一眼,“薛妹妹高见。” “可是我心意已决,香菱是必定要借的。” 薛姨妈这会子已经恢复了过来,起身走过来,又攀住贾琏手臂,“宝丫头说得对。琏儿啊,你为何非要借了香菱去不可呢?” 贾琏便敷衍她:“香菱的口音,与林妹妹的倒有些相近。一路回乡,山高水远的,有香菱陪伴在畔,林妹妹听着乡音,心下便也能得安慰不是?” 薛姨妈想了想便点头,“原来是这样!既如此,我便替蟠儿做主,答应了就是!” 第195章 哥哥带你飞~ 贾琏如愿以偿,向薛姨妈行礼,然后告辞而去。 薛蟠急得追到门口,又不敢再追出去,便扭身回来跟他妈急:“妈,你是如何想的?怎地也不问问我,竟就这么容易答应他了?” 薛姨妈握住儿子的手,叹了口气,眼底又涌起泪花儿,“我自然知道,若是再问过你,你必定不肯答应。可是方才他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他已是在怪咱们家忘恩负义。” “不光是你要做生意的事,更有你妹妹如今帮着凤丫头管账的事!他这回真的是帮了咱们家,尤其是帮了你妹妹一个天大的忙,咱们怎么敢当真装聋作哑?倘若咱们还不肯答应他,他必定会收回之前的举荐,叫你妹妹失去那个绝好的机会,只能退回梨香院来,又如从前一样关起门来寂寞等待。” 薛姨妈说着垂泪,抬手拍打薛蟠,“一个香菱,又如何与你妹妹的姻缘相比去?便是你让他一步,将香菱借给他些时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终究香菱只是咱们家买回来的妾罢了,又有谁会笑话你去是怎的?” “你也不必如此顺不过气儿来,只要你妹妹与宝玉的婚事定下,叫她成了这荣国府二房家的当家奶奶,你在这府里便是立稳了脚跟。到时候你想买多少个丫头,还不都由得你去?你又何尝只为了一个香菱,就再不想着旁人了?” “况且莺儿方才也打听的明白,他只是借了香菱去,叫香菱陪着林姑娘罢了。又不是他会对香菱做什么,你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薛蟠却还是急得跺脚,“可他是个什么性子,妈你还不知道是怎的?他们这一去,至少得半年一载的,若他趁机把香菱给……那我不是被戴了绿帽子?” 薛姨妈缓缓沉下脸来,“即便如此,这事你却也不能不答应!老太太都答应了,怎地,反倒是咱们推三阻四?若是这事叫老太太知道,你觉着人家贾家又会怎么看咱们?” 薛蟠百般的无奈,只能跺脚往外跑,想借着香菱收拾行装的机会,最后与香菱相处几日。 . 冬底启程。 贾琏陪着黛玉一辆马车,其余人等坐在后面马车。待得马车停,黛玉掀开车帘看去,已是到了运河渡口。 黛玉烟眉轻蹙,“琏二哥怎糊涂了?此时已是冬底,运河封冻,闸口关闭。咱们已是无法从水路南下。” 黛玉穿着大红羽缎的斗篷,内里衬白狐裘。风帽出了一圈儿的白狐风毛,衬得她轻盈秀美,而又艳丽夺目。 此时的她,更因一颗心都系于父亲之病,坚定地不管任何阻碍都要尽快赶回父亲身边,于是眼底更是现出了与身在贾府时不一样的坚毅之色来。 “琏二哥,水路不可行,咱们只能行陆路。只是路上也难免冰雪,马匹会格外吃力,还请琏二哥吩咐人,备足马匹,以备途中更换。” 贾琏看着这样的黛玉,忍不住地微笑。 谁说这小丫蛋儿是这《红楼》之中最柔弱的,每日唯知以泪洗面的来着? “哎呀,那可糟了。我没想到运河竟然封冻,没准备足够的马匹……”贾琏一脸抱歉。 黛玉却不肯信,凑近来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又定睛与他四目相对,只等他憋不住笑出来。 可是贾琏这次定力十足,被黛玉看了大半晌,依旧不露破绽。 黛玉心里终究还是牵挂父亲,这便短了半口气,坐回去别开眼睛,“那咱们就先用这些马走着。暂且虽慢些,可总归比这冰封不前要好。前方途中再斟酌购买马匹就是。” 贾琏明白黛玉心中的忧虑。这是古代,走长途最好的方式便是坐船,走陆路坐马车可要慢多了,也辛苦多了。这运河冰封,那么原本两个月的水路,换到陆路上便指不定要走几个月去了。 贾琏忽地孩子气地嘟囔,“那难道不能凿开这冰吗?凿开不就能行船了吗?” 他脑海里闪过南极考察站那威武雄壮的破冰船。南极的冰都能破开,这运河的冰自不在话下吧! 黛玉看得无奈叹气,“琏二哥……这天寒地冻之际,便是叫人锤凿火烧,勉强破开一片冰面,但是那水却也会旋即重又冻结!” 贾琏忽地伸手拉住黛玉的小手,“我不信!咱们来试试看!” 说着他竟一把将黛玉从马车上给扯了下来。黛玉轻呼,却被他环住小腰,轻轻放在地上。 黛玉无奈,“琏二哥……不要孩子气了,好不好?在此处耽误时日,也只会徒劳无功。” 贾琏却不管不顾,拉着黛玉的小手轻快小跑起来,“好歹试试,船都预备好了!” 黛玉完全无力挣扎,只能被迫随着他一起小跑。倒是边跑边瞧见贾府的家丁们还当真在卸车,一队队地将行李都搬到了停在冰上的船里去! 黛玉真的有点头大,心急之下便有些咳嗽。 贾琏闻声急忙停下,黛玉俯身轻咳,贾琏伸手轻轻拍她脊背。 黛玉咳了一会子渐好,重又站起身,柔声哄劝,“琏二哥……此时冬底,当真无法行船,每年总要清明前后才能重新通航。别闹了,咱们回马车上吧,好不好?” 贾琏又小孩儿似的噘嘴,“不好么~”说着索性一把将黛玉背到身上,撒开了腿更快跑向大船! 不一刻跑到了船上,贾琏将黛玉轻轻放下。 黛玉真是哭笑不得,“原来我先前竟错了,琏二哥个子虽然比宝玉高,可做起事来竟也与他一样的孩子气。” 贾琏噘嘴,“妹妹这是何意?后悔叫我陪着你南下,而不是宝玉?” 黛玉绷起脸来,竟是点头,“嗯。” 贾琏佯怒,“破船,还不给我开起来!破运河,谁准你冻上的!” 说也奇怪,贾琏这么一声吼之后,他们所坐的船竟然突然就动了起来! 而且,越动越快,越动越快,渐渐地竟在冰面上飞驰了起来! 黛玉惊得一动都不敢动,一双明眸凝住贾琏,连话都不敢说了。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怕只是幻觉罢! 第196章 冰上飞船 还是紫鹃、雪雁几个丫头“霹雳普隆”从后舱跑过来,兴奋地跟黛玉喊,“姑娘,这船在冰上飞起来了!” 黛玉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不是幻觉! 黛玉兴奋地转头看贾琏,“琏二哥又使什么法术?” 她眼底晶芒闪烁,如翠如璃。 贾琏看得心跳,索性伸手捉住她手腕,“与其好奇,不如来看!” 贾琏拉着黛玉一起出了船舱,到了甲板。 只见船前方伸出十数粗绳去,由健硕的马匹拉着奔跑。在冰上,这船竟变成了马车!马还是之前在陆路上拉车的那些马,可是到了冰上,因阻力减小,它们耗费同样的力气奔跑,速度竟然是陆地的数倍! 雪雁叫黛玉,“姑娘看船尾,那里也有新鲜的!” 黛玉几乎忘了她是个多愁多病身,这会子自己提起裙子,跟着雪雁就“扑腾扑腾”跑向船尾去。 贾琏看着忍不住笑,跟在后面提醒,“跑慢些,仔细脚下!” 黛玉却已经顾不上,兴高采烈地一直跑到后甲板。 后甲板上,几个艄公撑着长长的棹竿,看起来跟平素水上行船时没什么不同。 可这是冰上啊,撑着这棹竿又能做什么用呢? 黛玉索性直接跑到船边,王嬷嬷在后头担心地叫,“姑娘,可小心着!” 雪雁赶忙扶住了黛玉,两个小丫蛋儿一起伸脖子往船外看。 黛玉看了一眼便懂了,兴奋得拍手,“原来是这样!当真难为他们了,竟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儿!” 原来那几个艄公手里的棹竿,看着虽然还是普通的棹竿,但是棹竿尾部却包了一层铁皮。于是乎,这棹竿再不是用来划水,而是用来戳冰了。这便是给船又提供了一个反向作用力,协助拉船的马匹一起,让船行更快! 黛玉立在船边,两手相握,心悸不已。 雪雁有点担心,赶忙问:“姑娘可有事?必定是方才跑急了!” 紫鹃闻声赶忙走上前来,轻声呵斥雪雁,“瞧你毛毛愣愣的,尽想着自己高兴,竟也拖着姑娘一路疾跑。你可曾想过,姑娘的身子骨儿哪里吃得消?” 雪雁垂头,“姑娘,都是我不好。” 黛玉握了紫鹃的手,“原是我扯着她跑的,姐姐要骂便骂我吧。” 紫鹃又是心疼,又是抱歉,赶忙将手炉递进黛玉的袖筒子里,帮她暖着,“姑老爷病了,姑娘这自然是心急南归,恨不能叫这船都生了翅膀,于是这才急着来看这船。姑娘一颗拳拳孝心,谁能不体谅呢?” “可是姑娘终究别忘了自己的身子骨儿弱。这次南归,时令着实不合适,姑娘若不仔细自己的身子,回头别姑老爷那边已经好了,反倒是姑娘回去又要病倒了去。” 黛玉倒是浅浅微笑,“若能叫我病,替了父亲去,我倒也乐不得呢。” 贾琏悄然轻叹,上前劝解,“紫鹃自是为了林姑娘好。只是林姑娘纵然体弱,却也没有那么弱。这样的距离,心情又高兴,便是小步跑跑也不妨事。” 紫鹃也只能垂首,“琏二爷说的是。” 黛玉瞟一眼贾琏,面颊微红,却转开脸去。 雪雁见贾琏来了,有了主心骨,便笑着道,“方才我瞧姑娘那般样子,不是心口难受,倒更仿佛是高兴得呢!” 黛玉一听就急了,作势将雪雁的手给摔开,“也不知你这又是在浑说什么?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由得紫鹃管教你,我就多余替你解围!” 贾琏自听懂了,不过为免黛玉尴尬,便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是姑苏的女儿,从小就没见过多少冰雪,自然就更没玩儿过这些冰上的花样儿。这冷不丁瞧见了,可不是高兴怎的~” 黛玉回眸看过来,两人四目一撞。 贾琏这样「老皮老脸」的,自然只是会心一笑,黛玉却羞得忙转开头去。 “琏二爷可真厉害,竟将这拉冰床的法子都用起来了!” 就在这时,贾琏身后传来掌声,以及一把少女甜丝丝儿、脆生生儿的嗓音。女孩儿语速极快,是旁人的至少一倍半。倒像个小喜鹊叫喳喳似的。 贾琏一笑回眸,果然正是晴雯。 晴雯当日在老太太房里的时候,循着老太太那边的习惯,就是取了「喜鹊」的名儿。想必老太太也是看到了她说话时候的特点去。 方才刚上船,晴雯跟着鸳鸯、平儿、香菱她们几个去安置行李,这才晚来一步。 黛玉闻声便是挑眉,“拉冰床?这竟是京城里的老玩意儿?” 晴雯点头,“护城河上每年都有干这个的。都是普通老百姓用这个赚几个大子儿,只是图一乐儿罢了。不过那些寻常的冰床上只能坐三、四个人,便是前面拉冰床的也都是人跑,谁也不敢想,竟然有咱们琏二爷这么大胆子,竟干脆将姑娘南归的行船都给改成大冰床了!” “这船在冰上飞起来,看似简单,实则事先总要改造,还得提前叫人来训练马匹,甚至于前方还需要事先派人去查清河道情形,若有地方长了草,又或者干涸露出土面的,还得叫人事先漫上水冻成冰,这才能保证叫姑娘一路这么顺畅地滑回去呢!” 晴雯菱唇轻翘,瞟着贾琏笑,“依我估摸着,琏二爷这次改造船只、马匹的,花进去的银子怎么也得上千两!” “还有提前要做的准备,更是估计从霜降就得开始预备,这前前后后没有两三个月的工夫,必不成行。” 晴雯小嘴儿叭叭地说完,黛玉脸上的羞红便一层又叠了一层。 晴雯说着拍掌,用眼角斜瞟着贾琏,“琏二爷可谓用心良苦!以我在府里这几年瞧着,琏二爷仿佛从未对谁这样用心过。” 贾琏便也不否认,勾着手肘晲着她笑,“是又怎样?” 他还得谢谢这小喜鹊呢,她可真是他的嘴替,竟是噼里啪啦地替他将这番用心都给讲说出来了! 晴雯瞟着贾琏笑了一会子,旋即又噘了噘嘴,“不过倒有一事不对:林姑老爷的信儿是才送到京,怎么琏二爷两个月前就开始预备了?怎地,莫非琏二爷竟能未卜先知?” 第197章 故意隔着他们两个 贾琏真想掐一把晴雯的脸蛋儿。 这小喜鹊儿,嘴快脑子也快,净哪壶不开提哪壶。 贾琏冲晴雯眨眨眼,“待会儿爷单独告诉你~” 先缩小「敌对范围」。当众给一堆人编瞎话不容易,可单独给一个人编瞎话可就简单多了。 紫鹃见贾琏跟晴雯说话,趁机挽住黛玉的手肘,轻声道,“姑娘刚吹了冷风,又跑得急了些,现在就回船舱去歇息一会子吧。” 黛玉默默抬眼看了贾琏一眼,便也点头,“好。” 贾琏虽与晴雯说的热闹,却似背后生耳,竟然都听见了,且立即转身跟上来,“我送妹妹一程。也正好去瞧瞧,你的船舱那边可有何不妥当,也好及时调整。” 望着贾琏和黛玉的背影,晴雯无奈地耸了耸肩。 晴雯回了船舱。她与鸳鸯原本都是老太太房里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这次便在一个房里睡。 隔壁则是平儿与香菱一起住。 鸳鸯也不见外,问她,“方才听见你唧唧喳喳地,竟是与琏二爷说什么呢,那般热闹?” 晴雯讲说了一遍。 鸳鸯便笑,“瞧你,那会子原本是琏二爷与林姑娘说话儿。你偏凑了前去,噼里啪啦地说了那么些,倒叫琏二爷跟林姑娘没法说话了。” “你猜怎么着,我倒有一个误会——你莫非是在帮宝玉,极力隔着琏二爷与林姑娘相处是怎的?” 晴雯登时笑着拍手,“果然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意之人。我们一个个儿的都能被老太太舍出去,却唯独舍不得动你。” 鸳鸯啐她,“说得倒像老太太是把你们撵出去了似的!分明老太太舍你们出去,是给你们安排更好的前程。来日便连我也得叫你一声姨奶奶不是?” 晴雯脸上染起红霞,却还是轻啐一声,“什么姨奶奶,就像谁稀罕似的。又不是人人都是那花点子巴儿狗,一见了他就只会摇尾乞怜。” 鸳鸯忍不住叹息。她知道晴雯这是说袭人呢。 袭人也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只是袭人来得比晴雯晚。从袭人一来,晴雯就不喜欢她。以晴雯的痛快利落,总刺袭人藏着掖着。 便如袭人刚一进府的时候就叫珍珠,晴雯就曾经明里暗里骂过,说袭人便是从外头买进来的,却也是一进门就安着心眼子的。 因为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名字或者是从「鸟」,如鸳鸯、鹦哥、喜鹊的;又或者从「宝」,如琥珀、玻璃、翡翠的。而袭人刚一进府,就自称名叫「珍珠」,这就是摆明了想往老太太跟前来呢! 也果然,彼时大老爷贾赦将买来的丫头们分送各主子跟前伺候,这「花珍珠」就优先送进了老太太院子里,连选人的婆子都说这丫头这是跟老太太有缘呢。 还有一桩:府中上下都知道老太太最喜欢聪明伶俐的人儿,于是鸳鸯、晴雯等几个素日里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拼着活泼伶俐。偏袭人进来,反其道而行之,做出一副「不言不语的没嘴的葫芦」的模样!这样的反差,便叫她在一众丫头中间立即出挑,终究是入了老太太的眼,让老太太认定了她是个妥帖可信又省事的! 如鸳鸯等人,谁还不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呢,只是却都只是看破不说破,没人当面给挑破出来。骗晴雯忍不得,当初同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就是不是敲打袭人。如今她们两个一块儿去了宝玉跟前,晴雯就更是与袭人分庭抗礼。 鸳鸯作为贾母的首席大丫鬟,做事必定更圆融些,于是也不想与晴雯在袭人背后说她,这便笑着岔开话题去,“瞧你,这便又扯远了。我单问你,是不是你临出门儿的时候,宝玉偷偷嘱咐了你什么?不然以你的性子,又何尝是捉着琏二爷说个没完的去?” 都说袭人是个痴心的,晴雯又何尝不是呢。自从被老太太给了宝玉,晴雯原本也是一门心思里只有宝玉一个,对府里其他爷们儿都是不假辞色的。今儿这却是主动吊着琏二爷说话了。 晴雯唇角微挑,无奈一笑,“既是被你瞧出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可不就是宝玉嘱咐的?” “也不知宝玉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我原本还以为,琏二爷说要借了我来,他必定不允呢。可没曾想,他竟想也没想,当场就答应了,倒叫我险些闪了腰!我便生了他的气,觉着他这是不在乎我。回头想想也是,他跟前又不缺人伺候,他离不了的只有那一个罢了,我又算什么呀?” “我便灰了心,当天就收拾了行囊要走,却被他死拉活扯地给拦住,亲手给我倒茶,喂我吃到口里,又替我捏肩揉背的,哄着我顺了气,这才跟我说了实话——他说,之所以这么顺当地就答应了借出我来,实则是指望着叫我来盯着林姑娘和琏二爷呢!” “我这便知道,他心里是喜欢林姑娘的。只是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又怕被林姑娘拒绝了,于是这才小心翼翼地守着,生怕叫琏二爷将林姑娘的心给抢了去。” 鸳鸯倒笑,“宝玉这心思动得倒有些成熟的意思了。琏二爷啊,是该防!” 晴雯噘嘴,“我倒觉得他多此一举!琏二爷跟林姑娘……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呀!” “琏二爷虽说是个风流种子,可是你瞧他平素喜欢的都是什么样儿的,他怎么会喜欢林姑娘这样的病西施去?” 正说着话,冷不防船舱门上轻轻一敲。 鸳鸯是面对门口坐着,抬眼看过便笑,“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晴雯忙回头看,门口可不是贾琏么。 晴雯也没慌张,反倒主动逼问,“琏二爷可是来回答我的问题来了?那就快请进来,我都等不及了!” 贾琏含笑看了一眼鸳鸯,“你猜得对,虽说林姑父病重的信儿才到京里,可事实上我心里早就有谱儿了。” “说来也巧,我三两个月前将你鸳鸯姐姐的兄长金文翔调回京来,就是从他嘴里听说林姑父身子不好的。” 鸳鸯挑眉,“我哥哥?” 贾琏点头,“金文翔说,从金陵一路行船北上,途中船上遇到过不少同路人,听他们谈论巡盐御史与盐商斗法之事,然后说道林姑父那边身心交瘁,身子骨儿一日不如一日。” “方才因林妹妹在,这话不宜叫她听见,也免得她伤心,我才不告诉你罢了。” 第198章 这一路将又惊又喜 贾琏这话说完,别说鸳鸯,就连晴雯都不由得一阵怔忡。 鸳鸯轻叹一声,“那巡盐御史,又哪里是好当的?更何况林姑老爷原本是个读书人,可那些盐商却个个一肚子花花肠子,外带心狠手辣!” 晴雯也登时紧张起来,忍不住扯扯贾琏袍袖,“琏二爷,那林姑娘这一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有盐商故意挟持了林姑娘,回头要挟林姑老爷的?” 贾琏静静点头,“会。” 鸳鸯和晴雯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得紧张地站起,“琏二爷可预备了因应之法?” 贾琏点头,“自然。你们别怕,万事有我。” 贾琏拍拍晴雯肩头,“时辰也不早了,安排厨子备饭吧。” “这一路上咱们一来急着赶路,便不靠岸去寻饭店;且也为了安全,尽量减少上岸的机会。” 鸳鸯和晴雯两个都点头。不过旋即晴雯轻啐:“便是要传饭,又为何非叫我去?在琏二爷眼里,我什么时候成了传话的粗使丫头了么?” 如鸳鸯、晴雯这样的头等、二等丫头,只在主子跟前近身伺候,那些跑腿传话的事儿都自有门外头粗使的丫头来做。这府里的规矩,贾琏当然再清楚不过,可他如今却故意吩咐晴雯去传饭,晴雯自是要怀疑他这是故意刁难,蓄意报复了。 贾琏一笑不语,只向她躬身,“好姐姐,就当帮我个忙。” 贾琏说完就先走了,走到门边儿回头向晴雯眨眼,“等你的好消息哟~” 贾琏走了,鸳鸯却“噗嗤儿”笑出声来。 晴雯哭笑不得,“这琏二爷!你说他这又算什么?” 两人笑了一会子,便又都凝重下来。 晴雯叹口气,“亏宝玉还不甘心叫琏二爷陪着林姑娘南下。这样一路风险的,要真是他来,他又哪里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样说来,我倒觉着有点对不起琏二爷了。他这一路上要安排和防范那么多事,我却还要给他添乱……” 鸳鸯轻声安慰,“这也由不得你。宝玉如今也大了,再不是从小能与咱们浑闹的小孩儿,现如今已是摆出了主子的范儿,你还能不听是怎的。” 晴雯叹口气,还是起身走向外去,“算我命苦,欠了琏二爷这一回。我便依着他,去传饭了。” 晴雯出门,问了庖厨的所在,寻着走过去。却方一进门儿便愣在那里。 那厨间里正在忙碌的身影,却竟然是他表兄多官! 晴雯惊得忙走进去问,“你竟怎在此处?” 晴雯心下便也随之“豁啦”一亮,猛然明白贾琏这是为何叫她来传饭了——根本不是琏二爷故意刁难她,而是琏二爷送给她这样大一个惊喜,叫她自己来发现呢! 多官笑呵呵道,“我还能如何在此处的?自然是琏二爷叫我来的。说来也神奇,琏二爷竟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会做精致的江南菜。他说要让林姑娘一路上吃得顺口些,这就叫我来了。” 晴雯听得挑眉,“怕不是你饮醉了酒,在庖厨里撒酒疯吹牛,说过自己善治江南菜的吧?” 多官讪讪地笑,“倒也果然是有这个可能。” 晴雯点头,“必定是琏二爷问庖厨的管事,叫他举荐会做江南菜的厨子,那管事的才举荐了你来。” 晴雯心气儿高,却是父母家人都不在了,统共只有这姑舅表哥一个亲人了。当初赖家将她买来,因她聪明伶俐得了赖家喜欢,于是又央着赖嬷嬷将她表哥多官也给买了进来。 只是多官贪旧误事,便是进了贾府也到不了内厨房,不过是被丢在外厨房里,给府里粗使的下人们做饭罢了。因此上,晴雯和表哥虽说同在贾府,却一年到头也没个见面的机会。 今日贾琏施恩,叫多官上船来伺候,自然是凭空给了多官一个展现厨艺的机会,倘若叫林姑娘或者鸳鸯她们吃得满意了,只需她们来日回府,在贾母跟前说一嘴,那么多官就有可能被调进内厨房来,不但待遇会好起来,就更能与晴雯时常见面了! 晴雯看左右无人,上前一把攥住多官的衣袖,“我却告诉你,这一次是你的造化来了,天上掉馅儿饼砸到了你头上。你这一路可不许吃酒误事!” “况你是个爷们儿,这一路上若是遇到有事,你可不能缩脖儿了自己躲起来,你得给我挺出来!” 多官看着晴雯,缓缓笑起来,“好好好,一切都听小姑奶奶的就是。” 晴雯还不放心,又瞪眼警告一回:“你可给我记在心里,不许敷衍了事!” 多官缓缓垂眸,“……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如今是回姑苏呢。” “妹子,我做梦都没敢想过,咱们出来这些年,这辈子竟还有回姑苏的一天。” 晴雯听着有些鼻酸,“算了,这话也就咱们两个说说罢了,切莫叫旁人听了去,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 贾琏从晴雯那边出来,便又转到船头去看那些拉船的马匹。 蔡昭忙上前来道:“二爷放心。这世上再没人比奴才的老子更懂马了的了。这回二爷将我老子从铺子里调回来,专管这些拉船的马,他必定不负二爷的托付。” 贾琏含笑点头,“此外也叫你老子留神些,注意观察几匹马奔跑时落蹄子的频率。计算好了,别叫它们形成共振,这北边儿的冰面厚还能扛住,再往南下冰面变薄便未必扛得住了。” 蔡昭点头,“二爷放心。这些马都是奴才老子一匹一匹亲自观察过的,计算好了它们的步频,这才分别组合成一队。” 眼见天色渐暗,两边岸上的林木、景物都渐渐看不清晰,只剩下巨大的黑色暗影,倒像是一个个面目不清的巨兽蹲伏在夜色里。 贾琏垂首,“岸上的人,也都安排妥当了?” 蔡昭道:“二爷放心,岸上的人也叫我禀告二爷,叫二爷安心就是。” 晚上用饭。 黛玉先前心有所系,于是见着眼前摆开的菜式,也还是有些恹恹的。 贾琏瞧着她,亲自替她舀了一羹匙,送到她手里,“尝尝这个。” 黛玉乖巧送入口中,却是当场惊喜得烟眉都轻耸,“……这是谁,竟能做得这样地道的「莼菜银鱼」?” 第199章 这兄妹,身份有些神秘 这深冬时节,莼菜不易得,银鱼同样不易得。就算是贾府这样的人家,这食材恐怕也不是新鲜的,或者是长期放在冰窖里镇着,或者是晒成干儿。可是眼前这碗莼菜银鱼羹,即便是黛玉这样挑的嘴,都只觉满口新鲜,竟似那莼菜都是新采,银鱼都是刚出水的一般! 由此可见,厨师技艺之高超,几可入化境。 贾琏含笑点头,“这么说,已是过了你那关?” 黛玉点头,“这位厨师是府中的么?先前倒没能尝到他的手艺。” 贾琏便瞟着晴雯笑。 用饭的时候,原本贾琏要让晴雯、鸳鸯、平儿、香菱几个都上桌一起来坐,但是她们几个却都拒绝了。 贾琏不好勉强她们,但还是坚持给她们单开了一桌,就摆在他和黛玉的饭桌旁,还像大家一起联席吃喝一样。贾琏又让紫鹃、雪雁也一同上桌。此外又给王嬷嬷等另送了一桌过去。 倒是香菱,因为毕竟已经是薛蟠开脸摆酒娶的妾,身份高于丫头,这便叫黛玉给拉着与她一起坐。 晴雯收到了贾琏的眼神儿,知道贾琏这是跟她摆人情呢,可她偏装看不见,扭过头去专心跟鸳鸯说话,故意不搭话茬儿。 贾琏自然不恼,反倒觉得有趣。这样的晴雯,才是她最自在的样子。 贾琏便接下了黛玉的话茬儿,“他原本在外厨房,是我新近发现了他的手艺,这才借过来用的。” 黛玉便是惊讶,“他这样的手艺,竟然搁在外厨房?那当真算「暴殄天物」了。” 贾琏笑道:“我们家虽说也是金陵人,但是因为北上太久,吃久了这北地的口味,倒渐渐忘了江南的味道。于是他这手艺啊,内宅倒吃不惯了。” 黛玉清浅叹息,“倒也有理。” 黛玉又尝了一口「蟹粉豆腐」,不由得抬眼又看贾琏。 贾琏含笑点头,“又合你口味是不是?那便多尝几口。” 一顿饭吃完,各自下去休息。贾琏亲自检查黛玉船舱门窗,回头见黛玉正瞪着他看。 贾琏便笑,转身坐下,“妹妹问吧。” 黛玉歪头看他,“原本,我在席上就想问来着。偏琏二哥故意打断,岔开话题,竟不知又是为何?” 贾琏眨眨眼,“先说说你想问什么。然后我再告诉你缘故。” 黛玉静静看贾琏一眼,“琏二哥没骗我?这厨师当真是咱们府里的,而且是放在外厨房的?” 贾琏点头,专注凝视黛玉,“我又怎么会忍心骗你?况且,也并无此必要。” 黛玉想了想,便也点头,“或许只能说,贵府上当真是卧虎藏龙吧~” 贾琏伸手弹她额头,“嘿,怎么又「你们府」、「我们府」的了?难道咱们又不是一家人了?” 黛玉做鬼脸,“我是「外人」~” 贾琏便也轻笑,“别急,你很快就要变成「内人」了。” 论斗嘴这事儿,黛玉虽说年纪小,但是思维缜密,反应极快,再加上腹中锦绣,自然可口吐莲花。 只可惜,她总没有贾琏厚脸皮,于是乎最终总是在这一处败下阵来,叫自己红了脸,无法面对他。 贾琏轻笑出声,“好了,别生琏二哥的气,是我又唐突妹妹了。” 黛玉这才扭回身儿来,绷起脸来认真道:“我要与琏二哥说的是,这位厨师身份怕是不简单。” “虽说这天下的菜式,菜谱原本差不多,但是不同的人总能做出不同的层级来。琏二哥给我请的这位厨师,绝不是姑苏普通酒楼里的,甚至也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 贾琏微微凝眸,“那他应该是……?” 黛玉静静抬眸,“必定至少也要是如琏二哥家一样的国公府,乃至以上的人家~” “还有一点更为难得:都说这世上工匠,做得久了难免有「匠气」。他们厨师某一样菜做得久了,怕也有「油腻气」吧?可他这菜里竟然半点没有。” “依我瞧着,他竟都不像那样人家里的厨师,倒像那样人家里的公子,因自己爱吃,便闲来无事索性去学着做菜一般。” 贾琏心下便也是一动,出神了一会子,继而凝视黛玉,含笑点头,“妹妹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黛玉歪头看他,“所以琏二哥才不叫我问,就是因为这厨师身份神秘么?琏二哥是想帮他掩饰一二?” 贾琏又是轻笑,“倒也没有那般复杂。只不过方才,晴雯在。” 黛玉挑眉,“晴雯?她又怎了?” 贾琏收起笑意,眸色加深,“那厨师是晴雯表哥。也是晴雯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贾琏这话说得不算直白,但是黛玉却也是瞬间就懂了他藏在这话背后的深意,“那晴雯的身份,岂非原本也有可能是……?” 黛玉自己说着便轻轻莞尔,“怪不得她是个丫头,却留着那么长的指甲。还有我时常听见袭人姐姐那边时常说笑之时排揎她,说她不干活儿。” “若她本人当真曾经是那样的身份,只是落难了,不得不如此……那便也都可理解了。” 贾琏忍不住赞赏,屈指又在黛玉额头轻轻敲了一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冰雪聪明」便是特为你而制的词吧?” 黛玉轻笑,却并不领贾琏的情,“若不是琏二哥将这个人带到船上来,让我品尝到他的手艺,那我一百年也想不到晴雯他们竟然可能是这样的出身。” “所以哪里是我「冰雪聪明」啊,分明是琏二哥在我面前摆好了盆儿,敲着喊「嗟,来食」呢!” 贾琏愉快地笑出声。 紫鹃却在这时候进来,提醒黛玉该吃药了。 贾琏眯眼看了看紫鹃,然后嘱咐,“你姑娘日常茶饮、吃药,务必都要你们亲自过手,又或者至少要亲自在旁盯着些儿才好。” 紫鹃点头,“琏二爷尽管放心就是,这药就是我方才亲自盯着煎好的。这船上生人多,不敢出半点差池。” 贾琏点点头,这便告辞起身而出。 外面夜色已经垂天盖地而下。 马匹俱已安歇,家丁和船工,并三班马匹都围绕在大船周围安营扎寨。 灯光点点,隐隐然如号角连营。 第200章 夜风来袭 夜观天象,今夜有风。 贾琏索性拎一把交椅,坐在黛玉船舱窗外。温一壶酒,提一管洞箫,幽幽吹响。 窗内,紫鹃和雪雁已经服侍黛玉躺下。 紫鹃轻叹一声:“琏二爷这是怎了?专在咱们窗外吹这洞箫,是想让姑娘整晚都睡不着是怎的?” 倒是黛玉从被窝里露出新剥鸡蛋般的小脸儿,烟眸轻转,“无妨。左右今晚也是睡不着的,窗外有琏二哥的箫声,兴许倒也帮我催眠些。” 这晚的夜风很大,寒风呼啸越过林梢,像是其中也夹杂着无数飞羽之声。 贾琏听见了,却又如没听见,他只管随着那风声,调整自己的箫声。 那风声大,他的箫声便急;那风声落,他的箫声也回归宁谧。 总归,他用这箫声完美地遮盖住那风声里裹挟着的肃杀,叫窗内的人只能听见风,却听不见风声之内潜藏的杀机。 黛玉听了好一会子。雪雁倒先打起了呵欠,嘟囔着道:“琏二爷什么时候都会吹这洞箫了?之前在府里也没听说过呀。” 他们知道贾琏会舞枪弄棒,却不知他还懂这乐器音律。 黛玉垂了垂眼,“咱们从前认得的,哪里是完整的他?那只不过是他在外祖母、舅舅舅母面前的一个侧面,只是叫人看见他风流浪荡、玩世不恭罢了。” 紫鹃听了却笑,“姑娘才来几年,竟觉得多认识了琏二爷些儿?可我们已是来了小一辈子,我却从未见过琏二爷风流浪荡之外,还有旁的一面去。姑娘如今大了,可仔细些,别轻易就被人的表象给诓骗了去。” 紫鹃这么说,雪雁都听愣了,“紫鹃姐姐,你们从前认识的琏二爷,竟与我们认得的琏二爷不一样?” 紫鹃也觉矛盾,蹙了蹙眉尖,“也或许因为姑娘才来没几年,他在姑娘跟前有所掩饰吧。总归,从前我倒没见过他有什么风雅之能,只是风流罢了。” 黛玉静静听着,凝神想了一会子,转而轻轻一笑,“姑且当他「浪子回头,为时未晚」罢了~” 主仆三个说笑了一会子,说来也是奇怪,那窗外的箫声不觉吵闹,反倒安心。三人竟也都在那箫声中,缓缓睡去。 窗内灯烛熄灭,再无声响。贾琏也缓缓将那一小壶酒喝干。 寒气被酒气激出体外,酒精走遍他四肢百骸,让他更加警醒。 夜风终于停了,天地肃静。 蔡昭远远走来。 贾琏自己起身迎上去,远离开黛玉窗口。 蔡昭轻声禀报:“二爷,今晚咱们岸上的人实则没动。奇怪的是,竟然有另外一股人来,替咱们灭了今晚的「邪风」。” 贾琏勾唇而笑,并无意外,“看着是否军纪严整,装备精良?” 蔡昭点头,“果然如此。二爷竟早已经料到?” 贾琏点头,“还记得那天我到冯紫英家去么?我就是跟他父亲冯唐老将军借人去了。” 虽说贾家自己就是掌握兵权的出身,那京营节度使曾经是贾家历代的囊中物。但是毕竟到了这一代,贾家人手中已无京营兵权,纵使还能用老脸面去调兵,但是倘若当真这样做了,便等于送了一个巨大的罪证给敌人。 当然,他还可以去求助于王子腾。可是道理是相同的,倘若王子腾真的肯借兵给他,那他也等于同样是将王子腾给殉了。 所以他干脆直接去冯家,跟神武将军冯唐借! 蔡昭发愣,“啊?可是那冯老将军掌管的应该是宫里的禁军吧,琏二爷说借就能借出来?” 琏二爷敢这么说,蔡昭却绝对不敢这么信。 就算贾府跟冯家是世交,但是琏二爷若说是跟冯紫英接了他家的家丁还差不多。可是那禁军,又哪里是冯家父子敢擅自往外借的? 夜风停歇,天上云翳散去,重又显出银月光辉。 贾琏看着蔡昭眼底的不信,笑呵呵扬头,“我径直闯人家去借兵,实则是试探。我赌冯紫英会禀告给冯老将军,我再赌冯老将军会将这话禀报给……” 贾琏说到这儿顿了一顿,不肯说下去。 蔡昭忙问:“冯老将军会禀报给谁?” 贾琏故意卖了个关子,半晌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宫里那位~” 蔡昭就更惊讶了,“宫里,哪位?是戴老内相?” 以蔡昭的想象力,这会子敢想的也就是与贾家常来常往的那位「掌宫内相」——大太监戴权了。 贾琏轻笑摇头,“他就算手掌大权,却不过只是个宦官。我朝新立,从太祖皇帝轶事就禁绝太监掌管军权,自不是他。” 蔡昭眼睛瞪圆,想到了宫里终极的那位。只是他不敢说出口,更不敢相信。 贾琏瞧他那惊讶的样儿,用洞箫穗子在他脑门儿上甩了一记,“……林姑父是天子门生,又是能放到江南盐政上的心腹。林姑娘已是林姑父唯一血脉,君臣之间密折往来,林姑父怕是早就将林姑娘托付给主子了。” 蔡昭听得眼睛一亮,“如此说来,那咱们一路上岂不是不用担心了?” 贾琏却是摇头,“北方尚可。天子脚下,禁军横扫。” “但是等到了江南地界儿,禁军不可能暗中追随咱们那么久。况且,江南是盐商的大本营。” 蔡昭紧张得深吸口气,“二爷送林姑娘这一回,当真是要拼上身家性命了!” 贾琏悠然回眸,望向那平静无声的窗棂,“她又何尝不是,以性命托付?” . 贾琏猜的不错,当船在京畿、河北时,夜晚皆是有惊无险。 可等船到了山东,夜晚便渐渐不安宁起来。 先是河道多处淤塞,横起土岗,将冰封的河面拦腰截断。原本这些都是贾琏派出打前站的人已经勘察过的,确定无虞,可是此时却又横生变数,可见是有人故意设阻。 接下来又是河道原本有落差之处的闸门被人破坏,闸门无法打开,那大船便无法前行。 贾琏命大船暂时停下,自己亲自上岸,带人去拜见当地的地方官员。 为免当地官员起疑,贾琏便也没带多少人,只带了几个小厮模样的,携了土仪前去拜会。 幸亏贾琏身上还有捐着的五品同知的身份,这便出入衙门颇为方便,无人敢拦。 第201章 昨夜刘郎今又来 贾琏进内,见当地父母官——知府刘霖。 两人见过礼,刘霖请贾琏落座饮茶。 刘霖一双眼珠子却在贾琏身后的两个小厮脸上打了个转,尤其在其中一个的面上定了一定。 贾琏淡然抬眸,满身上下贵家公子的慵懒,“马僮昭儿,书童暄儿,还不给刘大人见礼?” 两个小厮也不敢上前来,就在原地双膝跪倒下去,“拜见刘大人。” 刘霖知道这是贾琏发现他打量这两个小厮,这位爷有些不高兴了。刘霖只好讪讪笑道,“便是琏二爷跟前的小厮,都是相貌不凡。如我等外放多年的,见了京中人物,便不由得钦佩风采。” 贾琏点头,“刘大人客气了。说到底还是我带小厮进来,有些失礼了。得,昭儿暄儿你们两个退下吧,廊外候着就是。” 两个小厮忙退下。 昭儿自然是蔡昭,可是暄儿却是贾琏临时编出来的名儿。因为暄儿实际上就是——黛玉本人。 贾琏上岸拜会地方官员,一则黛玉好奇,想跟着一起来转转;二则为保黛玉周全,贾琏也唯有将她带在自己身边才更能安心。 蔡昭护着黛玉走到外面廊下,左右打量。 黛玉竟没怎么害怕,神色如常地观察着这座知府衙门。 她环顾了一周,旋即一种被凝视感袭扰而来。她眯眼望过去,视线被一扇雕花的窗格子给隔住了。 显然是那窗格子里有人,正凭窗向他们这边望过来。只可惜那窗格子的雕花太过细密,倒叫人看不清窗内是什么样的人。 黛玉便垂下头去,转个身儿绕到蔡昭身后,借蔡昭的身躯也挡住了那道视线。 上房内,刘霖收了贾琏送的京中特产,满脸笑意,“数年未能进京,着实是思念京中风物了!多亏琏二爷替本官带来这些。” 贾琏淡淡一笑,“刘府台客气了。一点薄仪,何足挂齿~还望刘府台行个方便,派人打开运河闸口。” 刘霖一脸的为难,“不瞒琏二爷,这运河虽然在我管辖之地,但是运河之事却不归我管,琏二爷应当去找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二位大人才是~” 贾琏淡淡一笑,“话虽如此,可是河道总督衙门、漕运总督衙门都远在淮安。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刘,唯有刘府台这边儿的活水,才能解我燃眉之急。” 刘霖十分为难,“我也不是不想帮琏二爷,只可惜我实在没这个权限。要不然请琏二爷在我这儿暂住些日子?等明年清明开河,琏二爷再渡船南下?” 贾琏都乐了,“刘府台可真是好主意呀~” 这刘霖的意思,竟然是要他们在此地耽搁四个月去! 眼见着这刘霖支使不动,贾琏慵懒地从袖口里摸出一颗蜡丸儿来,当着刘霖的面捏碎,从中抽出一张小纸条来。 “刘大人这辖地可真有趣儿,我方到两日就被这处街谈巷议的一件故事给迷住了。啧,这个故事叫什么来着?” 贾琏说着,故意眯眼仔细看那纸条,认真念出来,“哦,对了,叫「昨夜刘郎今又来」……” 刘霖登时面色一变。 可是贾琏就像没看见,继续照着小纸条念,“哟,还有一句诗。啧啧,刘大人一方父母,果然教化有功,就连这街上奔跑的孩童竟然都能出口成章,念诵出这样诗句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啧,我是个粗人,没念过几天书,倒也不知道这诗里说的是什么。” “若我没记错的话,刘大人也是进士出身吧?还烦劳刘大人替我解一解这两句诗,叫我也好窥知贵地这个有趣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霖脸色大变,坐都坐不稳当了。 这几句诗其实说的是刘霖一个大把柄——他有个癖好,喜欢寡妇。 偏寡妇难当,经常有夫家逼迫寡妇改嫁,或者是吃寡妇绝户的案件发生,于是寡妇们写状子告状,视他为青天大老爷,这便是有求于他。 于是乎,他在断案的时候稍微暗示那么一点,然后就经常发生他夜探寡妇宅的事。 从了他的,他在断案的时候自然会有所回护;不从他的,他就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来,将寡妇的事只交给她们夫家宗族的族老们去自议决定。 他自以为这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可是说来也邪门儿了,两三个月前,不知道怎么就流传起这些诗句来,街谈巷议的,就说有个姓刘的男子晚上去探寡妇门。 虽说那诗句里没人直说是他这位刘大人干的,只提了一个姓氏,况且「刘」也是大姓,人口众多。但是他毕竟心里有鬼,一听这些街谈巷议就如芒在背,生怕被人揭穿原来是他。 刘霖像看着鬼魅似的看着贾琏。 不,他一个京城国公府里的纨绔公子哥儿,他是怎么听说这档子事儿的? 关键这琏二爷还当着面儿捏出这么一粒小蜡丸来。而这蜡丸通常是飞鸽传书等所用的工具!显然是有人给这琏二爷通风报信! 那就更难揣测这琏二爷究竟已经知道多少了…… 本是冬底,这刘霖却是汗如雨下。幸好头戴乌纱帽,帽子里还有一层箍网,这便暂时将他的汗珠子都给拦在了发髻里,没有流下来。 正在刘霖举棋难定的时候,忽然外面跑进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来,进来便凑到刘霖耳边低声嘀咕了些什么。 刘霖随即一怔,转眸望向贾琏。 师爷说完退下,刘霖登时脸上堆起谄媚笑意,“原来琏二爷是北静王爷的救命恩人!下官失敬,失敬!” 贾琏微微挑眉,“刘大人怎么提起王爷来?” 刘霖轻笑,“不瞒琏二爷,这不是到了年下么,皇上派北静王爷代为巡狩。前几日王驾也正在本地行宫。” “王爷得知琏二爷带林姑娘来此,唯恐琏二爷和林姑娘有任何不便之处,这便早早就留下王令,叫我等一定要听凭调遣。” 贾琏也是意外,“哦?王爷现在还在行宫么?那我可要前去请安。” 刘霖忙道,“不在了不在了,前几日就已经离开了。王爷的王令是提前留下的,是我那师爷收存的,我当时不在,今日倒险些违拗了。” 第202章 山东多响马 贾琏告辞而出。 蔡昭护着黛玉,迎上前来。 蔡昭还有些担心,轻声问:“二爷可顺利?” 倒是黛玉清浅一笑,“瞧二爷大步流星,衣袂飘飘的样子,正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怎可能不马到功成呢?” 贾琏心下舒畅,很想给黛玉额头上敲一下儿。只是她现在是他「书童」,他在这知府衙门里跟书童干这个调调,难免引人侧目。 他自己无所谓,反正原书里原主也拿清俊的小厮「出火」嘛。只是,他得顾着黛玉的感受,这便只能生生忍下来,将指头在掌心里攥紧。 只神采飞扬道:“那是当然!” 蔡昭便好奇了,低声问黛玉,“可若二爷只是故意表现得轻松呢?姑娘又如何能作准,二爷必定能成?” 从大船进了山东地界儿,遇到已经不是一个两个的困阻,可见是有人故意在设置障碍。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些地方官员已是半明着刁难人了,就凭琏二爷一个捐的官儿,谁敢说一定就能摆平呢? 黛玉垂首莞尔一笑,“你当二爷袖子里那些蜡丸儿又是做什么的?难不成是他装槟榔的不成?” 贾琏听罢,有被内涵到的赶脚。 因为他本人没有嚼槟榔的习惯,在原书里他对槟榔唯一的记忆点就是在尤二姐那。原书里原主借口自己的槟榔荷包忘了带,跟尤二姐要一口槟榔。可要吃的是假,事实上是借槟榔挑情呢。 可是他眼前这个世界,尤二姐分明还没出场呢,却是黛玉先跟他提起了槟榔来。嘶……这小妮子。 就仿佛冥冥之中她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捏住他小脖子,给予预先的警告。 他咬着牙乐,“你倒眼尖,竟连蜡丸儿都看见了。” 黛玉淡淡扬眉,“谁让我自小就是吃药丸子长大的呢?上回从家里上京,我父亲也为我带了许多的「人参养荣丸」。到了府里,外祖母又问我吃什么药,正好府里正在配药,就又替我配了好些。” “那些蜡封的蜜丸,堆了好几箱子在我床边,我每一日早中晚都要吃。那蜡壳子的味儿,我自然一下就闻出来了。” 她瞟他:“谁让琏二哥又一下子带了那么多颗?若只是一颗两颗的,说不定我还能错过去。” 贾琏恍然大悟,原本想笑,可是心底旋即涌起一股子苦涩。他自知道,这苦涩的根源,是怜惜。 他便再笑不出来,而是伸手在她纤弱的肩头轻轻捏了下,“你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些破药丸子,咱们以后必定不吃了!” 出了知府衙门,贾琏带黛玉上了马车。 蔡昭坐在前面押车,车夫长鞭子甩出个鞭花儿来,凌空“叭”的一声脆响,紧接着马蹄清脆跑起来,整套动作干净利落,贾琏都不由赞了声“好”。 黛玉虽也面带微笑,侧眸听着,可是却微微有些走神。 贾琏早就注意到了,这便问,“方才在他们衙门里我不方便问。妹妹现在总归可以说了,妹妹悬心的是什么事儿?” 黛玉看了贾琏一眼。他既然已经发现,她便也不做隐瞒。 黛玉垂首,“不知是否我过敏,方才在衙门廊下候着时,我只觉有人隔着雕花的窗格子看着我。” 贾琏心下微微一晃,“可看清对方是何样人了么?” 黛玉摇头,“那窗格子雕花细密,将那人挡得严严实实。” 贾琏压住自己心底疑窦,故意一笑,只安慰黛玉:“定是那人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书童,这便看呆了。” 黛玉轻哂,“便当他如此罢了。” . 贾琏一行走后。 刘霖忙问那师爷,“王爷他怎改了主意?” “原本将林如海独女留在京中,才更方便挟制那林如海,叫他在那巡盐御史的位置上,更清楚该怎么做。” “甚或,促成林如海之女与贾家那衔玉的哥儿成婚,更是再妙不过。到时挟了贾家的兵权、林如海手里的银子,正好可帮咱们办成大事!” 那师爷沉吟道,“一切都是王爷的意思……至于王爷心下如何想的,便是小的也不敢妄自揣度了。” “不过既然那琏二爷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听说在围场坠马,救下王爷一命,他自己倒险些丢了性命……那王爷单纯只是想报此救命之恩,也是情理之中吧。” 刘霖皱了皱眉头,“那林如海的女儿,年岁已经渐大。若这次放她南归,林如海为她另外安排婚事……那咱们手里挟制林如海的把柄便断了~” 师爷垂眸道:“相信王爷必定另有安排。” . 离了刘霖这里,再往南,便是好几日的顺风顺水。 沿途官员就好像都听说了贾琏在刘霖这儿的故事,又或者是也有北静王爷派人事先传话,总之沿途一路顺畅,运河上再没出现人为设阻。 甚至于,大船所过地方,当地的小官儿已经提前在岸边等候,恭敬地登舟来拜会贾琏,不但不收贾琏的土仪,他们还都献上自己的「小小意思」。 船上人便都悄然松了口气。 蔡昭甚至已经轻松地站在船头一边看着马匹,一边哼起歌儿来。 结果歌儿还没唱两句,后脑勺就被他主子给了一大漏勺。 蔡昭委屈,“二爷……奴才只是稍稍放松那么一丁点儿,还不行吗?前边就是济宁府,过了济宁府那就要进徐州了,那便是江苏地界儿,距离扬州已是不远了!” 贾琏扯了扯唇角,“你只知道过了济宁,前边儿就是徐州了;可你怎么不知道,过了济宁之后,前边儿就是水泊梁山了呢?” 蔡昭一愣,随即忍不住骂了声,“奶奶的,我怎么竟忘了!” 水泊梁山的英雄虽然可敬,但是如今在那一带落草为寇的响马却是可怜又可恨。 「山东响马」,那可是赫赫有名啊! 如贾琏他们这一艘大船,在那些响马的眼里,必定是一块肥肉,绝无放过之理! 蔡昭轻声问:“二爷向地方官借兵了么?还有那北静王爷,他一路替咱们传话打点,等到了水泊梁山,必定也能安排助力吧?” 贾琏神情悠闲,眼底却涌起狠厉,“靠天靠人,都不如靠自己。” “这天下,唯一完全可信的,只有咱们自己罢了!” 第203章 大火爆炒! 大船进了水泽。 水面虽说封冻,但是这水泽之处与旁的运河河道还有不同,出了河道之外,周遭还有大片的冰面。 河道上的冰面清理得干净,可是河道两旁的冰面上则还竖着一蓬蓬干枯了的芦苇荻花,既高且密,连绵不绝。 临夜风来,那些芦苇荻花随风飘摆,一排排飒飒而动,像是千军万马。 贾琏再度一人一壶独坐船头,手握洞箫。 “踏踏”,甲板上响。 贾琏约略眯眼,但见月光下走来一个脚步蹒跚的身影。 是多官,手里提着一壶酒。 多官见贾琏乜斜看他,有点尴尬,赶忙上前解释:“奴才估摸着琏二爷方才的那壶酒该喝完了。夜晚寒气重,没了酒不足以抵挡寒气。奴才这便再送一壶热的来。” 贾琏点头,“放下,去歇着吧。” 多官却站着没动。 贾琏难得为他转头,眯眼盯了他一眼,“还有事?” 多官想了想,“奴才是厨子,平素没什么本事,只会大火爆炒。” 贾琏旋即一声低笑,“说得好。我就爱吃大火爆炒出来的菜,那才鲜香够味儿。” 多官窝窝囊囊地笑笑,这便躬身行礼,转头要走。 贾琏忽地叫住他,“困倦了么?若还没有,就给我掂对两个菜。就要大火爆炒,鲜香麻辣的。等火烧好了,你就翻炒起来!” 多官忙躬身行礼,“是,奴才这就去预备!” 多官离去,不多一刻,天空之中突然飞过一支响箭,“嗖”的一声,打破夜色宁静,像是贾琏前世玩儿的窜天猴似的。 贾琏眯眼看那响箭,轻轻咬了咬牙,低骂一声:“兔崽子,看来你还真想上天啊!那你琏二爷,便送你一程!” 话音未落,芦苇荡里果然便已冲出无数人踪马影。 大名鼎鼎的山东响马,出现了! . 所谓「响马」,「响」指行动之前放响箭为号;也有的指匪众的马上挂的銮铃发出脆响,一大片一起纵马而来时,气焰嚣张,令人心惊胆战。 「马」指的自然是这帮匪众多为骑马而来。这便如同骑兵对于步兵的优势一样,速度快,机动性强,而且攻击力也大占上风。砍杀之后,席卷而去,又难追击。 只是幸好,贾琏坚持在冰上行船,于是响马们纵然袭来,在冰上骑马却也不方便。 一来马蹄子打滑,较难控制;二来冰面上的芦苇虽然能藏身,却也阻挡了马匹的行进; 三来,响马们也知道若是太多匹马同时在冰面跑动,可能会让冰面承受不住。贾琏他们左右是在船上,纵然冰面崩塌,大船仍可浮在水面上,可他们连人带马却都要落入冰冷刺骨的水里,性命难保。 于是来的虽然是响马,但是却有一大半人放弃了骑马,徒步奔跑而来。 这样的战斗力无疑就削弱了大半。 眼见夜色之中,无数黑黢黢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贾琏只捉起自己的洞箫,深情演奏起一首《紫竹调》。 这可是他姥姥教给他的。 小时候,他暑假去姥姥家,就躺在葫芦架下,一边享受姥姥用大蒲扇给他扇凉风、赶蚊子,一边啃着水井里镇的冰凉的西瓜,一边听姥姥轻声给他唱着: “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里吹出时新调……小宝宝,「吁滴吁滴」学会了……” 一般等姥姥唱完,他也就睡着了。于是这是他童年记忆里,最为安心的曲调。 今夜此地,他便送那帮子不长眼的响马,就地长眠好了! 他的箫声吹完,那群响马也已经到了合适的距离。贾琏长指随即调动机关,那管看似普通而又古朴的「紫竹箫」里,竟然冷不防喷出一团火球,落在一群行进嘴快的响马队伍中间! 火球炸开,照亮黑夜,也让响马们陡然惊惶! 「做贼心虚」,当强盗的本能害怕光亮,更怕被照见自己的脸。 他们更不能理解的是,船上这个富家公子明明手里拿着的只是一管洞箫,他方才还吹曲儿来的呢,怎么忽然那东西就变成火器了? 便是这世上已经有火铳,但是洞箫却是竹子做的,竹子怎么能扛得住喷这火弹? 响马微微犹豫的刹那,那火球在冰面上连续几个翻滚,滑入芦苇当中。夜风一起,那干枯的芦苇荡很快绵延成一片火海! 偏只有运河的主河道上,因清理过芦苇荻花,故此那火烧不过来。而响马们藏身的地方,全都已经被烈火包围! 响马们一见情势不对,有的转身就向岸上逃跑而去。可他们还没到岸边,四周岸边忽然杀声四起,有无数人冲向响马,雪刃吞血! 为首的竟然是一位老人家,在那火光里,老人须发皆张,竟像个活钟馗! “奶奶的,你焦大爷爷当年陪着主子血里火里冲杀过来的!那些垒尸成山,血流成河,成千上万的人脑袋瓜子砌成「京观」的场面,你焦大爷爷见得多了,你们还差得远!” 焦大虽然岁数大了,但是战争的记忆本能还在,他亲手挥刀砍死一个响马,在马背上向大船高声叫:“琏二爷,岸上有我焦大在,你尽管放心吧!” 只有一二十个响马,当时为首而又亡命之人,眼见退路已经被断,索性继续冲向大船来! 他们只想拼死一搏,若能攀上船来,挟持船上人的话,兴许还能给自己寻一条活路。 贾琏轻叹一声,旋即又将「洞箫」竖在嘴边,手指按响气孔,可是这回吹奏出来的不是曲调,而是接二连三的火球! 响马做梦都没想到,他这竹子做的洞箫,不但能当火器,而且还能连发! 火药弹丸洞穿奔在最前面的响马胸膛。其余还有自以为聪明的,避开正面,从两翼包抄过去,想绕到大船另外一边,欺负贾琏一人一箫,敌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刚绕到船舷另一侧,突然船舷下方打开一排排的小窗口,里面伸出无数支黑洞洞的火器! 随着贾琏嘬唇一声清啸,那些火器一时齐发,一排排的火弹近距离直击响马! 第204章 荣国府气数已变 平安过了山东,再往南便入了江苏地界。 还没等到林如海派人来接,倒是先迎来了一波一波又一波的盐商。 这帮子盐商不但派人求见,送吃送喝,送银子送奴婢,而且还自发地派人在沿途一路护送。 贾琏他们这一行,待遇也终于好起来了。 吃喝,贾琏收了;银子,退回去了 送来的奴婢,那哪里是真的奴婢,根本全都是盐商们重金挑选来的美女啊! 贾琏一时有些舍不得,就暂时多留了她们两日,说等银子都退干净之后,再把人给送回去。 鸳鸯和平儿冷眼旁观着,忍不住笑:“琏二爷不必这么抽筋拔骨的。既不想把人送回去,索性就留下好了。也好给我们做个伴儿,说说笑笑的。” 贾琏便也尴尬地赔笑,“送,全都送回去。这些都是糖衣炮弹,我留着她们做什么,崩我自己么?” 鸳鸯看平儿,“他又说什么呢?什么糖,什么蛋的?” 平儿便也笑,“看来琏二爷是想吃一碗糖水煮蛋。好好好,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贾琏做鬼脸,“……干嘛呀,真当我要坐月子呐?” 跟鸳鸯、平儿笑闹一阵,贾琏走出船舱,踏上甲板。 蔡昭轻声问,“……依着二爷看,这帮子盐商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贾琏轻哂,“咱们船进江苏之前,他们当然是虚情假意;可是咱们既然有惊无险到了江苏地界,他们就变成真心实意了。” 蔡昭微微一寻思,便也懂了。 “总归盐商们还要看林姑老爷的脸色赚钱,他们既不想受林姑老爷的辖制,却又不得不讨好林姑老爷。咱们船进江苏之前,他们一心想挟持林姑娘,用来要挟林姑老爷,而且一旦出事就可推脱到别的地界去;” “可一旦进了江苏,林姑老爷以钦差身份,任巡盐御史,甚至可以调动一方军队,他们便不敢再造次,反倒要如摇尾哈儿狗一般,一心只想向林姑老爷示好了。” 贾琏轻笑点头,“好昭儿。这一路南下,你自成长了不少。” 此时的昭儿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小厮,已经能当得起他的得力助手了。 蔡昭红了脸,轻声问,“那咱们的防范,可以松些儿了?” 贾琏点头,“船上火器尽数撤去,交给焦大他们。叫他们也分帮分伙,化整为零,都撤回去吧。” 蔡昭有些不放心,“全部撤回?是否冒失?” 贾琏摇头,“船上这些火器、岸上那些人,若留久了,叫他们发现,咱们倒给林姑父惹事。” 蔡昭点头,转身去办。 一路再向南,冰面渐薄,时节也悄然转换,有些地方已经露出水面,贾琏和黛玉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就更快了。 早春悄然而至时,贾琏陪黛玉也终于回到了扬州。 烟花三月还没到,可是黛玉归来,林如海的春天便也提前到了。 . 贾琏陪黛玉去见林如海。 父女两个自然有说不尽的话。 贾琏没打扰,直说自己累了,想先找个地方歇息。 林如海明白贾琏的心意,这便赶忙叫人安排贾琏、鸳鸯他们进内宅休息去了。 当房中只剩下林如海与黛玉父女,林如海这才问起女儿在京中外祖母家这几年过得可好。 黛玉懂事,一切都挑好的说,直说外祖母、舅父舅母俱都疼爱,表兄弟、表姐妹全都宽容陪伴。 林如海又谨慎问起黛玉这一路上的经历。 黛玉只娇憨而笑,“倒是琏二哥有法儿,这一路皆是「拉冰床」回来的。别说女儿自幼生活在江南,就连北地人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冰床,一路都是叹为观止呢!” 林如海见女儿说起这新鲜物儿,脸上涌起的红晕、眼底聚起的光,便也跟着开怀,“从小到大,为父便从未带你这般放肆玩耍过,倒总教你学那些学问……现在回想起来,总觉遗憾。” 黛玉含笑摇头,“爹爹生性儒雅,便是带女儿玩闹,又哪里能折腾出这些来?也唯有琏二哥那样的人,才敢如此异想天开,而又当真能付诸实践。” 林如海凝视着女儿的神色,顿了顿,又问,“这一路上,可遇到艰难困阻?” 黛玉又笑,“谁能困阻得住我们呢?琏二哥那样的人,他不去折腾旁人也就罢了,还有谁能折腾过他?” “也唯有一事,他做得有些「天怒人怨」,便是每每总在深夜,坐在我们船舱窗外吹箫。女儿倒也罢了,那洞箫旋律正可催眠;反倒是紫鹃几个,有些被吵到了。” 林如海静静抬眸,“时常如此?” 黛玉轻垂眼帘,“女儿倒也记不太清楚了。只因琏二哥在窗外吹箫的夜晚,女儿反倒睡得香甜~” 黛玉也回去休息。当晚林如海单独请贾琏用「晚点」。 贾琏沐浴更衣而来,行礼过后,林如海才委婉问起贾琏夜晚吹箫之事。 贾琏只是淡淡一笑,“咳,侄儿那就是晚上睡不着,出来消散消散罢了。” 林如海亲自给贾琏夹菜,“当姑父也是你妹妹?” 贾琏这才收起笑谑,起身向林如海一礼。 “姑父学识渊博,侄儿不敢卖弄。想必姑父必定读过《宋史》,姑父可还记得内里有「子窠」一节?” “那是在南宋抵抗蒙古的战场上,士兵用竹制的火桶发射了「子窠」,“如炮声,远闻百五十步……” “只是竹子毕竟是竹子,禁不住太大的力道就会开裂,于是侄儿事先寻了能工巧匠,做了一管金属的洞箫。只是为了麻痹外人,这洞箫做成竹节状,外头也刷了色,看起来就像一柄古老的紫竹箫。” 贾琏说的一本正经,古籍也的确有出处,不过其实他都是在掩盖他穿越者的身份罢了。 他前世,机械不是白学的,兵、工企业不是白进的,于是手搓个原始版、打铁砂的单管猎枪什么的,问题还不算太大。 更何况他早先叫花自芳去练那些瓷器铺子、铜器作坊的,也不是白练的。瓷器铺子的炉子、铜器匠人的手工,都为他这管「洞箫」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林如海听得动容,不由得眯眼静静打量贾琏:“琏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姑父也要重新认识你了。” 曾经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如今竟隐隐然文韬武略、兵书战策全都融汇于心。 这个琏儿,与他曾经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已是全然不同。 而以他的荣府长房嫡长孙的身份,他的变化,便也直接影响着荣府的命数! 难道说,荣府气数已经有改变的机缘了? 第205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 结束与林如海的一番长谈,贾琏告辞而出,却心内思绪翻涌,无法宁心。 索性出了林宅,自己漫无目的沿着水边步行。 今日林如海看起来并没有信中所说的「病重」模样,甚至还能与他夜晚长谈,精神头儿也够。 可是贾琏却知道,林如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今日的容光焕发都是强撑出来的,因为女儿归来,欢喜之下,类似于回光返照一般。 尽管贾琏作为穿越者,知道林如海身故是九月的事,而此时刚到早春,距离那个悲伤的日子还有数月之久……但是亲眼见到林如海这般模样,他还是觉得心下难受。 尤其一想到黛玉,就更不敢想象未来这几个月里,黛玉要亲自陪着父亲一路走到人生终点,她又该有多难过。 生老病死之事,本是为人都要面对,却也最难面对之事。豁达之人可强笑而过,郁卒之人难免终生羁绊。如他自认无心无肺之人,又是穿越而来,对这个世界里的人也本该无牵无挂,可是此时此境,他却已然做不到自己以为的那般洒脱。 心思百转千回,无计能解,眼前见到一座汉白玉虹桥,横卧水上。 