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即安?不,本公子意在天下》 第一章神将府的私生子 “读书、读书、读书,” “你明明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却非要逼着他读书,” “这下好了,跳楼了,人没了,你满意了么?” 花溪别院南院。 老夫人一改昔日温雅模样,她颤巍巍伸出手指着面前羞愧垂头的老太爷,那双老眼里仿佛要喷出了火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怒斥道: “即安需要读书么?” “这些年我开阳神将府虽说稍有没落,就凭这花溪别院和别院外那千顷良田,保即安一世无忧有问题么?” “陈临渊,你是老糊涂了!” “这孩子一出生女皇陛下下旨赐名小富字即安,你不懂这名字的意思么?” “你读了一辈子的书,这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就问你现在怎么收场?” “……” 偌大的花溪别院,因少爷的死和老夫人的怒,所有的下人们皆噤若寒蝉。 翠红双手紧紧的捏着衣摆站在卧房的那张床前,心里紧张极了。 主要倒不是床上的那具尸体。 而是来到别院侍候少爷十三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夫人发怒。 老夫人为了一个私生子对老太爷发如此之大的脾气……许是因为少爷从小就是老夫人一手养大的缘由吧。 毕竟这十三年来远在帝京的老爷仅仅只回来了两次。 那两次老爷与少爷说的话只有两句。 第一句是‘嗯……又长高了一点。’ 第二句是‘你这辈子就呆在临安吧,读不了书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言语间并没有父子之间的温情。 在翠红听来甚至没啥感情。 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听说在帝京神将府里的那位大夫人家世并不简单,性子还颇为强势,对于老爷在外面有了个私生子这件事显然是介怀的。 老爷对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极为冷淡,既然说了少爷这辈子就呆在临安,想来这已是大夫人最后的底线。 至于读不了书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句话大抵指的是少爷没本事就不会引来大夫人的关注。 大夫人懒得看花溪别院一眼,帝京的开阳神将府就能安然一点。 还好有老夫人。 听说少爷一出生就被老夫人带来了临安,在老夫人的宠溺之下,少爷荒唐了十七年—— 说是荒唐其实也算不上。 少爷就是喜欢玩耍罢了。 比如斗蛐蛐。 比如蹲在树下看蚂蚁。 也比如……这两年随着年岁增长,他喜欢在春夏之交去青鱼巷子的茶楼上看临安城里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 若说品性,在翠红看来少爷的品性并不坏。 他从来没有仗着神将府或者花溪别院少爷的身份去做恶! 他的胆子很小。 他的内心很是脆弱。 也很善良。 比如对这花溪别院的下人们,少爷从来就没有少爷的架子。 大抵也正是如此,两年前老爷回来与老夫人有过一番长谈,翠红路过,听到了老爷说的几句话—— “即安太单纯,性子太懦弱,去了帝京有害无益,就让他这辈子生活在临安吧。” “再过两年他便十七,安家有女现已及笄。” “虽说这姑娘的才华越来越高,但那桩婚事有婚书为证,安家可是书香门第,安老大儒当不至于反悔。” “孩儿回到帝京之后去再去拜访一下安老大儒,两年后将即安的婚事办了,也算是圆了娘的心愿……” 翠红依旧望着窗外,微微一叹,心想安家的那位小姐而今的名声可大得不了,就算是这临安城里,也早已有了关于她的传说—— 不仅仅是文学上的才华! 更有她愈发长开了的绝世的容颜! 天下有四美。 那位安家小姐便是四美之一! 这样的女子,是少爷能够配的上的么? 现在想这些已是多余,少爷他……已经死了。 哎,翠红垂头,为服侍了十三年的少爷而悲。 少爷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老夫人曾经也是请过先生的,其中便有临安书院最有名的江老夫子。 可就算是江老夫子,这位老先生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仅仅教会了少爷三十个字! 江老夫子羞愧离去,听说连老夫人给的束脩都悉数退了回来。 还带了一句话:‘老夫有愧,实无能雕琢如此美玉,望老夫人往后对外人提起时候不要说老夫曾经当过即安的先生。’ 那年少爷十二岁。 犹记得老夫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默了许久。 那天阳光正好。 老夫人看着在榕树下斗蛐蛐的少爷看了很久。 一笑。 一叹。 也说了一句话:‘是啊,小富即安,如此般快乐长大,懵懵懂懂活一辈子……也挺好!’ 就这样,老夫人再也没有给少爷请过先生,少爷又快乐了五年。 直到三个月前。 在帝京翰林院任职的老太爷告老返乡回到了临安。 听说老太爷在翰林院担任伺读一职,学富五车,几与大周朝的五位大儒齐名……那学问肯定是极高的。 见这孙子——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是孙子——已是舞象之年却整日游手好闲,老太爷心里自然不太倘然。 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太爷有如此之高的才学,当然是希望少爷多少也能有几分文气的。 “没有不可雕的朽木!” “何况他未必就是朽木!” “他以后许会进京,绝不能如现在这般粗鄙,那会被帝京的那些人笑话的!” 大抵就是这样了。 少爷失去了欢乐,被老太爷关在了书楼,就在昨晚,少爷从书楼的三层楼上一跃而下…… 临安城几乎所有有名的郎中都被老夫人请到了别院。 少爷头着地。 书楼下本是花园,泥土松软,可偏巧有一块石头。 少爷的头就偏巧撞在了那块石头上。 伤口很小,但郎中们折腾了一宿,至天明,尽皆摇头离去。 “气已绝,无力回天,准备后事吧!” 少爷死了。 老夫人勃然大怒。 老太爷……手足无措。 老太爷错了么? 这大抵就是望孙成龙吧。 就算成不了龙,成一条蛇也行。 毕竟是私生子,神将府的爵位财富自然与他无关,倒是这花溪别院和别院的产业都是老夫人来到临安之后置办的。 老夫人很早就定了调,这些都是他的。 确实可保他一世富贵。 若能再多一分才气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了,这或许就是命吧。 有什么想不开要去跳楼呢? 就在翠红垂头叹息之际,耳畔忽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这是哪里?” “快……快扶我起来!” 翠红豁然一惊,扭头,双眼猛的一睁,面色唰的一白,衣摆捏得更紧! 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苍白如纸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上的那双原本紧闭的眼此刻是睁着的! 依旧那么清澈。 清澈中带着几分疑惑。 翠红松开了捏着衣摆的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儿,却依旧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她仅仅犹豫了一息,转身就向门外冲了出去。 “老夫人,老太爷,少爷他……” 老夫人怒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怎么了?” 老太爷一步上前:“他怎么了?” “少爷他、他好像活过来了!” 第二章 坦然 依床头而坐。 眼前是三副陌生的面孔。 三双眼睛皆紧紧的盯着他,眼神里有惊讶、有欢喜、有激动,还有庆幸。 脑子里的记忆涌现,陈小富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也知道了他们是谁。 稳了稳心神,他看向了那个满头银发的、热泪盈眶的慈祥老妇人,她是这前身的奶奶,便也是自己这一世的奶奶了。 记忆中自己是由这位老奶奶养大,却又说不上太亲密。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她好像对自己很是疼爱,却偏偏又若即若离。 她住在花溪别院的东院,自前身六岁之后,她来南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最近这两年,她甚至有时候一个月也没有过来一次。 偶尔过来也只是在这院子里走走,看前身斗蛐蛐,问一问冷暖,需不需要再添点衣物什么的。 祖孙二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这种疏离来自于十一年前,前身六岁时候。 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个不负责的父亲与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回来了一次,带着他们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也就是前身名义上的弟弟和妹妹。 那个弟弟五岁,妹妹只有三岁。 知道自己是私生子这个身份也就在那年。 这话是弟弟说的。 弟弟名叫陈宥宁,斗蛐蛐输了,他竟然大怒,指着前身的鼻子大吼: “陈小富,你这个私生子竟然敢赢我!” 而后,他一脚将前身的蛐蛐踩死,又指着前身的鼻子吼道: “你别叫我弟弟,你这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凭啥叫本少爷弟弟?” “本少爷可告诉你,将来开阳神将是我陈宥宁继承,神将府是我的,这里……这花溪别院我很喜欢,也是我的!” “至于你……给本少爷牵马都不配!” 前身呆立当场。 当父亲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离开花溪别院的时候,他爬到了那颗榕树上,透过榕树浓密的叶子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开,直到不见踪影依旧没有下来。 他望着通往帝京的那条官路望到月上中天。 没有人看见他泪流满面。 也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他心里所想就是去帝京,找那个冷漠的父亲—— 不是求他收留,而是想要问问他究竟是不是私生子。 问问他的母亲是谁。 母亲她在哪里? 还好奶奶并没有走。 奶奶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私生子和母亲这两件事成了他心里的结,某次他去了东院找了奶奶很认真的问了问。 奶奶惊诧当场。 而后抱着他,并没有否定他私生子这个身份。 奶奶说…… “即安啊,既然你知道了,奶奶也不瞒你。” “你的母亲她啊……她在诞下你的时候就死了。” “你有奶奶,奶奶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就算是你那弟弟陈宥宁也不行!” 听说奶奶给父亲去了一封信。 那个弟弟被父亲责罚,至于如何责罚的却不得而知,也算是奶奶为前身主持了一个公道。 那些记忆如潮水一般在脑海中掠过。 视线游弋,落在了那满头白发的老人脸上。 这是一个面容消瘦的老人,原本应该是矍铄的,此刻却很是萎靡。 萎靡的皱褶中这时候却又渐渐生起了几许生机,就连他的那双老眼似乎也多了几分炯炯的神采来。 他是陈小富的爷爷,三个月前才从帝京回到这里,相处便仅仅只有这三个月,远远没有奶奶来的亲密。 不, 压根就没有亲密。 脑子里甚至涌上了一股子的厌恶情绪,便是他逼迫着前身读书了。 陈小富瞬间将这股情绪挥去,他甚至冲着这老人眨了眨眼睛,又笑了笑。 这虚弱的笑很是勉强,甚至有些难看,却释放出了他发至内心的善意—— 对于读书,现在的陈小富自然是不会排斥的。 对于老太爷的良苦用心,他也是能理解的。 陈临渊顿时一怔。 老夫人也是一愣。 两位老人对视了一眼,旋即欢喜,老夫人取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落在了陈小富的额头。 她显然误解了陈小富的意思: “好!” “活着就好!” “孩子,咱不读书,” “这辈子谁敢叫你读书奶奶就杀了谁!” 老夫人扭头瞪了陈临渊一眼,“你也一样!” “来人、来人……” “快去将回春堂的张神医请来!” “将这屋子里的书……还有笔墨纸砚,全给老身搬出去扔了!” “即安,” 老夫人坐在了床头,老眼里满是温柔: “别怕,有奶奶在,谁也不能再强迫你读书。” “这偌大的别院还有那些产业都是你的!” “咱不需要用读书这破事来光宗耀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等你将养好了身子,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奶奶这就派人去给你抓蛐蛐,将临安城所有的蛐蛐都抓来,往后啊你可万万不要起了轻生之意,你会把奶奶给吓死的!” 陈小富虚弱的抬起了手。 摆了摆手: “不要蛐蛐。” “那你要什么?” “奶奶,爷爷,我想静静。” “静静?是李员外的女儿李静静还是张通判的女儿张静静?你喜欢哪个?奶奶这就叫人上门提亲!” “……不是……我只是想要安静一会。” …… …… 三人离去,并没有走远,就忐忑的站在窗外。 有阳光从窗棂洒落,细碎了一地,陈小富这才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房间。 房间颇大,古色古香。 身上盖着的是缎面的被子,柔软,也很温暖。 穿越这么神奇的事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虽说是个私生子,但显然衣食是无忧的。 对于这个身份陈小富并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路…… 脑子里忽的冒出了一个令他极为难受的词——绝路! 绝路从何而来? 未婚妻, 安小薇! 原主从书楼的三层楼跳下,真正的缘由并非陈老太爷逼迫他识字,而是因为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 陈老太爷从帝京归来,带来了安小薇给他的一封信。 原主识字不多,那封信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信封里除了信之外还有一张纸。 纸上是一副对联的上联。 原主也是不认识的,当然更别谈对出那副对联的下联了。 自己是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人家却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不仅仅才高八斗还有倾国倾城之貌,听说帝京追求她的青年才俊从北门沿朱雀大道可排至皇宫…… 一个是地上的蝼蚁,一个是空中的皓月。 便是自惭形秽的绝望吧。 原主一跃而下,自己就这么来了。 等休养一些日子得去看看那封信和那道上联。 陈小富心里默念: ‘她若有情,我替你圆房。’ ‘她若无情……天下不是有四美么?另外还有三个不是?’ ‘兄弟,放弃一棵树,哥为你造一片森林。’ 困意涌来, 闭眼,陈小富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安然而眠。 第三章 我想看看书 凤历十六年四月二十六。 位于大周王朝江南的临安已然入了夏。 这是陈小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天。 头顶的伤口已完全愈合,只是被那郎中剪去的那一撮头发尚短,若是从高处看去便显得有些突兀也有些滑稽。 与这张总算有了几许血色的清秀文静白皙的脸很是不配。 故,翠红在给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便将周围的长发给挑了那么少许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发髻。 用一根桃木簪子别住,完美的遮掩了那一撮短发的瑕疵,让铜镜中的少年郎看起来干净利索还很是帅气。 摸了摸这张小白脸,陈小富并不是太喜欢。 有点娘。 得晒黑一点,方能表现出雄性的阳刚。 这身子骨的底子本就很弱,再加之在床上躺了十余天的缘由,从房中走出,陈小富觉得脚下有些虚浮。 得锻炼锻炼了,其余都是虚的,唯有强壮的身体才是自己的。 其实这花园早已看过。 入恭的时候看的。 很大,很美。 偌大的花园大抵占地有三五亩,其间有奇花异草,有假山荷塘,也有小桥亭台。 与上辈子见过的苏园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表现的皆为精致二字。 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缓缓而行,左右便是花圃,有阵阵花香扑鼻,有只只蝴蝶翩翩。 后花园里很安静—— 老夫人早已下令,少爷需要静养,南院除了翠红和老黄,所有下人不得入内。 翠红是他的贴身丫鬟。 老黄…… 老黄是花溪别院南院的门房。 他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跛了一条腿的胡子拉碴的酒鬼。 似乎也是这花溪别院里除了老夫人和老太爷之外对他最上心的人。 因为从醒来到现在的这十三天里,老黄来过他的房间十三次! 只有第一天他是在傍晚跟着翠红来的。 其余十二天,他都是深夜时候偷偷来的。 他以为陈小富已入睡,却不知道陈小富是在装睡。 时差还没倒过来。 就在陈小富眯着的眼缝中,借着窗外明亮的月色,陈小富能看见老黄的那双有些浑浊的眼里的那一抹温情。 那十三天,老黄没有喝一口酒。 第十三天,也就是昨夜,老黄杵着一根拐杖在他的床前低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哎……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不管如何,你都需要学点武功来防身了。” 好事坏事指的是什么? 自己活过来当是好事才对,老黄的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莫非是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位见自己已长大怕自己与她的儿子争夺神将府的家产意图对自己不利? 武功?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武功,只有蛐蛐,蚂蚁和那些穿着长裙的临安姑娘的白皙的脚踝。 对于武功陈小富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刀枪不入显然不科学,轻功……这更不科学。 但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科学这个东西似乎本身就不太科学。 老黄若是今晚再来,得问问他关于武功的事。 至于帝京那边可能的危险,这确实需要多加注意。 就在陈小富如此想着的时候,前方有“呀”的一声传来。 抬眼看去,翠红穿着一身水绿长裙,手里端着托盘从那照壁后走来。 少女的声音略带责备: “少爷,老夫人说过,你需要在房间里静养!” 陈小富微微一笑。 就是这么一笑,恰有一缕朝阳洒落在了他的脸上。 于是那笑就有了温度,也有了颜色。 温度有些炙热,颜色仿佛很是斑斓。 便令翠红顿时一滞。 接着一痴—— 以往的少爷极少会笑。 就算是笑也颇为牵强。 翠红知道那是少爷知道了自己是私生子的身份之后,曾经所有的希望、期盼、还有幻想尽皆破灭所导致的……许是绝望吧。 也或许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 总之,翠红从五岁进入花溪别院陪伴少爷至今,极少有见过少爷笑的时候。 尤其是真正的开心的笑。 此刻她却见着了。 那俊美的脸如这院中的花一般绽放开来。 不! 在那一瞬间,翠红分明觉得少爷的笑比那满园的花都要好看。 以至于她在呆了三息之后连忙羞涩垂头。 “翠红,” “啊,奴婢在。” 翠红抬头,陈小富正负手而立,正望着东方屋顶上刚刚冒出的那艳红的朝阳。 她又惊呆了! 少爷一身白衣胜雪。 一头长发垂肩。 昔日里似乎从来没有站直的腰,这一刻竟然比抄手回廊的那柱子还要笔直。 比后山山顶那处道观前的那颗青松还要挺拔! 少爷他……死而复生,似乎变了! 莫非是他看透了生死,接受了那私生子的身份,能够坦然面对? 曾经陪同老夫人去那道观许愿。 老夫人说只求少爷一生平安。 那老道士说……他又不叫陈平安。 他叫陈小富,若皆坦然,他小富即能安! 若皆放心上,他……命运多舛! 翠红听不懂。 尤其是那个‘皆’字。 老夫人沉默数息似乎懂了,于是下山,再也没有去过那后山上的那处破烂的道观。 “躺的骨头都松了,我想出去走走。” 陈小富的话将翠红飘荡的思绪给拽了回来,她顿时清醒,果断摇头。 “老夫人的话奴婢不敢违背,少爷您大病初愈,张神医昨儿个来的时候也交代过,少爷这些日子最好不要见风。” 收回视线,翠红端着托盘向后花园那处荷塘边的凉亭走去。 “就在这院子里走走。” 将托盘放在了凉亭里的那张石桌子上,翠红转身,快步向陈小富走去。 “奴婢扶你,就在这用早点吧,等再过些日子痊愈了,奴婢再陪少爷出去走走……” 翠红搀扶着陈小富向凉亭而去,想了想,又道: “若是少爷寂寞,那几只大将军二狗子还给少爷养着,说养得很好,呆会奴婢就去将它们取来给少爷玩耍,如何?” 