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自闭万人迷养成指南》 第1章 你现在是我的…… 这里,我要封闭你们的大脑! 评分刚开,还很低,大家助助力啊! ooc预警,私设预警,三观晃动预警,重要的东西看三遍!所以不要来骂作者! 此文依旧是本人有感而发,做梦梦到自己坐车意外撞到一场黑帮拼火可还行? 女主有病但有原因,会逐渐成长,看似普通人其实并不普通,身世是最大的秘密。 偏写实阴暗团宠风,结局不定,老规矩cp随便磕,会埋多处阴暗伏笔和小细节,所以请不要看太快,这是重点!!!本人不喜欢无脑爽,所以争取写出各角色的丰满。 男主尤其是张家汪家人设不美化,善恶交织,含私设,比如张海侠存活,保留张海客发丘指,张海洋等人有一些改动,全员隐形控制狂细节控,克制隐忍但是会不自主堕落沉溺,我吃! 就想吃算计中混杂真心的爱这种仙品! 再强大冷漠的人遇上笨拙老实小可怜都会被不经意融化,因为天然呆克一切! 另:如发现抄袭借鉴者,一辈子替本人替读者宝宝们挡灾,我就这么恶毒! —— 爷爷死了,她不相信。 …… 苏州某地2002.07.25 雨后初晴,银杏叶铺满了青石板地砖,一位身穿深灰西装陌生男人的来临,叩响了命运的门环。 院中的女孩一边心中数着地上完整的碎叶,一边拿着扫帚清扫大雨冲刷过后的石板地,枯枝败叶紧贴地面,散落得满院都是。 老宅外的门突然被叩响三声。 隔着门缝,她看见男人锃亮的黑色皮鞋尖沾着湿泥,还有那极具标志性的商务打扮,戴着墨镜,背着光让人看不清脸。 她刚想问,那人像是预料般开口。 “你好,我是张海客。” 男人的声音平静得像泛着低沉的清冽古泉,带着笃定的意味隔着门对她自我介绍。 “你找谁?” 女孩带着冷意和警惕的声音从门缝内侧传来,心中用自己的脚步长度估算着此刻到门有多少距离。 “我找盛怀良的……孙女。” “……我就是,但我不认识你。” 这小孩依旧保持警惕,没有来给他开门,这是好事,但这扇门显然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不过他想到自己来之前看到的属于她的那份资料,还是选择耐下心来,继续跟她交流。 “我是你爷爷……生前的故交,盛怀良先生生前签署过监护协议,上面有他的签名,他找了我来做你的法定监护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我的……” “啪”的一声打断了张海客还未及的话语,女孩的身形蓦地占据了他的视野中心。 镜片底下的那双眼眯起快速打量,丝毫没有错过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错愕讶然。 女孩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但那张坚毅又清冷的脸足以吸引全部的注意力。 精致的混血眉眼,一头随风凌乱的黑色锁骨短发,带着几分少年感的肆意和英气。 一双犹如小兽般的眼眸带着要把人陷进去的漩涡,犹如嵌在雪里的翡翠琉璃。 幽绿的瞳孔不仅是初春草地上的露珠,也像一汪充斥着死气的晦暗深潭。 眉眼和面部线条饱满流畅,骨相深邃独特,气质孤倔冷淡,淡漠地旁观着这个世界,偏又藏着几分堪称违和的明媚破碎。 这般极具冲击力的长相让他恍惚—— 她就是天生在矛盾中诞生。 浑身透露着忧郁的气质,却又有大自然原始而野性的独特张力,跟她的名字一样 ——盛葳,盛开的葳蕤。 “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我长得应该没那么吓人,你已经收到那份证明了,对吗?” 他反问道,女孩没有说话,一直在死盯着眼前的人,那双颤动的眼睫出卖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两天前 娇小的身影蜷缩在老式雕花木床上,底下凉席的竹篾泛着冷意,床头柜的骨瓷碗里盛着半碗凉透多时的姜茶。 正值七月下旬,窗外的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抽打着屋檐下的风铃,铜片碰撞声混着雨声,噼噼啪啪吵得人心烦。 这是爷爷失踪的第七天。 翻盖手机的短信声音响起,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2002年7月23日。 点开按键一看,垃圾短信。 三天前收到的ems快递此刻就躺在八仙桌上,早已经被拆开掉了,牛皮纸里装着一份轻飘飘的死亡证明。 姓名栏填着“盛怀良”,死亡日期写的是1989年9月12日,死因栏赫然印着“意外溺亡”。 底下的印章鲜红得刺眼,像爷爷去年除夕贴在门楣的春联,死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可是身份证上写着她1984年9月9日出生,那这些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又是谁呢? 这份死亡证明来得近乎荒谬。 ——他明明七天前还在给她发信息,说最近几天都要下雨,叫她不要忘了收衣服。 “骗子。”她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纸张上覆盖着的油墨味混着霉味涌进鼻腔,她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窒息。 这一定不是真的,但爷爷肯定出事了。 女孩把手机砸进棉被,指节攥得发白,眼底蕴积的泪珠已经率先不受控地滚落下来,甚至连报警也无济于事……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已经走到十的位置,底下的吊环敲在钟壁发出清脆的几声报时。 …… "吱呀——"阁楼木梯在脚下呻吟。 十七年来,她极少单独一人踏入过爷爷的卧房。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她从小患有过敏性哮喘,对刺激性气味尤其是烟味很敏感。 爷爷开了个小杂铺,收古币或卖古董小物件,其实什么都做点,大部分是帮人修东西,什么钟表、老式摄像机、缝纫机之类。 阁楼里的机器和东西杂乱且多,他偶尔还会抽抽烟,这样的环境对她来说不太好。 所以他基本上不让她去阁楼里待,偶尔有次她上去找扳手想修自行车,才刚进门就被赶来的爷爷拎过后颈衣领抱着拽下楼。 直到渐渐长大,他把烟也渐渐戒了,她依旧很少去他的卧房。 木门推开的瞬间,陈腐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她被刺激得咳嗽几声。 意识到这里应该很久没人来过,心里微动,拿着鸡毛掸子扫了扫,空气中那些无声的细小尘埃,像是某种被遗忘的过往。 房间有些昏暗,她摸到墙面垂下来的细绳伸手轻拉,“哒吧”一声,房间里亮起的昏黄灯光穿透镂空式窗棂,在木柜铜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找东西的过程中,她突然注意到那锁孔里居然还插着半截断掉的钥匙。 手腕一转,空气中发出咔嚓声,她被惊得后撤,不慎撞翻一旁桌上的茶碗,深色的汁水在房间的砖地上流淌成诡异的符号。 不知道是放置多久的茶水了。 她捂着腰并未起身,直接踩过冰凉的地砖,潮湿的霉味混着茶的苦涩直冲鼻腔。 雕花木柜的抽屉被她倒序依次拉开,第三层里面有一个檀木盒子,放着一只刻着奇怪纹样的血色玉镯,被她小时候用过的口水兜细致包裹着,压在了几本旧书最底下。 衣领里的温润玉佩一如既往地贴在她的皮肤上,此时不知为何莫名生了些烫意。 这温玉是她小时候记不清哪一年的生辰礼,每年的生日爷爷都会准备礼物给她。 这手镯她大概也能猜到,或许是爷爷留给她的十八岁成人礼物。 因为她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成年了。 窗外的夜雨正把老宅的瓦当敲出连绵的呜咽,她的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七天前的那个诡异清晨。 第2章 诡异旧照 那天紫藤架上凝结的晨露都是灰色的。 依旧戴着那顶褪色的老式鸭舌帽,老人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就着有缺口的瓷骨杯正给她做手冲奶茶。 "微微,快把后院晾的陈皮收进来,要落雨了。" 这是盛怀良面对面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当她放下素描本,抱着竹篓回到天井时,只看到刚刚爷爷坐的那把小叶紫檀的老交椅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奶茶冲好被静静地放在桌前,而雨已经滴滴答答开始打在了身上。 随后手机里响起一条短信,是爷爷发的,他说有事要出门一趟,这几天下雨记得少出门,伞也确实少了一把。 上了年纪的人都不怎么喜欢用手机,他也一样,她用自己攒下赚下来的钱,给他买了部诺基亚,想着上学去了也好联系他。 但他怕她再费钱,叫她不要经常打电话,说他有时很忙,忙得不一定顾得上。 他平时都习惯给她发些简短的关心话语,还有就是给她不定期打生活费,但她从小到大的上学路程几乎都是他亲自接送。 从那天之后,她就没见过他了,或许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跟他失去了联系。 同时她又注意到,那盒子上面压着的几本书,有上册下册,但就是没有中册。 女孩的手指有些发抖,她从架上开始翻找那本书的中册,从里落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六岁的她扎着马尾辫,站在老宅的银杏树旁边,手中费力地抓着那只爷爷钓鱼意外捡到的野鸭子的长脖颈笑得拘谨。 她灵光一闪,忽然又开始翻找起旁边尘封的的檀木衣柜来,淡淡的樟脑丸气味中,褪色的红绸包裹着一台徕卡牌相机。 当她抖开红绸时,泛黄的照片像枯叶般飘落——那是张六寸黑白合照,边角被蛀虫啃噬成锯齿状。 五个身形高挑气质独特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迎风一排站在某个旧港口前,身后是因为照片时间久远而有些泛黑的大海。 右侧的青年戴着鸭舌帽,眉眼依稀可见张扬,高高瘦瘦,与记忆中的爷爷有些神似,那年轻的容貌令她鼻头突然一酸。 越看,她的指甲越掐进掌心,几乎要将照片捏得快要起皱,呼吸几近凝滞。 那双眼睛想要仔细看清,距离近得呼吸在相纸表面上呵出白雾,又急的到处去胡乱翻找某个被丢弃在未知橱柜角落的放大镜。 “不是修图……” 她将透明镜片死死地怼在照片中某个点上,泄力似的跌坐在地喃喃自言自语道。 合影中每个人的右手都或是随意搭在身旁人的肩头上,或是垂于身侧,那右手的某些指节,居然都异乎寻常地纤长,大概比常人要长出两节指骨的样子。 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抻开的畸形。 犹如当头一棒,她被定在原地。 爷爷确实有一只怪异的右手,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先天性多变畸形。 小时候她曾经问过一次,爷爷只是抱着她不语,她以为爷爷也生病了,不想说。 便一直天真地以为爷爷跟她一样是因为身体原因而被抛弃的人,所以才会收养同样被抛弃的她,因为她也是那样身体特殊。 因为懂事,所以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再没有开口去问过,他也从未主动提起。 从她记事起,爷爷就是一个人,但会每年去给一个无字碑坟上香烧纸,也没有什么人和朋友来走亲戚,只跟她相依为命。 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呢,本是孤儿的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有且仅有爷爷了。 小时候每牵着爷爷走路,都总是忍不住紧紧攥着他右手那长到异样的食指和中指,似乎那样做会带给她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尤其是在人多的场合里,她总是会不自觉心底蔓延紧张和恐慌。 每到这时,他都会不动声色地将她一把举过抱起,让她十分安稳地坐上他的臂弯,下巴埋在他坚实的肩膀和颈窝,眼里装进城市的车水马龙。 爷爷虽然慢慢老了,但依旧健朗有力。 高大宽阔的身影只是靠着,她就觉得好像任何风雨都打不到她身上。 但现在看来,似乎要推翻她原来的一切想法,这根本不是病,也就不是所谓的基因突变,那很可能就是后天刻意形成的。 这样的手指有什么含义?到底是作为某种特殊团体的标志,还是特地用来做什么的? 她压下脑子延伸出的无尽遐想,咬着下唇,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照片上。 泛着昏暗的黄灯照亮照片背面力道遒劲带风的钢笔字迹: “1937.5.4厦门” 从这一刻起,就好像有什么要崩塌了。 死寂的房间中突兀地响起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走窗。 "谁在那?!" 她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猛地砸向窗户,老式木窗发出一声喑哑,被迫应声而开。 暴雨裹挟着银杏叶扑进来,院墙上的爬山虎在闪电中狂舞如鬼手。恍惚间,她似乎看见西厢房檐角挂着半截黑绸,转眼又被风雨扯碎。 等了一会没声,才走过去扶起刚刚自己扔出去的矮凳,警惕地把窗户重新关好。 继续拉开抽屉的第二层铜环,看见爷爷常年上锁的紫檀木匣不知何时开了条缝,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七个小瓷瓶,瓶身贴着“1989年立春”“1992年霜降”等标签,最上面的瓷瓶墨迹犹新:2002年白露。 白露是九月,还没过,其他的瓶子都是空的,只有最新的那瓷瓶里还盛着乌黑色液体,闻起来像混着血腥味的艾草。 她鬼使神差地将这唯一的瓷瓶拿走了,因为总觉得这味道有些诡异的熟悉。 突然传来一声惊雷,与她离开时轻带上的关门声重合,地上的茶水还未完全干透。 窗外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一瞬那滩液体,从水影里映出房梁上垂落的黑色衣角。 ……回忆结束。 面前的男人早已经摘下了墨镜,耐心地站在她的对面含笑注视着。 比起眼前少女的这副独特皮囊,显然,她的灵魂和身世还要更具神秘性。 这个自称是爷爷故交的年轻男人似乎对她已经表现出过长的打量,但女孩却奇怪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好像丝毫没感觉到,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也用同样绵长注视的方式回应着。 她打开了门,却全然没有要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只是微微仰起脑袋,用那双异色眼睛盯着面前男人的脸,寒意顺着尾椎逐渐攀上后颈。 男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领口的扣子敞开两颗,露出一小截内搭的黑色衬衫和暗纹领带,随性又不失庄重的打扮配上那副大背头显得英气逼人。 可这样的一副样貌,她却感到堪称窒息的恐惧。 第3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即使老照片有些褪色模糊,但她仍看出来了,眼前人与那张照片里的其中一个青年的面容十分相似,但奇怪的是…… 她是个学画画的,并且十分擅长观察,凭借着小细节,她断定面前这个男人的面貌应该有所改动,或许整过形,难不成…… 几十年的光阴,足够让襁褓长成棺木,却未在这人脸上刻下半丝皱纹。 甚至俊美得有些过分,皮肤比她还要更加富有光泽。 除了再没有属于少年的意气,只剩下历尽千帆之后的沉淀和岁月的厚重感。 不可能,她下意识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历经岁月不老呢? 她心中宽慰自己应该想多了,这人或许是照片上那位青年的后代也说不定…… 他低头轻笑一下,看她用直白到不加掩饰的目光审视自己也没出声,只是单手拿起腋下夹着的鳄鱼皮公文包。 从里面翻出一份文件递给她,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到男人递文件的那手指上。 可惜,是手指正常的左手。 纸页间滑落张发黄的信笺,确实是爷爷的笔迹,落款日期却是昨年,2001年。 这时间,她心中的怀疑更重了,爷爷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所以…… 盛葳垂下眼看完之后喉咙已觉发紧,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才后退着步子,似乎是想要他进门谈话。 脚上的拖鞋却不慎被她刚刚随意扔在地上的扫帚条给绊了一下。 在她将要往一旁门环上摔去的瞬间,男人已擒住她手腕。 纤细苍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不同寻常泛着血色的手镯,张海客眼底快速掩饰住那抹异色。 虎口薄茧不经意擦过脉搏时,她晃眼看到了男人将她扶好而因此低首的瞬间,那脖颈露出的一点墨色刺青。 像是某种梵文经咒。 张海客一边用余光留意着她正在洗茶具的背影,一边看向墙上被裱起来的几幅不属于传统山水的现代素描,几乎是扑面而来一种诡谲的荒诞和压抑美。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黑色手套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并放在红木茶几上推向前方。 "初次见面,一点小小的见面礼。" 盛葳将茶杯放到他面前,等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迅速敛下眼底的慌乱。 一双黑色的护腕。 她更加确信,这个男人的来历恐怕是超出想象的不简单。 因为学画画的缘故,她的右手腱鞘确实会时常隐隐作痛。 所以这双手对于她来说很重要,但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时常需要戴护腕…… 张海客见她垂眼不动作,悄悄叹息了声,自顾自地拎起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碧螺春,倒是不错的茶。 “我还有四十多天成年。” 他目光停在茶杯里浮上若干颗瘦瘪茶根,听到她的话,眼里半点波澜不起。 意料之中的拒绝。 她并不喜欢也并不擅长跟陌生人相处。 他并没有急着出声,反倒是将视线落在盛葳身后的博古架上,那里摆着个景泰蓝花瓶,瓶身映出窗外梧桐树上倏地银光一闪。 几乎是同时,男人猛地拽过一旁女孩的手腕,护着脑袋闪身躲过。 她几乎是砸进对方怀中,闻到忽然靠近的冷冽奢贵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 身后传来瓷器爆裂声,景泰蓝花瓶的碎片里嵌着枚小铁弹,还在滋滋冒着白烟。 “看来有人比我先到。” 张海客松开她时,指尖若有若无擦过她后颈。 盛葳此刻终于看清楚了。 他的右手其中有两指如她所想,食指与中指要比常人长出一节,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这个发现几乎让她胃部抽搐。 男人已经走到庭院里,弯腰拾起片银杏叶,叶脉间凝着暗红色血渍。 他突然回过头看向少女,逼近几步,龙涎香混着硝烟味笼罩过来: “你在看我的手指。熟悉吗?” 反问句带着冰碴般的笑意,捕捉到少女眼里的警惕,他轻笑着摊手立刻退到一个安全范围的距离。 “看来他给你讲了不少睡前故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幽绿的眼里充斥着野兽般反常的冷静。 为什么他刚来,家中就出现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意外。 “你也看到了,这里已经算不上安全,离开这里,跟我去香港生活。” 他从身上摸出一张鎏金掐丝的名片,沉声道。 “我不相信你,一张纸而已,你可以选择不去履行抚养承诺,我也不需要。” 她接过名片看了看,递给他再次婉拒。 她不想再有其他人走进她的生活,反正最后所有人都是要离开的,何必呢? 纵使拥有那只和爷爷同样的奇特右手,也依旧不会打消她心头的怀疑和芥蒂。 她心中的安全感从来就不只是简单地来源于那双特殊的手。 而现在那个人消失了,她也只能自己靠自己。 “他真的死了吗?” 她听见自己并不平和的心跳声。 “你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吗?” 他并没有回答她关心的问题,与那双小兽般的墨绿深瞳对视。 空气重新回归寂静,女孩只是转身进屋将他的包拿出来递给他,逐客的意图明显。 “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宅的大门被打开,但明明有什么上了锁。 男人离开之后,四周归于安静,院子再次成为她一个人的世界,她若无其事重拾起扫帚把地扫完,清理了刚刚屋中的狼藉。 看到桌上那被遗落的小盒,她想了想,最终将它尘封在了书柜里。 但她却想不明白刚刚那场意外冲谁来的,是那个奇怪的男人?还是自己呢? 最奇怪的是,她明明跟他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 盛葳又重新爬上木梯,继续来到爷爷的卧房寻找蛛丝马迹,她不知道爷爷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去找线索猜想。 杂乱的阁楼都快被她翻大半了,里面的东西千奇百怪,有些她都没见过,甚至没听过,形状怪异的铲子镐子和工具之类的。 但她也没觉得奇怪,毕竟爷爷这样大的年纪,都是从那些艰苦的年代里走过来的,有一些老旧的物件放起来也无可厚非。 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去爷爷的小店里看看,都关了好久了,隔壁阿姨都来问过。 她捂着口鼻用袖子扫了扫从床头柜下找的尘封的樟木箱,箱底有一张只写了几页的速记本,上面的内容也很简短。 1958年格尔木至敦煌、1965年长白山至巴乃、2001年香港至…这些地方是有什么讲究吗?怎么越找越没头绪了呢? 这些天她依旧心中烦躁,心里乱得连饭都是想起来才去吃,正打算做饭才发现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甚至泡面都没有。 傍晚的暴雨来的蹊跷,雨水伴随着冷风打湿了她半身短裙下的小腿,幸好她出门前加了件卫衣,怕路面打滑也没骑自行车。 便利店的白炽灯管在雨夜里嗡嗡作响,有些接触不良,付完钱,盛葳把买来的东西通通塞进书包,头也不回地撑开门帘,打开手中的雨伞孤身走进黑暗。 她扶着伞柄,开始想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即将满十八岁的她刚读完大二,自小学习十分优异,但全凭兴趣和个人的特殊原因选择学美术系。 画画和爷爷于她的生命来说是唯二重要的,她打算毕业之后做个自由工作者。 但她现在不想再继续读书,不仅学上的没有太大的意义和用处,其中,还有个更大的原因,她想做一个胆大的决定…… 等等…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第4章 我来接你回家 因为下雨,又临近夜晚,路上的人已经是少的可怜。 她循着习惯一路数着自己行走的步数到一百多,却再没有遇到过第二个打伞的身影,刚刚的便利店也在雨水不断的浇积中因为距离而模糊成小小的一团白影。 整条死寂的街道好像只有她。 但她却分明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强烈的视线,浑身泛起的寒意几乎是要从骨头中渗出来。 她攥紧手中的伞柄根本不敢回看,只能暗中加快脚步,脑中只有快点回家一个念头。 前方转角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她瞟了一眼就不安地打算避过。 似乎是她的无视引得车内人的不满,声音又再次不甘地响起,盛葳终于肯抬起头,望向那紧闭的玻璃车窗。 看见男人打开车门,一双熟悉的皮鞋从容踩踏进雨里,站在黑色奔驰旁,撑开一把黑伞立在雨幕中,雨水顺着伞骨汇成银线条条落下,底下的西装裤腿立刻被飞溅的水珠洇湿。 两边的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在潮湿的青砖地上扭曲变形,但他的身形却稳如磐石。 夜色如墨,雨丝在路灯的昏黄光晕里织成银网。 少女站在原地,把伞沿压得很低,米其色卫衣领口露出的锁骨泛着冷白,书包的带扣勒着两肩,半身牛仔裙底下的腿发僵。 十步开外的男人黑伞微倾,昂贵的皮鞋碾过井盖时发出空响,女孩心中倒数着步数,目睹着男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脚底的积水倒映着两柄伞尖相抵的寒光,少女后退半步踩碎水洼。 “……你怎么……”她微微瞪大眼。 “忘了告诉你,上次见面我不是建议,是通知,你不是想知道你爷爷的下落吗?” 他的话带着散漫的笑意,夹杂着粤港口音,态度漫不经心,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谁叫他是个心底善良的人呢。 “走吧,我来接你回家。” 一手按上她的书包带,动作很轻但力度却不容抗拒,只轻轻用了一指勾在手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张海客会在这,虽然她暂时不信任这个男人,但也幸亏他的出现,背后那股头皮发麻的窥视感消失了。 捕捉到她眼底未消的不安,张海客落后两步于她,两个黑白分明一高一矮的并行身影由远及近照映在充满水雾的车窗上。 雨突然停了,车中的暖气包裹住她的身体,驾驶位的男人脱下外套盖在她膝盖上,她沉默一会儿,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随意应允了一声,才慢悠悠发动轿车,但那略显锋利的眼神却透过车窗刺向深巷,皮鞋在底部车垫随意地碾几下湿水。 汽车离开后的路灯滋啦闪灭。 …… “……谢谢你陪我吃饭。” “不用谢,明天下午一点,小孩,记得今晚收拾好行李,你必须跟我去香港。” 终于不再只是呆板的动作占据寂静的饭桌。 她突如其来的礼貌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张海客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试图用她的脑回路去理解并给予回应。 他知道,面前的女孩是在回想和模仿正常人的社交活动来掩饰自己的社交困难。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学会社交技巧,举止言谈要尊重礼貌,但偶尔也会忘,前提是不要去打断她遵循的社交逻辑。 就比如他们的初次见面,因为有些突兀,所以如他所料的,算不上什么愉快。 他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也知道她生了病,无论是哮喘,还是阿斯伯格综合征。 她当然不愿意离开这里,但是她也很清楚,面前的男人似乎比她更有把握。 …… “你的手镯很好看。” 张海客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栽跪在密码箱里,男人漫不经心地伸出一手将她拉回。 他额前的发丝统一向后倒去,但仍有一绺垂下来,略微挡住眼角,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便穿插进头皮,随意地向后撩了撩。 西装外套被随手丢在了红木椅上,他现在只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衣,露出健硕宽肩和精瘦腰身,紧实的胸肌几乎将身前的衣料撑绷得拉平出几条直褶,腹肌隐隐若现。 很完美的比例,适合画下来,她想。 黑色袖口因为刚刚的动作上移几分,腕间缠着的纱布渗出新鲜血渍,血腥味里混着奇异的草药香。 见鬼的,这味道……她居然又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熟悉。 “你受伤了吗?”她轻轻问道。 话一出口,她没有错过男人眼神的骤变,瞬间闪过一丝锋利,旋即又化作温和的笑意。 "只是一点旧伤而已。" 她对周围环境和他人对自己的情绪很敏感,但却不能完全正确地读懂这样的情绪,也并不能完全理解某些动作背后的含义。 所以很容易忽视别人,因为她只是问,或许下一个抛出的话题又会飞到很远。 “我还没有申请休学……” 她本来打算是休学之后,想在家继续找找看爷爷失踪的线索,要是有眉目就离开这里,可是他打算明天就把她拎回香港。 “只要你决定好了,剩下的你不用管,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抱着手臂倚靠在一旁的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转动着手上的戒指。 阁楼上突然传出重物闷坠的响动。张海客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突然站直身跨前两步越过她,腰间皮带的金属扣在昏黄灯光中闪过冷意。 空气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腐烂味道。 张海客挡在她身前,她转动几下握着的手电筒,扩大光束范围,阁楼的木板发出腐朽的嘶哑,地上不知为何多出来一个陌生的檀木箱盒。 他几步上前,单手按住箱盖,青筋在修长强健的手臂上绷成弓弦,黑色手套边缘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得近乎透明,隐现的血管像地图上的河流。 张海客看她发懵地站在楼梯口,不知所措地捏着裙角,像个迷途失措的呆头鹅。 箱内传出的腐臭里混着铁锈味,像被雨水泡烂的旧报纸裹着生肉,犹如无声的警告。 她立刻捂嘴,觉得自己有些反胃想吐。 她虽然胆子不算小,但终究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十几岁小女孩,对于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就算不打开,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你下去,我来处理。”他提议道。 她想了想,还是想报警,但张海客却阻止了她,说里面只是一只死了的野猫。 这不过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第5章 跟着我走 下午两点 张海客的鳄鱼皮箱过安检时,机器突然发出“滴滴滴”的尖锐蜂鸣,她目光紧张地看向安检人员。 “只是些明代铜钱。” 他笑着拉开拉链,海关人员却突然像是木讷般摆摆手,放走了他们的检查,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有些呼吸加速。 男人将手中的东西隐秘塞进西装内袋,深灰色衬衫袖口露出半截机械表链。 见少女口罩上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右手,他自然地翻转手腕露出表盘: “睡一会,航班延误二十分钟。” 波音747即将降落在赤鱲角机场,盛葳透过窗口看到外面的天气依旧阴沉。 舷窗倒影里,旁边的张海客正在给空姐签名,还不忘把刚刚睡觉时盖在她身上的毛毯递回去。 浅蓝色便签纸上,写的是德语花体字。 "你很有名,是经常坐这条航线?" 盛葳攥紧帆布包背带,看着身旁的人把钢笔插回西装内袋。金属笔帽上刻着"1908",不像年份,倒像编号。 他摘下鼻梁上的无度数眼镜擦拭,机舱顶灯在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 “上次来是1997年。”停顿片刻又补充, “带族里孩子看回归礼花。” “所以……你领养了很多孩子?” “不,你是名副其实的唯一一个。” 广播里传来乘务员小姐亲切甜美的嗓音。 “……张海客。”声音细若蚊蝇。 她叫他的名字,却没有下文,心中莫名有些反悔,也有些不安,突然不太想来香港了,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想回家。 “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大伯。” 他偏头轻笑道。 “你看起来很年轻。”她觉得奇怪。 “谁知道呢,我是你的监护人,叫其他的也不合适,我就挑个喜欢的呗。” “作为我的……侄女,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他笑着反问。 “叫名字就好。”她不在乎那些。 “那就叫你微微,好吗?”他随口道。 她垂下眼,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探,那双绿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抠红的指尖。 但最终她没有反对,兴许是默认了吧。 男人挑眉,眼底的笑意蓦地加深几分。 接机口涌来混杂着粤语和英语的声浪,盛葳专心躲避着穿梭的嘈杂人流,下意识隔远半步,手指忍不住扣紧书包带。 她想抓住点什么,但心中的恐慌依旧不减,太乱太吵,就像堵在胸口出不去的烟。 雏菊衬衫下的牛仔裤后腰突然贴上温热的掌心,张海客不知何时绕到女孩身后。 左手虚揽在她半只腰侧,右臂单手撑住行李推车一路隔开人群,底下脚步不慢,但她却能很好地跟上。 “跟着我走。” 张海客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气息拂动额角的碎发,龙涎香与她身上的乌木檀香融混。 张海楼出现时,盛葳正在数传送带上的行李箱。他斜倚在机器旁剥槟榔,眼镜滑到鼻尖,表情十分慵懒轻松,当第7个行李箱经过时,她听见声音: “小姐,你东西掉了。” 他弯腰捡起的发夹正是盛葳安检时被扣下的那枚,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他手里。 蓝白色的卡通猫咪发夹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内侧刻着不为人知的激光编码。 接机的衬衫男人站定在她面前笑,他左耳戴着枚蛇形耳钉,张扬狂狷的面容似邪带媚,金丝眼镜下的那双丹凤眼里藏满了兴味看她,手中有意无意地抛玩着小猫发夹。 终于来了哦,小笨鸟…… 女孩被陌生男人的声音惊得后退半步,及时被张海客左手扶住,差点撞在行李上。 她仿佛触电般立刻退出他的手,包侧的哮喘喷雾不小心从里滑落。 张海客也没在意,皮鞋尖精准抵住下落的药瓶,弯腰拾起的动作行云流水,对来人说: “楼仔,别吓到孩子。” “啧,客哥养的小鸟儿真水灵。” 张海楼把发夹别在女孩刘海上,指尖擦过额角时留下浓烈的苦艾加皮革的味道,这是为了掩盖男人本身被熏陶已久的烟草味。 “你好呀,小笨鸟~眼睛真不错,第一次来香港吗?”他语气轻佻带笑。 盛葳皱眉,没说话,她不怎么擅长接触陌生人,更不习惯这种放浪的语气。 “说了别逗她。”张海客暗中警告道。 “他是张海楼,大部分时刻,你只需要把他的话当放屁就行。” “叫我小张哥就行呢……”他笑。 张海客丝毫不客气地将行李尽数丢给来人,一边替盛葳介绍,却单手按住她想回头看的脑袋,在她想躲之前及时收手。 “你们不是亲兄弟?” 她问道,为什么要让自己叫他大伯,叫这个男人哥呢?大伯不是跟父辈同论的吗? 他们的名字都叫“张海”什么的,是兄弟还是同辈分呢?她侧过头问道。 “同族兄弟,你以后还会见到其他人。” “……你有妻子吗?” 她突然问道,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但应该也事业有成,家庭可能…… 她又想要回老宅了,她不想去一个新家,对于她来说融入一个新环境很麻烦,她也怕会无意之中伤害到其他人。 “没有,”他打断道,根本就没想过。 “接风宴在等你。” 张海楼接过纯色密码箱的滑杆拉动跟上,落后的距离被他三步并作两步填补,嘴里哼唱的粤剧小调,词句混在人流里听不真切: “……怜她孤雁栖寒枝,怎知金笼锁玲珑……” 接机口忽然涌来一波旅行团,鼎沸人声中,张海客突然拽住她手腕往怀里带。 温热的胸膛贴上后背刹那,她听见金属刮擦声,有个拖着铁链行李箱的老妇人擦着发梢踉跄而过。 “当心点啊阿婆。” 张海楼也站在她身侧隔开人群,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是在随时留意。 张海客掌心紧扣她肩胛骨,穿过人群时,他指尖有节奏地轻叩她锁骨,像是在发送某种密码,但她紧张不安的心却奇异地顺着节奏平稳了下来,这一次她没退出来。 盛葳突然想起爷爷教她摩斯电码的夏夜,院中板凳上的收音机沙沙响着,布满老茧的手指也是这样敲击着藤椅扶手。 停车场里,张海洋单脚抵着车胎,倚靠在黑色劳斯莱斯旁抽烟。 第6章 你属于这里 火星明灭间,等盛葳看见那个人时,瞬间顿住脚不敢靠近。 他正在抬起右手调整蓝牙耳机,两根奇长的手指还夹着烟卷,青灰色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如地下河般蜿蜒。 “掐了。”张海客皱眉。 张海洋深深看了盛葳一眼,烟头在指尖旋转着地,皮鞋底漫不经心拧了两下,随即拉开了驾驶座方向的车门。 “小妹仔,食过未啊?” 趁着张海客装行李的间隙,那个叫张海楼的男人骤然缩短距离欺身上前。 她目光远望着并未转移,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又或者听到了,只是用沉默回应。 但对方打量的目光依旧没有半点收敛,猝不及防跟她对视一瞬,嘴里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单手关上后备箱门。 后备箱除了两个行李箱,还堆着三个牛皮纸箱,封条上盖着"九龙仓87号"的猩红印章。 张海客径直拉开车后座的门,放在车顶的手掌在女孩成功坐进里侧座位之后收回,随后身体挤进后座的剩余空档,空气变得封闭。 盛葳隔着距离蜷缩在劳斯莱斯后座车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绒坐垫。 车载香薰是雪松混合檀木的味道,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酸涩,她大概有些感冒。 “晕车的话,含颗糖。” 旁边人递给她一颗薄荷糖,她想了想还是接过,含在嘴里,目光顺着微开的车窗缝隙飘远,注视着这片她此前从未踏足的陌生地域。 他们正前往半山别墅,前面系着的翡翠挂件轻轻摇晃。张海洋从头顶镜面瞥了眼缩在后座的少女,将收音机调到古典乐频道。 “后视镜。” 她听到张海客切换成粤语对前面两人说话。 后视镜里,两辆银色丰田始终保持着精确的二十米距离。 “鬣狗闻着味儿来了。”张海楼笑应道。 “换条路走。” 盛葳抬头看见后视镜里又粘着块口香糖,银色锡纸在车窗外的照射下反着光。 接着张海洋猛打方向盘冲进隧道。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汽车加速中,盛葳一时没坐稳而意外碰到张海客后腰别着的硬物,是一把冰冷的金属物体——勃朗宁手枪。 她被吓得瞬间收回手,呼吸开始不自觉变得急促,这人到底是怎么过的安检?! 张海客突然摘下腕表扣进她掌心,表面触感异常冰冷。 “握紧,表盘朝外。” 他说话时的手指轻轻划过虎口,在她的生命线位置稍作停留。 她攥紧手中的硬物,用力到指尖几乎泛白,默数秒表的走动次数,呼吸平稳下来。 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呼吸紧张的时候通过数任何数字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拐进弥敦道时,张海客猛地扣下女孩后颈,整张脸都埋进他的精致西装前襟,她好像听见了布料撕裂声和玻璃爆裂的脆响。 汽车急刹在通道门口,挡风玻璃上插着三枚黑色飞镖。张海客的手还扣在她后脑,她隔着布料听见他心跳间隔比常人慢两秒。 “得委屈你一会,别看。” 他单手解开脖间的领带,蒙住女孩那双独特的眼睛。丝绸贴着睫毛滑落时,盛葳闻到空气中似乎有股铁锈味,渐趋浓烈。 失去视觉的直观感受让她心中迷茫和不安陡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紧接着又被一旁的人攥住手腕,动作迅速又不失细心。 车门打开的瞬间,微风裹着潮湿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女孩刘海下的光洁额头露出,藏在衣领里的头发成为吹绽开的蒲花。 张海客撑开黑伞,伞面微微倾斜,将斜飞的细雨尽数挡在右侧, 盛葳无法注意到他左手始终虚悬在她腰后三寸,像道无形的屏障,她心中只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感觉自己像一个罪犯? “为什么要蒙着我眼睛?”她问。 “看到点什么不干净的怕你再吐了,乖一点。” 旁边张海客解释道,她没再说话了。 电梯在高层停下时,她从始至终都被蒙着眼,心中又默数着心跳开始计算时间。 张海客始终站在她左前方半步,张海楼也不知何时跟在了身后,从她的右后方伸手逗了逗她脑后垂下的领带。 但那个名叫张海洋的她刚刚没注意。 两个高大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女孩的轮廓,牵着她又走了一段路。 她下意识地默数自己行走的步数,正常情况下,她一步的长度通常在六十五厘米左右,按着行走方向,脑中构建出一张地图。 别墅雕花铁门开启时惊起一群白鸽。露出盘山道尽头那栋哥特式别墅,青灰色石墙上爬满常春藤,顶楼尖顶窗户像野兽睁开的眼。 领带漫着龙涎香从鼻梁滑落到锁骨上,她闭眼适应了会光才睁开,看见张海客正攥着钥匙在开锁。 钥匙足足换了五道,依稀听见某处传出齿轮咬合的怪异声响,接着面前特殊材质的门打开。 “微微,从今天起,你属于这里。”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女孩,目光扫过门前地毯旁边的鞋柜,取出一双备好的防滑女式拖鞋。 她呼吸微滞,这拖鞋和在老宅的家中她常穿的那双,无论是样式还是尺码都完全重合,心中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恐来的多。 玄关处水晶吊灯洒下蜜色的光,却照不暖脚下的大理石,空气里有陈旧书卷混合泥土的古怪味道,但他们身上却喷了香水。 “别怕,都是家里人。” 盛葳站在玄关处,脚步却不肯再往前,她的视线落在客厅中央大理石的茶几上,看见那底层郁积着灰烬的透明烟灰缸被随意撂在一旁,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发白。 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毛病去要求所有人,算了,反正她也没准备待多久…… “张海楼,管好你的南洋烟。” 张海客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后,指间有节奏地叩在门把手上的某处暗纹,看向才刚在皮质沙发上翘着腿坐下的金丝眼镜男人。 “急乜嘢?”斯文败类的男人摆摆手。 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方传来,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最后一级台阶上出现的是双皮靴。 白衬衫男人先张海楼一步将烟灰缸端远,并拍肩暗示他记得收敛,然后自然地走上前,清冷的声线在她面前响起: “你好,张海侠。” 年轻英俊带着不经意贴心举动的青年向女孩示意做出友好的姿势,但那双细腻的眼却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 绿色的眼睛很特别,加上有些异于亚洲人的骨相,都在告诉他,她的身世的神秘。 乌木檀香,舒适温柔干净的轻木质调,闻起来像是温暖的老房子,有助于静心和安神。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藏着一丝奇怪的,被楼仔称之为死人的味道。 第7章 初识张家人 女孩那双泛绿的瞳孔正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藏着陌生戒备,他没有收回空气中伸出的手,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你好,盛葳。” 她用青年同样的动作和句式回应道。 声音如风过耳,似泉暗流,清清淡淡。 “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们,你看起来气色不好,可以上去休息一会。”他缓声道。 “谢谢。”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打量,话里带着不近不远的疏离。 “小丫头,放松一点,在这儿你有很多哥,你的卧室安排在二楼走廊尽头右侧。” “如果晚上听见什么动静,记得叫大声点哦~” 张海楼悠悠的声线响起,他不知何时从沙发蹿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密码箱拉杆,指尖还不忘故意在她手心里极快地轻挠一下。 她下意识出于远离又想后退,撞上张海客的胸膛,他扶住手肘的力道恰到好处: “别吓她了,要搬就快点。” 这话是对张海楼说的,张海客的目光却落在女孩头顶翘起的几分呆毛上。 …… 客厅的餐桌上铺着暗红桌布,银烛台投下摇曳光影,是他们为她的到来而准备的盛宴。 主位上没有人,她的旁边是张海客和一个面容同样精致的年轻男人,稍长的头发用细木高高束在脑后成了个小丸子,露出额头,手里拿着柄黑柄短刀,居然在削水果。 “你好,我是张千军万马。”那人冲她自我介绍。 她倒是一下子就记住了,该说不说,这名字太特别了,而且取得有点……敷衍。 他抬头时,锃亮的刀刃反映出她正在偷偷用指尖摩挲桌布的动作,他身上带着很淡的降真香,像是道士身上香火的味道。 “如果晚上失眠,可以找我拿安神熏香。”腕间铜钱红绳正随着动作晃荡。 他顿了顿,又暗自地补了一句: “不过你这个小丫头看着有点弱啊,记得多吃点。” 对面坐着张海楼和张海侠两人,可她看见了餐桌上分明摆着六个人的餐具,刚刚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个男人还没来。 半臂高的烛具安静地立在桌布中央,她面前骨瓷碗里盛着的佛跳墙腾起热气白雾。 姗姗来迟的男人原来换了套衣裳,在这时推门,携风入座,他目光带着深意: “张海洋。” 餐桌上除了一些颇具代表性的粤港美食,还有一些其他的苏帮家常菜,应该是考虑到口味适应需要时间。 对面的青年没有急着动筷,而是端过对面人的另一个空碗,舀汤的动作行云流水,衣袖下的白色腕表闪过暗芒,闲聊道: “听说你喜欢陈皮红豆沙?厨房煨了整下午,不知道合不合你的习惯口味。” “谢谢……”他们从哪知道的? 哪怕她依然对他们抱有戒备和生疏,但不至于拂了人家面子,心中告诫自己对人要有礼貌,至少现在,表面意义上,她算是来到了一个“新家”。 男人微妙地闪了下眼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女孩握紧汤匙,滚烫碗壁灼得指尖发疼,没人知道餐桌底下的脚几乎用力并拢到微酸,充分地说明了她此刻的不自在。 这些人看似随意的坐位,恰好封住了所有方向,张海客在她左侧时不时投来一眼关注,夹菜也控制在她碗里不多不少的程度。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们迎来了一个……小新人。” 张海客说完敲了下玻璃杯,一声清响传来,所有人同时端起手中的高脚杯,里面红色液体荡漾,就像是底下铺着的艳丽桌布。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明明没有喝酒,两颊却漫上绯红,也幸好他们也好像只是仪式地走个过场,直接一口闷了酒。 目前来看,几人的性格都还可以,没有过分的热情和明显的敌意,除了那个叫张海楼的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也还好。 她盯着面前银色汤匙里晃动的汤想道,耳畔是男人们的零碎对话: “铜锣湾那块地皮…上个月滇南的货…” 盛葳数着瓷盘里的豌豆,心思似乎飘远,直到张千军万马把糖醋排骨换到她面前说凉了就不好吃,她点点头但却没动。 当她第三次伸手叉起剥好的鲜红虾身放进蘸料时,张海侠不动声色地伸手将本身有点距离的盘子移到了她面前,冲她眨眨眼。 她对着他用唇语道谢,好吧,她是挺喜欢吃海鲜的,但是不怎么常吃。 趁着抬头,她心中数着他们夹菜的动作:翡翠虾饺、蜜汁叉烧、白灼菜心,佛跳墙……连咀嚼的频率都像经过丈量和训练。 当张海客准备又一次给她挑那道菠萝咕咾肉时,头顶的水晶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什么响动声,有人将她连人带椅往后拽了半尺,她揪住桌布不明所以。 一片寂静,接着有人点上了桌上的烛火,抬眼望去只看到了张海楼将打火机随意揣进兜里的动作,表情丝毫不改的平常。 “电路老化。”张海洋就着桌布擦拭了几下手掌,“明天就叫人检修。” 盛葳偷偷看了眼几人正常到诡异的神色,垂着头没有说话,自顾自埋头喝汤。 心里对他们的身份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因为脑袋装着太多事,所以她没吃几口,就找借口直接回了房间。 这小孩有点礼貌,但不多,张海客心想,不过看在她那拘谨得要融进墙角的样子,还是算了。 接风宴少了主角,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饭后,张海客姿态散漫地拿着手里的手机翻看,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目光深沉。 黑色西装衣领散开,脖颈处的梵文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一手端起桌上的酒,目光扫过其他人,低声道: “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刚来又不习惯,注意着点,别逼太紧。” 张海楼倚在沙发上,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懒散地晃着腿: “哎呀,那小孩戒心重得跟刺猬似的。接风宴上那盘烧鹅碰都没碰呢,我还以为她不爱吃,结果一看她那表情,像是怕下毒,不过倒是喜欢吃虾,是吧虾仔?” 他笑得吊儿郎当,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刚刚桌上那一幕。 张海侠坐在一旁,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沉吟片刻道: “她不信任我们,尤其是你,张海客。” 张海客挑了挑眉,抿了口酒,突然想起飞机上的那会儿,挑眉反问道: “难道我长得像坏人?” 话毕,他顿了顿,语气转沉: “害怕的应该另有其人吧,张海楼,尤其是你,别吓着她了,收敛一些。” 张海楼但笑不语,谁知道呢,好不容易来了个好玩的,他耐不住啊。 张千军万马坐在边上,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闻言撇嘴附和道: “她那眼神跟防贼似的,我给她夹菜她都不吃,也太小心了吧。” 张海洋站在角落里,目光从二楼楼梯处及时收回,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行李里全是画具,没带多少衣服。看样子,并不打算久留。” 张海客放下酒杯,手指轻敲桌面: “她不信我们,但她很聪明,一切慢慢来,别让她跑了。” 不过跑了也没事,因为,牢笼她其实早就跨进来了。 第8章 我们又不吃人 牛毛细雨拍打着彩色玻璃窗,水珠滑落蜿蜒成细长的河,把圣徒的脸割裂成斑斓碎片。 香港的夜色浓得像墨,半山别墅的落地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远处闪烁,像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这座坐落于喧嚣之外的宅邸。 两个小时前那场接风宴还粘在胃里,水晶虾饺的鲜甜与众人身上的气味在记忆里搅成团,她好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她抱着腿缩在独立沙发角落,手里拿着按键手机,停留的界面上是单方面的短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电话也始终打不通。 看着微开的窗台外数着霓虹灯的变幻,她歪着脑袋,放空自我思绪飘远。 尽管她的房间被布置得跟在老宅家中的那间几乎别无二致,但心中的戒备和疑惑只增不减。 这些人通通不对劲,但他们似乎却不怕自己发现他们异样。 猖狂,她感受到的是猖狂。 有枪有钱有身手,还总感觉看不透。 她只是想知道爷爷的下落,但显然她一个人无法做到,或者说现在的她是无法做到的,而且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像…… 也是逐渐地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爷爷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她更想找到他了,想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给别人…… 无论是别墅里这群怪异的男人,还是脚底下踩的这块陌生土地,都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死亡证明,长指右手…… 盛葳看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点。 她站起身来,干得发涩,想下楼拿瓶水,却在门口驻足停了一会儿。 深吸着一口气,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下楼,脚底的声音控制到最小,她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什么。 客厅灯光已暗,只有窗边最左边几盏壁灯亮着,有个人躺在沙发上,她权当做没看见,后脚男人就用轻得像猫的脚步跟上。 径直走向厨房,盛葳打开冰箱拿水,手指刚拿上一瓶冰冷的矿泉水,张海侠的声音从背后蓦地传来: “那是冰的,喝了会不舒服。” 她一惊,看见他站在门口,他手里举过一瓶常温水递给她。 他的眼神从容平和,嘴角微微上扬,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但她知道刚刚沙发上的是张海楼,现在正歪歪斜斜倚在门框,压低身子,身影挡住了客厅本就不算多的光亮,凑近她耳畔: “别老躲着我们啊,小笨鸟,我们又不吃人。”他笑得轻佻,手指懒搭在门框上。 “不要这么叫我。” 如蛇信般的吐息似乎钻进她的耳膜,升起的痒意让她下意识想躲,她偏过头看向张海楼的脸,微蹙起眉反驳。 虽然他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但却让她想起了上学时期的一些嘲笑她的人。 从她的名字被恶意叫成崴脚的崴,到因为她异于常人的眼睛被冠上侮辱性的称谓。 她从不去反驳,她只会站在学校最高的领奖台,手举奖状和荣誉俯视底下的所有人,她的世界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臭鱼烂虾。 她是盛葳,绿意葳蕤的葳。 有句话说得好,人如其名,一个简单的名字或许凝聚着命运的期许和预判。 野草微微,亦是葳葳。 盛葳加快脚步回到了楼上,坐在床边喝了水,反正心乱得睡不着,干脆搭画架。 正忙着,突然听到门外有响动,起身打开门透过门缝一看,是张千军万马。 他才丢下一包饼干,小声嘀咕: “没吃够也不说,饿了可别觉得我们虐待呢。” 说完就走,背影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灰色的睡衣后摆在走廊灯光下晃了晃。 她愣住了,捡起饼干,是她平时爱吃的口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她从没说过自己的喜好,况且她才第一天来,也不可能告诉他们,但他们怎么知道?爷爷难道会把这些小事都告诉他们? 这份无端的细心简直让她感到恐惧。 正巧走廊里另一个房间门也打开了,是张海洋,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记得关窗,晚上凉。” 看他站在房间门口,黑衣下身形挺拔,她沉默点点头,然后极快地把门关上。 他依旧盯着那扇门,眼神仿佛能够穿透门里,目光深沉,走廊重新恢复黑暗。 之后几天过去,无事发生,虽然她不常下楼,但也察觉到这几天他们似乎有点忙,忙的不见人,但别墅里总会留下一个。 香港的气候温暖湿润,夏季雨也不少。 盛葳蜷在沙发上听雨声,外面的昏暗灯光漏进百叶窗,在墙面切出细长光带。 晚上的灵感总是多些,睡不着的她干脆摸出速写本,借着床头灯微光勾勒下自己脑中一直挥之不去的画面。 张海楼玩打火机时小臂绷紧的肌肉,张海侠伸手时露出的腕表,张千军万马头上插着的竹筷,张海洋掌控方向盘的手…… 画到张海客时,她笔尖忽顿,凭借第一直觉,画出来的是初次见面他俯身拽住她的瞬间,锁骨与脖颈连接处的那圈奇怪梵文。 …… “快跑……快跑……啊——” 梦里出现的喘气声犹如耳畔刮过实质的风。 她猛的坐起,又做噩梦了,额头的碎发和睡衣的后背几乎被汗浸湿,窗外似乎有几道黑影闪过,她忽然想起老宅那晚。 几乎是立刻,她赤着脚忙不迭跑出走廊尽头,却撞进裹着龙涎香的西装外套里。 “张……”她突然想起什么,改了口: “大伯,窗外有人……” 她喘息着,男人的两指准确地轻抚上她颈侧的动脉,感受着皮肤底下跳动的频率。 因为太过紧张,她却忘了思考,为什么这么晚,张海客能够准确出现在这里…… “呼吸放松,兴许不过是几只飞禽。” 张海客若无其事地拍头安抚,将她送回房间,床角边的兽身熏炉飘出几缕安神香。 “你不出去吗?”她抱着被子问。 “要是再害怕,不一定能找到我,所以等你睡着了我再走,需要睡前故事吗?” 她摇摇头,也就真没理他了,只是埋进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闭上眼睛。 直到平稳轻缓的呼吸声再次在房间响起,床前屈膝躬身的背影才重新回归高大,随意瞟了眼头顶,拿走了床头的速写本。 简洁清新的房间壁纸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与油画涂彩,看起来干净简单。 但没人知道天花板上的睡灯内壳里正闪着诡异冰冷的镜头,摄像头正直直对着床垫中央那深埋在被窝里而鼓起的小丘包。 清晰的液晶屏幕外,有人轻佻地挑了挑眉,微勾的嘴里叼着雪茄,袖扣折射出冷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口齿有些模糊: “啧啧,太乖了,客哥居然这么狠心……” 其他人倒没有接话,不过心里倒也不否认,倒衬得他们更像恶人了。 跟他们知道的一样,有些冷淡,但很乖巧,一直小心翼翼,像是刚刚破壳的懵懂雏鸟,被保护的很好呢。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我也是为她好,这是她必须要经历的,如果她以后做不到,也只能抱歉了。” 人未到,声先至,男人走进门来,手里拿着东西丢在茶几中央,有人拿去翻看。 第9章 老子的地毯 晨光穿透薄纱窗帘,盛葳在沙发缝里找到了昨晚她莫名失踪的速写本。 对她来说,画画就像是正常人写日记,记录就是最重要的目的。 她一直翻到画的那页,发现底下多出一行铅笔小字: “动态捕捉准确,但肩颈比例失调。ps:早餐在保温箱。” 字迹凌厉如刀锋篆刻,她猛地环顾四周,发现了张海洋正背对她调试咖啡机。 屋里的气氛沉默下来,盛葳歪倒在沙发上看不知道谁放在茶几下的《红与黑》,看到书中的主人公于连与德瑞那夫人偷偷牵手时的青涩与暧昧心中生出不解。 为什么只是牵个手会紧张?她揣摩不出来原因,因为她的生命中没有那样的体会,也许就算有机会,她也无法感知这样的情感。 因为不幸地,她天生共情能力丧失,还有些认知偏差。 “给你做的奶茶,喝。” 张海洋端着英式茶具从阴影里走出,袖口钻石纽扣映着吊灯的光斑,伸出手拍拍她示意不要趴着看书,吓得她立刻爬起。 好些天过去,虽然她跟他们的相处没有刚开始那么僵硬,但也不算特别熟稔。 他一只手稳稳握着杯,水波纹丝未动。 她一边按住手中捧着的书骨,但并没有急着喝,又看了四五页,一旁坐着的张海客敲了敲桌子提醒她: “温度刚好,凉了伤胃。” 他起身之后走过去关窗,盛葳偷偷瞥见他后颈似乎有一道很淡的长伤疤。 这形状……似乎与记忆中爷爷衣领若隐若现的痕迹很像,是她的错觉吗? “是你拿走了我的速写本。”她笃定道,因为昨晚就他进过自己房间。 “抱歉,那上面画了我,我以为作为当事人有权知晓,那我现在问,你愿意给我们这个权利吗?我们只是想要了解你。” “……”这样吗?她挠头。 张海客眼见少女被他一席话整得挠头纠结,对自己欺负小孩的事实眼里生出一丝恶趣味,以后恐怕更是乐此不疲地使坏。 肮脏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偶尔逗逗干净单纯的小孩来净化心灵也好。 他可丝毫不感到羞耻,本就是借着机会以退为进,引诱少女主动掉入这场陷阱。 毕竟时间也不多了,计划要开始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把人画下来了,可能有些人并不愿意,因为心中太多事也太乱,这点倒是忘了。 “……可以看,那我能继续画吗?” “可以,我们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画。” 他们比谁都清楚,走进她的画,是走进她独特小世界的第一步,也说明他们已经开始在影响她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门被打开,来人甩着湿漉漉的伞尖,水珠在波斯地毯上溅出梅花的形状,右手提着“同仁堂”的牛皮纸袋,左手却夹着支未点燃的雪茄,还没来得及进屋。 “下雨天真不好……” 他尾音消融在雪茄剪的咔嗒声里。银质剪刀擦着她耳廓飞过,钉入身后酒柜的橡木框。一缕断发缓缓飘落,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放心,没点呢。” 他笑着露出白牙,大步流星蹭到沙发边缘,伸手要触碰她耳垂的瞬间被张海客截住手腕。 两人手臂相抵时,宽松的衬衫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疤。 “东西自己拿进厨房里去,还有——” “老子的地毯,脏了我要你亲自用手洗。” 张海客不爽道,对张海楼放荡不羁的生活习性显然是忍耐已久。 张海楼显然不在乎这些,心情颇好地退到客厅的中岛台前开始拆药包,党参片雪花般落在砧板上。 盛葳折了下当前书页的右下角,随即合上,想上楼去拿东西,张海楼却突然抬头: “小鸟,要不要跟哥哥我去逛逛?” …… 张海楼随口哼着粤剧小调,把玩着女孩的发梢,指尖力度轻柔,但引得她想躲。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抬头看见走廊角落里不止一个摄像头,别墅里也有。 “叫声小张哥我就告诉你哦。” 那还是算了吧,她心想,不知道也罢。 见她看着电梯数字发呆,一副不想交流的样子,他也没有什么尴尬的,问道: “你觉得呢?我们什么都做,反正都是为了搞钱,当然了,商人最会赚钱。”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普通商人会随身带枪吗?怕不是混黑的吧,她想。 毕竟香港的电影她也不是没看过。 电梯骤停时的失重感打断他的动作,铁门打开时,浓烈的中药味裹着寒气涌进鼻腔。 几十个药柜沿墙排列,每个抽屉把手都刻着药的名称,带衬衫袖箍的男人正在整理资料,见人来,拿出温度计叫她含着。 “36.7c,胃寒脾虚,给你调养一下。” 只是……这有什么好用电脑记录的。 电脑里另一个页面还停留着女孩四天前的生理期记录,标题写着2002.07,张海侠不动声色地关闭掉电脑窗口。 药碾子滚动声里,盛葳转着眼睛游荡了四周一圈,突然觉得有些冷,胳膊上生出寒意,她觉得这里不像药房,倒像…… 张海侠快眨几下眼,脑中一个想法陡然突生,与一旁悠闲的张海楼隔空对视一秒。 两人心照不宣,开始不动声色的试探。 “把舌头伸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突然觉得此刻张海侠的声音居然意外的有些冷。 就好像……在命令她一样。 但那双幽绿的瞳孔里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疑惑,只是听话地将嘴张开到一个小口角度,从口腔里探出红润湿热的微颤小舌。 张海侠戴着医用手套的拇指轻掐住她的下颚,微微仰抬到一个距离,看她对压舌片的深入试探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的反应。 女孩下意识毫无防备的顺从行为,让青年的神色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快到看不清的异样。 “够了。”她不是试验品。 张海客突然出现在身后,按住了她肩膀,好像他的手掌第一次有温度,透过棉质衬衫传来诡异的灼热。 女孩还在懵懂,察觉不到眼前气氛。 “别紧张嘛,客哥,只是看看而已啦。” 张海楼漫不经心地撑在女孩的肩上,仗着她无法企及的身高优势冲张海客挑衅似的挑了挑眉,最后的一句话带着无限深意。 张家人没有一个不会演的,可是张海客,可别装着装着,自己真的入戏了。 第10章 她受不住你 “松开,她这小身板受不住你。” 张海客心叹,这小孩太乖了,都快被某个恶人把身子一侧压弯了也不知道推开。 当然还有种可能是她想推开,发现根本就推不动,简直就是恶霸行为。 “受不受得住,只有她才知道,嗯?是不是啊小笨妞?” 张海楼嘴上得寸进尺,实际上早就控制胳膊重心的力量到只剩三成。 但心里也在嘀咕,确实有点弱,不过他们会给她好好培训的,现在还不急。 “你好重!”女孩脸色皱巴巴控诉道。 能被气得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倒是少见,张海客觉得张海楼似乎有那么点用。 “真是个小菜鸟,哥哥能一手举起两个你,以后你可得好~好~练~哦!” 他嘴上轻佻,手臂还是卸了力。 “抱歉,他这人一直有点口无遮拦,不过人其实很好的。” 张海侠及时插话,看她虽然面露不虞,但应该没真的生气。 毕竟也没几个人能对他那张嘴受得了的,张海客能留他,也有一部分是那张嘴的功劳,唾沫能淹死人,倒是件好武器。 这场小闹剧就这样不疾而终了。 雨后天晴,盛葳蜷在书房角落画窗外被风雨摧折过后的蓝花楹,正要在迷迷糊糊中闭眼,忽觉肩头一沉。 回头时张千军万马已转身离去,泛白道袍扫过红木地板,只留墨绿格纹毛毯裹住她发冷的后背,淡淡的降真香还在空气中留恋。 …… “喜欢莫奈?” 张海洋的声音惊得她笔尖一颤,在睡莲摹本上划出突兀弧线,他弯腰拾起滚落的炭笔。 “你们……真的不是亲兄弟吗?” 她忍不住再次求证,难道是她病情又加重了?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受不得惊吓吧。 可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靠近自己几乎都是悄无声息,以至于每次都会被吓一跳,一定不是她太专注了没听到,因为不太可能。 她知道自己感官过载,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其他,都是比一般人要敏锐不少的。 “吓到你了吗?习惯了,我们是同族兄弟,习性差不多都这样。”他淡声道。 他们都习惯了不动声色和放轻动静。 “哦……” 她垂下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张海洋察觉到了,便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开口。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手是……” 她想知道爷爷更多的下落,她问过张海客,张海客给她解释的理由都是骗人的,嘴巴紧得很。 “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吧,他们还是不说,但她猜,这或许跟他们保持极高的警惕和戒备有一些关系。 第七天放晴时,盛葳在花园写生。丙烯颜料抹在亚麻布上,将几天下来相处的这几人的特征逐一分解,没注意身后悄然而至的身影,直到张海客的影子笼罩画布: “瞳孔反光处理得不错,来点甜点?” 她抬头时,张海客正收回手,暗系条纹衬衫袖口露出一截苍白手腕,戴着腕表。 蛋糕被轻放在画架旁,盛葳突然发现他今日未系领扣,梵文刺青随吞咽动作在颈间起伏,像段封印咽喉的咒语,但她没问。 她谨记着爷爷告诉她的社交技巧第一条,要礼貌尊重他人,纹身属于个人爱好,她没多想,而且确实也看不出什么来。 “中环有家颜料行,明天想不想去逛逛?”他试探道。 “你……为什么对我好?”她撇开头。 他们应该知道了她生病的事,虽然她的病其实不算严重,因为她的学习和社交模仿能力都还不错,基本能够独立生活。 只是接触的久了,才会发现她一些日常的异样,但她知道这群人本身并不简单。 她只是不想别人用怜悯和同情的目光看她,也不希望特殊照顾,正常相处就好。 因为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理解别人,所以很容易让别人生气,所以一直以来她的朋友都很少,她也怕无意中伤害到别人。 无论是真心,还是伪装的假意,她都很难去分辨,所以干脆通通都不敢接受,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 她能生活,也能赚钱,只是不善与人交际而已,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大不了,她就永远一个人生活。 盛葳攥紧刮刀,颜料滴落在鹅卵石径。张海客用方巾擦拭她指尖染上的颜料,却答非所问: “有人说过,颜料比血干净。” …… 直到临近饭点,她打了个小哈欠,伸了伸懒腰,终于完成了组图,兴许是落日余晖照得太舒服,不禁靠着藤椅眯起觉来。 朦胧间她感觉到有人抽走掌心的画笔,体温蒸腾出的龙涎香笼罩下来,身体只觉一轻,西装领带在眼前忽隐忽现。 他一手扶撑着女孩的后脑,让她稳稳倒靠在怀里,为了怕弄醒她,并未急着立刻抱起,而是转头看起了画。 金丝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修长的指尖抚过画中人脖颈前的梵文纹身,但那张脸却不是他现在的样子,有意思。 画的是他,又不是他,只是张海客。 在看到画上人的眼角被轻轻点上一颗泪痣,他眼神不禁顿了顿,随即一笑。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期待着她的一切能力,那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 张千军万马在走廊边露台弄艾草,也或许是在看卦象,嘴里正念叨着“坎为水,险难重重……” 她一开门就看到他在门前,以为他在做什么仪式,小心道: “你是……道士吗?还是算命先生?” 毕竟现在已经很少看到有人还会簪发,虽然他头上插的是竹筷,但并不影响她对他职业的好奇,颇有世外高人的感觉。 “我之前是在道观长大的,后来才来的香港。”他道。 “你的名字……很有个性。”无论是他的装扮还是名字都让她觉得印象深刻。 “有眼光!这可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哼,那群庸俗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高级,还是搞艺术的懂行!以后可以随时来找我给你算卦,不想找我也可以找我。” 说起这个他就激动起来,名字像是他的骄傲一般,她虽然向来不信这些,但也没有打断他的激情发言。 “……谢谢,这个,送给你。” 她拿出自己画的一幅画,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礼物,就当做对他们的感谢,不过她一直以为面前这人很沉稳内敛呢。 也不知道几人收到这份小礼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她不准备长留,寄人篱下的感觉终究不会让她觉得心中舒坦,一切她都不习惯。 等过了法定成年日期,她就可以解除这段领养关系,就能离开这里回家。 但当第二天在餐桌上发现自己的画作被精心装裱挂在墙上时,她眼里还是泛起些许无措。 只是想到以前爷爷为了鼓励支持她的爱好,把收藏的那些什么书画都封进抽屉,墙面改换上她尚未成熟的幼稚手绘。 胸口处的玉佩正贴着心口莫名发烫,像是在提醒她而释放的某种无声预警。 第11章 祖传绝技 傍晚,香港半山别墅的露台能望见维多利亚港的霓虹灯影,透过防弹窗模糊映射。 她看着别墅外遮天大树垂下的气根,听见身后的门滑轨发出轻响。 “小心颜料。” 张海侠的声音像山泉般冰凉,她转身有点快,结果正好撞翻了搁在桌边的调色盘,钴蓝与赭石在柚木地板上泼洒成星空。 “对不起……”她好像闯祸了。 男人蹲下时衣摆轻轻扫过她脚踝,他不紧不慢地从旁边取出棉签小心蘸取污渍: “没关系,还有,松节油闻起来浓度太高,你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她蹲下帮忙,忍不住搓了搓被空调吹麻的膝盖,羊毛毯立刻带着熏香落在腿上。 抬头正撞见张海侠收回手的瞬间,那人的食指还保持着抛掷毯子时的紧绷弧度。 …… “画得不错嘛。” 带着酒气的声线从头顶掠下来,张海楼站在露台外,邪媚的脸庞被月光削出锋利轮廓,他也很擅长速写呢。 他指尖拿起把美工刀,刀光在她的素描稿上试探地划出银线:“不过这种老榕树的气根应该更张狂些——像这样。” 刀刃突然戳进纸面,纸屑四处飞溅,用看似杂乱的刀法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字。 盛葳尊重但不理解这如同削皮的行为,自顾自将画架收起来,因为今晚会起风,她还想到准备要画的月季,也打算搬进屋。 动作忽然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截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只通体乌黑的野猫,差点没看见,睁着翡翠色的眼瞳像是在发光。 她其实很喜欢小猫小狗这些小动物,不过可惜的是她患有哮喘,向来只能远观。 她这辈子大概是无法养它们的,因为身上的毛很容易诱发病,但其实以前没试过,有点想摸,一下应该没事的,如果…… 它好像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也不怕人,就这样竖着尾巴朝她的方向试探过来了,她缓缓蹲下,等它靠近,有点想跃跃欲试。 “别动。” “偷偷摸摸看什么呢?” 张海洋出现的悄无声息,低沉的嗓音和旁边张海楼的声音一道响起,她惊得回头,猫也探头望去。 一人一猫两道绿色的眼睛倒是非常默契,两人脚步轻轻一顿,张海楼抄着手: “我说做什么亏心事呢,想摸猫?” 黑猫的胡须颤了颤,非常聪明地快跑几步流连在她脚边叫,尾巴蹭过她的膝头。 盛葳屏住呼吸往后仰了仰,后颈抵上只横挡过来的小臂,抬头向上望,不知为何向来散漫的张海楼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来这儿这么久,我倒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野猫,退后点。” 张海洋已经上前,作势要驱赶这只不速之客,她有点于心不忍,小猫虽然很黑,但肚子却是瘪瘪的,应该也是饿了。 “要不给它丢点东西再……赶走吧,它好瘦。”它估计找不着吃的。 她不知道,不代表他们看不出来,这猫出现得蹊跷,不过…… 张海洋最终没动手,静静等了一会,等张千军万马从屋里拿出来小鱼干。 “我还以为什么急事呢,就拿个破鱼干?!有发消息这功夫还不如多走两步呢……”张千军万马甩着袖子道。 “哎?这哪来的野猫呀?黑不溜秋的,原来是给它吃啊。” 张海洋准备将猫弄远点喂,盛葳趁着机会刚想伸手摸摸尾巴,就被抓个正着: “不乖,怎么能背着我们做坏事呢,这小玩意儿你不能碰吧。”张海楼制止。 “我从来没有摸过猫,就摸一下……”她捏紧衣袖,这猫皮毛看着油光水滑的。 张海洋不自觉避开她那期盼的眼,沉吟不语,就在她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 “……记得回去洗手吃药。” 从脑袋顺着脊背摸到尾巴,是她想象过很多次的顺滑柔软,黑猫也很温顺,主动仰头蹭着手掌心,非常地懂得讨好人类。 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情绪,眉眼低垂,唇角笑漪轻牵,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几乎瞬间就柔化了周身的忧郁。 她在看猫,他们在看她,眼里泛起莫名的暗涌。 大概是真的很少见她笑,所以当珍稀的笑容绽放时,才会显得格外的明媚美好带着纯真,甚至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摸个猫而已,这么开心……”张千军万马嘟囔道,他才不承认刚刚看得愣了。 “摸也摸了,大小姐,该回去了吧,起风了。”张海楼截住她还想再摸的手腕。 …… 客厅里所有沙发扶手都铺了防滑垫,别墅里所有的尖锐桌角也都包了防撞条。 张海客斟茶时,青瓷壶嘴腾起的热气在他指间缠绕,盛葳的注意力也逐渐偏离手中的书页到他的动作上。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他此刻很像个老人。 她盯着他扣住壶柄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关节比常人多出一截骨节,像竹枝般屈伸,但偏偏又是年轻的,灵活的。 不像爷爷的手上满是褶皱还有老人斑。 茶水注入骨瓷杯的弧线异常平稳,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未泛起。 “尝尝武夷山的老枞。” 他将茶盏推至面前,让她忽然想起爷爷偶尔叫她品茶的时候,那些苍老的褶皱与眼前这只手诡异地重合,又或者一点不像。 “还是喝不惯?”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这茶是他特地选的,带花香和木质香,性温和,应该不错。 “还好,我喜欢喝奶茶。”她喜欢爷爷给她用罐罐自制烤的奶茶。 “试试?”既然她喜欢,就给她做。 她本想拒绝,但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书包里带来的那张诡异照片,最终还是点头应下,至于为什么同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得到了他一个带着纵意的摸头奖励。 拇指压住壶盖,小指勾起如鹤颈,滚水在距杯口三厘米处精准收势。 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让他的脸有些模糊,他执壶的手势真的与爷爷分毫不差。 她因为这一发现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像是刻意打断般,他掌心忽然直接握住女孩端杯的手,指腹摩挲过手背淡淡的旧疤,让她想起从前的事。 那是七岁时她第一次拿刀对着自己下的手,虽然早已经愈合,但也留下了疤。 说是让她指导,但张海客似乎很是熟练,茶汤在杯里泛起金圈,他伸手托住杯底,看着女孩盯着里面的圈圈正出神。 张海楼撞开门,身上还带着股海风咸腥味儿,看着两人插着兜语气悠悠道: “哟,客哥这是又在搞情趣教学?” 无视张海客的眼神,他带着肆意甩给女孩个贝壳发夹,跟那天捡到的她的发夹一样,里头同样刻着一圈细微代码。 “小鸟戴着,记得把之前那个换了。” “为什么给我这个?”有些莫名其妙。 “别紧张,送你个小礼物而已,叫你戴着就戴着,明明比之前那个更好看……” 她想自己来,但玩世不恭的男人却执意选择自告奋勇,替她别发夹时,从背后伸手调整角度,小指不经意擦过女孩耳后: “现在你也是加入海鲜一家了哦……” 呼出的热气让女孩的耳廓微微发烫,她想摸一摸闷红的耳朵,有人先她一步抚上。 张海楼发现她没有像刚来时那般会躲,心里感叹的同时还冒出了些隐秘的关切: 这么好骗,被坏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啊,有些人可比他们还坏呢…… 饭间,水晶灯折射的光斑映在瓷白光润的餐盘上,盛葳盯着他们悬空晃动的右手,一举一动的动作有条不紊。 那些修长指节在灯光下泛着冷白,好像她是这餐桌上唯一的另类,她冷不丁出言,略显清脆的声音却带着死寂的平静: “你们家族……都有这样的手吧。” 餐刀划过骨瓷盘的锐响短暂切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声音戛然而止,张海洋停下切牛排的动作,银质餐叉在他指间泛起冷光。 张海楼神色如常,悠悠的语气轻松: “小鸟果然眼睛好,观察力惊人啊,都是小时候练筷子功练的啦。” 他突然用两指夹起筷子,在空中演绎了一招行云流水的招式,“喏,祖传绝技。” “……难道不疼吗?”她淡淡出声。 他笑容一僵,女孩的声音明明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眼神都顿了一下,空气死寂。 疼吗?疼吧,不知道。 她垂下眼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吃饱了,就安静地离开了餐桌上楼。 她知道,自己也许猜对了,她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是空穴来风或者靠天马行空,不过他们似乎也并不担心她不信。 没关系,她总会自己找出答案的。 第12章 脏东西,伤肠胃 回到房间,等洗澡洗漱完收拾好之后,她小心地从书包的小夹层翻出那张微微卷边的旧照,翻上床准备坐一会。 指腹轻轻擦过照片上那个熟悉的年轻眉眼,脑中又开始推理猜想。 疑点一 他们不是亲兄弟却住在一起,名字很像辈分排列,其中两次问都提到了“家族”,说明“家族”对于他们很重要。 而且很可能还是个大家族。 所以,应该很团结,或者是,统一。 疑点二 虽然不能确定照片上这几个人有什么关系,但他们都拥有奇怪诡异的奇长二指,作用暂时不明,但这种程度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因为违背了正常的生理结构。 倘若按照片拍摄的时间1937年往前推,而且这些人的年轻程度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出生年差不多都靠近民国初期了。 上个世纪时间越往前,思想就越靠近旧社会的观念,在过去,家族的话语权显著,尤其是鼎盛的家族,甚至这或许是什么传统也说不定,或者是为了家族产业? 那很可能是儿时或者是青少年生长期形成的,手指应该经受过某种畸形的训练。 只是她不明白,这样伤害身体的行为在如今应该早已经被摒弃才对,为什么他们还依然保持着这种奇怪的传统?亦或是…… 既然保留,那就说明,可能还用的上。 爷爷认识张海客,而且也有同样的右手,所以……难道他也是张氏家族的人? 她不确定,但更倾向于不相信,毕竟爷爷又不姓张,难不成身份还能造假? 但某种程度上,他也一定跟张氏家族有着某种关系。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长指训练是他们的家族所特有,还是说这并不是家族个例。 第三,也是她最没有想通的一点,那个叫张海客的男人真的是照片上那个人的后代吗?但显然世界上也没有人会不老。 她看过很多次,尽管照片有些模糊,但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张海客很奇怪。 他为什么要做整容手术?是因为意外受了伤?还是说他以前的脸不好被人看见? 所以,脸,会是关键吗? 她栽倒在被子上一动不动,但并没有睡着,内心正在发散着无限想象,可她不打算将这些秘密以任何可视方式展现出来。 因为她知道,秘密一旦有记录的痕迹,就终究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爷爷曾经告诉过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幸的是,她面对的也不是一般人,这番斗智斗勇,她其实没有任何胜算。 因为他们早就想到了她能想到这些。 房间外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她陷入更深的思绪,她下床开门。 “这是换洗的床品…你在睡觉?” 张海客见她的头发有点凌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柠檬印花睡裙,泛着褶皱。 他臂弯里的天鹅绒被还带着烘干的余温,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动作中泛着幽光,弯腰铺床时,盛葳便死盯着他的手。 她很想仔细看一看这样的手指到底是怎么形成这样的,等反应过来自己却已经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捧着手在看了。 龙涎香忽然浓烈起来,他不仅没挣脱,反手用带着厚茧的大掌包握住女孩的五指,让她更明显地感受异化的指节,轻笑道: “张家祖上会做点体力和技术活,其实跟你爷爷一样——” “总要有些吃饭的手艺。” 这真的是真相吗?她不相信…… 人类的手指长度和形状是经过长时间的自然选择和进化而形成的,排除遗传因素造成的多指缺指状况之外…… 手指对人来说确实只是工具,而手指的长度和形状就是与它们的功能有关,那要干什么样的活会需要这样一只右手呢? 他的掌心有很多厚茧,刮到皮肤都很粗粝,尤其是虎口位置,握刀或者握枪。 趁她走神之际,他早已经点上安神香,拂袖看了看腕表,旋即拍拍被掀开的被单一角,冲她示意道: “乖孩子,你该睡觉了,你不爱吃饭,那就保证睡眠,还有机会长高。” “出去。” 她冷淡道,她讨厌别人说她矮。 怎么还炸毛了呢,他心中发笑。 没管他走不走,反正她很擅长无视任何想无视的一切,就这样上床蒙了头睡觉。 安神香的效果很明显,不出十分钟床上女孩均匀浅疏的呼吸声就传进他的耳朵。 笼罩下的身躯巧妙地挡住头顶布置的摄像头,只能拍到男人俯身的肩背和两臂。 他将软被往下拉了拉,她的脸上散着几缕头发,被闷得有些微红,眼睫在眼睑下洇出小片阴影,倒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淡。 借着掖被角的姿势,游刃有余地在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晚安吻,带着仿佛做过成百上千次的熟练。 这是为今天她的表现给的小奖励。 毕竟真相要让她自己去发现才有趣。 被角擦过她颈侧时,他的长指勾过玉佩绳边缘,眼神在一旁放着的书包上停留一瞬,又快速移开,那里面装着一张照片。 男人转身的幅度带着风,后颈的发际线处有道极浅的接缝,那是人皮面具戴久之后留下的。 …… 她蹲在洗衣房分拣衣物准备甩洗,旁边的洗衣机滚筒正好发出洗完的声响,她想想还是上前,帮忙拿出来给他们晾好。 滚筒里卡着张千军万马的对襟上衫,她抽出衣物时不小心带出了一点残缺的纸,像是火烧的残留物,被洗的变形发皱。 “这不是你该看的。” 还没看清,张海洋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指尖点在不锈钢柜门上。 他走上前夺过残片吞入腹中,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脏东西,伤肠胃,下次让他自己吃。” “……这个还能吃吗?” 盛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疑惑。 “你不可以,我们可以,不好吃。” “你会不会中毒?我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你……你快吐出来。” 她震惊道,心中都一时忽略掉了照片上到底有什么,只是忙着叫他赶紧吐出来。 张海洋为了打消她的紧张,在她的注视下给自己灌了几口茶,说自己不会有事。 见他真信誓旦旦,她也就没执着了。趁着她转身去洗衣服的间隙,他又转身去拿杯子离开了一会。 他端着牛奶走过来,用的又是那个有着裂纹的瓷骨杯。 看了一眼洗衣房里的某个隐秘的角落,此刻应该正对着女孩晾衣服的身影。 “喝。”他止住她的手。 “你喝吧,我不渴。”这人真奇怪,她又没吃脏东西。 他没说话,杯子却已经递到了她嘴边,她看出他执意坚持的心思,只好接过,对他说了声谢谢,她不知为何有点畏惧…… 他偏过头,泛光的黑眸里只装着她: “你可以放松些,不用说谢谢。” 略显粗粝的拇指若无其事抹过她唇角奶渍,在她顿感不自在之前极快转身离去。 这个动作让某个暗处的“眼睛”微微偏转,而少女全然不知背后的秘密。 …… 盛葳走到厨房中岛台,想找点水果带进房间,看到张千军万马也在。 大概是她削苹果皮的样子有些粗暴,让他不忍目睹,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站在她背后,拿着一柄斩骨刀,凭借着对自己的刀法的掌握,正在兴致勃勃地教她怎么削苹果,以一种完美的方式。 刀刃贴着果皮旋转,果肉绽开成连绵不断的半透明波浪,垂落的果皮始终维持着精确均等的厚度,她有些欲言又止。 削得这么好看,她都不忍心吃了。 “手腕放松,拿紧了费力。” 他从背后环过来,冰凉的指节抵住腕骨,刀刃反射的冷光里,她能看见他认真的眉眼。 “刀法要讲究力从地起,知不知道?” 降真香混着洗衣粉的味道将她包围,刀锋突然转向,苹果核被挑飞的瞬间,他左手撑在台面,像是完成某种高超的教学。 “就像这样,完美!” 果肉准确落进玻璃碗,溅起的汁水在他虎口凝成零散的小水珠,她愣愣点头。 下一秒直接用掌心替他擦去了,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整得微愣,下意识地想把手伸回来,但想到了什么,动作迟疑一瞬。 耳尖不动声色地漫上一抹绯红。 第13章 不出意外的话 檀木书架第三层有本《本草纲目》总是倾斜15度角,抽出来时触发机关,整面墙旋转露出一条暗道,那里藏着一份秘密。 一份来自张家医院开的病历单醒目地躺在书桌上,张海客坐在办公椅上,夹着烟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在把手上,眉眼在灯影下晦暗不清。 病例单上的姓名不是别人,正是盛葳。 上面一条一条地写着具体症状,又添了几笔勾勾画画,是张海客备注在后面的。 社交表现倾向模仿和伪装,语言发育正常,但社交沟通中存在“刻板”,难以理解语言深层意味或者动作。 倾向于建议小范围的关系,专注少数密切的人。 共情能力缺失,对情感反应迟钝或过度敏感,可能显得冷漠或不合时宜,具有轻微认知偏差。 兴趣专注更加具体细致,呈现过人天赋,对数字表现出隐晦的依赖性。 感官过载,五感敏锐度超出一般人范围,记忆力观察力超群。 注意事项: 易出现焦虑、抑郁、愤怒、恐慌等,尤其在社交受挫或规律被打破时,常伴有其他心理健康问题,如抑郁、焦虑等。 患者可能因社交困难发展为抑郁症、强迫症等精神问题,部分患者通过相关支持可独立生活,少数需长期照顾…… 一连串的病症看得他眉头紧锁,他想起医生的告诫,这一切的原因他也知道—— 她是个不足月就出生的早产儿。 但好在,现在她的病情已经被训练教改得很成功,基本不会怎么影响生活。 他们对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几乎都了如指掌,也知道她的长大有多么不容易。 小时候又数病缠身,上学时又因独特的混血外貌和冷淡的性格被孤立,性格愈发孤僻,那时候被诊为孤独症,但鉴于水平问题没能进一步明确。 即使历经挫折,她也还是跌跌撞撞长大了,在那名为“盛怀良”的保护下…… 怀良,怀良……那人还真会取名。 他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不,他们所有人都不是,毕竟他们已经连痛都不会痛,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善良呢?他们没有选择。 她必须要经历某些注定的痛苦。 他只是不知道,当所有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去承受结果…… 也不怪那个人会藏这么久,因为没人敢去赌另一种可能,如果可以,没有人会想去利用这样一个已经活得辛苦的孩子…… 他甚至偶尔会怀疑这样的做法对不对。 接着猛然一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张海客大敞着衬衫张着腿,靠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嘴吐出一口浑浊烟雾,想起什么,又迅速翻出香水喷了喷。 直到无比自然地做完这一切,他才反应过来,闭上眼揉揉胀痛的额角。 此刻正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安然入睡的女孩丝毫不知自己与一个远在杭州名叫吴邪的年轻人的命运殊途同归,不过不幸的是—— 她比吴邪不幸太多。 ……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 盛葳赤着脚蜷在飘窗上削炭笔,张海客正在看报纸头条,看到标题上写着维多利亚港,想她来到这应该还没有去看过。 将鎏金怀表收回西装内袋,叫了一声某个此刻又将视线暗戳戳放在擦拭眼镜的手上的人。 对于老是把她吓到这件事他们深感无奈,就像是一只企图偷嘴但未遂的小猫。 张海楼早就注意到了一旁的视线,倒也任由着她看,金丝眼镜的镜片被擦得反光。 她对他们的手可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张海客起身上前,抽走她指间断成两截的铅笔,将温热的奶茶推过来,说道: “维多利亚港今晚有烟花表演,想不想去看看?应该还不错。” 她倒想出去透透气吹吹风,不过…… “人很多吗?”她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安静人少的地方也有,你的周围只会有我们。”他当然会做好预防的准备。 “你们难道不忙工作吗?” 她倒是注意到,直到昨天之前的连续好几天,他们都挺忙,甚至看不到人。 在她早上还没醒的时候就出门,在她都打算睡觉了也没听见晚归的开门声,属于是同个屋檐下但见不到面的状态。 但她不止一次注意到了洗衣房里晾着的属于他们的衣物上有暗红的印记,是血。 “工作结束了,也该休息一下嘛,这点时间我们还是有的。”张海楼插话道。 “那可比你趴在窗户上看漂亮得多了,画画不是要讲什么实地采风吗?” 她沉默半晌后还是点点头,终归比接近陌生人要好。 她或许没察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香港的生活了,无论是环境,还是这里的人。 但显然,他们却早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从刚开始来这见着他们都不敢对视,到现在这样能跟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怎么能跟他们这些混迹社会各处不知年岁的老油条们比心态呢? …… 准备出门的时候正是傍晚,挂着落日的天还没有黑,城市却已经亮起了稀疏霓虹。 盛葳离开房门前,将药剂喷雾放进身前背带牛仔裤的半掌兜里,里面还揣着几只画笔,抱着日常的速写本就关上了门。 “小鸟今天怎么变身小奶牛了?” 张海楼看着她一身白体恤加奶牛纹背带裤忍不住失笑出声,人看起来冷冷的,也不爱说话,倒也还真是个孩子,这么可爱。 “有问题吗?我以为这很休闲。” 盛葳歪歪脑袋,挠头看着屋里的众人。 尽管也是普通的宽松衬衫或高领衣,一个个修长的肩颈和起伏的脊背,都彰显着气质斐然。 这么一看,好像是有点不太搭。 再加上身高和体型差距,简直就像奶牛猫身边跟着警犬的区别,奇怪又和谐。 他心想,不愧是小年轻啊,论起年龄来算的话,他们恐怕隔了四代辈分不止…… 只是出去逛逛看场烟花而已,香港很繁华,但她来这很少出去逛,难不成会有穿衣歧视吗?随便吧,反正她又不在乎别人。 “没有,小奶牛也很好看,走吧。” 张海客伸手勾住她背带条带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取过贝壳发夹重新找位置替她戴上。 “面包带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还能喂海鸥。”张千军万马手里抛着包装袋。 “药。”张海洋站在门口抱臂提醒道。 “我带了。”她拍拍兜。 张海侠心思细腻,哪怕她已经带了,也还是带了另外的备用,希望他是多此一举。 倒也是想着去放松,几人也都穿得比平日里要休闲不少,但临走时却都默契地拿了外套,随身藏了些微小的武器,以防不测。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出意外的。 第14章 为艺术献身 空气带着咸涩的湿润,维多利亚港的落日将海水染成琥珀色,他们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盛葳坐在观景长椅上涂抹速写本。 张海楼蹲在她右侧栏杆上姿态狂放地啃菠萝包,碎屑引来三两只海鸥,他用两根奇长手指夹着,嘴里“嘬嘬嘬”逗鸟。 另一边的张千军万马跟他一样在捏着面包屑逗弄盘旋的白羽,嘴里一边爆粗口,一边闪身灵活躲过想在他头顶捣蛋的鸟。 海风掀起盛葳的速写本纸页,她慌忙按住画纸时,张海客的掌心已稳稳压住本子边缘,嘴上毫不留情: “画那两个玩意儿干什么?浪费笔墨,还不如画鸟来的新鲜。” “跟鸟不熟,它们可能不让我画。” 她沉思一瞬后认真出声,听得旁边的张海侠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眼角微弯,心里有一瞬间软和下去。 张海客也偏过头,掩饰般伸出手挡住脸,将虎口压在鼻梁附近,试图遮挡嘴角边泄出的笑意,这话可真是……太童趣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老了…… 她停下笔,转头望去,却正好瞥见张海洋低头间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微翘嘴角,心里倒是觉得新奇。 因为基本上她没怎么见这位哥笑过。 “怎么会,要不给你抓过来问问?” 张海客身体也渐觉放松,也有心思开起了小玩笑,腕表反光掠过盛葳的眼睫。 他倚在长椅靠背上,翻看随手捡到的建筑杂志,左手却始终虚搭在长椅靠背,形成一个将少女护在港湾方向的半弧。 “算了,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够及时画下来,见过它们就好了。” 盛葳转头时头发扫过张海侠肩头,他倚着右侧靠椅,手里正剥开一颗陈皮糖,听着远处货轮的鸣笛声,一手及时将盛葳滑落的橡皮推向画板边缘。 张海洋沉默着递来合适的新画笔,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挡住了十米开外的摄像机闪光灯,抱臂倚着的姿态看似慵懒,手却从没离开过腰间藏起的刀柄。 “烟花还得等会儿,冷不冷?” 张海侠摸了摸她的肩头,带着风吹过的湿凉,本就小小的一只,还被他们各方位挡的严实。 “不冷,很凉快。” 她跺跺脚,风的温度刚好,让人觉得心中轻快,注视着手中画,她突然开口: “你们好像都长得很漂亮,我几乎很少见到肌肉线条和身形轮廓都能这么完美的人体,简直就像……那种电视上的艺人,所以难不成你是为艺术献身而整容的?” 话落,众人齐转头,目光如炬看向正耸肩的女孩,只有风声刮起海浪的呼呼响。 别墅严密的安保系统和他们本身的优越条件倒很符合,但他们暴露出的身手和身上藏匿的武器告诉她又不像。 她从来就不会什么拐弯抹角,也听不懂,有猜测就直接说了,大不了继续猜。 奇怪的是,他们本身长得十分显眼出众,但出门之后,她却有种好像其他人都看不到他们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莫名的直觉。 她不知道这是张家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因为要做的事常常需要悄无声息,所以他们习惯了在人群之中将自身的存在感抹去。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漂亮’这样的评价呢,观察得不赖嘛,小朋友,不过可惜猜错了,我们可不是为艺术献身哦!” 张海楼拍拍手里的面包屑走了过来,丹凤眼里藏着一丝笑意,至于为什么…… 话说到这里却没了下文,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告诉她真实身份了,她也有预料到。 这就像一场游戏,他们把信息一点点地透露出来,让她一步步地主动探寻。 “那你还能恢复原来的脸吗?”她问旁边的张海客,他正低着眉没有参与对话。 “估计要很久以后,你很想看?” 他对于她能看出自己整容这点不算意外,但从没想过她会这样问,他甚至都想好要怎么迎接她的疑惑,这种感觉还挺奇妙。 大概是觉得又多了一个记住他的人吧。 “想看。”她直言道。 她还想知道他是不是照片上那个人的后代,还是真的不会老?不过他恐怕不会告诉她,起码现在不会。 “你不怕我们是坏人会伤害你吗?”张海侠交叠着双手,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如果这么想,那我也是坏人,这世界好人本就不多,我又怎么可能遇到所有的好人,遇不到才是正常的。” 她平静地垂头说道,沾着墨炭的手指摸着手腕的玉镯打圈圈,身侧的几人看着那泛着浓郁血色的玉镯眯着眼低头不语。 脚上的鞋带不知何时散开了,她刚想弯下腰去系,有人比她先一步蹲下。 敛低的眉眼下睫毛狭长,触及到苍白消瘦到骨头硌人的脚腕上戴着几颗石榴石的红绳神色微顿,红与白之间色彩映衬鲜明。 “海洋哥,你怎么……也有纹身?” 她突然低头凑近,好奇地指着他衬衫里侧,隐约的黑色,像是……什么线条。 张海洋的手蓦地停住,抬起眼时差点撞到她下巴,眼神紧张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继续,表情平淡地干巴解释道: “小癖好,你不要学。” 盛葳没说的是,其实她也有纹身,只是有些奇怪,但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跟其他人的不一样,所以打算隐藏。 “那你知道这上面的是什么吗?我是在…之前的家里找到的。” 她取下了手镯,只是觉得这镯的颜色实在奇特,里面像是点了血,但她怕留存在老宅万一会失窃,索性就带了出来。 “麒麟。”一旁的张海侠出声道。 “麒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手镯上纹神兽,她还没有怎么听说过。 “驱邪避害保平安,戴着吧。” 张海客观察到她是真的不知道,神色如常地替她重新戴上,反正…… “训鸟成功!快跟你的同伴打个招呼!” 张海楼举着食指上一只站定的海鸥脚步生风跑过来,直接抓起鸟身放进她的掌心,她愣愣握着,跟绿豆大的鸟眼面面相觑。 “笨蛋,快丢了!这鸟吃饱了,要是拉屎怎么办!张海楼你别恶心人啊!” 张千军万马没好气道赶过来想要阻止,骂声让张海楼放声大笑。 “你问问,它让不让你画,不同意的话,明天我们就吃烤乳鸽。” 张海侠侧耳轻语道,他还没忘她之前说的那句话。 “这样吗……一只够吃吗?”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海鸥,好像真的在考虑可行性。 “……我去多抓几只。”张海洋沉吟片刻附和道。 “别教坏小孩啊你们。” 张海客失笑道。 第15章 小朋友要学会换气啊 当半空中第一朵烟花炸开时,岸边栏杆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烟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都在往港口岸边围栏靠近。 “不好!” 安静观赏的男人突然心叫糟糕。 盛葳刚要开口,咸腥海风里已经悄然混入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本能地屏息却已吸入大半,喉咙里瞬间像被塞进一团尖絮。 修长的手掌从身后穿过来,迅速捂住她口鼻,她被带着踉跄后退半步,急着要去摸身前兜内的哮喘喷雾。 人群却在这时突然像被抽去骨头的皮影般瘫软,霓虹之下,悄然涌出来一群人,像是弥漫的雾将他们包围。 但此刻烟花也正好在空中接连盛放起来,像是刻意吸引着注意,一切的声音都埋没在烟花声中。 飞来的第一颗铁镖击打在栏杆上,回弹几乎是擦着她的颈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一抹红,她的动作随着神经颤抖一瞬。 “小心,低头。” 在人群的混乱声中,男人清淡带着沉稳的声线混着咸腥海风灌入耳膜。 “那是……什么人……”她急促道。 “先不要说话,调整呼吸,别怕。” 坚固的铁臂环住腰身,揽住她翻滚躲避的瞬间,第二枚铁镖精准打穿了地下的药瓶,她刚刚没抓稳给弄掉了。 装着沙丁胺醇的喷雾罐破裂在空气中,她几乎是不可遏制地蔓延出慌乱。 “我,的……”她已经在大喘气了。 “忍一下,微微。”他拍拍她的脸。 这里空气不畅,而且也不够干净,他要找个稍微敞开点的安全地方。 张海洋扔来的外套带着安神香的味道兜头而下,手中的刀锋飞割开一人的咽喉。 “去把车开过来!”张海客戴着蓝牙耳机命令道。 话毕,旋身躲过第二个扑来的黑影,皮靴底在对方胸骨上撞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张千军万马在混乱中穿行,赤手拧断偷袭者手臂的脆响,混着张海客低沉的报数声:“还剩七个,注意隐蔽。” 喉间的紧缩感愈发强烈,视野开始发黑,她最后有意识看到的是张海侠逆光的镇定面庞。 他及时揽住无力的身体,躲在了长椅旁,手臂沉稳有力,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却泄露了一丝淡淡的焦灼。 “别慌,含着,慢慢吸。” 将吸入器导管塞进女孩颤抖的齿间。 幸好……男人跪坐在地将她圈在臂弯,修长手指稳得可怕地扶住手中的瓶器。 盛葳蜷缩在张海侠用外套围出的安全圈里,手紧紧拽住他衣袖的布料,每口喘气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小兽般喘息仿佛求救。 目的很明显,刚刚空气中的诱发剂就是针对她的,严重到她现在依旧上不来气。 他看向那双逐渐失焦的绿眸,喉结不受控地滑动,素来从容的声线裂开细纹: “别怕,微微……” “大人们在干活儿,小朋友要学会换气啊。” 张海楼几步奔过来,扫了一眼,眼里泛起一丝凝重的暗涌。 “那,这不得不冒犯了,大小姐醒来莫怪啊,哥哥一定赔你件更好的……” “别废话了。”张海侠打断道。 他扯出里衫的衣摆,敏捷的指尖直接探进,两根长指沿着脊椎一路往上,找到穴位快速点压。 另一只手略带粗暴地拉开她的衣领,敞开锁骨,按压锁骨处正中线的穴位,能暂时平咳止喘舒胸。 如果她此刻清醒的话,就会发现,这同样的手法她曾经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还是他教她的。 又按向她颈侧动脉试探频率,一指随手抹开凝成线的血痕,摩挲一下,杀意显露。 渡轮鸣笛和烟花的绽放声里混入金属撞击声,张海楼的格斗风格向来狠辣。 拽住对方之后挑开那人衣领,露出颈后青黑色的线路,随即指尖迸发力量,手上大力一扭发出清脆声,还不忘将人扔远,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只在一瞬间完成。 张海客飞出匕首钉住一旁的偷袭者的手掌,转头望来的眼神却比刀锋更冷厉: “赶紧,带着她走,警察来了不好对付。” 混战中,张海洋反拧敌人手腕的动作比平日狠厉三分,余光却悄悄锁着蜷缩的身影。 烟花快完了,意味着人群要散了。 二十米外,张千军万马开着黑色防弹越野急刹在港岸边,车门全被一脚踢开。 张海侠轻松地打横抱起人直冲向防弹车,衬衣下肌肉绷紧,张海楼一路避开周围的路障,将安全始终控制在五步之内。 最后一个人跳进车,张海客抚过她被冷汗浸透的额发,黑沉的眼眸里映着苍白的脸,翻涌着微不可察的陌生慌乱。 “咳咳……”咳嗽声夹着粗重喘息。 “药呢,赶紧。” 他左手稳稳托着她此刻正颤抖抓着领带的手腕,奇长的双指一直卡在动脉位置仿佛在探什么。 张千军万马一路猛打方向盘避开路上的车,全程拥住她的张海侠右手扶住盛葳后脑,掌心温度透过碎发烙在头皮。 “在配了,开车稳点。” 另一侧的张海洋手指有条不紊地拆开急救包,应急药剂在他指间碰撞出清脆声响,她的喉间正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情绪向来寡淡的男人此刻手臂青筋微凸,手稳如机械,手腕翻转,将注射器针头精准刺入皮下。 当她闪着泪花终于咳出带血丝的喘息,漫着熏香的领带轻柔地擦去带腥的嘴角。 张海侠出于习惯本来带着手帕,但现在不好动身取而已,便直接用领带将就了。 他们紧绷的肩线同时微不可察地松懈,像归鞘的利刃不约而同收起锋芒。 前方驾驶位上传来张千军万马的小声念叨,盛葳在朦胧中看见张海侠沾血的领带。 向来梳得齐整的额发垂下一缕,正随着他按压呼吸器的节奏轻扫过自己额头。 “好受点了吗?嗯?”他注意到她的视线。 她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他却仿佛心领神会,迟疑了一瞬,下一秒就将对方扣在怀里拍着背,颈窝有那么一刻,似乎听到了滴答的声音。 眼泪啊,有点烫……他心想。 肩上张海洋外套上的淡香碾压过血腥占据她的鼻腔,让她在药物作用下的昏沉前,感到一股熟悉的安心。 后视镜里,张海客沉默地擦拭着她脖颈间的血迹后包扎,而副驾驶座的张海楼手中拿着那染血的写生本,正在涂涂画画,画中维多利亚港的波光依旧安宁—— 就像他们用刀光剑影为她筑起的,冰冷却坚固的隐秘牢笼。 …… 盛葳又做那场相似的梦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水火两重天。 因为儿时时常发烧造成有些记忆被迫模糊,导致她已经无法去证实那究竟是梦, 还是大脑保护机制主动封存的记忆。 梦中,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像是被举着身体被人从空中抛起,瞬间砸入深海溅起满天星辰。 转而在咸腥的海水中猛然睁眼,冰凉的浪涌灌入鼻腔,窒息扑面而来。 她想要往上挣扎,猛然间,又看见一只苍白指节穿透水幕扣住她咽喉,将她残忍按回灼热的气浪之中。 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墙和水,她几乎无路可逃。 明明是处于水中,她却觉得浑身滚烫,犹如被吞入火海,只能眼睁睁被气浪吞噬。 “救……” 火焰全然吞没呼救声,滚烫的浓烟绞住咽喉,她的呼吸好像被一只铁掌掐扼,稀薄的氧气无论梦里梦外都让她感到无能为力。 她不想死,谁能救救她…… 她再一次听见带着尖厉的陌生声音: “快跑……快跑……” 第16章 早餐风波 热浪裹住脚踝的瞬间,她猛的从梦里惊醒,不小心挣脱掉口鼻间的雾化器,冷汗浸透的睡裙紧紧粘在后背如同第二层皮肤。 床头台灯被碰倒在地,碎裂声惊破别墅安宁,眼泪混着冷汗砸在手背上。 喉咙像被烙铁烫过,她埋向床边咳嗽,房间外的走廊响起急促脚步声。 几道身影几乎以超出人类认知的速度出现在了房间各个角落。 张海客踹门而入,宽阔的身影带着熟悉的龙涎香劈开黑暗。 他单膝跪地揽住正咳嗽到干呕的女孩,她此刻也已经完全顾不上他是谁,又好像谁都可以,只是有人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 像是回到了一贯儿时被爷爷抱着的时刻,圈住脖颈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哽咽。 “好烫,不要烧死我,不要淹死我……”她使劲地想往他的身体里钻。 “不会,不会的,我是谁?微微,告诉我,我是谁……” 他一边控制住她的身体,一边持续抚着她的后脑,凝神问道。 “你是……你是谁?张,张海客,你是大伯……”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吓到了?” 张海楼适时递上手帕,刚刚有那么一下,还以为她失忆了,闹得人怪紧张的。 张海客竟将盛葳颤抖的手毫不犹豫按在自己跳动的颈动脉,这几乎是张家人为数不多的致命位置,也是生命跳动的象征: “微微,不要激动,跟着我的呼吸频率,数一数,跟着我呼吸。” 沉稳的搏动透过皮肤传来,龙涎香将她尽数包裹,腕表硌在她肩胛骨,几乎是将她紧紧按进怀抱,通过体温带给她抚慰。 灯重新亮起,映出张海洋沉默倚在床边的身影,他默不作声地递过床头的毛毯。 张海侠垂眼细心清理着床上的残局,在她枕边的熏炉里重新点燃安神香,眼神却在某个时刻罕见迟疑。 张海楼将脚底随意地将附近的碎片往旁边踢了踢,余光留意她颈间幸好没渗红。 “刚做的姜茶,加了双份糖,有点烫,放一会再喝哦。” 张千军万马端着玻璃杯披着头发闪进门缝,衣下摆沾着可疑的焦黑痕迹。 “抱歉,我……我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有些…” 她渐渐平复下来,头发都乱蓬蓬的,松开了抓着张海客衣袖的手,随便擦了擦脸,像个乱七八糟的红眼兔子。 男人抚在她脑后的掌心在某个瞬间加重了力道,随即又松开,适时打断: “只是噩梦而已,别怕。” “呐,虽然受了点小伤,烟花也没看成,但你的小画本被保下来了,以后带你亲自放烟花,不过要不要找个师父……” 男人撑着胳膊肘微微起身看着她,胸口上的肌肉因为姿势突显得十分有压迫感,锁在她身上的眸色极深,神情却带着散漫。 “去,拿套枕头来。”张海客打断他。 张海楼掩下眼底的神色耸耸肩,嘴里嚼着不知道是槟榔还是糖,从床尾沿起身。 “谢谢你们……” 她像是已经做过很多遍,飞速地抹干眼角,情绪只是瞬间的决堤,能即刻快速恢复到平日那副强撑的冷倔平静样。 几人看在眼里,少见地带上一丝波动。 不知道是对眼前这个孩子的于心不忍,还是出于不可言说的原因而深感复杂。 亦或是……微小到未曾察觉的心疼。 喝完姜茶,盛葳松开手中攥紧的手帕,好像是张海楼刚刚塞给她的,认出来却是属于张海侠的,因为她见过。 她刚刚额头几乎全是冷汗,还融杂着混乱泪水,这怕是……她明天给他洗了吧。 “抱歉,给你弄脏了,我……”她讨厌自己麻烦别人的这种感觉。 男人言简意赅,却在她试图归还时按住她手背:“不急,先放着,明天洗。” “睡吧,我们都在。” 安神香的效果一直很好,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疲惫昏睡感已经差不多来了。 “为什么……”是错觉吗? 空气里传来她呢喃的呓语,她心中有话想问,但此时意识已经陷入沉重困倦。 “想说什么,嗯?” 张海客俯下身侧耳,话音尾调的不经意拖长,显得耐心十足。 “为什么……好像……爷爷……” 他瞳孔骤缩,那一瞬间眼底复杂到无法形容,房间几乎噤声,但最可怕的是—— 他们所有人的反应都近乎诡异的一致。 …… 大概是睡得有些多了,所以第二天她起的很早,下楼之后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在。 张海侠是第一个下楼来的,才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他就已经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食物味道,似乎是……香油。 “需要帮忙吗?油烟味对你不太好,还是我来吧。” 背后响起的声音让在打鸡蛋的手停住,她转头,除了站在她身后的张海侠,还有楼梯上正下来的人。 “没关系,厨房通风,味道也不大,我可以做……”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锅铲就被一只手夺了过去,黑亮的眼眸看起来非常有信服力。 然而事实却有那么亿点不尽人意。 “……又焦了。” 张海楼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刚捞出来的蛋,锋利的耳钉在晨光里晃悠,嘴角裂开一抹嘲笑的弧度: “啧啧,张海洋你这煎蛋技术还不如我开锁的功夫……” 张海洋站在灶台前面不改色,像座沉默的雕塑,焦糊味混着煎蛋香在空气中炸开。 旁边的张海侠粗粗看了一眼,似乎早有预料,已经非常聪明地选择去到另一边烧水,不然今早上怕是没得吃了。 接收到盛葳小心投来的关切目光,两根奇长手指捏着锅铲微微发抖。 张海洋眨眨眼抿唇不语,其实是能吃的,就是难看了那么一点…… “还是我来露一手吧!大小姐要溏心还是全熟?” 她没说话,因为他看起来更不靠谱。 张海楼从冰箱里拿出东西后冒出头,单手抛着鸡蛋玩杂耍,蛋黄在半空划出弧线,“今天给你表演个绝活——” 可惜,厨房可疑的焦糊味一直未散。 张海楼在灶台前像是在跳探戈,平底锅里的煎蛋划出优美弧线。 然后精准掉进垃圾桶。 “第七个,垃圾自己倒了。” 张海客是最后下楼的,看着厨房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拥挤,自觉地选择不蹚浑水,坐在餐桌上喝茶,面不改色地嘲笑道: “不是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我建议,还是当你的开锁王比较好。” 张海楼表示自己还想再挣扎个两次,他就不信自己征服不了个破煎蛋。 这着实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对处理海鲜比较拿手,杀鱼剖虾掰蟹什么的不在话下,跟大润发杀鱼的都能比比。 “油辣了。” “倒鸡蛋,该倒鸡蛋了!” “放盐没啊?放点盐!” “够了够了!要齁死了!快捞!蛋要炸了!” 张千军万马表示一定是今天起的早忘了提前算一卦,不然怎么会这么操蛋。 幸好厨房够大,能够容下这么些人,两边像是在做什么美食比拼,不过,显然,张海侠和盛葳这组完胜,他们做的是面条。 张海楼最终还是决定不勉强自己了,但也并未完全认输,他跟张海洋两人聪明地把煎焦的那部分去除,留下能吃的那部分。 盛葳刚开始只是想做鸡蛋面,虽然这煎蛋有点来之不易,而且还小了一圈,不过结果也不算太坏。 彼时坐在餐桌上的几人都默契地享受着一个还算和谐轻松的早晨。 这顿平凡的早餐也像是释放了一个什么隐匿的信号,他们自然是读的出来的: 天真的小羊羔啊—— 她的世界为披着羊皮的狼开了一扇窗。 尽管她还没有意识到后果,也怪有人把她护的太天真,总以为她能摆脱命运。 这次的意外虽然不是他们导致的,但也不失为一次机会。 一次能够获得她信任的机会。 第17章 发光的,一个就够了 虽然他们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什么都没有提起,但盛葳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她再也不能忽视心中的那股直觉,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是从爷爷失踪之后,自己的生活似乎就涌进一些奇怪的事情进来。 张海客来找自己的那天发生的花瓶事件,出现在阁楼上诡异的檀木箱,初到香港的路途意外,外出的突然遇袭…… 似乎,这一切都是围绕着自己来的。 难道说这一切,跟爷爷的失踪有关?这么多天过去,她大致能猜到张海客几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这应该只是表面身份。 身手体能简直是变态级,这一点她无比确定,因为运动时肌肉是骗不了人的。 她努力在脑中回忆出遇袭时还算清醒的意识下无意瞥见的打斗身影。 他们制服人时的肌肉走向和出手速度几乎呈现出非人特征,堪称恐怖,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 会刀会枪,甚至在那样的环境下打伤甚至打死人也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足以见其可怕性,背地里调查人都是悄无声息。 是的,她猜到自己是被调查了。 不然没法解释他们似乎对她很了解这件事,无论这些是爷爷告诉他们的,还是通过什么手段查的,都能证明他们不是一般人。 她想不通那些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张海客他们看上去似乎不是第一次对上那些人…… 虽然她没有社会阅历,但她大胆地猜测,他们的背后应该有一个组织或者集团,甚至,爷爷还可能是其中的一员,替他们做什么事,而那些袭击者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爷爷的失踪很可能是隐藏,而那些人或许是想找到他,所以盯上了自己,那张海客坚持把自己带回香港就不算奇怪了。 但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哪怕是能有台电脑查资料也行,虽然这里有,但是她不能用,因为浏览记录是会留痕的。 午后的阳光穿透百叶窗,在她薄荷绿的裙摆上烙下细纹,盛葳一边装着心事一边把衬衫串上衣架,洗衣液的花香还残留在她手上。 一旁的老式烘干机正发出疲惫的嗡鸣,投币口都已经生了锈,显然年份已久。 她不止一次觉得奇怪,这栋别墅的家电大多年久失修,上次是空调外机出故障。 一看天气也还好,干脆不烘了,就按下烘干机的电源键,机器却突然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整个机身开始剧烈震颤。 她以为烘干机要炸,连忙后退几步,一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及时从身后托住她的腰,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 张海客的深色紧身衣与泛黄砖面格格不入,看到门里的一切,似乎早有预料: “上周修过一次,看来又坏了。” 他没多说,直接将烘干机挪出来,单膝跪地拆开控制板,拆卸动作下的青筋在麦色皮肤上凸起,看着里面橙黄胶布的电线: “你去把电闸关了。” 盛葳蹲在配电箱前数开关,这里头小电闸有点多,她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按哪个。 张海客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精致的发丝在日光下发亮,螺丝刀在指尖扭转。 正等着,突然想起他没告诉她是哪个,这个笨蛋也不知道问。 “小呆子别呆着了,红色那个。” 他突然出声,她按完之后机器就安静下来了。 “要…要帮忙吗?” 盛葳带着洗衣粉的茉莉香凑近,他偏头扫过她一眼: “扶住外壳,我把门打开。” 指令简洁有力,虽然是叫她扶着,但他的手也没有收回。 她的指尖无意擦过他有力的小臂,麦色的肌肉不经意紧了一下。 “哎呀,我就说,这破铜烂铁早该进废品站了,还留着当纪念品呢……” 张海楼拎着铁皮工具箱晃进来,黑色短衫洇着汗渍,话音才落,倚着门框吹响口哨: “哇哦,需要哥们帮忙捞衣物吗?” “滚。”张海客头也不回地甩出扳手,精准砸向某人脚尖,幸亏他躲得快。 “你过去,让他来。” 盛葳退到墙角抱着衣篮,张海楼翘着脚直接踹在烘干机外壳上,铁皮发出痛苦的呻吟,不仅门打开了,还吐出一枚硬币。 他拈起硬币弹进衣篮里,金属在空中翻出晶亮的光。 “招财猫,记得存好哦。” 93年的型号,算老的了,张海客觉得已经没修的必要,干脆买个新的,旧的直接拖出去。 或许是洗衣房里的动静太大,其他人也都过来看,先看到了地上的水和正在捞烘干机里衣服的盛葳,连裙摆打湿了也没管。 张海客灵巧地拆开排水管,眼尖地看见里面还卡着一个,两根手指捏着件碎花吊带,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比平时低哑: “你的。” “谢谢,我拿漏了。” 盛葳看起来淡定无比,连眼神都没慌一下,非常自然地接过,倒是让旁边某人都自觉地悄悄避开眼,看起来比她要不自在。 她对于情感很淡薄,不过巧了不是,张家人也没多少。 “把东西搬出去,今天用不了了,我打电话叫人换全套新的。” 张海客无奈捏捏眉根,起身时发现身上沾了棉絮,应该是机器里沾的。 晚上,盛葳关窗时才想起露台上还有衣服,急忙去收,正巧撞见张海客在抽烟。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晾衣绳上,那些晃动的衬衫像一个个飘浮的幽灵,不知道他大晚上在这干什么,她定定地看他。 掐灭烟头的动作在看到她的瞬间变得急促,尼古丁味顺着夜风消散,轻咳两声: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觉?” “来收衣服,我怕被风吹掉了。” 她踮脚去够钢丝绳上的衬衫,衣架聚成一把抓在手里,睡衣下摆露出的一截腰线在月光下莹白如玉,他看着有些扎眼。 等他闻了闻自己身上应该没有味道,才靠近抬手帮她提着,剩下的也全部取完: “夜风吹着冷,我去晾,晚上尽量不要开窗,以防会有些老鼠钻进来。” 她咬了咬唇,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一直以来的这些照顾让她惶恐。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我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我什么都没有,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现在甚至连一直以来的唯一的家看起来都已经岌岌可危,如果真是受人之托,她才更觉得惶恐。 觉得爷爷是不是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弥补和付出总是相伴,却永远无法等同,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去弥补的。 “你说得没错。” 张海客听完不气反笑,压低身体弯腰凑近几分,几乎能看到她皮肤细腻的小绒毛,这张脸无需任何东西修饰就美得魄人。 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明明是一副清隽白净的脸,却在此时透着几分违和的桀骜和邪气,有种隐约的割裂感,修长的身形几乎能将她完全罩住。 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她有些呼吸加重,陌生的侵略性几乎扑面而来,吐息也是: “但,已经有人替你付过报酬了,这个答案满意吗?不想我们对你好,难道是想我们对你使坏?你还没有成年,别急。” “那……”她想问的话还没说完。 二楼某窗突然打开,映出张海楼懒懒散散斜倚的身影,阴阳怪气的声音砸下来: “两位,需要星星灯烘托气氛吗?” “有你一个发光的,应该就够了。” 张海客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又继续逼近几步,在她耳边低语: “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可以把我们当成家人,况且,你其实也不讨厌我们吧?” “我讨厌骗我的人。”她诚实道。 有那么一瞬间,张海客身体顿了一下。 第18章 粽子 凌晨两点,盛葳被小腹绞痛从睡梦中疼醒,没来得及开灯,就从书包里翻出卫生巾溜进卫生间。 等处理好之后,她蜷缩在地上拿出盆浸泡睡裙上的血渍,水冰得手指有些发麻。 半夜的老宅静得吓人,所以显得此刻的敲门声格外的突兀和惊悚。 “叩叩叩。” 张海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微微,出什么事了吗?” “不,我,我洗件衣服而已……” 她擦干手上的水,开门后正对上张海侠拎着热水袋站在面前,还没等她问,他就先解释起来: “刚刚下楼喝水,路过你房间,听见了里面有动静,身体不舒服吗?” 至于是不是,只有他才知道,按照日期他也算到了,但为了确认他还是过来看看。 “没事。”她扶着门把手说道。 张海侠告诉过她说自己的鼻子很灵敏,没想到耳朵也这么出奇的敏锐,但是他为什么会拎着热水袋来…… “海侠哥,那个,有止痛药吗?我忘带了,想拿一些……备用。”女孩问道。 当然有,他正好在思考怎么提起呢。 张海侠扫了眼她发白的脸色,突然握住她刚刚浸泡在盆中的手,表情一丝不苟得像是医生在把脉,眼睫微动,语气低缓: “别碰冷水了,去床上躺着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拿药。” 趁着他离开的间隙,她又转身去了卫生间,见泡的差不多了,便三下五除二地手搓洗完,在张海侠回来之前钻进床里。 她也是真把他们当成了长辈,尽管看起来彼此年纪相差并不大,但他们总有种淡淡的压迫感,比如张海客,又或者张海洋。 那是一般人很少有的奇特气质,他们总在不经意间泄露,让人下意识想臣服。 张海侠拿来止痛药和热水,亲自看着被窝里拱成一团的人吃了之后,才离开。 