月光倾泻而下,水天共色,那桥洞之下便又似冉冉浮生一轮圆满明月。 贾琏不由得拾级而上,立在桥上,任神思随波荡漾。 身边传来脚步声。衣袂簌簌,步子轻盈却细碎,像是女眷。 贾琏被困在思绪里,直到那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他才转眸看去。 竟然是黛玉。 黛玉一张小脸儿因行走,染起绯红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怎么,琏二哥来了扬州,又想月下弄箫了?” 贾琏心底愁思突然得了出口,霍地出尽。他“嘁”地一笑,“这么晚了,你怎来了?怎不好好儿歇息?” 黛玉轻轻耸肩,“这话,我也倒想问琏二哥。” 贾琏轻描淡写,“扬州这么美,我还不得逛逛?” “再说了,我们男人家么,到了晚上谁能这么早就睡得着呢?总得出来转转,说不定还能邂逅些美人儿~” 黛玉轻啐,“倒是难得有男子如琏二哥这般,将这样的话说得还坦坦荡荡。” 贾琏呲牙一乐,“妹妹可以直接说我「不要脸」。” 黛玉掩唇轻笑,“便是我不说,琏二哥却也听懂了。这便是「不说」更好。” 雪雁在旁觑着,忍不住替黛玉埋怨贾琏,“……琏二爷这回带着那么多位姐姐一起来扬州,我们姑娘虽说自己也累了,可总要尽到地主之谊,于是撑着身子骨儿给琏二爷和几位姐姐亲自安排下处。” “几位姐姐都已经安顿好了,洗浴完毕,睡下了。偏琏二爷怎么等都不回来,我们姑娘放心不下,叫妈妈们去老爷那边看了好几回……可结果琏二爷跟老爷用完了晚点,又不回去,反而出门来了!我们姑娘也不知二爷这是怎么了,便也顾不上自己的身子,竟大晚上的寻了出来。” 黛玉无奈地看着雪雁摇头,“瞧瞧,这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丫头了。竟将我的事对旁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啧啧,这丫头终究留不得了。” 黛玉瞟贾琏,“她既一门心思效忠琏二哥,不如将她给了琏二哥吧。” 黛玉说着,眼角瞟着贾琏轻笑,“横竖琏二哥从这个身边要一个,那个身边要一个的,便也不多她一个。老太太、凤姐姐、薛大哥都给了,难不成只有我小气不给么?” 雪雁赶忙抱住黛玉手臂,“姑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还不行吗?” 贾琏轻笑,“雪雁小傻子,你姑娘不是真心撵你,她是拿你当由头排揎我呢~” 雪雁咯咯直笑,“我知道!还劳琏二爷告诉我?” 贾琏佯怒,掐腰等着她们两个,“嘿,原来是你们主仆两个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一个外来的是吧?” 雪雁咯咯又笑。 说笑了一会子,贾琏与黛玉并肩立在桥上,看水影天光。 黛玉偏首看他,“……说也奇了。在船上时,琏二哥在窗外弄箫,雪雁她们先前还说睡不着;可如今到了家,窗外再没有琏二哥的箫声,她们反倒又说更睡不着了。” 贾琏微微挑眉。 黛玉却不看他,只看那水中月影,“倒不知道琏二哥那箫声里是施了什么法术,竟能叫人安眠。” “尤其是船过水泊梁山那晚。原本我还心存向往,想好好看一看那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聚义之地呢。却不成想当晚听了琏二哥的箫声,竟睡得黑甜,全然忘了彼处是梁山呢~” 贾琏听黛玉这么问,就知道已是瞒不住这小妮子了。 贾琏只好轻笑耸肩,“是不是你那小鼻子小嘴儿,又给闻出来、尝清楚了?” 那晚既然要「大火爆炒」,便不可能不发出声音。那已经不是刚出京城时,夜晚被射冷箭可比了。他的箫声不可能盖得住震天的喊杀声,于是他在当天的午饭和晚饭里,都事先安排多官施放了安眠的药物。 他原本并未告诉多官实情,可是他却小瞧了多官那身为厨师的鼻子和舌头。多官发现灶台上的调料有变化,立即鼻闻口尝,发现了端倪,便来问他。 若是按照原书里的描述,这多官本来就是个「酒蒙子」,哪里来的这般敏锐? 不过反过来说,这多官表面糊涂,内里却心思如此细腻,便也是贾琏没看走眼,贾琏心下自然也是高兴的。 贾琏便将当晚可能遇袭之事告诉了多官。多官听罢只是愣了愣,便再没多问,立即回到厨房,坚决地执行了贾琏的安排。 甚至,当贾琏当夜独自坐在黛玉窗外吹箫时,多官还来给贾琏送热的酒。危机当前,多官非但没有胆怯,自顾躲闪,反倒还给他送来精神支持,甚至建议他「大火爆炒」,与他原定的战策不谋而合! 这足可以证明,多官是经历过这样的战事的。 贾琏将那晚的情形简单说与黛玉,没细讲当晚那冰面上尸横无数,只说侥幸逃脱了响马的袭扰。为了让女眷们不担惊受怕,这才给她们饭食里加入了药物。 黛玉妙眸轻转,像是只小小狸猫儿,“我可不是故意戳破琏二哥的计谋。只可惜还是因为我从小吃药,于是那药在热烫里泛出气味儿来,我一闻便知了。” 贾琏深吸口气,“所以,你当日喝完了羹,都悄悄吐掉了?” 第206章 看清自己的心 黛玉俏皮一笑,“原本是想吐来着。打小儿就吃药,难得好好吃口饭,又怎么会还想在饭里又有药味儿呢?” 贾琏有点揪心。一想到那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的夜晚,小小柔弱的她竟然是清醒着面对窗外的叵测……他的心就愧疚得不行。 不过黛玉话又一转,轻瞥他而笑,“可是转念又想,我若是将那药吐了,一来倒辜负了琏二哥一片苦心,二来也叫鸳鸯、平儿几位姐姐疑心,于是我便没吐,全都咽下去了。” 贾琏心下一宽,可是随即却又是愀然一痛。 聪慧如她,明知是药,却泰然咽下。她对他,是何等的信任! 贾琏垂下眼帘,攥紧手指,“……当真对不住妹妹。妹妹可怪我?” 黛玉无声微笑,“若是怪你,我又何苦要喝?” “便是从小,我父亲、母亲喂我吃药,只要是我自己不想吃的,我都绝不会咽下,趁机吐在帕子里就是了。吃药这件事,是我在这世上最不肯为难自己的事儿了。” 黛玉微顿,转眸凝视贾琏,“我何尝不明白,自己身单力薄,关键时刻非但帮不上琏二哥,反倒会成为琏二哥的累赘。” “琏二哥那一番安排,都只是要护我周全。我又岂能忘恩负义,倒带头儿给琏二哥捣乱呢?” 贾琏心下变得十分柔软,快捏不成个儿了似的。 此时此刻,他很想很想拥她入怀。却又情知时机不对,若冒失,反倒会吓坏了她。 已是守着她等了这几年,眼见她已然渐渐长大,他又如何能舍得前功尽弃。 于是只能在自己指节上叩了下,当是对自己的警告。 雪雁“啊”地一声打了个大呵欠,“琏二哥,姑娘,咱们有话回去说吧。夜好深了,我都困了~” 倒是赵天栋在桥下看着雪雁坏笑,“合着你不该叫雪雁,你应该叫雪豹!” 雪雁一听就知道赵天栋是讽刺她打呵欠时候嘴大呢!雪雁急了,转身奔下桥去打他,“找死啊你!你再惹乎我,看我不张开血盆大口,把你脑袋一下子咬下来!” 他们两个小的在桥下嬉闹,贾琏陪着黛玉便也下桥,缓缓走回去。 扶黛玉上了两人小轿,贾琏在轿旁步行。夜风轻袅,吹动水波,贾琏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几句话: 《明史》言:“盐之利,佐边饷,济国用,实军国所资。” 清代则更为重视盐务。据史书记载,大清朝自康乾以来,朝廷只要遇上重大军需、庆典、赈务、工程的时候,就是盐商们掏银子办事的时候,多则数百万,少则数十万。嘉庆时,朝廷镇压白莲教,仅仅四年时间,两淮盐商就连续六次捐输,共达白银五百五十万两! 这样巨额的钱款,说朝廷经济命脉系一支于两淮盐务,亦不为过。于是大清朝廷对于巡盐御史的选任,必定都是皇帝极为心腹之人。 《两淮盐法志》记载:“……掌巡视两淮盐课,统辖江南,江西,湖广,河南各府州县额引督销,察照运司、分司及各场灶、官丁、亭户,严行卫所、有司缉捕私犯;驻扬州。” 在清朝时,扬州是两淮盐业的中心,是最大的食盐集散之地。扬州盐税可占全国税收的四分之一! 于是扬州城中也集中了有清一代最为着名的几派商人:晋商、陕商、徽商……各派勾心斗角,为巨大的利润,不惜铤而走险! 而这些商人的背后,又难免有朝廷各派的角力。 由此可见,驻扬州的巡盐御史,无疑是朝廷派出的各地盐政之中,首屈一指的重中之重! 皇帝能将林如海派到扬州来,可见林如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如何! 只是可惜林如海一位探花郎,却要置身于这样波诡云谲的漩涡中心,该有何等的心力交瘁! 可是却偏有人打江南盐务的主意,甚至想要加害林如海,只为了将这巨额的银子流入自己囊中,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权之争! 他都要看不过去了! 此时此境,踏着扬州的明月,走在这仿佛被白银铺就的扬州路上,贾琏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要护着黛玉,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里对她的特殊情愫,他也同时是为了林如海这位可敬的长辈,更是为了这天下,为了国泰民安! 他知道他此刻说这话,很可能被风大闪了舌头。他一个纨绔子弟,风流浪荡,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可是谁让他此时已经置身于这个世界,成为这个天下的一分子? 生逢其世,既然避无可避,唯有迎风而行罢了! 回到林宅,小轿落地。 黛玉弓腰下轿,却是一双眼只瞟着贾琏,“琏二哥这一路想什么呢?竟一声未出。我还以为,琏二哥走着走着便睡着了呢~” 贾琏咬牙轻笑,“……我四处「撒摸」这江南美人儿呢。想着这扬州繁华地,夜晚自有艳帜高张,若得遇几位丽人,也可一饱眼福。” 黛玉轻啐,“好歹琏二哥也是国公府的承嗣之人,身上又有个五品的官职,生得又是翩翩贵公子的相貌……这样的人,若是正大光明地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可得呢?却偏偏在街上「撒摸」?” “若我没解错,这「撒摸」二字,说得便是贼眉鼠眼,见不得人的模样吧?” 雪雁听得拍手,“一想到琏二爷这样的人,却用那样的姿态……着实是太有趣儿了!” 贾琏竟无言以对,只能咬着牙,看两个小丫头乐得前仰后合。 进了内宅。 鸳鸯、平儿、晴雯、香菱几个都等着廊下。 瞧见贾琏回来,晴雯先打了个呵欠,“可算回来了。我困了,先去睡了。” 鸳鸯和平儿挎着胳膊,一起瞅着贾琏笑,“二爷头一天到扬州,就这么乐不思蜀了?” 贾琏故意虎着脸,“你们只知道说嘴,却一个都不肯出去找找我去。就不怕我是迷了路?” 平儿笑道,“好好好,我这便记下:琏二爷到扬州第一晚,就在外边儿迷了路。琏二爷绝对没跟人胡来去~” 贾琏磨牙,“她倒真管得宽,竟还叫你每天都记一笔?” 鸳鸯听了便笑,“琏二爷这竟又被她给唬过去了。她跟她主子一样,字都不识几个,你当她主子竟能叫她给写下来?” 第207章 向黛玉提亲 鸳鸯一语点醒梦中人。 贾琏立在廊下灯影里,一双桃花眼凝着平儿笑,“好啊,你个小蹄子~” 当着这么多人呢,平儿不好意思,转身先进屋去了。 香菱羞涩地看看两边,便也向贾琏屈膝一礼,“那,我也先进去了。” 这处跨院是黛玉单独挑出来给贾琏和鸳鸯等人住的。这院子里的人全都是贾琏自己带来的,黛玉并没安排林家的仆人来伺候,她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方便叫贾琏他们说话。 院子里已经别无旁人,大家伙儿都去睡了,鸳鸯便跟贾琏介绍一下住处的安排。 上房自然是贾琏住; 东边两间厢房,北屋住鸳鸯,南屋住香菱; 西边两间厢房,北屋住晴雯,南屋住平儿。 这样的安排,便是以鸳鸯、晴雯为贵。 鸳鸯和香菱的安排,没大问题。虽说鸳鸯是丫头,香菱是薛家的妾,但毕竟鸳鸯是贾母跟前的首席大丫鬟,别说薛家对她客气,便连王夫人、王熙凤她们当主子的,对她也要礼让三分。 倒是晴雯和平儿这边,两人还推让了好一会子。 因王熙凤掌家,原本平儿在贾府里手里的权柄要大于晴雯,但是平儿说自己是王家的奴才,是外来人;且晴雯也跟鸳鸯一样,原本都是贾母跟前的丫头,平儿不过是王熙凤的丫头,那平儿说自己怎么都应该附在晴雯之下。 好在晴雯本身也是利落的性子,见平儿坚持如此,便也不再客套。 贾琏听完,抿嘴一笑,“安排得挺好。” “原本你们都是比我更懂规矩的,你们几个自己商量完了,自然什么都是妥帖。” 鸳鸯却看着贾琏,“我们住哪儿都是其次,可这回咱们最要紧的是得将林姑娘再带回去啊~” 鸳鸯是贾母的首席大丫鬟,自然最在乎贾母的心思。 贾琏听闻这话,觉得有异,“怎么突然又跳到这事儿上去?是怎了?” 鸳鸯索性推着贾琏进他上房,回身将门关起来。 贾琏看着她的动作,故意邪气儿一笑,“没想到姐姐竟然比我还着急……” 他说着就上来解鸳鸯的领扣。 鸳鸯又羞又恼,将他双手撂开,“琏二爷别闹!说正经的呢!” 贾琏自然也不是动真格的,否则以他力气,他若发起蛮来,鸳鸯又哪里推得开他。 贾琏手落下来,便顺势握住鸳鸯的手,拉着她到椅子边儿坐下,“姐姐别急,有话慢慢说。” 鸳鸯抬眼看他,“我今儿,见过郑忠家的了。” 贾琏挑眉,“谁?” 鸳鸯垂下眼,避开他视线,“当年姑太太出嫁时的陪房之一。” 贾琏心下一动,挨着鸳鸯坐下,“临行时,老太太将当年给姑母陪嫁的那几房人都告诉姐姐了吧?只可惜姑母出嫁那时,我年纪也小,竟都记不住是哪几家陪嫁了。” 就连王夫人嫁到贾家,都陪嫁了八房仆人,是为“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八家。 可怜王夫人都曾经感叹黛玉之母贾敏那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所以可见贾敏出嫁时陪送的仆人,绝不可能低于八家。贾琏猜,或者十家,或者干脆就是十二家。 取整的,就算十家子奴仆吧,那可是一家人一块儿都陪送了,所以光陪房的仆人加起来这都至少好几十口人了! 所以按说,只要这些陪房都用好了,那这林家的内宅里,绝对是铁桶一般,贾敏能掐得严严实实的。 鸳鸯瞟贾琏一眼,并未正面回应贾琏的话,只继续道:“郑忠家的给了我一个信儿,叫我也吓了一跳。” 贾琏凝视鸳鸯的眼睛,“竟有什么事能叫姐姐也吓一跳?” 鸳鸯叹口气,“……咱们都眼瞧着的,姑老爷信里虽说的「病重」,可其实他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太多病容。甚或,姑老爷半点都没耽误公务,这会子怕还在办公呢。” “所以我就担心姑老爷只是以病重为借口,将林姑娘接回来。怕是有人向林姑娘提亲了~” 贾琏微微眯眼,“郑忠家的所言及的,竟是此事?” 鸳鸯点头,“正是。” 贾琏心里这个膈应,“谁家啊?” 鸳鸯又定定看住贾琏,“听说,是江南甄家……” 贾琏差点没跳起来,“江南甄家?为他家哪个哥儿提的?” 江南甄家是贾府的镜像,尤其江南甄家也有个衔玉而生的甄宝玉啊! 鸳鸯看着他的眼睛,“没错,正是为了他们家那个也是衔玉而生的哥儿来求娶的~” 贾琏心里懊恼,“这个甄家,他们想干什么!都是世交,又是老亲,他们难道不明白咱们老太太的心意是怎的?这样做,岂不是挖咱们家的墙角?” 鸳鸯瞧着贾琏,半晌却忍不住笑了,“我倒奇了,这若是宝玉在这儿,急成这样,倒也罢了;怎地琏二爷这会子也抓耳挠腮,竟是要变身成个火上乱蹦的跳马猴子了?” 贾琏闻言便不屑地嗤了一声,“凭什么就只许宝玉急,竟不许我急?老太太是想将林妹妹许给宝玉,可是林妹妹在家这几年里,老太太却也从未说清楚去!否则,又怎会发生人家甄家提亲的事?” 贾琏前世看原书时,很不喜欢贾母的一点就是这老人家分明是个活通透了的,可是却在宝玉和黛玉的婚事上一直含糊其辞。虽然亲近她的都知道她是这个意思,但是她就是不肯明明白白说出来,终究叫黛玉一直活在安全感的缺失里,最终造成黛玉早亡的惨剧。 是,他相信那老封君必定有自己的打算,或者说那老封君是将贾家的命运摆在了黛玉的前边儿。 可也就因为如此,那老太太口口声声说心疼的外孙女儿,却也终究只成为了她挽救贾家命运的棋子而已。 既心爱,就别利用;既利用,就别厚着脸皮反复说疼爱! 贾琏这般当面直叱老太太,鸳鸯自不好说什么,只能替主子解释,“老太太许是也想着林姑娘和宝玉年纪还小,再等几年就是。” 贾琏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倒也简单,明儿派人放鸽子回去送信儿,让老太太给姑父亲笔写封书信来,叫姑父回了甄家也就是了。” 鸳鸯却是皱眉,“琏二爷……老太太再尊贵,却能尊贵得过宫里的老太妃去么?” “老太妃是甄家人,甄家提亲,老太妃怎会不知?” “更何况,如今还有北静王妃,这也是甄家人啊。” 第208章 都把黛玉当成救命稻草 夜色阑珊,贾琏今夜无眠。 他在脑海中反复将前世所读原书里,对江南甄家的记忆重新翻找出来,将那些零散的细枝末节用各种维度重新进行排列组合。 此时有些后悔,前世看到江南甄家有个甄宝玉,便只觉扯淡,但凡看到江南甄家的情节,一律随意扫过,未曾多留意一眼。 幸好夜色宁静,让他能凝神聚息。曾经被忽略掉的原书细节,在脑海中的幽冥天地里,一丝丝重新生发,聚拢在了一起。 其中最为深刻的,当属他的奶娘赵嬷嬷所说过的话:“……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原书里王熙凤原来是想显摆他们王家富贵的,说她们家预备过一次接驾,到这儿却被甄家比过去了。因为王家只是「预备」接驾,结果皇帝没去;反倒是人家甄家,接驾四次不说,而且皇帝是真真实实地去了!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王家再怎么「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可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却比人甄家差远了。 尽管王家是有爵位的,是勋贵世家;而那甄家在原书里应当是没有爵位和世职的,只是普通世宦之家。可是在皇帝们的心中,甄家却是心腹近臣,王家倒是疏远了。 王熙凤不得不承认事实,只是心下颇有些不服气,说了声,“……只纳罕,他们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 王熙凤言外之意,就凭甄家自己的家当,不可能拿的出这么多的银子来。 还是赵嬷嬷一语点破,“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 回想至此,贾琏心下便不由得一个翻涌:这甄家用于接驾四次、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子,就是从江南盐务这边贪墨来的? 而这些盐务上的银子,原本应当收归国库,或者纳入皇帝内帑,所以这算是「皇帝家的银子」! 若果真如此,那么甄家后来被抄家,便也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甄家的官职又不是盐务上的,那他们又是如何能碰到盐税银子? 贾琏用力回想,甄家的官职乃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这个官职从名称上来说有些难明其妙。唯独有个「体仁」二字,倒是能跟现实中的「体仁阁」对上。明清时代有「殿阁大学士」,共掌过去的宰相之权。而这些殿阁大学士当中,便有个「体仁阁大学士」,正一品衔!清代刘墉、曾国藩等都曾经加过此衔! 不过因为甄家既然常驻江南,而体仁阁大学士理应留在京中,辅佐天子左右,所以甄家这个「体仁院总裁」应该不是体仁阁大学士。 那或许就应该单纯从字面来理解:“体仁”二字,应该是皇帝想体察民情的意思。那么这个「体仁院」便应该是皇帝派驻江南的一个监督官员、体察民情的机构。 再结合大清的历史,因为皇家是满人,江南又曾经发生过多次屠城,于是江南汉人,尤其文人士子多年不肯归心。据说真正的才子都不屑于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历代皇帝为此都颇费忧虑。便连几代皇帝下江南,一部分用意也是展现朝廷诚意,招揽人才,吸引江南汉人士子归心朝廷。 于是皇帝们也在江南暗派官员做这件事,一旦延揽人才成功,皇帝甚至可以为之开设恩科。 体仁阁在康熙年间,曾经在此举行过博学鸿词科考试,诏内外大臣举荐博学之士在体仁阁试诗比赋,招揽名士贤才。 而「博学鸿儒科」,正是康熙皇帝为了拉拢汉族读书士子,展示自己的明君风范,体现尊重理学和儒家知识分子的形象而设! 想到此处,贾琏心下豁然开朗! ——所谓「江南体仁院」,便是皇帝钦派,特设江南,用以延揽江南士子的机构!但凡被体仁院选中举荐给朝廷的,朝廷或者会直接赏给官职,或者给参加博学鸿儒科的机会! 怪不得一个「体仁院总裁」的官职前面,还要堂皇挂上「钦差」的字样! 因为对于朝廷,对于皇帝来说,江南的人才跟江南的盐税一样,都是朝廷的根本所在! 贾琏兴奋地坐起,既然江南甄家的官职是这个,那就也不难猜到他们家挣钱的法门了——那必定是以职权谋私,卖官鬻爵! 试想啊,一个家族有了钱之后,最想要的是什么?——必定是想要权力,想当官,至少也让自家的子弟得到登科的机会。而江南盐商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们自然不遗余力巴结甄家,只求买官! 虽说朝廷有更合理合法的「捐官」途径,但是捐官也有门槛,捐官的人必须得有监生的身份。而监生身份,或者是自己考中的,或者是勋贵世家子弟有朝廷给的「世荫」资格,而江南盐商们自然并没有这样的入场券,便只能走甄家这样的门路了。 可是卖官鬻爵这事儿,总归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被皇帝清算。 至于皇帝现在为何还没清算,自然是因为皇帝上头还有太上皇,太上皇上头还有老太妃的缘故。 皇帝的后宫是妃子,太上皇的后宫是太妃,而「老太妃」又多了一个「老」字,可见辈分比太上皇还要大。从老太妃在宫中的地位可见,这位老太妃极有可能是抚养过太上皇,或者是当今皇帝,于是皇帝才会哑忍至今。 贾琏又极力回想,若他没记错的话,原书里的确是老太妃一薨逝,江南甄家便被抄家! 甄家既然数代都是天子心腹,又如何连这一点敏锐度都没有呢?想必他们自己也是预感到了不久就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于是此时费尽心机在谋求自保。 以林如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于是甄家求娶黛玉,想与林如海做亲,意图便是在此吧! 第209章 馋银子 贾琏这通宵未眠,却理出了甄家求娶的大致来龙去脉,心里十分欢喜。 为了不让黛玉陷入甄家的算计,这一晚上不眠真是值了! 贾琏起身,想去给林如海请安。却听赵天栋说,林如海今早上一大早就去衙署了。 贾琏知道林如海全部身心都扑在盐务公差上,平日甚至都住在衙署里,并不回私宅来。昨儿个这是因为黛玉归来,林如海又亲自招待他,这便回来住一晚而已。 蔡昭从外头进来,拿进好几封拜帖来,“……这都是求见二爷的。二爷看,该怎么处置?” 贾琏看了看那拜帖上的名字,反正全都不认得,不得要领。 贾琏垂首想了下,随即吩咐赵天栋,“你去把蓝田找来!” 蓝田原本是林如海那个夭折幼子的奶哥哥,上回贾琏来接黛玉的时候,由黛玉拨给贾琏使唤。两人也算老主仆了,有些旧情义。 蓝田被叫来,进来就给贾琏磕头,说这几年「可想死琏二爷了」。 原来贾琏接黛玉北上走后,蓝田因做事机灵,被调到林如海的外书房去伺候了。 贾琏从自己腰上解了个荷包给他,将他给扶起来,“你琏二爷我何尝就忘了你了?” 两人叙了一会子旧,贾琏将那些拜帖推给蓝田看,“我对这扬州也人生地不熟的。你替我瞄瞄,这当中可有你瞧着眼熟的?” 蓝田一看就轻啐了一声,“怎么不认得,可都是老熟人了!” 蓝田平素在林如海外书房,管的就是迎来送往。但是但凡来私邸找林如海的,必定都是不想叫人知道的,于是这些「迎来送往」都不是本人来,多数都是仆人送了拜帖,拜帖里头直接夹银票、地契的。所以蓝田打开的拜帖可多了,对这些名字自然一见就知。 蓝田一脸正色:“老爷从来都不见他们,这些拜帖老爷直接就叫我们丢回去。小的劝二爷,也不要见这些人。” 贾琏便勾起唇角,“这么说,这些就都是盐商。” 蓝田点头。 贾琏悄眯眯地问,“扬州这些盐商,究竟得多有钱啊?” 蓝田叹口气,“就这么说吧:「扬州盐商豪侈甲天下,百万以下者皆谓之小商」。” 贾琏都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听见了吧,扬州盐商家资少于百万两的,都叫“小商”!那就可以想见那些“大盐商”该富裕到什么地步! 亏贾府还是国公之家,平素几十几百的银子还需要东挪西算的。他心里都不平衡了! 贾琏亲自给蓝田送了一杯茶,“好蓝田,帮你二爷把这些名儿都标一标,按着你知道的,标上他们都是哪一派,又是大商小商,曾经犯过什么事儿,又是来求你老爷办什么事儿的。” 蓝田立马警惕,“琏二爷!还请听小的一句,这些人都万万不能见!否则若是老爷知晓了,说不定与二爷翻脸!” 贾琏点头,“放心,我必定不会连累姑父。我只是想办我自己的事儿。” 贾琏冲蓝田眨眼,“小兄弟,别忘了你琏二爷我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儿呢。他们也自有求到我的事儿。” . 贾琏吃完早饭,与黛玉、鸳鸯几个闲谈了会子,就出门了。 他跟黛玉、鸳鸯他们说的,自然是出门寻欢作乐。可其实,他出门就直奔运河边。 已是开春,扬州段运河之中正在清理淤塞。这活计很是累人,要用土篮子将淤泥装入,两人一组担走。那些淤泥又重又臭,干活的人不但费力气,还必定脏了衣服和鞋袜,那股子臭味回去洗都洗不掉。 于是这样的活计除了有一定数量的民夫之外,大部分都是官奴来做。 所谓「官奴」,便是犯了事的,又不至于押入监牢白白浪费粮食,于是发给当地官府为奴,日常从事体力劳动的。 贾琏立在岸边,轻声吩咐蔡昭。 蔡昭拿了贾琏的名帖,去见管工的小官儿。小官儿一见名帖上的身份,急忙正了正官帽,跑着前来见礼。 他们扬州知府才是从四品,贾琏身上是五品官,更何况他还有国公府袭爵人,以及林如海内侄的身份呢。无论哪一个,都是小官儿巴不得主动来讨好的。 贾琏倒是客气,只跟小官儿客气道,“我这次来,是想买个人,还请大人通融。” 官奴可以买卖,卖得的钱归官府所有。 小官儿立马道,“不知是哪个?琏二爷请明言,下官这就去办。” 贾琏眯眼打量运河淤泥里站着的那一群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身的污泥,脏污不堪。 贾琏叹口气,指了指里头那个也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的干瘦男子,“就他吧。” 那小官儿急忙找人拿来名册,核对了身份之后,再看一眼贾琏,忽地恍然大悟,“下官明白了。琏二爷尽管放心,下官立即就办得明明白白!” 少顷,那人被带了过来。那人一见贾琏,登时扑倒在地,嚎啕大哭,“琏二爷,琏二爷啊……”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周瑞家的那个做古董行的女婿,冷子兴! 冷子兴因「露小缝」的事,被查出身份不明,被递解回了扬州,发给扬州府为奴。 贾琏微微一笑,“起来吧。几年没见,我可没忘了你。这回刚一到扬州,就立时想着来买了你。” 那小官儿查名册,也知道冷子兴的老婆是周瑞家的女儿,这便自然以为贾琏是循着主仆旧情,这才来买下冷子兴,也免得他再受苦。 那小官儿当然不知道,包括冷子兴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亲手将他送入如此境地的人,就是这位风姿翩翩,满面善意的琏二爷啊! 贾琏自己掏银子买了这冷子兴夫妇,于是曾经是良籍的他们两口子,如今便成了贾琏私属的奴才。 从此一身一命都在贾琏手心儿里攥着。 贾琏带冷子兴两口子回去,不过没带到林宅去,而是带他们到了临着运河不远的一处小院子。 小院子不大,但是房舍整洁,采光也好。 贾琏淡淡扬眸,“这院子,赏你们了。” 第210章 他们夫妻,并无那般恩爱 贾琏从他给冷子兴两口子买的那个小院儿出来,贾琏心情甚好,脚步轻快。 倒是蔡昭心里有些不妥帖,跟在后头悄声问,“二爷将那见盐商的事儿交给冷子兴去办……能行么?” 贾琏轻笑,“自然行。” “在爷眼里,他最大的能耐不是什么古董商,而是一个「掮客」。如他这般能在京中各官员宅邸、当铺之间行走游说,娴熟自如。那让他去见几个盐商,自也不在话下。” 蔡昭点头,“他的本事自然毋庸置疑。只是,他对二爷能忠心么?” 贾琏轻哂,“现时与往日不同。从前他是良籍,又自恃有二太太那边罩着,这便不将爷放在眼里,也是有的。可如今爷买了他,他们一家子的命便都在爷手里,甚至他的孩子,他的子孙后代……也全都在爷手心里掐着。多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回到林宅。 鸳鸯和平儿迎上来,一起伺候他更衣、换鞋。 香菱在名分上是薛蟠的妾,她不方便亲手伺候,这是情理之中,但是晴雯也没来。 贾琏不由得透过窗户,瞟了晴雯那边一眼,“她又忙什么呢,怎地没见人影儿?” 鸳鸯和平儿便都啐,“合着二爷这是嫌弃我们两个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想换人来呢。罢了罢了,我们两个这就退下,赶紧换上二爷看得上眼的人来吧!” 情急之下,也是蓄谋已久,贾琏索性伸开双臂,将鸳鸯和平儿两个都拢进怀中,左拥右抱。 “两位姐姐好歹饶我这一回,我琏二再也不敢了~” 鸳鸯和平儿对视一眼,都红了脸。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推开贾琏的手臂,各自躲到一边去。 鸳鸯红着脸笑骂,“我倒无所谓,可你这么对平儿就太过分了。那凤姑娘是个何等的辣子,你这样叫她知道了,平儿这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过?” 鸳鸯这么说,自是还不知道贾琏与平儿私下里早已经通过了款曲。 贾琏冲平儿眨眨眼,平儿低头只笑不语。贾琏便只逗鸳鸯一个,“凤哥儿是个辣子,但是老太太却不是那样儿。我没法儿跟凤哥儿讨了平儿,可我却能跟老太太讨了姐姐来!” “姐姐既然都放下这样的话了,那等咱们回京,我便去跟老太太讨了姐姐来!等姐姐到了我屋里,那我可美了~” 鸳鸯彻底脸儿红透,无奈地啐,“还以为来了扬州,琏二爷好歹收敛一些儿。没想到这会子倒趁着没人管束,反倒还变本加厉起来。” “就算我不能找林姑老爷告你的状,那我回头告诉林姑娘还不成吗?林姑娘虽说年纪小,却是最有志气,叫她替我们平平这个猎人就是~” 鸳鸯就是鸳鸯,真还就一把就掐住了贾琏的七寸。 贾琏只好笑,向鸳鸯和平儿行礼赔不是。 两人这才都好了,三个又重新好好说话。 鸳鸯道:“……琏二爷衣帽鞋履这些事,还是吩咐我和平儿来做就是。晴雯一门心思都在宝玉身上,况且她就算宝玉也不是都这样亲手伺候的,琏二爷便别难为她了。” 平儿也道,“况且方才林姑娘已经派了雪雁过来,说要请晴雯去她那边,讨教绣技呢。” 贾琏挑眉,“这会子怎么忽然讨教绣技了?” 平儿道:“这还不是因为林姑娘回来了么,林姑娘那几位姨娘闻讯便也从姑苏赶过来陪伴林姑娘呢。毕竟她们都是姑苏人氏,听说那几位姨娘也都有一手好绣技呢,这便叫晴雯也过去切磋一番。” 贾琏静静抬眸,“原来是林家的姨娘们到了~” 自从贾敏身故之后,黛玉又北上进京,林如海功夫繁忙,懒得理后宅琐事,于是索性将几位姨娘,并丫鬟婆子等,一并送回了姑苏原籍。 贾琏轻哂了声,“看来这林宅里,要热闹起来了~” 掌灯时分,晴雯才回来。 贾琏有些放心不下黛玉,想起身过去看望,却被晴雯给拦住,“琏二爷可留步吧。这会子林姑娘心情正不好,琏二爷可别去再添乱了。” 贾琏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晴雯坐下,喝了口茶,叹息一声,“原本不过是几个人围在一起绣绣花,聊聊家常。几个姨娘都回忆起当初姑太太在世时,亲自带着他们做针线的故事。” “也不知怎的,说着说着罗姨娘竟说走了嘴,说起当初姑太太刚嫁过来的时候啊,林姑老爷对咱们姑太太还颇为冷淡。” 贾琏也一眯眼,“哦?” 晴雯道:“倒也难怪,咱们家里谁没听说过当年姑太太还未出阁时,是何等的金尊玉贵,娇生惯养的啊?便是凤姑娘今日的模样,与当年的姑太太也是望尘莫及吧。” “偏林姑老爷是个读书人,君子端方,性子高洁,他们刚成婚时,据说林姑老爷颇为看不惯咱们姑太太衣食住行的习惯。偏咱们姑太太也是个爱耍小性儿的,林姑老爷的话她一概听不进去,自然也半点都不想改。” 鸳鸯听到这儿,也是叹口气,“倒也是的。姑太太还在家里时,是老太太和太爷的掌上明珠,又是最小的女儿,那自然是最为得宠。连大老爷、二老爷也全都要让三分的。” “林姑老爷读书人的性子,难免俭素,或者又爱以妇德来规束内眷。以咱们姑太太的性子,两人成婚的早年,的确有的磨合去。” 平儿便皱眉头,“这话咱们说得也就罢了,林姑娘听来必定难过。” 晴雯噘嘴,“还有位霍姨娘也说,若是姑老爷与姑太太恩爱,那林姑老爷就也不会额外娶了这好几房的姬妾了~” 贾琏听得也是皱眉。 这样的疑问,他的确也曾经有过。便如贾政、贾珍等人,每个也就有一妻二妾,这是「标准配置」。倒是林如海这样的端方之人,竟有「好几房姬妾」,这的确是叫人意外。 倘若夫妻感情深厚,况且贾敏以国公嫡女的身份嫁给林如海这列侯之家本是「下嫁」,不如何世家「高嫁低娶」的规矩,那林家为表诚意,本该散去大半姬妾才是。 可是林如海的确没有这样做。 第211章 给晴雯加鸡腿儿! 贾琏垂下眼帘,把玩茶盅,“这罗姨娘、霍姨娘又是何来路?” 晴雯看着他,“我倒不清楚。不过以我瞧着,那罗姨娘还倒罢了,那霍姨娘却有些妖妖娆娆。” 贾琏眯眼轻笑,“比你还要妖娆?” 在贾琏眼里,晴雯跟贾府里其他的丫鬟都不一样,她天生一股子妖娆之态。是字面意思,当真如小妖精一般轻灵娇媚的模样。 晴雯听了红了红脸,“琏二爷要是这么说话,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好意思,今儿陪林姑娘和林家那几位姨娘做了好一会子的针线,我也累了,琏二爷跟前有鸳鸯、平儿两位姐姐服侍也尽够了,我先回去歇了。” 晴雯说完并不等贾琏允许,反而起身就走。 不过她一向就是这个性子,从贾琏到鸳鸯、平儿谁还不知道呢?自然也没人怪她,只是看着她背影微笑罢了。 贾琏想了一会子,便起身,“你们先歇着,我去看看林姑娘。” . 进了黛玉房,贾琏不动声色打量黛玉神情。 黛玉垂首坐着,身影袅袅一弯,如烟似雾,一时倒看不清是喜是愁。 紫鹃端来茶,贾琏静静吃完,谢过紫鹃。 黛玉这才说,“你们先歇息去吧,我有事再叫你们就是。” 只是她说话的时候,依旧是垂着头的。倒叫贾琏无从窥见她的神情。 紫鹃、雪雁行礼退下。 贾琏又静静看了黛玉好一会子,这才开口轻声问,“……今儿,不开心啦?” 黛玉依旧垂着头,顺着贾琏的问话便点了点头。 贾琏悄然一叹,“我也曾经是一个小孩儿……其实我也特别希望我们老爷,能与我母亲特别相爱。可是我却又知道,就凭我们老爷那德性,怕是跟我母亲难以做到琴瑟和鸣。” 黛玉没说话。 贾琏垂下眼帘,“后来我长大了,发现我自己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跟我们老爷也没什么两样,喜好美色,看见个好的就想留在自己身边儿……便是家里的姐姐妹妹、嫂子小姨子的,心下也是蠢蠢欲动。” 贾琏说到这儿,都有点说不下去了。自己解剖自己真的是好难啊,尤其是在黛玉这样灵慧的女孩儿面前。 他也担心,自己会不会吓到她?这一番话说完之后,他和她就再也不能做朋友了~ “可能将来我的孩子也会如我今天这般,心里对我充满怨气儿吧?我现在尽管还没孩子呢,可是我这会子就觉得歉疚,我真是亏欠孩子们的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贾琏说完,有点沮丧,垂下头去。 那边厢,黛玉却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琏二哥难道忘了那句话「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换成我们当儿女的角度,便是「父母自有父母福」。我们自然希望父母伉俪情深,一生恩爱,但是他们终究不是我们自己,我们又如何能为了让自己心安,就非要强迫他们呢?” 贾琏忙看过去,说出这番话的黛玉,脸上其实并无他以为的忧愁之色,反倒眸色灵动,轻巧流转! 贾琏心下豁然开朗,“好啊,小丫蛋儿……原来你故意吓唬我!亏我为你悬心,方才还在你面前,差点将自己的心都剜出来,斩碎了给你看!” 黛玉俏皮轻笑,梨涡微露,“必定是晴雯回去跟琏二哥说了姨娘们所说的话。可是想必晴雯没有跟琏二哥说,她已经都帮我给骂回去了。” 贾琏果然惊讶,不过回想一下,便也又不意外了——晴雯她虽然有些小傲娇,偶尔冷脸冷言的,但是她其实内心里最是善良不过,嘴又是最厉害的! 他心情瞬间大好,笑意也重新爬回来,“她是怎么骂的?” 黛玉轻笑,眸光流转,回忆当时的情景:“她丢了针线,站起来指着罗姨娘和霍姨娘的鼻子,又响又脆地啐她们,说「姑老爷与姑太太是否恩爱,那也是两位主子自己的事,轮得到你们这帮子当姨娘的嚼舌头?」” “「况且这会子姑太太已经升天了,你们眼见着是没有主母压伏,这便蹬鼻子上脸了!林姑娘好性儿,敬你们一声姨娘,若林姑娘叫你们惹恼了,谁还管你们是什么姨娘不姨娘的,统统回去当奴才好了!」” “「还有你们这话,原也不必对姑娘说。你们有胆子去姑老爷跟前说,端看姑老爷又怎么治你们!知道的是你们自己不知轻重,嘴贱舌头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姑老爷治家无方,那又叫林姑老爷如何办好皇上的差,怎么管理好这江南的盐务?」” 贾琏听得都解气,拍掌道:“骂得好!今晚回去给晴雯那小蹄子加鸡腿儿!” 黛玉听得愣,“哦?晴雯爱吃鸡腿儿?那油腻腻的,她才不爱吃吧。” 贾琏笑,“咳,是我错了,我忘了那油腻腻的东西,咱们府里粗使的小丫头都不稀罕吃的。” “都怪我前儿胡乱看了一本册子,里头就有个「鸡腿儿姑娘」来着,惹得我这会子脑子里都乱了,竟想给晴雯也加一条去!” 黛玉笑了一会子,垂下眼帘,“实则,我又怎么听不出来呢?她们这样在我面前「不经意地提起」,实则是在挑拨我与父亲的父女之情。” 贾琏心下微微一颤:黛玉就是黛玉,虽则年纪小、身子弱,可永远都是最聪明,脑子也最冷静清醒的那一个。 “我母亲不在了,我又从京里才回来,这几年与父亲隔着远,她们便以为我与父亲自然疏远了。况且我是女孩儿家,心里自然又偏向母亲些,她们这会子说起我母亲当初的「委屈」,便是引导我去记恨父亲。” “小小怨念,慢慢累积起来,也终究会化成仇恨。我父亲如今只有我一个至亲之人,如果我对父亲也存了怨念,那我父亲当真是要在这世上众叛亲离、孤立无援了。” 贾琏攥紧指尖,柔声轻问,“所以,你压根儿就没上她们的当,对不对?” 第212章 才子佳人 黛玉却偏首否认:“不呢,我也着实是当真难过了一下下。” “父母成婚伊始时,尚未有我,我也不知他们当年相处又曾经是何情形。如今听她们说起来,我自然也是有些感伤的。” 贾琏忙道:“妹妹莫听她们胡吣!我虽然也未身临其境,但是我总归相信姑母和姑父是鹣鲽情深的。” “妹妹想啊,姑父是翩翩探花郎,姑母是国公爷掌上明珠,这不正是大小姐得配风雅才子的戏码?那些戏本子里都最爱这样写了!” “更何况,林姑父家又是列侯之家,门第虽比国公府略低些,但是再加上姑父探花郎功名的加持,这便扯平了,乃是正经的门当户对!” “如姑母姑父这样的婚姻,足够写上一出好戏了,他们两个必定恩爱非常才是。” 林如海的才学不用说,他能为探花郎就更足以见他的风姿翩翩,得皇帝青眼。科举界历来都有传闻,说探花郎虽说排名一甲第三名,看似没有状元第一名那么好听,但其实皇帝们都是故意要把相貌最好的那个点成探花郎的! 黛玉静静听着,等贾琏说完了,却是“扑哧儿”一笑,“看来琏二哥寻常没少了看「才子佳人」的戏。可是方才却又是谁说自己不是个好东西,什么好的都惦记来着?哦,那便必定是琏二哥看错了戏,琏二哥不该看「才子佳人戏」,而合该是看「采花大盗戏」才对!” 贾琏佯怒叉腰,“嘿,我倒是想看来着,只可惜没人敢正大光明地摆在戏台子上让我看。” 黛玉笑了一会子,缓缓收了笑,眸光莹然,“琏二哥是想让我宽心,可我心下却又何尝不知,她们说的未必全都是假的。她们便是有意离间我与父亲的情分,但是我是什么样人,父亲又是什么样的人,又岂是能叫她们随便胡说几句就能骗得过的?” “况且她们又岂能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又怎会不责罚她们?也唯有她们说的并非全都是假话,才能在父亲面前讨过一丝情面去,至少求得自保。” 贾琏微微蹙眉,“妹妹还真相信姑母和姑父并不恩爱?” 黛玉微微点了点头,“我相信,我父亲与母亲刚成婚之时,两人必定也有不少龃龉来着~” 贾琏悄然提了口气,小心问她:“妹妹果然还是被她们的话给唬住了?妹妹这样通透聪明的人儿,怎会被绊在她们那些并不高明的话里?” 黛玉却又偏首轻轻一笑,“琏二哥不必紧张,我说的可不是气话。” 黛玉顿了顿,“琏二哥又觉得我性子如何?与我父亲相像么?” 贾琏被黛玉问得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黛玉忽然这么问。 他呆了呆,只得傻笑说,“亲生父女么,怎么能不像?” 黛玉轻哂,“琏二哥好厉害的眼睛,竟能从我父亲身上看到我的小性儿不成?” 贾琏哑口无言。 倒也是的,林如海儒雅宽厚,君子之风;可眼前这小妮子,小性儿、拈酸、牙尖嘴利不饶人……的确从林如海身上看不见这些。 贾琏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毕竟妹妹是女儿家,姑父是大丈夫。父女纵然血脉相连,也总不能一比一复刻不是?” 黛玉玩味了一下「复刻」这个字眼儿,不过幸好这个词儿也可以用字面意思来理解。 黛玉便笑,“女儿的性子,既然不是全从父亲那来的,那还能从哪儿来?琏二哥故意掠过不谈,这便是鸡贼!” 贾琏:“我……” 黛玉妙眸一转,“琏二哥便承认吧,我的小性儿自是遗传自我母亲!” “家里老太太、舅母她们都说过,我母亲当年未出阁之前,那是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她的性子必定会有娇蛮之处。” “况且以世情可见,姑娘未出阁之前都是全家捧着、惯着;可是一旦成婚,变成媳妇,这便不得不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变成男人背后的贤内助,变成公婆面前恭顺的儿媳,还要处理丈夫家族事务……没有任何一个姑娘在成为媳妇之后,会不觉得失落的。” “我母亲还好些,嫁进门来没有在公婆跟前侍奉多久。只是即便如此,与我母亲从前在外祖母家时的娇生惯养相比,也必定失落许多。这落差源自婚姻,我母亲除了心中暗暗向我父亲怨怼之外,还能怨谁呢?” “以我母亲的娇蛮大小姐的性子,必定也不藏着掖着,这便当面与我父亲争执,也完全都是再正常不过。外祖父家是武将之家,我母亲打小也是会骑马射箭的,可我父亲家却是书香世家,我父亲又是个读书人……所以啊,他们两个成婚之初,便是活脱脱一出「秀才遇到兵」不是?” 贾琏听到这儿,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诚然如此。 黛玉微微噘了噘嘴,“我父亲这样的读书人,便是表面上不愿与人争执,但是内里自然是一把傲骨。他们两个都是极为自尊之人,这便一旦吵起来便难免斗起气来,总要有些日子互不理财,甚至躲着互不见面。” “于是乎,我父亲一气之下身边便多留了几个过去的姬妾,又或者再干脆新纳几个……一来的确需要人侍奉和陪伴,二来怕也是故意气我母亲。” 黛玉说着自己都叹了口气,“如若不然,我父亲又何至于在年近四十的时候,才与我母亲生了我?” “两人成婚的时候都仅仅十几岁,中间隔了那二十年,竟又做什么去了?依着我猜,那二十年里,两人怕是净斗嘴赌气了。两个老小孩儿罢!” “直都等到年过而立,两人这才都祛了年少时的骄傲,懂得如何相处了,这才又重新发现彼此的好处,真真正正好好儿做起夫妻来~” 贾琏听得微笑。 心里高兴黛玉这小丫蛋儿内心的通透,同时也默默替黛玉再补上一个理由:当年贾敏以国公嫡女的身份下嫁林如海,并非没有贾府拉拢林如海的考量。 以贾敏那大小姐的性子,不甘做这样的棋子;以林如海的睿智,又不至于看不懂贾家这一步棋局。 于是两人的自尊隔着家族的命运,互相试探与争斗,直到相伴多年之后,才终于一点点领会了相伴的珍贵,参透了爱情的甜蜜。 第213章 金陵,尘缘未了 贾琏原本以为今夜过来看黛玉,是来宽慰她的,却不成想其实被治愈到了的,反而是自己。 因为他也一直卡在「孩子视角」里,时常控制不住地想,他怎么就贪了贾赦这么个爹? 那他那位从未谋面过的娘亲,曾经该有多憋屈? 他甚至想过,他娘亲之所以早逝,怕就是被那贾赦那老登给气的! 至于贾府上下为何对他娘亲守口如瓶,无人肯提半个字,怕就是她与贾赦曾经闹得很难看,甚至大打出手,乃至互相打伤、打残过,又或者直接影响到了她的生命! 虽然他是穿越者,他原本可以对这位从未谋面的母亲有足够的疏离感,他不必这样在乎她生前身后的际遇……可是,当他在这个世界里生活日久,本我与贾琏这个身份渐渐融合,他便已经做不到心无牵挂了。 这一番内心的纠葛,今晚倒叫黛玉一番言语化解。 是啊,贾赦与他母亲曾经的感情如何,对于他来说,的确应该说一声「父母自有父母福」。 不管贾赦这老登再不是个东西,但是贾赦对他还是心有回护,并未做出太出格的去。 况且……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能生得如此俊美,完全不像贾赦那老登,那他得感谢谁去?自然得感谢他这位母亲啊! 想必,她一定生得极美啊。 而且既然能嫁给荣国府袭爵之人,那她的家世也必定能相匹配啊。 这样既美又家世好的女子,贾赦那老登再不是个东西,他也总归不瞎。于是想必他们两个成婚之初,贾赦也总该为她痴迷过好一阵子吧? 再说了,他的性子里头虽然有贾赦那好色浪荡的一面,但是他对女子的态度却又跟贾赦截然不同,他但凡真心追求的女子,他也都是动了真情,他得到她们之后也必定一生给予她们爱护,竭力让她们余生幸福美满。 所以,你看,他的性子又没被贾赦给影响到,遗传来的全都是好的! 便以他这个「产品」的质量来看,想必他当初坐下胎时,贾赦与他母亲是感情很好的。否则他的身子骨儿不会这样健康,他的性情也不会这样风流而又有底线~ 贾琏从黛玉房中出来,独自走入夜色,仰头看天上银月,眼角不觉微湿。 “娘啊,您别急,儿子不会让您的故事尘封太久。等办完了眼前的事,儿子必定去重新追寻您过去的影子。” “我虽然已经不是您十月怀胎生养的那个,可是此心此情,别无二致。” . 在扬州略歇息了两日,贾琏便去向林如海辞行,他要到金陵去看看。 金陵与扬州反正也近,再说贾府老宅还在那边,贾琏此来的确是该去看看,这都是人之常情,林如海自然没拦着。 贾琏回去略做收拾,鸳鸯和平儿一起替他张罗着。 贾琏起身握住平儿的手,“这次我得将你和晴雯留下,叫你们陪着林姑娘。” “我自带鸳鸯与香菱去金陵。” 平儿急忙抽回手来,红着脸轻啐一声,“琏二爷要去哪就去,想带谁就带,又与我说什么?我哪里管得起?” 鸳鸯抚掌轻笑,“你也别以为他要带我去,就仿佛偏着我了似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老子娘如今还在金陵给府里看着老宅,我这些年才好容易回来一趟,他自然怎么都不好意思不带我回去瞧瞧的。” 鸳鸯说完不负责任地瞟贾琏一眼,“至于他为何非要带着香菱同去么,那我就不好说了。” “或许是因为香菱是薛家的妾,人家薛家久居金陵,家里的东西还在金陵宅子里呢,所以他想带人家再回去取点东西?” 平儿便抿嘴笑,“这么说我倒明白些儿了。” 她笑着冲鸳鸯飞了个眼神儿,“你可别想太美了,他这次带你去,八成为的不是你,而是为了香菱。” “毕竟香菱是薛家的妾,他单独带着人家香菱走那么远不合适,这便叫你陪着,在中间儿隔着外人的眼睛。说到底啊,他这是拿你当个幌子呢!” 鸳鸯做恍然大悟状,“哎哟,多亏你一语点醒梦中人,要不我还被蒙在美梦里,尽以为他是想着我呢!” 这两个大丫头你一言我一嘴的,贾琏都惹不起。他只能赔笑,躬身作揖,“两位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 平儿笑了声便也收了嘴,扭身出去找香菱,又帮香菱收拾。 香菱虽说前几年也吃过苦,也当过薛姨妈的丫头,但是她终究本性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这便天生娇憨,做这些收拾整理的活儿,总比不上平儿她们麻利。 更何况她如今名分上是薛家的妾,平儿是王家的丫头,香菱也算她半个主子,平儿也给薛家面子。 香菱看平儿进来替她收拾,整个人是懵的。平儿便笑着解释:“姑娘来了扬州这几日,总是在屋里闷着。琏二爷说要带姑娘和鸳鸯两个,去金陵逛逛呢!” 平儿与鸳鸯、晴雯都是老相识,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在林宅里,说说笑笑都是随意惯了。倒是香菱跟她们三个有点融不进去,说话也不好意思那么直,于是便时常自己一个人在船舱和林宅的屋子里窝着。 平儿她们几个自然不是故意疏远她,只是香菱的性子天生如此罢了。这次得着贾琏能带着她去金陵散散,平儿自己也是真心替香菱高兴的。 香菱自己闻言却没有高兴,反倒是满脸惊慌,“琏二爷为何要带我去金陵?我不闷的,我不想去~” 平儿见香菱如此,微微一忖,便也明白了香菱的担心。 平儿起身握住香菱的手,“姑娘怕是又回想起当日在金陵的案子了吧?那都是雪大爷做的业,与姑娘不相干的。金陵总归是老宅,姑娘也不可能永远都在京里躲着不回来。这次换个心境,回来慢慢儿融合融合,对姑娘反倒是好的。” 香菱垂下眼去,“……平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求求琏二爷,放我这回,别叫我去了?” “我想留在扬州,跟林姑娘学着读书认字。我与林姑娘都说好了,我若这么去了,岂不是失信于林姑娘了~” 第214章 只管相信他就是 平儿看香菱说得可怜,正自犹豫,忽听外头传来轻笑:“便是想读书认字,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平儿心下豁然敞亮,忙笑着拉着香菱应到门口,躬身施礼,“林姑娘来了。” 黛玉立在廊檐下轻笑,“对不住了,我一不小心在门口听见两位姐姐说话儿。我在这儿给两位姐姐赔不是了,还请两位姐姐原谅则个。” 这明明是林宅,黛玉又是当主子的,却在这儿认认真真给她们两个行礼道歉,平儿和香菱两个都赶忙上前,一左一右给扶住了。 平儿笑道,“姑娘这话便见外了。原是我们两个说话粗声大嗓的,但凡从门口窗外走过的都听得见,又哪里是姑娘故意听见的~” 香菱也道,“林姑娘要是这样说,我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黛玉便也顺势在香菱额上轻轻点了一下儿,“瞧你,琏二哥既然说带你去散散,你尽管去就好。他又不吃人,你连薛大哥哥都不怕,你又何必怕他?” 香菱脸就更红起来,“林姑娘误会。我不是怕琏二爷,我是……” 香菱具体也说不清楚自己怕什么,只是觉得一想到要回那边厢去,就觉得心慌意乱。 她当年见到琏二爷,听房东夫妇隐隐约约透露,仿佛琏二爷知道她身世似的。 可是她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又或者说就算还有些许模糊的记忆,她却也都已经强迫自己给忘记了。 她曾经甚至为了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便强迫自己相信那拐子就是她亲爹来着。 她不敢再走回那些破碎的记忆,她也更不敢去追寻自己的家人……这种感觉,就是「近乡情更怯」吧? 她这些年,沦落到那样的境地,又成了今日的模样,她生怕父母家人会对她失望。 黛玉静静看着香菱,忽地莞尔一笑,“有琏二哥陪着你去,你又有何可怕的?你竟不知道,他当初为了护着你,干脆打上了薛家的门儿去么?” 香菱一惊,“林姑娘此话从何说起?” 黛玉垂眼轻笑,“原本我也不想说来着,不过这会子为了能叫你安心,我便也告诉你吧。” “彼时原也是巧,我去金陵上香,途经薛家大门口。可是路上却站满了人,将路途阻绝,进退不得。又听说是打死了人,我这便留神看了一会子。” “……后来才知道,竟是他们两家为了争抢你。那会子薛家人多势众,又财大气粗的,没人敢替你多说一个字。这时候忽然就来了个人,上前要见薛大公子,见面便是要讨你回去。为了你啊,琏二哥当场将薛大公子给打了个半死。”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那个人竟然就是琏二哥。我从前原本也没见过他。” 香菱珠泪盈眶。当日她只隐约知道有人为她打起来了,先时也自以为是那冯渊公子,倒不清楚后来还有琏二爷来。 彼时她被薛家人牢牢看管在内宅之中,当日的情形无缘亲眼看见;后来薛蟠养伤,他偏又是个极好面子的,这便绝不肯再提起当日的事,那薛家上下就也都讳莫如深,再不叫她知道。 今日才知道,却原来她在这世上并非孤立无援。便是琏二爷那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只缘在乌衣巷中同租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一点情分,琏二爷竟然就肯为了她而拼命! 原本自从进京,到了贾府,她与琏二爷纵然是旧相识,可她也循着妇礼,只当做不认得罢了。寻常见了贾琏,都是能躲就躲,躲不过也只低着头不说话罢了。她就是怕薛蟠那样的又胡乱吃醋,更不想招惹上琏二爷那风流浪荡的名声去。 此时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竟不知道这世上谁人是真的对她好了! 见香菱泪盈于睫,平素里只知道发呆的一双眼里已是光影流转,黛玉便知道香菱这一刻心下终于通透起来了。 黛玉便轻笑,“小呆子,他能为了你,连人命案子都敢犯下,更何况那薛大公子跟他还算有亲,他能连亲戚的脸面都不顾了……不管他要带你做这么去,他都必定是为了你好,你只管跟他去就是,不必害怕。” “你只管相信,便是有什么艰难困阻的,或者是你不能面对的,总有他挡在你前面。他必定不会叫你独个儿一人,去面对那些你无法承受的就是。” 黛玉明明比香菱还小,可是这会子她与香菱语重心长说起话来,倒叫香菱觉得她才是当姐姐的。 可是香菱却并不觉有异,因黛玉说要教她读书写字,她心里便早已经将黛玉当做了先生。先生说话,她自然是要听从的。 她低低垂下头,轻声说出自己的担心,“我不是不相信琏二爷,我只是隐约听说,似乎我父母也都是这金陵省人。可我已经不认得他们了,我怕若是遇见他们,又该怎么办……” 黛玉无声一叹,伸手捉住香菱的手,“与父母成了陌生人?不认得父母了?呆香菱,你说得轻巧罢了,实则怎么可能割舍得清楚!” “便如我前儿与琏二哥说起我父亲母亲当初情形,我便说过,即便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可是我身上的小性儿分明还是从她那儿来的。我这样的人,偏生得较真儿、不饶人,这还不都因为我母亲是那样娇生惯养出来的?” “还有我父亲……我本继承了母亲身上这些小性儿,而我父亲又是个读书人,以父亲对子女的严格,若是他非要板着我的性子,那他自然也办得到。只需从小就强迫我读那些《女则》、《女训》,又要亲自拎着戒尺在我身边盯着我,令我时时循规蹈矩也就是了。” “可是我父亲偏生没有那么做,他反倒放任我生成什么性子,不强迫我读那些培养妇德的书,反倒叫我学《四书》……我能得如今这刁钻的性子啊,便是父母一块儿给我的底气罢了。不管有一日他们是否还在我身边,我身上却也刻着他们的遗迹,怎么都抹除不掉的。” 黛玉顿了顿,抬手帮香菱捋捋鬓发,“而你,也一样。” 第215章 好香菱,让我碰触你 香菱终于乖乖跟着贾琏、鸳鸯一起出门。 春日运河,波光粼粼。 香菱坐在船舱窗边,脑海中还不断翻涌着黛玉与她说的那些话: “便是你自幼与父母远离,但是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眉眼形容源自父母,你的个性更是有父母的影子……他们不在你身边,他们却始终都在你身上。” 她想得出神,直到听见鸳鸯一声轻呼,“琏二爷,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呢?走反了!” 香菱这才抬眸,见贾琏正坐在她对面。 窗外一身波光全都映在他脸上身上,偏他又最爱穿月白的绸袍。「月白」本是微微淡蓝,于是与这早春的波光竟是相同的颜色,叫人一看他便觉得华光潋滟,又兼之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一弯红唇邪气儿轻勾。 从前香菱从未这样当面仔细打量过他,今日冷不防抬眼撞见,这便心底下跳成一团,急忙重又垂下眼帘去。 简直不敢想他这样清贵的公子,竟是如何打得过薛蟠那个粗人的。 贾琏全程欣赏香菱沉思,又与她四目相撞,眼见着她羞涩垂下头去……眼见着她对他再不是从前那般无感,心下自是桃花飞舞。 他抿嘴笑着回答鸳鸯,“没错儿~”,一双眼珠子却依旧落在香菱面上身上,未曾移开。 鸳鸯叹口气,“还说没错儿?金陵在扬州西边儿,如今咱们这船却是往东走。已是南辕北辙了,这又怎叫没错儿?” 贾琏便伸手捉住鸳鸯的手腕,拉着她坐下来,“好姐姐别忙了,这会子只管安心跟着我走就是。” “从前你在老太太跟前,凡事不分大小,总得要你操心。这回好容易随我出来散散心,便尽管丢开诸事不管罢!” 