本以为少爷会欢喜点头,却不料少爷摇了摇头。 “叫二狗子将它们放了吧。” 翠红又愣了一下,“……那可是少爷的心头肉!” 陈小富摆了摆手,抬步迈入了凉亭,一撩衣摆坐下。 “少爷现在不喜欢那玩意了。” 翠红愕然。 “那、那少爷现在喜欢什么?” 陈小富沉吟三息,忽然扭头看向了翠红,脸上的笑意又如花一般绽放: “少爷我想看看书。” 陈小富真想去书楼看看书。 一来这原主脑子里的信息太少,他需要通过看书去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二来……未婚妻安小薇给他的那封信还在书楼,他想去看看,看看这个未婚妻究竟写了些什么。 翠红却被吓了一大跳。 她身子一震,小嘴儿陡然张开。 明明晴空万里。 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晴天霹雳! 第四章 书楼 看书? 少爷竟然想要看书?! 这怎么行? “少爷,您这是要吓死奴婢!” “此事万万不可!” “您、您还是斗蛐蛐吧,老夫人看着您斗蛐蛐方能安心。” “至于看书……” 翠红心想你都识不了几个字,看什么书啰? “看书还是算了,伤神。” 陈小富那双修长的眉微微一扬,嘴角微微一翘,收回的视线落在了餐盘上。 一盅燕窝。 一碗粥。 一个煮鸡蛋。 还有两碟小菜。 肚子有些饿了。 饭得先吃。 陈小富用饭,翠红站在他的身后还在为他刚才的那句话惊诧—— 少爷因被迫读书不惜从书楼的第三层跳下以寻死! 还好少爷福缘深厚,这临安城那么多的郎中都断定他死了,他偏偏自己活了过来。 老夫人说,活着就是最好的。 即安……他已小富,多求一分都是莫大的罪过。 可现在,少爷竟然不喜蛐蛐而说想要看书! 翠红心里又莫名一慌。 少爷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这件事呆会得向老夫人和老太爷禀报才行。 “吃饱了没有?张大夫说饮食需以清淡为主,食七分饱即可。” “嗯,明儿个早饭再给我多加一个蛋。” “……好。” 翠红收拾了碗盏,转身正要离去,却又止步回头说了一句: “少爷,要不呆会奴婢去给少爷请个戏班子来给少爷唱戏如何?” 陈小富摆手:“不用,你去忙吧,我再坐会。” “……好。” 翠红抬步离去,陈小富再次梳理着记忆。 记忆中有用的东西并不多,却也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曾经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某个朝代—— 虽叫大周王朝,却不是姬姓的天下,自然是没有周文王姬昌周武王姬发的。 它是女皇陛下的! 女皇陛下姓周,开国仅十六年余。 至于其它,原主的记忆中便没有了。 陈小富起身,转身,也离开了凉亭。 还没有适应这柔弱的身子,他走得有些慢。 走过照壁,跨过那道月亮门。 四处依旧寂静。 循着脑海中对那处书楼的印象,他出了南院的大门。 大门的左边有一间耳房,那便是门房老黄的居所。 耳房的屋檐下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记忆中老黄几乎成天都躺在那把椅子上,一边就着花生米沽酒一边双眼无神的望着远方的天。 一年四季皆如此。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想什么。 那是一个孤僻的人,与原主的交流几乎是没有的。 他似乎就是在履行着门房的这个职责,可现在看来他在别院的地位似乎颇高,对自己也非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冷漠。 椅子上没有人,也不知道今儿个他去了何处。 陈小富没有多想,转身向北院而去。 没多久,陈临渊陈老太爷与老夫人来到了南院。 片刻,南院沸腾。 “即安呢?” “翠红,即安去哪里了?” “快快叫家丁搜寻,跳荷塘里找,莫非他又寻了短见?” 半个时辰过去,数十家丁将南院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未见陈小富的影子。 老夫人面色煞白,死死的盯着翠红。 翠红噗通一声跪下,汗如雨滴。 片刻,她忽的抬起了头来: “老夫人,少爷他……他许是去书楼了。” 老夫人顿时一惊:“他去书楼干什么?” “……少爷说,说他想看看书。” …… …… 书楼位于花溪别院的北院,高三层。 望了望书楼的飞檐,陈小富抬步走了进去。 花溪别院虽大,下人也不少,但此间真正的主人是老夫人和他这个私生子。 许是当年老夫人对这个刚出生的孙子还是抱有几分期盼,在修建别院的时候便在北院建了这处书楼。 至于里面的书是从哪里来的记忆中并没有,只知道里面的藏书很多,藏了些什么书……记忆中也没有。 走入书楼的第一层,里面整齐的摆放了一圈书架,中间有一张矮几,矮几前有一面蒲团。 绕着书架缓缓而行,时而驻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一翻,陈小富的那张漂亮的脸上渐渐多了一些疑惑。 就这么走马观花的看了半个时辰,他眉间的皱痕消散了少许—— 字,有的书用的是小篆,有的书用的是隶书,也有的用的是小楷,其中有那么两本新一点的书用的字竟然有几分草书的神韵。 这些字,他都认识! 在这第一层已经看见了一本《诗经》。 犹记得《诗经》共有三百一十一篇,其中六篇仅有标题而无文辞,故实际的诗歌是三百零五篇。 可陈小富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本诗经仅仅只有一百二十四篇。 当是残本。 这已足以能说明这个世界的文化与上辈子是相似的,甚至相同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偏了。 如此想着,他抬步上了二楼。 看了看二楼的那些书架,他并没有走过去,忽的想起那封信在三楼上,嗯,先上三楼。 拾级而上,陈小富来到了书楼的三楼。 布局与下面一样,只是这一层靠窗处多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站在了书桌前,视线落在了书桌上。 原主就是站在这张书桌上从那扇窗跳出去的。 在跳下去的时候有过犹豫, 犹豫了仅仅五息。 那五息时间原主的心绪是欢快的—— 他甚至默念着:“娘,孩儿来陪你了!” 他还看了一眼那封信,还说了几句话: “小薇,我仔细想过,就算我们成亲,你无幸福可言,我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亦无乐趣。” “不如死去。” “你得自由,我得……解脱!” 陈小富眉梢微微一扬,真是个善良的少年啊。 可这样的善良他并不认同,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上辈子出生在深山里的小山村,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走入了清华园。 又走入了军旅之中。 从握笔到握枪。 从繁华都市到祖国边疆。 窗外有阳光落在陈小富的脸上,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的神色渐渐坚定。 一应过往皆为序章。 上辈子的荣誉与现在已无关。 这辈子的自己该活出一个自己想要的模样。 落座。 拿起了依旧放在桌上的那封信。 信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 陈小富亲启! 取出信纸,展开来,有淡淡的墨香。 还有淡淡的花香。 第五章 一封信 入眼是一纸令人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 这字就像林间跳跃的小鸟一般,每一笔每一画之间皆是灵动,精致得令陈小富啧啧称奇。 抛却她天下四美的这一印象,从这一手字里,陈小富已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才气。 很高! 这字的造诣在陈小富看来,当得起上辈子那些国手的称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微微坐直身子,心想这便难怪前身虽不知道信中内容却自惭形秽的跳了楼—— 这差距确实太大,大到根本无法去弥补。 不过现在的陈小富自然是不会这么去想的。 他嘴角挂着微笑开始细细的看这位大才女写给她未婚夫的信: “即安,见信好。” “其实很早之前、大致是在我六岁,听闻了你我之间有一婚约的时候便想着要给你写一封信了。” “那时心里极为好奇,又觉得那样有些唐突,笔落在纸上又放了回去,不知道该给你写点什么。” “但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关心起你的消息来。” “这些年里我数次路过了开阳神将府,在神将府的门口徘徊,终究没敢进去。” “后来便从行商们还有临安城来帝京的学子们的口中听说了你的一些事。” “那些事是不太美丽的。” “恕我冒昧,他们说你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他们还说……你目不识丁。” “我本不相信,至少你目不识丁这件事我是不信的。” “但两年前的那个秋天在书山论文的时候遇见了你的弟弟陈宥宁,当我向他问起你的时候,他当着许多的学子们对天发誓,说……说你……” “我是不该去问的。” “对此,我很自责,当夜我便给你写了一封信却没有寄给你,因为你既然不认识字那肯定是看不懂的。” “可现在我必须得给你写一封信了,因为我看过了那婚书,你已十七,我也已十六。” “爷爷说按照婚书的约定,我们明年秋就该成亲了。” “我很忐忑。” “想要对你多了解一些。” “便写了这封信趁着陈老告老还乡请他交给你,我想他是会读给你听的。” 陈小富抿了抿嘴,看来这叫小薇的姑娘心地不坏,至少她守着那份婚约,至少她在知道了前身目不识丁之后并没有立刻提出悔婚。 她竟然还想对自己多了解一些……可惜这个爷爷偏偏没有看过这封信,也就没有将这封信读给前身去听。 当是顾忌其中内容。 也或许是想要鞭策前身努力识字。 只是前身性子太过脆弱敏感,那一跳倒是了却了彼此的烦恼成全了自己。 这倒是让陈小富对这个未婚妻生起了几分兴趣来。 继续向下看去: “一个人的才华并不仅限于才学,比如瑶光神将就不识字,但他却有着一品下的武功,也有着令人望尘莫及的行军打仗的本事。” “也比如供奉在凌霄阁里的那些先贤们。” “凌霄阁十二贤人,其中有两人一辈子都未能考取秀才,却并不妨碍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做出了卓越的建树。” “说这些并非是想要你也能在别的方面做出极大的成就,仅仅是想要告诉你,人若有志,非读书这一条路。” “当然,在无数个夜里我望着星空也惆怅过。” “我希望听到的你的那些消息都是假的,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婿也是人中龙凤,那样我便能在姐妹面前昂首挺胸了,尤其是在天枢神将府的梁靖茹面前。” “她是七大神将府里唯一被女皇陛下赐封郡主的,不是因为她的才学,而是因为她的武功。” “我知道她并非是在奚落我,她是在为我好,但我却并不喜欢她的这种好。” “她有她的命,我有我的命。” “虽说自女皇登基之后便废除了诸多旧习,但爷爷却告诉我规矩就是规矩。” “有那份婚书在,我便是你的未婚妻。” “我们是要成亲的,无论你是个怎样的人,将来我永远都是你的妻。” “我很想见见你。” “你来帝京一趟可好?” “对了,随信的那幅上联非我给你的考校,那是梁靖茹出的,她说……罢了,你就请陈爷爷对出下联吧。” “盼回。” “若不能书,找个人代笔也是好的。” “小薇,凤历十五年十月初三,夜。” 陈小富依旧看着这封信。 本以为是老套的想要悔婚退婚的情节—— 若是她在信中提出了悔婚,陈小富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偏偏这个叫小薇的姑娘非但没有提出悔婚,还向她的那个目不识丁的未婚夫吐露了她的心声。 有她的鼓励有她的期盼,当然还是有几分她的不甘。 哪个少女不期望自己的夫婿是人中龙凤? 何况是如她这样的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美人。 她根本就不愁嫁。 以她的条件,她可以嫁入极好的人家。 可偏偏就因为那份婚书她不能嫁。 她坚守着本已被女皇陛下废除的旧习,期待着她的未婚夫能去帝京一见。 单从信中看来,这是一个善良的、保守的、有着极好家庭教育的好姑娘。 陈小富将信折好放入了信封,心想等过些日子对这个世界多了解一些当去帝京走一趟。 随手又拿起了另一张纸,这张纸上只有一行字,笔迹遒劲,略显粗犷,与小薇的字截然不一样。 这字当是那位叫梁靖茹的郡主所写了,入眼便是上联: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陈小富咧嘴一笑。 他不知道这上联并不是梁靖茹所出—— 那位郡主对安小薇的这个未婚夫极其不满! 一个私生子,虽说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那也是私生子! 何况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喜欢斗蛐蛐的不务正业的私生子! 她原本出的那上联极为刻薄,安小薇一瞧很不喜欢。 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就算他再不堪,也由不得外人来羞辱! 哪怕这个外人是闺蜜也不行! 所以,安小薇烧了那张纸,任由灰烬随风飘入帝京的白莲湖中。 深秋的风有些寒。 但水很绿。 安小薇的心……有些淡淡的忧。 于是,她出了这上联,那位固执的郡主终究没有固执过安小薇的坚持,她抄写下了这上联,随信一并交给了陈临渊带到了陈小富的面前。 看着这对联沉吟三息,陈小富磨墨。 提笔, 蘸墨, 落笔于那行字的下面: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这字……早已生疏,却也尚可。 吹干了纸上的墨,他将这张纸也折了起来放入了信封中揣入了袖袋里。 起身,看了看窗外沐浴在阳光中的远处的树,近处的花,他转身向一排书架走去。 第六章 略懂 指尖划过书脊,陈小富的手指停了下来。 这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天凤传’! 当今女皇陛下乃这个历史上千年以降的第一个女皇帝。 记忆中与翠红还有老黄出去的时候经常听街坊们说起女皇陛下种种的好,他们将女皇陛下誉为天凤—— 老天爷派到这人间来的拯救苍生的凤凰! 一个女人,能够在这样的以男人为尊的世界当上皇帝那肯定是不简单的。 比如,上一世历史中的那位女皇武则天。 关于武则天的故事都是通过史书或者传记得以了解,这辈子来到了这里,能够亲身体会这位女皇陛下治理国家,陈小富对此很是期待,亦很是好奇。 翻开书,他开始细细阅读。 书里讲的是当今女皇陛下从宫女到女帝的传奇故事。 不知内容真假,但这样的故事对陈小富极有吸引力,至少让他从这本书中初窥了这个世界的大致构成。 比如,周朝初立时候,有东齐西楚南越北魏四国来犯—— 这便说明周朝周边至少有这四个国家接壤。 比如,女皇陛下亲自统兵,率七大神将统领十五万大军于松月谷大败四国三十万联军。 这说明这位女皇陛下实在厉害。 至于怎么个厉害法,书中的描述实在有些夸张。 比如,书中说女皇陛下一剑如虹,**丈之外斩落了敌将首级。 又比如,书中还说女皇陛下坐于凤辇之中,仅仅神色微动,那凤辇上所绘的七只凤凰中的三只便发出了嘹亮的凤鸣之声飞向了敌军大阵。 女皇陛下屈指一弹间,那三只凤凰燃烧着熊熊烈焰冲入敌军大阵之中,如炽阳一般爆炸开来,敌军瞬息之间飞灰湮灭…… 陈小富微笑摇头,这样的故事很精彩,在他看来却不真实。 但她御下的能力当是极好的。 这就够了,女皇陛下亲征,这是一种态度,亦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能败四国联军三十万大军……她手下的七大神将才是真正的厉害。 自己那便宜父亲便是七大神将之一的开阳神将,能在帝京开牙建府,想必这便是女皇陛下的恩宠。 书中又说女皇陛下与那四国皇帝在旧都集庆签订了集庆合约之后,她果断放弃了定都集庆,她将帝都设在了北方的蓟城,说是圣后受命于天,当守周朝之国门! 蓟城以北便是北漠。 偌大的北漠生活着许多荒原蛮子,他们对周朝北方威胁极大。 凤历五年春,女皇陛下再率三大神将远征北漠,将荒原的蛮子赶至了千里之外。 女皇陛下将千里之外的那座山命名为不归山。 山顶有碑。 碑上有女皇陛下用剑所刻下的一行字: “敢过不归山,朕灭你们全族!” 没有在不归山留下一兵一卒,就凭那块碑,就凭碑上的那行字,这十余年的时间里,北边无比安静。 偌大北漠,想要找到一个蛮子比登天还要难! 大气魄啊! 陈小富对这位女皇陛下很是佩服,正在畅想女皇陛下英明神武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 “少爷……!” “老夫人,老太爷,少爷在三楼!” 陈小富抬头,转身,便看见火急火燎登楼而至的奶奶和爷爷。 奶奶似乎永远在爷爷的前面。 老奶奶快步上前,一把就握住了陈小富的手: “即安!” “不是叫你不要看书的么?” “看这些东西做甚?” “是不是蛐蛐没有了?没有了你说啊,奶奶派人去给你多抓一些回来!” 陈小富会心一笑,这一刻他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个奶奶对他的牵挂、担忧,还有关怀。 但为何曾经的奶奶对前身又若即若离呢? 那是发生在前身向老奶奶问及母亲之后。 许是老奶奶不愿前身再次问起,也或许是因为前身死过一次的缘故。 陈小富没有多想,脸上的微笑很柔软,言语也很诚恳: “奶奶,我真不喜欢蛐蛐了,我……就是想要来这里看看。” 陈临渊陈老太爷见到陈小富他悬着的那颗心已落地,相较于妻子他显得更为理性一些。 此刻他就站在那张书桌旁。 他的鼻子嗅到了一股墨香。 扭头看去,书桌上放着的那封信不见了。 再仔细一瞧,早已干了的砚台里有半盏墨,那挂于笔架上的毛笔此刻亦有一支放在书桌上。 这显然是有人磨墨不久,动笔不久。 即安动过笔? 可桌上的那一叠纸却看不出有动过的痕迹。 陈临渊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或许是这孙子想要写点什么,磨好了墨,取好了笔,甚至笔已蘸墨,最终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能写点什么。 至于安小薇给他的信…… 这肯定是他收了起来,待回南院之后再让翠红给他念念。 嗯,再让翠红代他给安小薇回一封信,这也挺好的,只是呆会得给他说说小薇那姑娘真的很不错,回信就不要乱说,得先娶回了家才行。 陈临渊如此想着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手上,看着陈小富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他惊讶一问: “……你……你在看书?” “嗯。” “那个……你能看懂么?” 陈小富又咧嘴一笑,显得有些腼腆。 “略懂。” “……” 这个‘略’字很有味道。 翠红看了看少爷的背影,心想总觉得少爷与以往有些不一样却总是说不清楚,现在大致是明白了。 少爷的脸皮变得比以往更厚了! 他就识得那么四十来个字,在这里装模作样的看书,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略懂’。 老夫人也颇为惊讶,也就惊讶了那么一刹那便没有将这两字放在心上。 倒是陈临渊陈老太爷看着陈小富的那双老眼里的疑惑更浓了一些—— 他不明白这略懂二字究竟是懂多少。 曾经考校过这个孙子,通过三字经——最简单的蒙学——这个孙子能识的字不超过三十个! 那是江老夫子三年的心血! 自己不信那个邪,想要将这朽木雕出一朵花来,在这三个月里夜以继日的教这孙子识字,最终当然是绝望的。 三个月里,他多认识了六个字! 那么这孙子拢共识字不超过四十个。 他竟然在看书! 这要是说出去谁能信? 这略懂二字,肯定就是不懂的。 至于看书嘛……就当他是在看书吧,没有再从三层楼上跳下去这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即安,咱们回去。” 老夫人悬着的心虽已放下,却不愿这孙子继续呆在书楼上,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陈小富沉吟三息,这虚弱的身子骨让他感觉到些许疲倦。 另外便是刚刚放在了心上的一件事,得给远在帝京的那个未婚妻回一封信。 那封信是去岁十月初三写的,距今已过去了半年时间,她在帝京会不会等急了? “好,我们回去。” “即安,以后不要看书了。” “……奶奶放心,孙儿不会再寻短见。” “当真?” “嗯,当真!” 第七章 我听说他生的很好看 出了北院,与爷爷奶奶告别,陈小富与翠红一道向南院走去。 来到了南院的大门前,他看了看那间青砖碧瓦的耳房。 耳房屋檐下的桌椅依旧,却还是没有看见那个躺在椅子上喝酒的老黄。 “老黄去哪了?” 翠红摇头:“奴婢不知道……可能是去买酒了吧。” 陈小富回头向远处望去。 别院外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也散布着一些房舍。 田里的秧苗已绿,有农人耕着其间。 这一大片的良田皆是别院的产业,那些农人们,亦皆是别院的佃农。 有一条宽阔的大路从田间穿过,记忆中这条大路的尽头就是临安城的柳叶巷子。 收回视线抬步拾级而上,主仆二人走入了南院的前院。 依旧很是安静,偶有几声蝉鸣。 “翠红,” “奴婢在。” “别院有多少佃农?” 跟在陈小富身后的翠红抬头看向了他的背影,心里又有些惊诧。 昔日少爷是从来不会过问这些的。 