应该有人经历过这种感觉,小腹不算很痛但是又觉得有种坠重感,总是隐隐作痛,让人烦得迷迷糊糊不想动,直到睡着。 一觉睡到了中午,起床后去卫生间发现昨晚挂着的睡裙不见了,噔噔噔到处找。 才发现在晾衣绳上飘着,被烘干后夹在一众的男士衬衫中间,衣角还别着夹子。 午饭应该是刻意调整了食谱,都是肉类和海鲜等蛋白质高的,生理期只有多吃好的才对身体有用,什么红糖之类的都没用。 几人在客厅都做着各自的闲事,看账本的,低头捣鼓手机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闲,只有他们最清楚。 阳光晒得让人犯困,她窝在沙发上,手抱着抱枕,一边看着林正英的僵尸电影。 只是不舒服无聊点开的,只能说点开之后她很庆幸客厅人多,还是有点渗人。 当她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逐渐微妙难言的神色,堪称精彩。 犹如看到熟“人”演戏的尴尬感。 对她来说,大概也几乎从没想过恐怖片会有走进生活的那一天,甚至更恐怖。 诺基亚经典铃声突然划破空气。 一瞬间好像整个客厅都静谧了,什么声音也没有,突兀的电话吸引了所有注意。 她坐直身体摸到放着的手机,疑惑怎么有人给她打电话,还是个北京号码。 “是盛学妹吗?我是陈俞。” 电话漏出的男声清亮得像咬了口青枣,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空气似乎瞬间低了几度。 明明空调开的也不低,她还怕冷盖着毛毯,难道是僵尸片生理降温? “…原来是学长,怎么了吗?” 一时间大脑还有点不清醒,细想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大学偶然认识的学长,也是跟她同读过一个高中的同乡学长。 “今天开学日,你没来,我听你们老师说你休学了?新学期学校又要检修……” “东西,麻烦你帮我扔了吧……”原来今天是开学的时间。 九月了,她恍然,时间快得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爷爷已经不知所踪一个多月了,她在香港也待了一个多月了。 同样的,她要走了,要离开这里。 电话那头传来慰问: “既然你不方便说没关系,你不是重阳节生日吗?大学都过一半了才成年的小学妹,我给你寄个礼物吧,好歹是朋友。” 桌面突然发出一声“砰”的清脆,张海客的指节抓住磕在大理石上的瓷杯,他面不改色地假装手滑,扯纸擦擦指尖。 张千军万马一边悄悄偷听,脖子都快扭成麻花,还一边撇嘴,一个没注意用力将手里的纸撕开,指桑骂槐: “啧,尽是不靠谱的东西。” 张海洋倒是依旧在认真擦枪,不过同个位置擦了一遍又一遍,低头看不清表情。 张海侠就坐在她沙发的另一边静静听着,脑子里早已经选周围合适的地址。 虽然不一定能“准时”送到,毕竟邮寄“有风险”,但不能明着让她难堪。 张海楼的眼镜片反着冷光,底下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笑意全无,倒是难得冷脸,叛逆似地将原本静音的电视逐渐调加音量。 “不用了,我不在苏州,现在住在……住在香港。”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于是求助似的看向客厅的人,原谅她第一次来都是被蒙着眼睛的,基本上也没怎么出过门,没人告诉她这里的具体地址。 张海侠抽出张便签纸推给她:“填这个地址。”指尖在纸上压出浅浅的凹痕。 挂断之后,她也没有注意到客厅里其他任何人的反应,只顾着去乱想该怎么打算接下来的事,她要说服张海客解除协议。 身体依旧难受的紧,脑袋照例往沙发一砸,碰到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皮革。 而是某个坚硬紧实的大腿。 张海楼也懵了一瞬,他只是恰好坐在了这,旋即又极快地反应过来,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住她下意识起身的动作。 她出于挣扎刚想抬腿,就被沙发另一侧的人用手掌轻而易举地按住脚踝,充斥着热度的掌心自然地带起皮肤一瞬颤栗。 “别乱动,盖好。”张海侠及时将手掌撤离,重新覆上毛毯,垫下暖水袋。 打不过就摆烂嘛,动的这一下抽痛得不行,反正又不是她腿酸,躺哪不是躺。 他们也不止一次见识到她在某些时刻会有奇怪的愚钝了,笨笨的,挺好玩。 “笨蛋,既然话都说到这儿,生日想要什么?”他低头问道,嘴角挂着轻笑。 “没什么想要的……”她想要回家。 “不想要吃蛋糕?礼物呢?”他追问。 “不喜欢,什么都不喜欢。” 她已经提前收到那份礼物了,成年的标志从来不是十八岁,是学会自我成长。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呵,小兔崽子偏心啊,别人的要得,我们的就不行,我偏要送,怎么办呢?” 张海楼低头凑近,还怕眼镜不小心掉下去,便摘下来随手挂在了衣领口。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来的,你碍着我了,不要说话。”她淡声道。 伸手直接将他的脑袋抽远,一点也不想跟他交流,她越气,他就凑的越近: “我就碍着你,电影有什么看的,想不想听哥哥给你点不一样的鬼故事?那可比粽子可怕多了。”他将滚落的抱枕捡起。 “张海楼。”张海客发出低声警告。 “我想听真故事,不想听假的,可是世界上没有僵尸,也没有鬼。” “呵,那可不一定哦,那假如世界上真的有,你还遇到了,会不会害怕?” 他隐晦道,笑里带着十足的耐人寻味,其他人也都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不知道,应该会吧。”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觉得自己会怕。 “千军哥,既然你是道士,世界上真的有鬼吗?你见过吗?”她突然爬起。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之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眼里带上几分认真: “什么鬼,都没有人可怕,当然了,也没有人厉害。” 第19章 你破产了? 黑暗静谧的房间中,床上的人拱成一团,空调的运转声掩盖了轻浅的呼吸。 零点整,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块小屏幕突然刺破满室黑暗,不过五秒便又熄灭。 …… 已经接连几天的深夜,厨房里都会飘来焦糖味,张海洋把烤糊的蛋挞又一次倒进垃圾桶,面粉沾在黑背心上像落了飞蛾。 天还没亮透,楼下除了今天的主角之外差不多都齐了,今天是九月九日。 突然传来“咚”的一声,盛葳赤着脚从楼上跑下来,又想起什么,猛的刹住。 是啊,找他们也没用,要是他们就是故意隐瞒爷爷去向的消息,自己这一问,他们很可能就会猜到自己想做什么,不能说。 现在她心中很激动,因为今天早上一醒来照例看了眼手机,没想到隔了一个月之久,爷爷居然给她发消息了! 【生日快乐vv】 他总习惯在话尾加上一个字母。 兴奋之余,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暂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索性忽略掉了。 “你们在干什么?” 她收拾好情绪,才面色平静地走向厨房门口张望,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垃圾桶里堆了几十个蛋壳,张千军万马正在大力揉面,穿着的围裙上印着“最佳煮夫”的字样,她记得还是张海楼买的。 “生日快乐,微微。” 张海侠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碗底沉着两个溏心蛋,蛋黄颤巍巍的像小太阳。 “……谢谢,你们这是在?”她扑闪几下眼睫,已经猜出来他们在准备什么。 “好歹也是我们第一次给你过生日,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也不能少嘛。” 张海楼捻起一只张海洋刚炸好的蝴蝶虾丢进嘴里,烫的他舌头一哆嗦,还硬撑着咽了,引得张海洋投来轻飘的一瞥。 目光淡淡的,嘲讽力却十足,该。 “生日礼物呢,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小妮子可别感动得流鼻涕哟。”他笑嘻嘻地挡在门中间。 “起来得这么早?” 张海客端着杯子从茶室进来,身上还穿着睡衣,领口松松垮垮,云淡风轻道: “正好,吃完早餐,跟我出去一趟。” “这还没开始呢,张海客你就开始拐人了,又要背着我们培养感情?” 张海楼满脸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话太多,张千军待会跟我一起。”张海客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张海楼瘪瘪嘴,煞有其事地捂脸假装失望。 但在下一秒他的嘴角就僵住了,连呼吸也是,张海客也随之滞了一瞬。 因为突然有双手圈抱住他的腰,还满脸认真地拍了拍以示安慰,诚恳道: “没关系,下次可以一起去。” 她只是恍然想起了自己,每次不开心爷爷都会抱着她,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待过福利院的孩子大多冷漠独立,哪怕再小的孩子,三个月就能做到不哭不闹。 哭本来是小孩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因为希望得到回应,怀抱的温暖会消解不安。 但那是有父母的小孩。 福利院的他们很少会有那样的时刻,因为抱一次就可能产生依赖,会一直渴望。 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再加上福利院人手不足,索性没人去管,一直到需求长期不被满足,小孩们也意识到这些不管用,也就不再需要了。 而盛葳更是其中的典型,她甚至自闭到不想开口说话,一度被怀疑成是个哑巴。 她甚至不止一次思考,为什么在那么多小孩中,这么多毛病的自己会被选中呢? 至于那时候的记忆,她都已经因为生病变得模糊了,留下的只有与爷爷的一切。 无论开心难过,她都可以被拥抱,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因为永远会被回应,可以提出任何想被满足的要求,因为在乎。 她本该是冷漠为底色,但有人不厌其烦地为这幅画添上一抹彩,而后她努力变得生机勃勃,这怎么不算一种新生? 哪怕张海楼其实是装的,她就是这样真诚,因为她一直都害怕自己伤害别人。 张海楼在那一刻肌肉条件反射地紧绷又即刻放松,心中一哽,不过转瞬即逝,转而他就又挂起笑,却也多了点别样的东西。 摸了摸她头,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冷淡的声线打断: “笨蛋,他刚刚骗你的,知不知道?” 张千军万马横插一手,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那张精致的脸上还沾着白色面粉。 盛葳垂眼不说话,骗她也不在乎了,一个拥抱而已,没什么,她只觉得奇怪。 他的腰不出所料的很好很结实,但什么样的人会无时无刻将武器别在身上? “别闹了,吃饭。” 张海侠发出每日无奈,人小姑娘没什么,两个活了那么大岁数的也不嫌幼稚。 …… 盛葳正蹲着专心挑选饼干口味,丝毫没有注意到突然多出来的两包核桃粉。 张千军万马正背着手站在旁边,假装研究货架上的麦片盒子,耳尖却有点发红。 “见了鬼了,买这个干什么?虽然对老年人补脑有用,但显然,你是没救了。” 张海客拿着三盒虾饺从后面晃过来,瞥了眼购物篮里,云淡风轻地嘲讽道。 这不可能是盛葳拿的,因为她根本就不爱吃,不喜欢的东西,她看都不会看。 “给张海楼补补脑。” 张千军万马这才知道自己拿错了,忙给自己找补,引得张海客发出一声低笑: “好兄弟,我会替他转达你的心意。” “精挑细选,怎么就买这么点?” 帆布鞋尖刚踮起来,张海客已经站在背后长臂一伸,轻松地把顶架的面包拎下来,转头叫张千军去拎一箱牛奶。 “那你们爱吃什么?”她选的都是自己爱吃的,因为基本上没见过他们吃零食。 “都是给你买的,这点还不够,我给你选。”他抓起零食就瞅食品配料表成分。 “买这么多干什么?你破产了?”她微微瞪眼惊恐道,以后是吃不起饭了吗? “破产?呵,小孩别太异想天开,快去挑点爱吃的,今天只破例一次。” 他胡乱薅了一把她的脑袋,心里真是要被她的脑回路给笑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买这么多,他自然有他的打算。 家长都发话了,她也就不推脱了,自己一年只吃过不下五次的辣条那必须得拿,虽然这东西不健康,但是胜在吃的爽啊。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碰了她一下,是一位阿婆路过,带着自己孙子来买零食,她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抱着一怀的辣条走到张海客面前,他脸上的笑意有点挂不住,顶了顶腮,道: “乖,这些吃了长痘,也对喉咙不好,拿回去。” “你说的。” 她低头固执地一骨碌放进购物篮。 行,他无奈默许,心想着回去就让张海楼偷摸着给解决了,无非就是腚受点罪。 回程的路上,张千军万马手拎购物袋,衬衫袖口里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嘴里念叨“敢情是叫我做苦力来了……” 张海客颇为悠闲地拎着购物袋,一手虚揽着盛葳走在里侧,看她专心数地下的地砖踩着走,还要扯着她注意不要撞路人。 “大伯,千军哥。”她叫他们。 “嗯?”“怎么?” 两人一致侧头看向戴卫衣帽的女孩。 “你们的生日是多久?”她突然问。 “……”他们眨眨眼,沉默片刻: “记不清了,我们不怎么过生日。” 是真的记不清了,因为太久了。 第20章 生日 吊灯被张海洋调暗两度时,盛葳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她头一次收到这么多礼物。 张海楼送的一把小刀,说是美工刀,非常的小巧便携,可以随身带着,很实用。 张千军万马送的一副护腕手套,但她觉得有些像是某种专业的装备,不过看在他耳朵很红的份上,还是不问了。 张海侠很细心,甚至注意到她有打过耳洞的痕迹,所以送了一副绿宝石耳钻,但应该是改动过,压到耳朵时也不会被扎到。 “很衬你的眼睛。”他递过黑丝绒盒。 “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 有脑子的说猜测她是混血,没脑子的说她是怪物,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你的眼睛很好看。” 偏见只是他们无知愚蠢的体现。 张海客指尖敲敲桌子,他送的是一颗奇怪的子弹项链,问他,他只是这样回答: “如果未来有那么一天,你感到最难受的时候,可以打开帽檐,给自己放场烟花,但记得,烟花只有一次盛放的机会。” “会受潮吗?会不会坏掉?”她问,虽然听起来实用性不大,但还挺有趣。 “不会,一定会响。”他笃定道。 所有的礼物当中,最恐怖的莫过于张海洋送的一把袖珍枪,非常可刑,她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嘴,蹦出几个字: “……非法持枪,不是犯法的吗?” 闻言,他淡定挑眉,声音低沉道: “你不是知道么?我们都有枪。” 他说的一脸轻松淡定,就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见其狂徒行径。 “可是我又不会,况且带着这个太冒险了。”这是真枪,不是什么玩具。 “以后想学,我教你。”他凝神道。 那抹眼神彼时的她还无法读懂,不过心中也算是早有预料: 这些人就是一群厉害的法外狂徒。 但狂到哪种程度,她暂时不清楚。 最后拆的礼物是学长送来的,还是张海楼去取的,快递盒子被折腾的破破烂烂,里面放着盘外国电影的cd光盘。 叫《楚门的世界》,她没有看过。 “这能放吗?”她拿出光盘举着看。 她虽然不知道他送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想看看的。 “要有cd机才行,前几天都在下雨,这盒子都长霉了,应该被雨淋过,恐怕已经放不了了。”张海侠面不改色道。 “那好吧。”她只能放弃了。 虽然没能看到内容,但是她还是得给人发个消息回谢,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张海客不动声色叫他们把东西扔远,因为他知道里面的东西早已经被掉包了。 但无论是谁的礼物,都不许出现。 真正的礼物早已经被截胡,虽然简单但也用心,知道她喜欢画画,所以送的是一张她的画像。 至于去向……她不会知道了。 吹灭蜡烛的那一瞬间,她看着蛋糕上面的数字,心里有种复杂到无言的感觉。 十八岁,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也要承受一些成年人该承担的东西。 “不许点小心愿吗?” 张海楼止住她想要切蛋糕的手。 身姿绰约的年轻男人们围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孩的发尾被暖光灯染成淡金色,昏暗的灯光阴影适时地遮住她泛红的眼尾。 “我不喜欢许愿,也从不许愿。” 她摇摇头淡然道。 她从不信那些虚妄的期盼会实现。 在她刚刚落下划蛋糕的塑料刀具时,窗外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港半空中同时绽放起朵朵烟花,正如那次不太愉快的傍晚。 此时会不会也有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盯着满天的繁星发呆呢。 无从知晓。 …… 盛葳刚洗完澡,身上还围着浴巾,照惯例摸一遍衣兜,因为要丢进洗衣机。 她突然从衣兜里摸到了一张纸,但自己从来不带钱,香港花费都是港币,从来了这里,基本上也没有她付钱的时候。 只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记得回家,来日方长,小兔子。”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老宅出事了吗?这又是谁给她的?她按捺住心中的惊慌。 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只想到了自己在买东西的时候,依稀记得有人碰了一下自己,难不成就是那时候…… 她将纸条丢进厕所的下水道,心不在焉地收拾好一切之后,一如既往地趴在窗边发呆,心中一团乱,在想是不是家被偷了。 不行!她要回去,她要去找张海客。 跑过走廊时,她见张海客的房间紧闭着,估摸这时候应该在洗澡,正要离开。 无意之中瞟了眼最侧的书房,门缝泄出几丝昏黄的光亮,她以为有人,便没多想地直接推门,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人在。 她从没进过这里的书房,因为很多时候都是锁着的,即便开着也一般都有人。 她鬼使神差地将书房的门带上,然后走近办公桌,看到了上面还摆着几份资料。 这是个绝妙的机会,她想,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张海客他们身份的线索,但…… 但她是第一次做坏事,心里是止不住的紧张,静谧空气中吞咽的声音清晰可见。 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她挪动步伐。 这种紧张在她瞥见桌上的资料时几乎达到顶峰,她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来了。 那是几份标注的地质勘测报告。 底下是一张年代久远到泛黄缺边的地图,旁边还有一份佳士得拍卖会邀请函。 古董,地质,考古,枪支……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努力压抑住喉头翻涌上来的恐惧和惊讶,转而将目光投去椅子后面的整齐书架。 这样的书架布置,她鬼使神差地觉得跟老宅的阁楼很像,作用也应该一样: 这房间里有暗室。 老宅有暗室她知道,但从没看见过,她只是有次听见过一次大力划拉的声音。 她不敢胡乱翻找,于是再次转移目光,看向了檀木书桌旁侧的几层抽屉。 又警觉地看一眼门,她才小心翼翼地拉开第一层抽屉,依旧是黑字白纸的文件。 按着狂跳的心口抽出文件,发现上面全是外文,她迅速浏览,依稀能读懂一些,上面大概记录的是一些采购和贸易相关。 还有一张照片,是张海客和一个旗袍女孩还有一个穿长衫的俊白青年的合照。 天哪……她不可思议地捂住嘴。 是她太敏感了?什么样的年代会穿旗袍长衫?可是这看起来根本不是艺术照! “好看吗?” 带笑的低沉嗓音悄无声息擦过她耳廓,说话间的吐息将侧脸的发丝扬起几根。 闻声,身体骤然一僵,她目光惶恐地迅速转身,却发现双腿早已经被吓软了,避无可避地撞进温热带着湿气的胸膛。 他甚至是刚洗完澡,腰间只堪堪围了件浴巾,稍长的头发湿漉漉的向后倒着。 她迅速退出并挣着后缩,后背可悲地已经抵到檀木桌抽屉边沿,曲腿瘫坐在地。 “你……你……你们是……” 她什么都好像说不出来了。 含水的茵茵绿眸瞳孔放大,里面倒映着张海客逐渐逼近的面庞。 那股诡异又熟悉的侵略感又来了。 线条流畅的长臂撑在书桌上方,平时收敛着气场显得平和,此刻落下的阴影却都透着压迫,将人完完全全笼罩在其中。 “乱动东西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 另一只手捏着照片边缘倒扣放在桌上,几缕湿发带着氲气垂于额角,落下的水珠甚至滴到她的腿上。 他按住她发抖的肩,带着强硬扶起: “不过聪明的孩子会有奖励,有点可惜,我以为今晚你应该能睡个好觉的。” 第21章 玩脱了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在他抓住自己肩膀时猛的突然挣扎起来。 “放开我!” 她像是只小兽般反抗,抓住他的手臂就这样张嘴咬了下去,想让他放开自己。 “嘶,小猫还会咬人呢。” 虽然被咬,但他说话时却是表情轻松。 虎口带着强硬噙住她下巴捏着,暗中收劲只想她松口,她抬脚踹向他膝盖,却被他轻易搂着腰肢旋身压在身后书架上。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手肘撞到了哪,整面书架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后撤,她一时失去支撑,猝不及防向后仰去,惊呼一声。 还没等到接触坚硬的地板,张海客就已经条件反射猛地将她扯进怀里。 厚实的掌心及时垫在后脑避免冲撞,另一手掐腰将人牢牢困在双臂与胸膛之间。 直到机括声停歇下来,书房里散着满地的铁蒺藜,被他压在身下的盛葳还没有平复紧促,胸口汹涌起伏着,像是被吓的。 “现在知道怕了?乱碰机关的坏孩子,平时也没见你这么会闹腾。” “你又没说过有机关!”她反驳道。 他呼吸难得有些紊乱,粗粝温热的指腹擦过她惨白的脸探向颈侧,压眉威胁道: “要是换做其他人,你这漂亮的脖子早被拧断了,身上还会被打出几十个洞。” 门外的走廊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她皱眉想要推开他,才刚动就被反手按在两侧,她一边脚底挣扎一边痛骂: “张海客你欺负我!我要回家!你这个坏蛋!你们都是犯罪分子!我要报警!” 闻言他也仿佛无关痛痒,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暗自咬紧的后槽牙暴露了他。 “呵,这算什么欺负?不过你要是再动,我可就不保证了。”他声音压低。 “卧槽,你们在干什么?!” 张千军万马推开门惊呼道,话语中还暗藏着一抹气恼。 “哇哦,这么热闹?在玩什么成年人的游戏吗?看不出来啊张海客,禽兽啊!” 闻声赶来的几人看着眼前一幕都面带复杂,张海楼还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 屋内一片狼藉,高大精瘦的男人顶着湿发将娇小的身影罩在身下,但贴心地没将重量压她身上,用两边的膝盖撑着地板。 如果他不是几近赤裸的话就更好了。 不怪张海楼调侃,任谁第一眼看上去都觉得这像什么大型游戏现场。 “禽兽你大爷,赶紧过来帮忙,老子差点被她玩脱了。”他凝着眉低声骂道。 是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玩脱了。 只因腰间唯一的浴巾早就松掉了,要不是怕她被吓到,所以他才一直没有起来。 还不是怕她误闯碰到书房机关,他才急匆匆洗完澡直接围个浴巾就赶了过来。 张海侠早就先一步走过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的眼里含着警惕和戒备。 随即一只大掌重重蒙上她眼睛,下一刻身上重量一轻,她才被拉起身,衣衫早就在混乱中凌乱不整,有人替她理了理肩。 但这只蒙住眼的手依旧没有放开,只是带着她往外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干什么?!”她使劲想掰开手。 “乖,你该睡觉了,至于其他的,明天再说,晚安。”他云淡风轻道。 修长指节裹着危险意味抚上后颈摩挲,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软肉下的位置。 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软绵的身体已经倒在怀里,他将人打横抱起,出了房门。 张海客站起身重新系上浴巾,胡乱捋了把头发,招手说先出去,他得换身衣裳。 “今晚的事……”张海洋倚着门凝眉。 “是个意外。” 张海客叼着烟,漫不经心地系上腰间睡衣的绑带,衣襟两端绞成极低的v领。 “不过也好,这样也算没失约,反正已经等到她成年了,告诉她是迟早的事。” 他晃头动了几下脖子,随手拨了拨身上落下的烟灰,无形的气场暴露开来。 他答应了那个人会让她平平安安度过成年,也打算在之后的某一天告诉她一些她想知道的,但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她看起来依然不怎么信任我们,说不定还会想着逃回去。”张海洋道。 “她当然会不安,如果有一天问题摆在她面前,我们只需要等她怎么去选择。” 他们要做的事,难保那些人不会用同样的方式,甚至会更可恶,何尝不是在救她。 …… 早上她醒的很早,经过昨晚的被迫休息之后,心情已经平静,也想通了很多事情,但正因为想通,她才更加想要回家。 她害怕,原来自己的身边全是盗墓贼,连同爷爷也是,她不想因包庇罪坐牢。 不过她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还是十个大腿,所以她想偷偷潜逃。 被发现逃跑时,她已经通过卫生间爬进了通风道,要不是那个混蛋张海楼的话。 他淡定地刚下楼,突然抬头看向通风口,勾起的唇角吐出的竟是锋利的刀刃。 “小鸟不乖哦,打算飞走吗?” 坠落的瞬间被张海洋的双臂卷住,看着面前这张拧着眉看她的冷淡脸,还有沙发上好整以暇的几人,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死到临头前,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不过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紧张。 “接下来的对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将会影响并改变你以后的人生,所以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普通人不适合知道。你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你躲不过的。” “所以,你要想清楚,后果。” 怎么选,她只觉得面前的人说的堂皇,真以为她不知道吗?明明是他们故意的。 如果他们真的想隐藏什么,或许不难办到,自己又怎么可能发现那么多疑点呢? 人总有许多的有好奇心,她也不例外,他们当然深知其理,更何况她不可能装作不知道,因为她要找还下落不明的爷爷。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如你所见,我们是地下工作者。” 张海客一身西装马甲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放着资料,面不改色地向她说道。 桌上还有一份早餐,但纹丝未动。 那双绿眸一一掠过气质相似的几人,她仿佛被噎住咽喉,半天只蹦出来一句: “你们是盗墓贼。” 别装正经了,你们这群法外狂徒。 “随你怎么叫,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双手的秘密吗?” 张海客笑着用右手比了个“耶”。 “发丘指,是吗?”她吐出一口气。 她实在没想过这个可能,知道发丘指不过只是因为她看过一点关于曹操的历史,首创盗墓军队,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 “不错,我们来自一个盗墓世家,东北张家,别惊讶,你的……爷爷也是,不过你要问我关于他的更多,我不清楚。” 张家人大部分都爱独立活动,更别提现在族人数量已经大不如前。 当然,也总有例外。 “但是我们可以帮助你。” “至于其他的,你可以随便问,当然我不一定会告诉你,毕竟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也不要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比如报警,他们根本就不care的,她也想到了,这就是成年第一课吗?现实啊。 “你……们多少岁了?” 她抖着声音忐忑问出第一个问题。 张海客却露出一个无比微妙的笑容,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在眼角挂着的那滴眼泪落下之前,大拇指及时噙取。 “有一个世纪了。” 第22章 张家人 她只觉得身体犹如掉进冰窟般的冷。 从张海客几人的口中,她知道了一个惊世骇俗堪称恐怖的秘密,恐怖到几乎无法相信这样的一群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但他们确实是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 尽管她并不知道张海客只是斟酌着说了冰山一角,但已经足够了,足以击溃她现在所有的世界观和所有认知体系。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长生不老。 就像妖怪一样,不,或许就是妖怪。 “那,道士也盗墓吗?”她实在不敢想,张千军万马这样的道士也会盗墓。 “当然,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有不同的身份,从古至今,无论中外,无论在哪,几乎都有张家人的踪迹。”就像一张网。 那岂不是全方位全职业全领域涉猎,太可怕了,这不相当于他们掌握了社会? 看着眼前已经被惊得半天没回过神的女孩,张海侠和张海楼的思绪也有些飘远。 只是瞬间,他们就仿佛被拉回几十年前从马六甲回到厦门的某个普通的一天。 那个他们一直以来叫干娘的女人,领着他们进去了一个暗道,也像此刻的张海客一样,用着这样无比平淡的语气和表情。 娓娓诉说着同一个秘密。 从此之后,他们的人生也随之改变,此生就被一个姓氏就此绑住,无法挣脱。 “你们家族的每个人都不会老吗?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寿命……”她有些哽住。 “只是相比普通人要长几倍,但每个人寿命不同,主要跟个人身体有关。” 准确来说,是跟身体里的血脉浓度有关,活得长的能到五六百岁,普遍的至少也有两三百岁。 “可是发丘指其他盗墓贼也能练。” “很少,因为极其痛苦,还不一定能练成功。除了手指,还有其他的方式能够判断张家的人,比如独特的血液体质,我们的血能够驱虫辟邪,又比如,特殊的纹身。” “纹身?”她警觉道。 “我们的纹身很特殊,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当体温温度升高达到一定程度,纹身才会出现,不过也有例外……” 张海客的纹身上脖颈间的梵文,还有那天看到的张海洋的纹身,她才明白。 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因为她知道自己也有纹身,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更恐怖的是,那黑乎乎的纹身只有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才会出现,她不敢相信。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可是……可是,告诉了之后呢? 她也要变成盗墓贼了吗?她也要变得跟他们一样吗?可是她是一个普通人啊。 “小妮子被吓傻了?胆儿得练啊。” 许是她发呆得太久,有双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她猛的收回飘远的思绪。 “难道就没有人不想要长生吗?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她试探地问道。 “当然有,我们也是人,也有人为爱落俗,不过,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家向来只许族内通婚,与外族人通婚的统一收回张姓除名,并驱逐张家。 不同于张家本家的封建主义做派,作为海外的独立一支,张海客倒是观念开明,甚至允许族人与普通人结婚生子。 “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无法选择的。” 更别提他们还要面临更现实的问题。 “现在,还怕我们吗?” 张海客侧身凑近,她抱着抱枕不语。 “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这些?” 她知道,一切都是他们想让她知道而已。 她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 “你的小脑瓜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想不通?”张海客曲指敲了敲她的头。 疑惑解决了,但又有更多的冒出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何被收养了。 现在她知道了爷爷是张家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未像张海客他们一样不老。 但就像张海客说的,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张家,除了叛徒,没人是例外。 就像一棵大树,每一根枝条都紧紧拴着一个张家人,有人选择斩断,但留下的每一个无一不是被束缚着,被规定着的。 无论走多远,他们的身后都带着枷锁。 所以,自己被收养也不是巧合,是因为爷爷早就意识到,或者发现了什么。 往更坏处想,他就像老师般培养出一批批新人,等她成年,恰好完成了任务,所以挥挥衣袖离开,从此道路各走一边。 然后就像此刻的自己一样,来到某个环节,开始接受来自另一批张家人的培养。 多么完美的生产链,像加工厂一样。 “所以,我没有退路了是吗?”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能解释的那么合理,明明她该感谢他的,如果没有他,自己早死在不知道哪个地方,还能长这么大。 无论是出于什么,她都该谢谢他的。 但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受呢? “你早晚都会知道这一切。”张海客盯着她眼角那滴始终未落下的眼泪说道。 两人其实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却阴差阳错地得到了一份各自的答案。 盛葳以为张海客默认了自己猜想的一切,她只是加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之一。 而张海客却以为她清楚知道这份秘密,也就意味着将从此与普通人身份告别,她将真真正正踏入这无穷无尽的棋局中来。 那滴泪没等到任何人伸手,独自砸在抱枕上,成为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我其实……也有纹身,小时候就有,基本上每次会在我洗澡的时候出现。” 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交代吧。 “但是它很奇怪。” 这话一语激起千层浪,他们的脸色骤然变得跟刚刚不一样,张海侠凝眉问道: “方便给我们看看吗?” “…晚上看行吗?”她并没有拒绝。 “……好,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张海客耐着性子问道。 “那天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同行?”她想起那些袭击者似乎也不一般。 “一群穷追不舍的疯狗而已。” 说到这个,他的语气变得低缓,目光深邃,三言两语交代的不多,称为“它”。 “它”的人藏的太深,甚至会替代张家的人,它的祖先布下了一盘千年大局。 但关于张家所谓的核心秘密,张海客其实也不清楚,毕竟最靠近核心的那部分人早已经在张家内乱之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她能感受到张海客他们是有保留的,但也够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以后不会太平了,至于那些所谓的秘密她不想知道。 “还有件事,介意我们采点血吗?只是为了给你体检。” 张海洋低着头给她手臂绑上胶管,锋利的针管在指尖闪着冷光,直到针尖刺入静脉,他才猛的想起她还没有吃早饭。 她看着管中逐渐填充的暗红液体,突然想起那天在老宅找到的诡异的小瓷瓶。 “在想什么?按住。” 冷磁的声线响起,她又在发呆,回过神来眼前是张海洋陡然放大的黑发浓颜,哪怕此刻蹲在她面前,气势也丝毫不影响。 难怪,她心道,他们身上这样独特的气场根本就不是普通日常中能积淀出来的。 发丘指要从小练起,连盗墓也要从小练起,看来张家人都不是一般人,张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盗墓家族,太可怕了。 张海客拎着昨天买回来的一大袋零食“咚”的一下放到茶几上,慢条斯理道: “从明天开始,我们,全权负责对你的训练,教你怎么学会在地下保命。” “那这些是……”她不明所以。 “你不喜欢吃饭,那就吃零食,每天都要吃。要想逃命,首先得有好身体和好体力,就你现在这小身板,跑八百都够呛,待会张海楼你给她摸骨。” 光是听起来她就觉得紧张,自己确实不喜欢运动,也不擅长运动,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要不要考虑一下,现在叫我声小张哥,兴许我待会手放轻点,嗯?” 张海楼笑眯眯地低头凑近她诱哄道。 “……小张哥。” 她承认她有点怂,怯怯地叫了一声。 他的笑意却更深了,只是一瞬间,她好像看清了一点眼前这群人的真实面目。 第23章 乖孩子 尽管她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早有准备,但没想过居然会这么难耐。 他们要记录她的骨头和肌肉强度极限。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栋别墅底下隐藏着数个地下室和训练场。 训练室的日光灯管滋啦作响,张海楼把玩着蝴蝶刀倚在门框上笑眯眯道: “先说好,捏断骨头可别哭鼻子,能给你接上的,至于接得对不对不好说哦。” “那我要是忍不了怎么办呢?” 她圈着双臂卧趴,小声诚实道。 盛葳穿的单薄,趴在一个刚好容纳一人的床架上,下面垫着一个健身垫。 旁边是居高临下站着的几具高大的男性身躯,将她团团围住,空气都变得逼仄。 心里泛起止不住的紧张,这看起来她像是要接受什么献祭仪式一样。 “那就坚持一下,忍不了再说。”张海客在旁边抄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赌气般的别过头,心道这人最可恶,昨晚她已经领教过了。 张海楼嚼着口香糖甩过来条白毛巾,对于接下来的事表现得兴奋,摩拳擦掌: “放松点,等会儿有你受的。” 他伸手往紧绷的脊背和后腰拍了拍。 头顶的电风扇吹得哗啦响,掀起她垂着的头发和绵软的衬衫布料,她垂下眼。 张海洋沉默地按住她肩头,两根异长手指精准卡住锁骨关节。盛葳心中一紧刚想挣扎,张海侠的掌心突然覆上她颈间: “放松点。”拇指力度陡然加重。 “我先从脚踝开始咯,双腿分开。” 虎口卡住盛葳的脚掌骤然发力一压,酸麻感顺着跟腱窜上后腰,前后夹击使得她几乎是瞬间就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呼。 戏谑的语调在耳边刺耳地响起: “哟,这脚弓弧度能跳芭蕾啊!” 她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手在身上游走了,只觉得每根骨头都在发出震颤的声响,指节已经寻到腰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剧烈的肌肉酸痛激得她弓起身子,又被一个微凉但不容抗拒的力道给轻轻按下。 “放松放松,比杀猪动静还大。” “停…停下!好疼!好…呜呜……” 盛葳疼出泪花,额间汗水已经冒出,十根手指张牙舞爪地乱抓,凌乱中她抓住了谁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扣紧。 但已经被疼的没有精力去关注是谁的手,那双手也没挣脱,只是任由她抓着。 张海楼按住她乱蹬的小腿,痛呼声卡在喉咙里变成细软呜咽,指尖游走过胸骨: “哭什么……这才哪到哪呢祖宗。” 掌心顺着脊椎滑到肩胛,觉得位置有点不对,于是发发善心手动给她掰正,关节的咔嚓声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一通刺激的全身“按摩”之后,魂儿也痛没了大半,她憋着泪趴着喘气,艰难抬头,滚烫的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腕间的铜钱。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抓的是张千军万马,他一直垂着眼一声不吭,待她松开才收回手,手掌还残留着被掐握生出的烫意。 她吸着气,连翻身都困难,旁边人在往纸表里填数据,张海客才上前,替她将身上衣衫拢好,把瘫软的人捞起来晃了晃: “回神了,可别晕过去了啊。” 大掌替她粗粗抹了泪,理开脸上凌乱的头发别向耳后,照常按向她颈侧动脉。 张海楼嚼着口香糖嘴角咧开一抹笑: “恭喜啊,全身206块骨头有大半没能达标,是打个盗洞就能累趴的程度。” 看来这盗墓贼入行门槛还挺高,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而已,怎么吃得消。 她举着酸手端着杯子正喝水,脸上红扑扑的,余温未消,体力殆尽,由于太累,几乎是半眯着眼靠倒在张海侠背上养神。 “从明天开始练体力,蛙跳长跑扎马步什么的只是基本功,先把体能提上来。” “我不可能练这个发丘指吧?简直不是人能练出来的,我只想保命,不想盗墓。” 她拿起张海侠的右手指节捏了捏,摊开掌心,强烈的对比之下,看着都发怵。 “想多了,你想练还练不了呢。” 张海客嗤笑一声,张家人绝大部分都是童子功,再加上她的身体条件受限,所以很多东西她不一定学得了,现在只能尽量教她一些生存搏斗技巧和盗墓常识。 …… 一天很快,转眼就到了晚上,她窝在窗台旁的沙发上,一如既往地看着手机里的单方面聊天记录,最后一条停留的是: “我有些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我觉得,我好像不能再相信你了。” 怀疑一旦产生,信任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她还是会想找到他,因为她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是不是所谓的张家的人,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很少谈及没有印象的父母,因为没有感觉,脑中也从来没有想象和期待过,只是偶尔会看着自己的脸和眼睛愣神。 也许还活着,只是抛弃了她。 也许已经死了,但留下了她。 无论什么原因,都无所谓,她没有精力去对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刨根问底。 但作为她觉得最重要,占据生命中大大小小的时刻的人,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怎么不用吹风机在窗边吹冷风?” 一双手悄无声息搭在她冰冷光滑的肩头,她回过头看向那张无比年轻的脸。 想问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她想问十几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很短,短到甚至是以后的人生中回忆不起的小片段,但是又没有问。 还是那句话,她该感谢他的,所以她会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以任何的方式。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想的是自己会努力陪伴他直到终老的那一天。 但她知道了他不是,甚至自己比他先死也说不定,她也只能换种方式去报恩了。 “小祖宗,我可不是你的佣人,别还没开始练呢,人就给我先倒下了。” 张海客明明看出了她刚刚的表情,但她什么也没问,把疑问留给真正想问的人。 虽然知道她还没有彻底信任他们,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躁意。 拽着手腕将她拉远窗口,准确地找到她放吹风机的位置拿出东西,暖风开始呼啦呼啦地在她头上打下,掌心在头皮中穿插。 “谢谢你,张海客。” 声音不大,却很郑重,她也知道他听到了。 她也会报答他的,哪怕以后有一天知道他们会利用她,她也觉得无可厚非。 吹风声蓦地停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花香分子,丝丝缕缕涌入鼻腔,从发间到指尖,尽数裹住两人。 她的后脑抵住身后精劲的腰,隔着光滑的衬衫面料,头顶高大的阴影笼罩而下。 “不管你怎么想,你依然可以叫我大伯,我们是你的家人,你也应该信任我们,相信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好不好?” 柔和温润的面容倒映在她眸中,这张满是书卷气的脸太能博得好感,加上他这一副显得无比真诚的语气和只盛着她的眼神。 他太懂怎么利用这张脸的优势了。 “……好。”她仿佛不受控般受蛊。 “乖孩子。” 他轻托住她的脸,轻柔如羽的吻落在她的额间,仿佛带着世间最诚挚的珍重。 …… 衣衫褪下,像是莽莽撞撞的小白兔误入了狼窝还浑然不知,她毫无戒备地袒露出自己的小秘密,光洁细腻的后背落入眼中。 “要身体热起来才会出现。” 她趴在椅子上小声说道,话外之意是建议他们去打盆热水来,她现在又不热。 “不用。” 张海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不知何时变得喑哑。 让血热,只需要用手就能做到。 手掌覆到了纤细后背,张海洋胸口之下的纹身一闪,手臂上的青筋逐渐鼓涨起来。 慢慢地,底下覆盖着的肌肤,出现了一个纹身碎片,墨色纹路赫然映入几人眼中。 那分明是一个什么神兽的鳞片部位。 第24章 不要走,跑起来 即使这块碎片不完整,但他们也还是认出来了,也不可能认不得。 那是一只麒麟的后腿。 但就像她说的,很奇怪,因为她身上并没有完整的麒麟纹身,而是零碎的部分,粗略分布在左后肩以下到腰间的位置。 只有一些麟甲和兽蹄,没头没尾,也没有踏祥云的完整兽爪,显得有些无厘头。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匆匆几笔勾勒而硬生生被阻断搁浅在生宣上的淡墨。 漂亮纤薄的蝴蝶骨随着呼吸起伏,将未完成的麒麟纹身切割成流动的墨色。 她只觉得身后的大手温度好烫,透过皮肤传递,连带着她的血液也一同沸腾。 “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张海侠替她拢好衣衫,将她捞起坐好。 虽然他们都不怎么注重男女大防,但那双看向人时毫无防备的单纯眼神,衬得他们像是什么引人误入歧途的罪恶余孽。 “我背上是什么,你们看出来了吗?” 她伸手接过递过来的温牛奶,注意到他们的表情都有了些非常微妙的变化。 “麒麟啊,你果然很不一般呢。”张海楼凑近道,两指挑起一缕她耳际短发。 怎么又是麒麟……她心中生疑。 麒麟是上古祥瑞,主太平、长寿,还能辟邪化煞,这么一看,跟张家人很像。 镯子上也是纹的麒麟,不过现在知道了这是作为张家人的爷爷留给她的,那是不是也暗示着—— 麒麟是张家人的某种代表或象征? “只是纹身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我想回房间睡觉了。”她看向一旁的人。 待女孩上楼之后,张海客又变了副表情,想到早上被抽的血,他抵着腮问: “血呢,测出来什么结果?” 张千军万马拿来一个底部盛着红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又拿出另一个小瓶子打开,抓了只虫子丢进去。 只见那只虫子在里面疯狂地振翅,像是要挣扎着远离,虫子跌倒,又爬起来,不停地撞击瓶子。 直到快要筋疲力竭之时,张千军万马打开了瓶口,虫子刚飞出,就被二指在空中准确夹住捻死。 “看来血浓程度不低。” 张海客挑眉,有点意思,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天还未亮 盛葳还埋在被窝里睡得安稳,连自己床上爬了人都不知道,直到一阵冷风灌进身体,似乎有双冷手在轻掐着她的脸。 “你唔!”把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小同学,你该起床上课了哟!”张海楼撤回手,趴在她耳边宛如魔鬼低语。 “现在才,五点半……”她拿起手机看,“我上高中都没这么早起呢……” 她揉揉惺忪的眼,仿佛很不情愿,心想连盗墓贼都这么努力吗?皱着眉又翻了个身,脚卷着被子还想赖一赖。 “多睡一分钟,多加五百米,我给你计时咯。”他直起身抄手,居高临下看她。 她顿时没了睡意,被吓得满眼清醒。 “……且慢,我刚刚没睡醒。” …… 晨雾未散的浅水湾道上,张海楼嚼着棒棒糖骑着自行车,车筐里塞着保温杯: “不要走,跑起来,小废物!” 她咬牙切齿地拖着沉重的步子,泛红的鼻尖上滴着摇摇欲坠的汗珠。 “呼……呼……不跑了!跑不动……” 盛葳瘫坐在路边,透气的运动服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已经累到快趴下,还没等喘两口,张海洋悄然从身后拎起她衣领: “还有一半,不要趴着,休息五分钟,之后蛙跳三十组,每组三十个。” 他嗓音混着海风,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啊……我会死的吧,不行啊……” 她弯腰撑着膝盖,汗水顺着刘海砸在碎石路上,丧着小脸小声哀嚎,垮坐在地上,抱住铁面无私的某人的腿,轻戳膝窝: “能不能少点,我真的会死的……” 神色冷淡的青年明明耳尖漫上了一抹绯红,却依然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地递过手边的水壶,面不改色道: “还剩一分钟,你可以站起来了。” 蛙跳到一半,盛葳的喘息声已经像破风箱,身体俨然已经像没了知觉。 张海楼倚在自行车座上摇头,停下荒腔走板的歌声: “停,真是个娇气包,这才是热身而已,听上去要断气儿了一样。” 他摘下金丝眼镜挂在衣领,倒映着她捂胸口的身影,保温杯塞进颤抖的手心,陈皮普洱里悄悄兑了张海侠配的润肺膏。 “起来,看你这样,今天就只能练到这儿了。”没办法,呼吸限制了她的极限。 “已经走不动了……”她虚弱道。 她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就连手指都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呼吸也重得像是空气中灌了铅。 这简直就是挑战人的底线,且不说她还有哮喘,正常人也会被练猝死的吧,怪不得他们活得久呢,熬不过的应该都死了。 莫名想到爷爷一大半年纪还那么身强力壮,原来是这么练来的,她释然了。 “还想不想吃虾饺了,大小姐,再挨一会太阳都落山了,你求我啊,求我就背你……” 张海楼轻漫着语气,捋了一把头发。 “用不着……”她吐出一口气。 骗子,明明连中午都没到,但她实在没力气跟他争,也不打算朝他求饶,摆在地上看上去马上就要进入某种虚空模式了。 刚闭上眼就被某人伸手一拎一抱,行云流水到不像话,男人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冲淡了脑中的眩晕,她自然地蜷进他怀里。 “下午继续……”声音突然断了。 只见她抬起眼,仿佛带着某种怨念。 运动过后额头和颈间都亮晶晶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一双绿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春水般清透苍然。 “不跑步,教你认工具。” 他发出一声轻到几乎无法辨别的叹息,像是妥协,干燥宽厚的掌心不管不顾身上的汗湿就这样贴在她身后环住。 那还差不多,她安心闭眼了。 “开车。”他冲人扬了扬下巴。 张海洋抱着人顺畅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不知道的还以为坐上的是顶奢汽车呢。 “让她坐前面来,掉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张海楼看着他们,忽觉烦躁。 张海洋这监督服务倒是做的到位啊,还带事后安抚呢,别给训成忠犬了吧。 只要她开开金口,自己倒也是说到做到背她的,这人真就死倔性子,不开口。 张海洋想了想他那勇往直前的车技,也怕让她不舒服,还是让她坐在前面去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他去坐前面,笑话,他才不想窝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兜风。 盛葳努着小嘴坐上前杆,心里有些没底地扶着车头,张海楼见状,忽然笑了。 “放心,我连拖拉机轮船都开过,车技很好的啦,不过抓它倒不如抓我。” 他的胸膛紧贴在她后背,俯身说话间更近一步,两臂撑在车把将她圈进臂弯。 她看向远处的蓝海,听见一声低喃: “扶好,回家吃饭了。” 第25章 以下犯上 霉味混着樟脑丸气息,带着腥土气的工具房里放着一件件锈迹斑驳的物件。 在进去之前,张千军万马用匕首剑尖挑起副鹿皮手套递给她: “先把这个戴上。” 见她笨拙地套反左右手,他下意识噗嗤笑出声,又立刻抿嘴轻咳两声,损道: “笨死了,指关节凸起朝外啊。” 她趁他不注意偷偷摸摸嗔他一眼,那不是一时没注意到嘛…… “这是洛阳铲,打盗洞用的,可以通过观察土样来判断地下东西的年代。这是黑驴蹄子,专门对付粽子的……” 张千军万马的衣袖扫过红木博古架,像位解说员一样,一路领着她走走看看,能上手的都让她自己感受一下。 “这个是什么?” 她瞅准了一只奇特的青铜铃铛,正要打算去摸,苍白手指虚虚拢住她手背。 “呆瓜,记住,地下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动,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那张清俊的脸上骤然布上一层严肃: “还有,以后在任何地方看到这种铃铛,能躲多远躲多远,一旦被误触,青铜铃发出的声响会扰乱人的心智。” “这也是你们张家的?”她好奇道。 突然传来一声瓷罐碰撞的声响,盛葳本能地向后躲,张千军万马适时接住撞进怀里的人,闪电般伸手垫在她脑后: “别慌,工具房里养了不少老鼠。” 他暗自嘟囔,手却不老实地没放下。 灯光阴影下,张千军万马将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交错的淡色疤痕。 他指尖捻着登山绳在吊灯下演示,教她怎么绑结,修长手指绕着腕间打转,她却总系成死疙瘩。 他嘴上嫌弃,却摸出匕首割断绳头重来。 "真是笨手笨脚,这种结要留三指空隙,太紧会——" “会怎么样?这样呢?”盛葳故意问。 手下突然将绳头绕过他手腕,借着转身的惯性打了个登山结,他定定地看着。 “还不算太笨嘛。”他总算是欣慰地点了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点头回应,却径直朝前走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没有给他解开的打算。 他也才瞬间反应过来,身体僵成木偶,喉结重重滚动两下: “解开,你这是以下犯上。” “你不是说训练都来真的吗……千军哥这是不是被我制服啦?” 她故作无辜地扯动绳尾,看着他被捆住的手腕泛起红痕,兔子也学会反击了。 张千军万马顿了两秒,突然嗤笑出声,在她注视下,被缚的手腕如游鱼般扭动。 绳结魔术般散开的瞬间,他反手扣住她五指,登山绳却缠上她纤细的腕骨: “真以为能困住我?笨蛋,下次记着这么绑。” 温热的掌心隔着绳索贴住她脉搏,她倒也想挣脱开,可惜还不会扭动手骨。 见她挣扎未果,又迅速给她解开,眼神盯着她腕间红痕,心虚到用手盖住。 “你干什么?”她奇怪道。 “省得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他语气硬硬的,别过头去。 她的一天真是有被好好地充分利用呢,盛葳心叹道。 月光漫过卧室,盛葳把脸埋进鹅羽枕发出闷闷的声音: "海侠哥,你,你轻点……” 盛葳想要蜷缩,被他按住脚踝,他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手上力道却让她动弹不得。 “肌肉过劳会脱力,明天还要继续,这只是刚开始,忍耐一下,习惯就好了。” 指尖顺着小腿向上,张海侠左手撑在她耳侧,听见她在刻意调整紧张的呼吸,表情认真细致: “放松,你在害怕什么?每天晚上多泡泡脚,会休息得好一些。” 他声线比平时低半度,喉结擦过她蓬乱的发旋,锁骨下方逐渐显现浅淡纹路。 “海侠哥,你们张家人既然活那么久,那是不是代表不止有一个身份?” 这话让他的手一僵,又若无其事道: “为了存世,或许不得不这样做。” 人人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他们只不过多了一层又一层而已。 …… 劳累了一天,最后还要被张海客给压榨,他白天经常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也没有多闲。 自从她误进书房之后,张海客也就顺势以让她补偿为由提出让她帮忙整理文件,也是顺便学习,就像是当个苦力实习生。 还是没有工资的那种,她倒也没拒绝。 “十二号有个佳士得拍卖会,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他说的理所当然。 “哦……”她头也没抬地抄写文件。 张海客的字很好看,细长挺拔又不失刚硬舒朗,好像是叫做……瘦金体。 “大伯……昨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照片的。”她事后才知自己失礼。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照片上的那两个人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自己的本意只是想偷看点其他的而已,所以向他道歉。 “怎么突然变乖了?也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是我妹妹。” 他语气自然,下一句却是顿了顿: “另一个……应该算弟弟吧。” “那他们在哪呢?”她顺口说道。 在哪呢,他也想知道呢,妹妹还在,但却又不是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1998年,张海杏跟人打了架,不慎被抓进了局子关了三年,直到2001年出狱。 他也以为那是自己的妹妹,可是事实就是,张海杏早已经被人给暗中替换了,至于她现在在哪,他不知道,亦是生死不明。 但他很聪明,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跟着现在的那个她相处,他只是想将计就计,钓鱼而已。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可能,但他还是会想着那个所谓的万一。 现在的那个她被他支出去做事了而已,加上盛葳来的时间也还算短,一个多月,所以她们还没认识。 他暂时还不打算让她们俩先见面。 盛葳现在还是只小白兔,什么都不清楚,也没有什么心思,要是提前见面,哪天人突然给他捞走了,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会让她们在合适的时候认识的,到那时,真正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不要怪他们心狠,既然身陷在这盘棋之中,他们每个人都是饵,无一例外。 至于另一个人,他深知张起灵虽然患有失魂症,但身手不用多说,找当然是能找得到的,但更需要他们藏在暗处比较好。 短短的几秒他的脑子里闪过太多,面色仍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冲她招招手: “怎么,你想见见他们吗?” 她把手中抄好的文件和档案递了过去,回道: “只是问问而已,这些我抄完了,可以回去了么?” “去吧,晚安。”张海客招招手。 直到手中的账单核对完之后,他才收回眼去看向桌面上放着的文件,翻看的瞬间,他几乎是呼吸一滞。 看来她的模仿能力和观察力不仅体现在社交行为活动上。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自己的字迹,几乎是完美复刻。 这样的一双眼睛,应该能看得出人皮面具的破绽吧?那可太好玩了。 第26章 拍卖会 每天的训练生活都让盛葳累的要死不活,好在她已经开始适应这种节奏了。 正式的拍卖会那天下午,西装革履的张海客连头发丝都透露着一股精英熟男风。 他先是驱车带她去了礼服店,里面有人迎接,拿出几个丝绒礼盒丢到她面前。 “进去试试合不合身,更衣室在左边,需不需要找服务生小姐帮你?” 他知道她不太擅长面对别人的热情。 她摇摇头,拎着几个盒子进了门,没有去问为什么张海客带她去那种场合,或许是想锻炼她。 张海客坐在沙发上,随手打了个响指,就有人递上来拍卖目录单,边等边看。 门内的盛葳打开盒子,微微瞪眼,是一件绿色吊带流苏裙,好看是真好看,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还有一双高跟鞋…… 时间俨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张海客刚结束完一个电话,正准备招手叫过一旁的服务生小姐。 门却在这时被轻轻推开了。 张海客的动作一滞,露出难得失焦的眼神,尖锋的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一下。 张家人包容度和忍耐度极高,无视世间一切丑恶。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观赏美丽。 墨绿绸缎犹如月光下的海浪,沿着少女莹白的肩头倾泻而下,浑身被洗得明媚。 她还戴上了张海侠送她的那对耳钉。 天生拥有高鼻梁深眼窝,白肤红唇,绿眼黑发,无需任何粉饰,已是足够惊艳。 她看上去似乎很不适应高跟鞋,走路小心翼翼,简直像个翡翠白菜,他心想。 不过…… 张海客抱臂靠在门框上,轻咳一声: “穿错了,笨蛋。” 盛葳本就局促抓着裙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吊带绳也顺势滑落半截,她连忙捞住。 她心说,难怪,她觉得这吊带怎么这么松呢,原来是自己没见识,哈哈…… “你选的,要不换一件?”她脸上漫红,挠头提议道。 虽然这年代穿吊带背心短裤什么的,一点不稀奇,但她很少穿得这么……华丽,还有些不习惯。 “我的错,时间快到了。” 他笑着认下,却没有同意,这是他亲自挑的,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很适合她。 张海客上前几步将她挡住,松了松喉间突然有些变紧的暗绿领带,慢条斯理道: “转过去,马上就好。” 他已经捏住两根丝带,手指灵巧地穿梭他手指勾着衣带快速打了个结,指尖蹭过她脊椎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待会记住,不要乱蹦跶,也不要接陌生人递过的任何东西,一切有我。” 他当然知道她已经对他们有着无意识依赖了,不过语言的力量终归是有形的。 到地,临下车时,他自然地曲起手臂,她看向他几秒,心神意会地挽了上去。 张海客在余光中注意到她悄悄深吸一口气,悄悄抓紧他西装袖口像作攀附,芙蓉如水的侧脸在灯光下让他不经意晃神。 彼时的她就像一株小草,脆弱,单薄,仿佛随时枯萎,却又潜藏着无限生命力。 而他们抱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让她开花。 会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敏锐地察觉到当他们踏进大厅的那一刻,空气都静了静,无数的目光犹如无形烈火。 她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旁边这位的原因,实则不然。 从刚刚下车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了张海客气场的微妙变化,换上了一副毫无破绽的商业假笑,他甚至能找出个眼镜戴上。 变脸速度之快让她下意识感到心惊。 冷气也吹得人起鸡皮疙瘩,盛葳刚要搓搓胳膊,带着体温和龙涎香的外套兜头罩下,他挥挥手支开给她递酒的侍应生。 “大伯,你刚刚对人笑得好假,早说了你适合演艺圈了。” 她直言不讳道,表情十分认真。 “闭嘴,小屁孩懂个屁。” 他额角青筋微突,假笑维持不住,搭在她腰间的手暗掐一把,她委屈不吭声。 演艺圈,难不成要他去出卖色相? 没上过班的她当然不懂职场打工人的痛苦了,倒不是必须得赔笑脸,只是他习惯做任何事严谨到滴水不漏,假面即完美。 没办法,家里族里一个两个都要他养,这海外张家领头人的位置不好坐啊。 调侃归调侃,张海客没忘记今晚带她来的目的,当然不是让她来玩来了。 “你可以多看看这里的人,但注意视线不要停留太久。”他端过一杯威士忌。 否则就会有一些没脑子的蠢货凑上前来搭话,他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替她挡了所有视线,越是上流的地方,实则下流。 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让她穿得这么惹眼了。 本意只想着小姑娘应该都喜欢好看,他也只想把她打扮漂亮点而已。 听着台上拍卖师的叫场,盛葳正在瞟看一旁黑西装的男人,突然手心被旁边人握着用指尖敲了两下,她收回神。 “看出什么来了?” 张海客目不斜视,脑袋却偏到她颈侧,声音极轻。 “姿势挺拔,站姿前倾,应该是经过训练,大概……当过兵?”她猜测道。 “九点钟方向,灰领带。”他继续。 “不是买家,是来盯梢的,跟我一样,在观察其他人。”她拢了拢外套。 “你怎么不拍?”她戳了戳张海客手臂,拍卖进行的很快,他却一点不在意。 “还不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要的?”他指尖敲着座位旁的扶手。 盛葳摇摇头,拍卖目录单她已经看过了,对这些古董珍宝之类的都不是很感兴趣,只觉得有点饿。 最近几天的训练消耗大,她好像饭量都变大了,但也还是决定结束之后再吃。 “补口红的西装女人。”他又开口。 “老是看腕表,每次都举牌叫了价,但一次都没有拍下过。”她觉得奇怪。 “当然,那是拍卖行的托儿,专门抬价的。”下一秒,他就替她解答了疑惑。 “现在举牌的这个。” “举牌动作很快,但表情飘忽张望,应该是不确定。”手中玩弄着西装袖扣。 “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的暴发户,害怕被骗而已。”他像是导师一样教导她。 “下一件,是来自哥伦比亚的祖母绿宝石项链……”拍卖师掀开展柜红布。 “两百万。”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她看见了张海客举着竞价牌的手,似乎是抱着一举拿下的目的,一时没注意,抓上了他的手背,疑惑道: “等等,叫价不是这么叫的吧?” “一眼就看中的东西,就该一次拿下,为什么要给别人机会来争?” 他挑眉,反手将她的手掌扣在掌心,眼里荡起的是淡淡的真切笑意。 成交槌落下时,交易完成,直到张海客去刷了卡,手中拎着个黑匣子,揽住她往外走,她还是忍不住问他: “你买这个干什么?” “聪明的孩子该有的奖励,很衬你的眼睛。”他是在评价今晚她刚刚的表现。 直到坐上车,她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里的这个东西好重,贵重到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巧克力垫垫肚子,待会就回家了。” 张海客从车里翻找一通找到了这点吃的,盛葳掰了半块,又递回给了他。 “不喜欢吃?”他一手接过,问。 “我都饿了,你肯定也饿了吧。”她很尊老爱幼的,所以给他分了半块。 “呵。”他发出一声闷笑。 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不能拒绝她了。 第27章 不要撒娇 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是一如既往,她每天不是累得要死,就是被打得全身酸痛。 张海侠和张海楼两人水性极好,所以时常把她拉去海边,她永远记得下水训练的第一次,那天张海楼有事,她和张海侠去了。 她第一次憋气,什么都没戴,透过水面能隐隐看见岸上张海侠随波扭曲的面庞。 实在难受得很,正要扑腾着往上浮,水中却不知何时潜着个人,大手禁锢着她的腰往下压,她无奈,又被迫多憋了会儿。 直到觉得喉头窒息翻涌,那双手才松开,但她已经没力气了,出于求生本能地反攀住那具身躯,被他借力带出水面。 “咳咳……咳咳……” 湿透的头发和衣衫都紧贴着她的皮肤,海水,也紧贴在张海侠的胸膛,海水刺得她眼圈泛红,彼此的身体曲线紧紧嵌合。 他畅快地向后抹了把头发,脸上的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滑进两人颈窝之间。 “差两秒到一分钟,肺活量不够,但你是第一次,算你勉强及格吧。” 他托住她后腰的手掌纹丝不动,任由她发颤的膝盖夹在自己腰腹,面露惋惜道。 “我还以为……你要谋杀我……” 她喘着粗气靠在他身上,把她往水下按的那一刻,心里泛起一阵没由来的恐慌。 “逼自己一把,才能知道极限在哪,过来,擦擦脸上的水。” 张海侠将她拉上岸,递过一旁备好的干毛巾给她,自己却湿着身给她按穴疏气。 呼吸不畅时最容易引发哮喘,这也是她训练过程中的最大障碍,身体运作不了他们这样大部分的高强度和高难度运动。 所以他们对她的要求很简单,不求成为什么高手,至少要有保命逃跑的本事。 …… 走进训练室的那一刻,看见那早早等着的人,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生日那天张海洋送的是一把枪,分明是早有预料。 虎口抵上枪瞄准靶子的刹那,她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抗拒之意,迟迟未动。 张海洋悄然从背后环住她,带着枪茧的手掌裹上她的手指,呼吸喷洒在耳廓: “握稳,怎么不敢开枪?” 她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学会了用枪是不是就要杀人了,她是个胆小的人,明明只想自保,从来没想过要去杀人…… 现在已经让她走上犯罪的不归路了,难道要越走越远?她会不会成为通缉犯? 但她不明白,这行远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危险黑暗,要是遇上歹人,她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她…… 弹壳掉落,后坐力撞得肩膀发麻,盛葳踉跄着往后倒,极具男性力量的身躯抵住她脊背,他的枪套皮带扣硌得后腰发麻。 “很好,第一次开枪,至少没脱靶,值得表扬。” 他用冷磁的声线说着少见的夸赞。 但她却全无波澜,对张海洋他们这些人来说,或许玩刀弄枪已是家常便饭,但自己不行,而且她还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害怕。 现在只是打靶子而已,能拖则拖吧。 训练的内容很多,张千军万马负责的是教她怎么找出并破除墓里的机关。 阴冷的地下室里,里面正放着两口褪了色的黑漆棺材,霉味混着陈年香烛气扑面而来,张千军万马拽住她,朝她扬下巴: “练练你的小胆儿,躺进去,数你的小心脏三分钟。” “一定要这样吗……里头躺过死人吧?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啊?”她着实怂。 他轻嗤一声,穿着个道袍晃晃悠悠,单手推开棺材板,里面倒是什么也没有。 “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哦。” 看样子是没得商量,她苦着脸,任由张千军万马托住她的腰往里一送。 “你别待会偷偷跑了吧?”她抓住他道袍广袖。 “说不定呢,进去调整呼吸。”他故意恐吓道。 棺木里的霉斑像干涸的血迹,她刚屈膝躺进去就打了个寒战。 棺盖合拢的瞬间,黑暗吞没所有视线。 饶是她,心中也不由得吐槽一句,盗墓贼真是太缺德了,偷宝还不够,还把人家的棺材带板都给搬走了…… 三分钟过去了,外面没动静,她顿时开始疯狂捶打棺壁,人不会走了吧?! 忽然身下有一双温热手掌捂住她口鼻,这人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棺材来的?! “调整一下,你的呼吸声太重了,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氧气是很珍贵的。” 张千军万马从身下翻转到她的身侧,两人吐息骤然逼近,他将手电筒含在嘴里含糊不清道: “这是个明朝夫妻墓,你来找机关。” 她紧着呼吸向四周摸索,摸到了棺壁有一道非常隐晦的不连贯裂纹,往下一按。 细微的声音响起,棺材底部突然倾斜。两人下坠,身上的人砸得他闷哼一声: “这是翻板机关,下次记得不要这样傻傻掉下来,要学会找平衡点……” “结束了?”她看向四周的黑暗。 “怎么可能,这才第二课呢。” 男性低沉带着笑意的气息喷在她后颈,他将手电塞进她手心,往前一照,是长到看不见边的墓道台阶。 “你们不会把香港的地给挖穿了吧?” 盛葳惊讶得腿一软差点栽倒,被他拎着后衣领轻而易举拽起来,他没所谓道: “盗墓嘛,打洞不是很正常的事?” 每天都累,她拖着满身疲惫从卫生间出来,径直往大床上一瘫,就这样卷着睡去。 半夜,盛葳好端端的在梦里闻到龙涎香,像是……张海客身上的味道。 扯被的瞬间,被沿突然压上股暗力,有人用膝盖抵住了被角,她蓦地清醒。 “反应太慢。” 低哑的男声炸在耳畔,盛葳摸向枕头底下的手被先一步的大手攥住。 “大半夜你要吓死谁……” 张海客单手扣住她双腕举过头顶,领带垂下来扫过她鼻尖: “如果今晚是偷袭的人,怕是已经死了,敌人可不会给你机会摸武器。” 她白天都已经累得要死了,晚上还得提防,突然觉得活着还好,死了也行…… “你这是犯规……” 尾音被突然贴近的男性鼻息绞碎: “不要撒娇,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测试你的警惕性,以后你要习惯。” 谁撒娇了,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大晚上扰人清梦,可恨,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突然抬膝袭向他腰腹,被他毫不意外接住小腿,她又猛的扑上去把他掀翻在被。 下手下得毫不含糊,往重了整。 气得抬手捞起枕头砸他,膝盖狠狠往他腰侧顶了一下,他突然闷哼一声: “嘶,轻点啊坏孩子,你要谋杀你亲爱的大伯吗?” 他躺在身下任她出气,语气却带着笑。 直到她开始撵人,张海客起身整理被她弄乱的衣襟,把凌乱的薄被扔回她头顶。 直到他关上门退到走廊,心中想笑: 单纯胆小,娇弱多病,分明一点不像张家的孩子,亏得还是张家人养出来的呢。 不过在某些方面倒是通气儿,惹毛了,下手也是一点不手软。 哦,他还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长相倒是挺符合张家出来的孩子。 第28章 摸真家伙 盛葳进入到满是涂彩的工具室,抬头差点撞到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大波浪穿裙子的陌生女人时,一下子整个人都定住了。 目瞪口呆到微张的嘴巴都忘了合上。 “妹妹,小心些呀~”带笑的女声响起。 虽然伪装的很完美,但她就是能一眼看出来,好像是她的一种来自莫名的直觉。 这不是……张海楼吗?!她完全懵了。 抱着无比复杂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他。 “你是……小张哥?”她踌躇出声。 然后将手轻轻放在了他胸口那并不属于男性的暧昧弧度上戳了戳,他神色一愣。 随即像是女孩一样捂嘴呵呵笑起来,开口的娇软女声甜得能滴出蜜: “叫姐姐哦,对我的尺寸还满意吗?” 他将领口解开,露出一片雪白,将她的手毫不客气扯进自己的衣衫里任她作祟。 她鬼使神差地还真捏了捏,然后反应过来,像是触电般夺回自己的手。 那柔软的皮肤触感简直与真人无异。 “假的,硅胶?这,这也太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先进的吗?! “难不成你想摸真的?别给捏坏了,这里面可还能藏好东西呢。”他轻笑道。 “你别动。”她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盛葳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崩坏了。 她绕着圈像是好奇宝宝般将他仔细扫视着,张海楼也环手抱胸笑着任她打量。 “我可以摸你吗?”她轻声询问道。 “任君采撷哦,摸哪儿都行啊~” 娇滴滴的声音听得她脑子发懵,他将硅胶面具从耳后掀开半寸,露出一块真容。 她将手摸上作为男性特征之一的喉结,感受不到明显的凸起,底下是纤薄的硅胶皮,所以从脖颈处开始的。 易容最重要的是骨骼走向,男性的骨架与女性不同,但他居然很神奇地能通过缩骨和化妆消解这种差异。 “你的……那个……怎么做到的?”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目光往他身下看。 毕竟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的,有和无的区别,无论大小,应该还是有点起伏。 “呵,还真直言不讳呢,何妨上手也摸摸看呢?” 说罢他就作势一副要掀起裙子的姿态,眼见着女孩神情又变得十分不自在。 这人又在说什么荤话,这么久了她都还没习惯这张毫无遮拦的嘴。 “不逗你了,这就是你要学的,易容和变声,学会了你就能伪装成其他人,同样,你也能通过这些东西识破伪装的人。” “不过嘛,你这张小脸倒是难有第二个人能完美模仿。”他托起她的下巴呢喃。 混血的魅力就在这里,她的脸完美混合了东方的皮相和西方的骨相,无论样貌还是瞳色,都十分独特,几乎是不可复制。 盛葳好似被雷击中,久久不能回神。 因为她心中突然冒出个大胆到她几乎不敢想的猜想,也是她此前从未怀疑过的。 但她现在逐渐了解了,张家人会缩骨会易容会变声,甚至连最不能做到的长生他们都拥有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呢? 所以,她甚至怀疑,所谓的爷爷—— 皮下是跟张海客他们一样的年轻男人。 她想到了那张照片,张海客直到现在都没有老,连皱纹都没有,爷爷很可能也不一定,他完全有可能是伪装成出来的…… 张家人或许会老,但他们的寿命很长,所以老的痕迹可能出现的极其缓慢,或许跟正常人的老态更替不一样,所以,他是…… 天哪!那她几乎完全不能接受…… 不过,这只是一时猜想而已,她无法去求证,只能找到那个人,才能解答一切。 但她心中依然不死心地抱有那么一丝侥幸的希冀在。 那可是十几年的相处时光,甚至算得上亲密了,她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事。 可如果他真的是伪装,十几年里能做到那般天衣无缝,那她也只能无话可说。 显然,她对张家人的了解还是不够。 “在想什么不正经的?跟我过来。”见她发愣,他曲起二指敲在她脑袋醒神。 具体学习过程有些难以描述,事关人体特征,他甚至要教她怎样做出某些羞耻的人体模具,至于什么羞耻心是不存在的。 一个只一心求学,不会害羞;另一个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浪得飞起。 直到她能被逼着成功发出与普通少年无异的开朗男声,她才被松开喉咙放过。 总算是结束了,不过怎么也没完? 他将她的手拽住,扯开自己的衣领,覆在紧实的胸肌上,心跳震得她掌心发麻。 女孩的拇指无意识擦过胸肌沟壑,他像是觉得干渴似的喉结重重滚动,喑哑道: “奖励你的,摸真家伙,喜欢吗?” 黑亮瞳孔却燃着某种诡异的兴奋讯号。 她出于下意识的,对手下这具很符合人体艺术的身躯表示满意,转而又摇摇头。 为什么要问她喜不喜欢,如果喜欢,难不成他就要把他自己送给她么? 好像也可以,这样她就能天天画了。 “喜欢就多摸摸,我也喜欢。”他笑。 不过笑容还没挂多久,就被突然大开的门声给打断,两人齐齐望过去。 “今天的教学时间应该到了。” 明明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投过来的眼神却无形之中让她觉得有些身上发冷。 “你看看,你大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开始赶人了呢,怕我们在这偷唔……” 盛葳像是小动物般警觉到了张海客愈发不对的眼神,眼疾手快踮脚捂上他的嘴: “我求求你不要说话了……” “好哇,我听微微的哦~”他抚下她的掌心握在手里,轻挑眉头,故作顺从道。 “微微,过来。” 张海客语气不甚波澜,却不容抗拒。 她踱着步子过去,还不忘回头看看张海楼,像是害怕因自己丢下了他而生气。 “以后少听他放屁,他骚话一箩筐。” 他时常会对她的听话感到满意,偶尔却又不那么希望,明明她的信任是他们想求的,现在得到了,却时常为此感到惶恐。 只要得到了她的信任,就好像谁都可以欺负她,而她甚至不会反抗只乖乖受着。 或许反抗了,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所以,他们才要身体力行告诉她,不是每个有人皮的人,都拥有人的底线和良心。 第29章 不需要你 几个月的时间飞逝,转眼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快到年尾,她的训练倒是一如既往。 盛葳在某一个平常天的下午,见到了照片上那个张海客的妹妹,张海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她发现自己的五感似乎更敏锐了。 这个女人很好看,五官充满了凌厉美,脚踩战术靴,瘦而强健,张扬的马尾干净洒脱,眼里倒是一如既往的淡薄。 盛葳在心里觉得,至少她现在接触到的张家人,无论面容和气质好像都很独特。 饶是张海楼那样性格放荡不羁的,她其实也能察觉出来,他们实际都是一类人。 “你就是那个从内地新来的?” 女人进门的那一刻,盛葳正好在沙发边的画架旁给画上色,两人正好视线相撞。 今天是周日,这是跟张海客他们商量好的,给她留一天时间保持绘画的爱好。 盛葳定定地看她,或许是她的气场有些强,看起来有点不好惹的感觉,反应过来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冲她问好。 她挠挠头,她的年纪应该也不止看起来这么大,所以苦恼想不到该叫她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受到对方注视了她有些久,谈不上恶意,只能说不舒服。 随即听见了她不咸不淡的自我介绍: “我是张海杏,叫我杏姐就好了。” 或许是有人告诉过她关于盛葳的一些东西,所以她倒表现得没那么不近人情。 “你这双眼睛生得不错,张家人里混血倒是十分少见。”这话像是某种提醒。 像是在提醒她与张家人之间的不同。 盛葳已经习惯了所有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先注意到眼睛,她心中毫无波澜。 好像在提醒她,你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她对此并没有太多芥蒂,已经免疫。 张海客对于自己妹妹回来的反应没有太大,他一向是不太管自家妹妹的事的,张海杏也不怎么让他管,其他人倒也是如常。 相处久了也还行,但了解之后她发现张海杏似乎性格有点泼辣,还有点任性,被张海楼称为女悍匪,但对她没骂过。 张海客今天要带她去九龙城寨,问了才知道这原来是张家族人的地盘,九龙城寨鱼龙混杂,里面动乱复杂,适合隐藏身份。 他们此次出行很是低调,不知道张海客哪搞来的摩托,等到地方,已经给她人吹傻了,头发都被风吹得凌乱,她顺了顺。 “你的家人住这里面吗?” “你住的大别墅,那是张海洋赞助的,他手里的房产证拿到手软呢。”张海客摘掉头上的头盔。 看不出来,她心想,张海洋原来才是真的深藏不露,是个房地产大亨啊…… “别紧张,只是带你来认认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张海客拍拍她手背。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但海外张家的家业不能搁下,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他的长辈叔叔们帮衬着的,这不是快要年尾了嘛。 至于他带她来的目的…… 弯弯绕绕了很久,没想到这里面倒是别有洞天,里面什么人都有,街头混混,光着屁股的小孩,发廊小妹,就是人间百态图。 她对周围悄悄投来的视线感到不舒服,只能尽量躲避着低头不跟人对视,干脆踩着张海客的影子走,心中还觉得挺好玩。 突然,纯白帆布鞋蓦地抵住黑皮鞋跟。 她抬首,面前摊着只骨节分明的长手。 “走路还需要人牵的大小姐,嗯?” 他淡淡地丢下几个字,侧头看她。 “不需要你。” 她赌气似的一巴掌拍开手,加快脚步企图越过他。 “呵,还会赌气呢,小河豚,知道路吗就在往前走,这里的流氓可不少呢。” 他薄唇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过两步就追上,将人胳膊一拽,分开的五指强硬地扣进她手心,不容逃脱。 “我需要,行不行?”他妥协哄道。 也是逐渐熟稔之后,他们才发现她其实也是有小任性和小脾气的,多了几分十七八岁的少女该有的娇俏和乖嗔,看着鲜活。 但她很能忍,不是熟人的情况下,她一般都不会明显表现自己。 心总是要一瓣一瓣逐层掰开,才能发现她的内里,大小姐就是需要别人主动。 “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他虎口的薄茧碾在她腕骨,带起微微刺刮感。 “你不是说来找你叔叔吗?怎么不叫上杏姐一起来呢?”明明张海杏也有空。 “你很喜欢她?”他不答反问道。 “喜欢?”她疑惑,想了想,摇头道: “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大学室友,虽然嘴巴有时候很厉害,但是心里还是好的。” 不过,她并没有告诉他,她觉得张海杏有些不对劲,这依旧是出于一种直觉。 盛葳很喜欢通过看人的眼睛来猜测那个人心中最深的想法,像是一种游戏,用一些抽象到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物体去描绘。 比如,张海客,她刻画出来的是一个碎掉的镜子,猜测跟他的整容有关。 而张海杏,她刻画出来的是一只断翅的鸟。 这无疑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只能在心中悄悄埋下种子。 “她有时任性惯了,没有为难过你吧?你们都是女孩,应该能聊得来。” 张海客带着她走进某个灰败的地下室,按下陈旧到脱皮的电梯楼层按钮。 等看到人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呼吸不过来,在场的并不是所有的张家人,前头的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健硕的中年人。 姿态虽然看似放松,但他们的脚步却很轻盈,能很明显感受到他们的不普通。 来者剩下的人皆是身姿挺拔,不苟言笑,大多数都是看着二十七八的青年。 “二叔。” 张海客上前冲那个中年人致意,也有些人给张海客打招呼,叫着“客哥”。 “我领她来玩玩儿,微微,你叫阿公就好。”张海客若无其事拎过她来介绍。 可是那个中年人看上去实在太凶,她强撑着跟人对上眼,不过一秒就败下阵来。 心中不禁后悔到破口大骂,为什么她要跟张海客过来认亲戚?!自己简直是疯了。 好在对方也是有眼力见的,并不为难,不过在移开眼的刹那,她感受到对方投来的轻飘的一眼,很快,但她心中猛然一凉。 那样的眼神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是警惕,是怀疑,是刻意的收敛。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好不好?” 她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找了个空的椅子坐着不动。 有人在悄悄打量她,但她没管,张海客跟她说的是他们做的是国际贸易相关的工作,至于私底下做的什么不甚清楚。 不懂自己走这一遭干嘛,还不如在房间里睡大觉,想着想着,她就开始小鸡啄米。 …… “你怎么会把她给带过来?” 屋内的两人用粤语交流着,说话的中年人名叫张隆半,在张家还算有地位了。 “迟早都要认识,过年也会见面的,还不如先带她来熟悉,免得到时候拘束。” 也是想着带她认认家,他却没有去想过她有没有暴露张家的可能,即便背后可能的结果是不可估量的,但他没有怀疑过。 微妙的是,他没有带张海杏过来。 “你倒是上了心了,做这一切的后果你想过没有?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张家人。” “惊喜往往发生在意料之外,就算失败了,不是还有那个计划吗?”他无所谓道。 但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晚女孩一脸认真地对他说的“她讨厌欺骗她的人”。 只是瞬间,他压下了心头的那股异样。 第30章 醉奶 过年了。 2002年结束了,她还是头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过年,头一次在异地他乡过年。 张家人生活虽然不甚在意形式,但过年也还是要点热闹,他们会张灯结彩,挂灯笼,贴春联,过年能在一起聚聚倒也不错。 她听张海侠说,今年依旧是张海客一如既往的组织年会,但聚会是张海洋做东。 他们找了一个自家底下的度假山庄,可以泡温泉,海外张家一支不比本家族人,早已算入乡随俗,甚至买了很多烟花来放。 温泉分男浴池和女浴池,或许是习俗不同的原因吧,她不太适应那种一堆人在一起洗澡的怪异氛围,尽管女性并不多。 所以早些时候趁着没人,快洗之后就收拾出去了,外面没什么人,左右无聊,她便决定先自己随便溜达一会儿。 外面停了很多车,现在还有人在埋头搬东西,她寻思要不自己上去帮帮忙。 “你好……需要帮忙吗?” 她踌躇上前,对着一个青年问道,估计是因为寸头的原因,所以他戴了顶帽子。 她确定他们应该是听得懂普通话的,毕竟没办法,她来香港几个月了也没会几句粤语,但大部分能听懂,只是不会说。 “……把东西放这里就好。” 那人凝着黑眸看了她几秒,点点头,很是自然地操着一口普通话跟她交流。 是一个类似餐厅推车的东西,但要大上不少,想来应该是山庄里要用的食材。 不过……她怎么闻到了一股奶味? 兴许是看出来了,还不等她再仔细闻,旁边的人就率先开口,跟她解释: “是羊奶。”西藏那边送来的。 她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他们不喝酒,喝羊奶?倒是新鲜。 她想着帮忙帮到底,跟着面前这两三个人也一起推着车送去了山庄的后厨。 或许是为了感谢她,刚打算出门她被刚刚搭话的青年给拦下了,他单手拎起推车上的一个大桶给她倒了一小杯。 “这是西藏老乡自家做的,里面加了自酿的酒,酒量不行的话,尝尝就好。” “西藏?那还挺远的。”她感叹一句。 不过酒量……说实话,她不知道,因为没喝过酒,但闻了闻这里面,酒味几乎淡到忽视的程度,所以她决定先啜饮一口。 味道倒是比想的要好很多,浓郁香甜。 他们忙着卸货,也没让她帮忙,她便随便看了看,看到了挂着的一大页预备菜单。 不喝不知道,喝了她才渐渐发觉那羊奶里的酒大概是有后劲的。 只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不过也太没在意,正巧晚上有点冷,喝点羊奶暖暖呢。 偷摸着逛回去又端起喝了一口,转头正巧与一个刚走出来的人目光相撞。 是卸货的另一个张家人,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转头跟正往外走的帽子男人扬声: “你给她喝了什么?” “尝了口羊奶……”话截在嘴边,他冲还某个一脸在状况之外的某人挑眉: “我没想过有人还会醉奶。” 即便那并不是纯粹的羊奶,但在他眼里没什么差别。 “客哥说她才十八。”那人插了句嘴。 “我没喝醉,也不过敏,怎么了?” 她一头雾水皱眉,自己不会对酒过敏,毕竟菠萝啤还是喝过的,那也算酒吧。 “小孩,出去吧,散热。” 那个戴帽子男人说道,端过杯子将剩下的一饮而尽,随手利落地抛进洗碗槽里。 直到走出门她都还不明所以,直到路过一扇窗,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大惊: 救命,自己的脸怎么这么红?! 难怪他们的眼神那么奇怪,这简直快跟煮熟的虾子有的比了!本身她的皮肤就比一般人白上不少,一沾上红就特别明显。 “喂,小病秧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张海杏甩着马尾走过来,看她手捂着脸以为在偷偷哭,心中不禁感到一股躁意。 心道一声真麻烦,要不是看在她叫自己姐的份上,她才懒得管她呢,她这刚洗完澡出来,哪还记得带纸,真麻烦…… “谁欺负你了?转过来。” 她手底力气大,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拎着她后衣领一转,脸上的情绪转为疑惑: “你的脸……这是要熟了?” 女孩颊边绯色比檐下的灯笼还艳三分。 “没事的,杏姐,我只是刚刚不小心喝了点酒……一会就好了。”她脸更红了。 主要是张海杏现在离她离得有些近,不知为什么,出于生理性脸红反应而已。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盛葳问。 “我哥叫你过去找他,以为你还在洗澡,便来找了我,我话已经带到了。” 一路上,她用手掌狂给自己扇风,企图让这诡异的红温降下去,但瞒不过张海客眼尖,他老远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了。 “这是偷吃了,哦不对,是偷喝了?” 张海客挑下巴,丝毫不掩眼底的促狭之意,看她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想笑。 连脖颈都蔓上了胭脂色,细闻,空气中还飘着一股奶香味和香料味,他倒是知道张海洋托人从蒙古弄来了好几整头羊呢。 “一会就好了,你找我干什么?”她有些气恼,带着力度用手搓着自己的脸。 “有人之前嘱咐托给你的礼物,买了很久了,这次才托人从国外带回来。” 他掏出来一台袖珍摄像机,她心情很是复杂地接过,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她每年都要留一张影,今年她要自己给自己拍照,因为她长大了。 正转脚往里走,张海客忽然倾身,灯光打在他的侧身,将面庞割裂成明暗两扇。 “还有事?”她悄悄把脑袋往后撤了下。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摸出的一粒蓝色药丸,喉结在阴影下滚了滚: “解酒药,看来光给你练小身板还不行,回去酒量也得练啊。” …… 要问这些人里哪个喝酒最厉害,她看不出来,喝得凶的倒是很明显,那张海楼私底下就是烟酒都来啊,白兰地下肚面不改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还跟张海侠勾肩搭背,被张海侠捞起一块肉堵了嘴。 张海客在跟张海侠和二叔他们掰扯明年投资做什么,张海杏嘴里说着“废物”一边给她砸螃蟹,张千军万马趁着无人注意撕走一条羊腿,一番切片杰作后分了她一盘。 桌上煮着铜火锅,摆着海鲜,周围还有半只烤全羊,饭间平常但是不算冷清。 天空中开始接二连三绽放起朵朵绚丽的烟花,点燃的不是天,是万家灯火。 她抬着头看,身边左右不知何时簇来热源,原来他们都在看,一年之中少有的放松时刻,过去不可追忆,因为新的即将到来。 忽逢暖意,有人给她围上了围巾。 “新年快乐,微微。” “新年快乐。”她听见自己说。 今夜会有短信响起吗?她期待着。 但惊喜最终没有出现。 她垫着底下的几份压岁钱强撑着挨到零点,只有窗外的烟花一簇簇高耸入天。 她伴着外面的热闹回归自己的宁静。 闭眼睡觉。 2003年到了,又会是怎样的一年? 不仅是她人生转折的开始,也是很多人人生转折的开始,命运齿轮转动的时刻。 首先来的就是现实的当头一棒。 第31章 真相是真 她恍然,自己活在一场惊天大梦里。 今天是周六,张海客接了个电话去了码头“收账”,留下盛葳在书房整理档案。 书房里没有监控,但张海客跟她说过哪个地方各有什么机关,所以她也不会莽撞。 但她是有点强迫症在的,看到书架上有本《本草纲目》被放歪了,索性整理一下。 不想却触发到了什么机关,让她下意识一惊,转而想起今天别墅里好像没人。 张海杏表面的身份是什么户外运动的登山教练,所以出门了,张海侠和张海楼和张千军万马似乎是去了内陆执行什么任务。 张海洋也一早去了某个港口,因为最近海关查的严,所以运货他要去亲自把关。 书架后面的地板翻转,赫然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暗道,不知道里面通向何处。 她能察觉到张海客他们对她有所隐瞒,这其实无可厚非,但她想知道他们跟爷爷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定的方式联系。 她的生活习惯从一开始就被他们所知晓,而最了解她的人无非只有一个。 就凭这样的信任度,她不相信张海客一点不了解爷爷,他们一定有特定联络方式。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但又害怕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害怕会不会又有人突然出现,最终她还是将门反锁打算下去。 虽然或许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起码能让她提前做好心理的准备。 她借着手机电筒的微光,摸黑进了底下的暗道,空气中漂浮着陈旧的腐气,霉味裹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白光扫过墙面,突然听见上面传来齿轮转动的嗡鸣,转身时暗门已经闭合,只剩手机冷光照着面前一道生锈泛绿的铁门。 打不开,怎么还是打不开…… 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谨慎,连一扇门都不同寻常,锁孔比寻常门锁多出三道齿槽, 盛葳拆下发卡已经捅了十分钟,手腕酸得发抖,锁舌始终纹丝不动,气得她跺脚。 霎时惊觉张海客教她的那些技巧,对付张家人是根本没用的,她心中不禁怒骂。 正当想放弃时,门缝透出的冷风钻进脚踝,让她冷不丁打了个颤,她灵光一闪。 既然是暗室那多半很是保密封闭,所以没有其他途径进入,只能通过大门打开。 虽然出现意外的可能很小,但他们总是很谨慎,当门打不开时,留门缝也算留余地。 这样想着,她将手掌探向底下的门缝,粗粗量了一下,大约有她两指的高度,只能容纳小东西进去。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那台迷你相机,虽然有点大,但是机身高度不厚,或许可以塞进去,于是她不再犹豫,反身往回跑去。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将摄像机探进去的瞬间,她努力挤进手指凭着方向直觉随意变换着位置分别按了好几下,贴着门的后背冷汗直冒。 拍完之后,她选择按下了电源键,并没有当即就看,而是揣着疑惑径直离开。 因为她非常敏锐地意识到,无论里面是什么,自己都不能保证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会不会因此影响自己现在的表情。 她也不能打包票让自己情绪转换自然,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这很难。 此刻要是出门万一被抓包,无论她如何伪装,都一定会被看出破绽,等出去再说。 要想谎言不被拆穿,唯一的诀窍就是真假参半。 她努力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紧张,拿着摄像机出去了,还不忘让门内的锁孔恢复如初,及时毁掉脚底可能留下的沾灰脚印。 不出她所料,她才刚出书房,想把摄像机放回房间,张海洋就拎着包回来了,迈着沉稳而又有节奏的步伐在旋转楼梯上。 她咽了咽口水,不慌不忙地敛下眼,快速掩去眼底的不自然,将东西放进衣兜。 再抬头,就是一贯的小心翼翼的紧张,抿着唇,是她犯错时常会露出的表情。 这样的情绪模仿她一直都信手拈来。 “海洋哥,我,我好像闯祸了……” 她拉开书房门缝从里探头,张海洋闻声几步上前来,不紧不慢推开书房的门。 当张海洋看到地上赫然出现的暗道口时,心中微动,不着痕迹地向一旁递过视线,观察女孩的表情。 她看上去神色带着慌张,不小心撞上他视线时,便急忙开口,涨红着脸解释: “我闲着没事做,想找找有没有学摄影的书,然后不小心碰到了,就这样了……” 这样说就能够符合走廊上录下过她曾经跑回房间去拿东西的事实。 “我只下去过一点,但底下太黑了,怕里面有机关,又不知道怎么关闭……” “没事,我来处理。” 他稳着声线说道,有那一次的教训她确实可能不敢进去,但就算她真的进去了,他也不担心,她没有钥匙,也无法开门。 为了以防万一,他也是会查监控的。 他从书架上翻找出几本有关于学习摄影的拿给她,然后就叫她先出去了。 盛葳回到房间抵在门后,重重松了一口气,转身将那几本书放在一边,才沉下心思掏出摄像机准备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结果打开的下一秒,她顿感头皮一炸。 摄像机的像素很好,即使仰着的角度刁钻,但依然拍下了不少重要的东西。 那是个密闭的监控室,有沙发和茶几,里面放着数个正泛着蓝光的屏幕。 其中一个画面她无比熟悉: 正实时记录着她正坐着的整洁床被。 只不过床在记录下的那一刻是空的。 她猛的凝滞住,脑子蓦地一片空白,好像瞬间被挖空,连同血液都近乎静止。 霎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后脑皮。 当看到摄像机内容时,她甚至来不及去什么伤心崩溃,因为她脑子空白到忘记了去反应,但眼圈的泪花已经率先出卖了她。 那一刻她只是出于大脑指令中的第一反应,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别冲动。 死命地掐住自己的大腿,拼死告诫自己保持淡定,千万一定要保持淡定…… 不要露出任何惊讶相关的情绪…… 不要发抖,不要崩溃,不要哭…… 一丝一毫都不要有…… 因为他们会看着你啊,盛葳…… 她一点反常的反应都不敢有,因为她知道或许会有人在看着她,她要淡定。 她的手指颤动着,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胸口的气根本上不来。 心脏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痛,但她死命去努力调整,连想要崩溃的欲望,她都必须得忍住。 盛葳颤抖地闭上眼,强忍着要冲出眼眶的泪意,想要站起身摸药瓶,却发现原来自己的腿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软了。 不慎跪倒在地,低头的瞬间,眼泪在瞬间已经砸落下一滴,真狼狈啊…… 她心中哭着自嘲,真是太可笑了…… 一时甚至不知道哪个地方才算安全。 第32章 假象是假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传来。 花洒被她开到最大,热水窸窸窣窣而下的同时,也混着眼泪砸在冰凉的瓷砖上。 她甚至已经跪在厕所里吐过一回了。 面色惨白地瘫软在瓷砖上,近乎自虐地一张一张静静翻看了拍下的所有照片。 不出所料,那里面全都是她。 四面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昏暗环境下的光源就是正中间的电脑屏幕,荧荧里的监控画面里赫然是她卧室的场景。 在大厅喝茶,在花园里看书,在夜晚窗台画画,在洗衣房里晾衣服,是在床上翻身睡觉……都是让她头皮发麻的视角。 至于照片墙,她看不真切,但还是认出来一点,里面有她穿着高中校服时的照片。 她称得上平淡到普通的生活,无一不在那些冷冰冰的镜头里被捕捉得清清楚楚。 她恐怕还要感谢他们,慈悲地给她留了一个作为一个人最后的隐私空间。 小小的卫生间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庇护所,能够让她像个可怜阴暗的老鼠躲在这,有机会去看到这一帧帧恐怖如斯的真相。 她很想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这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样把她的一切隐私、她的每一寸生活都拆分得一干二净?他们到底又想要做什么?控制她? 而她, 像个傻子一样愚蠢地活在他们的眼里,被人毫不知情地玩弄于股掌,可笑至极! 过往那些所有人的脸在她眼前晃,带笑的话语,温柔的动作,关切的拥抱,递过的奶茶,随手的毛毯,早餐里的鸡蛋…… 一切的一切,看似温馨的画面在顷刻间化作泡影,成为一柄柄刺进心脏的锐刃。 那些画面和监控重叠,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汹涌,她想吐,已经吐不出来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非常想尖叫,想质问,想砸烂一切,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蜷缩在这抱着腿废物地哭。 就连崩溃都要在嘴里咬住毛巾,死命压住喉咙里的声音,却还是漏出几声破碎的呜咽,哭到呼吸不上来,身体开始发抖。 手指颤抖地捏住药瓶到关节发白,胡乱地往嘴里喷着药剂,胸口和心口一样疼。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苟延残喘。 镜面凝结的水雾中,倒映出她此刻糟糕的脸,满脸哭痕,眼睛红肿,皮肤死白,眼泪混着水汽和头发糊了满脸,颓然死寂。 不行,她要离开,要离开这里…… 她一分一毫也不想在这待下去,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令她作呕,她甚至不知道他们这样监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防备?囚禁? 她多么想回家,希望有人能救救她…… 可是她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从小到大信任的那个人给亲手推向了这样的一个牢笼。 她觉得是的,因为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一直就在骗自己,从头到尾,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是一样恶心的张家人。 可惜,她差点就以为自己有家了呢。 原来这个世界除了自己,全是外人。 她不知道去哪,但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她要逃跑,用尽一切办法。 她无比清楚,这是一处恶心的牢笼。 盛葳起身挺直背,用冷水猛浇自己,使劲搓洗脸,眼圈却始终泛着擦不去的红。 再抬起头,眼神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所有崩溃和颓废,整理情绪,收放自如。 她已经瞬间冷静下来,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将自己照旧收拾好走出了门。 快速扫了眼房间,她不确定屋子里是不是只有一处监控,但从现在开始,这间屋子里的每件东西都在她心里打上了嫌疑。 清醒下来的脑子飞快运转着,要带什么,怎么走,什么时候走,她都要计划。 现在别墅里只可能会出现三个人,张海客,张海洋和张海杏。 她想不动声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虽然有难度,但是也不是不可能,首先就是要保证他们一定不要发现,要维持住表面。 身份证,银行卡,港澳通行证……谢天谢地,他们给她的压岁钱是人民币现金,不然她还要想办法找机会去兑换货币。 手机……不能带了,她怀疑里面早已经可能有定位或者监听系统,之后重新买。 她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好多问题,她很少外出,但每次外出都有人陪着她,所以如果她独自出行,这点行不通。 三个人当中最可能成为突破口的只有张海杏,张海客和张海洋都是黑心老狐狸,她根本无法做到在他们完全自然地撒谎。 虽然她不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但张海杏比起其他人来,跟她接触不算多,也对她不太关注,是个好选择。 然后是确定时间。 晚上潜逃的可能性更小,他们很可能会看监控,夜晚太安静,她也想到了那次夜晚的窗外,虽然足够隐蔽,但不是个好选择。 只能选在张海客和张海洋不在家的时候,然后她再想办法搞定张海杏。 她没有想过张海客他们教给她的那些东西,自己这么快就要用上场了,真讽刺。 剩下的时候,就是等,等时机。 她现在要利用时间尽快去了解张海杏,获取更多有助于她实现逃跑的信息。 她知道,张海客他们心思缜密,为了不让自己被这一切的真相影响,露出情绪和眼神上的破绽,她不断地给自己洗脑…… 洗脑她对今天知道的一切从不知晓,直到让这个想法成为脑中认定的事实,她才能演好接下来的戏,装出往日里的那副样子。 然后,就是比谁的演技好了。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 2003.1.26。 已经来这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了…… “扣扣”敲门声响起。 她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开门。 “海洋哥,怎么了?”她顶着湿发问道,眼圈的泛红才能出现得恰到好处。 “你的发夹,落在书房了。”他应道。 手里举着那个张海楼送给她的贝壳发夹,她心中一紧,面色淡定地接过。 幸好,就算撬锁上面也没留什么痕迹。 “我说怎么不见了,以为掉厕所里了,刚刚还在卫生间里找呢……谢谢。” 她将发夹重新别在脑袋上,他沉着眸点点头,不再多言,她也索性跟着下楼去。 张海客回来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为了打消他的怀疑,她还是去解释了一番,他当时没说什么,看起来没太在意。 一切照旧,白天她像是无事人一样跟他们相处着,夜晚却在卫生间里吐到眼发昏。 直到这一天。 张海洋把她叫到了地下室,她知道或许又是要进行什么训练,但他看向她的那一眼略带深意的目光却让她顿感浑身发毛。 张海客竟然也在,他穿得很奇怪,还戴上了一张遮住大半张脸的纯黑口罩。 身姿挺拔地站在一间打开的房间门口。 她往里面远远地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四面的徒壁。 “这是对你的单独训练。” 张海客的低沉声线从口罩下方传来。 他向张海洋递了个眼神,然后她就被莫名其妙地搜身,将身上能摘下的东西都摘了下来,除了玉佩和手镯,她感到心慌。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她抖着声音问道。 不知道是出于担心他们知道自己知道真相,还是出于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未知训练。 他们没有回答,张海客侧身让出门口,将她的手擒住,往里轻轻一带,沉声道: “你可以进去了。” 第33章 他居然会因她失控 她强忍着心中的惧意走进了门内。 头顶的白炽灯泡昏暗微弱,将什么都没有的房间硬生生照出几分幽暗和阴冷。 脑中响起突突的危险警报,下一秒她立刻调转脚步想撤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转身时正好撞上张海客关门的动作。 他随意向后勾脚蹬上门,铁门闭合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疼,连带着灯泡都晃了晃。 没有一丝逃跑的空间,连门都是严丝合缝的设计,这无疑不像是什么普通训练。 她不禁紧张,自己是不是真暴露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后退半步,恐慌几乎蔓到喉咙,眼神触及到那张铺着床垫的铁架床心下一紧。 “接下来不是训练,是实战操练。” 张海客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戴上手套,白金纽扣在昏暗灯泡下泛着冷光: “从现在起,把我当成你的敌人,试图用尽你的所有手段来反抗我,同样……” 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个冰冷字眼: “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失败,后果会比你想象中的要恶劣许多,毕竟……” 黑色口罩遮住他扬起的微笑,但压迫感和侵略性掩饰不住,铺天盖地朝她袭去: “这是你逃不了的现实差距,你是一个女孩,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 她就算是脑子再迟钝,也已经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了,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而你的敌人,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他不得不考虑到这些东西。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她会被抓住,最坏的可能不过羊羔被捉进狼窟—— 只会被吃得一干二净,皮肉连同血液都会被榨干得一滴不剩,死亡都算是施舍。 无论什么世道,女人都总是艰难的。 所以,他要让她看清最残忍的现实。 话音刚落,盛葳突然就被掐着脖子大力按在墙上,她顶肘挣脱,他又揪住她头发往床上一扔,头皮撕裂的疼痛逼出眼泪。 她挥拳砸向他肋下,腕骨被铁钳般的手掌毫不意外扣住,他看着她颤抖的睫毛。 “太慢,只会让敌人享受到捕猎成功的快意。” 张海客屈膝顶开她下意识并拢的双腿,膝盖带着压迫强势挤进她双腿之间。 他像一头雄狮般压下身来,裤料刮擦着她大腿内侧,钢架发出濒死的呻吟。 “放开我!我根本就……”打不过你。 她浑身泛起颤意低着头忍泪,他却掐住她下颌抬起,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 “看着我!这就是你失败的惩罚!你的敌人不会给你时间,你必须找出破绽!” 他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哑声道: “他们不会对你怜香惜玉,继续。” 她又怎么可能是张海客的对手呢,后背弓起又重重摔回铁床,砸得她眼前发昏。 突然, 她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扣声响。 皮带条飞砸在铁床边缘,碰撞声震得耳膜生疼,她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 咬紧嘴唇拼了命地想挣脱出他的强制桎梏,却犹如待宰的羔羊无力且徒劳。 实力太悬殊,这就是血淋淋的差距。 他单手抽开腰间皮带的动作快得像挥鞭,真皮划过手腕,她心中骤然发凉。 “不要碰我!”她拼命胡乱蹬着。 “这样才像被俘虏,亲爱的微微。” 他只用单膝压住她乱踢的小腿,将皮带利落娴熟地缠过被他桎梏在头顶的双腕。 牛皮粗糙地摩擦着腕骨,卡得她手生疼,锁扣咬合时发出绝望的一声响。 “你放开我,我不要,你放开……” “知不知道,你挣扎的样子很可爱?” 他戴着黑手套的拇指捏住下颚撬开她齿关,橡胶皮革味混着唾液在口腔弥漫。 “呜呜呜……”她说不出话,干脆狠着力道咬了下去,却被他早有预料地躲过。 “很好,我很享受你的这种倔强,那让我看看你能撑多久……” 他退出手,一掌扣住她后腰,另一只黑手套的手掌覆上她剧烈起伏的胸口衣襟。 “不要!”她扬起脖子扭动嘶吼着。 这大概是她真正的绝望了,他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不要,不要欺负她…… “求饶虽然可以止损,但是太晚了。” 下一秒,空间里布料撕裂声混着纽扣崩落的脆声响起,冷空气贴上胸口的刹那,她猛然奋起抬脚一蹬,狠狠踹向对方胸口。 却依然是被不出料想地钳住脚踝。 虎口卡住她脚踝顺势分开,往粗劲有力的精腰上一带,男人手上戴着的冰冷腕表链硌进小腿,激得她腿一缩。 张海客已经单手扯开她衬衫第三颗纽扣,崩落的纽扣撞在铁床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逐渐露出隐蔽的雪色肌肤。 她的尖叫被卡成嗓里的呜咽,无能为力接受着这一切冠着训练为名的羞辱。 他的手擦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呼吸频率已经变得紊乱,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他突然扯开了脸上的口罩,俯身的阴影完全笼罩下来,龙涎香浓得令她作呕。 “你输了,现在该哭着求饶了。” 双腿被分开在他腰后卡住动弹不得,手也被绑住挣不脱,高大的身躯欺身而上,几乎将她完全覆盖。 “不要碰我,你滚!混蛋唔……” 皮套的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堵住她的咒骂,他下意识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不好意思,没忍住,这就骂混蛋了吗?真正的欺负还没开始呢……” 带茧的掌心探进腰窝,一手潜上脊背,高挺的鼻梁擦过她渗汗的鼻尖,连呼吸都带着滚烫,他注视着那双泛红带泪的绿眸。 他连眼神都带着晦暗的骇意,目光逐渐向下,眯起眼看向她带着血迹的艳唇: “你这张小嘴太闹了,安静一点。” 他俯身而下,当那张薄唇向她压来的瞬间,盛葳瞳孔骤然猛缩,随即偏头躲闪。 但他们的距离太近,呼吸近乎交缠。 所以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么一秒。 张海客不知为何,发现自己一直平稳的呼吸在此时顷刻紊乱,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好,所有的张家人都是如此,控制自我这方面堪称登峰造极。 他怎么会失控? 他居然会因她失控。 她察觉到张海客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的顿住,因为此刻的他们身体距离几乎为零。 但她根本没时间也不会去细想那么多。 后脑勺撞上墙面的闷响,他的嘴唇最终落空,印在了颈侧,盛葳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他的低笑从旁边穿透进耳廓: “呵,暂时放过你,真流氓可不会像我一样心软,给你躲避的机会换个地方。” 随即他选择更深地在她颈侧俯首。 濡湿感裹住她颈侧一块的雪白肌肤。 纤薄之下是极具生命力跳动着的动脉。 不知为何,理智和心跳在那一瞬间恍若出走,莫名的餍足感占据了他的意识。 此刻,他离这条鲜活的生命好近。 近到他想让她的呼吸无论急促或平稳,都要随他来操控,因他而变动才好。 于是他没忍住,那一秒恶劣的想法。 露出犬齿带着占有轻轻含咬了上去。 第34章 为时已晚 犬齿摩擦皮肤的痛意激得她逼出眼泪,她惊叫一声,两条腿剧烈地乱蹬起来。 那一刻她涌起滔天的愤意,心下一狠,几乎带着决绝地仰头猛撞上他的鼻梁。 张海客吃痛地挤出闷哼,下意识松了力道捂鼻,她却不让他那么轻易地后退。 莽撞仰头咬住他裸露的近在咫尺的锁骨,她狰狞得像头撕咬猎物的幼狼,牙齿深深陷进皮肉,直到咸腥的血涌满口腔。 他的手掌本能掐住她后颈,却在发力瞬间僵住,因为捕捉到对方眼中带泪的恨。 两人像是两头野兽自相残杀般纠缠着。 彼此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炸开。 “不要碰我,你走开,走开……” 她嘶哑的嗓音裹着血腥,哽咽的声音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已经几近崩溃边缘。 张海客粗重的呼吸传来,他抬手捂着鲜血淋漓的锁骨,钳制她的手泄了力道撤开。 盛葳趁机挣脱皮带束缚,飞快地爬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手拢住自己的衣衫发抖。 朦胧光线里,她看见张海客撑着床沿坐着,鲜血从他捂着脖颈的指缝渗出,此刻的他像头受伤的猎豹,向她投来一抹视线。 但那却什么不是受伤的眼神,而是猛兽见血的兴奋和快感,他喉结重重滚动着: "做得很好。” 张海客抹了把颈侧,舌尖舔过沾血的指尖,在昏暗的阴影里笑得令人胆寒: “终于有点像我们张家人了。” 那双黑沉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 “记住这个味道,下次记得要咬喉结,力道再深两分,就能咬死敌人。” 盛葳根本不理会他,埋头抱住自己的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上面还带着被皮带磨出深紫勒痕,脸上的眼泪簌簌地坠落着。 那些恐惧的羞耻、被看透隐私的苦楚,此刻都化作喉咙里困兽般的泣不成声。 她整个人都凌乱着,着实是被欺负狠了,男人的眼底却始终藏着冰冷的慈悲。 “训练结束,你已经合格了。” 张海客扯开染血的领口起身走过去,想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血渍,却被狠狠拍开。 响亮的一声几乎像是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脚顿在半米处,额前碎发底下的眼神晦暗不明,因为她拼命地想蜷进墙角。 只见盛葳情绪崩溃地突然嘶吼: “够了!” 张海客的手僵在半空,他看到少女通红的眼尾,像被逼到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幼兽。 下一刻她突然侧身,剧烈地干呕咳嗽起来,血腥味混着眼泪在胃里难受地翻涌。 他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了。 少女瞳孔里炸开的畏惧太过浓烈,刺得他莫名有些眼疼,所以最终什么都没做。 皮鞋碾过地上散落的纽扣,铁门打开的瞬间,张海洋闻声转头正看见这一幕: 张海客领口沾着濡湿与血渍交错,歪斜处露着一道新鲜血迹的齿痕,身上还有些东西也不翼而飞,足以可见其中的混乱。 “你进去,带她处理伤口。” 张海客喑哑道。 张海洋垂下眼无言,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与他错身而过时,他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乌木檀香,混着血腥气格外刺鼻。 心中某种尖锐的酸涩突然刺进胃部。 他压下了这一丝未知的情绪,逆着光抬脚走进了门内,却又在刹那顿住脚步。 看见了盛葳蜷缩在墙角,凌乱的发丝黏在渗血的唇角,埋着头紧紧扯着自己崩坏掉的单薄衣衫在浑身发抖。 他一直守在外面,也听得到声音,对于门内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心中都有预料,但眼下着实让他有些少见地生出一丝怯意。 盛葳透过余光不慎看到张海洋正在解开袖扣的动作,她尖叫着后缩着腿: “别过来!我求求你,我不要……” 张海洋哽着喉咙,依然单手解开袖扣,小臂虬结的旧疤在灯光下泛着青白。 “穿上。” 他才发现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嘶哑。 他没有急着靠近,而是脱下外套扔在了她的膝盖上,宽大的衣服还带着体温。 盛葳却像被烫到似的缩着脚,露出手腕上深紫的皮带勒痕,偏过头没去看他。 她想她真的已经受够了他们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个个都是两面三刀的衣冠禽兽。 像是在捉弄她,看着她让她陷入痛苦,然后又以高高在上的救赎者出现,来假意赐予她温暖,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在那名为时间的催化剂下,让她潜移默化接受并习惯这份无形的驯化。 直到让她贪恋上这份夹杂痛意的安抚。 可怕啊,她就像是他们豢养的驯兽。 她意识到了,但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她的一切都是张家人培养的。 周围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滞,张海洋单膝跪地捡衣服的动作僵在半途。 他敏锐地注意到她锁骨上的刺眼齿痕,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撇开掉头,却攥紧了拳头,骨节甚至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别碰我!滚!你们都一样,滚……” “没事了……”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无视掉她的反抗,想伸手查看她锁骨伤口,盛葳挣扎着张嘴咬住他手臂,眼里烧着困兽般的凶光。 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一边说着没事,可她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们带来的…… “呜呜呜,你别碰我,我求你……” “没事了……” 张海洋表情平静得像尊死气的雕像,带着悲悯和宽容的慈悲,由着她狠狠发泄。 甚至直接俯身拥住她,捕捉到她身上残留的龙涎香,那是张海客身上的味道。 让他不禁喉头一扼,只觉得窒息。 他鬼使神差地拥得更紧,像是想用自己的身躯去覆盖掉这让他心头发紧的味道。 安心的怀抱带着暖意,缓慢蚕食脆弱的身体,重叠的影子合二为一,犹如共生。 