他的手借机在鸳鸯手背上好好摩挲了一会子,“姐姐只管相信我就是,反正我是绝不敢卖了你们去就是。” 鸳鸯被贾琏摩挲得不好意思,尤其又是当着香菱的面儿,这便急忙往回抽手。 可是贾琏正得趣,如何舍得松开,两人拉扯了好一阵子,总难免又叫贾琏抚过弄过好几回,这才终于逃了开来。 “罢了。且瞧你带我们去何处吧。我这会子也累了,先回去躺着。等到了地方儿,烦劳琏二爷叫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儿。” . 鸳鸯走了,船舱里只剩下贾琏和香菱两个。 虽说之前他故意摩挲鸳鸯的时候,香菱垂头避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可是等鸳鸯走了,香菱起来送送,一抬脸,还是泄露了她满面的绯红。 贾琏看得心下痒痒。 香菱的羞涩着实是太好看,尤其配着她眉间一点朱砂,浓艳得动人心魄。 偏她的性子又是最柔软,从小吃苦的经历竟是将她所有的棱角都磨平了,她完全与世无争,与人无争,柔软得任凭人去。 贾琏身边见多了性子明朗的女孩儿去,便连贾府里粗使的小丫头子们都是小嘴儿叭叭的,唯独遇上香菱这样一个乖觉柔顺、毫不抵抗的,叫他既心疼,又忍不住地想要欺负。 贾琏想跟香菱说话,却又担心她一下子受惊又缩回去了,于是小心翼翼绕着圈子。 “……从咱们离京,你一路上话就不多。这是怎了,莫非想念姨妈和薛妹妹了?” 香菱有点慌,极快地看贾琏一眼,想了想便也点头,“是。自从我来了薛家,便日日都伴随在奶奶和姑娘身边。这冷不丁单独出来这些日子,我便有些不自在。” 贾琏轻轻一笑,“只想念姨妈和薛妹妹,便怎么都好。只要你别告诉我说,你也想那薛大傻子了!” 香菱登时满面通红,“琏二爷……” 贾琏眯起眼来,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 香菱瑟缩,贾琏便索性蹲下,找她的眼睛,与她视线相平,“傻丫头,千万别因为习惯依赖人,就忘了这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从前我在乌衣巷里遇见你,你也是这般躲避我。你甚至宁肯相信那拐子是你亲爹……我明白你是因为害怕挨打,所以强迫自己、麻痹自己,可是这样最终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香菱,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你若继续这样下去,不清醒过来回到现实,那你这就是病了。” 因为年幼被拐,香菱此时的症状是有些「斯得哥尔摩综合征」的。一个拐子、一个薛蟠,她都是如此;于是如原书一般,再遇到那要她命的夏金桂,她还是不懂得该如何保住自己,甚至反而还会对那母夜叉俯首帖耳、逆来顺受! 香菱迷惑地抬眸看他,“我这是,病了?可是琏二爷,我身上各处并没有什么不舒坦的。” 贾琏笃定点头,“对。虽说这算是「心病」,身体上暂时看不出来,可是这病症却会腐蚀你的灵魂,伤害你的自尊,让你对世人和幸福的理解都全然偏差。” 香菱眼底涌起泪珠儿来。她想起自己曾经对那拐子的依赖,甚至心甘情愿当他是亲爹……她也很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可是她明明知道这样不好,她却就是无法克服。 “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琏二爷,你救救我。” 见她落泪,贾琏心底被撕扯一样地疼。 这是他曾经通观全书时,最最心疼的小姑娘啊。 贾琏忍不住伸手,想要帮她擦去颊边泪痕。 可是香菱却又立时躲了开去,然后弓起腰来,想要将小小的身子尽数蜷缩起来。 贾琏心疼更甚。 “看,就是这样……你肯依赖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却已经没办法敞开心扉去相信保护你的人。香菱,这病必须得治。再拖下去,你会再难体会到这人世间的幸福。” 香菱一震,挣扎着,尝试着,缓缓松开身体。 “琏二爷,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别误会我。” “琏二爷,帮帮我。我相信你。除了我发的父母,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贾琏深深吸气,这次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她两手并在一起,握在左掌之中。然后再度坚定抬起右手,抚上她的脸。 “香菱,好香菱,别躲。相信我,让我碰触你。” 【明天(26日)请假休息一天,27日凌晨下一更哈,?( ′???` )比心】 第216章 她好乖~ 贾琏看得出,香菱很挣扎。 可是她的眼睛却是看着他,眼底写着信任,只是她的身子却本能地向后瑟缩。 贾琏看得心疼,便柔声安慰她,“没事的,我可以等。我不催你,更不逼你。好香菱,我知道你一定会走出那一层「壳」,你会主动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 香菱用力点头,却已然泪眼婆娑。 她想听他的话,因为无论是从自己当初在乌衣巷的记忆,还是林姑娘告诉她的那些话,她都知道琏二爷对她是真的好,他是她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只是,她的身体就像被锁住了,她想调动它,可是四肢却像僵住了,竟不听从她的使唤。 她忍着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只堪堪抬起了一根手指。 她都未曾想到,她自己的身体竟然有这样一日,重逾千钧。 她只能抬动一下,随即便支撑不住,只能徒劳地垂下手去,自己又气馁又尴尬,又害怕琏二爷失望,于是难过地哽咽出声。 “对不起琏二爷……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是,做不到。” 贾琏完全没有表现出失望、愤怒来,依旧蹲在她面前,宽容甚至宠溺地看着她。 “没关系。我说过,我等你。多久都行。” 为了免她难过,贾琏索性微微向后退开一点点,给她多留一点空间。他笑意吟吟,“不如你回想一下方才,我是怎么摩挲鸳鸯的手背来着。” “你想想她的情态~她也害羞,不想叫你看见,又埋怨我,可是却又——喜欢我对她的方式。” “你暂时不必想着我会如此碰触你,你只闭上眼睛,尝试将自己想象成鸳鸯。就当方才那会子,我的手是放在了你的手背上,轻柔地摩挲而已。” 香菱的心跳漏了一拍。 方才她是害羞,也怕鸳鸯尴尬,于是没抬头,可其实她该看的还是都看见了。 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她两颊不由得浮起热气来,氤氲蒸腾得她脸儿绯红,鼻尖儿也隐隐生起微不可见的小汗珠儿。 贾琏看她情形,知道她是真的已经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了,回想方才他那么对鸳鸯的画面,然后再将她自己想象成是鸳鸯……她能如此快地进入情境,证明她是真的很相信、很相信他。 贾琏心下欣慰又疼惜,便柔声再助她一程:“方才我是先将手放在了她手背正中那处,沿着她指骨在手背之下的形状轻轻摩挲。待得她稍作放松,这才用指尖一点点轻轻点触到她的指节,指尖。” “她先时抗拒了一下,可是在我坚持不懈的耐心之下,她终于肯放松下来,我便手指轻笼,尝试与她的手指微缠。” “我并不难为她,我的手也并未当真与她的手指缠上,只是堪堪碰着,轻轻逗着,耐心等着。” “为了让她放松,我的指尖还在她指根处若有似无地轻触、慢点。她很喜欢我这样做,指缝放松下来,整只手都松弛了。我知道这是她信赖我的表现。我这时才一点点、一点点与她手指缠在了一起……” 贾琏讲得很慢,字字如丝,浸满情感。 香菱忽地猛然抬高了头,自己的手指倏然收紧,整个身子向后微仰。 一张俏脸儿更是红得如灼灼桃花。 贾琏也是惊讶住,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肯这样听话,已是完全走进了鸳鸯的角色里,将她自己想象成了鸳鸯!于是他给鸳鸯的那些感受,她也同样感同身受了! 贾琏轻笑,由衷赞美,“好香菱……你太棒了。” 他的指尖忍不住轻轻在她指尖上碰了一下,“就是这样,你好乖~” 可贾琏这一个碰触,却像顽童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一枚石子,镜面遂破,涟漪荡然而去。 香菱方才的情态戛然而止,她圆睁双眼,有些慌乱地看着贾琏。 贾琏心下暗暗叹息。是他心急,出手过早,她便一下子从鸳鸯的角色里抽离出来了。 不过贾琏并不遗憾,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她对他的信赖,更看见了她方才那美妙的一幕……她真的好乖,可以全身心地信赖他,服从他。一想到此,他对未来便充满了信心和憧憬。 没关系,他穿来这书里,必定要收到身边的女子里,香菱排在前几位。她一定会是他共度余生的人,于是他不急,还有一辈子慢慢周.旋,他便只将她此时暂时的远离当做一支舞了。 贾琏便轻笑,柔声致歉,“都怪我不好,吓着你了。” “好香菱,你方才做的很好。非常好,特别好……几乎完美。” “我们慢一点,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好。反正我们未来的日子还长,我们都等得起,对不对?” 香菱哪里经受过身边人对她这样的耐心细致过!无论是那拐子,还是冯渊、薛蟠,每一个都是急火火的,完全没问过她的心意,便擅自替她决定了未来。 ……又或者说,她的记忆深处的确也曾经有过这样温柔的记忆。 那时候,那些人……那温柔与她说话,抱着她走街串巷,给她讲天地风物的人,应该就是她的父亲和母亲吧?尽管他们的脸已经模糊,她在记忆里没办法凑全他们具体的相貌,可是,可是她就是隐约还有这样的记忆啊! 就像林姑娘说的,父母对自己做过的一切,一定都在自己身上、心底留下烙印。即便父母远离,甚至再见都不能相认,但是那些印记却是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 与生俱来,死也难忘。 她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她轻颤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抬起手来,终于与贾琏的指尖相碰! 那一下,宛若电光倾天而降。 天,她终于做到了,做到了! 贾琏也感动得眼角微濡,忍不住夸赞,“好香菱,好孩子……你真的好棒。” 不过贾琏旋即就将自己的手先收了回去。 这一次,他打算更加耐心,更为宽容,再不因急躁而碰坏了这美妙的一切。 “今天先到这儿。好孩子,你今天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很好了。我们不急,我们慢慢来。” 第217章 再戏鸳鸯 贾琏亲自送香菱回船舱。 因这次就只有他们三人同行,船舱有空余,于是鸳鸯和香菱便一人住一间。 香菱进门之后,贾琏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子。 心底有心疼的酸楚,又有欣慰的轻甜。 鸳鸯打开门,像看西洋景儿似的看着贾琏,“我倒奇了,琏二爷站在薛大爷的妾室门口,发的什么呆?” 鸳鸯平素倒不是拈酸的人,可是这会子的语气里明显有些醋意。 贾琏歪头看她,轻笑一声,转身索性走到她面前来,伸手一把捉住她小手,将她半推半抱地带进了她的船舱里。 趁势手在背后关门。 鸳鸯轻呼了一声,还没等拒绝,嘴儿已经被贾琏给亲住。 唇齿腻合,手指头也再度绕在了一起。 贾琏把方才对她小手使的那些法子,重又再使用了一遍。 只是这一回,更热烈,也更直白,便是鸳鸯还未经人事,可这般指尖穿引的动作,却还是叫她明白了他的用意。 鸳鸯大羞,脸热身颤,想逃又贪恋。 贾琏便更进一步,将她推在了床架子上,身子肆意贴合。 平素在贾母跟前说一不二、性子明媚刚强的首席大丫鬟,这一刻被贾琏欺负得气息微微,发丝蓬乱,脸儿红透。 贾琏看她如此娇憨动人,实在克制不住,伸手探进她怀中。 同时,齿尖啮住她颈侧。 鸳鸯一声低呼,整个人已是瘫了。 贾琏坏笑,在她颈侧低喃,“鸳鸯姐姐怎可这样快就认输?咱们这可是刚刚开始呢~” 鸳鸯红着眼圈儿却是猛地挣脱了开去。 想逃开,可是膝头一软,便原地就坐在了榻边。 她恨恨看他,“琏二爷这又算什么!虽说在咱们府里,爷们儿随意欺负丫头也不奇怪,但我好歹是是老太太跟前的人,琏二爷就算不用顾忌我,也总得顾及老太太的体面吧!” 贾琏轻笑了笑,索性挤过去,挨着鸳鸯并肩坐了下来。 他又将她的小手扯过来,紧紧攥在手里。 “都是我的错。是姐姐方才那模样太逗人,我一见了就把持不住,这才孟浪起来。” “姐姐倒冤枉我了。我虽说要敬着老太太,可我喜不喜欢谁可跟老太太没关系。我喜欢姐姐,只因为姐姐是姐姐,可不是因为姐姐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要不然,我岂不是应该将老太太跟前的翡翠、玻璃、琥珀她们也全都收了?” 贾琏说到这儿,鸳鸯这才舒坦些,轻轻啐了声,终究是笑了。 贾琏趁机又倾身过去,亲她的嘴儿。 鸳鸯呜呐几声,免不得「迎来送往」了几回。贾琏又是火起,再度探手而去。 两人这回干脆就是挤在狭窄的床榻边儿上,腻歪了好一起子,两人都要喘不过气儿来了。 可这回却是贾琏先停下来,后撤开,然后帮鸳鸯整理领口和鬓发。 “我虽一见姐姐就按捺不住,可我对姐姐是真心,绝不会在姐姐不愿意的时候就先强迫了姐姐去。” 他又伸指勾她指尖,“姐姐以为这次我为何一定要拉着姐姐同行?姐姐当真以为,我只是为了给姐姐派差事不成?” 鸳鸯红了脸,鼓着腮帮,“那你倒是说清楚,你不是叫我帮忙服侍林姑娘来了,又为了什么?” 贾琏将她指头夹了夹,“傻姐姐。我是带姐姐来见你父母……我啊,就是要亲自当面向他们讨你呢。” “等他们点了头,也等姐姐当真愿意将终身托付给我,我才肯与姐姐……否则,这之前无论我有多孟浪,都必定谨守着底线,不会强迫姐姐的,姐姐尽管放心就是。” 鸳鸯微微一愣,眼底清波一荡,转眼已是碎光粼粼。 说实话,她心下并非没有过这样的念想。毕竟这次回金陵来能见她老子娘,但凡琏二爷能当面给她老子娘说一声,那她便也心甘情愿一辈子相随了。 可她却又再明白不过,她虽是得脸的大丫头,可毕竟是奴婢;他却是主子,是贾府年轻这一辈的主子里最英俊倜傥、会说能干的一个,府里那么多人暗暗倾慕他,就连凤姑娘那样标致的人物都对他爱而不得的,鸳鸯也曾经气馁,觉得自己不配。 虽说与他唇齿勾连过几次,但是她却都不敢往深了想。有时候午夜梦回,便只劝自己,就只当这是当初宝玉年幼时从丫头们嘴唇上偷胭脂那种罢了,不敢当成是琏二爷真的喜欢她。 可是这会子,他却给了她最美的回答,恰恰是圆了她心头最大的那个盼望! 鸳鸯含泪凝望贾琏,“你说真的?不是哄我?” 贾琏抓起她小手,按在他嘴上,“我这张嘴若有半个字欺哄姐姐,便叫姐姐亲手捂死我!” 鸳鸯怎想到他竟这样就发了毒誓,慌得急忙将手从他嘴上扯开,含泪捶他,“又何苦说这个!只要你肯真心对我,我又怎么会不信你?” 贾琏叹息而笑,将鸳鸯抱起来,挪到腿上,便又是贪恋地亲了好一阵子。 不过两人这回都知道了底线,到了都快忍不住的那个关口,便默契地各自向后躲开,羞涩看对方在努力自控。 鸳鸯知道他太辛苦,于是故意扯开话题,帮他分神。 “……方才你跟她在一处时,说的那些话我可都听见了。” “不过不是我故意偷听,是这船舱的板墙太不济事,偏这会子船上又静,你那动静是自己钻进我耳朵的。” 贾琏点头,“姐姐听见就听见了,我原本也没什么要瞒着姐姐的。” 鸳鸯哼了一声,既有欢喜,又有小怨怼,“……不过你竟怎地将之前对我的情状讲给她去,反倒要让她体会我的感受去?叫你那般一来,倒像你们两个那时,是将我当成个玩意儿了!” 贾琏轻笑,“姐姐这样理解,我也没什么好抵赖的。我只想着帮她放松下来,让她摆脱心里的魔障。我便想着姐姐这样的人品,正直又大方,我便是不能用旁人,可是用姐姐来劝解她,姐姐知道我的心意,也必定能体谅的。” 鸳鸯抿了抿嘴,“……她是苦命人,我自然知道。” “只是,她终究是薛大爷的妾!琏二爷,你这便过分了吧!” 第218章 死死盯着她看 鸳鸯连着强调香菱的身份是薛蟠的妾室,贾琏明白,鸳鸯这还是携着醋意呢。 贾琏拍拍鸳鸯的手,收起笑谑,正色凝视鸳鸯:“香菱的确是薛大傻子的妾室。但,这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也更不是她的错。” “她自幼被拐,无依无靠,拐子说将她卖给谁就卖给谁,谁买了她就可以任意决定她的命运。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一声,她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妾,可是到头来这却要算到她的头上,却成了她的错么?” “这事若说有错,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错了,却也不是她自己的错啊!若要问罪,便要问他家那仆人照看不周的罪,问他父母粗心之罪,问那拐子的拐带之罪,问那冯渊与薛家不问青红皂白就买人的罪,也也要问那贾雨村老倌儿当日断案糊涂的罪!” 贾琏说得义正词严,义愤填膺,鸳鸯都被震慑住,定定看着他,不敢再说那些醋言酸语。 等贾琏说完了,鸳鸯便也轻叹口气,“是我小肚鸡肠,竟没看懂琏二爷这一番深意。” “从此我也必定改过了,绝不再用方才那样的话去排揎香菱。我反倒还会尽我所能帮她。” “依着我看,那薛大爷也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薛家来日怕也是个火坑。若二爷能救她脱离那火坑,我心下自然也是十分愿意的!但凡我能帮上什么的,二爷也尽管吩咐我就是。” 贾琏欣慰而笑,伸臂又将鸳鸯抱进怀中,再奖励一番浓情蜜意:“就知道姐姐最是个明事理的。” . 船行一日。 次日,蔡昭进内禀报,“回二爷,前方码头就是大如州。还请二爷与两位姐姐准备登岸。” 鸳鸯和香菱听得都是一愣。 香菱只静静地用眼睛表示惊讶,鸳鸯自直接问出来,“二爷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明明说好了去金陵,怎这会子跑到大如州来了?” 贾琏定定看香菱一眼,“……这大如州,你可多少有些记忆?” 香菱不明白贾琏在问什么,懵懂地摇了摇头。 贾琏心下又是愀然一疼。 不记得也不怪她,毕竟她被拐走之时还那么小,不记得了都是情理之中。 贾琏带鸳鸯和香菱上岸,却没贸然去目的地。他先是带她们到了一处客栈,先安顿她们两个住下。 之后就给蔡昭递了个眼神儿,蔡昭立即就明白,转身出去了。 贾琏又单独带着鸳鸯进了他房间,轻声道,“……这会子倒还要请姐姐帮我一个忙。” 鸳鸯听他娓娓道来,先是挑眉,继而轻叹一声,这便毫不犹豫点头,“这可不算帮二爷的忙,倒是我自己应该做的。” 蔡昭出去小一个时辰,才引着一位女子回来。 那女子提着个大大的包袱,一边上楼一边含笑道,“你家小娘子果然是个识货的!” 蔡昭先进了门,冲贾琏递个眼色,贾琏向鸳鸯勾了勾唇角,鸳鸯会意,便也含笑点头。 蔡昭回头将那女子引进来,先给鸳鸯施礼,“小娘子,我将那位绣娘带来了。您不是一直夸赞她家的绣品手艺好来着?” 鸳鸯事先已经得了贾琏的授意,这会子已是明白大体来龙去脉,便含笑起身,向那女子笑脸相迎:“倒不知娘子如何称呼?贵府的绣品都是娘子亲手所绣?” 鸳鸯自己虽然是丫头,可却是荣国府的首席大丫头,这般端庄起来,风度、身段儿绝对不逊色于普通官宦人家的正头娘子去。 鸳鸯这般做派唬得女子当即就拜倒下去,“娘子见笑。奴婢贱名瑞萱。” “承蒙贵府小哥儿三番五次来买我家绣品,而且从不议价,结账的时候反而还多给些。” 鸳鸯听得纳罕,悄然转眸去看已经躲在屏风后头的贾琏。 敢情琏二爷这个局早就开始做了呀,今儿蔡昭已经不是头一次来买这家的绣品,而是早就成了熟客。怪不得人家瑞萱一个女子,就敢跟着蔡昭到这客栈来。 瑞萱继续解释:“奴婢哪里有这样好的手艺,不瞒小娘子,这些绣品里也就那些粗糙的络子是奴婢亲手打的,其余精致些的绣品,全都是我家奶奶亲手绣的。” 鸳鸯一笑,顺势便说,“……正巧我要订一大批绣品,难得与你们有缘。我只想当面见见你们奶奶,却不敢请你们奶奶亲自过来,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能登门拜访?” 贾琏嘱咐鸳鸯这样说,自然是已经算准了瑞萱家的这位奶奶不便出门,他们便只得主动上门去。 鸳鸯说着叫蔡昭接过瑞萱手里的大包袱来,将那包袱里所带的绣品全都收下。而且给了多一倍的价银。 瑞萱千恩万谢,只是不敢替主人做主,这便央求了说回去问问,明日再来给个准话儿。 鸳鸯亲自送了瑞萱出门,两人依依不舍招手而别。 鸳鸯回来,见贾琏已经从屏风后面出来,含笑等她。 “姐姐果然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鸳鸯啐他:“呸!这话旁人说也就罢了,偏琏二爷也这样笑话我!” “我是府里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府里的奴才,说什么「当家主母」去?我可怕被折了寿。” 贾琏却认真凝视她,“赖家的赖世荣又如何?周瑞家的闺女又如何?姐姐怎就不敢给自己一点光明的念想去呢?” 鸳鸯心底豁地一热,却还是偏开了头去,“琏二爷说这些原都没用。我是老太太的奴婢,琏二爷说什么都不算。” 一切进行得比预想的顺利。傍晚的时候瑞萱便又亲自来了,说正好今晚府里老爷不在,她家奶奶有些空闲,还请小娘子去她家一会。 鸳鸯立时就收拾动身。 坐上马车,她只见瑞萱盯着她身边的香菱看,一双眼舍不得挪开一般,甚至眼底都含了眼泪。 鸳鸯便笑道,“我从扬州来,也没带什么人,身边就这么一个丫鬟,并外头一个小厮,一个管事的。倒叫你见笑。” 丫鬟当然是香菱,小厮是昭儿,管事的自然是贾琏。 第219章 骨血里刻印着 瑞萱忙收回视线,尴尬地致歉:“娘子误会,奴婢并非有意窥探。只是娘子身边这位姑娘,生得着实貌美可爱,我便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香菱则不习惯被人如此盯着看。已是急惶惶垂下头去,侧身避开。 鸳鸯轻轻拍拍香菱的手,含笑对瑞萱说,“你的眼光倒好。她着实是这样的可人儿,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瑞萱忧伤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连声道:“是啊,是啊……” 车外,贾琏跟随着车一并走着,隐隐听见她们的交谈,心下便也是悄然叹息。 瑞萱她必定是看见了香菱眉间那一点朱砂~ 车到一家门前停下,瑞萱先下车迎着,“还请小娘子落步。” 鸳鸯带香菱一并挑车帘而出,贾琏亲自将鸳鸯和香菱两个扶下车来。 他们几个一起抬眸望向眼前的门庭。 房舍轩敞,前后几进,看样子至少也是个乡绅级别的宅院。 只是这大门上的漆已经有些斑驳脱落,门廊也有些灰暗,好好的宅子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看着倒像落魄了似的。 贾琏只淡淡瞟了一眼,心里有数,没说什么。 反倒是鸳鸯心下微微一沉,不由得握紧香菱的手,心下平添了一层怜惜。 鸳鸯轻声问瑞萱,“不知贵家主该如何称呼?” 瑞萱忙解释:“小娘子误会,这不是我主子家,倒是奶奶的娘家。我家主当年蒙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带奶奶来投奔亲家老爷。这便是亲家老爷家——亲家老爷姓封。” 瑞萱已是说出了「封」姓,贾琏不由得转眸,借着门上幽幽灯影,看向香菱。 终是难得,香菱她听闻此姓,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 「封」是极罕见的姓氏,有些人可能一生之中也只能遇见过一次这姓氏的人,于是香菱那已经掩埋了许久的记忆,终于被这姓氏触动了一下。 瑞萱引人入内,却是进门之后就偏向一旁的倒座房去。 「倒座房」与上房正好朝向相反,上房是背北面南,倒座房则是面北背南。倒座房一般不给自家人住,都是给门房等仆役,或者干脆作为账房、库房等使用。 鸳鸯不由得轻声问,“贵府奶奶竟然住在这边?” 瑞萱有些尴尬,轻声道:“正是。我家奶奶安贫乐道,时常也教导我说,但凡上有片瓦,能有立锥之地,而不必流落在外,已是心满意足了。” 贾琏心下暗骂:“封肃你个老犊子,真不是东西!” 到了门前,瑞萱先进内禀报,“奶奶,那位小娘子并几位家人到了。” 门内传出一声温柔的嗓音,“快请进来。” 正是封氏。 说着一道身影已是亲自迎到了门口。 原本只是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微微佝偻了腰背。 贾琏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紧。 灯影一晃,照到了封氏面容。 贾琏心下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封氏眼底是有笑意的。并非贾琏所担心的满面凄苦。 “迎接来迟,慢待,慢待了。” 封氏嗓音轻柔,即便曾经身在地狱挣扎,这一刻却仍能对人柔声细语,眼底有温暖笑意,着实难得。 鸳鸯一笑,轻轻福了福身,“这样晚了前来打扰,赎罪则个。” 鸳鸯进内,香菱紧随其后。 就在那灯光与幽暗交替的一刹那,香菱下意识抬眼,而封氏则一眼就看见了香菱眉间的朱砂! 封氏不像瑞萱那般还能克制,封氏一把就扯住了香菱的手臂,上一眼下一眼地紧紧瞧着,眼珠儿都不忍挪开。 “……你,你是谁?” 香菱被吓到了,瑟缩到鸳鸯身后。鸳鸯忙安抚地护住她。 瑞萱则上前抱住封氏,“奶奶!这位是娘子的丫头,她们是从扬州来……奶奶千万冷静,咱们许是会认错人吧。” 香菱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躲在鸳鸯身后,浑身已经如置身寒冬一般簌簌发抖,“这,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眼见时机已到,贾琏便缓步上前,揭开谜底:“甄家娘子,是否还记得爱女英莲?” 封氏当场一个踉跄。 已经有多久,没人再叫过她「甄家娘子」了?应该是从夫君弃世而去,她从事实上变成了甄士隐的弃妇开始,便没人再这么叫了。 从那时起,街坊四邻便又叫回她未出阁时候的称呼「封氏」。 从称呼上来看,她就好像未曾出嫁,未曾诞育过女儿英莲。那五六年的光阴,竟像是一场大梦一般。 封氏紧紧望住贾琏,“……你竟是谁?你莫非有英莲的消息?” 贾琏悄然松了口气,望着香菱,展颜而笑,“香菱,这位夫人便是你的母亲。” 没等香菱反应过来,封氏已经大哭着扑上去,将香菱紧紧抱在了怀里。 紧得,竟像是要将香菱的骨头都揉碎了融入封氏之的身子里一般。 香菱吓得哆嗦不已,贾琏替香菱解释,说出她已经不记得过往种种。封氏只抱着女儿,耐心地一点一点将她幼时的故事讲给她听。 鸳鸯等人听得全都动容,陪着一起落泪。 母女连心,母亲的讲述终于一点一点开启了香菱尘封紧闭已久的心门。童年的记忆,虽然朦胧隐约,但是也终究丝丝点点在她心底重现光影。 还是林姑娘说得对,尽管已经多年未见,甚至相见都不相识,但是生身母亲就是生身母亲,那血脉的相连是无论多少年月和距离都无法抹杀。她看着眼前的封氏,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尽管还不敢相认,可是她的心底已经明明白白知道,这真的是她的母亲! 流离在外这样久,她终于回家了…… 香菱母女相拥而泣,哭了许久,也说了许久。 终究,香菱太过激动,又太疲惫,在母亲怀中昏睡了过去。 封氏亲自照看女儿睡着,这才佝偻着身子缓缓走出来,向贾琏道谢。 封氏想要双膝跪倒,却被贾琏稳稳扶住,“甄家娘子切勿如此,晚辈会折寿的。” 贾琏亲自扶封氏坐下,关切问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第220章 贾雨村的真面目? 封氏难得展颜微笑:“虽然看着清苦些,可实则我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除了夫君和英莲不在的遗憾之外,其余衣食住行我倒也从不短缺。” 封氏的豁达叫贾琏感动。 一个母亲丢了五岁的孩子;没多久后丈夫又弃世而去,丢下孤零零的自己;就连自己的娘家也嫌弃自己……这若是换了旁人,大多数怕是早就疯癫了。 即便是未疯癫,也一定对这人世充满了恨意。 都是生在这世上的人,凭什么就她要经历这些痛苦? 别说什么前世造孽,那不过是麻痹人心的说法。现实就是这人世不公,专欺良善。 封氏经历这样多人间苦难,此时却仍旧能眼底有笑容,说这样豁达的话,着实可敬。 贾琏垂眼,“甄家娘子的情形,晚辈好歹也侧面打听过一些。您家老太爷是怎么对您的,晚辈也并非丝毫不知。” 贾琏说着轻轻抬眼,视线滑过这灰暗的宅院,“封老爷子手里可不至于连这点子刷漆的钱都没有,这可是自家宅子,竟能都不舍得叫自己过得好点儿。” 封氏闻言也是苦笑,“叫小哥笑话了。我父亲天生就是那样吝啬的人,对自家人,连同他自己也都吝啬到骨头里。小哥说的是,这房宅原本也是他自己的家,若是修缮得宜,他自己也住得舒服。可他就是顽固认定,这宅子只要能遮风避雨就是,这漆面有没有都不要紧。” 此时的贾琏依旧保持着鸳鸯身边管事的身份,也穿着管事的衣裳,于是并不知道贾琏真正身份,此时便只以「小哥」称呼。 贾琏嗤了一声。原来这封肃是红楼版的葛朗台。 “封老爷子原本惯会算账,可惜眼前这笔账却没算明白。我瞧着这宅子里的木料都是好的,可他舍不得刷漆,时日久了,若这些木料被日晒雨淋,虫蛀鼠咬的,一旦朽了,更换起来要花更大的价钱。” 封氏也只能叹息一声:“他自己说他年纪也快到了,这屋子他自己又能住几年?于是倒不倒的,他倒不在意了。” “我父亲就是这样,看似精明算计,实则并没有长远目光,也只能顾着眼前罢了。否则他也不至于精打细算到了骨头里,可是多年来也没积攒下什么,到了这个年岁还得锱铢必较。” 贾琏心下便又是暗暗叹息一声:怪不得封氏豁达,原来是因为她生了一双明眼,早已经将这世情看透。 贾琏又不由得想到她的夫君甄士隐。 她既能看透她的父亲,怕是也已经看透了她的夫君。于是她这些年过来,对那个抛下她,自己避世逃跑的男子也不再心存幻想,于是便也心无怨怼了吧。 封氏垂了垂眼:“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又怎不知他为人呢。于是与当年与夫君投奔回来,遇到他那么对我们,我夫君是难过的,我倒并不意外。” 封氏见贾琏欲言又止,已是猜到贾琏是在想着甄士隐。于是她用清浅一句话,将父亲与夫君举到同一件事里来,表达出了自己的冷静与平淡。 “时过经年,恨过怨过,不过事到如今,倒早已解开了,放下了。” “说到底,这婚姻和命运并不由得我自己选择。既如此,我便也从不随便自怨自艾。我只尽力做到本分,至于父亲如何,夫君又如何,他们原本也不由我控制,那我索性便也由得他们去吧。” 封氏眼底终究还是闪过一串破碎的水光。 她抬头向天,双手合十,“相信老天知道我的心意,这才派小哥这样好的人,终究将我的英莲送回了我的身边来。此时此刻,我便唯有感念之心,更将那些怨恨都散去了。” 封氏说完,平静了会子,又叫瑞萱重新给贾琏送来新茶,这才问:“倒不知小哥又是如何知道我家情形?英莲原本说什么都忘了,小哥又是如何能从中帮忙,寻根究底而来?” 贾琏心中盘算了下,尽量避重就轻道:“不瞒甄家娘子,晚辈与雨村先生有些旧识。英莲之事,晚辈还是偶然听雨村先生提起。因英莲眉间有朱砂,而这样相貌的女孩儿又是罕见,我便思量着或许我们府里的香菱,兴许有缘,于是这才寻觅而来。” 封氏便呆住,“贾府台?果然是他……” 封氏说着便落下泪来。 贾琏犹豫了一会子,将心下语言重又盘算了一下,小心问:“实则雨村先生与香菱曾经擦肩而过,只可惜缘悭一面。若当日雨村先生再耐心一些,说不定便早将英莲找到,送回娘子身边来。” “甄家娘子对他,心下可有怨念?” 封氏擦泪道,“我又怎能对他怨念?分明我这些年还能衣食有着、凡事有靠,这都是托了府台老爷的恩啊!” 贾琏听得都愣:“哦?甄家娘子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那贾雨村不是混账王八蛋,原书里第一忘恩负义之人么?怎么他竟然还这些年都没忘了甄家娘子,甚至有所照拂? 封氏点头微笑,烛光之下,她的笑容带着母爱的慈祥,温暖而又治愈。 “不瞒小哥,我虽然失去了英莲,却又有了一个女儿。我如今,从名分上还算是贾府台的岳母。” 贾琏再愣:“岳母?娘子说的女儿,莫非是——娇杏?” 封氏也怔,再度定睛打量贾琏一番,“小哥的年纪这样年轻,竟然知道这么多事。连娇杏也认得?” 贾琏咳嗽声,“咳,还不是听雨村先生说的嘛。他毕竟娶了娇杏不是?可是娘子您只是娇杏的主人,怎会变成了母亲?” 封氏又垂下眼帘,轻轻叹息一声,“当年夫君弃世而去,娘家又不宽容,我那时原本寻死的心都有了。可多亏身边还有侥幸、瑞萱两个丫头一直跟随着。我便想,若我死了,她们两个又该如何?” “于是,我拼争着活下来。她们两个也陪着我做针线,然后将针线卖了,勉强度日罢了。” “幸好那年重遇贾府台。他是个念旧的人,差人叫我老父去问话,知道我家中变故之后,没几日便派人来求娶娇杏。” 第221章 对于「二房」的新认识 封氏说到的这段儿,贾琏自然不陌生。 原书里在前几回就写到了,他还是有些印象的:不就是贾雨村因记得那娇杏的回眸一瞥,于是考中进士,外放为大如州知府之后,来大如州赴任,巧的是遇到了娇杏在外头买线,于是贾雨村派人向封氏求娶娇杏当小妾。 娇杏过门不到一年,就给贾雨村生了个儿子。又只过了半年之后,贾雨村的原配夫人就过世了,然后人家贾雨村就将娇杏扶正当了正室! 当年看到这一段儿,他就曾感叹,曹公给娇杏的名字取得太保守了,她哪里是「侥幸」啊,她简直是命好到爆好嘛! 首先她就那么随便一瞥,就能瞥中个进士。要知道古代考中进士的比例那可实在是太小概率事件了,一万个秀才里才能有一个考中进士,而且秀才都得是贾珠那个级别的啊! 二来,娇杏就算回眸对贾雨村那么一瞥,可是显然娇杏自己都没把贾雨村太放在心上,就连贾雨村当了知府太爷,坐在大轿子里跟娇杏在街上两眼一碰,娇杏都没能想起来他是谁,只心下疑惑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等回去之后就丢过,不放在心上了。可是!这位见多识广的进士知府竟然就对这么个丫鬟一见钟情、非卿不娶了!这概率又得是多小! 三来,她进门一年就有了孕,生下来就是个儿子! 四来,又半年,贾雨村的原配就「识趣」地去世了! 一个小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为进士知府的正室夫人,而且随着后来贾雨村高升,位列三公,成为官居一品的大司马,那娇杏干脆是从一个丫鬟变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这简直是大女主爽文的套路嘛! 而且,人家还有夫君的一见钟情,身边还有儿子傍身!啧啧,一个古代女子的完美人生啊简直! 贾琏原本对这一段儿只有感叹,却没什么感触。只是如今身临其境,再听封氏讲到这段儿时,他心下才猛然一凛。 不对,他当初看原书的时候,竟又忽略了好几处细节! 首先就是贾雨村先娶娇杏为「小妾」这个问题。因为原书写的是「二房」,他就理所当然地按照后世的理解,什么二房、侧室的统统都是妾嘛。他却忘记了要结合大清的时代背景。 大清有侧福晋,而这侧福晋她是妻,不是妾! 贾琏便赶忙竖起耳朵细听封氏对这段的重新讲述:“……娇杏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贾府台嫡妻忽染疾下世,贾府台便将娇杏扶侧作正室夫人了。” 贾琏耳骨一动,捕捉到了那个词儿——「扶侧」! 没错,「扶侧」就是大清的时代背景之下,以侧福晋为嫡福晋的专有名词儿! 他忍不住拍了自己脑瓜顶一记:他当初怎么忘了,大清的历史背景下是不准以妾为妻的,如果娇杏的这个「二房」等同于小妾的话,那么娇杏是不可能被扶正的!否则贾雨村的官儿就没了! 更何况娇杏原本是丫头,是奴籍啊! 贾琏有些激动,忙问封氏,“……莫非娇杏出嫁之日,娘子以及将她放良,甚至收了她为义女?” 唯有如此,娇杏才不是以奴籍为妾,反倒是以良籍为「二房」,然后再以侧室的身份为扶正! 怪不得原书里,贾琏原主儿给尤二姐的身份就是「二房」,虽然后世的读者也有许多坚称尤二姐也是妾,甚至是外室,但是若以娇杏为例,可以揣度曹公的原意,尤二姐就是「侧福晋」,是响当当的妻,而绝非小妾! 所以尤二姐便是进了贾府,也被称为「二奶奶」。尽管她这个「二奶奶」跟王熙凤那个「二奶奶」不是一回事,而是在相对于王熙凤这位正室「大奶奶」之下的「侧室二奶奶」的意思。但是「奶奶」就是妻,而非「姨娘」或者「姑娘」啊~ 封氏叹息点头,“自然如此。小哥也不想想,贾府台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过来,事后又赏我父亲百两黄金……这哪里只是娶一个丫头的规制!” “贾府台肯如此抬举娇杏,我们自然承他心意,我父亲也乐得奉承贾府台,于是一力促成放良、收养之事。更何况娇杏这些年陪伴在我身边,从英莲走丢之后,我心下也早将她和瑞萱看成是自己的女儿一般,这便更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贾琏心跳加快。 “所以如今娘子您虽说被封老爷子计较,但是您却已经有了贾府台岳母的名分。于是无论是封老爷子,还是您封家的亲族,乃至他甄家的亲族,便都没人敢来找您的麻烦,对么?” 封氏被丈夫不明不白地抛弃,回来投奔娘家,这样的女子在古代境遇会极其的被动。 若是娘家一力护着还好,可她偏遇到封肃这样一个不是东西的爹,那封氏原本有可能被甄家亲族吃绝户,或者又被自己封家的亲族再给逼嫁出去! 可是这一切却都没有发生,封氏尽管被自己亲爹算计些金钱去,却好歹还能在这个时代下能关起门来,安静度日。想来,这也的确就是因为身为「贾雨村岳母」的身份保护了她啊! 尽管贾雨村在迎娶娇杏之后不久就曾经被罢官,不再是大如州知府。但是贾雨村终究是进士,在古代连举人都是「举人老爷」的时代之下,进士也依旧是普通老百姓无人敢惹的。于是封氏在那几年之中,也并未受苦。 封氏说完,淡淡含笑,“当年我夫君不过是资助贾府台五十两纹银而已,贾府台归来先送我两封银子、四匹锦缎,这便是价值千两;后又赏我父亲百两黄金……即便说我夫君当年曾小小帮过他,他已是数十倍的回报了。” “就更别说这十余年来,多亏有他的照拂,我才能安安静静活到今日……这就更不是他欠我们,而是我们欠他许多了。 结束与封氏长谈,贾琏心情澎湃。将鸳鸯、蔡昭留下陪香菱,自己当晚就坐船直奔金陵! 第222章 上门找茬儿 船到金陵,贾琏就直接登门拜访。 贾雨村在私宅见贾琏,一见面热情地上前,还想拥抱,“琏兄弟,许久未见,颇为想念!” 贾琏侧身避开,嫌弃地上下打量他,“雨村先生这就不必了!虽说我二叔认了雨村先生是宗侄儿,可我却没答应跟你当宗兄弟!” 贾雨村笑眯眯歪头打量打量贾琏,忽地一眨眼,“明白!琏兄弟必定是因为我那女学生黛玉~” “我是她先生,你若与我称兄道弟,便高了我那女学生一个辈分。” 贾琏眯了眯眼。 贾雨村却像捡着笑了似的,朗声而笑:“无妨无妨。琏兄弟,咱们各论各叫就是!现在反正我那女学生也不在,咱们自然还是兄弟相称!” 贾琏淡淡瞥他一眼,依旧冷冷避开,自己寻了个座儿随便一坐,侧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 “我不。” “你太老了,我跟你当兄弟吃亏~” 懒得与他掰扯,只是不想叫他随便拿黛玉来找理由,索性丢给他个解释罢了。 贾雨村也不生气,反倒笑得更为开怀,“好好好,琏兄弟这个理由我不能不接受。谁叫我胡子一大把,孩子都满地跑了呢!” 贾琏又白了他一眼,扭过身去,“你这分明是显摆。” 这是对单身狗的正面伤害! 贾雨村也不知道今儿怎么心情这么好,竟然又是大笑,还主动端着个椅子凑过来,与贾琏坐在一起。 “琏兄弟今儿特地跑这么远过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贾琏照着他椅子横撑儿就踹了一脚,“贾雨村!我单只问你,你当初明明知道薛大傻子抢走的女孩儿就是英莲,你为什么装聋作哑,不肯将英莲送回甄家娘子身边母女团聚,你反倒将她判给薛大傻子,让薛大傻子将她带到京中,与她母亲远隔千山万水!” “莫非,你还真是为了讨好王家和我二叔,就为了让他们能在仕途上罩着你,叫你能稳步高升?” 贾雨村高高挑眉,看似惊讶。 可是眼底却是光芒稳定,可见他事实上并未惊慌。 “好容易见琏兄弟一面,琏兄弟来了便与我说这事。难不成是薛大公子在贵府借住,这才将那事全盘相告?” 贾琏嗤了一声,“你倒还好意思当这是什么要紧的秘密。我告诉你说,这事儿根本在我们家早已人尽皆知。就连丫头婆子的,随随便便都知道你这位应天府青天大老爷,是如何断的那桩葫芦案!” 贾雨村竟然耐耐性性地听着,听罢点头,“果然如琏兄弟所说,贵府上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他竟然还欣慰地抚掌,“也好也好。想必我这后来之人,在贵府内外也总能有些小小名气了。等来日我回京,再到贵府拜望,贵府上那些门子便不会再为难我,叫我在门口「立桩子」了~” 贾琏看他这样,心底火气更大,“瞧你这点子出息!” “可你又少来混淆视听。你能复职,你分明靠的又不是我那窝囊二叔!你靠的是我林姑父!你又何必要拿英莲那可怜的姑娘当贡品,去讨好那个根本帮不上你的废物点心!” 贾雨村听到这儿,才赶忙按住贾琏的手,竖起指头来,“嘘,嘘啊……琏兄弟,小点声儿!” “话又说回来呀,林兄毕竟还是贵府的女婿嘛。其实这还是一回事~” 贾琏冷笑,“哎哟,贾府台也有怕人听见的事儿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贾府台既然知道自己亏心了,那当初早寻思什么来着?如今办完了,才知道后怕?” 贾雨村拍着贾琏的手,“咳,还不是因为我复职的事,也就只有琏兄弟你窥破了内情么?旁人还都以为我就是政老爷给举荐的呢。如今不光我这应天府,便是整个江南官场,乃至京中,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将我看做了是贵府门下。” 贾琏冷笑,“该!如今雨村先生脖子上已是挂上了我贾家的狗牌,跟我们家那世世代代的奴才赖尚荣一样,成了我们贾家推荐出来的官儿!” 贾琏骂得已是这样狠,贾雨村却仍能不动怒,反倒展眉扬胡子:“反正我也姓贾,政老爷又已经认了我这门亲,那我便不丢人!怎么着,那赖尚荣个放良的奴才可比不上我~” 这贾雨村果然有「奸雄」的本事,理亏之时绝对能厚着脸皮当城墙,矮着身段儿奴颜婢膝! 贾琏便又是冷笑:“贾不贾的倒不要紧,你跟我二叔左右也是半斤八两,你坑他,还是他坑你,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儿就好!” “我单只问你一宗:你明明见了英莲却不救,你又怎么好意思回去管甄家娘子叫岳母的?你娶了娇杏,如今的娇杏至少名分上已是英莲的姐姐!” 贾雨村又是一脸无辜,“琏兄弟,别恼,别恼啊。” “我叫她岳母呢,琏兄弟这话便有些奇怪了,我为何不好意思叫?琏兄弟怎不想想,我叫她岳母,是对她更有利,还是对我自己更有利?” 贾雨村如此淡定,摆明了理直气壮,贾琏也只能咬牙。 单一宗,贾雨村这句反驳的确有理:他认了封氏为岳母,这的确是对封氏更有利。 贾琏便哼了声,“这便也算你良心发现,没忘了当日甄士隐资助之恩。” 贾雨村便又轻笑:“琏兄弟既说到贱内,那我便更要解释一回:我娶娇杏在先,重遇英莲在后。所以这件事不管我是如何处置的,实则都与我与娇杏的婚事无关。” “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琏兄弟都说,娇杏与那英莲在名分上已是姐妹,那当日我在断案之时,倘若贸然与英莲相认的话,那她的身份就成了我的姨妹,于情于理我是否便要回避?” “一旦那案子我回避了,却要交给旁人去断。这应天府地处金陵省,金陵省的「护官符」在每个官员私下里传诵,琏兄弟以为便是换了个官儿,这案子他便会判成别的样子去?” 第223章 我不救,因为你会救 贾雨村说着深深看了贾琏一眼:“不瞒琏兄弟,便在我断案前后,王家人数度来访。若这案子我回避了,交给旁人去,王家人难道不去拜访那主审的官儿么?以当日王大人的权势,又有谁敢判他嫡亲的外甥有罪?” 贾琏眯眼打量贾雨村,自然不肯轻易信贾雨村的话。 “若你先认了英莲,就算回避,可叫断案的官儿知道她是你小姨子。那他们还不好歹给你这位新上任的应天府一个面子?” 贾雨村笑着抱拳,“感谢琏兄弟看得起我。” “可是琏兄弟也说了,我是「新到任」的。既然是新来的,在这金陵官场便还没什么根基,便连我断这案子,还是我那门子一步步指导进行的。说是我断案,不如说我是给那门子当牵线的木偶。” “一个门子尚且如此,这金陵官场上旁的官儿,谁又肯高看我一眼是怎的?” 贾琏听得也是一眯眼。 “我这应天府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儿,又如何比得过贵府的国公府邸去?话又说回来,官场上人人都知我复职都多亏贵府政老爷举荐,我又腆着脸上赶着拿着宗侄的帖子去拜门。我又岂能刚得了这应天府的官儿,上任第一案就先问罪举荐我的贾府亲戚?那我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贾琏皱了皱眉头:“倒也是。狗总不能咬主子。” 贾雨村苦笑一声,“琏兄弟话糙理不糙。所以若是换了琏兄弟是我,当日又能怎么判?” 贾琏眯眼看他,“别的倒还罢了,倒是那门子,你岂非高看他一眼?” 贾雨村轻笑了声,“怎会?他一个门子,而我好歹是新上任的府太爷,正四品的职衔,他若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他敢教我如何断案?” 贾琏心下倒也是微微一动,指尖轻敲膝头。他莫名想起了冷子兴。 贾雨村跟冷子兴也是「好朋友」呢。 “所以你觉得,那门子兴许也是掮客?” 贾雨村挑起大拇指来,“琏兄弟如此年轻,却看世事如此透彻!” 贾琏便又是轻笑,“就连一个小小门子都可能是掮客,胆敢左右正四品的应天府断案……那岂不是说,这江南官场早已是彼此纠结,脱离了朝廷的掌控?” 京城在北方,江南是真真实实的山高皇帝远。再结合无论明代,还是清代的历史背景,江南与朝廷都曾有离心背德之时,这江南的官场都曾经是皇帝们的心头大患。 贾琏这会子心头闪过林如海,以及江南甄家那个「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官职……这俩都是皇帝亲自派到江南来震慑着的。可一旦林如海死了,江南甄家则烂到根儿……啧,难办喽。 贾琏后侧大牙有点疼。幸好他不是皇帝,不然就江南这一块儿的烂摊子,都够皇帝牙龈肿痛的! 不过管它呢,他又不是皇帝,他才不替皇上急。 他暂且撇开皇帝对江南官场鞭长莫及的事儿,只冷笑着盯贾雨村的眼睛:“不过贾府台不是挺喜欢跟掮客交朋友的么?你跟那冷子兴,不就是好朋友么?当日要不是冷子兴一语点醒梦中人,贾府台又怎么会想到我们府上求情的?” 贾雨村不由得挑眉,“哟~,就连这件事儿,琏兄弟竟然也都知道?” “那就奇了呀,当日说这番话时,只有冷子兴与我两人,并未有旁人在的呀。” 贾琏轻嗤一声,就知道贾雨村会有这么一问。他淡淡扬了扬眉,“巧得很,冷子兴如今是我的奴才。” 贾雨村闻言也是惊讶,“他原本只是贵府周瑞家的女婿而已,可他自己原本是良籍啊。” 贾琏轻哂,“亏你们还是朋友,贾府台竟没听说他在京中因「来历不明」,被衙门判了,递解回乡了。他那原籍离你这儿也不远,你都没说照应照应。” 贾雨村眼珠儿一转,“虽说不远,毕竟不是一个地方。我这几年来公务繁忙,还真没听说此事。” “话又说回来,他岳父母本是贵府二太太的奴才,他也自然该有贵府罩着,怎么还会在京中被人告下,还被衙门给判了呢!这不过都是贵府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 贾琏轻哂一声,“京中又不是我们一家独大,王公侯爵的多了,谁知道他又得罪了谁家呢。” 贾雨村便也笑笑,“我与他说是好友,却也只是生意上的两厢得利罢了,又并非志同道合的那种朋友。” 贾琏挑眉,“哦?生意?” 贾雨村倒也坦率,“我是进士,这天下读书人都心向往之。于是乎他手里收进来的笔筒、古籍之类的,若是得了我两句推荐,或者盖个私印儿,他拿出去卖给读书人就能平地加几倍的价钱。他得了利,转手分给我些,也是情理之中不是?” 贾琏轻啐,“呸!照你这做法,都给「进士」丢脸!” 贾雨村耸耸肩膀,“没办法,进士也要养家糊口。我贬官那几年,虽然当西席先生,也只够自己糊口;家小都在原籍,总要吃饭。” 贾琏呲了呲牙,“所以冷子兴这样的朋友,当你复职之后,非但不想帮,更恨不得再不见面。” “也所以,你很讨厌那门子指点你断案,于是乎你回头就寻了个由头,将他发配边疆!” 贾雨村静静看着贾琏,忽地又是一笑,竟也坦率承认:“琏兄弟又说中了我的心!的确如此!” 「奸雄」就是「奸雄」哈,这贾雨村真是坏都坏得坦荡荡! 贾琏慵懒坐直,“别人无所谓,我只单问你英莲。你就那么断了案子,决定了英莲的未来,你也没想事后设法找补一下?” 贾雨村却是含笑摇头,“因我断案的时候已经知晓,薛家已然打点行装,不日就将进京。” “只要薛家进京,便自然会与琏兄弟你相遇。那到时,琏兄弟绝不会坐视英莲落难而不管。” “以我身份,不方便戳破她的身世;可是琏兄弟却很方便,甚至只是举手之劳。” 第224章 一提黛玉就好使 贾琏都给气乐了,“嘿,贾府台说得倒轻巧!我倒不知贾府台哪里来的自信,凭什么叫我给贾府台擦p股?” 贾雨村不慌不忙,“因为我可没忘,当日我复职离京之前,向琏兄弟你辞行时,琏兄弟就与我提过一个「甄家的小女孩儿」……我猜,琏兄弟当日所说的便是英莲吧!” “只不过琏兄弟当日把她假托成江南甄家的身份。而我当时也还不能确认,琏兄弟又是如何认得那甄士隐一家的,于是彼时只能敷衍过去。待得来到应天府赴任,遇到了英莲这个案子,我总归不能只听那门子一家之言,我又叫来番役问当日情形。” “也是巧了,竟有番役记得断案的一年之前,薛大公子打死冯渊那时,曾经有一位华服公子打上薛家大门,当众将薛大公子给打了个半死!我一听,心下崇拜啊,急忙叫那番役详述那位公子身材样貌。” “然后……这不就更巧了么,叫那番役一说,我听着耳熟啊,眼前如见活人——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当日那打上薛家大门,替英莲主持公道的,竟然就是琏兄弟你哇!” 贾琏吧嗒吧嗒嘴,“你知道就知道了。不过我倒不信,当日薛家门口哪来的番役!” 贾雨村便不说话了,捋着胡子尴尬地乐。 贾琏变冷哼,“你就编吧!” “说实话,你究竟是如何知道当日之事的?” 贾雨村便也只好堆一脸的笑,“……还不是当日巧了嘛,案发那天我本人也恰好在薛家门前那条街上。” “说来话长,那时我正陪我那女学生来金陵进香,她是来为母亲病体祈福。我们的马车正好彼时就从那条街上过,被那场打斗给拦在了途中,进退不得。” 贾琏心下忽悠一跳,不由得站起身来。 “当日我隐约听见围观人群中,有个小女孩儿叫好。那吴侬软语的嗓音颇为别致……莫非,那竟然就是林妹妹?” 贾雨村捋着胡子点头微笑,“可不就是!” “如此说来呀,我那女学生与琏兄弟你,还真是有缘呐!” 贾琏心下澎湃不已。 “可她后来怎么从未与我提起过?” 贾雨村又老神在在,“彼时是琏兄弟你上薛家门去抢女孩子,便是打得漂亮,又难道是什么光彩之事不成?我那女学生竟还与你当面重提这样的事?” 贾琏便跺脚,“咳!我虽然是去跟薛大傻子要英莲,可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不是去抢女孩子……” 他自己说完,也觉得有点解释不通,只能又一跺脚,“咳,算了。都那么久的事了。好歹林妹妹是为我叫好儿来着,那就怎么都好!” 贾雨村笑眯眯地摊手总结:“瞧,这件事就已经这么解释完了。琏兄弟还算满意吧?” 贾琏深吸口气,抬手指贾雨村轻啐,“贾府台,你是故意在最后这儿用林妹妹做结尾。你就知道我听到林妹妹的事,心下一欢喜,这便跟你发不起脾气来了!” 贾雨村竟然点头承认,“对呀。不然这件事我为何也替她瞒了这么久,从未向你提起过呢?为的就是今日,帮我自己解围呀。” 贾琏无奈摇头,“你个老狐狸!” 贾雨村朗笑出声,起身伸手拢住贾琏的肩,“琏兄弟,我的好兄弟,我自知愧对英莲,然则我的确已经是尽了我之所能,我能做到的便也只是这般模样了。” “可是我做不到的事,琏兄弟你却能做到。我是不敢得罪贾府的小人物,而琏兄弟你自己就是贾家的继承人;我这人胆小怕事,在知道薛蟠身份后,首先想着自保,其次才是尽量去帮英莲,可是琏兄弟你,年少热血,与甄士隐家没什么交情,却肯为英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交给琏兄弟你来最终了结,才是最好。” “不过说到底,终究是英莲命好,竟能遇到琏兄弟你这样一个贵人,便也注定这一生否极泰来。所以即便她不得不暂留在薛家为妾,但是我知道那薛蟠必定不敢委屈他,因为薛蟠最怕的人就是琏兄弟你呀!” “我猜,如今琏兄弟特地带着英莲回江南来,为的就是帮英莲母女团聚吧!或许这会子琏兄弟已然带英莲去过大如州,见过甄家娘子了吧?” 贾琏眯眼看贾雨村,“你怎又知道了?怎地,莫非你在扬州,也敢安插眼线?” 贾雨村赶忙摆手,“我与林兄私交莫逆,又如何能做这样的事?” “我之所以知道琏兄弟带着英莲出门来了,是因为有个人儿来告诉我的呀~” 贾琏眯眼打量贾雨村的神色。贾雨村这会子的神情不对,眼底有温柔,倒将他那老狐狸的狡猾给滤去了。 贾琏便问:“谁呀?总不能是娇杏这么早就得了消息了?” 贾雨村便又是朗声大笑,“我的夫人自然与我同在府中呢,她一个内宅妇人,又如何能知道琏兄弟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去?” 贾琏心下便是突地一动,“莫非,是林家来人了?是我林姑父派人来给你通气儿?” 贾雨村回眸看向通往后宅的穿堂门口处。 那里摆着四扇的大屏风。 “琏兄弟都猜到了,还不出来么?” 贾琏便是倒吸口气,心莫名紧张地提起来了。 他之前只顾着对贾雨村撒气,竟没能留神那屏风后有人。 不过他倒也不服气,好歹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便是再没留神,耳朵却还是灵的,何至于半点都没发现屏风后有人呢?——除非那人自己呼吸极轻,身段儿又巧,既能屏息定神半晌不动。 他紧张地捏着扳指儿,歪头也望过去,“谁呀?” 屏风后这才窸窸窣窣轻响,随即一抹轻袅娉婷的身影从屏风后无声地走了出来。 贾琏双眼圆睁,“林妹妹?!” 黛玉静静眨眼一笑,“是我呀!倒不知琏二哥是惊喜呢,还是惊吓更多?” 实则贾琏并非全然没想到是黛玉来。只是他总想着,黛玉身子弱,总不至于当真亲自追到金陵来找他吧? 却没想到,她竟果真这样做了。 第225章 眼睛有点想她了 随着黛玉出现,贾雨村的夫人,那位命好爆了的「隐形大女主」娇杏也款款而来,向贾琏行礼,“奴家娇杏请琏二爷的安。” 贾琏一双眼珠子都黏在黛玉面上,这会子才不得不暂时挪开,定睛看一眼这位大名鼎鼎的娇杏。 若是换到他自己的时代,娇杏这算锦鲤体质吧?这样的人,他好歹得蹭点气运。 贾琏便也赶忙回礼,“哎哟府台夫人,快快请起。我现在身上就捐个五品的同知,没贾府台品级高,是我该给府台夫人行礼才对,怎敢手府台夫人的礼呢?” “再说了,府台夫人也是林妹妹的师娘,这会子又是香菱的长姐,这礼我就更不敢受了。” 贾雨村到在一旁笑呵呵道,“叫什么劳什子的府台夫人?叫嫂子!” 贾琏瞪贾雨村一眼。现在黛玉在呢,贾雨村这不是给他添眼药呢么! 贾琏登时回头瞪贾雨村一眼,“不叫!我头回见面,连见面礼都没带,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呢?” 贾琏说着亲亲热热拉住娇杏,便甜甜蜜蜜叫了一声:“师娘好~” 贾雨村和黛玉都惊讶得好悬呛着。 娇杏赶忙推辞,“琏二爷千万别这样叫,奴家万万受不起。” “按理奴家是内宅妇人,琏二爷与我们老爷说事儿,我是万万不该擅自走出前堂来相见的。可是一来是因为林姑娘来了,我自该陪伴在侧;” “二来也是总听我们老爷说,贾府一门里他最投缘的便是琏二爷,我们老爷恨不能与琏二爷情同手足,于是我想既然是自家兄弟,就不算外男,我出来相见也是无妨;” “三来么,”娇杏说到这里,忽地红了眼圈儿,“方才避在屏风后,听得琏二爷对我母亲、小妹的一片深情厚谊,身为长女,又如何还能厚颜,不前来向琏二爷谢恩呢!” 娇杏说着,竟是要给贾琏跪倒下去。贾琏赶忙伸手扶住,“师娘不必如此!” 娇杏却还是硬生生跪了下去,硬是膝盖点了地,才又被贾琏和黛玉一起给扶了起来。 娇杏起身,泪已经落下,“是我无能,这些年没能奉养母亲,寻回小妹。叫她们这些年受了这多委屈……” 还是黛玉轻轻拥住娇杏,“师娘不必如此。当日香菱被拐走时,师娘不过还是甄家的丫头,又能做得了什么?” “后来便是恩师重遇香菱,可是彼时恩师身份所限,又被金陵官场的通病掣肘,他能拼力还了香菱一个良籍,让她以良妾身份嫁入薛家,这已经是恩师极力捭阖之功。” “更何况恩师这些年从未断了对甄家娘子的看顾之礼,每年逢年过节都派人过去送礼,一来叫甄家娘子面上好看,二来也更是震慑甄家与封家两门的亲戚,叫他们都不敢欺侮了她去。” “恩师能这样做,又哪里只是为了那甄士隐曾经周济的那五十两银子呢,恩师为的分明都是师娘您啊。” 