许是因为六岁那年从帝京而来的那位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说他才是开阳神将府未来的主人,他说他很喜欢这处别院,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少爷哪里敢去争。 这十来年里少爷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就像这里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但今儿个少爷却提起了。 莫非他这是要与帝京的那位正牌少爷一争了? “回少爷,别院有良田一千二百一十三顷,有佃户二百一十七家,每一家耕种五十亩上下。” “老夫人心地善良,每年收租六成,余四成给那些佃户们。” “别院的那些佃户都是老佃户,对别院极为忠诚,对农活也极为上心,除非大的天灾,否则皆能丰收。” 陈小富继续前行,又问了一句: “缴税多少?” “税?别院的那些田地都不用缴税。” 陈小富一怔,“开阳神将府的原因?” 翠红沉吟三息:“奴婢也不知道,或许是吧……这得问管理那些田地的大管家才知道。” 大管家? 陈小富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名字——陈实。 那是一个微胖的面上无须的老人。 总是带着一抹笑意,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位大管家来南院的时候极少,他多在东院听候老奶奶的指派。 前院侧边的厨房已冒起了炊烟,翠红与陈小富告别向厨房而去,陈小富回到了主院坐在了那棵大榕树下的石桌前。 有那么几缕阳光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洒落在石桌子上,色彩变得明艳了一些,陈小富看着桌上的片片阳光,心情很不错。 虽说是个私生子,将来却能拥有如此之大如此之精美的别院,这在上辈子是从来未曾也未敢去想过的。 除此之外还有良田千顷还不用缴税……妥妥的一大地主了。 这辈子的吃穿用度肯定是不愁的,还有一个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未婚妻。 想到了那个未婚妻,陈小富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那封信出乎了他的预料。 让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刮目相看,心里甚至隐隐有了几许想要与她一见的冲动。 老天爷给他的剧本目前看来很是不错,那么这辈子娶安小薇为妻,在这花溪别院生活一辈子似乎也是很美的。 至于帝京的开阳神将府,陈小富还真没兴趣。 上辈子枪林弹雨中没有走出来,这辈子……就这样轻松愉快的活吧,前提是神将府的那个女人不要太蠢来招惹自己。 这是一个需要防范的事,接下来得做点什么了。 用过午饭,陈小富回房而卧,再醒来时天色竟然已晚。 又用过了晚饭,在院子里走了走消了消食,一弯峨眉月已挂于夜空之上。 夜空很是高远。 星星很是明亮。 远处偶有蛙声,更远处偶有几声犬吠。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来临。 在这样的夜里给那位未婚妻回一封信恰是最好的。 陈小富回房,上二楼,坐在了灯笼下的书桌前。 静默数息,铺开一页信纸,磨墨,提笔,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给一个异性写了一封信。 …… …… 帝京位于北方,那里的夏比南方来的更晚一些。 却也不再寒冷,如南方的暮春时候。 同在这样的夜里,安小薇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的那方荷塘。 灯笼的光线照得并不太远,那方荷塘便显得有些隐约,这并不重要,梁靖茹知道小薇并不是真的在看那荷塘。 梁靖茹看着大红灯笼下的安小薇的那张脸。 光线柔软,在那张脸上晕染开来,于是那张脸便显得愈发的美——这时候是那种令人心碎的忧郁的美! 梁靖茹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那张脸,她浑然不知作为一个女子,作为一个在帝京容颜上也能排得上号的女子,她竟然因对面的那张脸而痴迷了! 可惜自己非男儿身。 否则…… 梁靖茹抿了抿嘴唇,双眼光芒闪烁。 “小薇,” “嗯?” “半年了!” 这指的是安小薇写给她未婚夫的那封信已过去了半年之久。 “……” “我哥究竟哪里差了?” “文,我哥师从文昌学宫邰老大儒。武,我哥已是二品下的高手!” 梁靖茹俯身,距离安小薇更近了一些。 “论相貌他还算是英俊吧?论年龄,他刚满二十,论性格,你当也知道他的沉稳。” “他将来必定继承天枢神将府,你……你若是点头,你一定是天枢神将府的女主人!” “我就不明白那一纸破婚书怎么就让你放不下!” “那样的陈规旧习在女皇陛下登基之后就被废除了!” “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回去就请父亲明儿个去女皇陛下面前请陛下下旨收回那破婚书。” “这样总成了吧?” 安小薇依旧望着那片荷塘。 面容丝毫没有因为梁靖茹的这番话动一动。 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 片刻,她朱唇儿亲启,说了一句话: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陈老太爷没有将那封信交给他呢?” 梁靖茹顿时一怔。 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一叹。 她坐直了身子,也望向了那片朦胧的荷塘: “我就不明白了。” “一个私生子。” “一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你怎么就放不下丢不掉呢?” 就在梁靖茹的视线中,安小薇的那张精致的脸上渐渐漾起了一抹笑容。 她的眉眼儿微弯。 嘴角儿微翘。 数息。 她看向了梁靖茹,双眸如星辰般璀璨: “我听说……他生的很好看!” 梁靖茹瞠目结舌。 第八章 少女心思 自安小薇于六岁展露出了她在文学上的惊人才华之后,她便引起了帝京诸多豪门贵族的注意。 自她于十二岁时候眉眼长开,她的容颜身段便令帝京诸多女子见之自惭形秽。 她生于帝京安府。 她的爷爷安经纬是前朝状元,官至文渊阁大学士,乃大周王朝五位大儒之一。 她的父亲安旭是前朝探花,而今官至礼部侍郎。 女皇陛下建国之后,一方面废除了诸多旧习,另一方面又以安府为榜样竖立起了一个模范世家。 其家规、家风、家教甚至被女皇陛下在朝堂之上多次提起。 良好的教养,再加之她自身的才华,这样的姑娘当然是帝京诸多少年心里最仰慕的对象。 女皇陛下登基以来的十六年里共赏赐出了七面金凤佩,拥有这金凤佩者可随时入宫面见女皇陛下。 其中便有一枚在安小薇的手里。 那是安小薇八岁时候女皇所赐! 女皇陛下对她的喜爱可见一斑。 也正因如此,帝京的那些目中无人的二世祖们,没有任何人敢在安小薇的面前出言不逊。 她成了帝京一个独特的存在。 对于层次更高的人而言,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安府或者安小薇所受之浩荡皇恩,想要将安小薇娶进门也不仅仅是她的才华、容颜,而是女皇陛下的恩宠。 在这一小部分人的更深刻的理解中,这是女皇陛下通过安府,通过安小薇释放给天下人的三个信号—— 其一:女子的社会地位比历朝历代都要高。 其二:旧习虽可破,但优良的传统依旧要传承。 其三:女皇陛下以武立国,四方平定之后,她开始重文。 尤其是最近的这五年里,她亲自主持过一次盛大的中秋文会,明年秋,还有她向其余诸国发出的书山文会的邀请。 诸国国君皆已回复,会派出最强的使团前来参与。 那必然是一场关于文学的天下盛会。 这些年里学习武道兵法的学子渐少,习文者愈发的多了起来。 有着极高才学,又有着绝世容颜的年已十六的安小薇,自然就成了帝京那些高门大阀最想要娶进门的儿媳妇。 天枢神将府也不例外。 三年前,安小薇已有婚约这件事尚未传出,安府的门槛几被媒婆给踏破。 就算她那婚约之事传出之后,亦有不少地位极高的勋贵世家没有放弃。 他们知道了安小薇的未婚夫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他们皆认为那私生子根本就配不上安小薇。 可半年之后,安府门前渐渐冷清—— 据说安老大儒发怒了。 用扫帚将当朝右相给打了出来! 这理应不是谣言,因为有不少人亲眼看见。 右相大人十分狼狈,在安府的门外跳着脚大骂: “老匹夫眼瞎,吾儿麒麟也,文武双全,怎就不及开阳神将府那私生子了?” 安老大儒拖着扫帚向右相大人冲去,亦大骂: “彼你娘之,廖世坤,你可知廉耻二字?” “你可知信誉二字?!” “你这是想要陷老夫于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之境!” “你用那双瞎了的狗眼看看老夫这安府的门楣!那是女皇陛下亲笔所书的‘家规传世’金字牌匾!” “滚,婚书白纸黑字金印,岂能说悔就悔!” 那件事之后,似乎所有想要将安小薇娶入家门的人都放弃了……也或者说无法说服那个倔强的老头,免得自讨无趣。 作为安小薇最好的闺蜜,梁靖茹没有放弃。 她不敢去招惹安老大儒,却想着能说服安小薇—— 一来哥哥对安小薇念念不忘。 二来……她实在不希望安小薇真嫁给了那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他真的不配! 她本以为安小薇心里也是不愿的,只是受制于安府的家规她不得不从。 可现在, 安小薇的眼里闪烁着星星。 她竟然毫不在意那私生子目不识丁,她竟然说他生得很好看! 这个花痴! 梁靖茹很是绝望啊。 她一拍额头仰望星空。 片刻,她俯身看向了安小薇的那双眼: “我的大小姐,生得好看能当饭吃么?” 安小薇吃吃的笑,微微有些羞涩: “不是说秀色可餐么?” “……” 神特么的秀色可餐! 大小姐,你才高八斗,是不是对秀色可餐这个词有些误解? 安小薇坐直了身子,依旧盯着梁靖茹,又道: “江南临安那地方我虽尚未去过但想来是很不错的,至少气候比咱北方会更好一些。” “我身子弱,每每冬雪来临时候常会因寒咳嗽。” “你不知道那整夜的咳嗽难以入眠的苦痛。” “若是真生活在了南方……想来这苦痛会清减许多。” “还听说他奶奶在临安给他置办了一处极大的别院,还有良田千顷……我再多要一些嫁妆过去,那么将来的生活是不愁的。” “至于他目不识丁……” 安小薇眉梢微微一扬,“你觉得这个重要么?” “我识字的呀!” “我并不希望我未来的夫婿去当官或者当个大将军什么的。” “当官就得应付官场的那些事,就会想上爬,就要阿谀奉承,就会吃酒,就会去青楼,就会……夜不归宿。” “夜夜独守空房,那样的夫君要来有何用?” “当个大将军吧,虽说当下四海升平,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战争?” “战场无眼,谁也难料能不能回来。” “他若是死于战场,陛下赐给再多的荣誉又有何用处?” “我守寡了呀!” “未来的日子怎么过?” “所以……他无才其实是最好的。” 顿了顿,看着梁靖茹目瞪口呆的模样,安小薇嘻嘻一笑: “何况他还生得很好看!” “我与他成婚,生一群漂漂亮亮的孩子,他带着孩子们斗蛐蛐,我手握书卷看着他带着孩子们斗蛐蛐……你说那是不是很幸福很完美的人生?” “我的郡主大小姐,这些日子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嫁给谁都不如嫁给他!” “你瞧瞧帝京官场里的那些人,有几个能真正陪伴在他们的夫人身边?” 安小薇又看向了那方隐约的荷塘,沉吟三息,又道: “表面的光鲜是给外人看的,日子这个东西,是要两个人一起去过的。” “我要的是白头偕老携手一辈子的相公,那些所谓的光鲜……我并不喜欢。” 梁靖茹无言以对。 数息之后,依旧倔强的说了一句: “可你们并无共同的志趣,若相对无言,那与守寡有何异?” 安小薇嘴角一翘:“志趣这个东西是需要培养的,比如……我也可以陪他斗蛐蛐呀。” 梁靖茹:“听说他还沉默寡言,想必与你难有交流,没有感情的相处一辈子这有意思么?” 安小薇眉梢一扬:“日久自然生情!” 梁靖茹:“……可他没有回信!” 这句话颇有杀伤力,安小薇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双眼的神色又变得忧伤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长长一叹: “我给他的那封信还是写的有些直接了。” “那时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 “会不会刺伤了他的心?” 说完这话,安小薇忽的看向了梁靖茹,双眼的光芒又亮了起来: “我说……你左右无事,与我一道下江南一趟,如何?” 梁靖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此去江南两千余里,马车足足要两个月的时间!” “你可是大家闺秀!” “这样跑去见你的未婚夫可不合你安府的规矩!” 安小薇银牙轻咬着朱唇,俯身,狡黠的说道: “去临安可不是要见他。” “……那是要干啥?” “齐国徐子州徐老大儒将带着名下十二学子前来参加明年秋的书山文会,他给爷爷来了一封信,现已出发,目的地并不是帝京,他想要重游江南,我便代表爷爷去江南迎接他。” “爷爷说他一定是去的临安!” “为啥?” 安小薇抿嘴一笑: “因为爱情!” “……” 第九章 脱胎换骨 陈小富自然是不知道他的那位未婚妻的思想如此新奇。 平生第一封算是情书的信叫翠红寄了出去。 里面夹带了那幅对联。 他相信未婚妻在看过了那封信、在看过了那副对联之后,她一定会对自己生出强烈的兴趣,并拒绝所有诱惑等他前往帝京。 那是很美好的。 陈小富也憧憬着能在帝京与这样的一位才女、一位佳人相见。 上辈子没结婚,甚至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 姑娘的手应该是很柔软的,绝不会像枪杆一样硬且冰冷。 倘若相见欢,志趣亦相投,那在这个世界谈一场恋爱当然是值得的。 这时代送信靠的是骡马驮运甚至是人工负重步行,从临安寄往帝京的信,快则两个月,慢可能需要小半年。 这事急不得,终究是会寄到的。 陈小富觉得自己做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心情很是愉悦,想着书楼上还有那么多的书没有看,于是,他再次离开了南院来到了北院的书楼。 站在书楼外的那花草间,望着书楼的方向。 那地方原本应该是有着一栋三层木楼的! 可现在…… 陈小富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可书楼那处,哪里还有书楼的影子! 就连断壁残垣也没有! 地基都被新鲜的泥土覆盖,甚至还有刚种上不久的几株树苗! 这就很离谱了。 我真的就是想看看书啊! 我真的没有再想跳楼啊! 老奶奶这事儿做得干脆,连楼都给拆了,书……自然也就看不成了。 陈小富摇头苦笑,转身又回到了南院。 途径门口的时候依旧没有看见老黄。 这个不负责的门房。 关于武功这个事本还想昨儿个晚上老黄若是来了就问问他,可他昨儿个晚上却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床前。 想着从书楼的书中了解一些关于武功的信息,现在连书楼都没了,又不能去问问奶奶将那些书放在了何处。 站在荷塘边的陈小富有些淡淡的忧伤。 片刻,陈小富释然一笑,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最需要做的就是将这虚弱的身子骨锻炼好。 不管是练武还是入洞房,身子强才是一切的基础。 至于其它,往后再去了解吧,奶奶总不至于将整个临安城的书都给藏了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花溪别院南院就有了勃勃生机。 这是丫鬟翠红始料未及的。 少爷再也没有斗过蛐蛐。 二狗子倒是提着那蛐蛐笼子来过几次,少爷仅仅是看过一眼,而后再也没有理睬。 少爷也没有再蹲在那棵榕树下看那些蚂蚁。 少爷每一天极为准时的戌时睡,卯时醒。 醒来洗漱之后,少爷就去了后花园里,本以为他是在后花园赏花,却不料他在绕着那荷塘快步的行走。 初时翠红很是惊诧。 心想少爷走的如此之快,眼里那来得及看那清晨的风景? 又十余日之后少爷开始绕着那荷塘跑步。 开始就比快走快一点。 也就是绕那荷塘三圈。 十天之后,少爷跑得更快了一些,也多跑了两圈。 又十天,少爷跑得愈发的快了,已能绕那荷塘跑足足十圈! 翠红步行估量了一下,她走六步大致一丈远,她绕那荷塘一圈要走六百来步,也就是一圈大致在一百丈。 少爷跑十圈……便是一千丈! 难怪最近少爷的饭量增加了不少,别说跑了,自己走上几圈都觉得很是累的。 这事儿她及时的向老夫人汇报过。 老夫人惊讶极了,与老太爷一同也来看过。 看过之后……老夫人眼神里的色彩有些复杂。 似乎很是惊讶、似乎又很欣慰,似乎还有几分担心。 她思忖良久,最终并没有阻止少爷这样做。 第二天来看少爷跑步的是老太爷,老太爷说老夫人有点事出去一趟过些日子再回来。 那一天少爷跑完步与老太爷在凉亭中喝了一壶茶。 爷孙二人就跑步这个事做了一番交流—— 主要是老太爷担心少爷会伤到了身子,少爷则向老太爷解释了这样做的好处。 老太爷似懂非懂的样子,离去时候仅仅叮嘱了一句: “或许你是对的,但要注意过犹不及。” 少爷微笑点头,却并没有在意过犹不及。 他甚至变本加厉的加大了锻炼的力度! 比如,他傍晚也开始跑步。 跑完之后他会在荷塘南边的那处草地上做一些自己从未曾见过的动作—— 时而压腿,时而俯身用双臂支撑自己的身子上下起伏。 时而……翠红看不懂,只是觉得少爷的那些动作很是怪异偏偏又给她一种很好看的感觉。 少爷的脸色已由曾经的苍白变得红润了起来。 精神头儿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大汗淋漓的锻炼而萎靡,恰好相反,少爷的精神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充沛。 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少爷脱胎换骨变得更漂亮了。 如此,近两个月的时间便悄然过去。 这一天的早上陈小富依旧于卯时醒来,依旧在那荷塘边跑了二十来圈却没有去那草地上再锻炼。 他沐浴一番之后来到了凉亭中煮上了一壶茶—— 这是少爷的新的爱好。 用少爷的话来说,便是总是需要做些什么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吧。 只是少爷煮茶的技术并不太好,要么太浓,要么太淡。 但少爷都喝得津津有味。 此刻少爷正端着茶盏,翠红一嗅就知道这壶茶汤又煮得过了点火候。 “今儿个我要出去一趟。” 陈小富用的是‘要’字,而不是‘想’字。 翠花微微一怔,“少爷,老夫人尚未回来。” 陈小富呷了一口茶,心想奶奶这一次出去已有月余……记忆中奶奶似乎还从未曾离开别院如此之久。 当然,这位奶奶曾经一两个月没有来过南院,前身也并不知道她在何处。 “我出去与奶奶是否回来没有关系,” 放下茶盏,陈小富抬眼看向了翠红。 主仆二人对视,翠红瞬间垂头。 她感觉到了少爷眼里的一抹不容她拒绝的光芒! “老黄不在家,叫二狗子架车,你……你就留在府上。” 陈小富话音刚落,通往后花园的那扇月亮门里一个声音传来: “少爷,老奴……回来了!” 声音略显疲惫。 陈小富抬眼望去,便见老黄杵着那根漆黑的拐杖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一身风尘仆仆。 胡子拉碴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陈小富却豁然蹙眉。 那张脸上,骇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少爷想去哪里?” 陈小富盯着那张脸,手里的茶杯‘咔嚓’一声被他握碎: “谁伤的你?!” 第十章 无名之书 老黄看着那碎裂一地的茶盏微微一震,片刻,脸上的笑意更浓。 那道已然结疤的疤痕因他的笑变得更加狰狞。 陈小富依旧盯着那道疤。 那道疤从老黄的左边眉梢处划过鼻梁一直贯通到了老黄的右边脸颊,仅差半分老黄的左眼就瞎了。 他这是去了哪里受了如此之重的伤? “少爷不要担心,老奴……老奴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 “这伤啊伤的也就习惯了。” “老奴命硬得很,虽时常受伤,却依旧活得好好的。” “老奴答应过一辈子都给少爷当门房,将来少爷成了亲,若少爷不弃,老奴继续给小少爷当门房。” “你答应过谁?” 老黄迟疑片刻,微微垂头: “……你母亲。” 陈小富深吸了一口气,记忆里对老黄的了解有限,只知道从记事起,老黄就在这南院的大门前守着。 他已守了足足十七年! 前身对老黄并没有多少感情,老黄不苟言笑,前身亦自闭不喜社交。 二人之间的对话寥寥可数,当都是没有营养的话,因为没有一句残留在记忆里。 一个守着一份承诺能够耐住寂寞当了十七年门房的人。 一个因为自己的死亡连续十二次深夜站在床前守护的人……他对自己,或者说他对母亲的忠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那便值得自己信任。 “请坐!” 老黄看着陈小富迟疑三息, “谢少爷。” 老黄落座,陈小富又取了一个杯子斟了一杯茶递给了老黄。 老黄似乎是口渴了。 他一口将这微烫的茶饮尽,这口茶似乎洗去了他脸上的疲惫,似乎比酒还要好喝。 再看向陈小富的时候那双老眼里便多了几分好奇: “回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老夫人,老夫人说少爷你变化极大,老奴初时还有几分怀疑,此刻见了少爷之后……少爷的变化比老夫人所说还要大一些。” 