血腥味漫开的瞬间,他喉结滚动一下,抚上她后颈,食指精准按住穴位轻点: “睡吧。” 平铺直叙,像阵风,飘进她的耳际。 声音轻得像是亲昵哄睡,手上力道却不容抗拒,他们向来擅长做这般割裂的事。 盛葳最后的记忆是栽进松木香怀抱的瞬间,男性胸膛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张海洋捡过一旁的外套,严实裹紧怀里的人,随即打横捞起向外走去。 至于手臂上的血痕,丝丝的刺痛被他径直忽略,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痛了。 所以他觉得挺好的,痛一痛也不错。 怀中的重量比上个月抱她时轻了许多,脚下步伐平稳得让她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张海洋调整抱姿上楼,他一手托抱着大腿,一手扶过她脑袋让她靠在自己颈窝。 他脖颈的衬衫束领轮廓不小心刮到她锁骨的齿痕伤口,让昏睡的人无意识瑟缩。 张海洋不自觉绷紧下颌线,低眉敛眸,默声拢了拢外套,遮住她裸露的肩头。 怀中的脑袋随着步伐轻晃,发丝扫过他喉结时,他突然收拢手臂加快脚步。 房间里,他单手托抱住她,一手掀开床被,鬼使神差地俯首低眉注视了她许久。 却只伸出拇指替她捻去唇中那滴血。 他替她拢好被,乌木檀香里依旧混着张海客身上的味道,怎么挥都挥之不去。 这一发现刺得他俯身,收紧手臂圈住她,直到听见怀中人昏睡中溢出的痛哼。 她胆小又直白,怯懦又真诚,经常理解迟钝,但却又会有着想象不到的小心思。 还蕴藏着未曾发掘的潜力,她会成长。 无论是失踪的“盛怀良”,还是他们,都太了解她了,几乎无所遁形的了解。 完全洞察她的习惯,知道她无论何时何地,从小到大,她都拒绝不了拥抱。 因为阿斯伯格,她的情绪有时不稳定,所以需要安神的东西,比如熏炉里的香。 就连她身上的熏香都是那个人特地选的,带着安神的功效,并让她养成习惯。 所以他们也知道,一个简单的拥抱就能让她平稳下来,带着十足的镇定效果。 人就是这样,越是缺少什么,渴望什么,就会一辈子追逐什么。 三个月大的婴儿时期没有讨到过的拥抱,她会用此后漫长的一生去寻找。 张家人对于身体的掌控和感知几乎达到极致,并且一般力量也很出众,肌肉的条件反射促成他们鲜少喜旁人触碰的习惯。 至于拥抱,于他们几乎更少。 但他们却能次次主动俯首揽她入怀。 拥抱无关乎性,但关乎爱。 第35章 用物理降温 首先是酒精的气味钻进鼻腔。 盛葳在昏沉间感觉有人在掀她衣领,冰凉的指尖擦过锁骨处,她本能地缩了缩。 “别动,上药而已。” 张海洋的声音低而平,沾着药膏的棉签轻点在伤口。 昏黄台灯下,他眉骨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眼神,袖口下露出的小臂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医用胶带贴上皮肤的瞬间,她无意识哼了声,手顿了顿,指尖悬在她领口半寸处,最终只把薄毯往上拉了拉。 门轴吱呀声割破寂静,张海杏嚼着口香糖晃进来,看着人感叹道: “啧,他属狗的吧,下嘴这么狠。” 说的是坏心眼的张海客。 看来是学吴邪学得很到位,连吴家那家传的人模狗性也学进去了。 她掀开薄毯的动作略显粗暴,取出了放在她身体处的温度计。 “38.9c。” “知不知道广东省最近出现了大范围的怪病肺炎?香港现在也已经出现了。” 张海杏甩了甩手,水银柱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嘴上带着阴阳怪气讽刺道: “心跳过速,现在还因为应激反应发烧,你们玩得挺野啊,太不是人了吧,这小病秧子身体本来就不好。” 张海洋的性格对其他人都一样冷淡,马丁靴在地面碾出半道弧线: “出去。”他不咸不淡道。 这件事确实是他们考虑失误做得过火,但都已经发生了,也只能补救。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平常营造一个平稳的环境,来让她保持情绪稳定的原因。 毕竟病由心生,长期陷入负面情绪会影响人体的免疫功能下降。 小时候因为身体底子太弱,所以她经常发烧,甚至烧到大脑记忆模糊。 “用完我就不需要了?急什么。” 她倒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从药箱里掏出针剂,针尖挤出淡蓝药液,道: “退烧针加镇静剂,老配方。” 针头即将刺入的刹那,张海洋钳住她手腕,玻璃药瓶摔碎在地,碎片映着两人对峙的倒影。 张海杏顿时不耐,沉脸反问道: “这么紧张?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咬的人呢,我可没有伤害过她。” “先不要用药。”他冷不丁皱眉。 “假正经,别以为……”张海杏怼道。 “海杏。” 张海客的影子斜斜切入门框。 他换了件立领衬衫,恰好遮住锁骨处的纱布,目光扫过盛葳潮红的面颊: “去帮忙煮点粥。” 待脚步声远去,张海客指尖抚过她滚烫的额角:“用物理降温。” 张海洋打来盆水,拧干冷水毛巾,撩开她汗湿的额发,毛巾擦过热红的脸颊。 昏迷中的人突然扑腾起双手,像在水中游泳,犹如所谓的梦魇。 “……好热……唔唔……” “算了,按住她,还是用药效果……”张海客伸出掌心托住她后脑防止撞床。 "用物理降温。" 张海洋固执地打断,没去看他,二话不说便直接扯开自己领口纽扣,然后将她捞起死死扣在怀里。 衬衫布料裹着体温罩住盛葳,隔开所有,他用自己的身体去给她降温。 怀中人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锁骨下方,带着破碎的喘息震得胸腔发麻。 端着粥的张海杏,嚼口香糖的节奏乱了一拍,倚着门冷笑: “既然这么宝贝,不如搬去你屋里住着吧,假惺惺给个巴掌再给颗糖?” 虽然她不清楚他和张海客怎么对她的,不过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本来就是个身体差的,还遭他们这么对待,又贯会装模作样。 她的话里不免也带上了刺。 余光中,她悄然看着自家兄长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突然嗤笑: “她要是醒了,记恨你们就好,可别带上我。”她将粥放在一边。 甩上门时的动静震得地板都在抖。 冷汗浸透两人相贴的衬衫,张海洋垂眸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怀中人。 他轻手拨开她黏在唇上的发丝,指尖触及到唇角,抽回手的动作极快。 张海客试探地舀起一勺粥吹凉,递到她嘴边,米油裹着青菜香漫开。 她敛眉想接过自己吃,他却抓着勺纹丝不动。 因为知道她还在惧怕自己,所以,他尝试着开始让气氛破冰。 “张嘴,微微。” 他递着勺亲自喂到她嘴边。 他不知道那沉默的几秒里她在想什么,连带着他的呼吸也一起沉默下去。 僵在半空的手显得很是多余,但一丝一毫未挪动半分,几乎是带着某种讨好。 所幸,她没有拒绝自己的心意。 她确实有些饿,但面前的人她着实不想看到,逼着无奈,也只好接受了。 毕竟,再不济,也不会跟吃的过不去,又不是她的错,不能委屈了自己。 以为这样做就能让她对他像之前那样,接受这一如往常的事后抚慰? 如果不是她已经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怕真会陷进这完美的温柔假乡。 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真不一定呢。 盛葳就着他的动作将大半碗粥吃得差不多,没说什么话,只是发呆想着刚刚自己做的那个梦,几乎是一醒来就忘了。 坐着不过一小时又重新睡去。 晚上十点,张海客的领带垂在枕边,正俯身取出体温计查看: “退到37.8c了,这几天让她休息一下。” 张海洋闻言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看着比平常更加沉默。 他从卫生间里走出,手中拎着装有衣物的衣篮,是张海杏给她换下的。 张海杏自己都是个任性的性子,张海洋也没想过再让她帮忙,但总是要有人洗的。 能丢洗衣机的丢洗衣机,丢不了的他一件件地用手搓,就像她平时那样。 很难想象这双扭人颈脖、招招致命的手此刻正握着件挂脖吊带打肥皂。 寡淡冷峻的脸看不出一丝情绪,那垂眼头勾背认真搓洗的正经样子,让人几乎可以忽略掉他耳尖那一丝极淡的薄红。 他其实能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劲,甚至知道因何而起,但他已经习惯了将这些东西压制。 过几天,盛葳觉得家里闷,便提出想去外面看看,但鉴于此刻香港出了某种怪病肺炎,张海客其实是不同意的。 但他也清楚她现在跟自己的关系算不上好,像是回到了一开始初见的那种疏离与礼貌,甚至带着不明显的戒备。 这让他无疑感到有点心烦意乱。 出于求和的无奈,他也只能尽量依着她,思索再三,便也应允下来了。 至于暗中有没有看着她,她不想去猜,但她拒绝了张海洋的陪同,只想让张海杏陪她一起,几乎是带着固执。 张海客最终也同意了,她并没有精力去关注张海洋那一刻不着痕迹的眼神黯淡,但总有心细的人注意到,但笑不语而已。 她此刻全部想的都是要怎么计划着逃走,等出了门,她只想去码头看看。 她已经不想等了,不能等了! 更何况现在似乎香港这边有了一种奇怪的病,已经开始在把关控制人员流动。 趁着事态还没有严重之前,她要开始找机会,或许之后再不离开可能就困难了。 飞机固然很快,但需要身份证明和安检让她有些顾忌,而且很可能有其他耽误。 至于火车,中途走走停停,人员也上上下下,她还是觉得有风险。 所以她想到了坐船。 香港前往内地深圳和广州的轮渡很多,之后想着再坐火车去其他地方。 并且最重要的,售票检票不是很严密,手撕票根,甚至不需要看脸。 她只需要一张船票和一个机会。 第36章 出逃前奏 此时正是2003年二月上旬 盛葳正在为自己的逃离计划苦苦筹备着,丝毫不知自己将主动走进一个深渊。 牢笼之外,是更大的牢笼等着她。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 杭州,西湖边,西泠印社,吴山居。 作为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吴邪。 此时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还顶着一副稍显青涩的面庞,意外获得了一份战国帛书的地图,也即将开启他正式的盗墓之旅。 冥冥之中,命运转折的齿轮已经转动。 渡轮码头的柴油味混着咸腥海风涌进鼻腔,盛葳低头看着张海客临走执意给她戴上的条格纹围巾,心中下意识地吐槽: 那人面兽心的老变态到底想干什么? 她能发现他那些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心思,倒也没拒绝地尽数收下,但又不去回应,毕竟主动权现在掌握在她手里。 反正他乐于维持表面那副惺惺之态,一定会出于眼下的顾忌不敢靠自己太近。 但又会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被推远,做一些不起眼不经意的小举动来试探她。 围巾?她低垂的眼里满是嘲讽。 呵,不跟皮带一样吗? 只是捆住她的另一种形式罢了。 张海杏走在前面,迎风飒爽地撩了把头发,回头看到戴着口罩的盛葳嘲笑道: “捂这么严实,既然怕得病,怎么还敢出来?” “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轮船。” 盛葳看也没看她回道,眼睛一直流连在一边的渡轮泊位和集装箱堆场,搬运工推着板车撞过来,纸箱印着国语“救援物资”。 广东周边的地区都出现了数例非典型肺炎症状,但此刻疫情还不严重,并未引起国内国外各地的重视。 所以现在只是局部防范,因地控制。 她假装观望四周,注意到头顶某些特定地方的摄像头,脑中记下码头的路线。 “在外面看有什么好看的?走,姐带你去里面转转。”张海杏拽起她胳膊走。 远处似乎有什么广播提示音响起。 “真烦,上个月有船运的人之中有发烧的,整船消毒三天。”张海杏抱怨道。 “这么严重,那现在查得严吗?” 盛葳若无其事道,声音隔着口罩发闷。 “严个屁!顶多测测体温而已。” 张海杏还手抱胸嘴上不留情道, “看见穿医护服的别躲就行,你口罩别戴了,不然这副鬼样子,一会被准查。” “好吧。”说完她取下了口罩。 她体内有麒麟血,除了发烧哮喘这些属于特殊原因的症状,这种肺炎应该影响不了,戴着口罩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路过售票窗口时,她用余光瞥见贴着告示的木牌,上面修改的墨迹还没干透: 中环—澳门14:30 中环—珠海16:30 穿着马甲的工作人员坐在购票处核对账本,旁边还放着一沓夹子夹住的票据根。 现在用的都是现钞,因为船线比较近,所以没有身份证登记簿,只凭票据检票。 盛葳又看向一边的告示栏,上面是蓝底大字的安检提示: 澳门航线需过行李扫描,珠海航线开包检查。 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需要准备的,自己的这张脸太过容易被人记住,所以她需要乔装一番,剩下的,就是制造机会。 说来也巧,兴许是喜欢画画的原因和天赋,她在制作人皮面具上也很热衷,非常熟悉面部骨架建构和不同角度下的成形图。 都说画人画皮难画骨,总是带上人皮面具,也可能暴露,毕竟人不是只靠脸活着。 张海杏的性格她已经掌握,自视甚高,直率泼辣,性格强势,对自身实力很是自信,身手敏捷,反应力很快。 期待的那一天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二月二十三号这天,机会来了。 近日广东附近连同香港的非典情况变得有些严重,海关检查尤其是国外出境的都查得很严,连带着国际间贸易也受影响。 她观察了几天,张海客和张海洋一早出门,几乎都要待到下午五六点才回,甚至更晚,只剩下张海杏和她在家里。 张海杏抱怨着无聊,她可一点都不。 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自去码头之后近半月的时间,她一直伪装得很好,当个每天自觉训练的好孩子。 伪装的技巧就是不要跟人交流太多。 她只需要找件事情假装专注,他们就会自觉识趣地不打扰她,偶尔送吃送喝。 此刻她站在卫生间,镜子里的眼神抬起,充斥着死水般平静,带着非人的冰冷。 下一秒扭转开浴霸头。 热水泼在镜面上形成白雾,她把滚烫的毛巾捂在脸上,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喘息, 然后伸拳砸向磨砂门制造出一声动静,卫生间外逐渐传来的脚步声和咒骂声。 “我说,病秧子你别死里面了吧?” 门被踹开的瞬间,盛葳侧身贴到墙壁,一脚踢开准备好的肥皂和地上的精油。 张海杏不出意外地一脚踩滑,踉跄着跌倒,脑袋重重磕在沾水的墙壁边缘。 盛葳在雾气里捕捉对方倒地的动作,伸手猛地一拽,直接将水管扯得爆裂开。 用淋浴喷头狠狠砸向对方后颈,水管在地上甩出残影,热水浇透两人纠缠的身影。 “你他妈——” 张海杏的怒骂被滋到眼皮的漂白水截断。 她又抄起晾衣的金属杆,动作狠厉,一气呵成,砸在膝盖窝的闷响让人牙酸,让她暂时失去行动力,虽然可能很短。 她只能成功,因为没有再来的机会。 盛葳沉默地拧转手腕,抓住她脚踝往墙砖上掼,后脑勺再次撞击陶瓷的闷响里。 趁着她翻过身的动作,咬着后槽牙把淋浴管死死绕上对方脖子,骑在她身后,手中的管痕几乎勒进掌纹。 张海杏的力气也很大,几乎要差点把她的腿骨捏碎,但她却隐忍着无动于衷。 只抄着东西砸,今天狠了心要弄晕她。 此刻的她完全不像平日那副小心翼翼的唯诺小心,带着不属于她的狠厉冷漠。 像是一头无知无觉冰冷残暴的野兽。 但她对自己的这些变化丝毫不知,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就是她必须要逃出去。 张海杏终究还是因为心中轻敌,以至于被她完美暗算,她大概没想过自己会输。 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老实胆小的病秧子,能够迸发出完全不属于她的力量。 半分钟之后,撞翻的洗发水瓶咕噜噜滚进下水道,空间里只剩得水声的淅沥。 张海杏终究被她砸晕了,躺在瓷砖上,她倒没想过害她性命,毕竟她不想杀人。 “对不起……” 她对着地上的人呢喃,手还在抖。 她对自己虽然不耐烦,但也不算坏。 自己只是想要离开,仅此而已。 她非常清楚,张家人身体和身手都是非人的强悍,非常难制服,就必须下手重。 不要怪她狠,因为他们犯她在先。 她非常淡定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甩了甩手擦镜子,抬头,眼神一如打斗之前—— 眼神依旧幽绿,平静,像阴森的潭。 她扯下毛巾架上的黑包,拿出里面的东西,假发美瞳化妆用具和零散硅胶人皮。 做整张人皮面具会被发现,所以她材料只能一点点偷,东西不多,够用就好。 转头看向地上张海杏穿着的衣服。 她勾起一抹冷笑,该感谢他们不是吗? 自己向来最会的就是模仿,任何人。 第37章 来日方长而已 “多谢栽培后会无期” 赶回的张海客此刻在浴室镜面前驻足不语,眼里晦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半个多小时前 他们被底下的人通知别墅失火,电闸被拉,电话线被剪,信号屏蔽器被人打开。 皮鞋碾过地上的玻璃碴,张海洋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残留的沉香味和硝烟味。 卧室里一切照旧,却又什么都变了。 他向卫生间投去一眼,浴室镜面裂成蛛网状,湿冷的水汽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猩红唇膏划出的八个字被雾化后稀释下淌着几束红线,像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无”的那一撇拖得太长,像把滴血的匕首插进他们所有人之间。 “追踪器信号滞留在山下路道。” 张海洋靴尖踩上瓷砖上未净的湿滑精油,碎裂的镜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她应该是发现了,所以扔了那个发夹。 “比我们预估的计划时间提前完成。” 张海客找到个翻出的梳妆包,里面是淋湿的精细地图,几乎涵盖从别墅到附近码头的所有路段,空白页画着简陋的潮汐表。 “连台风过境的备用路线都算准了。” 张海客轻笑,不知道是不是夸奖她。 “她怎么样了?”他头也没抬地问。 “刚醒来不久,被砸得不轻,身上的匕首也被摸走了,在破口大骂着要杀她。” 张海洋不咸不淡道,被浴霸砸晕,想想对于她那么自视甚高的人也是够耻辱的。 终归不是张家的人,连个只养了半年的张家崽子都不如,也难怪她会选她下手。 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 “一把枪,三把匕首,书房里那把藏品瑞士军刀,还有守卫的一只电击器。” 张海客凝眉,捡起一缕洗漱台掉的假发片,不禁暴露出奢贵的腕表,上面的指针停在五的位置。 他低垂着眼看不清情绪,话如鲠在喉。 明明他们不意外会有这样的一天,明明他们该为她的此番成长感到欣慰,明明…… 明明这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张海洋扯开领口纽扣,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情绪,冷不防摸到兜里的巧克力包装。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不爱吃了,也不怎么吃零食,但他却一直都放在兜里备着。 想着哪天她要,就能有。 她却真的再没有一次提起过。 夜幕降临 别墅里头一次气氛这么压抑寂静。 张海客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港远处上的航船难掩疲态,此刻不笑的他,原本的那股锋利和压迫几乎是无所遁形地暴露。 下雨了,天气就跟她初来时的那样。 手里还攥着她的手机,这是她故意丢下的,里面当然也不出她所料有监听系统。 他从身上掏出另一个手机,指尖点了几下,给对面的未知号码发了条消息。 今晚于他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她将永远不会知道,那夜夜燃的安神香是他亲手调配,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失眠…… 想着想着,他就从身上摸出了烟,握着半天,最后反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西装裤紧裹着的一双长腿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之后,消失在空空荡荡的书房。 什么后会无期,只是来日方长而已。 凌晨的十一点 撑着伞的张海洋立在渡轮码头风衣飞扬,咸涩的海风灌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 手上还握着一张揉碎的船票存根:2003年2月23日,中环至珠海,三等舱。 远处渡轮悠长的汽笛响起,咸涩海风卷着油味灌入鼻腔,他望着远处的海洋。 他想起她以前说过自己心情不好就想看大海,因为大海不会说话,但它会倾听。 大海永远是包容的,但也是汹涌的。 平静的水面底下是不为人知的沸腾。 他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次闲聊,张海楼曾经状若玩笑地问她愿不愿意取个海鲜名。 结果她还真的很是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叫海风吧,因为……” 她思索后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理由。 “风无处不在,可以拥抱所有人。” 一阵夜风刮过,他感受到了,明明在下雨,掠过的风却不让人寒冷,反倒温热。 就像是他们教她憋气潜水、窒息生存时,亲自渡进她唇间的每一口珍贵的氧。 —— 当盛葳站上轮渡轮甲板上的那一刻,她回头望着维多利亚港渐远的光点。 突然被风吹进一滴咸湿进了嘴角,用指尖触碰到,才发现,是眼角滚落下的泪。 此刻面临着大海,船身还有些摇晃,所以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大梦初醒。 她想起自己怎么从别墅中出来的惊险。 盛葳换上了张海杏的衣服,对着镜子一番乔装,确保自己从人前走过不坏事。 不过在这其中,让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诡异之处,几乎是毛骨悚然。 张海杏怎么戴着人皮面具?! 她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将人摸了个遍,但来不及去想这些跟她逃跑无关的事情。 把张海杏的半指手套套到指节,随后她对着镜子练习对方标志性的傲气冷笑。 黑色的瞳孔里映着她此刻的冷煞。 留字,断电,剪线,点火,一气呵成。 她已经将这里的路摸得十分清楚,当然也知道别墅区早已经覆盖了监控探头。 与其躲躲藏藏逃跑,她倒直接大摇大摆下山,寻着第一次来的时候的记忆路线。 虽然她之前下山过多次,但除了第一次,基本上都是从地下的车库直接出发。 所以,她才想到了扮演成张海杏。 身后的别墅已经开始冒出黑烟,她要吸引住其他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她在拐角处撞见的守卫,正举着对讲机: “杏姐,别墅的电……” “笨呐,那还不快去查配电箱!” 她模仿出张海杏的不耐语气。 “等等,这个给我,拿来吧你!” 她狠拍了一下他的肩章,直接粗暴地从他手心里夺过电击器,扬着马尾离开。 杏姐今天怎么还化了妆……年轻守卫耳尖涨红的模样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 轮渡的汽笛声响起 她上前一步,检票员困倦地扫过她皮衣上的铜钉,在船票上砸出模糊的红印章。 等到钻进船舱最末排的阴影里,她痛快地将头上的假发揭开,随手扔进大海。 夹板走廊里食物的味道和各种混乱交杂,她从胸口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咬碎,浓郁的黏腻在舌根泛出苦味,迫使大脑清醒。 借助船舱的反射,她盯着里面的倒影,张海杏的皮衣裹着她此刻单薄的身形。 接近黄昏,日落的霞光散在天边,她看见成群追光的海鸥,心中突然觉得安宁。 她坐在舱门里,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自己现在所带着的东西,并尽数收起藏好。 除了必要的,她还戴上了那双护腕手套,还有袖珍枪、美工刀,她也是现在才明白他们送的这些礼物的真正用意。 所以带上这些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甚至是那对绿宝石耳钉,因为想着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去换钱,物尽其用。 还有…… 她低头摸向自己胸口,那里除了一贯的玉佩,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子弹项链。 明明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丢在那也行,但拿走也没什么,索性就带上了。 希望只是用来放烟花的。 都说一个人进步最快的时候,不是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而是在她无依无靠,失去安全感的时候。 那么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呢? 第38章 不速之客 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她感到一股由衷的踏实,率先而来的就是解决生存问题。 找了个不大的宾馆暂歇,不会粤语,所以用的普通话交流,向前台问了最近的商场地址。 去买了个防水的背包,又去买了些衣物和生活用品、手机和卡,才洗澡换衣服。 出门随便吃了点解决饥饿,她瘫躺在床上,脑中还残留着乘船时的摇曳感。 她的第一选择还是想回苏州,但也知道那里已经不太安全,回去了岂不是…… 可是不回苏州,她又能去哪呢?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被打乱了,所以她决定要去找那个失踪的人,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但也不是毫无头绪。 张海客说过张家是盗墓世家,他们个个身手又好,圈内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消息,但首先她要先进入这个圈子才行。 况且这半年来,他们教自己的那些东西,不就是打算让她入盗墓这行吗? 凭借着自己现在学了点考古盗墓的皮毛,她或许可以先去试试混上这条路。 虽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无奈,她也只能努力克服心中的别扭,去跟人交涉。 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第二天,她打听了附近的古玩市场,准备随便去找份工作先苟着,非常幸运,找到一家古董铺子,虽然钱少,但包吃包住。 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长得很凶但很和蔼,开铺子只是个人爱好,现在又喜欢钓鱼,所以招人给他看看店什么的。 “你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挣钱啦?还是上学的年纪啊,怎么不读书了呢?” 那位阿叔问她,接过她的身份证看了看,年纪跟自己在读书的儿子一样大。 “读到一半,休学了。”她解释道。 “你的家人知道吗?留个电话吧。” “我是孤儿。” 她抬起头看向他,眼里没有什么起伏。 “哦,那好吧……” 那位大叔还有些抱歉,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外貌有点特殊,现在也有几分了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她一个小女孩可怜,所以没怎么谈就同意了她来工作,平时就只需要打扫卫生,有人来就看货。 她也就在这里暂时安顿了下来,偶尔去古玩城逛逛,里面大部分都是假货,但她能看出来,所以在各处摊上屎里淘金。 在这里她还接触到了项新奇的事物,就是做贝雕,在贝壳上画画,她很喜欢。 这样平淡但并不枯燥的生活大概过了十多天,被两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阿叔最近因为买了新装备心血来潮,出门到处约着人想去海边搞搞。 那天,门口进来了一对陌生男女。 男的三十多岁,微胖,还有些秃顶,普通面孔,腋下夹着包,旁边是个身材姣好的女人。 他们一进来,盛葳以为是生意,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准备上前跟他们介绍。 那个女人看了看周围,开口道: “您是盛葳,盛小姐没错吧?” “我是。”她点点头,回道。 那位男士注意到她的面孔时微微一愣,下一秒便率先伸出手,笑着想跟她握手。 盛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道又是些个心怀不轨的男人。 她直接装作没看到,手拿上东西做掩饰,男人兴许尴尬,只得悻悻地收回。 这两人看起来目的很明显,她极少跟这些社会人士打交道,也不免上了点警惕。 女人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国际性海洋资源保护开发公司。 她心头顿时明了面前的两人是什么来路,表面上是什么开发海底资源,其实就是打捞海里的沉船物资。 说白了就是一群海上文物贩子,地上有地上的贼,海里有海里的盗。 “什么意思?”她问道。 除非必要,否则都不会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格,觉得累,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 “您认识盛怀良先生吧?1989年他来找过我们公司谈合作,答应共同开发海底一处遗迹,这是他的字据,您应该认识。最后整条船只不幸失踪,对此我们感到抱歉。” “所以?”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强撑着表面淡定。 这也太诡异了,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寻找有关爷爷的踪迹,就这样正巧有人找上门来?他们又是怎么准确找到自己的? 张家人?还是说曾经那群袭击的人? 1989年,这不正是那份死亡证明上的日期吗?死因写着意外溺亡,所以他那时是去找海底遗迹去了?结果出了意外? “鉴于失踪人员全部未被打捞到,我们公司也受到了打击,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派人去探查,但就在最近,有了些新消息。” “这是上月渔民在担杆岛捞到的。” 男人从腋下包里翻出几张照片,一一摆在她面前,她看了一眼不言语。 “我们公司的设备都有特定标志,这是当年他们戴的上海牌潜水表同型号。” “我只给你三句话的时间,说不出你的目的,慢走不送。” 她头也不抬地毫不留情道。 她当然不觉得他们这么好心,不过既然大费周章地能找到她谈这些,就说明他们想找她做什么,所以不要浪费她的时间。 她厌恶这些虚假的你来我往,明明都来者不善了,却还要装成一副好人作态。 闻言,两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一瞬。 他们意识到这个看似单纯无害的年轻女孩完全不像外表透露出来的娇软可欺。 明明长着一副极容易激起保护欲的长相,看起来像未成年,性格却这么冷淡。 他们都被她透露出的气势唬住了。 “西沙十号礁。”男人也开门见山。 他将照片推到她面前。铺开海图,颇具时代特色的军用坐标上标着血红的叉。 “考察船最后信号在这里消失,三天后启航,到时候我们来接你去机场。” “抱歉,我还要工作。”她拒绝道。 “盛小姐,很抱歉会耽误你的时间,这是您作为特聘顾问的报酬,密码六个九。” 女人识趣地递过一张卡,盛葳也不觉得有什么,两指夹起银行卡,随后点了头。 女人也很喜欢跟这样干净利落的人打交道,交谈起来爽快,目的明确又好解决。 她看了她的资料,情况有点特殊,知道对方不善社交言谈,或者不屑于社交。 来之前她不明白为什么老板要她来找这个女孩,看起来跟盗墓这行完全不沾边。 还是花一样的年纪,眼神还很干净,应该是没有杀过人,她眼里没有那些东西。 但对方刚刚透露出来的气势又告诉她,她看上去并不简单。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遇到的一个人。 临跨出门时,女人看向拿着鸡毛掸子在扫橱柜的女孩,想起对视时的那双眼睛。 她看到了那平静无波下的野心勃勃。 —— 盛葳找了个空隙将那张卡里的钱取出,然后立刻转到自己卡里,里面有二十万。 她作为一个盗墓新手入行费,够了。 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也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她都不会拒绝一个送来的机会。 她也真的想去查查爷爷失踪的下落。 她其实已经将一切想通了,盛怀良确实死在了1989年,或许才那是真正的爷爷。 后来的应该就是张家人假扮的,将自己养大,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要去搞清楚一切,包括她的身世。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找自己这样一个看似毫不沾边的普通人去探海底沉船。 除了张家人,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接触过盗墓考古相关的东西,正好试探一番,试探他们到底是不是跟张家人派来监视她的。 当然,她也不会选择干出力不讨好的活儿,所以她很干脆直接地要了报酬。 花着别人的钱,还能办自己的事。 何乐而不为呢? 她找了个理由跟阿叔说明了请辞的原因,阿叔也理解她,把她这些天的工资结了,还出于照顾多给了她五百块。 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她也遇到了。 身处异地他乡本就艰难,她会记得每一份弥足珍贵的美好,她也送了幅画给他。 两天后的晚上,他们来接她去机场,准备前往三亚,路上她知道了两人的姓名。 男人叫张灏,女人叫阿宁。 当她听到“张”这个姓的时候,或许是出于反射,她看那位张顾问看了好几眼。 她觉得自己大概疯了,才会怀疑遇到的每一个姓张的人都可能是张家人。 但这个人很有嫌疑,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对劲,她得找个机会试探试探。 她也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目光闪了闪,他发现了这个女孩在关注自己。 到了机场,他们还要等一个人,她不知道是谁,靠着靠椅等得都快睡着了。 等到盛葳看到来人的脸,她几乎是不可遏制地瞬间清醒过来,头皮几近炸裂。 她根本忍不住浑身颤起的寒意,呼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急促起来: 张海客怎么会在这?! 第39章 奇怪的对视 “盛小姐?你还好吗?” 突然有只手悄无声息扶上了她的肩膀。 是那个张先生。 或许是看她突然转头,觉得情绪不对,便追了上去,果然,发现她居然在发抖。 盛葳没理他,一边蹲下捂着胸口喘息,一边手忙脚乱从兜里摸药瓶。 嘴里猛吸两口,薄荷味刺得她眼眶发酸,张灏一脸关切地伸手要扶,她侧身避开,一时间动作大得连证件都掉了。 “盛小姐身体不舒服?” 阿宁才刚对接上无邪,转头就发现氛围有些不对,便走过去问了一句。 “……没事,老毛病。”她背过身没有回头,平复了一下呼吸应道。 一道陌生清朗的声线在她耳边炸起。 “这是你的东西吧?抱歉我来……” 他抬头看到盛葳转过头的脸,突然卡了壳。 他突然下意识地很想整理自己的外表。 对面递来的手掌纹路干净得刺眼,虎口没有张家男人惯有的枪茧。 面前的人不是张海客,也不是伪装的。 她极快地扫过对方的眉眼,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清秀俊白,高高瘦瘦,穿着格子衫,头发都还乱翘着,像大学里的学长。 但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脸,连亲兄弟也做不到,可是张海客是整容…… 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混淆?以假乱真? 她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海客是刻意整容成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样子,这张脸到底有什么用?这人又是谁? 短短的一秒就让她形成了头脑风暴,她错开对方的眼神接过手上的东西,回道: “谢谢。” 清冷的语调比候机室内的空调还冷。 她拒绝了张先生作势想要扶她的手,将手中的紫色药瓶放进了衣服内兜里。 在场的人眼神都没有问题,认出来了那是什么,舒利迭,治哮喘的常规药物。 阿宁戳了戳还在发愣的无邪的肩: “这位是盛葳,盛小姐,也是我们这次行动的一员。” “哦哦……你好,我是无(吴)邪。” 无邪像是才回过神,呆呆地冲她自我介绍,但对面的反应比刚刚还要冷淡。 他没有错过刚刚对方看到他的眼神变化,递过去时注意到她睫毛抖得厉害,像只受惊的小鹿,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那一瞬她眼里充斥的居然是恐惧。 几人简单的介绍之后,大厅里登机的广播声响起,他们也就没再多聊了。 无邪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整个人躲裹在oversize的灰卫衣里,甚至带上了卫帽,年纪看着很小,乍看像个逃课的高中生。 更特别的是对方的样貌,都说混血就像抽奖,要是混的好,颜值就是惊为天人。 显然女孩是属于这一类,黑发绿眼,骨相深邃,极具冲击力和辨识度,还自带忧郁气质,体型娇小,让人保护欲拉满。 所以他一时给惊艳住了,毕竟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不过这不爱多言的性格和衣着打扮,倒是让他莫名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个闷油瓶,别的不说,长得也是十分惹眼出众。 心中突然感叹老天真是不公,都是人,怎么差别这么大? 阿宁突然碰了碰他,脚步刻意放慢,与前面拉开距离,带着笑意好心提醒道: “吴先生对人家小姑娘这么感兴趣?眼神注意着点,小心被当成流氓。” “你们公司居然还雇佣未成年?太不人道了,她知道这趟去干什么吗?你们公司缺人到这地步吗?也不怕人家家人报警?” 无邪颇具正义感地向阿宁说道,一想到这趟还是为了去找他的三叔,他就更不是滋味了,对阿宁的公司不免多了几分谴责。 “你这是什么眼神?她十八岁了,也是她自己同意的,顺便,她是孤儿,来的目的跟你差不多,找她唯一的家人的线索。” 阿宁的语气平淡,但也露着几分同情。 不过她知道这姑娘或许跟她一样自尊心强,也不屑同情和怜悯,不过确实是很年轻的年纪,她倒也不介意多照顾她一点。 无邪听完心中复杂起来,二十来岁的他也正是年轻气盛,正义感爆棚的年纪。 阿宁的几句话,就让那小姑娘在他心中骤然树立起了一个倔强小可怜的形象。 难怪防备心那么重,长得还那么乖,也是怕被人欺负吧,她也只是想保护自己。 无邪心中那一颗因为刚刚少女的眼神刺得他有些不舒服而起的疙瘩顿时没了。 暗暗想着自己也是个大男人,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要是这趟遇到危险,自己好歹多保护一下那小姑娘吧,怪让人心疼的。 他的内心戏一如既往的多,短短几分钟,脑子里已经脑补出几万字的少女的辛酸成长故事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上怜爱。 而盛葳对此丝毫不知,她不着痕迹地躲过身边错过的一个个路人,避免接触的心思昭然若揭,都被她身后的人尽收眼底。 或许是为了照顾她,直到上了飞机,她发现自己的位置在无邪和阿宁的中间。 “阿宁姐,换个位置吧。”她眨眼。 阿宁挑了下眉,没有拒绝,反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怎么了?” “我不想还没到地方就休克在飞机上,吴先生的外套有烟味,我对这个过敏。” 闻言,已经落座的无邪的脸上霎时涨红,显得有些尴尬,紧张到已经回想自己走之前吸没吸过烟了,应该是吸过的…… 啊,难怪人家似乎不待见自己呢,无邪心中自嘲道,刚见面就引人家发病。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或许是因为那张脸的原因,尽管他的性格跟张海客迥然不同,但盛葳对吴邪依旧生不起什么好感,她不太想跟他坐在一起。 换完座位的盛葳坐到了过道的那侧,张灏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座位。 她也觉得困了,伸手拉低自己头上的卫衣帽子,就打算这样蒙着头睡过去。 没想到啊,这趟还没开始就莫名心累。 本就已经是晚上,机舱内一片寂静,所有的旅客几乎都已经陷入熟睡。 有一个人在此刻却轻轻睁开了眼睛。 他注意到她的指节处有些茧,像是常年拿笔而留下的,虎口处也有,不过不明显,但在这种特殊的地方,只能是拿枪…… 可那纤细的手腕像是个细瘦的竹竿。 他再次转头看去,没想到意外地跟另一个人对上了眼,是无邪。 无邪一路奔波虽然累,但睡多了,入夜之后反而有些睡不着,无聊到开始乱瞟。 看女孩缩进衣帽里的模样,只露出了一截洁白的下巴,鲜活又易碎。 结果意外跟那个张秃对视了一瞬,因为男人有些秃顶,他便在心里叫那人张秃。 不知为何,那一眼看得他心中有些发毛,下一秒,那个张秃就跟他笑了笑。 他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对视,笑得那么渗人,不过自己偷看应该没被发现吧? 真是太诡异了,便率先移开了眼睛。 等反应过来却又觉得不对,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视线相撞? 因为他们看的是同一个方向啊。 那秃子不可能看的是阿宁吧?吴邪在心中疯狂地冒着话,那不就是那小姑娘了? 这张秃他跟他交谈过几句,人还不错,看起来像是个老实的,现在可能也只是看起来了,无邪现在只觉得这秃子猥琐。 他倒是很了解同类,有些中年男人,就喜欢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小姑娘。 想着不行,还是得跟阿宁说说,他们公司的人不太行啊,他怀疑地看了一眼秃子。 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要落地,他们也都醒来了,阿宁拿了资料和时间表给无邪。 无邪接过发现全是英文,看不懂,苦笑着还了回去,阿宁以为他没问题,便又转头递给一边的盛葳。 盛葳看了几眼觉得没问题,还给了她。 她从兜里掏出几块巧克力,觉得其他人应该也饿了,便给了阿宁一块。 刚给完,就看到无邪就向自己投来眼巴巴的一眼,像是小狗在问:我可以有吗? 就算她现在暂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她并不会因为这个就吝啬自己的分享。 所以,她也给了他一块,连带着那位张先生,吃了让人觉得精力充沛很饱腹。 “谢谢。”过道一侧的男人礼貌道。 这种牌子的巧克力内陆很少有,他接过看了看,慢条斯理地打开,放进嘴里。 食物于他只是维持身体的能量所需,但在此刻,他意外没有拒绝女孩的好心。 对于这次行动中这个意外出现的女孩,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所以也在观察。 第40章 以为他生病了 几人下了飞机,由阿宁公司的专车送到了港口,张灏去跟一位船老大谈判,几次抬价才最终定好了租的船。 这是一艘七吨的铁皮渔船,有些破烂,水手们正在搬运物资,船老大独自一人在船头摆法坛祭妈祖,祈祷此次出行顺利。 此次路线从清澜港出发,中途经永兴岛,与蛙人队汇合,然后再转向华光礁。 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还有其他四个直接参与考察的,就是教授专家之类的。 无邪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海,显得有些兴奋,不过兴奋过头的后果就是晕船。 他听见不远处水手们在窃窃私语,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考察队,对于他们很好奇。 他扶着船舷,因为船身的颠簸,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垂头看着海水犯晕。 “要是晕船,看远处比较好。” 盛葳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甩下半包纸巾,径直走向栏杆处迎风面朝大海。 她现在确定这个人不可能是张家人。 “谢……谢谢。”他耳尖烧得通红。 到现在为止,他跟她的对话不超过十句,但他也看出来了,她跟其他的人也很少说话,唯一话多一点的就是跟阿宁。 “你,你也是来找你的家人吗?”无邪有些没话找话,于是开始了尬聊。 “不是,他已经死了。”她平静道。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抱歉。” 无邪挠挠头,就说自己不擅长跟女生打交道吧,劝自己要不还是别说话了吧。 “几十海里外有积雨云,风速和浪高都在增加,你们做好准备,迎接风浪。” 盛葳对着一旁正在忙活的阿宁建议道。 随即她转身走向了船舱里,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毕竟等会或许就没那个环境了。 无邪也因为舟车劳顿,生了几分倦意,干脆也睡觉,他跟那个张灏一个船舱。 等到无邪睡醒时,发现变暗了,他还以为已经到了晚上,却发现是海上变天了。 果真要迎来风浪了,他心想。 船上所有人都看着天色表情变得难看,船老大嗓子都喊哑了,水手们也在忙活,他跟张灏聊了之后,也去帮忙。 热带风暴来的很快,天上海上一下子变成了骇人的黑色,犹如怒海地狱,巨浪像起伏的山峰一波一波,暴雨也砸在脸上。 人类的力量在此刻显得极为渺小。 吴邪拉住船舷上的铁环固定身体,差点被浪头拍在甲板上,后腰突然传来一股紧绷的力道,一只纤瘦苍白的手正把他拽住。 盛葳单手扯着他腰带拖进船舱,力道大得与纤弱少女的外表完全不符。 “躲好吧,风浪还要继续。” 盛葳把毛巾拍在他胸口,年轻男人又红了耳根,不着痕迹地捞了下松动的腰带。 看着她走出船舱的身影,心想着自己刚刚是被她保护了吗?他擦了擦头上的水。 盛葳去看了看其他人,显然他们被折腾得难受,除了没怎么受影响的阿宁,那个张灏倒是完好无损,就是被吓得不轻。 盛葳浑身都被打湿,努力支撑着脚底帮着水手切换修缮此刻罢工的发动机,毕竟船要是不走,所有人很可能会挺不过去。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一直话少的少女在此刻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心态和能力。 等风浪小了一点,船老大指挥着此刻已经恢复动力的船向附近的礁盘逃去,他们也能暂歇一番。 盛葳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湿衣紧贴在身上衬出苍白的肤色,她握住头发拧了把水,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便自己回舱了。 无邪正好去找船老大,把刚刚那一幕收进眼底,心脏不经意暂停了那么一瞬。 少女湿透的黑发缠在脖颈,下巴的水珠滑进领口,湿透的牛仔裤勾勒出纤直腿型,看上去楚楚可怜,又兀自倔强的清冷。 直到脚底一个颠簸,他才从刚才的怔怔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人早已经走得没影了。 她可真好看啊,也好厉害……他心头却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来。 这股慌乱却让他觉得有点兴奋,尽管女孩冷冷的不爱说话,但其实人很好。 怎么办,他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爱。 盛葳正在换连体潜水服,刚穿到一半,舱门突然被敲响,幸好她锁了,警觉道: “谁?” “盛小姐,阿宁小姐怕你不知道,叫我给你送热姜水过来,还有些吃的。” 是那个张灏。 她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人有问题,但暂时不知道他的目的,或许不是为自己来的。 “知道了,我稍后就来。”她道。 等穿好潜水服,她以为那人已经走了,却不想他还站在门口,心中感到诧异。 “你一直在这?”她皱眉道。 “刚刚看到好像有人在这边晃荡,我索性多等了一会,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谢谢。” 他笑了笑将碗递过,还有些牛肉干和巧克力,船上物资本就有限,她也没拒绝。 结果刚回到舱里,将还带着余温的姜水饮尽,门就又被敲响了,她再次起身。 “咳,船老大才煮好了热姜汤,叫我们所有人都去喝,我来通知你一声。” 无邪冷不丁一愣,连体潜水衣包裹住少女身材姣好的样子,霎时目光有些躲闪。 一边心中暗骂自己心猿意马的无耻,一边又不自知地红了耳朵。 刚刚他就来转了一圈,只不过想到理由太烂,敲门的手举起又挫败地放下。 女孩看起来不简单,至少之前拽他那一刻的力气不简单,整个人给他的感觉特别像之前遇到的那个闷油瓶,所以他想问问。 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张起灵的人,毕竟他对那个闷油瓶也是非一般的好奇。 “不用了,你似乎看起来很需要。” 盛葳不止一次发现他的脸红,鉴于他先前的晕船,她判断眼前的男人可能生病了,不然没法解释他数次诡异的脸红。 她丢下一句,转身就关上了舱门。 皱着眉看向放在一边的空碗。 无邪应该不是骗她的,既然船老大才煮好,那自己喝的这碗又是怎么来的? 那人明明还在门前站了有一会儿。 自己以后还是要再谨慎些,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了,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平静没有维持太久,二十多分钟之后,浪又大起来了,乌云也压得更低。 随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几米巨浪打过来,一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掀翻进了海里。 盛葳才刚拽着个人,转眼就见阿宁和无邪被掀出了船,紧接着自己也眼前一黑。 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屏着气扑腾一通,海浪暗流涌动很不平静,到处都是浪花,打得身体颠簸。 腰间不知何时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紧勒感,她摸到了属于男性的手骨节,下意识让她的思绪拉进了某次训练的记忆闪回。 脸刚浮出水面,那双手就适时放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太滑,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盛小姐!怎么只有我们两个啦?”他大叫起来。 她才看清刚刚抱她的人是张灏,他也在划着水,突然又附近冒出两个湿漉漉的人头,是无邪和正呛得咳嗽的阿宁。 “船呢?”无邪惊慌地说道。 船已经跑到几十米之外了,这可不妙。 “我去追船,你们去找其他人!”张灏大喊道。 阿宁说不出话,打着手势,指了指一个海上扑腾的小点,但是距离太远了。 “别愣着了!等下去我们会被冲远!那边是不是有条船!”盛葳指了指远处。 果然,有一个巨大而又模糊的黑色影子正在朝我们靠近,游得近了才发现—— 那是一艘陌生的漆黑渔船。 第41章 继承者 盛葳也觉得体力逐渐不支,幸好抓到了船舷,铆足了劲爬上了甲板,阿宁后脚也上来了,她转身丢给无邪一个救生圈。 无邪被拉上甲板的那一刻,底下甚至能听见一声刺耳的破裂声,他脸色白的像是死了一回,胸口起伏着还在喘着粗气。 这艘船出现得诡异,看这里的海锈,大概在海底最起码也该有个十几年了。 盛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撇下两人就独自进了船舱里,从地上捡了个电筒。 咸腥海水顺着舱壁裂缝滴落,指尖抚过货舱腐朽的木架,这里看起来破败得很。 里面有好几个船舱,她凭着直觉踹开了其中一个,里面很整洁但是落了很多灰。 这里的空气莫名让她胸口莫名有些难受,以为自己又呼吸不畅了,手边没药,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按着穴位缓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得胸口里的玉佩似乎在发烫,烫得皮肤感到灼热。 这里看着很是阴冷,光线也很昏暗。 翻箱倒柜找了找,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料下一秒转过身,却把她吓个半死。 房间里居然悄无声息站着个人! 这样无声无息靠近她还不被她发现的情况,她暂时只知道张海客他们可以做到。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恐怖的是, 她发现这人居然跟无邪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 她警觉道,下意识后背靠着柜子握紧了拳头,却迅速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人看不见她,根本听不见她的话,所以根本没理她,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什么。 不过,她很确定,他不是无邪。 虽然真的很像很像,甚至气质都是同样带着书卷气,但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也更不可能是张海客,但这不是更诡异了?为什么三个人都会有同样的面孔? 这人又是谁? 那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有这样的脸? 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实验? 她站在一旁看着男人从门口进来,旁若无人地坐在一边,提笔写了什么,画面很虚幻,持续的时间也不过五六秒就消失了。 直到结束,她的大脑已经被无数的疑问挤得完全宕机,眨眨眼才反应过来。 所以她刚刚是看到了一点关于这里的回忆吗?可是为什么呢?她怎么看到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像是看电影一样! 她掐了一下自己,确认这不是幻觉。 她再一次翻了那些没用的资料,这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图纸,终于找到了个名字。 齐羽。 她不信邪地又推开了隔壁的一扇门,这下没有产生幻觉,她翻了翻抽屉和桌面。 然后发现了一只熟悉的铜制怀表。 她记得,因为小时候在爷爷兜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七八岁了,按照自己的年龄来算,1989年已经过了。 所以这不是真正的爷爷留下来的。 但是找到的唯一线索,表盖弹开的瞬间,她瞥见表盘内侧的俄文刻字: “Пpeemhnk” 意为:继承者。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突然听到外面的异动,只得迅速将怀表从潜水衣领滑进胸口里,转身迅速离开船舱。 —— 另一边,无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盛葳转眼溜进了船里,他连忙爬起追去,却没追上,反倒错进了一个舱里,阿宁也追了来。 无邪从一个铁橱底下意外找到了一个防水袋,吃惊之余,打开一看,赫然发现是里面是一本烂到快散架的笔记,上面写着: 1984年七月,吴三省赠陈文锦 他粗粗翻看了一下,里面都是一些记录,他准备带回去,然后转头去看阿宁。 却发现阿宁完全没看他,只是在诡异地想要开一个隔板的门,还在含糊着说什么。 无邪还没反应过来她的不对,以为她真的想打开,好心建议道: “别开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万一里面有个什么怪物,只怕都得交代在这,还是先去找人吧。” 谁知她还是不理,无邪也有些不爽,心想这女人是不是有点问题,好歹回个话。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因为盛葳不知道去哪了,莫名有些想离开这里去找她。 或许是她之前带给了他那么一点安全感,导致他现在很想跟她待在一起。 正想着,阿宁突然怪叫一声,他居然看见她头发里藏着两只枯手,当场瘫坐在地! 下一秒更是叫他头皮发麻,哪怕此刻要是尿裤子都不显得夸张。 那门被阿宁暴力打开,从里面冲出大量的水,当场把两人撞飞在地,无邪刚抬头: 看到一张长满鳞片的巨脸死盯着他。 他几乎被吓得呆傻在那,因为他不敢动,那怪物的身体还在门后,他怕这一动,这怪物就要出来,到时候就死翘翘了。 幸好,那怪物果真没动,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看,不,应该是盯着晕过去的阿宁看,甚至还在流口水,简直恶心死人。 千钧一发之际,无邪看见有一只木棍从头顶似风飞过,冲着怪物脑门直直插去。 “无邪,快过来!” 盛葳手里捡着个铁棍冲他喊道。 那一刻对他来说,少女简直是在发光! 想来也是意志支配了身体,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将一旁的阿宁一起拖了过去,逃到了甲板上。 怪物此刻也似乎被激怒,身体从门后出来,体型很大,脑袋比人的都大了几圈。 盛葳在看到怪物的那一刻说不害怕是假的,虽然经过训练,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真正的危险,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怪物。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在她看来无邪比她还弱,还有个晕死过去的阿宁。 她不想被这鬼东西杀死,于是捏紧了手中的铁棍,眼神顿时变得寒意丛生。 无邪一边咬紧了牙拖着人,一边奋力往楼梯上挪,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他转头。 “吴先生!盛小姐!” 是那个张灏,没想到他真把船给喊掉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无邪心中大喜过望,顿时有了力气。 “这船在下沉,赶紧找高处躲好!” 盛葳也听到了,转头向无邪丢下一句,瞬间,她只觉得面前刮过一阵咸风,下意识趴下躲过,那怪物居然扑了过来! 那怪物力气和身量极大,一下居然直接把船板压出个洞,铁棍只能暂时牵制,它的指甲很利,一下差点划破她的脖子。 这下竟直接激起了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杀心,绿眸变得幽深,就像一只完全的野兽。 只见她腰身一沉,竟直接跃上怪物佝偻的肩背,下一秒却对上来人的眼神。 大喝一声:“开枪!” “我的妈呀!” 张灏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吓住了,但听到女孩的话,也没拖后腿,下意识举着手中的枪胡乱朝前突突,却都准确避开了人。 “秃子你干什么!” 无邪一边拖着人,还一边不嫌命大地回头看,正好看到那张秃子对着人的方向开枪,他当时就怒了,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阿呆干什么呢?!枪都不会开!无邪暴怒,心中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废物…… 他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只知道那秃子拿着枪乱扫射,几乎把船都快打穿了。 突然,听见那怪物发出一声极其凄凉的大叫,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 声音太大,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第42章 你是不是笑了 海猴子布满鳞片的脖颈骤然贴近,盛葳嗅到它鳃部散发的腐藻味,杀意四起。 两人清晰看见少女此刻显示出近乎非人的力道和身手,手腕扭转出一圈刀花—— 匕首狠狠捅进海猴子左眼,刀刃在眼球里拧转半圈,体内的脓液朝前喷溅一片。 腥臭的液体爆到身上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喉头泛呕,却死死咬着舌头忍住了。 怪物疼得大力甩动,她借势将匕首柄砸在船舷铁栏,整截刀刃彻底没入颅腔。 “快闪开!” 她被甩出去的同时,还不忘提醒张灏。 她以为这一下至少赔进去一根肋骨,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正好跟趴着的张灏撞在了一起,甚至完美撞进了他怀里。 一下砸得她眼冒金星,不知道撞到了他哪,尖尖硬硬的,她霎时疼得叫出声: “嘶……” 她捂着下巴,像是被什么狠刺了一下,差点没给她疼哭,对方倒是没顾得上嘴角的痛,站起身爬起来拉她。 “对不住对不住,盛小姐没事吧?” 她疼得不想说话,紧张和害怕对人的体能消耗极大,只觉得嗓子干疼,四肢沉重。 不过,还不到松气得时候,他们转头看怪物已经没有了,不知道逃去了哪,正好他们的船也来了,他们决定先离开再说。 “船要断了,快走。” 她强撑着站起离开,也没注意什么其他的,竟是直接拉起了对方的手跑上甲板。 也没注意到有人眼眸微妙地闪了闪。 那一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 竟也没有提醒她,也没收回手。 无邪和阿宁已经在船里了,他激动道: “微微!手给……” “哎呀,真是多谢吴先生了!” 无邪的手才刚伸出去,就被猛然蹿前来的人截胡,他一时没做好准备,力道大到差点把他拉掉下去,那人借力跳进了船里。 “不用谢,不过张先生不知道什么叫女士优先吗?”无邪额角爆出一个井字。 “我让了,是盛小姐让我先的,盛小姐小小年纪,没想到啊,后生可畏!” 他说的还挺自豪,搓了搓手笑笑道,那种柔弱微凉的感觉似乎还在手心停留。 不过可惜的是她刚刚把手收回去了。 手好小好软,却能杀得了海猴子。 但他没有忘记刚刚她的手在无故发抖,整个人被劫后余生的后怕笼罩着。 估计应该是吓到了吧,他心想。 她很勇敢,但有点单纯,心性太好。 初出茅庐的小朋友不知道,垫后这种事,是一种十分考验人性和实力的选择。 但他对有件事觉得奇怪, 他在她身上嗅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熟悉的发力方式和招式,虽然看到的不多,但足以让他感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 不过很显然,比起他这样老道的, 她简直像个小崽子一样稚嫩。 然而苦于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小女孩对于中年男人天然的警惕,她似乎对自己隐隐透露着某种排斥,却又暗中关注。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力释放友好了。 但这种友好似乎更加被误解了呢…… 唉,他有些无奈,更别提某人还防他。 “哦,那你很听话嘛。” 对方还嬉皮笑脸,无邪脸上写着想骂娘,却也咬着牙假笑着评论了一句。 落后的盛葳灵活得像个小猫,身姿轻巧一跃,面色平静地站到了他们面前。 听到他们对话,没忍住别过头笑了下,无邪眼尖看到了这一幕,有些怔神道: “哎,你,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很快很短,但笑得他有点心尖痒痒。 “我是人,当然会笑,不过……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挑眉,没错过那两个字。 “我听见阿宁这么叫过你一次,盛小姐叫着别扭,你,会介意吗?微微……” 无邪脸色通红地挠着头,他突然就不想盛小姐盛小姐地叫,叫微微多好听啊…… “随便。” 这人怎么又脸红?她移开眼神。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无所谓。 “盛小姐,毛巾擦擦脸吧。” 张灏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递给她一块干毛巾,她的脸上还沾着那怪物的体液。 “谢谢。”她礼貌地点点头。 他们走过去看晕倒的阿宁,船老大叫人把她扶起来,撩起她的头发。 只见她那头发里面,蜷曲着两只枯手,看了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两只手长在一团肉瘤的下面,上面隐约长了一张小人脸,吸在人的后脑上。 船老大先是给那东西磕头,然后掏出一把什么东西,就撒在上面,那小脸突然尖声扭曲,然后他用力一挑扯了下来。 那小脸像活了一样还在扭动,不过一会儿融化成一团糨糊一样的液体流走了。 “这是什么?”无邪问船老大。 “人面臁,是鬼船上的冤魂,只要撒点牛毛就行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们把阿宁送到了房间里休息,她也去看了她,好歹那把匕首还是阿宁的,等她醒来还得跟她说一声。 她知道这个女人也不简单,匕首是方才她借着无邪将人拖到身侧她趁机摸的。 风暴已经过去,航行也渐趋平稳下来,经过先前那一番折腾,她几乎是筋疲力竭,睡了一觉起来才觉得好了点。 醒来坐在船舱里拿着怀表神游出走。 她会俄语这件事只有她和爷爷两个人知道,因为全都是爷爷教她的,但她还记得他告诫过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表现出来。 不,现在应该说,那个张家人教的她。 那时她还小,甚至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自己的日常里根本就接触不到俄语,那岂不是废话吗? 现在,她倒是知道此举意欲何为了。 不过,“继承者”是什么意思? 她继承了什么?继承的又是关于谁? 想到这,她不由得心生一股挫败不甘。 这一趟她斗胆猜一下,又是张家人做的吧,他们设下局到底想让自己干什么? 还有无邪,齐羽,张海客,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共享一张脸? 呼,平静下来……她需要好好捋一捋,除开偶然因素,这样做无非几种可能。 一是混淆身份,比如张海客可以扮成无邪,无邪可以成为齐羽,齐羽可以成为张海客这种混淆,像是什么交换人生的游戏。 二是制造假象,比如如果中途某个人出了意外,而这个人或许出于什么不能死,他们就必须要营造这个人还活着的假象。 又或者是另一种,表面上他们其中一个人担着几个身份,或许是为了吸引什么,其他两人可以藏在暗处做事,打掩护。 张海客那个老东西活了一个世纪了,无邪现在二十多岁,而那个齐羽…… 正是处在张海客和吴邪之间的年段。 她回想那几秒他的穿着,应该大概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看起来二十多岁,说明他是应该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 很可能是和无邪叔父辈同时代的人。 那他现在是死了吗?遭遇了什么? 不对不对,她突然打断道,张海客是整容,说明他以前不长这张脸,那他到底是模仿的齐羽,还是无邪? 她还记得张海客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但她今天去了齐羽房间,惊恐地发现那些资料中,齐羽居然也写的是瘦金体。 至于无邪,她还没机会看到他写字,得找个机会去试探试探。 可为什么无邪和齐羽长得一模一样呢?她很确定他们俩没有整过容,但却又是最相似最以假乱真的两个人。 莫说样貌一样,就算是双胞胎,哪怕在一样的家庭环境,气质也不可能完全相同。 她想起高中上学时班里的一对姐妹双胞胎,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来她们,以至于老是叫错名字,但她却从来没有混淆过。 可吴邪和齐羽根本不是同时代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相像?除非…… 不行,她摸出包里的速写本,凭着现存的记忆立刻对今天看到的齐羽进行速写。 画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困在这场迷雾中的只有她一个人吗? 第43章 被发现了 无邪看到船老大爬到顶棚上看海面,他也对那怪物听过一点点,海猴子的报复性极强,不知道会不会跟着他们的船来。 不过说到这个,他走向迎风的主甲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她正垂着头拿着刀在雕手中的贝壳,他不止一次撞见了。 “听你的口音,你是江浙人吗?” 无邪也学着她的样子站在身侧的栏杆。 “我是苏州人。” 她抬头眨眨眼,海风吹乱了几缕刘海。 “哦,那我们还挺近,我是杭州的。” 无邪盯着她动作的手,拿着把美工刀,手法娴熟,一只鸟就在半掌大的贝壳上栩栩如生地出现,猜她应该是学过画画的。 “你有事吗?” 盛葳猛然抬起头问,两个脑袋差点撞到,无邪这才发现自己看得入迷,已经都快贴上人家了,于是连忙撤了撤。 她随风飞扬的短发有意无意扫过他的鼻间,那似有若无的酥麻痒意和淡淡的乌木香蔓延到心窝,让他觉得奇痒难耐。 心中不由得暗骂自己怎么老是丢人。 “我只是觉得挺好看,贝雕是门精细的活儿,你是学过画画吗?”他顺势问。 她点点头,余光瞥到某个拎着渔获路过的身影,手掌在眼前搭棚看向远处: “船要靠海岸了。” 说罢她就起身,往回走去,却将贝壳留下了,无邪叫住她,好心提醒: “哎,这个你不要了吗?” “送给你了。” 清清淡淡的声线裹着木香飘入他耳际。 无邪只觉得心中怦怦乱跳,拿起贝壳看了看,却突然看见了什么瞳孔骤缩。 贝壳边际留着两个不明显的小字: 是他的名字, 还是他熟悉的瘦金体。 —— 船靠了岸,他们等到了要接的人。 “小同志,你也在这里啊?!” 无邪大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没想到还真是上次鲁王宫那胖子。 心中发笑,好些天不见,这人怎么又圆了一圈。 他想起胖子在鲁王宫中的举动,几次都差点坏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但终归还算是熟人,好歹有点话头聊嘛。 阿宁现在也醒过来了,只不过面色有些不好,胖子一来就先摆明自己的态度,阿宁头痛地叹了口气,几人还得从长计议。 胖子先坐不住,觉得这要干活儿,那可得先吃点好的。 “老子又不是不给钱,吃条鱼而已!” 一顿连逼带喝让船老大拿出了一条大马鲛鱼,做成了一锅鲜鱼汤。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那味道闻起来香得离谱,几乎把所有人都控住了,都凑了过去讨了一碗,毕竟能吃到热乎的不容易。 “微微,快过来吃鱼啊!” 无邪眼尖地冲她招呼道,或许是因为味道太香,她也不由得被吸引了出来。 她发现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就有那个胖子,看起来跟无邪有过交情。 胖子偏头一看,怎么还有个这么年轻的漂亮妹子?没成年吧?怎么会干这行? “怎么还有个小妹子,小兄弟你可以啊,这么年轻,哄骗小姑娘有一手啊。” 胖子嘴角一歪,见无邪叫那姑娘称呼不一般,开始贱笑打趣起来。 “说话注意点啊胖子,可别乱说,对人家女孩不好。” 无邪连忙止道,这胖子口无遮拦,他带着慌乱地飞快瞟几眼,怕她听到会生气。 但她反应淡淡,像是没听见一样,胖子也自知失言,尴尬道: “哎哟,妹子,对不住啊……” 她不在意地摇摇头,极快地观察对方,虽然体型富态,但眼冒精光透着狡猾,身上土腥气明显,应该也不是个善茬。 “这位是王月半先生,王先生,这位是盛葳小姐,都是顾问,我就不介绍了。” 阿宁在旁边搭话,两人也算认识了,无邪连忙给她让了个位置,语气期待道: “微微,鱼汤都给你盛好了!” 她本想挨着阿宁坐的,也好跟她聊聊,但无邪都邀请了,盛葳有什么办法。 她是刻意在贝壳上留字的,但无邪的反应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可是将张海客的字迹学习临摹得分毫不差,难道无邪不是写瘦金体的? 在舱里睡觉的张秃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凑近了锅闻,道: “西沙就是好哇,我们那吃鱼可吃不到。” “你他娘的注意点!怎么还乱喷口水,怪恶心的。”胖子把他拉远,大骂道。 “生面孔啊,幸会幸会!” 张灏忙跟他握手招呼,胖子直肠子,看了看他,问阿宁: “这秃子谁啊?” “请叫我张先生,或者是张教授好吗?” 霎时,张秃子的脸就黑了,无邪当时就乐了,听到旁边人的咳嗽,紧张道: “呛到了?你先……” 话突然断了,他才发现盛葳低着头原来是在憋笑,无邪也想笑,但努力绷着呢。 阿宁连忙缓和气氛,胖子反应过来,人家真的是个文化人,两人开始礼貌乱侃。 “我其实是个地下工作者。” “哦~原来是公安战士,失敬失敬。” 无邪心中笑得想骂娘,胖子也太会扯皮了,刚笑没几下,就感到身侧贴近了热源。 那秃子见胖子和盛葳之间有点空隙,便就过去挤了挤,于是导致其他人跟着挪。 这人为什么要挤自己?真是心累。 盛葳下意识往无邪身边靠了靠,总比这个不知成分的张灏强,使劲在往边上凑。 就着喝鱼汤的时刻,她偏头看了看。 张灏或许是感知到注视,跟她正好撞上视线,发现对方的眼神停留在他的脸侧。 被他发现,她也没有什么慌张躲闪。 反倒依旧大胆地对视,状若无意地将面前垂下的短发撩到耳后,像是无声挑衅: 我发现你的秘密了。 他被戳破隐藏也没被乱心神,只是有那么一刻,眼神骤然变成与之不符的沉静。 啧,被发现了,有意思。 但他敢笃定,她不会告诉其他人。 “微微。”有人在叫她。 她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无邪。 “你,你要喝酒吗?”他随口道。 胖子去找船老大要挟了些酒过来。 无邪看她疑惑的眼神霎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顿尴尬,连阿宁都看了他一眼,眼里带上几分谴责和不可思议。 “小妹子你成年了吗?还会喝酒?”胖子抱着坛子和碗问道。 “不用了。” 她拒绝道,明明眼神很平静,无邪却觉得她看他像有病。 “小孩子喝什么酒,吃鱼吃鱼,微微,我刚刚脑子抽了,不好意思。”无邪道。 “找船医看看吧。”她一脸认真。 自己真的不是什么怪人啊,口误而已。 那不是看微微一直盯着那个张秃子吗?气氛怪异得很,他出于心中莫名的不快叫回了她的注意力,结果没想好说的话而已。 吃饱喝足之后,几人才正式商量起了正事,包括装备和海斗位置等等,其中还有可能会出现的海底怪物,毕竟海底不比陆上。 一直聊到了晚上才各自散开,她因为中途去找了阿宁,所以回去就耽误了会儿。 走着走着,她发现背后有人跟着自己。 第44章 没有关系 对方是刻意让她发现自己的脚步,她在推开舱门的瞬间,迅速做出攻击反应。 那人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拨掌反手一推,旋身两人都闪进了舱门里。 两人在昏暗中你来我往地过着招,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已经探清了对方的实力完全在她之上,恐怖到深不可测的程度。 他左手擒住她的肩关节,右手二指精准点在她脊椎第三节凸起处,像是威胁。 这样的招式却好似唤醒了她什么记忆。 他只感觉到掌下的躯体瞬间僵冷了一刻,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你……是张家人?!放开我!” 他听见她的呼吸急促沉重起来,带着不可置信和那么一瞬不明显的畏惧。 她突然就变得暴怒起来,挣扎的力度也变得凶狠,急于远离和逃离他的桎梏。 “安静。” 张启灵的气息扫过她的颈侧,她却抖得更凶,单手捂住嘴将她按在身后的门板。 “谁教你的?” 他俯身贴耳,其实差不多已经试出来了,但她这样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独属于张家的招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因为多是些狠辣的一招毙命,她显然是半路出家,那就是有人教过她。 不过为什么她看起来很怕自己?哦,不,应该是害怕张家人。 “呜呜呜……”你捂着我怎么说话! 货舱突然剧烈颠簸,咸腥海水泼溅在铁皮墙面。盛葳踉跄一下没站稳,被张起灵扣住手腕按住,顺着颠簸撞进他怀里。 “你们究竟要缠我到什么时候?!” 即使是在昏暗中,张启灵依然能看到她眼里冒着怒火,他提手一拎,将她拎离了门板,退到更里侧的床板位置。 “聊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男人气质陡变,笔直地站在她面前,无形释放着压力,让她下意识想要后缩。 “……我先问,你的名字。” “张启灵。” 张海客并没有告诉过她张家族长相关,所以她不认识也没听过,决定旁敲侧击: “……是谁派你来的?” “我只是来寻找一样东西。” 张启灵显得极有耐心,因为他看出了对方的防备,他夹喇嘛向来都是挑有价值的才去,倒还没有人敢派他任务。 “什么东西?”她心中放松了一点。 “……记忆。” 记忆?这人难不成失忆了?在海墓里找记忆……那他是不是记不得以前的事和人?她很确定这人应该没有撒谎。 “你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无邪。”他受人之托还要关照无邪。 果然,她知道无邪大概跟张家人是有关系的,不过他本人清不清楚不知道。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也不认识我。” 无论他失不失忆都跟她没有关系,他们的目的互不干涉,她还是趁早撇清好。 “你跟张家人什么关系。” 两条笔直的长腿堵在她身前,他粗粝的面容模糊不清,眸光比大海更深不可测。 “没有关系,管好你自己的事,我们互不关涉就好,你可以出去了。” 她撇开视线不咸不淡道,船舱中只剩漫长的死寂,他扫过那张面庞的目光微凝。 脚步声随着一声关门声远去,盛葳才松了口气,身体软倒在一旁的毯子上。 淡定,就算他是张家人又怎么样,既然他的目标不是自己,那就没什么害怕的,等这趟结束之后,反正也是会分道扬镳。 她就这样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的张启灵回到舱里,看到一旁的无邪已经睡着,他就这样躺在了另一处,手肘撑在脑后,凝着黑眸还在想着刚刚。 “没有关系”这句话显然是假的,他能感受到身体里那种来自血液的感应,但看起来有点恩怨,他只是不想戳穿而已。 他借阿宁之手看到过她的资料,除去病历之外,身份和经历干净得不像话,但只要细想就会有很多问题,应该是被隐瞒了。 也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找人,但其实她和无邪一样,都是被有意引过来的,至于背后的人是谁,他或许已经有眉目了。 无所谓,他会一直关注她的。 —— 第二天,阿宁派了几个蛙人下海去找地方,确定了盗洞的位置,几人穿戴好设备带上东西之后,就下了水。 盗洞没什么奇怪的,直到他们走到头看到了一个直向下的墓道,墓墙两边上面有很多浮雕,有人脸和动物的,但都没有眼睛。 盛葳注意到了一块浮雕上的不对劲。 面前这个人脸浮雕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这是一个看上去像是女人的人脸。 上面有着三条奇怪的鱼浮雕,呈首尾相连的环状,但这鱼的样子有些奇怪。 鱼雕很精致,每个鳞片都非常细腻,但鱼的眉毛却是两条蛇一样的形状分布。 更奇怪的是,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很明显地记得这石头板上的人脸眼睛是闭着的,但当时她没有怎么在意。 而现在经过了第三次刻着同样人脸的石板,她发现这上面的人脸眼睛居然睁开了。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胖子停在了一个石板面前,发现了一缕诡异的头发。 冲里头打了一梭镖,然后那些大量的头发里吐出来了一个死人,应该是蛙人。 他们觉得不对劲,正打算往水上游的时候,张秃子却游了过来,有了新的发现。 盛葳知道这人来过这里,所以他在引导着无邪他们找入口,也就跟着他游了。 张秃指着一块已经有点凹陷进去的墓墙让他们看,是刚才胖子蹬着走的时候,一脚就把这块墓壁给蹬到墙壁里去了。 还没等反应,就见他一手按了下去,水泡大量冒出,随后一股巨大推力直接冲过来,把所有人狠狠推进了墙上的洞里。 就像是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洗衣机,脑子和五脏六腑都跟着旋转。 等再次恢复清醒,盛葳只觉得人像小死过一回,吐出呼吸嘴,脑子眩晕得想吐,而胖子正在转着圈圈,像是胖天鹅跳芭蕾。 那个张秃子就在她不远处,看起来也被晃得有些打转,装得有够像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在她面前装都不装了,凝神看她的眼神沉静得如湖水般,过来将她扶起来。 而她没有拒绝,撑着他的胳膊自己站起来了,才去看了其他人,也都晕得不行。 她很不想承认的是,如果这趟下地有一个张家人在的话,她其实觉得很安心。 毕竟实力摆在那,她也不是什么无脑的傻子,墓里的危险程度,是完全未知的。 她是第一次下地,说实话心里还是很没谱。 而无邪,据她所知,这是他第二次下墓,她估计他也是被人诓骗过来了。 而罪魁祸首可能就是他的那个叔叔。 不由得开始唾弃自己,怎么会在这时想起张海客他们来?自己或许是有病吧。 她其实也反思过,当时可能是因为情绪上头,或许不是每个张家人都像张海客他们那样的,自己不该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这人反正不认识自己,而且张海客说过,张家人其实大部分都是独立活动,所以起码现在,她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怎么样。 就当是一次萍水相逢罢了,她想。 至于对方是不是这么想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第45章 保护神 看来他们应该是进到墓里的某个耳室,决定脱下身上沉重的装备,轻装上阵。 四周的墙都是白膏土,地上还有些陪葬的瓷器,但更诡异的是一些湿的脚印。 她蹲下,拿手电筒仔细照了照,确定这就是一串脚印,而且看上去还很新鲜。 “这儿怎么还有小孩子的脚印?” 无邪也凑了过来,神色有些怪异道。 “这脚印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岁,很可能是刚刚留下的。”盛葳打量道。 他叫胖子也过来看,胖子也有些发懵。 “奇了怪了,这下墓不可能有人带着孩子,上阵父子兵?难不成有小粽子?!” “粽子?什么粽子?嘉兴五芳斋的粽子?谁带的?”张秃子闻声而添乱。 盛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人皮面具会封印性格吗?也是很有演戏天赋了。 她不得不吐槽这个事实,他们张家人真的都是这副德行,就爱装,早说了他们适合进军演艺圈。 胖子最烦这个秃子,这下干脆不理他。 盛葳掏出匕首,刀尖刮起一点脚印上类似黄蜡的东西,闻了闻,又递给无邪: “尸蜡?”无邪头皮都紧了一下。 她点点头,他寻着脚印蔓延的方向看去,发现最终停在了一个大瓷缸的后面。 “难不成那东西还在那后面……” 无邪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只见那大瓷缸突然晃动了一下,像是回应他的话。 胖子胆大,举着气枪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无邪见盛葳都过去了,心想着再窝囊不能在女孩面前丢脸,也凑了过去。 却发现了一个空的小棺材盒子,棺盖被打开了,但里面没有尸体。 盛葳眼神顿了顿,用手背敲了敲那个大瓷缸的表面,从里面突然冒出个头。 “特么的,吓死老子了!”胖子被吓得一激灵,直将枪口对准那个脑袋喝道。 “胖子,等等!先别开枪!” 无邪伸手阻拦,没看到的时候他还挺害怕,现在反倒有点不忍了,他本该也是个鲜活的生命,这么小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盛葳没说什么,她其实跟无邪想得一样,虽然它不是人,但这么多人在这,倒不会怎么样,兴许还是他们打扰到它了。 所以她一直觉得盗墓贼可恶来着,人家都死了,在棺材里待得好好的,摸宝贝就算了,吵醒人家,又把死尸杀了再杀。 胖子也知道无邪这小兄弟是个心软的性子,还是放下了枪,却瞅起一旁的空棺,小粽子是个陪葬的,他想看看有没有宝贝。 “胖子,人家棺主人看着呢。” 无邪感到有那么一点无语,也知道他就这德行,但当着粽子面摸,也算有种了。 “我们不是来摸冥器的,还是先找到主墓室再说吧。”阿宁提醒他道。 盛葳偏头不语,不是来找人吗?怎么变成找主墓室了?目的也是藏不住了吧。 就在这时,那个装着粽子的大瓷缸突然倒地,咕噜咕噜滚到了他们面前,但并没有停下,顺着一个方向一直滚过去。 “它这是……在给我们带路吗?”无邪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反正没有头绪,跟上去再说。” 盛葳觉得有些神奇,这小粽子看来是有点意识,不知道能不能能跟其他粽子沟通,要是这样下墓的话,会不会好过一些? 她突然有些想捡走它了,想养。 她丝毫记不起几分钟前自己还在唾弃盗墓贼可恶的想法,想偷粽子也一样可恶。 那瓷罐一路领着他们进了一个简洁的甬道,地面两边各有一排灯沟,而另一头有座玉门和两个小门,陶罐滚了过去不动了。 “嘿,那粽子还真是在给我们带路。”胖子嘿嘿两声,觉得有意思。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条甬道会不会有什么陷阱?”无邪甩了一把汗,道。 盛葳感到庆幸,这样常规的机关自己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我来吧,” 盛葳看了看他们犹豫的样子,上前一步站出来,转过头对他们淡声道: “记住,跟着我的脚印走。” 话音未落,她就踏实踩上了一块石板,无事发生,或许见她是真的有把握,他们便也跟着她的脚步走,一路小心翼翼。 无邪正走在胖子之后,看着前面小小的身影,心中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在发光。 突然脚下一震,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岔神不小心踩空了,转头却发现阿宁正一脸惊慌地看着他,哀叹心叫一声不好。 下一刻窸窸窣窣密密麻麻的箭簇已经朝他们尽数射来,他只见阿宁眼神瞬变,身手突然变得矫健,甚至没看清。 无邪一时晃神,反应过来,胸口已经直直地插上来一箭,心口一痛,他叹息: 这下完了,射中心口活不了了,他甚至没有机会跟微微说话…… 箭还在飞,他只能低着身子,转头看胖子比他还惨,几乎快射成个刺猬。 下意识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还行,果然人不能比。 不过高兴只两秒,他就看见胖子身体一扭,脚底抹油般地拱身一窜,目标明确。 duang大一个的他居然躲在盛葳那么一个小小的个子后面,画面显得十分滑稽。 盛葳也是没含糊,双手在空中几乎抓成了残影,劈箭打过迎面来的一只又一只箭矢,冷铁一遍遍擦过她掌心到几乎麻木。 动作迅速而简洁,姿势冷静而淡然,胖子连滚带爬躲到她身后,肥硕身躯竟被那单薄肩背护得严严实实,像个保护神。 无邪顿时心中不平衡起来,这胖子还真机灵,微微怎么不管管我啊,我也…… 突觉脖间一紧,有双手抓上他背包,他转头一看,心中却大骇,居然是阿宁! 她此刻眼神冷得可怕,攥住他的力道像是要勒死他,他一下子就猜出她要做什么,这女人这是要拿他当挡箭牌啊! 他还来不及动作,就感到一阵风携着熟悉且宁静的乌木香靠近,将他吹得怔愣。 那股风就这样停在他身边,少女纤瘦背影已挡在他与箭雨之间。 是微微…… 吴邪喉咙发紧,眼前人的发梢扫过他嘴唇时带着咸涩的海藻和让人心悸的清香。 他就知道她不会不管自己的。 盛葳蹬墙借力腾空,右腕翻转间抄住两支箭矢,反手掷出打偏射向无邪的冷箭。 盛葳看向阿宁的那一瞬间,平淡的眼神比她还冷,像是野兽盯上某种猎物的彻寒,她心中暗惊,手下不自觉松了力气。 盛葳得以将无邪顺势抓过,单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以箭为刃,斩断迎面的所有威胁,脚尖轻点,将他带向了安全区域。 她的动作其实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毕竟无邪一个成年男人,她还是有些吃力。 但在无邪眼中,那刹那的拉扯仿佛慢镜头,两人犹如空中的华尔兹般旋身,连那些充满冷意的箭矢好像都变成了花瓣。 小说中英雄救美的桥段总被世人诟病老土,在现实中却又是那么的屡试不爽。 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切实触感,就是来自腰后的那只手,柔软仿佛依旧残留。 还有胸膛里那颗怦怦快要跳出的心。 胖子也已经在这儿了,无邪无法想象盛葳那么小一个是怎么把胖子拎着扔过来的。 阿宁也已经屈膝跳到一边,眼里露出一丝不甘,她倒是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那么一刻被她唬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盛葳早已经平静地站在了几步之外。 抬眸望去的眼神空得骇人,仿佛方才惊悚的穿梭不过拂尘,无意表现漫不经心。 第46章 你认识我 阿宁不甘的背影在另一头消失,无邪心中有气,却又无奈,没想到自己被耍了。 “你还好吗?” 盛葳早已经礼貌地放开了手,冲他面前招了招手,他的神色带着轻微的恍惚。 “啊,我,我没事!哦不,好像有点不太好……” 无邪回过神来慌乱道,盯着胸口上还扎着的箭头,顿时就觉得两眼一抹黑。 盛葳条件反射地扶了他一下,她是知道的,这人身手大概比她还不如,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怎么想的,坑骗过来下地。 当无邪发现自己靠在她身上一下子耳根都红了半边,脚底更觉发软,有点害羞。 “我不会要死在这儿了吧,微微。” 无邪附在她耳边语气低落,手却不小心地佯装支撑不住扶上了她的后腰。 那自然动作简直叫一个超绝不经意。 一是怕自己压着她,二是有点心猿意马,想她会不会更关心自己…… 刚刚心中有那么一刻在遗憾自己连恋爱都没谈过,结果就要死了,转头看见女孩细腻的侧脸,突然觉得好像也那么坏了…… 盛葳当然感受得到,但她不会明白这是个怎样的举动,尽管他们认识不久,但她觉得他不坏…… 除了真正让她讨厌的,她其实对任何人都很宽容,毕竟她不对人性抱有幻想。 她才是唯一善良且赤诚的那一个。 “这箭有毒吗?你中毒了?” 她觉得奇怪,这箭看上去没插很深,要死的话他们早在刚刚就死了,现在还能站在这说话,只能是箭上有毒,她诚实地想。 “哎,小吴同志,这箭怎么不对呢,扎得不疼,我怎么还好好的呢?” 站在一边的王胖子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几根,面露迟疑道。 但他不敢拔,所以想要无邪帮他。 “难不成胖爷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胖子觉得可能是老祖宗在发力。 无邪心想果然好像不对劲,不过不管怎么说,大难不死就是好事,他于是也正迟疑着准备从他身上拔下一根。 “没事,这是莲花头的。” 那张灏原来早就站在一旁,捡起了地上的背包,此刻突然出声,却是变了声线。 下一秒,就听见从他身体里传来的几声“咯哒”的骨头声响,身高也拔高不少,恢复原型的的两根长指从耳后的部位一撕。 人皮面具剥落的瞬间,冷白肤色从粗粝假面下显露,女孩那双绿色瞳孔骤然放大。 眉眼清峻,几乎毫无挑剔,清隽消瘦,肤色泛着冷白,下颚瘦削,眼眸黝黑得透不进光,无悲无喜得好像照不进任何。 一贯的平静如风,缄默似雪—— 这与她看到的张海客书房柜子里的那张照片中俊白清秀的长褂青年分毫不差。 “小哥?!”吴邪的惊呼在墓道回响。 胖子下巴都要掉了:“我操!小哥你这可太不厚道了!” 不过瞬间,她突然没由来地从大脑深处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感,让她喘不上气。 这种恐惧犹如她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未知的深渊,不知缘由,无法逃离。 她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她问过张海客那是他什么人,他说算是他的弟弟。 可是这人跟她说他失忆了,那他…… 会不会已经记不得张海客了?她试图找出那么一丝庆幸,这是非常可能的。 所以淡定,只要她不主动暴露自己,这人就不知道那些事情,哪怕他会怀疑她。 只要她一口咬定,他就问不出什么。 再次抬头,正好撞见那双如古井般的眼眸此刻锁定着她,她不经意抖了一瞬。 张起灵没有理无邪和胖子的惊愕,而是走近两步,混着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你认识我。”不是疑问句。 胖子正站在一边,手动着和无邪互相拔下身上的箭矢,闻言立刻竖起耳朵。 她毫不畏惧地抬眼直视她: “只是有点惊讶,你跟我见过的一个人的朋友非常像,而那个人我不喜欢。” 张启灵垂于裤脚的小拇指微动,这句话她没撒谎。 “姓张?”他的语气带着笃定。 “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她头也不抬地拎起一旁的包,将武器穿戴在腰间。 张启灵垂下眼不语,看上去有些委屈巴巴,不过他倒是更确定心中的猜测了。 “所以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吴邪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心中都不知道一时是该生气还是该问点什么,生气是觉得小哥骗了他们一路,疑惑是他看出来小哥和她之间的气氛……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下墓。”盛葳平淡道,意思就是不可能。 胖子表示不相信,脸上写着佩服: “那妹子你刚刚这招空手斩箭,简直太生猛了!看来跟小哥一样是个练武奇才!” 吴邪想起刚刚那一幕,小狗傲娇地切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呛他一句: “你倒是机灵,大老爷们还要微微一个小女孩保护,还吹什么摸金校尉……” “话不能这么说。”胖子突然正色,他虽然鸡贼有心眼不假,但他有原则: “妹子,胖爷我这人讲究知恩图报,往后有事尽管开口,北京潘家园找我。” 她很清楚,如果能结交一些这条道上的朋友当然再好不过,虽然她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人脉或许能解决很多事。 比如获取一些道上的消息,所以她不会拒绝,当然前提是对方也是真诚的。 “刚才阿宁是故意的,她想把我们所有人干掉。”张启灵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 “看来这漂亮的女人都不可信呐,这下地还没开始摸到门呢,就被射成个马蜂窝,简直出师不利啊!”他咧着嘴巴骂。 “咱们去把装备藏起来,就算她得了手,也逃不出这座墓室!”无邪机灵道。 然而结果却让他们觉得诡异,来时的那个地方居然什么都没有了,干干净净。 “难道是那个娘们干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那么多氧气瓶装备都不见了。 “她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做到。”张启灵否定道。 “这不是我们刚刚来的地方,那个婴儿棺消失了。”盛葳用手电照了照角落。 “微微说得对,你们看顶上。”无邪附和道。 只见之前顶上还刻着阴阳星图,现在变成了两条互相缠绕的奇怪巨蛇。 盛葳不知为什么,看到蛇像时毫无征兆觉得心口一疼,没防备地皱了下眉。 她从来不曾知道自己还会怕蛇,甚至只是浮雕而已,可刚刚那针尖的刺痛…… 一旁的男人注意到她撇开眼的表情,朝她投去关切的一眼,她没注意到,但这一幕被胖子给看见了。 情况一时陷入僵局,无邪脑子里一团乱麻,努力回想着三叔有没有给他留下过线索,其他人也都看了看四周,耗着。 胖子于是跑到盛葳面前蹲下,瞟了一眼小哥,压低声音,脸上一副吃瓜表情: “微妹子,胖爷我看人准,那小哥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俩是不是……” “是什么?”盛葳满脸无辜地问道。 胖子被她真诚求问的眼神给弄懵了一瞬,他才想起来这妹子好像刚成年,简直是比小吴同志还单纯的年纪…… “哦,我想到了,是电梯!”无邪惊呼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经过他一番冷静理智地推理,他知道了他们现在应该是进入了另一个墓室,海底墓要为了容纳机关,墓顶和海面应该不远,可以在海水退潮时挖上去,就能出去。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不过终归是有一线生机,于是他们打算进入找点工具。 盛葳发现无邪虽然身板不怎么行,但脑子很聪明,就是他的那个三叔…… 她已经数次从无邪口中听到“三叔”这两个字,看来这人对无邪的影响很大。 想到这,她不禁苦笑,信任么?终究都会有崩塌的一天的,能信得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第47章 专挑最帅的抱 然而等他们走到刚刚的甬道尽头,发现这里又变换了,对面出现了一道门。 里面放着一只巨大的金丝楠木棺。 无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用金丝楠木做棺材材料那可真算得上是贵中贵了。 但这样显贵的棺椁居然也只能沦落摆在耳室,那主墓棺椁得金贵成什么样? “别动,这是养尸棺。”张启灵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吵,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她倒对顶上的浮雕开始有了兴趣,这件耳室跟刚刚的那间一样,都是雕的蛇,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没有那些瓷罐什么的。 有些东西如果反复出现,那就会说明一定的问题,蛇代表什么呢?繁衍?生命? 那些瓷罐她刚刚无聊扫过几眼,心中觉得奇怪,上面有一些图案,记录的大概是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要修建什么东西。 宫殿?还是帝陵?古代能这样动用这么多人的,多半都是为王权贵族服务的。 晃神的间隙,张启灵竟然已经将棺材给撬开了,胖子搭手将棺盖往旁边一推。 金丝楠木棺盖掀开的刹那,腐臭的鱼腥味裹着尸油的滔天酸臭扑面而来。 盛葳踉跄着倒退半步,棺中堆积着一堆畸形肢体,数十条黏连的臂膀像蛞蝓般纠缠,棺内四周还飘着黑色黏液。 她没想过第一次下墓就见到这么恶心的东西,对于五感敏感的她来说几乎是死一样的惩罚,虽然捂住了口鼻,但已经晚了。 她苍白的脖颈暴起青筋,指甲几乎要将掌心挖出血,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你很害怕吗?微微。” 无邪也被眼前一幕恶心到了,但他更关心的一旁的女孩,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好像突然显得有些焦虑起来,作势要去扶。 他不知道的是,阿斯伯格人的五感特别灵敏,五感一旦察觉到难以忍受的存在,他们就会陷入情绪风暴,变得抓狂焦虑。 哪怕是一些在普通人看来很微小的事情,他们或许都会因此情绪失控。 而让她镇静下来的办法,有人已经找到了,从小就让她在无形中接受,并养成了特定的习惯,而她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味道,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味道,但下地怎么可能带香水呢,她根本没有准备。 除了味道还有什么? 她已经明显显露出焦虑甚至恐慌,其他几人都已经察觉不对,连忙上前问: “妹子这是咋了?怎么怕成这样,难不成那棺有问题?”胖子心生疑惑。 “她看起来不对,微微?你……”无邪上前的脚步被她突兀的动作给贸然打断。 接下来的一幕让无邪不由得瞪大了眼。 她居然抱住了小哥…… 她扑向张启灵,颤抖的十指攥住他的衣衫前襟,额头抵着他锁骨闷声哀求: “抱歉,你能不能抱我一会,我有点,有点难受……”尾音已经带着哭腔。 她的话虽然直率,但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只因她真诚的眼神太过干净。 此时的她根本就顾不上张启灵是谁,对她来说谁都可以,只是恰好他离得近,又或许出于张家人气质的相似也说不定。 张起灵的眼神顿了半拍,他垂眸看着怀里发抖的姑娘,大概明白了什么,左手仍拿着气枪,右手却生涩地环住她后背。 盛葳像只不安的袋鼠主动地钻进他怀里,冰凉的鼻尖紧贴青年颈侧动脉。 张起灵感受着她打出的急促呼吸尽数扑在自己脖间,心跳的频率也快得吓人。 她脑袋里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是固执地集中注意力数数,来让自己快速平静。 吴邪看到盛葳苍白的侧脸贴在他颈窝,高大的男人拢住娇小的女孩,他承认那一刻觉得他们抱在一起真的很养眼…… 呸,才怪,才不养眼呢,刺得他眼睛疼,他莫名觉得心头拢着股无形的窒息。 “我艹,这他娘的这什么情况?” 胖子还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这年头倒斗还带发狗粮的?” 他没注意到此刻某只吴姓小狗正满脸失落的神情,反倒无意添了把火,毫不自知地冲无邪捂嘴偷笑: “嘿,这俩人还说不认识呢!结果这都抱上了,说不定之前小情侣吵架了。” 无邪一听更是难掩眼底落寞,老天整他的吧,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孩有点好感,结果人家早就…… 还没出生的爱情小火苗就这样掐了。 盛葳觉得很苦恼,她其实也很不想这样依赖别人,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已经让她刻进骨子里,无法戒掉,不知道是好是坏。 张启灵察觉到她脑袋微动,探了探她颈侧脉搏,已经渐趋平稳,知道她应该恢复了,也就自觉放开环在她后背的手臂。 他其实没想通为什么女孩会选择抱他,明明她对自己看起来没有多少好感,但细想,又觉得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但这个拥抱会在他脑中停留很久,以至于后来他每次发呆就会不由自主飘出来。 甚至再后来,养成习惯的,也不再只是她一个人。 “谢谢你……”她退开之后看着他。 她很理智,会将一切都拎得很清,张启灵应该算救了她,她应该感谢他的。 幸好,一个不擅长问,另一个不擅长理解,像是路人被撞到一样,无事发生。 “也谢谢你们,无邪,王先生,是不是吓到你们了,”她歉意地挠挠头,道: “我是阿斯伯格人……刚才失态了。” 她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症,毕竟国内医院水平有限,后来张家人带她做了更详细的检查,才知道具体是叫阿斯伯格。 她其实很不喜欢昭告所有人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但如果不说,又会无意冒犯人。 “啥?啥人?难怪看着有点新鲜呢,原来是个外国人,不过这国家很小众啊。” 胖子一脸恍然大悟,但根本没悟对。 “什么外国,你扯哪去了?”无邪被胖子这话弄得心头一哽,这回答简直了。 “她不说她是什么阿什么斯人吗?”胖子挠头,等着文化人无邪的知识哺育。 “阿斯伯格,自闭症听过没?”无邪使了眼神叫他不要追问,胖子顿时了然。 这病他知道,也叫天才病,据说爱因斯坦好像得过这个,这类人拥有高度智慧和高度敏感,有社交障碍,所以归为自闭症。 无邪心道原来如此,他一直以为是女孩性子有点冷淡,不爱说话,结果是这样。 “那你跟小哥……” 他瞟了瞟此刻视线转到一边没有注意他们的张启灵,也不知道他在听没听。 “我每次难受的时候就会……那样,还有就是闻喜欢的味道,但是我没有准备香包,所以就……”她温声解释道。 无邪知道这种病多采取的是非药物治疗的行为干预,所以刚刚小哥只是意外? 他觉得心情一下子就明媚起来,眼睛都笑弯了,也不眼睛难受,也不心堵了。 原来她跟小哥没什么关系,那没事了。 胖子用手照了照一旁的棺材笑道: “那妹子你这病可够酷的啊,发作起来专挑最帅的抱?咱小吴同志也不赖嘛。” 胖子这下倒注意到无邪的心思了,盛葳诚恳地摇摇头,她根本就没注意那些。 “没关系,那你还难受吗?不过胖子说的对,如果你之后再不舒服的话,我们其实都可以……帮忙的。” 无邪咬着下唇,一脸认真地建议着。 心想她救过自己几回,自己也可以帮上忙的,不就是,不就是拥抱嘛…… 那多简单,他也可以的。 他决心之后要离她近点,这样她就能第一时间需要自己了,机会是自己争取的! “那你站远点,等我们找到位置,很快就能出去了。”无邪贴心地说道。 盛葳确实有点膈应,此时也才发现盗墓于她是个多么不适合的职业,保不齐自己就被臭死在墓里,那她宁愿自杀…… 一抹不属于尸臭的冷香悄然靠近她。 张启灵不知何时掏出块蓝长布,碰了碰她,围上这个,多少能减轻些一点味道。 “没有烟味。”他递了过去。 他觉得她就像春天冒出的小脆笋,带着股清凉的直率莽撞,却又很容易被折断。 从此刻始,也由默默的关注变成关照。 趁着间隙,她注意到角落里居然还有个细小的干尸,像是猫,看上去有些渗人。 不过,下一秒,她就浑身发凉,汗毛倒竖起来,因为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幻觉。 不过看到的不是齐羽,也不止一个人。 同一时刻,张启灵看了棺材足足有好几分钟,微微蹙起眉,两道声音响起: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 “那里面是一个女人!” 第48章 怪物女尸 无邪这才眯起眼仔细看那堆尸块。 他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二只手,都是长在一个躯干上,六个脑袋,只有最上面的那个有五官,其他都像是一块混沌的肉团。 原来刚刚胖子扯皮的什么养气藏尸,难不成这东西还真有?但怎么能这么大? “我的姥姥,这特么真是个妖孽啊!”胖子吐了口口水,觉得有些恶心。 “这称得上是妖怪了吧?怎么还能养这么大?简直活见鬼了。”无邪不禁咂舌。 “凡事无绝对。” 张启灵神色浅淡,破天荒地接了一句,引得盛葳侧目,她觉得他应该知道什么。 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仍然只是几秒的闪回,是一些穿着古时服饰的人。 有人将一具体型十分硕大的女尸强硬塞进了面前的这具棺材,有个带头的人打头看着,一身官员穿戴,应该是明朝的。 尸体几乎已经超出人类范畴,有着很多手和脑袋,身体很肥硕,肚子也很大,通过部分部位特征,她判断得出是具女尸。 她猜测这个女尸是被特地培养出来的,但目的是什么?这里又是谁的墓穴? 无邪和胖子决定去刚刚那间耳室里拿几个罐子过来,把棺材里的黑水舀出来,因为他们看到尸体底下似乎有块石头板。 “你怎么知道的。”张启灵问她。 “看到的,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几秒,我看到一点这里修建时的样子。” 盛葳诚实地看他,张启灵垂头没说话,她倒也非常希望有人能给她解释一下。 第二次发生就代表这不是意外,但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还是这些地方,她不知道。 “你之前看到过吗?”张启灵看上去也有些不解,难道跟某些磁场有问题? 这种事也不稀奇,有些地方位置特殊,某些特殊磁场的人可能会在特定条件下会看到一些在那个地方过去发生的事情。 “有,在那个有海猴子的船上。”她点点头,但谨慎地没有说具体的场景。 气氛陷入沉默,盛葳觉得不对,无邪那边她是会听到声音的,怎么没动静了? 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此刻的耳室位置已经变了,墙壁上的门居然不见了! 张启灵也看到了,他和盛葳互相对视一眼,两人开始莫名有了某种默契。 墓室的机关在迅速变化,应该也会变回去,所以他们不担心无邪他们那边。 “怎么做?”她看向那双黑眸。 “洞在底下,把尸体抬出来。”张启灵也不隐瞒,开始脱掉身上的衣衫。 盛葳也滑下冲锋衣拉链,将湿透的外套甩在棺沿,将垂于胸前的两个挂坠塞进运动背心,弓腰时勾勒出蝴蝶骨嶙峋的轮廓。 她抬眼,对面那人皮肤干干净净的。 “你身上是不是也有那种纹身?”她的眼神在他精瘦的腰身上流连。 张启灵翕动几下眼睫,点了点头,她只是问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 两人隔着衣物把尸体从棺材里抬出,石碑露了出来,上面的字她扫了眼。 盗洞在这底下,趁着他烧松汁的时刻,她捂着鼻子站远,观察起那具女尸。 “等等,这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盛葳指了指女尸的腹部,因为已经被平放在地,尸体的肉大多都瘫瘪下去,唯独腹部依旧隆起,显得很不正常。 话音未落,就见一双长着白毛的小手从女尸体内突然伸出,往她的膝盖上抓。 快得张启灵都没反应过来,她出于条件反射,掌心一转,反手划了那东西一刀。 那女尸的肚皮上被挤得透明,里面分明是一张脸,里面居然还有个粽子! “这是旱魃,快过来!”说完,他就一把拉起她的手腕,钻进那个盗洞里。 直到跑得没路,两人便一头扎进水里。 水流突然形成漩涡,盛葳被激流卷进去的刹那,张起灵伸出长臂将她紧紧扣住。 —— 无邪看那瓷器上的图案看入了迷,胖子叫了几声他都没动,一边等,一边问起刚刚的事。 “小吴同志,刚刚妹子说她得的那病,难治不?胖爷咱想着报报恩呢。” 难不成是这病难治,要花很多钱,所以她才下墓?毕竟干这行的女性那是极少,更别提还是这么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 他想着能不能帮衬着点,好歹相识一场。 无邪停下了对手中瓷器的观摩,想到女孩之前那焦虑的样子,斟酌着语气道: “或许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吃药没什么用,好像也没什么药吃。” “这个病呢,你可以这么去理解,相当于他们像是在一个小孩的世界,普通人是在一个大人的世界。” “他们的性格也像小孩一样单纯直接,说话不拐弯抹角,理解可能有点困难,而且情绪比较敏感,一般很难跟普通人相处,所以就像小孩融不进大人的世界。” 同样,小孩向大人讨抱也是很正常的。 “哦,你这么一解释那我知道了。”胖子摸了摸下巴,了然道。 “依胖爷我看,这种人才是正常人,人与人之间就是要真诚些才好嘛。” 无邪其实也很赞同,普通人的世界太多尔虞我诈了,人心难测,比鬼都还能算计。 普通也不一定代表着正常,只是病的人多了,正常人就显得格格不入而已。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他倒觉得她挺可爱,想一想还挺具有反差感的。 表面上看像个不好接近的清冷女神,背地里却是喜欢钻人怀里的单纯小呆。 下次抱自己吧,他想,小哥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善言辞,自己多会安慰人啊…… “哎?狗日的,这门儿怎么不见了?”胖子炸起的惊呼打断他的思绪。 无邪过去看了看,那道门果然没有了,可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在这儿等着。 “机关可能又变了,他们两个身手不差,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心忧道。 “我不是担心他们,小哥和妹子都比咱俩强,咱们俩个现在怎么办?” 胖子心想,哪怕两人留给他们其中一个也好啊,这下还真有点没谱儿。 “应该没事,这里只要没有什么怪物,我们就还算安全……卧槽!” 第49章 天宫之门 无邪安慰胖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泉眼里突然出现的怪物身形吓得大叫起来。 那海猴子半个身子已经爬上了岸,那张张满鳞片的狰狞巨脸,显得尤为可怖。 “我的姥姥!这儿怎么有他娘的海猴子?!小吴同志你咋这么邪乎呢?” 胖子虽然也吓得不轻,但他也没乱阵脚,端起手中的气枪直对上开了几枪。 “这他娘的谁能想到啊?!”无邪也不知道自己有乌鸦嘴潜质,抱起瓷器砸去。 “不行,打不过,赶紧跑!”胖子招呼道。 两人脚底撒欢似地在甬道里狂奔,别小看胖子,关键时刻他跑得比无邪还快。 眼见着就要跑过去了,无邪却非常不合时宜地突然脚底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其实吧,不怪盛葳觉得他身体不好。 他又一骨碌爬起来,背影透着股倔强,加速直冲进了那玉门,累得瘫软在地。 外面还有海猴子撞门的声音,胖子啐了一口,眼底杀心一起,举起手中的气枪朝着那大脑袋就是一梭镖,这才消停了会。 “这又是哪啊?”胖子喘着粗气道。 “不知道,看看再说。” 无邪支起身体,把手电打开,发现这里有个巨大的水池,中间有一个像洗脚盆一样的东西,胖子嘿嘿两声笑起来。 “哪个王八羔子这么会享受,一个洗脚盆都要专门找个墓室放着。” “说不定是拿来泡澡的。”无邪也笑。 “这是棺材吗?谁家棺材修成大澡盆,那得是……战国?”他语气迟疑道。 突然想起那两条蛇眉铜鱼,也是战国时期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无邪又开始研究那些罐子图案,胖子正用手电照着水池,突然听到水泡声。 “无邪!”他大叫一声,怕以为是海猴子作势就要掏出气枪。 前方忽然亮起微光,张起灵拽着她破水而出的瞬间,岸上两人的惊呼同时炸开。 “我艹!”王胖子将手中气枪一丢。 “小哥?!微微?!”无邪瞪大了眼。 盛葳抹去眼前水渍,眼睛被浑浊水流灼得发痛,抬头看见无邪正举着矿灯呆立。 她苍白的脊背浮着层水光,像是剥开的珍珠,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如振翅的鹤。 张起灵大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沟壑滑进腰间皮带。 听到左边两个字,他才坐在了水池边松了口气。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无邪二话不说就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后,指尖自然地将她的湿发撩在耳后,看向她被水泡得泛红的眼角。 她将之后的事情简短几句交代了,话音刚落,胖子就突然脸色怪异道: “你们看,难不成白毛来了?” 只见那水池中心,突然冒起大量气泡。 所有人都戒备起来,水泡大概冒了近五分钟,然后底下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水突然被大量抽干,水池路露出了一道石阶,四只手电都往里集中照了照,看清楚了里面大概的轮廓。 “要不,咱们下去看看?说不定这底下还有其他的通道呢。”胖子建议道。 “先别急,里面万一有危险……”无邪并不赞成现在下去。 却见盛葳突然像只兔子“咻”的一下就蹿了出去,看起来像是去追什么。 “微微!”无邪的手抓了个空。 “哎!那妹子怎么跑了?咱——”胖子急忙喊道。 一转身,结果发现只有他在了,刚刚还在劝他不要下去的吴某人早就积极地追了上去,至于小哥,也早就跑得没影儿。 得,敢情他才是那个大冤种。 盛葳跳下通道一直往前追,跑到一半发现那道影子居然又消失了,她停下了脚。 身后已经有人追了上来,是张启灵,还有落后几步的无邪,他不是说不下来么? “微微,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看到什么了?”无邪停在台阶处喘气道。 “我以为你们不下来。”她诚实道。 毕竟她来这一趟可是有目的的。 “我……”无邪哽住,那不是看她下来了么,话到嘴边却觉得烫嘴,他眨眼: “只是底下水雾还没散,怕有危险,以后等我们一起,好吗?”他声音放轻。 她想问为什么,又想了想好像没必要,这次过后还不知道会不会下次遇到呢。 她没说,只是看向了张启灵,因为她突然发现,刚刚掠过的那道极快的影子像极了此刻的张启灵,他真的来过这里。 “你们真是太不厚道了,就这样把胖爷我丢下,说的就是你,无邪同志!”胖子赶来骂骂咧咧。 “这里有英文。”盛葳指了指池壁,借机转移了他们的话题。 “还真他娘的是洋文,那难不成这里早已经被洋鬼子给盗过了?”胖子有些愤怒。 “不一定,可能是我三叔他们,你看这凿的痕迹很乱,或许是情况紧急,毕竟洋文比汉字要简单些。”无邪不确定说道。 她觉得没错,一定有人在这里刻意留下了标志,很可能就是张启灵来的那次。 张启灵沉默许久,却突然出声丢下了一句话,然后就往下跑,盛葳直觉他或许跟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有关,便也跟着他跑。 “微微,小哥,你们等等我们!”无邪心中暗骂,这一个两个怎么都爱偷跑。 盛葳站定在水雾的中心,张启灵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里有四个半米高的石猴,蹲在石座上,面朝四个方向,她扬起脑袋好奇: “这是什么?” “定海石猴。” 他开口跟她解释,目光集中手电照射的地方,在石猴中间的那块大石碑。 胖子和无邪随后赶到,看了看四周,也凑了过来,看向石猴和那块碑。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胖子看不懂,急需吴小狗翻译人士。 “此碑于有缘者,即现天宫门,入之,可得仙境也。”盛葳看到了上面的字。 无邪用通俗的话跟胖子解释了一遍。 “狗屁,哪来的门呢,我怎么没看见,切,门不门的,老子又不要去天宫。” 胖子见石碑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觉得没意思,俯身在水里摸了起来 “那你知道这里的墓主人是谁吗?”盛葳问他。 “我还不是很确定。”他摇了摇头。 心中闪过一个名字,那人正是明朝的建筑风水大师,汪臧海,但鉴于这里没有资料佐证,所以他不能确定,只是猜想。 盛葳迫切地想知道墓主人到底是谁,但对于历史不算深造,所以想不到什么人,她打算这趟回去之后,要多看看书了。 但她又看到了幻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一次的幻觉稍微长了那么一点。 她看到,就是在这个地方,有一队人员在这里停留过,有男有女,七八十年代的打扮,其中就有张启灵,他一点没变。 他们好像在说话,然后她就看到有一个男人蹲在石猴上,那个人居然在梳头! 然后他突然跑走,张启灵追了过去,至于追没追到,她没看见,因为画面消失了。 所有画面不超过三十秒的时间,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按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微微你别害怕……”无邪轻拍着她的后背耐声哄道。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抱女孩,感觉她软软的像块面包,柔软细腻的女性身躯让他觉得呼吸下意识一顿,脸上开始像火在烧。 “小吴同志,这可怎么办啊?小哥也不对劲了……”胖子的大嗓门从一边传来。 “张启灵怎么了?”她扬起脑袋突然出声。 “微微你缓过来了,还好吗?”无邪惊喜道,手指带着可惜意味地离开她的肩。 “我怎么了?”她明明好好的啊。 “你不知道吗?你刚刚的眼神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我还以为……”无邪解释道。 无邪没告诉她,她刚刚的眼神像是中邪一样,两眼空洞无物,呆呆站着简直像个提线木偶,把他和胖子吓了一跳。 “我没事,谢谢你。”估计自己是刚刚发呆时间过长了,她心想。 胖子在角落里找到了张启灵,他一贯的淡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我想起来了……”他用着极轻的声音说道。 第50章 云顶天宫 通过张启灵的话,他们知道了当年无邪三叔他们那次的考古队到此经历的事情。 无邪根本不相信张启灵口中做出那些事的人居然会是他的三叔,他几乎感到陌生。 但他也相信小哥没有骗他的必要,低垂着头沉默着,过去他与三叔相处的那些画面此刻与张启灵的话交织重叠,让他混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无邪红着眼圈喃喃低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找到吴三省,问清楚这一切。 多么相似的桥段啊……盛葳此刻平淡地看着无邪,所以亲情和算计并不冲突。 困在其中的,也真的不止她一个。 “张启灵,当时的考古队里所有人的名字你都记得吗?”盛葳看向他。 盛葳想的是,这些人既然是公派考古队,那回去之后应该能查到一些资料。 因为她觉得考古队人员很巧合,其他的她不清楚,张启灵来自盗墓家族,而吴家三叔通过无邪之口了解,她猜也是个老练的盗墓贼,这么巧吗? 他说了几个名字,印象不深的都忘了,果然其中有齐羽,她将名字一一记下,准备回去查一查,她合理怀疑他们的身份。 或许不只是普通的考古队员那么简单。 但不对,张启灵既然见过齐羽,他看到无邪这张脸难道不熟悉吗?她眯起眼…… 既然他们想演戏,她倒也不会去戳破什么,免得惹火上身,她要不动声色。 接着她就半跪到石碑面前,身姿妖娆地学着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的姿势梳头,无邪和胖子他们都有点不明所以,看呆了。 “微微,你……你这是在学三叔他们?你看到什么了吗?”无邪反应过来。 “找到了。” 盛葳停下手,接着毫不迟疑地侧身进了一个狭窄的暗门,里面很黑很窄,但她跑得极快,也没顾得上和无邪说一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发现前面有一点黄黄的亮光,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墓室。 足以用震撼来形容,数十根的金丝楠木柱,雕梁画栋,顶上是夜明珠布成的星图,四个角落各有面镜子,将房间照得很亮。 更震撼的是,她看到了一个大石盘,上面有个极其宏伟磅礴的宫殿模型。 天宫?这就是那碑文上写到的天宫吗? 她完全懵住了,还没来得及多看,就眼尖地瞥见上面有具干尸,把她吓了一跳。 尸身发黑,呈现出一种风干的状态,像是寺庙的坐化金身,不过她却觉得毛骨悚然,不仅是因为他的指甲和头发很长, 还因为这尸体脸上居然是笑着的。 似笑非笑,简直就像妖怪一样,人死后肌肉怎么可能还能维持成这样呢? 这人难道就是墓主人吗? 看得她心中不舒服,就撇开眼看夜明珠,一个奇景出现了。 修宫,山顶,棺材,送葬,大火……最后归于白茫茫一片,被大雪覆盖所有。 看来这天宫是在哪座雪山上,海拔很高,缭绕得像是在修在云端…… 她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猛然间跳出来一个东西,在老宅时意外翻到的速记本。 里面提到过一个地方:长白山。 当然还有其他名字,格尔木,巴乃,香港……长白山是其中唯一带雪的地方。 难不成那个画里的天宫在长白山?! 她再仔细看了看四周,尽可能地将这里的东西记在脑海,然后就决定离开。 临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其不明显的轻风从自己面前拂过。 怎么突然有风吹过呢?她瞳孔一震。 “喀嗒” 极其突兀,像是颈椎的骨节错位声。 就这一下,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有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的五感不要那么敏锐。 她颤了颤睫毛,试图平复心跳,却发现此刻的大脑不知何时早已被恐惧锁死。 “滴答” 是她的一滴冷汗落在脚底的青砖上。 声音在几乎凝滞的死寂中格外清晰。 盛葳闭了闭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猛然回头,是人是鬼,她总要一看究竟。 只见那干尸的方向此刻正对着她。 眼皮下的两粒青灰色石质眼球就这样突兀地跟她对上,配上嘴角的笑简直悚人。 一瞬间,头盖骨几乎要被炸得掀开。 这尸体居然动了!她分明记得刚刚那尸体头的角度不是这样。因为门在东侧,而尸体本来是朝中的。 她呆在那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最后脑子一激灵,扑通一声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她心想应该是自己冒犯他了,出于礼貌给他磕一个,至于受不受那是他的事。 礼貌过了不接受,她就要不礼貌了。 那具焦黑干尸的左臂不知何时抬起,原本指着上面的手指正直指她后方位置。 冷汗浸透的外套紧贴脊背,她拢了拢身上无邪给的衣服,不再犹豫拔腿离开。 寻着直觉走进一条甬道,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手电照到了一个洞口。 里面看起来有棵树的影子,海底怎么有树呢?她往里探了探身体。 发现是一株巨大珊瑚,看起来像个树,被种在盆里,上面挂着许许多多的铃铛。 铃铛外面是黄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却是铜绿,看年代绝对不是明朝的,青铜器? 她想起曾经跟张千军万马的那一次,知道这铃铛不能乱碰,所以只是看了一眼。 继续往前,捕捉到空气中悄然涌进一股奇异的怪香,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 右肩毫无预兆地搭上个东西,她被惊得一激灵,下意识回头。 …… 瘫软的身体坠进带有体温的怀抱。 视线最后捕捉到的是黑色的战术手套,还有空气中飘散的香味,然后颈侧袭来钝痛,就此失去意识…… 虽然她不是什么高手,但能做到毫无气息地靠近她,这人是超乎想象的厉害。 昏沉之际,她做了一个梦。 盛葳再次睁开眼睛,是被后颈炸开的汗毛惊醒的,有人正抱着她肋下把她拖着。 瞳孔还尚未对焦,身体已先于意识反应,她反手拽住那人,把他往旁边推开。 “微微!”是无邪的声音。 海猴子的利爪堪堪擦过胳膊,瞬间拖出几道鲜红血痕,她跌进身后温热的胸膛,后脑勺撞上某人锁骨的触感异常熟悉。 “低头。” 张启灵的警告与破风声同步抵达。 盛葳被无邪用身体护着下蹲的瞬间,后颈掠过一阵寒意,眼前闪过一道白。 精瘦腰腹随着动作绷出肌肉线条,手臂青筋暴起,飞身上海猴子后背,直接将那只被戳爆眼睛的海猴子痛快地扭断脖子。 这好像是当时幽灵船上遇到的那只,看来海猴子报复性真的很强。 她才看见他此刻只穿着条深灰平角裤,白花花的,无邪胖子也是,怎么脱光了? “微微,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这手……”他指尖有些发抖。 