娇杏这才眸光婉转,深深凝视向丈夫。贾雨村也含笑回望。 贾琏看人家两口子鹣鲽情深的,便轻咳一声,“贾府台,师娘都掉泪了,怕是也累了。你就送师娘进内休息呗?” 贾雨村“呵”地一笑,“在我家中,竟敢对我使「逐客令」的,除了琏兄弟,怕是也再无第二人想了!” 贾雨村说罢又含笑垂首对娇杏说:“是人家琏兄弟想单独与黛玉说话,嫌咱们碍眼了。走吧,咱们赶紧回避了开去才是正经。” 娇杏眼底泪还没干,便已是忍不住轻笑起来。然后便乖巧地扶着贾雨村的手臂,两口子一起快步进了后宅去。 前堂安静下来,只剩下贾琏和黛玉两个。 贾琏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子都扭转过去,上身几乎都趴在了两把椅子中间的小茶几上,定定凝视黛玉。 其实也才离开扬州没两天,这会子却觉得仿佛好些日子没见了似的。 这么看过去,黛玉又长大了些,更为端庄羞涩,眉眼身段儿的娉婷娇美不觉之间又加了数倍。 黛玉被贾琏盯得无奈,用帕子掩着嘴,歪头轻瞥他一眼,“琏二哥这么看我做甚?莫非几日不见,便怀疑我是旁人冒充的不成?” 贾琏咬咬牙尖儿,“怎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嗯?” 黛玉轻笑出声,“琏二哥别急呀,我从扬州来寻琏二哥,就是为了给琏二哥说点好听的呢。” 贾琏的好奇心成功被挑起来,“哦?那快些说,我洗耳恭听。” 他还故意将身子更多地歪过去,恨不得主动把耳朵送到黛玉嘴边。 黛玉便笑,轻轻向后躲,“几日不见琏二哥便耳背了不成?竟要这样,才能听见我说话?” 贾琏被说得脸红,索性噘嘴耍赖,“刚还说要给我说点好听的~~这会子怎说话不算数?呼哧呼哧。” 说也奇了,他平素这套花招对谁使都好使,无论是对王熙凤、秦可卿,还是薛宝钗、鸳鸯她们,他都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她们也都各自受用。 可偏到黛玉这儿,总叫她一言就能给戳破。然后他这个情场老手一下子就变成了毛头小子,觉得自己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 他明明比她大了这么多岁,可是这一刻竟觉得她才是姐姐,他自己却是个不懂事的小弟弟似的! 黛玉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笑,忍俊好一会子,这才搅着帕子按着嘴角道:“好好好,好听的来了。琏二哥听着:我父亲得了个信儿,想着或许琏二哥想听。偏巧儿琏二哥那会子刚离开扬州,我父亲便要派人来追琏二哥。” “我想既然我父亲也要寻人来送信儿,我在家里又没什么好忙的,况且恩师身在金陵,我这当学生的好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也应该过来请安。于是我便自动请缨,追着琏二哥来了。” “可哪成想琏二哥却是唬人,压根儿就没来金陵,倒叫我扑了个空,我算着琏二哥终究还是要来,这便索性暂时在恩师家里住下,等着琏二哥来。” 第226章 一切还来得及 黛玉这最后一句话分明还是揶揄,贾琏嘟了嘴撒娇:“林妹妹~~” 黛玉轻笑出声,以帕子按着嘴角,娇俏妩媚难以描摹,“好好好,我知道了琏二哥这几日不是带着鸳鸯、香菱两个私逃玩耍去了,而是送了香菱回大如州,与她母亲团聚。” “可我这不也是方才那会子才听到么,此前我也不知琏二哥去哪儿了呀。琏二哥出门之前,半点风声都不肯对我透露,倒叫我胡思乱想了去。琏二哥本是光明磊落之君子,倒是小女子方才小肚鸡肠了,琏二哥宽恕则个~” 黛玉说是说,可其实还是乐得俯仰生姿,面生桃花。 贾琏看得心头跳跃不止,实在难以按捺,终是忍不住伸手横过茶几去,在她面颊上轻轻刮了一下儿。 触手的柔滑细腻之感,无法描述。 黛玉慌忙避开,却依旧不改笑靥,足见并未生气。 贾琏则心跳怦然不止。若说这世上当真有「玉人儿」,便是她这样了。香凉玉滑,冰清玉洁,肌不生汗……只稍稍一想,他浑身的血已经沸腾起来。 黛玉见他一双桃花眼里情愫流转,慌得用帕子遮住了脸,“琏二哥别这样看人,倒好像要吃了人似的,怪吓人的。” 贾琏咬住嘴唇。她真没说错,他现在真想吃了她呀,嗷呜嗷呜! 可是他却又知道,红楼这些女子里,最最不可亵渎的便是黛玉。便是再渴望,却也必须要等正式婚配之后,否则唯恐唐突了佳人,更辜负了自己这数年的等待。 贾琏只好按捺住心跳怦然,冲黛玉皱鼻子,“才不是故意瞒着你呢。只是临行之前,我也不能确定甄家娘子是否还在大如州,更不知道这一去诸事是否顺利。若是提前告诉了你,倒叫你替我们悬心不是?” 贾琏弯了弯唇,“瞧琏二哥说的~就好像琏二哥带着鸳鸯、香菱两个忽然不见了踪影,我就不悬心了似的。” 贾琏败下阵来,赶忙趁机抓住黛玉的小手,“好妹妹,就饶了我这一遭吧。以后我再不敢了。” 黛玉笑着将手给抽回去,在贾琏掌心徒留玉滑沁凉,叫贾琏留恋不已。 “也罢,我大人有大量,这回看在琏二哥是办好事去了,我便再不说了就是~” 黛玉唇角梨涡又浅浅地旋起,“那我现在就进正题,单说琏二哥想听的那句好听的——是京里的消息,我父亲听说元大姐姐不日即将晋封为嫔位了~” 贾琏心下便也是一跳:来了! 虽说他是穿越者,自然知道元春后头会封妃,甚至贵妃。 但是元春的命运却也被锁定:她进封越高,死期便也将近。 更要命的是,她的进封不是真正得宠于皇帝,而只是成为了一枚朝堂争斗的棋子而已。 通观原书,元春在宫中并没有完整的进封轨迹,只是突然的加封。无本之木,又岂能开花结果? 于是贾琏从一开始便在帮元春铺垫,如今终于得了这样一个消息,弥补上元春进封的链条。由此可见,元春在宫中自己已然在发力,那么元春的命运便也有望改变。 这可真好。 不过贾琏还是怅然一叹,歪头看着黛玉,“真是可惜。” 黛玉轻啐他:“可惜什么?莫非琏二哥是可惜大姐姐不是你亲姐姐,于是在这事上你的荣耀倒比不过宝玉去了?” 贾琏佯怒眯眼,“我至于吃宝玉的醋?” 黛玉便也听懂了,莞尔一笑轻垂眼帘,不再与他继续深说,以免他又拐出什么歪理来,倒叫她害羞了去。 贾琏看黛玉不说话了,心里反倒高兴。 唯有她不说话,才说明她听懂了他方才的一语双关。 贾琏心下愉快,语调便更轻松起来,“我可惜的,姑父远在江南,这宫里的消息都有人主动来告诉姑父。反倒是我们府里那边儿,近在咫尺,却得不到宫里的动静。” 别说只是元春封嫔了,便是原书中元春封妃、又进封贵妃,贾府上下事先竟然都半点动静不知道。那贾政进宫去,竟然还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福是祸。 身为臣子,尤其是开国功臣这样地位的勋贵世家,在京中若是变成这样的「聋子」,便是已经被边缘化了。非但皇家没人理你,权臣们也都与你疏远,更要命的是就连寻常花银子养着的那些太监都没一个人来送信儿——可见这家族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黛玉歪头瞧着贾琏笑,“人都说我多思多虑,我倒觉着琏二哥比我心事还重呢。” “不管怎么着,大姐姐如今能得进封,至少眼下自是好事。便是你们府里的消息没那么通达,但是只要大姐姐在宫中继续得宠,你们府里又何必担心那些宫里的奴才们不趋奉过来的?” 贾琏便也松弛一笑,“林妹妹说的有理。” 反正时日还早,一切尚有机会! 午后,黛玉身子弱,先歇晌去了。 贾琏便自己逛游到贾雨村的外书房。 贾雨村挑眉起身,“琏兄弟这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说?” 贾琏点头:“贾府台蒙我林姑父举荐,又担了我们府里推举的名声,得了皇上圣眷,派到应天府这么要紧个官职上来。那贾府台不做出点政绩来,实在是辜负圣恩呐!” 贾雨村轻笑,“琏兄弟如此老气横秋,倒像为官多时了似的。” 他将堆积如山的案牍指给贾琏看:“也正因如此,我才一日不敢懈怠。便连这午晌,都不敢去歇息。” 贾琏却眯了眼:“贾府台这是舍本逐末了。皇上派你来当这极要紧的应天府,只是指望你办这些的?恕我直言,你就是把这些都办得呱呱叫,你顶多可以拿来向吏部述职罢了。吏部能给你考评个「上佳」,可是皇上却对你失望了。” 贾雨村捋着胡子,悠然挑眸:“那琏兄弟说,我该如何做?” 贾琏冲贾雨村勾勾指头:“贾府台,皇上心里对江南最大的忧患,是什么?” 第227章 弄他! 贾雨村目光闪动:“银子?” 贾琏轻哂:“银子有我林姑父那把着呢,皇上自然放心。银子的事儿还用不着贾府台操心。” 贾雨村想了想,“那便是——人心?” 贾琏点点头,“但其实这也有人管着。江南甄家不就是办这事儿的?” 贾雨村便笑:“瞧,既然这两件事都有人在办,那还用我这官卑人轻的做什么去?” 贾琏冷冷勾了勾唇角,“可是如今我姑父身子染病,这江南的平衡便已打破。自然有那贪心之人,开始蠢蠢欲动。” 贾雨村便是一眯眼,“琏兄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贾琏又勾了勾手指头,“我卖贾府台一个消息。贾府台若能办了,自是大功一件!” 贾雨村忙附耳过去,贾琏嘀哩咕噜说完,贾雨村便是长眉倏然挑起:“江南甄家卖官鬻爵?” 贾琏耸肩:“贾府台不敢查了是不是?因为贾府台也曾经在人家当过西席先生,这便怕受了牵连?” 贾雨村收起笑谑,满脸严肃,一双眼发出狼一样的光,谨慎地打量贾琏。 “……我倒是听说了,甄家的宝玉也向林兄提亲,求娶黛玉。” “琏兄弟,你该不会是为这个,才要打压江南甄家的吧?” 贾琏轻笑一声:“当然是因为这个!” 敢跟他抢黛玉?贾宝玉,他得顾着是一家人,留着不动;那个甄宝玉,他还弄不死? 贾雨村“噗”地又笑出声,“琏兄弟果然敞亮,这都能慷慨承认。” “不过琏兄弟可别忘了,江南甄家与你们府上可是世交,又是老亲。正所谓同气连枝,兔死狐悲。更何况老太妃在宫中,贵府大姑娘刚刚进封,未必没有老太妃的助力,琏兄弟就这么不顾旧情?” 贾琏冷笑:“旧情?他们可曾顾着旧情?林妹妹是他们家想求娶就求娶的么?他们为了自救,就不管我们家人是怎么想的了?” 贾雨村认真想想,“嗯~,倒也是!我也不信甄家竟不知贵府老太太姐我那女学生进京的深意。” 贾琏垂了垂眼,心说:这会子再不趁机跟江南甄家切割了,那真要等如原书里那般,甄家被抄之后牵连贾家,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贾琏慵懒转了转颈子,“这么个巧宗,我都给贾府台摆在眼前了。贾府台只要向皇上捅了他们家,皇上自然记你一大功!” 贾雨村便也认真点头,“不过问题是,我没证据呀。向皇上奏密折,必须得有详实缜密的证据才行。” 贾琏勾起唇角:“我自然都给你预备好了。” 贾琏说着又搂过贾雨村的脖子来,在贾雨村耳边嘀咕一串。 贾雨村便是高高挑眉,“……冷子兴果真能办到?” 贾琏轻哂,“他怎么办不到?若论当「掮客」的本事,他自然高于你那门子!” 贾雨村缓缓点头而笑,“琏兄弟,你为何只心甘情愿当着这个捐来的虚职?倘若你肯入世,当真入朝任个实职,那你的仕途经济,来日不可限量!” 贾琏却兴趣缺缺地勾起唇角:“我来这个世上,又不是为了当官儿来的。” 他穿来《红楼》,为的可是姐姐妹妹啊!谁稀罕给这儿的皇上当大臣的? 贾雨村便也笑道:“也是,琏兄弟生而贵胄,只须等着袭爵就是了。倒不比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平民读书人,凡事都要自己打拼。” 贾琏也拍拍贾雨村的手:“贾府台同样前途无量。只是一宗:贾府台务必看清前路的方向,只要选对了方向,那贾府台来日可就平步青云喽!” 贾雨村眼睛又一亮:“当真?” 贾琏点头:“保真。” 贾雨村又眯眼打量贾琏半晌:“可是这官场之上,最难的便是寻准方向。倒想请教琏兄弟,我该朝何样的方向去?” 贾琏拍拍贾雨村肩膀:“两个方向:一个是皇上,一个就是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上身边的人太多,他未必挨个都顾得过来;可是我么,能近我身边儿的,可就有限。” 贾雨村轻笑出声:“琏兄弟的方向?琏兄弟是将自己与皇上相提并论了么?” 贾琏耸肩:“贾府台可别偷换概念。我只是说,我自己这个人不求上进,但是我也不是瞎子,我对这天下万事多少也有些自己的看法。于是倘若贾府台需要的话,我可以给贾府台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贾雨村静静看贾琏好一会子,旋即朗声大笑:“咱们已是一家人,我不信琏兄弟,又能信谁呢?” 正说着话,外头衙役进来禀报:“老爷,外头有大如州封姓老太公派人前来求见,说有急事。” 贾雨村便挑眉:“封肃?他有何事?” 衙役瞄贾琏一眼。 贾雨村忙道,“这是我自家兄弟,你但说无妨。” 衙役便沉声禀报:“……说是有人把封老太公给告了,说他克扣工银,还藏匿人丁,欠缴丁银。” 贾雨村缓缓挑眉,歪头看向贾琏。 贾琏轻哂一声。 贾雨村便摆手叫衙役出去,眯眼看着贾琏,“早不告晚不告,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事,该不会又是琏兄弟你办的吧?” 贾雨村原本就是大如州的知府,如今又升任应天府,于是大如州当地官员知道封氏是贾雨村岳母,寻常对封家也颇为客气。 当地百姓也多少都知道这一节,于是当地人也不至于为这点子事去告封肃。 也唯有外来人才会如此。 贾琏冷笑出声:“那是个老守财奴,魂儿都钻进钱眼儿里去了!是时候敲打敲打他,让他把家产叫甄家娘子继承了。至少,也得叫他当年吞了甄士隐的那笔银子,连本带利吐出来!” 贾雨村当日就派人去大如州,以娇杏口吻将封肃那些年苛待女儿,强吞女婿甄士隐财产等种种事体相告。贾雨村并且明言,请大如州知府一定要秉公办理,绝勿徇情。 待得贾琏亲自送了黛玉回扬州,自己又坐船回到大如州时,封肃已然被官府勒令吐出了财产。 第228章 嫁给你多好~ 贾琏带着鸳鸯,以及这次特地从扬州又接过来的晴雯,三人一起在大如州逛街。 虽然贾琏大方,一路给鸳鸯和晴雯买买买,可是晴雯却半点没高兴,反倒一路颇有怨词: “我倒不明白琏二爷这是做什么?这大如州寻常地方,街上卖的这些吃的用的都比不上咱们府里给粗使的下人使的。琏二爷偏还撒银子买回来给我们!” “琏二爷这竟是银子多了咬手,若不花出去便心里难受;还是说琏二爷就认定了鸳鸯姐姐和我也就自配使这样的东西?” 鸳鸯倒笑,“瞧你。这好歹都是琏二爷一片心意。” 晴雯可不买账,“心意?我瞧着他今儿是来利用你!他一圈圈儿带着咱们在这几条街上绕,还问你瞧着哪家铺子位置好,人气旺……他分明是要借你的眼力买铺子呢!亏你在老太太跟前那么些年,如今竟被他给骗过了!” 鸳鸯便也抿嘴笑:“我是奴婢,他是主子,他便是再怎么利用我,那也都是应当应分。” “咱们陪着他来江南是做什么来了?当然是咱们有能帮得上他的地方啊?如今他要用咱们,这便是咱们的用武之地了。” 鸳鸯说的在理,晴雯也没法反驳,只是她依旧噘着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你心甘情愿也就罢了,可我倒不!他虽说是主子,可又不是我的主子。若是宝玉来也就罢了,我与他倒犯不上!” 晴雯说着摆摆手里刚买的那几个小物件儿:“他给你的,你能忍也就罢了;可是我自己好歹是会针线的,他买这些个破针线给我又算什么!他是觉着我眼瞎看不出来,还是他觉得我绣的竟比不上这些事怎的?” 贾琏听着愉快地笑,晴雯这怨气儿就是被弄斧到门口,在门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鲁班。 鸳鸯瞧着贾琏那神情,心下便也有了数儿,她笑着拉住晴雯:“叫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看样子是咱们琏二爷想在大如州买下个绣庄来。我好歹在老太太跟前学了点选铺子的眼力,约略懂一点经营;而你这里呢,自然最是懂这绣技的,他便是叫你看这些针线上的功夫,好定下以后的路数呢!” 晴雯这倒扬了扬眉,扭头盯贾琏一眼,“哦?他怎地要在大如州买绣庄?大如州又是什么好地方不成?若他当真要做这头生意,那也该在姑苏,至少也要在金陵啊。这大如州的绣庄又没什么精到的!” 鸳鸯又笑,“可不,你说的都对。所以这便必定不是他自己要的。” “我打量着,他怕是要帮香菱她娘亲选个绣庄,也好做来日的安身立命之所在呢!” 晴雯这才诧住,这回又定定回眸,用力看了贾琏一眼:“琏二爷当真是这么想的?” 贾琏耸耸肩:“不行吗?” 晴雯这才叹了口气,眼神软化了下来。她又垂眸看手里的几幅绣品:“这些都过于粗糙了,跟姑苏的绣品根本比不了!也就在本地,给当地普通百姓使使还行,若想赚钱可难。” 贾琏点头:“所以想让你给出个主意,该做哪头生意,才能既卖这刺绣,又能避开姑苏、金陵那边的竞争?” 晴雯抬眼又瞟了贾琏一眼:“你倒有趣儿,还当真用心了。可香菱是人家薛家的妾,你这又为的是什么?你还真好意思跟那薛大爷抢妾室是怎的?” 贾琏嘟起嘴来,也故意学着晴雯的风格跟她斗嘴:“我跟那薛大傻子抢不抢妾的,又干晴雯姐姐何事了呢?我又没跟宝玉抢姐姐去,姐姐又急什么?” 晴雯气得掐腰,“琏二爷,你!” 贾琏继续撅着小嘴儿,学晴雯的样子,“怎地,姐姐就那么想当宝玉的姨娘,生怕我趁着咱们在江南的机会,招惹了姐姐去,叫姐姐回京以后就当不成宝玉的姨娘了?” 晴雯气死了,将手里的绣品劈头盖脸都砸贾琏头上,“琏二爷再胡说,我也顾不得什么主子奴才的,非要撕了琏二爷这张嘴不可!” 贾琏这才大笑,伸手一左一右攥住晴雯的胳膊,又是安抚,又是讨饶地笑,“好姐姐可饶了我这一回。我可知道姐姐那双手,撕起东西来可了不得!” 晴雯挑眉觑他:“……你这说什么呢?我何时当着琏二爷的面儿撕过什么去?” 贾琏赶忙找补:“我猜的!姐姐这两管长指甲明摆着呢,这要是撕扯起来,必定先划开了我的脸皮!” 晴雯这才得意起来,也笑了出声,“琏二爷知道就好。可记着离我远些,否则我这指甲它可不认人!” 三人逛游了大半天,回到封宅,心里已经有了数。 贾琏直接将买好的铺子契书给了封氏,“我来这一回,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个铺子便送给娘子吧。” 封氏一见,慌忙行礼,固不敢受:“……琏二爷送我英莲回来,叫我骨肉团聚。琏二爷大恩是我几辈子当牛做马都回报不及的,我又如何还敢受琏二爷这样的大礼!” 香菱也泪落如雨,与母亲一同跪倒在地,嘴角颤抖,已是说不出话来。 贾琏垂眼怜惜地看她:“娘子不必客气,我做这些,其实不是为了你们母女。娘子就只当我,是为了我自己买个心安。” “唯有叫你们母女团聚,我今生才能舒坦。否则午夜梦回,我都睡不着觉。” 鸳鸯都跟着红了眼圈儿,偏只晴雯在旁却笑出声儿来,还轻啐贾琏:“听琏二爷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 “琏二爷好歹也算薛家的亲戚,怎地就午夜梦回想着香菱,竟睡不着觉了?多亏甄家娘子知道你是好意,若是换了旁人还不得以为琏二爷这是不安好心呢~” 叫晴雯这么一说,香菱一张脸已是红透,羞得不敢抬头。 可是封氏反而更加难过,“……终究还是英莲命苦。若英莲不是嫁给了那薛家大爷,而是嫁了给琏二爷,那才是上天开眼,终究肯体恤我们了。” 【宝子们春游嗨皮~?】 第229章 锲而不舍 既然封氏都这么说了~ 贾琏当场就行礼,脆生生叫:“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礼!” 贾琏这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惊了。 封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香菱则是又害羞又害怕; 鸳鸯一径扶着腰乐; 晴雯则是先惊掉了下巴,旋即就又变成了冷笑:“琏二爷这算什么?虽说我又不是他薛家的丫头,可也没见过琏二爷这么办事的!那薛大爷就算不是琏二爷的亲表兄,可琏二爷好歹也该给太太,给宝玉留点面子才是!” 封氏毕竟也是望族主母的,心里寻思一会儿,也觉得不妥,这便怅然地向贾琏道:“……琏二爷这回帮我们母女团聚,已经是我们结草衔环三辈子都报答不完的。又哪里敢因为小女一人,倒累得琏二爷与那薛大爷掰了面子去?” 贾琏倒毫不在乎,“您别这么想,我原本跟那薛大傻子也没什么交情。” “况且他不是什么好人,香菱不该留在他身边儿。” 晴雯在旁又是一声轻哂。 贾琏冲她做了个鬼脸,又道:“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敢跟您发誓,一辈子都会善待、疼惜香菱。” 封氏颇为挣扎。 贾琏倒也是理解:以古代人的思维模式,此时的香菱已经在薛家好几年,正式开脸薛蟠的妾也有好些时日了。也就是说香菱的名节已经与薛蟠紧紧系在了一处。即便薛蟠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香菱的命运却已经无法更改。 虽然贾琏一已经与封氏言明过,说香菱与薛蟠尚未圆房。但是封氏还会担心外人的眼光。毕竟无人不会相信香菱已经成为了薛蟠的妾这样久,竟然还没有圆房。 甚至于,就是即便没圆房又能怎么样呢?古代人最在乎的是名分。香菱是薛蟠摆酒正式娶进门的妾,这便是名分已定,圆没圆房都已经改变不了任何。 贾琏索性也不掰扯,直接说结论:“若我愿意娶香菱,一辈子照顾她,您老人家是否愿意?” “只要您答应,薛家那边我自己去解决。此事或许在您会觉得艰难,可是交给我来解决,却没什么难度。” 封氏眼圈儿登时红了,“若问我自己的心意,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将她托付给琏二爷你来照顾!” “可是……人言可畏,我又怕她来日在贵府上成了人的笑柄,受人指摘。” 贾琏轻笑,“谁敢!” “若是我家中仆人如此,我见了一次打一次,若还不服,直接撵出去就是!” “若是家中长辈也有微词的,我自然会代为解释。” 贾琏说着侧眸温柔凝视香菱:“你自己脸皮也厚点儿,不用怕旁人怎么看!人生就这一辈子,你是为自己活,不是为旁人活,你只要自己心里高兴就好,管他们怎么看!” 香菱心里十分同意,脸都红起来。只是,她终究从小胆怯惯了,心底不由得又涌起许多的担心。 贾琏索性伸手捉住她小手,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拉到身边来。 “若她还是放不开,也不要紧。届时我再派人来,将您老接过去就是。若她在府里不习惯,我便送她出来与您老一起住着就是。” 封氏这便欢喜起来,“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不过……” 可是香菱却是轻唤一声,“娘!不可!” 这回便连封氏也愣住了。 香菱怯生生抬眼看贾琏,又羞又愧,欲言又止。 贾琏便眯了眼,手指烦恼地转动扳指儿,“莫非,你心下倒对那薛大傻子还有情愫?割舍不下他?” 香菱又羞又急,已是落下泪来,“倒也不至于是情愫……” “只是,我也是个傻子。自打嫁给了薛大爷,便一门心思里都只想着他一个人罢了。自古以来都说女子要从一而终,我知道他不是良配,更不是个好的归宿,可是我傻,心里却已经只认定了他一个。” 贾琏心下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反倒是晴雯在旁听见了,“哈”地一声,一拍掌便上前来抱住香菱,“你这样才好!” 晴雯说着瞪了贾琏一眼,“总不能因为他帮你母女团聚,就这么不顾名分地跟了他。回头若是他因此叫人给骂了,那你不反倒成了红颜祸水?终究人家贾家和薛家是亲戚,打折骨头连着筋,可咱们又算什么呢,不过是锦上添花,一旦颜老色衰,人家说舍就舍了,咱们又何必要担了那「朝秦暮楚」、「不贞不洁」的恶名去?” 香菱哽咽点头,“姐姐说的正是如此。” 封氏见贾琏满面怅然,难过得当场便想双膝下跪,“是我们没有福气,辜负琏二爷这一番深情厚谊。” 鸳鸯便也瞟了贾琏一眼,眼底神色颇有些复杂。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只上前来扶住封氏罢了。 . 贾琏又在大如州住了两日,这便向封氏告辞。 “铺子那边的经营您不用犯愁,我从金陵我们家老宅那边调来两个机灵的买办,您进货送货,或者在外谈生意的事,尽管交给他们去办就是。” “至于您这和绣庄未来的方向,我也请晴雯帮着看好了——建议您的绣庄日后专攻香袋儿一宗。” “一来,因为有苏州绣娘比着,大如州这边的绣品不易被人承认。所以您要避开苏绣的专长品类,而转供苏州绣娘们不屑去做的零碎小项——苏绣最擅长的是双面绣,于是她们更多的是绣屏、衣料、宫扇等大宗,偏香袋这类小物,因用不到双面绣,又不容易展现精细技法,于是她们极少做,索性您拿过来,做专做精。” “二来,京中反倒对香袋的需求极大。上至宫中,从皇上、后宫主子们逢年过节的赏赐,到日常身上佩戴、床帐里压帐等,全都离不了。宫中如此,大臣、商贾无不效仿,于是京中每年香袋耗费无数,您若能做精,来日不愁拿不到京中的大笔订单。” 封氏欢喜极了,可是再回想前日情形,这便又是落泪:“我们母女,愧对琏二爷……” 贾琏却压低声音:“我再问您一遍,若是不管她自己怎么想,但从「父母之命」来说,您是否愿意将她嫁我?” 第230章 心有惭愧 封氏还以为贾琏伤心,放弃了呢。 这冷不防贾琏再问一回,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完全没有因为失望而不管不顾。 此时此刻,封氏就算再有女子对于名节的顾忌,却也再说不出口了。 封氏拉着贾琏手臂,惭愧垂首,“若依着我的心意,自然是愿意的。那薛家的大爷人品不佳,唯有将英莲托付给琏二爷,我这样一生才能放心。” 贾琏点头,“既如此,您帮我写一份「允婚书」。” 封氏又怔住。 贾琏浅浅微笑:“您放心,我不是用此来威逼她。我是自信,终究能等到她回心转意。到时候就不必再专程回一趟江南来向您提亲了。” 封氏眼睛便也是一亮,“琏二爷,你当真能有把握?” 贾琏笃定:“那是自然啊!” 封氏垂首又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毅然转身走到书案前,亲笔写下了「允婚书」,交给贾琏。 贾琏揣进怀里,长眉轻展:“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 离了大如州,贾琏又带鸳鸯、晴雯、香菱三个去了金陵。 往来了这几回,再回到扬州时,暑气已浓。 黛玉亲自带着紫鹃、雪雁迎到门口。 她抬眼看了一眼贾琏与鸳鸯之间的情形,便轻笑出声,向贾琏福了福身,“该给琏二哥道喜了。” 一向自诩脸皮厚的贾琏,这一刻登时脸红,想张口说话,却有微微的结舌,“……淘气。” 倒是晴雯又是一声冷笑,上前来站到黛玉一旁,“果然是什么都躲不过林姑娘的眼睛。林姑娘看对了,咱们琏二爷啊这一路可热闹。先在大如州想娶人家香菱,倒是香菱自己在乎名节,没答应他罢了;随后到了金陵,住进府里的老宅,便又跟鸳鸯姐姐的父母求娶了鸳鸯姐姐呢!” “人家香菱的母亲好歹也曾经是姑苏望族的主母,又不是咱们府里的奴才,于是人家不答应;可鸳鸯姐姐的父母就可怜了,他们都是府里的世仆,堂堂琏二爷向他们求娶,他们哪儿敢说个不字?自然立时就答应了。” 晴雯一脸的嫌弃,黛玉面上却瞧不出什么,反倒笑吟吟地听着。 听罢,妙眸转过贾琏和鸳鸯去,没理贾琏,反而向鸳鸯盈盈一礼,“从此,我便应该叫嫂子了。” 鸳鸯臊得满面通红,急忙托住黛玉手臂,自己双膝蹲得更低,“林姑娘千万别这样说,可折煞奴婢了。” 黛玉回头吩咐雪雁,“去跟王嬷嬷说一声儿,不如今晚就将鸳鸯姐姐的铺盖搬过琏二哥那边去吧。” 贾琏只能尬笑听着,鸳鸯则又好一顿求,“林姑娘万万不可……虽说他问了我父母的意,可我毕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这一切都还要等回京去,问老太太的示下之后才能作准。” 黛玉却轻声一笑,“琏二哥是老太太的嫡长孙,这么正正式式向老太太求娶了姐姐去,老太太又怎会不允呢?” “话又说回来,姐姐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意之人,老太太自然也想给姐姐寻个最好的归宿。纵观你们府上,这年轻一辈的主子里头,还有谁能比咱们琏二爷更为出挑呢?” 贾琏赶紧趁机插句话:“林妹妹这句话说得没毛病。” 黛玉瞥贾琏一眼,梨涡微绽,“只是咱们琏二爷如此招人喜欢,早有凤姐姐在府里守着了。于是姐姐回京之后便要想着如何与凤姐姐相处。” 黛玉说着,忍不住淘气地莞尔一笑,“以姐姐的聪慧,自然能与凤姐姐相处甚欢去。只是到时候不知道凤姐姐却要如何私下里单独找咱们琏二爷算账呢~~” 鸳鸯听着,设想了一回,便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鸳鸯倒是并不怕王熙凤,毕竟有老太太在那,王熙凤对她也必定要礼让三分;再说她自己与王熙凤也都是性子爽利的人,彼此倒也有诸多惺惺相惜之处,她对自己与王熙凤相处还是颇有信心的。 可是凤辣子就是凤辣子,王熙凤能接受她,可是却也必定要跟贾琏闹一场。 贾琏倒不甘心被她们两个笑话,轻哼一声,“她闹她的去!若闹得紧了,到时候说不定是我先跟她掰了!这会子她又还不是我的琏二奶奶,我的事她且管不着呢!” 说了这会子话,鸳鸯、晴雯和香菱三个也累了,黛玉便吩咐人帮她们三个安顿好了。她们三个也都行礼感谢,这便先各自回房歇息。 黛玉此番从京中南归,年纪长了,便越发将内宅的事安排得有条不紊。隐隐然,已经有主母风范。 贾琏看得心动不已,等黛玉转身要走时,他又不由得跟出来。 黛玉纳罕,扭头看他:“琏二哥这一路舟车劳顿,也该累了。怎还不去歇息?便是有话,咱们明儿再说也不迟。” 贾琏却摇头,“不,就想今儿多说几句。” “况且我又不累。坐船又不是骑马,只坐着罢了。” 黛玉便看了紫鹃和雪雁一眼。她们两个懂事,都行礼先往前去了,给他们两个留足了单独的空间。 黛玉也不停步,更不回头,一径按着自己的步速度,沿着长廊檐影一路往前去。 贾琏心下越发讪讪的,赶忙紧走几步追上来,对着她挺直的脊背轻声解释:“……鸳鸯她是个好姑娘。而且她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人。” “……我知道你或许不信,不过我真担心我父亲以后会看上她。我父亲都是那么个糟老头子了,到时候她十分为难。于是我想不如趁早先要了她过来,也省得将来那一场为难。” 黛玉静静听着,忽地一笑,“琏二哥说的有理。鸳鸯姐姐自然是你们府里这一辈丫头里最出挑的一个。她就像老太太的影子,有她辅助,琏二哥在府中许多事自然都方便多了。” “她是个人才,生得也好。琏二哥爱慕她,自然是情理之中。至于大舅舅有没有也看中她,依我看,倒不要紧。” 贾琏厚着脸皮问:“妹妹可有不高兴?” 第231章 谁要与你私定终身? 黛玉一笑莞尔,“瞧琏二哥说的,我气从何来?” 黛玉不承认,可是贾琏心下反倒更不妥帖。 他赶忙加快步速,与黛玉并肩而行,“急如此,妹妹又为何说我父亲是否看上鸳鸯,竟不要紧?” “依我听着,妹妹分明是在揶揄我,暗指我拿父亲当借口,以掩盖我自己的司马昭之心。” 黛玉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又是忍俊不住,“我有么?怕不是琏二哥多心了?” 她越是这么说,贾琏心下越是笃定,她就是揶揄他,她就是根本不信他求娶鸳鸯,是为了预防贾赦看上鸳鸯! 贾琏又是尴尬,又是想让她相信,于是只能赌咒发愿地,“若是将来真有呢?妹妹你拿什么输给我?” 黛玉娇俏挑眉,“那可糟了,我一无所有,便打不起这个赌。琏二哥还是饶了我罢~” 她竟是连赌都不想与他赌呢!这分明还是她心里笃定了,所以都不愿陪他玩儿。 贾琏少年心性儿起,索性加快脚步,绕到黛玉前头,猛地转身截住了黛玉。 廊檐下灯笼摇曳,灯影煌煌又幽幽,在两个人的脸上明灭飘忽。 贾琏咬了咬嘴唇,“……若你输了,你嫁给我!” 黛玉一个愣神儿,竟失却了从容,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黛玉只好往后小步退去,拉开距离,侧身躲到廊柱边儿,然后又忍不住笑起来,“琏二哥这说的什么强盗话?我又没阻着你求娶鸳鸯姐姐,你怎地反又来谋算我了?” 贾琏这话既然已经冲口而出,心下反倒坚定下来。 压了这好几年的心意,好容易等到她长大了,将到婚龄,他现在说便也不算唐突了! 贾琏红着脸立在灯影里,一双黑瞳灼灼逼人,又烫得吓人,定定凝住了黛玉,不容她再闪躲。 “好妹妹,聪明如你,又如何瞧不出来我喜欢你?不管我求了谁,还是娶了谁,总归在我心里,你总是最最特别的那一个。” “从前不敢说,是因为你年纪尚小,可如今你已经将到议婚的年岁。我要让你知道,我是这世上第一个告诉你心意的男子,也应当是第一个坚定想要娶你的人。” 黛玉听着,并未害怕,也未慌张,只是依旧羞涩,低声笑着躲在廊柱后,只偶尔偷偷瞥他一眼。 “琏二哥这会子与我说又算什么呢?我的婚事又不全由我自己做主。琏二哥还知道向香菱的母亲、鸳鸯的老子娘去当面求娶,怎地到了我这儿,就非要降低成「私定终身」了?” 贾琏心下轰然一热。 “好,我去跟姑父说!” 他哪里轻慢她,要私定终身呢?只是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但凡是她自己不愿意的,即便是林如海都答应了也不行。于是他最在乎的还是她自己的心意,只有得到她自己肯定的答复,他才能去正式向林如海提亲。 可是方才她的表现,便已是给他吃了定心丸儿。 她没生气,没气得落泪,也没骂他,反倒言语之间暗示他去跟她父亲说! 这便是她同意了,对不对?他必定不会猜错! 贾琏心下欢喜不已,下意识想捉黛玉的小手。 黛玉又绕进廊柱背面去,全数躲开。 贾琏失手,也知道自己对她不可有半点唐突,于是只好硬生生收回了手。 黛玉瞧他推却了,这才又笑着从廊柱绕过半边脸来,娇俏瞟着他道:“琏二哥这便又不讲理了。方才鸳鸯还说,琏二哥只到她老子娘跟前去提前也不作数,还得等回京之后,再到老太太跟前求了老太太才行。” “可是在琏二哥心里,我竟都比不得鸳鸯姐姐去了么?怎地琏二哥就只想着到我父亲面前说一回就成了呢?” 贾琏心下便又是一热,忍不住用了功夫,倏然出手,终于在黛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 “……瞧你说的,我又怎会!天知道,若要求娶你,我又要费多少心思才成!” 贾琏倒是相信,自己在林如海面前不会遇到太多的困阻。 真正的困阻在京城,在贾府那边儿。 首先就是老太太。老太太心里始终是想将黛玉嫁给宝玉,他要说服老太太殊为不易。 第二道关卡自然就是宝玉啊!那孩子上来痴劲儿,随时都能寻死觅活的。他虽然心里自然不屑宝玉那招数,可是偏偏老太太、王夫人他们那边都被吃得死死的,到时候难说场面又会闹成什么。 黛玉听了又是忍不住轻笑,“我倒好奇,到时候琏二哥该怎么跟凤姐姐说?” 贾琏轻恼,“亏我满脑子转的都是该如何跟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说。你却只想着她!” “我便与她怎么说都不难。便是她折腾些,她又能拿你如何?若论智慧,她更是远不及你!” 黛玉轻掩唇角,“太好了,等回京之后,可有热闹看了。” 她竟然还能这般置身事外,还等着看他的热闹……这小妮子,真叫他恨得牙根儿痒痒! 可是牙根儿之外,他心下的痒痒更甚啊! 这个又俏皮,又聪慧,又叫他无可奈何的小妮子,才最是叫他又爱又恨,无计可施! 黛玉偷瞟一眼他的神色,那神色里又有笑得宠溺,又有咬牙切齿,还有心痒难耐…… 黛玉便心跳倏然加快,微微着慌,故意仰头打着呵欠来,“我困了。” 说着向贾琏盈盈福身,“还请琏二哥可怜小妹生来身子弱,不禁劳累,不能费神,更不可错过了任何一回吃药的时辰。可我都被琏二哥拘在这儿好一会子了,若再不回去,吃药便迟了……” “求琏二哥放了小妹回去吧,琏二哥宽仁厚谊,小妹不胜感激。” 黛玉说着,还原地抬手按住唇角,轻咳出声。 贾琏:“……” 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般明明容貌若仙子,却让他只不住地想用「小耗子」来形容的女子! 贾琏只能磨牙,又是气又是笑,“林妹妹都这么说了,我这当哥哥的还怎么忍心强留妹妹在此?妹妹走吧,为兄送你回去。” 心里只默念:小妮子,你等着的!待得来日洞房花烛,必定将前尘旧账全都一笔一笔算清! 第232章 可怜九月初三夜 中秋将近,林如海的身子便彻底垮了。 贾琏明知如此,却无力阻拦,心下痛苦难言。 他能竭力帮贾府的女儿们改变命运,因为她们的那些命运的际遇都是人为的困阻;可是林如海这不一样,林如海的疾病是上天给的寿数,人力已不可为。 贾琏既知如此,这个夏天便再没有离开扬州,尽力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林如海。 以内侄身份,尽半子之职;又像学生,将自己对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的疑虑,坦诚向林如海求问。 林如海很忙,他像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将到,于是像是初秋的蝉,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发出最后的蝉鸣。 贾琏亲眼看着,每日从他衙门和私宅里发出的奏折、公文宛若雪片一般,送往各处。 林如海在为他这个使命,为皇帝,为朝廷,为这个天下,耗尽他最后的一点心头血。 贾琏见林如海如此,原本不忍心再向他请教,但是这江南的诸多事,以及这些事情背后所牵扯的朝堂局面,他目下又只能求问于林如海。 他唯有将问题一再凝练,若干个问题浓缩成一个问题,以求尽量让林如海少分心,少劳神。 可是贾琏却没想到,林如海尽管已经身如秋叶,却仍不厌其烦,将他所问的问题,但凡能直言相告的,都耐心与他讲说。 却也有些问题,林如海缄口不言,只拍着他肩膀,“琏儿,你还年轻。这些事你终究会慢慢明白。” 中秋那日,贾雨村从金陵亲自来扬州拜访林如海。 原本官员之间亲自互相拜会,为朝廷所忌讳,唯恐拉帮结派,形成党争之祸。 但是唯有进士除外。林如海与贾雨村皆为进士,且贾雨村又在林家当过西席先生,此时又是中秋,贾雨村也是来探病。于是种种合在一处,倒也成了名正言顺。 中秋家宴过后,林如海不顾身体孱弱,仍旧关起门来与贾雨村聊至天明。 黛玉不放心,在外陪着,倒叫贾琏与王嬷嬷递眼色,由王嬷嬷在她晚上的药里约略动了些手脚,叫她吃完药后就扛不住,沉入梦乡去。 贾琏亲自抱黛玉回去,然后自己回来,代替黛玉守在林如海书房门外。 天微明时,贾雨村走出书房,虽没与贾琏说什么,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贾琏心下悄然一动,这便跟着贾雨村出去,表面是送行,实则是细问内情。 到门外,贾雨村左右看一眼,这才悄声道:“林兄他,已是回绝了甄家的求婚。” 贾琏心下欢喜不胜,“多谢雨村先生。” 贾雨村却又轻哼一声,“你倒也别急着欢喜。甄家还没倒,于是林兄回绝得也需委婉,于是林兄给甄家的理由是,要将黛玉许配你们贾府的宝玉。” “这回是林兄第一次明确说出这话来,甄家才不得不撤回求婚之念。” “而且既然林兄说了这样的话,甄家与贵府来往还密切,那么来日难免进京的时候会当面提起。于是乎,你们府里那边儿也迟早人尽皆知。” 贾琏倒淡然而笑,“没事,我自然有制衡之道。” 贾雨村点点头,“……冷子兴果然厉害,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得那些想托你讨好林兄的盐商,放弃了讨好林兄,反倒转而去拜在了甄家门下。捧着买官的银子,全都送到了甄家。” “甄家虽然知道危机将近,但是对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却还是收不住手脚。他们已经拟了名单,不久就将送入京中,给政老爷托情。我暗中叫他们算了算,他们分出来给你们府里的银子,至少要有五万两。” 贾琏点头,“没错,我琢磨着也合该就是那「五万两」的数儿。” 原书里提过,贾府在江南甄家存着五万两银子,后来元春省亲,买小戏子什么的用了。 当时的高熙就曾经纳闷儿,以贾府自家用银子都铺排不开的情形,又哪里有多出来的五万两银子存在江南甄家?这五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若当真是贾府自家的银子,贾府在金陵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老宅子,为何要存在甄家? 穿越来后,他细细思忖,尤其是在参透甄家卖官鬻爵之后,便将这笔银子想到了甄家与贾政联手卖官的「分红」上来。 贾雨村眯眼瞧贾琏眉眼生姿,一时也猜不透这年轻人在想什么。也只能以为,贾琏是因为这五万两银子而高兴。 贾雨村轻声道:“这五万两银子我设法给你们府上留下来。在给皇上的折子里,我将那些盐商买官的银子数目约略做了个改动。” 贾琏眨眼一笑,“这银子横竖是盐商的,咱们不得白不得。回头自然少不了雨村先生一份。” 贾雨村打量贾琏轻笑:“我倒一时想不明白,你教那冷子兴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哄得那帮子盐商乖乖送了银子去甄家。” 贾琏轻笑摆手,“咳,哪里是我教他,都是他自己当掮客的老本事罢了!” 贾雨村走了。 贾琏在后面笑眯眯地摆手相送。 心里悄然说:自然不能告诉你,我就是让冷子兴拿你老兄当的活例证!只需让冷子兴告诉盐商们,你复职全都是我那二叔举荐、斡旋的。这表面上看起来也的确是千真万确,毕竟你自己投了宗侄的帖子去拜我二叔,这在官场上也早已不是秘密。 然后再抬出我们家与江南甄家的世交、老亲的关系来,暗示咱们两家在卖官鬻爵的事儿上已经合作多年,但凡甄家举荐的人,在京中都有我二叔代为运作……这些盐商们哪个不想成为第二个贾雨村啊,于是这不就都捧着银子去求甄家了? 便是从前甄家卖官鬻爵的事儿做得隐秘,有些身份低些的盐商没能领会这条门路,而如今既然得了冷子兴的指教,他们一股脑奔甄家去,这便给了贾雨村最好查的证据! 九月初三,林如海油尽灯枯。 他屏退众人,单叫黛玉进内说话。 贾琏立在门外看这秋凉夜色。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只是此时这「可怜」二字,空余字面本意。 第233章 你有我 黛玉缓缓走出来。 灯影摇曳,黛玉小小的身子仿佛也随着这寒冷的秋夜寒风摇摆不止。 孤独无依,若荻花瑟瑟。 便是在夜色中,也能清晰见她一双剪水双瞳已是肿起。 她此时眼角泪痕未干,可是神情之中却隐见坚毅。 贾琏正想上前,却还没等他抬步,倒是一大群的女人都冲了过来,从各个方向抱住、抓住了黛玉。 “……姑娘,我们也想进去见老爷!”都是林如海的那些姬妾们。 黛玉被她们撕扯着,虽则身子摇曳,可是眼神坚定,“我父亲说,这一生承你们陪伴,多谢了。” “然则这会子,我父亲却没有想见你们之中任何一人。” 黛玉只静静抬眸望向贾琏:“琏二哥,我父亲请你进去。” 贾琏毫不犹豫,抬步就走,疾步绕过那群女人,大步走上门阶。 这会子那几个女人却都疯了似的,起身向门口扑过来。 “老爷这会子怎么能不想见我们,反倒要见一个外人?” 原本各个也都是容颜秀丽、琴棋书画各有擅长的女子,可是这一刻许是因为悲伤,又或者是因为别的,这一刻便都变成神色狰狞,在夜色里撕搏着,显得张牙舞爪。 不用贾琏吩咐,鸳鸯已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下场,两三个人阻住一个,生生将那几个姬妾全都给拦住了。 鸳鸯好气度,一边指挥若定,一边还温言软语,不失礼仪地劝说诸位姨娘。 可这当中却还有自恃脸面的,寒声呵斥鸳鸯,“你又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贾府派来的一个丫头,我们林家的事又与你一个丫头何干?” 晴雯立在廊檐下掐腰冷笑,“呸”地一声啐回去:“我们府上是林家主母的娘家,我们老太太是林姑娘的外祖母,我们琏二爷更是林姑娘的亲表哥!” “怎的,就凭你们一帮当姨娘的,倒好意思说我们琏二爷是外人?你们也不到水井边儿去照照,你们自己又算什么东西!林府数代列侯、几世书香,又何时轮到你们一帮子当妾的出来自称是「内人」了?” 那边厢王嬷嬷、紫鹃和雪雁也自然上前各自护住黛玉。 有鸳鸯和晴雯控场,那几位姨娘纵然还吵嚷,但是根本就不是对手,更挣脱不出来。 贾琏这才浅浅勾了勾唇角,泰然推门入内。 床榻上的林如海,形容枯槁,已然强弩之末。 贾琏到榻边,双膝跪倒在紫檀脚踏上。心中虽然哀绝,可是面上却反倒只带着微笑。 “琏儿来了。姑父有何吩咐,这便告诉琏儿吧。” 林如海一把攥住贾琏的手,力气极大。 仿佛林如海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他反倒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他的嘴唇抖颤了好几下,却不成语。 贾琏却都明白,他依旧含笑道:“姑父的意思,琏儿明白。琏儿会豁出自己性命去,护着林妹妹。这一生不叫她孤苦,更不惹她伤心。” 林如海一眨眼,眼角清泪滑落。 他攒了良久的气力,方发出干哑声音:“……琏儿,对不住。黛玉她,不可嫁你。” 上次黛玉准他与林如海提亲,他当晚便去与林如海说了。 可林如海只是含笑垂眸,良久说:“待我深思。” 其实林如海彼时这样说,贾琏心下已经知道了答案。 贾琏心下陡然酸楚,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却也并未有任何怨怼。 他努力一笑,“姑父,我明白。我这人不求上进,又不是端方君子,以一个父亲的眼睛来看,我的确并非佳婿人选。” 林如海却颤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个荷包,抖抖索索塞到贾琏手中,“待得黛玉及笄之日,方可打开……” 贾琏郑重收入怀中,点头微笑:“姑父放心。” 林如海最后这几句话像是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他颓然长长舒了口气,“琏儿……” 这一声呼唤,声音已经极弱。贾琏急忙俯下头去,将耳朵贴近林如海的嘴。 . 贾琏从林如海门里出来。 立在门阶上,向立在二门上的蓝田点头。 蓝田哽咽一声,敲响门上云板。四声云板,是为丧音。 听得这声音,一大帮姨娘都嚎哭着伏倒在地上。 林家上下,一片哀声。 贾琏只疾步走到黛玉身边,唯恐她哀绝不支,他也好接住她。 可是这一刻的黛玉,立在夜色里身影如烟,却直立未倒。 她缓缓回首,烟眸含泪,静静凝视贾琏:“琏二哥,从此这世上,已只有我一个人了……” 贾琏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上前轻拢住黛玉纤弱肩头。 “才不是。你有我。” 两人四目相对。 却只有一瞬,便听得有女人尖利的嚎哭声,“……老爷原本还好好的,怎地就贾家的琏二爷进去看了一回,老爷竟然就殁了?莫非是琏二爷害了我们老爷?” 贾琏眯眼看过去。正是那霍姨娘。 鸳鸯正想代为驳斥,却只见黛玉冷冷静静转回身去,淡淡抬眸:“掌嘴!” 王嬷嬷身边两个管事的婆子立时上前,左右开弓,给了那霍姨娘两个大嘴巴子! 霍姨娘嘴肿了,说不出清晰的话来。黛玉淡淡垂眸,“我父新逝,霍姨娘是伤心至极,故此胡言乱语。” “便请霍姨娘回去歇着吧。让她静养,院门落锁。没我的话,这段时日便不必再惊扰霍姨娘了。” 婆子们将霍姨娘半抬半拽地带走。 几个姨娘原本还都想闹,却被这样的黛玉给震慑到。 实则别说她们,就连贾琏都不由得挑眉凝视黛玉。 比之当年她丧母之后,以幼龄便能冷静主持丧仪,此时的她已经又长大,更为端庄矜持之外,更多了一股子杀伐果断之态。 那几个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敢再闹。 黛玉便有条不紊吩咐管家,出外各处报丧等。 鸳鸯这边也赶忙协助黛玉,带人开库房,分发孝服给上下人等,又在府中各处遮盖、悬挂白绸等事。 因早有准备,丧事办得很快。 不到一月,贾琏便陪黛玉扶灵回姑苏。 第234章 打一下试试 贾琏在姑苏林家老宅里,才第一次见到祝姨娘。 贾琏对这位祝姨娘,已是久仰大名。 祝姨娘便是林如海那个夭折幼子的生母,又是贾敏陪嫁丫头。 因她身份特殊,每当林如海众姨娘从姑苏来扬州时,便都是她留在姑苏老宅之中坐镇。 贾琏也听说,从贾敏身故、黛玉北上赴京之后,扬州因有林如海还好,但是姑苏那边老宅里,这祝姨娘已经隐隐然有了主母之风。 刚一见面时,祝姨娘还守礼,抢先上前来给贾琏行礼。 因她是贾敏的陪嫁丫头,从身籍上来说便是贾家旧奴,而贾琏是荣国府未来老爷,祝姨娘拜见旧主,也是理所应当。 贾琏自也以礼相待,亲自扶住祝姨娘,没叫她当真跪倒。 当晚各自安歇。 鸳鸯给贾琏细细讲起这祝姨娘的来历:她竟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只是因祖父贪墨,为朝廷治罪,于是家中女眷被发卖。祝姨娘因自幼读书、聪明伶俐,这才被贾府买下,成了贾敏的丫头。 “老太太说,姑太太自幼因娇生惯养,颇是有些小脾气儿的。有时脾气上来,便是老太太、太爷都哄不好。偏生是这祝姨娘能哄得好。到姑太太出嫁之前,她已经成了姑太太跟前一天都离不开的人。于是姑太太出阁,便这么一起带来了。” 贾琏缓缓点头:“也难怪,姑父的幼子是叫她生的。” 贾琏、黛玉与祝姨娘齐心协力着,送林如海入土为安。 一切进行得原本顺利,却是在送林如海牌位入宗祠时,祝姨娘含泪亲自领着一个小男孩儿走了出来,叫他先给黛玉行礼,再给林如海牌位磕头。 黛玉一看便避开,不肯受那小男孩儿的礼。 贾琏便也冷冷哂了声:“祝姨娘这是何意?” 祝姨娘哽咽一声,却是转身向宗祠门外的一众林氏宗亲:“……奴家好命,得太太善待,又蒙老爷宠爱,能为林家生下哥儿;” “可奴家却又福薄,哥儿幼龄即殇,未能为林家承继香火。” “哥儿去的那日,奴家固然哭得死去活来,老爷和太太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老爷和太太当日便都曾亲口答应奴家,若奴家今生再无生养,便准奴家于族人之中寻一个孩子过继。” “只是奴家从前总觉得老爷和太太尚在,必定还能再有生养。却不想太太和老爷竟然相继身故……林家不能没有承嗣之人,老爷和太太身后不可没有祭祀,于是奴家不得不自作主张,请求族老,替奴家寻得了这个孩儿。” 贾琏心下暗暗叹息一声。 这祝姨娘生得也是容颜秀美,气质绝佳。原本希望她能一直那么端庄守礼下去,他免不得还要为她安排未来之事。却可惜,这还没几天,她就已经急着忙着露出了狐狸尾巴来。 贾琏淡漠勾了勾唇角,只转头看着黛玉,轻轻眨了眨眼。 那边厢晴雯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地道的姑苏话啐祝姨娘:“……真是稀奇,这过继嗣子的事,何时轮到一个当妾的来「自作主张」了?叫人知道的,说是祝姨娘自己不懂规矩;若是不清楚内情的,还得以为是林家宗亲连这一点子最基本的家规都没有了呢!” 祝姨娘听得挑眉,远远看向晴雯:“姑娘也是姑苏人?” 晴雯轻哼:“祝姨娘可别随便用这个「也」字,弄得像祝姨娘自己也成了姑苏人似的!我自然是姑苏人,可祝姨娘又不是。祝姨娘是跟着我们姑太太从京里来的!我倒劝祝姨娘别忘了本,连自己的出处都忘了!” 人人都听得出晴雯是在嘲弄祝姨娘忘本,辜负了贾敏对她的眷顾。 祝姨娘倒不慌不忙,垂了垂眼帘:“不瞒琏二爷、还有我们家姑娘,虽然我的身份是太太的陪嫁丫头,但是太太与我一起长大,太太打小儿就不将我当奴婢,反倒说将我当姐妹。” “当年我生下哥儿之后,太太欢喜得说不知道该赏我些什么好。我自然什么都不要,可太太却按着我说,好歹自幼情同姐妹,便别辜负了当年的心里话。” 祝姨娘说着,压着得意,浅浅抬眸,“于是那时我们太太便已经为我放良了。我从数年前起,便已经不再是奴婢之身!” 黛玉抬眸,一双妙眸清清灵灵地迎住祝姨娘的视线,“哦?竟有此事?” “那便奇了,我竟从未听父亲、母亲说起过。” 祝姨娘依旧不慌不忙,“也不奇怪。毕竟姑娘彼时年纪还小,又自幼身子弱,老爷和太太但凡有什么事都不与姑娘说的,生怕叫姑娘劳神,再伤了身子。” 鸳鸯在旁淡淡扬眉:“祝姨娘说的当然有理。只是我倒有一事不解——论起家谱来,一般人家就记五代,若是世家大族的会记到九代。可林姑娘给我拜读了林家的族谱,我瞧着林姑老爷家的族谱里头,可只有林姑老爷家数代一脉单传,并不见其他堂房!” “由此可见,便是林氏还有远亲,可也都已经不在五服之内,甚至于都出了九代了吧?俗话说「祖宗八代」,若再往上去追根究底,就算还能找到同一个远祖。可这样的同宗,却已不同谱,便已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了!” “怎地竟还有这样远到天边儿去的亲戚,还好意思给林姑老爷寻什么嗣子过继呢?他们有这个资格么?” 鸳鸯说着回眸望这朴素却庄重的林家宗祠,“便是这宗祠他们还可以凭一个「林」姓来瞧瞧,可是这宗祠里头摆着的牌位却没有一个跟他们还有关联。于是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要在这些林家祖宗的牌位前,替林姑老爷定什么过继之事呢?” “要非这么论的话,那是不是这天下但凡姓林的,即便不在同一个族谱上的,都好意思来攀亲了?” 祝姨娘脸上有些尴尬,她便转头望向宗祠门外。 那一帮子林家远亲,内里还有些年纪大,看起来德高望重的。 听鸳鸯这么说,那帮子人便喧嚣起来,那几个老头子更是吹胡子瞪眼:“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们便已不同谱,却也还是打折骨头连着筋!” 贾琏清亮一笑:“是么?那咱们挑个人打一下儿试试~” 贾琏眯眼环望:“哪位自告奋勇?” 第235章 我对女人一向温柔 贾琏一这么问,门外登时鸦雀无声。 那几位方才还吹胡子瞪眼睛,倚老卖老说自己是林氏族老的老东西,这会子就耳背,什么都听不见了。 贾琏打量一圈儿,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于是他视线一转,便落在了祝姨娘手里的小男孩儿身上。 祝姨娘感受到贾琏眼神不善,登时一颤,将那孩子藏在了背后。 她自己站得笔直,一副英勇无畏的神情。 贾琏轻笑走过去,立在祝姨娘身畔,微微侧首,正好与祝姨娘形成耳语的姿态。 “……我前儿才得了一把剔骨小刀。从一个草原人手里得的,长不过三寸,薄若柳叶。” “祝姨娘可知道,草原人在寻常佩戴的杀人腰刀之外,为何还要随身带这样一枚小刀儿?” 祝姨娘深深吸气,“草原人日常都是吃肉啃骨,所以他们不用食箸,而用小刀。这小刀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随身带的筷子。” 贾琏轻轻拍掌,“祝姨娘果然见多识广。” “那祝姨娘见过如何用这剔骨小刀断骨剔肉么?” 祝姨娘便是一抖,愤然抬眸望住贾琏,“琏二爷与我说这个做甚?我不是草原人,琏二爷也不是。你我都有箸筷可用,又为何要用他们这粗野的法子?” 贾琏淡淡一笑,“谁跟祝姨娘说,我要用这剔骨小刀来伺弄吃食了?” 贾琏面上还笑着,眼底却寒光一闪,若有似无从祝姨娘身后的小男孩儿身上扫过。 “我说的是「打折骨头连着筋」啊。直接打骨头多粗鲁,若依着我,便换用这剔骨小刀。” “这小刀,刃薄,灵巧,割入皮肉的刹那血出得少,甚至都感觉不到疼。待得到了骨节之处,刀刃轻易就能楔入骨缝。所谓「游刃有余」,不管什么样的骨节、韧带、筋头儿,全都能「迎刃而解」……” 祝姨娘听得脸色发白。 贾琏笑得温柔,“既然祝姨娘你请来的那帮子老东西都不敢来,那唯有祝姨娘你自己和这孩子两个之中,选一个来试试。” “祝姨娘放心,我手法很好的,会轻轻的,管保叫你们不疼~” 祝姨娘原地一个寒颤。 贾琏却又笑着推翻了自己的前言,“哦,对不住,我说错话了。祝姨娘又不是林家人,我试祝姨娘又有何用?” “事到如今,对不住了,我便只有拿祝姨娘这过继之子来试试。” 贾琏忽然弯腰,一把将那小男孩儿从祝姨娘背后扯了出来! 他出手如电,祝姨娘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待得手里空了,望向贾琏,已是哀声大叫:“琏二爷,你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孩子!” 贾琏却笑,逗着小男孩儿玩,“为难他?怎么会。” “如果今日不是祝姨娘非要将这孩子带到眼前来,我又怎么会见到这孩子?我既不认识他,与他又无瓜葛,我又为何要为难他?” 贾琏的指腹从小男孩儿圆嘟嘟儿的脸颊上轻轻刮了下儿,“这样可爱的孩子,我若在街上遇见了,定要买个糖人儿给他。我为何还要为难他?” “分明是祝姨娘将他带进这局面里来的。祝姨娘怎么还好意思将这责任推给我?” 贾琏说着,如变戏法儿一般从腰间摸出一把小桃木剑来递给那孩子,“喜欢么?喜欢就送给你吧。” 小男孩儿先前还有些紧张,这会子得了好玩意儿便忍不住高兴起来。 贾琏点头而笑:“这是桃木,希望能帮你挡着那些利用你的鬼祟,让你平安长大。” 小男孩儿就是小男孩儿,得了这小宝剑,已是忍不住舞动起来,虎头虎脑说:“我要平安长大!” 贾琏含笑,抬头却望祝姨娘:“他这小小的心愿,就全在你掌心里了。他到底能平安长大,还是今日便要剔骨抽筋,全都在你!” 祝姨娘浑身一抖,“琏二爷,你!” 贾琏站起身来,笑得温柔,“我这个人对女人一向都心慈手软。” “可是若有女人不识时务,非要挑战我的底线——那我只会因为失望,而变本加厉。” “祝姨娘,看在林姑父和你夭折的幼子面儿上,今日我将选择权交给你,由你来选择。” “你,别不识抬举!” 