陈小富斟茶: “人总是会变的……你遇见了奶奶?” “嗯。” “在哪里遇见的?奶奶回来了没有?” 老黄接过茶盏,“半月前在凤鸣山上的那座庙里遇见,老夫人并没有回来,她说她要去找一个东西。” 陈小富不知道凤鸣山在哪里,更不知道那凤鸣山上有一座怎样的庙。 “……什么东西?” 老黄又将杯中茶一口饮尽,舔了舔那厚实的嘴唇,笑道:“老奴也不知道,但老夫人要找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陈小富一怔:“奶奶带了多少人前往?” “就老夫人一人!” 老黄这话一出,陈小富就愈发的惊诧了。 奶奶已过了耳顺之年,也就是六十多岁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孤身一人去找一个东西…… “你这话的意思是,奶奶的武功很高?” 老黄沉吟三息:“不瞒少爷,老夫人的武功,比三层楼还要高,少爷无须为老夫人担心。” 陈小富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眉间微蹙,又问: “那奶奶为何不将武功教给我?” “这个……绝不是老夫人敝帚自珍。老夫人的武功,尤其是内功并不适合少爷,若让少爷去练会适得其反。” “以前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奶奶会武功?” “以前少爷从来也没有问过。” 陈小富一哑,“你的武功有多高?” 老黄似乎略显羞愧,他垂眼,一叹:“老奴天资笨拙,也就一层楼那么高,这便是老奴时常受伤的原因。” 陈小富不知道一层楼三层楼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三层楼肯定是比一层楼高许多的。 那就是说奶奶的武功远超老黄。 他抬头望了望那棵高大的榕树的树冠,“你能飞上去么?” 老黄起身,没有杵那根漆黑的拐杖。 就在陈小富震惊的视线中,他一飞而起,如一只鸟一般轻飘飘落在了那棵大榕树的顶端。 又片刻,他飞了回来,坐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此举彻底颠覆了陈小富原有的世界观! 他盯着老黄足足五息,咽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轻功?” “嗯,这就是轻功!” “……我能练么?” 老黄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陈小富。 “少爷能练,这就是老奴出去给少爷弄回来的内功心法。” 陈小富激动的接过这本小册子,一瞧,封面已然泛黄也没有一个字。 他翻开了这小册子,再一瞧…… 这一页是极为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一幅人体画,轮廓用的是黑色线条,轮廓之中却又有许多粗细不一的红色线条。 陈小富一瞧就知道这是一幅人体经脉图,这个玩意儿他很熟悉。 甚至红色线条上的那些小黑点他也知道,那就是中医里的穴位了。 再翻开一页,依旧是一副人体轮廓画,但画中却只有一条红线,红线上有清晰的箭头,应该代表着经脉中所谓的真气的运行方向。 继续向后面翻去,皆是不同位置的红线,不同方向的箭头。 只有九页,直到翻完也没有一个字! 这是考虑到自己不识字? 陈小富合上了这小册子,看着老黄问道: “这书叫什么名字?” 老黄摇头:“没有名字。” “……那就是说这是什么武功你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它叫什么武功。” 陈小富这就惊呆了,“你这意思是,这玩意儿是个什么都没人知道?” 老黄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江湖中确实没有人将这东西给练明白。” “……” 陈小富将这小册子给放下,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 斟茶,苦笑道:“也就是说,练了之后有啥后遗症也没有人明白?” 这一次老黄沉默了片刻,又点了点头:“但老夫人说没事,老夫人既然说了没事那肯定就不会有事。” “在哪里弄来的?” “齐国般若寺。” 陈小富又吃了一惊:“你跑去齐国了?” “嗯,冷道人说这功法在齐国的般若寺。” “……冷道人又是谁?” “一个破道观的老道士。” “所以你就跑去了齐国的般若寺和那些和尚打了一架?” “嗯,” 老黄脸上略显歉意,“本来没被那些和尚发现就已经到手了,走的时候又想起般若寺还有一种固本培元的丹药很好,便寻思既然来都来了,能给少爷带一罐子回来吃吃挺好。” “这不就被一个扫地的和尚给发现了。” “终究有惊无险,丹药以后再去给少爷弄,按冷道士的说法,这无名小册子才是真正的宝贝,老奴教不了你,少爷可等老夫人回来之后再行修炼。” 陈小富觉得这玩意不靠谱。 可再看看老黄脸上的那道疤痕,他又觉得这玩意是老黄用命换来的,当很靠谱。 练还是不练呢? 就在陈小富犹豫时候,老黄问了一句: “少爷刚才说要出去,少爷想去哪里?” “哦,临安书院。” “……去临安书院干啥?” “当然是去看书了。” 老黄:“……” 第十一章 入城 老黄从遥远的齐国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他很是疲倦。 陈小富去临安书院这事并不急,他本要老黄好生休息两天再出去,可老黄偏偏拒绝了。 他似乎很兴奋。 就算是翠红也没见过老黄如此兴奋激动的时候。 他只是去草草的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裳便套好了马车,腰间别着一个酒囊带着陈小富离开了花溪别院。 这不是老黄第一次给陈小富架车。 在过往那十七年的岁月中,陈小富也有入城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与这位少爷之间极少有过交流。 基本都是问一句少爷要去哪里? 少爷回一句要去的地方。 算是履行一个门房兼车夫的职责吧。 但今儿个给少爷驾车他是主动的,心里是愉悦的,那三杯茶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倦意尽去,似乎年轻了二十岁。 这样的愉悦来自于少爷巨大的变化带给他的惊喜。 在凤鸣山上的栖凤寺里,老夫人给他详细的说起过少爷的变化。 老夫人说少爷去过北院的书楼看书——他肯定是看不懂的,但至少对看书这件事已有了兴趣,没有了昔日的排斥。 老夫人还说少爷对斗蛐蛐看蚂蚁完全失去了兴趣。 老夫人说少爷自己在锻炼。 也就是跑步。 老夫人很是欣慰,认为少爷现在做的事才是正当的,现在的少爷才算是正常的一个‘人’了。 对此,老黄自然也老怀大慰,便觉得自己在南院当了十七年的门房算是值了。 用老夫人的话说……或许这就是守得云开要见日出了—— 虽不识字,但总算不似以前那般颓废。 老夫人为此有些担忧,日出并不一定就是好事,倘若光芒太盛,怕是会引来乌云的。 除非光芒极盛,能够将涌来的乌云穿透、用那炙热的光线将那些乌云撕成一片片。 不管如何,既然少爷像换了一个人,那便要改变以往的态度,得主动一些,得让少爷先有点自保之力。 至于给少爷找这本修炼功法之事,这是少爷醒来的第十二天夜里就已决定好的。 想到这事,老黄不觉又笑了起来。 以往他也很少笑,今日他脸上的笑意却几乎没有断过。 他笑少爷的假寐。 一个人假寐和熟睡的呼吸频率是不一样的,少爷假寐并没有偏过他的那双老眼。 在第十二天的那个深夜,少爷熟睡之后,老夫人带着冷道士来过少爷房间一次。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脉,摸了足足盏茶功夫。 三人来到了南院外的那青砖小屋里,冷道士极为震惊的说道: “少爷的脉象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与三岁、六岁、十二岁时候的脉象截然不同!”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三次脉象,三次的结论都是少爷脉虚。 脉虚者,上不能开天阙,下不能通地台—— 天阙不开,就无法聚神念。 神念不聚,就无法驱动真气在经脉中运行。 地台不通,则无法在体内储存真气,就算没日没夜的修炼,体内的真气最终会逸散出去。 故,开天阙通地台这是练武者最基本的条件。 少爷跳楼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再回来,冷道士说少爷的脉象虽然还显虚弱,却比以往澎湃了许多。 这便是生机。 就像春来时候出土的幼苗,有了雨水的浇灌,它就会蓬勃的生长。 当听到冷道士说的这番话之后,老黄那颗原本早已沉寂的心陡然间便活了过来。 老夫人的功法依旧不适合少爷,老夫人的功法过于刚烈,少爷已经十七岁了,经脉几已定型,承受不了那霸道真气的冲刷。 冷道士说,有一种最适合少爷修炼的功法,便是藏在齐国般若寺的这无名功法。 它是佛教的功法,走的是中正平和之路,温养经脉最为合适不过。 至于用这无名功法练出来的内力究竟如何……冷道士没有说,老夫人也没有说。 老夫人极为认真的思索了两个时辰,至破晓时候,老夫人才点了点头: “老身老了,无法看护他一辈子……老黄你也老了,身上还带着那么多的伤。” “不知不觉间即安长大了,十七岁了,生得太漂亮,与他娘越来越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这两年临安城里新开了一处酒楼,一处青楼,还有一处茶楼。” “都是老鬼的人。” “老鬼没有遵守曾经的约定,不知道他这是担心还是别有用心。” “即安差点身死这个消息满城的郎中皆知,这事肯定是瞒不过老鬼的,他或许会从那棺材房子里爬出来。” “这十七年里咱们为即安做的那件事要更隐秘一些……等老身从帝京回来之后再亲口告诉他。” “那些都是外物,外物就存在变数,最稳妥的还是自身的强大。” “既然死过一次了,那就赌一把,最坏不过是再死一次。” “老黄你去般若寺,老身过些天去帝京走一趟。” “去那棺材屋子里问问老鬼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顺便再给即安带个东西回来。” “至于冷道士,你那徒儿身手不错,也十八九岁了,让他下山吧,跟在即安身边给他做个伴。” 这便是老黄和老夫人前后离开花溪别院的原因。 陈小富尚不知道这些,此刻他坐在马车里,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本小册子。 这事得慎重,毕竟老黄说这玩意儿似乎还没有人真正练成过。 练不成倒是没有关系,可若是如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那样练得走火入魔那就完犊子了! 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未婚妻还没见一面。 这个新鲜的、新奇的世界也还没仔细看一看。 江湖究竟像什么? 帝京的那位女皇陛下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远在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妹妹……她已及笄,可还像记忆中的那个婴童一样乖巧文静? 至于那个弟弟,他恐怕是最想自己死的。 总之,陈小富并不想再死一次。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两个月里他渐渐习惯了而今的生活,只有在无聊时候会想想前世。 他知道这不是在梦中。 他处于一个活生生却又显得有些荒诞的时空里。 他想要活得更久一些,想要去探索一下这个世界。 能飞当然是最好的,不能飞……这不是有马车么? 怎么也比练那无名功法将自己给练死了的好。 他望着窗外。 时已盛夏,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田。 清晨的阳光还不强烈,田间有不少的农人在忙活着。 这些田地,这田地上的农人都是自己的! 陈小富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心生满足,便觉未来可期。 马车驶过了田间的这条宽阔道路,转了一个弯,刚才的静谧忽的不在,耳畔是嘈杂的吆喝声,入眼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便是进城了。 第十二章 公子求啥? 这条巷子叫柳叶巷。 街巷两旁种植着许多柳树,树的后面多是二层木楼房子。 一楼是各种铺子,铺子前有的挂着牌匾,有的挂着小旗,还有的竖着杆子,杆子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 街巷里的行人很多。 穿着各色各式裙子的姑娘也不少。 许是女皇当政带来的影响,那些姑娘们的着装并不保守,时不时便有一道春光从眼前飘过。 陈小富嘴角微翘。 这便是前身这两年喜欢进城,喜欢坐在青鱼巷的某个茶楼的二楼上向下张望的缘由。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便来到了青鱼巷子。 西子湖畔的青鱼巷极为有名,它是临安城乃至整个大周王朝都极为繁华的烟花之地。 它的繁华是在晚上,这时候的青鱼巷子颇为冷清,就连行人也没有几个。 马车便驶的快了一些,走出了青鱼巷,便走上了一条绿柳成荫的湖畔大道。 那湖就在眼前。 它就是西子湖! 此西子湖非彼西子湖。 这里没有苏堤没有断桥没有雷锋塔也没有那个叫许仙的人与那条蛇的跨越物种的爱情故事。 西子湖的水比前世的西湖来的更深也更绿。 湖中亦有数座岛屿,其中最大的那处岛屿上还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建筑群落。 它叫映月岛。 那处建筑群落的主楼有三层楼,它叫赏月楼。 它便是临安最大亦最出名的青楼! 湖畔没有桥梁与映月岛相连,若要登岛至近水楼,便只有登画舫而渡。 西子湖里有许多画舫。 它是青楼的延伸,也是为了满足更高消费者的需求。 前生没有去过青楼,更没有上过画舫,赏月楼自然也是没有去过的。 望着车窗外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湖面,还有那些泊在岸边的高大的画舫,陈小富对湖心处那隐约的映月岛生起了几分兴趣。 抬眼望向更远方,便是一座如黛的山,它便是南屏山。 临安书院就坐落在西子湖南边的南屏山下。 与青鱼巷隔湖相望。 一边是朗朗书声。 一边是靡靡之音。 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 书院千年, 青楼千年。 千年里,无数的学子从临安书院走出,无数的女子从天下各地走来。 这地方便诞生了许多关于爱情的凄美故事。 前身曾经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说过,记忆颇深,但感触到的都是凄,并无美。 陈小富对这样的故事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所欣赏的依旧是这西子湖的美景。 就这样一路而行,南屏山渐渐近了。 马车停了下来,老黄杵着拐杖打开了车门,笑道:“少爷,临安书院到了。” 陈小富下了马车,便看见了一道巨大的牌坊。 那牌坊上写着四个漆黑大字‘临安书院’! 那牌坊的一端雕刻着一本书,另一端雕刻着一支笔。 就在陈小富要踏入这道牌坊的时候,又有十余辆马车驶来。 他回头望去,便见那些马车在牌坊外的开阔地上次第停下,从马车里下来了一群人。 一个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十余个少年走了过来。 他们在这这牌坊下稍作停留,整理了一下衣冠,陈小富便听那老人说道: “临安书院已千年。” “这千年里,临安书院出了不少的名人,其中就有大周当代最年轻的那位大儒秦文齐。” “在这江南,临安书院与广陵书院和平江书院齐名,其实江南的这三大书院皆不逊色于大周帝京的文昌学宫和结庐书院。” “此次带着你们前来临安书院,便是要你们观摩观摩临安书院的学风……记住,勿要意气用事,勿要咄咄逼人。” 似乎这时候那位老人才注意到一身白衣站在这牌坊前的陈小富。 陈小富的卖相极好,看上去就是个书生。 他问了一嘴: “足下可是这临安书院的学生?” 陈小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在下就是来这里的书楼看看书,听老丈口音非大周人氏?” 那老人点了点头:“老夫从齐国来,来此访友,小友现在进去么?” 齐国人? 与大周人并无二至。 “嗯,进去。” “那莫如与老夫一行同行?” “好。” 陈小富回头看了看老黄,老黄靠在马车的车厢上,正拎着酒囊在喝酒。 他冲着老黄摆了摆手,老黄一脸笑意的也冲着他挥了挥手。 应该是陈小富衣着得体还长得很斯文很好看的原因,那位老人认为这样的少年不说学富五车也肯定是受过极好的教育。 何况刚才陈小富给他说的是要去临安书院的书楼看看书—— 江南三大书院,临安书院书楼里的藏书是最多的。 那么这位少年当有博学之才! “公子贵姓?” “免贵姓陈名小富字既安。” 老人微微一怔,这个名字并未曾听说,这少年当不是大周新一代的那些杰出学子中的一员。 “这名和字取得好,公子在哪处书院求学?” 陈小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来老丈不信,在下未曾求学。” 老人愣了一下,扭头看了陈小富两眼:“公子当家中富贵请了先生上门,这固然挺好,但老夫还是认为读书就应该去书院。” “书院里文气十足,有同窗为伴可相互督导,有先生常在可随时答疑解惑。” “比如你现在去这临安书院的藏书楼看书,书中自然会有不解之处,莫非你存疑而回再去请教你府上的先生?” “这固然可以,但事倍功半。” 陈小富就万万没料到这个老先生会对自己说教一番。 这位老人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但他显然操错了心。 他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倒不是追求多少学问,就是看看书。” 那老人有些失望。 “读书是为了求知。” “所谓求知便是求其疑,解其惑,知其理,明其事、正其身,而后建其功立其业,为天下人之表率。” “倘若只是看看……一知半解终究浅,反倒是虚度了这大好的时光啊!” 陈小富沉吟数息,笑道:“老丈所言极是。” “只是我之所求并非于此。” 老人问:“那公子求啥?” 陈小富抬头,前方便是临安书院的大门。 他微微一笑:“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你老可以理解为……闲鱼!” 第十三章 陈公子师从何人? 很显然陈小富的前两句话令那老人吃了一惊。 也令老人身后的那十二个窃窃私语的少年学子们将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背上。 老人止步,转身,面向陈小富。 他的那双略显昏花的老眼看向了陈小富的那张白净斯文的脸。 他眉间微蹙一捋长须,复诵道: “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这……敢问公子几岁?” “在下十七。” “十七……陈公子这话颇有意境与哲理,老夫从未听闻,出于何处?” 陈小富摸了鼻子不好意思的一笑:“忽有所感,让老丈见笑了。” 忽有所感? 那便是自己刚才问公子求啥的时候他才有了这句话。 那这小子的文学功底极为深厚、其才思也极为敏捷啊! 那为何要做一条咸鱼呢? 老人的面色变得认真了起来: “此言虽有意境与哲理,但其中的意义是要放下执念,说一切执念皆为虚幻。” “以陈公子的年岁能看破执念,这是一种智慧,但在老夫看来,这又是一种颓废!” “你又说‘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你之所求,老夫暂不敢苟同。” “在老夫看来,人活一世所求甚多,但终究离不开功名利禄这四个字。” “当然,这世间有学问的品性高洁如闲云野鹤一般的人是有的,却如凤毛麟角……所以老夫时常也在想,这求与不求究竟重不重要,便是矛盾,至今不得解。” “若是老夫年轻时候肯定是会辩驳你的这追求的,但现在……老夫依旧觉得少年当有少年狂,至于今日无碍明日无忧,这放在老夫这般年岁或许更合适一些。” “至于咸鱼……老夫的理解是腌制的鱼,便是死鱼。” “正当拼搏之年,却如死鱼一般不再动弹,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年华?” “不知陈公子以为然否?” 陈小富沉吟数息点了点头: “老丈所言有理!” 这是他的心里话,来到这世界两个多月了,不为生计发愁不为未来而忧,自己确实有些咸鱼了。 与上辈子的那个奋斗不止的自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许是上辈子累了,现在的他真的挺喜欢这样咸鱼一辈子啊! 不管如何这老人是一番好意,好意便心领吧。 至于要不要改变自己,与这老人萍水相逢,入了这书院的门便会分道扬镳,往后当再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变或者不变与他皆无关。 陈小富躬身一礼: “多谢老丈解惑,令即安豁然开朗!”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确实当珍惜!” 老人一听那双老眼顿时一亮,击掌: “好一句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陈公子能如此之快的从‘凡功名都成幻境’这样的消极之中跳出来,再入‘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的积极之中……就凭这一点,陈公子便非常人能及!” “老夫佩服!” “敢问陈公子师从何人?” 