无邪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碎发,她偏头才发现此刻离无邪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没事,我包里有绷带,待会再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她脑袋迷糊道。 莫名感到一阵虚脱的劳累,身心都很疲惫,累到居然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我们准备炸了这块墓墙,海水会倒灌进这里,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去了。” 无邪掏包,草草扯下一截绷带给她包扎上,他想着等上去了,船上应该有药的。 她看到王胖子正在把那具干尸固定在幕墙上,那干尸不会就是炸弹吧? “轰——” 爆破的气浪突然袭来,张启灵把盛葳按进岩缝的瞬间,无邪也扑过来捂她耳朵。 三人交叠着卡在狭小空间,无邪喉结滚动的震颤透过相贴的肩胛与身前张启灵胸膛里的平稳心跳共同织成一张庇护的网。 即使如此,她的大脑和耳朵还是承受压力过载,直接软在张启灵颈窝不省人事。 “小哥你怎么不说一声?”无邪晃了晃脑袋,耳朵里嗡嗡的。 “不是我。”他拿出手中握着的东西,证明自己还没扔。 王胖子在硝烟里咳嗽几声,“你们仨也不嫌地儿挤,老子眼睛要长针眼了!” 无邪身体一僵,看向一边的闷油瓶。 张启灵表现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将人扶住后颈抱起。 他探了探她的心口,喉结滚动的震颤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晕过去了。” 无邪试图后退却被岩壁卡住,手肘撑住她的腰间托着:“阿宁怎么不见了?” “一定是这娘儿们干的!她刚刚那装疯卖傻的样子就是装的,我们被她骗了!” 第51章 主动的吻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海水马上就要灌进来了,小哥,微微……” 无邪话音未落,就听到了布料撕裂声。 张启灵勾住拉链顶端向下一划,布料应声裂开,露出她苍白如玉的瘦削肩头。 “来不及了,交给我。”他沉声道。 她没有跟他们一样穿潜水服,还有衣物可以利用,张启灵也不能保证海水倒灌进来会不会把他们冲散,所以只能这样做。 将她的双手合拢绑住,穿过他的脖间,又单手环住人腰身,将撕成的布条绑在两人腰间捆死,她几乎是整个挂在他身上。 整个过程是有条不紊,动作严谨得不带任何其他多余的意味。 吴邪看见盛葳苍白的脸贴在他颈窝,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相信小哥的实力,捡起她的包背在身上,只要游出海…… 水底浑浊的泥沙裹着腐烂的藻类扑面而来,张起灵单手托住盛葳后颈,蹬向岩壁,像把箭破开水流,腰腹规律地起伏发力。 布条在两人零距离接触的腰间逐波晃荡,像是不死不休紧紧缠绕的海草。 —— 十几米深的海水将光线压成暗蓝色。 海水咸涩刺得鼻腔发痛,盛葳在窒息的混沌中感觉下颌被人捏开,柔软覆上,温热的气息渡入口腔,不过一两秒就退出。 第三次渡气时,她的睫毛突然颤动,缺氧的大脑驱使本能,攀上他后颈,膝盖顶进他小腹借力想上浮,腰间传来收紧力道。 可惜被缚住了,她此刻只能依附他。 张起灵再一次低头含住盛葳冰凉的唇,几乎不留一丝缝隙,他计着时捏开她下颌,渡入空气后立即封住口鼻防止倒灌。 照常打算后撤时,她温软的舌却追上来索要更多氧气,无意识吮吸着他舌尖,本能让她攀住对方后颈,双腿缠紧精瘦腰身。 这个超出预料的动作让他脊柱绷紧,托住她后脑的大掌无意识扣陷入发间——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遵循某种冲动。 那柔软湿滑的小舌不像钻进他的口中,更像是钻进了他的大脑,不过两秒—— 却差点全盘打乱他的呼吸节奏。 他扣住她乱动的手腕,唇上又传来轻微刺痛,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咬了他一下。 他掐上她后颈轻压,钝痛让她松了力道,他趁机将渡气节奏调回正常频率。 张起灵托着她臀往腰间按,布条在两人腰间勒出红痕,不再分神,向着海上游。 阳光劈开海浪,吴邪费力地往上扑腾,直到终于钻出水面,胸口起伏着换气。 他瞥见张起灵带着盛葳从水下浮起,两具泛光的冷白身躯在波涛中紧紧交缠。 盛葳的脸垂进他颈窝,鼻尖擦过喉结的触感让张启灵解布条的动作滞了半拍。 他没注意到她浅淡的呼吸落下的颈肩处,无故出现了几缕黑色的麒麟纹路。 “哈哈哈哈老子居然出来啦!”胖子劫后余生地大笑起来。 无邪压住心头的酸,抹了把脸上的水,眼尖地指了指不远处,喊道: “小哥!那边有礁石!我好像还看到了船!胖子呢?胖子!” “我好像见到阿宁那娘儿们了!在水底下!”王胖子的肚皮在阳光下反着光。 无邪皱着眉有些犹豫,虽然阿宁几次三番骗了他们,但那好歹是条人命啊…… “我去找阿宁,你们去找船。” 张启灵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他把她递给了吴邪,转身扎回水下前去救人。 吴邪无意瞥见她嘴边飘着缕血丝,想到刚才小哥面对他时,唇边好像也有…… 他只是伸出泡到发白的指节,轻轻替她抹去了血痕。 如果自己也跟小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发现她好像没有了意识,手上伤口都泡得发皱,不由得染上些着急。 于是抱人往前走,猛然一个浪打来,下意识将盛葳的头按进肩窝,用后背挡住拍来的浪,一声闷哼消散在咸涩的海风里。 王胖子叫破嗓子也没一个人出来接应,直到都上了船,他还扒着船舷骂娘: “妈的,人都去哪了?怎么一个都不见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怎么回事?连船老大也不在吗?”无邪心中感到奇怪,看上去像是人刚走。 甲板上积着未干的海水,无邪将她平放在地上,拍了拍她没反应,估计是溺水,于是捏开她下颌开始做人工呼吸。 少女胸口随着按压起伏,唇上沾着的血丝还有,现在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直到被按压出了胸口里的海水,她没注意朝无邪咳了一脸,他也全然没在意。 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蓝天白云。 “微微,你终于醒了?你看,我们终于出来了!可以离开这里了。”他激动道。 此刻的无邪逆光,看她想起来便去扶,身后是大海,虽然他被海水扑得狼狈,那张清秀的脸却显得格外明朗。 “谢谢你,无邪,谢谢你们……” 她虚弱地扬起一抹笑,将他抱住。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谢他们,不管是张启灵,还是无邪,王胖子…… 无邪红脸呆跪在她面前任她将她抱住的姿势,半晌,才悸动地埋入她颈肩闭眼。 再也没有哪一刻能超越此刻的他们。 海风轻抚,他们都还很青涩单纯。 此刻,他们也都还是各自的自己。 “肺里积水,得尽快送医院。” 张起灵甩干黑发上的海水,将昏迷的阿宁提着领子拖上甲板,转头看向一边。 “这娘儿们命大啊,还真是多亏了我们……”胖子靠在一边嘟囔道。 吴邪翻出包里的绷带压住盛葳手臂上深可见骨的抓伤,瞥见后腰和手腕的勒痕,那是缠着两人赤裸相贴的肌肤时勒出的。 “不久之后风暴就要来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无邪听见一旁的广播声道。 小哥主动去承担掌舵,引擎轰鸣声中,王胖子拎着酒瓶晃过来: “小哥这手劲儿还真大,瞧给人妹子勒的印子。”胖子从舱里找出了毛毯给她。 他故意撞了下吴邪,贱笑道: “还有,某些人别以为我没看到哦,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啊,乱了吧?” “我哪有!”无邪梗着脖子反驳,自己才没有那样呢,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哦,那刚刚谁给人做人工呼吸急得跟什么似的,还这样那样了呢……” 胖子扭动身躯环手抱住自己两肩,颇为滑稽地模仿两人刚才抱在一起的样子。 气得无邪红着脖子给了他两下,就知道这胖子眼睛贼,还说出来,他真服了。 “可惜了这趟,算是白跑了……” 胖子突然顿住,两眼放光,惊呼道: “好哇你个小吴同志!居然背着组织抠夜明珠!不是说不拿?不诚实啊你……” 胖子无意中看见一旁打开的背包里反光的东西,一看居然是数颗夜明珠,刚刚是无邪背着这包,他就以为是无邪的。 “我哪有时间去抠那些东西!而且这不是我的包,这是微微的,东西也是她的,胖子你可别乱动!”无邪反驳道。 盛葳在一旁闭眼躺着休息,听见声音睁开眼,心中闪过疑惑,她回想了一下。 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去抠过什么夜明珠,又怎么可能……那是谁给她的? “妹子!你这能不能送胖爷一个,就一个!咱好歹得挣个路费啥的……” 胖子搓搓手,不好意思地冲她说道。 “没关系,你们喜欢就拿吧。”她开口道,只是她也不知道夜明珠值多少钱。 胖子笑眼咪咪地搓着手中的夜明珠,连忙请无邪给他估价,他心叹倒也没拒绝。 张起灵在船头掌舵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蜷在毯里的盛葳,像暴雨湿透的小猫。 船头劈开浪花,他伸指抹去唇上已经凝结的血痂,咸腥味里仿佛还残留着温热。 “张启灵。” 她突然唤他的名字,他闻声转头。 “谢谢你救我,我也要向你道歉。” “对不起。” 之前她对他态度有些不好,是对是错她从不扭捏,该道歉就会道歉,只会坦诚。 引擎声很大,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眼皮沉重渐起,她披着天边的晚霞入睡。 “起风了。” 他很久之后才出声,话消逝在风里。 然后松开舵盘,迈着两条长腿过来。 将她连人带毯拦腰抱起,走进舱里。 真论起来,很多人都对不起他,却是他第一次收到歉意,尽管他根本没在乎。 他觉得,她跟无邪一样,一样好。 第52章 海间谈话 晚上,几人挤在甲板上吃了顿热乎的鱼汤,船老大不在,胖子就自作主张将能吃的能喝的都找了出来,大快朵颐一顿。 吃饱喝足之后,几人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但这趟旅程终究是要结束的。 “我要回杭州,微微,我们可以一起啊,你家不是在苏州吗?”无邪提议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摇头拒绝了。 “我暂时不能回去。” “为什么?”无邪被拒绝,有些沮丧。 还能为什么?回不去啊,她心中自嘲,有家不能回,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我还有其他事。”她没有明说。 但没有撒谎,也确实是有其他的事情,她要去核实查清那些考古队员的身份。 “对了,我想问一件事,你们当时是怎么找到我的。”她扑闪几下眼睫,问道。 “当时分开之后,我们就一直想去找你,当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过去,小哥追了出去,就看到你躺在那棵珊瑚树旁边。” “还有就是装傻的阿宁也在那,当时还以为你们俩碰上了。”无邪解释道。 珊瑚树,没错,她就是在那被打晕的,但那个人绝对不是阿宁,因为她记住了当时打晕她的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而且从手刀打击她脖颈的角度来看,那人应该要比她高上许多,不可能是阿宁。 她断定墓里当时肯定还有另外的人存在,或许……或许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但又为什么要打晕自己,她难道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而且打晕了却什么也没做,那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还塞给她夜明珠。 她分明没想着捞什么宝贝,难道打晕她只是为了好给她塞夜明珠?怕她没钱? 又或者……是想查看什么吗?她有些怀疑这个动机,可能她身上能有什么呢? 想不通,她其实更怕那是张家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暗处的人跟了她一路的话,那又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呢?明明张启灵也是张家人,完全没必要。 那他们又是怎么离开的呢?不是说风暴要来了吗?这一路也没有遇到任何船只。 她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是坏了,怎么还有心思担心起别人,自己都是死里逃生。 不管那人是谁,都跟她无关了。 夜幕降临,经历了今天的逃亡,胖子和无邪也都甚感疲累,早早地回了舱里。 盛葳白天睡够了,现在一时半会没有困意,盘腿坐在甲板上拿出画板准备画画。 她能感觉到自己大概哪里变了,因为她能莫名看到一些过去的场景闪回,恐怕不是什么磁场的问题,是她自身出了问题。 那块怀表,继承者,又是代表什么? 云顶的天宫,长白山……她怎么忘了,张启灵应该知道那个墓主人的名字吧! 她将画本收好装进包里,靠近已经开船近五六个小时的张启灵,立在他身侧。 “张启灵,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她开门见山道。 他手臂用力拉好了栓,然后走到一边甲板上的矮凳上,旁边给她留了一个,看来是打算回答她。 “你知不知道墓主人叫什么?” “汪臧海。”他扭开一瓶水灌了口。 汪臧海……她琢磨着这个名字。 “炸掉的那个怪尸是不是就是他?” 他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她汗颜,这人也真是淡定得不行,能把墓主人当炸弹给用了,不知道他的后人会怎么想…… “你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吗?”她比较在乎他记不记得起张海客这个哥哥。 “只是一部分,所以我需要经常下墓,来找到我以前的记忆。”他平静道。 “你生病了?难道你经常失忆吗?”她目光露出几分好奇。 她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人只是为了寻找记忆,就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那不知道要去下多少的墓呢……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意思就是,不是生病导致的,但是他确实会经常失忆。 “那你有家人吗?我是说……跟你一样的张家人。”反正他也知道了。 “没有。”他的语气毫无波澜。 “不,你有。”她笃定道。 目光移向他身后的大海,心中泛苦。 她才是真的一无所有,只剩下自己。 她不知道这话对于张启灵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张启灵确实已经把她划成了同类。 “考古队你清楚多少?他们真的是普通的考古队员吗?我的意思是,他们的身份是不是跟盗墓贼有关?”她坦白道。 她也不隐瞒,反正大不了就是猜错。 张启灵点了头,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谢谢,你去休息会儿吧,我也会开船,想一个人待一会。”她笑了一下。 “后半夜我来。”张启灵没拒绝。 她点点头,随即转身走到船舵的位置,其实不需要太多的操作,因为其他的张启灵都弄好了,但她想享受一个人的大海。 她想,想很多事,想很多人……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想,人生就像眼前的大海。 只要足够强大,她就什么都能容忍。 容忍一切意外的人和事出现在生命里。 她知道背后有抹视线停留,张启灵一直驻足在转角,目光平静地盯着那抹背影。 船头探照灯将她飞扬的微卷短发都渡上淡淡的柔光,冷白的皮肤衬得像只兔子。 其实她整个人都给他一种淡淡的忧郁,小心翼翼礼貌疏离,偶尔又直头直脑,但此刻好像跟平日里的那股忧郁又有些不同。 她的背影看起来好像是有点悲伤。 第53章 我跟着你或者你跟着我 盛葳睁开眼,发现已经到了第二天。 她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只是一直扶着船舵,最后好像嫌冷趴了一会儿…… 应该是张启灵吧,她想,伸了个懒腰,起来将东西收拾好,睡醒之后脑子清醒许多,她也有了些新的打算。 她想,自己如果想查清当年考古队的事情应该是不太顺利的,如果背后真的有人搞鬼,那么关于那些人的资料也多半封了。 所以,她选择另辟蹊径,查无邪。 她不知道吴家三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一定有鬼,故意引无邪下墓,还让张启灵暗中关照,张启灵又为什么答应? 他说为了追寻记忆……所以很显然,三叔或许和张启灵共同达成了某种协定。 无邪,应该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但她不能明着去问,因为很可能无邪知道的,都是他的三叔想让他知道的。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永兴岛,可惜因为天气原因,短时间内航班走不了。 所以他们还得待几天,将阿宁交给了岛上的医生照料,盛葳的手虽然受了伤,但是基本不碍事,所以她只是拿了些药。 永兴岛招待所里基本没什么人,天花板吊扇转动的阴影烙在泛潮的墙纸上。 盛葳蜷在窗边发呆,纱布缠着的手臂搭着椅沿,伤口奇迹般好得很快,已经结痂了,台风天的低压让她觉得胸闷。 无邪把发霉的档案袋摊在弹簧床上,她看到了一张泛黄的西沙考古队合影,只轻轻掠过一眼,就记住了照片里的所有人。 通过无邪的话,她也才知道原来他们三个之前就意外在山东某个西周墓合作过。 那看来就更不是巧合了,她垂下眼。 夜晚,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的轰鸣中,盛葳卷着被子包住脑袋,将脸都蒙得泛红。 她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的怪异之处在于,是跟她当时在墓中被打晕时做的梦连续起来了。 梦里,她不是盛葳,视角变成了一个穿着古时服饰的工匠,应该是明朝时的。 有很多跟她一样的人在埋头干活,挖洞的挖洞,挑土的挑土,砌墙的砌墙,噼噼啪啪……最后有个模糊的人站在他们面前。 但醒来,有关梦里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无聊的几天让无邪和胖子他们简直闲出屁来,想打牌人不够,张启灵只坐着床边发呆看天,没兴趣做这种无聊的事。 “我不会打牌。”她只是看到过。 “没事儿,微微,反正也无聊,我们教你,就当打发时间了。”无邪拍拍胸脯。 于是她点头,刚开始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过只玩了一局,她就已经完全熟悉了里面的规则,并且之后就没有输过。 “妹子你这手气也太好了!小吴幸亏咱俩没赌钱呢,不然裤衩子都得输给她。” 胖子煞有其事地对无邪严肃道,他们觉得盛葳作为新手,要她输钱不好,于是换成了树叶,结果两人反倒输得面前干净。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无邪反倒替她说话,没准儿她有新手保护期。 她全然不无聊,画画本就很容易打发时间,索性给他们三个人各画了幅画。 王胖子拎着铁皮饭盒撞门进来,正巧看到盛葳将夹住的画本纸取下几页。 “哎哟喂!”胖子饭盒差点扣地上,声音把其他两人也吸引了过去,他惊呼: “这帅气的英姿得我都不认识这是胖爷我了!这不得给胖爷裱起来?” “嘚瑟什么,艺术是来源于生活,但是一般高于生活。”无邪开玩笑地打趣道。 “不会,我很写实的。”她真诚道。 吴邪耳尖泛红地指着自己那幅画:“微微为什么会画这个画面?” 他看出来了,这是当时回船上时他在甲板上救她的场景,是她眼中看到的自己。 “这是我的习惯,我画人物喜欢遵循大脑直觉,一想到你的话,脑子里就出现的是这个样子。”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打直球方面的天赋。 “天真?你的脸怎么跟猴屁股一样?都发烫了!”胖子大叫。 然后是张启灵,他正好不在,她便把画留在旁边柜子上,然后把废稿准备扔掉。 “这张小哥是真够劲啊!怎么不送?”胖子无聊就捡过来看,指着画上人问她。 盛葳摇摇头,拿过纸团重新扔进铁皮桶:“偷窥视角不道德,怕他不喜欢。” 张起灵走向门内的脚步闻言顿了顿,下一秒推开的门,让交流声戛然而止。 月光透过所里的百叶窗,照出他手边皱巴巴的第四幅画,是他在看石碑的场景。 凌厉分明的肌肉线条,光影下的长睫,消瘦得轮廓分明的清冷侧颜,还有…… 最独特,那双淡然出尘的如水眼眸。 房间里传来一声无法捕捉的轻叹。 第七天放晴时,他们终于可以离开,阿宁也似乎被几个外国面孔的人给接走。 “微微,这是我的电话,以后可以来杭州找我玩,找西湖边上的吴山居,到时候我也一定回来接你的,你……”他不舍道。 你一定不要忘了我,无邪想说的是。 想到家里的二叔和奶奶一直催他那事,他觉得自己脱单的机会恐怕真的要来了。 “好。”她眨眨眼点头,答应得痛快。 她一定有机会去找他的。 “北京潘家园,随时欢迎各位!”胖子高声道,他倒表现得颇为爽快。 张启灵一路上像是没睡醒,也不知道他要去哪,他们也都理解地没有多问。 无邪最先登机,临走时冲他们挥手告别,盛葳看着买票口,心中最终选了一个地方,也是她曾经短暂生活过的。 北京。 她在那儿读过两年大学。 至于她不选择跟胖子一起,当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的具体动向,比如张启灵。 盛葳攥着皱巴巴的纸质车票缩在绿漆长椅上,心中忐忑,刚刚张起灵跟她一起排队来着,手中的票突然变成烫手山芋。 她听到了他说的,分明也是要去北京。 盛葳觉得这样不行,倒也不是她小心眼,她只是出于潜意识害怕自己被监视。 说她自私也好,张家人在墓里确实很厉害,但出了墓,他们对她来说就是威胁。 她不再犹豫,决定准备去改票,就改成……杭州吧,或许能找机会回趟苏…… 后领被两根手指勾住,转头望去,原来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她斜后方。 他长腿一伸挡住过道,趁她不注意,伸出两根长指抽走她手中握住的车票: “别改。” 张启灵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干什么?还给我!这跟你没关系,我不想去北京了。”她突然心慌。 盛葳试图从他手中夺过,掰他的的手使劲拽票,纸边“刺啦”裂开道口子。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边很危险。”他语气淡然,但手中的力道半点没松。 “我当然知道。”她鼓起小脸。 说起这个她简直就来气。 “去北京,那里有人保护你。”他一手夺过她的包,避免压住她受伤的手。 “骗子,我在北京才没有熟人。”她皱起眉反驳道,倔着脾气说什么也要改票。 “该检票了。” 他直接抽走她攥着的半截票根,塞进自己牛仔裤后袋,检票口的铁闸门哐当拉起。 “你跟着我,” 他把她往墙角一带,躲过狂奔的路人。 “或者我跟着你。” 他云淡风轻回头,淡淡吐出几个字。 “你选。” 张启灵是黑户,连带着她也得坐火车,过道挤满各种蛇皮袋,张启灵用肩膀顶开个路人,反手把盛葳推进靠窗的硬座。 他摘下背包垫在她伤臂下,转身坐在外侧,盛葳贴着车窗往外挪,显然是因为刚刚不想靠近他,张启灵直接按住她膝盖。 他说话时气息扫过她耳际,凝眸道: “别乱动,免得踩着座位下的人。” 吓得她连忙看往座位下瞄,真的有人。 她垂着头情绪低落,从包里摸出口罩戴上,两眼一闭,任他目光看过来也不理。 去北京就去呗,她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早就知道了,张家没一个好的。 他说了他会关注她,虽然方法有些简单粗暴,但有用,根本没打算放她一个人。 太危险,出门就会被打晕扛走。 张启灵实际上是个相当我行我素的人,只要认定了,就没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 但如果她真不愿,他或许也会直接转头走掉,毕竟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善人。 但关键就在于,他是受人之托。 第54章 黑瞎子 因为怕碰到底下的人,盛葳的脚被迫蜷得发麻,困倦时把胳膊往怀里缩了缩,没留神扯到结痂的擦伤,疼得倒抽凉气。 张起灵正闭目养神,闻声突然睁开眼,伸手托住她胳膊肘往上抬了半寸。 “疼就说。”他用衣服给她盖住。 盛葳别过头不看他,喉头哽着句“不用你管”没说出口,她心中有股矛盾感。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照顾自己却又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只会让她陷入纠结。 玻璃窗映出身后那人微微蹙起的眉心。 盛葳困得直点头,额头快磕到车窗时,被伸来的手掌垫住玻璃。 掌心蹭着她松软的发丝,像块温热的粗粝毛毡,干脆将她捞过,按在自己肩上。 夜里车厢熄了灯,她冷得往他怀里挤,张启灵面不改色地调整位置将肩压低。 列车员路过的手电光晃过来时,盛葳下意识蹙眉,他伸手盖住她眼睛挡住光线。 天蒙蒙亮时她被广播中的提示音吵醒,揉了揉眼,发现小桌前多了袋热豆浆。 张启灵正抱臂养神,睫毛在晨光里投下小片阴影,板正的睡姿透露着岁月静好。 “张启灵,你明明没睡着。”她凑近他耳朵轻声道。 跟张海客一样,都是民间影帝。 将热豆浆往他脸上一贴,颇为幼稚的报复行为,张启灵被迫无奈睁开眼看她: “什么事。” 声带经过一个夜晚的沉寂,开口说话时还带着一丝略微的沙哑,又低又沉。 “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什么。” 她凑近他耳语,她直觉一向准得可怕。 仿佛觉得没意思,他又重新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他确实被她突兀的开口惊到了,但他藏的很好,心跳都没乱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当张秃子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话多得要命,我真的不想去北京,你就当我跑了行不行……” 盛葳气得拍他的大腿,可恨她根本打不过他,北京到底有谁,怎么可能保护她? 她有预感,自己要是去了北京,或许要发生什么事,那就真的跑不掉了…… “安静点。”他面不改色承了这掌。 她突然委屈得鼻头发酸,哽咽道: “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好不容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蓦地睁开眼,逃?他心中闪过疑惑。 “说清楚。”他单手扣住她的肩膀。 她却别过头充耳不闻,转眼间情绪就恢复可怕的平静,像是死了心,眼神执拗地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无尽荒野。 有那么一刻,心中甚至萌生出恨意。 她为什么要出生?又为什么要被收养?要是一辈子待在孤儿院有多好。 念头刹那转瞬即逝,她心中不该有恨,因为恨的对立面是爱,而她没有这东西。 生命就像出发的火车,始时满载而归,一旦踏上就不停地追逐,中途耗尽所有心力和精力,最后剩下一具空壳,留给死亡。 她才不要死,她要活给所有人看。 生命是自己的,无论多烂都是自己的,她觉得他们才是应该感到庆幸的人。 庆幸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没有真正触碰她的底线,因为她对人性的期待真的很低。 下午四点的北京站人潮汹涌,绿皮火车吐出的旅客像泄闸的洪水。 盛葳攥着书包带子,故意磨蹭落后张启灵两步,找准机会低头混入农民工队伍。 如果她此时回头,就能撞上他的目光。 张启灵就这样看她走远,漆黑的瞳孔泛着平静,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提脚离开。 他给过机会了,能不能跑掉看她自己。 ……其实是跑不掉的,他心中想。 盛葳贴着墙根挤出西出站口,北京的天有些阴沉,她抬手拦了辆夏利出租车。 “去哪儿啊姑娘?”司机招呼道。 她报了学校附近的地址,因为那边有租给学生的单间公寓,所以她想去看看。 车里很闷,她拎了一下脸上的口罩想通口空气,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乙醚的味道,这司机有问题。 “师傅,您的枪掉了。”她突然出声。 司机条件反射地分神,她直接迎着面门朝他猛挥过去一拳,车一下子急刹住。 一脚踹开车窗,她翻滚着扑向路边的西瓜摊,半个摔裂的西瓜溅了满脸红瓤。 她顶着一脸的西瓜汁,脚底飞奔窜进巷口,几道黑影跟过来,原来是有预谋的。 盛葳后腰抵着胡同砖墙,掌心瑞士军刀的寒意渗进掌纹。跟踪者的脚步在拐角处骤停,她屏息数着心跳,五、四、三…… “哟,怎么还带着西瓜籽来?” 带笑的气息拂过后颈,盛葳旋身挥刀的瞬间,腕子已被冰凉的手指钳住。 墨镜倒映着她瞪大的瞳孔,左手两指夹着刀刃轻轻一别,刀就像玩具似的转到他掌心,黑皮衣青年咬着棒棒糖棍笑道: “小姐,二百,还包售后哦!” 他伸出半截黑皮手套包裹住的两指,在她面前晃,她意识到这人不是跟那些一伙的,不过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用。” 她拎起一块板砖一扔,飞蹬上墙壁膝盖朝前猛顶,将两个跟踪者撂倒。 “啧,还想赚点差价来着,没意思。” 黑瞎子面露可惜,旋身变脸皮衣下摆扫过手腕,暗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抬脚踹向对方裤裆的力度计算得刚好让人跪地干呕,有人试图偷袭,黑瞎子突然把人往腋下一夹,蹬墙腾空翻到对方身后。 顺脚勾起个破竹筐扣住扑来的跟踪者,踩筐底的力道刚好让人卡住脖子: “朋友,跟踪姑娘家也得交钱啊。” 直到警笛声音传来,黑瞎子拎鸡崽似的提起她后领,往肩膀一夹:“走你!” “身手挺利索,还会玩刀,杀过人吗?” 他冲她笑着露出一口闪亮的大白牙,将刚刚收走的刀完好无损地递给她。 盛葳淡定地抹了把脸上的西瓜汁: “你是什么人?” “商人哦,小姐租不租房啊?保护费水电费洗衣做饭捏脚按摩暖床通通都——” 他故作玄虚地顿了顿,笑得更灿烂: “一条龙服务哦,只需要这个数。” 他伸手比出一个数字,盛葳看也没看就打算掉头走。 有病。 这人绝对有问题,怎么知道她正想租房,又刚好能在这儿找到她…… 他伸指勾回她后衣领,忙扣住她的肩膀,心中叹现在的小年轻真不好骗啊…… “哎呀年轻人怎么这么急躁呢,给你打个折,咱们还有帅哥保镖陪床,小姑奶奶,住四合院呢,那可比大学宿舍宽敞。” 盛葳仰头撞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听见他喉间滚出低笑:“还包回家护送哦。” “打多少?”她其实不差钱的。 只是租房嘛,条件一般其实哪里都可以住,四合院……越不为人知越好。 这人是谁派来的?她倒生了点好奇,看来是走不掉了,这人的目的就是她。 “走走走,先带你去看看嘛,咱主打的就是一个诚信服务,绝对包你满意的!” 黑瞎子推着她肩膀,她拉出他皮衣: “等等,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黑瞎子,黑眼镜叫惯了,道上赏脸叫声黑爷,你……叫哥哥也行哦。” 他忽然压低嗓音凑近,布下片阴影。 第55章 她就这么怕自己? 她最终选择跟着黑瞎子去看看。 这人也是盗墓贼,浑身的土腥气掩都掩不住,看起来不简单,她得权衡局势利弊。 除了张家人,还有一群人不明原因想抓她,现下不得不谨慎,还是不要独自的好。 黑瞎子目的不明,但至少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她又何必选择独自整日提心吊胆呢? 尽管这人看起来气质十足的坏,她偏头仰视这个操着口地道京片子的神秘男人。 他很高大,接近一米九,肩宽,腰却收得窄,仿佛积蕴着迸发的力量,皮带扣松垮垮卡在胯骨,走动时金属环撞得叮当响。 套着件旧夹克,拉链卡在胸口,肩胛骨起伏如豹子弓背,紧绷的黑色背心下,麦色胸肌鼓胀爆满,野蛮性感又带着羁性。 底下是工装裤,裤脚胡乱塞进高帮军靴里,小臂套着副露指的黑皮手套。 “看够没,要不摸摸?不过得加钱。” 低沉声线突然凑近,震得她耳膜发麻。 “你这么金贵,看看而已,怎么还要钱?”盛葳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他歪头跟她扬起笑,墨镜片反着光,嘴角勾起的弧度总带点混不吝的狠劲儿。 “咱这穷酸一个,是没人看咯,这不是讨生活嘛,大小姐,这边儿请啊。” 黑瞎子尽职尽责地领着她七拐八拐,她很明显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烟草味,都已经腌入味儿了,很显然对方是个随性子。 可她却意外发现他其实还喷了香水,烟草味用更浓烈的苦艾混着皮革机油压住,不然她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所以仅凭这一点,她就能判断出对方一定是受指前来的。 她不仅是个善于蛰伏的人,同样也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只要对方可以利用,管他是什么目的,只要有利于她,她就可以忍。 黑瞎子踹开胡同深处掉漆的绿铁门,他反手扣住盛葳手腕往院里带,像是生怕她跑掉,悄然避开她受伤的手臂位置: “月租五百,押金免了,要其他任何服务也都可以哦,随叫随到包您满意!” “你能正常点说话吗?” 不讨厌他,只是这轻佻的样子她莫名心烦,这人说话像极了那个聒噪的张海楼。 盛葳前脚刚跨进院,撞见院中人后脖颈汗毛炸起,瓜汁干涸的小脸上露出呆愣。 “张启灵?!”话里充满意外。 她意识到自己原来被耍得团团转。 院里青砖缝里蹿出丛野草,张起灵正坐在枣树下磨刀,连帽衫兜头罩着,就露个下巴尖,磨刀石蹭着刀刃“刺啦”响。 听见脚步声,刀尖往磨盘缝里一插,轻抬起眼皮看向门口,又状若无事地移开。 “再见。” 盛葳转身撞上堵人墙。 横亘的手臂挡住去路,黑瞎子手肘撑住门框,工装裤包裹的长腿挡住半扇门: “别介,再看看嘛,押金还没交呢,大学城哪有咱们这儿保险呢,你说是不是?” 这人胸口硬得像砌了层钢筋,他突然欺近,皮革混着苦艾味喷洒在她耳根: “哑巴张又不会吃人,怂个什么?” 她总算知道张启灵说什么北京有人保护她什么意思了,艹!她少见地骂起人。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懂呢。” 怎么兜兜转转又绕上张家人?真是捅张家窝了,她抬膝顶向黑瞎子胯骨想撒气。 他大腿肌肉一绷,硬挨了下,反而欺身压得更近: “劲儿挺大啊?别把你伤口绷坏了。” 掌心贴上她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挣不脱也不觉得痛,他嘴角的笑多了其他意味: “哑巴放水让你跑,在我这儿可没这好事儿。” 他可是在车站等了她老大半天呢。 张起灵磨刀的手一顿,车站放她走时,他早算准了有人在跟着她,但也知道她性子倔,索性他就给她机会,让她看清现实。 虽然是这么想着,手中磨刀的力道却是不自觉重了半分,莫名有些躁意丛生。 她就这么怕自己? 心中为她的小倔强少见地升起一丝兴趣,好像此刻他才真正地开始关注起她。 像是看上笼中鸟的猫,既不想她颓然丧气,又不想看她振翅逃走,单纯享受挣扎。 “西屋空着。” 张起灵冷不丁开口,黑瞎子闻声笑意加深,冲她扬了扬下巴: “瞧见没?哑巴张亲自给你留门,我们不欺负小孩,当然,坏孩子那不一定。” 她鼓着脸不说话,心中已经有所松动,比起他们看着她,好歹比被人抓走强,她需要人帮她做事,这个黑瞎子是个好选择。 “我要检查一遍房间里所有的东西,还需要帮我去买点东西,剩下的是你的。” 她干净利落地摸出数张红票子打在他胸口,一点不含糊,反正也是各屋住各屋。 黑瞎子指尖不经意抚过她手背,蹭着纸币清点,捻开钞票对着光挨个瞅,笑道: “得嘞,我就喜欢爽快人!哑巴那屋查不查?让他自己开,至于我的随便瞧。” 他掌心搭上盛葳后颈往房间里带,拇指摁在她跳动的脉搏上,似有若无地蹭着。 正要上台阶时,张启灵突然拦住去路。 “你的房间必须看,没得商量!黑瞎子,你可是钱都收了。”盛葳硬气道。 “哑巴,你不能不同意吧?反正你那屋比脸都干净,人家想看,就看看嘛。” 黑瞎子也有点不明所以,拍拍她肩,叫她放宽心,哑巴张当初还是他收留的呢。 “洗脸。”她脸上的西瓜汁都干了。 张启灵把毛巾轻轻扔她脸上,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简直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瞧瞧人哑巴多关心你啊。”黑瞎子笑得揶揄,呲着一口大白牙看了让人想揍。 她瘪瘪嘴,倒是没有看张启灵,揪住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也没管这是谁的。 里面简单得不像话,有点掉皮的墙,深色的皮沙发,电器看起来都是二手的,有厨房,也有阳台,倒是让她觉得舒心不少。 她的卧室朝阳,洗手间还算干净,房间里因为没住人,又像是被收拾过,简洁得不像话,一张椅一张桌一个柜,她很满意。 仔细检查了所有东西确保没有什么摄像头监控器之类的,她又去了其他的,黑眼镜还好,让她无比意外的是张启灵的卧室。 除了墙角的工具箱和那把长刀能证明人的痕迹之外,这里简单得像是没人住过。 在她接触不多的印象里,张启灵被她归为比较会照顾人的一类,那怎么会…… 晌午黑瞎子抡锅炒饭,炒肉的香味溢满室内,张启灵拿着工具坐在一边修桌子腿,而盛葳正咬着笔头列着要购买的清单。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区别,一个要求能住就行,一个总是会花心思置办自己的小窝。 三个人就在屋里支了张小桌,窗台风吹来,倒也凉爽,黑瞎子还拎过来几瓶水。 黑瞎子看她低头安静吃饭,斯斯文文的,小小一个脑袋埋在碗里,专心致志地一一挑出碗里的青色,他用筷子敲着碗沿: “小朋友,挑食长不高啊。” “不想吃。”她一板一眼地固执道。 他便把炒饭里的青椒全拨进自己碗里,面前这小姑娘身体特殊,倒也基本了解。 只是,黑瞎子瞟了眼旁边沉默干饭的张启灵和对面的女孩,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以后倒是有好戏看了,他心想。 第56章 生活入侵 “这个给你,上面的东西你应该都能弄到,钱我待会取了给你,除此之外我需要你帮我留意,打听一下有没有好刀。” 她把纸条给他,第一次下地给她的教训很多,第一条就是她需要一个称手的工具。 黑瞎子看了几眼,收进兜里,表示没问题,只是可能要等上几天,她表示可以。 “那待会买什么生活用品的话就让哑巴带你去咯,别看他哑巴,他会讲价。” 她点点头,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叫人家哑巴?他会说话,而且你也不是个瞎子,为什么戴着墨镜?” 对面的两人动作同步微顿了一下。 “你觉得他看起来话多吗?不是哑巴是什么?” 黑瞎子没忍住嘴角弯了弯,看了张启灵一眼,对方没理他,只是沉默埋头吃饭。 “可是你不是瞎子,只是眼睛跟我一样,少见而已。”她头也不抬地刨着饭。 “你能看到什么?” 黑瞎子笑意一僵,突然来了一句,张启灵闻言也暂停下来手,脚却踢了他一下。 “当然是你的眼睛啊,那还能看到什么?难不成有鬼……”她含糊不清道。 她一点没察觉到眼前气氛变化,还在愁眉苦脸跟着碗里的青椒作斗争。 墨镜在她眼里形同虚设,她早就看到了对方眼睛的非同寻常,只是没想起来说。 张启灵伸出手臂,将水放在碗边缘,正好是她伸手能够到又不觉压迫的距离。 黑色眼镜底下的那双眼睛带着深意盯着她观察了几秒,气质陡变,又恢复正常。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勾起一抹笑。 —— 盛葳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跟张启灵一起出门买东西,临走前将手镯和怀表等重要的物品都带在了身上,怕有人摸进来。 “走吧。”她掏出一副新口罩戴上。 张启灵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女腕间的血玉镯,过往破碎的记忆片段倏地闪过脑海。 他没说话,只是此后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别样情绪。 —— 他沉默地拎着她挑的塑料收纳箱,看她在货架间穿梭,拿毛巾要捏厚度,选沐浴露要闻味道,拖鞋,浴巾……通通都要选。 盛葳踮脚够顶层货架,他径直伸手越过她头顶,取下捆晾衣架,走向收银台。 要买的东西有些多,把东西拎回去了一次又走出门,张启灵像个勤恳的搬运工。 “你有什么想要买的吗?”她拽了拽他肘间,今天还真有点辛苦他了。 两人脚步刚刚走出电器城,她去选了洗衣机和空调,答应待会派人送到家里去。 “没有,回去吧。”他盯着人群。 “你来北京多久了?北京的糖葫芦很好吃,走,去看看。”她两眼放光道。 上次吃还是去年上学期间那会儿呢。 胡同口油锅滋啦炸着糖糕,盛葳满意地攥着三串糖葫芦挤过人群,冲他跑来。 张启灵抱臂站在五步外,兜帽檐遮住眼帘,佯装想躲过她手中怼来的山楂串。 “尝尝,我请你的。” 她拉下口罩,清脆地咬下一口,将另一手中的糖壳裂开的晶亮抵到他唇边。 张启灵后撤半步,喉结滚了滚,道: “不用。” “这是感谢,你怎么比我还挑食。” 盛葳伸手拽他连帽衫的抽绳,糖葫芦尖不经意蹭过他下唇,沾上一层晶亮。 张启灵偏头避让,后腰差点撞上小摊贩的推车,她趁机扣住他腕骨往前拽: “你碰到了,不能浪费粮食,张嘴。” 盛葳莽撞地跨前半步堵住去路,糖葫芦尖抵着他抿紧的唇缝,糖壳碎裂声清脆。 他僵着脖颈咬下一颗山楂,酸涩包裹着甜腻激得眉心微皱,却硬是咽了下去。 “没那么难吃吧?”她怀疑到挠头。 张启灵腮帮微鼓,几秒后,舌尖顶出颗山楂籽,精准吐进三米外的垃圾桶。 糖渍在喉间泛着他极少触碰的甜,但她直率的莽撞却像是团雪块砸中他的胸腔: 无关痛痒,却在心尖留一片濡湿印记。 盛葳走在前头,心头盘算着手中的糖葫芦,她心好地给黑瞎子也买了一串,不过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糖葫芦会不会化了。 张启灵这串只吃了一口,他好像嫌难吃,可能不吃了,所以她可以将其他的吃掉,这么一想,她就有机会吃到三串。 开心,盛葳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傍晚,黑瞎子拎着饭盒和啤酒踹开大门,闻到了院中飘散的从未有过的味道。 夜里晾衣绳上飘着鹅黄碎花床单,微风一吹,扫过黑瞎子晒在院里的工装裤。 他眼尖地看向那屋窗户里挂了层清绿色窗帘,一起风像他妈招魂手似的晃悠。 “操。” 他蹲下身,指头蹭过墙根新摆的绿萝,泥陶花盆底还粘着超市价签:19.9元。 走进门,看见张启灵恍若游神一样坐在沙发上发呆,纸箱还摆在地上没收拾。 原本空着的墙角多了个洗衣机,正在突突突地发震,还有个空调单机孤零零摆在角落,天色晚了,师傅应该是明天过来装。 黑瞎子掀开机盖,捞起几件兜帽卫衣,女式的,洗衣液味熏得他太阳穴直跳。 心中正复杂着的黑瞎子摸进厨房开啤酒,发现冰箱贴压着张便利贴: “有些物料过期了,已更换——v” 他舔了舔后槽牙,心中溅起点涟漪。 饭间,几人都显得颇为寂静,她是因为累得不想说话,打扫了一下午,筋疲力竭。 黑瞎子半夜坐在院里擦枪,檀香味顺着门缝往鼻子里钻,让他莫名感到想睡,忍不住想敲她房门,却又停下手向屋外走去。 他像个小毛贼一样去扒拉她的窗户。 看见盛葳蜷在空调被里画画,纸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暖光勾出截细白的脚踝。 白得晃眼,激得他反手轻轻甩上窗,回屋一怒,把忘好久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这算什么?算一种生活入侵了吧…… 黑瞎子躺在床上手撑在后脑勺心想,倒是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邋遢,他随性惯了。 张启灵板正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个温热的尸体,只有胸口起伏证明他在喘气。 他总觉得要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了。 那股安宁温暖的味道让他想起颇为久远的记忆,像是某个古老寺庙的萦绕焚香。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他闭上眼。 伴着久违的味道入睡,让她一夜好梦。 就这样过了几天平淡的生活,他们好像都心照不宣地开始适应习惯对方的气息。 某天清晨,下起了淅淅小雨,黑瞎子瞥见张启灵把自个窗台的绿萝搬进了屋。 “娘的,真是见了鬼了。” 他低声骂了句,转头伸腿大迈几步,把自己那盆像个刺球的仙人掌也端上了桌。 “送给你们的,净化空气。” 当时她端着绿植冲两人房门探出半个脑袋,他们看她一脸坦率,鬼使神差收下了。 这叫什么事儿?黑瞎子心中叫唤道。 第57章 这么舍不得 盛葳没有忘记自己要查些什么东西。 结合可能会涉及到盗墓相关的专业知识,她把注意力转到历史和建筑之类。 出门还好好的,当她抱着有关明代建筑书目从图书馆出来时,天已经阴得发灰,这里不好打车,于是她选择抄近路。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胡同的青砖上,她怀书小跑,就近选了个胡同口的大门楼下躲着,差点撞到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那人站得笔直,在看表,剪裁精致的西装裹着精瘦身形,里头粉衬衫领口微敞,却丝毫不显女气,露出的脖颈白得晃眼。 他似乎察觉到视线,转过来脸,五官精致到足以模糊性别,眉眼柔和,右手戴着块极简的银链皮带腕表,表盘反着冷光。 这种有钱人的矜贵气她很熟悉,就像张海客那老变态,一看也是个不简单的。 心中默默打上几个字:不敢招惹。 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极快地收回视线。 “今天周六,你是学生吗?” 他声音带着股京腔,清凌如润玉。 应该是她听过最好听的男人声音了。 “不是。”她摇头,礼貌回应道。 她早已经告别那段普通人的过往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需要学习,盛葳把几本厚书往怀里按了按,拉开卫衣外套拉链用衣服包进身体,毕竟这些书还要还。 男人目光扫过她脚底浸湿的帆布鞋: “这附近可没公交站,也不好打车,你怎么会走这条路?” 他的声音透着股亲和力,加上那张如花似玉的容貌加持,让人容易放下戒心。 “反正距离不远,所以抄近道,结果走到一半雨就下了……”她诚实道。 她取下卫衣帽,看着天心道失策,出门没有带手机,连个找人的机会都没有。 等雨再小点,她就打算跑回去。 男人也没说话了,只是摸出手机,应该是在跟什么人发消息,手指修长白净。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滑到他们面前。 黑伞“噗呲”破开雨幕,副驾下来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撑开伞时腕骨凸起青筋: “当家的,请。” 盛葳只是一味地抬头望天,数着屋檐打下来的雨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没听到。 粉衬衫男人承着那人的伞,弯腰钻进车门打开的后座,西装后摆半点没沾雨。 他转身时带起丝不明显的海棠花香,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她以为他们要走了,这才多出个心思瞟了眼车牌号,没注意到那车窗里的视线。 “送给小姐,早点回家。” 那个从副驾驶下来的男人,转头却把那柄黑伞塞给她,礼貌地没有接触到手。 没等她说什么,就又转身钻回副驾。 一个愣神的功夫,车已经碾着水花开走了,她投去一眼,旋即打开伞走进雨中。 那个有钱人还挺礼貌好心,她心想。 不出五秒,后座车窗缓缓降下半截。 解雨臣支着下巴看向车窗后视镜,直到人消失在镜头里才撤回眼,粉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喉结下淡青血管随说话轻颤: “有话就说。” 前排的男人不再欲言又止,问道: “当家的心情很好?” —不然您什么时候改行当活菩萨了。 “以后让底下人做事麻利干净点,我的心情会更好。”免得还要他亲自出马。 解语臣指尖捻开真皮座椅上的水痕, “派人查查刚刚那女孩抱着的书。” “是。”前排传来声音。 解语臣聊赖地又摸出手机,冲着对面敲过去几个字,不一会儿就收到了消息。 “人我见到了,有趣。” “这么巧?” 怀疑他故意?解语臣发出一声轻嗤。 “她跑在宅底下躲雨,碰巧遇上而已,你这保镖当得不够意思。”他挖苦道。 “哑巴已经去路上接她了。” “见面礼老规矩,牵线你来解决。” 他其实早就已经在注意她了。 他本来是要注意无邪,却对这个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生了那么点兴趣。 “这还真不是我说了算,有人对这小孩有特殊关照,能不能见还不一定。” 解语臣知道,这瞎子最近好像接了个大单,对方来历神秘,黑瞎子对其讳莫如深,然后他就查到了他那儿去了个小姑娘。 同一个女孩,这让他更是兴趣浓厚。 “人有需求,你比我清楚。” 解语臣打下这样几个字,然后发过去一个数字,极其耐心地敲着指节等待回复。 “巧了不是,大小姐想要寻把好刀。”对面秒回。 呵,这瞎子……他饶有趣味地挑眉。 “继续说。” “她想查九门,你得吐点风声。” 解语臣抬头看了眼前方,雨刮器刮开一片清明,瞥见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 “时间你定,地点老地方。” “别让她知道。”他又添了一句。 “成交~” 末尾的波浪号晃得解语臣眯起眼。 能说动道上的黑瞎子和哑巴张这两位神仙去护着的人,这其中有什么样的秘密。 看上去一点不像这行的人,还是说…… 秘密其实就是女孩本身呢? ——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黑伞上,盛葳瑟缩着一抬头就撞见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胡同口。 连帽衫湿透变成深色,他手里攥着把便利店买的透明伞,水珠顺着下颌线往锁骨里滚,明明有伞却不用,喜欢淋雨? 她觉得这张启灵脑子有点问题。 “你有伞怎么不打着?你是笨蛋。” 她连忙快跑几步,将伞挡过他头顶,直头直脑地评价道,得到张启灵轻飘的一瞥。 “……走了。” 他能说他是淋着跑出来的么,连伞都是出来才买的,反正淋湿了没有打的必要。 他接过她手里护着的书,还带着她的体温,撑开伞往她头顶一偏,她递过去手: “你打这个大的,我打这个小的。” 两人并排走着,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浴室灯管滋啦作响,盛葳擦头发时发现架子上多了条新毛巾,印着幼稚的卡通鸡。 这谁的品味?她心中疑惑,黑瞎子? 总不可能张启灵吧?那哥那么高冷。 她换上布满小熊和碎花的睡衣出来,拿着吹风机找插座吹头发,张启灵正坐在老沙发上看她,桌上搁着杯冒热气的板蓝根。 她极速翻书,找到了提到汪臧海的那些部分,尽可能地提取出一些关键信息。 明朝时期的建筑大师和风水堪舆学家,为开国皇帝建造了明宫等,还很会设计城市,专为皇帝寻找修建陵墓的风水宝地。 所以,长白山有陵墓,还是他修的。 她想到了当时看到的那些壁画,那些人分明不是中原人,看上去像……少数民族,送葬的队伍似乎都是女人。 所以,长白山里面葬的又会是谁? 还有那具奇怪的十二只手怀孕女尸,珊瑚树上的青铜铃,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然后她选择从历史上那些统治过东北的历史入手,果真找到了一些相关的。 东夏政权,女真族,蒲鲜万奴。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劲上来,手中的书还没翻到多少,盛葳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张启灵也捡了一本她的书翻着,后背突然一沉,她脑袋歪在他肩胛骨上,盘着腿手还抱着书,果然书本是最催眠的东西。 她头发吹干之后有些卷毛,还炸炸的,蓬松柔软,发丝间的清香直往他鼻间钻。 他摊着书的手顿了顿,肩颈肌肉几乎绷成一条线,最后却只是把肩膀调低。 黑瞎子开门进来时,正瞧见张起灵伸手抓着毯子很是不经意地往身后盖。 他耳后存着根未点的烟,看到这一幕直接乐出声,他可是很清楚张启灵这人: “哑巴,这可不像你啊……” 张启灵没说话,书往茶几一磕,交手抱臂装发呆,身体力行表现着充耳不闻。 “得,你也是个大爷。” 黑瞎子被他无视也不恼,想凑近戳盛葳睡得泛红的脸颊,被张启灵眼神制止: “别闹她。” “啧,又不是你的,这么舍不得。” 黑瞎子佯装举起手投降,声音却放得轻,这番话堵得两人各自都莫名一愣。 张启灵不作声,敛下眼干脆把盛葳连人带毯子抱回房,黑瞎子嘁了一声说他小气,却反常地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谁说哑巴没心思的,看不出来呢…… 哑巴,你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第58章 估计娃都有了 盛葳身后有很多尾巴,张启灵知道。 虽然她本人似乎并没有怎么发现,警惕还是有的,比如晚上睡觉还知道在窗户缝里夹头发,可以发现是否有人潜进房间。 如果给她的十八年人生过往做成一份简历,估计早已经被人翻到烂了。 但道上的南瞎北哑名号也都不是白叫的,至少以住处为中心呈放射的十里之内,根本不敢有人来犯,所以不足为虑。 但他最近发现了一些新的不对劲。 —— 香港依旧在下雨,张海客凝眉把最后一份文件处理完,打开机关,走进了密室。 张海洋操纵着电脑,接收着发来的资料和照片,盯着屏幕上那张在车站的人群之中捂着胳膊的女孩背影,交叉着手沉思。 她受伤了……他仅仅只是想着这个。 见张海客过来,他若无其事道: “海楼他们已经在北京了,族长找到了,她也在……跟族长生活在一起。” “告诉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张海客淡定挑眉,有多久没有看到过族长了他不知道,多半已经不认识他了。 不过……她好像确实不认识族长。 尽管只是两月有余,但他依旧不得不承认: 他好像有点想念。 只是一点……好吧,每天一点。 但他也知道,她恐怕不想见到他们。 张海洋显然也很清楚,但他们已经加紧在处理香港的事务,回内地指日可待。 不管她想不想见他们,他们反正是想见她的,至于其他的……他不想考虑。 张海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对面冷不丁炸响张海楼的一声怪叫: “我日!这特么是族长!我简直不相信!你们要是再不来,估计娃都有了!” 张海侠温润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建议你闭嘴,族长可能听得见。” 张千军万马见缝插针地说道: “要不咱直接翻墙进去认个错吧?” 他实在是受不了自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窥着她和族长还有那个臭瞎子的幸福生活了,看得他心头栽了个柠檬树。 他真的很想跟她说说话,道歉也行。 “不行,恐怕你们还没进去,就会被族长当成毛贼给一刀钉墙上,守着就好。” 别人不清楚,张海客还是很清楚张启灵的武力值的,更何况他认识的还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他,不知道现在厉害成什么样了。 张海楼:“族长刚才冲我抛媚眼了!” 张海侠:“那是发现咱们了,撤!” 张海客不语,只是头痛地捂住额角。 他就不该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张海楼几个,纵使有个张海侠在,但耐不住张海楼容易把人带歪。 “好好守着,一周后机场见。” 张海客无比干脆地挂断电话,两人面面相觑,张海洋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晚上,张海客穿着睡袍躺在床上睁着两眼,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张海楼的话。 张海楼就是个行走的造谣机,前些天说什么族长和她抱在一起睡了,又说什么族长被瞎子绿了,然后是三人的幸福生活…… 他明知道张海楼是个爱乱说的,但这些话就像咒语一样不受控地钻进脑子里。 要知道,以前是他们六个人的幸福生活啊,莫名有点怀念起跟她一起的时光。 虽然简单又平常,但那其实是他们都很奢望的生活,没有血雨腥风和尔虞我诈。 如今的别墅里,眼到之处几乎都被打上了她生活的痕迹,地板上残留着颜料,空气里有味道,沙发上有她睡觉的身影…… 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啊。 …… 尽管他们偷拍过女孩的很多照片,但唯有一张,张海洋将它单独打印了出来。 那是过年时,她举着新相机为她与每个人都拍了张合照。 尽管张家人并不喜欢拍照,他们都会因某些身份原因而自发地抗拒这个行为。 但那天他们都没有拒绝,连张海杏也没有,她与每个人都有一张烟花下的同框。 张海洋唯独将这张照片留了下来。 那天应该是她少见的很开心的时候。 那是他与她唯一的合照,照片里的男人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锋眼剑眉,凶煞中透着冷淡,与身前生动鲜活的女孩构成对比。 她戴着条红围巾,手中比着简单的剪刀手,露着虎牙笑得腼腆,头顶是烟花。 明明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眼神淡淡的,气味淡淡的,说话声音也淡淡的。 但他就是觉得,她是那么的浓烈,就像她的绿眸,她的张扬五官,涌着生命力。 照片白天揣在兜里,每晚放在枕头底下,睡前要拿出来看,他甚至还会摩挲着。 他已经觉得自己坏掉了,得病了…… 但他也真的,很想见她,很想很想。 哪怕她讨厌,只要不让她发现就是了。 —— 张海楼三人在内地是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找族长,一边还要尽可能隐藏身份。 族长没找到,反倒是香港那边先传来消息,说盛葳跑了,于是他们又去跟踪。 距离四合院百米之外的一处窗户,正有个人举着望远镜瞄向远处的院坝内。 瞧见盛葳正踮脚晾晒衣物,张起灵在身后默默给她递挂衣架,甚至还听从她的指挥,知道找个竹竿把晾衣绳称高些。 “这都给族长调教成什么了?” 张海楼不敢相信,在他眼中高大帅气威猛雄伟孔武有力的族长居然变成人夫了! 第59章 你能给我耍耍吗 “放屁!那可是族长!说的什么下三滥词!” 张千军万马嘴里叼着半块煎饼,夺过他手里的望远镜,皱着眉头道: “这望远镜像素不行啊,族长的脸怎么这么糊?凑那么近,在说什么悄悄话……” 张起灵立在枣树下拎起刀准备练功,忽然抬眼朝他们方向扫了一眼。 张千军万马猛地缩头撞翻泡面桶: “我日!族长看过来了,他不会发现了吧?” “自信点,应该是早就发现了。” 张海侠淡定地处理掉打翻的垃圾,头也不抬道: “不过看着那儿的不止我们一处,他要是真计较想管,早就该杀过来了。” 黄昏时他们看见黑瞎子拎着菜篮回来,手里还拎了个大西瓜,张起灵在院坝支了张小桌子,西瓜用水龙头草草洗了遍外皮,黑瞎子就单掌劈开,递给她最中间一块。 张千军万马放下望远镜,立刻突然掏出胸兜里的小笔记本和笔记下: “第五次投喂,族长已经不皱眉了,甚至还颇为主动……” “特么的,你当观察野生动物呢?” 张海楼闻声低骂了一句,抢过望远镜看了看,无意识咬破了下唇,铁锈味在舌尖漫开,突然一改调皮滑稽,眉目认真道: “要不我们过去跟族长认个亲吧。” 不是拆散,他是想去加入那个家的。 “拿什么去认?咱们的命吗?”张海侠淡定地补刀,让张海楼喉头一噎。 怎么忘了,微微应该不想看到他们。 “第七天……” 张千军万马突然出声,吓了自己一跳,他翻着自己的小本本喃喃: “族长已经七天没擦刀了……” 族长在她初来那会儿每天都要擦刀的。 他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一字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泛起某种无法言说的酸涩。 孔武有力的族长正在被她悄然融化。 他很清楚那种感觉的,并且深陷其中,恐怕没人能拒绝那样一双干净真挚的眼睛。 张千军万马撇下眼,心中只是想着,就算不喜欢他也行,不想看到他也行…… 但是要讨厌就讨厌他们所有人才对。 他不能容忍有人成为那个例外,微微,你怎么不长记性呢?他甚至感到很气愤。 张海侠默默数着盛葳今天笑的次数,发现比昨天多,放下望远镜,眼里装着低落。 黑瞎子是个很讨她欢心的人,幽默风趣还知分寸,还会拿黄瓜雕成玫瑰哄她,她喜欢吃番茄炒鸡蛋,他几乎每天都买番茄。 族长看似冷淡缄默,但他曾看见过族长的另一面,像个小学生乖巧地穿着连帽衫坐在她面前,任由她穿针引线缝补破损处。 看见她偷偷在破处绣了朵歪扭小花也只是轻抬眼皮瞟了眼,纵容她的小动作。 “撤吧,客哥催三回了。”他说道。 —— 张起灵坐在她身边发呆,盛葳每天在画板前簌簌地挥笔,画完就开始游神。 她不止一次盯着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发呆了,尤其是张启灵挥刀练功的时候,搞得他都有些神经敏感,睡觉都将刀抱着。 “你能给我耍耍吗?” 她伸出指头戳戳他连帽衫的抽绳。 “我不好耍。”他一本正经道。 他摘下头上的瓶盖,避免她再玩弄。 “不是耍你,是耍你的刀,你有什么好耍的……”盛葳毫不留情撅起小嘴吐槽: “我喜欢你的刀,能借我看看吗?” 她趁张启灵不注意的时候,摸过那把黑金古刀,手感好极了,也漂亮极了,想要。 张启灵偏头凝神盯了她一会,意识到她是认真的,眨了眨眼,生了点坏心思。 他手腕微抖,故意卸去七分力道把刀递过去,看她抓上刀柄便松手。 “谢谢,我就摸……嘶!” 诚心的感激话还未落,盛葳已经踉跄着扑通跪地,黑金古刀“当啷”砸进青砖缝,这一下子差点给她送进一旁的天井里。 张启灵及时伸出手,小鸡仔似的将她后衣领提溜起,不由分说从她手中夺过刀柄。 看她被吓得一脸惊魂未定,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像素点大小的弧度。 “它,你也耍不得。”他淡定道。 眼里闪过的腹黑藏在平静的表情下。 “你分明是故意的!” 盛葳扒着井沿喘气,幼稚地沾了一手一旁他擦刀的水,星点似地往他身上洒: “刚才递刀时故意松了力道对不对?你还不告诉我,不喜欢你的刀了。” 张起灵淡定抹脸,面不改色地把刀插回鞘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救刀成功。 “这刀居然这么重,你简直是一头牛!” 她直头直脑地感慨道,张启灵闻言身躯一顿,这听起来实在算不像什么夸奖。 不过……算了,随她怎么闹吧。 —— “笨蛋,不用羡慕哑巴了,我给你联系了个大老板,想不想去见见世面?” 黑瞎子终于有消息了,此刻长腿跨在摩托上冲盛葳吹口哨,油门拧得震天响。 她不知道黑瞎子又是哪来的摩托,好像他还有三轮,不过不重要,只要能坐。 后视镜里映出盛葳被风吹成蒲公英的呆毛,被风吹的手直往黑瞎子腰间腹肌抓。 越抓,布料下的肌肉还变得越硬。 她心中不禁吐槽他开那么快干什么,身上敞开的皮衣像是在打人,只得闭着眼睛抱紧他的腰,风声掩盖了一声低哑的轻笑。 “我的大小姐,待会别乱说话,里面可是古董贩子里的财神爷,万一不高兴,小心给你抬价懂不懂?” 黑瞎子像个送小孩去上学的家长,弯下腰特意嘱咐她,还故意装出严肃脸恐吓。 盛葳懵懵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说话过脑,脑子开始调出曾经掌握的社交技巧。 “不过你也别担心,大老板要是心情好,没准还能托你的福请咱吃顿好的。” 黑瞎子抬手,不经意地压下她头顶被吹得竖起的几簇呆毛,掌着她的肩带她走。 解家四合院的铜门环上雕着貔貅,门口站着的,路过的,都冲黑瞎子问好。 朱漆大门吱呀打开时,偌大的庭院里没人出现,先夺去她视线的是院中的粉嫩。 盛葳盯着那棵西府海棠树发愣,碗口粗的树干斜倚朱墙,粉白花瓣堆云叠雪,风一过便簌簌落在青砖地上,不愧为花中神仙。 “花儿爷!你要的人我带来了!” 花儿?她竖起耳朵听到这个名字。 解语臣从回廊转出来,粉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缠着银链的腕表,盛葳正好奇地蹲身捡起一朵海棠,准备揣进兜里。 “别嗷了。” 来人的声音让她莫名觉得耳熟。 盛葳做贼似的连忙站起身,看到来人后眨了眨瞪大的眼,惊讶地倒退半步: “你是上次那个……躲雨的!” “解语臣。”他指尖转着个青瓷茶盏,轻笑道:“上次的伞好用么?” “谢谢,很及时,你要我还给你吗?” 她点点头认真道谢,被黑瞎子掐住的肩头力道突然一重,转头看见他的假笑。 这个笨蛋,真是会给自己挖坑挑。 “花儿爷,不好意思,她刚刚被风吹傻了,还有点迷糊,得等她开机。” 黑瞎子嘴上开火车道。 她说错什么了?盛葳心中腹诽,这不是很正常的聊天寒暄吗? 呵,这瞎子……这是怕他拐人吗?解语臣见两人的小动作,敛下眼但笑不语。 人家打着灯笼找机会想见她,她还专门给人制造机会,简直没救,黑瞎子叹气。 盛葳:礼貌(●''?''●) 黑瞎子:假笑 盛葳:? 黑瞎子:笨蛋…… 解语臣:还有见面吗?好的 第60章 解先生人比花娇 盛葳回想自己忘了什么,哦自我介绍。 “你好,解先生,我叫盛葳。” 她连忙补充了一句,那天躲雨时心中想的都是不敢招惹,结果转头就认识上了。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记得那天送她伞的男人称呼他为“当家的”,又是在北京,还是古董贩卖这行,这样的人说只手遮天都不为过吧。 她还是很懂得审时度势的,能坐上当家的位置,不可能完全靠的是家族顺利继承,多半都是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的吧。 杀人不见血,才是上位者的手段。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他的姓氏才真正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记得张启灵说过,考古队中那些人的姓名,齐羽,陈文锦,霍玲,李四地,吴邪的三叔吴三省,加上张启灵,还有个—— 解连环。 这应该不是巧合吧?她心下思量。 “你好,微微,不用拘束,坐。” 解语臣展颜一笑,他今天刻意穿得很休闲,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股亲和力。 对于他来说,搞到一份普通人的资料轻而易举,但关键的是她是不是真的普通。 他抬手招了两下,就立刻有人端着东西过来,指尖托着描金漆盘,递到她面前,食物的香气混着海棠甜味飘过来。 这一下瞬间就把她的视线给勾过去了。 他手里又端过端青花瓷骨杯贴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交叠着长腿,说道: “杭州的茶糕,配碧螺春正好。” “谢谢。” 盛葳看了看盘,伸指小心地捏起一块往嘴里塞,眼神却往黑瞎子脸上瞟。 解语臣将青瓷茶盏轻叩案几,碧螺春的清香混着西府海棠的甜腻在面前漫开,看着瓷杯中的反光晃过她的动作,轻笑道: “你偷看他干什么,怕我吃人?” 她小心思被戳穿,一下呛得脸颊泛红,直捶胸口,嘴里的糕点渣不小心喷洒在檀木桌上,赶紧端茶往嘴里灌。 解语臣贴心地及时递过袖中丝帕,指尖无意蹭过盛葳微凉的手背,自然地收回。 “花儿爷怎么也爱欺负小孩?她笨头笨脑的,您可别逗她了。”黑瞎子附和道。 笨?他不觉得,真正的聪明人都懂得隐藏锋芒,他倒觉得她挺聪明的。 黑瞎子瘫在一旁太师椅嗑瓜子,开始跟解语臣闲聊起来,摆头啧嘴道: “花儿爷,不厚道啊,我来这么多次,也没见你端点什么招待我。”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解语臣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不过倒也还是给他倒了杯茶。 “刀在库房,花了点时间,不过……” 话音未落,盛葳已“噌”地站起,嘴里嚼巴几下就咽了,歪头含混道: “那个,我可以看看刀吗?” 解雨臣捻下她肩头一片粉白花瓣,眉头轻挑: “急什么,刀又不会长腿跑了。” 黑瞎子眼睛一眯,花儿爷,你这是有情况啊…… 好吧,盛葳又坐回去,她不该心急。 “解先生,你下次可以换一款吃的,这种糕点吃了容易沾嘴,虽然很好吃。” 盛葳心直口快道,话都说出来了才顿感如临大敌,微张着嘴一脸紧张,她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建议,吃了还有点沾嘴角…… 眼睛提溜一转,有事就找黑瞎子,紧张得开始数数,结果那人在走神没看她! “好的,我记住了。” 解语臣不仅没生气,反而笑意更深,饶有趣味地看她小心地抿着唇,眼睛骨碌地转,一副深知自己说错话的样子。 对于坐在这个位置的他来说,假话已经听得太多,何况这小建议也并不是什么威胁,他倒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 两个伙计抱来紫檀木箱,掀盖时盛葳的瞳仁倏地亮起,这刀看起来真好看,刃口暗纹如龙蛇走沙,刀身修长苗条有型。 “嚯,绣春刀,花儿爷可真是费心了。”黑瞎子皮笑肉不笑道。 “这话听起来,我好像敷衍过某人?”解语臣眼也不抬地轻呷了口茶。 “绣春刀,那不是明朝锦衣卫用的刀吗?我可以试试吗?”盛葳双眼冒光。 历史书上的刀现在就在她眼前呢! “请便,已经开了刃,要小心。”他好心提醒一句,便见少女兴奋地扑去。 像一只欢脱的兔子,眼前人眼里跳动的不是贪婪,而是纯粹如淬火的明亮。 他一看就知道,眼前这女孩还没有杀过人,难道找把好刀仅仅只是为了防身? 事实上,盛葳还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买刀只是为了好对付地下的那些东西,枪固然好用,但有限制,砍粽子的话,刀应该顺手很多,她没想过杀人。 她刚入行,连人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仇人。但她也知道,有人在追踪自己,可她好像不能说服自己去下那样的狠手。 强烈的潜意识告诉她,一旦杀了人,可能会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后果和可能。 目前都还好,她没有那样的机会。 盛葳抄起刀凌空甩掉鞘,旋身挥出半弧刀光,满树海棠仿佛迎合般纷纷散落。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解雨臣倚在靠椅上看她腾挪,粉白花瓣沾在肩头都忘了拂。 直到刀尖“唰”地从他耳侧挑起朵完整的花,颤巍巍悬在他喉结前三寸。 “解先生人比花娇,送给你。” “噗!” 黑瞎子没忍住,一口茶喷在青砖上,扶了下歪掉的眼镜,连忙给人拽过来: “姑奶奶!你也是真敢说呀!” 解语臣看了她一会,突然笑,出乎意料地接过花瓣,喉结在领口阴影里滚了滚。 “你的口水!喷我身上了!好好说话行不行!你真可恶!” 盛葳皱着眉头气愤道,黑瞎子连忙给她道歉,把她拉到一边弯腰说小话: “我的姑奶奶,你在说什么呢?” “怎么了,说甜话可以打折,这刀很贵的,我怕付不起,可是我很想要,而且我又没撒谎,我看他还挺高兴的。” 盛葳也顺势凑近他耳朵,满目真诚。 “谁告诉你说甜话可以打折的?” 黑瞎子一脸神奇地问道,笑容有时候不一定代表高兴啊,这个笨蛋。 “烤鸭店老板,我每次都叫她姐姐,她就会给我抹去零头。”盛葳诚恳道。 黑瞎子忽然沉默了,盛葳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解先生是大老板,他应该没有那么小气,我还有事要跟他谈谈呢。” 她想着还要问问解连环的事情,不知道他认不认识。 听着两人的小九九,解语臣指尖摩挲花瓣,意识有些飘远。 二十多年了,自他亲手栽下这棵树,记不清多少人在刀光剑影里赠过他尸山血海。 却还不及这莽撞半寸刀锋挑来的花枝来得让他心悸,送的不是杀意,是诚意。 手中那一片轻薄的凉意激得他轻笑出声,他把花别进衣衫内袋,声音清润: “看你真心喜欢,此刀就当我们交个朋友,我赠予你,但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买卖,所以解某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聊聊。” 盛葳冲黑瞎子使眼色:这下免费了。 但她知道天下没免费的午餐,正好她也想找解语臣聊聊,瞬间就把心气提上来。 要不说她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藏拙,什么时候露芒,反正要做到不被人轻视。 黑瞎子却没看她,只是眼神带着深意看着解语臣,他知不知道她不能随便招惹。 敢伸进张家人的圈里,他就不怕玩火自焚吗?张家人的气性他还是了解的。 那就是一群游走在人间的活阎王。 解语臣才不管那么多,要说心气,他又何尝输于其他人,作为堂堂九门解家的当家的,他也是在阎罗殿前点长明灯的人。 反正身后的尸山血海已经够多了,又何妨呢,他早已经学会在刀剑中谈笑。 况且,谁又敢保证她一定跟九门没有干系?解语臣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可以,我也想跟解先生……” 黑瞎子突然伸腿勾住她脚踝,力道大得让她踉跄跌坐回去,解雨臣的视线扫过两人交叠的衣角,唇角笑意更深: “黑爷这是怕我吃了她?” “花儿爷说笑了,这还真不一定。”黑瞎子嘴角挂着的笑意充斥着未知色彩。 张家养出来的人,骨头可硬得很。 第61章 你的心跳在加快 深夜,盛葳屋里的台灯还亮着,俨然还在不辞辛劳嘴里含着笔头正在复盘。 全然不知,张起灵悄无声息在她房外的窗户站了多时,一动不动像个鬼影。 看到她正在皱着眉头扔纸,焦躁地挠头状若思索,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 想到下午回来黑瞎子告诉他的,女孩仅凭西沙考古队员名字这个称不上线索的线索,让解语臣开了口—— 她找到了盗墓界中九门的存在。 聪明人都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看来她是要打算和解语臣合作,找到九门秘密。 其实张启灵和黑瞎子都是两个知情者,但他们不会主动向她提起,她也知道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们不会开金口。 想要知道什么就要自己去寻找答案,这世上,没有谁是欠谁的,她深知其理。 所以,这也算是一种……培养? 盛葳看着空白纸上写下的九个名字,交汇点聚集在一个共同的地方:长沙。 她回想起下午与解语臣的秘密谈话。 —— 解语臣的茶室弥漫着沉香,青烟在铜炉口袅绕成云,他屈指轻叩檀桌案面: “看来微微对我也很感兴趣,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言。” 好极了,她心想,她就喜欢不拐弯抹角的人,于是盛葳也就开门见山: “那好,我只是想向解先生打听一个人,解连环,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解语臣放下手中的青瓷盏,茶汤映出他波澜不惊的眉眼,跟她对视上: “解连环……当然,他应该算是我父亲,二十年前死于一次考古行动。” 解语臣是被过继到解连环名下的,继父子关系,所以叫一声父亲也不为过。 什么?盛葳眨了眨眼,显然有点被惊讶到,但还是先暂时压下心中泛起的疑惑。 他指尖摩挲盏沿,袖口滑落,茶匙撞在盏沿发出脆响,热气模糊了眼底的阴翳: “微微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你对我坦诚,我也不会对你隐瞒,不久前我去过一趟西沙,在那里知道的。” 这件事解语臣当然知道,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才好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继续,你还想知道什么。”解语臣眯起眼。 “齐羽。”她脱口而出道。 “齐羽你有没有听过?” 坐在一旁的黑瞎子抛玩小刀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敏锐地被盛葳眼尖捕捉到。 哦?看来这位也有秘密啊……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真是有趣。 解语臣的茶匙“当啷”撞上盏沿: “听是听过,不过齐家人早绝户了。” “齐家人?”盛葳飞快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解语臣心脏猛地漏掉一拍。 “原来你们一般是这么称呼人的吗?解家人,齐家人……看来我猜得不错。” 她勾起信誓旦旦的一笑,魄力十足。 这行里,靠盗墓由此起家的应该不少,无论那个圈子都有这样的“潜规则”:各势力之间总是你来我往,利益也是相互的。 所以她想到了—— 万一这是一场家族间的联合盗墓呢? 何况她现在知道西沙海底墓汪臧海的天宫秘密,所以他们是奔着云顶天宫去的? 她找过相关资料,知道了长白山一带曾经有过东夏国的政权,生活着女真人。 所以她猜测,长白山里可能葬的是传说中的东夏首领,蒲鲜万奴,也叫万奴王。 她不禁自嘲,目前考古界都还没发现东夏的遗迹呢,没想到先被盗墓贼给找着。 “姑奶奶,查人可比下墓危险多了。”黑瞎子忽然嗤笑出声,暗中提醒道。 盛葳仿佛没听见警告,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着的迷你小本,开始簌簌写字。 “好的解先生,我想知道,霍,陈,吴,李,张,这几个姓氏你不陌生吧?” 解语臣笑得十分好看,眼里却没多少情绪,忽然倾身按住茶案,低头凑近她: “微微,我不得不好心提醒你,有些东西就像水里的沙子,踩深了可能要命。” 黑瞎子怕她直头直脑冲撞了解语臣,眼疾手快挑起块茶糕塞进她嘴里: “这糕甜得很,堵不住你的嘴?” 盛葳面不改色地接受他投喂过来的糕点,脸颊微鼓,含糊着口吻道: “无所谓啊,反正我已经陷进来了。” 有人想推着她往前走,她又岂有退路? 不过会往哪走,可就是她说了算。 “七个姓氏背后代表的七个家族,之间一定有什么合作吧,还是说,组织?” 话音一落,茶室陷入死寂,连炉上沸水咕嘟声都清晰可闻。 黑瞎子后仰靠向椅背,椅脚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呀声,脸上的笑意已然变淡。 解语臣看见女孩眼底跃动着自信的光,心中的趣味更是愈发浓厚,真是明亮啊, 让人明知危险,却忍不住靠近。 半晌,解语臣才轻笑出声,神色依旧轻松,却又好像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你猜的确实不错,但并不完全对。” 他端起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 “微微听说过‘九门’吗?” 见对方茫然摇头,他眼神变得温和: “四十年代的长沙,由九个家族组成,姑且称为联盟吧,解家在其排第九。” “第一是?”她歪了歪脑袋好奇道。 “张家。” 盛葳写字的手猛然一顿,瞳孔地震。 —— “所以……”盛葳自言自语道: “西沙考古队是这些家族的后人。” 上三门,平三门,下三门……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究竟是谁设的这场局? 真是太大胆了,也太缺德了。 盛葳拿过解语臣的名片敛下眼睫,铝箔压纹的字在暖灯下泛起金光。 想起下午临走之前,那个男人将名片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掌纹: “既然我们都在寻找一份答案,那我想我们可以成为合作,你觉得呢?”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轻轻询问,动人的声线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蛊惑。 毫无疑问,这对于她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解语臣有权有钱有势有人,可以帮她查到很多事,但正因如此,她才疑惑。 这个男人为什么选择自己? 但她转念一想,上位者嘛,心眼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总是喜欢广撒网钓大鱼。 她能感受到这个人应该对自己感兴趣,就是不知道是哪方面,但她向来无视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只要不是想害她就不管。 “合作愉快。”她淡定伸手。 解语臣的笑容完美得挑不出瑕疵,当握上她手时,眼里划过一丝异样的色彩。 好软,带着温热,这样一双干净柔弱的手,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被沾上鲜血呢? 解语臣看着摩托车上两人离去的身影。 突然的“砰砰”两声,把她的出神给被迫打断,她不情不愿地穿上鞋过去开门。 “怎么了……”她萎着语气问。 她抬头看见张启灵直直地立在门边,身上仿佛还泛着屋外月光的冷气。 “已经一点了。”话语平铺直叙。 什么?她哑然,自己居然都没感觉。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待会就……” 她熟练地道起歉来,无意识揪住袖口线头,那里已经被她扯出个拇指大的破洞。 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些头脑混乱,但又有些睡不着,不管怎么,还是先把张启灵打发走再说吧…… 话音未落,她被一股力道突然一拽,常年下地沾染的腥土气息混着冷香将她包裹。 据她所知,张启灵应该从不喷香水,那这是……他的体香?闻起来很像雪。 他将她按进怀里,姿势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僵硬,手指顺着脊椎摸到后腰撑住。 连帽衫的抽绳刮过她耳尖,她顺势靠近他怀里,无比自然地主动环住他的腰,数着从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心情渐趋平和。 “张启灵。” 她从他颈窝发出闷闷的一声。 “嗯。” 他喉结震动了一下,回应道。 “你的心跳怎么在加快,你很紧张?”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胸口,那个此刻正在跳动的位置,温馨提醒道。 “……” 她没有听见回答,只是感觉环在腰间的胳膊僵了半秒,随即被更紧地锁住。 “松开一点,你力气真大……” 张启灵的下巴蹭过她炸起的呆毛,喉结滚动时的震颤让她觉得耳膜发麻。 “睡觉。” 话毕,他抽身离去,背影看着依旧沉稳,只是脚底的步伐却比平日快了两分。 盛葳没有错过他转身时耳尖那一丝极不明显的薄红,努了下嘴,没想那么多。 睡觉!睡醒她就又能想通很多事了,她两脚将拖鞋一踢,爬上床安稳睡去。 第62章 领导视察 “她要去杭州。” 张海客站在窗口,手里举着望远镜,镜头直直对着百米之外的那处亮堂院坝。 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正在院中比划刀法,因为张启灵就在旁边看着她,黑瞎子正偷偷摸摸缩在另一端房顶抽烟。 他没敢看太久,因为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是怕自己太过贪心。 她头发好像长了些,扎了两个低马尾,他知道她喜欢留短发,可能忘了去剪。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见到了,心头才感到一股踏实,但指尖却在不自觉发颤。 “票已经买好了,刚刚跟吴邪通过电话,昨天见了解家人,她应该是想通了什么,所以想从无邪那边找突破口。” 张海侠操纵着电脑,一手不小心碰到张千军万马吃剩的半个煎饼果子,皱了皱眉。 “我去跟。”张海洋抱手倚在门边。 “我也去!”张千军万马积极道。 “海洋去,吴家那边对无邪有安排,你们去山里接一个人过来,该需要他了。” 张海客将望远镜递给张海洋。 某些心照不宣的心思他都知道,但在没有人去挑明之前,也就装作不知情。 “谁?”张海楼掏了掏耳朵,问。 “张小蛇。” 张海侠早已经猜中了张海客的心思。 —— 盛葳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找到无邪的电话,拨了过去,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人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慵懒: “你好,哪位……” “无邪,你在睡觉吗?对不起。”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孩声音让闭着眼睛的无邪倏地清醒,手忙脚乱从躺椅上坐起。 “没有没有,我已经醒了,怎么啦微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无邪连眼角都还没来得及擦,就开始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声音不自觉放轻。 一旁正埋头在电脑里的王盟机警抬头,双眼写满了震惊,老板这声音怎么…… 突然这么恶心?平时说话可不这样的。 夹得让他发慌,他不禁搓了搓胳膊,老板在女孩子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无邪,我可以来找你玩吗?”她开门见山道。 “来来来!什么时候,你把你的行程信息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吴邪挂断电话后,低头嗅了嗅腋下,差点被自己腌入味的汗酸味熏个倒仰。 他趿拉着人字拖火急火燎开始进里头找东西,一手挥开堆成的衣物,从最底下拽出个塑料箱,打开之后脸色一僵: “这他妈是衬衫还是抹布?被该死的耗子给吃完了!我踏马才穿了一次呢!” 有了!他还有二叔送的那套西装和衬衫,说等他去相亲穿,他根本就没机会。 他从另一个衣柜里翻出一个盒子,还好,还这没被老鼠给找到,他不由庆幸。 幸福突然降临,瞌睡瞬间不见踪影,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脸上挂着傻笑。 摸了摸下巴,发现有些扎手,胡茬都长出来了,不行不行!他连忙开始找刮胡刀。 自上次西沙回来之后,长时间的高强度活动让无邪感到莫大的疲惫,之后的每天几乎都是蒙头睡觉,每天只起来一次。 每次起来都是饿醒的,起来吃了点东西又回去躺下,甚至有朋友以为他死了,过来找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得有多凶。 “王盟,赶紧打扫卫生!打扫干净点,烟头一定不要有!味道大的东西都扔了!货架上的东西也都擦擦,不能有灰尘啊!” “工资给你发了,赶紧帮我去买点香水!要好闻的,不要太浓太刺鼻的。” 无邪开始四处找东西,看王盟还跟个愣头青一样稳稳坐在椅子上,从兜里痛快地摸出几张红票子给他,王盟转眼讶然: “老板,你原来有钱!不过……这是有什么领导视察吗?” 无邪回头冲他一笑,拍了拍他肩: “对,领导视察!等见到人,记得说我好话听见没有?回头给你发奖金。” 王盟兴高采烈地用自己的工资给无邪买了瓶香水,等回来之后就到处无邪。 吴邪正在浴室里使劲搓着身体,顶着满头泡沫,嘴里还叼着牙刷含糊道: “王盟!把我那条驴牌皮带找出来!” —— 盛葳在饭桌上跟其他两人交代道: “我要去杭州找吴邪玩几天。” 张起灵挑面的手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盛葳要去找无邪干什么。 黑瞎子吸溜着泡面含糊道: “小妮子出去长个心眼,别被坏人拐跑了,记得带点杭州特产回来。” “嗯!” 她答应道,心中其实还想趟苏州,等跟无邪聊过之后她就找个机会回去一趟。 无邪会知道九门吗?他的三叔有问题,她想她应该已经发现了,而且据她目前掌握的消息,无邪三叔的身份很微妙。 如果九门分为三代,第一代几乎已经都逝世了,无法询问真相。 第二代也就是无邪叔父辈,除了张启灵和无邪三叔还有踪迹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而根据张启灵找回的那段记忆来看,无邪三叔很可能把这些人都算计进去了。 所以她决定去无邪那儿探探风声。 哦,她还想起来一件事。 “叩叩”敲门声响起 黑瞎子打开门,他穿着件卷边的黑色工装背心,头上还撩着毛巾,歪头问: “哟,大小姐,这么晚有何贵干?” “我可以跟你聊聊吗?”她眨眨眼试探道,从他腋下灵活地钻进屋里。 这人最神秘,目前为止已知的就是他的名字,还是个代号,可是她发现了秘密。 她开始意识到身边没一个普通人。 第63章 老牛吃嫩草 “我说,小姑奶奶,知不知道大半夜钻男人屋是很危险的事儿。” 黑瞎子反手将毛巾甩上肩头,水渍在背心上洇开一片深色,转身时带上了门。 “不知道。”她不解,目光突然被角落里的一个黑包吸引了过去,惊讶道: “那里面是什么乐器吗?” “小提琴,闲的时候玩一玩。”黑瞎子长腿一伸,慵懒地瘫在一旁的檀木椅上。 “你看德语的书……你会德语?” 她看到地上用来垫八仙桌腿的书,封面的文字是德文,泛着黄说明有些年头了。 “查户口呢,好奇完花儿爷,又瞧上我了?”黑瞎子抬脚勾过板凳到她面前。 “既然你都知道我为什么来,那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可是十分有把握的。 “你跟齐羽什么关系?” 她突然倾身凑近,手肘无意间压住他撑在桌沿的小臂,刚想挪开却被他反手握住。 “你总不可能姓黑吧?”她吐槽道。 “我可没那么爱打哑谜,我确实姓齐,不过跟九门没什么关系,只是九门的齐八爷于我有恩,而齐羽又是八爷的后人。” 他耸了耸肩,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那你跟张家什么关系?”她追问。 黑瞎子喉结滚了滚,一时还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此话怎讲啊?”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味道。”她用着笃定的语气说道。 “别污蔑我啊,才洗完澡呢,你在跟前儿,我也没抽烟,这还能有什么味儿?” 他故意敞开双臂,背心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锁骨,笑容灿烂:“还是男人味?” 她不退,反倒逼近半步,鼻尖几乎贴上他胸口,惊得黑瞎子躲了一下,撞上八仙桌沿边,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她的脑袋: “凑这么近干什么,跟个小狗似的,闻出什么来了?” “很奇怪,我找不到形容词去描述,你给我一种感觉和味道,这种感觉我只在一种人身上感觉到过。”她打了个响指。 时间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即使冻住了容貌和年龄,但总有些藏不住的。 “你应该早就知道张启灵的身份,他显然不是也随随便便轻信于人的人,而你们俩居然能住在一起,我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你敢说你和张家人没关系?” 她屈膝抵住他小腿,一手撑着下巴道。 话音刚落,面前就覆上阴影,黑瞎子宽厚的肩此刻显得迫力十足,他单手擒住她后颈,掌心的枪茧磨得人直接汗毛倒竖: “小丫头,太好奇可不是件好事。” “那你要杀了我吗?” 她淡定道,趁他不注意伸手勾他背心松紧带,拎起来往胸口里面瞧,追问道: “你没有发丘指,那你有没有纹身?” 黑瞎子突然闷笑出声,肌肉俨然已经放松下来,仿佛刚刚只是恐吓而已,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像是在给小狗顺毛: “你这么好玩,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要不我脱了你来找找?我可不像张家那群变态受虐狂,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黑瞎子故意撩了撩背心下摆,麦色的肌肉紧实性感,有不少或深或浅的伤疤。 “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他凑近时的沉重呼吸尽数喷洒在她鼻间,纤长浓密的翘睫也扫得他心头起痒: “虽然张家人是很喜欢搞点小花样儿,但这世上也不只有他们一群变态。”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想听故事以后讲给你听。”他开始放话赶人。 “你们都喜欢说话说一半?什么毛病……”盛葳也知道今晚问的已经够了。 “你要是再逗留一会儿,怕是待会就有人要来踹门了。”他一脸深意地说道。 “晚安,老妖怪。”她回头俏皮道。 “晚安,小屁孩。”他跟着附和一声。 小逼崽子,才十几岁的年纪,黑瞎子心中思索道,啧,这么一看,老张家还真是没啥人了…… 张家人族内有着自成一派的年龄算法,和普通人有所不同,普通人算十八岁成年的话,张家人或许是几十岁的年纪不止。 但无论从哪个层面去看,她都算得上非常年轻,于是黑瞎子不由得有些感慨。 怪不得老牛想吃嫩草呢,鲜啊…… —— 无邪今日是改头换面,穿着崭新的外套内搭浅蓝的衬衫,连头发都有精心抓过,正站在车站出口盯着人群望眼欲穿。 他数次低头检查身上,快要把王盟当成魔镜来问话,又迅速抬头,生怕错过什么。 旁边的王盟举着块泡沫板,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两个字“欢迎”,睁着眼睛也在左顾右盼。 他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老板看着好不容易像个人样。 众所周知,一个男人如果莫名其妙开始在乎形象,那必定是不对劲了。 无邪忽然瞥见出站口那抹熟悉瘦小的身影,人群中独一份的鲜明。 “微微!这儿!” 无邪兴奋地挥手,激动得左脚绊右脚差点出个大丑,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脏话。 王盟似乎在这一刻总算理解了老板。 女孩只穿着件豆绿色衬衫长裙,光看一眼就让人觉得香气幽微,裙子在她身上似乎显得有点大,于是搭了条松松的腰绳。 底下只露了半截小腿,白嫩笔直,脚踩与裙子同色系的帆布鞋,裙摆随着风扬。 巴掌大的脸上即使戴着口罩,也掩不住底下的皮囊,整个人在人群中白到发光。 好像一只擅闯人类领地的森林小鹿。 “无邪!”小鹿向他们轻巧走来。 盛葳拖着小行李箱走近,细心捕捉到无邪身上的味道,熟悉的木香混合清茶。 她一直都不喜欢车站的嘈杂,出来之后闻见他的味道,一下子舒心不少。 “无邪,谢谢你欢迎我。”她看到了一旁举着牌子的王盟,顿时礼貌起来。 无邪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红,伸手抢过她的行李箱,揽着她往外走。 “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店里的伙计,叫王盟。”无邪示意了下王盟。 “正好也快到饭点了,先去吃饭吧。”他早已经在楼外楼定好位置了。 三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吴山居,柜台上的假瓷器头一次露出本色,这还是昨晚王盟连夜擦洗的,难得拥有的大工作量。 “无邪,你三叔……”盛葳看着玻璃柜里的赝品闲聊道,“最近有消息吗?” “没呢,七大姑八大姨能问的亲戚我都问过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说起这个,他倒显得很是释怀,他知道三叔一向鬼得很,反正这事也急不来。 王盟坐在外面守着,忍不住侧起耳朵偷听竹帘内两个人的秘密谈话,却突然瞧见门口有个人张望来张望去,看着不像好人。 他心中警惕,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就上前去问,那人却先开了口: “无,无邪,是,是在,这儿住吗?” 王盟眉头一皱,听他说话简直费劲,开始询问他的来历,不一会儿就跑进了门。 “老板!外面来了个人,他说是你的什么兄弟,非要找你,说话结结巴巴的,你认不认识?” 无邪心中疑惑,自己的点头朋友不少,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他去看看也没什么。 “微微,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出去看看。”他知道她不喜欢接触陌生人。 “好,我能看看这些吗?”盛葳早蹲在博古架前,指尖点着排泛黄笔记本。 “随便看,还有二楼,你随便逛。”吴邪边套外套边回头,“有事就叫我!” 他跨出门槛环顾了一下,发现个熟悉的身影,三年多不见,他都有点没认出来。 板寸头,三角眼,高鼻梁,架着副眼镜,还戴耳环,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老痒?!”他冲着那人喊了一声。 第64章 你心跳好快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丝丝缕缕斜切进店堂,照得浮尘在光柱下跳舞。 无邪回来已经傍晚,他深知自己与老痒三年不见话聊过头了,风风火火跑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掀开竹帘却没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人呢?”他大力喘着气问。 王盟从柜台后探出头,戴着眼镜,嘴里还叼着半截棒棒糖含糊道: “老板你可算回来了!人刚走十分钟,说是去西湖边透透气。” “你怎么不拦着!” 无邪还没来得及歇气转身又往外冲,衬衫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来。 “我哪敢啊,”王盟冲着背影嘟囔, “放人家鸽子的又不是我,还是我陪了人家半天呢……” 他起身理了一下藤椅上滑落的毛毯,刚刚盛葳在这上面蜷着睡觉,他怕她在这睡感冒了,于是从屋里找了条干净的给她盖。 无邪心中懊悔极了,都怪自己太好奇,听老痒讲故事听得忘了时间,第一次来就把人家晾在一边,要不活该单身呢…… 西湖边柳树摇曳,行人如织,他沿着湖岸石板路跑,目光在人群里焦急逡巡。 忽然瞥见那抹熟悉的小小影子,她坐在柳树下的长椅上,脸偏向一边看着别处。 她很瘦,傍晚的湖风一吹,身上的布料就不由自主贴紧,衬得侧影单薄,像是片随时会飘走的云。 傍晚散步的人很多,前方有对老夫妻推着婴儿车,车轱辘轧过石板路发出的咔哒声与脚步声重合,老人手拿着蒲扇在轻摇。 盛葳只是定定望着他们经过,眼神空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迷茫。 夕阳把她的头发镀成金色,他停在两米之外,喉咙像被塞了团棉花,不敢再上前。 他看见她低着头静静地把手按在胸口,呼一口气又吸一口气,像是在调整。 无邪放慢脚步,鞋底碾过地上的落叶,悄悄走上前用掌心覆住她单薄的肩。 她惊得抬头,眼睛里还蒙着层浅薄的水雾,在路灯下亮晶晶的,像个迷路的小孩。 他直接单膝跪地在她面前,和她平视。 “对不起,对不起,微微……”他拉过她的手道歉,声音哑得他自己都吓一跳。 “今天是我疏忽了,你原谅我行不行?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丢下你了。” 她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无邪伸出手指温柔地擦过她眼角,才发现自己手在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眼圈也泛着莫名其妙的红。 她突然把脸埋进他颈窝,发顶蹭着他下巴痒痒的,语气低落: “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我一会儿,抱我我就原谅你了……” 无邪的手臂僵了会,选择环住她单薄的肩,力度收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身上凉凉的,像块化不开的冰,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他忍不住心中歉疚。 他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发疼,掌心拂过她脊背:“我帮你找家人,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摇头,发梢扫过他喉结。 “其实有没有家人……”她的声音闷在他肩颈处的衣料里,“早就不重要了。” “我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别人可以有的,我没有。” 哪怕有一样也行,可她什么都没有。 她得学会给自己找个盼头,不然生命太安静,让她觉得死了好像也没差多少。 吴邪只觉得心口坠得生疼,他不知道她的过往经历了什么,但他心疼她的此刻。 她却抬起头,摸了摸他泛红的眼角: “其实我觉得现在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现在,没有那么糟糕。 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湖边,路灯已经次第亮起来,时间却仿佛在他们周围暂停。 无邪依旧抱着她不语,低头埋进她颈窝闭上眼深嗅,他好像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贪恋她身上的这股味道,怎么闻也闻不够。 “吴邪。”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揪着他衬衫扣子,抱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你心跳好快,吵到我了。” 他手指插进她发间抚摸,喉结滚动: “……我怕看到你再哭。” 无邪莫名感到身上有股冰冷的视线停留,后背倏地绷紧,盛葳却浑然不觉: “那我不哭了,我现在有点饿。” “我带你回家。”他听见自己说。 远处游船划破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就像某些正悄然偷窥的眼睛,眼里是化不开的波澜,安静地注视着两道身影走远。 十几步外的香樟树后,张海客攥着拳头,整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纹到出血。 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却不能抹去心头的酸涩,更何况他们早已经对痛感免疫。 路灯光从枝叶缝隙漏下来,在他脸上割出斑驳不清的阴影,犹如鬼魅般。 他看见盛葳主动抱住无邪,看见他把她搂进怀里,看见两人相互依偎的模样清晰到刺眼,心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到成渣。 “张海客。” 张海洋突然出声,声音冷得没有起伏。 “该走了。” 张海客站着没动,他只是莫名有些发恨,看着无邪拥抱她,就像是在照镜子,温馨的画面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心中想质问她,看到那张脸你第一个想到的到底是谁!依赖的又到底是谁! 哪怕她表现出那么一点点害怕,他都看得出,她一定是想到自己了,他都高兴。 可她没有。 张海洋看起来什么表情都无,眼里黑得像墨,只是感到舌苔有些发酸甚至发苦。 他看见他们影子在路灯下缠成一片,心头起了忍不住想拧断他的脖子的念头。 却又被习以为常地瞬间压制下去,他早已习惯将所有的一切情绪积压在心头。 但那些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等待爆发的那天。 “走。”他扯张海客的袖子,沉声道: “再不走要露馅了。” 张海客踉跄一下,才发现脚底像是被冻住般僵硬,转过身来就已经收好了所有的情绪,两个矫健的影子沉默地没入夜色。 …… “这是什么?” 盛葳看着无邪手中的东西好奇道,看起来像个耳环,但这其实是一只六角铃铛。 四四方方一小个,青中带黑,名副其实的青铜古器,里面灌了东西,所以不会响。 “今天我去见了个朋友,他因为和人去秦岭倒斗被举报,进去蹲了三年,这个就是他从秦岭里带出来的。”无邪耐心道。 “他找我想让我跟他再去一次,因为他缺钱,我想先查查这铃铛的来历,至于去不去还得看情况。”无邪面露犹豫。 盛葳心中一动,看来是又要套他了。 “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盛葳拿过无邪手上的铃铛看了看。 “你真这么想?万一危险……” 无邪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开心,但也怕里面危险,他都是个半吊子,有些拿捏不定。 “你就当雇佣我好了,雇佣我保护你,我还要赚钱交房租。”盛葳建议道。 无邪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不然他反倒愧疚得很,于是应下,并表示不会亏待她的。 晚上,她睡在无邪安排的二楼客房,青铜铃和张家人有关系,青铜铃又出现在无邪身边,青铜铃成为吴家三叔的线索…… 张家人有没有可能和吴家三叔合作套路无邪,他们到底需要无邪做什么? 目前唯一和无邪本人有关的东西,就那么一点,齐羽和张海客……哦等等! 她猛得坐起身来,意识到了什么。 她终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就自己来说,她先认识的张海客,所以在第一次见到无邪时,她会把无邪下意识当成张海客。 那如果是反着来呢?她试着换一下人。 她假设自己是和吴三叔同代甚至上一代的人,并且假设自己是见过齐羽的。 如果刻意忽略掉时间因素的话…… 自己突然有一天看到了无邪,这样一张与齐羽长得一样的人的时候会想什么?! 她一定会下意识把无邪当成齐羽吧! 第65章 腐烂的老痒 第二天,无邪看盛葳对铃铛也感兴趣,索性带着她一起去找了一个老爷子。 那是无邪爷爷的一个朋友,对少数民族颇有研究,算是大师,所以他想去请老爷子帮忙看看那青铜铃铛到底是什么来历。 “小邪,这是……交女朋友啦?”老爷子倒是表现得颇为开朗,笑呵呵道。 “还是朋友……阿公,您见笑了。”无邪被长辈调侃,挠了挠头,脸有些发红。 盛葳似乎没听见,她坐在一边发呆。 “阿公,我想请你帮我看样东西,这东西有什么问题没有?”无邪拿出东西。 那老头拿过去之后,整整看了几个小时,翻了好几本书,无邪都快等睡着了。 盛葳一直坐在一边出神,她依旧还在想着昨天晚上想到的可能,称得上震惊。 齐羽和无邪之间的关系她想她可能找到了,但她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做。 她从解语臣口中粗略了解到最初的九门中人是什么样,其中发现了一个关键点。 九门中的齐八爷,也就是齐羽的父亲。 会奇门八算,并且称得上是神乎其神。 她不了解算命这行,如果真的能算,那究竟可以算到什么地步?一个人的命运? 这个齐羽的身体太特殊了,况且解语臣说过,九门中的齐家已经绝后了。 难道齐八爷只有一个孩子吗?她心想。 那位齐八爷既然那么神机妙算,他会不会算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后继无人? 况且,算命这种称得上是吃饭的手段,假设这个齐羽是齐八爷唯一的孩子,那么齐羽多多少少应该也会受一些长辈影响的。 线索太散乱了,她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想找到那个齐羽!可是话又说回来…… 她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能够在那条鬼船上看到过去的齐羽呢?她怀疑是自己的缘故。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记忆出过问题。 年纪越小,关于那时的记忆就越久远,而她目前拥有的最早的记忆停留在六岁,因为那时她第一次走进一个叫学校的地方。 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是从孤儿院被领养的,有很多东西能证明,所以她从未对这个事实产生过任何质疑,潜意识里也笃定。 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非常模糊。 模糊的印象中有很多身影徘徊,还有小孩声音,但她那时身体太弱,这个时期的小孩都会被说孟婆汤还没过,记忆也不行。 她只记得有一天有个人把她抱走了,那天似乎很热,热到她流汗,皮肤都黏糊。 其他的再也记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即使来到一个新环境,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区别就是没有那些声音和人影。 她只当换个地方发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然后就是有个人开始走进她的视线。 后来生过几次病,那时候年纪本来就小,她也没有怎么去纠结,再后来就是和爷爷生活的时时刻刻逐渐填充她的记忆。 她有时也会好奇自己为什么记不得,问过医生,医生说是因为生病是可能会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所以后来她就不好奇了。 而现在,她又跟别人不一样,能够看到一些莫名的记忆,但她始终找不到原因。 说这些都没用,她现在很想知道自己能看到那些过去的记忆的契机是什么。 难不成是故地重游?去齐羽去过的那些地方?她觉得不可靠,但又没有其他解释。 思绪被迫打断,因为老爷子看了半天终于说话了。 他说这上面的纹路叫做双身人面纹蛇,或许来自一个叫“厍”国的古老国度。 这个国家在两千年前就消失了,“厍”通“蛇”的音,这个国家似乎视蛇为神灵,以人面蛇为图腾,但具体的也不清楚。 老爷子拿了些关于蛇国的资料,其中有一些壁画,上面画着很多人像是在共同跪拜一棵树,旁边写着“蛇神树”三个字。 无邪霎时就想到了老痒跟他说过的,他说在秦岭底下有一个诡异的青铜树。 “微微,你知道吗?这个树,我那位朋友跟我提到过,看来我们真的得去一趟。” 无邪皱着眉头一脸深沉,却发现盛葳比他还要看得入迷,他发现她老是爱发呆。 蛇神树?没记错的话,当时在海底墓,她记得墓顶的浮雕就刻着些人蛇浮雕。 他们准备了些要带的东西,盛葳也拜托黑瞎子找人把自己的刀给寄过来,毕竟她当时来找无邪的时候,也没想过会下墓。 三天之后,盛葳终于见到了无邪口中的那个神秘的朋友,老痒。 她站在车站,看着身旁的吴邪对着人群中招手,那是个穿褪色迷彩服的瘦高男人。 从未有人给过她如此诡异的感觉。 这个人身上分明有一股腐烂的味道,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让她头皮发麻。 她后退半步,眼里带着几分戒备,不对劲,不对劲……但她很礼貌地没有问。 “微微,这就是老痒,我发小。”吴邪扯住对方胳膊,“他就这样,别见怪。” 老痒先是愣了会,接着冲无邪咧开嘴: “你,你小子,下地居然,还要带,带相好的?讲究啊……” “别胡说八道,你小子嘴巴注意点。” 无邪把背包甩到肩上,他们因为带了很多违禁物品,只能坐长途卧铺车去西安。 车上,无邪趁着放东西的空隙,偷偷告诫老痒,义正言辞地叫他不要抽烟。 “你,你还,管的宽呢……”老痒无所谓道。 “不管,你得忍忍,我那位朋友对烟过敏,知道你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可不要冒犯她。”无邪拍了拍他肩暗示道。 无邪头一次在兄弟面前支棱起来。 “我,我懂了,兄弟!”老痒显然很有好兄弟的默契,一下就懂了无邪的意思。 原来不是相好的,这还没好上呢。 盛葳看着窗外,她很想提醒无邪他的这位朋友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若是单凭味道,恐怕没有什么说服力。 夜色降临时车厢摇晃得厉害,盛葳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皱着眉头翻个身,猛然发现对面的老痒正悄然盯着她的位置在看。 这一下直接把她吓得睡意没了大半。 他在观察自己什么?!那眼里分明带着警惕,她假装没看见,又侧身翻了回去。 他真的好臭,难道不洗澡吗?盛葳只得把无邪递给她的外套蒙在脑袋上。 经过一顿舟车劳顿,他们终于到了秦岭地界,不过路上不巧,他们遇到了同行。 或许是老痒之前的偷看给了她一些不安的因素,导致她一直觉得这一路上好像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不过好在无邪很贴心。 告诉她,如果她感到什么情绪不对,都可以牵着自己,如果难受就可以捏他手。 无邪好像自那次傍晚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大胆起来,他好像发觉了她的迟钝。 所以,他决定自己主动起来,应该也没有人能拒绝喜欢的人对自己的依靠。 第66章 护食护得太明显了 他们到达西安,随便找了个招待所准备过夜,晚上出去打算随便吃点东西。 夜市里人来人往,各种眼花缭乱的美食和色彩,混乱的叫卖声与吆喝不绝如缕。 “让让啊!热油泼辣子咧——” 小贩的声音炸开人群,无邪后背倏地绷紧,手臂环住盛葳肩头将她转个半圆,用着不经意的力道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了两寸。 但盛葳还是被空气中的那股孜然和辣椒味刺激得连打好几个喷嚏,脸有些泛红。 另一侧的老痒看他这副护犊子的架势,含混不清地撞了下无邪肩膀,凑近道: “老吴,你这,这护食,护得太明显了吧?不,不还没好上?” 没好上都这么一副霸道的样子,那谈了不得把人整天揣怀里手捧着,不让人碰。 无邪没接话,管他好没好上呢,迟早的事儿,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头正美滋滋呢。 略显粗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盛葳手腕内侧皮肤,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细腻。 她的手腕骨突出,纤细消瘦,衬得腕间的镯子也松松垮垮,总爱往下滑,此刻被他用小拇指虚虚勾着,像是纠缠的爱抚。 “买点油酥饼吗?我们可以带着。”盛葳偏头去看摊位,无邪小心挡住她脑侧。 “你想吃?那就买,我也正打算备点干粮。”无邪丝毫没犹豫,痛快掏包付钱。 暖黄光晕里,她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鬓角的汗珠顺着衣领滑进锁骨凹陷处,但她却觉得他身上一点都不臭。 虽然他不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但她却觉得他有种很独特的感觉,她很喜欢他。 一旁歪着身体的老痒见无邪掌心抵着人后腰,力道看似虚虚拢着,实则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臂弯与胸膛之间,看得他直摇头。 掏出嘴里的竹签,“啪”地拍在摊位板车上,心中嘀咕,自己这发小没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这样的恋爱脑呢…… “老痒你要不要?”无邪叫住他。 “终,终于想起我了,我,我还以为我,不,不存在呢……”老痒瘪了瘪嘴。 “瞎嘀咕什么呢,微微也给你买了,拿着,你可别再老盯着她了,不然我削你。” 无邪将袋子丢给他提醒道,虽然微微没跟他说过什么,但他不是什么瞎子,相反心思细的很,他把这归结为男人的第六感。 她长着那种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被人原谅的长相,毫无攻击性,充满保护欲。 平时看着柔柔弱弱肌无力,遇到危险时又换了副面孔,带着一鸣惊人的反差。 无邪敢肯定绝大部分男人都抵抗不了这样的女孩,他可得警惕着呢。 “知,知道你小子护着,看,看看都不行……”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盛葳觉得有些热,刚要挣开被无邪扣住的手,反被他借着人群涌动的由头圈进臂弯,掌心锢着她肩膀,隔着薄衫发烫: “人多,你得牵着我。” 他平静道,面上一副淡淡的表情,手下的力道似乎不容反驳,却也没有捏疼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的无邪有点不一样,再加上那张相似到以假乱真的脸。 那一秒,她竟将他幻视成了张海客。 她赶紧甩了甩脑袋,无邪是无邪,张海客是张海客,两个人是没有可比性的。 “要不要来份芙蓉汤?”无邪点好米粉后偏头问她,她正好扔完手里的垃圾。 “吃不完怎么办?我好像吃饱了。” “芙蓉汤算是这里的特色,尝尝也行,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不完我解决。” 点头的瞬间,他拇指擦过她唇角,淡定地拭去块沾着的饼渣,才转回头寻找座位。 老痒早就找了个板凳坐着,看到那一幕,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这杯凉饮不凉了。 想着这里没人能听懂南方话,于是无邪也就不避讳地跟老痒聊起下地的事,盛葳也静静地待在一边,观察着一旁的摊贩。 直到旁边另一桌上的老头突然插话。 “无邪,我有点不舒服,可不可以回去了。”盛葳握住无邪的手捏了捏骨节。 “好好,老痒咱们走。”无邪拿起外套牵住她,招呼着面色有些不对的老痒离开。 直到远离那个路边摊,盛葳才轻轻出声,跟无邪解释起来: “那几个人不对劲,应该跟我们一样,也是盗墓的,身上的土腥气太明显了。” “你,你妹子,鼻,鼻子真灵啊,我,我刚想说,咱们,别,别被盯上。” 老痒附和道,他听到那老头认出他们身份了,很可能他们的聊天也被听去了。 “没事,同行那么多,这又是在大街上,他们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无邪道。 第二天,他们天不亮就出发,坐车遇到了个黑导游,硬要拉着他们去了个农家乐,结果在这里又遇到街上那几个人。 无邪提议跟着他们走,一路劳累,偷听还差点被发现,不过不算毫无收获。 他们听到了那个被叫师爷的人谈到“何木集”,说秦岭里面有个超级好的大墓,不知道跟他们此行会不会是同一个目的。 山路难走,中途要穿草丛爬峭壁,老痒和无邪都累得气喘吁吁,盛葳看起来算是比较好的,他们跟着队人马找到了处窝棚。 “镫——”老痒挖土的手一僵。 铲子似乎碰到了什么金属东西,老痒从土里刨出来,那是一根长着绿色铜锈的青铜铸器,像是被锯下来的。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青铜树枝?”无邪用布把树枝小心包起来,一边问老痒。 接着老痒就开始说起自己的那位老表,好像从他看了这青铜树枝之后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你说,他,他把这东西锯下来,又,又埋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呢?”老痒疑惑道。 “说不定是故意为了让人看见引人过来呢,咱们这不就来到这儿了吗?” 盛葳淡淡出声道,这人突然半夜三更叫醒无邪起来,说要给他看个什么东西。 她非常怀疑面前的这个老痒,但他没有戴人皮面具,只是给她的感觉非常诡异。 这人一路上表现得像个牙膏,好像走到哪儿,他才想起点什么,一点点抛出东西。 话毕,那老痒的表情她没看见,她也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只要不危及到她和无邪的生命,她倒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蛇国视神树为图腾信仰,那个人就这样把树枝锯了下来,这不是活该吗?” 盛葳心直口快道,她觉得有报应都是应得的,人总是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无邪也觉得有道理,虽然他不信那些,但是在这行里神神叨叨的事情不稀奇,有些东西很玄乎,不了解但是还得尊重。 无邪见老痒面色不对,叫他别想太多,说要是树枝有问题,他该跟老表一样了。 说不定呢,盛葳垂下眼心中腹诽。 第二天,他们跟着队伍进了村寨,去找一个老猎人当向导,他们要去夹子沟。 “不中嘞,这个时间不能去那里。”出乎意料的是,老刘头拒绝了。 “为什么不能进山啊?这季节打猎正好,秋高气爽的。”无邪很是纳闷地问道。 “你不知道,那夹子沟其实是条阴兵的借道,这个时段正好邪乎着呢。”他说道。 接着老刘头给他们讲起了一些关于夹子沟的传说,什么阴兵借道,黄泉瀑布,地府,战马奔腾,鬼兵等等之类的。 无邪觉得那恐怕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问了老刘头大致方向,他们就向山里走去。 几天后,他们到达天山门,一线天的景观堪称鬼斧神工,他们停在入口处准备休整吃点东西,盛葳趁着间隙洗了把脸。 “咻——”盛葳指尖飞弹出粒石子。 吴邪的手还悬在鼓囊囊的麂皮袋上,里面是腌山鸡,突然身后炸开一声尖锐。 他完全不知道身后刚刚有一只猴子! “奶奶的,谁把骨头吐我衣服里了!”老痒连忙坐起来警觉,视线向上。 数只金毛大猴子蹿上青石和树枝,龇着獠牙朝他们威胁着,他后颈汗毛陡然竖起。 “它们要抢吃的,你们把背包抓牢!” 盛葳的刀光比话音更快,反手摸上背后的刀,利落挑断猴子后爪攀着的藤蔓。 吴邪和老痒闻声顿时做出反应,手中抄起根烧火棍,盛葳无比冷静地出声道: “听我说,不要杀死它们,猴子的报复性很强,把包背好,拿着武器朝我靠拢,背抵背,他们应该只是被食物吸引来了。” 老痒和无邪顿时行动起来,一个站左边,一个靠右侧,好像都只是出于下意识,眼前的少女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能力。 猴头龇着牙冲他们嘶吼,盛葳跺脚挥刀乱斩,表情做出凶狠地龇牙,凶道: “汪!汪汪汪!” 无邪听见这声儿差点咬掉舌头,老痒脸色也露出怪异:“妹子你……” 第67章 是你跟在我身后 “愣着干什么!弄出点动静出来,记住不要看猴子眼睛,会被视为挑衅。” 盛葳转动手腕,握着的刀在两人手中拿着的棍棒上敲了敲,示意他们给点力。 无邪突然福至心灵,烧火棍与岩石试着相撞发出敲击声,猴群果真没有进攻,不过也没离开,于是他开始展现家族能力。 “汪汪!”“汪汪汪!” 他喊得比敲的声音还响,一边叫一边敲,活像过年敲锣打鼓撵年兽的模样。 老痒于是也跟着汪汪叫,颇为雄浑的声音像破锣,但猴群还真被吓住了些。 少女眼底浮起赞许,指尖从兜里摸出块压缩饼干,两指尽力甩向远处山涧,她威胁似地拎刀砍岩壁发出震慑,猴群开始攒动。 正以为结束时,又在经过老痒时突然人立而起,无邪看见猴子伸出利爪时,少女用刀鞘格挡老痒的表情变得格外阴寒冷酷。 “别停!它们在试探!越凶越好!” 无邪只觉得手都快要敲出火星子,老痒的手杖同样快戳出残影,喉咙都发痛。 但他们都很听女孩的话,一左一右地站着,像是两条被规训的家犬一直警告。 少女扯住两人领子往岩壁后带,然后双手抄起石子接连飞出,颗颗命中又不至死。 大猴突然惊叫一声,迅速甩枝离开,猴群也都纷纷夹着尾巴退向树冠直到没影。 等了一会儿,几人才终于放松下来,老痒瘫在岩石上手背抹着汗水,激动道: “妹子,啊不!姐!你是我姐了!这一手可真,可真厉害,我,我是真服了!” “别乱叫啊,人家年纪可比你小呢。” 无邪刚刚卖力叫了许久,喉咙都有些发干,他一边拿过水壶灌了口水,一边侧眼偷偷看此刻的少女,心中余悸未消。 盛葳正在掏包,安静垂眸的模样和方才那副模样判若两人,似乎又变成那副往常的淡定样子。 “不过,微微你刚才太厉害了……” 无邪再次陷入痴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少女露出那样的表情,一点都不凶狠。 相反,简直……简直要可爱死他了。 刚刚少女跺着脚,发梢随着发力的动作摇曳,刻意压低声线试图作出威慑的可爱样,吴小狗家族自带的爱狗属性爆发了。 她摸出了干净的帕子扔给他们两个,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淡定地解释: “猴子欺软怕硬,只要做到比他们凶狠就能喝退,但是这里的猴子非常聪明,看上去应该也不是第一次抢人的东西了。” “这些猢狲还真贼,那大的看上去得有个四五十斤,看起来还一点不怕人。”无邪想起刚刚那猴子站起来的一刻还心悸着。 “这,这下也算是结梁子了,这是,看看上包了,那些猴子,怕是盯上我们了。” 老痒站起了身,四周望了望,那些猴子会因为食物的味道,一直守在这里的。 “所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盛葳扣好胸前书包的绑带,手提着刀建议道。 几人手拿着棍棒快步离开那里,不知不觉已经完全走到“一线天”之中,天空似乎被两边的山壁割得只剩一条缝,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阴冷和随时崩塌的危机感。 这里几乎没有人走的痕迹,却一点杂草也不长,看起来还真有点阴兵借道那意思。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猴子也没追了,此刻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和耳边刮过的阴冷风声,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了。 路道很窄,盛葳走在中间,领头的是老痒,无邪态度颇为坚决不让她垫后。 走着走着,老痒突然停脚,盛葳一时埋着头也没注意,直直撞上去,无邪也没料到这一茬,三人滑稽得连着挤成一串。 “老痒你怎么回事?说停就停,也不说一声。” 无邪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直接质问起领头的老痒,连忙将盛葳拎着离他远了些。 他转过头来看向两人,脸色苍白不少,嘴巴抖了半天,才结巴道: “前,前面,好像有个人……” 无邪闻言一愣,往前看去,下一秒头皮顿感一炸,不远处真的站着一个“人”形,面部隐没在黑暗里,好像在看着他们。 盛葳因为被老痒的身形挡住,一时没有率先发现,歪头探脑,这才看到前面。 看起来似乎真的像是个人,但盛葳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注视感,她开始发话: “是人是鬼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们跟在我身后。”她挽了圈刀花想大胆上前。 出乎意料的是,她横刀的手腕被人蓦地扣住,她眼神感到诧异,他不是害怕吗? “不,是你跟在我身后。” 无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跨到她身前,握住她腕的掌心汗湿却滚烫,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无声地昭示胆怯,却也代表着勇敢。 无邪只是突然想起西沙那次的海猴子,她也是这样挡在自己面前,还有刚刚的猴子事件,蓦地,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不想被她一直保护,那会显得自己无能,他想要成为她的依靠,不光只是想。 “无邪?”少女指尖蜷了蜷,绣春刀柄擦过他腕骨,“我来吧,我很厉害的。” “我知道,但这次我在前面。” 他的表情淡淡的,禁锢她手腕的动作带着温柔安抚,又宣示着某种不容抗拒。 无邪扯开衣领,让冰凉的空气刺激脖颈,脑子被冷风吹得一下子多了些清醒。 少女点点头,侧身绕过,刀鞘却在无邪腰间轻撞,像是提醒,又像是妥协。 “那走吧,小三爷。”她突然说道。 她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别人这样称呼无邪的,但从来没有这么叫过。 放在此刻的一声“小三爷”,似乎带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特殊意味。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脸上传递到心脏的滚烫温度。 