祝姨娘额头冷汗滑下,已是冲开了她脸上的妆粉。 原本端庄秀丽的女子,这一刻妆花、粉散,额头到鬓角被冲出一条条沟壑来。 终究不年轻了,一切都依靠粉饰,可这一刻已然尽数溃败,泄露出残花败柳之状。 贾琏将那剔骨小刀如转笔一般,在指节之间灵活飞转了几圈儿。 “我这人没什么耐性。我倒数三个数,就地解决!” 贾琏说完,当即就开始倒数:“三、二、一……” 贾琏数得极快,竟半点都没想给祝姨娘留余地似的。 “琏二爷!”祝姨娘扛不住这压力,陡然一声尖叫。 贾琏眯眼垂眸,“说。” 祝姨娘这回便连眼泪也被逼了出来,沿着面颊滑下,连脸颊上的妆粉也被冲开。 祝姨娘绝望地低声问,“……若我答应,琏二爷又如何处置我的来日?” 贾琏淡淡垂眸,“不管怎么说,你为林姑父生育过子嗣。” “这姑苏的老宅,林妹妹以后怕是也有日子回不来了,便总得有人守着。” “林姑父身后还留下这么多姨娘,也不能都撵出去。林姑娘不差这点银子,她必定愿意留着大家伙儿,一起守在这老宅里,安生度日也就是了。” 祝姨娘深深吸气,“以我为首?” 贾琏淡淡耸肩,“为什么不呢?这是你的幼子给你的体面,更是你身为我姑母陪嫁丫头给你的体面!” 祝姨娘哀然叹息一声,松开了手。 她这回终于扬声道,“是我读书少,不懂事。竟以为这天下的林氏同宗都有资格协助处理我们老爷的家事。却没成想,原来各位根本就不在我们老爷的家谱上!” “幸得旧主家里来的鸳鸯姑娘教我规矩,我这才知道我竟犯下了多大一个错儿。” 她说着向门外那一帮子林氏旁支福身,“今日有劳各位了,还请到账房支取路费。这笔花销,从我自己继续里出。” “从今往后,我们老爷的家事,再不劳各位操心。” 第236章 来呀,分家产呀~ 祝姨娘一个妇道人家,终究扛不住贾琏的压力,妥协退让。 可是外头那一帮子男人却不肯宾服。 他们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又是男人,谅贾琏一个年轻人,面上无毛,又是外来的,一根铁能捻几根钉? 于是他们嚷嚷起来,“我们与林御史同宗同祖,就算我们已不同谱,那也只是因为家谱数代便要更新一表。便是我们不同谱,可是若将各家的家谱都拿出来,往上追溯,自然都能查到前几辈的祖宗们去!” “我等便不是林氏嫡派子孙,但终究同根连枝,没的就叫他家绝了香火、断了嗣!” “如今他家就只有一位姑娘,即便不同谱,可我林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看着,也必定希望再由我们旁支的出一个承嗣之人。再是旁支,也是男丁,总比只有一个小姑娘,叫他加断了后强!” 贾琏淡淡抬眸,“我若不答应呢?” 一众男人都叫嚣起来:“你不答应,我们便去告官!我们断然不信,你一个外亲竟能夺了林家的财产,替林家来做主这身后之事!” 贾琏冷笑,“好,走,我陪你们去衙门,我端看你们怎么告!” 半个时辰后,姑苏府衙。 因贾琏身上的同知官职,姑苏知府自也客气,还叫衙役给搬了张椅子放在他公案旁,请贾琏落座。 贾琏侧歪着身子坐着,手肘抵着扶手,眯眼看堂下那一帮子林氏族人的表演。 林家果然是书香世家,这一帮子林氏旁支的子弟竟多是读书人,当中不乏中了秀才的。他们当场就洋洋洒洒写状纸,面对姑苏知府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姑苏知府听得直眯眼,小心翼翼看一眼贾琏。 贾琏淡淡垂眼:“想必知府大人也都听明白了,他们说来说去,图谋的不过是我林姑父的财产。” 姑苏知府也叹口气,“没错没错。在林氏族人看来,若是不准他们为林大人过继嗣子,那么林大人的财产便要都作为林姑娘的嫁妆,被带到夫家去了。” “不瞒琏二爷,本官也久仰林大人风采,于是也素知林大人平素简朴,于是想必这多年来的俸银积累起来是个不小的数目。” “况且林家数代列侯,一脉单传。也就是说林家从未分过家,这样数代下来积累下来的家资,更足以惊人。” “试想,这样大一笔财产却要被林姑娘一个人带入夫家,从此再与林氏族人没有了瓜葛,他们又岂能不肉痛?” 贾琏轻哂,“大人明察秋毫,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想着,若能为我林姑父过继一个嗣子,那么这个孩子至少能与我林妹妹平分家产。到时候那孩子又小,自然全由他们掌控。” 姑苏知府表情倒是严肃:“可本官自然知晓,他们都早已经是林家的旁支远亲。即便同姓一个「林」,却也根本没有资格问这些家产。” 知府说着赧然地笑了笑,“只是林家毕竟是姑苏本地望族,他们如今又这么多人一起来找本官……倘若本官过于不近人情,那这事情反倒麻烦。” “林大人尸骨未寒,若是林氏族人就这么闹嚷起来,倒叫姑苏百姓看热闹,更叫林大人身后也不得安宁不是?” 贾琏非但没恼,反倒在公案之下暗挑大拇指:“大人果然一地父母,全心为民,尽职尽责守这一方太平。” “林家族人们来这一趟,哄哄嚷嚷的,叫百姓都围观过来了。今日若不叫他们得偿所愿,是要叫大人为难。” “不过嗣子什么的就算了,倒麻烦。干脆将我林姑父的财产分出来给他们,叫他们今日来者有份儿也就是了。” 贾琏这么一说,姑苏知府倒愣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调和」,是想让贾琏稍微退让一步,出点小钱,叫那帮子林氏族人各自捞上一口,然后自己撤了状子去也就是了。 在他看来,无论是林家,还是贾琏代表的贾府,都不差那么千八百的银子不是? 他哪儿能想到贾琏竟然这么好说话,还没等他开始和稀泥,这琏二爷竟然这般主动「善体人意」了? 姑苏知府兴奋得站起来宣布,“……方才琏二爷已经同意了各位的主张。便不用过继嗣子那么麻烦了,干脆将林大人身后之事全都分与诸位,叫诸位各有所得也就是了!” 林家族人都愣了。慷慨陈词的还没说完,横飞的口沫只好僵在了自己嘴丫子上。 贾琏看气氛差不多了,迤迤然抬了抬手,“林姑父身后诸事繁杂,我这个当外亲的也不好全都插手。于是我在这儿还得问府台大人一声儿:都说权利与义务是对等的,那是不是林家诸位继承林姑父的财产之外,林姑父其余的身后事,他们也全都一并接管了去?” “我从京里大老远才来一趟,没的今日分完了家产,没几日却又要有旁的事,还要我千里迢迢地再来。” 姑苏知府立时答:“律法清晰,自然如此!” 贾琏又扫过堂下众人一眼,“各位,我一个纨绔子弟,不怎么了解律法。可你们都是读书人,做事最是斯文有理。府台大人方才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林氏众人一听有希望瓜分林如海的家产,眼睛都蓝了,哪里还能不认? 众人一起喧嚷起来:“自然如此!林大人身后诸事,全都是我林家的家务事,自然来日不劳外亲插手!” 贾琏含笑点头,“还请大人为他们签字画押。等他们做完了承诺,我接下来也好将林姑父身后事相托。” 知府立马派师爷带着书吏,一个一个签字按手印了去。 当鲜红的手印儿一个个呈上来,贾琏这才笑眯眯站起身来向姑苏知府拱了拱手,“府台大人,下官还请大人到后堂一叙。” 姑苏知府却尴尬摆手,“公堂之上,琏二爷何事不能说呢?若本官随琏二爷后堂议事,倒叫堂下众人以为本官竟也行那官官相护的勾当……” 贾琏神情淡漠,只低声说了两个字:“密旨。” 第237章 那几百万的银子 姑苏知府当场一个激灵,原地整冠服、正仪容,就想原地下跪。 贾琏伸手一把撑住他手肘,“大人,都说是「密旨」了。你现在就下跪,这还「密」个什么劲儿?” 姑苏知府膝弯也是一颤巍,赶忙站住了。 姑苏知府赶紧伸手向后堂,做了个「请」的手势。 贾琏不慌不忙,“大人先请。” 两人进了后堂。 姑苏知府重新整肃衣冠,膝盖一软,又要跪。 贾琏再度给扶住,这会子堆了一脸的笑,欠揍地说,“大人别跪,该跪的是卑职。” 姑苏知府便一眯眼,“琏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贾琏冲他眨眨眼,“不瞒大人——没密旨。” 姑苏知府的官帽翅儿都差点被气歪了,“什么?没密旨?” “琏二爷……贾琏!你这是假传圣旨,这是大不敬之罪,你项上人头怕是不想要了?” 贾琏赶忙拱手道歉,“大人息怒,卑职该死。” “只是有要紧的事,必须得跟大人私下里说。即便不是真的密旨,也相当于密旨了~大人随卑职进来,这一波绝对不亏。” 姑苏知府半信半疑,“那你就别再打哑谜了!有什么事,赶紧着说罢!” 看姑苏知府已经快要不耐烦了,贾琏也玩儿够了,这才郑重其事起来,从怀中纸儿包纸儿裹地掏出一个小匣子。 这回贾琏没吱声,可是姑苏知府一看那小匣子就又紧张了起来。 因为这匣子他虽然没资格使,但是久在官场,他却是听说过的呀——这可是大臣给皇帝密折专奏所用的红漆密折匣! 虽说这不是密旨,但是这里头东西的分量也不是他一个姑苏知府能扛得住的啊。 姑苏知府膝盖又有点发软,贾琏无奈叹息一声,伸手又给捞住。 然后善良地给他解释:“……我林姑父生前最后一份皇上批阅后发还的密折。” “这虽说不是直接的密旨,但是上头有皇上朱笔御批,我方才的玩笑也不算太过分吧?” 姑苏知府马上点头承认:“皇上的御批,那就同样也是圣意,究其内质的确与密旨相当!” 姑苏知府说着,这回还是坚定不移地又跪下了,就对着贾琏手里这个小匣子行了叩首礼。 贾琏既然拦不住么……也只好就这么站着生受了。 等姑苏知府起身,贾琏才进一步解释,“这密折也算是我林姑父的遗嘱,还请府台大人上眼。” 姑苏知府又来了一套繁文缛节,焚香、净手之后才亲自打开密折匣。 细细看过,竟然大哭出声。 “林大人啊……林大人为国为民如此,叫下官惭愧之至!” 贾琏也跟着红了眼圈儿。 姑苏知府的大哭真假不说,贾琏这回红了眼圈儿却不是全然演戏。 ——这封密折中,林如海向皇帝叩首自述已知自己身子熬不过今年去了。按理年底该向朝廷解付盐税,但是因为他身体的缘故,今年的盐税征收并未完成,于是乎恐怕无法按时向朝廷解付盐税。 还有,因盐商狡猾,每年必有「少引多盐」之事。也就是说盐商到盐场提盐,并不严谨按照盐引上的数量提盐,而是利用买通盐工等方式多夹带盐出去,这便形成了额外的巨额利润。 往年林如海都会亲自监督彻查此事,一个一个将盐商夹带出去的私盐给定量作价,补回朝廷损失。可是今年他同样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支,此事竟未能完成。林如海说,就按照往年的数目,暂时算作今年的数目。 这两宗的银子加在一起,林如海奏请皇帝,先用自己的家产垫付。 等他身故之后,皇帝派来新的盐政,将盐税重新征收了,再请朝廷发还他的财产就是。 林如海如此诚意,皇帝御笔朱批,连连几个「岂可」二字。 但是念在林如海用心至诚,又是他病重之时的奏请,皇帝不忍心拒绝,这才「勉为奏准」。 贾琏抹了抹眼睛,向姑苏知府摊手,“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今儿既然府台大人做主,要将林姑父的家产散与林氏族人,那么便要先计算清楚给朝廷的,余下的才能私分了不是?” 姑苏知府当然明白自己这官儿可是朝廷给的,他当然得首先确保朝廷的利益啊! 他立即拍胸脯,“琏二爷放心,此事本官必定亲眼盯着,一定先结清了朝廷的,然后才能给他们私分!” 贾琏淡淡垂眼,“……林姑父身后家产这事儿呢,谁也不知道林家究竟有多少家资。若是够朝廷这笔银子,那敢情好;可如若不够的话,也得先委屈林氏族人一起替我林姑父先凑凑。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林氏族人也该为我林姑父身后尽一点心意不是?” 姑苏知府方才可是当众答应过贾琏说的「权利与义务对等」,且这是皇上御笔朱批准奏了的,他哪儿敢还有半点怠慢! “琏二爷说的是。这件事,理应如此!” 贾琏抬眉轻笑,“我在京中还有急事,不便在姑苏耽搁太久。这件事便拜托给府台大人了。” “待我回京,若是皇上召我问及此事,我必定向皇上禀明府台大人在此事上两肋插刀、鞠躬尽瘁!” 姑苏知府登时激动了,“还望琏二爷万万在皇上面前,替本官多多美言几句。” 这事儿丢给姑苏知府,贾琏笑眯眯先行离去。 去岁他们从京城南下,是冬底;今年北上回京,又已然是冬底。 于是依旧按着去年的法子,以马匹拉冰床,风驰电掣而归。 只是去岁南下时,虽知林如海病重,然则彼此心中还都有一线侥幸;如今,却已然是阴阳两隔,今生无缘再见。 黛玉一路上坐在窗边,时常凝思。 是悲伤,却也有成长。。 刚出扬州,蔡昭来报:“应天府贾大人在岸边相候。” 贾琏亲自迎接,却见这回可不是贾雨村单身一人而来,反倒是带着家小。 贾琏心下一动,忙上前笑问:“若我没猜错,雨村先生这是要高升进京了吧?” 第238章 林家的家产哪儿去了? 一路星夜兼程。 刚到京畿地界,便已然有沿途的地方官儿送来喜信儿,告知了贾琏,说元春封妃了! 贾琏心下自然早就有底,又因深知元春一旦封妃,便要将朝堂权斗之事引入进来。他一面替元春悬心,一面又要为自己来日的谋划铺垫,心里自是千头万绪,一时自然也没那么惊喜。 进府。 贾母见了黛玉,免不得又是相拥大哭一场。 只是这一回黛玉已经长大,又兼之去世的是林如海,只是贾府的女婿,于是贾府上下便没有黛玉上回刚进府时的那般悲伤。 黛玉收了眼泪,又为元春封妃之事,向贾母道喜。 贾母只是搂着外孙女道:“……你如今也是伤心之事都过去了。来日必定都是喜事,便也算苦尽甘来了。” 黛玉回去开箱子,打扫卧室等事。贾母单留下贾琏一个问话。 贾琏心下自不意外。 此时满屋子里就贾母和贾琏两个人,贾母连身边的大丫头都没留一个。 贾母问贾琏在姑苏的一应事宜。 贾琏便禀报:“已是将林姑父安葬于林家祖坟,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贾母静静看贾琏:“你走时,我嘱咐你的事,你可都办清楚了?” 贾琏垂了垂眼:“老太太嘱咐孙儿将林妹妹带去,再带回来。孙儿幸不辱使命。” 贾母便眯了眼,龙头拐杖在地砖上用力一墩,“装糊涂!” 贾琏忍住一声叹息,淡淡一笑道,“不瞒老太太,我们回去时,恰好赶上甄家的宝玉竟然也向林妹妹求亲。” “在孙儿斡旋之下,林姑父已是回绝了甄家。林姑父临终前又准孙儿将林妹妹再带回来……便是林姑父未曾与孙儿明说是林妹妹的婚事,但是林姑父的态度却也明摆着了不是?”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含笑点头,“这倒也好。我还悬心,他一个读书人,又来那迂腐之事。” 贾琏挑眉头,“什么迂腐?” 贾母轻叹一声,“甄家求亲的事,我也已经听说了。甄家还特地派人来,向我当面解释此事,唯恐因此事叫咱们误会,回头再影响了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倒不好了。” 贾琏倒是颇感兴趣,“他们又是怎么说的?老太太不妨明示,孙儿倒挺好奇的。” 贾母又叹一声:“他们说的倒也有理: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前,本朝原本是禁止姑舅做亲的。尤其是姑姑的女儿嫁给舅舅的儿子,因为这算是「骨血回流」。于是甄家以为,我的两个玉儿是绝对不可能做亲的,于是这才想着向你林姑父提亲。” “他们因久在金陵,离着京里远,对皇上的圣意知道得晚,这才不知道当今皇上已经开恩,废了旧例,允许姑舅做亲了。甄家得了这信儿后,便觉得对不住咱们,这才派人送了好些礼给咱们来赔礼道歉。” “因此上,我原也担心你林姑父是个读书人,难免迂腐,一时之间还拗不过「骨血回流」的劲来。” 贾琏挑眉:原来还有「骨血回流」这一说! 古代那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不都是姑舅做亲么?不是还有那么句俗话,「姑舅亲,辈辈儿亲」来着?看来这应该是大清的时代背景。 贾琏耸耸肩,“那倒也罢了。” 他又不傻,这当然是甄家的借口罢了。甄家可是皇帝摆在江南的钦差,他们家还能对皇上的圣意知道得晚?他们恨不得在京里、宫里安排一万个耳目! 更何况,宫里还有甄家的老太妃,以及北静王妃啊! 贾母满意地叹口气,“既然你林姑父与咱们都是心照不宣。那就等你林妹妹为你林姑父守孝三年期满之后,咱们就可以为她和宝玉操办婚事了。” 贾琏牙根儿“滋儿”地一下子窜疼了起来。 不过幸好,这中间还有三年的孝期,不必马上就操办起来。他一切都还来得及。 贾母欣慰地想了一会子,忽地又问,“……可是怎地你们这次回来,竟也是轻手利脚的?” “你林妹妹这次回来,自然不会再回去了。林家所有的家资都唯有她一人继承才是。” 贾母就差没直接问他:林家的家产呢? 贾琏垂了垂眼,黯然叹道:“林姑父家的家产是不少,可惜至少眼前是全都没了~” 贾母听见便是一惊:“你说什么?没了,怎么没的?莫非竟是被他那些小老婆都给强抢瓜分了去?” 贾母说着脸沉似水:“我叫你陪着你林妹妹回去,又是做什么去了!你难道连那些个小老婆都斗不过?” 贾琏赶忙安慰,“老太太别急呀。林姑父那几房姬妾自然都是心里有想法儿的,而且我瞧着她们背后也都与外人有瓜葛——她们当中,原本就有盐商们买来送给林姑父的扬州瘦马之流;也有当地官员千方百计设计了林姑父,叫他不得不收的良家女子。” “林姑父一身故,她们的狐狸尾巴就争先恐后地露了出来,叫孙儿挨个给收拾了。最后一遭儿都给锁进了林家老宅,建高了院墙,锁闭了门户,叫她们一辈子安安静静替林姑父守寡,再不准出来了。” 贾母这才微微露出了点笑模样:“这还不错、” “况且以她们的出身,原本该都撵回各自娘家去。到时候她们那娘家的父兄还得逼她们再嫁,或者再被卖一回。何如这样被养赡起来,稳稳当当地安度余生呢?” 贾母一双眼盯住贾琏,“既然不是那些小老婆作妖,那你林姑父的家产又是怎么没的?” “他林家数代列侯,一脉单传;他自己又最是简朴之人,他的家资理应不在咱们家之下!” 贾琏叹了口气,“……还是老太太慧眼如炬,方才就说林姑父迂腐。孙儿这会子倒也觉得,林姑父的确是有些迂腐了!” 贾母眯眼:“此话怎讲?” 贾琏耸肩:“愚忠呗!” “他身在天下第一的肥缺上,不但自己从来一两银子不贪,如今自感熬不过今年去了,便索性自己向皇上恳求用自家的家产垫补税银!” “虽说他还说,请皇上明年收完银子后,再将他的家产发还……啧,可是这银子都进了皇上的腰包,皇上还带给还回来的?况且,谁又敢去跟皇上要呢?” 第239章 都指着这笔银子呢! 贾母沉吟不语。 但是面沉似水,屋里的气氛一片肃杀。 看来气得不轻。 贾琏索性又拱火:“……既然林妹妹回了咱们家,或者老太太可以让二叔上一奏本,向皇上讨要这笔银子?” “毕竟二叔的身份如今已是不同,大姐姐封妃,二叔也算是皇上的老丈人,皇上说不定会给这位新任老丈人一个面子。” 贾母抬眼瞪贾琏:“你糊涂!” “你大姐姐刚刚封妃,你二叔便去向皇上讨还家产?皇上会觉得你二叔妄自尊大!” 贾琏涎着脸,“要不,您去讨?看在您老的面儿上,皇上应该不好意思不给。” 贾母皱了皱眉,摆摆手,“你出去吧!” 贾琏告退,躬身退到门口,转身出门。 面朝青天,已是忍不住眉眼带笑。 等贾琏出了院子,贾母兀自坐在罗汉床上发呆。 不多时,便又唤鸳鸯。 鸳鸯刚回来,正在自己屋子里收拾。 贾母沉着脸看鸳鸯,“你林姑老爷家资之事,倒是真的?” 鸳鸯心下暗暗一凛,急忙赔笑道:“自然是真的。不过依我瞧着,林姑老爷的家资都垫补给了朝廷,倒是好的。要不,怕也是要被那一帮子林氏族人给瓜分了!” “老太太可不知道,那会子那帮子林氏族人在姑苏闹腾得有多凶!他们仗着是地头蛇,咱们是外来的,林姑娘是失祜又失恃的孤女,年纪又小,身子还弱;琏二爷也是年轻,孤掌难鸣;其余我们几个都只是丫头而已……” “他们竟拦在林家的祖茔地里,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不让林姑老爷下葬!那姑苏知府虽说也忌惮咱们府上,但是阳奉阴违,实际上还是偏袒那帮子坐地户,软硬兼施着叫琏二爷答应给林氏族人分财产。” “也幸亏林姑老爷临终之前,将他给皇上的密折交给了琏二爷。琏二爷以此出示给姑苏知府,这才将林家的家资得以保全。” 鸳鸯说着一笑,“原本是件叫人悲伤的事儿,可是后来局面反倒有趣起来。因扬州一年的盐税实在数目太大,林家自己的家资哪里够呢?于是琏二爷便哄着姑苏知府,叫林家族人都签字画押,说什么权利与义务对等,但凡想继承林姑父家产的,便也得承担起义务来。” “林家族人先前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儿,可等姑苏知府将皇上的御批一宣布,便要那一帮子林氏族人跟着一起凑银子!那帮子林氏族人登时大乱,当场「哭鸡鸟嚎」,都说一两银子都没拿到呢,怎么反倒要先掏出去少则几十,多则数百的银子呢!” “还有的当场就给琏二爷磕头,求琏二爷,说他们自己反悔了,不再想继承林姑老爷家的财产,求琏二爷放过他们这一回……” 鸳鸯巧嘴,将当时场面描述得活灵活现,叫贾母也不由得露出些微笑来。 只是很快就又收了那笑意,叹口气:“琏儿是个好孩子,能扛事,也懂如何办事。” “他用这么个法子就叫林家族人自动放弃了对林家财产的图谋,这自然是好的,只是……” 贾母将后半句话咽回去,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 贾琏出了贾母的院子,脚步轻快去见贾赦。 贾赦更直接,当面就问林家的银子呢。 贾琏又把那套话给贾赦复述了一遍。 贾赦当场就急了,“嘿,这可怎么好?你大姐姐刚好这会子封妃,太上皇又开恩叫宫中嫔妃省亲,咱们家的省亲别墅大体已经有了规划,现在就指着他家那笔银子呢!” 贾琏眯眼看着贾赦。 不敢说贾府是否早就在谋算林家的家产,但是眼巴前儿这事儿的确都赶到一起了:建省亲别墅,自然是银子要像流水一样地花进去。若是贾府当年鼎盛的时候倒也罢了,可如今贾府已经在走下坡路,自家银子都吃紧,又哪里再使得出这样大笔的银子来! 贾琏却低声一笑,“大姐姐回来省亲的事儿,老爷跟着着什么急?叫二叔自己谋划去也就是了。” 贾赦一怔,“哎?说的也是啊!” 不过他又挠头,“不过好歹是咱们家袭爵,若是太寒酸了,也叫咱们丢脸不是?” 贾琏耸肩,“可是若办得好了,难道就成了老爷的面子不成?说到底,大姐姐还是二叔的闺女,这一头的荣光是人家二房那边的。” 贾赦眯眼看贾琏一会子,倒也呲牙笑了,“你心里又有鬼主意了?” 贾琏眨眼:“既然省亲别墅是必须立即上马,半点都耽搁不起的,二叔那边旁的法子没有,就只剩下一宗了——他唯有设法向王家那边儿求助。” “首先来说,二婶的嫁妆得贡献出来了;再者来说,二叔还可以向王子腾他们那边求些帮忙。” “其三……薛姨妈不是正好在咱们府上住着呢么?薛家的家资,可都在咱们眼巴前儿呢!” 贾赦眼珠子便是一亮:“对啊!薛家有钱!” 贾琏笑眯眯拍拍贾赦肩膀,“这宅子是荣国府,建了省亲别墅也在咱们府内,这荣国府是咱们父子继承的……也就是说,王家、薛家的钱都砸进来,等大姐姐省亲之后,这便自然都变成咱们的了。” 贾赦一拍手,“嘿,你说得对啊,这叫咱们一家坐吃三家!” “行了,这事儿我算不管了。就都丢给你二叔,让他自己头疼去吧!” 贾琏幻皇勾起唇角。 他虽然这么跟贾赦说,可其实他自己哪里贪图个大观园呢!他想要的,是借这个事儿索性搅黄了宝玉和黛玉做亲的可能! 贾政和王夫人若是要动用人家薛家的财产,他们又能给人薛家什么?思来想去,自然也就只有叫宝玉娶了人家宝钗,将薛家的财产作为宝钗的嫁妆,合理合法地收用了! 为了迎接元春省亲这么个大体面,便是老太太再想坚持宝玉与黛玉做亲,却也不得不为了薛家的财产,放弃这个想头。 贾琏从东院出来,影绰绰看见树影后有人。 他便赶忙走过去,树后之人正是鸳鸯。 鸳鸯眼底有些凄楚,“……你求娶我的事儿,还是暂时撂下吧。算我求你,可别跟老太太提了。” 第240章 心还是向着他 贾琏挑眉,“这是怎呢了?” 说着攥住鸳鸯的手,“我心里在乎你,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在金陵跟你父母提过,回来还要跟老太太再提一回。我就是要你有体面,我不想把你当成随便收房的丫鬟。” “我这片心,你还不明白?这会子怎又变卦了?莫非,竟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贾琏这样一番诚挚的话,鸳鸯听得几乎掉下泪来。 她再怎么得脸,却终究也只是个丫头,是贾府的家生子。琏二爷是当主子的,想收她为房里人,她原本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可是琏二爷他敬她爱她,肯为了她一而再地向她父母、她哥哥,还要向老太太提亲,这是说他将她放在心上,她又如何不知? “……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可是这会子却是我自己胆小如鼠,倒辜负了你的心意。” “说到底,原是我不配。” 贾琏听得心疼,索性将她搂住,去亲她的嘴。 “再胡说,我便在这里欺负你了~” “好姐姐,快跟我说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鸳鸯不敢在他怀里停留,勉力挣脱出来,垂泪道:“方才,老太太问了我在姑苏的事。” “若是你在这会子去跟老太太提亲,我只怕老太太会多心,以为我偏向你……你虽然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可是我却不能不说,老太太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总归不想,因为咱们亲事的缘故,叫老太太对我失望、起疑。” “我还以为是姐姐变心了呢。却不成想,原来只是这个。” 贾琏倒不意外,轻笑一声,重又将鸳鸯拉进怀里。 “这不是老太太不信姐姐,实则是老太太不信我罢了。” “既然姐姐担心老太太起疑,那我便依着姐姐,暂且不去跟老太太提亲就是。反正咱们的日子还长,如今回到府里自然也可每日相见。” 贾琏说着又搂住鸳鸯,亲住她的嘴。 掌心则贴在她心口上,摩挲了良久。 鸳鸯害羞,急忙推开。 贾琏眨着一双桃花眼,坏笑:“姐姐这心下可舒坦些了?” “姐姐记着,日后但凡心下不舒坦,就来找我,我替姐姐好好摩挲摩挲,必定就好了。” 鸳鸯红着脸,恼得想踩他的脚。 贾琏忍着笑,“我说的可是正经话,怕倒是姐姐自己想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姐姐既然想歪了,那也必定是盼望着我那么对姐姐了。我懂了,改日寻个背人的去处,好好替姐姐摩挲摩挲就是。” 鸳鸯知道再这么说下去,终归是她吃亏,便赶忙收起笑谑,摆上一张正经脸来。 “只是我心里倒想问你:林姑老爷临终前那封密折,倒与你有干系没有?这件事你总瞒着我,什么都没告诉我。可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怕是与你有干系。” “我现在问你,也不是非要刺探你的底细。我总归得先知道了,心里有底,以后若老太太再问起来,我也好知道如何替你遮掩。” 鸳鸯如此说,便已是与他交了底了。 尽管她在乎老太太,不想叫老太太起疑,可是她心底里终究还是偏向他。 贾琏心里热乎起来,便又将鸳鸯抱住,“好姐姐,我本不想瞒你。只是我知道你必定要夹在我和老太太中间左右为难,我便想不如还是不叫你还知道了。” “可是你却又这样分明与我心有默契,倒叫我什么都瞒不过你去——没错,密折虽然是林姑父自己写的,但是这个主意却是我给林姑父出的。” 鸳鸯哑然失笑:“你这又是做什么?你究竟是早就猜到咱们府里会贪图这笔外财,还是只是为了扼住那帮林氏族人的贪心?” 贾琏自然不能说因为他是穿越者呀! 贾琏浅浅垂眼,“……姐姐别笑话我,我实则是为了防着宝玉。” “老太太的心思你也知道,若是叫宝玉娶了林妹妹,得了林家这样一大笔嫁妆去。那我还不是被宝玉全都比过去了?” “咱们府里,原本老太太就更偏心二房那边。如今好歹有我勉力支撑着些儿,可如今大姐姐封妃,若再连我都比不过宝玉去了,我倒担心说不定我们这边儿袭爵的资格都得被那边给夺去。” 稳妥起见,贾琏只得寻了一个最浅显的理由给鸳鸯。 鸳鸯听着,倒也缓缓叹了口气,“你这想法虽说情有可原,可是又哪里是长久之计?便是林姑娘现在拿不到这笔财产,难不成以后也还拿不到是怎的?皇上还真好意思贪图大臣的家财是怎的?” 贾琏耸耸肩,“且走一步看一步咯。至少眼前好使,来日便再说来日的。” 鸳鸯又叹一声,“我在老太太跟前,自会尽力替你遮掩;可你自己在外头,也要小心,千万别说漏嘴才好。” 贾琏眨眼一笑:“自然。” 见完了老太太和他老子,贾琏这才得以回到自己院子。 红藕和酥润都上前来,全都红了眼圈儿,“二爷这一走,竟然就是一年。二爷身边也不缺人伺候,想必这一年里也都没想过我们两个。” 贾琏赶忙伸臂,一左一右将两个丫头都抱住了,左边亲一口,右边又亲一口。 “都是我的错。我回来了,这便由得你们两个欺负我就是。不管你们想对我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叫你们消气。” 红藕登时红透了脸,酥润则赶忙挣脱出来,用力擦着嘴:“哎呀,二爷这都说什么呢,我可都听不懂了!” 原本这次出门,贾琏是想带着红藕和酥润来的。老太太那边也都点头了,可是临出发前,贾琏却改了主意。 他想着李纨。 若是李纨在他走后,当真有孕,他必须得留下可信的人在府里陪着李纨才行。 酥润不好意思在这会子跟红藕抢琏二爷,自己便红着脸先退出去了。 房门关严,贾琏索性放肆起来。 不消片刻,红藕已经被贾琏逗得嘶嘶吁吁,身子轻颤。 贾琏咬着她耳珠,柔声问,“……我走的这些日子,府里可一切都好?” 红藕虽说神智已乱,却毕竟是掌事的大丫头,又如何不知道他问什么呢。 红藕强撑着理智,竭力清晰回答:“珠大奶奶已经诞下了兰哥儿。” 第241章 生子如兰 “太好了!”贾琏欢喜得抱住红藕,“叭”地亲了个响的! 又哄了红藕一会子,等她慢慢平复下来,贾琏便跃下了床榻去,赶忙整束更衣。 红藕蓬松着云鬓也下地来,替他扎腰带。 贾琏平伸双臂,任凭红藕在自己前后左右整饬,只垂眸问,“你珠大奶奶临盆前后,遭罪了没?” 红藕看他一眼:“二爷果然是个男人,竟还问这样的话。女人家生孩子,哪有不遭罪的?” “况且珠大奶奶身形苗条,倒是时常坐在窗边忧思,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怕是在思念珠大爷吧。于是怀着胎的时候也没怎么见丰腴,这便在临盆的时候使不出劲来,折腾了三天三晚才生出来,很是遭了一大顿的罪。” “幸亏二爷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叫赵嬷嬷去给她接生,不叫随便交给外头请进来的稳婆去。可饶是赵嬷嬷,也跟着累了三天三夜,用尽了手段,这才保全下珠大奶奶母子平安的。” 贾琏眼珠子都红了,“她竟要疼上三天三夜?女人生子,精要遭这样大的罪。” 若他早知道她要遭这样大的罪,那他便宁愿不叫她生了! 是了,是他忘记了,古代女子生育该有多艰难。那都是到鬼门关前去走一遭,可不像电视剧里演的,就那么流点汗、挣扎几下就能生得出来的! 贾琏心底扯痛,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否风姿翩翩了,放下手急忙就往外奔。 红藕惊诧,望着贾琏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嘀咕:“瞧你~那是珠大爷的妻儿,又不是你的,你竟急成这样。” 酥润闻声从外头进来,也撅了噘嘴,“毕竟珠大奶奶原本是要嫁给咱们二爷的。二爷就算再怎么跟珠大爷不对付,却也还是对珠大奶奶有些旧情难忘吧?” . 贾琏出门直奔李纨院子。 进门儿,碧月见了他就欢呼一声,“琏二爷来了!” 赵嬷嬷在里头陪着李纨呢,闻声也赶忙迎出来。伸手抓住贾琏的手腕,扬头仔细打量他,眼底竟泪盈盈的,“我的二爷哟,你可回来了。一走就这一年的,寻常每日里都见倒也没怎么,这冷不防见不着的,倒叫我心里怎么都放不下。” 贾琏心下也是感动,“妈妈辛苦了。快些家去吧,天栋已是家去了,说给您老带了好些好东西呢!” 赵嬷嬷用袖头子抹了抹眼角,这才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贾琏冲碧月使了个眼色,碧月自然明白,守在门口就笑,“琏二爷尽管进去吧,外头有我呢。” 贾琏进内,李纨已是抱着孩子站在炕边儿迎着他。 两人猝然一见,都停在原地,有一片刻的恍若梦中。 贾琏只一秒愣怔,旋即便大步跑过去,伸臂将孩子带李纨全都抱进了怀中。 李纨落泪,却又因为孩子而眼底有了欢喜,“琏二爷可回来了……” 她只这样一声,便是多少的委屈,多少的孤单,多少的担惊受怕,都这样一并表达了出来。 贾琏上前,“都是我不好,这一走就是一年。从你有喜到临盆,这一整个过程竟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儿熬过来的,竟片刻都能陪在你身边儿。” 李纨心底也有些酸楚。毕竟身为女子,谁不希望在怀胎十月、一朝临盆之际,有人时刻在旁陪伴着,嘘寒问暖着呢? 可李纨心酸过一阵儿,便也释然叹道:“实则,你不在,反倒叫我松一口气。” “况且你临走时,将红藕、酥润,连同赵嬷嬷都留给了我。有她们照应着,倒与你在家没太大分别。” 李纨总是如此温柔体谅,贾琏心下总是暖暖的。 他抱过孩子来亲了又亲。才两个多月的贾兰,却是不哭不闹,一双黑葡萄粒儿似的眼睛安安静静打量着贾琏。 看着贾琏抱着孩子,李纨的眼圈儿已是红了。无法描述此刻身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感受。 她却也不想叫贾琏看出来,否则倒显得自己矫情了似的。虽则生产痛苦,但是身为母亲,此时回想当时种种,反倒觉得一切的疼痛,换来这样的孩儿,也全都是值得了。 李纨幽幽垂首,掩住眼圈儿的红,柔声道:“老爷做主,给孩儿取名「兰」。” 李纨心下实则约略有些怅然,她本心里更是悄悄地希望孩儿的名字是由贾琏来取。 贾琏知道她心意,却不想叫她遗憾,便笑道:“正合我意!屈夫子说「滋兰九畹,树蕙百亩」,正是精心培养后代子弟之意。兰为君子,这孩子当如是!” 李纨心下一热,眼圈儿便又红了,一个心结就这样被他热烈地打开了。 贾琏亲他时,小家伙儿不知有意无意地,竟还抬起小手来将贾琏的脸颊往一旁推。竟仿佛是不想让贾琏亲似的! 贾琏忍不住大笑,捉着他小手逗他:“怎么着,嫌臭?还是胡子扎着你了?” “还不都是急着来见你,还没来得及好好沐浴。等明儿的,我抹得香喷喷儿的再来,看你这小东西还嫌弃不!” 李纨看得又是笑,又是微微感伤。 更是下意识小心地看着窗外门边儿的,生怕隔墙有耳。 毕竟这院子南边就是王夫人的院子,王夫人院子里的人也时常有意无意地过来探听她这边的动静,叫她心下时常不自在。 贾琏瞧出她眼底藏着的惆怅,便将孩子暂时交给奶娘邓氏去。 这奶奶娘也是知近人,是赵嬷嬷自家的侄女。贾琏临出京时候就跟赵嬷嬷嘱咐下了,叫她给看着寻个合适的奶娘。赵嬷嬷自己就是贾琏的奶母,这也本来就是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事儿,自然是天经地义。 正好赵嬷嬷说她自家的侄女已是身怀有孕,算算日子正好能进来伺候,于是便这么定下了。 邓氏抱着贾兰出去了,贾琏便拉着李纨坐下,“方才说我不在家,倒叫你松一口气。怎么的呢?这话你得与我仔细说说。” 两人一年未见,正是牵心挂肚。况且李纨是刚生育完不久,这身子也正是特别的时候儿……于是李纨脸便已经红透了。 她便垂下头去,不看他:“若是你在家,我怀着孩子艰苦的时候,又或者是临盆艰难的当儿,便难免会一心向你求助去……若那般,倒叫人看出来什么,那便糟了。” 贾琏轻笑,“孩子都生了,还要那般小心翼翼?不如我索性捅破大天去,将一切都说个明明白白!” 李纨惊得赶忙捂住了贾琏的嘴,“万万不可!” 第242章 谁说寡妇就不能再嫁? 若依着贾琏自己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他们母子越早明晰了身份越好。 贾珠已经死了,凭什么非要李纨为他守寡一辈子,断送了一个女子最好的时光? 谁说寡妇就不能再嫁? 再说了,在《红楼》这个宇宙里,续娶、再嫁什么的也不是没有。不说旁人,便是尤二姐、尤三姐两个的母亲尤老娘,那就是尤氏的继母,当年就是带着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改嫁进的尤家! 那尤老娘的家世出身也自然不错,应当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不然怎么能嫁给尤氏父亲这么个六品官填房呢。那凭什么李纨就不能改嫁,不能重新去追寻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可是这件事上,他却又不能不体谅李纨的顾虑。 毕竟这是古代,女子的名节大过天,她又是生于那样一个极重妇德礼教的人家儿。她心底的压力自然要比别人都更重几倍,他若着急强求,倒叫她为难了去。 贾琏王者李纨的眼睛,柔声安慰:“好的,我知道了。我不急,一切都依你就是。” 李纨这才放松下来,轻轻哽咽一声。 李纨却终究还是有些慌乱地避开,又看左右,如惊弓的鸟儿。 贾琏柔声哄:“没事的。外头有碧月盯着呢。” 李纨却还是红了眼圈儿,摇头道,“如今我必须要再加几倍的小心。因为我已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更是要为了兰儿。” 李纨抬起泪眼看他,“算我求你,以后你便要少来些。即便要来,也别单独一个儿来。你好歹带着些哥儿姐儿一块儿来,方不叫人起疑才好。” 贾琏心下又是不甘,又是疼惜,伸手狠狠将她抱进怀里。 “我说都依着你,却不包括你方才说的这些。我可不准你为了保护孩子,就不准我来了;我更不准你以孩子为借口,就开始克制自己的念想,连自己这一生的幸福都放弃了~” 贾琏自然听说过的,有的女子当了妈妈之后,因为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自己便变得冷淡了。 只是这大白日的,诸事不宜。贾琏只好克制着,安慰她道:“不过你放心,我以后来自然小心就是。况且你这样拘束的日子也快结束了。因为贵妃娘娘即将省亲,家里的省亲别墅自然要日夜赶工,等贵妃娘娘省亲之后,你便能带着姑娘小子们一起搬进园子里去。” “到时候你自然离了二太太跟前儿,不用再怕她盯着。到那时,咱们自然更方便许多,我必定不叫你孤单~” 李纨听罢心下也是欢喜起来,“当真?那便好了。” 王夫人这边盯她盯得太紧,况且三位姑娘也在近前住着,随时都可能过来,倒叫李纨明明想与贾琏多说两句话,却拘束在「寡妇」的身份里,并不敢造次。 贾琏又流连了好一会子,方道:“素素,你且放心就是。你与兰儿的将来,都有我呢。” 李纨满面大红,垂首道:“你别闹。这些日子好歹谨慎些。……你房中再收两个通房也是使得。总归,在搬离太太院子之前的日子,咱们万万不可造次。” 两人正难舍难分着,门上轻轻一叩。随即碧月走了进来,轻声道:“昭儿来了,找二爷呢。怕是有事,二爷出来见见吧。” 贾琏又亲了亲贾兰,这才依依不舍出门。 蔡昭在门口,面色有些异样。 贾琏挑眉:“怎了?” 蔡昭叹口气,“二爷还是别问我了。小蓉大爷来了,正寻二爷呢。待会子二爷直接问小蓉大爷吧。” 贾琏眯眼:“什么事这么鬼头鬼脑的?” 贾琏随着蔡昭回了自己院子,贾蓉迎上来,殷勤备至地给贾琏行礼请安;“琏叔可算回来了,侄儿好生想念。” 贾琏啐了一声,“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都是咣当的,当我信你?” 贾蓉便笑:“眼珠子咣当,是想着要跟琏叔回事儿。侄儿的心却是至诚不移。” 贾琏哼了声:“说罢,什么事儿?” 贾蓉压低声道:“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说老爷们已经议定了,从东府花园起,一直到北边一带,已经丈量准了,有三里半大,可建省亲别院,倒不必再到外头另外选地方儿去了。” 贾琏一听便笑了,知道贾珍跟自己是一样的想头。 这省亲别院的选址,目下有两派意见:或者是在东西两府兼并出地方来,或者到外头另外去寻地方。 贾琏和贾赦自然希望修在东西二府地界内;可贾政听说吴贵妃家在城外踏看地方,于是他也有意另外寻地方。 贾琏和贾赦父子是西府继承人,贾珍和贾蓉父子则是东府的家主,于是这省亲别院但凡修在东西二府内的地界,那将来就是属于他们的,里头的好东西管是使的谁家钱呢,终究都落在他们两头的手里。 这自然比在外头另外择地强,否则等元春省亲之后,那处的权属还不好说是归了谁呢。 贾琏拍着贾蓉肩膀笑道:“正经是你父亲这个主意才省事,盖造也容易。若依着二老爷的意,另外采置地方去,那更费事,且倒不成体统。你回去说这样很好,若老爷们再要改时,全要倚仗你父亲谏阻,万不可另寻地方。明日一早我给你父亲去请安去,再议细话。” 贾蓉瞧着他这话已是说到了贾琏心坎儿上了,趁着贾琏高兴,贾蓉便又向身后树丛招手。 里头人影一闪,竟是贾蔷走出来。 自从上回在会芳园里,因为秦可卿,贾蔷叫贾琏给踹了一顿后,他再见贾琏都躲着走。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单独到贾琏眼前儿来。 此时贾蔷是悄眯眯跟着贾蓉来的,还得观察着贾琏高兴了,他才出来。贾琏就知道贾蔷有事儿。 回想一下原书里的情节,贾琏倒也心下有数了。 果然贾蔷上前来行礼,然后就小心翼翼说:“琏叔才从姑苏回来,侄儿又要下姑苏去了……原是大爷那边儿派侄儿到姑苏去采买戏班子,聘请教习的……大爷说了,叫我来见琏叔,也好听听琏叔在姑苏那边儿的见闻,叫我长点见识。” 贾琏却不搭理贾蔷,只问贾蓉:“你家里可都好?” 第243章 怎么都没想到 听得贾琏问秦可卿,贾蓉却是一呆。 旋即转头去与贾蔷对了个眼神儿。 贾琏心下拢起不祥的阴云。 “怎么了?有话快说,有p快放!” 贾蓉举起袖子就擦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琏叔回来晚了,可儿她已经……仙去了。” “什么?”贾琏伸手一把抓住贾蓉的脖领子,“何时的事?” 他心下宛若一碗热油泼进,疼得煎熬。 没错,原书里是早早就安排下了秦可卿的死。可是这个世界从他穿过来,许多人的命已经改变了啊! 尤其是秦可卿,既然让他遇上了她,让他对她动心动情,那她的命数便已经改变了,怎地还逃不开原书里的那一死? 贾蓉哭道:“原本冯紫英冯大爷那先生去年冬至前后说了,只要过了春分去就也没事了。她原本是熬过了春分的,家里上下就都以为没事了,她必定能好起来。” “可不成想,好好儿地过了夏日,刚刚入秋,她竟然就……” 贾琏深深吸气,“也是刚入秋的事?” 林如海溘逝于九月初三,秦可卿也是秋日身故……这秋天可真是一个万物凋零的时节,人命亦是如此。 贾蓉垂眼泣道:“正是。若是琏叔能早回来两三个月,说不定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贾琏心底被尖刺狠狠一扎,一眨眼,已是两滴滚热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他忙转过头去,狠狠咬牙,藏住心痛。 “这么说来,丧事都已经办完了?” 既然他没能改变秦可卿的命数,那么秦可卿的丧礼在原书里是那般浓墨重彩写的一大段,便也必定已经在这个世界里重演了一回。 贾蓉叹道:“琏叔放心,一切全都办得妥妥当当。” “我父亲倾尽全力。别说咱们这样的公卿之家,便是王府的王妃们,身后都未必能赶得上她所得的这些哀荣。” 贾琏却是冷笑,“死后哀荣?人都死了,哀荣又有个p用!” “说到底,她的那些哀荣,也只不过是你们父子两个装点门面的用途罢了!你们但凡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些,叫她少受些左右为难的委屈,她也不至于这样年轻便走了!” 贾蓉看得见,贾琏的眼珠子都红了。贾蓉哪里还敢分辩半句,只躬身答:“琏叔说的是。都是侄儿的错,侄儿对不起可儿。” 贾蓉和贾蔷灰溜溜地告退而去,贾琏独自立在园子里,天地无声。刚回家来的喜悦,全都被这一件噩耗冲散。 不知过了多久,贾琏两耳终于又能重新听见声音。 仿佛有人哽咽叹息。 贾琏纳罕,便循着那声音找过去,原来竟然是宝玉一个人站在跨院儿里,立在一棵枯树之下,也不知为的什么,在唉声叹气。 贾琏便眯了眼,“宝玉?你在做甚?” 贾琏防备心起,想着必定是黛玉回来了,宝玉去看黛玉。然后也不知黛玉对他说了什么,这才惹得他这样如痴如呆地唉声叹气吧? 黛玉见是贾琏,不防备间,眼底滑过一缕怨气去。 贾琏便眯了眼,知道宝玉这怨气是源自黛玉。 贾琏便轻哂一声,“去见过林妹妹了?一年未见,怎地,倒落个不欢而散?” 宝玉咬了咬牙,“自然不是我与林妹妹生分了,纵然是不欢而散,也都是因为外人!” 贾琏便清冷笑笑,“外人?宝玉你这话要说明白才好,否则,你哥哥我可会以为你是在暗暗指责我哟~” 宝玉脸上又涌起羞愤之色来,“自然不是因为琏二哥!琏二哥又怎么会成了我与妹妹之间的隔阂!” 贾琏慵懒耸肩,“哟?若不是因为我,又是因为谁?我们可才回府来,黛玉还没机会见过旁人呢。” 宝玉最不喜欢听贾琏这种自负的口气,仿佛字字声声都在炫耀他与林妹妹亲近了一整年似的! 宝玉便也冷哼一声,“琏二哥若这样想,那便是妄自托大了!琏二哥纵然是咱们府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是放到这天下之大,便也变成了庸碌之辈!” 贾琏缓缓翻了个白眼儿,“你赶紧说。” “别告诉我,你又是遇见了个什么衔玉的,或者是戴金的,方不是你嘴里的庸碌之辈。” 贾琏这是用「金玉良缘」那故事敲打宝玉,宝玉听了,脸上更是尴尬。 “琏二哥也不必故意在这时候提宝姐姐!我与宝姐姐清清白白,并无琏二哥以为之事!” 宝玉是用这话回击贾琏,可他却不知道贾琏听着这话倒觉高兴。因为贾琏自然也不会放弃宝钗啊! 贾琏又眯了眯眼,“清白最好。那你倒是说,那个人究竟是谁?” 宝玉如发泄般地低吼出声:“是北静王爷!琏二哥可听明白了吧,琏二哥这回心下就宾服了吧!” 贾琏听着,心里微微翻了个个儿,“北静王爷?他又怎了?黛玉为何不高兴?” 宝玉哼了声道:“秦氏出殡那日,北静王爷前来路祭。王爷招我来见,对我大为赞赏,还摘下手上一串圣上御赐的鹡鸰香念珠来赠与我。” “北静王爷何等高山白雪般的人物,他送的东西又是御赐之物,自然是再金贵不过。这样好的东西,我心心念念留着给林妹妹,方才殷殷地送去给她……何曾想,她却恼了,将这念珠丢在地下,说‘哪个臭男人拿过的,我才不要它’。我与她解释,她非但不体谅我一片珍重心意,反不理我了!” 宝玉说着又痴痴哽咽起来,“我来这世上,一共也没几个可交心之人。原本秦钟已是病了,如今就连林妹妹都不理我了……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趣?” 贾琏原本十分计较北静王爷与这鹡鸰香念珠的事,回头又一细听宝玉的话,便心下蓦然一晃。 “你说秦钟病了?几时的事?病得如何了?”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知晓秦钟也会夭折。只是原书的时间轴太过隐晦,他并不能十分确定秦钟的死,与秦可卿的死,前后相差多远。 第244章 这事儿有鬼! 宝玉虽说因为黛玉的缘故,心里已经与贾琏起了芥蒂,于是他并不想跟贾琏说这些心里话。 可是这会子整个贾府上下都是欢喜腾腾着。因为大姐姐元春在他父亲贾政生辰之日传出封妃喜信儿,紧接着又说要省亲,如今全家各处都热热闹闹预备省亲别墅的事儿呢。 压根儿就没人留意,他自己一个人,心怀哀伤。 也是,外人必定不能体会他的心境。毕竟现在家里的这些大喜事,全都跟他切实相关:大姐姐是他的亲姐姐啊,是打小儿陪他教他长大的。大姐姐封妃,最高兴的人合该是他啊! 可是他们却都不明白,他心里现在存着的不是为大姐姐的欢喜,而只是忧虑秦钟的病。 可是他这些话自然无处说去。 他跟谁说,都会被卷回来。都得说他不知好歹,不分亲疏远近。 可难得琏二哥不但没叱责他,反而还跟他细细问起秦钟是何时病的。看样子琏二哥也是十分关心秦钟的? 想想也是,毕竟秦钟还在贾府族学上过那几天学,好歹也算跟琏二哥有些旧日情谊。 尽管那情谊算不得什么交情,秦钟一向将琏二哥当凶神恶煞来着,但是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琏二哥说不定心下也会因为秦钟的病而对秦钟生起些怜惜不是? 宝玉这样一想,心下便也生起热念来:如今秦钟的情形,正是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可是宝玉他自己做不到啊,但是琏二哥却有这个本事,他想或许琏二哥可以帮帮秦钟,也说不定呢! 宝玉想到此处,便也顾不上再跟贾琏为了黛玉而闹脾气,反而伸手去热切地扯住了贾琏的袍袖,“琏二哥,你帮帮鲸卿吧!” 「鲸卿」二字,贾琏虽不甚熟悉,不过好歹看过原书,也知道这是秦钟的表字。 不是特地去记,只是因为里头带个“鲸”字还蛮特别,于是就这么记下来了。 可是此时重又听见,倒叫他心底微微一动:巧了,秦可卿名字里有个「卿」字,秦钟的表字里同样有个「卿」字。 这秦业是得有多喜欢这个「卿」字,才会在一双儿女的名字里都使上了? 贾琏想到这儿眯了眯眼:“想让我帮人,好歹先给个诚心,将来龙去脉与我说清楚才是。” 贾琏这话故意说得模棱两可的,叫宝玉听着似乎有可乘之机,于是宝玉哪里还敢隐瞒,赶忙将秦钟之病前后脉络都与贾琏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秦钟竟然是在秦可卿出殡之时,在馒头庵又与小尼姑智能儿遇上了,两人趁机偷情,并且定下了来日在外相见的约会。 秦钟身子弱,在郊外受了风寒,又兼之与那智能儿偷情损伤了身子,于是回到家就病倒了。 这智能儿也是痴情,竟然当真私逃进城,去了秦家去看望秦钟。不曾想却被秦业发现,秦业将那智能儿赶了出去,秦业自己气得老病发作,不过三五日的光景,秦业就一命呜呼了。 秦钟知道是自己气死了老父,于是病情又越发加重…… 贾琏听得心下一震,伸手截住宝玉:“你说秦业已经死了?而且气病了三五日就死了,竟是个急症?” 他原本还想骂秦钟果然不是个东西,竟然在秦可卿送殡之时与小尼姑偷情。纵然他与秦可卿不是亲姐弟,但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没有血脉相连,也好歹有些姐弟情分吧! 可是这件事随即被秦业暴毙得疑云遮盖住了! 宝玉红着眼圈儿,吸着鼻子,懵懵懂懂点头,“正是。也就只三五日的光景而已。” 贾琏一拳砸在墙上。 秦可卿刚死,秦业就这么快死了,紧接着秦钟也没几日的光景了……若说这是一家人同命,可在他看来,尤其是秦业和秦钟两父子的死法儿,却更像是忙三火四的捂嘴! 这事儿邪,怕是有鬼! 宝玉见贾琏举拳砸墙,惊得呆住,“琏二哥,你这是……?” 贾琏收回拳头,收敛起神色,只平静问:“你方才说,希望我帮他?” 宝玉使力点头,“正是!” “如今因忙碌为大姐姐省亲之事,老爷时常在家。这便随时都可能考校我的功课,倒叫我一时半刻都不敢随便离家。” “况且我年纪小,在外头又没多少经历见识,就算想帮他,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帮起……” 宝玉说着又上前扯住贾琏的袍袖,扭股糖似的摇着,“琏二哥,好二哥,你就帮兄弟这一次,救救鲸卿吧!我心里必定记琏二哥这个情,来日必定结草衔环来报的!” 贾琏眯眼看着宝玉,“作数?” 宝玉抬手向天,赌咒发誓,“我若不报还琏二哥今日这个情,我必定遭天雷劈的!” 贾琏捋捋袖口,“那你倒想让我帮他到何样地步?他既病着,这寿数又有定,他若就这么死了,你回头还不得赖我?” 宝玉此时就听不得秦钟死活这样的话,红着眼圈儿苦求,“他的病情我也知道,我定不会赖着琏二哥的!我只是悬心他此时孤身一人在家凄苦,怕是连碗药都喝不上……我只求琏二哥帮我看顾他,叫他能衣食无忧,药散有着,别让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就好。” 贾琏略作沉吟,旋即点头,“行!今儿哥哥就给你这个面子,圆了你这个心愿!” 贾琏心急火燎,转身就出门。 他也生怕再晚到一步,连秦钟都死透了,那秦可卿的生死,倒就此成了悬案! 他只带了蔡昭一个,骑上「葱花儿」,快马如风奔到秦家。 下马进门,贾琏便也是愣住。 他知道秦业只是个五品的官儿,家里的宅子自然跟贾府这样的敕造国公府邸没法儿比,但是当真走入秦家,秦家的情形还是叫贾琏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秦家的小门小户。 秦家虽说跟贾府比,的确是小门小户,但是因为秦业自己是营缮郎,做的就是工部修建工程的活儿,手底下都是能工巧匠,于是他这宅子羞得极为巧夺天工,雅致精巧。 但,此时竟凋敝败落,隐隐然笼罩一团死气。 第245章 阴气大宅 贾琏没着急进内,先立在门口端详了一阵子,然后这才徐步进内。 从大门至内宅,竟然一路畅通无阻,竟然连个丫鬟婆子小厮的都没有。 贾琏心下也纳罕。心说:那秦业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就算死了,家里也不至于一个丫鬟婆子小厮的都没有了啊。 一路直走进内宅,这才终于发现其中某个院子里传出些动静来。 贾琏循声而入,眼见是个卧房。走到窗边更听清楚,房中的人还不止一个! 贾琏也皱了皱眉:怎么人都堆这儿来了? 蔡昭上前推开门,贾琏挑帘子入内。 好家伙,果然是一屋子的人,男女都有! 冷不防见外头进来个人,那屋子里的几个妇人全都惊得四散躲避。 贾琏眯眼看过去,卧榻上躺着秦钟。原来方才这些人全都围拢在秦钟的卧榻旁。 贾琏心中将这一幕掂对了一下:姑且算他们是来给秦钟探病的,但是也不至于所有人都糊到床边,外头连一个人都不留的吧? 这样想来,贾琏心下便也是明镜儿似的了。 贾琏于是冷笑:“人还没死呢,你们就这么急着糊在床边等着他咽气儿!” “怎么着啊,是怕自己迟了一步,吃他绝户的时候,抢不过人家是怎的?” 也难怪门口、院子里都没有人了,看来是这帮子秦家的族人已经开始动手,将外头的仆人们能撵的撵,能卖的卖了! 为的一来是得些银钱,二来也是断了秦钟膀臂,叫秦钟既在病中,又孤立无援,只能乖乖咽气儿! 贾琏这话是含着笑说的,但是那些听见的人却都觉得是被极薄极快的刀刃削到了脸颊上,脸皮一片一片地被削掉,竟像那刀削面似的。 于是依旧留在床边的几个男子也都尴尬后退。 倒也有两个胆大的,唬着胆子吼着问:“你又是谁?” 蔡昭上前左右开弓,挨个给了两个大嘴巴子,“长你们的狗眼!这是荣国府琏二爷!” 那几人这才熊了,慌忙给行礼。 贾琏却不搭理他们,一步步走近床榻,冷笑着左右看向他们:“我方才走进来,还以为来错了地界儿。这哪里还是人家儿,分明是乱葬岗,一窝子秃鹫、老鸹围着个将咽气儿的,就等着分肉食骨!” 蔡昭给主子补充说明:“……你们这么对小秦相公,你们都不配当个人了!” 那一帮子人叫贾琏说得臊眉耷眼,只是脸上却并无愧意。只不过惹不起贾琏,这才揣着袖子,避其锋芒罢了。 贾琏心下也有点沉闷:也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不光他们这样,林家那一帮子族人不也一模一样? 贾琏索性再懒得与他们说任何,只高高扬起下颌,目光如刀:“……滚!” 蔡昭登时上前,手推脚踢,将他们一个一个都给撵了出去。 可就这样,他们出到外头,却还不肯走,依旧堆在门边儿,生怕秦钟咽气儿了,他们没赶上。 贾琏走到床边,秦钟本来长得比小姑娘都好看的一副小模样儿,这会子已是形容枯槁。 秦钟见了贾琏,挣扎着两手抓住床沿儿,垂泪哽咽道,“琏二爷……” 贾琏叹道,“你的委屈,我一路上都见着了。你不必多说,先养精蓄锐。” 贾琏说着吩咐蔡昭,“悄悄儿地去请个道士来。” 蔡昭约略怔了一下儿。 这小秦相公病着,那必然该请大夫来的,可为何却要请个道士来,而且还要悄悄儿的? 蔡昭暂时没想明白,不过主子的吩咐自然有道理,他便转身就走,未做迟疑。 蔡昭打马先奔回荣国府,叫了赵天栋带几个家丁去护着琏二爷,唯恐秦家那一帮子族人不是东西,到时候推推搡搡地起来,唯恐二爷吃亏。 赵天栋一听这话,立时叫上了人,怀里袖子里都揣了短棍子,隐藏行止,直奔秦家。 蔡昭知道自己年纪小,也没敢造次,先回家问了他老子一声。 他老子蔡老六年纪大,见识广,再加上这几年在铺子里赶马车,走南闯北的眼界开阔。 蔡老六一听,也不敢含糊,谨慎地推荐了个道士至清。 这道士至清平素跟达官贵人家并无勾连,倒是对普通百姓颇为仁心,而且还会扶乩作法的,据说颇为灵验。 蔡昭请上了至清,拉上马来就一路飞奔回了秦家。 这至清道士果然有点门道,刚到秦家门口,便一皱眉头,“这宅子不对劲!” 蔡昭来不及多说,扯着至清道士就往里去。 贾琏亲自起身相迎,蔡昭递个眼色,“回二爷,道长方才刚到门口,就说这宅子不对劲。” 贾琏会意,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拍拍蔡昭肩膀。 就由道士这句话,即可证明蔡昭没请错人来。 贾琏将至清道士让到厢房说话。 这会子赵天栋早就带人将这内宅的院子都清了出来,将那帮子秃鹫似的秦家族人给撵到外院去了。自可放心说话。 贾琏请至清落座,“道长尽可畅言。” 至清看贾琏一眼,“贫道瞧着琏二爷对这宅子的怪异并不奇怪,看来琏二爷怕是也与贫道想到一处去了——这宅子有人作法,好好儿的阳宅,已是改了气数,变成了阴气大宅!” 贾琏点头,“果然如此。” 贾琏二话不说,直接掏银子,“道长去给瞧瞧。若能找到门道,将这阵给破了,我还另外重谢。” 至清倒也大大方方地接了:“不瞒琏二爷,破这样的阴气大阵,免不得还要将老道自己的阳寿搭进去些。于是这银子,老道倒也收得无愧于心。” 贾琏就喜欢这样的,原本拿了两个小锭子,索性又再添了一个荷包去。 蔡昭带着几个至纯至阳的小子,跟着至清一起去找阵眼去了,贾琏自己又走回秦钟卧房,坐在秦钟榻边。 “不如与我说说,你姐姐临去之前,可曾与你说过什么话?对她身后,可有什么交代?” 秦钟闻言一凛。 尽管已是油尽灯枯的人了,可这一刻竟然还是本能紧张的。 