陈小富顿时一呆,总不能说自己无师自通吧? 他脑子里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名字—— “小子师从这临安书院的江老夫子。” 那老人一听又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 “江余正江老夫子?” “正是……老丈认识?” “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 拍了拍陈小富的肩膀:“难怪,难怪你小子有如此才华,原来是江余正那老家伙的弟子!” “好!好!好!” “江余正与老夫如你这般年岁的时候在集庆的文昌学宫同窗三年,乃至交好友!” “老夫今日前来临安书院便是想要与这位老友一见,却不料在这里遇见了老友弟子……江余正身子骨可还好?” 陈小富这就傻眼了! 那位江老夫子在前身九岁的时候确实教过前身三年。 奈何这位大名鼎鼎的江老夫子用了三年的时间仅仅教会了前身三十个字! 这大抵是江老夫子这辈子最不愿意被提起的事。 自己大抵也是江老夫子这辈子最不愿承认的弟子! 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从齐国来的老人他竟然是江老夫子少年时候的同窗……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 “这个……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 没有听说江老夫子病故,他既然还在这里教书,那用还算硬朗这四个字应该是不会错的。 “那就好那就好!” “昔日的那些旧友们病的病了,走的走了,渐渐便不想知道他们的消息,因为怕!” “不知道尚能存一些希望,知道了……便是大势已去了。” “所以老夫刚才给你说你之说求我暂不敢苟同……用的是‘暂’字,那是因为而今之心境里的矛盾。” “今日无碍明日无忧,在你这般年岁不应求,到了我这般年岁,却成了奢求。” “哎……” 老人摆了摆手: “不说这些了。” “走,咱们进去,你与老夫同去见见你的先生!” 陈小富没有了脱身的理由。 心想进了书院之后再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见江老夫子他自然是不畏惧的,他有些担心自己出现在江老夫子面前,打着他弟子的旗号,会不会将这位老夫子给活活的气死! 毕竟江老夫子可是在奶奶的面前说过,他说往后对外人提起时候不要说老夫曾经当过即安的先生。 这足以见其心中的失望。 一行人向书院而去。 书院里。 今儿个的临安书院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数以千计的学子们没有在他们的学堂里读书,而是三五成群的呆在偌大的院楼外的广场上。 他们在窃窃私语,亦在向通往广场的那条书香路翘首张望—— 昨日院正大人说齐国徐子州徐老大儒带着他的十二弟子将于今日抵达临安书院! 这是一件大事! 徐老大儒和他的弟子是来参加明年秋于帝京举办的书山文会的。 他提前了年余前来,将在临安书院小住。 说是小住,院正大人的神色却极为严肃。 他说……来者不善! 都是读书人,既然遇见,免不得要在才学上分一个高下。 这与武人的踢馆并无二致。 临安学政大人对此极为重视。 学政大人都如临大敌一般了,书院的院正大人自然更不敢轻视。 在学政大人的眼里,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关系着大周朝的颜面。 在书院院正大人的眼里,也关系着千年临安书院的尊严! 故,今儿个学政黄大人亲自来了。 院正大人也于数天前从数千学子中挑选出了十二人,他们是书院最杰出的弟子。 此刻,这十二人就在院正大人**举的身边。 这十二人中有三人被誉为临安三大才子。 他们的才学极高。 在去岁整个江南道所举办的踏春文会上,他们三人一举击败了广陵书院和平江书院的学子们,夺得了踏春文会的前三甲! 魁首便是院正大人最得意的弟子李三秋! 李三秋此刻也眺望着前方,脸上带着略有些僵硬的微笑,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期待着能够战胜齐国的那些天才少年们以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才! 紧张于人的名树的影,徐子州徐老大儒可是齐国四位大儒中名声最大的那一个! 能被他看上并亲自教导出来的十二弟子、代表齐国文坛前来参加书山文会的十二弟子……他们绝非乌合之众! 李三秋不经意间拽紧了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渐渐坚定。 耳畔忽有声音传来,那是学政大人的声音: “江老夫子呢?” 第十四章 没死啊? 李院正左右看了看,连忙回道: “啊,他有几个帝京的亲戚昨晚刚来,就住在学院后面南屏山下的那几间雅舍里,想必他在陪着他的亲戚。” 黄大人的脸顿时就黑了: “荒唐!” “是亲戚重要还是迎接友邦使节重要?!” “李院正,派个人去将他叫来!” “虽说来者不善,但咱们待客之道的礼仪不能少。” “要表现出咱们大周朝的气度!” “要让徐老大儒感受到咱们临安人的热情!” “江老夫子与徐老大儒是同窗旧识……以本官看,他理应全程陪同才是!” **举沉吟三息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一名胖乎乎的学子:“孙岳,去将你的老师请来。” 那叫孙岳的少年点了点头转身向书院的后方走去。 书院背靠南屏山面朝西子湖。 就在南屏山下的那片清幽竹林间有数间雅舍—— 所谓雅舍,不过是一排独立的二层小木楼罢了。 这雅舍乃临安书院接待客人的住所,比如从齐国而来的徐子州徐老大儒一行就将下榻于此。 但现在这里有三间雅舍已住了五个人。 其中的一间雅舍住的是两个姑娘,她们昨晚刚到,便是从帝京而来的安小薇和梁靖茹了。 至于另外三人……他们与安小薇梁靖茹同来,身份当也简单。 就在安小薇所住的那间雅舍外的院子里,江老夫子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那位年约十七八岁器宇轩昂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云纹绸衫,手摇一把金丝折扇。 那少年也看向了江老夫子,微微一笑: “老夫子不必拘谨。” “本公子闲来无事,这不听说齐国使节前来,便带着他们二人……” 他手里的金丝折扇左右指了指: “这位是文昌学宫的梅长雨,这一位是竹下书院的叶少衍……” 两个少年起身,齐齐向江老夫子躬身一礼: “老先生好!” 江老夫子听到这二人名字的时候吃一惊,连忙还了一礼: “原来是帝京六杰中的二位,老夫早有耳闻,果然自古英才出少年!” 梅长雨微微一笑,微微颔首:“老先生夸赞了,若说才学,” 他扭头看向了那个依旧坐着的少年,“我等与左相府的潘公子可无法相提并论。” 左相府的潘公子? 帝京有六杰,便是帝京当下最有才华的六个少年。 可这帝京六杰却以左相府的潘公子潘青云马首是瞻…… 江老夫子看向了坐着的那锦衣少年,又拱手一礼: “不知左相府的潘公子大驾,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潘公子多多包涵!” 那位潘公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那张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洋溢起一抹骄傲的微笑。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戴着一张白色面巾的安小薇,安小薇并没有看他。 安小薇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她看着院落边的那朵不知名的小花上的一只蝴蝶。 “老先生请坐。” “……多谢潘公子。” 江老夫子刚刚落座,那潘公子又开口了: “本公子在帝京听说了一些关于陈小富的事……开阳神将乃我大周朝七大神将之一,他在外面有个私生子这种事是小事。” “只是本公子有些好奇,以开阳神将之能,他的这个私生子当真就大字不识一个么?” 他这话一问,安小薇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的面色一寒,却被身边的梁靖茹一把摁住了拽成拳头的小手。 江老夫子也没料到这位潘公子从帝京跑来临安城问的是陈小富的事。 他不知道陈小富与安小薇有婚约在身呀。 他沉吟三息,“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他还是能认识三十来个字的。” 潘公子微微一笑:“哦……那就是说帝京的传言非假。认识三十来个字与大字不识一个并无多少区别。” “他是个傻子么?” “这个……也不能说是个傻子,就是性格不算开朗,不喜与人言,算是孤僻吧。” 潘公子手里的金丝折扇摇了摇:“那就是个废物了。” 毕竟曾经当过陈小富的先生,江老夫子没有附和这句话。 “小老儿斗胆,即安他、他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 潘公子眉梢一扬:“可怜?” “嗯,两个月前,他还寻了短见跳了楼。” 安小薇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江老,他跳了楼?生死如何了?” 江老夫子觉得有些怪异。 陈小富就算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他在临安城跳楼似乎与你这位帝京的才女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你这又是紧张个啥? “那晚花溪别院老夫人将整个临安城的郎中都请了去,第二天满临安城都说即安他……死了。” 安小薇的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 她觉得有些晕。 幸亏有梁靖茹将她扶着。 江老夫子愈发觉得奇怪,心想就算那小子死了与你又有何干? 反倒是那位潘公子眼睛一亮,他‘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俯身,兴奋的问道: “那岂不是都死了两个多月了?” “他埋在何处?” “本公子倒是极有兴趣去他坟前烧点纸钱!” “这个……即安没死,第二日又活过来了。” “……没死啊?” 潘公子脸上顿时露出了遗憾之色,他又靠在了椅背上,又打开了金丝折扇,眼底深处渐渐起了一抹寒芒。 安小薇听到这句话之后缓过了劲来: “江老,那……那他现在怎样了?” “这个老夫也不知道,他这两个来月似乎并没有出门,想来还有一些后遗症。” 江老夫子看向了安小薇,问道:“小薇,你、你似乎对他颇为关心?” 安小薇面色微微一红有些慌张:“啊,晚辈只是、只是好奇,他为何跳楼呢?” “哎……” 江老夫子一声叹息:“听说是他爷爷陈侍读回来了逼着他识字……那孩子吧,真不是读书的料。” “陈侍读学富五车啊,想来见其孙子大字不识几个心有不甘,用的手段便激进了一些吧。” 安小薇收回了视线,微微垂头,那颗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去。 她很担心。 担心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那一跳之后究竟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她想去花溪别院看看,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潘公子遗憾于陈小富那厮跳楼居然没死,他转移了话题,看向了江老夫子问道: “听说齐国使团今日便到?” “嗯,应该就快到了。” “哦……那呆会本公子也去会会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忽的抬眼向林间看去。 一个肉球向他们滚了过来。 第十五章 你就是陈小富? 他便是江老夫子的弟子孙岳。 “先生……!” 孙岳气喘吁吁,躬身一礼: “学政大人请您前去广场一趟。” “徐子州一行到了?” “弟子过来的时候还没到,想来该很快了。” “哦……” 江老夫子看着面前的五人拱手抱歉一笑,“诸位就在此用茶,老夫去见见旧友。” 潘公子起身:“一同去吧,” 他看向了安小薇:“小薇,同去,如何?” 安小薇徐徐站了起来,潘公子正要高兴,却不料安小薇开口说道: “我不太喜欢那样的热闹便不去了,临安书院书楼里藏书甚多,靖茹,走,咱们去书楼看看书。” 二人相携离去。 潘公子双眼微微一眯,眼底又闪过了一抹阴狠之色,脸上却依旧带着一抹笑意: “罢了,江老先生请带路。” “那……就请潘公子和二位与老夫同行”。 安小薇与梁靖茹走在通往藏书楼的那条幽静的小径上。 梁靖茹看了看安小薇:“真不是我将你此行江南的消息告诉给潘青云那家伙的。” “我知道不是你。” “那就好,我也没料到他会跟来……我说,他的意思你明白吧?” 安小薇撇了撇嘴:“大好的心情被他给搞坏了。” 梁靖茹也愤愤不平:“他就是故意在江老夫子面前问起陈小富的事的!” “不过……” 梁靖茹话锋一转,“江老夫子也说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你……” “打住!” 安小薇举起一只手看向了梁靖茹:“你知道我之所想,你可不要再来劝我,否则咱们姐妹都没得做!” 梁靖茹:“不是,他跳了楼虽说没死,可江老夫子也说恐怕是有后遗症……我的意思是万一他摔傻了怎么办?” “傻了可比不识字严重多了!” “难道你愿意和一个傻子过一辈子么?” 安小薇沉吟数息,“他有没有摔傻谁也不知道,这需要亲眼见过才行!” “另外……我宁可嫁给陈小富在这地方与他小富即安一辈子也不愿嫁给潘青云!” “哼!” “帝京都说潘青云才学极高,明年秋必中状元……可我看啊,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不过就是二皇子门前的一条狗罢了!” “虚伪!” 梁靖茹吓了一跳,这一次她阻止了安小薇: “别乱说话,你也知道他是二皇子门前的一条狗。” “小人最难缠!” “你这些话倘若被他听见,他在二皇子面前说起你那未婚夫的坏话……听说二皇子最有可能入主东宫,将来就算你嫁到临安这辈子也难安宁!” 安小薇撇了撇嘴,倒是没有再说,二女继续向藏书楼走去。 要去藏书楼就要经过学院前广场,要从前广场南边的两处教学楼间穿过。 她们来到了前广场,正走到南边的那处拱门前,广场上忽有欢呼声响起: “欢迎齐国使团来访!” “哇,那位就是徐老大儒?” “你们瞧瞧,徐老大儒右边那位是不是齐国皇家学宫的那位大才子莫知秋?” “……” 梁靖茹伸长了脖子向那方向张望,“要不要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看看你就去,我去藏书楼看看书。” “好,我去看看,呆会我来藏书楼找你。” …… …… 陈小富没有料到临安书院为了迎接这些齐国来的人搞出了如此之大的阵仗。 这位老人谈吐不凡见解独到,想来是齐国的一个大人物了。 他并没有问这位老人的姓名,他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人群想着自己该找个由头去藏书楼了。 他没那闲工夫继续陪着这老人,主要是这样的场面通常会很无聊。 说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 “老丈,在下需要去藏书楼寻几本书,有些迫切,要不改日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临安书院的那三千学子在学政大人和院正大人的带领之下已向他们走了过来。 前身毕竟也在临安城出现过,生的很是好看,那群学子中有人认出了他来。 于是,有个声音骤然响起: “咦,那位是不是陈小富陈公子?” “还真是他……他怎么会在徐老大儒的身边?” 一个不识字的私生子出现在了齐国大儒的身旁,这显然很不合理。 何况这里还是临安书院! 书院是读书的地方! 这便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难道是徐老大儒与花溪别院陈老太爷有些交情?陈老太爷请了徐老大儒带他来这里见见世面?” 这或许是唯一的理由。 毕竟陈老太爷与徐老大儒年岁相仿,徐老大儒少年时候又在前朝旧都集庆的文昌学宫求过学,当年恐怕是认识的,是有几分交情的。 “可他大字不识几个能见什么世面?” “也是,若与北齐的那些才子们比斗他听都听不懂,也就是来看看热闹罢了。” 这些话自然传到了徐老大儒的耳朵里,他扭头看向了陈小富,眼里颇为疑惑: “你是……陈临渊的孙子?”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很是大方的承认:“嗯,还是开阳神将大人的私生子。” 徐子州就惊呆了。 他没有料到陈小富是旧友陈临渊的孙子,也没有料到这小子竟然如此坦然的说,他还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 那些学子们说他大字不识几个……可这一路而行,这小子的谈吐不俗,哪里像大字不识几个的白丁? 白丁能说出‘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这样的话么? 白丁能说出‘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样的精妙诗句么? 他的老师可是江余正! 所以,那些学子们是不是对他有些误解? 就在这时,江老夫子一行走了过来。 他与临安学政黄大人还有院正**举一道来到了徐子州的面前。 江老夫子的视线却落在了徐子州身旁的陈小富的脸上。 他极为惊诧: “你怎么来了?” 临安书院学子中挤出了三个少年。 潘青云听说陈小富在此,他高兴极了。 他带着梅长雨和叶少衍也来到了前面,他的视线也落在了陈小富的脸上,手里的金丝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正要说话,却不料陈小富向江老夫子躬身一礼: “学生陈小富见过先生!” “学生本想来藏书楼看看书,碰巧遇见了这位老先生,便与之同行。” “学生与先生已多日未见很是想念,今日见先生安好,学生便放心了,学生这就去书楼,等先生闲暇之后再向先生请安!” “诸位,告辞!” 陈小富团团作揖,转身正要离去,却不料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站住!” “你就是陈小富?” 第十六章 你挡住我的路了 这个声音并不是潘青云发出的。 是站在潘青云身旁的梅长雨发出的。 梅长雨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江老夫子还是一脸懵逼的—— 自己教过三年的学生自己当然清楚陈小富是个怎样的人。 他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从九岁到十二岁的那三年里,陈小富这孩子主动与自己说的话不超过三十句! 就算是说话时候,他的神情也是畏惧的、眼神也是闪烁的,头永远都是低着的。 言语也不是很流利的。 可现在, 陈小富不仅仅是长高了,他的精气神远不是曾经可比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面色从容,举止有度,表现出了对自己这个先生的足够的尊重,也说明了他来此的意图—— 他说想去藏书楼看看书……莫非陈临渊真教会了他识字? 不对啊! 如果他真学会了识字,又何必跳楼? 江老夫子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恰这时陈小富的声音又传来。 陈小富看向了梅长雨,微微一笑:“我就是陈小富,你们先忙,我去书楼看看书。” 说完这话,他转身刚迈出了两步,梅长雨哈哈大笑: “陈小富,你目不识丁竟然要去书楼看看书?” “那些书是你能看的么?” “是你看得懂的么?” “你能把三字经给看明白就算很不错了,去书楼……你别玷污了书楼里的书!” 梅长雨这嘲讽味道十足的话一出,此间顿时寂静。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知道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也知道陈小富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他们心里或许看不起陈小富,私底下偶尔也会奚落一番陈小富,但当面这样嘲讽他们还是不敢的。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梅长雨的身上,不知道这位少年又是何许人? 不惧开阳神将府的人,那肯定是很有一些来头的。 那么陈小富会如何应对呢? 他们又看向了不远处的陈小富,便见陈小富又停下了脚步,徐徐转过了身来。 他看向了梅长雨,“看来你对我去书楼看书有点意见啊?” 梅长雨已走了过去,眉梢一扬:“既然看不懂又何必去装呢?” “在帝京便听闻你识字不过三十个,连五岁的孩童都不如。” “你连书名都不认识何谈看书中的内容?” “你生得倒是很漂亮,可惜……” “帝京有句话送给你,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 “可惜了你这一身好皮囊,还是去斗蛐蛐吧,看书这种事……不是你这样的废物应该去做的!” 就在所有学子们惊诧的视线中,梅长雨背负双手,俯身,距离陈小富的那张漂亮的脸更近了一些。 他咧嘴笑道: “对了,听说你两个月前就已有过跳楼轻生之举……你不会是想从这书院的藏书楼上跳下来寻死吧?” “我说……你这样的废物死就死了,可别牵连到这千年的临安书院才好!” 