第68章 老痒的动容 无邪走上前,打开手电筒照过去。 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人,只是一个石佣,身上长满青苔,但是没头,双臂裸露,穿着奇怪的衣服,上面有双身蛇纹路。 “这里应该是发生过坍塌,走,爬上去看看。”盛葳望了望石佣上方建议道。 果不其然,在坍塌口中央发现一个黑幽的洞口,三人就这样趁热打铁进去看看。 老痒是个急性子,率先钻进洞里,他用手电一照,呼道:“这里面有积水!” 他仗着水性好,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水冷得人一激灵,水位几乎摸到他胸口。 无邪一看这水位还有点深,他和老痒身高都还算高的了,盛葳仿佛心有灵犀般知道他在想什么,将刀挎在背后,道: “我会水,放心。” 无邪这才点点头,两人将背包用防水布包起来,就下了水,脚底几乎踩不到底。 几人游了几分钟,无邪突然就见盛葳抓住自己的肩膀,面色凝重地喊了一声: “贴紧石壁,水里有东西!” 无邪手脚比脑子反应快,对她的话已经是条件反射性地遵从,立刻游向壁岸,看到了水里有一道三角形水痕正向他们划来。 盛葳不确定水里那是什么,摸出刀戒备,脸上的水珠顺着鼻梁和下巴颗颗滚落。 出水后,那道水痕突然消失,无邪心中一松,老痒却在这时出了声,下一秒就被突然扯进水里,无邪顿时暗道一声糟糕。 说时迟,那时快,无邪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咕噜一声,有人扎进了水里。 无邪眼睛瞪大,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跟着扎进水里,胸口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给一个庞大的重物打在水下。 拼命挣扎时,一双手将他拉出了水,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无邪举着防水手电照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老痒对着盛葳侧影出神的模样,准确的说是她手臂的擦伤血痕,耳廓莫名通红。 “无邪,你没事吧?”盛葳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被冷的,但语气里满是关切。 对方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冷静,显然刚才的变故让她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我没事。”他摇摇头,看到了泛着红的水里翻着肚皮的鱼,应该是死翘翘了。 “你受伤了?我给你找药。”他眼尖地看到她的手上在滴血,焦急地凑近过来。 “没事,应该是被鱼鳍划了。” 水里太凉,她指节都被泡得快要失去知觉,所以一时没发现,发现了也没感觉。 “下次,你还是小心点好。”盛葳偏头对老痒告诫道,她不是每次都会救人的。 老痒看着她愣了会儿,张了张嘴,话卡在嗓子眼,最终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要说不动容那是假的,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捞过。 小时候被亲爹按在井沿打,长大了因为家里穷去下苦力,塌方时工头踩着他后背往外爬,这辈子除了他娘,没什么人管过他。 可这姑娘已经救过他不止一次了,老痒突然抹了把脸,水渍在袖子上湿了又湿。 无邪找到了一处干净地段,招呼他们过去休整,盛葳已经拎着刀往声源走去。 老痒看着从鱼咬掉半截的背包中掉出来的毛巾,不知为何,小心拿起来揣着了。 火光在潮湿的岩壁上跳跃,映得三人脸庞忽明忽暗。他们捡了些烂木头生火,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围在火堆旁撑着烤。 盛葳倒是全然没什么避讳,身上只穿着件打湿的吊带,可让其他两人臊的脸红。 “装,装备,还在这里头呢,我得弄出来,老吴,要,要不搞点肉吃吃?” 老痒站起身,走到那条被他拖上岸的大鱼旁。鱼身已经僵硬,但那股腥臭味却愈发浓烈,他掏出匕首,准备对其开膛破肚。 无邪一边找出创可贴给盛葳,嘴上还劝着老痒: “这鱼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水也脏的很,实在要吃,你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恶臭传来,突然,老痒发出了一声惊呼。 无邪和盛葳同时抬头,只见老痒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他整个人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无邪顿时心中一紧: “怎么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凑近一看,只见鱼腹已经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而在那堆腥臭的内脏之中,赫然躺着一颗头颅,还有半腐蚀的残肢。 “别看微微,你别看。” 无邪的手已经罩住盛葳的眼睛,他感觉到掌心下的睫毛在颤,强忍住自己心中的恶心,将她整个人揽紧,拍了拍背。 那次西沙,她闻到尸臭焦虑慌乱的模样他至今还记得,此刻怀里的人绷得像拉满的弓,却硬撑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老痒白着脸坐在一边,看无邪把盛葳的脸按在自己肩窝,他的肩膀挡住她大半个身子,只露出几绺湿漉漉的发梢。 盛葳冰凉的鼻尖隔着衣料蹭过无邪锁骨,好在她这次下地有准备,特地顺了个衣夹子,把鼻子夹住,只要不看就问题不大。 看她没事了,无邪这才捂着鼻子用匕首去翻那里面的东西,意外找到了把猎枪。 他和老痒合力把那死鱼和人头推进水里,重新穿上衣服,几人便匆忙动身。 他们来到了一处石室,里面有个石棺,棺盖上雕着条双身蛇,盖还没有合上。 老痒围着棺材转了两圈,想着刚刚少女的告诫,他没乱碰,听话地走过来问: “老,老吴,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无邪远远一看,好像还真有影子,还没来得及将手电伸下去照一照,却见少女面色凝重,开口叫他们赶紧离远点。 盛葳看了看四周停下脚步,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 “安静,这里有呼吸声。”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石室里,却如同惊雷一般。但她不确定里面是什么东西,如果是粽子……粽子怎么会呼吸? 吴邪和老痒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一路下来他们都知道盛葳的五官有多灵敏,显然他们只会选择相信她。 两人顿时掏出家伙警戒,三人俨然已经有了小团体的默契,而领头人正是盛葳。 话落的下一秒,一只干枯惨白的手不知何时从棺盖的缝隙里伸了出来,皮肤紧贴着骨头,没有一丝血色。 但吴邪和老痒还没来得及惊恐,盛葳已经惊呼一声:“小心!” 她的声音未落,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只见一个黑影从暗处窜出,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显然是想打晕无邪。 她屈膝飞起一脚,那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踹得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当场倒头就睡。 她猛地转身,连刀带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敲中其中一人的颈窝。 另一人见状,举起枪对准了盛葳。 “微微小心!”无邪瞳孔骤缩。 不经意一个分神,却被拥过来的两人绞住了手,被按住的无邪心中连骂几声娘。 她眼神一厉,子弹几乎是擦着身体飞过,打在身后的石壁上,她握住那人手臂一扭,就将枪从那人手中夺过直接对准。 “住手。”空气中有人说话了。 第69章 男朋友 老痒奋力抡起背包砸向右侧,却被第二个偷袭者用枪托击中肋下,也跟无邪一样,被按住肩膀扣在地上。 “小姑娘身手不错嘛。”刚刚说话的那个中年人再次出声。 盛葳转头,他手中的枪管正顶在被按倒的无邪脑门上,老痒也被两人桎梏着肩膀按在地上不得动弹,冲她摇了摇头。 “不过,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打死你的朋友。”中年人说着,指了指被枪指着的无邪和老痒,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五秒,我可以割破你们的喉咙。” 盛葳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聊天,这是她第一次毫不避讳自己的杀心。 她知道,这几个人就是他们在西安路边摊子上碰到的那几个家伙,那看来双方的目的很可能也一样,倒不如利用一下。 她倒是可以冒险救人,凭借着她的速度,但无奈,这样的局势下,她只能救出一个,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真的开枪。 中年人显然被盛葳的淡定和眼里的杀意震住了,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被盛葳打倒的一人爬起来,疼得心中窝火,抄起枪托想要报复性地给她一下。 无邪后脑已被枪管顶得发麻,几乎是快被气得眼红,梗着脖子冲那人嘶吼: “你特么的敢碰她试试!” 然而,当那举枪的人看到盛葳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时,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双绿眸透着野兽般的淡漠,看他仿佛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却比他们这群亡命之徒的眼神还要恐怖。 “性子倒辣,你的小相好还挺着急,不如一块绑了去。” 阴影里有个人突然出声,声音倒是颇显年轻。 盛葳暗惊,这人一直躲在黑暗中自己居然完全没发现,倒不是她吹嘘自己的灵敏,但能躲过她的察觉那必定不是一般人。 可惜他躲在阴影里,她暂时看不清。 旁边那人很听从黑暗中那人的话,只是把她手中的枪给下了,她握刀的力道大到对面的人抢不过,索性连人带刀一块绑了。 盛葳察觉到无邪投递过来的关切眼神,摇摇头示意没事,开始盯着黑暗中那人。 这点捆绑手段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还得多亏张家人对她的训练,也算是用心良苦。 那些人把他们都绑好后,却丢到一边不管,只是走向那口石棺,开始推棺盖。 无邪见状,连忙喝止道: “你们是不是傻子,那里面有只粽子!放出来我们都要完蛋!” 那些人闻言一愣,随后嘲笑道:“你好好看看里面是什么!” 一个老头蓦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那鬼手居然是他的,他出来跟旁边几人用着方言交谈了几句,还时不时看向无邪他们。 那人叫什么,泰叔,他对着黑暗中说了一句: “凉师爷,你怎么看?” 原来那人叫凉师爷,盛葳心中起了疑。 “应该不会有错,既然其他地方都没有暗门,那很有可能就在这棺床底下。” 话音刚落,那人就从黑暗里出来了。 盛葳顿时头皮一紧,正巧跟那个凉师爷对上了眼神,这人一定戴着人皮面具! 不过半秒,对面那人就极快地错开视线,盛葳心乱如麻,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她目前只能怀疑到张家人头上,鉴于之前那次西沙的张秃子,影帝级别的演技。 所以她十分怀疑,这恐怕又是张启灵。 艹,特么的张家人全都是一群装货! 盛葳心中少见地骂起脏话,她不怎么说脏话,但气到一定程度也会忍不住,为数不多的爆粗口时刻还都是被张家人给逼的。 行,就爱装,她也就当不认识,看谁演得厉害,同为张家·新晋影后的盛葳心想。 那些人交谈几句之后便合力去挪开棺材,一个洞口就从底下显现出来。 有个年轻人耐不住急着想下去探,却被那个泰叔给拦住了,随后指了指无邪。 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于是就把无邪拉到一边,替他身上解了绑。 “小兄弟,劳驾,到底了就吹声哨子。”泰叔拿出一个哨子给无邪。 盛葳明白他们这是想让无邪去探路,心思一起,正想上前几步,被绑在身后的手却悄然被人捏了一下,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她转头一看,只见那个凉师爷正从自己身后经过,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心中蓦地一动,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雪香味,那是张启灵身上独有的气息。 不过…… 呵,装货,你继续装吧,咱俩比比。 盛葳在心中冷嘲,丝毫没有犹豫地,上前几步道: “不行,我也要去!” 众人一愣,那位凉师爷更是愣住了。 无邪连忙摇头制止,老痒也颇为意外地冲她摇头,他知道底下没危险的,所以无邪下去没有什么事,但他想不明白这妹子…… “小姑娘,我们没有选中你,是你走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泰叔眯起眼。 “我有分离焦虑症。”她声音裹着颤,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看着无邪的眼睛带上了几分动人的水意,低声道: “所以我必须和男朋友待在一起,不管是去哪,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一起。” 她现在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跟刚刚冷脸搏斗的样子全然不同,但同样,那张让人充满保护欲的嫩生脸几乎让人无法不信服。 刚刚无邪的那副激动样他们也看到了,这下也更是相信这两小情侣之间的感情。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一不看向无邪,他后颈瞬间烧红到耳根,瞪大着一双眼睛,男朋友……他的脸要燃起来了。 他没想到,盛葳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他还是很激动,她也是真的担心自己才这样说的。 他仿佛忘记自己现在还是受制于人的处境,脑中只有无数的粉红泡泡冒出个不停。 凉师爷闻言,不禁脸黑了一瞬,他偏头去看盛葳,却只见她无声地挑了挑眉。 她早看出来了,所以根本是在挑衅。 张启灵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他知道,盛葳这是在怪他隐瞒,但男朋友什么的…… 听起来,还真是有点过分了呢。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一起下去吧,想当对亡命鸳鸯,就成全你们。” “没事的,去吧。”老痒在她路过时轻轻出声道,仿佛胸有成竹。 她被推搡着跌进盗洞,故意将后脑枕在无邪肩窝,青年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麻,却仍要强撑镇定握住她的手。 盛葳反手翻腕扣住他手指,借坠落之势将藏着的刀片塞进他袖口,她贴近他耳畔: “男朋友该护着我了。” 别管了,吴小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第70章 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咚……咚……咚…… 是什么东西在敲,要吵死她了…… 身上好疼好重,一点力都使不上…… 疼得几乎动不了,她的眼前犹如混沌的意识,只是无尽的黑,她是不是瞎了…… 她动了动手指,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趴着的姿势,但身下并不是土地石砖般的坚固冷硬,那道吵闹声此刻离自己好近。 她努力地辨听了一会,意识到不对。 声音是从自己的身下发出的,很微弱。 “快跑……快跑……” 她意识到这是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听到的,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像是牙牙学语,她只会说这一句,除此之外脑子一片白,什么都没装。 但她跑不动了,这是什么地方,她感到舒服,有股熟悉的味道,那些她一直在寻找的声音,但此刻的她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个声音: “你是谁……” 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轻飘飘的…… —— 下一秒,眼前又好像明亮起来。眼皮缝下感受到的光是某种带着浑浊的白。 她好奇外面的明亮,伸出手想去摸,却碰到了墙,五指在墙上洇湿出圆圆的印记。 耳边突然有刺耳急促的声音响起,像是警报,下一秒就有几道人影在她眼前晃。 那根本不是什么墙,是一面透明窗。 —— 眼前的画面再次转换…… 粘稠感像无数条冰凉的蛇钻进衣领,周围的液体漫到下巴,鼻腔里全是铁锈混着福尔马林的味道,而她只是蜷缩着不动。 她的眼前依旧阵阵发黑,她也不会说话,喉咙震动着只会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这里没有其他人,但又有很多人。 她的耳边一直都有很多声音,痛苦的呻吟,还有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但她听不懂。 不知何时起,那些声音开始莫名消减,等再次响起,都开始齐齐说着同一句话。 她大脑本是一片空白,但无奈听得多了,于是开始不由自主地模仿学习那些人的发声,直到喉咙里终于能吐出来: “快跑……” —— 潮湿的咸腥味钻进鼻腔时,盛葳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粗糙的盗洞,而是略显腐朽的斑驳拱顶,她感到身体在轻轻摇晃。 这里居然是……船舱?! 不可能。 盛葳呼吸一紧,她动了动手指,结果摸到略带潮意的被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分明是西沙海底墓那艘幽灵船的内部,可他们分明逃出那里多天了,但此刻手底下的触感也不是虚假的,这是怎么…… “你醒了。” 猝不及防的温润男声惊得她翻坐起,视线越过桌上的老式搪瓷杯,她蓦地愣住。 那道颀长身影斜倚在窗旁,天光从破窗漏进来,将他侧影镀上一层浅淡的透明白。 无邪的眉眼,无邪的轮廓,连气质都如出一辙,穿着一身老式白衬衫,衣领微微敞开,挽起两节衣袖,像个斯文的高知分子。 但他又跟无邪不同,他的眼里好像有团化不开的倦意,而无邪的眼里满是意气。 整个人就像被冻住般毫无岁月痕迹,她一时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你是……齐羽?” 盛葳顿了顿,才哑声吐出这个名字。 她掐了下自己,痛,这不是普通幻觉。 “终于见面了,你果然很固执。” 这里就是她上一次误闯的那间船舱,连布置都没变,但她觉得奇怪,那次明明看见他的幻影,这次怎么会……这么真实? “可我分明……我怎么会看见你?” 盛葳直截了当发问,手指悄悄摸到腰间,冷汗浸透掌心,她的匕首怎么没了。 “不是你一直想着再见到我吗?” 他轻笑一声,话落的瞬间,船体在逐渐倾斜,她抓住床柱撑住身体,再抬头时他已经走到她面前,背光的阴影吞没了半张脸。 “你不知道吗?你的执念就是我们能见面的契机。” 那双与无邪别无二致的眼睛此刻静静凝视着她,这样的错觉几乎让她后背发凉。 “你在纸张上描摹我的字迹,在画本上画下我的身影,都在加深你的执念。” 盛葳沉默着敛下眼,她确实无法否认这些,在她看来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在齐羽身上,她心中也希望着能够通过幻境再…… 但这次的结果真的很出乎她的意料。 那眼前的齐羽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他就这样坐在她躺着的这张床边,仿佛非常了解她,也懂她此刻心中所想,道: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你能看见我完全是因为你,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等你离开这里你就能知道了。”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我。”盛葳掀开身上泛着霉味的被褥,偏头看向他。 听了他的话,她明白这里应该是自己的幻境,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畏惧起来,眼前就是自己想见的齐羽,她应该抓住机会才是。 “当然。”他不知想到什么了轻笑一声,眼尾漾起的细纹都与无邪别无二致。 不好,船身的倾斜程度在逐渐增大,她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你知道我想见你,也知道我什么目的,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盛葳问道。 “他是九门选中的,来替代我的人,也是结束一切的人。”他的声音变得飘忽。 “就像特殊的你,不也是被选中的吗?”齐羽突然欺身逼近,轻呵出气息。 盛葳能明显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是,这点她早知道了,无需人再提醒。 “九门到底在计划什么?你们考古队的人都去哪了,又为什么……要把无邪的一切培养成你?”她意识到时间不多迫切道。 “为了守护一个不能揭开的秘密。”他只丢下这么一句,盛葳也知道他不会说了。 “你还活着吗?在哪里?我可不可以找到你?”她猝不及防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无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心想,那作为模本的齐羽应该不会也差到哪里去。 所以,莫名地,她不希望他死掉。 他或许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面上呆愣了一会,才低笑出声,笑里却泛着苦意。 船体已经开始大幅倾斜,齐羽的身影在颠簸中忽明忽暗,盛葳翻身下床想要找支撑却没站稳,跌倒的瞬间被他及时扣住手腕。 “这船怎么回事?!”这不是她想的。 船体发出撕裂的巨响,已经开始漫浸海水,齐羽却纹丝不动,任由黑水漫过他脚踝,稳稳地拽着她的手走向船舱门口。 “时间到了,小丫头。” 他忽然松开手,撞向门将她往外一推。 “你该醒来了。”齐羽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在等你……” “齐羽!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她意识到这场对话已经走到尾声,但她还有很多的疑惑未解,执念只怕会更深。 “如果你足够努力的话,那么可以。” 最后一眼她看见他站在即将被海水吞没的船舱中央,在幽深中变得逐渐透明。 他消失时扬起的那抹淡笑,与二十年前考古队合影里那个温柔的少年身影重叠。 海水吞没天灵盖的瞬间,恍若无数双手从海底伸出,将她拖入永恒的黑暗。 “微微!微微!”“妹子……” 盛葳缓缓睁眼,她看到了好多,还没有清醒,但熟悉的那张脸让她松了一口气: “无邪……” 话还未落,她就猛的被梏进一个怀抱。 第71章 你为什么要叫他 无邪的力道几乎要将盛葳按进骨肉里。 鼻腔里咸腥味还没散尽,她刚从混沌中挣出半分清明,随即被锢进个熟悉的怀抱。 他的胳膊像铁箍般,冲锋衣拉链头压得她心口发闷,身上还带着地下河的硫磺味。 她挣扎着想抬手,却立刻被更用力地箍在滚烫的胸膛里,带着近乎偏执的意味。 “无邪,无邪,你松开点……” 她拍着他的背示意轻点,她都要喘不上气了,结果他充耳不闻,于是干脆放弃。 隔着两层浸透汗水的布料,她听见无邪心跳快得近乎失常,像是随时会冲破肋骨。 “微微,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可整具身体分明在抖,分明是后怕到极处才会有的震颤。 坠入黄泉瀑崖时,她最后的记忆是无邪的惊呼和瀑布的激流,没想到再睁眼会是这般光景,她怎么会在……这儿是哪儿? 她视线越过无邪的肩膀看向他的背后,呼吸一滞,那是一棵巨大的青铜神树。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我又没抓住你……” 他的唇擦过她耳尖,滚烫的吐息道出情愫的絮语,泛红的眼圈昭示着他的失控。 在地下河里,无邪看到了那个先前想欺负她的小伙子被水温烫熟到发白的身体。 没人明白在他意识到盛葳失踪时那一刻心头的呆滞,一股浓烈的晦暗充斥大脑。 “没关系,无邪,你弄疼我了。” 她屈膝顶住对方小腹,想让他不要抱自己太紧,也觉得此刻的他有些不对劲。 在她眼里,无邪虽然情绪丰富,但不是个会容易失控的人,此刻却像头困兽般把她按进怀里,用着近乎可怕的力道。 “老,老吴,你轻点,她,她快被你勒死了,都在喘,喘气了。”老痒悄然出声。 箍着的手臂倏地松开,又在下一瞬小心翼翼托住她后脑,闭眼努力想冷静下来。 盛葳偏头看见一边阴影里沉默着的凉师爷,察觉到她看过来,也默默瞟来视线。 原本装斯文戴着的眼镜应该是被水冲没了,浑浊的眼珠在看向她的瞬间露出瞬间清明,死死盯着无邪圈住她身上的手。 那淡淡投过来的一瞥让她心头一沉。 尽管这副皮囊现在显得很狼狈,但底下人透过双眼渗出来的压迫却丝毫不受影响。 她诡异地读懂了张启灵此刻的眼神。 不悦,烦躁。 跟她不爽个什么劲,她别开视线,她又没做什么,她也向来不会对付别人的情绪。 盛葳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她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在这儿,只能问了: “无邪,我怎么会在这儿?” “什么,你不知道吗?”无邪惊诧道。 于是无邪三言两语跟她交代了一下。 原来他们自地下河落下瀑崖之后,她和他们就分散了,当时情况太急,老痒只来得及拽住他一个,无邪却没来得及抓住盛葳。 无邪做了个梦,醒来发现只有老痒,得知盛葳坠瀑的可能让他几近失控,在客观线索和主观情绪的推动下,他们选择再次回到瀑布,却意外救下了差点死掉的凉师爷。 凉师爷猜测她可能没有坠崖,只是暂时跟他们失散,好说歹说才让无邪平静下来,接着他们经过了万人坑,跟着逃命的耗子一路才到了这儿,却发现了失去意识的她。 无邪说完,盛葳淡淡地瞟了一眼阴影里的人,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一定有人在暗中跟着她。 此人或许还跟张启灵有关。 她当时确实差点坠瀑,但情急之下手拽住了一根大铁链,但不知是被水中的什么给打了一下,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她梦到很多东西,期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就是被无邪的声音给喊醒的。 不是第一次了,她被莫名其妙打晕。 “你们来的时候,只看到我一个吗?”盛葳此刻心中充满了困惑,到底是谁…… “难道是泰叔他们?”无邪也觉得诡异,但打心里觉得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好心。 “还有件事……我们来的时候,听见你一直在喊着一个名字……你叫的齐羽。” 无邪突然捏住她肩膀,力道大得要在皮肤上烙下指痕,通红的眼眶泛着血丝: “微微,你为什么要叫他?” 他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个齐羽。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让盛葳心头剧震。 那是种混杂着嫉妒、恐惧和困惑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暗流,她读不懂。 盛葳不知道,无邪也做了海底墓的梦。 在梦里,他坐在棺材里,当即意识到此处与海底墓的相似,爬起来之后,透过一个有火光的玉门后面偷听着那些人的讲话。 他听到小哥几人的声音,看到了陈文锦的背影,其中有个人突然提了句“齐羽”。 无邪不知为何,听到“齐羽”这个名字,在那一刻忽然感觉到非常的不自在。 这个名字仿佛对他来说很莫名其妙,似陌生似熟悉,心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梦里差点被自己三叔掐死的危急关头,老痒及时叫醒了他,他才意识到是个梦。 但他们刚刚赶到这里看到倒地的盛葳时,发现她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叫也叫不醒,于是无邪俯下身倾听,又听到了—— 齐羽。 他心头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强烈情绪。 他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她说这个名字。 一点都不想。 那种感觉,就好像要夺走他的什么。 盛葳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激动,但还是安抚似的抓住他发抖的手腕,解释道: “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老,老吴,你他娘的能不能先别顾着谈情说爱,来看看这个!”老痒打断道。 无邪抹了把脸,收拾好情绪,看她此刻精神还有些恍惚,便叫她休息一下,他拿过手电,向青铜树下的老痒和凉师爷走去。 盛葳还真有点体力透支,幸好包在,准备随便吃点东西补下体力,却蓦地一愣。 书包里赫然是一根小臂长的青铜枝。 蛇国的神树崇拜,齐羽说的执念…… 她蓦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见到齐羽。 恐怕跟青铜神树有关,但为什么呢? 她暂时压下心中的所有疑惑,现在她的大脑非常乱,等之后出去再理清也不迟。 忽略掉一旁的青铜树枝,她翻出些零食出来,边吃边想,是什么人在跟着她。 跟张启灵有关的,黑瞎子?有可能。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的怀疑人选。 她需要找机会把暗处的人试探出来。 第72章 你总是想跑 他们摸着青铜树表面的纹路往上爬了没一会儿,整根巨树突然震颤一下。 盛葳耳尖动了动,听见了底下的动静,一把拽住无邪的背包带,急迫道: “快往上爬!下面有东西要上来了!” 老痒半个身子还悬在空中,火把差点脱手,忍不住偏头往黑暗中看去: “他娘的这树有百米高吧?什么玩意儿能撞动它?”但也当了真,猛猛往上爬。 无邪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将火把往下一探,晃动的火光里,一张面无表情的石头脸正以诡异的姿势仰望着他们。 盛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能清晰分辨出下方传来几十种不同的抓挠声,最近的那个离他们不到十米,要追上来了。 几人爬到几近脱力,决定不跑了,抄起枪就是一顿干,惊讶地发现那些怪物怕火怕光,但子弹终究是有打完的时候的。 “闭眼!”老痒掏出信号弹打了出去。 强光炸开的瞬间,盛葳感觉眼球像被钢针贯穿,即使她已经闭上了眼,但这股强光足以穿透眼皮,出于生理反应挤出泪水。 有人在这时悄然用手掌覆住她的双眼。 熟悉的冷雪香钻入鼻腔,是张启灵。 这样的接触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常年握刀留下的茧,焦躁的心头突然静了下来。 还没等他们松口气,一具尸体从天而降,重重砸在青铜枝杈上,几乎把他们吓个半死,无邪的火把照过去,惊讶了一声: “这不是泰叔吗?他们竟然比我们先上去!”尸体全身都软了,已经是摔成碎骨。 盛葳赶紧别过头,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很难想象不久前这人还站在她面前威风,就这样死了,尸都收不成吧…… 他们继续往上,越爬发现越难以下脚。 “不能再往上爬了!枝丫太密了!” 凉师爷突然摸了盛葳一下,叫她看向那一边,她踉跄着抓住横生的青铜枝,发现枝干间卡着数具诡异的干尸。 那些尸体脸上的石质面具与袭击他们的怪物如出一辙,干尸的眼睛剩下两个空洞的眼眶,嘴巴张大着,露出残缺的牙齿,整张脸因为脱水而呈现出相当狰狞的表情。 在盛葳眼里,凉师爷挑开一具干尸的面具,装模作样地跟无邪他们解释起来。 螭盅,源自于远古血祭时而生的蛊术。 往上的青铜树干上,附满了一张张这样的脸,不!应该说是那种诡异的面具,呈现出不同的表情,或哭或笑或凶或阴…… “这树太邪了不能往上爬了,荡到对面岩壁去!”吴邪甩出绳时声音都劈了岔。 虽然他们人多,但幸好,她想着秦岭山多应该要攀岩,所以带了足够长的绳索。 但这样的行为很是冒险,一荡过去猛的砸在石壁上,几乎内脏都要被撞移位了。 盛葳才刚抓上岩壁,突然有冰凉的东西覆盖上手边,她看到一张脸贴着自己爬上来,从里伸出来像螃蟹腿一样的爪子。 不好,这面具是想要贴上她的脸寄生! 盛葳看着手背暴起的青筋里游走的血液,突然想起张海客曾经告诉她的话: “张家人的血能够驱虫辟邪……” 她唾弃自己怎么才想起来,咬牙用刀尖划开掌心,甩出的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 奇迹发生了。 几乎就差几厘米的距离,那面具突然以一种肉眼可见惊慌的程度疾速爬开,她意识到自己的血真的有用。 “吴邪!用我的血!”盛葳将流血的手掌按上他额角伤口,“抹在身上!” “用我的血,我的也有用哎!” 无邪刚刚只顾着打面具都没发现,还是老痒疑惑为什么他身上一只面具也没有,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沾了刚刚额头边的血。 盛葳心道不对啊,自己或许是因为有张家血的关系,那无邪是因为什么…… 凉师爷突然发出一声“呜”的惨叫,盛葳注意到他在虫群退散时悄悄收回已经出鞘的匕首,让一张面具成功爬上他的脸。 无邪手忙脚乱地把血抹在老痒后颈,又迅速看向凉师爷,接着手往老头脸上糊。 凉师爷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个细微的表情让盛葳忽略此刻的危险,低头憋住笑。 要是无邪把那人皮面具薅下来就好了。 她不知道张启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费周章地演戏,迟迟不露真面,心中猜测,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他不信任的人? 出于不确定,她也只能配合装不知情。 蛊虫退去后的岩洞里陷入劫后余生的寂静,老痒瘫在一旁说无邪怎么变那么牛了,有这本事不早些拿出来,害得他们狼狈。 凉师爷突然耐人寻味地问道: “小吴兄弟,你有没有吃过一种黑色甲片?” 无邪擦血的手顿了顿:“啧,我没这印象啊,好像没吃过,你再说具体点呢。” 盛葳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凉师爷咳嗽着往岩壁方向挪,“我以前听一个老先生说过,有一种罕见的中药,人吃了之后血能驱邪,不知道你吃过没?” 无邪还是没有印象,他想到刚刚盛葳好像也跟他一样,于是他好奇地问女孩: “微微,难道你也吃过那种东西吗?” “我不知道,应该也没有。” 她摇摇头答道,张启灵说这话应该不是没有意义的,无邪或许是吃了什么东西能够让他的血变得跟张家人一样毒虫不侵。 经过了一番逃生,他们都已经疲惫,老痒似乎有些骨裂,凉师爷替他固定了一下。 他们把火把插在洞口边防止虫再来,几人趁着时间都默契地闭上眼打算休息。 盛葳闭目靠在墙壁上,指尖轻轻拂过洞壁冰凉的苔藓,却在某一刻悄然睁开眼。 吴邪和老痒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她意识到他们应该睡熟了,弯腰扣上书包扣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 张启灵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盛葳直起腰,背包撞在钟乳石上发出轻微闷响。 她知道他肯定会发现,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要做什么跟她无关,她要做的事,他也管不着,她决心要找出藏着的人。 盛葳按了按胸口,那股钝痛还未消失。 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刚刚撞墙撞得有些内伤,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现在体力还行,爬上青铜树顶,应该不是问题。 现在暗处的人太多了,那个老痒也有问题,一心想让无邪爬上青铜树顶,她还想到那个死掉的泰叔,既然他比他们先上去,那难保应该已经有人比他们捷足先登了。 无邪这里有张启灵,所以不用担心。 况且,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如果那人的目标真是她,那她或许更有把握,能把人给逼出来。 两人隔着三步距离对视,各自较劲: “你要去哪。”张启灵擅长眼神交流。 “不归你管,你只需要管好你的无邪。”盛葳读懂了,用气音回应道。 她能猜到这一趟他的目的少不了保护无邪这一条,但她想做什么,他管不着。 “这里还有螭蛊。”他也用上气音。 她举了举掌心,示意这不是有办法吗? 张启灵突然向前半步,那张假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万一不行呢?” 盛葳平静:“暗处不是还有人……” 话音未落,张启灵已扣住她手腕,单手将她按向岩壁,待她触壁那一刻时的力道却莫名轻得不像话,却也不容她挣脱。 “松手。”她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处。 张启灵倏忽松开手,捏紧拳头又松开。 最终侧身让出半人宽的缝隙,她看不清他此刻黑得滴墨的眼神和阴沉表情,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那声叹息轻得像风。 “那边有个栈道。” 他的声音散在夜风里,盛葳回头看见他站在明暗交界处,火光照着他此刻佯装佝偻的背上,竟真显出几分孤寡老人的萧索。 她迈出几步顿了顿,还是留下一句: “谢谢。” 你总是想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张启灵看着她兀自离开的背影,凝眸想着。 第73章 要恨,就恨得彻底些 张启灵说的没错,这上面还真有一条栈道,嵌在峭壁间,已经不知年月。 她也怕再有螭蛊突然贴脸,便将掌心已经被伤口浸润得染红的绷带拆下来重新包扎,将旧的绷带就这样系在脑门上。 此刻她不用调整自己的速度,所以爬得很快,栈道上经年已久,上面缠绕着许多树根,但对她来说问题不大,很是轻巧。 一直到跑得心口发疼,她才停下脚吸了几口哮喘药,眼尖地看到了浓密的树根堆被包裹得不像话,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她爬到崖壁几乎没路了,终于看到青铜树顶端,无数树根盘踞在穹顶,如同巨兽的血管网络般蠕动,而树根中央托着一座青铜浇筑的圆形祭台。 四尊青铜神像矗立在祭台四角,人面蛇身的浮雕在树根缝隙中若隐若现。 盛葳粗粗估计了一下距离,掏包找出钩爪扣住垂落的一条树根,脚底往墙上一蹬。 很是干净利落地滑到了祭祀台的附近。 登山靴跨过树根,四周寂静得她只能听见脚底的咯吱声,这里的树根粗得几人合臂都抱不住,有的连成一体,有的镂空成洞。 突然,她猛的停住脚步。 警觉地动了动耳,瞬间寒毛尽数竖起。 这附近有声音,但她不知道在哪,只好闭上眼用所有的注意力全神贯注去听。 “沙……沙沙……” 听了一会儿,她以为是岩顶渗水,因为这声音很是规律,直到她突然意识到,这声音的频率居然跟她的呼吸节奏一致! 她在这死寂的溶洞里,环着四周的树根找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声音的来源在哪。 竟然在被树根层层包裹住的树心内部。 她倒退半步,取出大腿上绑着的手电,光束扫过一处树根缝隙的瞬间,诡异的声音突然停了一刻,随即陡然清晰—— “微微……” 瞬间,她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住。 那,分明是爷爷的嗓音!怎么会…… 这不可能,她一下没受住,脚底一软扑跪在虬结的根须前,呼吸变得急剧起伏。 “那是假的……”她狠狠掐住发抖的手腕,提醒自己眼前这一切或许不是真的。 可当第二声呼唤传来时,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好像里面有什么在吸引着她进去。 她踉跄着扑向声源,匕首疯狂凿击覆盖腐土的间隙,很快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化,树根随着震动簌簌剥落,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甬道,呼唤声也逐渐变得更清晰。 “别进去,那不是他。” 裹着喑哑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炸开。 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闪到一处,转身挥着手电筒照过去时,她头皮倏忽一紧。 那身冲锋衣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光斑正好扫过他眯起的眼和紧绷的下颌线。 那张刻进记忆的脸浮现在光影间,眼尾泛着血丝,如同蛰伏的幽灵终于现了形。 张海客?!张海客怎么会在…… 她握着电筒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原来暗中跟踪自己的人居然是他…… “那里面根本不是他!你要控制你的想法!青铜树会影响……”他出声制止道。 “闭嘴!” 她暴怒炸起的声响惊起树冠一片扑簌。 张海客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掩下眼底的痛,他想说有危险,无论是里面还是此刻的这里,可话到嘴边只剩凝固的沉默。 “好笑吧?我是不是很好笑?!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中,耍得团团转?!” 几个月积压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如火山般喷薄而发,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凄厉: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明明已经在按照你们的安排做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脸色变得苍白,喉结滚动了两下,像要把什么话咽回去,声音裹着克制的哑: “你不要激动,我可以跟你解释,装摄像头不是为了窥私!你知不知道……” 盛葳不耐地捂耳朵,粗鲁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我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 她的眼睛,样貌,莫名的奇怪能力,那些在幻境里看到的无厘头片段……通通都在告诉她,她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她就要像个怪物一样被监视起来! “我告诉过你,我会报答你,无论你是不是骗过我,无论他是不是骗过我,我都会报答,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早就知道这世界没有什么好人的。 她突然诡异地变得平静,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冷漠,凉薄,陌生,面无表情。 “我当然知道里面的他是假的。” 她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泪珠却不受控地颗颗滚落,顺着下巴径直砸在衣料上。 “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无论你们怎么对待我,我其实都不在乎,因为你们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甚至可以说没有关系!但那个人不一样!” 这一番话听得他心头顿时阴暗丛生。 她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甲死死掐进未愈的掌心,已经渗出丝丝的血迹。 “就算是假的,我也想问他,如果早知道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烂在这糟糕的现实里!” 她不能忍受一个跟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居然是一个戴着人皮面具,她从未看清过,从未了解过的陌生人。 她突然捂着胸口皱眉,张海客察觉到她的情绪已经陷入抑郁,她还有伤,这里的青铜树会物质化人的意识,他必须要阻止她。 “微微,你别进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保证不对你隐瞒。” 他忽然伸手要抓她腕骨,却在触及皮肤前蜷起手指,“等出去之后……” “你不要碰我!”盛葳猛地将匕首抵住自己脖颈,锋刃压出一道血线,传来的清醒痛意却让她莫名感到一丝久违的畅快。 张海客的呼吸刹那间忽然乱了。 他猛然扑来的动作带着骇人可怖的爆发力,眼疾手快地擒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关节发出错位声,却在触碰的刹那变得轻柔。 盛葳曲起膝盖挣扎,顶到他腰腹却被撞得生疼,张海客的体温透过衣料不遗余力压近,肌肉喷张的手臂横在她颈侧: 刀刃被他生生握住,强行调转方向。 手腕被掌心扣住,温热的血珠溅在她手背上,模糊的半秒视线里,那人竟迎着刀锋不顾一切将她扯进怀里死死地大力按住。 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她颤抖的脊背,血腥味混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灌进鼻腔。 盛葳突然想起遭遇意外的那夜,这人也曾像这样不顾一切拥住她蜷缩的身影。 这个怀抱的温度久违到让他莫名发抖。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盛葳的指尖陷进他饱满的胸肌,底下的心跳紊乱: “要捅就往这里捅,是我们的错,你恨我一辈子也行,只要别拿自己的命赌气。” 他瘫坐在地将她揽得死紧,染血的手掌按着她后脑,眼尾失控地染上一抹红,强势的动作与带着恳求的语气形成强烈反差。 这具纤薄身躯的腰肢还不及他手掌横宽,被他单手就能圈住,仗着体型间的差距几乎是将她融进怀里,让她不得动弹。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一个软肋。 刀明明在他手里,但命却是她说了算。 “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盛葳挣扎推拒着,牙齿深深陷进他肩膀,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惊觉松口。 张海客的肌肉在剧痛中绷紧,却将她的脑袋更用力地按在颈窝,他终于诚实: “监视你是真的,想抱你也是真的。” 偷窥得太久的后果就是不由自主地上了瘾,总是不受控地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她的挣扎在他身下如同幼兽扑腾,张海客的炽热身躯形如镣铐锢得她头晕目眩。 她终于没忍住力竭啜泣,张海客看着她蜷缩在他胸前的模样,还不及他肩宽的一半,颤抖的脊背被他的手掌完全覆盖。 “既然要恨,就恨得彻底些。” 流畅的下颌线抵在她发顶,他突然出声,说话时喉结的震动传至她太阳穴。 下一秒,她的后脑被掌心扶住,与这温柔的缓冲形成撕裂感的是他攻略城池的吻。 虎口钳住她下颌,滚烫粗厚的舌强势撬开齿关,几乎带着自残的意味长驱直入。 第74章 以后我任你处置 (张海客视角) 在唇齿相撞的刹那,张海客听见自己骨骼深处传来崩断的脆响。 那是一直以来作为张家人规训出刻进骨子里的理性和克制,在此刻,不复存在。 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命运悄然无声地掉下来了。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想,可惜她是张家人,就注定了她的命运要坎坷万分。 看到那张脸,没人会想到她是个张家人,恐怕连她的父母也认不出来吧…… 是一场该死的意外毁了这个孩子,而他们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去救她。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培养她,锻炼她,直到她成长起来到能够保护自己,但未曾想,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心。 没人教过他们什么叫爱,过往的种种先例都在说明,感情对于张家人来说是大忌,所以他们极尽克制那些作为人的本能。 张家人全都是情种,感情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毒药,沾了就再也没有戒掉的可能。 他已经不奢求从她这里得到原谅,他绝望地想,已经有一个她喜欢的无邪了,他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被她打上了欺骗的烙印。 监视确实是真的,但这是事出有因,他会跟她解释清楚,但他也知道这挽不回她的心了,她不会再相信他,相信他们…… 这是对的,她根本就分不清好人坏人,真心假意,应该对所有人都保持警惕才对。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在把她交给他们之后就决心不再出现,简直逃避得彻底。 他甚至开始喜欢她说讨厌他,恨他。 最好是一辈子,这跟说爱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反正都只会记住他,恨比爱长久。 “唔……” 她扭动时膝盖顶到他胯骨,疼痛反而催生出更深的疯劲,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束在背后,胸口里的心脏跳得惊心动魄。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滋味,这具早已经被训练打磨的僵硬躯体里,头次尝到心脏即将爆裂的痛楚和沸腾,他竟贪恋这点刺痛。 “既然要恨我……” 他在换气的间隙碾过她颈侧,那里有他曾经留下的浅淡印痕,掌心撑住她软倒的脊背,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凸起的蝴蝶骨。 张海客在她涣散的剪水眼瞳里看见自己此刻扭曲的倒影,再无长者的任何从容和克制,只剩撕破人皮的凶狠和贪婪。 他发狠地扣紧她后颈,将最后半句想说的话咽回喉间,换作更凶残的深吻。 “就要一直恨,恨到死才行……” 他不记得自己吻了她有多久,就像他早已经记不得自己在午夜梦回想了她多久。 为什么想吻她,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来,说是情绪上头也好,装不下去也罢。 他深知以后可能再没有靠近她的机会了,她的身边已经开始有太多的人出现。 抵死缠绵暂歇,他抵着她汗湿的额角低喘,拇指抹开她唇上混着血色的水光: “我用我的心脏起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欺骗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以后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尾音消散在再度覆上的柔软里,吻比前几次温柔百倍,却裹着更深的绝望。 他甘愿被钉死在名为盛葳的十字架上,最好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盛葳视角) 猝不及防的吻带着她无法读懂的汹涌。 唇上突如其来的滚烫触感让她大脑一白,张海客浓烈的气息像团火塞满口腔。 面前的男人将她囚在树根和宽阔身躯之间,五指穿进她发间带着强势将她固定住。 另一只手顺着她后颈脊椎滑到尾椎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安抚,如同按住炸毛的猫,每一寸的游走都带着令人颤栗的掌控欲。 “唔……混……蛋……” 女孩破碎的咒骂被他尽数咽进喉间。 当湿滑的舌强硬撬开她牙关时,盛葳浑身汗毛倒竖,陌生的酥麻感顺着脊椎炸开。 舌尖被吮住的瞬间,她膝盖发软到几乎跪倒,及时被他掐着腰提起来按进怀里。 “呼……嗯……” 长而厚的舌扫过敏感的上颚软肉,从未有过的酸软感从尾椎窜上脑门,让她感到一股过电般的战栗,她像兔子般警觉想逃。 她胡乱推搡的手被张海客反剪到身后,布料摩擦声里混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哈啊……” 换气的间隙漏出半声呜咽,这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惊雷,劈得她瞳孔涣散。 盛葳的睫毛悄然挂上生理性泪水,迷蒙的绿瞳映出张海客近在咫尺的锋利喉结,那里滚动着野兽吞咽猎物般的饥渴难耐。 未等思绪归位,更凶悍的深吻再度压下,搅得舌尖发麻,像是要把她拆之入腹。 她不适应这种奇怪的感觉,抬手给他一巴掌,却早已经被吻得酥软,而显得无力。 张海客的拇指按在她颈动脉处,随着吮吻的节奏轻轻摩挲,全权掌握着呼吸权。 直到感受到他的脉搏,盛葳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正圈着他,在无意识地适应迎合。 这个认知让她羞愤到脚趾蜷缩,恨不得扇醒自己,却被对方托着臀腿抱离地面。 失重感加剧了眩晕,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攥紧他冲锋衣的布料,无力攀附着。 当最后的氧气被榨干时,盛葳瘫软在他颈侧的模样,像极了被暴雨打湿的小兔。 他轻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在耳垂被含住的湿润触感里,女孩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肌肉,分不清是要推开还是抓牢。 “不要,不要亲了……”她猛地偏头躲开触碰,再亲她真的就要窒息了。 她喘着粗气,倔强地伸出手摸到他的脸推开,然后积着力道用力抬手扇去。 张海客丝毫没躲的意思,用濡湿的唇蹭过捂他嘴的掌心,低笑震得她锁骨发烫: “你不是要恨我吗?就这样恨……” 反正她也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第75章 再赏我个更疼的 “你这个疯子。”盛葳的声音带着喘息弱得不成调,唇上残留的刺痛感扯着疼。 “你就是一条咬人的疯狗……” 张海客又溢出声闷笑,牢牢托住她的臀,胸膛震动时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 “我们不是半斤八两吗?嗯?你看看你多喜欢咬人,没关系,我喜欢你咬我。” 他垂眸扫过她细长的脖颈,扯开自己冲锋衣衣领露出锁骨那处,还残留着旧牙印。 我们本就流着同样气息的张家血,你逃不开的,只有我们才能保护你。 盛葳扬手要扇的巴掌被他截在半空,张海客将她双手握到背后,鼻尖抵着她跳动的颈动脉,丝毫没管自己胸前还在冒血。 “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但现在听我的,不要进去,你的身体有伤需要休息。” 虽然他刚刚是有些过火,但也不是被情欲全然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早就悄悄摸索了一遍她身上的骨头,大概是胸腔损伤,已经不能做剧烈运动,她必须得休息。 “为什么……” 她突然揪住他染血的衣料,指甲缝里还嵌着刚刚刨树根的皮屑,忍不住哽咽: “为什么监视我……为什么又要……” 张海客突然将额头抵上她的,四目相对,两人的味道在腐木的空气中交杂。 “你早就被一伙人盯上了,我们跟着你不仅是保护你,也是在研判他们的目的。你想知道更多,出去之后再告诉你好吗?” 此刻又传来青铜树里侧的细微声响,盛葳突然察觉他身上绷紧的肌肉,他悄然收紧揽着她的臂弯,垂眸扫了扫地上的痕迹。 “你现在不要想其他的,青铜树会将你的想法物质化,只要你不想着再进去,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看看真相。” 他单手托住她,脚掩盖住这里的痕迹,抱着她悄然隐匿于黑暗里,在溶洞中穿行,估摸着时间,无邪他们应该快赶过来了。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他叫你做的?”盛葳垂着头,眼底一片麻木,平静道。 “是也不全是,监控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错,所以你想怎么对我们都无所谓。” “但方才那个吻……”他喉结滚了滚,最终把后半句碾碎在齿间,“是私心。” 她才不管他什么私心不私心,只要看到他不爽,她就舒服,折磨他,她就开心。 “你放开我,就算你解释了,我也并没有原谅你,我明明也告诉过你……” 明明告诉过你,她最讨厌骗子了。 明知故犯,不可饶恕。 “我知道,”张海客的话里泛着苦涩,还是避免不了心脏抽痛了那么一瞬。 “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承受,打我,骂我,拿刀捅我,直到你满意为止。” 盛葳也不含糊,利落的一掌甩在他脸上,凭什么她承受那么多,可不是这些东西就能弥补的,她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心就像是玻璃,拼好了也有裂痕。 张海客偏着头低笑,舌尖顶了顶破裂的腮肉,握着她的手揉了揉,凑近道: “好孩子,再赏我个更疼的。” 疯子……盛葳果断地朝他另一边甩去。 “啪!” 巴掌声在岩洞炸响的刹那,盛葳的掌心火辣辣地发麻。 张海客偏着头,光影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嘴角猩红衬着唇畔的笑意。 “这下对称了。” 他会毫不迟疑地收下她赐予的一切,无论是清脆的巴掌,还是泛着冰冷的刀刃。 她扇得手都疼了,想来张家人皮糙肉厚,脸皮也很厚,她想起那一次的训练。 突然抱住他凑近,牙齿深深陷进他脖颈的皮肤,她听到的却是一声餍足的闷哼。 张海客的喉结在她齿间滚动,动脉在薄皮下突突跳动,仿佛在引诱她咬得更深些。 “好孩子,用点力……”他扣住她后脑的手掌青筋暴起,声线浸着醉人的沙哑, “最好留个永远消不掉的印子。” 血腥味漫过舌尖的瞬间,盛葳突然尝到咸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哭了,张海客的指尖耐心地抚过她颤抖的脊背。 “那次我确实不该欺负你,但你咬住我的时候,我就在想真可惜……嘶……” 犬齿刺破皮肤的痛楚让他呼吸骤沉,“可惜,你该在喉结刻个记号的——” “疯子,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她抹着唇上混了血与泪的水光骂道。 张海客却俯身逼近,主动将染血的脖颈送到她嘴边,深黑的眼眸注视着怀中人: “张家规训我们做把不沾情的刀……” “可我做不到,我只想做你的狗。” 他比无邪先遇见她,也是他先喜欢上她的,无邪不适合她,只有张家人才能陪她走到尽头,只有他们,他们才是最亲密的。 盛葳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肌肤,恼怒地再次咬住那处伤口,却怎么也下不了狠。 张海客的闷哼里混着破碎的笑,他仰头主动暴露更多要害,喉结在她齿间战栗。 直到听到有什么滴落的声音,没到他的颈窝里,水珠划过的皮肤却烫的吓人。 他终于妥协般地叹息一声,闭上眼搂紧娇小的身体,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对不起,微微,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埋没在颈窝里的细微啜泣声,带着细软的哽咽,让人闻之欲碎。 —— 她不知道张海客要带她去哪,只是沿着一个岩洞走了一会儿,就将她放落在地。 岩洞深处亮起冷光棒的光晕,张海洋握着匕首立在岔路口,平静的瞳孔在看见盛葳的瞬间收缩,真正见面时心中却萌生退意。 “东南角有暗河。”张海洋的声线绷得比弓弦还紧,目光却直直射向某个人。 终于见面了,她凌乱的头发上缠着根染血的绷带,红熟的唇瓣却肿得不自然。 他怪自己视力太好,硬是用了非人的心气才强行压下心头瞬间暴起的凶戾阴翳。 盛葳别过脸装作没看到,缩进阴影里。 他沉默地横在她面前,寸头下的眉骨压得极低,冲锋衣裹着精悍身躯像堵墙: “疼吗?” 他问的是掌心绷带下的割伤,目光却紧凝着她破皮的唇角。 张海洋的指尖悬在她发间半寸,终究只是摘下额头上绑着的那截浸透血污的绷带。 或许是受不了这种注视,她才终于轻轻地摇头,随即就被扯进裹着松木香的怀抱。 鼓起的胸肌将她完全嵌进阴影里,心跳却震得她耳膜发麻,他暴起的脊背在岩壁上投下浓黑阴影,完全吞没怀中人的身形。 他扣住她后颈将人按进肩窝,呼吸扫过她耳尖的力道轻得像叹息,服下软来: “可是我疼……”心如刀割般的疼。 盛葳的巴掌甩在张海洋脸上时,两个男人同时僵住,她颤抖着嘴唇气愤道: "你们都一样假惺惺!在往我卧室里装摄像头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疼?我明明……” 明明她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生活的。 泪水砸在张海洋手背,她的指甲在颧骨拖出血痕,他偏头任血珠滑落,眼尾通红。 他擒住她再次扬起的手腕,宽大的掌心能完全裹住她两个拳头,虎口的茧磨得她生疼,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 他跪在她面前抱紧她一遍遍地道歉。 她已经哭得累了,但她决定不了流泪的本能,但有双大手替她一遍一遍地拭去。 张海客的咳嗽声突兀地刺破黑暗,张海洋抱住她脊背的力道微不可察地重了几分。 七具陌生的黑衣尸体整齐靠在石壁边,每人腰间别着包括但不限于麻醉枪等武器。 “这只是其中一波,你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但其实,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他上前拎起具尸体,从耳后撕下面具。 “还记得你十八岁生日你的那位学长吗?他送的礼物早就被暗中掉包了。” “你在珠海找了份工作,老板对你很好对吗?你应该感到庆幸,如果不是你离开的及时,那位老板也会被他们替换,你曾经的同学,你的老师,你曾经的邻居……” “这就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他们会替代你身边所有出现的人,几乎毫无破绽。” 她光是想想,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倒流。 盛葳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个张海杏…… 她当时还奇怪,为什么她会戴着人皮面具,原来……她甚至差一点害死那个阿叔! 盛葳踉跄着后退,脚跟撞到某具尸体的冲锋枪,张海洋突然横臂将她圈进怀里,宽阔的身形笼罩住她颤抖的身形转了过去。 “别看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而他,转身就把张海客叫了出去。 第76章 你怎么配碰她 出了岩洞,张海客猝不及防迎来一拳。 张海洋暴起的拳头力度跟盛葳简直不能比,张海客眯了眯眼,指骨砸在颧骨上的闷响几乎是瞬间,他的嘴角就渗出了血。 “你怎么敢,你怎么配碰她?!” 张海洋揪着对方衣领用力抵在岩壁上,他的拳头抵在他咽喉处,眼里全是阴翳。 张海客嗤笑着抹掉嘴角血迹,冷笑道: “怎么,终于不装了?我不配难道你配?你以为你又存了多干净的心思!” 他反手将张海洋掼在石壁上,屈肘撞向他肋下,即使是同族,他们也毫不手软。 “你连自己的欲望都管不住,也配谈保护?!”张海洋使出劲朝他胸口打去。 “比不得你,你以为你的眼神又有多清白?!你敢说你的口袋里装得是什么吗?” 同为张家出来的,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都不是! 两个男人对峙的阴影在岩壁上绞成恶兽,闷着声毫不客气地你来我往地厮打。 盛葳蜷缩在岩洞深处的背包上,听着洞外骨骼相撞的沉响混着粗重的喘息,那些拳拳到肉的闷哼让她不得已捂住耳朵。 她的脑子现在好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人,混乱到她想暂时逃离这里,要是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就好了…… 黑影掠过洞口的瞬间,两人骤然僵住。 张启灵踩着满地碎石走来,他还是那副凉师爷的样子,却丝毫不影响他此刻毫不收敛的骇人气势,不动声色地释放着压迫。 张起灵掠过身的瞬间,附近的气压骤降,他扫过张海洋指节的血痕和张海客破裂的唇角,深黑的瞳孔比夜里的浓雾还沉。 “要打,回去之后,自己来找我。” 族长淡淡发话,两人顿时收敛噤声。 他们十分清楚作为族长的实力,恐怕没有人想跟张启灵打,脱胎换骨都算好的了。 洞外空气突然陷入凝滞,她心中疑惑。 难不成……谁被打死了? 撑着发麻的手臂刚坐起,寻着洞口望去,竟看见张启灵走到她面前蹲跪下来。 他扫了扫她,目光触及到她红肿的唇瓣和泛红的眼角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黑了一瞬,微凉的拇指顿了顿,还是抚了上去。 “无邪在外面找你,”他指腹擦过她眼尾的泪迹,却在触及唇上咬痕时蜷起指尖。 “你想不想去见他?” 盛葳盯着他那双黝黑的眼眸,选择别过头移开目光,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你早就知道,是他们在跟踪我。” 张启灵垂下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收回手的片刻,顺势扯平她歪斜的衣领。 “是保护,你要是不喜欢,他们以后可以不出现。”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泛冷气的风,扫过呆立当场的两人,“收拾干净。” “族长……” 张海客刚开口就被一记眼刀截断。 张启灵掠过他身侧,递过轻轻的一眼,这个动作快得像错觉,却让张海客发冷。 盛葳钻出岩洞时,只看到三个男人微光中沉默的剪影,她别过头径直错过身。 张启灵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捏紧,骨节泛白的力度像是要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捏碎,终究只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最致命的禁锢,从来都不是明目张胆的掠夺,而是不动声色的豢化。 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需要的时间很长, 而他们最多的就是漫长到无聊的生命。 —— 无邪猛地睁开眼睛,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滑,擦了擦眼,这一觉睡得香。 他看到老痒依旧躺在角落里睡得酣,脑子猛的清醒,盛葳不见了!还有凉师爷! “微微?”无邪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穹顶状的岩洞里回荡。 她的书包也不见了,他意识到不妙。 火把只剩几点暗红火星,他起身正要找人,却听见洞口传来靴底碾石的声响。 无邪条件反射地摸向腰后的匕首,却抓了个空,他的武器怎么都不见了,该死! 王老板慢悠悠踱进来,身后跟着殷勤的凉师爷,对方手中赫然握着他的拍子撩。 “老凉,哪个后生吃过麒麟竭嘛?”那个王老板的目光在他和老痒中来回转。 凉师爷用下巴指了指无邪,一脸轻蔑。 “王老板,这小子就是。” 无邪才意识到他被这凉师爷给出卖了。 心中骂了声娘,说你特么个吃里扒外的墙头草,老子一路过来对你也算照顾,早知如此,老子就该把你给做掉! “她人呢?”他凶狠地看向凉师爷。 “后生仔别紧张,你那小相好的倒是机灵,两小时前就已经往神树顶上爬了。” 经过一番假情假意的寒暄,无邪意识到,眼前的王老板原来是想找他合作。 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答应。 商量之后的最终结果就是,他和那个王老板去找那个所谓的栈道,而凉师爷和老痒留在这里,老痒奇怪地一直睡着没有醒。 栈道比想象中更险,上面到处都是盘虬的树根,他们只能用刀边劈开边往上爬。 无邪跨过断木时,突然瞥见左侧树根上有道斜切口,意识到这是刀留下的痕迹。 他心脏猛跳,微微果然自己摸上去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青铜树顶上的祭台,两人扯好钩爪,顺利滑到了祭台附近。 王老板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示意了一下无邪,他将耳朵贴在树根附近,顿时被吓得头皮发麻,那里面居然有人在磨牙! 王老板瞟了一眼他,说道: “《河木集》上说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我要找的东西也就在这里,得进去。” “这里面情况太复杂,况且这铜柱也不知道是不是空心的,贸然进去很危险。” 无邪皱了皱眉,心中愈发的不安,他们都已经到这里来了,却依旧没发现盛葳的身影,这让他感到有些忐忑,难不成…… “我知道,所以我们不能同时进去,探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小老板。” 无邪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好哇,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不就是想让他趟雷? 王老板给了他一只对讲机,还有一把长柄猎刀,无邪戴上防毒面具后就探了进去。 祭台顶上传来王老板的声音,盛葳缩在青铜枝桠后,远远看着无邪进入树心后,对讲机传出声音,攥着刀的手指发白。 她斜眼瞥向旁边伪装成凉师爷的某人。 “你不是要保护无邪吗?树洞里很危险,你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她问道。 原本该在岩洞里待着的张启灵此刻早就先无邪两人到达了这里,悄然潜伏着。 闻言,他看了她一眼,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差,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树心里突然传出无邪的叫声,盛葳刚要动,他的手掌已经按住她肩膀示意别动。 “放开!”盛葳甩开他的手,“你们除了偷窥还会什么?自以为是的家伙。” “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低声道,浓眉压低,昭示着他此刻的不悦。 盛葳拗不过他,只能再趴着听了会,心中一直担心着无邪,做好冲过去的准备。 忽然,她听到了什么,愣了下神,对讲机里的无邪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她正要仰头,张启灵却反而把她的脸按进肩窝: “聒噪。” 第77章 你也不要不喜欢我 无邪几乎是爬着钻进树洞的,这里的空间有些狭小,他施展不开全身,举着手里的探灯仔细着扫过每一寸岩壁,喊道: “微微!盛葳!你到底在哪儿!” 尾音在树根内部空洞里撞出层层回音,震落一些尘絮掉在他肩头,没有回应。 这里只有一口巨大的石头棺椁,还没盖好,石棺缝隙里蔓延出十几条大小不一的树根,渐渐地将棺盖和椁身给分离开来。 心中再次失望,他依旧没有看到盛葳。 “又他妈丢下我!”无邪一拳砸在粗壮的树根上,指节被粗粝树皮划出血。 他按住对讲机跟胖老板汇报,没说几句电流杂音突然炸响,刺得他耳膜生疼。 “无邪?!” 盛葳惊讶了,她刚刚不是还趴在…… 空灵的女声从石棺后方传来,无邪趴着的膝盖磕在巨树根上都没觉得疼。 盛葳趴在棺盖上,发梢还沾着菌丝,惊讶地歪头看他的样子几乎让他差点失控。 “你……” 无邪冲到她面前,连灯都不要了,他冲过去掐住那截细瘦的肩,却在触及体温时下意识卸了力道,指尖陷进布料里,激动道: “你……你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总是要丢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吼完才惊觉失态,青筋暴起的手掌却本能地护住她的身体,怕人摔下棺椁。 盛葳还正满头雾水呢,被他吼得还怔了怔,伸手戳他气得发红的脸颊,道: “你凶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我不……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无邪的失控还没维持多久,就在她话落之后即刻恢复小狗原形,他把人从棺材盖上拉下来按进怀里,下巴重重磕在她肩窝。 “我只是害怕……” 害怕你出事,害怕你突然不要我了。 盛葳好像明白了,她是因为无邪的潜意识才到这里来的,撑起他的头直白道: “无邪,你是不是想我了?” 树洞瞬间死寂,无邪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手里攥着的对讲机被捏出裂痕。 还没等他说什么,盛葳就先开口道: “你不要想我,记住,青铜树会读取你的意识……” 盛葳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突然消散。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刚刚是幻觉吗? “微微?微微!你去哪了!” 正当他困惑之际,那股磨牙声几乎是贴着后脖颈又响起来,无邪浑身汗毛倒竖。 他听了听那声音好像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突然,有什么东西摸上了他肩膀。 微微一定不会这样吓唬他的,所以…… “操!” 无邪大骂一声,反手捅向身后,捡过一旁的探灯砸在树根上,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黑暗中有人闷哼一声,接着无邪跟那人扭打起来,拳头擦着无邪太阳穴砸在棺椁上,他才发现这人居然是那个胖老板。 无邪想开口问,但那人没跟他机会,几个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他一下子心头火起,心说他娘的,敢这样下死手打,那他也不需要有什么顾虑的了,迎头就是一撞。 无邪突然头脑一激灵,冲着他身后大喊了一声:“微微!你怎么在那儿!” 胖老板果然惊得回头,无邪瞅准时机,直接抡起拳头朝他脑袋一击,一脚将他踹进棺缝里,见他没完全掉下去还补了一脚。 胖老板像条死鱼般滑进了缝隙,无邪总算松了口气,还没等开口,一只手从缝隙伸了出来,猝不及防抓住他一下拖了进去。 —— 盛葳还保持着被无邪抱住的姿势,就这样水灵灵地出现在张启灵面前,她只是想着赶紧回到这里,结果还真的就回来了。 张启灵刚刚亲眼看着人消失,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打算冲进洞里了,还好…… 他悄悄伸手把她的衣角压住,面色如常地继续她消失之前两人在谈的话题。 “老痒三年前就死了。”他抿了抿唇沉声道,说话时不动声色地凑得近了些。 “现在那个,是无邪的潜意识,你闻到的腐烂味,或许是他本体溃烂的味道。” “别说人家了,你们张家人身上也还不是有一种奇怪的……”话突然被迫截住。 那颗圆圆的脑袋突然一下凑近,几乎要埋进他的身体,皱眉贴近他心口嗅了嗅。 这动作太自然,自然到张启灵都忘了做出该有的戒备反应,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后撤半步,差点撞上她下巴。 “你个小偷,你居然偷偷喷我的香水,那是我的。”她气鼓鼓地义正言辞道。 这狗男人,她心道难怪,还以为是自己身上这味道变浓了呢,原来是被偷喷了…… “回去赔你。”他偏头躲开她的视线。 虽然她比无邪厉害,但又比无邪难搞。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她发现的。 “青铜树既然那么厉害,那是不是代表,只要能控制潜意识,就可以见到一些不能再见到的人?”她突然想到齐羽。 “你想做什么?”他突然开口,黑眸里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别碰青铜。” “我凭什么听你的?”她不服道。 “危险,不许。” 他淡淡丢下几个字,无端昭示强硬。 “不关你的事。”她梗着脖子回道。 张启灵的脸不出所料地黑了一下,又是这句“不关他的事”,听得他无端烦躁。 他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发颤,盛葳反手挣开桎梏,被轻而易举按倒在他怀里后,她使劲掐了他腰间一把,憋屈道: “我不喜欢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没有欺负你,”他还没欺负呢。 他脸上丝毫没有起伏,因为肌肉硬得她掐不动,摸摸她头,眉眼认真地看着她: “微微,听话,青铜树的力量和人的想法一样都是不可控的,我没有骗你。” 所以,你也不要不喜欢我,他心想。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微微”,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和心口酥麻酥麻的,跟张海客的舌头在她嘴里搅动的感觉差不多。 她非常不适应这种类似触电的感觉。 她相信她能控制好自己的想法的,她只是想见齐羽而已,又不会想其他的东西。 “你离我远点,”她对他隐瞒那事还没有完全消气,伸出手推搡他坚硬的胸口。 “张启灵,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她突然说道,满意地感受他瞬间僵硬的肌肉。 趁他发怔之际,毫不犹豫往他大腿上拧了一下,如愿地听见他的一声闷哼,勾起唇得意地冲他扬了扬下巴,他沉眸凝视她。 笨蛋,他心中没由来地评价一句。 算了,大度的他表示不跟小孩计较。 至于黑暗中藏得更深的那两人,很难描述此刻他们的心情,若是其他人,他们都还有站出来的资格,但那是张家的族长…… 两人的眼神都不动声色地黯淡了一瞬。 但还是那句话,张家人对于世俗意义上的道德浅薄得可怕,他们不受那些约束。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树洞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 “无邪!” 盛葳的心立刻被提起,站起身想冲过去,后领却被张启灵拎住,他提醒道: “跟我走,记住不要胡思乱想。” 她的脑子跟无邪不相上下,他们也是真怕她再次被什么臆想的声音给勾了过去。 第78章 物质化能力 无邪落进棺椁之后,才发现里面深藏的玄机,一通鸡飞狗跳的操作之后,他和胖老板两人沿着里头的青铜链条深入到底部。 出乎意料的是,棺井底下没有什么棺材,只有一块棺材形的巨大琥珀型巨石,晶莹通透,流光溢彩,从上面蔓延下来的四根锁链一直嵌入到了琥珀的内部。 无邪用手电照了照琥珀里面,惊得冷汗都有些冒出来,里面有一个人形的黑色影子,呈现出一种婴儿蜷缩在母体的样子。 无邪见那胖老板想试探着往琥珀上面踩,他连忙高声制止: “不要!你踩上去,这块琥珀可能会碎!” 倒不是讽刺他胖,只是出于安全考虑。 “什么琥珀,这是尸茧。”他轻蔑地笑了笑,说着便没犹豫地踩了上去。 他们观察了一下尸茧,没发现什么东西,看来这就是青铜树藏着的秘密,不免都有些失望,两人最终还是决定合作。 无邪在跟王老板聊天的过程中,结合李琵琶的话,还有他知道的关于青铜神树的资料,他又联想到刚刚盛葳突然消失的怪异。 终于顿悟到了其中的真正玄妙: 青铜神树具有帮人达成愿望的能力。 接着他越想越多,突然想到凉师爷跟他说过,王老板是一个粗人,没文化,但他刚刚跟他解释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胖老板,心头逐渐被一个诡异的预感笼罩,眼前的这个人…… 无邪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下,试探了几句,才最终敲下定论,脱口而出道: “王老板,或者,叫你老痒比较好?” 王老板呆呆地愣了好久,突然笑了一声,接着身材渐渐瘪了下去,露出了原形。 “不愧是你啊,无邪,老子难得骗你一回,还是被拆穿了,但你听我解释吧。” 接着,他掏出一张照片来,面露苦涩地讲起了自己出狱之后他妈妈的事。 无邪完全没想到他的目的是这个,但他深知,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所以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帮助老痒复活他妈妈。 不过,意外横生,不知道是不是无邪把青铜树一直想成通往地狱的缘故,青铜树下的深渊之地居然无故出现了条独眼巨蛇。 “这他妈什么东西?!都叫你不要胡思乱想!”老痒吓得脸煞白。 “特么的老子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无邪急得爆粗,手忙脚乱开始往上爬。 独眼巨蛇的竖瞳在黑暗里亮如紫月,老痒拽着无邪滚进岩缝的刹那,巨大的触手打爆尸茧,碎片仙女散花般落在他们四周。 “跑!那边有岩缝,往岩洞里跑!”老痒拽着无邪躲过横扫而来的蛇尾。 “这玩意儿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无邪一边逃命的同时还不忘好奇。 “吃你祖宗!” 老痒突然爆发的力气大得惊人,拽着无邪在树根缝隙里狂奔,后方传来青铜断裂的巨响,整棵神树都在震颤。 外面的人才刚跑到树干处,就见脚底下都被诡异的巨响震得晃了晃。 “有东西要出来了,躲好。” 张启灵突然攥住盛葳手腕往后退,暗处的两人也如鬼影般出现,保护在她两边。 盛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那是什么?” 青铜祭坛轰然崩塌,从未见过的独眼巨蛇破棺而出,棺材盖正朝着他们面门砸来。 “低头!” 张启灵凌空攀跃,修长有力的腿发力一踹,不知重量的石头棺盖被他踢向数米之外,反身一转就拽着盛葳退到安全区域。 同时响起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枪声,只见张海客和张海洋各靠树根对着巨蛇开火。 “鳞片有问题。”张海客的声音传来。 蛇身鳞片极其细小紧密,他手中的枪几乎要冒烟,子弹打到蛇身却都被飞弹开。 盛葳只觉背上一轻,张启灵已经抽刀出鞘冲向前。他的黑金古刀不在身边,反手握住绣春刀的姿态却也不输平常的凌厉。 巨蛇的独眼透出阴险,触手划出弧线,张启灵在它发动攻击前就预判了轨迹。 他蹬着岩壁纵身跃起,绣春刀擦着蛇颈最细密的鳞片划过,金属碰撞声里炸开一簇刺目的火花。 张海客和张海洋的子弹未断,精准嵌入先前刀痕,硬生生撬开片巴掌大的鳞甲。 盛葳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关键时刻不要添乱,但她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巨蛇被激怒,发狂般甩动身躯,张启灵被迫握刀后撤,绣春刀划过鳞片缝隙都在颤动,刀柄上缠着的绷带正被蛇血浸透。 盛葳稳下心神,仔细观察那条巨蛇,她猜测唯一的破绽或许就是那只紫色的眼睛。 “要是有炸药就好了……” 她背靠着树根急促喘息,脑子里忍不住乱想,因为她发现自己是真的有些怕蛇。 当她去摸背包里的枪决定帮忙时,瞳孔猛地收缩,居然摸到了陌生的坚硬物。 这个她认得,是她唯有的一次教学,在香港训练室见过的,军用c4型号炸药。 不禁心中一喜,这是青铜树的力量吗? “张启灵!用炸药,接着!” 盛葳用尽力气抛向混战中央,正在与蛇尾周旋的张启灵闻声凌空倒翻,及时接住。 张海客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打眼睛!” 张启灵在蛇颈处借力腾跃,他单手固定身体,巨蛇头部擦过身体的瞬间,将炸药塞进先前劈开的伤口,随后纵身一跃。 “张海客!” 无需更多言语,他们拥有绝佳的默契。 张海客的子弹几乎同时穿透炸药引线。 “卧倒!” 张海洋从侧面飞扑过来,用整个身体罩住盛葳,带着厚茧的手掌严丝合缝捂住她双耳,宽厚的后背替她挡住空中的飞散物。 爆炸的轰鸣震得青铜树剧烈摇晃,巨蛇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独眼位置炸开一块血洞,血肉如星点落下,身体还在抽动。 张启灵及时在爆炸前跳远,借着冲击波后空翻落地躲避,刀插进岩缝才稳住身形。 衣摆被气浪掀起,精壮腰腹上新鲜的擦伤渗出血珠,却更添几分战损的致命性感。 飞溅的蛇血雨点般砸在身上,第一反应却是望向硝烟中的那团人影,他随便抹了把脸就直奔盛葳方向,怕她又被震晕。 张海洋甩了甩头,垂下眼看向怀里人,她挣扎着探出脑袋,看起来有些难受,神色痛苦地蹭蹭耳朵,脑子里还在嗡嗡响。 他指尖捏住盛葳的下巴,叫她侧过去: “耳鸣吗?” 低沉声线带着与凶煞外表不符的柔意。 “你在说什么?”她皱起眉看他嘴型。 看来是耳鸣,他心中自动替她回答了。 “第一次合作,还算不赖,族长。” 张海客单膝跪在蛇尸旁,指尖捻着未燃尽的引线,随即起身与张启灵同向而行。 盛葳撑着手坐起来,意外摸到张海洋背后处的擦伤,黏腻的触感让她愣住: “张海洋,你受伤了。” “碎石划到了而已。” 他浑不在意地说道,捂耳朵的手转而扣住她后脑,打断她急着翻包找药的动作。 “别乱动,先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他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心跳竟比平时还稳三分,自己能保护她,他觉得很好。 两道修长的人影跨过硝烟悄然逼近。 “张启灵,你也受伤了。” 她的指尖刚触到张启灵腰腹就被突然攥住双肩,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惊得她缩手。 “炸药怎么回事。” 张启灵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波动,让空气骤然凝固,目光锐利如刃,盯着她此刻躲闪的脸,握着她肩膀的力道却放得极轻。 “我当时看情况很危急,想着要是有炸药就好了,我没想到会……” 她低头盯着掌心上张海洋的血迹,喉咙发紧,细小的声线闷闷地道出实情。 “物质化能力,是第一次吗?” 张海客将枪插进腰间皮带,凑近问道,平和的表情难得严肃,盛葳咬着唇点头。 张起灵抿唇,那些总藏在古井无波下的情绪,从指节暴起的青筋里泄露出来: “微微,你记住,青铜树的力量很恐怖,一旦你试着去控制潜意识,就会越不受控制,甚至还可能会衍生出许多怪物。” “你是说刚刚那条蛇?成精了?”她好奇道,还从来没见过只有一只眼睛的蛇。 “那是烛九阴,传说它的阴眼连着地狱,看一眼就会被恶鬼缠身。”他解释道。 他未尽的话被树洞深处的异响打断。 第79章 出洞 无邪的额头被碎石划开一道口子,温热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淌。他胡乱抹了把脸,手掌抵在还在簌簌落灰的岩壁上。 老痒的手电光线在对面乱晃,刚刚有块大石头落下,砸在他们两人中间。 “老痒!你有没有事?” 无邪扯着嗓子喊,洞顶又扑簌簌掉下几粒碎石,刚才那声爆炸太蹊跷,整座山体都在震颤,但他猜测这或许是微微做的。 “没事,”老痒的声音突然沉默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道: “你四处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告诉我就行,找找看有没有缝能爬出来。” 于是无邪只能从岩洞里面找路,在洞里探寻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些疑惑的现代涂鸦,英文字母和类似飞机的涂鸦。 他搬开底下的大石头想看仔细些,结果意外发现一团黑乎乎的破布,扯开之后发现那是一只干瘪并且已经腐烂露骨的人手。 无邪心中惊讶,继续搬开那些大石头,露出完整的尸体,已经完全腐烂,找到了一个背包,里面有一本笔记本还有钱包。 他翻开笔记,发现上面第一篇的时间是从三年前开始记的,里面记录些这个人到这里的经历,还提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无邪又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身份证,他拿起照着一看,想知道这个倒霉鬼的名字叫什么,上面写着‘解子扬’三个字。 姓解?他莫名想到海底墓底下的那个解连环,上面照片已经糊了,年纪还很年轻。 无邪莫名觉得这名字熟悉,于是把刚刚的经过都跟老痒说了,他还把身份证递过去想让老痒认认,说是不是以前的同学…… 可当无邪一抬头,却看到老痒的脸上惨白一片,毫无血色,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无邪还心道奇怪呢,下一秒脑子“轰”的一炸,当场被敲得愣在原地。 解子扬………特么不就是老痒本名?! “你,你不是老痒,你是谁?!” 无邪大叫道,那具尸体居然是老痒,老痒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 “他是死了但是我活着,有什么区别吗?既然这样,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面目狰狞道,话落,岩洞里就伸出了一根枪管,无邪心道不好,这他娘的龟孙子想弄死他,他连忙关上手电让他看不见。 两人于是在黑暗中对着互相大骂。 枪栓拉响的刹那,洞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无邪只突然听见岩石外的老痒突然大叫一声,就没声了,他正想开口—— “无邪?你在里面吗?” 他心突然一喜,居然是微微的声音! 接着又警惕起来,他想到之前女孩告诫他的,他不知道外面是不是真的盛葳,万一是他的臆想呢?况且,他现在出不去。 “微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无邪的嗓子哑得吓人,试探道。 洞外静了两秒,突然响起声轻笑: “三亚机场,你还迟到了,你怀疑我是假的?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无邪呢。” “我是我是!微微,我知道是你了!”无邪忙从岩洞里探出个脑袋,露出小狗笑。 堵门的巨石竟然被外面的人推开时,无邪一时激动,也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只有凉师爷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盛葳,可惜她并没有看向他,心道,真不听话。 盛葳扒开最后一块碎石,无邪扑上来时带倒一片松沙石,她被青年拥得踉跄一下往旁边歪,被身后一只手悄悄托了下后腰。 “微微,你不知道,吓死我了……” 无邪把头埋在她肩窝才觉心安,细心地拍掉她身上的碎灰,“老痒原来……” 盛葳自然地把脸埋进无邪颈窝,余光扫过张启灵绷紧的下颌线,闷声歉疚道: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不过还好你没事……”温热的呼吸让青年耳尖充血。 “没事,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偷偷跑了行不行?不然,不然……” 无邪脸涨得通红,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威胁她的,反倒是自己被她给拿捏住了。 “你松开点,勒的我胸口疼。” 她拍拍他,这才发现其实无邪也蛮高大,虽然看着精瘦,她身边的人好像都挺高的,一站在她面前,都比较有压迫感。 无邪不知为何背后突然绷紧,又是那种奇怪的注视感,不过转眼就打散自己的念头,没忘记这里是青铜树,不能乱想。 他瞬间松手,迫切问她是不是受伤了。 凉师爷咳了两声打断,像是被忽略的不满,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 “两位,要叙旧还是等出去再说吧,我过来的时候听见水声,这里应该有暗河。” 无邪想想也对,他也早就想离开这邪乎的鬼地方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外面。 盛葳转身时,看到老痒眼皮下的颤动。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枪踹向一边,临走时,将身上的一块巧克力扔下。 之前她一直都悄悄警惕他,不过现在知道真相之后,却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只是一个可怜人,想救自己,想救母亲。无论他现在是不是真的老痒,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不会有交集。 二十米外暗处的两人眼眸闪了闪,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默默离开。 直到过了好一会,寂静无人的岩洞外,悄然睁开一双眼,摸索到了地上的东西,握着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站起身离开。 他们游地下河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 好奇心极大的无邪意外看到两边河壁上的很多浮雕,描述的是古代少数民族祭奠青铜树的过程,其中奇怪的是先民的首领。 身材魁梧得简直异样,比其他人大了一倍,更奇怪的是,首领居然顶着颗蛇头。 盛葳也早就看到了,专注着划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不等胡思乱想,前面就突然出现一丝光亮,看来是要出洞了。 地下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盛葳视线扫过前方时,瞳孔骤然收缩,十米开外的河道毫无征兆地消失,是一个瀑布! 这可不妙,地下水要是浅的话,摔死都有可能,不过来不及返回,他们已经被水流给顺着冲了下去,高度不亚于高空坠崖。 “抱紧我,闭气!” 张启灵的声音混在水声中,盛葳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突然被有力的手臂勒住。 纵身跃下的瞬间,她看见无邪惊慌失措的脸被水花吞没,虽然她也没好多少。 张启灵在空中调整姿势的动作熟练得可怕,失重感持续了漫长的一秒,两人砸进深潭时激起的浪花里,冲得她片刻空白。 脚踝撞上岩壁时,她清晰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随即就是一阵钻心剧痛从脚踝传来,她栽倒在水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骨头错位,忍忍。” 张启灵托着她的腰往岸边游,单手按住她小腿关节,掌心发力一扭,“咔嗒”正骨声混着她的闷哼响起,骨头被推回原位。 正骨这方面,若是张家人称第二,恐怕只有黑瞎子能堪堪称个第一。 无邪是顺着瀑布边缘滚下来的。张海客从草丛钻出来,正好看见他撞晕在浅滩岩石上,额角伤口渗出了血痕淡在水里。 “还活着,这小子命还挺大。” 张海洋探了探无邪颈动脉,在他身上按了按,青年精瘦的腰腹上横着道狰狞擦伤,肋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肋骨断了数处。 “用这个。” 张海客踢了踢岸边的旧竹筏,篾条上还沾着新鲜苔藓,明显是刚砍的竹子做的。 盛葳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给无邪处理伤口,看到竹筏,心道这也太粗暴了,她以为他们起码会把他送到山下去什么的。 “等等!他这状态经不起颠簸……” 盛葳话音未落,张海客已经眼疾手快地将竹筏往河水方向一推,她坐起来伸手要拦,却意外地被张启灵扣住手腕。 “河流下游有人接应,这样更隐蔽。” 张启灵托着她的腰把人抱上礁石,往背上利落一甩,她抗议的话被风吹散,眼睁睁看着竹筏载着昏迷的无邪漂向远处。 此刻,三个男人选择保持无声地默契。 才不是因为介怀刚刚无邪抱她那事呢,他的心思连路过的狗都看得出来,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挺大度的了,不能更大度了。 第80章 我把你弄脏了 天很热,几人身上都走出了些汗渍。 张启灵疾步前行,凉师爷的人皮面具依旧未取,此刻沾着汗,大掌不轻不重地握住她大腿,倒真像是背女儿求医的老父亲。 盛葳伏在他背上,垂在腰侧的右腿上绑着他们做的固定竹板,环着他脖颈的胳膊能清晰感受到布料下贲张紧实的背肌骨。 他身上老旧的灰布衫被汗水浸透,勾勒出与大叔外表截然相反的沟壑腰线。 她抽出纸巾擦过他有些发亮的后颈,人造皮肤边缘被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冷白的真肤,左右闲得无聊,就给他揭开更多。 纸巾擦过喉结和锁骨时,张启灵脚步微滞,奇怪,他明明之前没有觉得多热的。 “别乱动。” 他沙哑的伪装声线突然泄出声喘息,托着她腿弯的手掌骤然收力,但脚底未停。 “你身上的汗水粘着我有些不舒服,这天太热了。”雨过之后都是天晴。 张海客此刻顶着张蜡黄的中年男人面皮,眼角皱纹随着假笑堆叠,凑过来: “闺女啊,把遮阳帽戴好。” 说是遮阳帽,其实就是花花草草编的草环,她转手就扣在张启灵脑袋上想给他遮阳,张启灵也没吭声,任由她摆弄。 张海洋背着包扮作老干部,腰间一串钥匙叮当作响,一边给她扇风,变声道: “前面就是盘查点,记得喊声爸。” “谁要当你们女儿?再说了,谁家小孩有三个爸爸?真是遭罪。” 那张小脸上写满了嫌弃,直言不讳道: “你们连老婆都没有,亏得还活一百多岁呢……”三人不语,只是假装没听到。 有时候还真挺想把这张小嘴堵上的。 “嘘——”张起灵突然顿步。 巡逻队叫住几人,举着棍子警惕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证件拿出来。” 张海客瞬间切换成殷勤姿态,将假身份证塞过去,喷出的方言混着口水沫子: “同志辛苦了!我闺女摔断腿了……” “怎么伤的?” 巡逻员狐疑地扫视众人,毕竟这秦岭山上来偷偷倒斗的很多,他们都很警惕。 张海洋哑着嗓子哀叹:“造孽啊!孩子想爬山拍照片,结果摔成这样!” 盛葳忍不住把脸埋到张启灵后背里抖着肩膀憋笑,男人感受到背后的微颤,掐着盛葳大腿的手带着提醒意外暗中捏了捏。 盛葳冷不丁抽了口气,挎着小脸道: “爸,我脚疼,疼死我了……” 这声称呼让男人肌肉不经意绷了一瞬,托着她的热掌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揉了揉。 “快走快走!”巡逻员招招手,“下回别带孩子爬山了,山里面很危险。” 山脚,碎石路在烈日下蒸腾热浪,黑瞎子正倚着辆掉漆的长安车,手捏着矿泉水瓶抛玩,嘴里还衔着根狗尾巴草。 墨镜倒映出众人身影时,他扬手将空水瓶随意抛进路边草丛里,嘴角一扬: “哟,这拖家带口的,老年人组团秋游呢?” 盛葳几乎快被热成一块面包,看到人眼睛一亮,惊喜地直起身,随即又诧异: “黑瞎子?!你怎么在——” 腿弯的手不经意收紧,突然的力道让她本能蜷缩,鼻尖撞上他后颈的皮肤,嗅到一丝冷雪香,是张启灵身上特有的味道。 “小丫头片子,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黑瞎子走到跟前,从兜里摸出瓶冰镇汽水,贴上她晒红的脸颊,手指撩开她额前湿发,余光瞥见张启灵的小动作,乐道: “正好闲着,赚点外快,金主叫我来接人,不过,这位大哥怎么看着挺眼熟啊?” 张海客横插进来,身体恰好挡住黑瞎子探向盛葳的手,头发汗湿成一绺绺: “包车进城多少钱?” “免费。”黑瞎子笑着拉开车门,手掌撑在门框上,“但副驾只给大小姐坐。” 车里泄出几丝空调冷气,盛葳一心图个凉快,刚碰到车门,张启灵就已揽着她的腰挤进后座空间,其余两人跟着钻进前排。 车内的凉爽让她长舒一口气,张启灵强横圈抱住她,膝盖小心避开了夹板处。 “你不热吗?离我远点。” 盛葳脱掉身上的外套扔到一边,没什么忌讳地只穿件吊带,衣服穿了这么久,也都有些脏,还不忘推搡身边人汗湿的胸膛。 他倒没脱衣服,只是解开两颗纽扣来散热,盛葳心里嘀咕,这人还真能忍。 黑瞎子看到这一幕淡淡挑眉,突然猛打方向盘,后视镜映出他勾起的嘴角: “我说,这位大哥,手再往上挪可就算性骚扰了,这么热的天挤着不怕热?” 张启灵锢在盛葳腰间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却用老父亲的腔调叹气: “我闺女摔糊涂了,总乱动。” “嗯?你不是认识他吗?装什么。” 盛葳凑近张启灵耳边悄悄问道,搞不懂他们在提防什么,难道是演戏演入迷了? 他瞥了她一眼,膝盖“无意”蹭到了她受伤的右腿,痛得她下意识蜷进他怀里。 “坐稳。”这辆车很破,但路更破。 呼吸扫过她耳畔,张起灵锢在她腰间的手借机会收紧,姿势像拥抱又像是禁锢。 他坐在最左侧,只占一小部分位置,后座大半个空间都留给她随时用来伸展腿。 张海洋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前排座椅上方,递来被拧开的汽水,眼眸幽深: “要不要喝点水?” 盛葳狐疑地抬手接过,发现里面的水似乎不是满的,像是被谁给偷喝了似的。 但她懒得管,就着瓶口咕噜喝了几口冰水,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在空气里格外清晰,转头询问旁边人:“你要不要……” “坐稳。”黑瞎子突然单手猛打方向盘。 车身在碎石路上甩出刺耳摩擦声,半瓶水随着盛葳的惊呼在空中划出晶莹弧线—— 精准泼在张起灵非常尴尬的裆部。 深色水渍立刻在裤上晕染开,还好不透明,只是蛰伏的轮廓在深渍里若隐若现。 假寐的张启灵蓦地睁开眼,腿部肌肉也下意识绷紧,张海客和张海洋听见动静,透过后视镜目睹,但假装没看到。 “抱歉啊各位,大小姐没吓着吧?” 黑瞎子扬起一抹欠揍的笑,语气淡定: “破车减震太差,这破路也不好走。” 张启灵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头,看向一旁的盛葳,她拿着半瓶水嘴巴微微张大,看着他,满眼的不知所措。 反应过来之后,盛葳瞬间慌忙掏出纸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得道歉: “对不起,张启灵,我把你弄脏了,我不是故意的。”她连手都没顾得上擦。 话落,空气在刹那间凝滞,在场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身体似乎都僵了那么一瞬,张启灵擒住她手腕的力道更是大得吓人。 “……没事。”他声音顷刻间变哑。 他粗粝的拇指碾过她掌心,水珠正顺着裤缝缓缓下渗,立刻在座椅上积成小洼,倒映着他瞳孔里翻涌的墨色,幽深正锁着她。 “……我自己处理。”他安抚道。 他拿过纸张,水渍被粗粗抹了下,垃圾丢出窗外,身上依然残留着一股汽水味。 半小时后,张启灵看向盖着外套蒙头睡得正香的某人,发出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她恐怕一辈子都听不懂,也永远不知道刚刚有多少暗流在逼仄的空间里交锋。 第81章 我会永远保护你 黑瞎子把车开到了附近镇上的医院,趁着其他人出去的片刻,张启灵留在她身边,给她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势。 除了脚骨折,还有些深深浅浅的石块划伤的痕迹,好在伤得不重。 张启灵半跪在诊疗床前,剪刀裁开绷带的声响格外清脆,盛葳晃着完好的左腿,盯着男人专注时垂下的眼睫无聊地数起来。 “微微,以后别说弄脏人这种话。” 他突然开口,镊子夹着酒精棉擦过她伤口,在冷白皮肤上晕开淡黄痕迹。 “尤其是对男人。” 盛葳手指揪住床单,眼眸一颤,道: “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吗?”她盯着他翘起的发梢,又垂下眼。 张启灵的手突然停顿。 他抬头,撞进她闪烁的瞳孔,那里盛着像是小动物挨训般的惶惑和失落。 他静静敛眉,藏住转瞬即逝的疼惜。 “……没有。”他动作间的磕碰掩过叹息,手指无意识摩挲她脚腕上的红绳。 突然间,他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罢了,她的身边不会有其他的人。 他伸手将她面前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蹭过小巧的耳尖,平铺直叙: “还有,以后离黑瞎子远点。” “为什么?你跟他吵架了?”她歪头好奇道,“可是我们不是住一个屋檐下?” “没有为什么,你喜欢他?”他扬起眉,有那么一刻,差点没藏住自己的压迫。 “这跟喜欢有什么关系?硬要说的话…应该吧,他很厉害,会做饭会讲笑话。” 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一双特别的眼睛,这无疑让盛葳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张启灵的心冷不丁被提了一瞬,又瞬间放回去,才想起来她根本分不清这些喜欢,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但张启灵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开口: “那我呢?” ——“那你喜欢我吗?” 问完才惊觉逾越,不经意攥紧拳头,掌心攥出深深皱褶,幽深如墨的眼眸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她突然皱眉,似乎是在思索。 “你骗过我,我本来不喜欢你的。” 但她突然俯身逼近,伸手,用掌心突然捧住他的脸,看起来是在观察什么: “虽然你偶尔很可恶,但是你保护过我很多次,还救过我,也很厉害,而且……” 她拇指细细擦过他眉骨、鼻梁、长睫……没注意到此刻他们的距离有多近。 张启灵任由她指尖为所欲为,呼吸愈发粗重之际,他看见她眼神发亮,道: “你长得很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 作为一个美术生,她觉得他无论是外表还是身体,都很完美,也很符合她的审美,简直想让他当自己的裸模,但她不敢问。 说句她不那么愿意承认的话,抛开那些情感因素,其实张家人的身体都很符合她的审美,连同黑瞎子,简直是行走的艺术。 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美人。 “所以……喜欢吧。”她真挚道。 张启灵瞳孔微微扩大,身躯僵成雕塑。 她掌心的温度正在融化他耳尖的冷白,像是春水漫过终年不化的千年冰雪。 他其实从没在乎也没关注过自己的任何东西,但他见过有人为他这副皮囊痴狂。 对此他无关痛痒,但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朴实直白不含任何欲望的纯粹喜爱。 其实对于感情,他又何尝不凉薄,无论是强大血脉的影响,还是背负的责任,都让他天生就很难去拥有正常的生活与生命。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头一次主动生出想对一个人负责的这种欲望,他很少拥有欲望。 人拥有的绝大多数正常欲望都已经被他抹去,但他其实是不能完全压制本能的。 人类天生就有寻求亲密关系和情感联系的本能,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他倾身将她拢进怀里,动作间带起的工具骨碌碌滚到床底,郑重地做出承诺: “我会永远保护你。” 他不仅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自己。 他在告诉自己的身体,要记住,哪怕以后再遭遇天授,他也要有保护她的本能。 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不懂得怎样去讨女孩欢心,他向来都是做的要比说的多。 只要他觉得她需要保护,那她就是需要的,骨子里还带着封建家族大家长的风气。 他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愣了一瞬,她该说些什么,说她其实不相信“永远”吗? 经过某些事情之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对一切事情都保持怀疑,但她潜意识告诉她, 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是可以相信的。 “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她耿直发问,“难道你想让我也永远喜欢你吗?那……” 她想说那或许是不太可能的。 但出乎意料的,她看到张启灵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轻轻点头,那双黑眸不知为何此刻的她有些不敢看,于是躲闪视线下移。 视线被吸引,他的胸口和肩颈处的墨色纹路在领口若隐若现,像是急着跳出来。 “张启灵。”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他注视着那张清丽干净的脸。 “你的纹身,怎么突然出来了?” “……热。”他犹豫两秒吐出一个字。 但至于为什么热,他怕是不会告诉她。 “你的纹身是什么?我能看看吗?”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关于纹身的答案。 “理由。”他意外地挑了下眉。 “我只是想找一种纹身,你们张家人里什么样的人会纹麒麟?张海客说我身上的纹身是麒麟,但是是残缺的,你纹的什么?” 她指尖戳了戳他衣领里的活络纹路,墨色纹路从锁骨下蜿蜒而出,似乎在发烫。 她见过张海客脖颈的梵纹,还有其他人身上的穷奇,她想知道麒麟纹身代表什么。 她想的是不同的纹身,应该代表不同的职责,所以猜测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任务。 张启灵瞳孔收缩,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视线下意识看向的,竟是她戴的手镯。 他眼前闪过记忆碎片,张家老宅那个向来只有族长才能进去的房间,族谱上那些联姻记录,最后一页的名字停留在上任族长。 张家一直奉行族内通婚的族规,但现在的张家势单力微,后继无人,他也应该是张家的最后一任起灵,所以规矩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遵从的必要。 但命运有心捉弄,私欲与族规在此刻竟意外重合,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赐的宿命? “……麒麟。”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此刻哑得惊人。 时间好像突然停滞,四周安静得她似乎只听见他睫毛扑闪划过空气的细微震颤。 只觉得心脏突然像是被电了一下,快到她几乎抓不住,是从未有过的反应。 张起灵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近,判断是有人回来了,他反手扣住她手腕,晦暗道: “想看?等回北京给你看。” 还没等她点头答应,他突然俯身凑近: “但有个条件。”吐息轻打在她脸上。 “只能在我的房间,单独看。” 门锁转动声刺破空气,张启灵在人推门的瞬间拉开距离,墨色纹路如退潮般隐匿,快得仿佛刚刚只是两人共有的一场幻境。 —— 回到北京的当天下午,盛葳回到房间就趴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半截腿露在床边。 这一次得到的信息太多,她需要保持清醒的大脑去整理线索,或许离真相不远了。 她还得想想该怎么面对张海客他们,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些关系,不如先睡一觉。 “三天后我们会带人过来。” 张海洋手里拎着她的书包还有刀,嘱咐道:“族长记得提醒她换药。” 张启灵颔首,余光扫过西厢房半掩的窗,窗帘被风掀起一角,张海洋上前关上。 黑瞎子哼着歌用指勾过背包带,拉链哗啦扯开,十分反常地检查起女孩的东西。 张启灵从书包底层里抽出一截小臂长被布包住的青铜枝丫,断面泛着不正常的青。 “处理掉,不要留痕。”他命令道。 “这是……秦岭带出来的?”张海客眉峰微蹙,将东西小心收好。 他们在暗中盯得还算紧,看来怎么防都还是有疏漏,那伙人还真毅力不小。 张海客站在满地素描纸中间,伸手拢了拢被角,轻轻把踢开的薄毯扯回石膏腿上,终究没敢触碰那截露在空气中的手腕。 张海洋看着少女埋在锦被里的半张恬静的脸,从裤兜摸出块巧克力搁上床头柜。 “该走了。”张海客招呼道,手中轻按空调遥控器,把26c调成睡眠模式。 黑瞎子抱臂撑在门上,冲张启灵乐: “你们张家这两个老小子可真逗,跟做贼似的,小族长也不立立规矩?” “告诉吴家那边,”张起灵没搭理他的话,转身越过对方肩膀时,他警告道: “别把手伸得太长,她是张家的人。” 从前九门利用他的那些他都没去计较,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利用再次发生。 居然能看到哑巴生气,还真稀奇啊,黑瞎子笑意加深,他虽然不是九门人,但也知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人总是贪婪的。 他也挺喜欢那小丫头,这活儿,他可接不了,所以不用张启灵提醒,他也会拒绝。 第82章 我可以亲你吗 水声停止,水汽随着浴室门的大开四处逃散,张启灵肩头毛巾滴着水,在地砖洇出一小滩痕迹,踩着凉拖走出来。 盛葳穿着一身小熊睡衣,正靠在他房门口,听见声音从发呆中回过神: “你说回北京就给我看完整的纹身。” 张启灵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水珠顺着胸肌滑进腰间的浴巾:“等一会。” “不行,就现在,现在你正好方便,我待会还要画画,没时间。”她拒绝道。 “……进来。” 他拧动门把手,侧身让出的缝隙仅容一人通过,给她留一只手臂让她扶着进屋。 屋内白光笼着他身上未褪尽的墨纹,像是有人用蘸水毛笔在宣纸上勾了半幅画,那些纹路正随着收缩诡异地游动。 张起灵擦了几下头就将毛巾一丢,拿过矿泉水就着仰头喝水的姿势目光如炬地俯眼看她,故意后仰露出随着精瘦的腰腹。 “你骗人。”她突然伸手戳向他胸骨下方空白,“这里明明还有鳞片没显出来。” 少女柔夷的细腻无意摩擦到某点,惹得他闷哼,激得纹路瞬间浮现。 “哦,我想起来了,张海洋当时就是这样做,他说用手就可以让纹身显出来。" 张启灵突然擒着她手腕,一个用力将她带进怀里,脸色骤然暗沉,沉声问道: “他们怎么碰你的?碰过这里?” 她的手此刻就被他强行按在触感极好的心口,这个位置……他眼眸黑了一瞬。 “我这里没有纹身,就是这样,叫什么血热。” 盛葳将掌心贴在他肌肉轮廓上,学着见过的动作到处点火,眼里毫无邪恶。 “他们一碰就能让纹身显形,但是我不……” 话没说完就被突然暴起的纹路截断,墨色在她指尖下疯狂蔓延,兽爪纹自肋下窜到颈部,几乎快要燃到俊秀的面庞上。 张起灵垂下晦暗如墨的眼,生怕自己吓到她,却宁愿放任她顺着人鱼线滑向浴巾边缘作祟,他有意纵容她的大胆。 她或许是想要记住这幅兽形纹样,所以凑得很近,轻浅呼吸若有若无打在肌肤上。 那些纹路随着呼吸不安分地扭动,张启灵身上独特的冷雪香混着沐浴露味钻进她的大脑。 “你怎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不舒服,跟她要发作哮喘时有些像。 “我弄疼你了?可是我只是摸摸……” 张起灵扣住她手腕按向心脏,强有力的跳动震得她掌心发麻:“那摸够了吗?” “所以我们算是……同类吗?”她点点头,随口道。 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正在静静平复悸动的张启灵心尖突然颤了颤,同类…… 她皱起眉头思考,没觉得张起灵跟其他张家人有什么不一样,又想起张海客告诉过她张家人寿命不相同,难道……嗯不对! 她突然回想起来个重大的事情。 没记错的话,张海客和张海洋好像从没有叫过张启灵的名字,一直都叫的是—— 族长?! 族长,族长……那不就是家族的老大? “张启灵,为什么张海客他们会叫你族长?你是他们的……领导?”她忽然问道。 她想了半天,才凑出这样一个词出来。 张启灵将她抱上床沿坐着,闻言手掌顿了顿,小心将她的石膏腿悬在床边: “你可以这么去理解,”补充道: “张家的每一代族长都叫张起灵。” “那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呢?” 下意识的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头顶的白炽灯清楚照见他瞳孔里转瞬即逝的空白,那是记忆断层特有的茫然。 她才想起来,张启灵会失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盛葳竟然下意识想起以前跟爷爷的习惯,慌乱地伸手环住他脖颈,认真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问……” 道歉被大力闷进他肩窝。 张启灵忽然收紧手臂,托着她后脑按向颈窝,两颗心脏在严丝合缝的拥抱下一左一右共鸣,就像两块拼图碎片生来的契合。 “没事,现在这个名字,” 他的下颚抵住她柔顺蓬松的茸茸头顶, “够用了。” 也许不用知道他的过去,她都能想象到,张启灵寻找记忆的这一路并不容易。 虽然她有时候真的很气张家人,但这种时刻她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面对他们时常感到矛盾纠结,有点纠缠不清的感觉。 “微微,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你不同意的话,可以拒绝。” 她仰头时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确认什……” “我可以亲你吗?” 他的气息扫过她唇角,混着某种炙热。 空气突然寂静,只剩心跳震耳欲聋,盛葳的指甲无意识陷入他的脊背凹陷处。 为什么要亲她?她想起青铜树洞里张海客带着血腥味的啃咬,觉得应该拒绝,那种从头皮到脚尖都触电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但他不是张海客,难道这也是一种考验吗?她心想,可是想测试什么呢。 当然是迎难而上,她想知道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把戏,做出一点小牺牲不要紧。 “你不能咬我……”她警告道。 “……好。” 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忍不住将拳头捏得咯咯响,怎么敢那样欺负她,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会迁就她的一切。 “张嘴。”他拇指按上她下唇。 尾音被结束在温热覆盖上来的瞬间,他的唇瓣比想象中柔软,带着矿泉水未散的凉,却在相贴的瞬间腾起灼人的温度。 后颈被宽大手掌扣住的刹那,盛葳本能地后仰,后脑却陷入他提前垫好的掌心。 氧气被缓慢抽离的窒息感中,张启灵下地时都不曾吐露的粗息在此刻轻易泄出。 他另一只手顺着她脊椎滑到后腰,带着安抚意味,隔着单薄睡衣描绘她随呼吸起伏的蝴蝶骨。 他第一次做这样亲密的事,前所未有。 但他服务意识良好,能贴心地提前预判到她呼吸耗尽,换气的间隙他退开半寸,鼻尖仍流连着摩挲轻蹭她泛红的脸颊。 盛葳急促的吐息喷在他锁骨处,那块皮肤下的麒麟兽须正随着脉搏起伏。 未等她平复,他再度覆盖,气息碾过齿关,引着她划过上颚敏感带,满意地感受到掌下她脊椎的震颤。 墙上的两个人影相拥着融成连绵的小山,如同两尾交颈的鱼掠过浮光。 盛葳的手指无意识攀上他后颈,他从始至终没有松开过护着她的双手,像是一个耐心的引导者身体力行教导她学习。 “我是谁?”他突然咬破自己舌尖。 被稀释的血珠渡进唇时,盛葳睁开眼挣扎着想推开他,她觉得他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给她喂他的血? 后颈被捏住某个穴位,吞咽的本能先于理智,她翕动着晶亮的唇瓣叫他: “张——” 他抵着她汗湿的额头,眼神郑重: “记住了,我是你的张起灵。” 张启灵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扣住后颈的指尖轻轻用力按到一个位置: “睡吧。” 他将瘫软的女孩直接抱进自己被窝,这屋不比她的房间香,他想要留下一点她的味道,无论是身上,还是被子里,都好。 可惜此刻的她看不到,自己原本苍白的锁骨下此刻突然暴长出几丝纹路。 而张启灵亲眼目睹,他也终于确定了。 第83章 张小蛇 盛葳坐在书柜前,神情专注地在速写本上快速描摹着什么,她现在需要捋一捋。 此趟去秦岭,她最大的疑惑就是青铜神树的能力,关于物质化,关于那个老痒。 她试着整理一下线索,那个所谓的老痒是吴邪的发小,无邪就是因为他提供了线索,也因为朋友这层身份,对他很是信任,所以才去了秦岭,那么她合理推测—— 这个老痒估计也是无邪叔叔安排的,既然是安排的……那她或许可以通过九门的人入手去查,找个时间去找一趟解先生。 其中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痒应该是死了,可是物质化又好像让他看起来依然活着,那他到底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他呢? 她回来之后发现书包里的那根青铜枝丫不翼而飞,猜测很可能是张启灵他们给自己拿走了,倒还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齐羽。 从西沙到秦岭,她找到了一些共同点,青铜铃,关于蛇的壁画或者浮雕,不过很奇怪,那似乎更像是某种象征的代表。 青铜铃,她猜测应该跟张家脱不了干系,但是蛇……她一时有些没有头绪。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蛇有关的东西,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情绪不是厌恶,更倾向于远离,总有种似痛非痛的体验。 蛇代表什么呢,她最先想到与蛇有关的,就是人首蛇身的创世神女娲,古代先民早期崇尚生殖崇拜,蛇是核心图腾之一,世界上许多的早期文明似乎都有蛇的元素。 人首蛇身,人身蛇首,人面蛇…… 听上去像是某种人与动物的混合。 人蛇共生?她脑中无故冒出这个念头。 蛇,不仅代表繁衍,还代表着再生。 她倒是以前听过有些大人们聊天,在某些地方流传着关于蛇长生的一些传说。 说以前人其实也是长生的,但因为无法忍受蜕皮痛苦而与蛇交换了命运,所以后来人类有了死亡,而蛇获得了永生。 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苍白的狡辩,她想。 蛇因为会蜕皮,而给人一种重生感,被视为再生与永生的象征,是集生殖力与生命力的符号,所以人会以蛇为图腾来崇拜。 而那些看似混合的壁画和浮雕,都是代表着有人通过与蛇共生的这种方式—— 企图长生。 而能与长生有关的,她血液近乎倒流, 那不就是张家人那群老妖怪?! 她终于明白了,被盯上的恐怕不仅是自己,根本就是张家人这个长生的群体。 或许是有人无意中知道了张家的秘密,没准儿也想获得长生,甚至为此布置了什么大的计划也说不定,想要抓捕张家人? 她想起自己从爷爷失踪之后的时间里,遇到的一些莫名的事和莫名的人,应该就是张海客说的那个“它”势力的人。 可是,至少在她看来,张家人这个群体算是一种十分可怕的存在了,既然能够成为跟张家抗衡的一股势力,必定也不简单。 那这跟无邪又有什么关系?他似乎只是个普通人,除了身份特殊点,九门之后。 不对,她想,无邪或许有什么神奇的能力也说不定,因为他跟自己一样都是这盘棋局中的棋子,棋子就必定是有用处的。 她想起九门中的第一门当家人姓张,叫张启山,道上人都叫一声张大佛爷,或许就是这个所谓的大佛爷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将九门中一干人也被迫扯进这场长生局。 但她对这个人了解不多,还是得找机会向解先生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些事,或者打听下这位张启山还有没有亲眷什么的。 齐羽,是九门齐八爷的后人,无邪,是九门五爷的孙子……她想她大概明白了。 “它”想得到张家人的长生秘密,但是张家人本就擅长隐藏,不轻易露于人前,也根本不可能将这样的秘密告诉给普通人。 九门通过齐羽和无邪这两个极其相似的人,来混淆暗中的那个“它”势力,营造长生的错觉,他们或许就会盯上九门。 这或许就是一场九门第一代人布下的局,将九门中人连同后代都算计进去,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找出甚至摧毁“它”势力。 还有很多细节点她还需要再谨慎猜想,但至少这场迷雾,她已经拨开一半了。 但还有一件事她想不通,在青铜柱那会儿,除了见到齐羽,她还感知到一些无厘头的画面,但她无法看清,只听见了声音。 那清晰的痛感,想不起的味道,混沌发黑的意识,说着“快跑”的那些声音…… 体验感太过真实,她觉得那兴许不是青铜制造的幻境,而是某种模糊的过去。 甚至……她怀疑那可能是自己的过去。 可是她对那一切什么都不记得,难道……难道她小时候的记忆也是假的吗? 想到这,她不禁苦笑出声,连最亲近的人都是假的,记忆又何尝不可以造假呢? 如果是真的,她大概也不会觉得意外。 那又是什么东西能够抹去或者篡改她的记忆呢?她忘掉的到底又是什么样的过去。 明天,张启灵告诉她,明天张海客他们可能会来,她觉得自己是该找他们聊聊。 她不在乎所有人将她送进这盘局,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结局是好是坏,是生是死。 如果这是她曾经能够活着的代价,那么她愿意用他们想要的报答,然后各不相欠。 —— 下午的阳光不骄不躁,秋末的风轻轻掀起她碎花吊带的裙摆,她拢了拢针织衫。 张启灵半跪在青石台阶上,手指捏着她小腿肚检查骨痂,黑瞎子在给她拆石膏。 盛葳盯着自己苍白的脚踝,石膏碎屑簌簌落在青砖上,皮肤下浮着几道未消的淤青,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疗愈能力很强。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固定了几天就不习惯了,当心骨头长歪……” 坐在她面前的黑瞎子念叨着,突然一只小手摸上他的眼镜腿,他下意识肌肉绷紧,那双手却只是替他扶了扶。 “歪了不是也能掰回去吗?那不……” 未尽的话被迫截断,盛葳听见墙头瓦片的细微声响,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几道矫健灵活的身影已经轻巧翻过院墙稳稳落地。 她觉得张家人是不是有毛病,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炫耀有一双好腿? 她还是有些心情复杂,此刻香港的一行人更是都来齐了,索性低头,忽视掉那些翻墙进来之后就黏在她身上的几道视线。 除了张海客和张海洋,几个已经好久没见到过族长的,忍着暗戳戳的激动,郑重地跟张启灵抱拳半跪着行礼。 他平静地投去一眼,随即微微颔首,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股不动声色的压迫。 看到众人对他行礼的这一刻,盛葳似乎才对他是张家族长的身份有了点实感。 “族长,西南支的张小蛇来见礼。”张海客偏头指了指身后那个陌生面孔。 张小蛇?怎么会有人叫这样随便的名字?盛葳脑袋里装着疑惑,好奇地抬头。 视线越过张海洋的肩膀,不偏不倚地正巧撞进一双特别的瞳孔里。 穿着靛蓝绣花对襟衫的青年也在歪头打量她,他的眼神不像人类,倒像某种躲在树梢观察路人的山雀,带着未经驯化的野性。 下一秒,她看到青年的眸子亮得惊人。 第84章 我能领回山里不 盛葳只觉得被这道视线烫得头皮发麻。 像是盯上猎物的眼神,透着某种探究。 张海客突然横插过来阻断他不知收敛的视线,蹙眉警告,混小子还给看着迷了? “他在山里待得久了,不知礼数,族长别见怪,微微,你也别怕他。” 张海客觉得额角直突突,推搡着他。 “……张小蛇见过族长。” 青年上前一步,冲张启灵抱了下拳,其实他和面前这个族长在很久以前接触过,不过路上张海楼也跟他说了张启灵失忆了。 张小蛇闪了闪眼,视线穿过人缝,继续直勾勾盯着她,带着强烈的兴奋与好奇。 那个女孩的身体里有蛇喜欢的味道。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蛇全部都在开始不安分,于是尝试着摩擦出身体的动静来指令它们安静下来,但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来的路上,张海楼几人跟他交代过,任务是要他去接触一个姑娘,说可能会用到一下他的蛇,叫他到时候不要伤害到她。 张小蛇以为自己被丢在西南山里多年,张家终于良心发现,给他分配媳妇补偿了。 于是他暗戳戳地忍着激动,开始没心思地打听些有的没的,试图留个好印象。 进入北京地界时,张小蛇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扒着驾驶座探头: "那姑娘住这种地方,那会习惯大山里吗?” 他觉得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吧,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山里蚊子什么的挺多。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张海侠从他的话里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张海楼单手转着方向盘,把烟头弹出车窗,疑惑道: “城里住的好好的,去大山干什么?大小姐可娇贵呢,还得身上香着才能见她。” “那好办,我马上换件衣裳!”张小蛇翻出绣花布袋,“进京见人得体面……” 他还偷偷给小青蛇换了红绳编的项圈,后视镜里,他摸着红绳嘀咕:“到时候让你跳个舞钻个圈,不然人家会讨厌你……” “见面之后,是要先下聘还是定亲?山里的规矩是先得杀两头……”他继续道。 “你说什么?!”张千军万马惊讶回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张小蛇怀里的小青蛇突然伸头吐信,像是被吓到,他连忙捂住蛇头塞回胸口: “你小声点,不是去相亲吗……” 三双凌厉的眼睛齐刷刷瞪过来,张海楼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你小子刚说的啥?!” 张海侠按住张千军万马暴动的肩膀,神色怪异地问道:“你从哪听来的相亲?” “电视里啊!”张小蛇理所当然道。 “当兵的回来组织里都给介绍对象,我在西南待了那么久,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不能张家怎么得给我分个媳妇……” “呵,”张千军万马冷笑,忍不住将骨节捏得咔嚓响,“张家可不是婚介所。” 张海楼猛打方向盘,车甩出个漂移:“听着,是让你去试个人,不是去相亲!” 小子想的比做梦还美呢,张家没娶媳妇的太多了,真有媳妇,排队都轮不到他。 “试睡?”张小蛇眼睛霎时瞪得比珍珠还圆,“这、这不合规矩!好歹得先……” “试毒!”张千军万马忍无可忍摔了手里的矿泉水,真想抄起一瓶子把他砸醒。 “让你看看她身上有没有遗毒!” 张海侠捂住额头,表示没眼看没耳听。 张小蛇搂紧身上瑟瑟发抖的蛇,似乎是终于理解,半晌回过神来,却红了耳尖: “那她要是没毒,我能领回山里不?” 回应他的是三人各自不加掩饰的冷笑,这小子真不会看脸色,当他们是死的么? 此刻他望着眼前苍白得像月亮的姑娘。 他整天在山里跟蛇游山玩水,山里的姑娘倒也见过,但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好看特别的人儿,跟山里的人简直是截然不同。 他想起山里人说城里的姑娘都是雪捏的,此刻才知这比喻有多拙劣,雪哪有这般灵动的碎光,即便她看上去并不跳脱。 白皙清冷,纤瘦单薄,像个玉琢的蝴蝶,寨子里可养不出这么易碎的瓷人儿。 她歪头好奇地看他的模样,绿眸在阳光下泛着荧光,盛着汪能把人溺死的清脆。 盛葳明显地捕捉到空气中那股陌生的腥味,像是雨后的湿泥混着某种草药香。 不仅如此,还发现他的衣领、头发,腰间……甚至是衣料下的某处,都有不正常地小起伏,这人难不成人如其名,养蛇?! 张千军万马揪住他后领往后拖: “不要离她那么近,你身上的骚味可别臭到她……” 话音未落,张小蛇腰间突然剧烈蠕动,在布料下凸起挣扎,青年连忙用手按住。 但他的裤腿和袖口里还是逃窜出几道彩影,吐着信子飞快地向盛葳脚背滑过去。 她顿时浑身僵直,慌乱揪住黑瞎子的衣袖,脸色煞白地蜷脚后退,颈间覆上层冷汗,心头泛起的焦虑如潮水般漫上喉咙。 “回来!” 张小蛇突然出声喝道,语气诧异。 几条五彩缤纷的蛇争先恐后缠上脚踝,贴着裸露的小腿蜿蜒着往上爬,细鳞擦过皮肤,那股滑腻触感激得她顿时浑身颤栗。 莫名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黑暗里此起彼伏的嘶鸣,铁锈味的黏液浸透她的全身,鳞片刮擦皮肤的触感像是电流游走。 心头那股似痛非痛的感觉再次涌来。 她的呼吸肉眼可见地瞬间急促,却好似想不起学过的任何反抗手段,脑子里只剩躲避的本能,逃跑的脚还没挨到地就被抱起。 黑瞎子揽住她发抖的肩膀往怀里按,掐住一条蛇的七寸捏紧,墨镜反光遮住表情: “这小畜生还挺会挑地方,你们张家试探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张启灵指尖一挑,从她裙摆里拎出条赤红的蛇尾巴,不客气地扔到张小蛇脸上。 “张小蛇!不要胡闹!” 张海客的脸霎时就沉下去,看着张海洋脚底碾住蛇尾,眼底一寒,脚尖踢远。 “这畜生怎么那么流氓!怕不是你指使的?” 张海楼眼疾手快地擒住一条蛇头,这畜生居然还想往她裙底钻,真是条流氓蛇! “快把这些畜生收回去!”张千军万马喝道,那小子的身上怎么冒个没完没了! “这蛇看上去怎么不受控制?”张海侠看着急得冒汗的张小蛇,应该不是他做的。 但只觉得可怕,他身上的蛇多到数不胜数,现在连主人都控制不住,真是诡异。 张家人在那一瞬间齐刷刷地绷紧身体,几人也不顾有毒没毒,全都在忙着擒蛇。 张启灵黑着脸横跨一步挡住她的身体,两根长指迅捷又不失准确地钳住蛇头,掐得蛇嘴大张,吐着蛇信,让他眼底寒光一闪。 “不要杀我的蛇!它们没有恶意的!” 张小蛇见控制不住,急得只能扑过来,从几人手中抢下被抓的五颜六色。 因为手一时被占住,身上更多蛇头也从衣料缝隙纷纷找机会探出,画面堪称猎奇,张小蛇又慌乱地按着身上的躁动处。 张启灵不知何时手持黑金古刀,刀背压着张小蛇的脖颈,厉声道:“收回去。” “它们不伤害人的,只是喜欢她,它们在兴奋……”青年的喉结擦着刀震颤着, “应该是她的味道吸引了它们。” 还未等到他们做出更多防御,张小蛇发现群蛇霎时僵着身体,青年困惑地摸着不再鼓动的衣料,抬头时正对上盛葳苍白的脸。 “你不喜欢蛇?”他指了下僵在她脚边的小蛇,“这蛇从来不会亲近陌生人。” “你小时候有没有被蛇咬过?” 第85章 要摸摸看吗? 他灵活地穿过几人阻挡的身体凑过去,蹲下身平视着缩在藤椅里的姑娘,她精巧的锁骨正随着急促呼吸在碎花吊带下起伏。 “……没有,不,我不知道。” 她下意识否定,又仿佛想起什么改口,抬头看向脚边的青年,尾音还带着颤意。 她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小时候”指的是多小,她更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 “你一定被蛇给咬过,蛇毒在你的身体里很久了,他们闻到了同类的味道,所以才会不受控制,不信的话,我可以……” 张小蛇说这话时带着困惑,一边将地上还蠢蠢欲动的小蛇们胡乱抄起来塞进怀里。 黑瞎子手掌压住她肩膀,直接横在两人中间,嘴角勾着冷笑打断道: “你们张家什么野人都要吗?就这点能耐?拿蛇吓唬小姑娘?” 他掰过少女的肩头,拿过湿毛巾擦了擦她的小腿和脚踝,这一自然到不行的亲密行为不知让多少人的脊背绷紧,眼神晦暗。 即使面前站着一众张家人,黑瞎子也丝毫不输气势,甚至还能不嫌事大地扯个笑。 “我没有想吓唬她。”青年委屈撇嘴。 “不是吓唬是什么?难不成是搭讪?小野人,跟姑娘搭讪可不是这么……” “不是搭讪!”他急急反驳黑瞎子,耳尖却腾地烧起来,声音却虚下去。 他低头看少女蜷在藤椅上的脚,裙摆下露出的一截脚踝白得晃眼,让他想起在雪山坳里挖到的羊脂玉,又白又滑,手感很好。 山里的姑娘都赤脚,或踩布鞋,脚掌有茧,不像她,连脚趾头都透着易碎的精致。 盛葳突然把脚缩进裙摆,布料擦过张小蛇的手背,她注意到这人在看自己的脚。 “你体内有很长时间的沉毒,应该有淤积的地方,我可以用蛇找出来……” 张千军万马皱着眉插话道, “不会是要放蛇咬人吧?以毒攻毒?” 张小蛇急声反驳:“不一定要咬……” 话未尽他手忙脚乱按住腰间,三条碧绿小蛇却从领口钻出来,“回去!都回去!” 张海楼站在一边抱臂嗤笑:“我们小蛇见着漂亮姑娘连蛇都控不住了?” “没有!”张小蛇急得脖颈通红。 但他确实没见过这样吸睛的姑娘。 “如果真被蛇咬过,会有什么后果?” 盛葳出声道,张小蛇抬头,正撞进那双绿眸里,看着她衣衫里的吊带绳滑下肩头。 她其实也有些怀疑自己怕蛇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她曾经真的被蛇咬过,毕竟老话说的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阵风吹来,掀起她的裙摆,张小蛇嗅到她衣料间透出的木香,和山里姑娘的气息完全不同,更和自己身上终年不散的腥气截然不同,是清香里漫着别致的甜。 他喉结动了动:“不同的蛇,毒性不一样。” “小野人,眼睛往哪瞧呢?” 张小蛇匆匆忙忙从她锁骨处撤回眼,慌慌张张摸进胸口,掏出了一条拇指粗的小青蛇,脖间还系着一条滑稽的红绳项圈。 “要摸摸看吗?它不会伤害你。” 他嗓子发紧,递过去的手莫名抖得厉害,知道她害怕,便一手将蛇的头藏进袖子里,只敢让她试探着摸摸蛇的尾巴。 黑瞎子看张小蛇比她还紧张,乐道: “哑巴,你家的野孩子真有意思。” 张启灵没出声,盯着那条蛇若有所思。 张小蛇发现盛葳在偷偷咬嘴唇,她眨着眼似乎是在抉择,最终选择试探地伸出手。 女孩伸出葱白的指尖尝试着触碰,不经意擦过张小蛇的掌心,触电般缩回去—— 好软,和摸惯蛇鳞的触感全然不同。 他偷偷瞄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着翅膀似的影,微微翕动,忽闪忽闪挠人心尖。 “你……”他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口水,“你要不要看蛇跳舞?转圈它们也会。” 她觉得张小蛇脑子也有问题,在她眼里所有张家人都已经被打上“有病”的标签。 “我说,哥们儿,”黑瞎子笑着看向张海客,“管好你们家的野孩子,脑子不好就别放出来了,招笑。” 张海洋突然插进来:“族长,正事。” 他已经看到一旁张启灵的无语透过眼睛里冒出来了,生怕他直接把人拎着扔远。 “胡闹!” 张海客拎着他后领提起来,这小子的眼珠子简直要黏上去了,“让你来是……” “是治病的!我知道!”张小蛇突然挣开桎梏,从胸口里掏了掏,摸出条雪白的小蛇,“这蛇最通灵性,不咬人的……” “怎么做?”她的幽绿眸子漾着水光。 她意识到张海客他们带这个怪人过来,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应该是知道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个问的好时机,那就看看他到底能怎么找,自己身上又有什么毒。 张小蛇的掌心突然抵住盛葳的脚背,指尖茧子磨过她脚踝凸起的骨节。下一秒他竟打算想将蛇放上去,滑腻感让她浑身一颤。 黑瞎子手里的刀拍了拍蛇头释放出无声的威胁,嘴角的笑容变得极淡: “这位小野人,爪子不想要了?在山里活得久了,没人教过你别乱摸姑娘?” 张小蛇指尖抖了抖,玉白的脚弓在他掌心握着,像是捧着捧随时要化开的雪。 他抬头正撞进盛葳幽绿的瞳孔里,那里泛着层雾蒙蒙的水光,带着不解。 “对,对不起,但是她得忍一忍,必须要贴着皮肤……”"张小蛇慌乱地握住蛇。 张启灵的影子笼罩过来时,青年突然噤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无意识摩挲着盛葳脚腕红绳上的石榴石,慌忙松手。 盛葳却没有在意,反倒拎了拎裙摆滑到大腿中段,脚尖往他掌心动了动: “这位……张小蛇先生,你的意思是想要让这条蛇从头到脚把我身上爬一遍?” 张家人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张小蛇感觉后颈突然像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尖抵着。 张家人集体僵住目光齐齐看向张小蛇的样子取悦了黑瞎子,他只是笑而不语。 青年忽视掉一众的死亡凝视,眼睛倏地亮起来,像是终于等到投喂的小野狗: “你可以叫我小蛇,或者阿蛇也行,你叫微微?”他听到了刚刚张海客这样叫她。 “……盛葳。”她不怎么叫人小名。 她看到青年突然陷入类似愣神的状态,好心提醒道:“你不是要放蛇吗?”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回过神怔怔点头,将蛇放上她的脚背,随后轻轻摩擦着皮肤对蛇发出指令。 小白蛇顺着盛葳的脚踝吐信往上爬时,张小蛇感觉自己的心也要从喉咙窜出来。 她幽绿的瞳孔微微放大,忍受着难耐触感的睫毛轻颤,像树梢上将落未落的水。 众人都绷紧神经死死盯着那蛇的轨迹,生怕出意外,两秒后,只见那蛇突然潜入碎花裙摆,在腿部裙料下游出蜿蜒的凸起。 第86章 我有点难受 藤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盛葳的脚背因为紧张而绷成一道苍白的弯月。 她尝试让自己不要去乱想,开始数着心跳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察觉到自己的心口那股似痛非痛的感觉在无故加重。 “你放松。”张小蛇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像话的变哑,额角不知何冒出了汗珠。 冰冷滑腻的触感划过大腿,盛葳泄出一声呜咽,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这种感觉让她恐慌,她不得不揪紧裙摆防止走光。 这一下差点惊得蛇突然猛窜,张小蛇本能地按住她膝盖和揪住裙角的手: “别动!这蛇很胆小,会绕道往……” 后半句被碾碎在齿间,这蛇很胆小,一旦受惊……会绕道往找温暖的地方跑。 他掌心下的肌肤瞬间绷成弦,后知后觉这动作逾矩才匆忙松手,耳尖烧得生熟。 除去此刻的呼吸声,空气好像陷入一片寂静,衣料间的细碎摩擦声被无限放大。 蛇腹逐渐攀升的轨迹,在碎花布料下顶起微妙的褶皱,像某种秘而不宣的隐喻。 她完全沉浸在紧张之中,根本看不到周围人一圈几乎黑到深不见底的晦暗眼神。 也注意不到周围人在无声收拢此刻的距离,混乱的呼吸频率在死寂中变得粘稠。 这样的场面在普通人看来称得上惊悚,但于他们这样一群常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关注点也自然不一样。 眼前的一切不亚于一场墓下冒险,也许更危险,无需其他,眼前的陷阱已经称得上诱人,不动声色,就可以让他们方寸大乱。 有人克制地闭了闭眼,有人脚底用力碾着碎石,有人眼里透着诡异兴奋,有人的指节握到发白,有人脸上涨得绯红几乎自燃。 无一例外,全都是在隐忍着什么。 张启灵的眸色此刻深沉得可怕,这个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稳着呼吸看似淡定无比,颈侧却无端暴起筋脉。 而某个似有若无的笑意永远挂在嘴角的男人,此刻却用后槽牙悄然咬碎某种汹涌。 所有人都有意识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连同喉结滚动带起的吞咽声也被掐住,生怕泄出一丝不可言说,尽管气氛已经悄然变味。 不可名状的黑暗欲望在心底静静盘亘。 与此刻咬牙克制某种见不得光的念头悄然相反的是,放任不管的目光称得上亵渎。 白蛇开始窜向腰线,在单薄衣料下拱起危险的幅度,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肩处的短发被冷汗黏在颈侧,幽绿眸子疯狂眨着。 “我……”盛葳的呼吸卡在喉咙,蛇腹擦过小腹的触感让她脚趾蜷缩,眼神迷蒙。 “我……有点难受。” 她只是简单地表达出此刻的想法,但在场的人无一不在难受着,甚至更难受了。 “快好了……”张小蛇的喉结滚了滚。 他没发现自己的肌肉也无意识地绷紧,擦汗的间隙,却看到几双晦暗如渊的眼睛,也像是蛇信般牢牢只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布料顺着脊柱凹陷的弧线颤动,蛇身游走过肋骨的轮廓时,盛葳被迫恐惧地仰起脖颈,吊带边沿被一路顶出细微的褶皱。 蛇窜上心口瞬间,所有呼吸都停滞了。 除张小蛇之外的所有人手背青筋暴起。 即便隐忍着某种阴暗,也不忘保护她的本能,心脏这个位置,和脖颈一样脆弱。 吊带沿被顶开半寸,蛇头抵着心口徘徊,冰凉的鳞片擦过某个部位的边迹。 “它……停下了……”盛葳的疑惑被蛇信舔舐锁骨的触感截断,几乎暂停呼吸。 女孩的指尖扣紧藤椅扶手,没注意到额发都被汗沾湿,白蛇的脑袋从吊带边缘探出,吐着的蛇信几乎触到她颤抖的下巴。 几乎是蛇探头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喉结的滚动声,吞咽声在死寂中显得诡异,保护的距离也悄然逼近,几乎形成包围圈。 “这是什么意思?”她闭眼仰了仰头,心中那种似有若无的痛感从未如此清晰。 张小蛇的耳尖红得滴血: “在心脏处徘徊,说明可能在这儿。” 他不敢看旁边所有人骤然阴沉的脸色,只敢垂眼死死盯着她锁骨处细密的汗珠: “但时间太久,毒素可能渗入心……” 话未毕,变故来得太快,猝不及防。 蛇头暴起的刹那,空气被利齿破开。 盛葳在看到蛇口张大,蛇头锁定咽喉的瞬间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倒流。 她的身体像是久违地起了什么条件反射的反应,心脏猛的绞痛,眼前霎时黑暗。 “当心!”张海侠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张小蛇在那一刻的下意识反应快过伸出手的所有人,右手化作残影扑向蛇颅。 这样的动作他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熟练,却从未像此刻般精准到令指尖发麻。 蛇牙距盛葳颈侧仅剩半寸时,张小蛇的虎口已钳住七寸,生生给捏碎了蛇口。 可冲势太猛,大掌撞进她凌乱的衣襟,指尖卡住鳞片时,掌心却触到一团温软。 他整条胳膊突然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 自己的掌心此刻压在起伏的雪丘上。 那触感比最柔嫩的棉花还要软,他听见心跳声此刻跳得从未有过的快,惊得他手肘撞翻藤椅,带着盛葳齐齐摔向青石板。 “放肆!” 张启灵怒喝裹着前所未有的阴沉,拎着他后领甩向一边的力道里带着少见的戾气。 张小蛇一下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到院里的天井边,掀起的灰尘裹着喉咙的咸腥跟着灌进他的口腔,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盯着自己发颤的右手,满脑子都是那稍纵即逝的触感,指节还残留着余韵。 好软,稍用力就会碎在掌心似的,还带着惊悸的颤动,像捧住刚破壳的雏鸟。 他透过眼前的发丝缝隙看见自己的右手悬在半空,五指无意识抓握着虚无的空气。 “哟,我们小蛇这是在回味吗?”张海楼嗤笑一声,眼里却是笑意全无。 张千军万马气红了脸,这小子居然敢轻薄她,当场就想拉他打上几个回合。 张海侠眉间也似有怒意,但聪明细心的他不会轻易情绪上头,张小蛇应该对自己的蛇有把握,但刚刚那样他似乎也没料到。 但他还是选择先顾着照看微微比较好,她此刻好像有些不对劲。 “小野人,你这爪子倒是会挑地方摸,摸得可还顺手?手是真不要了?” 黑瞎子踩住他试图撑地的腕骨,鞋底碾着靛蓝绣花的纹样,眼镜底下闪着寒光。 他盯着自己罪魁祸首的右手,那是他这么多年来从未触碰过的温软,太要命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张小蛇的耳尖红得滴血,结巴着往后缩,歉疚的同时心中还泛起古怪的疑惑。 藤椅翻倒处,盛葳正被张启灵扶起,衣衫被扑得滑落半肩,状态似乎很不好。 张小蛇抬头看见她揪着张启灵衣襟的手指关节发白,似乎陷入痛苦,冷汗浸透的碎花布料紧贴着胸口轮廓,方才触碰过的弧度在湿布下若隐若现,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张海洋却突然横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还没看够?”他的话里带着凶戾。 要不是看在他算是张家一份子的份上,这条小命现在早已经没有了。 黑瞎子突然嗤笑出声,他俯身拎起僵直的白蛇,晃了晃蛇尾垂落的弧度: “小野人,你养的宝贝挺烈啊?” “你不是说你这蛇不会咬人?”张海客一把将他拎起质问道,“给我解释!” 第87章 有我在,没事的 “我也不知道,它一直很温顺的,也没有咬过人,连老鼠都没抓过,怎么会……” 他咳着血沫呢喃,目光黏在女孩痉挛的脊背,却听见盛葳痛苦的呻吟突然拔高。 她揪着心口在藤椅里蜷成一团,冷汗浸透的单薄布料紧贴肌肤,透出欲色的绯糜。 熟悉的感觉,只不过这次她不是做梦。 黑暗裹住视线,盛葳感觉自己正被拖进大海的深处,可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 水与火的交锋在血管里碰撞像是要撕裂,激起的剧痛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蜷缩在藤椅里,还是早已溺毙在某个阴暗角落。 “微微!”张海侠的声音划破混沌。 有人在叫她……叫的是她吗? 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由得惊起她记忆里零星的碎片,有实验室的白炽灯…… 她胡乱抓向虚空,指尖突然触到一截遒劲有力的腕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 “救,救救我……” 破碎的音节带着哀求涌出喉间。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融化,滚烫顺着血脉灌入四肢,身体却冷得失去知觉。 有人似乎在用纱布擦拭她的眼睛,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被剥夺了视觉。 她要死掉了,却好像又没法死掉。 “杀了我,求你……” 张启灵近在咫尺的瞳孔突然收缩,面部肌肉绷紧,下颚骨在皮肤下显得锋利无比。 他的眼睑颤动两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半寸又立刻转回来,像是强迫自己直面某种难以承受的画面,可他向来都不怕什么。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此刻的状态,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颈间,那双绿色的瞳孔已经涣散成一片破碎,像是个濒死之人。 另一边的张海侠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加重,指甲刚陷进皮肤后又触电般松开。 盛葳透过模糊的眼角看见他手背暴起的青筋,仿佛要破体而出,素来冷静的他此刻抓住她手腕的手掌居然在微微发抖。 “有我在,没事的。” 张启灵的声音擦着耳际落下,六个字裹着他本人特有的气息,带着令人战栗的安定感,盛葳感觉耳膜发麻,心竟平静下来。 张启灵托住她后脑的掌心渗出冷汗,下一秒她的后颈传来精准熟悉的压迫感。 昏迷前的最后,她被拥入一个坚实的胸膛,闻到的是张启灵衣襟上的冷雪香。 张启灵的指尖刚离开盛葳后颈,张海客已经拎着张小蛇的衣领将人掼在枣树上。 “你养的好东西!都让她应激了。” “我用性命担保!”张小蛇梗着脖子喊,扭头去看地上的蛇尸,声音带着颤。 “可是刚刚你也看到了,解释一下你的小宝贝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张海楼比较对蛇感兴趣,曾经跟他合作过,也知道张小蛇作为蛇祖有几分能耐。 “是她的血有问题!”张小蛇突然挣扎起来,“她的体内可能不止有蛇毒!” 黑瞎子眼镜后的眉梢微挑,墨镜映出张小蛇涨红的脸:“比如?” “费洛蒙。”青年咽了下口水,说道, “蛇类靠费洛蒙辨认和吸引同类,我知道有些捕蛇人会专门用这种东西来诱捕蛇群,若她体内残留某种特殊的……” “等等。”张海客脸色变得难看,“你刚才说‘残留’?” 而且很可能还不是一般的费洛蒙,这也就是为什么刚刚他身上的蛇都不受控制,他的蛇很听他的指令,极少有失控的时刻。 “但也可能……可能她是体质特殊。” 张小蛇的视线扫过盛葳苍白的脸,独特的深邃轮廓在光下细腻得连绒毛都能看清。 “她是不是有其他血统?很可能是她的体质……”毕竟她的眼睛是少见的绿色。 “她父母都是纯正的东北张家人。” 张海客突然出声打断,否认了他这一猜测,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居然有些发紧。 空气一下子陷入死寂。 张启灵揽住女孩的手指微微抽动,黑瞎子嘴角惯常的笑意少见地完全消失。 两位人精中的人精,瞬间就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劲,而知情的几个人此刻格外的沉默,更是已经无声昭示着其中的言外之意。 张小蛇声音拔高道:“那她怎么……” 他看着几人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踩中了某个禁区。 是啊,双方都是正常的中国人,那怎么可能生出混血的孩子,只有通过某些手段,才会让纯血统的孩子出现显性异族特征。 人体实验……他后颈顿时冒出冷汗。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眼底都充斥着阴翳,那已经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黑暗的东西。 “起风了。”不知道谁说的一句。 张启灵打横抱起盛葳走向厢房的背影,映在所有人的眼里,像是一道保护的屏障。 小小的房间里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 张小蛇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袖,意识还停留在今天知晓的这一切中没回过神。 “你们拿她做过实验?”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张海客正弯腰捡拾地上的拖鞋,闻言动作顿了顿,眼里藏着深不见底的黑: “她是张家的孩子,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改造她的身体?”更谈不上改变基因。 “那她体内沉积的蛇毒怎么解释?” 张启灵将人小心放平在被褥里,屈指在盛葳颈动脉停留,不着痕迹地黑了下眼,裹着透彻的阴寒,他知道那些人想要什么。 他被囚禁在疗养院直到1984年出逃,可命运就是戏弄人,一个崭新的小生命也在1984年降生,这就像是种扭曲的继承。 “是‘它’的手笔。” 张海客突然望向大门外,仿佛那里藏着无形的窥视者,眯起的眼让人看不清眼底。 “我们查了很久才查到,十九年前有批族人失踪,无一幸免,连尸首也没有。” 张海侠兑了些温水,手里端着铜盆,走进屋,碰到盛葳冰凉的指尖时皱了皱眉。 张千军万马从身上摸出带着的安神香包,想找个炉子没找到,索性直接放在了盛葳的枕头底下,目光扫到她胸口脸色一红。 “这件事情非常复杂,关于她的身世,要从1989年开始说起。”张海客叹息道。 第88章 老子是张海客 1989年9月22日香港深水埗 张海客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铜钥匙插进铁门锁孔里,夹着火星点的指尖一抛。 有人闯进了他的临时落脚点。 他反手抽出匕首贴住袖管,皮鞋尖顶开门的刹那,浓烈的血腥味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张海客危险地眯了眯眼。 “别动,我没有恶意。” 沙哑粗粝的男声从黑暗里悄然浮出来。 但张海客的匕首已经脱手飞出,擦着对方耳畔飞去,被完美躲过。 “你也不用问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张海客少见地后颈寒毛乍起,对方显然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他得活动活动骨头。 穿堂风掀起窗帘的刹那,月光趁机照了进来,他看见个跟他身形差不多的男人,衣衫褴褛,怀里还抱着一团奇怪的包袱。 “我姓张。” 那人往前靠近半步,张海客注意到这人站姿的怪异,身体的重心全靠右腿支撑。 “姓张的人香港随随便便能凑出十个码头,况且,张家人可不这样敲同族的门。” 张海客冷笑一声,第二把匕首已经被他悄悄摸出,“识相点,把东西放下。” 撞击声炸响在耳畔,有什么东西擦着匕首飞过来,张海客用衬衫下摆去接住。 玉面阴刻的麒麟纹隐隐反着光,断口处的棱角还沾着新鲜血渍,是长白山老矿才出的蛇纹石,张海客的瞳孔不禁猛地收缩。 这是东北张家本家人的信物。 “本家信物不会在外族手里。”张海客屈指弹开玉佩,刀刃顺势压上来人咽喉。 “西藏有一批运输队遇袭,接应失败,东西已经没有了,这是我的接应信物。”男人咳嗽几声,血腥味混着馊味扑面而来。 这是张家人内部的暗语,运输就是送葬,“东西”代表的是被送葬的人和物资。 张海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放下威胁对方的匕首,摸到一旁的电灯开关,白炽灯骤亮的瞬间,他看清了闯入者的模样——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乱发间沾着枯草碎屑,下巴的胡茬里还结着暗红的血痂。 夹克的左肩撕裂了一道二十公分长的口子,露出内里的棉絮,右肋处的布料被血浸成锈褐色,随着呼吸翕动能看见凝固的血浆下未愈合的刀伤,脸上也有着青紫肿胀。 最刺眼的是他怀里的包裹。 雪白的棉被打着复杂的结,整体捆成茧状,被角却精心折出一处护边,比起男人身上的狼狈,这团包裹倒显得奇怪。 突然茧剧烈抖动,传出声幼兽濒死般的呜咽,男人单手解开活结,血气混进刺鼻的药水气息,张海客投去的目光骤缩。 里面居然是一个瘦弱的女童,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因为实在是太瘦小,缠满绷带的小脸只剩嘴唇暴露在外,青紫色正从嘴角向颈部蔓延。 “这是……”张海客意识到不对劲。 “救她,五岁,张家血脉。” 男人喉结滚动着咽下更多解释,被单下突然伸出的枯瘦小手胡乱抓住他食指。 “她现在每分钟心跳不到四十,而且还有数种并发症,所以现在她需要急救。” 张海客的刀哐当砸在地板上,他伸手去探孩子颈动脉时,男人猛地后撤半步: “别碰皮肤!” 张海客小心扯开孩子领口绷带,暗红色正沿着血管纹路蔓延,“这是黑斑症。” 男人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骇人: “所以赶紧,再拖后果不堪设想!” “这他妈是谁干的?!” 张海客胡乱找卫星电话的手在发抖。 他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这孩子很可能是个实验体,这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张家私立医院的专线号码他倒着都能按出来,电话夹在肩头时,他瞥到男人渗血的左腿,枪伤,看溃烂程度至少拖了五天。 “先把人给我救活,”男人用被单重新小心地裹住孩子,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仁济医院急诊部?现在!立刻!派儿科急救组到深水埗福荣街xx号!” “不能去普通医院!”男人突然扑到桌边,带血的掌心抓住他的肩膀喝止。 “闭嘴!我他妈当然知道!”张海客一肘顶开男人,对着话筒加快语速: “准备强心剂!病人有黑斑症还有热性惊厥!可能要换血治疗!备好血库!” “过后我要完整病历,是实验体,必须把人给我保住!”张海客对着电话低吼。 对面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如果是来路不明的实验体,需要您签……” “签你妈的字!老子是张海客!”看来医院是来新人了,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 挂断的瞬间他又迅速重新拨出另一串号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冷硬: “我是张海客,立刻启动仁济医院二级封锁预案,所有第三人员全部换成张家暗人,三分钟内清空六楼,让张海晴亲自带儿科急救组来!救护车绕后巷的垃圾转运通道进来,车牌换新,粤z·am8877。” 电话挂断瞬间,孩子突然剧烈痉挛,绷带缝隙里溢出的呻吟像小兽断气前的哀鸣。 “再撑十分钟,车很快就来。”他扯下领带缠住孩子手腕,防止抽搐时抓伤自己。 男人突然扯开自己左袖,小臂上已经呈现青紫,密布的针眼代表着过往: “抽我的血,她对张家人的血有反应。” “你疯了?”张海客看着对方将针头扎进静脉,“你的血万一不干净她会死的!” 暗红色血液涌入针管,男人喉间溢出痛楚的闷哼:“路上我试过很多次,可以。” 张海客将针管的血静静注入孩子的大腿内侧,过后的几分钟没有再发生抽动反应。 “孩子给我。”他看这人也伤得不轻。 指尖触碰到被单的瞬间,张海客出于肌肉反射地缩了下手,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体温,微弱的脉搏几乎已经是感受不到。 他瞥见被单的里侧露出了底部暗红的一角,像是某个医院的标志,此刻被血污糊得只剩半个“十”字,这床单是男人偷的。 小孩五岁的身量缩得比三岁孩童还小,他动作极轻地掌心护在茧后,怀里的温度烫得他心慌,像是一簇随时会断的小火苗。 男人站在门口撕开染血的衣料,肋下狰狞的刀伤翻着白肉,脸上却是毫无波澜。 楼下的巷子里悄然响起车笛,长短长的节奏让张海客浑身一松,是张家的暗号。 他立刻抱起孩子冲向走道,听见身后传来男人沉重的脚步声,时不时伴着几分咳嗽,虽身负重伤,却也还是一直紧跟着。 “你撑得住?”张海客皱眉。 “死不了。”他咽下一口血沫答道。 冲到楼门的瞬间,路灯照亮门口的救护车,车牌是新换的am8877,车身都加装了防弹钢板,司机冲张海客敲了几下车窗。 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抬着担架冲过来,为首的医生看到女童状态瞬间脸色骤变。 改装救护车的后舱门重重合上,张海客屈身堪堪挤进一个缝隙,额头上全是冷汗。 那个男人蜷缩在担架床边,染血的夹克下摆垂在车底,蹭的四周到处都是血迹。 张海客用脚踢了那人一下:“名字。” “重要吗?”对方咳出半口血沫,“本家早散了,你们海外张家不也自成派系?” 第89章 见鬼去吧 他深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所以必须做到万分的警惕,如果她是重要的实验体,那么对方一定会不惜一切千方百计地来抢。 为了安全起见,从现在起,他需要保证所有接触这小孩的人都必须是可信的人。 十分钟后,救护车冲进地下专用通道,张海客一脚踹开门,数名穿防弹护工服的暗人已将通道围成隔离区,监控也被关闭。 “走货运电梯!” 几人抬着担架冲进闸门,男人踉跄着跟上,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突然跪倒在地。 墙面映出张海客阴沉的脸色:“已经到了医院,现在能说了?我需要知道一切。” 男人颤抖的手伸进夹克内袋,扯出张被血浸透的塑封证件,研究员通行证的照片处和姓名栏都还完整保留着。 “盛怀良”三个字刺进张海客眼底。 “是这个人带走了孩子……”男人喉间突然涌出黑血,证件啪嗒掉在电梯地板上。 “我是临时……船……接应……” 张海客弯腰拾起证件的瞬间,男人咚地倒地,他一路的清醒已经全靠着意念支撑。 “担架床!” 张海客按下电梯应急通话器吼道,当护士冲进来时,他正撕下衬衣做绑带死死绑住男人的大腿止血,嘴唇急促到发抖: “不惜代价一定把他给我救活!这人要是死了,全组人按叛徒处置!” …… 早上七点,男人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病房里格外清晰,而后是浓烈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刺得发疼。 “……积液样本要分三批送检……” 熟悉的低沉嗓音让男人猛地睁眼。 他试图抬动一下右手,发现腕部被扎着输液管,浑身都好像没有知觉般麻木。 张海客正背对着病床与医生交谈,外面套了件白大褂,里面是剪裁精良的西装,却盖不住后腰处隆起的枪套轮廓, 听见响动,他结束交谈,挥了挥手里的病历本屏退医生,然后反手锁上病房门。 “醒了?醒了就安分点。”张海客拉上窗帘挡住透进来的晨光。 男人刚想开口就被剧烈咳嗽打断,挣扎着要坐起,却发现双手被约束带固定在床栏上,心电监护仪由此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张海客按住他肩膀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让人挣动,又不至于压到输液管: “省点力气,你肺叶的贯穿伤还没收口,难道还想做几次手术?” “孩子……” “张家的孩子都命大,还活着。”张海客用鞋尖勾过一旁的座椅坐下。 “她在哪?”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底下床单,指节发白,眼眸黑得发亮。 “重症监护室。”张海客的声音没有起伏,慢条斯理地调整领带,“还算稳定。” “能喝流食了,早上咽了半勺米汤。” “轻度烧伤,内脏、脊椎和大脑均有受损,需要长期观察,血液检测显示异常代谢产物,但她的身体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具体的还在分析,得养一段时间再看看。” 男人突然攥住他的袖口,滴管因为他手背用力而倒流出丝丝暗红: “那我能见……” “见鬼去吧。” “为了保险,除了医疗团队和我,任何人不得接触。”张海客抽回胳膊平静道。 “不过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调了底下三分之一的人监护,配的是中西医联合诊疗组,她的房间每小时轮班把守,双层检查,负责照看的也是张家最高级别的医生。” 护士端着药盅进来,褐色的汤药里浮着半截老参,张海客捏开男人的下颌,将药汁灌进去,放下碗之后,卷起左袖说道: “医生说她造血功能不稳,所以每天都有年轻的族人轮流给她供血,今天用的是我的血。库房为她开了封存几十年的药柜,长白山的百年参须,昆仑雪莲都拿出来了,还给她备了药浴,等过一段时间再让她泡。” “你们这是把她当……” “当祖宗供着呢。”张海客接过话。 随后他从白大褂口袋掏出张通行证,塑封表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目光冷峻: “现在轮到你了,盛怀良是谁?” “你们没去查证件?我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丢进大海。”男人咳嗽了几声。 “我已经派了底下人去沿线的海底打捞尸体。”张海客沉默片刻,环手抱胸说道: “光是香港叫‘盛怀良’的就有几十个,如果是内陆,那更不好找,但是能当上高级生物研究员的,倒是不多。” “所以还是找到了,”张海客从兜里摸出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面孔并不年轻。 “是他吗?”张海客举照片让他辨认。 男人沉默地点点头。 “他是脑癌晚期,也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父母早亡,名下只有一套房,活不过三个月的人,为什么要在死前偷走实验体?” “我不清楚,我是第一次见他。”男人抿了抿唇说道。 “哦?那说说,你又是什么身份?你到底是谁的人。”张海客慢条斯理道。 “提醒你,你最好编的是一个像样的故事,之后我会带专人过来对你进行测谎。” “咳,我是本家北派分支的,”男人靠着枕头闭了闭眼,在脑中整理好语言, “我的身上是穷奇,你应该看过了。” 张海客没说话,这点倒是没错,他昏迷时身上也发高烧,所以纹身出现不意外。 “数年前我奉本家之命假装被策反,成为叛徒潜入‘它’的内部,以此获取高级秘密。但‘它’只让我跑东南部货船押运,最高就接触过仓库保管员,相当于是外勤。” “直到十多天前,当时是凌晨,码头所有人的对讲机要求迅速集合,救护车、防毒面具还有武器,几乎是从未有过的阵仗。” “需要出动那么多人?”他皱眉。 “当时领队说‘目标携带高危实验体向东南沿海逃窜,实验体务必要活的。’” “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带着孩子上了渔船,交火间我和另外两人在货舱里找到孩子,她被一件夹克裹着,但是她自己爬了出来。”当时的那一幕他几乎永生难忘。 “你是怎么确定她是张家的孩子?” “他们的敌人向来都只有张家,潜伏的这几年我知道那些人不信任我,但也知道这可能是唯一接触秘密的机会,而且……” 他仿佛想起什么,表情变得难以言喻: “那个人在死前最后的口型是,给她输长生血,所以我当即选择反水。” “你在船上杀了多少人?”张海客问。 “九个。”男人突然冷笑,“两个被我拧断脖子,三个被直接击毙,还有三个死于窒息,剩下一个……”他突然停顿住, “是被咬破了喉管,那个孩子咬的。” “当时她还有行动能力,到处乱爬,我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也咬了我,我的锁骨应该还有牙痕,之后她却安分下来,她还会说话,我问她‘你是谁’,她就不动了。” “结合那个研究员的话,我猜可能是因为血的缘故,所以一路上她不安分的时候,我就给她输血。” 哦?张海客闻言微妙地挑了下眉梢,这倒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东西,有趣。 “这次‘它’出动的人员非常多,内陆应该都被布控了,所以我才逃到香港,在这期间我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在脚底发现串数字8499,夹克里有证件和一只怀表。” 他回忆起在船舱那会儿,自己借着月光小心地查看怀中小小的躯体,直到看到脚底板那一串深蓝色油墨印的“8499”。 这不像实验编号,八月?九月? 他用拇指摩挲孩子细弱的踝骨,掌心的茧子蹭过尚未闭合的骨缝,五岁,误差大概不超过十五天,所以这很可能是生辰日。 “1984年9月9日?我会派人去查。” 其实实验的目的,他们都能猜得到,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为了破坏张家人血脉的抗药性,想开发出针对张家的基因毒素。 其二就是为了想要复制培育出张家的这种血脉传承,制造“仿张家血脉”的假血脉,从而得到张家血脉里的长生秘密。 “这个盛怀良倒真有点意思。”张海客指尖把玩着钢笔,笔头敲了敲下巴: “50岁,苏州人士,身份和学历都没有造假,此人非常热衷于生物研究,发表过数篇顶级期刊论文,可以称得上是奇才。性格很是古怪孤僻,看来技术人才都沾点怪脾气,直到三个月前因为视力模糊去医院检查,结果被检查出脑癌,还是晚期。” 张海客抓住病床的栏杆,神情玩味: “一个科学怪人在死前居然会做出偷实验体这样的意外决定,还变成逃亡专家。” “看来我得查查这个人更多的消息,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他冷笑一声道。 病床上的男人没有接话,他只是想起了那个研究员临死前的样子,莫名有些复杂。 器械的滴答声中,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第90章 她在应你 注:有些专业方面不一定严谨,也不完全和现实发展情况相符,写同人只是为爱发电而已,不喜欢安静退出就好,求放过。 —— 男人杵着拐杖踏进电梯时,肋骨传来的钝痛让他顿了顿。医生警告过他的身体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才能活动,这才一周不到。 因为他等不及了,他很想看看她。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两个穿灰色外套的青年同时绷直脊背,左边那个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在看清男人的脸时顿住动作。 “客哥交代过。” 右边那人用粤语低声提醒,侧身让出半条通道,男人注意到他们后腰处的鼓囊。 这层楼消毒水的气味更浓,走廊两侧的房门全是相同的米白色,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缝里偶尔漏出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拐杖点在瓷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他能感觉到通风道极其轻微的震颤,有专人在暗中监视这层楼,这无疑让他感到放心。 张海客的背影驻足在第六扇门前,右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莫名顶出个圆弧形状。 “你应该卧床休息。”张海客依然面朝观察窗,玻璃倒映出他此刻专注的眼神。 “医生很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她今天情况怎么样?”他对张海客的话充耳不闻,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 “能喝下小半碗参鸡汤。”张海客朝旁边人投去一眼,“她可比你乖多了。” 男人向前挪了半步,终于看清病房全貌,闭着眼的小女孩陷在一堆仪器管线里,右手腕缠着与他们同源的血袋导管。 “她的身体怎么样?查出什么没有。” “大脑神经发育不全,这是早产儿常见的发育缺陷,医生判断她是个早产儿。” 他停顿两秒,白大褂兜里的兔子玩偶被他无意识捏得变形,看着玻璃窗,道: “她的神经触觉敏感度超出常人水平,但杏仁核比同龄人小,而且应激反应异常,以后可能出现认知障碍等相关问题。” “血检呢?”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张海客从兜里摸出张化验单。 “血液里检测到类蛇毒蛋白,浓度在缓慢下降,但正是这种异常蛋白激活了血小板再生速度,她的伤口愈合速度超乎常人,现在她身上的针孔基本都已经消失了。” “还有其他问题没有?”男人问道。 “支气管患有不可逆损伤,以后对烟雾会有过度反应,而且可能伴随终身。”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过整点,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在防弹玻璃上,他继续道: “还没完,她的瞳孔显示是绿色,但形态依旧是人类的圆瞳形态,视力没有受阻,反而格外的好,其他的没有什么异常。” “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实验。”男人皱起眉头,这应该是注射蛇毒后的色素沉淀。 “生物界中,蛇的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强,或许他们赌的就是蛇类基因的修复特性,用毒素换取超越常人的自愈力。” —— 半月后,病床上女孩的睫毛颤了颤。 兔子玩偶的绒毛蹭在脸颊,女孩以为那是某种活物,她对着玩偶歪斜的眼珠呆滞地眨几下眼,才勉强将它判断为没有威胁。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大脑里浮现一些记忆碎片,白色的人、白色的光……她张开嘴想叫,却只挤出半声嘶哑的气音。 走廊炸开凌乱的脚步声,她被惊得猛地蜷缩,随后是几道雪白的人影撞开门。 面前熟悉的白人与她记忆里那些的身影重叠,她突然呜咽几声,却又格外反常地朝着最近的白大褂扑去,眼底带着凶意。 张海客心里一紧,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他扯着领口嘶吼: “脱!把白大褂全脱了!” 他扯开白大褂纽扣的动作太急,连里面衬衫都差点扯坏,那些纷扬落地的白衣如同褪去的蛇蜕,露出底下颜色各异的便服。 年轻医生穿着靛青色毛衣怔愣着,看着张海客踢开滚到脚边的听诊器靠近过去。 “所有人退,慢慢退到阴影里!” 骤然寂静的空气中,只剩张海客压低嗓音的命令。他跪上床沿,语气放轻道: “看见了吗?没有白色了。” 小孩没理他,只是牙齿深深陷进枕头,棉絮从破口喷溅,看起来咬合力十足。 张海客保持着两臂距离,从裤袋掏出个粉色布偶,“垂耳兔兔,要不要?” 那个男人拄着拐杖撞进门框时,张海客正将布偶放在床沿。女孩总算松口,伸手抢走玩偶,却仍用后背抵住床栏拼命后缩。 正僵持之际,拄拐的男人突然冲张海客抛去半块玉佩,墨绿色在空中划出残影,正是那夜证明他身份的信物。 张海客立刻明白他的用意,晃荡着玉佩吸引她视线,他将自己的声音尽力放轻: “看,会发亮的石头。” 女孩的睫毛颤了颤,迷茫的绿瞳里释放出好奇,伸手去抢的速度快得带起残影。 张海客再次凑近,手抵住床边,他的指尖试探性摸上她发顶,她抖了抖却没躲。 玉佩在小小的掌心泛出温润的光,男人静静注视着,这枚象征着张家本家的传承信物,此刻正被她的牙齿磕出细碎脆响。 他又看见女孩将玉佩贴在鼻尖嗅闻的动作,就像一只懵懂的幼猫,同样瑟缩,同样用最原始的触觉丈量世界的善意。 站在满地狼藉里的所有人屏息看着病床娇小的身影,此刻的乖巧与刚刚判若两人。 “把三号备用病房重新换新。” 张海客的低语在凝固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其他人放轻脚挪出房间,一时间除了他们俩,就只剩下那个男人还在一边驻足。 张海客站起身,用鞋尖踢了踢满地散乱的白大褂,看她磕碰玉佩的动作轻笑道: “这小孩倒是会挑玩具,张家的信物当石头耍。” “总比那些拿刀剑当玩具的强。” 男人接过话茬,他没想过这枚祖传的麒麟玉会变成孩童的玩具,可惜张家本家现在已经势微,他也全然不在乎那些了。 “难不成姓张的都对这玩意儿上瘾?”他看着女孩啃咬玉佩的样子轻笑,“我小时候偷过我爹玉佩,差点被打断手。” 她将红绳往嘴里塞,张海客从兜里摸出个糖块,试图阻止她的行为,开口道: “她发烧时,身上曾经浮过几丝极淡的纹路,但是还没有形成鳞片。”只要能看到纹身鳞片,就能分辨是穷奇还是麒麟。 空气中响起糖纸揉捏的声音,张海客望着她鼓起的腮帮,似乎想起什么: “等纹身长全了,总得有个族名……” “等纹身长全?”男人突然冷笑,“你见过哪个张家孩子五岁这样显纹?他们往她身体里打的东西,早把血给搅浑了。” 或者用更强势的血脉去激活她的纹身。 张海客闻言顿了顿,用糖纸折了只小鸟推过去:“那就先取个小名,顺口点的。” 面前的小人突然把糖吐在他掌心,湿漉漉的触感带着体温,让他罕见地愣怔半秒。 男人盯着她蓬蓬的乱发,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的复杂,思考了很久才开口: “叫微微。”他声音沙哑吐出两个字。 “微风的微。” 他有意将她的名字取的轻些,仿佛这样做就能将某种沉重的命数给送走。 微末如尘,也好过做困在玉里的麒麟。 张海客若无其事地擦手,偏头看他: “见微知著?我还以为要叫‘咬咬’,她刚刚的样子真像个小怪兽,会咬人。” “看这里,微微。”他拿着糖吸引她。 女孩歪头盯着男人翕动的嘴唇,拿着玉佩的手指无意识搅着。张海客捕捉到她模仿口型的动作,拍了下手:“对,微微!” “别吓着她。”男人皱眉,小心挪动脚步,不顾肋下的伤口单膝跪在病床边。 这个姿势让他的视线与女孩齐平,数年的卧底生涯里淬炼出的阴戾眼神,此刻卸下所有,流露出少见的柔软:“微微。” 女孩突然伸手戳向他滚动的喉结,那里有道伤迹,疼痛却让男人喉间溢出声笑。 张海客嗤笑出声:“她倒会挑弱点。” 见女孩还在盯着他蠕动的嘴唇,尝试发出气音,他放慢语速:“微——微——” “wei……” 女孩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突然烦躁地抓乱头发,男人下意识握住她的小手,常年握枪的粗粝指腹轻压着她细嫩的皮肤: “别急,慢慢来。” 张海客注意到男人放柔的肩线,这人连生病昏迷时眉眼都带着杀气,现在说话的声线却称得上婉转。 “微微。”男人又念了一遍,女孩突然挣开手,掌心啪地拍在他胸口,衬衫底下是绷带包扎好的伤口,随着心跳正在发烫。 “她在应你。”张海客挑眉,看着女孩把沾糖的手指往男人领口胡乱蹭着。 “这算认名还是认人?” 空气里突然响起敲门声,女孩受惊地往男人臂弯里缩,他已经出于本能托住她后脑,这个下意识的庇护动作让他都怔住。 想来是新的房间准备好了,张海客道:“房间准备好了,先换病房,你……” 男人就着此刻的姿势将她抱起,掌心隔着衣料能触到她蝴蝶骨细微的震颤。 女孩回头想要捡玩偶和玉佩,被男人拿起塞进她怀里:“喜欢?都是你的。” 他将玉佩挂在她颈间,指尖抹了下她嘴角,突然低笑:“先学叫爸爸怎么样?” 张海客的脚步突然踉跄一下,这人…… 第91章 还真想当她爹 年轻的男人蹲在床边,眉骨凌厉上扬,眼尾却因专注而垂落成柔和的弧度,正用握着小女孩的手腕教她,蜡笔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爬行,突然“啪”地折断。 “再来。”他换支红色蜡笔塞进她掌心,极有耐心道,“像昨天那样……” 自那天无意间看到这小孩趴在窗边专注地伸出食指在雾玻璃上画窗外的大树,就意识到她可能很喜欢画画,便决定想教她。 但他发现她画的最多的是几何图形,每一道横平竖直都精准得可怕,还有张画着无数重复的圆圈,用力到纸背都被戳破。 她突然甩开他的手,抓起三支蜡笔同时往纸上戳,张海客斜倚在门框上笑出声: “你这老师当得还不如她自己琢磨。” 男人没接话,默默捡起滚掉的蜡笔头。 这半个月来,他发现这孩子的模仿能力惊人,上周张海客冲医生比划过的暗号手势,她第二天就对着他比了个七八分像。 张海客拎着袋橘子放在桌上,“早上测血压的护士跟我说,进门就看到她已经把设备找出来,还把袖带绑在玩偶身上。” 男人拿过一个橘子,橘皮被他修长的指节分离,橘瓣完整剔透,连附着的白络也被他耐心撕净,听到张海客的话沉声道: “她学东西太快了,昨天看我开罐头,今天自己就拿勺子撬开新的。” “不过总比玩刀强。”男人突然抓住她往嘴里塞橘子皮的手,“吐出来。” 小孩鼓着腮帮瞪他,立刻学着他此刻的语气: “吐、出、来。”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惊得两人对视一眼。 张海客掰开橘子递过去:“张家的孩子都聪……”话没说完就被瞪了一眼。 “跟张家没关系。”男人不禁提了提嗓门,反应过来又迅速压低,恢复正常。 “她该去上学。”男人擦掉她嘴边的水渍,“普通孩子该会的,她都要会。” 张海客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的小手。 —— 那个男人推开门时,张海客正在核对药单,病房走廊的夜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要青铜铃。” 男人直截了当道,还手里攥着她白天画的蜡笔画,纸上方块的牢笼里关着个小人。 张海客打了个哈欠,手里转着的钢笔在桌面磕出细响,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以为青铜铃是玩具?你我都见过被那东西毁掉的人,轻则痴傻,重则自戕,一个不小心可能让她连爹妈都认不得。” “她本来就没有爹妈。”男人把画拍在桌上,“但她记得被关在玻璃窗的日子。” “而且我要的是篡改,不是消除。”男人顿了顿,道,“把实验室的记忆替换成孤儿院,把那些白大褂替换成……孤儿。” “难道这样就保险吗?!篡改记忆会混乱认知,可能让她永远分不清现实和幻象。”张海客压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总比她每晚做噩梦强!” 男人掌心拍在桌上,他每天晚上守在她床边,不止一次听见她睡着之后的呓语。 “你知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说‘快跑’,五岁的孩子不该记得这些!”他的锁骨处还留着昨夜被梦魇的她咬出的血洞。 张海客想起那次,他坐在一边看她用蜡笔画火柴人,有时突然把蜡笔戳断,每次画到某种固定图形她就会无意识失控。 “至少青铜铃是张家自己的东西,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对她的大脑留下过什么指令,这也是为她好。”他冷静道。 “她需要一个干净的童年,让她忘记怎么画直线,忘记每天晚上都学蛇叫……” “你现在顶着叛徒的名头,张家不会帮你。”张海客站起身推开窗户,平静道。 “那就别用张家的名头!”男人突然压低嗓子,“我偷渡来香港用的是假身份,等她身体好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带她走。” “十八年,至少让她在篡改的记忆里平安活到十八岁,我想给她个好的童年。” 张海客转着打火机冷笑: “等她发现自己不会老怎么解释?发现你不会老又怎么解释?张家人的时间最不值钱,骗来的十八年连场美梦都算不上。” “我可以一直戴着人皮面具,等她发现不对劲,我就说她得了怪病。”男人垂下眼深吸口气,“总比让她记得被蛇咬强。” “或者,我亲自带她看真相,等她发现这一切,我来当那个该被憎恨的恶人。” 张海客环手抱胸倚在窗沿,目光飘远: “张家养过不少遗孤,没见谁像你这般上心,不得不说,你现在倒真像护犊子的爹。”他忽然回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心被拴住了,还真想当她爹?” 男人将那皱巴巴的画纸收了回去,听见这话顿了顿,眼下青黑在灯光里格外明显。 “我们这样的人……”他敛下眼里的苦涩,“七岁学缩骨,十五岁放野,运气好的捡条命,运气不好就死在不知名的墓里。” “我在‘它’那里卧底那么多年,已经没有人记得我,张家当我是叛徒,‘它’当我是死人,除了族谱上还记着我的名字,我已经相当于是这世间的一个孤魂野鬼。” 男人从右手腕下拽出条褪色的红绳,末端系着半枚铜钱: “这是当年我们同批放野的六个兄弟私藏的,每人半个,如今只剩我还戴着了。” 长生的代价太重,有些张家人或许会为了一个任务而将自己的一辈子丢在某些不知名的墓里,山洞里,甚至是敌人窝里,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就像他,他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但任务就像人生的一个瞄点,等待也就代表着希望,心想着总有结束的一天的。 但结束之后干什么呢,他从来没想过,想不出来,他发现过去和未来都一样空白。 长生看起来很是美好,可若是一辈子这样负重地活着,那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张海客的手顿了顿,他又何尝不清楚。 长生有什么好的呢,虽然寿命比普通人长,但其中要承受的痛苦又何尝没有翻倍。 “当年教我易容的师父跟我们说过……”男人摩挲着兜里揣着的糖纸, “张家人的命都是借来的,所以没有来生,但我遇到了微微,她让我觉得——” 他咽下喉咙涌上来的某种情绪,哽道: “这借来的命,总算能花在见得了光的地方,如果能陪着她长大,也算不白活。” 他救了她,她又何尝不是救了他。 任务结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他有了一个新的活法,他选择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为她而活。 —— 第二天清晨,张海客在活动室找到两人,女孩正骑在男人肩头够窗外的树叶。 “真要带她走?”张海客把豆浆包子搁在床头柜。 “对,我打算去以后开个杂货铺,以前在苏州待过,除了潮湿点之外,还算不错,张家那些破事,她一件都不用沾。” 女孩突然指着窗外喊:“船!大船!” 两个男人同时僵住。码头方向只有晨雾蒙蒙,男人看着她问道:“什么样的船?” “红船!”她比划着在虚空画圈,“好多红点点,叔叔在船上哭。” 张海客手里刚拿的病历夹“啪”地砸在地上,他立刻把她抱下来,蹲平看她眼睛: “告诉伯伯,船上有几个叔叔?” “四个。”她掰着指头突然皱眉, “不对,好多个……有个叔叔在船上哭,他叫我不要动……”她有些记不住了。 男人突然抱起她转了个圈:“微微,我们先吃早饭好不好?”声音却有些发颤。 他知道那个人就是盛怀良,或许他偷走微微的真正原因没有人知道,但也或许…… 那只是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的人性觉醒。 他身为研究员,他的手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但是也没什么两样,都是沾满了血。 他一生操纵着冰冷的刀,夺走过太多太多的生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直到他知道自己患脑癌晚期的那一刻,才突然发现什么叫生命,可什么都晚了。 也许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就会忍不住回想自己这一生,突然就想着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有太多的遗憾要去弥补。 人一到到了某种时刻,或许真的会做出一些称得上反常的事情出来,这就是真相。 他试图在生命的最后替自己赎一次罪。 张海客摸出卫星电话走到角落:“老林,带人去厦门找南部档案馆,联系会用青铜铃的。”挂断后转头盯着男人,说道: “他们大概三天后到,你亲自试铃。” “什么意思?” 张海客挥手清理掉桌上的画纸,“先用你试试手,没疯再用在她身上。” “成交。”他掰开包子吹凉了递给她。 张海客犹豫道:“要是试铃时你疯了……” “那就把我扔海里。”男人头也不回,“记得告诉她,她爹是出海淹死的。” 女孩突然揪住他耳朵:“坐船会痛吗?” “不痛,坐船能看到大海。” “可叔叔流血了。”她指着自己胸口,“这里,噗噗,冒红点点,还有……” “微微,我们先吃包子,待会画包子好不好?”他打断道,不想她去回忆那些。 张海客走到门口又回头,跟男人对视一眼:“我现在就去码头。”说完加快脚步。 第92章 给我也领养一个? 码头的海风裹着闷湿扑面而来,张海楼倚在船栏上抛玩着打火机,衬衫领口大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虾仔,你闻闻,这资本主义的码头连风都带着股黄金味儿,啧啧啧。” 张海侠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纤尘不染,拎着木匣像拎公文包,与放荡不羁的某人形成鲜明对比,像朵开在废铁堆里的玉兰。 “把裤腰带系紧点,你裤链开半天了,香港阿sir可不管你是什么人。” “真把我抓走了,那说明张海客那老小子这些年混的不行啊。”张海楼无所谓道。 张海客视线刚从腕表处移开,就看见张海楼从轮船上跳下来,身后跟着张海侠。 “哟,这么多年不见,客哥的排场倒是气派,你这张棺材脸也保养得依旧鲜嫩。” 张海楼拖着黏糊的闽南腔调,风吹开他额前碎发,看着二十米外列队的张家车队。 “这么久不见,你倒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发骚,没想到张海琪派的是你们俩。” 张海客平静道,对着张海侠微微颔首。 张海楼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勾住他肩膀,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丹凤眼: “听说你捡了个小麻烦?为了小丫头片子,连几十年前的人情债都翻出来讨了。” 张海客看着面前这人眼皮一跳,拍开他的手:“五岁的孩子,能有多麻烦?” “五岁能记事的年纪才最麻烦。” 张海侠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木匣铜扣,目光扫过码头集装箱:“孩子情况现在稳定吗?”经历那些应该会有ptsd吧。 “到医院少说浑话。”张海客睨了张海楼一眼转身带路,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又回应张海侠:“她见不得白大褂,会画铁床和针管,画到某些东西会无意识失控,半夜还经常会梦魇,你们……” 话音未落,张海楼已经摸出条领带缠在眼睛上装盲人:“这样够不够黑?听说小孩都喜欢神秘感。”被张海侠踢了一脚。 “要我说就该留着记忆,”张海楼吹了个口哨,“等长大了带她杀回去报仇,拿着枪把那些人全突突了,多带劲!” “然后让她夜夜做噩梦?她拥有那样的记忆恐怕活不过十岁。”张海客打开车门。 张海侠默不作声地拎着木匣跟在后头,他扫了眼这一排的轿车长队,突然开口: “车装防弹玻璃了吧?上次楼仔在台南被追杀,把人家装甲车都炸了。” “狗屁!”张海楼将烟放进他衬衫口袋里,“还不是谁说炸加油站能调虎离山?” “别闹了,上车。”张海客无奈打断。 张海楼一坐进后座就把长腿架到副驾驶椅背,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先说清楚,篡改记忆倒是不难,但要是哪天铃铛声把真东西勾出来……” 他突然凑近后视镜里的张海客,压低声音故作玄虚道:“小孩怕是要疯。” “青铜铃不可小觑,她太小了,铃铛震波大点能让她当场尿失禁。”张海侠应道。 “尿裤子好啊!五岁尿床总比五十岁尿血强。”张海楼笑道,被两人瞪了一眼。 “所以我需要最稳妥的法子。”张海客从后视镜瞥见张海侠在翻看微微的蜡笔画照片,单手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漂移。 张海楼突然神色正经道: “我只会让铃铛响三次。第一次洗记忆,第二次织幻象,第三次……” 他指尖划过微微的蜡笔画,“得埋个锚点,防止她将来把爹妈认成布娃娃。” “张家血脉过了七岁就会觉醒,记忆篡改最多撑几十年,而且微微很聪明,普通暗示可能撑不到她成年,如果失败……” “那就给小朋友编个童话。”张海楼摸出颗棒棒糖塞进嘴里,“说我俩是迪士尼逃出来的公主,专门给孤儿送城堡。” 张海侠倒是沉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张家人的命够苦了,不需要再多……” “已经决定了,这是为她好。”张海客打断道。 …… 他们换了身衬衫才去的六楼,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混着蜡笔味,墙面上爬满歪歪扭扭的涂鸦,张海侠蹲身细看上面的画作。 “嚯!这涂鸦够野的,还挺有天赋!” 张海楼用鞋尖踢了踢墙根处的蜡笔画,方方正正的牢笼里关着个火柴人。 “笔触力度不均匀,作画时手腕应该被拘束过。”张海侠用指尖描摹人物的姿势。 “这个蜷缩动作,是长期待在狭小空间形成的条件反射。” 张海楼指了指另一边黄色蜡笔的太阳: “这也是那小孩画的?” “心理治疗师让画的。”张海客推开安全门,“但她画得最多的是几何图形。” 张海侠忽然驻足,木匣贴着裤缝轻颤: “哭声。” 隔着距离,细微的啜泣声像线头般钻进耳膜,门吱呀推开,空气里混着淡淡奶香。 病房里的男人正抱着孩子轻晃,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留着笔画的“手表”。 女孩蜷成团缩在他怀里,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病号服下的小手松松攥着块玉佩,奶猫似的小声线正从她口中传出。 张海楼吹了个无声的口哨,摘下墨镜: “哟,孩子她爹挺俊啊。” 张海客沉默三秒:“现在还不是。” 张海楼突然笑出声: “现在不是,意思就是以后可能是?” 他冲张海客挤眉弄眼,“你们海外张家捡孩子的本事见长啊,快赶上我娘了。” 推门声惊动了里面,怀里的孩子突然止住哭声,翡翠绿的眼睛蒙着层水雾,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露出小脸转头看向陌生人。 张海侠的瞳孔缩了缩,那孩子看他们的眼神不正常,甚至……他感到一种兽性。 “张慕尘。” 他看到男人的脸,突然开口,看着面前的人,“1947年支脉叛乱,你不是……”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男人调整抱孩子的姿势,“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伸手抓住他衣领,细声细气说了句话,男人说:“叔叔们来找你玩,可以不让你做噩梦。”然后她就被轻轻放了下来。 “好水灵的小宝贝儿。”张海楼随手拎过一个椅子坐下,冲她吹了个口哨。 张海侠蹲下身打开木匣,从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皮盒:“这是会唱歌的盒子。” 发条转动的咔嗒声让女孩耳朵动了动,她伸出手,又突然缩回去看男人的脸色。直到他点头,她才小心翼翼碰了下八音盒。 “喜欢吗?”张海侠单膝蹲下与女孩平视,把八音盒推近些,“这个是八音盒,你跟叔叔说说你的画,这个就送给你。” 男人的手掌按在画纸上:“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张海楼抢过一张画纸,上面画着三个火柴人,还有个方块。 “这两个挡住脑袋的是不是那些让你痛痛的人?”他用红笔在火柴人脸上打叉,“要不要叔叔帮你把他们眼睛挖出来?” 微微突然抢过画纸撕得粉碎,张海客站在门口咳嗽一声:“咳,差不多得了。” “急什么?”张海楼从桌上摸起个橘子开始剥,“反正都要忘,但我们得知道。” 好歹以后有机会得报复回去啊。 八音盒突然发出刺耳的变调声,微微不知何时拧开了发条盒,正把齿轮往嘴里塞。 张海侠捏住她手腕时,发现她牙齿在模仿齿轮的节奏咬合,他拿过橘瓣喂给她。 “看见没?”张海楼用沾着橘子汁的手指点她眉心,“这小孩就是个不一般的。” 他又随手捡起一张画,元宝形状的的船上画着四个小人,三个站着,一个躺着。 “微微,告诉叔叔,你画的是什么?” 张海客盯着画上船头的红点,“她说看见红船上有叔叔在哭。” “告诉叔叔,船上几个叔叔,都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张海侠晃着橘瓣问道。 “黑色,三个站着,一个躺着,噗噗!啊——”她叫道,手里的橘瓣被捏出汁水。 张海楼愣了两秒,转头冲张海客咧嘴一笑: “你们从哪个实验室捡的小宝贝?给我也领养一个?这孩子可太有意思了。” 她突然站起身,啪嗒啪嗒跑到床头柜前,在两个男人惊愕的注视下,她掏出个铁皮盒,把珍藏的橘子糖全倒进张海侠掌心。 “这是……”他怔愣了一瞬。 “赔你的。”男人淡定解释,“她弄坏别人东西就要赔,刚刚捏了你给的橘子。” 张海客接了个电话之后,重新走进病房,看了看女孩,开口:“开始准备吧。” 他们要为她编织一个没有痛苦的美梦。 第93章 你们没教她谈恋爱? 张海客的回忆被院里随风而动的树叶声斩断,回过神时他正对上一院子人的眼睛。 黑瞎子这才插话:“最后成功了?” “当然,我们伪造了她新记忆的一切现实记录,从孤儿院到收养程序一个不差。” “为了满足内地收养要有四十周岁的年龄差条件,连身份都变了,最开始想的是当她爹,后来改成当爷爷。”张海侠补充道。 “青铜铃响到第三遍,她突然抓住楼仔的手。”他的声音带着些笑意,“虽是五岁的孩子,手劲倒不小,牙口更是好的很。” “小猫咪可凶了呢,攥住我手的时候,差点没给我指头咬断。”张海楼感叹道。 黑瞎子倚在门上不嫌事大地笑出声: “看不出来啊,现在这一副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小时候居然还是个怪力萝莉。” 张启灵擦刀的手不知何时停了,漆黑的瞳孔映着众人:“青铜铃管不了太久。” 他身为张家族长,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青铜铃篡改得了记忆,改不了命数。 石桌旁的空气突然凝住,张海楼手里把玩的打火机“咔嗒”掉在青砖上,张千军万马也只摩挲着腕间的铜钱猫在一边没出声。 “最多还有十年。”张海客抿了抿唇。 “从她背起书包那天开始,每天上下学路上都有我们的人跟着,张慕尘要是赶不回来,我们就会找人戴好面具去顶替他。” “所以你们轮班装成老头?怎么保证不露馅?”张小蛇听完一时都有点哽住。 “张慕尘会记下她生活的所有细节,还有跟她相处的习惯。”张海客扯了扯嘴角。 黑瞎子挑了下眉梢:“你们搁这儿玩真人养成游戏呢?不愧是你们老张家呀。” “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张海洋不置可否,“我们不这样做,对方做的更狠。” “而且学校也不安全。”张海侠揉了揉额角,眼睛微微眯起:“她遭遇过校园霸凌,初中那群给她起绰号的小子……” “我去校门口卖了一个月糖葫芦。”张海楼捡起打火机,火苗蹿得老高,“顺便给每个小崽子送了份特别的‘甜头’。” “为什么?”张小蛇皱起眉头,想不通盛葳为什么会被校园霸凌,她明明那么…… “因为他们傻呗。”张海楼勾起抹笑。 “她的大脑受损加上先天发育缺陷,所以她有社交障碍,还总会议论她的样貌。” 张海洋眉头压低几分,突然阴了脸。 “别说,上了高中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都有臭小子打完球就往她跟前晃,我挨个“打招呼”!还有情书不要命似的给她送,我全特么给撕了!”张千军万马耳尖通红。 黑瞎子乐得拍腿:“那多正常,小孩情窦初开嘛,难道你们就没教她谈恋爱?” 几道目光同时刺去,他假意认怂捂嘴。 张海客静静将茶杯捏裂了条缝:“她看不懂喜欢,有个男生把情书塞她画板,她当作业批改之后,第二天又给还回去了。” 再说了,他们怎么可能允许小孩早恋。 “这还不算什么,她因为五感灵敏闻得到所有人的味道,高中教室让她闻起来……”张海侠蹙起眉头,仿佛身临其境。 “像臭豆腐。”张海楼接得飞快,“放学回来她哭着喊爷爷,说她不想呆在那,所以她为了不闻臭脚丫味提前考进大学。” 张启灵望着那屋道:“她察觉过吗?” “没有,我们连发丘指都没藏,张慕尘说她小时候好奇过他的手,但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她后来也没问了。”张海客回道。 “可就算是这样,”他垂下头,“她的窗户底下永远会多出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张海客忽然指着黑瞎子,“你见过给六年级小孩书包里装反监听器的吗?” 黑瞎子把玩着匕首笑:“你们养孩子的方式真别致,戏做得比梨园班子还周全。” “大学宿舍更离谱。”张千军万马黑下脸,“我们曾在她的衣柜里找到过三套窃听设备,全做成发卡、胸针,纽扣样式。” 他忽然盯着张小蛇,“你要是看见她大冬天光脚站阳台画画,就知道我们为什么宁可过度保护,‘它’的人几乎无处不在。” 她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暗中护着长大。 “那那个研究员……”张小蛇止住话。 “张慕尘用‘盛怀良’这名字时,我们都不知情,到现在都还是觉得有点晦气。” “玩得够绝啊,连死人身份都敢借?” “真盛怀良可不简单。”张海楼从张小蛇胸口里擅自捞了根蛇放在手心逗,道: “那孙子临死前能从‘它’的老巢里偷出个大活人,要是他们速度慢点人可都跑国外了,弄出这么大动静。在它的手底下干那么久脏活,临死前倒演起深情圣父。” 张海洋的目光冷得像冰:“脑癌晚期的疯子,最后三个月的人性回光返照罢了。” 张启灵忽然抬眼:“为什么选他?” “脑癌晚期加枪伤,死得透透的。”张海侠道,“张慕尘说借这种人的身份最安全,对方从来不会怀疑叛徒能活第二回。” 张小蛇蹲在石阶上仰头:“那这人还真奇怪。”一个刽子手死前突然人性觉醒。 张千军万马没好气地大骂道:“要我说,那孙子就是活该!前五年拿孩子当实验品,最后死前良心发现就能洗白了?!” “洗不白。”张海客指尖敲了敲地砖,“但也多亏他死前留的那句遗言,不然微微差点死了,她当时确实需要张家人的血。” 张启灵从知道她纹身是残缺的,就意识到她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所以他用族里记录的老办法去确认,张家之大,无奇不有。 虽然这其中他私心多了个步骤,但也证明了他的结论是对的,她的纹身需要激活。 “这丫头一紧张就数数的毛病,”黑瞎子曾经见过她去嘈杂的菜市场嘴里数数的样子,“该不会是从实验室带出来的?” “张慕尘提过一件事。”张海客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拍的是一块铜怀表。 “当时的那件夹克里,除了盛怀良的证件,唯有的遗物就是一块怀表,苏联货,现在……是在微微手里。”张海客顿了顿。 张海楼拿过照片递给张启灵,“重要的是这个,这种破损是小孩的乳牙印造成的,深浅不一。”张启灵夹起照片扫了一眼。 张小蛇顺势插嘴:“所以那姓盛的是拿怀表当安抚奶嘴使?这也太特么离奇了。” 张海洋倒不觉得那是抚慰,不紧不慢道:“实验室那样的封闭环境里,能接触到的规律声响只有两种,仪器警报和钟表。” “所以更像驯兽。”张海侠冷笑,“他怕是靠滴答声训练让微微数着秒挨针头。” “但张慕尘说他死前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把这辈子缺的人性都补上,他用他的名字是觉得‘怀良’二字,得用在活人身上才不算糟蹋。”张海洋冷着一张脸回答道。 人是复杂的生物,他们见到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世界也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张海客指尖从石桌上捻起一只蚂蚁,眯着眼语气意味深长,突然提起另一件事: “张慕尘带着微微上船前,他告诉我一件事,‘它’不是组织,是影子。就像蚂蚁无孔不入,能悄无声息替换掉巢穴的人。” 黑瞎子勾起抹戏谑的笑:“包括我?” “包括你,但你跟族长一样难搞。”张海楼耸耸肩,张启灵瞥他一眼,没说话。 笑死,那可是张启灵,他们要是连张家族长都敢替换,那张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后来我们也查到过一些,近五年大概抓到了七个替身。”张海洋看向张启灵。 “后果?”对方平静地询问道。 “齿后藏毒,见光死,全都这德行。” 张海楼摸出根烟跳上枣树抽着:“我还真想看看有哪个孙子能替换我的呢。” 张千军万马嘲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人,你这种话痨倒贴人家都不要!” “但张家早已经沦陷了。”张海客沉重地呼出口浊气,“连同南部档案在内。” 张启灵看向张海客:“替换条件?” “三个要素。”他说道,“目标有长期独处期,社交痕迹简单,体貌特征无明显标记。”他顿了顿,“比如我妹妹张海杏。” 院内顿时死寂。 第94章 我会对她负责的 “她蹲局子那三年,回来的人连吃东西放几勺辣油都学得一模一样,可我就是知道那不是她。”张海客的指节叩在桌面上。 黑瞎子顶了顶腮:“倒是有意思。” “‘它’的替换已经非常成熟。”张海客扫过众人,“从动作习惯到人皮面具,可以做到相处十几年的亲眷都看不出破绽。” “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身边人什么时候被调了包。”张海客看向黑瞎子。 “你应该知道,九门解家去年清理门户,可远远不止,九门早已经被蛀空了。” 张千军万马捏着下巴思索:“照这样说,我们中间是不是……” “可能有假货。”张海楼撇嘴,“比如你弄丢的苗银匕首,真千军可从不离身。” “放屁!老子那是……”张千军瞬间变脸,暴怒起来。 “都闭嘴。”张海侠制止道,“张慕尘说过,‘它’擅长利用猜忌,我们现在自乱阵脚才是真中计,只要验明正身就好。” 张小蛇挠头:“那该怎么辨认真假?” “有机会看耳后,人皮面具缝隙,没机会,那就只能试,或者……”张海侠顿住, “只需要看住微微,‘它’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跟她接触。”此前早已有过先例。 “那盛葳自己呢?”黑瞎子忽然从椅子上支起身,“你们就不怕她被调包?” “她那张脸可不好模仿。”张海楼嘚瑟地撩头发,“我们微微的骨相长得刁钻,人皮面具贴上去就跟糊煎饼似的起褶子!” “而且她眼瞳里的绿是蛇毒沁出来的,连染料都调不准色儿。”他扯了扯领口。 “她说话喜欢盯着人看,眼珠都不转,把人盯得发毛,这样的小习惯太多。”张海客眨着眼,“较起真来连走路都要数数,这种呆劲儿可比人皮面具难仿多了。” 可这也是最难以把控的,一个总是较真的人,要是说起假话,谁都看不出来。 “你们当她呆?”他扯了扯嘴角,“这丫头要是哪天起了兴致扮成在座某位,怕是连亲妈都分不清真假,前提是她想的话。” 张启灵盯着张海客,睫毛压成两道阴翳:“她为什么躲张家人?”为什么躲他? 他想起之前她对自己若有若无的警惕。 他还想起了女孩在西沙看到自己人皮面具下的脸时说的话——“你跟我见过的一个人的朋友非常像,而那个人我不喜欢。” 他不禁脸黑了一瞬,原来都是因为面前这群族人,自己因为姓张而受了无妄之灾。 黑瞎子一听,哟,还有好戏可以看呢,捞把瓜子接着听。 知情的几个罪魁祸首身躯不禁一僵。 张海客额头的筋跳了跳:“那小孩十六岁时开始频繁做噩梦,张慕尘怕她哪天突然想起实验室的事。”他搓了把脸,“零一年年夏天,他来香港找我说可能瞒不住了。” 黑瞎子插嘴:“所以你们就决定拉她入局?”甚至还雇佣他给大小姐当个保镖。 “‘它’的人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对她的追捕,这股执着显然不对劲。”张海侠指了指那摆在院角的石膏垃圾,冷静分析道: “从她小时候,我们就发现了她的伤口愈合远超普通张家人,这或许就是她体内蛇毒的影响。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最坏的可能,她体内的蛇毒已经与血液完全融合。” “这些年我们怕她记忆松动,所以从来没有让她跟蛇有接触的机会,但我们一直在查蛇毒的下落,现在有了些眉目和猜测。” “黑毛蛇。”张海客静静吐出三个字。 空气突然凝固。 张起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向来很少有这种明显的情绪波动,这代表着这件事非常不简单,而他已经瞬间明白了缘由。 黑瞎子嘴角的笑意都凝固了一瞬,这黑毛蛇……不就跟现在九门做的局有关吗?他跟吴家有过交情,所以她第二个无邪? 张小蛇猛的站起身,面目震惊道:“原来你们特么的早就知道蛇毒的问题!” “海底墓那时,她说在那艘船上看到些奇怪的东西,”张启灵低沉开口,“在墓里也有过,但她没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黑瞎子噗嗤笑了:“幻象?所以她那颗小脑袋瓜,现在是自带老电影放映机?” “现在看来,‘它’的实验成功了,她的血现在比张家任何人的都珍贵。所以这些年‘它’一直费尽心思想钻空子抓她。” 他们一味的保护不能真正护她周全,只有她自己成长起来,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去年七月,张慕尘失踪之后,我接她去香港生活,想等到她成年再摊牌。” 张海客想起那天晚上阁楼的木匣子,那里面不是野猫,而是一颗人头,也幸好那晚自己在,不然怕是要把她吓得当场晕厥。 但他们也已经故意给她留了些线索,死亡证明是第一个,那张厦门照片是张慕尘从张海客那弄来的,为的是引起她的好奇。 他们故意向她悄悄透露出他们的不一般,甚至那次张海楼张海侠两人在药房试探,也证明了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她躲我们是因为…监控的事儿。”张千军万马声音越说越虚,不敢看脸黑得像锅底的族长,张启灵那冰冷的一眼让人心凉。 “张慕尘要求的,说要磨她的天真,她连睡觉都不关窗户。”张海洋腮帮绷紧。 “而且晚上她梦魇总是呼吸急促,容易引发哮喘,一是为了保护,二是……”张海侠止住话头,二是随时掌握她的记忆情况。 “后来她发现了,但装作不知道,”张海洋指节捏得发白,“在今年二月趁我们抽不开身,她打晕张海杏扮成她溜到珠海。” 黑瞎子冷笑:“难怪会躲着哑巴呢,感情是给人整出心理阴影了,真变态啊。” “小孩记仇,还较真,因为我们骗她,可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张海洋叹气。 “是我们活该。”张海客颓然道,“张慕尘说这是给她上的最后一课,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人,她必须要有这样的戒心。” 张小蛇也附和地接话道:“你们确实缺德……”话没说完就被张海楼勒住脖子。 “缺德?”张海楼扬起一抹坏笑,“咱们这儿最缺德的不就是你吗?今儿刚见面就摸上微微的胸,哦还有脚!看你那劲儿跟个饿虎扑食一样,我们可都还没有……” “楼仔。”张海侠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那,那是抓蛇!”张小蛇耳尖红得滴血,手忙脚乱比划,五指张开的弧度却像极了袭击姿势:“真的是不小心碰到的!”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张海侠语气惋惜道,“下次再不小心,手就别要了。” “你小子晚上睡觉最好睁着眼睛睡,小心老子来剁你手!”张千军万马没好气道。 “我看还是直接揍一顿比较好。”张海洋提出了个好办法,说着已经撸起袖子。 张小蛇突然梗着脖子喊:“如果她介意的话,我会对她负责的!明天我就提亲!” 满院瞬间死寂,连张启灵都投去眼神。 张海客的茶杯咔嚓裂开,他脸上维持的平静已经绷不住,问道:“你再说一遍?” “如果她不嫌弃的话……”张小蛇嘟囔声越来越小,后脖颈红得像煮熟的虾。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小野人,这终身大事怎么能不问问你家族长?”话音未落就被张启灵抄起的杯盖擦着头皮飞过。 张海洋脸黑得吓人:“负什么责?负责还轮得到你?问过我们这几个长辈了吗?” 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偷摸就算了还想把人偷走,真是想的比梦的还美! 张海楼勾住他脖子的力道大得能勒死人,玩着手中的匕首,用刀背拍了拍张小蛇发烫的脸,问道:“小蛇啊,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什么下场吗?下巴至今找不到。” “老子陪她十年都没碰过锁骨以下,你倒好,一来就吃她豆腐!”张千军气急道。 “我劝你小子少惦记她。”张海洋压低浓眉,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眯起眼警告道。 此刻院里已经尝过甜头的某些人不语,只是心头无尽回味,毕竟有些机会要靠自己抓,男人脸皮太薄,是娶不到媳妇儿的。 黑瞎子脸上闪过戏谑:“小野人,要不你还是先给这几位‘爷爷’磕三个响头?” “我、我会跟她道歉……”张小蛇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后退着结果撞上张启灵。 他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张小蛇却莫名感觉后颈像被刀尖抵住。 “她嫌弃。”张启灵突然开口道。 三秒的沉默之后,空气中爆发出笑声。 第95章 嫌我碍事? 盛葳再次醒来是在半夜,她迷迷糊糊摸到手机眯着眼睛看了眼,凌晨两点多。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泄出几缕银丝。 掀开被子,脚踝传来异样的轻快感,她才想起黑瞎子下午已经给她拆了石膏。 右脚踝的皮肤泛着青白,她试着转了转脚腕,骨头倒是没再疼,伤好得出奇的快。 空调吹得喉咙发干,她摸到床头杯子,舌尖卷到一丝清甜,他们往水里兑了蜂蜜。 咕咚灌下去半杯温水,喝得太急,水珠顺着下巴滑下,激得她打了个颤。 这样的感受让她想起白天的场景,那冰凉的蛇身游走过身体的触感,现在想起来还起鸡皮疙瘩,只记得当时张小蛇说的话。 盛葳按了按太阳穴,她记得蛇头突然昂起来朝自己脖子扑,下一秒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疼,然后……就被张启灵掐晕了。 她瞥见床头柜上的塑料盒里码着三块绿豆糕,底下似乎还压着张纸条: 【点心没毒,饿了就吃】 字迹龙飞凤舞,像是张海楼抢了张海侠的钢笔乱画的。 她盘腿坐起来打开小夜灯,掰下点心塞嘴里,碎渣簌簌掉在手心里,随手掸了掸。 “什么年代了还用蛇看病……” 她嘟囔着掀开衣领低头看了看胸口,皮肤光洁如常,连个红点都没有,倒是肚子突然“咕”地叫了声,提醒她晚饭都没吃。 她一边吃一边思索,自己难道真的被蛇咬过吗?可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没有见到蛇的机会,至少现存的记忆里没有过印象。 唯一知道她过去的,只能是爷爷,那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被蛇咬…… 可是,不对啊,她突发奇想道。 自己怕蛇这件事还是在西沙的时候才知道的,并且自己没有跟别人说过,那…… 那张海客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就算是一直在暗地里跟踪她,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还有那些奇怪的零散画面,那真的是记忆吗?还是说自己看到的某些幻境…… 空调的嗡嗡声里悄然混进极轻的脚步声,盛葳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有动。 她擦了擦指尖的绿豆糕,摸黑去门外又倒了杯水,回来时发现窗帘被人重新拉严实了,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心里有些无奈。 钻进被窝时碰到个暖水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盛葳把冰凉的脚丫贴上去。 她本来想洗个澡,但是浴室是她和张起灵黑瞎子共用的,她怕水声吵醒别人,还是等明天早上再洗吧,于是翻了个身睡去。 眼皮合上不久,糕点的香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熟悉的霉味,潮湿的木板混合着咸腥味,像极了西沙那条鬼船的味道。 她睁开眼,煤油灯在摇晃的桌面上在室内投出昏黄光晕,她居然真的在那条船上。 齐羽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小臂肌肉和肩胛骨随着写字动作微微起伏,空气中只有笔纸摩擦的沙沙声。 “怎么又来了。” 听见背后的响动,他写字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地说道,左手随意扯松了领口。 盛葳揉着发麻的胳膊盘腿坐起来,碎花裙的细吊带歪歪斜斜挂在肩头,诚实道: “我也不知道啊。” 她抓了抓睡得乱翘的头发,冰凉的铁板硌着脚心,这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脚。 “我睡觉又没想你,怎么又来了……”她低头嘟囔道。 笔尖突然在纸面划出长痕,齐羽停下笔转头看了她一眼,右腿随意架在左膝上: “大概这地方挑人。” “那我们下次能换个地方聊天吗?这船总在晃。” 盛葳拽了拽碎花裙摆,吊带滑下半个肩头,她还保持着入睡时的那套装束,这破地方连个拖鞋都没有,还湿冷得要命。 “我猜你去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你的影子,所以你去过哪些比较干净的地方?” 齐羽的目光在她光裸的肩头停留半秒,突然扯过椅背上带潮的旧外套扔过去: “披着。” “谢谢啊。”盛葳把外套裹紧,领口蹭过鼻尖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奇怪香味。 她把过长的袖子卷起,赤脚踩上潮湿的船板,脚趾蜷缩着避开渗水的木缝,蹭到书桌边,发现他正在画长沙老城的地图: “我是认真的,下次换个地方见面?” 齐羽轻轻挑了下眉梢:“比如?” “你家怎么样?你以前住在哪里?这儿连双拖鞋都没有。”她盯着他的眼睛看。 船身突然倾斜,她踉跄着抓住桌角,齐羽伸手虚扶,指尖停在距离她腰线半寸处: “我在长沙有栋老房子。” “地址可以给我吗,在这地图上面?” 齐羽突然用钢笔尾端敲她手背: “小孩别乱碰。” 见她缩回手在裙摆上乱蹭,嘴角不自觉翘了翘,“那里已经二十年没人去过了。” 齐羽突然起身,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避过那片晃眼的雪白: “鞋在柜子里。”虽然是他的鞋。 “不用了,反正是在梦里。” 他闻言没有出声,手指摩挲着桌角的弹痕,正要拿过笔,想到什么又忽然顿住: “劝你别去。” “为什么?” “一不小心可会死人的。”齐羽说这话时带着某种犹豫,像咽下了后半句警告。 盛葳低头扫了眼他的瘦金体字迹,领口随着动作伏低,荡开一小片春光的阴影: “那没事,我特别想找个能自己待着的地方,没准儿你家就很符合我的心意。” 齐羽突然别开脸:“现在这样不好?” “好哇,就像……”她故意停顿道。 “像什么?”他一边收好桌上的纸张。 “像是秘密基地。”她特别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虽然多个人也不算坏。” “倒是特别,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怎么?嫌我碍事?” “怎么会,”盛葳晃着悬空的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过我需要交房租吗?” “不用,”他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太快,又补充道,“暂时不用,房租我来定。” 钢笔因为船的倾斜滚落,盛葳下意识想弯腰去捡,齐羽猛地转身,后颈泛起薄红: “别动,衣服穿好。” “哦。”她慢吞吞拉肩带,“所以地址是?” 齐羽捡起钢笔在她掌心写字,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墨水染黑了一小块,笔尖游走的酥痒感让她缩了缩手指,却一直被他抓着。 写完最后一笔,他忽然收拢她五指: “东厢房书架第二层有暗格,别碰那个紫砂壶,里面的机关可没有过期。” “你手上这道疤怎么来的?”她突然问,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清晰捕捉到那股香味,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自己在哪闻过。 齐羽收回手,顿了顿: “小时候翻墙被瓦片划的。” 见盛葳眯眼不信,他轻笑着转移话题, “密道在第三个书架后面,顺时针转三下青花瓷瓶,也有逃生口,打开铁栏。” 他在桌面画了个简略的图,忽然挑眉,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言外之意是,现在他们有共同的秘密基地了。 “我要是不小心转错了呢?”她故意问。 “那就劳烦张家人来收尸,”齐羽把钢笔插进墨水瓶,抬头看她,“真敢去?” “你家门口应该蹲着人吧?”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去是一定要去的。 “所以才教你开密道。”齐羽伸手弹了下她额头,指尖微凉,“小心点哦。” “不过……你这么信我,是因为这张脸?”此刻他没戴眼镜,目光直直刺过来。 盛葳怔了怔,指尖虚点他眼尾细纹:“你比他成熟一些,左边眉毛有道疤。” 齐羽喉间溢出声低笑,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道:“记得别在现实里找我。” “为什么?”盛葳仰头时撞进他眼底暗涌的旋涡,那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些相遇……”齐羽掩下眼底苦笑,神色欲言又止,“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船体毫无预兆地倾斜,铁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盛葳踉跄着往左歪倒,右手下意识在空中乱抓,却精准扣住了齐羽的腕骨。 他伸手来扶的动作顿在半空,被她拽得向前倾了半步,指尖蹭到一片微凉的皮肤: “这是我的梦!你怎么站得这么稳?” “松手。”齐羽的手掌虚扶在她后腰,体温透过薄衬渗入肌肤。“你要醒了。” 她反而攥得更紧,指甲在他腕骨压出月牙痕,“下次见面绝对不会在这地方了!” 海水漫过脚背的刹那,齐羽突然反手扣住她五指,交缠的力度让她怔了怔,抬头正撞进他骤缩的瞳孔里:“听我说——” “我保证下次给你带好吃的!”盛葳仰头打断他,“前提是你要拿秘密来换。” 咸腥味突然消散,齐羽那句“好”字被掐断在黑暗里。 盛葳睁开眼第一时间看掌心,火辣辣发烫,那里用墨汁潦草写着的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她连忙爬起来复刻下来。 她有预感,齐羽和“它”一定有关联。 第96章 你知道后果的 盛葳洗完澡换了身白衬衫牛仔裤,看见客厅的黑瞎子正叼着半根油条冲她晃筷子。 檀木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豆腐脑,张启灵沉默地剥着茶叶蛋,蛋壳碎屑在桌面堆成小山,窗洒进的阳光模糊了他的眉眼。 “黑瞎子,摩托车钥匙借我会儿。” 她径直走到黑瞎子跟前,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拍在桌上,“加满油还你。” “吃完饭再去呗。”黑瞎子含糊道,他喉结滚动着咽下食物,油光让那张漂亮的薄唇显得格外鲜红:“这可不比自行车……” 话没说完她就直接跨步上前,手指刚碰到他腰间,突然被他攥住手腕,他还保持着举着油条往后仰的姿势,却也没躲开。 “小祖宗,往哪摸呢?”他低哑道。 “你的皮带扣真硌手。”她突然说。 黑瞎子像被火燎似的松手,盛葳俯身在他岔开的双腿间摸索,蹭到他腰腹的肌肉。 没注意到面前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黑瞎子嘴上喊着“非礼啊”“男女授受不亲”,两边膝盖却诚实地往外侧让了让。 张启灵把剥好的茶叶蛋放进空碗,蛋白碎裂的细微声响让黑瞎子眉梢跳了跳。 “东南墙角。”张启灵突然开口,“花盆底下有备用钥匙。” 话音刚落,钥匙串就啪嗒掉进她掌心,盛葳顺势把纸币塞进他胸前口袋,食指关节擦过凸起的锁骨:“钱收了。” 她攥着钥匙刚转身,额角就直直撞上一堵温热的胸膛,对方的左手虚扶她后腰。 张启灵跟个鬼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飘到她背后,呼吸轻得像是没存在感。 青年单边肩膀抵着门框,带着皂香的连帽衫背光打下片阴影,笼住她半边身子。 “让让。”/“去哪?”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气氛突然沉默。 “去呼吸自由的空气。”盛葳把钥匙揣进牛仔裤,想推开他往门外走。“顺便去看一个大帅哥。”找他聊一聊一些事情。 张启灵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鸦羽。她伸手推他胸口,青年却纹丝不动,只是固执地看着她,直到她踮脚凑近他耳畔: “难不成你连我出去玩都要管?你可不要学某些人管天管地,不然我就不喜……” 他突然握上胸前的那只手,像是不悦般用行动打断她的话,这话他不爱听。 “……别玩太久。”他指尖蜷起又松开,避开眼丢下一句,尾音轻得像是叹息。 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就像只小麻雀一样兴致冲冲地飞走了,在他看来。 这笨蛋……明明之前还说他好看来着。 张启灵抿了抿唇没说话,兀自生闷气。 大门推开,正巧撞上拎着塑料袋发愣的张小蛇,身后乌泱泱的张家众人像道人墙,青年手忙脚乱踉跄半步,错开对视的眼: “微——盛小姐,早,早上好……”他像是差点咬到舌头似的瞬间改口。 “早。”盛葳侧身擦过他肩膀,他今天换了身衣服,身上那股腥味被冲淡不少。 张千军万马突然攥住她手腕,拇指下意识摩挲她腕骨,抓住了简直就不想放开: “你要去找哪个野男人?!还能比我们好看?!比族长还好看的就更是没有了!” 张海楼也搭腔:“就是!小微微想去哪玩?带哥哥一起啊,实在不行玩我也……” “闭嘴。”她挣了两下才甩开,“我要去哪你们管不着,你们真是闲得慌!” 张海洋沉默地横跨一步堵住院门。 “为什么我每次出门,你们都要列队欢送?如果是当保镖那大可不必。”她皱眉。 张海客握住她肩膀:“微微,我们谈谈。”他目光扫过她衣领口露出的红绳,“你爷爷还有监控的事我们可以解释。” “好哇,你解释。”她摊手轻松道。 张海客刚要开口,就被她打断。 “但听不听在我,我现在不想听。如果你告诉我监控也是对我训练的一部分内容的话,那么恭喜你们成功了,我现在看你们所有人都像戴着人皮面具,都是不怀好意。” 盛葳拍开他的手后退半步退出包围圈,目光扫过面前脸色各异的众人,叹息道: “监控的事到此为止,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不管是他,还是关于这一切。” “如果你们足够了解我的话,那大概知道,”她转身丢下一句话,“我不会对我不感兴趣的事和人——分出半点心思。” 张海侠轻叹着递来杯热饮:“枣茶暖胃。”见她不接,指尖在杯壁摩挲出白痕,神色挫败道:“我们只是想……” “保护我?”她截断话头跨上摩托,“各位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呢?” 气氛突然凝固,众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空气中只剩引擎发动的轰鸣声。 盛葳临走时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看向张小蛇:“张小蛇,你现在有空吗?” 青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耳尖瞬间红透,手里的塑料袋差点掉落,他望向张海客,对方下颌微抬半寸,是允许的意思。 “坐稳。”她踹开脚撑的瞬间,张海客出声说:“别玩太晚,你知道后果的。” 烦死了,盛葳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终于决定不装了?那她也不打算演了。 整天就知道威胁她,好像说的她能按时回来,他们就不会跟着她一样。 摩托窜出胡同,张小蛇的胳膊虚虚环在她腰间,指尖悬在衣料上半寸不敢贴实。 后视镜里的几道影子钉在四合院门口逐渐缩小,像几只沉默的乌鸦伫立在墙头。 摩托引擎的轰鸣声裹着晨风呼啸而过,吞没了张小蛇的呼吸,女孩的发丝扫过鼻尖,痒得他耳根发烫,却又忍不住想凑近。 “盛小姐……我可以叫你微微吗?” “你昨天就叫过吧?怎么,是被他们揍了?还是被警告了?”盛葳淡淡问道。 “没……没有。”他只是被安排守了她一晚上,但他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 青年僵着身子往后缩了缩,手指战战兢兢搭在她腰侧,单薄的布料被风吹得紧贴皮肤,能清晰感受到她衬衫下温热的体温。 前方红灯亮起的瞬间,盛葳猛地刹车,他整个人将她的后背裹进胸膛,鼻尖猛的埋进她的发顶,上面还带着清香。 张小蛇为了掩饰脸红,尝试着找话题: “海客哥他们……其实很关心你。” 盛葳迎着风眯起眼:“我当然知道啊,你们张家人不是最懂怎么拿捏人心吗?” “需要时送药,必要时下药——真心和利用又不冲突,你是他们派来的说客?” “不是!”青年挺直脊背急着自证。 “那就不要提他们。”她心情复杂道。 她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索性就回避,只要看不见就没事了。 张小蛇的手终于实打实地触到她腰间。盛葳感觉背后绷紧的胸膛震了震,混着青年结结巴巴的道歉,呼出的热气烫着后颈: “那个昨天的事……对、对不起!” 她微微侧过脸,说了句没关系,突然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腕往前拽。 “抱紧点,我没怎么开过这东西,也不熟悉北京的路,别待会把你摔下去了。” 张小蛇“啊”地轻呼一声,手臂借机环紧她的腰,喉结抵着她的发梢,盯着她飞散的碎发下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皮肤发怔。 “我体内真有蛇毒吗?”盛葳突然开口,惊得他差点松手。 “嗯…是一种叫黑毛蛇的蛇毒。”后视镜里映出他涨红的脸,身上的蛇在隐隐骚动,他暗中摩擦皮肤发出指令去压制。 “这种蛇的费洛蒙会刺激记忆皮层,产生类似幻觉的效果,让人……看到记忆。” 原来如此,盛葳心想,难怪她总会看到或者说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和画面。 摩托碾过坑洼时剧烈颠簸,张小蛇的手掌下意识掐住她腰肢,掌下凹陷的弧度让他指尖发烫,好细,两只手就能轻松掌住。 薄而韧的腰看上去纤细但并不羸弱,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小小的,但却不易轻视。 漫长的人生里他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女孩子的腰这么软,甚至偷偷把掌心握得更紧。 像捂住只不安分的兔子,不想它逃走。 第97章 骗声哥哥听听 十字路口飘来早点摊的油香,初升的晨阳映下的斑驳树影掠过两人交叠的衣角。 “那这种蛇毒的副作用会要我的命吗?”她头也不转地迎风提高了声线。 张小蛇箍住腰肢的手指蜷缩着:“费洛蒙过量会……会让人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下一秒他又坚定着语气,“不过我能……” “不用治。”盛葳拧动油门冲过路口,她平静的声音裹在风里,“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死,治不治的应该也不怎么重要。” 张小蛇忽然收紧手臂,呼吸喷洒在她头顶带起发丝:“可你看见蛇就会心绞痛。” 他悄悄试探着将脸逐渐放上她肩头,意识到她好像没有发觉,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这样给他的感觉像是自己在犯什么罪。 “至少让我试试……”他声音闷在衣料里,“让你以后看见蛇不会心口疼……” 要是她一辈子都怕蛇,那自己还怎么靠近她,他只是个单纯爱玩蛇的蛇祖罢了,但他也非常不希望自己的蛇会把女孩吓到。 盛葳突然一脚在路边刹停,疑惑问道: “张海客叫你说这些?还是张启灵?” 青年耳尖的红晕蔓延到锁骨,声音却突然拔高:“不,是我、是我想治好你!” “为什么?” “我想你……好好的,他们也希望。” “可是我怕药苦。” “我给你带糖。” “我也怕疼。” “你可以咬我,怎么都可以。” “张小蛇?”她忽然转头,凑近距离。 “在!”他触电般反射应答。 “你心跳好快。”她的后背早已察觉,但此刻那股强烈的震意像是想要跳出来。 她发现很多人在她面前都会这样,但在她看来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因为她觉得是人就会紧张,自己也不例外,仅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她没想过。 张小蛇捂住胸口的瞬间,听见她淡淡的声音:“治疗可以,但得按我的意愿来。” “什么意愿?” “不许写什么观察记录,不许告诉其他人其中的细节,还有,不要彻底治好我。” 张小蛇攥住她衣角的手指松了又紧,最后只是轻轻拽了下,声线压低了些: “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毒会……” “会让我看见不该看的?”盛葳重新发动起摩托冲进阳光里,声音混在风中,“可是我需要这些幻觉,来当做我的筹码。” 等她掌握到足够多的信息,这盘棋局那就是任她来摆布,她将不再只是个棋子。 要么,棋局她来走,不然,就掀了它。 小巷的路七拐八拐,青年的手臂重新自然地环成妥帖的弧度,隐隐暴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隔着外套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他鬼使神差将前额贴上她后颈,这姿势需要他低下头来,鼻尖蹭过碎发下的肌肤。 她好白,像他曾经吃过的“雪媚娘”。 他不是什么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虽只吃过一次,但他却记住了那种软糯的味道。 青年被自己荒唐的联想惊得耳尖发烫,却忍不住低头埋首深深吸气,像是想要偷偷记住这股味道,又像是要留下点什么。 可下一刻他又转变了这种想法,他觉得她更应该像是人形费洛蒙,不仅吸引着很多猫猫狗狗,更是意外地吸引他这条小蛇。 第一次见面他的蛇就很喜欢她,想要靠近她,他身为主人多少也沾了点蛇的习性。 颠簸中他的唇瓣擦过发丝,下意识想衔住,惊觉自己正模仿蛇类标记领地的动作。 沾染气息是标记猎物的第一步。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有一瞬的发僵,正猛烈跳动的胸膛能感受到她脊背的那道弧线。 “痒。”她突然缩了缩脖子,“张小蛇,你的呼吸喷到我了,不要袭击司机。” 她要是注意力被分散,两人都得玩完。 “哦、哦!抱歉!” 张小蛇触电般后仰,又在下一个转弯时借口有些没坐稳重新将她自然地圈抱住。 族长他们是不是也闻过她身上的味道? 这个念头刺得他骤然收紧手臂,虎口卡在她肋下最柔软的位置,指尖触到的心跳声像雨打芭蕉,分不清是谁的震颤得更急。 “你…”她刚要开口,被他突然打断。 “前面有车!” 张小蛇整个人覆盖上来,从后面看两人之间的身形差距,他几乎将她完全挡住。 远处确实有车的轰鸣,但远在三百米开外。 他不知道,后视镜里他偷看少女侧颜的痴呆样和那悬在她发梢欲触未触的鼻尖,全落在不知名处那暗涌翻滚的眼睛里。 张海侠取下望远镜,漫不经心地轻轻咬碎了嘴里的方糖,却像是在嚼谁的骨头。 “年轻真好啊……”他语气飘忽感叹。 “是啊。”张海楼眯着眼把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扔,“连耍心眼都透着蠢味儿。” 他就不一样了,本身就是个活得肆意的人,掩饰都不带掩饰的,他决定今晚翻翻墙爬爬床去讨个奖励先?这主意很不错。 小猫咪现在可凶了呢,说话都不带理人的,没名分?那他就去死皮赖脸讨一个。 摩托停在解家老宅前,她把钥匙甩给张小蛇:“两小时后我没出来就自己开走。” 他抬手利落地接住钥匙,及时上前几步攥住她手腕:“不是说让我跟着……” “跟到这儿就够了。”她转身走向大门,“我跟解老板喝茶能有什么危险?” 他无意识摩挲车把上残留的体温:“我不偷听秘密,至少让我跟到廊檐底下……” “小蛇。”盛葳突然脆生生叫了声。 “我在!”他意识到她叫的不是全名。 这个意外之喜又让他忍不住耳朵蹿红。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跟着我,但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不仅仅是她要问问题。 “因、因为我是新人……”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哼哼。 “因为你是张家少有的不会读心的。” 兔子的身边常年生活着一堆百年老狐狸,所以显得山里来的小山雀清澈又干净。 张小蛇盯着她后脑勺翘起的碎发,语气笃定:“……我就在门口等你,一直等。” “随你吧,不过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自己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待着吧。” 她转身走向青砖灰瓦的门楼,朱漆大门吱嘎打开时,年轻门房恭敬着出来迎她。 张小蛇跨坐在摩托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兀自从胸口里掏出条小蛇玩。 “她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还是觉得我是客哥的间谍还是不相信我……” 他对着手里的长条自言自语,还是她摸过的那根小青,可惜他的玩伴只会吐信子。 —— 大门打开,年轻门房露出稍显温和的神色:“盛小姐请进,当家的在二楼候着。” “多谢。” 盛葳抿了抿唇道谢,门房特意抬手替她挡了下晃动的铜铃,路上瞥见廊下两个洒扫的丫头正偷偷瞄她,笤帚都不觉放慢了。 二楼厢房的雕花门半掩,糕点甜香混着茶香溢出来,解语臣正倚在湘妃竹帘旁转茶杯,月白绸衫袖口绣着若隐若现的海棠花。 见人进来,指尖在青瓷盏沿轻轻一叩: “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坐。” “解先生。” 她贴着黄花梨圈椅边沿坐下,膝盖并得端正,视线扫过面前摆好的四色点心。 他将青花纹食盘推到她面前,他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这次再尝尝怎么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实在因为是嘴巴比脑子快了些,好在解语臣没有计较什么。 “谢谢。”她拘谨地捏着点心小口咬。 他推过青瓷盏的手微不可察顿了顿。 “我应该不吃人吧?还是说面目这么可怕吗?”鎏金茶匙轻叩盏沿,他扬眉道: “我还以为我和微微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应该要亲密些才是,比如称呼。” “解先生不好吗?”她扬起脑袋问。 “太生分。”他直接道。 “解老板?” “听着像喊账房先生。” 她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海棠花纹,突然想起黑瞎子提过的浑名,试探着开口: “那……花儿爷?” 她觉得自己对解语臣有种莫名的小心,像是出于某种小动物般的直觉,但她心中把这一切归咎于对解语臣作为大老板的敬畏。 还是那句话,有钱人,她惹不起。 解语臣执杯的手悬在半空,茶在杯里打了个旋,他垂眸极快地藏住眼底的遗憾。 啧,原想着还能骗声“哥哥”听听的。 但也不算太坏,以后有机会再骗吧。 第98章 只告诉了我? “随你。”他呷了口茶,静静注视着此刻的她,“怎么不带外头那位朋友进来?” “怕他捣乱,”她盯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况且这儿是解老板的地盘,没有通过你的允许我觉得不好,我们还要说正事。” 茶盏“咔”地轻响,解语臣轻轻地挑眉,喉间溢出一声轻飘飘的“嗯?” “……花儿爷。” 她攥紧茶杯忙改口,不小心手一抖溅出茶汤,慌慌张张摸身上的口袋想找纸巾。 翻找的手腕却被轻轻拽住,解语臣及时递过一张方蓝手帕塞进手心,尾指若有似无擦过她掌心,她的手倒是意外地有些凉。 手中布料带着极淡的沉香,她抿着唇道了声谢,撞上对面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么紧张干什么?”他看着她攥紧帕角擦拭桌沿,轻笑道,“真怕我吃了你?” “……我怕在你面前说错话,上次就差点冒犯花儿爷。”她挠了挠头,坦诚道。 “黑瞎子跟你说了什么?”解语臣的指腹在茶壶把上摩挲两下,聪明的他瞬间就猜出了她变得小心翼翼的原因,语气放轻: “上回那句‘人比花娇’我听着倒实在。”他看起来一副毫不介意的温和模样。 他一直都想着掩盖身上的杀气,穿粉衬衫也是好让自己在人前显得和气些,对上这么可爱的姑娘,那就更是不希望把人吓到。 所以在她面前,他表现得像是一个疏离又和煦的富家公子,目前为止装得很成功。 在他眼里,面前的女孩像只误闯狼窝的小鹿,连蹄子都还沾着露水,但却又机警得很,稍不留神,就会被吓得逃跑吧。 盛葳咬了咬下唇,对上他的目光说道: “可是他说不能随便夸男人漂亮。” 话刚落,喉咙就突然发痒,呛咳声撞碎了室内的寂静,解语臣作势伸手要拍她后背,半途却拐了个弯去拿茶壶给她续茶。 他望着女孩子攥紧茶杯泛白的指节,想起此前得到的资料,倒也是个小可怜儿,所以对于她说话直来直去也并不觉得冒犯。 “那他还说了什么?”他严重怀疑黑瞎子藏着恐吓小孩的意图,老贼,心眼倒多。 她喝了口茶回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你们九门的规矩多,让我少说话多……” “你在我这儿不用守那些规矩。” 他出乎意料地打断她的话,意识到语气有些硬,又动了动脸上的肌肉,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表情,仿佛刚刚的强硬只是错觉。 “在我这儿想说什么都行。”他垂眸掩住眼底暗流,“毕竟——”他露出浅笑, “我和微微是朋友。”老狐狸眯起眼。 盛葳懵懵地“哦”了一声,盯着他虎口结痂的伤痕,耿直地突然冒出一句: “你受伤了?上回见你,你手上还没有这个。” 解语臣蜷起手指轻笑,她总在奇怪的地方敏锐,方才还紧张得打颤,这会儿倒敢盯着他伤口瞧,他忽然把伤处递到她眼前: “被野猫挠的,信不信?” 盛葳当真凑近细看,鼻尖几乎蹭到他皮肤:“嘶,这不像猫抓的呀,倒像……” 倒像是被刀锋给划伤的。 “好了。”解语臣触电般收回手,指尖敲了敲桌面,“说说你想要问什么。” 盛葳咽下最后半块桂花糕,指尖在桌布上画着圈:“这次来是想打听个人。” 她抬头盯住他,幽绿瞳孔映着对面的身影,“无邪有个发小叫老痒,你认识吗?” 解语臣指腹摩挲着杯沿的手忽然顿住: “解子扬?” 他尾音挑高,像在舌尖碾碎这个名字,看着少女骤然睁大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情报卖便宜了,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怎么?” 姓解?她问道,“是你们家的人吗?” “他是解家旁支早年流落杭州的子弟,按辈分算是我远房堂弟。三年前似乎因倒卖文物入狱,出狱后销声匿迹……”他突然转了话锋,“这人又出现了?你接触过?” “我和无邪去了秦岭一趟……老痒也在,可是这个人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看来是在秦岭碰了不该碰的,”他眯了下眼,瞬间就想通这其中的异样,问道, “所以你也见过了?碰过那些东西?” “青铜神树,有种心想事成的能力。” 盛葳三言两语交代了他们在秦岭的过往,甚至细心地连李琵琶提到的《河木集》都没落下,但她依然保留了自己会看到幻境的有关经历,这只会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小姑娘以后少碰这些邪乎东西。”他静静听完她的讲述,却只丢下了这么一句。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锐利,再抬眼又是温和模样,双手在面前交叉,姿态放松道: “我倒是也听闻过一些,不过你若是想要更多的资料,这事我会让底下人去查。” 盛葳捏着茶杯沿转了两圈,陶瓷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放松了些,看着他踌躇出声: “花儿爷……我还想去长沙查点事。” 解语臣抿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窗外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慢条斯理道: “长沙最近不太平,几批货折在湘江,都是九门的船,城里盯梢的人也很多……” 少女猛然抬头,茶汤在杯中晃出涟漪:“所以我更要去,有些事只能当面查清。” 解语臣凝视着少女垂落的睫毛,道: “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打算吗?” “没有,我只告诉了你,希望花儿爷帮我打个掩护。”她蜷起的手指在膝头收紧。 虽然她觉得很可能瞒不过张家人,但她总得试试,她不希望背后有尾巴跟着。 “只告诉了我?”他声音放得轻缓,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兔,这话令他无端愉悦。 倒是信任他的表现呢,他微微勾起唇。 “等我去长沙看看,或许能查清针对九门的那股势力。”盛葳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盯着杯中,“但我暂时不能说明白……” 解语臣起身推开雕花木窗,骄阳裹着院中的花香扑来,他背光的轮廓在地面拉出修长的影子,正好笼住她局促的身形: “三天后有批药材要运去长沙,你到时候跟着车队走,其他的我来解决。” “那我得先乔装一番……”她嘀咕道。 “你扮成我堂口的账房。”解语臣神色从容地转身,仿佛刚才刹那的紧绷只是光影作祟,“改头换面的事交给我,明早我让人送东西过来,但表面的功夫也得做足。” 他突然俯身撑住椅边扶手,笼住单薄的身形,距离近得能看清她鼻尖细小的绒毛: “但我也希望微微你能答应我——” 袖口蹭过她攥紧的拳头,“在长沙无论查到什么,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到联络点。” 盛葳被他陡然逼近的气息压得后仰,后脑勺抵在冰凉的椅后:“我、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解雨臣直起身整理了下衣襟,方才的压迫感如潮水退去。 “我到时候会安排手下得力的亲信跟着保护你。”他走到博古架前抽出本泛黄的账册,“这人是哑巴,但看得懂唇语。” “拿回去做做功课。”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记得把你的字迹改掉,”他忽然轻笑,“有人问起,就说来跟我学管账。” “好,”盛葳接过账册时碰到他温热的指尖,刚刚的侵略感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 “对了,”她想起来一件事,攥紧膝头的账本,“花儿爷对张大佛爷了解多少?” “微微知道什么叫点天灯吗?”他神色微顿,索性落座在离她最近的椅上。 “古董行的黑话?”她歪了歪头眨眼,“是不是拍卖会里包场买单那种?”这个天真到莽撞的比喻不由得让他喉间溢出低笑。 那可不是简单的包场买单,是几乎将身家性命都压在几件冰冷的死物上豪赌。 他笑着摸出张黑色卡片,夹在指间晃了晃:“有空去新月饭店坐坐。”见少女茫然,又补了句,“也许会有人给你答案。” 他相信她能从新月饭店套出东西来。 第99章 说你是我的人 “新月饭店?难不成张大佛爷还有亲眷在那?”盛葳倒是听说过这个百年老店。 “现任老板娘算是张大佛爷的侄女。”解语臣给她解释道,“当年佛爷就是因为点天灯抢亲,与新月饭店的大小姐尹新月结缘,成了九门佳话。” “九门的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月饭店的秘密……倒是也不少。” 她捏着卡片边缘往后缩,指尖划过卡面鎏金纹路,摸着像是烫手山芋,“那你给我卡干什么?是要刷卡消费才能进去吗?” “这是身份认证,相当于入场券,那里是拍卖场,要想进那道门槛得先验资。” 解语臣看着少女低头好奇地摆弄着卡片,不动声色倾身,沉水香的气息笼过来: “收着吧,就当……门禁卡用。” 他特意咬重“门禁卡”三个字,仿佛是在学着她刚才直白的比喻。 “到时候你去找饭店的大堂经理,”他话锋一转,“进去得穿体面点,不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素白的衬衫领,本来想说生面孔或许容易被他们刁难,话到嘴边却转了弯。 他望着女孩专注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提醒多余,这样一张脸,到哪都是通行证。 “新月饭店很特别,里面有棍奴和听奴,尤其注意听奴。”他指尖在轻轻点了点桌面,“听奴,顾名思义就是耳朵很好使,所以说话的时候记得避着点人。” 她捏着卡的手一颤:“那岂不是…” “所以收好它。”他凑近道,在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时又退开,“遇到麻烦就亮出来或者直接报我的名字,说你是我的人。” 闻言,她手一抖,手里茶杯差点滑落: “什、什么?” “我们既是合作,那合作伙伴也算我的人,”解语臣笑着将茶匙轻轻搁在盏托上,微微歪头,语气故作疑惑道: “还是说……微微想到别处去了?” 盛葳急忙摇摇头,把卡塞进衬衫口袋: “虽是合作,但我好像一直在麻烦你,总不能白拿好处。”她的目光落到旁边人的身上,“花儿爷,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解语臣摩挲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想起早些年清理门户,血溅到衣角时,那些叛徒也是战战兢兢问“当家的要我们做什么。” 可眼前人却能把这种复杂的利益交换说成邻里借醋般的简单,纯粹得让他想起幼时在胡同口分糖葫芦的那些玩伴,真是奇怪。 倒让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筹码不该用来交易。 “真要讨点什么的话……” 他垂眸像是沉思,实则早已经想好要讨的报酬,作为常年站在刀尖上的人,眸子还浸着未褪的狠戾,却在抬眼时化作春水: “你叫我声哥哥来听听?” “哥哥……” 盛葳下意识重复着,舌尖卷过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一双眼眨的飞快,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就一个称呼,这么简单吗? “为什么是哥哥?”她反问道。 他们既没血缘也不沾亲,上回黑瞎子打趣说要认她当小徒弟都被她拒了,理由是她不想学他那套盲人按摩法。 解语臣的指节悄悄掐紧,面上仍噙着笑,“我长你六岁,叫声哥哥不过分吧?” “可我们不是……” 她突然顿住,眼前人分明是在笑,但那笑意却像梨园戏台上描金的假面,叫她辨不出底下藏的是真心还是陷阱。 可她也知道受人恩惠得还礼,更何况是她有言在先,所以他提什么古怪的要求她都答应,不过叫哥哥确实有点不妥…… “雨臣哥哥?”忽然福至心灵。 她出于礼貌在称呼前硬塞了名字,字眼脱口而出的瞬间却头一次觉得有点脸热。 女孩试探的尾音像片羽毛扫过寂静。 解语臣的手骤然收紧,青瓷釉面映出他瞳孔刹那的震颤,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淬炼出的从容,竟差点被几个字击得没握稳茶杯。 那带着疑惑的称呼,倒比他预想的还要甜上不少,她看起来真的很好骗的样子。 “嗯。” 