贾琏叹口气:“你都快死的人了,这会子还有什么话藏着掖着的,不敢与我说?!” 第246章 她定没死! 贾琏一语,戳破了秦钟最后的一点幻想。 他怔怔望着贾琏,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透出不甘。 贾琏又不是贾宝玉,对秦钟这小孩儿没有半点情愫,他甚至反倒从一开始就挺膈应这小孩儿的阴柔、冷酷、矫情的。 于是乎这会子也没什么妇人之仁,索性有话直说。 “你真以为自己就是受了点子风寒,就快丢了性命?还有你那老子,就被你气那么下儿,至于三五日都没熬过去,竟被你活生生气死了?” “我实话说与你听:是有人害你,害你老子,害你们全家!” “且不说你那帮子不要脸的族人,就眼吧前儿你这宅子里,就已然被人做了局,给弄成了阴气大宅!你以为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一场风寒就好不了了呢,是因为这阴气大宅在吸你的阳气,你能好的了吗?” 秦钟听了果然激动起来,一双眼珠子都鼓起来,像是要从干枯的眼眶子里凸出来。 好好儿的一个比女孩儿都好看的小男生,这一刻竟森怖如厉鬼! “是谁?是谁要害我,害我父亲,害我们家?” 贾琏神色清淡,“你别问我,问你自己。” “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你曾经少不更事,那这会子性命攸关了,你若还心里什么影儿都没有,那你就白死了,你还该死!” 秦钟直挺挺躺回去,翻着白眼儿望着天,绝望而又用力地思考着。 秦钟能这样也好。让他心下有个执念,还有一口气决绝不肯咽下,这比人参好使,能牢牢吊住他的命。 贾琏瞧秦钟半天还没说话,这才慢条斯理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姐姐……你姐姐,你老子,你,你们三个这么前后脚地丧命,我瞧着怕是同一伙人干的。你姐姐怕也是死在这些人手里。” 贾琏说完秦可卿,秦钟倒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 贾琏知道自己绝没有看错,秦钟神色之间甚至还有隐隐的一宽。 贾琏便是冷笑,“你们秦家人,果然没一个有良心的!你那帮子族人糊在你家里等你咽气,好吃你的绝户;可你也没什么两样儿,你姐姐身故,你竟然没有半点伤心!” “就算她不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可你们难道不是一起长大?她这些年没看顾你是怎的?亏你当日被我撵出学堂,还去找她诉苦告状,指望着她替你主持公道……可她身故,你竟半点都没有悲伤。” 贾琏越说越气,“你不仅不难受,你还在她出殡的路上,先调逗小村姑,继而又跟你那智能儿在馒头庵里鬼混!”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终归所有的哀悼都只是做个样子,彼此礼数上过得去就行;可你却是当日她唯一的娘家人,你竟然也这般恬不知耻!” 秦钟咳嗽起来,显见是气息上涌,冲着喉咙。 可他明明没有话说,那这份儿激动就是他兴许还想笑! 秦钟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命,这么一咳,更是险些就死过去,再缓不过气儿来了。 贾琏转眸冷冷看着他,也不帮他拍拍,就这么森然地等着他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可见秦钟并不想死,他自己的求生意念极强。 贾琏转头眯眼凝着他,“……或者我猜,你早知道,她还没死!” 秦钟这会子眼珠子猛然外凸,转头死死看住贾琏,再度如见鬼魅。 贾琏心中怀疑得以坐实,倒也没有太过高兴。 其实没什么难猜的,只不过这世人没人往这边想。对于他们来说,秦可卿死了就死了,没人心里希望这一切都是假象,于是也没人去仔细寻思这事情里的古怪。 秦钟这小孩儿,尽管有些冷酷无情,但是贾琏从一开始瞧着他,就知道这小孩儿至少是会做些表面功夫的。 他从初进贾府,在贾府众人面前就表演得乖巧懂事,看起来家教极好,就连老太太那样的人精儿都给骗过去了,要不然老太太也不能答应他跟宝玉走得那样近,甚至还一起在外书房里「读夜书」,也就是同宿。 可是这秦钟竟然在秦可卿出殡之时演都不演了,而且还就是在王熙凤这样的眼睛如刀的人跟前,这便着实说不过去。 要知道,王熙凤与秦可卿交情那样好,随时可能因为秦钟的冷酷无情而痛骂他一顿,甚至将他撵走了都有可能。 于是说来说去的,这秦钟之所以演都演不出来,应该就是因为他心里知道,秦可卿压根儿就没死! 所以,纵然外头送殡的队伍如水银泻地,身边认识不认识的人都齐集举哀,可他反倒觉得好玩儿,甚至脸都不要了,索性在男女之事上大玩特玩儿! 贾琏歪头打量着秦钟,“告诉我实情,我便也叫你死得安心——我会替你守住你这家宅,叫你老子留下的那三四千的银子不被你那族人给吃了绝户去。” “还有,那智能儿。她被你老子打出你家去,她也没脸再回馒头庵,如今自然流落在外。以她年轻貌美,她如今必定置身仙境,或者被人糟蹋了,或者卖到青楼里去了……我答应你,一定替你找到她,好生安顿她,叫她这一生不再那么孤苦伶仃。” 先前贾琏说到秦家的家宅、秦业留下的银子,秦钟还没有多在乎;可当贾琏说到了智能儿,那秦钟眼中终于滑出了浑浊的泪。 他一把抓住贾琏,万语千言、万千叮嘱,一时都说不出口,却都由眼泪里表达了出来。 贾琏却皱眉头,“先别急着激动,先把我要听的话说出来。唯有你说清楚了,我才能替你去办这个事儿。” “把你那小命儿再留着点儿,话说清楚了再掉眼泪不迟。” 秦钟大口大口吸气,像是冥冥之中在与勾魂的黑白无常争斗。 外头脚步声又急又响,是蔡昭奔了进来。 “二爷,至清道长好本事,已是找到了魇胜之物!” 蔡昭将手里的包袱皮儿展开,里头是两个脑瓜壳子! 贾琏看了都一皱眉头。 稍微回头避了那晦气,贾琏随即又眯眼瞧一眼那包袱皮儿,“怎地竟是明黄的缎子?” 第247章 阴邪之物 贾琏说着伸手轻轻一捻那缎子,那看起来还好的缎子却在指腹之间腐朽成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贾琏便是一眯眼,“墓里的!” “琏二爷好眼力。”至清道士随后走来,手举罗盘,向贾琏颔首,“琏二爷不妨再猜猜,这两个头盖骨的来历。” 既然看出这缎子是墓里出来的,且又是明黄的,这头盖骨的来历便也不难猜了。 贾琏厌弃地抽出帕子掩了口鼻,退后三步,连头都侧到一边儿去了:“谁这么大胆子,还敢挖皇陵?” “不过想来不至于敢挖本朝的皇陵,那便该是前朝的罢。前朝皇陵被掘,基业被毁,想必这些前朝的皇亲贵胄们必定怨气冲天。所以拿这东西来当魇胜之物,这怨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起的。” 至清点头,“琏二爷真是天资过人,一看就破。” 贾琏摆摆手,示意蔡昭赶紧把这阴森森的玩意儿给弄走。 至清伸手接过,“还是交给贫道吧。贫道会道观施法,超度亡魂,令怨灵平静离去也就是了。” 至清说着以指尖血迅速画了几张符咒,覆于其上,然后才交给蔡昭,令其寻木匣稳妥盛装也就是了。 蔡昭转身去办,贾琏忽地又眯了眯眼,“我倒想起一事,这秦业本是营缮郎。” 《红楼》原书世界里的「营缮郎」是一个虚影儿,现实中并没有这个官职。但是参照明清历史,工部有「营缮司」,内务府也有「营造司」,顾名思义都是管宫殿、坛庙、陵墓营造之事。 尤其是陵墓这一项,既要为新朝天子造皇陵,往往必定要先破人家前朝的皇陵。 一来为风水,断了前朝的龙脉,才有新朝的皇家绵延; 二来是为木料:因建造皇陵,粗大的金丝楠在明清时代越发难得,往往备不足合适的木料,索性就拆前朝的来用。 于是营缮司的人本身就有可能是挖前朝皇陵的那批人,于是他们见几个前朝皇陵里的脑壳儿,简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 贾琏便皱眉头,“莫非,这东西不是外来的,倒可能是他自家的?” 他自己这么猜测着,自己的心下也随着一紧,“难道说,这魇胜之物未必是外来的,倒有可能原本就是他自家里有的?” 贾琏端着手臂都摇头,“秦业是营缮郎,他自己不至于不懂这个!前朝皇陵里什么不好拿,他拿这怨气之物干什么!这是贪疯了不成?” 至清轻按贾琏手臂,“那秦大人既然是做营缮郎的,他又如何不懂前朝皇陵里的东西阴邪?他再贪,也不至于将这样的东西带回自家来私藏!这东西里存着的可是社稷更替,他如何能不懂他扛不起!” 贾琏心下便又是一动,“那有没有可能,这东西是他弄出来的,可是他当然不是给自己用,却是要给旁人用……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东西竟又被别人暗中给运进他家里来,倒叫他自己吃了个回旋镖?” 至清叹息一声,“那秦大人已死,此事怕已成无头公案。在此事上贫道帮不上琏二爷,还要琏二爷日后自行详查。” “等贫道带走这阴邪之物,秦家宅子里的阴气大阵也就破了。这东西不宜在秦家继续久留,贫道得赶紧带着它回去作法,便也就此向琏二爷辞行。” 贾琏也自然没兴趣跟这两个脑瓜壳儿多相处哪怕一分一秒,这便赶忙向至清道士拱手,“道长先行一步,改日琏二再登门拜访,厚礼相谢。” 蔡昭送至清先走了,贾琏又立在廊檐下想了一会子。 一时之间胸臆之中风云翻滚,从前未曾想到过的思路陡然打开。 他的神色也越来越凛然,隐隐涌起肃杀之色。 . 贾琏又进内,将方才情形说与秦钟。 秦钟一双眼珠子鼓出眼眶来,惊恐而又绝望。 贾琏静静盯着他:“你父亲曾与你提到过,他挖前朝皇陵带出这两个脑瓜壳儿,又是做什么用的么?” 秦钟立即摇头,“……我少不更事,又胆小,我父亲从未与我提起过。” 贾琏便是皱眉,“你家里只有你姐弟二人。你既年少,又如此优柔,你怕是替你父亲扛不起什么事儿来,你父亲也自然不敢托付给你。” “你既然不中用……那你父亲怕是将那些事都告诉你姐姐了吧?” 秦钟对此并未否认,枯槁着点了点头,“姐姐虽然不是父亲的亲生,但是姐姐自幼在父亲身边。父亲有事也只单叫姐姐进书房密谈,并不叫我知道。” 贾琏深深吸气,“所以你姐姐才「死了」。因为或许已经到了一个节骨眼儿,她不得不「死」了。” 秦钟两眼茫然,显然果然不知内情。 贾琏淡淡垂眼:“算了。你父亲已死,就算你还活着,用处也已不大。” 半个时辰后,贾琏步出秦家垂花门,眯眼看那一帮子跟臭苍蝇似的依旧猴在秦家二门外不肯走的秦氏族人。 贾琏抬手抖了抖手里一张纸:“各位,别猴着了。趁着秦钟还有一口气在,我已经将他的宅子和地都买下来了。他卖房子卖地的银子,方才也已经蠲给了老道,叫老道替他操办后事,再替他父亲做道场。” “所以现在秦钟已经神马都没有了。你们再猴着他可没用,你们要是心还不甘,那来猴着我来,来。” 赵天栋带着一帮子家丁立在一旁,满脸轻蔑的笑。 贾琏也冷笑一声,抬步上马。 高坐马上,贾琏吩咐赵天栋,“带着人在这儿再守你小秦相公几天。我去给他找大夫,看还能不能好歹救他一命。” “若救不成了,那也至少守护他自自然然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儿,别叫这帮子黑心肠的老鸹给逼咽气儿了才好!” 赵天栋立马扬声,“二爷放心!有奴才们在,看谁敢踏入内宅半步!” 贾琏打马而去,直奔冯紫英家。 蔡昭送完了至清,也已经先到了冯紫英家门口,与贾琏会合。 冯紫英见贾琏突然来访,十分惊诧。 “琏二哥从江南回来啦?快坐快坐。” 第248章 奇怪的大夫 贾琏堆上一脸的笑,“冯兄弟,别来无恙。” “今儿我有点急事,便不与你虚套,我开门见山——求你帮忙,请张先生再出马一回。” 冯紫英一怔,“这次琏二哥竟是为谁?” 贾琏侧眸淡淡瞟着冯紫英,“便是秦钟,秦氏的弟弟。” “他一家的病,想必也唯有都托付给张先生一人调理,才更放心。” 冯紫英眼底约略滑过一丝惊诧,旋即尴尬摆手,“琏二哥切莫如此说了,便因此事,我都要尴尬死了。” “蓉哥儿媳妇生病,我厚着大脸,举荐我那先生去给蓉哥儿媳妇看病。当时我还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可现在回想起来,颇为唐突。毕竟我那先生又不是专职的大夫,他的眼力怎敢与珍大哥给荣哥儿媳妇请的那些太医、名医们更准呢?” “我那先生去给蓉哥儿媳妇看病,珍大哥和你们东府上下的都对他以礼相待,颇为信赖的。可哪里成想呢,蓉哥儿媳妇竟就这么没了……我如今回想起来,后怕得后脖颈子上全都是冷汗!—— 我是真怕是我那先生说错了什么,耽误了蓉哥儿媳妇的性命去,那我可就万死难赎了。” 贾琏静静听着,淡淡垂眸,指尖儿兀自转着扳指儿。 显然,并未将冯紫英的话都听进去。 冯紫英的话就没法儿继续说了,讪讪看着贾琏。 这位琏二爷,就这样的时候亦正亦邪的,最是让人心下没底。 贾琏听没动静了,方抬眸一笑,“实则当日你说给秦氏推荐你先生去看病,我还没想明白你那么做的意图。这会子回想起来,我倒突然想明白了。” 贾琏说罢轻轻按了按冯紫英手臂,“那位张先生,是进京来给他儿子捐官的吧?他既住在你家里,这官是一时半会儿没捐出来,对吧?” 冯紫英尴尬笑笑,“他是我先生,我们父子自然是应当帮他这一把的。只可惜我们父子都是武官,倒跟吏部那边不甚说得上话……” 贾琏点头,“于是你引荐张先生到珍大哥那边去,就想着叫珍大哥那边记着他这次人情,回头在他儿子捐官的事上帮个忙。” 贾琏说着挑挑眉头,“毕竟,那贾雨村是我那二叔举荐出去的。不但立即复职,而且一路高升,那应天府已经是极为难得,如今又进京补了京官儿……于是乎,似乎只要能求到我们府上来的,那必定是能成的。” 冯紫英一张英气的脸上,登时造了个大红。 他双手握住贾琏手肘,“琏二哥,我的好哥哥哎,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我正是这么想的。我就想着正好蓉哥儿媳妇那病着,需要个大夫;我这先生自己精通医理,能断人生死,却偏在仕途之事上得求人托举,于是乎这双方岂不是一拍即合的好事儿!” “可哪成想蓉哥儿媳妇竟然……唉!” 贾琏淡淡垂眼,“你倒不必这么想。张先生给看的症候,开的方子,都颇为得宜。” 冯紫英这张脸都要发紫了,“我的琏二哥哟,你可别再糗我了。我那先生说得哪里准了,根本大错特错,错到离谱!” “他跟人家说,蓉哥儿媳妇只要熬过春分,就可望痊愈了。可是人家蓉哥儿媳妇当真是熬过了春分去的,可非但没痊愈,却反倒还在刚入秋的时候就……你看看,我那先生这不大失水准了嘛!” 贾琏却盯着冯紫英,缓缓勾起唇角,“不,我觉着准。” 冯紫英面色微微一变,“琏二哥,你就不用给我留面子了!我从今往后是再也不敢随便将我这先生往外推荐去看病了,不然我还指不定得帮他背着多少条人命去了!” 冯紫英说着遗憾地抱拳,“就更别说,这回又是蓉哥儿媳妇的兄弟了。我是万万不敢了,否则若再出了半点差池,我这良心上可真过不去了。” 贾琏却歪头看着冯紫英,“若你这回不肯帮忙,那我只好自己找上他家去了。” “总归这回,张先生我是必须要请的。秦氏的兄弟就剩半口气了,能不能救得回来,就都只看张先生。” 冯紫英满面为难,“既然那小秦相公都这样了,那我那先生就更不合适……倘若他看又给看错了,岂不是连着两条秦家的人命?这干系就太大了!” 贾琏淡淡垂了垂眼,随即起身,“既然紫英你如此为难,那就算了,我自己找他去就是!” 贾琏说完转身就走! 冯紫英十分挣扎,想了想还是又追了出来,拉住贾琏手肘,“琏二哥,京里这么多名医,你请谁去不是?为何非要请我那先生呢?” 贾琏转身,定定看住冯紫英,“因为我觉得,那小秦相公命不该绝。那秦业已经死了,那便他秦家所有的业障都已经被他带走。秦氏又不是他亲生的,小秦相公更是少不更事……这两个孩子,何其无辜。” “尤其是这小秦相公,生得如女孩儿一般,只比我们宝玉更柔弱无辜,不可能比宝玉多半点扛起家事的能力,于是不管秦业怎么着,这小秦相公却是白纸一张,绝不该死的。” 贾琏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里全是凛然正气,直盯到冯紫英心底里去似的。 冯紫英有些扛不住,便是一叹,“琏二哥容我一日。等我去见见我那先生,或许能说服他,再请他出山一次就是。” 贾琏静静看冯紫英半晌,终于点头,“好。我等你的信儿。” 贾琏带着蔡昭从冯家出来。 蔡昭轻声问,“二爷,您说冯大爷这边能办成么?” 贾琏点头,“若办不成,我就不来找他了。他还年轻,更难得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必定也不忍心的。” 蔡昭点头,替贾琏牵过「葱花儿」来,“二爷咱们接下来去何处?回府么?” 贾琏想了想,“不,我想到「玄真观」走走。” 蔡昭有点懵,“玄真观?二爷莫非是想去见东府敬老爷?” 第249章 谁家外男如此放肆啊? 玄真观。 贾敬闭着眼坐在炕上,对着给他行礼的贾琏一脸的冷淡。 “便是平素贾珍和贾蓉,我也都不叫他们来,嫌他们扰了我清净。” 便连自家儿孙,贾敬都直呼其名,一副划开楚河汉界,从此置身方外,与红尘中人再不为伍的清高姿态。 “难为你还记着我,从姑苏回来还特地啦给我请安。我也承你的情,便请你过来站站,喝杯粗茶也就是了。这杯茶喝完,你便也回去罢。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一切都好,谁都甭惦念。” 贾琏淡淡垂眼:“您就不问问我林姑父?好歹您老几个都是同辈儿的。” 贾敬这才微微顿了顿,却随即又散淡扬眉,“他既化羽而去,对他而言也算解脱。俗世羁绊,他这些年来也累了。不如归去。” 贾琏歪头看他,“侄儿回来的晚一步,竟没赶上秦氏的丧礼。您老没替她做做法事,超度超度?” 贾敬依旧紧闭双眼,“这些俗世之事,你们又何必来扰我清净?贾珍那边自然给她请了和尚道士,府里又有家庙,这些就够她泉下享用。” “若我这当长辈的亲自替她做法事,岂非折她阴福?” 贾琏又问,“侄儿倒想起个人来。您老可还记得那张道士?” 贾敬轻哼一声,“这天下姓张的道士多了,张天师也姓张!” 贾琏便又笑道:“侄儿说的是给我们荣府太爷当替身的那位张道士啊……他现在在道家不是身份尊崇?被先皇和当今两位天子加封尊号,又现掌着「道录司」的大印,那可算得上是如今普天下道教的总头目了吧?您老既然在这道观修行,便是再懒得理我们,可也总要与他有交际的不是?” 大明时,朱元璋下旨设置道录司总领全国道教,为掌管道士的最高权力机构,隶属于礼部。 道录司总负责道内住持的选任,度牒的发放,道士名籍册和天下宫观花册,定期汇总编制,上报礼部祠府。 这贾敬既然在道观跟人胡羼,这一切那玄真观的住持又怎能不报到「道录司」张道士那去呢? 贾敬闻言皱了皱眉头,“你这孩子今儿东一头,西一头,问了我这么些,又是想做什么?” 贾琏淡淡笑笑,“侄儿就是莫名其妙想到些事儿,有些巧合,这便想来跟您讨教。” 贾敬皱眉头,“要说就快说,说完就走罢!” 贾琏垂首,“首先,说秦氏的事。她病中冯紫英推荐来个先生,姓张,进内闱给秦氏摸了脉,开了方子。您老听说没?” 贾敬皱了皱眉头,“我倒听说了。这又怎了?” 贾琏指尖捻着扳指儿:“就算冯紫英跟咱们家再好,那张先生再是他的恩师,可是张先生终究也是外男。进内闱给女眷看病,已是唐突;更何况还亲手把脉……” 贾琏盯着贾敬的反应,“是亲手哟。不是悬丝诊脉,中间也没隔着帘子、帕子的,就是那么伸手,直接摸。” 饶是贾敬,闭着眼的眉毛也都不由得揪到一起去了。 贾琏摇头晃脑道:“咱们家这样的人家儿,自然有咱们的体面,这样的事儿怎么能随便发生呢,您说是不是?” “于是我想起来,除了咱们家常年固定合作的那么几位太医之外,能进内闱来随便见女眷们的,统共也就是那张道士一人了。” “由此推彼,我便忍不住猜想,莫非那张先生也是个姓张的道士?” 贾琏这话说完,贾敬的眼眉便是一跳! 不过旋即贾敬又轻哼一声:“你又胡吣。那不是冯紫英的先生么,怎地又变成了道士?总不能因为他也姓张,你就认定人家也是道士。” “琏儿啊,张可是大姓,这天下姓张的可多了去了!” 贾琏点头,“您说的是。侄儿也是瞎猜。” “毕竟那张先生是给冯紫英当授业恩师的,读书人哪儿有不懂规矩的呢?更何况这是进了咱们国公府邸的内闱,又是给年轻的媳妇把脉的……他怎么可能忘了规矩,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呢?” “我就想着,除非他自己本来的身份是个出家人……也唯有出家人,才不用那么在乎这些俗世红尘里的家规、男女之防什么的,您说是不是?” “毕竟这事儿都是您东府那边儿的事,我就来好奇问问您,说不定您可能会认识这么个人呢?就算那张友士可能原本不是个道士,因为他有儿子;但是他也可以半路出家啊,就像您如今的情形似的?” 贾敬没说话。 只是手却极快捻动道家流珠。眼珠子在干瘪的眼皮底下也是飞快滑动。 贾琏心下叹了声:什么世外高人啊?当真能斩断红尘,便不是这位眼前这反应了。 想来可惜,原本是贾家唯一的一位进士,本来可以跟林如海走相同的路数——公侯之家的继承人,又凭自己的能耐考中进士,成为天子心腹,这多大的荣耀啊! 可这位却混成如今这般,自以为清高,却只不过是逃避红尘中的残酷现实罢了。 不过想到这儿,贾琏倒是给自己的思绪加了一个锚点:贾敬的虽跟林如海一辈儿,但是贾敬的年纪自然比林如海大了许多。也就是说贾敬着进士,自然当今这位圣上的时候考中的,而应该是在太上皇的那时候。 也就是说,林如海是当今天子门生,于是成为当今天子的心腹大臣; 而贾敬,是太上皇的门生,当年或可以成为太上皇的心腹…… 嘶! . 半个时辰后,贾琏被贾敬撵出玄真观。 贾敬是不耐烦,摆出长辈的架子,呵斥贾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都问得什么呀,他可听不懂。 他又强调,他已经不管俗世中的破事儿,叫贾琏别再来烦他! 贾琏被撵出道观山门,虽说表面看起来有点狼狈,可是他一转头,却已是勾起唇角。 急了嘿,那装老神仙的高智商进士,今儿终于急了! 既然急了,那便是说,贾琏今儿有些事实际上是猜中了! 第250章 想要心灵的碰撞了 贾琏在外头游荡到了天黑才又回到荣国府。 王熙凤早派人在门上瞄着,待得贾琏回来,她便急急奔了过来。 进屋见了贾琏就嘲笑:“这是个野人托生的不成?好容易从姑苏回来,结果刚进门就不见了个人,竟是江南都没疯够,又回到京里来疯去了?” 贾琏看着王熙凤,一时有些灰心。 想当日秦可卿送殡时,秦钟和宝玉跟在王熙凤身边,那秦钟和宝玉嬉戏成那般模样,对秦可卿竟无半点真心哀悼的,亏王熙凤跟秦可卿还是手帕交,却竟然丝毫无察,倒叫贾琏怪王熙凤终究是个塑料姐妹花罢了。 王熙凤何等敏锐,瞧出贾琏神色疏冷,这便冷笑道,“我就说你去了江南,必定陷进那十丈红尘里去,再记不得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了!” 贾琏抬眼看她,“秦氏的丧礼,是你主持的?” 原书里,王熙凤弄权宁国府,那可是浓墨重彩,好大一番阵仗啊! 王熙凤听得贾琏问这个,这才得意地笑起来,“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是珍大哥哥肯信我,尤氏又病了不能理事,那东府里又承我姑母的旧情,上上下下由得我胡乱安排一气,都肯给我这点薄面罢了~” 贾琏眯眼瞧着王熙凤:这听起来是谦虚的话,实则内里却是得意洋洋。 想叫他说什么呢?说她真是能干,巾帼不让须眉?还是再进一步,干脆说她比贾府里所有的男人都更能干? 贾琏越发兴趣索然,自顾扭到一旁去躺下,“累了。凤姑娘饶了我,叫我好好儿头粘粘枕头,睡一宿安稳觉。” 王熙凤一怔,偏腿儿在炕沿儿上呆呆看着他。 看着看着,便委屈得红了眼圈儿。她用力砸他腿上,“死人!你的良心都叫江南那帮浪蹄子给吃了!” “这么一走就是一年,我想着你念着你,生怕你在江南吃不香睡不惯,每日里都打听着你的行程,早早儿叫红藕她们背下你的大毛衣裳,打点着人给你送过去……你好容易回来,不去看我也就罢了,我来看你,你竟还这样对我!” 贾琏皱眉,“大毛衣裳的事,红藕她们自然会打点。又何劳凤姑娘操心?” 他这话越说越绝情,王熙凤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用力忍住难过,歪头看着炕梢,用力想了一回。 突然扭头,又一把推在贾琏腿上,“你是不是还因为平儿的事,与我闹意气?我已是够对得起你,这回去江南,我已经叫她跟着你去了,你还想怎样!” “那蹄子方才回去也都跟我说了,你在江南这一年日常寝居全都是她服侍的。依你的脾性,必定也已经将她吃到嘴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还好意思跟我闹?” 贾琏当真有些累,便眯着眼冷淡瞟她:“凤姑娘,你当真以为你我之间只隔着一个平儿?” 王熙凤登时又恼了,“不止一个平儿?那你说,还有谁?” “安儿已经给了你了,莫非你是想将顺儿、康儿两个也一勺烩了?” 贾琏静静看着王熙凤,缓缓摇头。 “凤姑娘,你难道不觉得,你我之间一向缺少心灵的碰撞、思想的共鸣么?” 王熙凤听呆了,“什么撞击?又什么共鸣?” 这话敲到了王熙凤的短板上,她更是恼羞成怒,“琏二你少跟我来这套!” “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天书,也不认得几个字。可你又比我好多少是怎的?你也是个粗人,你也没资格用这借口来嫌弃我!” 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红藕哄着王熙凤,一路送她回去。 倒是酥润也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二爷,凤姑娘虽说刀子嘴,不过对二爷从来都是豆腐心。二爷不在的这一年,凤姑娘做任何事都有些恹恹的。也唯有小蓉大奶奶治丧那事,因珍大爷求到了凤姑娘这儿,凤姑娘才强打精神来主持罢了。” 贾琏睡了个稀里糊涂的觉,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 次日起得便有些晚,先去给贾母请安,这便瞧见宝玉挂着一脸的眼泪,贾母正拍着他的手安慰。 贾琏眯眼问,“二叔又考宝兄弟背书了?” 宝玉见了贾琏,“哇”地一声哭出来,“琏二哥,鲸卿他,今早上已经……去了!” 贾琏挑了挑眉毛,“原来如此。” “我昨儿去看过他,已是病得不成个样子,眼见着已经没有几天时光了。” 宝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管怎样,倒也多谢琏二哥替他撵走那帮子吃绝户的族人。” 贾母抬眸看贾琏一眼,“哦?你昨儿个刚回京,千头万绪的,竟还特地去替那孩子办了这样的事?” 贾琏耸肩,“还不是都看在宝玉的面上?宝玉求我帮他,我自然得帮。” 贾琏轻描淡写说完,以免引得贾母疑心。 贾琏悠闲坐下喝茶,又问宝玉,“不知道他临去,可留下什么话儿了?” 宝玉哽咽道,“他也只来得及与我说一事:「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贾琏“嘶”了声:“这小孩儿,临死之前最后惦记的,竟然还是要立志功名、荣耀显达。” 贾琏用指尖撑着额角逗宝玉,“他既这么说,那是说你肯听他的话了呢?还是说,你要后悔交友不慎,他竟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宝玉哑口无言,又要哭。 贾母便瞪贾琏,“你这会子来说这些,岂不是故意叫他哭!快住口吧,别再怄他!” 贾琏便起身告退,出了贾母的门儿,便向那边黛玉的厢房里头瞟。 他哪儿是为了给贾母请安而来,他是为了借机来看黛玉。 至于故意逗哭宝玉呢,一来是故意的,二来也是故意的。 一来,他是讽刺一下宝玉与秦钟那打着读书的旗号,实则搞那龙阳之好的事儿; 二则,只要宝玉一哭,老太太院子里的人都能被惊动,于是他就也引起黛玉的注意力了。 果然他出了贾母的门儿,才绕过回廊,就见黛玉在廊下坐着,似笑非笑地等着他呢。 第251章 猛男吃醋 说也奇怪,她明明是最柔弱的人儿,贾琏却在看见她的这一刹,心竟平稳下来。 黛玉歪头看他,抿嘴一笑,“琏二哥这是出什么事儿了?瞧着怎么丧丧的?” 贾琏膝盖一软,一下就蹲在了黛玉面前,真是像个丧家的小狗狗。 黛玉长大了,如今他也已经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情绪倾泻在她面前,向她求得安慰。 黛玉瞧着他的头分明想靠在她膝上,却终究碍着紫鹃在,这便生生忍住了。 黛玉便轻笑,抬起手来,在贾琏发髻上轻轻点了点,“琏二哥是想让我看看,头发散了没有么?” 贾琏不由得心下悄然一宽。 她这样说,就说明她已是看懂了他此时是想靠在她膝头的啊。 黛玉又问一遍:“琏二哥竟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不如与我说说?” 她失去父母双亲时,全都是他陪在身边。所有的凄风寒雨都是他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住。这一刻他在寻求她的安慰,她心下忍不住软软的。 贾琏索性用鼻音丧丧地哼了声,“……昨儿回来才听说,东府里秦氏不在了。接下来又听说秦业也不在了。” “今儿一大早,方才又听宝玉说,秦钟也去了……咱们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家人,这冷不丁都没了,倒叫我这心底下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黛玉轻垂眼帘,“我昨儿去看姨妈,也听薛大哥哥提及此事了。” “原是秦氏的棺木还是薛大哥给寻的樯木,说是十分珍贵难得,珍大哥哥那边也顾不得什么僭越,就给秦氏使上了。薛大哥说那樯木一千两银子都不卖的,就端看是那秦氏,这才没要什么银子,大约算白送了。难得他竟如此豪爽。” 贾琏登时心下一个激灵,“你去薛家了?你还遇见薛大傻子了?哎?你去他们家做什么!” 薛蟠那混蛋,一见黛玉就「酥倒了」。 对于他那样的色鬼,竟然也能一眼就「酥倒了」,曹公这一个词儿就足够说明黛玉竟是薛蟠所见过的美男美女之中排位最高的一位! 于是乎,黛玉竟去薛家还遇上了薛蟠,贾琏这会子也顾不上什么秦钟秦西的了! 黛玉瞧他那紧张的样儿,不由得轻笑出声,“我去姨妈家又怎了?琏二哥竟不想叫我去么?” 贾琏叹口气,仰着脸认真地说:“自然不是不叫你去。只是咱们昨儿个才回来,府里上下内外这么多人呢,你去哪儿逛逛不好,非要先去他们家?” 薛姨妈和宝钗为了能与宝玉做亲,明里暗里地防备着、算计着黛玉。这傻丫头怎地还主动往上贴啊? 就因为羡慕人家母女情深,她这是想念她娘亲了是不是? 黛玉瞟着贾琏笑,“琏二哥这又是胡思乱想什么呢?琏二哥昨儿个将我们带回家来,自己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忙什么。丢下我们几个人,便得要各自归去。” “琏二哥带了鸳鸯姐姐、平儿姐姐、晴雯和香菱与我同行,鸳鸯姐姐倒还罢了,就近还给老太太就是了;平儿姐姐自己也大量,不用我送,就回去了;晴雯是宝玉跟前的,左右也近,我不用专程去送也就罢了。可怎么难道香菱那么远的,我竟当真好意思不去送一送么?”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喔,原来你去送香菱了呀。”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竟遇上薛大傻子了?难不成是他听说你回来了,这便这几日赖在家里不出门,就算准了你要去的?” “而且他还借着那樯木的事儿,在你面前好一顿扮慷慨,他图的就是你能多看他一眼,心下对他夸赞一声!” “更要命的是,你方才就跟我说他豪爽了,这便当真是夸他了!他虽说没亲耳听见,可是这会子想必耳朵也是红了,他必定想到是你在提及他了!可叫他美着了!” 黛玉忍俊不已,“瞧琏二哥这小家子气劲儿的。我看琏二哥这会子可不是须眉男儿,竟都比不上我们这些小家碧玉去了。” “琏二哥只管跟人家借人走了一整年,难道就不记得人家香菱好歹还是薛大哥的妾?香菱这么大老远地回来,薛大哥难道还不能留在家等着香菱回来,也好见上一面么?” 贾琏无奈地笑,“也就你肯信他。依着我看,他哪里是等香菱,就是在等你!” 黛玉只得又哼了一声,“琏二哥这样好新鲜呢,以我瞧着,竟然是在跟薛大哥争风吃醋?” 贾琏心下一跳,索性仰脸,光芒灿烂地应了,“没错!” 黛玉果然是长大了,终于瞧出来他在为她吃醋! 可他没想到,黛玉旋即就笑道,“那倒是琏二哥你的不是了。香菱好歹是人家薛大哥名正言顺的妾,你便是要为香菱吃醋,也好歹等香菱脱离了薛家再说呀。” 嘿,这个小妮子,她竟然又以为他是在为香菱,这才跟薛蟠吃醋! 可是就算她这么说,贾琏却也是不信她的。她那样心思剔透的,这会子只是在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贾琏咬咬牙,“我这两日心事重重的,别人烦我也就罢了,亏得你也这样糗我。” 他扯黛玉的披风,原地扭股糖似的抗议,“我不依,我不依!” 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黛玉轻笑难抑。 “来来来,琏二哥除了薛大哥这一遭,又还有何不开心的事?且与我说说,我帮琏二哥断断也就是了。” 贾琏轻叹一声,“说到底,还是这秦家的事。昨儿个宝玉求我帮忙,我便去了秦家一趟,谁知道竟遇见……”贾琏将昨日在秦家的事,尽量轻描淡写与黛玉讲了一遍,既然黛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避免那阴邪之物吓着黛玉。 黛玉听了也是挑眉,“竟有此事?” 贾琏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秦氏的闺名里有个「卿」字,偏那秦钟的表字里也同样有个「卿」。他们姐弟俩本无血缘,却这样近乎同命,一前一后地去了,叫我心下只觉萧索。” 黛玉垂眸想了想,继而转眸看向贾琏,“那秦业,可白忙了这一场。” 第252章 便不顾天下,也要顾着这个家 “哦?”贾琏心头微微一提。 看来并不是他一人这样想,他这「心比比干多一窍」的玲珑剔透的人儿,也与他是一样的想头。 果然,黛玉轻叹一声又道,“那柳三变说,「白衣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这字字声声里说的都是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明明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可即便是看似抛下,可却只要给了半点机会,立时便能转身狂奔而归。” 黛玉抬眼静静看贾琏,“我倒没见过这秦业,可言为心声,他给两个孩子的名字里都加了个「卿」字,这便是影绰绰说着他的不得志。他自己这一生已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可是他却总将希望寄托子在两个孩子身上,期望他们出人头地,替他出了这一口郁郁不得志的闷气去。” 黛玉说着又特地顿了顿,“须知,他这般取名,已然不是普通人家的望子成龙。他这样做,已然算是「刻骨铭心」,那铭刻必定都有血淋淋的痛楚。于是秦氏姐弟俩背负的,必定要比旁人家的孩子更艰辛十倍。” “可依着宝玉对那小秦相公的描述,他竟是个不谙世事的,兴许是因为秦业老来得子,对他宠溺了些儿。那秦业这番宏愿,怕也只能都寄托在了秦氏的身上。按说她原本做到了,以那样的家世,嫁进东府,成了正经的少奶奶,来日也自然是你们贾氏一门的宗妇,这对于秦家的女儿来说已经算是一步登天。只是可惜,她竟命薄,竟这样去了。” “都说那秦业竟然是被那小秦相公给气死的,依我看倒不如说是因为秦氏先去了,他所有寄托在她身上的志愿都断了,于是他自己便也熄灭了那心气儿。一个原本活得劲劲儿的人,却被抽走了芯子,便也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又遇上儿子不争气,叫他彻底断了念想,这才三五日不到就死了。” 贾琏听得暗暗叹息:黛玉不愧是林如海的女儿,更是被林如海倾尽全力请了进士来教育的孩子,她的见识远非其他女子可比。 纵然这贾府里,姐姐妹妹的一大堆,各自也都是心思玲珑的,可归拢起来,因天资和教育背景的殊异,竟没一个能比得上黛玉去。 却也只可惜她生为女儿身,又自幼病弱。否则,她必定能成为贾府一大助力,贾府的倾覆便也不至于来得那样猝不及防了。 黛玉说完自己又垂首想了想,旋即挑眸望向贾琏,“我倒好奇,一个五品的小官儿,又为何对仕途高升有如此深的执念?” “虽说身在官场,要说不想往上升的,倒是矫情了。可以他的年纪、相貌、出身、职位来说,想要升迁,着实太难。看他非要自比「白衣卿相」,也或许他当真是进士出身?可饶是进士,却这些年来都只在营缮郎这样一个远离庙堂的职位上,这便是他自己不中用了。又或者是他犯过什么错,惹怒过圣上,于是贬了他,才叫他如此不甘心,急着想要爬回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以他官职,距离「卿相」之高着实太远。他又凭什么敢相信他能爬上去?” 黛玉眉心微蹙,“……他心机城府如此深沉,莫非他曾为此做下过什么计谋不成?” 黛玉这番话,叫贾琏心下宛若黄钟大吕般「咣啷」一声! 他早前就深觉那秦业处心积虑利用秦可卿美貌,或者用以酒宴招待贵客,或者用来钓个金龟婿,于是他时常带着秦可卿去宁国府走动,便已经是阳谋了。 再加上贾琏昨日在秦家搜出来那用明黄缎子裹着的脑瓜壳儿,此事前后照应,两相贯通,饶是贾琏也惊了个双耳爆鸣! 他前世见名家品《红楼》,曾经将秦可卿当做是公主。之前虽觉荒唐,可是却还不得不承认那猜想还是颇有些味道。 而此时再综合起来回想,这秦可卿自己虽不会是什么公主,可她身上背负的果然有江山社稷之重! 试想一个小官儿,却有成为「卿相」的野心,且相信自己必定会有成功的机会,那他又能凭什么?——也唯有王朝更迭,让小人物抓住机会,因拥戴新君有功,于是一跃成为如贾家两位国公爷一样的开国功臣吧! 贾琏想到这里,不由得额角微微生汗。 黛玉偏首打量着他:“琏二哥这会子又魂游九天去了?看来我竟来错了,又何必为难琏二哥,叫琏二哥当着我的面儿,竟如此心不在焉呢?” 她这般的牙尖嘴利,真是让贾琏心里又喜欢又恨,又牙根儿痒痒的。 他立时收回心绪,故意噘着嘴,佯作怨怼,“谁说的!还不是顺着你方才的话,我在猜想秦业那老东西是在做什么图谋呢么!” 黛玉轻哼,“管是什么图谋,人都死了,儿女又双亡,这便都失败了。” “琏二哥这会子才想,岂不已经晚了?” 贾琏呲牙,““倒不一定。凡是图谋,必定都不是一人两人能做得,必定是一帮子人一起筹划的。便是秦业死了,也自然还有旁人。” “我多想想,便也免得牵连了咱们家。终究,那秦氏是蓉儿的媳妇。” 黛玉这才妙眸轻转,悄声轻笑,“头回见琏二哥原是这样顾家的人呢!” 贾琏轻叹一声,忍不住伸手在她鼻上轻弹一记,“……既接你回来,这里自然是你最后的家。我便不管旁人,又如何能叫你连这个家也没了?” 黛玉猝不及防,眼圈儿登时红了。 反倒回想宝玉,她曾与他私下说过,她暗暗帮贾府算过账,这贾府已是出的多,进的少,从此要小心经营才是。宝玉彼时却说,管缺谁的呢,总归不会缺他们的。偌大家业,宝玉轻轻撂开,事不关己。 宝玉是懒得管那些家务俗事,可是宝玉却也从未想过,贾府这个家如今也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归宿。 若是贾家倒了,被倾覆其下的不仅仅是贾家的子孙,还有她这个已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啊。 从内心来说,她甚至原比贾家的子孙们,都更怕失去这个家。 第253章 鹡鸰在原 贾琏瞧着黛玉眼圈儿泛红,知道自己怕是又戳到她心下伤感之处。 这便赶忙作揖赔罪,“好妹妹,都赖我胡说八道了,惹你伤心。咱们不说这个了。” 黛玉这才转而轻笑,妙眸瞟着贾琏:“那罚琏二哥说个别的。” 贾琏脑子里转了转,随即道:“昨儿跟宝玉提起秦钟时,又恰好听他说到东府秦氏出殡时,竟遇北静王爷亲自来路祭。北静王爷特地见了宝玉,夸奖他好人才,还褪下腕上一串鹡鸰香念珠送给宝玉。” “哎,听说是御赐之物哎,想必华贵无匹。倒不知道宝玉将它给藏在哪儿了,我问他,他还不告诉我。啧,真想亲眼瞻仰一番。” 黛玉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便又气又窘,不由得转过头去,挡住轻笑。 她就知道,他这是必定听说了宝玉巴巴儿地将那鹡鸰香的念珠捧来给她了,他这是又没醋找醋呢。 黛玉忍住笑,也绷起脸来一本正经地问他,“堂堂琏二爷又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眼皮子浅了?好歹琏二爷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家里头摆的御赐的物件儿还少么?但凡岁时伏腊,皇上自然都对你们这功臣之家有所赏赐,你们家富贵这么些年了,御赐的东西便不说满坑满谷的,却也一个荣禧堂上都摆不过来了!如今大姐姐又封妃,可想来日御赐的东西必定更要加倍去。亏琏二爷竟只对着一串子念珠这般念叨。” 贾琏眼见着黛玉眼圈儿已是不红了,又露出俏皮劲儿来跟他斗嘴,他自然放心地笑开。 “我们家里的确御赐的东西不少,但是要不是瓷瓶,要不是如意的,那也都不是随身儿能带着把玩的啊!况且我还寻思着,既然宝玉并不喜欢要那串珠子,倒是可以赠送予我的——因为「鹡鸰香」代表的可是兄弟之情!” “正所谓「鹡鸰在原,兄弟急难」,喻的便是兄弟情深,若家族有变,兄弟必定齐心合力,一致对外。喏,这是多么好的意头,若是宝玉不想要那珠子了,送给我不是刚刚正好!” 黛玉听罢便是含笑,轻轻拍手道,“了不得了!从此谁还敢说琏二爷不爱读书,瞧瞧琏二爷这已是出口称颂,竟将那《诗经》都信口拈来呢。” 贾琏冲黛玉呲牙,“你倒以为我这一年在江南又岂是白呆的?” 林如海最后的时光里,贾琏几乎猴着他,竭力从他身上学习,以应对未来的变局。林如海案头就摆着现成的《诗经》,于是贾琏一旦没话找话说的时候,便拎过它来,随便翻开一页就问。 黛玉心底自然也是知晓,这会子却也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只扭开头去轻哼一声:“便是那念珠是暗喻兄弟情深,可宝玉还放着亲兄弟环儿不送,却要送琏二哥这堂兄了不成?” 贾琏故意眨眼而笑,“你猜宝玉肯送这样的东西给环儿么?” 黛玉有些被问住,不由得抿嘴而笑,“倒也是。环兄弟年纪还小,又哪里合适套一串珠子在手上?” 贾琏笑眯眯眨眼看黛玉,“宝玉若是留着那串珠子,打算送给妹妹你,那他可糊涂了。难不成他竟想跟你当兄弟不成?” 叫贾琏这样胡吣,连远远立在一旁的紫鹃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黛玉红了脸,用帕子轻轻打了贾琏一记,“不与你说了。咱们琏二爷惯会欺负人!” 黛玉原也是不宜与贾琏单独相处太久,这便借此理由起身离去。 贾琏立在背后远远痴望着,脸上的笑便也凋落下来。 叫他玩味的倒不是宝玉送鹡鸰香念珠给黛玉的举动。宝玉这会子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没有半点正治敏锐度,所以他甚至也不会仔细想想北静王爷送这么串御赐的珠子给他是否合适,他只是出于讨好黛玉的目的才想都不想就拿去给了黛玉的。 可是事实上,鹡鸰香既然代表兄弟情深,那么皇帝将这样一串珠子赐予北静王,自然内有深意;可是北静王却这样随意将它给了宝玉,这事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又做如何想? 以北静王的身份,皇帝未必能对北静王如何,可是放到你贾宝玉的身上,皇帝又岂能不怪罪? 但凡懂事的人,就算这东西是北静王当面赏赐的,你也可以坚辞不受。可贾宝玉不但轻易接受了,一点都不想想北静王的用意,反而还以此为骄傲,四处向人炫耀去,这就不知道又要埋下多少隐患去了。 这般想来,宝玉没处理好御赐之物,那么后来他又随便收了那蒋玉菡的汗巾子,并且私自与蒋玉菡交往,引来忠顺王爷找上家门来……忠顺王爷还只是个王爷,又如何能与皇上相比。那么后头那件事,怕就是宝玉这次鲁莽的报应,算是宝玉咎由自取了。 贾琏回到自己院子。 蔡昭早在门口候着,急忙上前悄声禀报,“……小秦相公已经安顿好了。” 贾琏忙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要选个合适的人摆在他跟前,盯着他些儿。叫他也好别好了疮疤忘了疼,回头又只知道荒唐享受起来。” 蔡昭悄声道:“二爷尽管放心就是。” 正是从贾琏坚信秦可卿没死,叫他想到也同样帮秦钟金蝉脱壳。 因为唯有秦钟活着,还可以追溯秦业生前曾经做过的事。若是连秦钟都死了,秦家的下人又都已经被隐形的大手给处理得干干净净,那秦家过去的事就当真烟消云散,死无对证了。 也幸好秦钟因病重,早已瘦的脱相,从外头流民里寻个同样将死的人来冒充就很容易。 再用同样的法子,将秦钟说成是流民,卖了自己投靠给贾琏当奴才,挂在田庄下头,便也不会有人起疑。 办完了这件事,贾琏悄然松口气的同时,又仰望苍天,悄然在心底问:“可儿,你如今又在何处?” .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贾府祖茔地。 黑影幢幢,隐秘地挖掘着一座新坟。 第254章 挖坟! 不好意思,这帮子在贾家祖茔地里干挖坟掘墓这缺德事儿的,不是旁人,正是荣国府的嫡子嫡孙琏二爷是也。 眼前这帮子动手的全都是行家,是他叫冷子兴给他写名单。 干古董行的么,谁手里还没几个摸金校尉呢?要不是笃定冷子兴必定跟人掺和过这样的买卖,当初贾琏也没法儿定死人家一个「来历不明」的罪。 那帮人熟门熟路地动手,贾琏自己就坐在土堆上,举着颗夜明珠照亮儿。 倒是赵天栋都有点含糊,一再地跟贾琏确定,“二爷,咱们真挖呀?” 毕竟这是贾府的祖茔地,前边几代老国公都在那盯着呢。赵国栋一个贾府的家生奴才,这可真是得硬扛着天大的压力才行。 “挖呀。要不这深更半夜的带你们来干嘛来了?郊游么?”贾琏却混不在乎,仿佛就像压根儿不知道这是子孙在动自家祖茔地似的。 主子都这么说了,赵天栋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硬着头皮回去招呼那几位行家,“老哥儿几个,放心大胆地挖,咱们有「真神」在这儿镇着呢,保管不带冲撞祖灵的!” 那几个行家这便放心大胆起来,动作整齐加快。 先前都是铁器遇着土的动静,终于冷不丁听见“当啷”一声,宛若金玉相撞,却又没那么清脆,反而是脆音里还夹带着些许的闷声儿。 贾琏这便站起来,“这是碰着棺木了!” 薛蟠给的那上好的樯木,质地坚硬,撞击如金玉之声。 那几位行家一听挖着棺木了,兴奋得嗷嗷直叫。 贾琏也大方,“帮我安安全全地弄开,等我看完,里头的东西归你们。” 要不得说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办呢,这几位行家有本事将那棺木给完完整整地撬开,都不带有损坏的。 随着“吱吱嘎嘎”的响声,赵天栋都忘了害怕,兴奋地低呼一声:“二爷,开了!” 贾琏心跳也有些快。也生怕自己走过去,当真看见秦可卿在里头躺着,是他自己之前的猜想全都错了。 他略微犹豫的当儿,倒是那几个行家里为首的人走过来轻声道,“东家,有点不对头。” 贾琏挖自家祖茔地,当然不能泄露身份啊,于是他给这几位打了马虎眼,说自己只是做古董行的,需要挖坟撬墓的。那几个行家也都懂事,不问身份,不问姓名,也不掌灯看脸,只叫他一声「东家」罢了,这意思跟叫他「金主儿」是一样的。 贾琏兀自按住激烈的心跳,语声平稳问:“怎么不对?” 那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木头倒也是好木头,却不是传说里的樯木。虽说也是坚硬的,有金玉之声,却有些闷了,可见涂油晾晒的日子不够。” 听说不是,贾琏反倒是欣喜的! 贾琏按捺住欢喜,瞟着那人笑,“便是这么件事儿,你怎这样小心?” 那人实话实说,“因为我的确曾经挖过樯木的棺材。而樯木历来都是皇家独享,我若坦诚相告,这不就等于告诉人,我挖过皇家的坟么……” 贾琏一笑,“放心,此事你知我知。” 贾琏兴奋起身,走到坟坑边儿。 棺木已开,棺盖被缓缓移开。 赵天栋吓得一闭眼,可是贾琏自己却眼睛瞪得像铜铃。 贾琏亲手点燃手里的羊角手把灯,仔细看向棺内。 ——果然,里头并无人体! 终于确定他的猜测没错,贾琏却膝弯一软,险些跌坐在坑边儿。 倒是那些行家检查过后,气得骂骂咧咧。 因为贾琏答应将里头的陪葬品全给他们,可是他们这么一瞧,那棺材里虽说有些陪葬的东西,但都不值钱,远远与宁国府那一场风光大葬的规制合不上! 原本宁国府那一场发丧,京城内外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家都传说陪葬的物品老多了,是宁国府恨不得将半个家底儿全都陪葬进去的。 如今看来,竟都是一点影儿都没有的话! 贾琏知道这几个是骂什么呢,笑眯眯拿出一张会票来递给他们,“总不能叫你们白忙这一晚。这些银子请兄弟们喝酒。” 为首的接过会票来,一看那金额,眼睛便也是一亮。 “原本是咱们说好的规矩,棺材里没什么东西算我们倒霉,不该算在东家头上。但是东家既然如此大方,那我们便也是却之不恭。” “不如这样,从今往后东家但凡有买卖,尽管叫我们。下一票,我们几个不收钱,免费替东家干!” 贾琏含笑点头,拍着为首之人的肩,“只一宗,我拜托你们几位千万手下有准头儿,将这棺木和封土都好好儿地安回去,务必让外人看不出来才好。” 那几人都道,“我们干这活儿都是有规矩的,土层新旧都按了次序,东家尽管放心,我们安回去必定与原来毫无二致。” 一宿的忙碌,贾琏沐浴着晨雾回贾府时,已是呵欠连天。 按说这么早,宁荣两府的众人们还都没起呢。 宁荣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蒙蒙灰色的雾霭飘荡。 可就在这样的街上,贾琏竟还差点跟个人撞个满怀。 贾琏一下子就精神了,定睛看去,那人竟然是贾珍! 贾珍见是贾琏,倒也松了口气,笑着上来拥抱,“老二,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忙什么呢,竟也没说到我那儿坐坐去。亏我那傻儿子还说,你要来跟我商量省亲别墅选址的事儿,竟如何都没等到你来!” 贾琏松弛一笑,“珍大哥别说我忙,你自己这不也忙着呢么?” 方才这么一个拥抱,他就已经闻见了贾珍身上浓烈的香气。 自然是属于女子的脂粉气,可又偏不止是一股,分明贾珍昨晚上身边得有两三个女人。 这般一想来,贾琏心下便也冷了下去。就算秦可卿没真死,可是这贾珍究竟是半点情分都不记着了! 亏当日贾珍还与他当面相争,不准贾琏要了秦可卿去。可事实上他贾珍竟也从未珍惜过她! 贾珍打量着贾琏的神色,自也懂了。 他倒是眯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老二,你这身上怎么一股子死人味儿啊?” 第255章 尤家双姝 贾琏笑眯眯望着贾珍。 不得不说,这贾珍虽说贪婪好色,但是敏锐度却是绝佳。 要不然当他老子贾敬抛家舍业,跑到道观里去跟道士胡羼之后,他又是如何自己顶门立户,当起贾氏的族长来呢。 贾琏便勾唇一笑,“珍大哥这是长了个狗鼻子呀,闻得倒准!” 他故意满脸狎戏,拍着贾珍的肩膀,“不瞒珍大哥,我昨晚上真就去了坟茔地。听说那里夜晚时常有狐仙、女鬼出没,个个儿美貌惊人。珍大哥难道没听说过《聊斋》聂小倩?” 贾珍惊得也是目瞪口呆,“老二,你当真……?” 贾琏眯眼打量着贾珍,“珍大哥这是怎了,竟这么怕死人?人死如灯灭,又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珍大哥见多识广,又有什么没见过的~” 贾珍尴尬笑笑,也回手搂住贾琏的肩头,“老二啊,听哥哥一句劝,贵妃娘娘省亲在即,咱们这些当兄弟的,万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什么来,倒给贵妃娘娘惹麻烦。” 贾琏忍不住笑,“珍大哥教训的对。可是我倒好奇,珍大哥彻夜不归,又是做什么去了?” 贾珍尴尬笑笑,可是那一双眼里却是涌起些诡谲的得意来。 “好兄弟,我还有要紧的事,我先回府了啊。今儿这事,咱们回头再说!” 贾珍越是不肯说,贾琏却越是清楚地知道这里头必定有事儿! 白日里,贾琏叫王住儿在府门口瞄着,等贾珍、贾蓉都出府去了,便撒丫子回来报他知道。 少顷,贾琏便提着个精致礼匣出现在了宁国府。 贾珍既不在,自然是尤氏亲自招呼贾琏。 贾琏笑眯眯放下礼匣:“此番陪林妹妹南下,也给嫂子带了点心意,嫂子瞧瞧可喜欢?” 尤氏打开那礼匣一看,都是江南精致的物件儿,有衣物,有簪钗,林林总总一大箱,当真是叫尤氏眼底色彩缤纷! 尤氏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看贾琏,“我原本也不爱这些鲜艳的东西……” 贾琏打断尤氏,“嫂子还年轻,怎会不喜欢这些鲜艳的东西呢?嫂子就是被「珍大奶奶」的身份给框住了,总想着要端庄如仪才可。” 尤氏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瞒不过贾琏去,这便垂下头去又细细地将那些礼物都看了一遍,继而缓缓说,“琏兄弟的心意我领了。这些东西,我回头分给蓉儿媳妇去,或者叫偕鸾、佩凤她们穿用去。” 贾琏心下便是一晃悠,“蓉儿媳妇?” 尤氏便也一顿,忙抬眸望过来,脸上闪过一刹那的尴尬,“我怎忘了,琏兄弟这一年来都在江南,都不知秦氏已死,大爷又替蓉哥儿续娶了许氏。” 贾琏眼眶有些发热:原来不仅是贾珍拿秦可卿的「死」不当回事,就连贾蓉也一样如此啊! 贾琏淡淡垂眸,将情绪压在心底。 “不知大嫂子的病可好利索了?听凤哥儿说,秦氏治丧的时候儿,嫂子竟病倒了,珍大哥这才央求着老太太、太太,叫她过来协理。” 尤氏又是笑得有些勉强,“是啊……毕竟我们婆媳相处日久,秦氏这冷不防去了,我心下着实难受。” 贾琏眯眼看着尤氏。 他相信尤氏这话里有真情实意存在。毕竟她们两个女人在宁国府内互相陪伴、彼此帮衬。秦可卿「死」了,尤氏又怎会全然不伤心呢? 可是若说尤氏竟然能伤心到生病,这便又是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了。 毕竟若论情谊,秦可卿原本跟王熙凤最好。秦可卿「死」了,王熙凤都没病,反而还龙精虎猛地在宁国府弄权,然后在送殡的途中还能借着人命官司收三千两银子呢;那尤氏又何至于就病了的? 更何况秦可卿原本没死。贾琏不信这事儿尤氏竟会半点都不知晓。 贾琏垂眸想了一会子,忽然心下一动,这便抬眸问:“秦氏丧礼时,听说嫂子娘家也来人了?” 尤氏忙道:“那是自然的。我娘家没什么人了,于是我母亲带着两位未出阁的妹妹一块儿过来,聊表心意。” 贾琏心下便是狂震! 这不仅仅是因为尤二姐、尤三姐终于要正式出场了,也更是因为他一下子就确定了今早上对贾珍的猜想! ——看来贾珍是在秦可卿的丧礼上,就与尤二姐、尤三姐相见了。甚至还未等到秦可卿正式出殡,贾珍怕是已经将尤二姐、尤三姐这两姐妹给弄上手了! 要不然,尤氏也不至于病倒。尤氏哪里是为了秦可卿的「死」而伤心欲绝,她分明是被自己丈夫的无耻给气病的,躲起来没脸见人了! 怪不得今早上闻着贾珍身上的脂粉味儿不是一个人的呢,原来昨晚上贾珍就是去找尤二姐、尤三姐两个鬼混去了! 贾琏后牙根儿忽然疼起来:真可惜这时机还是差了一步,若是叫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早一步出现,让他早点结识她们两个,他必定不让贾珍这个老色批先染指了她们两个! 贾琏深吸口气,“既然是悲伤所致,那嫂子的病就是心病。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那我这当兄弟的便责无旁贷,定要替嫂子多卖卖力,叫嫂子安心下来才好。” “倒不知嫂子可相信兄弟,肯将心病都描述给兄弟知道?” 尤氏微微一怔,既震惊又无措。 看样子吗,她怕是已经听懂了他的暗示。 尤氏却旋即还是皱了皱眉头,“……大夫也说了,我这是悲伤窒闷,倒不须格外用药,只待伤心的事过去了,慢慢散散也就是了。” 贾琏垂眼,无声一笑。 他知道,尤氏退缩了。她不敢因为那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就与丈夫贾珍撕破面皮去。 对于尤氏来说,这个宁国府主母的身份比什么都重要,她为了这个身份,便什么都能放到一旁。 可是她却又怎知,这宁国府也要坍塌了。 「造衅开端实在宁」,贾府悲剧的大幕,便是从宁国府拉开! 或者又说,祸根全都埋在宁国府里! 这般想来,贾琏面上已是沉肃如冰。他微微向尤氏偏首,“我心里一向敬重嫂子,于是我与素素的事,也没瞒着嫂子。” “我肯与嫂子开诚布公,倒不知道嫂子肯不肯与兄弟也坦诚相见?” 第256章 聘为外室 尤氏惊住。 以她来看,她越来越担心这位琏二爷仿佛已经窥到了什么。 可她却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过去这一年,他都陪着林姑娘在江南啊! 尤氏心里左右衡量一遍,天平便又偏向了贾珍那边去。 她垂首,避过贾琏的凝视,“琏兄弟这话,我倒是又听不懂了。我倒不知,琏兄弟说我有什么要坦诚相见的?” 话既如此,贾琏也只能先戳开窗户纸。 “不瞒嫂子,昨儿晚上我到外头寻乐儿,却不成想撞见了珍大哥从一户宅院里出来。我倒瞧着那宅院眼生,想来不是咱们家的房子,这便问我那小厮兴儿。” “那兴儿便乐,说我竟不关心亲戚,原来那宅院竟然是嫂子你的娘家。” 贾琏说得很慢,边说边瞟着尤氏的神情。 果然,尤氏听得这个,脸色便是狠狠一变! 贾琏垂了垂眼,“原来珍大哥是去嫂子娘家探亲去啦。