这席话就算白痴也听得出来侮辱性极强! 那些学子们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位面生的少年与陈小富似乎有深仇大恨啊! 他无惧于陈小富那私生子的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陈小富……莫非是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派来的? 应该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陈小富虽是私生子,却是花溪别院的那位老夫人一手带大。 他现在大了,许对神将府的家业继承有了威胁。 当梅长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仅仅江老夫子眉间微蹙,就算徐子州徐老大儒和他身后的齐国学子们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散。 江老夫子知道陈小富嘴拙,被那叫梅长雨的少年一番攻击恐怕还不了口。 徐子州对陈小富很是喜欢,正准备开口帮陈小富说两句公道话,却不料陈小富说话了。 他并没有因为梅长雨的这番羞辱的言语而恼怒。 他依旧云淡风轻的看着面前的梅长雨,脸上还是带着一抹笑意,只是言语略显犀利了一些:“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动物是什么么?” “是苍蝇!” “我与你素不相识,我就是想去书楼看看书而已,你却在这像一只苍蝇一样嗡嗡嗡嗡的烦个不停。” “怎么?” “彰显你的存在?” “你也不瞧瞧你那模样,生得像只癞皮狗似的,不,你比癞皮狗看起来还不如!” “本公子不屑于与狗打交道,就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被狗咬了一口,本公子总不能咬回去吧?” 梅长雨一听,面色一寒:“你……!” 陈小富面色陡然一肃,双目一凝,梅长雨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你什么你,你就是一条疯狗,给本公子闭嘴!” 陈小富欺身一步,梅长雨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陈小富也俯身,距离梅长雨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更近了一些: “看见你这嘴脸忽然有了一副对联送给你,去琢磨琢磨是什么意思吧。” “你听好了!” “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是孝悌忠信礼义廉。” “用你这狗脑子去好生想想,告辞!” 陈小富转身,再次抬步。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这番气势十足的话和这副对联,那些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再看向陈小富的视线里少了三分轻视,多了三分敬畏。 他们并没有真正与陈小富打过交道,但此刻,他们却领略到了陈小富言辞的犀利。 文人不用刀亦可诛心。 陈小富这小子就认识那么三十来个字,他自然称不上文人,可这番话却真是诛心啊! 对了,他随口而出的这幅对联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多人在想着这对联究竟藏着个什么深意,梅长雨还来不及去想。 他随潘青云来临安的目的就是要羞辱陈小富,就是要让陈小富很清楚的知道他配不上安小薇! 原本还以为要在临安城里等候多日,却不料今日竟然在临安书院遇见,这等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他连忙上前几步挡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小富的眉间已皱了起来。 他没有了耐心: “你挡住我的路了。”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阁下如果不讲道理,我还略懂拳脚。” “我数三声,你不让开就休怪本公子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第十七章 这私生子竟然如此凶残! 梅长雨有点慌。 他虽是帝京六杰之一,但他的家世并不好,他断然是不敢招惹开阳神将府的,他所依仗的是左相府的那位潘公子。 潘青云摇着手里的折扇走了过来。 陈小富已开口: “一!” 潘青云眉梢一扬,手里的金丝折扇一摇,嘴角一翘: “二!” “三!” “数完了,你又能如何?” 他的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陈小富一拳就砸在了梅长雨的脸上。 梅长雨哪里料到这厮一言不合就真动了手! 文人啊! 文人哪里能如此粗鲁的? 他没有躲! 陈小富的这一拳正中鼻梁! 今日的陈小富的力量与前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拳下去,砸得梅长雨两眼冒星星,脑瓜子那更是嗡嗡的,鼻子生疼,有两股冷液流了出来。 他“啊……!”的发出了一声惨叫,蹬蹬蹬蹬连退五步。 他的手捂住了鼻子。 指缝间有鼻血长流。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真动了手! 他们震惊的看着陈小富,陈小富却咧嘴笑了起来:“可别怪我哟,是这位公子数的,看来你与这位公子也有仇啊。” 站在不远处的梁靖茹目睹了整个过程,她也惊呆了。 她不知道那对联是个什么意思,她觉得安小薇的这个未婚夫……哪里如传言中的那般不堪? 他不仅仅是生的漂亮,这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简直、简直是个妙人儿! 这样的妙人儿就算不识字那也是很有趣的! 这位郡主小姐姐就因为陈小富的这一拳便改变了她对陈小富的观念。 她是习武之人,喜欢的就是如陈小富这般的果断干脆—— 能用拳头解决的事,何必如文人一般婆婆妈妈说半天。 可潘青云就很难受了。 他的脸上此刻阴沉的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天! 陈小富那一拳砸在了梅长雨的脸上,他也觉得自己仿佛被扇了一巴掌。 他手里的金丝折扇啪的一收,厉声呵斥道: “陈小富!” “你竟然敢出手伤人?” 他话音未落,陈小富已再冲四步,抬脚。 “砰!” 他一脚踹在了梅长雨的肚子上! 天可怜见的,梅长雨还捂着鼻子,眼泪鼻血长流。 他哪里料到陈小富还会再给他来这么一家伙!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 梅长雨被他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啊……!” 梅长雨仰面朝天飞在空中,双手慌乱的在空中狂抓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的鼻血横飞。 他嘴角的鲜血也在横飞。 他“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身子一弹,“哇”的一家伙就狂喷了一口血出来。 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青石板上。 他两眼一黑,顿时就晕了过去。 陈小富此刻已老神在在的转身看向了潘青云,“我也敢出脚伤人,你又能奈我何?” 所有的学子们都惊呆了! 所有的教习们也都惊呆了! 不是说这位私生子性子懦弱么? 不是说他身子骨弱不禁风么? 不是说他心地善良么? 这特么的! 传言果然都是假的! 没有人料到这位神将府的私生子会如此凶残。 他们再看向陈小富的时候,眼里已有了几分畏惧。 潘青云显然也没料到这私生子出手出脚会如此果断。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正在流血却已不见动弹的梅长雨…… 堂堂左相府的公子爷,就算是在帝京也能横着走的存在,今日竟然在临安这小地方翻了船! 奇耻大辱! 原本只是想要羞辱你一番,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私生子…… 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的一声大吼: “来人……来人……给本公子杀了他!” 随着他一声大吼,学院的某处竟然忽的有两个黑衣人飞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学院的大门口有一个四五十岁的戴着斗笠杵着拐杖的瘸子。 他是老黄。 他正在喝酒。 他听见了潘青云的咆哮。 他蹙眉看向了天上飞来的那两个黑衣人。 他正要将嘴里的那口酒喷出去,却又见一个女子飞了起来。 那女子在空中拔剑,一声娇呵: “谁敢对陈公子动手?” 老黄的手里握住了三把刀! 三把寸许长的漆黑的飞刀。 飞刀并没有射出。 因为那姑娘的那一声吼。 他看着那姑娘飞到了陈小富的头顶。 陈小富抬头,眼睛忽的一亮…… 梁靖茹身上长裙如伞一般张开。 她落在了地上,一步站在了陈小富的身前。 陈小富舔了舔嘴唇。 梁靖茹看向了潘青云: “怎么?恼羞成怒想要杀人了?” 潘青云:“他先动的手。” “他先动手又怎么样?” 潘青云:“……总不能白白被他打一顿。” 梁靖茹杏眼一瞪: “总得讲点道理吧?他羞辱陈小富在先,陈小富还嘴在后,陈小富要去书楼,他偏要挡住人家的路!” “好狗不挡路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何况数是你数的,他只不过是践行承诺罢了。你若敢动他,莫非真以为神将府怕了你左相府不成?” “我告诉你,本姑娘在此,你就不要有对陈小富动手的心思!” “哦,那小子你再不救他,恐怕就要吐血而亡了!” 潘青云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将这怒火给咽了下去。 他冷漠的对站在他身边的两个黑衣人吩咐了一句:“带他去医馆!”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去。 陈小富不知道这位女侠是何人。 但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这少年当是来自左相府。 被他给一脚踹的半死的那个少年……本以为他是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女人派来的,倒是自己想错了。 这位女侠难道是自己那个便宜父亲派来保护自己的? 何时他的良心发现了? 看来这是有麻烦找上了门了,以后走哪里都得将老黄带在身边。 想到了老黄,陈小富便看见老黄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多谢女侠仗义相助,我要去书楼看书了。” 说着这话,他冲着老黄招了招手,老黄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脸的笑意,满眼的欢喜—— 陈小富可是老黄看着长大的! 今儿个陈小富的表现令老黄刮目相看。 他很欣慰。 少爷跳楼那一家伙并没有将脑子摔出问题反而是摔开窍了! 面对羞辱他敢于出言反击,面对阻拦他敢于动手。 他不再畏惧, 不再退却, 不再逃避。 这样的少爷才是最好的。 倘若他再能将那无名的功法练成……当可去帝京走走了。 第十八章 公子贵姓 当陈小富和老黄向藏书楼而去的时候,梁靖茹跟了上来。 “女侠留步。” 梁靖茹修长的脖子一扬: “本女侠也要去藏书楼!” “……女侠文武双修啊?那便同行。” 三人跨过了那道月亮门,广场上才渐渐有了声音响起。 “他真的是陈小富?” “他肯定是陈小富!” “你们说他是个傻子,你们是不是对傻子有什么误解?” “你们说他性格懦弱……这特么的叫性格懦弱么?” 无人能够回答,过了片刻才又有声音响起: “所以……他这些年莫非是在藏拙?” “极有可能,毕竟是私生子,听说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对他很是不喜,若过早暴露出了锋芒恐怕会早夭了。” “这小子是个人物,心机如此之深……如此看来,两个月前跳楼的那一出大抵也是假的。他一脸阳光,怎么可能跳楼寻死!” “喂喂喂,你们说他去藏书楼真的是看书么?” 这话一问,此间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徐子州徐老大儒这时候也看向了江老夫子,江老夫子一脸茫然。 有学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应该是去看书的,他肯定识字,只是所有人之前都被他骗了!” “兄台为何如此肯定?” “就凭他脱口而出的那幅对联。” 这些学子们又想起了那幅对联。 “一二三四五六七,没有八。孝悌忠信礼义廉,没有耻……诸位,陈公子此联是骂人的啊!” 许多学子顿时醒悟。 “忘八?无耻?……他骂那少年是无耻王八?” “正是!陈公子哪里目不识丁,他的才华,恐怕我们许多人都难及!” 脱口而出一副对联骂人,这很新奇。 可又不仅仅是新奇! 那些学子们都看向了那扇通往藏书楼的月亮门,门前已没有了陈小富的影子,但陈小富的模样在他们的脑子里愈发的清晰起来。 就连齐国的这十二位天之骄子也一样。 他们记住了陈小富这个名字,记住了他那张漂亮的脸,记住了他略懂拳脚的凶残,也对他究竟有多高的才华升起了好奇之心—— 依旧还是疑惑的。 他究竟是识字还是不识字呢? 那对联究竟是他刚才临时想出来的呢还是以往听他爷爷说起的呢? 那个被他打的吐血的陌生少年是谁? 那个带着江湖高手手摇金丝折扇的少年又是谁? 他要去藏书楼……究竟是为了识字还是真要看书? 他真能看书? 他真看得懂书? 没有人能够确定的回答,毕竟这么多年来,临安城里关于他的事迹都不太美丽。 学政大人似乎这才想起还有正经事要做。 他热情的迎向了徐老大儒,在临安书院学子们的再次响起的欢呼声中,徐子州一行向南屏山下的雅舍而去。 …… …… 陈小富与梁靖茹也走在去藏书楼的青幽小径上,老黄走在二人身后。 “女侠怎么称呼?” “……就叫我女侠就行。” “哦,好。” 梁靖茹偷看了陈小富一眼: “你刚才怕么?我的意思是我若是没有出手,他们要杀你怎么办?” 陈小富咧嘴一笑,那张好看的脸在阳光下愈发的明艳,看得梁靖茹心肝儿一颤连忙收回了视线—— 她抿了抿嘴,心想小薇说秀色可餐原来是有道理的。 陈小富并没有注意到梁靖茹的异样。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怕肯定是怕的,但也不是很怕。” 梁靖茹又扭头看向了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此话怎讲?” 陈小富老神在在:“我打不过那两个江湖高手,但我能将摇扇子的那厮给制住。” “你若没来,摇扇子那家伙就会成为我手里的人质,那两个江湖高手总不敢不顾及他们主子的命吧。” 梁靖茹这才知道陈小富心里早已有了对策。 “你知道摇扇子那家伙是谁么?” 陈小富眉梢一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啥不想知道?” “知道了他是谁这没有任何好处啊,万一他身份很高,万一以后遇见了要揍他一顿便会瞻前顾后最终难以下手。” “不知道他是谁揍他就能毫不犹豫,就算揍坏了,他家大人找上门来,我不是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理由么?” 梁靖茹:“……你好坏!” 陈小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梁靖茹脸蛋儿上红霞陡然一飞,羞涩垂头,轻啐了一口:“贫嘴!” 陈小富看见了梁靖茹脸上的羞怯,他又笑了起来,打趣道: “我说女侠,我这么优秀你可千万别喜欢上了我。” 梁靖茹银牙咬了咬朱唇,乜了陈小富一眼:“你长得很美,可别想得太美!” “本、本女侠未来的夫婿可不是你这样的文弱书生!” “那是什么?” 梁靖茹抬头,骄傲的说道:“本女侠的夫婿一定是万夫莫敌的大将军!”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大将军有什么好的?” 临安书院藏书楼已到。 老黄杵着拐杖守在了书楼的门前。 二人拾级而上,走入了藏书楼的那扇敞开的大门。 看着偌大的一楼里那些书架上的书,陈小富背负着双手向一面书架而行。 “你还年轻。” “你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梁靖茹惊诧问道:“莫非你知道?” 陈小富站在了一面书架前,“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回忆起了曾经那枪林弹雨的日子,陈小富抬头望向了那扇明艳的窗,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些肃穆。 “战争这个东西……它是最无情的。” “将军也好小卒子也罢,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没有人知道是否能够活下来。” “那是如你这般仗剑天涯的侠女所难以理解的。” 他忽的有感而诵,言语低沉并苍凉: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梁靖茹已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小富那孤傲的背影。 此刻的陈小富与刚才油腔滑调的陈小富截然不同! 正在一楼被书架遮挡处看书的安小薇此刻亦震惊的抬起了头。 她从书架后走来,看见了梁靖茹,视线也落在了那少年的背上。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陈小富就这么站着。 两个漂亮姑娘就这么震惊的看着。 过了数息,陈小富一声叹息摇头一笑: “所以呀,嫁给一个大将军看似很风光,实则意味着几乎一辈子独守空房。” “这需要耐得住寂寞。” “需要有大爱。” “需要……” 陈小富转身,便看见了那位女侠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一身白裙戴着白色面巾的女子。 那女子的视线在陈小富那张漂亮脸蛋上停留了三息,她连忙转身来到了一张矮几前。 她坐在了矮几前的蒲团上。 一撩衣袖露出了她那如莲藕般粉嫩的手臂。 磨墨, 提笔, 蘸墨。 她将这首词落在了纸上! 这才回头又看向了陈小富,朱唇儿轻启: “敢问公子贵姓?” 陈小富微微一笑:“在下姓陈,名小富,字即安。” 安小薇豁然瞪大了眼! 第十九章 我要看书了,勿扰! “啪!”的一声轻响。 安小薇手里的毛笔掉落在了纸上,笔端的墨晕染开来,将那首词模糊了一半。 少女的心这一瞬间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那被面巾遮掩的脸蛋儿因为紧张、因为突然、也因为这样的意外变得绯红。 只是陈小富无法看见。 他看见了那白衣姑娘眼里的那抹……光! “姑娘,不要喜欢上了哥,哥是有未婚妻的人!” “不瞒你们,哥的未婚妻可是天下四美之一的存在!” “哥是你们永远都得不到的男人!” 梁靖茹狠狠的瞪了楚禾一眼。 这不正经的家伙! 安小薇却吃吃的笑了,她的那双漂亮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乐都要幸福—— 他叫陈小富! 他果然秀色可餐! 安小薇压根就没去想那首词是不是陈小富做的,她在这一刹那间只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帝京所传言的白痴。 他不傻。 他很开朗,还很有趣。 更主要的是,他说他有未婚妻,还是天下四美之一! 这样的邂逅是安小薇始料未及的美丽。 少女很欢喜亦更加紧张了起来: “陈、陈公子,” “嗯?” “敢问此词何名?” “渔家傲、秋思。” “哦……” 安小薇再提笔,重新取了一张纸,再一次将这首词写在了纸上。 “陈公子,” 少女的眼里闪着星星:“听说你一直在临安,可细品此词……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如此凄凉却又壮阔的画面,便又觉得陈公子当真去过沙场。” “这词……你左的么?” “你真去过沙场么?” “你何时去的?” 陈小富能怎么回答呢? 总不能说上辈子去过吧。 他从书架里抽出了一本书,“姑娘,好奇会害死猫。” “……好奇为啥会害死猫?” “这个……不要多问,我怕你对我了解太多深陷其中,便又是一段孽缘。” “我要看书了,勿扰!” 梁靖茹:“……” 安小薇:“……” 陈小富当真在看书。 他没有注意那两个姑娘离开了藏书楼,甚至不知道她们是何时离开的。 梁靖茹和安小薇就坐在书楼外的那棵榕树下。 安小薇取下了面巾,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她甚至激动的拽紧了小拳头,那小拳头还一家伙捶在了梁靖茹的胸口! “你捶我做甚?” “嘻嘻,我好开心!” 安小薇仰头望着浓密的榕树叶,有斑驳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就像蝴蝶一样。 “他就是陈小富!” “他是我的未婚夫!” 她又看向了梁靖茹,止不住的激动:“靖茹,我觉得我好幸运,我好幸福!” 梁靖茹不幸福。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一抹失落。 失落了啥? “你幸福就捶我?” “这不是高兴么?