他借着拂袖的动作掩住眼底暗涌,从胸腔里溢出声喑哑的回应,再抬头,顷刻间恢复到那副温润,扬起一抹真切的笑: “倒是比叫花儿爷要顺口。” 盛葳无意间看见他衣袖下的腕骨绷出凌厉线条,原来温润表象下藏着精悍筋骨。 她倒也不真的相信解语臣真如表面上表现出的这般温润谦逊,毕竟他是解大当家。 “等你从新月饭店回来,来看我唱《霸王别姬》吧。”语气像吩咐又像恳求。 见她点头,解语臣突然觉得这样一直在她面前装斯文好像也不算太糟,至少有用。 他有些庆幸今日换了宽袖衣衫,能藏住那些从血脉里渗出的、未曾有过的悸动。 兴许是自己被血染得太久了吧,他心想,所以有点贪恋少女身上的纯粹和干净。 动物都喜欢灵魂干净的人,人也喜欢。 他看着姑娘清澈的幽绿瞳孔,莫名想到了什么,觉得她身边那群莽夫实在碍眼。 这姑娘合该养在解家廊下,每日坐在海棠底下喂她吃点心,可惜她偏偏又不是温顺的性子,这无疑会让人升起些打探的心思: 总觉得她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窗前,他目送着少女迈着步子穿过月洞门的背影,忽然对候在暗处的伙计吩咐: “告诉下面的人,之后长沙线的所有情报直接报给我,其他人不得插手。” 她将永远不知道,那张黑卡背面刻着极小的“解”字,新月饭店的包厢任她通行,他向来喜欢做一些没人能理解他的事情。 可是眼下,竟是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这般没由来的纵容究竟是为了九门大局,还是单纯地不想让她被人给欺负了去。 —— 张小蛇蹲在摩托车旁数蚂蚁,听见脚步声腾地站起来,脑袋“咚”地磕在车把上。 “你迟了十三分钟。”他揉了揉脑袋嘟囔,盯着盛葳手里拎着打包的鼓囊油纸还有怀里抱着的账本,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又觉得这话太像是抱怨,张小蛇假装忙碌地去摸车钥匙,一边摸一边找着理由: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自己等你的,我的意思是怕太阳毒,让你晒着……” “我说了过了点你可以不等我的,这不给你带赔礼了?” 盛葳晃了晃油纸包,蟹黄酥的香气从里溢出来,这是临走时解家管家给她准备的。 见张小蛇耳朵又开始泛红,她突然把东西塞进他怀里,“拿着,车钥匙给我。” 张小蛇却直接攥着钥匙侧身跨上车,绷紧的裤腿勾勒出流畅的腿部线条: “我载你,我会骑,张家训练营教过所有交通工具。” “你有驾照吗?无证驾驶要罚款的。” 空气陷入几秒寂静。张小蛇突然拧动油门,轰鸣声盖住他发虚的回应: “罚不到你头上,遇到交警……你就说是我抢的车!”他将油纸包挂在车把上。 后座皮垫还带着阳光的余温,盛葳刚扶住车架,张小蛇突然仰头望向二楼雕花窗,光刺得他眯起眼,但就是倔着不肯低头。 有道视线不轻不重地停留在他们身上。 “抱紧。”他声音混在发动机轰鸣里。 “可是你身上有蛇!”她不太敢抱他。 摩托突然蹿出去,盛葳整个人撞上青年清瘦的脊背,猎猎风声里飘来他的解释: “它们在睡觉呢……” 盛葳将信将疑地环住他的腰,隔着薄衣衫,能摸到他块垒分明的腹肌腰线,张小蛇嘴角偷偷翘起来,把油门拧得更狠了些。 过减速带时颠了下,立刻传来更紧密的触感,他低头看着环在腰间的绵软手臂。 “张小蛇!”她警告地叫了他一声。 “前面有坑!”他睁眼说瞎话。 “所以你要把我再抱紧点。”他哑着嗓子又补了句。 尾音被迎面而来的热风吹散,却足够让背后的姑娘下意识收紧手臂全然依偎着他。 此刻的盛葳埋在带着皂角味的布料里,看着怀里的账本,丝毫不晓前方青年滚烫的耳尖下,藏着怎样雀跃又忐忑的心事。 第100章 一个巴掌换一个吻 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盛葳裹着薄被翻了个身,月光从窗纱缝隙漏进几丝浅白。 窗棂突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有人翻窗。 盛葳闻到了空气中陌生的薄荷香味道。 她闭眼没动,直到感受到床垫凹陷,攥紧被角的手刚抬起,腕骨就被滚烫的大掌扣住按在枕边。 “宝贝装睡的样子真可爱。”他擒住挥来的手腕,带着闷笑的嗓音混着气息贴近,丹凤眼在黑暗中弯了弯,顺势跪上床沿, “不过还是打不过哥哥呢。” 盛葳抬脚踹他腰腹,反被夹在对方精瘦的腰侧,布料摩擦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滚出去!” 心中暗骂张家都是一群神经病,就知道会做些翻墙跳窗监控的龌龊事,她挣得睡裙肩带滑落,锁骨在月色里泛着冷白的光。 “白天跟小蛇那个野崽子贴那么近,还找了新欢,”他的眼神暗了暗,俯下身黑发扫过她锁骨,“怎么见着我就这么凶?” “明知故问!”她咬牙切齿凶狠道。 “好宝儿,是哥哥的错,所以哥哥这不是来赎罪来了,今晚给你暖床要不要?” 盛葳侧脸张嘴要咬他手,反被捏住下颚转向男人,那双丹凤眼里藏着恶劣的笑。 倒是从小到大都没改掉爱咬人的习惯。 像是一种刻进本能驯服不了的兽性。 盛葳浑身绷成拉满的弓,突然仰头撞向他鼻梁,正是袭击张海客的那招,张海楼偏头躲过的瞬间,她挣出手臂锁住他咽喉: “再碰我就……我就拧断你脖子!” 可是她直到现在,分明从未杀过人。 男人喉结在她肘弯滚动,笑得胸腔震颤:“你这是用我们教你的招式对付我?” 是啊,她会的所有招式都是他们教的,所以她怎么可能斗得过成熟的张家人呢。 “我特意换了新沐浴露,薄荷味,洗完了澡才来的,闻闻这味道你喜不喜欢?” 张海楼自顾自地说道,仿佛没听见那句软绵的威胁,膝头抵开她双腿,侵略性的体温隔着睡裙布料涌过来。 “不闻!像杀虫剂!你是不是有病!” 她挣动手腕,被他顺势拉高按在头顶。 “嘘——”他忽然俯身,垂落的发梢扫过她鼻尖:“病得不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这不是来找微微治病了么。” “你走开!你再发疯我就喊人了!” 张海楼就势把脸埋进她颈窝,鼻尖蹭过跳动的脉搏,惬意地汲取着她身上的香味: “你喊,最好把族长他们都喊来,人多才热闹,让所有人来看我们俩半夜偷情。” 说完他还不嫌事大地打开床头灯,暖黄光线描出他露出的锁骨,他穿着身黑色丝质睡衣,领口大敞,活像聊斋中勾魂的邪魅。 “反正我从来都不要脸。”他笑道。 脸是什么东西,没见过,追媳妇就更不需要了,人不要脸,就可以天下无敌。 盛葳当然斗不过脸比城墙还厚的疯子。 他是真的想抱抱她,明明一焦虑就爱抱人是她的习惯,但他却觉得病的另有其人。 男人轻轻含住她泛红的耳尖,湿热的舌头带起一阵战栗,犬齿研磨的力道像在逗弄猎物,她偏头,抬腿绞住他腰腹就要翻身。 张海楼却突然卸力,任由她骑在他精瘦腰腹上,双手懒洋洋枕在脑后,神色餍足。 “死变态!滚!别扰人清梦!”盛葳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响声在夜里炸开。 张海楼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是用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腮帮,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 不气反笑地擒住她手腕,低头在泛红的掌心啄了一下,故意亲出“啵”地一声响。 从小到大,他们早就把她给摸透了,小祖宗翻来覆去就两招,咬人和扇巴掌,对他们来说跟炸毛猫亮爪子似的,毫无威慑力。 怪那个老小子把人养得太乖,连脏话都不会骂几句,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变态,混蛋,禽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教的。 倒是格外动听,她越骂,他们就越是心中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血管。 盛葳被他吓得大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她在想,到底是自己不正常还是…… “本来就是想给你送个晚安吻的,不过一个巴掌换一个吻,这买卖倒也划算,够不够你撒气?不够你再多打我几下,嗯?” 他拇指碾过她的下唇,她狠狠别开头却被轻掐着脸转回来,灼热气息喷在鼻尖。 “哥哥刷过牙了,你喜欢的橘子味。” 话还没说完,她抬脚就要跑,张海楼笑着掐住她腰拎起来,天旋地转间跨坐在他腿上,昏黄灯光下映出他那双黑到发深的眼。 “不许!你不许亲……” 盛葳挣扎着要跳下去,被他单手分开双腿被迫圈放在腰侧,睡裙早已卷到大腿根泛冷,他的热掌激得她皮肤泛起小疙瘩。 “冷么?哥哥抱着。” 张海楼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扣住她后颈,鼻尖抵着鼻尖,他单手扯过薄被将她裹进怀里按住,薄唇却不由分说压下来,盛葳下意识后仰,后脑勺撞上他提前扶住的手掌。 “唔……放……嗯……” 抗议声被他卷进喉咙,粗韧有力的舌尖肆意攻略城池收刮,极尽索取。 盛葳揪住他后颈碎发猛扯,张海楼吃痛地皱了皱眉,却反而吻得更凶,另一只手摸到她后背凸起的脊背骨重重一按。 “嗯呃!” 身体瞬间窜起电流般的酥麻,呜咽声尽数被吞进交缠的唾液里,不由分说地被他扣住手腕抱按在胸膛里,任他大快朵颐。 十指相扣的瞬间,他拇指暧昧地摩挲她狂跳的脉搏,原来这笨蛋也紧张了。 “说了好多遍,小朋友要学会换气。” 他稍稍退开半寸轻笑,唇瓣卷走她嘴角水渍,鼻尖蹭过她泛起酡红的脸颊, “不是教过你很多呼吸法么?” 他回想起她在香港训练那会儿,那叫一个乖巧,做什么都不反抗,张嘴就张嘴,吐舌就吐舌,啧,可惜现在被他们教聪明了。 “不记得不记得了!”她不想去回忆! 盛葳挣扎着要逃,张海楼托着她臀往上一颠。失重感让她本能环住他脖颈,反倒成了主动的投怀送抱,他得逞地咬住她耳垂: “乖,搂紧点,既然微微不记得,那哥哥身体力行地再帮你通通回忆一遍。” “张海楼!你就知道欺负我……” 盛葳嘴里咒骂,张海楼的掌心顺着脊沟滑到后颈,像捏猫似的揉捏她绷紧的肌肉: “放松,哥哥又不会吃了你,这怎么能是欺负,只是好心送几个晚安吻而已。” 原本只想着送一个,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反正她讨厌他是她的事,自己喜欢她是自己的事,两者又不干涉,他想亲就亲了。 深吻再次覆上,他含住下唇的力道像叼着什么食物,舌尖却极尽缱绻地扫过齿列。 有人说爱是食欲,不可否认在此刻,他真的产生了那么一秒,想把她吃掉的想法。 但转瞬否认,该是他想被她吃掉才是。 盛葳的指甲陷进他肩胛,下意识抓出几道血痕,张海楼故意发出黏糊的水声,喉结重重滚动了几下: “小微微,乖,换气。” 不然可能会亲她到窒息,毕竟他可是海上“瘟神”,水性极佳,气息也是极长。 而且论对舌头这个器官的极致运用,张海楼也算是人中翘楚,接吻不过是小儿科。 他忽然退开,涎水顺着下巴滴在交握的手上,细小的银线在昏黄光晕下断裂,指腹抹去她唇角的湿痕,声音哑得不像话。 “不舒服?是不是哥哥弄疼你了?” 他知道自己天性重欲,啧,再加上这年纪大了,一时还有点没收住,他心中叹息。 “你要…咬死我了……我舌头好疼。” 盛葳抬脚踹他膝盖,张海楼笑着任她踢打,心想真是个笨蛋,手臂却纹丝不动,等她喘匀了气,才托着她后脑勺按向肩窝。 “知道你向来喜欢听心跳,”胸腔震动传过来,“听听我现在心跳的有多快?” “跳死了也活该!”又不是她让跳的。 “是是是,”他闷笑着扯松领口,这张小嘴儿真让人又爱又恨,指腹蹭到抹血痕, “猫爪子倒是利。”他眉梢挑了挑。 “现在发完疯了?赶紧滚!” 盛葳冷着脸驱声赶人,今晚就当被狗啃了,他又转回她脑袋,这次温柔得不可思议,粗厚舌尖啄吻红熟的唇瓣,轻声诱哄: “乖,把嘴张开,哥哥亲最后一下。” 第101章 小心哥哥不做人 他吻得极尽缠绵,面对面把她托抱在怀里,慢条斯理地噙着唇,像是在品尝美味。 温柔细腻到醉人,直接让她瘫成春水般化在他臂弯,连呜咽都变成甜腻的哼唧,他偏头加深这个吻,喉间滚出餍足的闷哼。 接吻是两个人的事,他先前吻得重也不是为了光满足自己,只是情难自禁而已。 但他也希望自己能让懵懂青涩的她享受这种美妙,取悦她,才是他的真正乐趣。 强扭的瓜是甜是苦,他都得尝尝,心里讨厌他又怎么样,那就让她的身体记住他。 此刻仿佛连空调都噤了声,全世界似乎只剩两人彼此涎津交换的羞人动静。 原来轻佻之下也有不动声色的缱绻。 声音被他尽数吞下,连同理智也被卷走,卷到发麻,揪着他衣领的手渐渐松开,盛葳恍惚觉得氧气都变成他嘴里的橘子味。 张海楼亲得她腰眼发软,突然感觉舌尖被轻轻嘬了下,他睁开眼,眼底的情欲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 “微微学坏了啊……”他眯起眼,掐着她下巴的力道重得发疼,哑着嗓子逼问。 “刚刚谁教你的?张小蛇?解语臣?” “要你管!”盛葳挣开桎梏要起身,被他按着肩胛压回去,刚刚只是下意识而已。 他知道她青涩单纯得不像话,连气都不会换的人,更不要谈什么主动,那…… 啧,他想到什么顿时不由得烦躁起来。 妈的,一定是有人赶在他前头尝过了。 “张海楼,”她攥住他脑后短发,抵着他胸口喘气,“你就不怕其他人……” “听见又如何?现在打死我也值了,要是打不死我,我就是赚了,反正……” 他指尖划过她滚烫的耳廓,咬住她耳垂含糊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盛葳气得照他肩头就是狠狠一口:“老禽兽!”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对她动手动脚。 “嘶,咬重点,就当给小猫磨牙,哥哥就爱看你这股野劲儿。” 张海楼的嗓音低哑,故意在她耳边发出些不像话的粗息,气息烫得人耳根发软。 盛葳对这种无赖简直没辙儿,但他已经把她的脾性摸得透透的了,抬脚胡乱踹,被他抓住朝前一带,放在某个位置按住: “往这儿踹,踹坏了我下半辈子赖着微微。” “死流氓!臭不要脸!” “你爷爷没教过你骂人?”他笑着朝她耳廓吹气,满意地感觉怀里的身子抖了抖: “来,哥哥现场教学,教你点带劲的,‘张海楼你个大混蛋’——试试?” “闭嘴!你亲我……”盛葳突然攥紧滑落的睡裙系带,“也是那个人准许的?” 他真的允许他们这么欺负自己么…… 空气凝固半秒,张海楼抚在她腰侧的手掌骤然收紧,心道嘴贱了,又松成懒洋洋的圈握,屈指轻弹下她蹙起的眉心,嗤笑道: “老子要亲谁,阎王爷都管不着,那个连见你都不敢的废物,也配管我们的事?” “倒是你,成天惦记着那老……” “他是谁?”盛葳突然挣开桎梏坐起来,薄被滑落露出半截雪色肩头,质问道: “张海楼,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做梦!你刚才说最后一次!”盛葳抄起枕头砸过去,却被他擒着手腕拽进怀里。 “那换我亲你。”他突然侧头含住她颈侧,察觉到怀里的嘤咛,摸了摸头安抚。 “怎么能让大小姐主动呢?小的自己讨。顺便提醒你,以后不要相信男人说‘最后一次’这种话。”小心被骗得渣都不剩。 温热的唇顺着颈线游走,在锁骨凸起处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突然正经出声: “记住了,那老东西叫张慕尘。” 他如愿地感受到怀里软绵的身子僵住。 陌生的名字像块沉冰蓦地砸进心口。 张慕尘…… 看着她下意识重复这三个字,张海楼掐着她下巴抬高,丹凤眼里翻涌着晦暗的浪: “怎么?觉得这名字比哥哥的好听?” “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是……” “嘘——困了吧。”张海楼扯过滑落的空调被把人裹成蚕蛹,连人带被箍进怀里。 “再问下去……”他指尖划过她露出的锁骨,“你今晚怕是要梦见恶鬼了。” “那你快滚!” 盛葳想爬起,却被他大腿夹住,尾椎突然蹭到什么,张海楼闷哼一声收紧手臂,他的睡袍不知何时早已滑落,体温烫得吓人: “说了别乱动,再蹭就真要擦枪走火了,小心哥哥今晚不当人……” 他圈着人躺下,昏黄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单手掐住她的腰,另一手摸上她后颈: “闭眼,哥哥给你唱摇篮曲。” “这是我的床!” “知道知道~是小姑奶奶的房间。” 张海楼翻身躺到外侧,胳膊却仍把人圈在怀里:“大小姐发发慈悲,”他捂住她瞪圆的眼睛,“就借半张床,天亮前滚蛋。” 她意识到今晚是赶不走这个死变态了。 墙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他开始哼起不知名的闽南小调,掌心在她后背拍节奏。 盛葳挣扎的幅度渐小,鼻尖无意识蹭着他半裸的胸膛,浅淡呼吸洒在饱满胸肌上。 耳边咚咚咚的,她察觉他心跳快得异常,抬眸正撞进他来不及收敛的晦暗眼神。 “你……” “我没事,睡吧。”张海楼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震耳欲聋的搏动顺着掌心传来。 “张家人的心跳都比常人慢两拍,除了……”他突然咬住舌尖,吞了下后话。 除了靠近心上人的时候才会紧张。 张海楼伸手摸向身后,关掉小灯,盛葳趁机翻到床角,被他长臂一捞按在胸口: “你还真是不乖啊,嗯?又跑什么?” 张海楼游刃有余地一一化解她挣扎的踢打,像在陪炸毛的猫儿玩闹,直到她累了。 “喜欢听心跳,就趴哥哥身上听。” 耳畔的心跳声震得额角发麻,混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薄荷味,莫名让人安心。 也或许,只要她靠近张家人就会没由来的感到平静,盛葳逐渐蜷成团窝在他胸口。 张海楼仍在一搭没一搭地拍她后背,节奏轻缓得像在哄小孩,像是回到了从前。 “张慕尘……”她细声呢喃。 “扫兴,不许念,再提那名字哥哥让你明天起不来。”他手臂攀着她的细腰。 直到怀中人彻底缓了呼吸,张海楼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睡颜,褪去轻佻的眉眼浸着化不开的温柔,他极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真好亲,真甜,喜欢她喜欢的要死了。 怎么能不喜欢她呢,张家人都肮脏得很……除了她,只有她,他只要她。 恨不得每分每秒跟她待着,呼吸就好。 “小没良心的……” 明明我也是陪着你长大的人。 他低头含住她嘟囔的唇瓣,在欲望渐起前及时退开,手臂却把人往怀里护得更紧。 窗外的风声盖过他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可别再梦里去找那个老泥鳅……” 后半夜刮起大风,张海楼在惊雷炸响前捂住她耳朵,怀中人往热源处拱了拱,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用自身的体温将她烘着。 晨光爬上窗棂,盛葳迷迷糊糊地睁眼。 身边的位置早已凉透,唯有被窝里残留一抹似有若无的薄荷香,床头放着杯温热的蜂蜜水,杯底压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 蜂蜜兑了川贝枇杷膏 记得喝完 作为答谢,早安吻我已经讨了(阴险) ——你亲爱的小张哥 另:再跟张小蛇私会,哥哥就打断那小子三条腿,下次找我当司机~」 “真是个疯子……”她无语凝噎。 第102章 抓回来会闹 七点三十二分 张海侠抬腕看表,表盘在暮色里反光。 往常这个时间,盛葳早推着自行车从胡同口拐进来,可今天只有穿堂风卷着落叶,刮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纵使怒火中烧,再是不爽得后槽牙发紧,也没有阻止她去找解语臣的行为,只是暗中跟着,因为就像她说的—— 他们没有立场去干涉她。 明明他们知道一切真相,但无法跟她坦明那些,以至于造成现在这番局面: 亲近不敢亲近,管束不敢管束。 现在她肯跟他们说话已经算是好的了。 所以他们也不敢再做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事,已经是尽可能地放纵她去撒欢。 可是今天很反常,盛葳现在还没回来。 张启灵坐在院里看枣树下的蚂蚁搬家,眼神却是放空,他想起前天盛葳蹲在这里跟他闲聊的话: “有时想想,变成一只蚂蚁也挺好。” 张千军万马踹开四合院大门,张海洋跟在后头拍裤腿的灰,皱着眉代表心情不好。 “解家进出的门都找遍了。”张千军万马把钥匙串摔在石桌上,闷声道,“连解家厨子的路线都摸过,人大概没有在解家。” 张海侠收回看夕阳的眼神:“邪门,卖糖葫芦的王老头怎么说?” “说今儿没见着她去买糖葫芦。”她平常很爱吃这个,他们都怕她把牙吃坏了。 “电话也不通,关机了。”张海洋把手机往石桌上一撂,屏幕还停留在第七次自动挂断的界面。 黑瞎子咔嚓咬断手里的黄瓜嚼巴着: “我让解家伙计带的话,说晚上吃炸酱面。”他晃了晃指尖的手机,“两小时前发的短信也没回。” 张海客指腹似有若无摩挲着干燥的唇,由着碎枣叶粘在西装领口,语气冷峻: “第四天了,解当家的倒是会哄人。” 他们又不是什么瞎子,她每天总要带着点东西回来,一问就是解家管家给她准备的,他们知道她最怕伤害别人而不拒绝别人的好意,但那解家管家又是谁的授意…… 想来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张海侠冷笑出声,眼睛眯成缝:“解当家倒是把她的口味都快摸透了。” “人家跟着解当家吃香喝辣,谁还记得四合院的老腌白菜哎……” 黑瞎子一边叹息,一边把翻盖手机按得啪啪响:“花儿爷回短信了——「盛小姐今日未曾来访,盼归」。”末尾还有个笑脸。 这回复简短得简直欠揍。 张千军万马眉间一皱,气道:“放屁!老子亲眼见她进的门,真是个老狐狸!” 黑瞎子墨镜后的眼底满是戏谑,“这花儿爷现在撒谎都不打草稿。”他拇指在手机按键上飞快点着, “要不我直接去解宅要人?” “她要真想藏,谁都拦不住。”张海洋捏了捏眉心,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不爽。 张启灵突然起身,众人瞬间噤声。 看着他走到院里晾衣绳前,盛葳的鹅黄色开衫还搭在上面,在暮色中随风摇晃。 “她跑了。”他平铺直叙道。 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是笃定。 张家关在笼子里养大的小兔子竟然被解家的笑面狐狸无意识教会了开锁,可笑。 她宁愿相信解语臣,也不相信他们。 这个结论无疑让张家众人心情阴翳。 “三天,整整三天她都在解家泡着。” 张海客嗤笑一声,“原来是想着这一出呢。”教给她的东西全用来对付自己人了。 黑瞎子乐出声,墨镜映着众人紧绷的脸:“丫头挺能耐,把咱们耍得团团转。” 那次听张海客说她如何从香港逃到内陆的“光荣”事迹他们倒不以为然,这下倒是切身体会到了,还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黑瞎子心中感叹的同时,倒还诡异地升起几抹兴趣,他这下倒是真喜欢这丫头了。 多久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儿了。 表面上呆呆笨笨的,聪明劲儿都藏着呢,连着三天去解家都是她为放松张家人的警惕打的掩护,连张启灵都被她骗过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纯良的兔子,而是一条会蛰伏的蛇,不动声色地送来致命一击。 “查,查今天解家出去的所有商队和车队。”张海客言简意赅地抛出几个字。 张海侠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 “解家往三个省派了九支车队,药材、绸缎、土货……”他的语气不复温润, “足够演一出八仙过海。” 张千军万马急得抓耳挠腮:“这不跟大海捞针似的!我算算……”指尖掐出残影。 张启灵拎起黑金古刀系回背上,抬脚就往院外走,张海客横臂拦住: “族长,她既然选择跟解语臣合作,也怕是做足了准备,我们……” “她有事做,抓回来会闹。”张启灵拍开他手臂,黄昏的余晖落进漆黑瞳仁里。 张启灵想到秦岭岩洞里她把刀架在脖子上的那副倔样子,逼得太紧容易适得其反。 “如果找到了人,别惊动她。” 既然她不想他们跟着她,那他们不让她发现就好了,他们有的是精力陪她玩。 —— 此时的盛葳蜷在卡车的帆布篷里,身边堆满药材麻袋,药香熏得人直打喷嚏。 对面坐着解语臣派来的哑巴伙计,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像刀刻出来的带着锋利,薄唇抿成直线,黑色高领衣遮住半张脸。 看到他,盛葳有种看到张海洋的感觉。 “阿默?”她试探着比划刚学的手语,指尖在颠簸中戳到对方膝头。 年轻人垂眼看了看溅上泥点的裤腿,抬手做动作时腕骨都暴着若隐若现的青筋: ‘我在。’ “喝水吗?”她拧开军用水壶递过去,阿默摇摇头,掏出个小本子写字: ‘不用,解当家说路上少说话。’ “但是我不会手语,你教我几个。” 她压低声音凑近,嗅到对方衣领沾着的淡淡艾草味,是解家库房驱虫的熏香,跟老陈身上一个味儿,哦,老陈是现在的自己。 阿默点头,他的兜里还揣着她提前准备的哮喘喷雾,毕竟她扮演的是个会抽烟的账房先生,迫不得已把指缝都染上了烟垢。 盛葳想起在解家库房的那会儿,真老陈在里头算账,她隔着幕帘藏在后面盯着看了一下午,现在学他的动作已是九成像。 前头突然急刹车,盛葳脑门差点磕在包上,阿默伸手一挡,结结实实垫住她额头。 温度透过粗粝的茧子传过来,前排司机骂咧咧探出头道:“查货的!都别动!” “谢谢。”盛葳对他说了句无声谢谢。 阿默摇摇头,盛葳迅速把账本摊在膝头,学起老账房佝偻老花看账的架势。 查车的人掀开篷布时,手电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盛葳学着老陈的湖南腔嘟囔: “哎哟莫照咯,看不得咯!” 哆嗦的粗糙手指在账本上瞎划拉,鼻梁上挂着老式圆框眼镜直往下滑。 对方只是晃了几眼就重新放下篷布。 盛葳瞥见阿默垂在身侧的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这是“过关”的意思。 卡车重新发动时,盛葳摸出块陈皮糖含在嘴里,这车坐的她不舒服,吃糖好点,阿默碰了碰她手背,指尖在膝头划出个问号。 “这个?”她举起糖纸,模仿他刚才的姿势弯曲拇指,‘甜。’ 阿默摇头,他比出个复杂手势: ‘你学得很快。’ 第103章 你可以相信我 车里的药味太大,盛葳只好吃点糖来压一压鼻间闻到的味儿,剥开第三颗时,阿默按住她手腕,指尖在小本上快速划字: ‘别吃太多,牙齿不好’ 她惊讶地看他一眼,心道这人还管挺宽呢,手上却把已经剥开的糖又包了回去。 这人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但具体是哪奇怪,她又说不上来,所以她一直在观察。 阿默又写出一行字:‘学手语吗’ 盛葳点点头,反正多掌握点东西不是什么坏事,她看见阿默双手环成笼子的形状。 ‘这是保护’ “我想学‘危险’的手势。”她说道。 阿默看着她,将双手交叠成鹰翼状。 飞翔代表危险,牢笼代表保护。 —— 傍晚,盛葳蜷在药包里打盹,刚跳回车里的阿默碰了碰她鞋尖,油纸包着的饼还冒着热气,他用袖口擦净了油渍才递过来。 她摇头,对方就固执地举着,直到她接过掰了半块还回去叫他也吃点,对方摇头,她就这样看着他又把剩下的饼塞回衣兜。 一天过去了,这人像台设定好的机器,该挡风时站的角度不偏不倚,递来的问候也是恰到好处,但这人看起来像是没有情绪。 唯有的一次嘴角有点弧度,还是因为她比划错了手语,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问他只会摇头,哑巴就这点不好。 后半夜气温骤降,盛葳本就睡得不甚安稳,又被冷风激醒,发现身上多了件灰扑扑的外套,她迷蒙着撑起脑袋翻了个身。 阿默坐在矮凳上守夜,听见动静用手语比划‘继续睡’,篷布也被挡得严严实实。 一路安稳,第三天他们到达了长沙。 阿默单手撑着车栏先跳下去,转身抬起胳膊扶她,盛葳扶着车门颤巍巍往下挪,枯树枝似的老人手掌顺势搭上阿默手腕。 “伢子扶稳些。” 她压着嗓子咳嗽两声,视线在那袖口底下露出的冷白皮肤上扫了扫,握住他手腕的瞬间,食指节不着痕迹地压在脉搏处。 探上的那一刻,瞬间让她后颈发凉。 脉搏比正常人慢上两拍。 但她心态极其强大,什么都没表现出来,面上仍挂着老账房标志性的苦瓜老脸。 阿默似乎没察觉,托着她胳膊的力道稳得不像话,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后腰,仿佛她真是七老八十走不稳路的糟老头子。 从店里出来几个大小伙子开始卸货,有个路过的伙计叼着烟跟他打招呼,盛葳屏息着回应,却被阿默几乎是拖着走进店里。 门刚关上,阿默抢先进屋检查床铺各处,盛葳瘫坐在椅子上喘气,摸出小镜子照了照,面具边沿的胶水有些发亮,得补补。 “劳烦这位小兄弟弄点热汤来。” 她用账房沙哑的声线吩咐,阿默正蹲着检查窗栓,闻言突然起身,后脑勺“咚”地磕在窗框上,却若无其事地点头转身出门。 盛葳敛下眼,她本就没打算这位解家亲信跟着自己去那个地方,现在就更不行了。 阿默端着两碗油泼面进来,伙计送来的酱板鸭还冒着热气,他将竹筷在滚水里涮了三遍才递过来,盛葳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盛葳说不吃葱花,阿默便全挑到他的碗里,她搅着面条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垂眼。 小细节能暴露很多东西的,比如习惯。 “我要出去见个朋友,你在留这儿。” 她摘下雾蒙蒙的老花镜擦拭,阿默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神晦暗莫测。 他立刻对她比划手语,指尖划出急促的弧度:‘解当家交代,我必须跟着’ “花儿爷也说过,”盛葳摸出块铜牌拍在桌上,牌面刻着解家暗纹,推到他面前。 “必要时候,你听我的。”她平静道。 很多时候,她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阿默盯着铜牌看了有足足五秒,看起来有话想说,摸出小本子刚要写字,就被盛葳按住本子边缘,语气不容拒绝: “就这样,老陈的账本还压在麻袋最底下,你去取来,还要去盯着伙计们装货。” “十点,我若没回来,你再来寻。” 阿默的指尖静静在桌沿掐出个月牙印,最终也只是低头比了个‘小心’的手势。 盛葳谨慎地换了双新布鞋,阿默站在门边像尊木讷的门神,看着她把老花镜揣进兜里,突然对着她比划了个复杂的手势。 “什么意思?”她问,阿默摇头,只留给她一个沉默走远的背影。 装什么?盛葳心中腹诽,她贴着门板听脚步声渐远,推开后窗轻巧一跃。 另一边北京,解语臣正坐在院里喂鱼,看着半小时前手机上对面的人发来的“平安”轻笑,想到什么,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叫底下人少抽烟,被褥要上好的。” 她猜到了,阿默一定会悄悄跟着来。 她迅速钻进农贸市场,趁着人多,立刻将身上的灰衣衫脱掉,随手从旁边店铺里摸起件大码蓝布衫,还不忘丢下一张红票子。 随后拐过几个人行道,在臭豆腐摊前突然蹲下,掐准了绿灯时间,闪身溜进附近发廊街,买了顶假发,扯了个头巾往脑袋上一包,摇身变成个笑吟吟的买菜大妈。 余光瞥见阿默在马路对面张望,总算是把人给甩掉了,她没有留恋,转身离开。 “跟丢了。”阿默缩进报亭敲手机,指节发白,她大概早就知道他会跟着她。 信息另一头,解语臣摩挲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黑瞎子正瘫在对面藤椅上嗑瓜子。 “花儿爷这锦鲤养得真肥。”黑瞎子弹了颗瓜子打水花,道:“够炖锅汤了。” 解语臣面不改色删掉阿默的短信,手指在桌底盲打着字,抬着头看向黑瞎子笑道: “想吃鱼说一声,我让厨房现杀。” 阿默第四次查看手机,解语臣的回信依旧只有“静待”二字,看起来丝毫不着急。 他踹了脚墙根,凝重和焦躁在胸腔里悄悄撕扯。 饭后,黑瞎子临走出院门前回头,状若无意道:“那小丫头……” “我劝你少打听。”解语臣坐在椅子上目送着他,掌心还攥着微微发烫的手机。 长沙的地图被她看过好几遍,齐羽的老房子在几栋筒子楼后面,铁门上的封条泛着黄,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院墙爬满枯藤。 她假装路人经过,余光扫过住宅附近所有能的窗户,找寻着望远镜绝佳的监视点。 周围确实有人监视,但问题不大。 又在附近转了一圈,院墙不高,一脚就能蹬上去,她不打算进去,今天只是踩点。 阿默第七次看表,时针指向十点整。 手机突然闪了下,解语臣的短信跳出来:“找”。 阿默得令,马上打算出门,门把手还没拧开,走廊就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 “橘子吃吗?”盛葳拎着塑料袋进来,脸上的人皮面具没变,只是衣服换了。 阿默接过袋子时擦过她手背,凉的。 她踢掉脚底的布鞋,没对他问什么,将东西往桌上一撂:“我累了,想休息。” 阿默一声不吭迅速铺好床褥,检查完第二遍门锁,自己又抱了床被褥往地上一摊。 盛葳瞥了他一眼,懒得去理会那些。 不管他是作为哪家人,什么目的,只要不坏她的事,她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盛葳背对着他解开外衫,裹胸布勒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松开的瞬间轻喘了口气,雪白脊背上蜿蜒着两道明显的暗红勒痕。 身后的布料摩擦声突然没有了,只剩个僵直的背影站着,耳尖红得能滴血。 “我睡了。”她钻进被窝里侧面朝墙。 他一直睁着眼,听对面呼吸渐渐绵长。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恰好照亮他凝在床边露出的纯白裹胸布上的浓烈视线,像蛰伏的兽类盯着误入领地的猎物,又瞬间收回。 唉……他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你可以相信我’。 第104章 汪家人 晚霞被分割成一束束光,盛葳把最后一张账本塞进柜台,昭示着白天的伪装结束。 趁着阿默去楼下买饭的空隙,盛葳迅速撕掉脸上人皮面具,鸭舌帽压到眉骨,黑口罩裹住半张脸,黑衣一套就溜出了后巷。 她没费多少力气就翻墙跳进了院里,但她无法保证万无一失,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二十年没人住的房子,连窗锁都锈得不成样子,一推开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幸好她做了准备,脚步未停,直奔东厢房。 她按照梦里齐羽告诉她的提示,径直走向目的地,这里的书架早积了寸厚的灰。 第二层那本《毛选》被虫蛀得只剩书壳,她抽出书伸手去探,果然触到一块有细微裂隙的木板,暗格弹开,她往里一摸。 一把五四式手枪,还有半盒红梅烟。 盛葳拿起烟盒,打开一看,烟丝早就霉了,但锡纸里裹着的纸条还算完整,里面只有一串编号: 02200059 “这是什么编号?密码?” 她皱眉,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还是把烟盒塞进胸口带走,她知道齐羽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这串数字很可能非同寻常。 她走到第三个书架,后面有个青花瓷瓶,顺时针转了三圈,书架后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一个半臂宽的地板缓缓翘起。 盛葳拉好口罩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密道底下是个密室,比她想象中要小,但或许是位置隐秘,这里也比她想的要干净许多,只是很多灰尘,不算特别简陋。 齐羽应该在这底下生活过,这里有一张单人床和衣柜,墙上的挂历停在1993年。 大概1993年之后,他就没回过这里。 床头有个书桌,上面累着文件袋和散乱纸张,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份翻开,没想到第一眼就让她浑身血液近乎凝固…… —— 北京,解家大宅。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长沙地图某处褶皱上方,指尖正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划动。 檀木桌沿搁着的手机突然震动,阿默的汇报消息跳出来时,他的呼吸倏然一滞。 “当家的,”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线人说昨晚九点有生人在齐宅外围转了一圈,脸被挡着看不清,但看身形……” “知道了。” 那人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重归寂静。解语臣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原来她冒险南下,竟然是为了一个湮没在时间里的人。 他睁开眼,取出书桌抽屉里的那份资料摆放在桌面上,那是关于盛葳的档案。 薄薄几页纸,记录着一个19岁女孩看似平淡无奇的人生,但他知道这不是全部。 刚接触这一行甚至不到一年,连道上的很多规矩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干净的新人,怎么会和二十年前的齐羽扯上关系? 解语臣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棵海棠树出神,眼底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齐羽这个名字,甚至在九门内部都很少有人提起,关于他的信息也少得可怜,身为齐八爷的后人,好歹也算得上惊才绝艳,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下落不明至今。 不,应该说,关于九门二代的大部分都是下落不明,霍老太太至今还在找她女儿。 而盛葳…看上去跟齐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更别提会知道他居住的旧址。 唯有的就是那次她来问齐羽是谁,可当时她眼睛里那干干净净的疑惑做不得假,怎么短短几十天,这丫头就能摸到那里去? 关于齐羽的秘密,连他查了那么久都只能摸到边角,她怎么就敢单枪匹马往里闯? 而阿默那边刚刚又传来最新消息,盛葳又离开驻点了,看来昨晚她只是去踩点。 “真是个小狐狸。”他忽然轻笑出声。 他忽然觉得这场交易比他想的更有趣。 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藏这么大个秘密,连齐羽这种早被时间吞没的名字都能挖出来。 这还是头一次,他品出那么一点棋逢对手的愉悦,聪明人向来是喜欢聪明人的。 就是不知道那旧宅底下到底埋着些什么,值得她冒这么大风险去蹚这趟浑水。 要知道有些锁,开了就再关不上了。 他点开与阿默的聊天,手指在手机按键上敲击,给阿默发去一句模棱两可的诗句: “齐羽旧宅,昨夜星辰昨夜风”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阿默会懂,既要护她周全,又不能让她察觉。 秘书又进来低语几句,解语臣摆摆手: “不必拦着,他们恐怕已经查到了。” 秘书疑惑抬头:“可是……” “那些人比我们的人更擅长当保镖。” 解语臣眼底掠过精光,他忽然想起盛葳坐在他面前穿戴人皮面具时的专注模样。 露出的纤细手腕仿佛一折就断,却偏偏藏着骗过那群张家人的胆量与心计。 可是微微啊……怎么又不信我了呢? —— 纸页从指间滑落,盛葳要大力攥住桌沿才没摔倒,她没忍住,扶着书桌开始干呕。 那些潦草字迹就像毒液般入侵大脑:体温骤降,容颜不改,身带异香,脊椎异化……这哪是长生,分明是把人变成怪物。 她想起幻境里齐羽递给她的那件外套,难怪上面笼着一股她从未闻到过的香味。 这些资料分析显示“它”组织从五六十年代就开始渗透九门,更可怕的是,当时是打着官方的旗号,九门只得被迫听从号令。 “疯子,全都是一群疯子……” 她颤抖着手攥紧某页实验日志呢喃道。 齐羽记下了自己的分析,西沙考古队被调包,张启灵和九门二代被关在某个疗养院地下,喂下所谓的长生药,而齐羽自己…… 他因为体质特殊,实验初期呈现短暂返老还童的迹象,被认为是成功,所以他就……就那样被做了近千道的人体实验。 但从后续资料来看,实验最终失败了。 但齐羽很厉害,在此期间发现了“它”的痕迹,并在1989年秋出逃,这使得“它”从此对齐羽非常防备,之后齐羽回到长沙做调查随后下落不明,至今不知死活。 盛葳猜想,逃出后的齐羽应该是在想尽办法去拯救一步步要变成怪物的自己。 谁又不想好好活着呢。 他分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活人实验这种事,她只在历史书上读到过,那是抗战时期日本人对中国人做的事。 那都是人命,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样一群意气风发、个个怀才的年轻人,竟然像小白鼠一样被关起来任人宰割。 那得是一群多么丧心病狂的一个组织。 资料里还只言片语地提到过张启灵,齐羽说他似乎失了忆,但后来写张启灵似乎被什么人救出去了,想来应该是没吃尸蟞丸。 那所谓的“尸蟞丹”根本不是什么长生药,虽能让人不死,但副作用极大,会让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在地上爬的一种怪物。 这些资料的有些纸页被莫名撕去大半,但什么还残留的半截话让盛葳浑身发冷: “霍玲已经完全禁婆化,但“它”的人套上了人皮面具,明天她就会回北京……” 盛葳把文件按在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继续翻看,接着发现了更惊人的内容。 手迹里提到,“它”组织的目的是为追求完美的长生,并且“它”似乎与汪臧海有关,所以齐羽在资料里直接称他们为—— “汪家人” “汪家人,汪臧海……”盛葳低声念了一遍,心中终于把零碎线索拼上最后一块。 原来是汪臧海窥探到了张家人的秘密。 九门被渗透、张家遭遇变故、齐羽等人被改造,而她因此被迫入了这场迷局……所有的幕后黑手都和汪臧海的疯子后代有关。 这些汪家人就像影子般在暗中悄然控制着什么走向,甚至比张家更擅长玩弄人心。 因为“它”的真面目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齐羽发现,所以“它”才十分忌惮齐羽。 盛葳呆站在齐羽的书桌前,面前虚虚摇曳的蜡烛火光照见墙上的毛笔字横幅—— “破除迷信,实事求是” 落款1984,那是考古队去西沙那年。 她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发酸,笑着笑着忍不住掩面痛哭,心里满是悲凉。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鬼神,是人心。 第105章 怎么还在给张家当狗? 盛葳站在书桌前深呼吸几次,将那些愤怒恐惧都被压成冰冷的理智,把一些关键资料塞进胸口里,她此刻握枪的手稳得可怕。 脑中是从未有过的绝对清醒,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张家人推入这场棋局。 无论是九门,还是张家,都需要个干净的人来撕开这场困住所有人的长生真相。 那个人或许是她,也或许——是无邪。 但够了,不要再有更多人牵扯进来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这罪恶的一切。 为了自己,也为了前赴后继的所有人。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墙皮剥落的地方有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抓挠过。 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那张积灰的书桌。 像是恍惚间仍能看到那个穿白衬衫,意气风发的白净青年在灯下伏案疾书的模样: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卷起的袖口沾着墨水污渍,肩脊随着动作轻轻起伏。 那些字迹是他作为活人最后的证据。 他是齐家之后,明明不该被遗忘的。 那串编号数字现在跟着她心跳的震动在脑子里蹦,和暗袋里的资料一起烫着胸口。 但今夜之后,这些染血的记录将不再是困在旧宅的冤魂,而是她刺破这场局的刃。 纸张飘落在地上像是声极轻的叹息,仿佛二十年前的齐羽正在这里无声注视着她。 密道门合拢到一半时,雨声钻进耳膜。 今夜下雨了,流血的天气。 她轻巧地翻出密道,背抵靠在最近的书架上,神经在这一刻跟随肌肉绷到最紧。 不对劲。 湿冷的空气里不仅有腐烂的霉味,还多了种她从未闻过的草木焦味和硝烟味。 右窗缝也比她来时多出一指宽的距离。 呼吸与脉搏的节奏瞬间剥离,那一刹那心中涌起的镇静像一双手掐灭了所有情绪,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聚精会神地听。 黑暗里有呼吸声,不止一道。 那是一种规律到令人发毛的黏稠吐息,像暗中悄然伸头的蛇类吐着蛇信在试探。 不是普通人……盛葳的指尖刚触到后腰的手枪,东南角的博古架后却传来响动。 “小兔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一股磁沉低哑的陌生声线在空气中突兀响起,语气平静得真以为他们是什么熟人。 盛葳的太阳穴突突跳,十八岁生日那天莫名出现在兜里的纸条突然在记忆里浮现。 同样的“小兔子”,同样的令人不适。 汪家人。 这是她首次亲自对峙上所谓的汪家人。 “你倒比影像资料里还要娇小可爱。” 西南角飘来第二道声线,比前一个更年轻些,带着漫不经心,却透着诡异的兴奋。 一群疯子……盛葳屏住呼吸心中冷笑。 书架另一侧传来衣料摩挲声,有人正用指节叩击木架:“不过聪明得出乎意料。” 叩击规律传来,她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迎合她的心跳频率,那人的指节敲在木板上,每一下精准得像是在控制着她的呼吸。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盛葳冷静地闭上眼,她厌恶极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掌控。 “需要开门通通风吗?”黑暗里传来书页翻动的沙响,仿佛有人在悠闲查阅档案。 “你似乎有些紧张,心跳加快了吗?” 她没发现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变得异常缓慢,这具身体似乎总在危机时刻擅自进入某种绝对冷静的状态,像是狩猎前的蛰伏。 她全程没有搭理,只是握紧手中的枪。 至少有三个人正在悄然收拢包围圈,训练有素,武器不确定有什么,但一定有枪。 直面作战的胜算不大,口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心头飞速地规划着逃生路线。 窗户此刻离她五步之内的距离,窗外的大雨足以扰乱一点视线,院墙外有条大道,可以通往附近最近的老式小区,可以甩开。 盛葳举起枪口无声上移两寸,几天前的幻境里,齐羽告诉过她不要碰第二个书架上的紫砂壶,而此刻她藏在第三个书架后。 “小兔子不出声是在害怕我们吗?” 最开始的那道声音正在缓慢地靠近着,语气甚至带着体贴,“你抖得太明显了。”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书架旁的呼吸声突然逼近,“猜猜,十天,还是十年?” 这是在给她施压?呵,盛葳心中冷笑。 你们汪家人比不得张家人聪明到哪去。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跟你玩个游戏。看看小兔子能不能跳出大灰狼的陷阱?” “你们汪家人的话怎么跟屎一样多?” 她对于不喜欢的人,向来不怎么礼貌。 她突然开口道,声音裹在雨声里显出奇异的平静:“汪臧海托我给你们带个话。” 黑暗中似乎有人的身形停顿了一下。 “这么久了,怎么还在给张家当狗?”她一字一顿地说,指尖轻轻扣到扳机处, “疯狗们,听清楚了吗?” 枪声几乎和最后一个字同时响起。 盛葳猛地矮身滚向左侧,黑暗中飞来的子弹擦着发梢射进木架的闷响同时炸开。 紫砂壶应声爆裂,所有书架突然向前倾倒,她听见空气中传来几道重物砸中肉体的闷响,抓住时机翻滚几步撞开窗纵身跃出。 盛葳飞出破窗滚入雨幕时,听见背后传来黏稠的叹息,语气终于有了点细微变化: “真是……不乖啊,兔子会咬人呢。” 没关系,这次会准备更坚固的笼子。 不会再像十四年前那样,让你逃走了。 尖锐的玻璃擦过肩膀,在皮肤上拉出道长长的血线,温热的血立刻渗了出来,但她丝毫顾不上这点疼痛,脑中只想着逃跑。 余光不经意瞥到一边,齐羽旧宅门外的数道车灯刺破雨幕,在雨夜里格外刺眼。 她飞快地翻过院墙,还没等她落地,阴影里突然伸出两条带着黑手套的胳膊,铁箍似的勒住她腰腹,竟是将她凌空接住。 “疯狗,放开我!” 枪口顶住身后人肋下的瞬间,盛葳扣动扳机的手毫无犹豫,子弹入肉的闷响混着声轻笑炸在耳畔,搂抱的力道反而更紧: “小兔子会咬人……第一次抱你呢。” 第二枪擦着那人腰侧打进砖墙,趁那人踉跄后退时,盛葳甩开束缚冲进巷口前,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那人毫不在意道: “没想到小兔子的身体和心一样软,没把我给打死呢,下不去手?还是不敢呢?” 他摸了摸腰间上的血洞,居然没有往心脏上打,他声音带着几分愉悦,转而低沉: “那就奖励你先跑个五秒好了。” 老旧小区的巷道像迷宫,雨水啪啪地下个不停,她胡乱撞翻一路东西来制造障碍。 后方的几道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仿佛对她的抓捕显得十分有把握。 转巷时,大路对面的车灯照亮半边天,几道穿冲锋衣的高大身影直直站在光晕里。 汪家人连她的逃跑路线都提前布好了局,只等她自投罗网,但那是不可能的。 盛葳急刹转向冲进另一条巷里,几乎是飞檐走壁,她几脚蹬上墙壁翻越道大铁门。 没想到背后又突袭,她被狠狠拽进一个怀抱,带着枪茧的宽大掌心死死捂住她半张脸,另一条胳膊锁住她腰身往阴影里拖。 “唔!” 她以为又是汪家人的埋伏,后脑狠狠撞上某人胸口,齿尖咬进那只手的虎口。 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时,身后的人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手,反而俯身贴近她颈侧,湿热的粗重气息钻进耳廓: “是我,阿默。” 盛葳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这个解语臣口中的哑巴,从未开口说过话的男人,此刻的声音却是低沉而清晰。 第106章 别再跑了 盛葳感受着轻点在自己颈动脉处的粗粝指节,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让她血液凝固。 盛葳知道因为自己有哮喘,所以张海客张启灵他们总爱探自己的颈部脉搏,来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是他们无意识养成的习惯。 男人的手掌移开时,盛葳猛地转身,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她还是看清了面前的人。 墙外透进的昏暗路灯照出他半边脸,水珠顺着绷得锋利的下颚线往下滴,高领黑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她的手指先于意识行动,猛地按上他的左胸,掌心下的搏动缓慢得不像活人: “你心跳有异,你是张家人。” 盛葳的声音发紧,她抬头直视那双隐匿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漆黑瞳孔: “你到底是谁?” 阿默的手掌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但他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又在目光触到她肩膀留下的血线时微妙地放轻了力度: “跟我走。”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变得密集,盛葳听见鞋底碾过水洼的声响,不再是之前那种游刃有余的戏谑,而是带着某种暴戾的急切。 就像是觉得这场与她的游戏被不速之客无端打扰的不满,所以他们开始要认真了。 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声音像毒蛇顺着脊梁爬上来,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 “他们动真格了。”阿默的声音低沉沙哑,盛葳却听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 但她早在来长沙探察这一趟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不会给敌人抓住自己的机会的。 所以盛葳为自己准备了一颗微型炸弹。 阿默的手掌护住她受伤的左肩撞开垃圾桶,屋顶突然跃下几道黑影,皆是一副冲锋衣的装扮,阿默一把将她推到墙根处,自己迎了上去,指尖利落地甩出三枚刀片。 寒光割开雨幕,两个身影无声倒下,第三人被阿默拧断颈椎的声响混着雷声滚过。 她倒想帮忙,但阿默似乎没给她机会。 也或许……是他知道她似乎不敢杀人。 敌人喉头爆开的血花溅在砖墙上,盛葳看见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一招毙命,连角度都刁钻得不像人类能做到的。 “闭眼。” 这是阿默说的第三句话,盛葳的睫毛刚颤了颤,第四个汪家人的脖间已经插着把匕首跪倒在地,那人死前还睁着眼看着她。 “走。”解决完人之后,阿默拽起她的手腕跳过尸体跑。 盛葳被他拉着穿过两条窄巷,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的其他感官异常敏锐。 她闻到阿默身上的血腥气息,她听见他的呼吸始终稳定得可怕,她感受到他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像是既怕她挣脱又怕捏碎她…… 这些细节像无数的拼图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逐渐拼成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阿默突然拉着她刹住脚步,推开一扇锈蚀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后巷第三个红门,直走别回头。”阿默的声线陡然拔高,与之前判若两人。 鬼使神差地,盛葳没有选择先跑进去。 她回头,看雨水顺着阿默的眉骨流到睫毛上,他眨眼的频率也比正常人慢得多,这是张家人会有的生理特征,她早该发现的。 于是更多的记忆涌上来,像是一条线: 保护她这方面暂且不言,但他会在她吃糖时告诫,会提前细心涮好筷子,会提前拎过她远离烟味,会替她避开生人的触碰…… 显然,他的这些关心与呵护已经超出了作为解语臣派来保护她的伙计该做的尺度。 “你呢?”她听见自己的声线在发抖。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门外迈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渐渐重叠成一个轮廓,她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声音带着嘶吼喊出藏在心中的那个名字: “张慕尘!” 这个名字像是颗子弹打进阿默的后背。 把他击得僵硬成雕塑,握在门把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在锈铁上擦出刺耳声响。 “你从什么时候……”他的声音突然褪去刻意压制的沙哑,露出原本清冷的底色。 盛葳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猜对了。 那个抚养她长大的“爷爷”,那个她前半生最重要的人,那个戴了十几年人皮面具的张家人,居然在解家做了三年哑巴伙计。 这个从张海楼的嘴里套出来的名字,此刻成了最致命的试探。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认不出你?” 哪怕她从不知道他的长相,他的声音。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是啊,他最了解她的,她太聪明,聪明到让他感到恐慌。 盛葳盯着他后颈绷紧成一条线的肌肉线条,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穿着高领衫了。 因为他怕自己会看出他脖颈下的痕迹。 那些年戴着人皮面具后抹不去的痕迹。 ……铁门在盛葳面前被他重重关上。 远处传来更多脚步声,却仿佛被暴雨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盛葳突然流着泪笑了: “你明明都不要我了……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 那质问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和委屈。 好像迷路的小孩此刻终于找到了大人。 阿默——不,张慕尘忍不住垂下头,手臂间的青筋暴起,眼前这个张家外家最优秀的潜伏者,竟在此刻胆怯地不敢看向她。 现在的他倒真像个哑巴,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从来就没有不要她。 他是怕自己护不住她。 阿默突然转身,湿发下的眼睛黑得骇人,十几年朝夕相对的目光穿过铁门,那一秒的眼神太过复杂,刺得她眼眶发烫。 “走。” 雨声似乎变得很远,她只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她不信,难道这些年所谓的“亲情”,不过只是张家布下的最精致的骗局吗? 铁门外传来打斗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刺破雨幕,她抹了把脸强迫自己迈开步子。 后巷狭窄逼仄,两侧高墙上满是青苔,她肩膀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 转过第二个拐角,盛葳突然刹住脚步,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里混着哽咽。 前方巷口立着几道黑影,冲锋衣兜帽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像是恭候多时。 为首的人抬手打招呼,声音甚至带着股惋惜:“游戏结束了,小兔子该回笼了。” 下一秒她掏出枪,重物倒地与子弹打空的金属脆响同时响起,三个黑影从不同角度包抄过来,为首者的匕首擦着她耳际划过。 瞳孔在黑暗里倏然收缩。 她旋身避开第二刀,左手撑住墙壁借力腾空,右腿狠劈在偷袭者喉结,那人跪倒的瞬间,她反握匕首刺进他肩胛骨缝。 那双平日里显得温润的幽绿瞳孔此刻泛着野兽般的冷冽,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雨声、喘息声、血液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盛葳能准确捕捉对手肌肉绷紧的瞬间,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人类,匕首在指间翻转。 侧颈、旋腕、肘击……对方脱臼的闷哼里,她嗅到了自己肩头渗血的铁锈味。 盛葳喘息着后退,她低头看见衣料被划开,鲜血正缓缓渗出。 背后突然掠过的劲风让她本能下蹲,刀刃擦着头皮钉进墙缝。 盛葳攥着最后半截匕首突刺,却在刺入对方肋下的瞬间被攥住手腕,面前人竟用掌心生生抵住刀尖,血顺着指缝滴在她颈侧。 “抓到你了,小兔子。”那人咧开渗血的牙,另一只手已经攥住她的肩膀。 有什么东西破空劈开雨幕。 盛葳后仰的刹那,刀柄缠着的蓝布条扫过她眼皮。 黑色刀锋破开雨帘的刹那,她甚至没听见利刃入肉的声音,面前人却轰然倒地。 血腥气扑面而来,盛葳踉跄的瞬间,后背撞进具温凉的胸膛,熟悉的冷香混着血腥气灌入鼻腔,勒住她腰间的手臂紧得发疼。 “我在这,别再跑了。” 张启灵的声线清冷,怀抱却烫得惊人。 盛葳的侧脸被迫贴在他潮湿的蓝帽衫上,他左手仍握着刀鞘,右手将她禁锢住。 “张启灵?你怎么……” 未尽的话被突然按上后颈的掌心截断。 她挣动的幅度被锁得更紧,尾音消散在突然袭来的晕眩里,血水顺着指尖滴在他的手背,烫得他眉心微皱。 远处传来汪家人撤退的哨音,张启灵眼神略过她肩膀渗血的伤口,将她抱转个身。 单手捏着她下巴扳过脸来检查伤势,指尖沾着的血不知是她的还是敌人的: “胡闹,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关切话语里混着他难得带情绪的训诫。 第107章 要真真切切地恨 张启灵抬起拇指蹭掉她脸上沾着的血渍,力道重得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盛葳能在他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幽绿色眼瞳尚未褪去兽类的凶光。 “张启灵,救他……”她突然抓住他湿透的衣襟,沾着血的手指被握得关节发白。 “张慕尘还在后面……”尾音带着哽咽,她不敢想他对上那些汪家人的场面…… 他的手掌托住她后颈,带着粗茧的指腹探她的脉搏,将人按进颈窝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张海客去了。” 他单手托住她腿弯将人抱起,怕压住她的伤,还把人往上颠了颠,迈开步子往巷口走,脚底踩过水坑的声响稳得令人心安。 听见这话,盛葳仿佛一下子泄了力,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蜷进他怀里。鼻尖抵着他锁骨,能闻到冷雪香里混着雨湿气: “张启灵,张启灵……我好难受……” 带着哭腔的诉说透过雨声传进他耳朵。 下一秒,张启灵的手臂骤然收紧,托着她腿弯的掌心隔着湿透的裤料传来体温。 从发现齐羽的笔记开始,这一路上所有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其实从来都不坚强,只是在忍。 确诊自闭症的那天,心理医生说过,她的潜意识里始终在等一个绝对安全的怀抱。 他也知道,她的情绪不对时就会像个孩子似的讨要拥抱,此刻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他就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黑色越野亮着雾灯蛰伏在巷口,张海侠撑伞的身影在雨幕里凝成一道修长的剪影。 他看见族长抱着人走近时,立刻撑伞踏过水洼,伞面严丝合缝罩住两人头顶,自己的肩膀瞬间湿透。 “伤得重吗?后座有毛毯。”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紧绷。 温热的毛巾兜头罩下来,带着佛手柑的淡香,车里开着暖气,张海侠有条不紊地取出毛毯,单膝跪在后座的另一头。 剪刀划开她浸透血水的衣袖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伤口边缘泛白的皮肉让他太阳穴突跳,却仍用最平稳的声线说: “肩膀要处理一下,把湿衣服脱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盛葳却从他抽动的太阳穴看出压着的隐约不悦,她知道这次瞒着他们偷跑来长沙,应该让他们担心了。 “我自己来……” 她刚扯开黏在胸口的湿衣领,就被张起灵扣住手腕按回座椅,湿透的外套瞬间被扒下甩到车底,口罩和帽子早已经不知所踪。 毛毯裹上来的瞬间,她哆嗦着从贴身衣物里抽出防水袋,泛黄的纸页夹着个瘪掉的旧烟盒,道,“这是齐羽地下室的资料。” 张海侠接过东西随手抛在副驾,消毒棉球按上她左臂刀伤的力道却放得极轻。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声叹息轻得几乎转瞬即逝地消散在雨声里,盛葳却感觉心脏被什么猛的攥紧。 她看着这个永远温柔细腻的男人给她缠绷带,他抬眼的瞬间正巧跟她撞上视线。 那一眼里盛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心疼、后怕、责备,还有她读不懂的暗涌。 但所有的一切化成了一句极轻的叹息。 车窗外暴雨如注,车内却安静得能听见三人交错的呼吸声,张启灵紧握着她的右手腕探脉搏,尾指勾着腕间血玉镯的边缘。 “以后……” 张海侠回到驾驶位深吸一口气,开始发动引擎,挡风玻璃上的雨刷疯狂摆动着。 后视镜里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深沉。 “不要再擅自做这样危险的决定了。” 盛葳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张海侠用一种近乎强硬的语气说话,一向温润如玉的人此刻绷紧下颌,握方向盘的手掌暴起青筋。 张启灵静静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更深地按进肩窝,习惯性地托住她后颈。 这个他向来最常做出的带着压制性的动作,此刻成了最隐秘的安抚。 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那平稳的心跳声是最好的安神香。 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一缕湿发,指尖在她太阳穴停留片刻,确认没有发烧的迹象。 副驾上的资料袋没动,他们谁都没问齐羽旧宅的事,仿佛她只是淋了场普通的雨。 —— 巷尾的积水映出五道黑影,张海客只是默默调整了下烟,后仰避开横扫的军刺。 张千军万马从屋顶跃下,掏出匕首击穿第一个汪家人的胸口,掐住脖子的手青筋暴起,“咔嚓”一声骨头响人就软下去。 张海洋拿着柄黑伞从雨幕里晃出来,伞尖打断对面人摸枪的手,径直扎进胸口,本就凶戾的长相此刻暴露出毫不掩饰的压迫。 张海客踩灭烟头,举着手中的枪几乎是颗颗命中,枪托砸中对面的力道干净利落。 阴影里踉跄着走出的张慕尘扶着渗血的腰侧,黑衫撕开的裂口露出几道血痕,他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哑着嗓子开口: “东南角第三个垃圾箱后面还有……” 话没说完,张千军万马甩出的瑞士军刀已经钉穿一人的眉心,片刻地上已是一堆。 “不要恋战,走。”张海客擦去脸上的血渍,目光望向巷尾整齐后撤的黑色身影。 张慕尘倚着墙边咳嗽,肋下的刀伤随着呼吸渗出血,张海洋撕开他浸透的衬衫,止血绷带缠绕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去开车!”张千军万马快跑道。 张海洋沉默地架起张慕尘,防弹车很快停在他们面前,车门重重闭合的刹那,张海客不小心踩住地上某具尸体的手腕。 那人手中握着的对讲机正传出沙沙电流声,他一脚踹开尸体,正要踢开设备,听见里头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带着几分失真: “张先生,替我给小兔子带句话,游戏还没……” “砰!” 皮鞋碾碎对讲机的声响截断话,张海客转身钻进副驾驶,车镜映出他冷笑的嘴角: “小兔子……你也配这样叫她?” 不多时两辆黑色越野车在雨幕中汇合。 张海客的指尖敲了敲蓝牙耳机:“先回联络点。”前车里的张海侠闷闷应了一声。 驾驶位上的张千军万马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那帮人倒是溜得比耗子还快。” “正常。”张海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身上的水,讽道,“他们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配跟我们玩这么久的捉迷藏。” 张慕尘的视线穿过雨幕,黏在前车尾灯上,雨帘中隐约可见前车后座模糊的人影。 “有族长在,你倒不如操心自己。”张海客突然开口,车镜里映出他讥诮的嘴角。 “装哑巴装了三年,今天倒是英勇,暴露身份的感觉如何?” 张海洋扔来卷新绷带,砸在他渗血的伤口上,“好好养伤,她会担心你。” 是的,她会恨他,但也一定会担心他。 张慕尘没说话,只是盯着前车后窗里晃动的身影,玻璃上的雨水模糊了轮廓,但他仿佛能看见盛葳缩在张启灵怀里的模样。 那是他这些年来从未敢越界的距离。 他想起刚刚盛葳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像是一双手撕开他这些年的伪装,耳后的疤痕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拙劣的演技。 他其实可以不出现,就躲藏一辈子的。 但他没有,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一直以为他怕她认出自己,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他希望她认出来。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因为打雷钻进他被窝,那时他多渴望摘下面具告诉她:看清楚了,养大你的是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懦夫。 “张慕尘。” 他无声翕动嘴唇,三个字在齿间碾碎。 后槽牙咬得太紧,血腥味漫上喉头,混着某种近乎暴烈的快意,现在剥去“爷爷”的假面后,竟连疼痛都变得如此畅快淋漓。 就像被囚禁在地底十年的困兽,终于等到洞顶塌落的光,他甚至觉得一切不真实。 多可笑啊——明明是他亲手编织的谎言,却在真相撕裂后品尝到畸形的欢愉。 他终于在这场漫长的凌迟中得到解脱。 世上最痛的刑具,是亲手浇筑的温柔。 他偏头看着车窗上晃过一瞬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暗色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原来最肮脏的欲念不是渴求她的爱,而是卑劣地期盼她恨,还得要真真切切地恨。 恨好啊,总好过继续做她记忆中死去的“盛怀良”,她该记住的是“张慕尘”。 哪怕坠入深渊,他也甘愿做回张慕尘。 张慕尘望着前车窗上重叠的雨痕,他沉重地闭上眼,良久之后,忽然低笑出声。 暗色车窗倒映出他染血的嘴角,那弧度竟与前半生与敌人厮杀时的模样重叠,是抛开所有伪装后,属于张慕尘的真实表情。 他从来就不是好人,再怎么装都不是。 第108章 你疼不疼 凌晨四点,窗外细雨淅沥。 睡梦中的盛葳浑身发冷地蜷缩在被子里,明明盖的厚厚的,后背却渗出冷汗。 又是熟悉的冷热交替感觉,耳边飘着似有若无的呼喊,“快跑,快跑”,直到—— “砰!” 梦里的一声枪响瞬间将她惊得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大口喘着粗气。 床头灯“啪”地亮起,张启灵端着水杯的长手悬在半空,温水在玻璃壁晃出光斑。 “喝水。” 他凑近玻璃杯,碰了下她发抖的手背。 张启灵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身上的连帽衫已经换新,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毛巾。 温水润过喉咙时,盛葳注意到他脚边的行军毯,张启灵顺着她的视线把毯子往椅子底下踢了踢,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慌乱。 窗外雨丝斜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的响动衬得屋里更显寂静。 “你……怎么在这?”盛葳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是来守着她的。 “你踢被子。”他答非所问道。 “倒也没必要。”她低头时看到睡衣领口的蝴蝶结,不知道是谁给她换了衣服。 她抬眼看他,发现他仍坐在靠背椅上,台灯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晕,睫毛在眼下筛出细密的影,似乎打算就这样睡。 她皱了皱眉:“张启灵你不要守着我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又不是国家宝藏,你也不是铁打的,去休息吧。” 张启灵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尺,屈起长腿换了个姿势,微微抬眸,语气毫无起伏: “就这样休息。” “要不你睡这儿,”盛葳掀开被子要下地,“我已经睡不着了,换我来守着你。” 她一醒来就想到那些事,心里太乱了,她需要静一静,关于汪家人,关于张慕尘。 张启灵不动声色按住她掀被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磨过她突起的腕骨:“坐着。” 他转身从一旁的保温壶倒出半碗小米粥,这是张海侠煮的,幸好还带着点余温。 盛葳捧着粥碗看他在房间转圈收拾,毛毯、药盒,她忍不住拽住他掠过的衣角: “张启灵!” 被拽住的人身形微滞,盛葳仰头望着光晕下他高挑精瘦的身形,拉过他的手腕。 张起灵任由纵容着她拉的力道靠过去,单手撑着床单把她困在臂弯里:“不用。” 手指还虚虚护在她手肘边,怕她动作太猛磕着床头柜。 他低头时碎发扫过她鼻尖,带着雨夜的寒气,俯身的姿势衬得他像只温顺大狼狗。 “笨蛋!”盛葳抬脚轻踢他小腿,看到他这样就想到张慕尘,为什么张家人总是这样,忍不住鼻头一酸,手上力道更大了。 “下雨不知道打伞,睡觉不知道上床的笨蛋,我才不要你守!我不要你们——” 话卡在喉咙里,她愣愣看着突然单膝跪上床的人。张启灵半边身子陷在床垫里,湿漉漉的眼神颤了颤,掌心紧扣住她手腕。 预判到她又要说一些他不喜欢的话了。 “天还早。”他眼里闪过异样的色彩。 “一起睡。”这话像请求又像是妥协。 话落她就看见那人兀自往墙边挪了半尺,脱掉冷外套,灯光在他肩头洇开毛茸茸的暖边,像是给夜晚撕开道温柔的口子。 盛葳将碗放旁边:“你要我陪你吗?” 她问得直白,毫无旖旎之意,话刚出口就听见对方喉结重重滚动的声音,他呼吸沉寂了几秒,最终还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她根本就睡不着,她不知道天亮后要怎么面对张慕尘,不知道怎么去质问这一切。 她恨他吗?她不知道,她也分不清。 因为她明明……其实也很想见到他的。 但她还是选择挨着床沿躺下,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被拽进带着冷雪香的胸膛里。 那人手臂横在她腰间像道温热的桥,呼吸拂过她发顶时带着叹息般的颤音: “别掉下去。” 棉被里窸窸窣窣拱进团热源,盛葳偷偷用余光瞥他,听见他呼吸变得又轻又缓。 男人清隽俊美的眉眼此刻显得柔和,高而挺的鼻梁,突出的眉骨,像是绵延小山。 她想起在齐羽旧宅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些资料——关于他被囚禁、被抽血的过去。 被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小心转过头,却撞进张启灵清明的眸子里——这人原来没睡,却故意装出平缓的呼吸给她听。 昏黄把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映在墙上,她伸手碰了碰他额角那道浅得看不见的白痕。 “这里。”指尖顺着眉骨滑到耳后。 “还有这里。”她摸到个黄豆大小的皮肤凹陷,是多年前子弹擦过的痕迹。 张启灵喉结动了动,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刀的老茧,握住她手腕的力道轻得不像话,她掌心下移,触到他绷紧的下颚线: “张起灵,你疼不疼?” 雨声突然遥远,此刻只剩两人的心跳。 她只觉腰间一紧,他的鼻尖几乎蹭到她额角的碎发,胸口起伏的幅度少见地变大。 对于张家人来说,这已经算剧烈波动。 盛葳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低声道:“你一定疼的。”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就算你是张起灵,也会疼。” “你又不是石头,人哪有不会疼的。” 张起灵不是神,从来都不是。 他明明会疼,却从不喊疼。 被揽进怀里的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百遍,下巴抵着她发顶,把人整个按进怀里。 盛葳的鼻尖撞到他颈侧动脉,听见那里跳得又急又乱,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张起灵。” “嗯。” “你心跳好快,你又紧张了。” 她抬头时正撞见他垂下的眸,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那张永远淡漠的脸上,此刻眉梢微微下压,嘴角无意识翘起极小的弧度。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莫名其妙。 他翻过身笼住她的身体,床头灯被他伸手按灭,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横在腰侧的手臂再次收紧,张启灵与她面对面:“睡觉,我在,不会做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的盛葳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察的—— “嗯。” 他其实疼的,但是自己忘了。 但现在有人还替他记着疼,他就疼了。 这声应答轻得像是错觉,却震得她心口发麻,盛葳仿佛回应般环紧他的腰身,像是安慰,听着他平缓规律的心跳陷入浅眠。 朦胧间感觉有温软的触感落在眉心,像庙里菩萨垂眸时落下的慈悲,又像苦行僧对人间最后的贪恋。 —— “叩叩。”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盛葳把脸埋进膝弯,睡衣褶皱里还沾着张启灵身上的味道。 她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张海客稳重的皮鞋声,张千军万马的轻快,还有某个总在门口转两圈又离开的徘徊脚步。 门锁转动的吱嘎声刺得她小心回头,张海洋提着早餐的身影在地板投下狭长的影,手里还拎着刚拆了吊牌的新卫衣。 “微微,先换药还是先吃饭?”他将东西放在一边。 “换药吧。”盛葳把缠着纱布的胳膊伸过去,袖口沾着若隐若现的干涸血迹。 张海洋单膝蹲下来拆绷带的动作很利索,剪刀擦过结痂的伤口也没抖。 门口的地板突然传来细微响动,盛葳盯着阳光下拉出的那道晃动影子,没有做声。 “他站半小时了。”张海洋突然开口,镊子夹着新纱布按上伤口,“要见吗?” 她像是陷入某种沉思,没有回应他。 “吃个包子?”张海洋将塑料袋递到她面前,冒着热气,“菜市场的梅干菜馅。” 他给新纱布打好结之后,八宝粥已经有些凉了,他说拿去热热,被盛葳拽住衣角: “就喝冷的。” 她抓起新卫衣套头穿上,呼了一口气: “叫他进来,我要跟他谈谈。” 不是聊聊,是谈,她已经想好了。 有些事该说就得说,总不能躲一辈子。 张海洋出去之后,走廊里的那道脚步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变成迟疑的靠近。 她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混着陡然加快的呼吸,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第109章 你清得了吗?! 张慕尘的鞋跟抵在门槛的阴影里,跨进门之后只是静静将门拉上,再不敢往前。 盛葳背对他蜷在飘窗角落,卫衣兜帽罩住半张脸,面前的早餐放在一边纹丝未动。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 背后的呼吸声停滞两秒。 “名字不重要,你要是……” “那什么重要?!” 玻璃杯砸在墙上迸开的脆响打断他的话,打翻的早餐四处飞溅,满地狼藉。 “长生?秘密?还是斗垮汪家最重要?骗我这么多年,看我像个傻子一样是不是特别有趣?”情绪失控让她的声音尖利刺耳。 “看着我每天喊你爷爷是不是很痛快?看我给你泡茶捶背很可笑吧?!你们所有人都爱装!装深情!装好心!你……” 她突然捂住心口急促喘息,哮喘发作来得又急又狠,她恨死这副病秧子的身体了。 张慕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跨过狼藉两步冲过来却被她挥开的胳膊撞在床头柜: “滚!”盛葳的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攥着衣料到泛白,“我不用你……假惺惺。” “我只是……棋子,”破碎的喘息夹杂着冷笑,“你是怕我死了,没人利用……” “微微,深呼吸!” 他钳住她乱挥的胳膊往怀里带,摸喷雾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她死咬着牙蜷缩着不肯碰他递到嘴边的喷雾,带着某种决绝。 “张嘴。”他钳住她乱挥的手腕束在后腰,单手掐着她下颚的指节带着强硬。 “我不……需……”盛葳挣扎间咬破了他的虎口,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颈侧突然传来一阵酥麻的疼痛,张慕尘将拇指精准钉在某个穴位上重重一按。 盛葳浑身酸麻地倒在他怀里,被他趁机掐住下颌,冰凉的喷雾随着他颤抖的呼吸顶开她牙关,在气管里炸开薄荷味的刺痛。 “要恨就活着恨我,我不许你死。” 这句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盛葳听见他喉头压抑的哽意,他此刻双膝砸在地板碎瓷上,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药瓶,却将她不容抗拒地箍在坚硬臂弯里。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他猩红的眼角,也听到他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快得汹涌。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 她分不清那是血还是别的什么,就像分不清此刻扼住喉咙的是哮喘还是绝望。 呼吸渐渐平稳,她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他双膝跪在地上,却没让她碰到地面,指尖仍抵着,仿佛随时准备再按一次。 “你又救我……”她嘶哑的声音混着药雾,轻得像是叹息,“想要我怎么还?”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紧绷的下颌,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我知道我就是一颗棋子,是你们张家对付汪家的一颗棋子。” 显然,她已经陷入了某种抑郁情绪里。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用不着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演戏骗我,” “棋子,我做就是了。” 张慕尘的呼吸骤然一滞。 下一秒,他猛地将她脑袋扣进胸膛,手指深陷进她后背,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颤抖: “很多年前,我就是张家的叛徒了。” 盛葳推搡他的手蓦地顿住。 “张家怎么样,我一点不关心。”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指腹摩挲着她的后颈,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近乎病态的占有。 “现在的我,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只被你一个人牵着,我只为你活着。” 男人眼睫忽地轻颤,瞳孔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像暴雨前压城的黑云。 他灼热的唇几乎吻上她的耳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利用你。” “因为我只有你。” “钓饵也好,弃子也罢,只有活着的才算数,我只想要你……想要你活着。” 双膝跪得太久,不知何时鲜血已经顺着他裤管蜿蜒,“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但求你别质疑这十几年里哪些是真。” 他的眼圈红得可怕,眼神暗沉而汹涌。 因为都是真的,保护是真的,照顾是真的,想过普通人世俗生活的心也是真的。 爱,也是真的。 慕尘,慕尘,仰慕俗尘,这是他的命。 盛葳却径直抬手甩了他一耳光,这一掌力道十足,让她掌心发麻:“骗子……” 第二下耳光没甩出去就被攥住手腕,“我知道你们张家人都会演戏,你应该最优秀吧?连愧疚都可以演得这么熟练……” 盛葳的指尖在他肩胛骨的位置猛的收紧,指甲几乎要刺破衣料嵌入皮肉。 她笑起来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神经质地抽动,发狠道:“我不管那些,那是你的事!真心和利益不冲突……” “而我,已经看透你们这些人了。” 张慕尘的呼吸骤然停滞,脖颈暴起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看见她肩膀和手指都开始不自然地抽搐,这是她情绪过载的征兆。 “我早告诉过张海客……”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在念某种诅咒的呢喃咒语, “现在也告诉你……我一定会报答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的养育之恩……” 喉间的哽咽被她生生咽下去,眼泪砸在他青筋虬结的手背,“我不管你到底是张慕尘还是盛怀良……等我结束这一切……” “微微!” 张慕尘抬手拽住她的衣袖,力道大得让她手臂发麻,他眼底翻涌的黑化深沉几乎要化为实质,“我求你不要说这种话——” “等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哪怕搭上我这烂命,我也一定会结束这该死的一切!” 她尖声打断他的话,歇斯底里嘶吼道, “然后就跟你们张家人彻底两清!” 空气瞬间凝固,此刻连门外都噤声了。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尖状,蓦地钳住她手腕拉近,这个动作带着某种近乎凶残的温柔,像是要把她勒死在怀抱里。 鼻尖相撞的瞬间,他滚烫的吐息裹着血腥味喷在她惨白的唇上:“你再说一遍?” “两清。”她失神地重复,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就像…就像你教我的……” “休想。” 张慕尘突然掐着她腰按向自己胯骨,力道大得指节发白:“两清?你清得了吗!” 他喉头滚出沙哑的颤音,飞快地吐出话来,这个十几年来始终与她隔着安全距离的男人,此刻却用侵略性地用体温烫着她: “是谁在打雷天给你捂耳朵哄睡?是谁在你初潮给你洗裤子?是谁冬天给你捂脚?是谁给你煮奶茶,是谁送你去上学……” “别说了!假的!都是假的!”盛葳尖叫着抓挠他脖颈,指甲带出细小的血珠。 男人暴戾地扣住她乱挥的双手反剪到腰后,胸膛压得她肋骨生疼:“假的……” 他忽然放软声线,颤抖的嘴唇呼着热气几乎是贴着她的嘴角,“那你哭什么?” 盛葳泄气般瘫软在他怀里,应激性失语让她此刻抽搐着,张慕尘暴起的青筋在额角跳动,掌心却温柔地托住她后脑按进肩颈。 这个曾手把手教她学会控制呼吸的男人,此刻自己的喘息却紊乱得不成节奏。 他眼神深黑到可怕,终于不受控地咬上她耳廓,带着惩罚意味,声带震颤的频率透着危险,后槽牙咬合起凸起的骨线像刃: “你要跟我两清,这辈子都休想。” “除非我死,骨头化成灰也要撒进你喝的水里把我咽了,此生都不能跟我两清。” 第110章 你来惩罚我吧 盛葳咬住他脖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撕下一块肉来,血腥味在齿间瞬间炸开。 男人痛快地发出餍足的闷哼,掌心发狠地抱着她后脑加深这个血腥的吻: “你还是喜欢咬人,咬啊……” 他喘息着扯开领口,露出苍白皮肤下颈动脉暴跳的青筋,“咬断这里我就再不能缠着你,死在你身上我甘之如饴……” 他把最脆弱的咽喉送到她齿间,即使是死,也甘愿做她永远驯不服的恶犬。 但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定不会杀他的,她是个连对敌人都不敢下死手的人。 “疯子!” 盛葳挣扎仰头,撞进他泛红的瞳孔,她从来不知道张慕尘是这样的人,他到底是怎么装出十几年的温良,还是张家人都这样? “疯?从张家出来的哪个不是疯子?我活了一百多年,不死也早就疯了。” “我养你十二年,只是想让你当个正常人,”他指尖抚过她带血的嘴角,“可我改变不了,你的骨子里流的是张家的血……” “而你,就是我亲自养大的小疯子。” 那瞳孔深处翻涌着百年孤寂淬炼出的偏执,他身为张家外家最脏的那批人,干的也从来都是张家最脏的活儿,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脏东西了,所以他才会如此渴望干净。 每每看着她,他心中就有种自豪感,肮脏了一辈子的人,养出来一朵最洁白的花。 “张家人的宿命从来就是互相撕咬着活,你逃不开我,就像我逃不开你……” 这番鬼话她不止一次听过,盛葳抓挠的手突然顿住,眼尖地看到他左胸上方有什么暗青色,她猛地伸手,一把扯开他的衬衫。 张慕尘的呼吸一滞,却来不及阻止。 他的左胸心脏的位置,刺着一串俄文,刺青随着心跳一起一伏,像条盘踞的蛇。 盛葳愣住,这个单词她再熟悉不过。 “вepa?” 她下意识用俄语呢喃,只是她学的第一个俄文单词,卷舌音曾被他纠正过很多次。 读成“vera”维拉,意为“信仰”。 这是张慕尘给她取的俄文名。 她的俄语是他亲自教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会俄语,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名字。 他教她俄语很苛刻,小时候每次雷雨夜她都要听他念普希金的诗才肯睡觉,因为他说俄语时声音总带着份无法言说的温柔。 九岁时在书桌前的记忆闪过,“舌尖要卷两次,”男人握着她的手在小本上写字, “вepa是信仰,可以读成维拉,你叫微微,所以也是你的名字,你得记住。” 因为你是我的信仰。 而他把她的名字刻在了心脏的位置。 张慕尘突然触电般松开禁锢,他的耳尖瞬间泛红,紧抿着唇,像是被她揭穿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份秘密似乎要命。 学俄语的事,他没有告诉张海客他们。 他有意藏着这一份不想袒露的私心。 他希望他和她之间有着别人无法取代的秘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前所未有的慌乱从瞳孔漫出,他仓皇拉住被她扯开的衬衫急着想遮掩,却被盛葳用力攥住手腕,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串字母。 “你为什么……”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抚上那串刺青,墨迹已经有些褪色,边缘微微晕开,显然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他抓着她手指按进发烫的皮肉,“每次子弹擦过这里...我都当是你给的庇护……” 盛葳听见自己喉咙的哽咽,听见张慕尘失控的心跳,听见血液在太阳穴鼓动的轰鸣……这些声音最终汇聚成酸意漫过鼻腔。 “微微……” 张慕尘用俄语颤声唤她乳名,轻轻伸出手捧住她的脸,拇指重重擦过她的下眼睑。 “你打我骂我玩弄我、恨我、甚至现在就杀了我,都可以,”他的手覆盖在她此刻按住的位置上,那里跳动的频率快得惊人。 “但是两清——” 张慕尘哽住,眼尾泛起的红像淬了毒。 窗外透进的日光里,她看见这个男人双膝跪在她面前垂着头,前额抵住她的肩膀。 这个近乎卑微的姿态与方才的暴戾形成诡异反差,温热的吐息直直烫在她锁骨上。 “我求你以后别说这话……” 暴戾与哀求在瞳孔里厮杀,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细瘦的手腕,“你别不要我……” 他声音带着某种濒临崩溃的克制嘶哑。 他把自己的能给的,不能给的,通通都给了,但不能接受她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她怔怔看着他锁骨之下,陈年弹孔与崭新抓痕交错,突然俯身咬住那个俄文刺青。 犬齿刺破皮肤时尝到咸涩,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泪,头顶传来男人压抑的闷哼。 他的掌心依旧温柔地托住她后脑按向自己的胸膛,这个贯穿十二年的守护姿势从没变过,也终于在此刻显露出它淬毒的真心。 她是他养大的玫瑰,有毒他也抱紧她。 咬住他胸口尝到血腥的刹那,她的思维突然卡住,明明该推开这个骗了她这么久的人,手指却不受控地揪紧了他胸前的布料。 她该愤怒,被当成棋子养大,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可当视线落在那串被血染得更清晰的俄文刺青上,胃部翻涌的竟是酸涩。 她那非黑即白的小世界跟别人不一样,在此刻竟崩塌成灰,她不止一次感到迷茫。 瞳孔在极度情绪冲击下开始涣散,她的认知混乱让她此刻大脑陷入一种混沌。 原来身边都是一群疯子。 不幸的是,她也是。 盛葳突然跨坐上他的腰腹,膝盖紧紧夹在他大腿两侧,这个充满暗示性的莽撞姿势让他闷哼出声,肌肉瞬间条件反射地绷紧。 “为什么在我成年前一个月消失?” 她俯身揪着他衣领把人拎起来,鼻尖几乎撞上他渗血的唇,“连条消息都没……” 张慕尘忍了又忍才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该有正常的人生。” “骗子!你还在撒谎!”她突然扬手甩过去,掌心火辣辣地疼,冷笑一声道, “把我交给张海客的是你吧?你让张海客他们教我下墓的时候,怎么不说正常?” 男人突然擒住她手腕反拧,暴起将她扑进床褥,床垫弹簧发出濒死的呻吟,后背重重砸进被褥时,看见他眼底炸开的暗欲。 “你恨我么?”张慕尘扯下脖间松松垮垮的领带,拇指碾过她血迹未干的唇角。 “你别转移话题,现在是我在问你!” “那好,我告诉你。”她的挣扎被他用腿压住,他染着情欲的瞳孔紧锁她的脸庞。 “我消失是因为,要是再看你穿睡裙在屋里晃……我会犯比欺骗更该死的罪……” “我更不能看着我亲手养大的玫瑰。”他喘息着捆住她手腕,“以后插在别人的花瓶里,我一定会忍不住弄死那个人。” “我教你的……”他突然用俄语俯身吻在她耳畔呢喃,喉音混着情欲的暗哑,这是暴雨夜他们学俄语时,他老是念叨的一句。 “爱是最高形式的审判。” “别看。”他伸手盖住她瞪大的瞳孔,暴戾与温柔在他的眼底搅成血色的浓雾。 因为我觊觎了自己亲手浇灌大的花。 所以…… “我的审判官,你来惩罚我吧。” 尾音被撞碎在一个近乎暴烈的吻里。 第111章 这就是原因 黑暗降临的瞬间,暴烈的吻砸在唇上。 盛葳的惊讶被尽数吞下,张慕尘的唇又冷又硬,犬齿碾过她下唇凶得像要吃了她。 床垫弹簧的呜咽被吞噬在交错的喘息里,她的腿撞在他腰侧,却被他带着粗茧的指腹碾过穴位一压,酸麻感如同电流炸开。 喉间破碎的抗拒化作湿润的涟漪,被他卷着反复吞咽,近乎暴戾的吻里,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下唇正被他用犬齿温柔地研磨。 “乖孩子。” 暗哑的诱哄震得她脊椎发麻。 直到氧气耗尽的前一秒才退出,腕间领带已是松松散散,盛葳本能地攥紧他肩胛。 他根本没束太紧,因为他舍不得。 粗粝拇指拭过她濡湿的唇珠,转而用近乎虔诚的慢速重新覆上来。 唇齿厮磨的节奏突然变成潮水漫过礁石,而她缺氧地将指尖无意识揪住他后脑碎发,如同搁浅的鱼本能地贴近水源。 “好孩子,就是这样。” 湿漉漉的含糊夸赞混着吐息喷在耳际。 掌心熨帖地按在她颈动脉搏动处,将失控边缘的喘息揉碎在绵长的深吻里。 有什么顺着她涨红的脸颊滑落,还未沾湿下巴就被他吻净,惊起皮肤一阵战栗。 他的粗粝掌心烙得卫衣下的皮肤发烫。 “还想跟我两清?”张慕尘松手,突然退开半寸,拇指揉搓她被亲肿的唇瓣。 “你这个……混账……竟然……” 张慕尘的闷笑炸开在耳畔,他托着她后脑换了个角度覆上,盛葳攥着他发丝的手指却越收越紧,隔着布料掐进他后背肌肉。 直到濒临失控才退出,她的呼吸剧烈起伏着,他用掌心轻轻拨开发丝,哑声问: “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教你这些。” 替她拍背顺气的动作像在梳理炸毛的猫,可嵌在她腰后的指节仍带着未褪的掌控欲。 只是这样就受不了,以后该怎么办? 该多亲几次,不然这细瘦的身板以后怎么能承受住,有些东西他也该教她了。 他偏头吻上她耳垂,舌尖绕着耳廓打转:“讨厌我这样对你吗?嗯?” “你,够了,混蛋……” “对,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所以你看清楚,现在吻你的混蛋是张慕尘。” 男人托着她的腰翻坐起身,盛葳本能地抱紧他的腰,不知道是碰到什么,让她身形蓦地僵住。 抬头间,她看见张慕尘泛着血丝的眼底,那里映着自己被亲得水光淋漓的唇。 张慕尘抚平她卫衣兜帽,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后:“怕了?现在还觉得我是装的?” “这就是原因。”他扣住她后脑压向自己,“再待在你身边,我会比这更过分。” “张家人的自制力不是无限的。” 混乱中腕间的血玉镯磕到他胸膛,被他抓过手腕,暗红流光晃过她湿润的眼瞳。 张慕尘卸了力道,额头抵着她狂跳的脉搏:“这镯子,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去寻。” “这是只有张家族长夫人能戴的,世间独一无二,我身上唯一的玉佩早就给你了,所以想了好久该怎么准备给你的礼物。” 只有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 “我想给你最好的。”他拇指抹了抹她眼角,“但张慕尘太脏,实在不配站在你身边,我从未想过利用你做什么,我只是怕我哪天死了,以后没人庇护你,你会害怕。”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认命般吐出最后一句:“你一定会恨我吧……但没关系。” 我爱你,就够了。 “现在这副疯样才是你的真面目?”盛葳挣出手腕揪住他衣领,一字一顿道。 “你要逃,就逃一辈子!现在又滚在我面前来干什么?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忍不住了。”他掐着她腰死死锢紧,闷哼中夹杂着压抑的呜咽:“说你想我。” “我不想……呃!”逞强的话变调成甜腻的颤音,张慕尘的掌心带着掌控擒住她后颈,像捏住猫崽般轻轻揉捏:“撒谎。” “张慕尘……”她带着嘶哑的嗓音裹着哭腔,“明明是你教我要诚实的……” “你明知道我最恨欺骗!那时候我同桌撒谎污蔑我偷橡皮,我把他书全撕了,是你当时说的‘微微做得对,诚实最重要’!”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乱发垂在他的胸口:“叫我诚实的是你,欺骗我的也是你,”她揪着他衣襟的手在抖,“现在说这些恶心话的还是你!” “你当初就不该做‘盛怀良’来骗我!我可以接受真实的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多脏,我只要你……不要骗我。” “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男人瞳孔骤缩,又重重闭上眼,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情绪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一刻,他分不清这是天赐的救赎,还是神罚的凌迟,他以为自己被判处死刑了。 “……微微。”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跋涉了百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命运最后的归途。 盛葳没说话,只是圈住他脖子埋进去。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直白——她接受了他,连同他所有的阴暗、偏执和不堪。 张慕尘的心彻底乱了。 他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锁骨上的咬痕还渗着血,心口的刺青发烫,可这些疼痛都比不上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滔天巨浪。 “张慕尘。”她紧紧环住他腰身闷道。 “你教过我的……做错事要道歉……” 男人的呼吸一滞,她这是…… 张慕尘吻在她汗湿的颈侧,唇瓣摩挲她突跳的颈动脉,许久才哑声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微微。” “对不起骗你,对不起逃开,”他咬上她的耳垂,“但唯独不后悔现在做的事。” “我要你永远受罚。”她的眼泪砸在他颈窝,“罚你以后再不能逃,罚你……” “以后可以做回张慕尘。” “我不要假的你,我要真正的你……剥了那层假皮,哪怕你脏,只要你别骗我。” 张慕尘的呼吸骤然粗重,托着她后颈的手掌暴起青筋又克制住强压着松开: “那样会吓着你。”他偏头埋入她的颈窝深深吸气,“真正的张慕尘……” “是个每天想把你吞吃入腹的疯子。” “你要吃我,那我也把你吃了!” “……呵,好,随你咬。” “不行……你不许咬我……” “乖,不欺负你。” 承诺与暴行同时降临,张慕尘吻在她跳动的颈动脉,烙下的力道却放得极柔。 直到某一刻,空气突然凝滞。 张慕尘的掌心贴着她狂跳的脉搏,忽然退了退跟她的距离。盛葳泛红的脸砸进他肩窝,听见头顶传来克制的喘息:“缓缓。” “别动,再不乖,就真出事了。” “疯子……”盛葳抬起的手被他提前攥住,“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 张慕尘闷哼着低笑出声,震得她锁骨发麻。这个常年绷着一张清冷禁欲脸的男人,此刻眼尾笑出的细纹竟显出几分少年气: “随你,但在私下里叫……”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个词,气得她想给他一巴掌。 “想得美!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好,那我用一辈子求你原谅。” “现在,还两不两清了?嗯?” “要!我就是要折磨你,看你……唔” “那你做好准备……看我怎么发疯……关起来……锁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你这个疯子!外面还有……” “人早被你刚刚气走了,乖,张嘴。” 第112章 早已经分不清了 中午的饭桌上,空气安静得近乎凝滞。 筷子偶尔碰撞碗沿的声响在这种寂静中被无限放大,连吞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是今早房间里太热闹,她又不得不换了件新外套,清冷中带着稚气,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有几缕不听话地黏在颈侧。 眼圈依旧还有些余红,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湿气,像是哭过又很快收拾好了情绪。 张海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用筷子戳碗里米饭的小动作,这是她心情烦躁时特有的习惯,动作很轻却带着某种固执的力道。 从她指节发白的力度来看,显然上午与张慕尘那场争吵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不过现在她能容许张慕尘坐在她身侧的这个位置,已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和解。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张慕尘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执着的是什么,也懂得拿捏她的性格脾气,哄她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这鱼蒸得有点老了。”张海洋少见地开口,声音在凝滞的空气里划开一道口子。 张千军万马配合地夹了一块鱼肉夹进嘴里,一本正经搭腔,“盐也放多了。”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为的是缓解餐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暗自集中在那个低头戳饭粒的人身上,包括沉默的张启灵。 他吃饭的姿态一如既往地端正,安静淡定,如果忽略他眨眼略快的频率的话,倒还真以为他对周遭暗涌的情绪毫无察觉。 他们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提上午的事。但并不代表那些争吵、质问,还有……那些气话,他们不会往心里去,相反他们很计较。 从上午那场争吵中那无意的一句“等结束这一切,我就和你们张家人彻底两清”说出口的瞬间,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悄然变了。 呵,两清? 那张小嘴惯会说些戳他们心窝子的话。 他们耳力好得可怕,何况当时就站在楼下不远,他们能清楚地听见她说的每一个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扭曲翻腾。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他们自以为坚固的防线。 她怎么敢? 怎么能在受够了张家的庇护后,如此轻易地说要斩断一切?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有些印记,不是句气话就可以抹去的。 “你,你,你,还有你——” 突然的声音打断心中所想,筷子尖突然指向对面四个埋头扒饭的脑袋:张海客、张海洋、张海侠和张千军万马上轮流点过。 “你们四个也装过盛怀良,是不是?还有张海楼。”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四人的动作同时滞住。 张海客的筷子悬在半空,张海洋的汤勺轻轻磕在碗沿,张海侠挑起菜又放下,张千军万马嘴里还塞着肉,腮帮子鼓着,眼睛瞪得溜圆,被她的话一下噎得咳嗽到脸红。 “心虚了吧?”她瞪着张千军万马。 张起灵默默把汤碗往她手边推了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埋头悄悄发红的眼角。 四道视线齐刷刷转向张慕尘,像是在无声质问着什么,张海客更是感到喉咙发紧。 却见对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神色如常地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盛葳碗里。 他宁愿暴露出自己肮脏的心思,也没有对她吐露半分关于实验室青铜铃的事,都被他给诓过去了。 本就受了他的刺激,如果一下子告诉她,她只会崩溃,甚至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来,但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住,终究会败露。 “别看他了,是我自己猜到的。”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尖锐的讽刺,“既然他可以装成盛怀良,所以你们也可以,对吧?” 张海洋的筷子轻轻搁在碗沿,发出轻响。没人回答,因为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当然装过,被人欺负了抱着哄她,装老寒腿教她骑自行车,买小裙子给她拍照片,哄着她乖乖拔智齿,晚上给她掖被角…… 他们用假身份织成无数个细微的密网,如今猎物却想撕破网兜,跟他们撇清关系。 他们知道她想要自由,谁又不想要?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自由,命数是逃不开的。 她连恨意都是张家亲自浇灌出来的,就像被驯养的鹰隼,就算啄伤主人翅膀,飞出去的每一寸轨迹都在预料之中。 血缘、养育、羁绊……这些早就织成坚硬的铁链,将她死死囚困在张家的笼子里。 张家人的面具戴久了会烙进皮肉,就像她身体里张家众人为她输送的血液—— 早已经分不清了。 甚至这身血肉筋骨都是他们养出来的,死后也只能跟他们葬进同一个地方。 活着逃不开,死了也别想跟他们撇清。 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 这才是张家人刻在血脉里的宿命。 疯子就该跟疯子一起才对,天造地设。 他们能完美地扮十二年的慈祥祖父,自然也能用24年,48年……磨平她的利齿。 “你们都很了解我,脖子上的疤跟他一样。”她目光扫过每一张骤然绷紧的脸。 “装得还挺像样的。”她冷笑一声。 那笑容让张海客想起他第一次以真面目去苏州接她时的场景—— 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投下斑驳的影子,而她站在门后像只怯怯的小兔,警惕地打量他这个自称“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尤其是你,张海客,刚来苏州接我去香港那会还假装跟我是第一次认识。” “这馊主意可不是我出的。”张海客听见自己苍白解释,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干涩。 眼风轻飘飘地扫向正剥虾的张慕尘。 虾壳在张慕尘指尖裂成两半,虾肉稳稳落进盛葳碗里,她从鼻子里哼哼两声: “反正你们张家人永远都是有苦衷,永远在算计,以后你们没机会装神弄鬼了。” 她突然把张启灵的碗拽过来,哗啦啦倒进去半盘番茄炒鸡蛋,看着他沉静的侧脸: “张启灵最好,就他没扮过盛怀良。” 这个动作做得太过刻意,又太过自然,无疑让桌上几个男人的眼神同时暗了下来,却只敢盯着族长碗里金灿灿的鸡蛋山。 她把她最爱的菜给了他,这个动作像记耳光,抽得他们无法做出任何,只得掩饰般移开眼神,筷子齐齐转向红烧肉。 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他们的反应,明目张胆的偏爱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张启灵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份“奖励”,连咀嚼的频率都没有变化,但张海侠注意到族长握着筷子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些。 “微微。”张海侠决定主动出击,“我们尊重你,但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这次幸亏是有惊无险,你怎么会找到齐羽家?” “我在梦里见过他,他不是坏人。”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筷子在碗里画着圈圈。 梦里……这无疑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什么梦……”他话还没完就被打断。 盛葳突然把卫衣兜帽罩住脑袋:“我的梦,我的秘密。”她隔着布料闷声说,“就像你们装成盛怀良,也是你们的秘密。” 张启灵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排骨,不动声色地套话:“还梦到过谁?” 盛葳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很重要?所以这就是我会被你们拿来做局的特殊之处?” 不等无意绷紧的众人开口解释,她自顾自道:“西沙墓里那个十二只手的女尸。” “有人把她按进那个金丝楠木棺里,我还变成个明朝的挑土工,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她警惕地并未全盘托出所有细节。 张海侠感觉眼皮突然无意识跳了跳。 “哦,还有汪臧海。”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惊雷炸起波澜,张海客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他看见张海洋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张慕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张启灵的反应最直接——他一把攥住盛葳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吸一口气。 “怎么?”盛葳环视众人紧绷的面容,“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还有后面那些事,要是知道我肯定把他打一顿。” 说到这个,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看向张慕尘。 “我小时候真的被黑毛蛇咬过吗?张小蛇说这种蛇会让我看到一些类似记忆的东西,可我一点都记不得,我的记忆是……” “怪我们没保护好你。”张慕尘回答得飞快,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种蛇毒会让你记忆混乱,有些人可能还会觉得自己像条蛇,所以你记不得。” 他的眼神下意识瞟了张启灵一眼,又很快收回。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但她只是轻轻“嗯”了声,不再追问。 突然的沉默里,盛葳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夹给张启灵,“那真盛怀良到底是谁?” 张慕尘垂眼给她添了菜,脸色平静: “一个死人而已,随便挑的一张皮,我每年带你去烧香的那个无名碑就是他。” 他倒不是什么善良,他只是感谢,感谢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做了回人,救了微微。 在她垂头看不到的地方,众人已经完成了无声的眼神交汇,这无疑不是个好消息。 她似乎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才开始专心对付碗里被她戳得千疮百孔的米饭。 张海客注视着她扑闪的睫毛,想起十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女孩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是个浑身是伤的小不点,像只没未孵化成蝶的茧,蜷缩在张慕尘怀里。 十二年。足够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长成如今这个会平静地撕开他们伪装的大姑娘。 他们教她许多,却忘了教她最重要的一点:有些羁绊一旦形成,就永远无法抹去。 但话已经说出了口,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以后随时可能掀起新的风暴。 “微微,我能吃番茄炒鸡蛋吗……”张千军万马眼巴巴地看她,试探地问道。 女孩哼哼两声,把盘子递过去,“随便,但是我要吃番茄,你吃鸡蛋。” 这像是一个信号,有人突然偷偷笑了。 第113章 回家 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落在车前盖上。 盛葳靠在车窗上,看着玻璃倒影里张启灵的侧脸。他正望着前方道路,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就停这儿吧。”张慕尘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他已经变回了伙计形象。 车停在胡同口,他环视了周围一圈,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黑背包,带上鸭舌帽。 “你真要继续扮那个‘阿默’?”她拽住张慕尘的背包带,布料在她指间绷紧。 张慕尘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他的掌心很暖,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看着她担忧自己的眼神觉得心热。 “微微,有些事情必须得有人去做。” “你知道的,张家人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解语臣救过我,何况我需要一个明面的身份,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 “你跟着族长是最安全的。” 张慕尘看了眼靠在车边的张启灵,他站在不远处,连帽衫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暗处有我们,所以……”他顿了顿,突然刮了刮她的鼻梁,“别总想着冒险。” 盛葳攥紧装着资料的牛皮袋:“要是这一切都结束,你们是不是也不用再躲……” “现在这样,已经够好了。”张慕尘打断她,关于未来,他们也是无法预料的。 盛葳把牛皮袋递给他:“那你把这些带给解语臣。”她顿了顿,“你不要受伤。” 张慕尘接过东西,目光却越过她再次看向张启灵,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被除名时,并未见过这位年轻的族长,但他早已对张家的未来不抱希望。但此刻对方淡漠的眼神扫过来,竟让他觉得…… 眼前的男人的确担得上族长一名,他缄默强大,完全有资格成为张家的精神图腾。 很多年前的“叛变”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为了秘密任务背叛过家族,而张启灵作为一族之长本该清理门户。 但张启灵只是静静地站着,看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张慕尘突然站直身子,右手握拳抵住左肩,这是张家外放弟子以示请罪的古礼。 张启灵颔首的幅度小得看不见,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只有垂于裤缝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张慕尘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 盛葳只是突然觉得鼻腔发酸,她从张海客几人平时的话间和行为就知道,张启灵身为张家族长对他们这群人来说似乎不一般。 族长就像是……张家所有人的大家长。 张海楼曾经说,他们有族长,就有家。 她希望张启灵能有家,张慕尘也能有。 张海客他们是在黄昏时分离开的,他们也有自己的任务,就像每一个张家人都要肩负的,天边的夕阳把几个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地面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走了。”张海客出声,从风衣内袋摸出张银行卡,直接塞进盛葳卫衣口袋。 “你和族长的零花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他瞥了眼张启灵,意味不明道,“还有,别吃太多糖,族长会看着你。” “我这算是在啃老吗?”盛葳努了努嘴,在张海客脸黑之前,及时地转移视线。 她走到张海侠面前,他今天穿了件灰色高领毛衣,衬得本就温润的人更显柔和。 盛葳突然摸出兜里所有的水果糖,拿过他的大掌,一股脑全部塞进他的手心。 “那天晚上……”她声音低下去,“你生气了。”她还没忘那晚他的那一声叹息。 塑料糖纸在他掌心发出细碎声响。他怔了怔,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屈指轻弹她额头:“我是气自己,不是冲你。” 说罢,当真把糖果全数收进自己口袋,眼睛弯了弯,“不过客哥说的对,没收。” 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真好。 张海洋上前一步,幽幽出声:“以后离九门的人远些,他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能有人比你们这群老狐狸难搞?”她撇嘴,却见张千军万马在这时蹭过来。 他今天头上没插筷子,额间绑了根发带,少了份仙风道骨,多了些少年意气,从怀里掏出个绣着八卦图的香囊,耳尖通红: “这是新调的安神香……”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以让你少做点噩梦。” “我有香水。”盛葳故意出声道。 果然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光暗下去,像被云遮住的月亮。她接过香囊闻了闻,“不过阳台正好有花盆空着,拿来当香炉正好。” 张千军万马的眼睛又亮起来,像只被顺毛的大金毛。他低头去翻布包想再拿些什么,却被张海客拎着后领不客气地拽走: “走了,再磨蹭天都黑了。” 走几步张海客又回头,眼角泛起细纹:“记得窗户别锁太死,我们会来看你的。” “张海楼不许来!” 车灯渐远,胡同里只剩下槐花簌簌落地的声响,远处传来几声收废品的摇铃声。 盛葳望着影子消失的方向,忽然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 “你很开心?” 张启灵看着她的侧脸,暮色把她的睫毛染成淡金色,她低着头用鞋尖踢飞一颗石子,石子撞在胡同的砖墙上,弹进阴沟里。 盛葳突然伸手勾住他垂在身侧的右臂,食指隔着布料戳了戳他紧绷的小臂肌肉: “回家了,你不开心吗?” 她歪头看他被路灯镀了层淡光的侧脸,轻飘飘的一句话像片羽毛扫过他耳畔。 张启灵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家”这个字像颗石子坠进深潭。 这是她搬进四合院的第六个月,半年的时间,足够她将四合院的一切打上烙印。 连院里的那颗老枣树都给它起了名字,叫“枣起”,她希望明年它能多结点枣吃。 本是死物,此刻却突然有了别的鲜活。 “你还没回答我,你开心吗?”她固执地问道,张启灵早已能自然应对她的直球。 “嗯。” “张起灵。”盛葳突然拽停他,抱着他的胳膊晃,“我想吃冰糖葫芦。” 张启灵才闻到空气里飘来股熟悉的甜味,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摊都还没看到,味儿倒是先寻着了,鼻子倒是好用。 他没说话,只是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 “回家。” 盛葳拽着他袖口不依不饶:“你不要听张海客的……” 夜风突然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张起灵抬手替她捋到耳后时,指尖碰到她温热的耳垂,这个动作让两人都莫名地愣了下。 “明天买。”他别开眼,淡定收回手。 “明日复明日,明日吃两串……” “多了,两颗。” “不行!剩下的要浪费……” “我吃。”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叠在斑驳的砖墙上,恍若枝叶交错,根系纠缠。 ——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盛葳低头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一抬头,视线越过张启灵的肩头,落在石桌旁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院内的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那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眼角有几丝皱纹,眼里闪烁着某种精明的光。 他身上的土腥气很淡,却足够让她辨认出这是个常年在墓里打滚的人。不是普通土夫子那种腌入味的腐朽气息,而是更深层、更隐秘的,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阴狠。 除此之外,她似乎还闻到股莫名熟悉的味道,而张启灵看见此人下意识皱了下眉。 “哟,小祖宗这是玩够了?终于舍得回来了。”黑瞎子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调侃,但盛葳注意到他搁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绷紧。 吴三省往前迈了半步,盛葳不自觉地往旁边人身侧靠了半步,感受到衣袖下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张启灵不动声色挡住她: “小哥好久不见了。”男人的目光在张启灵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盛葳。 “小姑娘,你是无邪的朋友吧?我听小邪提过你。”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更深。 “我是他的三叔,吴三省。” 这人居然是无邪一直在找的三叔? 这下明白了,她心道难怪,那熟悉的味道就是她在无邪身上闻到过,那个总是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她的无邪,那股味道就像…… 就像是小狗身上的那股味道,但不臭。 盛葳发现他在以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 “你好。” “听黑瞎子说你去长沙玩了?”吴三省摸出包没拆封的烟,“齐羽那老房子……”他撕烟盒的动作突然顿住,“可不好找。” 第114章 年轻人多走动走动 果然,盛葳的睫毛颤了颤。 看来只要自己拥有的信息足够重要,手里的筹码够多,某些该出现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找上门,这是怕她成为变数? 黑瞎子突然插到两人中间:“三爷这是改行查户口了?要问话好歹让人喘口气。” “人和哑巴刚回来,歇歇再聊不行?”他咧开嘴笑,白牙在暮色下闪着光,“再说了,晚饭还没吃呢,要聊就在这儿聊吧。” 吴三省的目光在黑瞎子和张启灵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落在盛葳脸上,看她眼神紧紧盯着自己手里没点着的烟,笑了笑。 “放心,不抢你家小孩。”他眼神扫过张启灵绷紧的下颌线,“别紧张,姑娘。” “我就想问问,你是怎么能进齐羽家的,据我所知,那房子里可是有机关呢。” 毕竟生在九门,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但为什么要告诉你?就凭你是无邪的叔叔?”她耿直道。 “这话说的,见外不是,”吴三省突然拍大腿,“我只是替我那大侄子看看……” “五百。”张启灵突然开口。 院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胡同里的大婶在骂孩子,吴三省掏打火机的手僵在半空: “什么五百?” “咨询费。”黑瞎子不知从哪摸出个pos机咧嘴,“现金刷卡,三爷选哪个?” 吴三省干笑两声把打火机揣回去:“现在的年轻人……” 他看了看张启灵和黑瞎子,又把话吞回去,她跟这两个老狐狸住一起,不奇怪。 “我把东西交给了解大当家的,”她不动声色道,“您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 吴三省的动作顿了顿,忽然笑了笑,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 “唉,那臭小子要有你一半机灵……” 话没说完被张启灵伸手截住,两根奇长的手指夹着信封边缘,但他没有立刻打开。 “站在门口多累,坐下慢慢说呗。”黑瞎子拎起搪瓷壶倒水。 盛葳看见张启灵微不可察地点头,然后走向石桌。他的背影挺拔如松,黑色连帽衫在夜风里微微鼓动,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我见过他,在梦里。”盛葳轻声说。 闻言,吴三省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盛葳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因为是我自己想见他。” “有意思。”他缓慢道,手指在石桌上敲出沉闷的节奏,“倒是有意思得很啊。” 盛葳看见吴三省端起茶杯时,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那眼神让她想起狼,幽深危险,却奇异地带着某种长辈般的温和。 她突然间明白了无邪那种真诚美好从何而来——有这样一个叔叔或者是家族在前面挡着,他确实可以做个天真无邪的人。 “小姑娘。”吴三省啜了口茶,“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梦到这些?” 盛葳感觉张启灵的手指微动了一瞬。她知道答案,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知道答案。 “巧合吧。”她随口应付一句。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他放下茶杯,瓷器与石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特别是牵扯到张家和九门的事。” 空气仿佛凝固,连秋风都停止了吹动。 “我不在乎。” 她忽然说道,打破一院沉寂。 “我不在乎这一切为什么发生,也不在乎因谁而起,我只知道这一切必须结束。” “三爷这话说的。”黑瞎子跟着搭话,声音低了几度,“怎么听着像在威胁呢?” 吴三省摆摆手:“哪能啊。”他的目光却一直锁定盛葳,“只是好奇,好个后生啊,那你想知道齐羽现在的下落吗?” “够了。”张启灵突然打断。 “小哥还是这么护短。”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摸出张纸条塞给盛葳,“有空打这个号,无邪他二叔想请你喝茶聊聊天。” “我不喜欢喝茶。” 吴三省也不恼,起身掸了掸衣摆: “不打扰你们小年轻了,那有空多去杭州玩,我那大侄子身边也没个什么伴儿。” 他瞥见张启灵突然僵硬的脊背,话锋一转,“……你们年轻人之间多走动走动。” 这话似有深意,黑瞎子心骂声老狐狸。 盛葳看着他走向院门的背影,突然开口: “吴先生。” 吴三省回头,眉毛微微挑起。 “去看看无邪吧,少抽点烟。”盛葳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顺便说一句,” “有些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话音一落,吴三省的眼神骤然阴沉,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那种长辈般的温和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锋利的礁石。 “小姑娘,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几乎同时,张启灵的手搭上盛葳肩膀,黑瞎子往前半步不动声色挡住大半视线。 “你搞清楚,可是你自己来见我的。” 所以被她看穿,也是他自找的。 “三爷,天快黑了,小心找不到路回去。”黑瞎子插话,墨镜后的眼睛眯成缝。 暮色四合,最后一线天光落在吴三省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平静的脸上,他忽然大笑出声,最后只留下句意味深长的低语: “难怪小邪会惦记你……”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黑瞎子松了口气:“小混蛋,你刚才……”话到一半又咽回去,转头看向张启灵,“哑巴,你教的?” 对方摇头,任由她将下巴枕在胳膊上。 “你想知道?”那双绿眸停留在黑瞎子身上,小手一摊,“五百,只接受现金。” “小狐狸,见钱眼开的性子跟谁学的。”黑瞎子笑嘻嘻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他知道多少?”她轻声问。 张启灵和黑瞎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是黑瞎子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足够多。”他说,“但还不够多。” —— 无邪自秦岭跌下瀑崖之后,昏迷了三天才醒,醒来之后也是止不住的头晕,只会怪叫,语言仿佛丧失,医生告诉他是后遗症。 通过跟有关人员沟通,他才知道,自己是被几个村民在一条溪边找到,后被武警送到医院,他当时被放在竹筏上,全身断了十二根骨头,但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医生说道,要不是这些处理,他可能早就死了,无邪觉得奇怪,又瞬间想起什么。 他坠崖了,那当时跟他一起的微微呢? 奈何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还是借了其他人的电话打给王盟,叫他赶紧来西安。 第二天中午王盟拎着大包小包冲进病房,无邪正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左腿打着石膏吊得老高,身上被捆得像个粽子。 床头柜上放着他的包,里面有摔变形的诺基亚,屏幕裂得像蜘蛛网,不能用了。 “老板!新手机!”王盟献宝似的掏出最新款诺基亚,“对了,盛小姐昨天下午也打来过电话……”话没说完手机就被抢走。 无邪按开机键的单个手都在抖:“她说什么了?声音听着没事?没咳嗽没喘气?” “您别急啊!”王盟手忙脚乱道,“挺正常的,就在你刚刚打完电话给我不久,她就给我打了,我才告诉她呢。” “她说让您好好养伤。”王盟从包里拿出电脑,“还说秦岭的岩画资料都整理好了,等您出院……” 他突然发现自家老板眼神不对。 “你俩什么时候交换的号码?”无邪突然眯起眼问道。 王盟吓得后退半步:“就……就那次您不是出去了吗?盛小姐说想逛西湖,她说杭州的很多东西都不好吃,让我推荐……” 他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加上了,说以后您如果玩失踪找不到人的话就找她。” 无邪突然想起她来玩的那几天里,还时不时点头肯定说“王盟推荐的这家不错”。 当时他还夸自家小伙计机灵,给他长脸,现在恨不得把脚上的石膏拍他脸上。 “删了。”无邪把新手机放回床头柜,淡定道,“以后她找你都得经过我……” 话音未落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跳出个“vv”。 无邪差点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这一下不小心扯到肋骨,疼得龇牙咧嘴,接通时手指都在发颤: “喂?” “无邪?你还好吗?”清凌凌的声音淌进耳膜,“王盟说你昏迷了好几天。” 无邪只觉得耳尖发烫,想起昏迷时隐隐约约察觉到有双手按他的腹部检查: “我还好,你怎么样?受伤没?他们就说就捞着我一个,你怎么……” “我也没事,小伤而已。”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她应该在画画。 “生病了就不要吸烟,好好休息吧。” 王盟眼看着自家老板从炸毛狮子变成温顺猫崽,还未痊愈的石膏腿都不自觉轻晃起来,直到电话挂断才敢凑近:“老板……” “电话删没?”他还没放下手机,头也不抬地问王盟,还要给老爸老妈打电话。 “删了……”王盟委屈巴巴。 “好萌萌,最近店里怎么样……”无邪才变回那副往日里的样子,开始问起铺子。 但我已经记住了,王盟心中默默道。 第115章 我要去长白山 02200059……这究竟代表什么呢?盛葳始终没有想通,直觉看上去像串密码。 她现在拥有的消息已经足够多,恰好昨日吴三省找上门,她已经能够推出这盘棋。 大概在很久之前,汪臧海不知道是通过什么窥探到了张家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有关长生,也或许不止长生,但张家人发现了,显然会出于保护的目的而阻拦汪臧海。 汪臧海斗不过现世张家人,所以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这份遗愿,继续去挖出秘密。 汪臧海此人极其精通建筑和风水,她想起西沙海底墓里看到的那些,所以她猜测,为了躲避张家人,他一定会将自己知道的秘密以某种非常隐秘的方式传递给他的后人。 比如把消息藏在一些墓里,她心想,就像张家人一样,通过下墓来获取消息。 她想起看到的那个云顶天宫模型,为什么偏偏是把这个模型留在自己的墓里? 汪臧海曾经去长白山修过万奴王的陵墓,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次修墓发现了什么。 东北张家……长白山……万奴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有,汪臧海是个造诣极高的建筑师,但他自己的墓除去位置难找外,似乎没什么难度,这显然不正常,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他希望更多人看到他的墓,所以简单,他希望更多人看到云顶天宫模型,所以摆在那,他想要的是引起去到那里的人的好奇。 为的就是让后来的人,去到那个所谓的“云顶天宫”,所以这才是汪臧海的目的。 所以张家人的秘密,很可能在长白山。 可她想不通,就算是汪臧海发现了秘密,可张家能在这历史长河中蛰伏几千年,又怎么会斗不过区区一个汪臧海? 凭她对张家人的不完全了解,他们为了存世,应该是非常谨慎的,并且手段强大。 但张海客他们也告诉过她,东北张家已经在上世纪中期彻底衰败,因为家族内乱。而他们这一支负责扎根海外,仍然在发展。 或许她可以问问张启灵到底是为什么。 但上世纪中期,这个时间太巧了,她一边用笔画着时间轴,最后笔尖指向老九门。 这个时候,东方的新太阳刚刚升起,微妙的是,老九门中的张大佛爷在政界如日中天,而长沙里有哪些人物想必不用多言。 身为原东北张家出身的张大佛爷,他不可能不知道家族族人的特殊性,她倒是很好奇这位张大佛爷的人生经历,以及心境。 最终,不知是为何,也或许汪家人本身就在政界,所以顺利借某大人的口,将掀开张家秘密的黑手,明目张胆挥向了老九门。 长生,又有谁不想要呢?特别是当一个人拥有了莫大的权力之后,就会感叹人生区区百年太过短暂,人的欲望总是太可怕。 老九门到底是出于何故她不清楚,但少不了是迫于上头压力去找,但谈何容易呢。 老九门不是什么庸俗之辈,他们一定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所以他们想要逃离“它”暗中的控制,以各种方法,这样的决心使得他们想出一个计划。 如果不能逃离,那就干脆毁掉“它”。 所以,她现在很确定,无邪既然会被他们看中,他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绝不只是因为与齐羽相似,也或许……跟她相似? 盛葳看着手里吴三省送的这份资料,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送她这个。 也许是觉得,如果她真的能解决,那无邪也许就可以不用承担什么,但她不在乎那些,这本身跟她的目的并不冲突。 她压下心中的那一丝不安将东西打开。 —— 无邪趁着恢复期间,百无聊赖地上网打发时间,他将此次看到的青铜树的景象发给一些朋友去看,也陆续收到一些回信,倒是得到了一些关于青铜树的消息。 一个月后,他出院回到杭州,这么久不在,信箱几乎是爆满程度,在这其中,他收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信件,居然是老痒的。 他交代了一些经过,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和他妈妈在船上拍的,他妈妈看起来很漂亮年轻,跟他站在一起不像母子倒像情侣。 或许是因为知道真相的缘故,无邪只觉得她妈妈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气。 之后,他接待了一个特别的朋友,叫老海,两人在饭堂里边喝酒边聊事。 “小三爷气色不错啊。”老海拧开瓶盖给他倒酒,“这是又上哪儿发财去了?” 无邪抢过酒瓶给自己满上:“少他娘扯淡,说正事,你打听到的消息呢?” 老海嘿嘿一笑,从帆布包抽出个油纸包,抖搂出张泛黄的旧报纸。 无邪拿过去一看,1974年《广西文化晚报》的被圈出来的新闻上,模糊的黑白照里有枚蛇眉铜鱼,旁边散着些佛珠之类的。 这条蛇眉铜鱼跟他见过的两条都不一样,看来这是第三条,三条鱼都现世了。 报纸上说这条鱼是在广西一座佛庙塔基地发现的,因为塔坍塌了,所以清理出这些文物来,专家推测,这是北宋僧人的遗物。 “就这旧报纸能看出什么花儿来?”无邪将东西拍在桌上,表情开始郁闷起来。 老海说:“这份报纸不是重点,来头在后面呢,知不知道一个人,叫陈皮阿四?” “你们跟陈皮阿四什么关系?” 盛葳突然开口,看着铜锅腾起的热气扑脸,往张启灵身边凑了凑。 入秋的北京已经开始有些冷了,以前过冬就喜欢吃铜锅,现在有钱了,她直接大手一挥买了锅具和食材,在家里随便吃。 黑瞎子穿着件黑衣从房间里出来,腰间底下还裹着新鲜的纱布,刚在她对面坐下,听到这话,夹羊肉的筷子顿了顿: “干过一段时间的活儿。”他答道,蘸着麻酱突然笑出声,“怎么,查户口?” 盛葳想了想,花儿爷跟她说过,陈四爷年轻时有名得很,性格阴戾危险。之前她是忘了这一茬,不过此人倒是不接触也罢。 张启灵默不作声地往锅里下白菜。盛葳转头看他:“你的失忆症发作很频繁吗?” “偶尔……”筷子在麻酱碗里顿了顿。 对于百年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偶尔。 白菜叶沉到锅底,黑瞎子噗嗤乐道: “这话问的,跟问鱼会不会游泳似的,哑巴那是遗传病。” “那你呢?”她突然盯着黑瞎子的墨镜,“你不是张家人,为什么也能活这么久?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能治好吗?” 她刚住这儿的时候确实不知道,后来也知道黑瞎子的眼疾,但他本人似乎觉得没什么,但其实怎么可能真不介意呢?她心想。 黑瞎子拿筷子敲她碗沿,道:“今儿吃枪药了?跟炮轰似的,哑巴你管管……” 盛葳没看两人,只是直勾勾盯着咕噜翻滚的汤底:“我就是突然觉得……”她戳烂了碗里的豆腐,脑中思绪万千,感叹道: “人都会变,当一个人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时候,身边人还能认出你么?如果我有一天也变了,你们能认得出我么?” 黑瞎子捞走她戳烂的豆腐,举起手中的啤酒冲她挑眉:“那我肯定头一个发现。” 张启灵静静给她夹了片白菜:“烫。” “张启灵。”她戳着碗里的白菜,“他们这么欺骗戏耍你,不生气吗?不冤吗?” 吴三省的资料里记录了一些关于九门一代和二代的经历,她在这些经历中拼凑出了一点关于张启灵的过去,关于他和九门。 他最终只缓缓吐出一句“习惯了。” 铜锅沸腾的咕嘟声填满漫长的十秒钟。 “丫头,有些事就像这锅,”黑瞎子缓缓出声,“底火不灭,熬着熬着就浑了。” “你的眼睛真没办法治好了吗?” “命里该瞎。”黑瞎子捞起片羊肉拌了拌塞嘴里,“总比哑巴强,连自己都能弄丢,之前就是被陈四爷给捡到的。” “我要去趟长白山。”盛葳平静道。 她要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116章 见着小仙女了? 张启灵的筷子停在铜锅边缘。黑瞎子吹了声口哨:“行啊,吴三爷正好请了哑巴去,我歇几天,还得跑趟贵州……” “你为什么老接那么多活儿?不是才回来吗?身上这伤都没好透。”盛葳皱眉,他身上的血味都藏不住,“你这么缺钱啊?” 她并不觉得黑瞎子是什么爱财的人,这人明明有时什么都懒得计较,随性得很,却偏要接这些玩命的活计。 “上个月广西那单,仨老板死了俩,剩下那个捡条命,尾款到现在都没结。”他忽然咧嘴笑,“后来他小老婆把款打来了。” “那还接新活?”盛葳捞着锅里的菜,夹了块豆腐放他碗里,“万一再遇上……” “这回的老板挺惜命,”黑瞎子把啤酒罐捏得咔咔响,他每次总能遇上些头铁的。 “定金给了双倍。毕竟这行就这副德行,饿死胆小的,要不小姑奶奶养我?” “我钱应该不够,得多攒点。”她思索几秒后诚实道,黑瞎子笑着扶了扶眼镜。 张启灵默不作声往她碗里夹了片肉,蘸料碗底沉着两片她爱吃的土豆,盛葳转头问他:“长白山里有什么?” “山。” “这不是废话么。”她戳烂碗里的土豆,“吴三爷找你是为了让你保护无邪?” 黑瞎子拿筷子敲她碗沿:“操心我们不如操心自己,山上可比哑巴的心还冷。” “他的心冷?你怎么知道的?”盛葳看了眼张启灵,又看了看黑瞎子,意味不明。 “赶紧吃,一会儿凉了……”黑瞎子习惯了她有时候问的问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 —— 老海给他讲了当年的过往,陈皮阿四是如何从广西卧佛岭里意外带出那条蛇眉铜鱼,又因为欺骗当地苗人,所以眼睛被割瞎……后面无邪没喝几盅,便独自回了家。 再出门时夕阳正斜,无邪拐进他二叔的茶馆喝晚茶,龙井已经泡到第三道,他随手翻着从店里拿的杂志,指尖夹着半截烟头,脑子里一边想着事,一边翻爷爷的笔记。 等他回过神,已经闻到了一股焦臭味,借阅的杂志里有一张旅游地图,因为他夹着烟边比划,此刻已经多了三个焦黄的圆点。 “坏了。”无邪心中嘀咕,这里的杂志都是二叔珍藏,这下弄坏了不得找他翻脸? 他做贼似的把那本杂志塞回去,脚步没迈出几步,一只枯瘦的手就抽了出来,无邪怕那人发现他搞破坏,便站在一边偷听。 “咦?”那位戴厚底老花镜的老头眯起眼睛,“哪个烫出个风水局在这儿……” 无邪闻言立刻竖起耳朵,端着茶坐到他们身后,老头招来几个茶客一起聊着什么。 无邪发现这人一开始还带着长沙口音,这下跟身边几个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他却又好奇得心痒痒,索性大着胆子直接去问了,老头倒是没说什么。 问完他才知道这几个老头刚刚说的是老苗话,他看向最开始的那个老花镜的老头,身量不高,干瘦干瘦的,眉宇间带着阴靡,腰杆却直,走路生风,显然是个练家子。 “你看这三个点,都很特别,你把他们连起来,然后横过来看看?”老头偏头道。 原来祁蒙山、广西卧佛岭、西沙——三个点连成的曲线贴着海岸线蜿蜒,无邪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那分明是三条铜鱼的出土地,此刻在杂志上勾勒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蛰伏的龙脉。 “潜龙出海。”老头缓缓出声道,将手中烟头按在长白山上,“不过缺个龙头。” 老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见他不解,给他解释道: “你看,这几个点,连着长白山脉,秦岭,祁蒙山系,昆仑山脉入地,这叫做千龙压尾,这几个点,都是很关键的宝眼,这就是大头龙,不过要说大师,还属明初的那个汪藏海,大头风水是他的拿手好戏啊。” 无邪顿时只觉得头皮都舒展开了,他终于明白其中的特别之处,因为汪臧海全都去过这些地方,而汪臧海一切的布置都是为了云顶天宫,那天宫里到底是有什么秘密? 他想的出神,没注意到那几个老头要走了,他追出去时,老头已经走出了茶馆。 他刚想问联系方式,好歹也是个行家,结果就见到他摘下眼镜,无邪脚步一顿。 只见他的眼角有一条十分可怖的伤疤跨过鼻梁,几乎横贯眼角,像是被割伤的。 无邪心中一骇,这老头很可能就是老海今天跟他说的陈皮阿四啊! 这一切也太巧了,老海突然来找他吃酒本就莫名其妙,给他讲蛇眉铜鱼和陈皮阿四,结果他现在又正巧遇到那个本人。 他娘的,无邪心中暗骂,这俩是不是合计好的?而且那陈皮阿四不是个瞎子吗? 但他没管那么多,脑子里满是刚刚的那个大头龙局,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三叔的店里有人打来电话,说有人找他,无邪赶过去一看,惊得大叫: “潘子?!” —— 无邪扒着火车门框喘粗气,潘子在后头推了他一把,身后还有楚光头:“小三爷麻利点儿,这趟车可不等磨蹭的。” 卧铺车厢的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无邪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窗而坐的陈皮阿四。 老人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抬头冲他微微点头,老花镜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 这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难道也要跟他们一起?无邪心里直打鼓,夹喇嘛还带尊老爱幼呢?怕不是要他们轮流背着上山。 “哟,他娘的又是你?天真同志!”胖子的声音探头传来,伴随着撕开泡面的声响,“赶巧了嘿,这回咱们……” “胖子?!你怎么也……”无邪刚要问,视线就凝固在中铺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他靠在隔板上,连帽衫的阴影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无邪目光撞上那淡定得没有任何起伏的眼眸,张启灵看他一眼,就又收回了眼神。 我的姥姥,这也太特么巧了!无邪后槽牙发酸,这阵容凑得比春晚还齐活。 而最让无邪呼吸停滞的是,闷油瓶对面中铺蜷缩的身影,此刻似乎睡得正熟。 盛葳面朝里侧躺着,脑袋被围巾盖得严严实实,无邪想起之前她也这样用自己的外套遮着,毕竟车厢里什么人和味道都有。 “这……”无邪的嗓音有些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架子,“她怎么在这儿?” 他下意识问身边的潘子,潘子才刚将他的背包放在一边,闻言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心中表示他已经不懂自家三爷了。 楚光头捏着车票挤进门:“你三叔安排的,说这位盛姑娘眼睛毒,能辨机关。” 他似乎故意把“辨”字咬得含糊,无邪却看见陈皮阿四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 “辨机关?”老头冷笑道,“别是半路尿裤子的就行。” 无邪闻言瞥了老头一眼,表示他年轻,不跟半截入土的老头计较,还嫌微微是拖油瓶,你这七老八十的,还不知道谁是呢。 “我说,您老悠着点,歇着去吧。” 胖子心直口快道,他也想不通,这趟怎么有个老头来,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这老爷子眼睛都浊了,到时候真上山,找个没人的地方,他可就不管什么人道主义了,反正这老头这样进去,横竖也是个死。 胖子递去半包榨菜:“来了就别愣着,帮胖爷我泡个面去。”他冲无邪挤挤眼睛, “高兴了吧,天真同志?见着小仙女了?”他揶揄地贱笑道,“我们连夜从北京过来的,妹子这会儿刚睡着,别吵醒她。” 胖子刚见到时其实也意外呢,但他这人会看眼色,妹子是和小哥一起来的,而且他们终归是共同经历过一次生死,这彼此之间也有点了解了,熟人倒是让他觉得放心。 “小三爷歇着吧。”潘子扔给无邪半个橘子,“明早过山海关,得换厚衣裳。” 无邪缩在上铺装睡,耳朵却竖得老高。下铺传来胖子震天响的呼噜,张启灵从一开始也在闭目养神,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至于陈皮阿四那老头,刚刚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他也对那老头没什么好感。 无邪趁着翻身半个身子探出护栏,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底下的中铺,瞥见几绺散在枕头上的长发,发尾还打着小卷儿。 眼见着她的围巾垂下,他想伸手去捞,却见张启灵先他一步伸手,稳稳落回她身上,又重新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无邪只好悻悻收回手,脑子里却是在忍不住疑惑,三叔为什么会找微微来呢?他什么时候跟微微见过面的?真是个老狐狸! 第117章 傻小子总算开窍了 傍晚,盛葳托腮望着窗外掠过的树林,面前是素描本,上面有她画到一半的枯树。 在朦胧的玻璃倒影里,她看见坐在对面无邪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的目光像只小心翼翼的蝴蝶,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慌忙飞走。 张启灵依旧在铺位上假寐,陈皮阿四很少待在这里,空气中混着几声胖子搓牌的吆喝,车上待得太无聊,几个人玩起了牌。 “微微,吃糖么?”无邪突然递来块大白兔,眨了眨眼道,“王盟塞我包里的。” 其实是他特地买的,因为在之前几次的相处中他已经逐渐发现了,她喜欢吃甜的。 “你真的是我三叔请来的?”无邪压低声音,“可是他怎么可能见过你……” 盛葳把糖塞进嘴里,看无邪蹙眉的样子,像以前路边看到的小土狗,她没提那天下午四合院里的谈话,开口道: “我不认识他,我和张启灵一起来的,所以顺道吧,正好我也想要去趟长白山。” 她并不知道无邪的真三叔到底在哪,也不知道那个扮演着吴三省的人是谁。 虽然她不对他叔叔感兴趣,但她能感受到,那个人对无邪也同样保护,所以在还没弄清楚之前,她还是决定不告诉无邪好了。 铅笔重新动起来,沙沙声止住了无邪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能感觉到对面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炽热。 旁边突然爆发出胖子的笑声,接着是潘子懊恼的一声嘟囔,看来是牌又输了。 此刻盛葳不用抬头也知道,潘子肯定又在偷瞄这边,这两天他总用那种长辈看小辈的慈爱眼神,在她和无邪之间来回扫视。 盛葳只当做没发现,她不懂得揣测他人目光的重量,而且潘子应该也是无恶意的。 潘子甩出两张k,余光瞥见无邪眼睛都快粘在盛葳身上,“小三爷该你出牌了。” 他忽然想起上月跟三爷蹲在铺子门口抽烟,三爷一脸地语重心长跟他感叹: “傻小子总算开窍了,现在盯着手机能乐半小时,要是有人真能治治他,倒省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操心。” 当时自己怎么回的来着?好像是“那敢情好”,还傻乐着接茬说要不要准备什么见面礼,三爷却把烟头碾在地上不说话。 潘子也是忽然才想起小三爷居然都这么大了,他也算是看着小三爷长大的吧…… 可现在,他看着自家小三爷,顺便打量安静画画的姑娘,潘子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漂亮文静,不爱说话,但是会礼貌得让他心里发慌。 捏铅笔的手指葱管似的细白,细皮嫩肉,眼神也干净,哪像道上混的?倒像是逃课出来的学生,和他们这行当格格不入…… 三爷电话里说带她有用,但没讲清怎么个用法,总不至于让她在墓道画壁画吧? 盛葳恰巧抬头找橡皮,撞上潘子探究的目光也不恼,看了眼又收回继续画枯树。 她手腕悬空,垂眸凝眉的弧度让他无端想起三爷书房里那尊白玉观音,慈眉善目。 凌晨,火车节奏渐缓,盛葳放下笔,她想起黑瞎子临别时往她包里塞的些许武器和几个暖手宝,还有那句含糊的话: “有些答案,找到比找不到更可怕。” “下一站到站的是山海关。”列车员站在车厢门口喊着,“要下车的准备好啊。” 陈皮阿四刚好走进来,还算清明的瞳孔在盛葳脸上停了两秒,又瞬间移开,几人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准备下车转车。 结果万万没想到出了变故。 几人顺着乌泱泱的人流挤进候车室,正赶上春运,大厅全身扛着编织袋的人们。 更糟的是,候车室里有警察在查身份证。潘子反应快,一把拽住无邪就想溜,两人无比意外地发现,送他们来的楚光头已经被条子抓着,手上连铐子都戴上了。 那家伙眼睛贼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无邪,立马就把他们给卖了,无邪一边跑一边心中爆粗口,合着他看起来好欺负?! “操他娘的!”潘子拽着无邪往轨道方向窜。胖子在人群里被人踩了脚在破骂,陈皮阿四一大把年纪,倒走得比小伙还利索。 盛葳戴着鸭舌帽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因为个子丢在人群里容易看不见,张启灵单手拎着她书包带无比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 五人碰头时,胖子脚都被踩麻了,气愤道:“出师不利,这孙子真他娘靠不住!” 张启灵突然出声示意众人,二十米外陈皮阿四正看着他们,随即走向一个方向。 “跟着他。”张启灵扯了扯盛葳书包带,接着又给拎走了。 他们借着人群的掩护,跟着老头溜出了火车站,几个人摸黑走了半天,最后在一个小公园里停下来歇脚,老头这才出声: “就凭你们几个二流货色,还想去找到那东夏皇帝的墓?” 胖子心中本就不爽,这会更是涨红脸要蹿起来,潘子忙按住他,转头缓和气氛道: “四阿公见多识广,咱都听您的。” 老头眯眼打量了一下他,说道:“算你还懂点规矩,我安排了车,想跟来的等一下跟我走。顺便提醒你们,那地方可不简单,世上除了我,恐怕没第二个人能进去了。” 盛葳站在张启灵身侧的阴影里,两人装束极为相似,都背着刀和包,脸挡个严实,胖子还跟无邪念叨她看上去像缩水版小哥。 夜风送来陈皮阿四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腐味,一路上她已经注意他很久了,那味道让她想起秦岭那趟,老痒身上类似的气息。 趁着几人闲聊的间隙,一声喇叭由远及近,一辆解放牌卡车停在他们面前。 “二道白河。”陈皮阿四走到车前,回头目光扫过众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老头早就知道这趟会出事,说不定就是他把光头卖了的,你们要不要跟着他,自己决定吧,我要去找三爷。”潘子说道。 他们都没有要离开的,无邪率先爬上卡车,转身朝盛葳伸出手。搭上他手腕的瞬间,听见张启灵在身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盛葳蜷在张启灵和无邪中间,伸腿抵着对面潘子的脚,看见两个男人正在堆货物。 戴眼镜的那个手臂上布满蜈蚣状的疤痕,戴着眼镜;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正冲他们咧着嘴笑了笑。 “我叫叶成。”男人拍了拍麻袋,扔过来条旧毯子,“这给咱这唯一的姑娘吧。” “这位是华和尚。”刀疤男人只是点了点头,他们是陈皮阿四这次带去的伙计。 她的食指蹭到张启灵的,轻点在他手背上,还没等她打完摩斯密码,张启灵反手扣住她指尖,冲锋衣袖子擦过她冻僵的手腕。 既然如此,那先睡觉吧,盛葳心想。 胖子正跟潘子抱怨坐垫太硬,无邪在她左边坐着,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说道: “微微,你睡中间暖和,我挡风。” 盛葳点点头,把毯子分给他半截,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一起盖,夜里冷。” “你裹严实点。”吴邪把自己那半毯子又往她腿上拽,“我穿得多,不怕冷。” 现在还是凌晨,他们也都默契地选择睡觉补充精力,瘫着睡,蜷着睡,睡成一片。 胖子蜷在对面的工具箱上打呼,潘子摸出半瓶二锅头暖完身才靠着睡去。 盛葳在睡梦中也不忘攥紧张启灵的袖口,脑袋随着颠簸不时撞在无邪肩头,又被股力道轻轻拨向另一边。 张启灵不知何时解了围巾垫在肩头,她发顶正好抵着他锁骨,他又才静静闭上眼。 这个动作悄悄惊醒了一直假寐的华和尚,他扶了扶眼镜,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 后半夜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车篷布里灌,盛葳迷迷糊糊抱住个暖和的物件蹭了蹭。 张启灵垂眼看见自己胳膊被她搂在怀里,无邪冻得直往她身边挤着,额头抵住她肩膀,脸埋在她围巾里,呼出洇湿的热气。 张启灵看两人冷得不像话,沉默着又给他们俩加了件军大衣盖着,像个老父亲。 陈皮从军大衣里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黑衣青年如守护神般单脚屈膝靠坐着,两个雏鸟蜷缩在他羽翼之下。 梦中的胖子突然放了个响屁,惹得潘子心中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一下睡意全无。 盛葳在衣料摩擦声中惊醒,发现自己左手攥着张启灵的衣角,右手被无邪无意识握在掌心。她刚要抽手,卡车猛地急刹—— “二道白河到了!” 第118章 表情比雪山还冷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应该是要去栗子沟,可现在楚光头被抓了,估计栗子沟的位置也被出卖了,他们只能去附近村里转。 路上,陈皮阿四的人弄来了装备,无邪和胖子几人兴冲冲打开一看,不是什么枪啊铲的,全是卫生巾绳子脸盆等生活用品。 “咋回事?这是要我们去发妇女劳动用品献爱心?”胖子疑惑地举起个脸盆。 “你用起来就知道了。”陈皮阿四道。 几天后,众人到达营山村,卡车实在过不了,这里的路只修到这里,又窄又险。 几人带上东西下了车,那个名叫郭风的司机也是陈皮阿四的伙计,大高个。 因为村里没招待所,于是他们求助村支书,最后找了间守林人的空房子安顿下来。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总算找到个朝鲜族退伍兵愿意给他们做向导带他们进山,他叫顺子,脸上还有着冻疮留下的红印。 他们按照顺子的话采购了不少东西,最后十个人十四匹马就这样浩浩荡荡上了山。 长白山正沐浴在破晓的霞光里,山体像打翻的调色盘,山脚是红松阔叶林,山腰点着云杉冷杉,再往上便是一望无垠的雪线。 盛葳的白马总想往张启灵的黑马身边靠,鬃毛上落的白雪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长白山的风景巍然壮美,不远处是“阿盖西湖”,他们为了让顺子认为他们是游客,于是到处拍照留影。 “微微看镜头!” 无邪举着相机大喊,盛葳下意识回头,围巾滑落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胸前还挂着护目镜。 “头往左偏三度。”盛葳按下快门,“潘子哥你拽着点缰绳,雪反光挡住了。” 潘子僵着脖子不敢动:“大妹子,我这老脸有啥好拍的……”但原谅他确实不知道怎么拒绝这姑娘,她真诚得让人无所适从。 陈皮阿四的咳嗽声混在马儿的铃铛响里,华和尚掏出罗盘装模作样测方位。 盛葳调转镜头想偷拍张启灵,他正仰头望山,看远处树冠间跳跃的松鼠,黑金古刀用布条缠着背在身后,像截沉默的树桩。 “张启灵!看我!”她突然喊。 张启灵骑着马走在最前,闻言侧了侧脸,山风卷起他帽檐的貉子毛,正好遮住眼底那抹来不及藏的慌乱,快门咔嚓定格。他皱眉要躲,盛葳已经在跟无邪分享照片了。 无邪哈着白气笑出声:“小哥这是被迫营业。” “给你们拍!”盛葳举起相机,无邪条件反射比剪刀手,胖子张开臂学大鹏展翅。 “妹子!给胖爷我整张英明神武的!” “要不大伙合个影?”盛葳提议道。 张启灵闻言暗中夹紧马肚子想溜,被她扯住背包带:“就一会儿嘛!张启灵!” 她朝无邪使眼色,“快过来堵他!” 无邪和胖子立刻得令,饿虎扑食般连忙拉住小哥,连潘子都挠着头打圆场:“人姑娘家张回嘴,小哥你配合配合。” 盛葳把相机塞给最近的叶成:“帮忙按一下谢谢!” “等下!”胖子突然从怀里摸出瓶二锅头,“要拍出咱们革命友谊——”他猛灌一口喷向空中,酒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彩虹。 快门定格瞬间:无邪揪着张启灵围巾怕他逃跑,胖子喷酒,潘子尬笑着挠着头,而盛葳正双手捧着一捧雪往空中扑洒。 盛葳翻着预览图嘀咕:“你们都这样,张家人的通病吗?喜欢酷酷的?” 两人还单独来了张合影,后来这张照片被她夹在日记本里,背面用铅笔写了很小的字:“表情比雪山还冷的张启灵”。 胖子从两人中间冒出来:“给咱和小仙女也整张合影!”他略富态的脸挤进镜头,“要拍出胖爷我玉树临风的……哎哟!” 张启灵抓起一团雪精准打中他脚踝,盛葳的镜头忽然被军绿手套挡住,他不知何时策马贴过来,缰绳在他小臂缠了三圈。 “危险。”他指指前方突然变陡的坡道。 顺子也骑着马过来催进度:“前面斜坡超过六十度,各位抓紧缰绳!” 他瞥见盛葳往冲锋衣里塞相机,“姑娘别光顾着拍,当心摔下马滚成雪球。” 坡度逐渐变得险峻,马蹄踏过的斜坡上,笔直的落叶松以诡异的角度倾斜生长。 “前面有个荒村。”顺子指着云雾缭绕处,“今晚在那儿过夜。” 阿盖西湖已经在他们脚下越来越小,冰封的湖面像块碎了的镜子,旁边出现了一堆人马。胖子拿过望远镜,看了看道: “他娘的,咱们有麻烦了!” 胖子把望远镜塞给无邪,无邪一看,看来三叔想拖延的人是他们,可前头那个女人他好像觉得有些熟悉,这不是阿宁吗?! 盛葳也捞起望远镜,镜头里的女人正在调试卫星设备,帐篷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除了他们的瞩目人数,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五六式步枪还有卫星电话,设备精良。 “四阿公,这票人带的可都是硬家伙。”华和尚搓着手哈白气,声音虚得跟雪片似的,“这怎么办?” “慌什么?说明我们来对了,继续走。”陈皮阿四神色轻蔑,冷冷地丢下一句,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盛葳。 “学着点人家姑娘的定力,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不怕,你们几个怂个球?” 盛葳垂下睫毛,假装整理马鞍上的绳索。这一路上,老头暗中审视的目光总让她觉得发慌,仿佛她是某种被剖开的标本。 “那老爷子你说要是遇上了怎么办?要我说就该搞几把喷子!”胖子拍着空荡荡的裤兜,“别人家拿枪顶着咱脑门,难不成老子掏出包护舒宝弹死他们?” 陈皮阿四神情淡定:“做这行的,从来都不靠人多,你若真要,抢几杆就是了。” 他阴恻恻地瞥了眼盛葳,“再说了,有这丫头在,可比十挺机枪管用。” 盛葳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知道自己背炸药和雷管了?但那是黑瞎子给她准备的,可她根本不敢随便炸,因为这里是雪山,一点爆炸就很可能引起雪崩的。 无邪刚要追问,顺子突然指着半山腰:“我看到了,在那!” 一间破木屋歪斜在雪坡上,上面还写着标语,潘子踹开板房门的瞬间,陈年霉味混着狼粪味扑面而来,晚上他们轮流守夜。 盛葳抱刀蜷进阴影,听见无邪在睡梦中翻身呢喃她的名字,而她细细翻着相机。 屏幕上是张启灵难得没躲镜头的侧脸,背后千山暮雪,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其实自从来到长白山之后,她总觉得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像她以前偶尔做的噩梦里的声音。 她总觉得那道声音在无声召唤她,意识里想让她去一个地方,可是去哪呢? 她想起湖边阿宁那群人马,她从吴三省给的资料里得知除了张家九门,还有汪家人这几路之外,还有一股奇怪的势力。 但吴三省的资料也是藏一半露一半,现在看来,应该指的是阿宁这些人,难道也是为了长白山里的长生秘密去的? 阿宁的队伍里有不下三十多个人手,倒是给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人混进去的好机会。 看来长白这一趟要热闹了,盛葳心想。 第119章 这话听着像咒我死啊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继续赶路,山上气温骤降,个个都被冻得不像话,牙齿发颤。 盛葳从登山包夹层里摸出几片暖贴,挨个分给哆嗦成筛子的队友,只不过…… 她忍不住看了眼陈皮阿四,虽然腰板挺得笔直,但握着缰绳的手已经冻得发紫。 身边这些年轻的都有些受不了这极冷的天气,陈皮阿四年纪摆在那,就算看起来硬朗,想来也是遭不住的,就当关爱老人吧。 “四爷。”她撕开包装递过去,“贴着能撑半天。” 陈皮阿四阴鸷的三角眼扫过来,瞥她一眼又收回:“收好你的小儿科。” “小儿科怎么了,用着又不丢人,您要是冻死在半道,”盛葳直视他抽搐的眼角,直言不讳道,“我们这趟算是白折腾。”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陈皮阿四的伙计,华和尚几人倒吸冷气的声音被风卷走大半。 陈皮阿四掀起眼皮,眼白混着血丝: “丫头,这话听着像咒我死啊?” 无邪赶紧打圆场:“四阿公,微微她是担心您……”只不过这担心得直接了点。 胖子正撅着屁股抱着马脖子,闻言差点没稳住栽进雪堆:“妹子真牛逼!” 陈皮阿四阴着脸没接,她直接塞进他手里,那皮手套下露出的腕骨泛着死灰色。 老头却反手扣住她手腕,枯爪似的力道大得惊人,盛葳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淡定: “不是你自己说的世上除了你,没第二个人能找到龙脉?你得活着找到才行啊。”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掠过死寂的空气,在前头带路的顺子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无邪以为这鬼老头要发作时,陈皮阿四捏着暖贴阴恻恻笑了声,居然真撕开包装贴在后腰。 郎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被叶成踹了脚才回过神,他记得四爷没这么仁慈的一面。 过了雪线后,四周渐渐只剩下白茫茫的雪和裸露的岩石。顺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脸色变得凝重:“要起大风了。” 他们走到一处山脊,可以看到他们来时的原始丛林,陈皮阿四极目眺望,然后指着一大片洼地: “看那儿,百年前肯定被大规模砍伐过,修陵要上千方材料,一般就地取材。” 老头眯起眼睛,“这山路走得太顺了,像是被人修整过,说明这里面有大工程。” 叶成搓着冻僵的手问:“老爷子,这么多山头,咱们往哪儿找?” “急什么。”陈皮阿四吐了口痰,瞬间就在雪地上冻成了冰疙瘩,“地脉走到头就是龙穴。咱们顺着这条路走,总能找到。 盛葳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山脊,茵茵瞳孔里映出苍茫雪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总觉得仿佛有无数悠远的声音在脑中抓挠。 无邪凑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那种奇怪的感应一直在,耳边仿佛有人在低语,却又听不清具体内容。 她转头看向张启灵,发现他正凝视着前方的雪山,眉头紧锁,她猜大概是跟他的记忆有关。 两人一个望前一个顾后,却奇妙地形成某种默契的气场,看得无邪一头雾水。 “马不能骑了。”顺子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得换雪耙犁。” 重新整装时,盛葳的白马亲昵地用嘴蹭了蹭她的肩膀,鼻间发出声粗息,这匹马似乎格外亲近她,一路上也没有调皮。 风雪中被马群带着疾驰的感觉像是在云端飞行,下午两点,天色却阴沉得像傍晚。 顺子的马突然停住不前,盛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积雪呈现出不自然的波浪状,那是雪崩后的痕迹。 “这里发生过雪崩,我有点不认识路了,”顺子皱眉。 “而且你们看前面的雪,一脚下去是松的,全身气泡,所以不能扎堆走。” 顺子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们。说道:“这风越刮越大了,前面有个废弃的边防岗哨,那里能避避风雪,我们可以走过去。” 盛葳眯起眼睛,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她垂下眼,确定了这个向导也是有问题的。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不过还是那句话,人生如戏,各自都在拼演技。 他们穿上雪鞋,顶着风,自己拉着爬犁在雪地里困难的行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齐腰深的积雪里。 盛葳走得艰难,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前栽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张启灵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在自己前面,示意她踩着他的脚印走。 “小心。”他关切的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但盛葳还是听清了后面那句: “有人在看着我们。” 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在漫天风雪中,似乎真的看到远处山脊上有几个模糊的黑影。还没等她看清,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再睁眼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雪鞋踩进半人高的积雪里像拔萝卜,顺子说的“哨岗就在附近”,可走到天黑连根木头都没见着。 胖子气喘吁吁地骂娘:“这他娘是西天取经啊?走了十万八千里还不见雷音寺!” “坏了!”顺子突然拍脑袋,“哨岗早让雪埋了!就在咱们脚底板下头!”他冻紫的嘴唇直哆嗦,忽然声音拔高: “温泉……这附近还有个温泉……” 绳子勒进腰间的疼痛成了唯一的真实感。风雪中忽然出现个模糊黑影,无邪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影子就直挺挺栽进雪里。 他扑过去拽他衣领,发现是顺子,已经冻昏过去了。 胖子急得跺脚:“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导游先歇菜了!”吼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四周强烈的风雪让他们什么也看不见,这种大自然与渺小的人对比之下带来的寂寥和恐惧,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懂那种绝望。 所有人的脸色全是惨白,陈皮阿四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了,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 盛葳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自己的围巾裹在他脖子上,她艰难地拎起口罩戴上。 潘子抹了把脸上的冰壳:“这样吧,我们散开找温泉!找着的拽绳子!” 盛葳攥着绳子往东摸,雪粒子打得防风镜噼啪响。不知道是谁,突然绳子传来股力道,猛地一扯,她整个人迅速扑进雪里。 张启灵立刻伸手,想拽住她却抓了个空,最后她只来得及听见张启灵的吼声: “雪塌了!解绳子!” 但其实根本来不及反应,所有人就像串糖葫芦被扯进雪洞。 盛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断翻滚撞击,她本能地伸手乱抓,手套在坚硬上疯狂刮擦,终于在一块岩石边堪堪停住。 似乎有什么细小的液体顺着她的侧脸滑落,她伸手探了探,发现手套上满是鲜血。 运气也太不好了,她心中小声抱怨。 众人滚作一团摔进个斜坡,离地面还有个五六米的距离,盛葳已经准备要往下爬。 这个时候,突然听到那个叫叶成的喊了一声:“先别下去!那雪里是什么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堆里盘踞着一截黝黑的巨物。环节状的身体上全是鳞片,一些藏在雪里,那些蜈蚣一样的爪子,部分身躯埋在雪中,活像条冬眠的巨蟒。 盛葳眯起眼睛——那东西的环节状躯干和爪子组合起来更像是……龙吗? 还没等她细想,潘子和张启灵已经解开绳索伴着雪跳下,随即猫着腰向那黑影摸去,几秒后两人直起身,显然是放松了。 “下来吧!”潘子冲他们招手,“是石雕而已!” 盛葳刚松口气跳下石坡,就感到后领突然一紧,张启灵正捏着她下巴扳过脸查看。 “没事,”她偏头躲开,“不小心划到了而已。” “别动。”他少见地蹙着眉。 “真没事,血已经冻住了。”她不在意地抹了抹血。 他下意识抬手想擦掉她额角新渗的血线,却又及时顿住,手套太脏,不能碰她。 “微微你受伤了?!” 无邪连滚带爬地凑过来,脸色比她还白,登山包甩得叮当响:“我带了碘伏!”他抖着手翻出东西,却发现被冻成了硬块, “操!”他低骂一声。 “没事的,无邪。”她抓把雪等在手心融化,擦擦血就好,不然有点吓人。 他又捏着创可贴往额头上按,闻言,难得板起脸,“不行,万一要是留疤……” 胖子在旁边啧啧摇头:“天真紧张了不是?妹子这叫战损美!”他摸出半块压变形的巧克力扔过来,“补补气血?” 盛葳接过揣进兜里,抽了抽鼻子:“这里有硫磺味,你们闻到了吗?”她指向石龙盘踞的方向,“是不是有温泉?” 第120章 骨子里带着的控制欲 他们在这里短暂休息了一会,恢复体力后,开始查找空气中那股硫磺味道的由来。 张启灵的两根奇长手指突然停在盘龙石某处鳞片上,沉声道:“空的。” 胖子吆喝几人去抬,封石却纹丝不动。无邪蹲下身,手电光扫过石基边缘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垫石,灵光一闪,抄起石工锤对准其中一块,一声脆响后,整块盘龙石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滑开一道缝隙。 盛葳忍不住多看了无邪两眼,聪明,他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人惊喜。感受到她眼神的无邪表面一派淡定,实则心中疯狂转圈。 微微那直白的眼神是不是在夸他?吴小狗耳朵通红地想道,淡定,淡定…… 裂缝能让人勉强通过,那一阵阵的硫磺味道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众人分成两队,一队潜入岩缝里,一队留在外面好照应。 缝隙里面难以行走,但非常暖和,他们在这些乱石上发现了一些古怪凌乱的文字。 华和尚看了看,笃定道:“这是女真字。”他把那些字描了下来准备研究。 往下行进时,张启灵打头的身影突然在无邪眼前消失了一瞬间,一晃眼,却又好端端出现在原处,快得像是幻觉。 无邪揉了揉眼睛,发现前面的岩缝突然变得开阔,荧光棒照亮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之后张启灵出去通知其他人进来。 “卧槽!”胖子的手电光圈停在岩壁上,“这特么还有壁画!” 褪色的彩绘壁画上,像是飞天仙女图,但胖子眼尖地发现了这壁画似乎有两层。 剥落后露出的第二层壁画,那个肥胖的男人乘坐着马车,穿着是从未见过的纹样。 盛葳不自觉地盯着上面的壁画出神。 陈皮阿四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这跟天宫有关,清掉整面墙。” 随着壁画大片剥落,一幅完整的壁画展现在他们眼前,鲜血般的红色颜料在风灯下泛起诡异流光。 华和尚激动地指着画面:“这个人应该是东夏万奴王!这很可能是传说中东夏与蒙古人之间灭国的那一场战争!” 胖子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东夏的军队,那些人的脸都像是娘们?” 华和尚的指尖划过那些面容清秀的士兵,“这是东夏壁画的一个特征,我在典故上查到过一些……在东夏国见不到老人,所有的人都很年轻……” “这种战斗东夏人以一敌三,但还是陆续被蒙古人射死,最后变成了屠杀。” 壁画上用了大量的红色表现战争,代入感极强,他们仿佛能看到东夏人一批一批的倒在血泊里,蒙古的铁骑从他们的尸体上踏了过去,开始焚烧房屋和大肆屠杀。 那时候的蒙古人实力太过强悍,可是差点杀穿欧洲的民族。 壁画的第三部分被巨石挡住了,他们看不到,但是估计也应该是这里内容的延续。 盛葳看着壁画上那些东夏士兵的面容,突然粗喘着回神,呼吸仿佛被掐紧到窒息。 壁画在石壁上扭曲变形,似乎在她眼前活了过来,她想到张家人也是这样保持年轻俊秀的面容,所以这些士兵是张家先民?! “血……好多的血……”她呢喃着后退,脚跟绊到碎石,她看到的却是头颅。 眼前的朱砂化作漫天血雨,鼻腔炸开的不是硫磺味,而是穿越时空的温热血腥。 箭矢射倒大片年轻的身躯,雪原上着盔甲的东夏先民被铁骑踏碎脊骨,蒙古弯刀削下的头颅滚到脚边,耳边各种惨叫和拼刺的兵器声,年轻的面孔被马蹄碾进冻土…… “啊!”她痛苦地捂住脑袋,指甲在脸颊刮出血痕,那些画面真实得令人作呕。 张启灵及时将她揽进怀里,手掌严严实实盖住她的眼睛,他宽阔的胸膛漫着硫磺味,成了唯一能将她拉回现实的锚点。 他钳住她抱紧:“别看,微微。”力道大得像要把什么按回骨头里,“是幻觉。” 这动静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无邪和胖子紧张对视一眼,仿佛无声达成默契。 胖子一个箭步插进她和陈皮阿四之间: “妹子这是…这是那个阿什么斯综合症犯了!”他挡住华和尚探究的目光惊呼道。 “这壁画颜色确实太艳了,我看着眼睛都有些疼!”无邪抬高的声音染上焦急。 盛葳急促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雾,那些清秀士兵垂死时的喘息声仿佛在耳畔萦绕。 她甚至能看到某个扎小辫的东夏士兵在被戳破胸骨前,用口型似乎说了句什么话。 可惜那是以前的女真语,她听不懂。 “没事了,没事了,那是假的……”他摸出刚刚爬岩缝时她用的哮喘喷雾塞给她。 无邪的声音在岩洞里激起轻微的回音,他问华和尚:“可是不对啊,东夏不过存在七十多年,哪来的能力建造云顶天宫?” 盛葳靠在张启灵肩头平复呼吸,闭上眼睛静静听着无邪的分析,脑子飞速地运转。 她已经能猜得到大概了,东夏国看似灭亡,应该是在长白山里秘密生活了数百年,至于为什么能生存,应该是因为张家人。 “他们不信,和尚,你给他们说说。”陈皮阿四冷笑一声道。 “是这样,你们看到的资料都是错的。”华和尚突然展开一块白绢,无邪心里咯噔一声,那块蛇眉铜鱼竟在他们这里?! “这才是真正的东夏历史。” “这种鱼是龙的一种异型,这应该是一个知道东夏国内情的人制作的,他通过一种非常巧妙的手段,记录了一段绝密的信息在这条铜鱼的身上,你们看。” 盛葳感觉张启灵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发出了极轻的吸气声,像是认出什么。 鱼鳞反射的光斑在岩壁上拼出扭曲的文字,盛葳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汪臧海传递秘密的办法。 “上面有四十七个女真字。”华和尚转动铜鱼,光斑随之变幻,“这才是真相。” “上面记载了,东夏国在与蒙古决战后,退到了吉林与朝鲜的边界,一直隐秘的存在了几百年,总共有过十四个皇帝。” 胖子忍不住插嘴:“吹吧!蒙古铁骑还会放过这种小虾米?” “当然,蒙古和高丽不止一次的想把这个东夏灭了,但是却因为一个奇怪的理由,全部失败了。”他耸了耸肩膀说道。 “什么理由?”潘子问。 “我不知道,资料不完全,肯定还有其他的东西记载了另外一些部分,不过根据这几个字,我敢说东夏国能够存在下来,可能有非常离奇的事情发生过,后面就没有了内容,我们一直想找到其他的部分。” 无邪听见这话脸色唰白,他外套底下鼓囊的衣袋里正装着两枚得来的蛇眉铜鱼。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两条鱼拿出来,问题在于他不会女真的文字,但是如果交给他们,他又感觉到实在是不妥当。 但在场的几个知情人,胖子,张启灵和盛葳却也都谨慎地没有提起他有鱼这件事。 华和尚又说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几个女真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什么?” “上面说,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 岩洞里空气陷入死寂。盛葳看见陈皮阿四的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而张启灵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蛇眉铜鱼,她已经猜得到了。 但有个疑点,她暂时不知道东夏人该被认为是张家人的一部分,还是说被同化了。 她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张家的历史应该是还要更长才是,所以事实可能就是—— 历代张家人一直生活在长白山附近,应该是守护着山里的秘密,而东夏人打了败仗退到长白山,可能意外发现了山里的秘密。 张家人为了保护秘密,他们对东夏国人进行类似隔离的状态,实行保护加控制。 这也就是为什么东夏国在历史上消失的原因,他们其实一直隐秘地生活在山里。 所以,或许东夏从来不是独立政权,他们靠着强大的张家人生存繁衍了百年,而张家人也借他们的身份,可以明面上打掩护。 哦,这样看来,张家人的控制欲原来是从骨子里就带着了,她不合时宜地乱想道。 整个家族的人都天生拥有一种掌控所有事物的心态,就像是一种刻进骨血的基因。 而在长久的历史之中,东夏人很可能已经同化成了张家人的一部分,他们获得了年轻不老的容颜,同时也得承担守护的职责。 汪臧海因为在给东夏皇帝修陵墓的时候,发现了长白山里的秘密。他想把这个秘密传出去,但是张家太过强大,他对付不了,所以制作了蛇眉铜鱼,有了汪家人。 再往深处想,张家如今势微,不如过往的强大,也说明汪臧海的计划成功一半了。 盛葳忽然想起西沙那具十二手女尸,又想起刚刚华和尚说的“万奴王不是人……” 不知为何,她察觉到大脑不受控地变得沉重,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即将要进入睡中。 这是跟之前不一样的状况,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幻境中自己即将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直到额头无力重重倒在面前人的颈窝。 张启灵睫毛轻颤了下,遮住骤然收缩的瞳孔,托住她的头,屈起右膝调整姿势,让怀里人彻底陷进自己与岩壁形成的三角区。 四周的热意几乎浸透冲锋衣,却暖和不了心头半分,纵使他是强大的张启灵,但眼下却是他少见地感到束手无策的情况—— 她又跌进那些已经被湮灭的过去了。 第121章 海东青 几人在这里等着外面的风雪过去,华和尚给失去意识的顺子擦身体,成功救回来。 盛葳依旧没醒,无邪看小哥一直抱着,想着好心替他分担,伸手去接,被张启灵摇头制止,他调整姿势让女孩完全倚靠在自己胸前,手指无意识卷着她散落的发尾。 盛葳的视野猛地被血色浸透,耳边炸响蒙语和女真语混乱的呼喝声,她正举着戈踉跄后退,掌心黏腻的血浆让武器几乎脱手。 有人用古怪的语言嘶吼,她听不懂,却被身后人猛推向前,雪地里的断肢绊得她扑倒,抬头正对蒙古骑兵高举的弯刀。 “要死了……”她本能地被吓得闭眼,刀刃破风声却戛然而止。 睁眼看见自己的“身体”正攥着半截断矛捅穿马腹,动作反应狠厉得不像活人。 “塞里!”同袍拽着她往雪坡退,塞来三个五六岁的孩童,箭矢擦着她头盔飞过。 那人说着什么,应该是往撤退的意思,“她”喉咙也不受控地挤出串古怪的音节。 孩子们的脸冻得青紫,最瘦小的那个死死揪着她衣角,嘴里不停喊着她,下一秒她就一手一个,拎着孩子们往雪山深处狂奔。 现实中的张启灵突然收紧臂弯,昏迷的盛葳在他怀里抽搐,胖子急得直搓手: “这他娘是中邪还是发烧?” 梦境里的盛葳被流箭射穿小腿,剧痛却像隔了层棉絮,直到岩缝外的风雪声忽远忽近,精疲力尽的身躯终于跌进山洞。 “塞里!”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的名字,她转头看见满脸血污的同伴正指着山壁。 盛葳透过塞里的眼睛,看见悬崖上嵌着一扇铜绿巨门,看不见底,也望不到顶。 她的身体绷成弓形,张启灵的拇指压住她翕动的眼皮,仿佛这样做就能截断记忆。 胖子围在一旁也不知所措,无邪死死握住她的手掌,焦急地忍不住大喊一句: “微微!” 梦境定格在青铜巨门轰然开启的刹那。 盛葳猛然睁眼,幽绿的瞳孔正对上张启灵近在咫尺的脸,那黝黑眼眸下藏着担忧。 “第六次了。”他的声音擦着她耳际,热气凝出白霜,“集中精力,不要乱想。” 她甩甩脑袋不再分神,此刻他们早已经出了那雪洞,正在前往远处的雪山龙脉。 “四爷说改道去小圣山,”胖子凑过来说道,“阿宁那伙人倒是胆大敢闯边境。” 他们本来是要去三圣雪山的,不过那地方在朝鲜境内,估计会遇到边境的官兵,不好搞,陈皮阿四眼尖地看到了小圣山。 “三头老龙听过没?”老头眯着眼指向远处山脉,“这三座都是龙头,如果正中间埋皇帝,边上那两就该埋着皇后或近丞。” “小哥,我说的对不对?”陈皮阿四突然提高嗓门,鬼使神差地看向张启灵。 所有人都愣住了。胖子捅了捅潘子,嘀咕道:“这老头老糊涂了?跟小哥搭话?” 论谁都看得出来这闷油瓶一路上除了给那姑娘挡风遮雪,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别人。 潘子瞪他一眼,余光却瞟向张启灵,那人竟真破天荒地回了头,目光只是在陈皮阿四脸上停了一瞬,又转回去继续望着雪山。 盛葳刚要凑近他想要问点什么,就见这人微不可察地冲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要问。 叶成在后头翻白眼,酸溜溜地跟郎风咬耳朵:“装什么大尾巴狼!要没那丫头,他能搭理谁?”郎风刚想附和却被无邪肘击。 无邪挤过来给盛葳递巧克力,这才小声询问:“你刚刚的眼神跟中了邪似的。” “没事,我只是想起做的梦……”盛葳话没说完,前头张启灵突然停步,她没收住脚撞上他后背,被这人反手扶住胳膊肘。 胖子吹了声口哨:“哎呦喂,看小哥这反应快的!”被潘子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陈皮阿四闻言发出一声冷笑,华和尚盯着张启灵扶人的手,突然开口:“四爷,您说这三头龙的风水,该不会跟……” “只管走就是了。”陈皮出声打断道。 等走到山脚,他们找了个雪洞扎营,几人想着去四周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温泉,顺子带着几人来到了一处山谷。 冰谷底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有些能隐约看出人的形状,顺子说古代山里的村民都流行冰葬,年代最久的怕是上千年了。 环境太冷或者太暖,似乎都容易犯困,晚上他们随便吃了点,就进入睡袋休息。 盛葳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是交响乐,心累地闭上眼,脑中还在思考,那个雪洞有古怪,但岩缝里确实进不去了。 她还想到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的那扇奇怪的巨门是在长白山里?门后面又是什么?会不会跟张家人要守护的的秘密有关系? 她听见似乎有人起身走出帐篷,仔细听了听,发现是无邪,在跟守夜的顺子聊天。 她听见顺子说,自己其实不是专业的,是因为十年前自己的父亲失踪,也是带着一批跟他们装扮很像,路线一样的人进雪山。 所以他跟着他们想搞清楚他父亲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有机会至少去试着找找。 撒谎。 盛葳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心想道。 或许这段往事是真的,但人可不保真,跟着他们的目的可就说不定了。 如果真按照他所说,十年前也就是1993年前后,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九门考古队,另一种可能就是汪家人。 第二天,他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登上了雪坡,累得直接倒在地上喘,抬眼一惊。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染红了雪坡,眼前豁然开朗的冰川山谷让众人几乎屏住呼吸。 三圣山犹如巨神垂首,夕阳给雪顶镀上金边,山腰缠绕的淡蓝雾霭像是神仙呵气。 叶成喘着气感慨道:“太美了,难怪都说,蓬莱仙境,不及长白一眺!” “咔嚓”,盛葳的相机定格下这奇景。 镜头偏移时,她突然僵住—— 取景框里,张启灵冲锋衣的兜帽被山风掀落,挺拔的身影此刻对着不远处的三圣山缓缓跪下,积雪在他膝下压出两个深坑。 闭目垂首的姿态虔诚,沾着雪粒的睫毛垂下,向来淡漠的脸竟透出神明般的悲切。 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无邪:“小哥这是……”话音未落,张启灵已恢复淡漠神色起身,仿佛刚才的跪拜只是众人的幻觉。 相机里,张起灵跪伏的身影与白得刺目的雪坡形成强烈对比。 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盛葳,眼前沉默的青年与雪山之间有着比血缘更深的羁绊。 这里的雪像是能够净化世间一切污浊,而人在这茫茫之间,显得那样的渺小,虔诚与超脱,生命与死亡,万物皆归于寂静。 “卧槽你们看那他娘是什么?!”胖子的一句话吸引过去所有人的目光。 盛葳的注意力还未从张启灵跪拜的剪影上移开,天际突然传来刺破寒风的尖啸。 胖子炸雷般的惊呼声中,她仰头便见雪青色天幕下俯冲而来的白影,那隼翼展近乎两米,矫健的身影甚至带起阵风刮到脸上。 而它似乎目的明确,直直朝一人飞去。 “微微!”无邪的吼声被山风撕碎。 盛葳因为刚刚拍照,站的离他们所有人都隔了几米的距离,此刻却像被钉在雪地里,而众人已经条件反射地掏出家伙出来。 她右臂条件反射地抬起护住面部,却见那隼双翅猛然收拢,铁钩般的爪子轻柔扣住她小臂衣料,雪白翎羽扫过她冻红的脸颊。 顺子的声音发颤:“这是海东青啊!居然还是白色龙玉爪!”他颤抖地指向隼爪。 第122章 喜欢你 张启灵原本倚在岩壁上的脊背骤然绷直,眉峰微微蹙起,众人掏家伙的手僵住。 “神了嘿!”胖子眼睛瞪得溜圆,他刚想凑近,海东青突然炸开颈羽,金褐色的眼珠子凶光毕露,吓得他“妈呀”一声。 “我的姥姥,这可是万鹰之神!我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顺子激动得直结巴。 “传说十万只鹰中仅诞生一只海东青,这纯白玉龙爪的那就更是难得一见啊!” 潘子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工兵铲:“乖乖,这玩意搁清朝能换好几品官当!” 他眯眼细看,“据说当年辽国就为了抢这宝贝跟女真人开战,结果反被灭了。” “何止!当年康熙爷都夸过‘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一根羽毛可抵千金,捕获一只海东青可当免死金牌用!” 华和尚推了推结霜的眼镜,声音却透着疑惑,“海东青可是女真人的精神图腾!” 海东青因为极其优秀的捕猎能力,为先民女真人提供了生存资源,也叫雄库鲁,意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所以也被称为“神的使者”、“最接近神的存在”。 “倒是怪事。”有资料记载,女真贵族会驯海东青当信使……他突然顿住思绪。 这只海东青显然超越世俗的同类身形,体型快赶得上金雕了,翅膀展开得有两米。 陈皮阿四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跟女真人有关,这东西出现在这里会是偶然吗? 胖子举着半块压缩饼干凑近:“鹰大爷,赏个脸,尝尝二十一世纪高科技?” 海东青金褐色的眼珠斜睨他一眼,突然一喙子啄过去,硬邦邦的饼干渣崩得到处都是。“嘿!你这扁毛畜生还挑食!” 潘子嘲笑道:“人家是吃生肉的猛禽,哪能瞧得上你这猪饲料?” 无邪看得真切,海东青的翅膀把盛葳整个笼在阴影里,明明是个猛禽,此刻却透着几分温顺,歪着脑袋用喙轻啄她相机挂绳。 他一时好奇得不行,试探着伸手,海东青突然扇了扇翅膀,雪白的飞羽扫过他鼻尖,蹭到片羽毛,只能讪讪缩回手。 “这是护食呢?差别待遇太明显了吧?它为什么亲近微微?”吴小狗表示很不解。 海东青始终以拢翅姿态停留在她臂间,这种防卫性动作在鹰类行为中极为罕见。 海东青歪头打量盛葳,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记住她,她试着伸手抚过它的绒羽,它静静收起翅膀,不得不说它的羽毛很漂亮。 张启灵不知何时静静站到了盛葳身后。 他伸出手的瞬间,海东青颈羽突然炸开,却在触到他指尖时乖顺地垂下脑袋,任他触碰脖颈处的绒羽,显得十分的通人性。 “喜欢?”他忽然开口,声音比雪风还轻,他看起来对它的出现没觉得意外。 “好奇。”盛葳小心地活动着发僵的手指,她想不通原因,“它为什么找我?” “喜欢你。”张启灵的黑眸一眨不眨。 这话说的……一旁的无邪听得郁闷,内心腹诽道,小哥,你还真的是言简意赅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喜欢呢。 算了,自己可是个人,总不可能跟一只鸟计较,无邪心里自我安慰道。 海东青似乎能听懂人话,歪头蹭了蹭她冻红的脸颊,铁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胖子突然怪叫:“快看!这祖宗腿上有东西!”无邪凑近细看,倒还真看到海东青金黄的隼爪上套着脚环,说明它被驯化过。 驯鹰人为了磨去鹰的野性,会通过‘熬鹰’来让鹰归顺,华和尚盯着那脚环上的磨损处很是严重,“这只倒像是家传的。” “新宠物够气派啊,妹子要不当回驯鹰女侠?”胖子搓着手嘿嘿开着玩笑,“说不定还能让这扁毛…呃,神鹰给咱们探路!” “还是顺其自然吧。”盛葳想着,它属于长白山,属于自由的天空。 这鹰的利爪转跳到她的背包带上,雪白的羽翼收起,偶尔转头,似乎不打算离开。 “微微,它好像真认你当主人了,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无邪哈着白气凑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但无邪觉得长白山这种圣地,生灵是带灵性的。 “叫金珠吧。”她低头沉思了几秒道。 “金珠?好名字!”无邪仿佛心有灵犀般知她所想,海东青有捕天鹅鹅取珍珠的传说,女真金国,算是姓,所以叫“金珠”。 “取名可就是结缘了!”胖子弯腰捡帽子嘀咕,“这祖宗别要跟着我们倒斗吧?” 众人在雪坡歇息得够了,等到夕阳快落山才开始干正事,不过打洞过程中遇到了难题,五米以下就是冰层,根本打不穿。 潘子说要不爆破,但考虑到雪崩的可能,拿捏不定之际,华和尚推了个人出来。 “郎风是二十年的老矿工,道上都称炮神,一直都没失过手,这事得看专业的。” “你就是炮神?!”潘子看起来是听说过这个名号。 “都是道上的兄弟瞎叫的。”郎风腼腆地笑了笑,与平日寡言的形象判若两人。 顺子见他们想炸山,连忙过来阻止,还没说完就被郎风一镐子敲晕,拖到一边。 想象中的轰鸣完全没有出现。雪面只是安静地裂开,大片积雪渐渐塌陷而下,郎风刚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块雪就砸在他头上。 “嘘!”胖子突然压低声音。 百米高处,一道黑色裂缝正无声蔓延,他们意识到雪崩的可能,连忙找岩缝躲避。 胖子眼尖看到一块大石头,时间紧,招呼众人走冰层过去,无邪心中慌得不行,他自小平衡感就差,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 胖子胆大心细,这人总是时不时让人刮目相看,三步之后,他已经稳稳爬到了对面的石头上,给自己绑上绳子,丢给众人。 其他人都差不多过去了,无邪是最后一个,他心中很紧张,脚甚至开始发起抖来。 胖子看他实在艰难,低声鼓励道:“别想这么多,才两步而已,跳过来也行。” 无邪一咬牙,垫步拧腰想一跃而起。 可没想到的是,意外就是猝不及防。 脚下突然一陷,他踩的那块冰,因为刚才踩的人太多,一下子碎了,脚在斜坡上顺便打了个滑,接着整个人就滑了下去。 他心中又是骂,自己怎么每次都倒霉。 “无邪!”盛葳忍不住下意识低呼。 此时上面已经有大如西瓜的雪块砸下来,那条雪缝已经支撑不住要崩塌了。 他抓住了绳子,但脚没有着力点,这突然的一下差点让胖子也被带下去,几个人及时扯住,用力拉住绳子准备把无邪拉上去。 更糟的情况出现了,无邪的登山扣因为质量不行已经快要坏了,他情急之下扯出登山镐,往冰崖上一敲,狠狠定在里面。 这才找到一个可以支撑的地方,他忙低头换登山扣,突然一阵震动从头顶上传来。 无邪抬头一看,就看到上面的几个人都在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本来就要塌了,他凿的这一下动静属于是催化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雪崩了! 霎时间,只见一片白色的雪雾一下子炸到了半空,几乎遮挡了他的整个视野。 在其他人看来,大片雪白几乎是霎时就向无邪袭去,几乎是一秒钟不到的事情。 正紧张无邪的盛葳忽然只觉背上一轻。 雪块滑落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破雪而出——金珠炸开羽翼,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玉爪勾住无邪衣领居然发力拖拽。 “拉绳子!”盛葳瞬间反应道,猛禽再厉害,也拖不起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 胖子死命拽着登山绳,看着无邪像条风干的腊肉悬在雪雾里,忍不住骂:“他娘的这神鹰格格比直升机还快!”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金珠翅膀掀起的气流竟短暂隔出了无邪被雪流湮没的空间。 不由得让人想起传说,当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被辽军围困时,有传言,正是海东青唤来了山洪,替女真队伍逆转战局取胜。 众人缩在岩缝里心有余悸地喘气,盛葳见无邪被吓得几乎傻在角落,过去关心道: “无邪,没事吧?” 她贴心地给他抹去脸上还沾着的雪花,无邪忍不住拉住她的小手,盛葳也没收回。 他瘫软在一旁,看停在盛葳肩头的金珠,它正用喙梳理羽毛,对她虚弱地苦笑: “微微,我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得谢谢金珠,我还以为它不喜欢我呢。” 胖子拍了拍无邪:“你小子真命大,还好这只是坍塌,不然咱们可都得完犊子。” “不过你们还真别说,那话怎么说来着,这老祖宗严选,还真就是靠谱!” 盛葳却只是看着金珠的脚环若有所思。 因为雪崩,整片的雪坡已经全部倾泻到了山谷下,一块巨型的陡坡冰川暴露出来,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壮丽的景观,活久见啊。 叶成在一边咽了咽口水道:“这一炮,也不是没有成果。” 华和尚亮起几只手电,往底下照。里面混混沌沌,深不见底,这块冰川厚得异常。 胖子突然咦了一声,他眼睛一向很毒,抢过手电去照,盛葳也已经看到了,头皮有些发麻,那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影子。 看形状,竟像是一个蜷缩的大头婴儿。 第123章 体贴起来真是要命 冰川在几束手电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光,那个蜷缩的巨型影子在冰层深处若隐若现。 “这畸形儿长得跟被门挤过似的,刺猬成精了吧?”胖子撅着屁股趴在冰面上道。 那东西脑袋大得不像话,表面似乎有刺,像某种生物的胚胎被永远冻结在这里。 陈皮阿四盯着那影子看了半天,不确定地说道: “这影子……难道是‘昆仑胎’?” “什么是‘昆仑胎’?”好奇宝宝继无邪之后再添一员,盛葳扯下结霜的口罩扬起脑袋发问,幽绿瞳孔在冷光里像两块翡翠。 “是指龙脉源头,也就是集天地灵气的地方,会自己孕育出一些奇怪的婴儿状的东西出来。”华和尚看着他们,主动解释道。 “昆仑胎是天定的宝穴,只有等到昆仑胎开始形成,偶然发现,然后将胎形挖出,再把墓修进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传说只有通天资质的人才能葬进去,历史唯一记载埋在昆仑胎里的只有黄帝。” “这玩意儿要是‘昆仑胎’,那黄帝他老人家口味可真够重的。”胖子蹲在冰层边缘,用手电筒敲了敲冰面,瘪了瘪嘴道。 华和尚白他一眼:“不懂别瞎说。昆仑胎是灵气的结晶,哪有什么固定模样。” 陈皮阿四皱眉看向远处的三圣雪山:“如果这是昆仑胎,那云顶天宫主陵的风水该好到什么程度?除非……”他喃喃道, “天宫真的建在天上。” 胖子直接嚷道:“怎么可能!” “是不太可能。”无邪盯着那个影子,突然灵光一闪,大胆质疑起陈皮的话。 “四阿公,您不觉得太巧了吗?汪藏海最擅长伪造风水局,这会不会是一种古墓常用象征的手法,只是陪葬陵的影子。” 陈皮阿四自顾自研究山势没理他,无邪又看向小哥,他也正盯着影子,眉头微蹙。 “无邪说的对,那不是昆仑胎。”盛葳突然出声,声音清脆,无邪不禁心头一暖。 他偷偷打量她,此刻的她扎着高马尾,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翡翠般的眼睛,英姿飒爽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们仔细看那影子的边缘,是光线透过冰层折射形成的错觉,放大了轮廓。” 她走到张启灵身边蹲下,两人肩膀几乎相碰,这让无邪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那个巨大影子的轮廓确实有些奇怪,有些边缘过于规整,甚至能看到几处明显的直角转折。 “人工开凿的痕迹。”默不作声站在盛葳另一侧的张启灵突然出声,声音低沉。 “所以,底下应该是一个山洞。”盛葳笃定道,“幸运的话,底下可能有地宫。” 无邪和胖子小哥无声对视一眼,她虽然平时表现得迷糊,但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陈皮阿四的脸色变了变:“小丫头凭什么这么肯定?” 盛葳面色平静,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只是说,信不信由你们。”她说完就闭上嘴,显然不打算解释。 无邪赶紧打圆场:“四阿公,微微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要不我们试着凿开看看?” 胖子已经掏出了冰镐:“早该这么干了,站这儿瞎猜能猜出个屁来。” 她的镜头盖不小心滚到冰面,抢着献殷勤的无邪与默不作声蹲下的张启灵撞个正着,冰川见证两道可疑的红晕爬上他耳尖。 无邪递过去,盛葳乖乖接过,翡翠色眼睛在口罩上眨巴两下,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华和尚摸着下巴:“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下去?”他目测冰层厚度,“用镐子挖,半个月都不一定挖得到。” 胖子突然摆手,一脸轻松道:“这有什么难的?交给胖爷我。” 无邪挑眉,他知道胖子很少在技术方面发表意见,但一开口总能说到关键点,看似莽撞实则心细如发。 不过跟胖子这个人说话需要技巧,他是属于软硬不吃,激他比奉承他有用多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无邪故意激他。 胖子果然上钩:“就许你大学生聪明?我去过昆仑,见过真正的冰川。如果不是雪崩……”他滔滔不绝地分析起冰层结构。 “……所以冰没想象的厚,”胖子看着一脸哗然的众人,总结道,“最多十米。” “十米?”潘子倒吸冷气,“那也够呛,我们没专业设备,一星期都打不穿。"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这时张启灵默默拿起顺子的无烟炉放在冰面上。滚烫的炉身与冰面接触,发出“滋滋”声响。 “这样行不行?”他看向无邪问道。 “对啊!怎么没想到可以用火啊!” 嗯,张启灵真是个小机灵,终于不是笨蛋了,盛葳心中感叹,笨蛋变成一群了。 三个小时后,冰层裂开的瞬间,张启灵突然拽住盛葳后衣领,无邪伸到半空的手僵了僵,转手拍在胖子背上:“稳着点!” “你们看,还真叫妹子给说中了!”叶成喃喃道。 胖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大大咧咧地伸手拍了拍盛葳肩膀:“那是咱妹子,看你们还小看人!这要搁古代准是女……” 话没说完就被无邪拎着后领拽开,踉跄半步,张启灵的登山靴已经卡在她身后。 几人的手电光柱颤抖着扫过下方那个巨大的胎形山洞。只见洞中赫然矗立着一座飞檐翘角的巨大宫殿,有一部分建筑探出了洞口,用木廊支撑在峭壁上,犹如空中楼阁,大部分的建筑修建在山洞里,看不到全貌。 “我滴个乖乖!”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放声大笑,“这是龙楼宝殿啊!”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互相击掌庆贺。无邪被胖子兴奋地撞了下屁股,差点从冰坡滑下去。连无邪一时也觉得兴奋的不行。 试问有几个盗墓贼能盗掘到皇陵这种档次的,这吹牛都够吹一辈子了! “击掌击掌!”胖子扒着冰沿蹿回来,熊掌似的大巴掌拍得盛葳直接踉跄半步。 无邪刚凑过来要拍手,张启灵突然横插进来,肩膀“恰好”撞开他伸到半空的手。 盛葳脸上没有兴奋,反而是盯着洞口皱眉头,张启灵微微低头问她:“怎么了?” “不对劲,我在西沙见过汪臧海留下的那个云顶天宫模型,”盛葳的声音很轻,“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无邪见两人说悄悄话,立刻挤到他们中间:“微微,你说哪里不对劲?” 张启灵的目光在无邪和盛葳之间快速扫过,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盛葳咬着下唇:“我们一路上都是跟着罗盘走,太顺了,正常的盗墓贼一般都这么做,你们觉得汪臧海那样的人想不到吗?” 她抬头看向那座灰暗的宫殿,“如果你们是皇帝,会允许别人这么轻易找到吗?” 胖子凑过来,脸上的笑意有些松:“妹子,你该不会想说这是个假货吧?” “我不知道,”她看众人这么兴奋,突然觉得这样说不好,“但肯定不会简单。” 陈皮阿四已经在指挥潘子系绳索:“管它简单复杂,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启灵默默检查着盛葳的安全带,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调整卡扣,确保万无一失。 这闷油瓶……体贴起来还真是要命,无邪默默想着。 但他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凑近盛葳耳边:“你刚才说不对劲……具体是哪里?” “你现在再看那洞口。”她伸出手。 无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洞口上方悬挂着无数冰锥,排列得异常整齐,几乎像…… “像牙齿。”张起灵突然出声,黑眸沉沉地注视着那个胎形洞口,此刻却显得诡异,“整个山洞,是一个张开的嘴。” 众人闻言都僵住了,胖子咽了口唾沫:“小哥,你这比喻够瘆人的,吓唬人呢。” 盛葳眨眨眼:“也可能是我想象力丰富,我只是觉得汪臧海挺有艺术细胞的。” 众人:“……” 微微怎么也开始会使坏了?无邪汗颜。 张启灵倒是没觉得意外,也是在熟稔之后,他才知道她会时不时露出调皮的一面。 当然也有种可能是她被身边的一群狐狸给教坏了,尤其是某个大黑耗子最爱使坏。 盛葳最后看了眼三圣雪山,跟着钻进冰洞,金珠站在她包上一动不动像是小手办。 第124章 这修罗场真刺激 他们下到了门廊的位置,殿门前立着块无字石碑,后面是白玉石门,石门上雕刻着很多人面怪鸟,几个人用撬杠把门撬开。 为了怕里面有机关,张启灵跨过高达膝盖的门槛,率先走了进去,其余人跟着进。 周围漆黑一片,他们怕点火改变这里的温度,所以只用手电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照过去没有任何光线的反射。 胖子骂了句脏话:“邪了门了,这地方吃光啊?怎么什么宝贝都没有?” 直到来到了灵宫大殿的中央,前面有一座玉台,四周围着有几只人头鸟身的巨大铜尊,中间的雕像像是爬满地衣的扭捏柱子。 “这是啥玩意儿?他娘的是个棒槌成精了吧?”胖子没想那么多,心直口快道。 盛葳噗嗤笑出声,眉眼弯成月牙,无邪看得愣神,直到张启灵轻咳一声才回过魂。 华和尚也不清楚,只得强行解释,“这可能是东夏宗教中被异化的‘长生天’。” “我觉得这不是长生天。”无邪转移话题道,“萨满的长生天没有具体形象……” 他突然想起那条铜鱼说的“东夏皇族都是地底挖出来的怪物”,可这东西算是个妖孽,东夏人怎么会认块棒槌当皇帝? “你们不觉得这些生物很奇怪吗?” 盛葳想起这一路,不止一处看到了这种人面鸟的出现,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过往遇到人面蛇的经历,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暗示呢? 潘子也是个闯祸的,他已经攀上一座铜尊,从嘴里小心掏出了一只鎏金青铜猴象。 华和尚检查其他铜尊时,无邪注意到张启灵始终像个幽灵般静静站在盛葳身后,保持着既能保护她又不会让她察觉的距离。 他表面云淡风轻,脚底却不甘落后地挪了过去,被小哥发现还心虚地对他笑一下。 他们走到尽头发现了第二道玉门,门轴盘着琉璃百足龙,撬开之后,里面是走廊。 走廊两侧满是壁画,奇怪的是,壁画上画的全是百足龙,看起来就像爬满了蜈蚣。 盛葳似乎很感兴趣,正要探头查看,双肩忽然被左右两股强硬的力道同时桎梏住。 无邪的掌心压在她左肩,温度透过冲锋衣仍觉得莫名灼人;而张启灵的手套扣住她右肩,迫人的侵略感刺得她打了个哆嗦。 “小心。”两人异口同声,彼此视线在空中相撞,又默契地错开。 盛葳:? 胖子用手肘捅捅潘子,冲他挤眼色: “这修罗场真刺激。” 潘子拍开他的手,不用说,他身为无邪的长辈粉,肯定是无脑支持他的小三爷。 因为有之前的意外,众人都怕她会突然“发病”,但幸好,她这次没被壁画影响。 “这些壁画好奇怪。” 无邪说道,每幅画上龙都是主体,四周的人显得十分渺小,姿态谦卑,像是臣服。 “所有人都在跪拜,但没有领头人……”带头的应该是万奴王才对。 叶成边拍照边插嘴:“那这陪葬陵到底葬着谁?你们说会不会是万奴王的老婆?” “有没有一种可能,百足龙就是代表的万奴王?”她转向众人,脑中灵感一闪。 “不是说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吗?而万奴王是东夏人的皇帝,受朝拜也很正常。” “那这些百足龙,或许就是东夏王权的象征。”盛葳干净空灵的声音荡在冰廊里。 这解释虽然离谱,但似乎真的很合理。 空气陷入凝固。无邪看着她的侧脸,心跳漏了半拍,她总能在某些时刻一鸣惊人。 胖子手一抖:“所以妹子你是说咱们要找的墓主是条大蜈蚣?” “未必是真的实体。”华和尚插话道,“也有可能是将君主神化为自然之力。” 陈皮阿四突然冷笑:“这丫头说得不错。”他站起身走近,“东夏人或许崇拜的不是龙,而是这些‘非人’的万奴王!” 盛葳却皱起眉头:“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万……”她突然噤声,因为张启灵和无邪同时对她摇头,有些话不能现在说。 继续走到后殿中央,这里什么陪葬品也没有,只有三张雷文盘龙石床,这是停棺台,看来陪葬者的妻儿也同时陪着下葬了。 三张石床的后边的地上,凸出有一块四方形的封墓石,依旧雕刻两只人面怪鸟。 胖子看了一圈道:“这万奴老儿真他娘的吝啬,连个尿壶都没有,舍不得买?” 无邪已经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东夏即便是一个边陲小国,也不至于这么没实力。 四周也没有通道,他们试着搬开封墓石板看看有没有什么入口,胖子招呼人来抬。 郎风把背着的顺子往一边的停棺台上一放,就和华和尚、叶成他们上去推动石板。 这种时刻用不上她,盛葳便随意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顺子身上,心头忽然一震。 顺子体质要比一般人好上不少,虽然郎风敲了他一镐子,但不至于这么久都没醒。 张启灵看似在检查封墓石,实则余光一直暗中追随着上面盛葳的身影。 而无邪正想跟微微聊聊,转头却突然注意到盛葳悄悄走向躺在石床上的顺子。 她直接将手指搭上他的颈部,如果是真的昏迷就不该有瞬间肌肉紧绷,相反…… 无邪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们竟然都忘了顺子这个人,但微微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难不成……这个顺子有问题? 不过两三秒,在封墓石被他们搬走的瞬间,她收回手,但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张启灵没有做声,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坑底只有一块奇怪的类似龟壳的石头。 他们想把乌龟石也搬开,结果胖子挂在腰上的工兵铲,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粘在了龟的背上,掰下来一放手,竟又给吸了过去。 他们都有点疑惑,陈皮阿四在上头休息,听到坑底下给他报告的情况脸色大变。 盛葳也顿时意识到了,脸色有些难看,还真给她猜中了,看来这里真是个陷阱。 陈皮阿四从口袋里拿出指北针,一看之下,狠狠把那指北针一砸,冷声道: “糟糕,我们都被汪臧海给骗了!” 他们一路都是根据指北针找方位,但是指北针会受到这块磁石的影响,这是汪臧海早就设计好的陷阱,所以他们都被骗了。 无邪心想完蛋了,这一趟算是完全白走,这突然的一下已经落后于阿宁他们了。 胖子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宽慰道:“算了,咱出去再来,阿宁他们才几个人,咱们抓点紧,说不定还有宝贝剩下的!” 无邪一听他脑子里全是明器,本就心中想着三叔的事,心头无名火起,冷笑道:“你他娘的只知道明器,什么都不关心。” 见俩人要吵起来,叶成和华和尚都一人拦着一个劝着,胖子冷着脸就想转头出去。 潘子不赞同:“你有把握回的去吗?来回这样耽搁,三爷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胖子一听脾气暴躁起来:“三爷三爷!又不是老子的三爷!你们不走的话我走!” 他不过才走了两步,张启灵拦在他的面前,胖子对小哥不好发脾气,只听他说: “不觉得奇怪吗?大家到了这里,好像情绪都变焦躁了,无邪都发火了。” 众人脸色一变,无邪心中也咯噔一下。 他自己都被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胖子,要吵架早吵了。 盛葳站在两人中间,冰凉的手掌同时按住两人的肩膀:“大家都冷静一点。” “这个乌龟有问题,里面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而且这里的强磁场会让人暴躁易怒,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马上离开这里。” 他们也觉得可行,收拾东西赶紧出去,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喀啦”的声音。 张启灵瞬间把盛葳护在身后,无邪一手打手电,另一边准确握住了盛葳冰凉的手。 “别怕。”他低声说,但掌心全是汗。 张启灵在黑暗中看了看某处,眯起眼。 “好像有很多虫子,过来了。”那潮水般涌来的窸窸窣窣,让盛葳耳朵刺得难受。 “快跑!不管什么东西掉到你身上都不要停!”张启灵脸色严肃地对他们说道。 盛葳被无邪拉着狂奔,她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张启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果然,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些。 是为了不想让这些人跟着他,这其中或许也包括她,因为他要独自去做一些事。 一路当小手办的金珠却在此刻奇怪地用喙轻轻啄她的肩膀衣料,像是无声提醒。 盛葳感受着自己被无邪死死拉住的掌心,眼神坚定了一瞬,摸上腰后的匕首。 第125章 用绳子把她拴在身上 无邪的手越攥越紧,盛葳腕骨被勒得生疼,却听见他喘着粗气念叨:“抓紧我!” 他拉着她在漆黑走廊狂奔,完全没注意到她频频回头的动作,跑了许久,前方好像仍旧一片漆黑,叶成说不对劲叫停众人。 众人停下喘息时,才猛的发现队伍少了近半,背着顺子的郎风、陈皮阿四、潘子,还有张启灵竟然都不见了。 胖子扯起嗓子就大吼了一声:“老潘!你们在哪里?” “和尚!”黑暗中不知哪个方向突然响起郎风的吼声,“赶紧灭手电!看头顶!” 手电熄灭的瞬间,盛葳倒吸一口冷气,头顶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如同倒悬的星海,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操!什么东西掉我脖子里了!”胖子怪叫着抖衣服,无邪刚想查看盛葳的情况,突然感到什么温热的液体撒在了脸上。 “微微你干什么!”无邪惊惶转身。 “闭眼!”盛葳抽出匕首划破掌心,血腥味混着麒麟血的异香炸开。 胖子正骂骂咧咧拍打裤腿的虫子,突然被甩了满脸血点:“妹子你……”话音未落,爬满他小腿的蚰蜒潮水般退去。 趁着混乱,盛葳像一尾鱼般滑出无邪的掌控,希望自己的麒麟血能庇护他们一些。 她无声地退到石壁边,趁着周围手电扫射的瞬间,正好照见顺子高举的拳头,他正做出要击打郎风后颈的动作。 “你他娘装睡!”郎风的暴喝与灯盏点燃声同时炸响。 盛葳点燃的火折子精准投中一旁的灯奴,她没想到顺子心会这么狠,虽然是郎风敲晕了他,但他也是不嫌累地背了他一路。 郎风看着高大,其实是个憨厚老实的,而太过老实的后果就是很可能会沦为炮灰。 盛葳最后看了眼无邪的背影,他的脸上还沾着她的血迹,然后跟着金珠指引没入黑暗,身后传来无邪撕心裂肺的“微微”。 对不起,无邪,她只能在心里说着。 她总觉得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指引着她要去什么地方,也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与他们这些人的不同,所以她想弄清楚这一切。 关于张家人,关于张启灵,关于自己。 等无邪发现她不见时,通道里只剩下胖子和郎风等人的骂声,他心脏猛地一沉。 “微微?!” 地上只有几缕浅淡血迹,他抬脚鬼使神差地碾上去,血腥味挥之不去,这是保护? 无邪忽然冷笑出声,又丢下他了是吧。 “人呢?!”他手电筒差点怼到刚跑过来的潘子脸上,潘子抹了把汗,猜测道: “八成是跟那位小哥走了,他俩总神神秘……” 话没说完就被无邪撞了个趔趄,手电“哐当”砸在地上,他知道潘子的话是无心,也是有道理的,但就是听的他鬼火冒。 “盛葳!” 手电光柱扫过空荡荡的身侧,那里本该有只温暖的手被他紧紧攥着,现在掌心只觉得凉得发疼,仿佛有人活生生剜走块骨头。 “盛葳!张启灵!他妈的人呢?!” 他对着黑暗吼道,回声却像巴掌甩在脸上,这痛楚却比不过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无邪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胃里翻涌起某种酸涩的东西,握拳的手暴起青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总是突然间丢下他的身影。 垂落的刘海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阴翳。 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突然缠上他的心脏。 西沙是那样,秦岭也是那样,还有现在……第三次了,她总是这样!在他总以为抓牢的时候,像捧水般从指缝悄然溜走! “又跑了?”胖子凑过来用手电照他的脸,“卧槽,你脸色怎么跟死人似的……” 无邪垂着头没说话,手电筒冷光正打在他的下颌骨,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像鬼影。 他明明已经抓得那么紧了,指甲都快陷进她皮肤里,明明已经很努力地站在她的身边了,怎么还是……是因为他不够厉害吗? 她和小哥到底有什么秘密?!她连血都敢给自己,却又为什么不肯相信他! 胖子张了张嘴没出声,不对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无邪,眼里只装着可怕的冷静。 “找。”他魔怔似的开口,声音哑得吓人,喉间挤出的单字泄露了隐藏的怒意。 他满脑子都是盛葳转身时发梢扫过自己嘴唇的触感,这么多天那截高马尾总在他眼前晃,现在倒好,直接晃进张启灵怀里了! 潘子拽住他胳膊劝:“小三爷冷静,盛姑娘跟着那位小哥不会有事……” 无邪盯着身上还背的军用水壶,鬼使神差地用虎口卡住壶身,拇指重重擦过壶嘴。 就着她喝水时碰过的位置,他举起猛灌一口,这个充满占有的动作甚至带着狠戾。 “那么快,她不可能走远……她……” 她怎么敢? 这句话卡在齿间没说出来,但某种阴暗的念头正在心底滋生,要是能找到她,要是能……以后一定要用绳子把她拴在身上! “无邪!”胖子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呼道,“你他娘的魔怔了?眼睛都红了!” 无邪被他拍得猛地回神,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远处却突然出现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身影,像是某种嘲弄。 —— 盛葳全然不知无邪此刻正在墓道里的发疯行径。她正专注地沿着新发现的地道前行,金珠在她肩上姿态优雅地“咕咕”叫着,金褐色的眼珠在黑暗中提溜转着。 地道逐渐向上延伸,形成粗糙的石阶,盛葳越爬越高,爬的过程中她忽然觉得不对,这里的温度在升高。 冰霜已经从墙壁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水汽。但更令人不安的是,随着温度的上升,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蚰蜒又再次出现,那些多足的影子在手电光下蠕动。 她想她大概已经猜出来了,之前看到的壁画上的百足龙根本就不是龙,其实就是这些蚰蜒,不过那些个头似乎大得有些离谱。 可是为什么东夏人会崇拜这些蚰蜒?所以所谓的万奴王会不会有可能是蚰蜒? “咕!”金珠突然振翅飞起,冲向墙上一处不起眼的小通道。 盛葳用手电照了照,距离她站立的位置至少有三四米远,中间是深不见底的裂缝。 这高度有点难度,但是……盛葳深吸一口气,俯身发力,脚底弓起,起跳—— 她心脏几乎停跳,整个人砸在石砖上,双手扣住石砖边缘,指甲都快抠进砖缝里。 双腿悬空晃荡,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她咬着牙一点点把自己拽上去,冷汗浸透了后背。 “下次……一定要带登山绳……”她喘着粗气爬进洞口,自言自语,金珠落在她肩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发旋像是在责备。 走了约半小时后,通道尽头出现一间耳室,外面是走廊,墙壁上依然是那些诡异的壁画,无数小人跪拜着云雾中的百足龙。 不过似乎又有些不同,盛葳凑近观察。 就在她正看得入迷时,突然,金珠毫无征兆地炸开羽毛,尖锐地“嘎”了一声。 盛葳浑身一僵。耳室入口处静静伫立着个模糊人影,看起来比她高两头。 这东西没有呼吸声。 她转身的瞬间,背后的绣春刀已经出鞘,被她牢牢握在掌心。 “谁?” 她问,声音在空荡的耳室里撞出回音。 第126章 狭路相逢 没有回应。 那个人影太高大,几乎顶到耳室顶部。 盛葳缓缓将手电光移向入口,光束照出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痉挛—— 一只巨大的蚰蜒正直着身体盘在那里。 它体长超过两米,环节状的躯干上布满细密的刚毛,近乎手指节般粗大的触须正张着,十二条长足在岩壁上敲出哒哒轻响。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头部排列的复眼,正在以一种近乎智慧的神态打量着她。 是的,打量。 从小到大,她对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而现在她竟在蚰蜒的眼里找到人类的情绪。 这东西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成精了? 盛葳心中不禁感慨,手却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反应,果断关闭手电,随后退到墙角。 蚰蜒的尸体会吸引同伴,虽然不能随便杀,但她希望它最好识相点,对双方都好。 黑暗中,她能听到自己平静到诡异的心跳和肩上的金珠喉咙里酝酿着的咕咕声。 约莫僵持了五分钟,那种被凝视的感觉莫名其妙消失了,但她总算松了口气,再次打开手电,入口处已经空无一物。 她转向壁画准备打开手电继续看,却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壁画上的“百足龙”竟然活了。 数万只蚰蜒的小绿光点在黑暗中流动重组,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的星河,她眯起眼。 这些小绿光构成了一幅动态的叙事画: 最先浮现的是火山喷发的场景,随后是地表裂开,岩浆凝固成的天坑里钻出潮水般的蚰蜒,像黑色的潮水覆盖了整个盆地。 接着出现一支穿着奇异服饰的队伍,她猜测这是东夏人,他们发现了这里的帝陵旧迹,看来帝陵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东夏人是改建,天空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鸟在飞…… 画面突变。 大批人来到火山口,坑底的蚰蜒群立刻把他们拖进地缝,像是献祭般成为口中粮,那些蚰蜒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大。 盛葳的绣春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听见防毒面具里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接下来的画面更加令人窒息: 半人半虫的怪物从裂谷里爬出,十二只类人手臂与蚰蜒躯干诡异地黏连着,壁画上无数的小人被蚰蜒的绿光照亮跪拜的姿态。 画面又一转。 浩荡的东夏军队抬着具诡异的高大棺木穿过长长的甬道,九条最大的蚰蜒盘绕在棺材周围,就像是在守护它们的……王? 万奴王……那个怪物居然是万奴王?! 画面的最后,在一个巨大的天坑底部,出现了一扇她无比熟悉的青铜巨门,和她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几乎让她毛骨悚然! 那抬棺的队伍似乎到这扇门这里就停了,墙上的蚰蜒忽然休眠,耳室重新黑暗。 盛葳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干呕,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超乎想象的场景所占据。 活人献祭、人虫共生、集体自杀……万奴王原来是只半人半虫的怪物,她忽然想起西沙的那只怀孕女尸,也是十二只手…… 那会不会是万奴王的老婆孩子?如果是的话,那汪臧海是怎么给偷出来的? 长生…… 这个无数人向往的东西,此刻在她心中却散发着血腥的气息,带着腐烂的肮脏。 绝望像潮水般漫上心头。人类对永生的渴望,竟然能扭曲到如此地步?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沦为怪物的奴仆? 人蛇共生、人虫共生……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什么残忍的实验,她唯一能接受与动物共生的,大概只有女娲伏羲的上古神话。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想笑,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扯,原来人和虫子真的能共生,只要把脑子喂给虫子当养料。 硫磺味刺入鼻腔时,盛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是机械性走了很久。 金珠啄着她的耳垂,而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火山口边缘。 四周的空气让她脆弱的呼吸系统立刻开始抗议,她摸出哮喘喷雾吸了两口,才又戴上防毒面具。 她跪在边缘,看着火山坑底下的黑土恍惚地想:这黑色究竟是远古的火山灰,还是那些被献祭者的鲜血浸透的泥土? “金珠……”她的嗓子哑得自己都认不出,这里空气不好,再待下去真要窒息了。 盛葳最后看了眼那个吃人的火山口,墙壁上仍有密密麻麻的蚰蜒,似乎依然守护着这个血腥的祭祀场……她要继续往下走。 她要去找梦中的那扇青铜巨门。 盛葳继续往前,金珠站在她肩头时不时用喙啄两下她的衣领,它倒不是特别重,但还是让她有些肩膀发麻,一路倒是很安全。 穿过一座摇摇欲坠的石桥,桥下是干涸的护城河,河床中央赫然出现一道断层。 她瞧着不对劲,蹲在断层边缘,手电光扫下去时,呼吸为之一窒,二十米宽的沟渠中,密密麻麻排列着真人高的黑色人俑。 “这都什么鬼东西……”她照亮着细看,发现这些陶俑的长相简直称得上怪异。 但更怪的是人俑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凝固在此,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活像支阴间军队在赶路行进。 这让盛葳想起壁画上那些东夏军队,胃部再次泛起不适,金珠突然扑棱翅膀,她拍拍裤腿站起来:“别闹,我只是看看。” 隧道长得让人腿发软,她才走到通道出口处,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枪声,接着是几道杂乱的脚步声和混着外语的大声咒骂。 “有枪……阿宁的人?” 她贴着岩壁屏住呼吸,不禁觉得有点烦躁,这才刚找到陵宫,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快走!那些该死的鸟又来了!” 杂乱声越来越近,盛葳贴着墙根才刚拎起口罩,就跟一队全副武装的人撞个正着。 带头的外国佬差点撞上她,吓得蹦出句俄语脏话,是个斯拉夫面孔的高大男人,身后的几人齐刹住脚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对面人穿着一身冲锋衣,脸上戴着防毒面罩,气场神秘得只露出双翡翠般的眼睛。 背后斜背着一柄用布条缠绕的长刀,肩上那只类似鹰的雪白生物,显得格外瞩目。 “别动!”随后几把枪口瞬间对准她。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像一阵若有似无的风。但就在这短暂的扫视中,她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微妙的变化。 有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眼神微微眯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两秒,转瞬即逝。 这是支混杂的队伍,对面几个老外面孔的枪管在颤抖,脸上都带着惊愕的表情,而另外三个中国人的食指却稳稳扣在扳机上。 金珠突然在她肩上炸开羽翼,近两米宽的雪白翅膀如一面战旗猎猎展开。 它发出尖厉的啸叫,金褐色的眼珠死死,锋利的喙张开,甚至能看到猩红的舌。 穿迷彩裤的矮个子脱口而出:“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对面有个小年轻轻轻“卧槽”一声,枪管子都抖了抖,倒吸一口气:“海东青!” 后面穿灰冲锋衣的平头男突然插话:“真漂亮!这鸟应该能卖二十万美金。” 头顶上突然扑啦啦飞过几只人面鸟,怪叫声听得人后脖颈发凉。可这些长着人脸的大鸟绕着他们转了两圈,愣是没往下扑。 又毫无征兆地,在眨眼间全钻进岩缝。 那老外把枪口往下压了压,盯着金珠啧啧称奇:“这鸟真厉害!你养的?” 盛葳只是抬手摸了摸金珠的脑袋,金珠立刻收翅落在她肩头,却还瞪着眼珠子。 “你们是阿宁的人?”她声音闷在面罩里,眼神扫过他们带着的卫星电话装备。 他们已经找到皇陵这里来了,她意识到不行,她虽然不知道张启灵现在在哪,但她和他想的一样,不能让这些人找到秘密。 第127章 你丑得影响我呼吸了 当阿宁带着狼狈的队伍赶到陵宫时,只见墓道内弥漫着一股近乎诡异的安静气氛。 她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盛葳,因为对比起他们一众人的灰头土脸,她身上干净得简直像是来旅游的。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外面是巨大的圆形墓室,应该就是所谓的陵宫位置,但他们为了躲人面鸟的不时骚扰,选择暂时在刚刚的那个通道里休整。 盛葳蜷坐在墙角离他们很远,冲锋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金珠在她肩头梳理羽毛,爪子勾着布料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那边的两个俄罗斯人正偷摸着往她这边瞟,卫星电话的呲呲声在石壁间格外清楚。 她掏出兜里的最后一块肉干喂给金珠,才摸出压缩饼干细细地啃,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才吃这东西,因为太难吃了。 “小姐吃这个吧。”一个低沉的男声突兀地响起,声音温和得近乎诡异。 戴眼镜的男人隔着三米扔过来真空压缩的牛肉干,那东西棱角分明得像块板砖。 旁边那两个老外顿时挤眉弄眼地吹口哨,盛葳没搭理,只是把冲锋衣兜帽盖上。 金珠炸开翅膀挡住投来的视线,雪白飞羽足够像母亲的怀抱般把她保护笼罩住。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准确停在半米之外。 男人低头看着被她用刀鞘抵住的胸口,故作示弱般举起双手,脸上却是毫无紧张。 “那尝尝这个?”低哑的男声带着刻意的温和,“巧克力比压缩饼干有滋味。” 他们对她的了解程度不亚于张家人。 “小姐别这么戒备,”他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成危险的弧度,“既然跟阿宁小姐认识,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黑影压下来的同时,动作带起股淡淡的硝烟味,蹲下来时的战术靴尖抵住她靴跟。 他单手搭在曲起的右腿上倾着身,绷紧的布料勒出的肌肉线条充斥着力量感。 盛葳掀开兜帽,正撞见他舌尖抵着犬齿轻笑,下颌线还沾着方才混战时的血渍,约莫三十岁,普通长相,还捏着巧克力包装。 但她记性很好,通过声音已经判断出眼前的男人就是当时在齐羽旧宅的其中之一。 那个喊她“小兔子”的男人。 至于另外两个……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不过她也没兴趣去证明自己无聊的猜想。 “合作的前提是双方得真诚。”她将绣春刀放到身前抱着,“你觉得自己配吗?” 旁边的几个外国佬性格开放,对同伴的这种搭讪不觉得意外,忙着收拾装备,另外两个年轻人倒频频往这边张望,像是在听。 男人手指微顿,转而低笑出声,本是平平无奇的脸,嘴角勾起的弧度却莫名蛊人。 他单膝点地,这个高度差让她不至于仰视才能对上他的眼睛,带着刻意的体贴。 “那是自然,不过……”他刻意保持着这个逼近的姿势,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膝盖:“有时候伪装也是一种诚意。” “我们只是怕露出真面目吓到小姐而已。”他们几乎有很少露出真容的时刻。 “当然,或许换个地方,我很乐意为小姐坦诚,毕竟不是谁都像小姐这么……” “特别。”最后两个字裹着气音,似乎带着深意,他的目光黏在她眼瞳的翠色上。 多漂亮的颜色,是他们喂进她血管的毒,在血里生根开花,成了洗不掉的烙印。 金珠冲他大力扑翅尖厉警告,男人抬手挡脸的动作让小臂肌肉绷出流畅的弧度。 可惜盛葳向来不喜琢磨这种言外之意。 女孩的目光依旧定定地看着他脸上那张毫无特色的普通人皮面具,丑陋。她几不可查地撇了下嘴角,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那算你有自知之明,”目光又扫过他的宽肩和撑在膝盖上的手臂,不咸不淡, “离我远点,你丑得影响我呼吸了。” 话音一落,那边的低语突然停了,角落传来被呛住的咳嗽声,有人捶着胸口喘气。 男人的笑意僵在眼底,但转瞬即逝。 这张面具确实平平无奇,但这猝不及防的一道“人身攻击”,让他心底掠过一丝惊讶的感觉,随即又被更深的兴味取代。 还真是……怪不得张家要锁在身边养。 他忽然凑近几分,这个距离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缓声道:“那还真是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语气里可听不出半分歉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下一秒他站起身,极有耐心地捡起地上的包装袋连着手里的巧克力一起抛给她。 她看也不看地踹开:“怕你下毒。” “小姐对我们的误解似乎有些大,我们对待小宠物可是很宽容的。”男人挑眉道。 无论是这只小鸟,还是眼前的小兔子。 盛葳懒得再搭理他,也不想再看他那张丑陋假脸和那双带着捉摸不透的锐利眼神。 她直接头往后靠,闭眼,重新蜷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摆明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男人转身走回另一侧,视线依旧黏着在盛葳身上,缩在角落的样子像受惊的小兽。 皮毛柔软,骨头却硬。 他们一直看着的小兔子,还是没长大。 那蜷缩在墙角的样子和资料中在恒温箱里蜷缩的幼崽一模一样,一股从未有过的饥饿感突然在胃里翻涌,他莫名觉得干渴。 那张脸清冷得隔绝周遭一切尘嚣,张家那群老古董居然把她养出了股雪山的味道。 可那看人的眼神分明带着未褪的兽性,就算是再纯净的风雪,也不可能洗去他们烙进她骨髓的杀意,因为那是一辈子的烙印。 他注意到她的右手始终无意识地搭在刀柄上。这副戒备的姿态反倒让他更觉得血液沸腾——就像猎食者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啊,真想看看这双手被绑起来的样子。 是会像小时候像小兔子一样红着眼哭,还是会像毒蛇般张开尖牙毫不客气地撕咬? 痛苦的样子,挣扎的样子……无论哪种,他们都会觉得她漂亮极了,可爱极了。 另一侧的年轻男人借着检查装备的姿势,用余光描摹十米外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们已经记不清用这样的目光偷窥过她多少次,连偏移的角度都已经刻进骨子里。 “要打晕带走吗?”另一个同伴借着递水壶在手心画问号,腰间藏着微型注射器。 男人摇头,手套擦过腰间震动的卫星电话,阿宁他们已经在快速接近,不能莽撞。 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闻声睁开眼,绿瞳不偏不倚正与三道偷窥的视线相撞,她毫不犹豫地错开目光。 真是一群疯狗,比张家那群人还有病。 事情便回到开头那一幕。 “自己人!把枪放下!”阿宁厉声喝止手下举枪的动作,脸上写满惊讶。 “阿宁小姐。” 盛葳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学者装扮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移开视线,转到阿宁身后的人。 几个壮汉正抬着浑身是血的吴三省。 “盛小姐,好久不见。”她转向盛葳,挤出个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盛葳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弹壳,“大家都是盗墓贼。” 阿宁招呼着人在这里休整,盛葳抬脚走到吴三省面前,看医师在给他剪开衣料。 这位往日威风凛凛的吴三爷此刻面色惨白,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蚰蜒咬出的伤口,有些地方还能看到半截虫尸嵌在肉里。 “吴叔叔,好久不见,”盛葳轻声道,“怎么这么狼狈?头发怎么都变白了。” 吴三省疼得直抽气,意识都有些不清,勉强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诧异: “小丫头……你没跟着大侄子一起?” 第128章 两人八字还没一撇 冰凉的手指突然被攥住,他的手劲大得吓人,盛葳面不改色地抽回查看他的手: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这趟虽然是他请她和张启灵一起来的,但保镖不该她当,她本就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看到他身上浸透脓血的绷带,蚰蜒断在肉里的半截身子发黑腐烂,难以清理。 “金珠。” 她突然朝穹顶伸出手,一道白影俯冲而下,破空声惊得几个端枪的差点走火,他们一路被人面鸟折磨得不行,所以现在怕鸟。 那双长翅带起的风惊得众人齐齐后退,尖长的利爪稳稳落在她伸出的小臂上。 阿宁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这是……海东青,传说中的神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把虫子捉出来。”盛葳轻抚金珠的羽毛,蚰蜒一旦钻进伤口,很难用手扯出来。 它金褐色的眼珠转了转,“咕咕”两声,跳到他身上,尖喙跟镊子似的从烂肉里夹出三条蚰蜒尸体,甩在地上还扭了两下。 “别盯着它。” 盛葳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此刻的紧张气氛,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清冷。 她的目光缓缓抬起,投向墓室上方那片刚刚恢复死寂的、空茫的黑暗虚空,那双平静的绿眸,她想她已经摸清楚了人面鸟。 这些鸟时不时就会出来,虽然暂时不知道这鸟什么来历,但她猜是张家建立的某种保护机制,为的就是保护某些重要的东西。 “你们该担心的东西,”她稍稍停顿,吐出的话语如同冰珠坠地,“在上面呢。” 话毕,众人也不禁紧张起来,一路上他们的人折损了不少,就是因为蚰蜒和怪鸟。 “操!” 吴三省浑身绷紧,手在石台上抠出白印。不一会儿,十六处伤口里的虫尸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它还自觉蹭掉喙上的污浊。 “这小畜生……倒比镊子强……” 吴三省疼得额头直冒汗,却始终盯着盛葳的侧脸,心想着,姑娘还真是个好姑娘。 他想起自家那个傻侄子,小子眼光倒是不错,就是太不中用,连个姑娘都勾不住,听她那语气,两人八字还没一撇,早着呢。 那小哥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之前他出于对计划的警惕,让黑瞎子帮忙查盛葳,没想到俩人穿一条裤子,也是算他失策。 三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生出了点感情也倒是有可能的,可自家大侄子怎么办? 啧,吴三省心中不禁染上了些忧愁。 他忽然眯起眼睛,突然想起小花也跟盛葳走得近,要是无邪那傻小子不争气…… 只能说,无论是吴三省,还是解连环,两人都是一样的,道行颇深的老狐狸。 他暗自盘算着,小花倒也不错,什么都好。虽说这些年顶着吴三省的身份活着,但对小花那孩子,他心里始终有份亏欠…… 阿宁看了眼盛葳,踹开脚边半截虫尸走过来:“盛小姐,既然都走到这里,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可以选择合作。” “合作要讲究筹码。”盛葳抬头,眼神淡淡地盯住阿宁身后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你拿什么跟我谈合作呢?” 阿宁从防水袋里掏出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几个女真装扮的人拴着个汉人的壁画。 “就这?”盛葳扫了眼就扔回去,已经知道的东西对她没有任何价值。“不够。” “阿宁小姐应该很了解我吧?最好别在我面前撒谎,你们老板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宁当然知道,但她也十分狡猾,只把消息吐露半分,本想以此跟盛葳交换信息,但盛葳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而他们走到这里已经算是没路可走,所以才跟她合作。 旁边的一个看上去是领队的外国佬出声,说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他和阿宁都只是领队,奉命行事替老板找两个东西。 一个是据说可以召唤阴兵的鬼玺,一个是云顶天宫机构图。 结果两个他们都没找到,而他们拥有的这些照片是阿宁那会儿在海底墓拍到的。 其他的盛葳不感兴趣,但鬼玺?召唤阴兵?应该不是空穴来风,跟青铜门有关系? 他们没有找到,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在张启灵那,要么在无邪那,她倾向前者。 “我帮你们带路,但是我有要求。” “你们的人不能全部离开这里,分两队吧,毕竟我保证进去,不保证出来,你救吴三省也不是出于好心吧?那不如再等等。” 阿宁队里的医生正要过来给他包扎伤口,吴三省突然想到什么,眼里精光一闪。 “小盛啊,”他突然抓住盛葳的手腕。 “要不你来?这帮兔崽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了。”他看向盛葳,那眼神里带着请求。 盛葳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可她转念一想,吴三省这样提要求,很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于是她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倚老卖老?吴三爷倒是会使唤人。”她接过绷带,棉签戳在伤口上用了点力。 吴三省眼神复杂道:“谢谢了,以后也别叫三爷了,跟小邪一样叫我三叔就行。”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这话,不过称呼而已,她没想那么多,反正在她看来,高兴可以叫他吴叔叔,不高兴叫老头也无所谓。 包扎时他倒抽冷气,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得服老了,哪像你们小年轻抗造。” 确实抗造,他不知道另一边的好侄子无邪被摔个半死,灌了两口水就又活了过来。 他说话的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借着盛葳身体和两人之间动作的遮挡,用指尖在她靠近膝盖的腿弯处,飞快地划了几下。 盛葳眨眨眼,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她清晰地辨认出那三个字:张、下、走。 张启灵已经下去了,叫她走? 盛葳面色如常,把绷带塞进他裤管,顺手拍了拍,道:“我年轻确实无所谓。”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她不会选择离开。 吴三省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是下不去了,但他想起小哥留下的那张纸条,现在还在自己贴身口袋里。 那闷油瓶难得写了那么多字,特意叮嘱要交给无邪和盛葳……可眼下这两人偏偏不在一处,而且看起来这姑娘像是有计划啊。 “好了。”盛葳站起身,她扫了眼吴三省欲言又止的表情,“三叔好好休息。” 她故意提高了些音量,转身抱起一旁的金珠,经过阿宁身边时,她停下脚步:“不是说合作吗?我需要你的人手去探路。” 阿宁挥手派了几个人手,好巧不巧就有那几个人,盛葳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向墓室。 待他们走远,墓室陷入短暂寂静,阿宁正欲查看吴三省的伤势,气氛突然被撕裂。 尖锐刺耳的鸣叫声响起,伴随着剧烈的破空声在上空炸开,无数长着狰狞人脸的人面鸟,密密麻麻地从穹顶裂隙中俯冲而下。 “敌袭!开火!” 剩下的人条件反射般端起枪口,密集的子弹瞬间泼洒向上空,一时间枪声、怪鸟的嘶鸣混杂,碎羽和石硝簌簌落下。 混乱中“砰”的一声闷响,岩壁高处毫无征兆跌落下个黑影,扬起一片尘土。 几乎是瞬间,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调转,死死锁定了地上蜷缩的人影。 “什么人?!” 地上那人影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是倒霉蛋无邪,他脸上沾满灰尘,冲锋衣被四处划破,头发乱糟糟,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咳嗽几声,甩了甩头,视线有些模糊地对上了阿宁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吴老板?”阿宁的声音带着错愕。 “天真!你丫没事吧?!” “小三爷!撑住!” 胖子和潘子焦急的声音从他摔落的上方传来,伴随着他们急促跑下的脚步声。 他们在那诡异的藏酒室里走了半天都出不来,发现是一个小鬼胎搞的鬼,阴差阳错跑到这里,听见底下枪声才看到阿宁他们。 结果无邪实在倒霉,被那小鬼胎不小心给绊倒,竟直接摔了下来,幸好没摔出个什么大碍,还把那小鬼胎给无意中给踩死了。 无邪挣扎着站起来,眼神同样复杂,他目光下意识扫向四周,随即猛地定格—— 不远处简陋的石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看起来已经昏迷不醒的熟悉身影。 “三叔?!” 无邪失声惊呼,他踉跄着赶紧扑过去。 —— 另一边 盛葳听着不远处的枪声,停在一具宝石琉璃棺椁前,她敲了敲棺盖,头也不抬: “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