想必是去给尤老娘请安。” “难得我珍大哥这样的女婿,孝顺,知礼,还记挂着尤老娘,这便不时替嫂子前去探望、尽孝。” “只是我倒纳闷儿,珍大哥便是去了嫂子娘家,又为何那样晚地才出门儿呢?” “更有趣儿的是,我今早上回府,恰恰又与珍大哥撞上了。我这便当面问他去哪儿了。按说珍大哥既然是去替嫂子尽孝,他直说就是,可是珍大哥偏支支吾吾,到底也没告诉我他是去了嫂子娘家~也不知道珍大哥这是藏着掖着的,做什么呢~” 尤氏一张端庄的脸已经快要挂不住,她用力扯了扯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竟怎么都做不到。 贾琏都没忍心抬眼盯着她看,依旧半垂着眼皮道:“……珍大哥倒是教训了我一顿,说贵妃娘娘省亲在即,我们这些当兄弟的绝不可造次,否则便是给贵妃娘娘惹了麻烦。” “可是我想着,珍大哥原本比我的干系更大。我便再是西府的袭爵之人,可是珍大哥却又分明是我们贾家一门的族长啊!若说造次,我便是荒唐些,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倒是珍大哥么……” 贾琏说到这儿才缓缓抬眸,“珍大哥怎样,我不管,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倒只是担心嫂子。” “倘若叫人知道珍大哥夜访嫂子娘家,偏嫂子娘家是寡居的老娘,带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姨……不管是传珍大哥与老娘怎么,还是与两位小姨怎么着,到头来兴许外人不敢怪罪珍大哥,却要将屎盔子都扣到嫂子你头上来了。” 贾琏故意没说死是贾珍与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有染,他偏偏还要拉上一个尤老娘,就是心下故意为这两位姑娘再留一点退路。 毕竟她们两个才十七八岁,于是乎尤老娘的年纪也该也就在四十岁左右,比尤氏大不了太多去。尤老娘虽然叫「老娘」,可不是说她是老妇人,「老娘」只是身份,也就是俗称的「姥娘」罢了。 尤氏一听,果然脸色又更难看,她便咬牙向贾琏道,“琏兄弟,说起来这事也是我打掉牙齿和血吞的……我劝不得大爷,他也根本不可能听我的;我就算想规束我那两个妹妹,可你又知道她们本来也不是与我亲生的,她们只顾着自己,又哪里肯听我半个字去!” “倘若你能帮我规劝住大爷,叫他悬崖勒马,省得叫我这一张脸都被撕扯掉了,那我必定要好好谢你!” 贾琏幽幽一笑,“倒也简单。若是嫂子将她们姐妹两个都寄托在我名下,那珍大哥要是再想过去,兄弟我岂不是名正言顺地请他离开?” 尤氏又装不懂,“都记在琏兄弟你名下……?琏兄弟你的意思是……?” 贾琏微微一笑,“我还尚未娶妻,将她们迎进府里倒不合适。不如,暂且就算我的外室吧。” 尤氏一张脸登时通红,“……可是你也知道,我那母亲也并不是我生母,两个妹妹更是她带进门来的。我与她们虽说有姐妹名分,但是她们却未必肯听我的。” 贾琏不慌不忙:“至少她们姓尤。虽说不是嫂子亲姐妹,但是既然随了尤姓,那想必也是入了嫂子家的户籍。那嫂子是长姐,又是如今这身份,嫂子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谁敢违拗?” 尤氏垂下眼去,“可是你珍大哥那边厢……” 贾琏便笑:“嫂子装傻就是!珍大哥自然笃定嫂子不知道他这事,于是嫂子干脆装傻到底。嫂子直只说为了两个妹子将来着想,瞧着我年岁相当,又尚未娶亲,于是想与我们做媒而已。” “等到时候事情办妥,珍大哥就算知道了,一切也都已经晚了,他又能奈我何?难不成当真要与我撕破脸去?” 尤氏犹豫一会子,终究毅然点头,“明日我便回娘家,且与她们娘三个细说分明。” 贾琏却笑,“嫂子若回去的话,好歹先通知我一声儿,让我陪嫂子一起回去。” 尤氏皱眉,“倒先不急于一时。这事总归不是三次两次就能说成的,你得容我些时日。” 贾琏便又从袖口里摸出两个香袋递给尤氏,“这便也算我小小见面礼,给两位姑娘平日里把玩吧。” . 接下来就是过年,荣国府里一应外事都是交给贾琏处理,他又一两个月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这些外务里头,顶顶要紧的还是送宫里的礼。 贾琏带着贾府预备好的节礼进宫,分别将送给太上皇、老太妃、皇帝、元春的礼,分别到奏事处呈进了礼单,交付给奏事处太监也就是了。 他自己办完了公事,转身又溜出去寻裘世安。 从前跟外头的太监打听裘世安不容易,因为裘世安是个小太监,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可是今儿却不同,贾琏刚问到第一个人,就问得了。 那太监客客气气地笑,“琏二爷问的是裘公公?琏二爷您在此站站,奴才这就去请裘公公过来。” 如今元春已是封了贵妃,在后宫里风头一时无两,宫里的太监们对元春的兄弟自然是毕恭毕敬。 贾琏一听便扯住那太监袍袖,“公公且住。倒不知裘公公如今在何处供职?” 那太监抿嘴一笑,“裘公公可了不得,如今啊已是御前的人啦!” 第257章 跟对老大 贾琏也是意外之喜,“哎哟!那可是忒好了!” 太监殷殷勤勤地进内廷去了,不多时就将裘世安给找了出来。 贾琏不得不承认,元春封了贵妃,果然是能叫贾家一门的身份都跟着水涨船高。他如今这也算个正经八百的国舅爷了,现在再找个太监办点事儿什么的,就再简单不过了。 就方才,他还没来得及掏银子呢,那传话的太监已经将事儿给办完了。他手里捏着银子,竟还没来得及给出去呢! 裘世安向那传话的太监拱了拱手,那传话太监就乐呵呵地走了。 裘世安神色谨慎地四处看看,然后向贾琏使了个眼色,叫贾琏往一处无人的「塌房」里去。 所谓「塌房」,是说相对高大的宫殿而言,是低矮的小屋,一般是给身份低的太监、护军什么的站岗值班,或者乱换休息用的。 贾琏心下暗赞了一声:这裘世安到了御前伺候,果然更为小心了。 如今贾琏身份为贵妃外戚,御前的太监的确十分忌讳叫人看见与外戚私自联络。 两人进了塌房,裘世安回身将门关严。 然后转身,纳头便拜:“恩公,您可回来了!这么久没见,叫小的心下好生惦念!” 贾琏笑着将裘世安给拉起来,亲自躬身帮他掸去膝头的灰尘,“虽说有日子没见,可你却越发出息了!我听说了,你已是调到御前伺候。虽说同样在宫里当差,你是御前的人,便是最普通的小太监,身份和地位事实上也比旁的宫里更高!” “跟我说说,竟是怎么做到的?我想这必定不容易。毕竟御前的差事,宫里无数人盯着呢,这便总得是一个特别的机缘才能做到。” 裘世安又躬身一礼:“当着真神不说假话,其实小的原本是想借着恩公的身份,设法到贤德妃娘娘位下去寻个差事。” “只是后来小的回想起恩公上次来时说过的话,恩公便是教导小的,在这宫里啊,只有一个真正的主子,那就是皇上!虽说太上皇、皇太后、皇后、老太妃那边都是主子,各宫嫔妃都是主子,但是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却都是皇上给的。” “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子只有一人。” 贾琏凝视着裘世安,也缓缓点头,“难为你记得这样清楚。” 《红楼》原书里,贾府败就败在没有认清这个现实。以为这宫中除了皇上之外,还有旁的主子,于是错误估计了形势,站错了队,终究将元春和数代家业全都搭进去了。 于是但凡是他安排在宫里的人,无论是元春,还是裘世安,他总要耳提面命多次,叫他们一定要认清楚形势,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裘世安便谦虚笑笑,“小的想,既然如此,那小的不如一步到位,干脆就设法谋一个御前的差事好了。” “也幸亏上回恩公来,给了小的那么多银子。小的借助它们打通了诸多关节,这才终于等到了一个御前当差的机会。” 裘世安说得合情合理,可贾琏却抿嘴轻笑,“你说得轻巧。御前的人,何至于没见过那几两散碎银子?但凡在御前当差的,公侯世家、满朝文武,谁不设法往里塞银子的?御前的人胃口都大,眼睛也格外刁,那么电子散碎银子,人家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你归功到我给你的银子,可我却不敢受这功,因为我知道我那点银子可帮不上你什么太大的忙。” 贾琏说得如此开诚布公,裘世安便也垂首,抿嘴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恩公。” 贾琏赞赏地垂眸看他:“御前自然是铁板一块,极难出缺。可你偏在里头扯出一个空当来,我猜必定是有人犯了错,被皇上撵了出去,又或者干脆治罪了。” 裘世安淡淡垂下眼帘,“正是如此。” “小的既然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到御前伺候,可御前三五年之内又难有因年老、病弱而空出来的位子。那小的就只好另寻门道,凭自己一双眼睛,日夜盯着御前那帮人罢了。” “便如恩公所说,御前的人都是胃口大、眼睛刁,天长日久了难免骄奢。而能让他们养成这些富贵毛病的,自然是不断有人孝敬他们。小的就想,他们就算再小心谨慎,可是年深日久了总归会露出马脚,只要小的盯得紧,必定就能抓住一两条马脚。” 裘世安说着幽幽一笑,目光染了夜色一般:“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出半年,还真叫奴才揪住一个。” “原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是新调过去的小太监。得了外头的好处,便私下里将宫里的东西传递出去。小的那晚正好在长街打扫,瞧着他鬼鬼祟祟,便窝到墙角守着。当那东西正在交接之时,便叫小的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 贾琏心思也是一动,“我倒好奇,他往外传递什么了?” 裘世安无声一笑,“乃是那小太监自己记录的皇上的《起居录》。” 贾琏心下也是一晃,“哎哟!他这可真是自己作死了!” 帝王《起居录》,都有专门的官员来记录。记载的简单来说是帝王一天生活的流水账:这一天都干什么了,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之类的。看似琐碎,可是这些东西到了有心人的手里,仔细整理,重新归纳了之后,那便等于将皇帝的一切全都了如指掌! 贾琏冲裘世安挑大拇指:“这当然是大功一件!” 裘世安这才约略一笑,“小的便是如此得了皇上的青眼,御口亲自要了奴才到了御前伺候,补了那个小太监的缺。” 贾琏虽说替裘世安高兴,可这会子心下还是微微有些沉重,“不管是哪个圈子,都同样是盘根错节。他被你抓住,你补了他的缺,那他在御前这个圈子里的旧识便难免会为难你,向你报复。” “调到御前自然是可喜可贺,但是你也务必多加小心,切勿中了他们的圈套。” 裘世安深深躬身,“多谢恩公提点。小的,谨记于心。” 第258章 壮士断腕 裘世安如此上道,贾琏老怀安慰。 于是便又安慰两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任何的圈子里有盘根错节,却也有派系对冲。你拿下的那小太监背后的人会设法报复你,但是也自然会引来他们的对手设法保你。” “当然了,他们保你,不是因为想保你,而是为了恶心那派人罢了。说到底,帝王之术的核心是平衡,同样任何一个圈子的势力分布同样要的是一个平衡。” “这就像是力学原理,各方向的分力达到了平衡,才能让整个圈子看起来静止不动、平静无波。” 裘世安听到最后这句有点愣,“力学原理?” 贾琏便笑,“打个简单的比方吧:就是五马分尸……” 裘世安都吓得脸色一白。 贾琏轻笑,拍着他肩头,“同时这也是提醒你,既然到了御前,那你在宫里已经有了自己一定的地位,于是也是时候培养一点子自己的人。” “在宫里这潭浑水里,独木不成林,单打独斗是绝无胜算的。若自己不想被他们某一派给搞掉,那就自己先隐秘地拉起一群人来,到时候双方才好势均力敌。” 裘世安恍然大悟,又是行礼,“多谢恩公教诲!” 贾琏点头,“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来找我。” “宫里人多眼杂,规矩森严,很多事不方便做;可是在外头就自在许多。凡事都更好腾挪。” 裘世安认真点头,却已是躬身告辞,“小的得赶紧回去了。御前更需凡事小心。” 贾琏从腰里掏出一张银票,并一个小荷包,“银票是给你的。你在御前,人太多,给你拿银子容易被人发觉。还是这票子轻巧好装。” “这个荷包里头是点散碎银子,你回去替我给了方才那个通风报信的太监。我方才本想打点他,可他身法儿倒快,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儿没影了,我这银子也没给出去。” “别欠人情,另外在宫里多认识个人也多条路。” 裘世安却一双黑眼珠冷幽幽看了贾琏一眼,“恩公这个荷包还是请收回吧。方才那个太监,留不得了。” 饶是贾琏,也只觉背后一凉。 “此话怎讲?” 裘世安一双眼黑洞洞的,“小的已经是在御前伺候,皇上多疑,自然不能叫皇上知道小的私下里竟然与嫔妃外戚来往。” 贾琏深吸口气,欣赏地拍拍裘世安的肩,“你说得对。” 尤其是贾家的身份,原本「四王八公」就抱团儿,代表着旧勋贵集团,令新主不安。如今更成了贵妃外戚,皇帝对贾家的防范更会加倍了去。 贾琏还是叹息一声,“倒可惜那个小太监。他没做错什么,咱们却留不得他了。” 裘世安低垂眼帘,“不只是他,从今往后但凡为恩公和小的传话的宫人,全都不能留。一次一灭口,才能确保稳妥。” . 告别裘世安,离开宫门,贾琏心下也是思绪万千。 裘世安逐渐成熟起来。他冷静,也冷血。 可是在宫廷里,若不这样做,裘世安也难保全自己。 这样的坚定和决绝,倒也给了贾琏一个绝佳的提醒:为了自保,他也到了该壮士断腕的时候了。 原本他还眷顾着贾府这一大家子人,可是越到此时却也越加明白,若是还保留着贾府这一大家子人下来,到时候贾府便依旧还会重蹈覆辙,无法改变命运。 于是,为了真正的保全贾府,保全那些原本无辜的女子们,他也是到了该舍弃一些原本就有罪的人了。 . 贾琏回了荣国府,没往别出去,先直奔东北角儿。 薛家正搬家呢。 薛家原本住在梨香院里,但是这回因为营建省亲别墅,从东向西将宁国府的花园会芳园一径向西与荣国府的院子合并起来,于是这原本处于荣国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便也正好被兜在里头了。 也还是为了贵妃省亲,贾府得从江南采买小戏子,在府中就得给她们单独辟一处院子居住。这便叫贾母忽地想起了梨香院来,盖因梨香院的这个「梨」字,正好与「梨园戏班」的名头相称吧。 于是薛家自然得搬家。王夫人为了自己亲生女儿省亲,这便也没什么说的,就又继续向东北角更僻静处另外给薛家寻了个院子。 过完了年,薛家这便得赶忙搬家,也好将梨香院腾出来,重新修缮过后,再给小戏子们居住。 贾琏到时,薛蟠正指挥着家丁忙活得热火朝天。 一见贾琏来了,薛蟠立马扔了手中的活,上前来一把抱住贾琏的腰,“大东家,你可回来了!” 薛蟠这回不叫「琏二哥」,而改叫「大东家」,这便是因应着「脂砚斋」那边的生意说的。 由此可见,薛蟠这一年来对「脂砚斋」那边的生意是满意得不得了。 贾琏不着痕迹地将这巨物挂件儿从腰上摘开,“二东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薛蟠听贾琏竟肯配合他,也叫他「二东家」,这可乐坏了。非但摘不开了,反倒将贾琏的腰抱得更紧了! “哪里要劳动大东家!这些都是粗活,叫他们办就是。大东家随我入内,我陪大东家吃茶去!” 贾琏眯了眯眼,先揪着他耳朵凑近过来问,“香菱可给你囫囵个儿地送回来了……你这家伙,这几日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碰过她?” 薛蟠立马对天发誓,“我便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不是!话又说回来,我都有了「脂砚斋」那样的好铺子,我天天站在那透明的绣屏后头看美人儿都看饱了,哪里非要回来找她?” 贾琏挑眉,不肯轻易信他。薛蟠只好叹口气,蔫儿兮兮地噘嘴,“……况且这回香菱回来,竟也变了个样儿。她虽然不敢当面违拗我,可却会千方百计躲着我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贾琏这才放心地松开薛蟠的耳朵。 对于香菱的变化,贾琏自然知道缘故:从前香菱胆小,是因为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家是什么身份,在这世上也寻不到保护她的人;可是这次他带她回家,送她母女相见,叫她知道她也是被父母疼爱的掌上明珠,她家里原本也是姑苏望族,这便将她的自信一下子提起来了! 女孩子有了自信,有了倚仗,自然会更为自珍自爱。 她终于明白,那薛大傻子可配不上她啊! 第259章 趁机亲近 贾琏逗了薛大傻子一阵,冲他勾手指头,“薛妹妹呢?” 这回还是贾琏头一回在薛蟠面前这么毫不遮掩,说来找宝钗的。 薛蟠愣了一下,随即也立马明白了贾琏的意思! 他紧张兮兮地扯着贾琏的袍袖,“……大东家,我这把可瞧出来了,你对我妹子有情意!若大东家你想给我当妹夫,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是话又说回来,大东家你打算怎么对付凤丫头?我谁都不怕,我就怕凤丫头知道了,跟我们家没完!” 贾琏轻哂,“瞧你这点出息!她知道了又怎样,她现在又不是琏二奶奶。我贾琏尚未娶妻,我想娶谁就娶谁,我们家老太太、老爷还没管呢,她凭什么管去?” “再说了,你姓薛,她姓王,就算你们是两姨表亲,她又凭什么踩到你薛大公子的头上去?两姨亲是外表亲,你又是你们薛家顶门立户的家主,你怕她做什么?” 薛蟠尴尬地笑笑,“大东家说的当然是这么个理儿……可是现在我父亲不在了,我们家都得仰仗着我舅舅呢,就连我之前跟那姓冯的小子的事儿,也都靠我舅舅帮忙。我舅舅是王家人啊,所以我便再是姓薛,我也得给王家人面子不是?” 贾琏淡淡垂下眼帘,“我倒要问你,你舅舅那经营节度使的官职,原本是谁家的?” 薛蟠一诧,然后便赶忙赔笑,“我没忘,那官儿原本是你们贾家的!我舅舅也是得了你们贾家的恩惠,才得了这个官儿,有了如今的前程的。” 贾琏淡淡扬眉,“知道就好。那你就更该分清楚,在贾家和王家之间,你更应当听我这个贾家人的话,还是更听那个王家人的话!” 薛蟠又愣了愣。在贾琏的压力之下,他也已经有了答案。可是问题是…… 他又赔笑,“大东家,我是真舍不得我妹子。那凤丫头发起疯来,又哪里是我那知书达理的妹子能扛得住的?” 贾琏伸手指在薛蟠脑门儿上戳了一记,“那你就是太小看你妹子了!” “你以为我一年多以前为何就安排你妹子与凤哥儿一起管账?是因为凤哥儿不识字,叫你妹子帮她,同时又何尝不是我在给她们机会习惯相处?” “你瞧这一年多下来,你妹子怕过凤哥儿么?回去跟你和姨妈哭诉过么?” 薛蟠翻白眼儿使劲回想,“那倒是没有!” 贾琏哼了一声,“这不就结了?” “你妹子是知书达理,看似吵架吵不过凤哥儿。可是我告诉那你,只要理直,自然气壮,凤哥儿虽然嘴茬子厉害,但是她当真吵起来,肚子里的东西可比不上你妹子多。” “我再与你说一事:满府上下的姑娘们,都管凤哥儿毕恭毕敬叫「凤姐姐」,也唯有你妹子敢当面就直接喊她「凤丫头」!” 薛蟠听着便也一愣,随后又有点惊喜,“真的?” 贾琏又弹他脑门儿一下,“懂啦?你妹子非但一点都不怕凤哥儿,她更有本本事与凤哥儿平等相处,她知道该如何化解凤哥儿那些手段的。” 薛蟠一听这,当场就乐开了花,“既如此,那敢情好!” 他上前亲亲热热拉贾琏的手,“大东家要是能娶我妹子,我自然一百个赞成!那宝玉就像个女孩儿家,而且这么大了也扛不起个什么事儿来,除了出生就含着块玉之外,旁的也没什么出奇的。” “还是大东家你又有能力,又有手腕,有情趣,还懂挣钱!” 贾琏满意地哼了声:“知道就好!” 薛蟠向内努嘴,“这会子我妈正忙着指挥丫鬟婆子们收拾新院子呢。我妹子就一个人在屋里,大东家尽管看她去!” . 贾琏赞赏地拍拍薛蟠。 这小子越发上道了。 贾琏笑眯眯进了屋,直接奔宝钗那东屋去。 宝钗的屋里,地上也摆满了箱笼。她自己坐在炕上做针线。 今日看起来薛家着实繁忙,于是连宝钗都没正正式式梳头,只是随便将头发挽了个纂儿。 看着就跟后来的丸子头似的,只用一根简单的发钗固定住。 贾琏一挑帘子进内,莺儿先跟被踩着脚丫了似的尖叫一声,“琏二爷来了!” 贾琏倒笑,“哎哟,一年没见,这小蹄子越发「莺声呖呖」了。” 莺儿又羞又气,满脸通红。 还是人家薛宝钗镇定,赶忙吩咐莺儿,“琏二爷来了,也不知道去倒茶进来?还站在那做什么?” 薛宝钗这是将莺儿给支出去,也省得莺儿回头又口无遮拦的,叫贾琏给抓住马脚,贾琏就又该没完了。 莺儿出去,贾琏索性自己一p股坐过来,挨着薛宝钗。 “这么久没见,薛妹妹可想我了?” 薛宝钗尴尬笑笑,赶忙将身子不动声色挪开些,“琏二爷又说笑了。琏二爷一走这么久,府中上下谁不牵挂琏二爷呢?这心情跟我们牵挂那林丫头是一样的。” 一年没见,这薛宝钗又端起来了,故意与他疏远呢。 其中缘故,贾琏倒是也不难想明白。 他便从薛宝钗的针线盒里随便拿出一匝彩线来瞧着,“想必这一年来,林妹妹不在,你便得了机会与宝玉多亲多近。如今便不免觉得已是更胜一筹,于是要不搭理我,避嫌了吧?” 薛宝钗脸色一白。贾琏的话,她虽然不愿意承认,却又无从否认。 薛宝钗尴尬扯了扯唇角,“琏二爷这话说得倒没意思。琏二爷若是想知道宝玉心下是怎么想的,又为何不直接去问他?何必要来问我。” 贾琏伸手去摸了摸薛宝钗的手腕。 皓白一截,美如羊脂玉。 薛宝钗却用力一抽,躲开了。 贾琏便眯起眼来,“宝玉的心思,我倒不必去问宝玉。因为宝玉的姻缘,也并不由他自己做主。说到底,宝玉将来娶谁,这决定权只在老太太一人手里罢了。” “况且宝玉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只要老太太给他定好了,你觉得他敢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去跟老太太抗争么?他敢违拗老太太的意么?” 薛宝钗听得愣住。 却又旋即反问:“我倒不明白,琏二爷忽然说这个,又是何意?” 第260章 挑明要娶 贾琏轻哂,“既然你还这么装傻,那我就挑明了说。我倒不信,凭你的聪明,竟然会看不出来,你们家今日搬家,实则就是老太太想撵了你们,让你与宝玉的距离拉得更远!” 薛宝钗一颤,手里的针刺中了指尖儿。 她慌忙将指尖儿送入口中。 贾琏轻叹一声,将她的手拉出来,自己帮她将那金属刺出来的血处理掉。 不过薛宝钗就是薛宝钗,这会子就已经平静下来,依旧是那雍容风雅的模样儿,“琏二爷这便是多心了。老太太说的明白,这是为了腾院子给小戏子和教引们来住。” 贾琏嘲弄地勾起唇角,“想必你也会信,就因为这院子的名字里带个「梨」,于是更适合梨园班子们住。” “可即便是如此,我们府里中路、西路还那么多院子呢,把你们往哪儿挪不行,却偏要越挪越远?” 薛宝钗皱眉,“……毕竟我家里还有我哥哥。我那哥哥声名不好,老太太也担心有他在,会影响到姑娘们来日的婚配吧?” 贾琏轻叹,“瞧你,可真没良心。” “方才为了你,你哥哥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舍得的;可是你倒好,为了给自己找个理由,这么随便就拉着你哥哥出来挡枪。” 薛宝钗一怔。虽然不知道贾琏说的具体是什么,可是她却也都知道她哥哥素日里是怎样待她。这般一想来,她的眼圈儿便微微有些红了。 她急忙垂头,藏住神情,竭力显得平静从容:“我哥哥对我好,与我哥哥在这档子事儿上名声坏,这是两回事。琏二爷这是混为一谈了。” 贾琏听了不怒反笑,“薛姑娘真是一张好嘴,铁齿铜牙一般,撬都撬不开。” 他却故意用肩膀撞了薛宝钗一下儿,“不过,我倒喜欢。” “想着妹妹的性子这样柔软,可嘴却恁般硬,两厢冲突着,更觉有趣儿。” 薛宝钗俏脸终于羞红,“琏二爷,你!” 薛宝钗是真嘴硬,跟她讲道理,还真没几个是她对手。于是也只有贾琏这种「厚颜无耻」、「没脸没皮」的,用些耍牛氓的言语,才会毁了她的防御工事,让她丢盔卸甲。 看她终于又羞又恼了,贾琏才满意而笑,一双桃花眼里登时风光旖旎,“我说这么些,可不是来惹你生气的。我反倒是掏心窝子地告诉你,别想着宝玉了,你是我的。” 薛宝钗虽然从进贾府时就知道这琏二爷对她居心不良。可他好歹还说得含蓄,逗她的意味居多,罕有这样直泼泼宣告的时候儿。 薛宝钗呆了呆,旋即避开锋芒,轻笑一声,“琏二爷这趟江南去的,竟是受了什么惊吓不成?怎地回来说话就这样口无遮拦了?” 贾琏淡淡扬眉,“这转眼又过去了一年。女孩儿家的青春易逝,你自己不急,我却得替你顾着点儿。” “我将话这样与你挑明,也省得你再胡思乱想去:你总要嫁人,我也尚未娶妻。男婚女嫁自是天经地义,我也不会唐突你,我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地来聘你。” 薛宝钗总不肯信,“琏二爷这话说的……这般未免强人所难!” 外头急吼吼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帘子一挑,薛姨妈进来。 薛姨妈身后跟着莺儿。显然是莺儿方才出去找薛姨妈了。 薛宝钗紧张得一劲儿举拳砸贾琏,贾琏却也不肯松开,故意叫薛姨妈奔进门来的刹那,正好撞个正着。 然后贾琏才不急不慌地松开薛宝钗,回头向薛姨妈得意一笑,“姨太太回来了。” 说着还顾着礼数,下地站直,给薛姨妈请安。 薛姨妈紧张看着贾琏,“……琏儿你来是寻我说事儿,还是找蟠儿?你竟怎只来单找宝钗?” 贾琏淡然而笑,“姨太太别急,我可不算无礼唐突。如今你们薛家的家主是薛大兄弟,方才我进门之前已经与薛大兄弟明示了心意,我就是要求娶宝钗。薛大兄弟已然应允,姨太太不信去问他。” 薛姨妈登时一个摇晃,几乎晕倒,“他?他是个荒唐的孩子,他的话如何作数!” 贾琏淡然摊手,“他的身份如今已是薛家之主,他的话当然作数。” 薛姨妈虽无可反驳,却又突然发狠,沉声道,“……他先前已经被那贾雨村判成了个死人!” 贾琏散淡一笑,走过去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给薛姨妈看:“死人?姨太太看,这又是什么?” 薛姨妈接过来一看,便是大惊:“蟠儿他的户籍?怎,怎地又给恢复了?” 贾琏悠闲耸肩,“这又有什么难的?反正应天府都是贾雨村,贾雨村能将他判死,自然也能将他判生。” “况且冯渊那一案早已了结,冯家得了银子,画押结案,便已是放弃了对薛大兄弟的追溯。薛大兄弟就活了呗。” 他这次去江南,到金陵后,将江南甄家那么一个好口实给了贾雨村,交换条件之一,就是贾雨村为薛蟠恢复身份。 这些东西在小老百姓看起来,仿佛当真隔着生死一般难以逾越;可是对于贾雨村他们那种官场老油条来说,原本只是小把戏不过。 事后贾雨村又用此事向王子腾邀功,换来王子腾向皇帝屡上保本,于是乎贾雨村顺利进京,升为京官。 只是因王子腾在九边巡检,路途遥远,音信难通,这才没能及时叫薛家知道。 贾琏压低声道,“不瞒姨太太,这次我到金陵去,特地绕到你们薛家的铺子去转转。除了那些个自以为老资格的掌柜、伙计的已经开始自以为是,此外你薛家的小叔、侄儿,已是俨然新主了哟。” 薛姨妈一惊,“你说谁?” 贾琏眨眨眼,“我听得铺子里的伙计恭恭敬敬叫的是「蝌大爷」。” 薛姨妈果然一震,“你是说,蝌儿?” 贾琏一笑,“若是薛大兄弟当真就这么「死」下去,那你们薛家的偌大产业,自然得落到人家薛蝌手上!姨太太竟甘心不成?” 第261章 你们有缘 贾琏甩下这么颗大雷,扬长而去。 屋内,薛姨妈左右为难,急得只能落泪。 薛宝钗心疼母亲,赶忙下地来抱住,“妈你别难过。总归这是女儿的婚事,女儿都由您做主就是。” 薛姨妈抹眼泪道,“若他只是一味地强取,我倒也可以与他强硬到底。再不成还有你姨妈在,或者我去求老太太开恩,谅他也不至于造次。” “可偏是他每次做这样的事前,总是先给咱们一个巨大的恩惠。那恩惠大到就连这荣国府内外都没有第二个人再能给得,别说宝玉做不到,就连你姨妈和姨丈都未必能做到的。那样的恩惠,总是叫咱们说不出拒绝。” “便如之前,他叫你帮凤哥儿管账,让你在这荣国府里站稳了脚跟;紧接着又是给了一半的铺子叫你哥哥经营,竟然叫你哥哥就此收了心,如今每日再也不出去荒唐,每日里都是按时安刻到铺子去做生意。” “这回又是。他竟设法恢复了你哥哥的户籍,叫你哥哥又成了薛家名正言顺的家主,咱们再也不用担心家产旁落……这样的事,除了琏儿,便是你舅舅都没能替咱们做到,咱们又怎能厚着脸皮不记他这份情?” “可是咱们心下却又最是明白,要想不欠他的情,就只能按着他划下的道儿,答应他的要求……可可是他又偏是那样风流浪荡的性子,身边莺莺燕燕不断,我又怎能忍心将你嫁给他去?” “有凤哥儿在那镇着,若是你当真嫁过去,又不知道要沦落到何样的身份了去呀。” “还是宝玉好。那孩子乖巧伶俐的,又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得老太太欢心,如今亲姐姐又封了贵妃,他自是前途无量。况且有你姨妈在,你若嫁过来,那日后有你姨妈照拂着,你便也不用担心那婆媳之间的关系。” 薛姨妈哭得心肠寸断,“可是听着他的意思,他那话里并非没有要挟,倒好像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他回头还能继续将你哥哥给做成死人,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业旁落……你哥哥和家业在一头,你在另一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真真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好。” 薛宝钗拥着母亲,可她心下反复翻涌的,反倒是之前贾琏与她说的关于老太太心意的那番话:他们原本在梨香院住得好好儿的,老太太却叫他们搬,这便是老太太明里暗里想撵他们走了。 也是啊,他们薛家在京里也不是没有宅子,刚进京来的时候临时在人家荣国府安顿下来是情有可原,可是这么久了,他们竟然还不肯走;尤其是这回人家荣国府修建省亲别墅,地方缩窄,本来就没多余的地方儿了,他们竟然还不肯走……以老太太那性子,必定是嫌弃他们没眼力见儿、不懂事了。 薛宝钗自是明白她妈是怎么想的,她妈就是要死死守在荣国府里,只为叫她能嫁给宝玉。 只是她妈毕竟是当长辈的,也不用每日早晚都往荣国府那边去请安,于是她妈与她的心境又不一样——她每日里早晚过去,跟姐姐妹妹们的一处,又时时见着荣国府的下人们,总觉得人家那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些轻蔑似的。 终究他们是外亲,这一晃在荣国府里赖着几年不走。眼看着她这当姑娘的都大了,却还这样住着,或许他们自己这样的商人之家不觉得怎么,可是摆在人家这家规严谨的国公府人的眼里,便是有些不体面了。 薛宝钗明明看在眼里,心里也都明白,却也只能硬生生装作不知道。虽说表面是能维持住体面,然则自己心下却也是不舒坦的。 她自己原本也是心高气盛的姑娘,自问嫁进任何门第里去都能当好主母,可是如今偏要像没人要了一般死守着荣国府……她的自尊心一再受挫。 她也知道,此事姨妈王夫人也是为难。若是依着姨妈自己,这婚事早就定了,可偏中间卡着个老太太。宝玉从小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这便是老太太亲自抚养的,于是就算祖母隔着一辈儿,王夫人却也不能不听从老太太的意见。 况且姨丈贾政原本就是荣国府次子,这些年还能留在荣国府内生活,甚至占据了中路的院子,这自然都是仰仗老太太的偏心。所以只要老太太不答应,以姨丈贾政的孝子心态,自然也绝不会去违拗老太太的。 她便垂下头,轻声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妈再跟姨妈好好说开。如今宝玉和我年纪都大了,这件事再不说明白,咱们在姨妈家的地位就更尴尬了。” 薛姨妈点头,“自是应当!只是老太太她……” 薛宝钗静静垂眸,“此一时,彼一时也。从前姨妈的确是会为难,可是如今倒是有个最好的契机——大姐姐封了贵妃,如今大姐姐的意见自然可以凌驾于老太太之上。只消姨妈将这话与大姐姐说明白,由贵妃娘娘亲自赐婚的话,想来老太太也没有理由反对了。” 薛姨妈听罢也是大喜,“可不正是这个理儿,我竟怎么一时急昏了头,竟然给忘了!” “正巧你大姐姐省亲在即,到时候请她当场赐婚,自然没人再能违拗!” . 贾琏当日与尤氏说完了尤二姐、尤三姐的事,便也没急着催尤氏,给足了时间叫尤氏去犹豫与安排。 贾琏知道这事急不得,总归得叫尤氏这三姐妹全都心甘情愿才好。 于是耐着心等着,一直从年底忙完了过年。眼看冰融雪化,春意降临,省亲别墅里的花草、软装都开始紧锣密鼓进行起来了,尤氏那边才终于叫人送信儿来,请他过去吃茶。 两人见面行礼后,各自落座。贾琏当真捧起茶盅来认认真真吃茶,吃罢还赞道,“这茶清新宜人,叫人齿颊留芳。” 有事这才叹了口气,“罢了,这样看来果然你们有缘。” 贾琏扬眉,“珍大嫂子这话怎讲?” 尤氏苦笑道,“原本我是故意拖着你,想将这事儿拖黄了的。若是你心急了来催我,我反倒能找出一堆的理由搪塞你。可偏你耐心,竟一等就是数月,倒叫我瞧出你心诚来,不忍心拂你的意。” 第262章 二者娶一 贾琏含笑点头,“诸葛孔明都得刘皇叔三顾茅庐。我这求的是珍大嫂子家那两个妹妹的终身,自然更应当用心至诚。” 贾琏又如何不明白,这也其实是人家尤家人在掂对他对尤二姐她们的定位。套一句通俗的话讲,这就是在「待价而沽」。 若人家答应得太快,自然担心他会不珍惜;唯有多矜持推拒一番,勾得他心里发痒,他才能来日得了手之后,能够对她们珍重相待。 贾琏却也反倒是因为心里明白,却反倒更有些怅然。他跳了时间线,想要抢先来结识尤二姐,实则就是源于他前生对于原书里那尤二姐的怜惜。他与原主不同,他不仅是贪色,他也是用了真情。 可是尤家人自然想不到他一片真心,依旧还这般试探着,可见她们明明生得那样好,却实则内心毫无把握可以掌控她们自己的人生。 “可是我又不得不丑话说到头里:琏二爷,我那两个妹妹不能全都跟你,你也只能从中得着一个。” 贾琏虽说有些怅然,不过倒也并不意外,“依着珍大嫂子的意,我能与哪位令妹匹配?” 尤氏便叹了口气,“我那两个妹妹,二姐柔婉,三妹刚烈。于是我又不能不想到那凤丫头的性子。若是三妹跟了你,来日她与那凤辣子两个必定水火难容,到时候那凤辣子怎么治我那三妹不说,回头还得打上我们府门来,倒要搅扰得我这边不安定。” “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与你说句实话,我是当真不敢惹那凤辣子。况且她在我们这边儿可是姑奶奶,我宠着她敬着她都来不及,又哪里敢有一丝一点叫她不满意了去。” 贾琏自不意外,也只能佯做叹息,“也是。珍大嫂子夹在当间儿,也着实为难。” 尤氏见贾琏这般体谅,倒悄然松了口气,“依着我的意呢,自然是二姐许配于你最为妥当。她性子乖顺,便是将来与那凤辣子相处,她也凡事都能委曲求全,倒叫那凤辣子有火无处撒。” 贾琏暂且应下,“一切都由珍大嫂子做主就是。” 尤氏便也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儿来:“不瞒你说,我今儿原本猜不中你的心意,倒怕你是想要三姐,或者是她们两个都想要,我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于是我方才还使了个小小的手段,测了一下儿你的心意。” 贾琏挑眉:“哦?珍大嫂子做什么了?” 他说着眼珠儿一转,瞄见眼前的茶盅便笑,“莫非,这茶?” 尤氏点头:“这茶叶是二姐亲手窨的,这茶盅却是三姐选的。方才你端了这茶盅,吃了茶,却只赞这茶叶,却并未多看一眼茶盅。” “既如此,这便也是上天注定,叫你能与我那二妹做成姻缘。” 贾琏抿嘴含笑。接受是接受的,只是他又何尝看不出尤氏在这一事上也是使了个小伎俩——虽说茶盅与茶叶是配成一套,看似两者并重;可实际上人喝的是茶,自然会更重视茶叶的滋味。除非是那些文人骚客、极其风雅之士,如妙玉那样的,才会那么在乎茶盅本身。 于是乎在尤二姐、尤三姐之间,尤氏分明就是有所侧重的。偏还要做出要他自己「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挑选出来,以此来封他的嘴。 不过贾琏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尤氏这样露出狡黠来,才更活泼可爱,倒比她每日里强撑出来的那端庄宗妇的形象,更为真实可爱。 想到妙玉……贾琏又是不由得心思微微一荡:大观园完工在即,妙玉也该来了。 贾琏看破不说破,好脾气地笑,“既然是「天意」,那我一切都凭珍大嫂子做主。” 尤氏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只是随即,脸上又浮起了忧色来。 “只是凡事难有十全十美。有件事我便也不得不与你开诚布公:当年我那母亲生下二妹的时候,还没嫁进我家来给我父亲当填房,彼时二妹刚出生就定下了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 “那家人姓张,原本是皇庄的粮头,后来家道败落了,两家倒是好些年不往来了。可毕竟是结了亲,便是我那母亲又到了我们家,却也不能不认了不是?” 尤氏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抱歉含笑地瞟一眼贾琏,“故此这事儿上,怕还是未必能成。琏二爷也好歹体谅一回她们的难处,若当真是退不掉这门亲,这事便也只好暂时作罢。” 贾琏在前世就知道这么个人,原书里还被王熙凤撺掇着来告原主,只为报复原主,再折腾那尤二姐。最后终究闹得个死的死,伤心的伤心,各自都没什么好下场。 贾琏瞟着尤氏,抿嘴一笑,桃花眼里一片潋滟,“我瞧出来了,珍大嫂子这是当面考验我呢~若我连个掌家都摆不平,那我可就没资格去求娶二姐了不是?” 尤氏赶忙遮掩,“瞧琏二爷说的,我哪里敢!我不过是将二妹的种种都和盘托出,倒叫琏二爷你心下有个底,也免得来日再横生是非不是?” 贾琏含笑点头,“此事尽管包在我身上。珍大嫂子放心就是,也请珍大嫂子代为转告尤老娘、二姐,叫她们安安心心等着就是!” 贾琏出了宁国府,蔡昭早在门口候着。原是省亲别墅那边的工程催期,贾赦亲自下令叫贾琏亲自去监工去。 说起来也叫人生气,贾府宁荣两府里,贾赦自己是个不管事的,凡事都只等着贾琏来汇报;贾政明明是工部的官儿,可是他却于工程这事儿全不了解! 虽然外头请了着名的「园林设计师」山子野来做总规划,但是具体的监工、验收等事自然还得是贾琏亲自来管着,别人都指望不上的。 贾琏垂头一寻思,他现在暂时无暇分身,办张华退亲的事儿也需要点时间,可他私心里却不希望那贾珍再利用这段空当去找尤二姐、尤三姐两个。 于是贾琏决定,是时候给贾珍也抛个雷出来,叫贾珍也忙碌一番才好。 贾琏搂过蔡昭肩膀来,低声耳语两句。 蔡昭这便点头,“奴才这就去办!” 第263章 这可乱了 这年的春天,京中的雨水有些大。 按说京城因在北地,每年开春往往都有些春旱,于是乎春霖来得丰沛,这对农人来说自然是喜信儿。 而农业稳了,社稷自然就稳定,于是这春雨原本是好事一桩。 只是不成想,却将贾府祖茔地的一座新墓给淹了。因水势大,竟将棺木都给浮了出来,等有人发现的时候,那棺材盖子都被冲开了,内里一片狼藉! 可是再狼藉也无妨,可问题是这棺材里压根儿就没有个死尸的痕迹,一时就连贾府的守墓人都慌了神儿,赶忙给贾府送信儿。 这座新坟不是旁人的,正是秦可卿的! 消息传进贾府来,贾母格外揪心,忙不迭地叫人去请了贾珍过来问话。 贾珍不敢耽搁,急忙跑过来,他自己也是灰头土脸。 贾母如此关注此事,既是因为她也很欣赏秦可卿的为人,更重要的是因为她自己也到了岁数,自然那关切身后墓葬之事。 “这究竟是怎么话儿说的?咱们家的祖茔地,从起初定下,就请过堪舆先生瞧过风水,测清楚了雨水旱涝,也做好了排涝的沟渠……这么多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怎地今年竟就这样了?” 贾母沉着脸盯着他,“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樯木的寿材就算再金贵,我也不是没见过的。都说那樯木沉重,如金如铁,就算发水也不应该轻易就浮了起来。可是秦氏那棺木,怎么一冲就浮起来了?” “咱们祖茔地周遭也有不少民坟,人家用不起什么好的棺木,可也没见谁家的棺木竟然都浮出来的!” 贾府去年也就秦可卿一人过身,贾珍给她大操大办,动过坟茔地的格局。贾母都怀疑,就是因为这贾珍给办得太大,反倒坏了事,坏了祖茔地的风水。 贾珍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哪里知道,怎么一切都好好的,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更要命的是,他也没想到这一场大水竟然将棺木都给冲了出来,叫守墓人都知道那棺材里是空的了! 其实说起来,什么祖茔地的风水之类的,还有理由可以编,比方说什么气候条件变化了;或者是因为家里出了元春这么个贵妃,于是祖宗们会提醒家里风水格局该改了,这块坟茔地已经承托不住贾府的贵气,可以另外再寻一处宝地…… 但是秦可卿的棺材竟然是空的,这便不好编了。 他倒是想说是被野兽给拖出去吃了,可是那得留下痕迹吧?或者是骨肉的碎渣吧?可是就连那棺材里头都没有半点尸体腐化之后的印迹,这便怎么都不可能骗过精明的老太太的。 贾珍无话可说,只能垂首装死,双膝一跪,任凭贾母来锤。 这贾珍一向巧舌如簧的,可今日竟然如此,贾母心下便也隐约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贾母虽说是当长辈的,可她只是荣国府的老太太。荣国府与宁国府切实来说,只是堂亲了。 贾珍毕竟是宁国府的当家,尤氏贾家一门的族长,贾母这个当堂祖母的着实也不好深说什么,她只能深痕叹了口气,“这事里,你好歹拣着最要紧的关节,赶紧处理明白去。” “贵妃省亲在即,咱们家里不能再出任何叫人非议的大事了!” . 贾珍灰头土脸地出来,周瑞早在外头候着,见了面儿赶忙压低声音说,“老爷请珍大爷过去呢。” 贾珍赶忙直奔贾珍的内书房来。 贾政一脸的寒霜,“……连老太太都惊动了!你想,朝中人物,又怎会不知?” 贾珍脸色更加狼狈,“老爷教训得是,侄儿怎么也没想到竟出这样的事。” 贾政沉着脸,“我就算这些年只一心都扑在读书上,但是好歹我也是在工部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事,就连我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来,你给秦氏那墓葬上是偷工减料了!就更别说,那秦业老儿本人做的就是这个,叫他同僚或者手下看了,就更瞒不过人家的眼睛!” “若是你当初这丧礼从简倒也罢了,偏你大操大办的,连宫里的戴内相都给惊动了,又是捐官,又是王府路祭的……如今倒好,这墓葬实际上却草率成这样,你这叫朝中王公大臣如何看你,又叫我工部的人如何看我,又叫天下人如何看咱们家,啊?” 贾珍也是有苦说不出。 原本秦可卿没死,他本来就是虚张声势,做给天下人看的罢了。于是这墓葬不用真的花钱花心思,差不多也就行了,顶多当个衣冠冢来处理就够了。他哪里想到今年这股大雨竟然来得这么邪性,谁家的墓葬不冲,偏将秦可卿的给淹了! 他也只好先稳住贾政,“老爷别急,侄儿已经派人立即去修复。想必这会子说不定已经修好了,不会叫太多人知晓的。” 贾珍在贾政那边挨训的时候儿,贾琏脚步轻盈地从外头进来,直奔贾府那边儿。 贾琏进门就打千儿,“老太太,省亲别墅那边儿陆续花草、木作、帘帐、灯笼等都得赶紧上了,还请老太太再给支一笔银子出来。” 贾母听见便是一愣,“银子短了?短了多少?” 贾琏从拿出算盘来,给贾母拨了个数儿,“按着山子野的初步预算,孙儿又核算了一次,数目大抵如此,老太太请上眼。” 贾母一看那算盘,脸色就是一变。 贾母却沉了口气,“你先去忙,我回头叫你老爷、二老爷过来再问。” 贾琏悠闲自得出门,远远便见王夫人先去了贾母那边,不多时出来就奔薛家那偏僻的东北角小院儿去了。 赵天栋踮着脚尖儿看完,便贼兮兮地乐,“看来老太太是寻二太太要银子了。二太太也必定不舍得将自己的嫁妆和体己都交出来,这便赶忙去寻薛姨太太,商量动用人家薛家的家资了。” “既要用人家薛家的银子,二太太就得将宝二爷跟薛姑娘的婚事给定下来。那二爷怎么还不着急哪?” 贾琏却是眨眼一笑,“从前薛蟠是个「死人」,薛家的家资可以作为你薛姑娘的嫁妆;可如今薛蟠「还阳」了,薛家的家资就是人家薛蟠的了。你薛姑娘就算能保留部分嫁妆,可是与薛家全部的家产比起来,可就只是个小零头二喽。” 薛宝钗没了原定的那么大笔嫁妆,他倒要看王夫人还有没有那么热衷叫宝玉娶宝钗了! 第264章 气急败坏 不出贾琏所料,王夫人到薛家,听薛姨妈说了薛蟠「起死回生」的事之后,也是惊住。 就连薛姨妈后来与她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让她设法求元春给宝玉和宝钗赐婚,她也只心不在焉地听着,终究没给薛姨妈说死。 王夫人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自己院子。 贾政今晚难得没去赵姨娘的屋子,反而来陪王夫人吃晚饭。 王夫人自然知道丈夫想要在饭桌上跟她谈的就是银子的事儿。 省亲别墅从去年年底到开春以来,造房叠桥的硬作已经完成,就这部分工程已然是将贾府账面上的活钱,以及宫里赏给的内帑支用光了。如今花草、帘帐、家具等软装都亟待银两。 房子好建,预算也容易计算出定数;倒是这些花草、家具之类的,一旦花销起来,便没个上限了。只要想装饰得好,那便还有更好、好上加好,多少银子的东西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要有银子就都能买的来……偏各家嫔妃的母家,彼此还有暗中的攀比,各家事实上能拿出来比的还就是软装陈设这些东西! 贾政虽是个读书人,身在工部也不懂这些工程的事儿,但是他会附庸风雅呀。他门下还那么一大帮子清客,写诗、画画、做古董行的什么都有,他们会给贾政出主意呀! 他们自然都是先夸耀国公府门第高,元春获封贵妃这是贾府天大的体面,自然得买好东西啊! 贾政哪扛得住那帮子清客的吹捧和怂恿,这便心里火烧火燎的,生怕自家做出来的这省亲别墅不够好,叫周贵妃她们的娘家给比了下去! 饭菜还没摆完,家政就先与王夫人开门见山,“……怎么也没想到,林如海的家产竟然一两银子都没带回来。就连四妹妹当年带过去的嫁妆,竟然也都一勺烩,暂给朝廷垫了去年的税银。这笔银子也不知皇上何时才能返还,又或者皇上永远都不会给返还了。” “此等变故,是我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为今之计,也就指望薛家存在咱们家这笔家资了。” “薛家在京里原本有宅子,可是他们进京就直接投奔咱们来,不肯回他们自己家。我当然知道你那妹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就是怕蟠儿已经是个「死人」,薛家的家资便落不到她和宝钗母女身上,生怕薛家堂房的子侄来抢,这便托庇在咱们家,谅薛家人也不敢到咱们家来闹嚷。” “他们家的东西既然存在咱们家,那他们究竟有多少东西,家里这些管事的也都是明眼人,并非估算不出来。两边核计核计,也应该勉强够省亲别墅暂时的花销。你便与你那妹子说清楚吧,贵妃省亲这事若能办好,咱们家自然记他们的情。” “原本以薛家的身份,那宝钗本没资格与咱们结亲。可若是这件事他们帮衬上咱们了,咱们在老太太和贵妃娘娘面前才都有可说的。到时候说不定也能遂了你那妹子的心愿。” “要不然,就凭他们家一个落魄了的皇商人家,那蟠儿又是个惯会惹事的,甭管宝钗是个多好的姑娘,却也没有好人家肯要。能进咱们家门儿,对他们娘几个来说,已是烧了高香,叫他们心下不可不明白。” 王夫人眼圈儿都红了,她丈夫说的这些话,她如何不懂? 若不是自己亲妹妹家的孩子,但凡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皇商家的女儿,她都必定看不上的!他们可是国公之家,如今因为女儿封了贵妃,宝玉就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国舅爷,他们家应该迎娶的怎么也得是侯爵家的嫡女,怎么可能会自降这么多层级的身段儿,去娶一个皇商家的女儿啊! 原本能给宝钗有所加持的,除了这层亲戚关系之外,最要紧的就是薛家的那笔家资了。可是却也是怎么都想不到,薛蟠的身份竟然恢复了。那她这妹子心底里便又要重新做一番计较: 从前是为了保全薛家的财产,可以接受将薛家的家产都当成薛宝钗的嫁妆,可以给贾府使用。但是不用明说的条件就是,薛蟠要从此以后都住在贾府,受贾府的庇护,贾府接受了薛家的家产,那「买一送一」就得一辈子都得养着、护着薛蟠。 可如今既然薛蟠没事儿了,那薛家的财产自然就要绝大部分都属于他,他来日还得继续经商,也得娶媳妇,所以能匀给薛宝钗当嫁妆的,就只剩下很小的一个部分。否则人家薛家的族人也不能干啊! 王夫人心里也是两相矛盾,自己夹在中间也没个好办法。 她思来想去,只得将责任都推给贾雨村,“原本这都已经是咱们两家心照不宣的事,但是谁知道这中间竟然出了个变故——也不知道那贾雨村是在做什么,他竟然在应天府任上,临走前最后一件事,竟将蟠儿的户籍给恢复了~” 贾政一听就惊了,“什么?贾雨村?” 贾政当然更清楚,贾雨村这么个做法意味着什么! 王夫人这便开始抹眼泪,“说来那贾雨村之所以能复职,还都是老爷替他四处跑动的。他自己也拿着宗侄的拜帖来求见老爷,这便是与咱们连了宗,已是归在老爷门下了啊。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竟都不事先与老爷打个招呼呢?” 王夫人一口气说完,心里可算舒坦些了。 她这是将责任都推给了贾雨村,也就等于顺带着推给了贾政。这便贾政再想怪她和她妹子,也说不出口了。 贾政一时之间也是想明白,只觉心内窝火,半晌突地起身,“此事先不要声张,等我当面问了他再说!” 贾政说着怒气冲冲走向门外。 王夫人在后头叫,“老爷,饭菜都摆上来了,好歹吃过了饭再去不迟。” 贾政冷冷道,“不吃了,吃不下!” 贾政虽然如此说着,可是从王夫人所居的上房出来,还是直接就一拐弯儿进了赵姨娘的房里去。 金钏儿远远瞧着,回来禀报给她。 王夫人闭了闭眼,“去吧,去吧。就像那臊货能给他掏出银子来似的!说到终究,他还是得回来求我!” 第265章 不是东西 贾政次日就寻了个由头,将贾雨村请来。 这由头正是省亲别墅因建房叠桥的都竣工了,需要再题些匾额、对联的来搭配,贾政特地带着清客们,连同贾宝玉去正儿八经地题过一轮了,但是还有不够满意的。贾政便道:“你们尽管先拟,若妥当便用,不妥当的,然后便请了雨村过来,令他再拟。” 贾雨村是进士,若论文笔,自然这天下皆以进士为贵。 倒是有几个颇有些眼力见儿的神色之间颇有不解,更有人私下里劝说贾政,说此等消失不应该再轻易请贾雨村来,更不合适用「令他再拟」这样的辞令,以免叫贾雨村误会。 这几个清客这样说的缘故是:知府已经是四品官,因应天府更不同意普通知府,乃是朝廷旧都,所以应天府都已经是三品了;也就是说贾雨村复职之后,官阶已然在贾政之上。 就更别说人家贾雨村此次回京来,是要授京官,这便更只能是升迁。 以贾雨村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合适被贾政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更别说要用一个「令他再拟」这样以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说法了。 可是贾政却不这样看。 对他来说,贾雨村复职,全都是他的功劳;况且贾雨村自己认在他门下,是贾府的宗侄。 更况且如今元春封了贵妃,这叫贾政心下里隐隐然已经当自己是国丈,哪里还只是小小的工部五品官儿呢。 贾政便不甚在乎地随便摆摆袖子,“无妨。雨村乃是我自家宗侄儿,况且这是贵妃娘娘的省亲别墅,他无论是以宗侄身份,还是臣子身份,都理应效劳。” 贾政既然如此自信,清客们还有何话说。况且此时贾政这一房看起来的确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谁还会再阻拦呢? 贾雨村倒也是好脾气,贾政派人请他来,他二话不说就来了。 只是来了后,并不当真为省亲别墅重新题写匾额、对联,反倒是将贾政带着一帮清客,以及宝玉所拟的那些匾额、对联的都夸赞了一遍,连连说“不必改了”。 贾政也没多想,毕竟他今日请贾雨村来,也不当真是为了这些匾额对联的,他为的是贾政为什么好好儿地又把薛蟠给判活了! 贾政倒是个斯文人,说这事儿之前先向贾雨村道谢,“昨儿听我夫人说起,我才知道雨村你竟又替我那姨妹家办了件大好事!那蟠儿为人荒唐,幸亏得你三番两次的帮衬,如今「起死复生」,想必他来日也会有大出息的。” 被贾政给怼脸问到这个事儿,贾雨村却半点惊惶都没有,反而笑眯眯道,“不瞒老爷,侄儿这次能从应天府任上进京受职,全都仰仗王子腾王大人累累具本保荐。” “若说侄儿当日复职,是林如海林兄举荐,老爷您帮忙从中协调;那侄儿这一番进京供职,就都是王子腾王大人的提携了。老爷也知道,侄儿之所以能与王子腾王大人结识,也全是因了薛蟠那一案。” “既然王大人这回又给了侄儿这样大的恩惠,侄儿不知如何报答,且王大人又远在九边,故此侄儿唯有再从薛蟠这案子上使些力气罢了。侄儿思来想去,便也唯有将薛蟠重新判活,方能将此案尽数了结,也算可报答王大人了。” 贾雨村这话说得十分守礼,可是贾政却像是叫人家给扇了耳光似的,脸上发烫。 因为贾雨村话里话外是说:从前复职那次,是你政老爷帮了一部分的忙;但是这次他进京得更高的官职,可全都是人家王子腾的积极举荐啊! 王子腾的举荐,那可是直接给皇帝上奏本;你贾政当年帮我,也无非是在贾家的关系网中间腾挪了一下而已。那王子腾和贾政对人家的心意,自然就高下立判了! 贾政无话可反驳,心里却压不住怒意,忍不住沉声道,“那此事,雨村你好歹也该事先与我打个招呼!” 贾雨村满脸歉意,向贾政打躬道:“侄儿此举,一心都是替薛蟠来日着想。当日侄儿办理薛蟠那案,老爷也曾亲自过问过的,于是侄儿也知晓纵然薛蟠只是夫人的内侄,可老爷却同样关心备至。” “……侄儿这都是为了薛蟠好,侄儿想老爷您也必定是高兴的。” 贾雨村这一句话就将贾政的嘴给堵死了。贾政如何能跟贾雨村说,他这当姨丈的帮了薛家,却并非全是因为亲戚的情谊,他还在惦记薛家的家资呢啊! 更何况如今王子腾位高权重,他贾政此时难道还好意思跟王子腾唱反调么? 贾政无奈之下,只得摆摆手,“那我自然要替夫人多谢你。回头也得叫那薛蟠,去好好置办厚礼,登门再取谢你!” 送走了贾雨村,贾政闷闷不乐去了赵姨娘房里。 他心里那些阴暗面的话,都只能说给这个妾室听。他自己不好意思骂出口的,听着她帮他破口大骂出来,他心里便也能跟着舒坦了。 赵姨娘瞧出他有事儿,耐着性子问出来,赵姨娘听罢王子腾这安排,便是撇着嘴冷笑,“哎哟,依着我看,那王子腾该不会是也瞧上了薛家的家产。这便不想叫老爷你给得了,于是他又给那薛蟠扯回去,以后薛蟠还是得凡事都倚仗着他,于是那薛家的家产最终还是能叫那王子腾给落了去!” 听赵姨娘这么一说,贾政也是心下“咯噔”一声! 他起先只是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倒是此刻叫这粗俗的赵姨娘给说出来,反倒觉得就哪哪都对上了! 赵姨娘看贾政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对了,叫老爷心里舒坦了。 于是她索性掐腰大骂:“虽然我们兄妹都是太太的奴才,也就是说原本是王家的家生子,但是我心下对那王子腾却最是看不起的!” “他如今是得了高官儿了,可是他怎么也不想想,他的一切还不都是从京营节度使那位置上发迹起来的?而那京营节度使的官儿,还不是咱们府里给保奏的?那原本都是咱们府里的官儿,只不过子孙没有习武的了,这才交给他去罢了!” “他却得道之后就忘了咱们府的恩惠,他这叫吃完了饭就摔盆儿,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第266章 唯一妹夫 赵姨娘破口大骂,骂得那叫一个花花儿。她这模样,叫人难以相信她竟然是那一辈子老学究模样的贾政的爱妾! 可是贾政非但没有阻止她、责怪她,反倒任由她大骂,甚至还眯眼痴迷地看着她。 她之所骂,正是他之所想。 只是可惜,他自幼被圈在这个身份里,也被拘死在了自己给自己搭建的形象里,于是凡事都只能循规蹈矩,言行都只能温文尔雅,却只能将自己的愤怒、不甘、痛恨都掩藏起来。 直到他发现了赵姨娘这个宝。 她原本是王夫人的陪房家的丫头,年纪比王夫人小了许多,可她却是个心直口快的,尤其骂起人来颇有是石井之风,什么粗俗的词儿都能嘎嘣脆地从嘴里骂出来,他便被她给吸引住了! 她骂得越难听,他便越是喜欢。 等她骂完了那些粗俗的话,他自己心头淤积的愤怒便也就跟着散了。然后一晚过后,早上起来他又可以穿上儒生长衫,重又去当那温文儒雅的老学究了,不会让任何人见到他心底的那阴暗一面。 终究,他要让他的母亲,全家上下,乃至朝廷和皇上、太上皇都看到,他跟他那不成器的兄长贾赦不同。 那个是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什么都不掩饰;可他却言行规矩,从不行差踏错,忠君又孝母…… 所以这荣国府,怎么能不属于他呢? 