嘻嘻,捶一下又不会变小!” 安小薇小手握在了胸前,两眼冒星星:“倘若这首词是他作的……就凭这首《渔家傲、秋思》,他的才学就有三层楼那么高!” “靖茹,我怕是捡到宝了!” “此行临安简直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梁靖茹瞪了安小薇一眼,“就凭他能作出这么好的词?” 安小薇修长的脖子一扬:“那可说不准!” 梁靖茹瞅了安小薇一眼: “他连临安城都没有出过,如何知道边塞是什么样子?又如何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 “小薇,我承认他确实生得漂亮,但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梁靖茹苦口婆心又道: “你可是咱大周朝的大才女!” “你当很清楚诗词这种东西要写出来全靠想是不可能的!” “它需要见到而后感悟再行雕琢打磨方能成一首诗词。” “好吧,或许他也是识字的,但至于说他能不假思索的临场做出这样的一首边塞词来,我是肯定不信的。” 安小薇沉吟三息,她冷静了下来,便觉得梁靖茹的这番话有些道理。 但她依旧倔强的看着梁靖茹,只是声音略小了一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嘻嘻,” 安小薇又笑了起来,一脸幸福摸样:“你可不要嫉妒我哟,至少他不傻、不愚、不呆,还很有趣,这对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未来的日子可期!” 梁靖茹咬了咬嘴唇:“别这么花痴好不好?你倒是幸福了,能不能考虑考虑本姑娘的感受?” 安小薇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你呀,你要寻的夫婿可是大将军,我可没你那么高尚的思想,我就想和即安小富一辈子。” “小富一辈子……他刚才可把潘青云那厮给得罪的死死的了!” 安小薇一怔,俯身:“说来听听。” 梁靖茹将学院广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安小薇。 安小薇的面色时而紧张时而欢喜,当听到陈小富将梅长雨一拳打的鼻血长流,又一脚将梅长雨踹的吐血而飞的时候,她竟然瞪大了眼睛拍手称快! “打得好!” “他敢挡即安的路就给被揍!” 梁靖茹瞅了安小薇一眼,“你以前不是说读书人要斯文的么?怎么落在陈小富的头上就不说斯文了?” 安小薇沉吟两息:“即安他又不是读书人,何须斯文?” 梁靖茹:“……好吧,那你给我说说那副对联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小薇掩着嘴儿轻笑:“他骂梅长雨的呢。” “骂什么了?” “你自己去想,即安他骂人都用对联……他太有才了!” 梁靖茹就惊呆了:“你刚才不还说他不是读书人,这怎么又太有才了呢?” “我高兴呀,这有关系么?” 这就不讲道理了! “小薇,” “嗯?” “他没有问你的名字。” “他问或者不问,我都是他的未婚妻安小薇。” “……他既然识字,倘若他的才华真有三层楼那么高,那为何他没有给你回信?” 安小薇那漂亮的眉轻轻一挑:“他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呗。” “我就说嘛,他虽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却是庄奶奶一手带大。” “听说庄奶奶年轻时候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陈爷爷也是咱们大周学富五车的存在,即安他肯定文武双全,怎么可能目不识丁呢?” “至于流传于帝京的那些关于他的传言,肯定是花溪别院故意流出的,为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说着这话,安小薇抬头看了看天:“呀,这眼见着就快中午了,他可没带吃食来!” “走走走,咱们回去,他要看书,看书伤神,可不能饿着了,我得给他送些吃的来才行!” 梁靖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陪安小薇来临安就是自己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第二十章 不解 离开临安书院藏书楼的时候安小薇又进去了一次。 她戴上了面巾,轻手轻脚的进了一楼。 她站在远处默默的看着陈小富看书。 此间安宁。 她心安然。 她确信陈小富是识字的,因为陈小富会在某处停下,取一本书,很是认真的看上片刻。 一个不识几个字的人断然是无法看书的,也或者说是无法如此静心的看书的。 至于那首《渔家傲、秋思》…… 已从激动中平复下来的安小薇理性的去想了想,这首词应该是他的爷爷陈临渊所做的。 这首词写的太好! 过于完美。 反倒是他做不出来的。 这首词立意太高意境太美,以安小薇对词的理解,这首词的水准当可进入文峰楼的第六层! 帝京文峰楼共有七层。 能入第六层者几乎皆是这近五百年的大儒所做的诗词文章,这首词尚未出现,当是陈临渊陈老太爷回到花溪别院才做的。 他能记住这已很不错了。 再有梁靖茹所讲的他在广场上面对梅长雨的时候的那番表现—— 梁靖茹说他是牙尖嘴利,可安小薇却不这样认为。 她认为这说明他根本就不懦弱,面对梅长雨的羞辱时他能迅速的反击,并能用那藏头去尾的对联骂回去。 直到打过去。 这便是血性,一个男人可以无才,但必须得有血性。 这已经比离开帝京时候所想好很多很多了,自己又何必再求太多。 安小薇没有失望。 她悄然退出,与梁靖茹向雅舍而去。 …… …… 雅舍那边很热闹。 徐子州徐老大儒一行已来到了那一排雅舍前,在**举李老院正的安排之下,这些舟车劳顿的齐国学子们各自住下。 徐子州徐老大儒的房舍与安小薇梁靖茹的房舍相邻。 此刻,徐子州与临安学政黄大人、李老院正还有江老夫子四人正坐在这房舍外的凉亭里。 江老夫子煮茶。 黄学政李老院正与徐子州一番寒暄。 这样的寒暄没啥营养,都是些礼节上的东西。 寒暄之后黄学政便提起了本次交流的议题——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的学问肯定是无法与老大人的这些门生相比的,但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听说老大人带十二弟子前来却跃跃欲试。” “这便是少年。” “本官理解他们的心情,就算是受到一些打击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知老大人能在临安停留多久,本官的想法是这样的,” 接过江老夫子递过来的茶盏,黄学政看着徐老大儒又道: “临安书院也出十二学子,按照书山文会的规矩来命题,比试三场,对联、诗词、骈文,不知老大人意下如何?” 徐老大儒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也好,但贵院不需要限制于只出十二学子。” “老夫可不是托大认为老夫那十二个弟子无人能敌,老夫的意思是,这来访一次颇不容易,贵院有学子三千,让大家都能踊跃参与。” “咱们这也算不上真正的比斗,算是……文学上的交流吧,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黄学政一听看向了李老院正。 李老院正沉吟数息点了点头:“也好,这样能激发更多学子的斗志,对他们能更勤勉于未来的学业大有裨益。” “那便由徐老大人命题,最终评阅……还是需要评阅的,总得让他们明白彼此间的差距,便由我们四人共同评阅,如何?” 徐老夫子没有推却: “善,那时间定在何时?” “你们一路辛苦,呆会用了饭食便好生休息,待到申时末太阳西去时候,就在咱们临安书院的柳池边先交流对联吧。” “明日上午时候交流诗词,明日傍晚再交流骈文,如何?” 徐老大儒微微颔首:“那就按照李老院正的这个安排来。” 说完这话,徐老大儒看向了江老夫子,不解的问道: “我说……陈小富算是你的弟子,他分明极有才华,怎么那些学子们说他大字不识几个呢?” 江老夫子也不知道啊! 他一捋长须,沉吟三息: “这个……不瞒你说,老夫在即安九岁时候应庄老夫人之请教过即安三年。” “反正那三年里,老夫仅仅教会了他三十个字!” “老夫羞愧,辞别而去……其实,他现在究竟能识多少字,究竟有几分才华,老夫并不知道,但老夫还是以为他识字是不多的。” “至于才华,老夫亦以为是没有的。” 徐老大儒眉间微微一蹙:“为何这样认为?” “这些年老夫虽未曾再去过花溪别院,却也听说庄老夫人再没有给他请过先生。” “陈临渊陈侍读告老回花溪别院也不过近半年时间。” “陈侍读倒是也教过他识字,但两个月前即安他确实因不喜读书又被迫读书,从花溪别院书楼的三楼跳下。” “此事定不会有假,毕竟临安全城的郎中那一夜都被请去了花溪别院。” “你说……他若是藏拙,他何须跳楼轻生?” 徐子州这就愈发疑惑了,一旁的黄学政这时也微微一叹,说道: “江老夫子所言不差。” “我有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在花溪别院当下人,就在即安所住的南院。” “我听他说,这位少爷压根是不会看书的,他对看书毫无兴趣,他的兴趣是斗蛐蛐和看蚂蚁。” “他还说这位少爷不善言语,就是成天几乎都不说话,只有在斗蛐蛐的时候脸上才会有几分欢喜。” “所以……传言并非谣言,这位少爷是真不识几个字,才华更是没有的。” 徐子州眉间微蹙,“可今日所见,他似乎并非如此。” “老夫在院外的牌坊前与他相遇……” 徐子州将他与陈小富相遇之后的事徐徐道来,江老夫子三人一听就傻眼了。 在徐子州的叙说中,陈小富是健谈的,是谦逊的,与痴愚二字是绝无半点关系的。 “老夫问他公子求啥。” “他说……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他还说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诸位,即安若无才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再看他刚才与那羞辱他的少年针锋相对,直到出了拳脚,他会是懦弱的人么?” “老夫的意思是……你们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他倘若真不识几个字,会去藏书楼看书么?” 江老夫子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就不知道陈小富这小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恰这时候,安小薇与梁靖茹二人走了过来。 江老夫子问:“小薇,可在书楼遇见了一个少年?” 安小薇藏在面巾下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先生说的可是即安?” “他真在书楼看书?” “嗯,” 安小薇欢喜又道:“他真在看书,另外……他还吟诵了一首词,晚辈抄录了下来,请四位先生品鉴。” 徐子州大喜: “怎样的词?快快给老夫看看!” 第二十一章 可入文峰楼的第七层 当安小薇抄录的这首《渔家傲、秋思》摆在徐子州徐老大儒的面前之后。 徐老大儒一捋长须,拿起了这张纸,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江老夫子三人皆看向了徐子州—— 他们很好奇。 好奇于一个他们原本所熟知的大字不识几个的、现在却偏偏又很是矛盾的那位少爷,他究竟能吟诵出一首怎样的词来。 对于这首词他们并不期待。 因为要做出一首精美的词很难,要做出一首经典的词更难。 在江老夫子想来,就算陈小富识字,就算他真有才华,他的这首词大抵也就是个三流水准。 三流已算是是入了流,这临安书院的那些寒窗苦读了十来年的少年们,绝大多数也就是这么个水准。 可当徐子州仔细一瞧之后…… 江老夫子那双老眼突然大睁! 因为,徐子州此刻的神色过于激动! 徐子州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咽了一口唾沫! 他原本一只手拿着那张纸,他现在已是双手捧着那张纸! 那就是一页轻飘飘的纸,可看上去却仿佛重若千钧! 因为徐子州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黄学政与李老院正也看见了徐子州的异样,李老院正俯身,低声问了一句: “此词怎样?” 就在这时,有三个沐浴了一番而来的齐国学子。 他们刚刚推开了院子的那扇竹门,刚刚踏入了这处雅舍的院子中。 他们看见了他们的老师这时竟然捧着一张纸无比激动的说了一句: “此词……当可入文峰楼的……第七层!” 徐老大儒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三个学子更是震惊的止步,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的老师。 大周帝京文峰楼,它并不是大周开国之后才存在。 它已存在了足足五百年! 它始建于夏朝,历经了陈朝,它收录的不仅仅是夏朝陈朝和大周的名人诗篇,它里面保存的是这五百年来公认的天下最好的诗词文章! 七层文峰楼,天下学子,其诗词文章但凡能入楼,就算是第一层楼,这已是莫大的荣幸,这已能载入族谱让子孙后代引以为豪。 文峰楼的第七层…… 听说五百年来,第七层楼仅仅只有文章十八篇。 其中有诗十篇,词五篇,骈文二篇,还有赋一篇。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文章能入文峰楼的第七层了? 今日恩师竟然说此词可入文峰楼的第七层……那此词作者的才华岂不是能与恩师比肩?! 徐子州有一首诗进入了文峰楼的第七层,所以,天下大儒,徐子州因此为首! 站在徐子州身旁的安小薇和梁靖茹也惊呆了! 在书楼外,安小薇说这首词造诣极高,当可进入文峰楼的第六层,现在徐老大儒却再次将它拔高,一家伙就又上了一层楼…… 梁靖茹狐疑道:“这……真有那么高?” 这不是她的疑惑,这是所有人的疑惑。 徐子州再看那首词,再次沉吟数息,微微颔首:“老夫以为应该有那么高!” 说着这话,他将这张纸递给了江老夫子:“你们也看看。” 江老夫子连忙接过,定睛一看…… 他只有激动,没有表态,他觉得自己没那资格去评判这首词,他将这张纸又递给了李老院正。 李老院正一瞧,细读三遍,深吸了一口气,又递给了黄学政。 能够成为一方学政,黄灿的学问虽比不上这同桌的另外三位,但他还是有一定的鉴赏能力的。 他也仔细的读了三遍,放下了这张纸,他的心情愈发激动—— 身为大周朝的官员,主管临江学政,有徐老大儒的评价在前,他看见的便是这首词能给临安带来的利! 这首词出自临安! 出自临安陈小富! 此词若真能入文峰阁的第七层,不,哪怕是能入第六层,也是能震惊天下的! 也是能入教案,让天下学子去学习的! 更是能入青楼,让天下青楼女子去传唱的! 这便是临安学风之盛的表现! 这就是自己主政临安学政的最大的功绩了! 他顿时就热络了起来: “好词……” 他看向了江老夫子,热情中还极为尊重:“江老,你教了一个好学生啊!” “本官认为你应该继续教导即安……即便他不再需要来临安书院就读,这师生的名分当存于临安书院的档案之中。” “他就是临安书院的一员,嗯……李老院正,给即安造学籍,他不是要在藏书楼看书么?藏书楼那么多的书他肯定是要看很久的,这样……” “这雅舍还有没有空余?” 江老夫子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李老院正已明白了黄学政的意思。 他连忙说道:“雅舍倒是还有一间。” 黄学政大手一摆:“那就请即安入住,花溪别院距离此处颇远,他住在这里更方便于去书楼看书……江老,他是你的弟子,要不……就麻烦你去书楼给他说一声?” 江老夫子一脸懵逼: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这就快到午时了,本官未见即安带食盒。” “他在书楼看书废寝忘食可不好!” “毕竟还是少年,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饭一定是要吃的!” “吃了饭能在雅舍小憩,对他下午再去书楼看书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江老夫子一想,这话有道理。 他对这首词心里颇有疑问,能去书楼问问即安也更好一些。 于是,他起身告辞,向藏书楼而去。 徐子州的那三个弟子这时候才走了过来,他们躬身一礼,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学子小意的问了一句: “先生,弟子能否看看这首能入文峰阁第七层的词?” 徐子州抬头看了看这弟子,将桌上的那张纸递给了他: “钰扶,你们仔细看看。” 那少年连忙双手接过。 他身旁的两个少年皆探过了头来。 片刻,三个少年皆大吃一惊! 站在钰扶左边的是莫知秋,他已从这首词中看出了此词的不凡,他惊叹道: “这是一首极其少见的边塞词!” “见此词上阙,令人顿时升起一股凄清、悲凉、壮阔、深沉之感!” “可偏偏在这悲凉与伤感之中,又有悲壮的英雄之气在天地间回荡……” “这下半阙,一股飒然之气油然而生,道尽了边军将士思家之苦,却因边疆之重不得不放弃回家看一看。” “这便是国之重任,民族责任。” “弟子仿佛看见那些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不言思家之苦、不言流血之痛的伟大精神!” “此词,有‘羌管悠悠霜满地’的叹息,有‘长烟落日孤城闭’的黯然,也有‘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怅然。” “作者以如此低沉的笔墨写的是边军将士们的那份执着与坚持!” “弟子学问浅薄,大抵就能理解这一些。” 莫知秋躬身一礼: “敢问先生,此词作者是何人?” 第二十二章 他是我的未婚夫 就在莫知秋解读这首词的时候,潘青云摇着金丝折扇带着叶少衍走入了这处院落。 他倒不是来凑热闹的。 他是去了安小薇的那处雅舍寻人不遇,这才过来看一看的。 安小薇果然在这里。 这里的人很多,却偏偏很是安静。 当他和叶少衍踏入这处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听莫知秋解读那首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潘青云听完了莫知秋的这番解读,他莫名其妙。 谁写了一篇边塞词? 边塞词这东西而今几已没落,因为四海升平,人们的追求就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大周王朝乃至其余诸国更受喜欢的是婉约派的诗词。 这位齐国学子对这首边塞词的解读极为仔细,听起来那应该是一首还算不错的词,他在问徐老大儒此词作者何人…… 潘青云轻摇扇子上前两步,便见徐老大儒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此词,乃陈小富所……诵读!” 他用的是‘诵读’这个词,因为安小薇也是说这首词是听陈小富所诵读的。 徐老大儒深知此词造诣极高,他也难以相信这首词就是陈小富所作。 他亦如安小薇一般,认为这首词当是陈临渊所作。 但这话落在莫知秋的耳朵里他却并没有细想。 这话落在潘青云的耳朵里,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不可能!” 潘青云又上前两步,手里金丝折扇‘啪’的一收: “陈小富那狗东西有几斤几两……这位徐老大儒不知道,莫非你们还不知道么?” “他就是个白痴!” “就是个……” 安小薇杏眼一瞪,一声怒吼:“你住嘴!” “你别以为你的爷爷是左相本姑娘就怕了你!” “潘青云,本姑娘警告你,你再有对陈小富污蔑之言威胁之举……本姑娘回京之后定会去女皇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说着这话,安小薇从袖袋中取出了那面金凤佩! 她那双漂亮的眼微微一眯,平日里软软糯糯的姑娘,这时候却忽然散发出了一股虎威。 “你敢视女皇陛下的金凤佩为无物么?” “你当女皇陛下会因你是左相的孙子就不惩戒于你么?” “即安之才华,是你这样的草包能去质疑的么?” 潘青云万万没有料到安小薇会为陈小富和他翻了脸—— 都是帝京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是彼此心里不喜,也多不会表现于形。 右相为他的儿子在安府的门前吃过瘪,左相当然不会为他这孙子再去安府门前受那气。 潘青云对安小薇…… 他根本就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知道安小薇来临安,他也跑来临安,这是二皇子告诉他的,亦是二皇子殿下交给他的任务! 羞辱一下开阳神将府的那个白痴! 当着安小薇的面! 让那白痴知道他根本就配不上安小薇,让安小薇也知道那个白痴根本就不是她的良配。 他来了。 却没有料到那个白痴会如此凶残,更没有料到安小薇会如此护着他。 此刻安小薇兜头给他一顿骂,他很尴尬了呀。 有那面金凤佩在,他哪里敢还嘴? 万一被这小妞在女皇陛下面前诬陷一句说他对金凤佩不尊……这岂不是就是说他对女皇陛下不敬? 到时候只怕自己吃不了兜着也走不了,还要牵连到爷爷。 左相府与右相府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二皇子与三皇子对东宫的争夺也越来越激烈。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犯下任何错误。 潘青云还是有脑子的,他知道事情的轻重。 他连忙冲着那金凤佩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安小姐说的对,在下就是个草包。” “在下并不知道陈小富陈公子写了一首怎样的词就胡言乱语……当真是糊涂了,还请安小姐原谅则个。” 