如今他的长女已经封了贵妃,他即便身上没有袭爵,可是他的身份也已经事实上超过了他兄长去啊! 他相信,再等不了多少日子,皇上必定会下旨,将由他们府里长房承袭的爵位,交给他们二房来承袭! 心情平静了之后,他安抚赵姨娘,“昨晚上你骂舅爷和雨村的那些话,以后便切切不要再与人说起了。咱们家来日重复荣光,还得需要他们二人助力。” 赵姨娘打着呵欠,掐着腰,“昨晚上我骂谁了?老爷这又是给我编排什么瞎话呢!我这人也就顶多暗戳戳骂骂咱们家那位太太和她下的凤凰蛋罢了……旁人,我又都不认识!” 赵姨娘越是这么说,贾政心下自然反倒越发高兴。这女人看似粗俗不堪,可是其实心下倒是门儿清的。 贾政拍拍赵姨娘的脸,“我这个月的月钱,自会叫人取来放到你这边。你看环儿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尽管买去。到时候贵妃省亲回来,别叫他寒酸了去。” . 省亲别墅,贾琏正端着图纸,与山子野他们一同商议着工程的事儿。薛蟠跑来,眉飞色舞地给贾琏递眼神儿。 贾琏避开众人,单独带了薛蟠到一旁说话。 薛蟠“嘿嘿”地笑,“……我妈又被气哭了。” 贾琏都给气乐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你妈被气哭了,你倒乐成这副模样?难不成她是被你这不肖子给气哭的?” 薛蟠一把抱住贾琏手臂,“大东家,我这还不都是一心为你!我跟你说啊,我妈哭了是因为:我妈去找我姨妈,想叫我姨妈跟贵妃娘娘说说,让贵妃娘娘给我妹子和宝玉指婚。” “这原本是我姨妈答应我妈的,可是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姨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妈跟我姨妈可是亲姐妹啊,谁还不知道谁呢,我妈就预感到我姨妈想要打退堂鼓。” “我姨妈越是这么着,我妈就越着急,这便找我姨妈找得越勤。今儿我妈都跟我姨妈把话说开了,就问我姨妈到底还要不要让我妹子嫁给宝玉了,要是再这么敷衍下去的话,可就耽误我妹子的青春韶华了,那我妈就打算另外给我妹子找人家儿了。” “结果大东家你猜我姨妈怎么说?嘿,我姨妈竟然说,既然我妈着急了,那就索性由得我妈去另寻人家!大东家你瞧,我姨妈这是变卦了!” 亏薛蟠还拿这事儿当个新鲜事儿来跟贾琏说,实则这一切都是贾琏自己布下的局,他有什么可惊讶的呀! 薛蟠却觉得不可思议,歪头打量贾琏半晌,忽地一把抱住贾琏,用力摇晃着还嚷嚷,“大东家!你怎么不乐呀!你那精明的脑袋瓜儿,难不成竟没听懂我的话?” “那我再说明白点儿:我姨妈要变卦不认账了,我妈又把话都甩出去了,说要给我妹子另外找人家儿——你说我妈上哪找那么合适的,比宝玉好,还能打我姨妈脸的?我一寻思,这全天下也就只剩下大东家你一个人了呀!” “也就是说,大东家,你很快就可以当上我妹夫啦!” 看薛蟠说得这么真心实意的,贾琏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薛大傻子,虽说平素行事荒唐,但是一旦真心真意起来,倒真的是半分虚假都没有的。 就此贾琏倒也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当日贾琏跟香菱母亲提出要娶香菱时,香菱自己反倒有些舍不得薛蟠……薛蟠这家伙,剥去荒唐表象,内心里是真的有那么一把子赤诚的。 贾琏便轻哼一声,“我瞧你不是替我高兴,你是替你自己高兴。因为我一旦成了你妹夫,我还不得管你叫一声「大哥」?你这家伙就憋着这股劲儿,等着响彻天灵盖儿地大叫一声「哎」呢吧?” 薛蟠登时大笑出声,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大东家!人家心里就那么小小寻思一下而已,哪里有大东家以为的那般夸张?” 贾琏便也笑着揽了揽薛蟠的肩膀,“成,那你可在家里替我盯着点儿。我这阵子忙得脚打后脑勺,别姨妈真趁着这工夫,在外边又找个旁的人家;又或者说,你也得替我防备着你姨妈又反悔了。” “总归,若我当真娶了薛妹妹,到时候咱们就两家合成了一家人。我的,还不也都有你一份儿?” “此外,当然最要紧的是薛妹妹的心思。你也得在她面前不断说我的好话,记住没?” 薛蟠一听这个,眼珠子亮得跟俩灯泡儿似的,“不管我妈和我妹妹怎么想,反正我全天下就认大东家你这唯一的妹夫了!” 第267章 十二戏子 正说话间,贾蓉急匆匆地跑过来,兴冲冲与贾琏报:“蔷儿他从姑苏采买了小戏子回来了!” 贾琏还没怎么着,薛蟠一听说,立马窜天猴儿似的“噌”地一声跳了起来,“买了多少个?生得可都齐全?” “不是说都住梨香院么,左右那院子是我们家之前住的,我自然比谁都熟!干脆都交给我吧,我给她们引路去!” 贾琏都听不下去了,抬脚踹薛蟠p股一记,“这可是为贵妃省亲预备的,你少给我惦记!” 薛蟠虽说没能如愿,不过也不遗憾,依旧笑呵呵地。 依着他想,就算他今日不能带着她们一起去梨香院,但是他们家后来挪的那个院子也还是在梨香院左近啊,他还是可以随时攀墙头看啊! 这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贾琏将薛蟠撵跑,回眸瞟了一眼贾蓉。 贾蓉那一脸的高兴,自然是瞒不过贾琏的眼睛。贾琏便眯了眼,“你既已经娶了许氏,如今贵妃娘娘省亲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己心下也该有个谱儿!” 贾蓉有些黯然,却赶忙说,“琏叔别误会。我只是高兴,这一路舟楫劳顿的,终究平安回京来了。侄儿心下再无私心杂念。” 贾琏狠狠心,再点醒他:“蔷儿下江南亲自采买小戏子,这大半年的与她们同行同止的,小戏子们又个个儿天生风流多情的,依我看,蔷儿必定从中已经有了一二动心的人了。” 贾蓉反倒明亮一笑,“若当真如此,我倒替他高兴!” “他自幼没了父母,在我们家里长大。虽说衣食无缺,可是我却也知道,他时时遗憾没有家人,感到孤单。” “如今他若当真有了喜欢之人,那他便有了人陪,自不再孤单了!” 贾蓉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贾琏心下都是微微一酸。 贾琏便伸臂去揽住贾蓉的肩膀,“好蓉儿,你也终于长大了。也是,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龙禁尉了,能在宫里当差,这见识果然涨起来了。” 两人说着话,一起到了王夫人院子。 屋里屋外,乌泱泱的都是人。 原来贾蔷这回下姑苏去,回来不仅仅采买了十二个小戏子,同时还聘了教习,又买了数十箱子的行头。 十二个小戏子年纪都不大,却又都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刚进荣国府来,还不知道国公府里的规矩严谨,自顾一双眼东看西看的,私下里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那王夫人原本是个平素吃斋念佛惯了的,一听到这么声响便已是头晕了。 再加上她是个当母亲的,为了自己的儿子宝玉,对年轻的小姑娘本来就千防万防的,于是看着这些天生妖娆的小戏子们,便本能地有些厌烦。 王夫人本来想召唤王熙凤来,将这些小戏子带出去,该安置了就是。 可偏王熙凤那边也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子这边管事的叫她开库房取窗纱,那边又要让她收金器的,她就算是个千手的观音,一时也无法兼顾。 远远见到贾琏来了,王熙凤这才松口气,赶忙着召唤,“你也好歹是从姑苏回来的人,你倒替太太想个招儿,该如何安置这些戏子?” 梨园戏子那会子是下九流,如王夫人、王熙凤这些贵女们,都最是轻贱她们的。王熙凤不愿意亲自管她们,自然也都是担心这些小戏子们进了荣国府来,偏家里还有宝玉、贾环、贾琮等这些年少的爷们儿,她们于是都担心这些小戏子惹出什么风流公案来,到时候麻烦不说,还给王熙凤自己跌份儿。 贾琏故意逗着她,“你竟放心将这些小戏子交给我?你平日里对我千防万防的,如今竟不怕我与她们生出瓜葛来?” 王熙凤却是冷笑,“她们不过都是戏子,身份还没咱们家的丫头贵重!琏二爷若是自轻自贱的 ,甘愿与她们怎么着,那就是琏二爷你自己不要脸!她们便再怎么着,也干不到我什么。” 王熙凤的话,贾琏听得明白。她能如此轻松,自然是因为她觉得小戏子们身份低微,完全威胁不到她任何去! “再说了,若说起这姑苏的美人儿来啊,咱们家里就有林姑娘、晴雯、香菱那三个绝色的去。那帮小戏子就算再怎么着,总也超不过她们三个去,我就不信琏二爷还能瞧出个花儿来!” 王熙凤旁的话,贾琏可以不苟同。不过这句话呢,贾琏却果然是不能不服气的。 王熙凤看他反驳不出来,登时得意而笑,“行了,琏二爷赶紧去带人安排吧。我还忙着,回头再找你说话儿。” 王熙凤这才不慌不忙进内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正头疼得受不了,吩咐金钏儿给她拿根「头勒子」来,裹在头上。 见了贾琏来,王夫人赶忙摆手,“这些小戏子,你可有主意,该怎么管着?” 贾琏慢条斯理道:“其实倒也简单。咱们家里养戏班子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侄儿听着老太太倒是说起过,当年预备接驾的时候,就特地养过一班小戏。如今她们年纪也都大了,已成老妪,那就索性正好叫她们来带领管理。” “其余账目、日用出入银钱等事,左右这大半年来都是蔷儿来管的,索性还是继续撂给他,叫他继续管着。到时候统一跟账房报账汇总就是,也不必再另外寻人来分派了。” 王夫人却眯眼看着贾琏,“从前不论,蔷儿去采买她们,相处便也就相处了。可如今进了咱们府里,却还要蔷儿与她们在一处去……这竟合适?” 贾琏淡淡一笑,反将一军,“若是蔷儿还不合适,太太莫非想交给宝兄弟,还是环兄弟去?” 王夫人果然脸色骤变,忙不迭摆手,“就依着你的意思来安排吧!” “带走,赶紧都带走。吵得人头疼死了。” 金钏儿送贾琏出来,贾琏歪头看她,能瞧出她眼底的唏嘘之色。 贾琏轻声问,“你们心下总当她是个菩萨,可是却忽然发现她竟没那么珍惜这班女孩儿家,你便想到了自己和你妹子,心下忧虑起来了,是不是?” 第268章 神秘家仆 金钏儿毕竟是房里的首席大丫鬟,听贾琏这样说,急忙退开两步,与贾琏拉开距离。 “琏二爷怎可说这样忤逆的话?太太自然待我和我妹子两个极好。虽我们两个只是太太的丫头,可太太平日何尝不是将我们两个当女儿看待的?我们在府里吃的、用的,都非普通人家可比。琏二爷又何必将我们两个与那些小戏子相提并论?” “话又说回来,那些小戏子虽然也是蔷二爷从姑苏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是毕竟戏子就是戏子,她们难免自幼在那行当里学了旁人的样子,况且又是刚进咱们府里来,不懂府中规矩。太太暂且嫌弃她们陶腾,这还不是人之常情?只需教导好了,让她们各自得了本分,太太自然就喜欢她们了!” 贾琏只能怜悯地看着金钏儿。 这丫头,明明生得聪明伶俐,却到这时还在自欺欺人。 贾琏只幽幽凝视着她:“你倒也别急,只记得我今日的话就好。若来日能得应验的,你便再来谢我;若不应验,那自然也是你的造化,你只管在太太跟前安安乐乐下去也好。” “只是你且记着,若来日当真你遇到为难,自己解不开,也没人能帮你的时候,你来找爷。便是宝玉都不管你时,爷管你!” 金钏儿深深看贾琏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福身告退。 贾琏叹口气,抬步正准备下台阶,正见前头一个管事的急匆匆而来,见了贾琏行礼,“琏二爷。” 贾琏眯眼看这管事的,“你……?” 那管事的便笑,“琏二爷走了姑苏那一趟,回来之后便瞧着奴才们这些人都眼生了不是?奴才林之孝。” 贾琏心下自然便是一动,“原来你就是林之孝!” 林之孝和他媳妇林之孝家的,再带上他们女儿林红玉,这三口子在《红楼》原书后半部里,那可真是浓墨重彩的一家子。 偏这林之孝一家子,在省亲别墅修建好之前,竟从未在原书里出现过,简直就像是石头缝儿里忽然跳出来这么一家子人似的。 更可巧的是,他们姓「林」;偏他家女儿林红玉的名字,又跟黛玉是撞了又撞——不仅同姓,还同带个「玉」字;然后「黛」与「红」又都是表颜色的字;还有,林红玉这名儿还能隐隐约约指向黛玉那虚幻的「绛珠仙子」的身份。 更有趣的是,在《红楼》的某些版本里,更是把林之孝的写成是「秦之孝」,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以曹公的本意,原本是要叫他们姓秦的,后来才改成了林姓。 他们倘若姓秦,贾琏又不得不想到秦可卿那一家子。如今秦家的事还是一个谜。 况且都说秦可卿兼具钗黛之美,于是乎林之孝这一家子一会儿姓秦,一会儿姓林的,反倒更有种障眼法似的合理了。 贾琏从穿越过来就在找这一家子人,只是千方百计,却从未找到。今儿可算终于遇见了。 林之孝见贾琏愣怔,便笑道,“奴才原本是管府中银钱账册等事,从前都在账房中,倒少出来走动,琏二爷见奴才的次数也少;琏二爷这一回下姑苏去又走了一年,这便是忘了奴才,也是情理之中。” “还是这回因贵妃娘娘省亲在即,为了修建省亲别墅,府中的银钱随时随地都要花销,若要叫各处人等专程去账房核销,反倒麻烦;于是奴才这才索性走出账房来,跟着老爷们,各处管事们一起忙活。” 贾琏便也忽然想起来,原书里的确是在说到修建省亲别墅时,那贾政不擅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一句时,才是他第一次见到「林之孝」这个名字罢了。 既如此,那方才林之孝所说倒也合情合理。 贾琏摆了摆袖口,先赞一波:“你这样的能人,这些年都只窝在账房里拢账,可谓屈才了!” “这回你既然走出账房,那便只管更大展拳脚就是。咱们府里,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个有能之人的!” 林之孝便笑,急忙行礼,“琏二爷赏识奴才,奴才必定用尽全身力气去!” 正说着话,正好儿王熙凤开完库房回来,瞧见贾琏站在门阶上跟林之孝热聊,便有些好奇。 等林之孝先告辞进屋去了,王熙凤方走上来笑着斜瞟贾琏,“倒稀罕了。琏二爷平素里对那些管事的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管是什么赖大、赖二的,人家见着你恨不得把你哄上天,你却都不搭理人家,怎地就对这个林之孝这么好脸儿来了?” 贾琏扬了扬脖儿,“你也不听听他们都姓什么。那些是姓「赖」的,这个是姓「林」的。你说我更觉着哪个姓儿清贵?” 王熙凤便也笑开,“行了行了,知道你这回去了一趟姑苏,对林姑父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了。” 贾琏认真道,“这林之孝一家子人品也不错。” 王熙凤挑眉,“你怎这么说?” 贾琏促狭眨眼,“他们两口子好歹是咱们府里管事的。按说在奴才们里头,他们两口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了,可你知道他家的丫头在何处当差?” 贾琏说得含蓄,但是王熙凤一下子就明白了! 贾府里的奴才们也讲究「世家」,老子娘得了势,当了管家、管事婆子之后,必定也都设法将自家子子孙孙的都给安排进主子们跟前当上差。 按说林之孝两口子也自然可以这么做,可是饶是王熙凤,她可是自以为对这贾家东西两府上上下下全都门儿清的,可是真还就一下子懵住了,别说她不知道林之孝的闺女在哪里当差,她甚至完全都不知道林之孝的闺女是谁! 能做到这样的,也就只能说明林之孝这两口不依权谋私,这人品在一众家奴「世家」里头,可不难得么! 王熙凤便笑,用肩膀撞了撞贾琏,“琏二爷既知道,好歹给我画个影儿,叫我也留意留意去。” 贾琏眨眨眼,却淘气道,“我是问你,我可没说我就知道啊。正好相反,恰是我都不知道,这才问你呐!” 第269章 巧舌如簧 王熙凤都被贾琏给气乐了,“嘿你这个人!要说便说,不想说又偏勾着人的想头!” 贾琏摆摆手,转身又走回门内,“你忙你的去吧,我且听听去他来跟太太回什么事儿。” 王熙凤不搭理贾琏,兀自忙旁的事情去了。 贾琏则轻手利脚地走回门内,正听见林之孝跟王夫人说:“叫人去采访聘买的十个小尼姑、十个小道姑也都进府了。给她们穿的二十份道袍也都做好了。只是这些小尼姑、小道姑年纪都小,奴才倒觉着还应该给她们寻一个住持才可。” 王夫人虽然自己也是吃斋念佛的,可事实上哪里懂得这些。更何况只是十个小尼姑、十个小道姑,倒不值得她来费心,于是便只问林之孝,“你那边可打听着有合适的人选?” 林之孝立即对答如流:“奴才倒是听得,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是苏州人士,祖上也是读书当官的。只因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 “如今这姑娘的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她文墨也极通,经文也是打小就学好了的,不用再现学,模样儿又极好。她是因听见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年才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师父是个极精演先天神数的,去年冬天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她竟未回乡……” 贾琏高高挑眉;原来妙玉也是从林之孝嘴里来的! 叫林之孝这张巧嘴一修饰,这妙玉简直就是最佳人选,王夫人都找不到理由拒绝的。 果然,王夫人都不等林之孝说完,立即就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她来。” 贾琏便不由得眯眼又细细打量林之孝两眼:贾琏想知道,这林之孝果然只是听人打听到这个妙玉,还是根本他早就认得妙玉! 这《红楼》原书里,一共就四个正儿八经的「玉」:贾宝玉、林黛玉、林红玉、妙玉。 其余玉钏儿那种名字里带「玉」的,跟以上他们四个倒不是一个形制,于是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四个「玉」里头,宝玉和黛玉是什么身份,自不必说,那么这林红玉和妙玉就绝不可能只是曹公随便一写的路人甲。 而偏偏,林红玉是林之孝的女儿,妙玉又是林之孝夸得像一朵花儿似的给举荐进来的! 按说,王夫人都这么说了,林之孝正好顺水推舟就是,可是人家林之孝不,人家还要「欲迎还拒」:“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这便是又将妙玉的身价再度抬高一级! 正因为如此「奇货可居」,难得王夫人竟都按捺不住,急忙说:“她既是出身官宦家的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正正经经地请她来,又何妨。” 贾琏悠然吐口气。 瞧,以方才王夫人的态度,对十二个小戏子一派嫌弃,对二十个小尼姑、小道姑完全不放在心上。而到了妙玉这儿,则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变成了主动相邀! 林之孝一番巧舌,已是帮妙玉「未鸣先惊人」,而且成功赢得了王夫人的尊重。 这可是国公府下的帖子,这妙玉的身份因为这正式的相邀,已然是水涨船高! 贾琏便在一旁觑着林之孝乐:老东西,这般巧舌如簧。这一篇小作文一唱三叹,抑扬巧妙,简直让后世的软文写手们都自惭形秽。亏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天聋地哑」,「锥子扎不出一声来的」?! 贾琏心里隐约对这林之孝有了个轮廓,这便笑眯眯转身出来。 正往自己院子走,恰远远瞧见鸳鸯。 贾琏便疾走几步撵上去,小心觑着旁边的丫鬟仆妇的,赶紧捏了鸳鸯小手一把,“忙什么呢,忙得这小脸儿红扑扑的?” 叫他这么一说,鸳鸯瞬间放下了自己这首席大丫头的责任,有那么片刻被人宠溺若小姑娘的感觉。 她心下感动,却还是得忍着不叫他发现。 因为是她自己顾及老太太的感受,唯恐老太太不信任她了,于是她才拦着贾琏,不叫贾琏去老太太跟前要她的。 鸳鸯努力笑笑,“琏二爷这不是也忙得脚不沾地么?” “是史大姑娘来了,我带着人赶紧给史大姑娘拾掇住处呢!” 贾琏不由得挑眉,随即便笑了。 他明白老太太这是要搞个什么玩意儿了。 因为他记得,《红楼》原书里在元春省亲的那一节,赏赐的礼单里压根儿就没有史湘云的,可见元春省亲前后,史湘云就没在贾府。 史湘云是在元春省亲之后,才后来的大观园。 可此时既然老太太在元春省亲之前的节骨眼儿上把史湘云给叫来了,那就明摆着老太太已经转而打史湘云嫁妆的主意了! 黛玉的嫁妆,被贾琏给「乾坤大挪移」,飞上天不见了;薛宝钗的嫁妆,被贾琏给「起死回生」,又变回薛蟠兜儿里去了,那这省亲别墅要想顺利地软装下去,自然就得指望另一份儿嫁妆了呗! 老太太一时也想不到别人了,这便只能薅自家的羊毛——史家有多少家底儿,史湘云能有多少嫁妆,这世上还能有人比老太太更门儿清吗? 也怪不得后世的红学爱好者们对贾宝玉妻子的人选分成三派,除了黛玉、宝钗之外,第三名就是这史湘云了。从“白首伏双星”那,的确还有佐证。 那若是扣到眼前这笔嫁妆银子上,可不就更有落实之处了! 贾琏笑笑点头,“我去见见史大妹妹。” 鸳鸯却笑话他,“倒是不管家里哪个姐姐妹妹来,琏二爷都是最乐不得的。” 贾琏从这话里自然听出了醋味,便笑着又悄悄捏鸳鸯的手,“听说厨房为贵妃省亲新尝试了几个菜式,其中一道叫做什么——醋溜鸳鸯的?” 第270章 防备暗害 自然知道贾琏这是在揶揄她,鸳鸯鼓着脸,颧骨上染了红云,“我才没吃史大姑娘的醋!” “她是姑娘,我不过是个丫鬟。我得多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敢去吃姑娘们的醋!” 鸳鸯原本是笑着说的,可是说到后来,也觉心酸起来。 贾琏忙上前又拉住她小手,“姐姐别难过。便是丫鬟又怎样,难道就没有放良的那一天了么?别人你或许指望不上,可是你今生碰到的人是我,你便自管放心。” “你便是不想旁人,也可以想想雨村那夫人娇杏啊。娇杏原本也是香菱家的丫头,回头就做了雨村的正室夫人,生了儿子,得了诰命,如今谁还提过去的出身了?” 鸳鸯一双眼里,不由得也闪出光芒来。 她也自然是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怎么能不希冀被放良了去,也能正正经经当个爷们儿的正妻去呢?更何况如今这样许诺她的,还是国公府未来的袭爵之人啊! 只是,她的身契在老太太手里,只要老太太不肯放,便是琏二爷也没有办法。 如此想来,她心下便难免又生出一番暗暗的计较来:在她私心里,自然将老太太摆在第一的位置上。她自认为她能有如今的一切,都是老太太的恩惠。 于是在老太太和琏二爷之间,她甚至可以暂时舍弃琏二爷,只为了能继续留在老太太身边,继续拥有老太太的信任。 可是老太太她……或许从来就没有动过想要给她放良的心思吧? 也是,在老太太心里,或许永远只将她当成一个奴婢。再得心趁手,却也终究只是奴婢,老太太疼她,也都只因为她能按老太太的心意做事。 可是琏二爷不同。 琏二爷这人虽说风流好色,但他对她从一开始便是说得清清楚楚:他不拿她当丫鬟看,他甚至还一再许诺为她放良…… 两厢比较之下,她心下不由得难过:终究还是她胆小,总是不敢舍弃老太太的荫蔽,总觉得只有老太太才能给她一个有保障的未来;为此,她甚至竟能一而再地拒绝了琏二爷,拒绝了那个亲自下江南,到金陵老宅去向她老子娘提亲的有心人。 而原本,她一家子只是他的奴才,他才是那个正经主子,他完全可以一言就决定她的命运,而完全不用问她和她家人意见的啊! 想到此处,鸳鸯不由得鼻子一酸,反手也主动回握住了贾琏的手。 贾琏难得见她如此,心下不由得燠热,急忙上前与她靠近,“你可想明白了?不如我去跟老太太讨了你吧!” 鸳鸯却还是吸了吸鼻子,“你先别急。如今府里上下都在忙着给贵妃娘娘省亲的事儿,若是咱们这会子去老太太面前提这个,老太太只会嫌咱们添乱。说不定老太太一气之下,倒不准我跟你去。” 只是此时周遭人来人往的,两人不便再亲昵说话。鸳鸯便急忙松开手,退开两步距离,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说:“……老太太对林姑娘家产的事,还颇有些耿耿于怀。为了此事,时常私下里对你颇有微词。你便小心着些儿吧。” 能得鸳鸯如此,贾琏知道她必定闯过了她自己内心的许多道关卡。 贾琏高兴,便又低声问:“再与我多说两句,老太太微词之外,可有说想对我怎么着?” 鸳鸯悄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要明白,咱们府上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从前是老太太自己偏心二老爷他们那一房,但是她又不能自己来决定什么,大老爷和你这爵位是皇上赐的,祖上留的,你们是嫡长房,这便是谁都更改不了的。便是当年太爷能在临死之前,向太上皇求情,给了二老爷一个官职,但是这样的事也唯有太爷能办,还得是临死之前……饶是如此,太爷也没有动了你们这嫡长房的爵位继承之权。” “老太太虽德高望重,却没有直接向皇上求情的资格。于是她老人家再偏心二老爷他们那一房,却也只能趁着她老人家还在世,迟迟不肯分家,让二老爷他们那一房依旧能住在府里,过着跟过去一样的日子罢了。” “可是如今二老爷的长女封了贵妃娘娘,这情势可就发生改变了。就算老太太动不了你们嫡长房的爵位承袭资格,但是如今人家二房才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一旦贵妃娘娘再诞育下一个小皇子来,说不定皇上就亲自下旨,将爵位的承袭给改到人家二房去呢!” “甚或就算皇上轻易不这么办,但是以贵妃娘娘身份的尊贵,她自己就可以一道懿旨改变了这情形去!即便大老爷是贵妃娘娘的长辈,她未必动弹大老爷,可是她可以叫大老爷的下一辈爵位转给宝二爷承袭呀!到时候只需小小拿捏你一个错处,叫你失去爵位承袭的资格就行了,这对他们那样的皇家人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 贾琏深吸口气,欣赏地看向鸳鸯,“果然有大家族主母的眼光!” 鸳鸯又红了脸,瞪他一眼,“我一心一意都在替你绸缪,亏你还来笑话我~” 贾琏在袖口里悄然举手,避开外人目光,对天发誓,“绝无笑话,只是满心爱慕。” 鸳鸯便又瞪他,“我就是替你担心,生怕贵妃回来省亲之日,便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之时。你现下也别光一心一意为她忙碌那省亲别墅,你也要先为自己做些预防才好。” 鸳鸯说的都对,只不过鸳鸯并不知道贾琏早在元春进宫之前,就已经为了今天这种可能而做下了铺垫去。 但是人心易改,他与元春毕竟又是多年未见,人心隔肚皮,他也不敢完全作准元春会不会为了她亲生父母、从小养大的兄弟宝玉,而忘了与他的情分去。 贾琏垂首想了想,“你今天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你也放心就是,我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你再等我些日子,等贵妃省亲的事情忙完,我必定将你要了来,咱们正大光明在一起!” 第271章 我没钱呀 贾琏放了鸳鸯离去。 他自己在外头绕着弯子,耽搁了一会子,才也随后去了老太太那院子。 于公于私的,他都得去见见史湘云。 这会子宝玉和一帮子的姑娘们都聚在老太太那屋里,围着史湘云说话儿。 就连薛宝钗这么个外人也在。 见贾琏进去,薛宝钗第一个先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去;侍立在旁的袭人也心虚地垂下头去。 倒是黛玉远远瞟着他,满脸的促狭。 贾琏不怕鸳鸯此前那含着醋味的笑话,也不在乎薛宝钗这种煞有介事的忽视,更完全无视袭人的拿腔作势。 他反倒最扛不住黛玉那小丫蛋儿的含笑揶揄。 他自己先扬声打了个招呼,“史大妹妹来啦?多日未见,叫人好生惦念。” 史湘云便也赶忙起身见礼,满脸的憨笑,“琏爱哥一向可好?” 黛玉忍俊不禁,“「怜爱哥」,听听,这么个百毒不侵的人,竟还有咱们云妹妹怜爱着呢~” 贾琏立时放矮了身子,“不光史大妹妹一人,我还要请姐姐妹妹们多怜爱我一回。” 他说着故意哽咽了声儿,“我这自幼没了娘的娃……” 他这么说的时候,故意眼珠儿朝着贾母那边转了一圈儿,果然见贾母面色微变! “琏儿,当着你姐姐妹妹的面儿,这是胡说什么呢?”贾母沉着脸呵斥,“你母亲与你父亲都在你们那边院子里呢。你若想念他们了,就过去给他们请安。” 贾琏当然知道自己方才那话会挨骂,因为现在家里还有邢夫人啊!虽然那不是他亲娘,可是毕竟邢夫人现在是他名正言顺的「母亲」,他明面上就不该说自己是“没娘的娃”,否则岂不等于是在咒邢夫人也活不长? 可他故意这么说,当然不是为了挑衅邢夫人。那个女人,还不值得他这样做。 他方才这样做,只是在用自己亲娘的生死,逗一逗姑娘们,当然更是要试探一下老太太。 以方才老太太的神色来看,就更证明了他的一个猜想:他亲娘的身份、生死,在贾府里果然是一个禁区,是被人有意地下过命令,禁止一切人在任何时候谈论的。 虽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贾琏心下欢喜不起来,反倒更是有些沉重了。 他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但是他能生得这么英俊潇洒,那也必定得感谢这位亲娘啊。就冲着这副招人喜欢的皮囊,他也不能让亲娘的身份永远掩埋。 她究竟因何而死,因病还是因罪,他必定都要查一个水落石出! 心里活动得很激烈,可是贾琏表面上却平静如水。索性装作被贾母给训斥蔫儿了,缩到一旁坐着去,一边喝茶,一边悄悄听着史湘云与一帮子姐妹们说话。 史湘云原本是个直率如男孩儿似的性格,说话都是欢欢喜喜,高声大嗓的,但是没过多一会子忽然就越说越小声起来。 也幸亏贾琏是个练家子,耳朵灵,这才听了个一字不落。 “……我们家里嫌费用大,便不用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都是我们娘儿们一起动手,自己来做。你们不知道,我也时常做针线做到三更天,着实是累得很。我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我家里那些奶奶、太太们的还不受用呢。” “多亏老太太把我接了来,让我能好好松快几天。要不然,我已经连着多少日子都睡不成一个囫囵的觉了。” 宝玉在旁一听就急了,“买些妇人做针线,这一共才能花几两银子去?至于叫” 贾琏不由得挑眉,“哟?这话竟然是史湘云自己说出来了?” 原本在《红楼》原书里,史湘云这些话是当做私房话,单独悄悄说给薛宝钗的,因为她曾经一心将薛宝钗当成最能体贴、交心的姐姐。 可是回头薛宝钗便将这话给传了出去,倒叫史湘云这样的一位侯府千金的窘况被人所知,体面顿失,拢都拢不住了。 不过史湘云这景况究竟是她自己说的,还是薛宝钗给传出来的,这对于贾琏来说倒不要紧。 贾琏反倒觉得,这话如今是史湘云自己说出来了,而且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的,更要紧是说在老太太在谋算她嫁妆银子的关键褃节儿上,那她这番话便说得有趣儿了! 这简直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怼脸说:“我没钱,真没多少钱啊。我们家连针线上的妇人都用不起,太太、小姐们的都要自己做针线,那这就实实在在证明我们家的家底儿空了,也别指望我那嫁妆里还有多少银子了!” 贾琏越想越是有趣儿,便捏着茶盅眯起眼来,远远望向史湘云去。 再瞟一眼老太太的神色,果然有些么……满头满脸的灰。 以史湘云的小脑袋瓜儿,贾琏倒不信这是她自己的计谋。她虽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但是心思做不到这般缜密。 可史湘云既然说出来这话了,而且这番话在最恰当的节骨眼儿上达到了这样的效果,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来是史湘云误打误中;二来就是有人教她这么做的。 可她却是才从史侯府来,与贾府众人都是才刚见面儿,这便应当不是贾府里的人谁教她的。 原本贾琏心里晃过黛玉的影儿。黛玉自然是有这个智商的。 既然时间线上有冲突,那么能教给她这么说的人,便急锁定在了史侯自己家里——也就是说,能明里暗里教她来了就在老太太面前自曝家丑的人,便是她的那两位叔叔,也就是如今史家的一门双侯——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 贾王史薛四家,表面看着人家史家史排在第三,可是贾府是一门双公爵,到如今第四、五代上,爵位已经递减到二三等将军;人家史家是一门双侯爵,爵位仅低贾府一级,但是人家直到这一代却依然还是侯爵,并未降等啊! 如此说来,史家的地位,尤其是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说不定还反超了贾家呢! 这样说来,那史家如此寒酸,就更说不过去了。 贾琏心下思量了一会子,便也明白了,不由得垂首微微一笑。 第272章 先不玩了 那史家的两位侯爷,授意史湘云到贾府哭穷,目的便也只有一个:他们想与贾府拉远距离! 连贾琏都能推断出,贾府在失去了黛玉、宝钗这两家的嫁妆之后,在省亲别墅工程已经进行到了一半的关键时刻,没有旁的银子可抓,便也只能继续「卖」宝玉的婚姻,将主意打到史湘云的头上来;那人家史家那两位侯爷看不出来是怎的? 人家混朝堂的,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人家至于连你一个老太太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更何况,老太太也是史家人,这是相同血脉下猜心思,谁还不知道谁呀? 贾琏再回想此前,从东府太太身故,到给贾敬办寿,再到秦可卿的丧礼,这史家虽说有送礼,史家两位侯爷和夫人也到场露过脸儿,但是显然人家都是来了站站就走,并不肯多留一刻。 这便是从亲戚关系来说,该给的面子给;但是人家绝不想王家、薛家一样,往死里显亲热,恨不得三家融成一家似的。 当这个念头越发清晰起来,贾琏便也忍不住眯了眯眼。 史家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转变了态度,变得如此清醒的? 他极力回想老太太的人设背景,若他没记错的话,老太太的父亲史公的爵位名儿便是「保龄侯」,那么到了这一代,史鼐承袭的就是这个「保龄侯」。那么问题来了,史家的另一个侯爵「忠靖侯」又是从哪儿来的? 而且回想一下「四王八公」爵号的命名法则,史家这两个爵号,一个「保龄」,一个「忠靖」,一看就不是同一套形制下来的。也就是说,这两个爵位极有可能并非是同一个时代赐封的,而是不同的皇帝赐予的。 在这个宇宙里,以「忠」字打头的爵号,还有一个,也更为着名,那就是「忠顺王爷」啊! 由此可见,这「忠靖侯」史鼎自然也应该是与「忠顺王爷」属于同一个阵营! 贾琏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忠靖侯」史鼎,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能叫皇帝在和平年代给他凭空封出一个侯爵来! 须知,在王朝初建之时,因为开国有功,功臣封爵是常见;但是和平时期,臣子封爵便难了,更何况还是侯爵这样一个高等爵位呢!而且这个爵位还能与他们史家始祖开国之功并列,可见这史鼎的功劳之大! 以上种种,汇总起来,贾琏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雏形。 只是可惜可叹,他一个穿越来没几年的人都能发现的情形,偌大贾府,或者还要再加上王家、薛家,竟没人能及时勘破! . 事情的发展与贾琏的猜想也不谋而合,史湘云今日虽来了贾府,可是当晚就回去了。 还是她婶婶——小史侯的夫人派了车马仆妇的,来接她回去的。给的理由也是说,贾府如今全家上下都在忙着贵妃省亲的大事,倒怕史湘云天性活泼,倒给贾府添乱。 史家终究是史老太君的娘家,她自然不能说自己娘家一个不字,便也松手任由史湘云去了。 只是史湘云走后,史老太君当晚便有些上火,连晚饭都是草草用了一点便撤下去了。 ——这事儿,自是鸳鸯悄悄透出来,告诉贾琏的。 当晚,贾琏在省亲别墅那边忙完了回来,去给贾赦请晚安,正见贾赦沉着一张老脸,颇有些不高兴。 贾琏也不知道这老魔童又发的什么小脾气儿,便笑着问:“这是谁又得罪咱们老爷了?老爷告诉儿子,儿子替老爷打她去!” 贾赦翘了翘胡子,“老太太气我的,你替我打去吧!” 贾琏“噗”地笑出来,赶忙凑到贾赦身边儿,又是给捏肩膀,又是给捶背的,不动声色探听:“老太太是因为什么呀?老爷也别自己憋着,跟儿子说说。” 贾赦叹口气,“今晚上,老太太单找了我和你二叔,还有珍儿三人,说了下省亲别墅工程款项的事儿。老太太的意思,这笔银子暂且是指望不上外头了,叫我们都从自己腰包里掂对掂对。” 贾赦说着就恼火,“虽然贵妃晋封,于我面子上也有光,但那毕竟是你二叔的闺女。我适当掏点银子意思意思的也就是了,凭什么要我把咱们家账面上的闲钱都给腾出来,全都归拢给省亲别墅使啊!” “我银子多了咬手是怎的?我自己还有使银子的地方儿呢!” 贾琏心下先是冷笑:老太太有意思哈,明明这省亲别墅的工程,应名儿上是贾赦、贾政、贾珍和他四个人一起负责的,可是老太太今晚上开会却单找了他们三个,明摆着把他一个人儿给边缘化了。 看来鸳鸯说的没错,就因为林姑父的遗产不翼而飞,老太太心下对他起了芥蒂。 从老太太的视角来看,原本是对他寄予厚望,还指望着他能将黛玉的人和财产全都稳稳妥妥带回来,结果他却让老太太「失望」了。所以老太太现在觉得他不堪大任,又赶上元春封贵妃,二房的势头这便一下子就压过了他们长房,于是他这个长房嫡孙就也被边缘了。 贾琏倒不生气,心下暗道:不带我玩儿拉倒,谁稀罕跟你们玩儿似的!再你们这帮老东西继续玩儿下去,那就一起把贾府数代的基业全都给葬送了! 老太太自己娘家史家都「退出群聊」了,老太太竟然还不「觉景儿」,还在一条道跑到黑,毫无反省! 贾琏继续殷勤捏着贾赦的肩膀,“那二老爷、珍大哥两边又怎么说?他们能掏出多少银子来?” 贾赦啐了声,“珍儿也跟我一样,表面上顺从,可是心里必定有他的算盘!他只不过是挂着族长的身份,不能一毛不拔罢了。” “最不要脸的是你二叔,分明是他自己的女儿,咱们全家出钱出力的都是在成全他,他反倒说,他就是一个读书的闲人,平时做官儿也都是工部的清水官儿,除了官俸和逢年过节老太太赏给的之外,也并无其它积蓄……” “我瞧出来了,他话里话外就等着老太太拿出体己来,给他填上他那份儿呢!” 第273章 皇上召见 贾琏听着便乐了,“工部的官儿没油水?他这么说了,当咱们就信是怎的?” 古往今来,干工程的、当包工头儿的,哪个不是有钱的? “话又说回来,二叔要是真没钱,倒也简单,首先将他养的那一帮子清客给散了就是。那么一大帮子人,每日里进来就只为陪他老人家读读书、吹捧吹捧,养来做甚?” 贾政对外想打造成一个不懂朝政,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设来,他自以为还装得挺好,殊不知就因为这一帮子清客,那他这就是「皇帝的新装」,欲盖弥彰呢! 谁家一个不懂朝政的五品小官儿,养这一大帮子清客、幕僚的?说你没有仕途野心,骗鬼呢? 贾赦回过头来看贾琏一眼,“你说得对!” “哎,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当儿子的,就不能孝敬你老子我些银子?替我把老太太这回的事儿给圆过去,你老爷我赶明儿自然好好儿疼你。” 瞧,真是个好老子,打秋风都打自己儿子头上来了。 贾琏眼珠儿一转,趁机问:“……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老爷不如给启封了呗?那儿子自然就有银子了!” 贾琏觉得自己就像手里捏着根针,在贾府这头皮糙肉厚的大象身上,逮着机会就扎一下,看能不能扎出一点他娘亲的信息来。可是偏这头大象的皮厚,他扎了多少回,都只留下针眼儿,却愣是没能扎出血来。 这回趁着贾赦急需银子,说不定能扎出个血珠子来? 可是贾赦登时就绷起了脸,“嫁什么妆?没了,早都没了!” 贾赦虽然满脸不高兴地翻白眼儿,可是显然目光却躲避着贾琏,一径摆出老子的威严来,耍臭无赖,“……你当你捐官那六千多两银子哪儿来的?那就是你娘的嫁妆银子。早就给你花光了,再没了,你也少惦记!” 贾琏噘嘴,“这就都花光了?那我还没娶妻呢,等我娶妻的时候,怎么也得一万两银子吧?那我拿什么娶妻呢?” 虽说六千多银子的确不少,但是他相信能嫁给荣国府爵爷为原配嫡妻的,嫁妆怎么可能就这么几千两? 贾赦却听得不耐烦了,抬脚踹他,“你个不孝子!就跟你张口要点银子,你就当我面提你娘!你这是故意给我添堵,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啊你!” 贾琏生生被贾赦给踹出门外,只好拍拍p股跑了。 虽然没刺探出他娘的信息来,但是好歹也省下一笔银子不是? . 虽说发生了这么一回周折,但是贾府的省亲别墅却还是顺顺当当地进行了下去。 要不怎么说贾府这也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各处闪转腾挪的,还是「打扫」出了这么多银子来。 贾琏只当不知道,继续热火朝天地干他的监工。只是闲歇下来,心下也替这一家子悲哀:殊不知,这一回腾挪出所有的银子堆进省亲别墅里去,便是将贾府最后的气数都填了进去。 一直忙到十月底,省亲别墅终于大功告成。 贾政这才向皇帝上奏本,奏请元春归家省亲。 只是贾政的奏本递上去了,皇帝的批复却迟迟还没下来。实际上没迟多少天,但是因为这一年来贾府花费的心血实在太多,倘若这一次也跟当年预备接驾似的白准备了,那这银子的窟窿可就再也填不上了。 贾政自己扛不住这压力,就让贾琏隔三差五到宫门外去等信儿去。 探听消息自然得买通太监,贾政自己当然放不下那「假正经」的人设去,所以将这些「dirty work」都推给贾琏来办。 贾琏倒是不着急,反正他是穿越者,知道元春省亲之日就在明年正月十五。 皇帝没着急批复,是因为现在才十月底,这还好几个月呢,急什么呀。 可既然叫他去,那他就去,只是他克制着不找裘世安。 正琢磨着花银子去找那「六宫都太监」的夏守忠。 从他这官名儿上就知道,这夏守忠是管后宫的,而那「内相」戴权则是御前的大总管。这两个正好是一前一后两位大总管。 只是这夏守忠一向都是贪婪,找他办事儿,一次没一千两办不成。 虽说一千两如今在贾琏的手里不算什么大数目,可他也不想叫这银子白喂了狗不是。 他正寻思间,忽然就看见宫门处影绰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拍大腿:哎哟喂,这不裘世安么? 裘世安不是不想叫外人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么,裘世安怎么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贾琏赶忙扭头就走,寻了一个前后无人的所在,才在墙角下站定,等着裘世安寻上来。 等了一会子,裘世安果然来了。只是这回,裘世安没那么谨慎。 贾琏便沉声提醒,“……你今日倒松懈了。还是小心些好,我在外面怎么都好说,你在宫里却总要多加些防备。” 裘世安这回却是轻松一笑,“恩公别急,这回不是小的冒失来见。这回,是小的奉命而来。” “嗄?”轮到贾琏一怔。 不过也只是一怔,贾琏随即就勾起唇角来,“你是御前的人,谁还敢随便支使你呢。你既然是「奉命而来」,可见是皇上叫你来的。” 裘世安含笑躬身,“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恩公。正是如此,皇上听说了恩公在宫门外候旨,这便遣小的前来暗传口谕:请恩公随小的进宫,皇上想要见您。” 贾琏咧嘴一笑,不过心下倒不意外。 “那咱们的关系……?”他还是谨慎起见,多问一句。 裘世安含笑道:“恩公这倒放心,便是皇上,也还不知晓小的与恩公相识。这次皇上遣小的前来传旨,也只是因为这本来就是小的的差事。不光是恩公,便是皇上要召见谁,都是小的来传。” 贾琏这才放心,拍拍裘世安的肩,“给皇上传话,这便也是「内奏事处」的差事了。这可是好差事,王公大臣没有不倾心结交的。” 裘世安淡淡垂眼,“可是恩公嘱咐过,在御前伺候,便不能生贪心,否则便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搭进去;况且小的年纪还小,如今好好办差才最要紧,不该贪图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 贾琏欣慰点头,“好小子。你啊,前途无量。” “走吧,你带我走个避人的道儿,咱们进宫面圣!” 第274章 臣本好色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贾琏。 贾琏跪倒叩头,却还是悄眯眯偷看了皇帝好几眼。 皇帝很年轻,也就是三十多岁、四十岁的样子。 虽说三四十岁对于古代人来说,已经不小了,但是这位皇帝却一看就元气饱满,状态满电。 借用一句贾琏原来世界的说法,一个人只有当自身高能量的时候,才能带动周遭气运,才能把事给办好。 就怕那种年老气衰,或者病病殃殃,自己就处于低能量状态的人当皇帝。那才是帝国黄昏,气数将尽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从这个视角来说呢,太上皇这老头儿也还不错。他是自知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于是乎自愿退位让贤,将自己的皇帝位子给了更为年富力强的儿子,他自己「退居二线」了。 虽说古往今来的太上皇就没有真甘心「退居二线」的,反倒依旧捏着权柄,跟皇帝儿子形成「双日共存」的情形人,让朝臣也跟着分成两派,反倒造成了政不一出,形成了不少内耗。 比如乾隆那老头儿都把自己养老的宫殿修好了,银子花了不老少,可是他老人家压根儿就没去住!老头儿自己还住养心殿,还掐着决策权,反倒把正儿八经登基了的儿子嘉庆又给住回太子时的东宫毓庆宫去了。 可是客观来说,贾琏倒不觉得这完全是坏事儿。太上皇虽然不愿意放权,这是他当皇帝当久了的惯性,谁都做不到一下子说撒手就撒手了不是?况且咱们古往今来的传统就是「君臣父子」,太上皇再禅让了,他却也还是老子,老子难免就总想指导儿子。 至少太上皇呢,他知道自己老了,肯分出一部分权力给更年富力强的儿子,这就比还让老头子自己当皇帝,然后昏聩误事,完全被大臣拿捏要好不是? 两害相权取其轻,太上皇那老头儿至少还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 三跪九叩的大礼行完,贾琏的脑袋瓜里也把他自己对于天上这两颗太阳的态度捋清楚了。 不过问题是,他就算行完了叩拜的大礼,他也得等皇帝叫他平身,他才能起来;可是现在皇帝不说话,只坐在御书案御书案后头打量他,那他就只能继续在地上那撅着,不敢抬头,更不敢擅自起身。 耳朵里传来飒飒的声音,贾琏方才瞟着了,那是皇帝在翻书册。 皇帝竟仿佛看得很认真,都投入进去了,所以压根儿就不知道眼前还撅着个人似的。 贾琏也不急,撅着就撅着,比站着强,干站着太累。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终于合上了书页,“哒”地一声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你就是荣国府贾赦之子贾琏?” 皇帝的声音还算温煦,但是内里却有一股子不怒自威。显然,对他不算客气,可见皇帝虽然召见他,但可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召见。 贾琏便多加了几分小心,撅得更高,态度更为恭敬,“回皇上,微臣正是荣国公第四代孙、捐同知贾琏。” 皇帝轻哼一声,“听说,当年在围场,就是你舍命救了北静王,自己坠马而伤,昏睡了好些日子才醒来的?” 贾琏心下微微一坠:好嘛,皇帝这从头开始算账。 贾琏便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事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微臣的脑袋当时摔坏了,后来便是伤养好了,这脑袋也有些记忆不清楚,于是围场当日的情形,微臣竟已经有许多事记不太清楚了。” 这事儿他是有把握的,他当时已经差不多嚷嚷得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摔傻了,满京城的人都能给他当人证。 皇帝却轻哼一声,“傻了么?朕瞧着你这番回答却是避重就轻,精明得很!” 贾琏撅着不敢动了。 他能对任何人瞪眼说瞎话,就坚持自己摔傻了;可是这会子是对着皇帝,而且是对他起了疑心的皇帝,那他再瞪眼说瞎话,这可就是跟皇上对着干了,就更坐实了他有问题! 贾琏于是眼珠儿一转,低声说,“臣不敢欺瞒圣听……只是臣在御前,不敢口无遮拦。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又哂笑一声:“说你的。朕不与你计较「口无遮拦」之罪就是。” 贾琏顿了顿,“微臣说实话,皇上别笑话臣——臣当日的确是从马上扑向北静王爷来着。但是大家伙儿都误会了,臣不是飞身去救护北静王爷,微臣其实是,呃,臣怕自己坠马,地上太硬,再把自己给摔坏了。于是求生的本能之下,臣就本能地想抓一个身边的人当垫背的。” “只不过臣当时紧张之下,眼睛也不好使了,竟没看清身边人是北静王爷……不过话又说回来,臣当时也是疯了,为了能活下来,就算看清楚了是北静王爷,那臣也照样扑他!” 贾琏这样一番真口无遮拦的话说下来,就连皇帝身边的老太监都高高挑起眉毛来。 可是皇帝就是皇帝,依旧面无表情。 皇帝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观察了贾琏半晌,然后垂了眼问,“那你当时为何会坠马?你们贾家是武将之家,子弟本应最重弓马骑射。就算到了你们这第四五代,的确是有弃武从文的苗头,但是你却也是你们这一代里弓马骑射的佼佼者。” 贾琏撅在地上,眼珠儿又是一转。 “这缘由……臣当真能说吗?” 皇帝依旧面无表情,却都懒得回答贾琏了似的。 还是旁边那老太监替皇帝出声,“方才皇上已经说过了,不与您计较口无遮拦之罪。您倒是赶紧说呀,怎么还矫情上了?” 贾琏便赶紧说,“臣的确是打小儿练过的,但是臣这些年也有一个小小的、不太好的爱好——臣,呃,比较,呃,好色。” 冷了半天脸的皇帝,也没想到贾琏说出这个来,冷不防轻笑出声。 贾琏就更放心了,“微臣虽说也是年轻力壮,但是那几日过于贪嘴了些,于是也不知道怎地,当日坐在马上就腰膝酸软、头晕目眩的……一时没撑住,这才坠下马来。” 第275章 要啥给啥 皇帝瞪着眼睛看了贾琏半晌,末了才一拍御书案,“胡说八道!” 那老太监立马跟着火上浇油,慢悠悠说:“您可想明白了再说,否则这可是欺君之罪!” 不过贾琏却一点没害怕,因为他知道皇帝在那极力憋着笑。 况且贾琏更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来都干过什么,于是他当然敢笃定,皇帝绝不至于因为他这一番信口开河,就要他的脑袋。 果然皇帝叹了口气,“你这脑袋先留你脖子上,回头若敢再犯大错,朕一并叫人摘了去!” 贾琏叩头在地,谢皇上不杀之恩。 却在叩头的刹那,鸟悄用眼角瞟皇帝。只见皇帝冲那老太监使了个眼色,那老太监便躬身退下,然后将御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贾琏知道,该谈正经事儿了。 皇帝用之前那书册磕磕书案,“抬起头来。” 贾琏乖乖抬头。 皇帝举起那书册子,“认得?” 贾琏便乐了,“自然认得。这是微臣林姑父的日志。” 皇帝哼了一声,“林如海用私产垫交当年盐税,等银子到京,朕却发现有人还在里头裹着这本书册子。朕倒是好奇,这事儿又是谁干的~” 贾琏便乖巧承认,“微臣干的。” 皇帝眯眼盯着贾琏的脑瓜顶,“你这是怎么想的?” 贾琏忙道:“因为林姑父是本朝进士,又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自然是天子门生。微臣不学无术,是没机会走科举的路,但是微臣倒也听说过一甲三名里头,状元和榜眼两个,是皇上要尊重主考官们的意见,再结合考生所来自的地方等情形,综合确定。反倒是到了第三名探花郎这儿,皇上不用再顾及旁人意见,于是天下也传言,反倒是探花郎是最入皇上青眼的。” “微臣便自以为是,胡乱猜想,觉得皇上与微臣林姑父应当是君臣情深。微臣的林姑父是在巡盐御史的任上身故,他已经多年未曾回京,便也是数年未与皇上相见了。这一回竟然天人永隔,微臣想,皇上必定深以为憾,圣心会十分想念微臣的林姑父。” “微臣虽然是个捐的官儿,并未实授,但微臣心里却也还是记挂着君上心中所想。身为臣子,岂敢不为天子分忧?于是臣便想着该如何帮皇上纾解对微臣林姑父的想念。” “正所谓「睹物而思人」,林姑父生前遗物自然是最好的法子。只是林姑父一生简朴,生前遗物都是随身的一些普通用品,这些东西散给林姑父的同僚、族人用作念想还行,却着实不合适上达天听。于是臣思来想去,唯有林姑父这一本日记册子方最合适。” “不瞒皇上,林姑父生前最后几个月,微臣都以半子身份陪护在侧。微臣亲眼见林姑父将这本日记常放手边,每日都会拿起,记录或者是重新阅读。臣猜想,这日记里必定也记录着林姑父在江南任上的诸多经历和心得。微臣想,林姑父这些笔记,对于皇上和朝廷来说,兴许比一年的盐税都更有用。” “既然如此,那这本日记便于公于私都是最适合呈给皇上的,于是微臣这便自作主张,将它塞入税银之中,一并交给朝廷官员,押运回京。” 皇帝眯眼看着贾琏良久,终究轻哼一笑。 “脑子很清楚,做事也明白。最重要是,还很会给自己泼脏水。” 贾琏急忙伏地,“微臣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若有半点能给自己敷金粉的余地,那微臣也自当让自己金丝金鳞的啊!” 皇帝轻啐一声,“还知道自己声名狼藉就好。听说前几日又有人去顺天府告你的状,说你强势气人,威逼人家退婚,你想强抢人妻!” 贾琏知道皇帝是说尤二姐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张华呢。 他干这事儿,是为了得到尤二姐;可同时也是给自己再泼一盆脏水。 身为一个坏人,都没被人告过,那怎么能成呢? 况且这官司又小,不涉及人命,只算是风月官司吧,还好解决。 贾琏登时满脸委屈,“皇上容禀,他们这叫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那姓张的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呀,败家子儿,还好赌,都被他老子给撵出家门了。他还怎么好意思非要人家女家继续承认这婚姻的?” “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婚事是他老子给订下的,可是他自己都被他老子给撵出去,断了父子关系,那这桩婚姻自然就失效了!” “况且微臣也是先找了他老子,给了银子,是他老子自己决定断了那桩婚事的,他又有什么脸还去告微臣?” 贾琏说得极认真,脸红脖子粗的,绝对像从真心里发出来的辩驳。 皇帝都只能摇头,“方才与朕说江南盐务,都没见你认真成这样。你果然一门心思都放在女人那了!” “原本,因为你林如海身后之事处理妥当,朕还想赏你个实职来着!” 贾琏赶紧叩头,“微臣虽然纨绔,不过却还有自知之明。微臣心里虽知忠君爱国,但微臣着实没有理政之才……” 皇帝指尖轻轻敲了敲御书案,“朕听说,你拉着大冰床,严冬时节还能沿着运河南下。冰床倒也罢了,没什么稀奇的;倒是你们经过山东地界的时候,听没听说水泊梁山附近盘踞了一撮极嚣张的响马?” 贾琏也不多废话,直接从袖口里抽出那「子窠」火器的图纸,双手呈上,“微臣自己翻阅《宋史》等古书,与自己合作的铜器匠作坊里鼓捣出来的。也不知这图纸朝廷能不能用得上,微臣呈献给皇上。” 总归在皇帝面前,贾琏绝不否认任何事。只要皇帝问到了,他必定承认一部分,态度乖顺,要啥给啥。 一个时辰后,贾琏离开御书房。 裘世安紧张地迎上来,却又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他们两个认识,只小心引导着贾琏往外走,装作并不熟悉的样子。 只在左右无人之时,才压低声音问,“恩公在御书房中,怎耽搁这样久?小的听见皇上时而大笑,时而怒骂,后来好像还摔了什么东西……恩公,可还好?” 贾琏悠闲地伸了个懒腰,“都好都好,一切都好。要不然我还能囫囵个儿地走出来么?” 贾琏回到贾府,将消息给了贾政,全家这才终于确定元春是来年正月十五省亲。这才一家子都放下心来,最后再做一番整饬与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