安小薇收起了那面金凤佩,冷冷的看了潘青云一眼,不再理他。 齐国那三位学子中间的那个叫钰扶的少年这时却看向了安小薇,脸上极为惊喜: “……你就是大周帝京安老大儒的孙女安小薇?” “嗯,” 安小薇点了点头,那少年向她拱手一礼: “在下钰扶,见过安小姐。” 安小薇微微一怔,因为齐国有名的学子她几乎都听说过,但钰扶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不免有些诧异。 她回了一礼:“见过钰扶公子。” 礼节性的表示了一下,安小薇已看向了徐老大儒: “此词,晚辈亦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既安所作,其实要想知道既安的才华也很简单。” “便如这位大人所言,请即安来此暂住。” “一来方便于他去书楼看书,二来……不是有三场比试么?他就算不去柳池亦能作答不是?” “另外,他也不可能十二时辰都在书楼看书,总是会累的,便会回此处歇息。” “江老与他有师生之情,徐老与他亦有一面之缘,以你们的智慧与他多说说话便能了解。”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首词真是他作的呢?” “雅舍之会将来许会成为一段佳话!” 黄学政这时候不敢吱声了。 一个是左相的孙子,一个是安老大儒的孙女,还手握金凤佩能随时面见女皇陛下的存在……都是他需要去巴结的对象,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时候。 李老院正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这两位的来头,他能做什么呢? “这就要看江老夫子能不能说服即安了……老夫这就去吩咐厨房再多做几个佐酒的菜!” 李老院正站起来就走了。 徐子州这时也看向了安小薇,微微一笑,问了一嘴: “小薇,听起来你对即安颇为上心啊?” 安小薇藏在面巾下的脸儿又是一红,她沉吟三息,落落大方的说道: “不瞒徐爷爷,即安他、他是我的未婚夫!” 这话一出,小院顿时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安小薇,就连潘青云和梁靖茹这两位知道此事的也不例外—— 潘青云以为,安小薇在没有确定陈小富究竟是不是大字不识几个之前断然是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消息的。 梁靖茹以为安小薇即便对陈小富很满意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 她应该是愉快的回到帝京,然后期待着成婚日子的到来。 可现在,她就这么自然的说了出来。 虽说帝京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最终还是要看安小薇的意思。 安小薇这算是表了态,相信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她已决定履行婚约嫁给陈小富了。 那个叫钰扶的少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安小薇,他嘴巴一张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收回了视线,微微垂头,没有人看见他眼里的那抹失望、 那抹愤怒、 那抹……冷酷! 第二十三章 陈朝旧事 陈小富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来了,还已经见过面。 他依旧在书楼看书。 江老夫子走入书楼的第一层的时候,他已经‘看’完了这一层一半的书。 江老夫子站在略远处看着陈小富看书,陈小富看书的神态很认真,不像是看不懂的样子。 那么…… 这小子究竟曾经真在装呢? 还是陈临渊回来之后教会了他识字? 江老夫子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陈小富的身旁,陈小富这才回头,连忙躬身一礼:“先生,您怎么来了?” 毕竟入书院的时候在那位老大人的面前打着江老夫子学生的旗号。 偏偏那位老大人与江老夫子又是昔日同窗。 露馅是肯定的,只是没料到江老夫子会来的这么快—— 你不是应该陪旧友好好叙叙旧喝喝酒么? 这是来问罪了? 看起来不像,因为江老夫子的脸上带着疑惑,并无怒意。 “我的学生在书楼看书,我这个当先生的自然该过来看一看,” 说着这话,江老夫子指了指陈小富手里的书,问道: “此书何名?” “《陈朝旧事》。” “所讲都是些什么?” “就是陈朝三百年的历史……从太祖开国到最后长乐皇帝驾崩,还是写的粗略了一些,尤其是长乐皇帝在位的那短短六年,更是一笔带过。” “其实也能理解。” “怎么理解?” 陈小富咧嘴一笑:“女皇陛下在长乐元年才入宫当了个宫女,可次年就被长乐皇帝看中,封为了才人。” “长乐三年她升为美人,长乐四年她升为了昭仪。” “长乐五年秋,她升为了贵妃,也就是这一年冬,皇后薨,后宫没有了皇后,她这个贵妃并没有争夺皇后之位,书中没有她从长乐五年秋到长乐六年夏的记载。” “估计得皇宫里的起居录里才有。” “长乐六年秋,叛军兵临陈朝帝京集庆,长乐皇帝驾崩,周贵妃再次出现,亲临集庆城墙,指挥五万城防军固守集庆。” “长乐六年冬,在挡住了叛军数十次的攻击之后,她再率三万御林军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出城突袭了叛军营地。” “此战杀至天明,周贵妃持长枪击杀了叛军统帅,诛杀了二十三万叛军,集庆城外的雪都是红的。” “她班师回朝,将长乐皇帝葬于帝陵,于长乐六年十二月初三着凤冠霞帔亲临议政殿举行了一场大朝会……” “这标志着三百年陈朝的结束,也标志着她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那年,她二十一岁!” “很精彩!” “但弟子更在意的是这本书里三次提到了一个衙门,内务司!” “两次提到了一个人,内务司司正,一个大太监,无名无姓,书中说他叫……老鬼,一个极为低调的很是神秘的人。” “此人在周贵妃从宫女到女帝的过程中隐约起了不少作用……” “打住!” 江老夫子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记住,以后无论在何种场合,无论在何人面前,都不要妄议女皇陛下!” “尤其是女皇陛下的过往!” “你这孩子,怎么对女皇陛下的事有兴趣呢?” 陈小富合上了书,笑道:“我是佩服她的!” “也不是故意要去了解她的过往,就是恰好看见了这本书,其实既然书里写了她的那一段经历,想来也是得到了她的默许的。” “毕竟历史这个东西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真正的真相知道的人极少,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深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我并无意探索其真相,权当消遣罢了。” 当陈小富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之后,江老夫子已对他刮目相看—— 不仅仅是这番话里的道理,还有陈小富所表现出来的巨大的变化! 曾经的这个学生八百棍打不出一个闷屁,此刻却能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谈。 不仅能谈,他还能基于书中的内容做出自己的思考。 这足以说明他是真看懂了这本书的,那么里面的字,他肯定是认识的。 “即安,” “学生在!” “你分明天资聪颖,当年为何要在老夫面前装傻呢?”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先生,学生迫不得已。” 江老夫子沉吟片刻恍然大悟,他指了指天:“担心开阳神将府的那位?” “……嗯,毕竟那时年幼,万一她要对学生不利,奶奶又不可能时刻在学生身边,她要弄死学生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江老夫子又问:“那两个月前你又为何要跳楼轻生呢?” 陈小富微微一叹: “算是一时想不开吧。” “觉得成天活在一种、一种无形的恐惧之中,觉得那样的日子成天都是灰色的,没有别的色彩,亦觉得没有未来,比如早死早投胎,便跳了下去。” 这理由……这理由也有点道理。 这孩子太过孤僻,明明识字甚至极有才学却不能表露出来,还要装成一个傻子,活得确实不容易。 江老夫子一捋长须微微颔首:“现在想明白了?” “嗯,学生现在想明白了。” “终究是无法逃避的,终究是要面对的。” “苟且偷生并不会换来别人的同情,只会让人更加看不起。” “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也至少秀过。” “老天爷既然眷顾于我,我亦当珍惜,亦当认真的过好每一天。” “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这条路或许坎坷,或许荆棘满地,但只要走下去,终究能走出一条宽阔大道的。” 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上洋溢起了自信的笑容: “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而已!” 江老夫子满眼震惊! 这便是死而复生的蜕变!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蜕变! 今日之陈小富与昔日之陈小富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仅是他的精神面貌,还有他此刻浑身上下所洋溢出的那种傲然的自信! 所以,他开始健谈。 所以,他不再藏锋。 所以,他真的来看书了! “那首《渔家傲、秋思》是你写的?” 陈小富不好意思的一笑:“恰有所感,便信手拈来。” 这特么的! 你信手拈来一首词就能入文峰楼的第七层! 这小子、不,这学生,他的才华究竟有多高? 江老夫子激动极了。 “即安,这些日子你还在书楼看书么?” “看呀,我得将这里的书都看完。” “好,那你就住在书院的雅舍!” “……方便么?” “当然方便,吃住虽比不上花溪别院,但胜在你不用天天浪费个吧时辰的时间。” “多谢先生!” “可别谢我,走,老夫带你去雅舍,也该用午饭了。” 第二十四章 傻丫头 陈小富带着老黄随江老夫子向南屏山下的雅舍而去。 在徐子州所住的那间雅舍的院子里,所有人这才将安小薇安大才女是陈小富的未婚妻这件事消化完毕—— 这肯定不会是假的。 没有哪个姑娘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 他们这才知道安小薇与陈小富的婚约起于凤历元年冬,也就是安小薇出生之后,这份婚约便立了下来。 很正式! 有安小薇的父亲安旭的签名和私印,有开阳神将陈权的签名和私印。 婚书上还有钦天监的金色印章!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以安府和开阳神将的身份请钦天监为证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加盖了钦天监的金色印章之后,这婚书就不太容易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也不知道爷爷和父亲为何会同意,但现在看来他们是有眼光有远见的。” 安小薇将婚书之事讲完,又羞涩的说道: “其实……我来临安仅仅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他,倒是没有料到他会有出人意料的一面。” “这便更好了。” 徐子州很是感慨。 “老夫亦认为这是一段传奇的姻缘。” “他的学问究竟如何这还需要进一步去了解,不过即安这小子的为人,老夫是很喜欢的。” “虽与他只是从牌坊到学院一路而行的短短相处,他的谈吐、他的思想,老夫虽说当时反驳了他,但其实老夫内心里也还是有几分认同的。” “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这其实也是一种大智慧,只是当时老夫希望如他这般的少年能多一些奋斗之心,少一些享乐之意。” “陈临渊那老匹夫命好啊!” “当年年少时候在集庆的文昌学宫求学,老夫从来都是学宫第一,陈临渊这厮……从未曾进过前十。” “那年冬,年仅十五岁的庄轻蝶背剑入集庆,我与江余正陈临渊还有你爷爷安经纬等少年正在钟山煮酒吟诗赏雪。” 似乎回忆起了当年。 徐子州望向了远方,老眼里的神色颇为丰富。 “庄轻蝶登钟山,以手中剑斩飞雪万千,切落腊梅数片!” “她说……腊梅煮酒味道更香。” “她与我等喝了十三壶酒!” “她飘然而去,说……此行下山觅佳婿,她乃武人,要寻一才子相伴一生!” “庄轻蝶……分明大雪,可在我的眼里,所看见的却是春日暖阳下百花丛中最漂亮的一只蝴蝶。” “她要寻一才子相伴一生……我觉得我就是了。” 徐子州深吸了一口气自嘲一笑: “可我输了。” “输给了陈临渊。” “不是输在了才学上,而是……陈临渊那厮,他生得比我漂亮。” “与庄轻蝶在集庆相识的那两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两年。” “虽说最终我未能如愿,但少年时候的那种青涩的、纯洁的爱情,它始终如不败的花一般在我心间绽放。” “这人老了便喜欢回忆过往。” “过往有许多,但大多数已经模糊或者遗忘。” “唯有那场雪,那个在雪中舞剑的人,那个手捧酒碗豪气而饮的姑娘,她始终清晰,仿若昨日,仿若就在眼前。” 徐子州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安小薇: “这转眼之间,老友的孙女竟然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你之才华,齐国的学子们都极为敬佩,想来还有许多少年倾慕于你。” “你能坦然面对这一婚约,能坚守这份婚约……老夫心里甚慰。” “你与即安在这最美好的年龄相遇,老夫祝福你们的爱情能开出最灿烂的花来。” “这样的人生,才无憾!” 安小薇羞涩行礼致谢: “多谢徐爷爷的祝福,只是、只是即安现在尚不知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妻。” 面巾下的小脸蛋儿绯红,心想江老已去了书楼许久,即安他会不会来这里的雅舍留宿呢? 就在这时,江老夫子带着陈小富和老黄走了过来。 老黄留在了这道篱笆墙的门外。 二人入院,陈小富的视线就落在了安小薇那张戴着面巾的脸上。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径直就向安小薇走了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他的那双眼里……竟然是一片柔情! 他甚至没有向徐老大儒打招呼。 安小薇这一刻紧张极了。 她的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的小手儿不知觉的拽紧了裙子。 这时候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大才女的模样? 这时的她,就是一个邻家小姑娘。 陈小富站在了安小薇的面前。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咧嘴一笑,伸手,捏了捏安小薇的脸蛋! 极为自然。 极为亲密! 一旁的潘青云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那个叫钰扶的少年更是惊呆了! 梁靖茹这一刻似乎连呼吸都已忘记,安小薇本人…… 她也石化当场。 “傻丫头,” 陈小富说话了。 声音略显低沉,却带着浓浓的爱意。 “若不是留在桌上的那张纸,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安小薇想了起来。 那是她抄录那首《渔家傲、秋思》的那张纸,那张纸因为笔落在了纸上染去了一半她重新又写了一张。 她带走了第二张纸,第一张纸留在了书楼里。 陈小富答应了江老夫子来此小住,便是因为这张纸上的字! “我已经见过了你的那封信,自然认识你的笔迹。” “我给你回了信,按照时间算你肯定是没有收到的,只是我也没有料到你来了临安。” 安小薇的头勾得更低。 面巾下的脸蛋儿更红。 她的心跳更快。 她低声说了一句:“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我太唐突?” “有什么唐突的?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这话,又当着所有人的面,陈小富竟然伸手抓住了安小薇捏着裙子的手! 这一抓,安小薇顿时凌乱。 少女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漂亮的未婚夫会如此大胆,她紧张极了,手本能的一缩,却没有抽出去。 她瞬间选择了放弃。 任由陈小富握着她的手,她心更慌意更乱,偏偏觉得好甜蜜。 陈小富这才看向了徐子州等人。 他握着安小薇的手举了起来! 他面色欢喜的向所有人高声说道:“她、安小薇,乃我陈小富的未婚妻!” “诸位,我与小薇有很多话要说,这便告辞,有暇再会!” 他真就这样牵着安小薇的手走了! 安小薇虽垂着头偏偏没有拒绝! 梁靖茹觉得心肝儿尖尖都在疼! 钰扶觉得眼前一片黑。 潘青云咽了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当离开临安回帝京,将此事告知二皇子殿下! 唯有徐子州一捋长须哈哈大笑: “妙!” “妙!” “妙!” “那时我若如即安这般胆子大一些,哪里会远走齐国!” “有些事不做就错过。” “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 第二十五章 捡到宝了 陈小富的那间雅舍在最右边。 右边有条溪。 溪不知名。 溪畔有树, 树冠如伞能遮阴。 就在这溪畔的大树下,陈小富与安小薇坐在了光洁的鹅卵石上。 安小薇脸上的羞涩依旧未能褪去,她的心依旧跳得很快。 她想过来临安之后的种种与陈小富相遇的情形,比如走在街上的邂逅,比如在某处茶楼的偶遇。 这便是属于少女的浪漫。 陈小富不善与人交流,他多呆在花溪别院,那么与他相遇其实只能是在花溪别院里。 她原本打算今日见过了徐老大儒之后,明日便与梁靖茹一道前往花溪别院拜访庄奶奶和陈爷爷。 以拜访之名,便可见到陈小富了。 她没有料到竟然会在临安书院的书楼里遇见了陈小富。 她也没有料到因为那张被墨染了纸,陈小富就知道她来了。 于是,他也来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了自己的手,宣布了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 安小薇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这不妥,她忽的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他的这种霸道! 直到现在,二人并肩而坐,他亦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手心里仿佛已被握出了汗来。 可她依旧喜欢。 “小薇,你何时到的?” “昨儿个傍晚时分。” “辛苦你了,我本打算过些日子去帝京看你的。” 安小薇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了那张漂亮的脸: “不辛苦的,我、我久久未能等到你的回信便有些急了。” 陈小富咧嘴一笑,“这得怪我,我回信晚了一些。” “不怪你的,我听说你、你两个月前从楼上跌落……没啥大碍了吧?” “嗯,痊愈了,比以往更好。” 安小薇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欢快的溪水间,她的眉眼间也跳跃着欢快。 “那就好,你……你给了我太多的惊喜。” “以后会给你更多的惊喜,” 说着这话,陈小富松开了安小薇的手,他抬起了双手,极为自然的将安小薇的面巾解下。 安小薇身子微微一僵没有拒绝。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这样呈现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上辈子太过忙碌未曾谈过恋爱,亦未曾留意过身边的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子牵手,第一次与女子坐得如此之近,亦是第一次真正细看女子的面容。 他的双手拿着那张面巾顿时就呆住了! 他脱口而出: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不行,这面巾得戴上!” “别人多看一眼我都觉得亏了一个亿!” 安小薇顿时大羞,前两句好好的,这后两句画风却变得令她措手不及。 陈小富真将这面巾再次戴在了安小薇的脸上,他喜不自禁: “有妻如此,此生何求?” 安小薇瞅了他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令恋爱小白陈小富的心都醉了。 她低声说道:“还没成亲呢。” “这不快了么?明年底咱们就成亲!” “嗯。” “要不你住到花溪别院去?” “……这、这不太好吧?说出去不好听。” “这有什么不好听的?你是我的未婚妻,咱们名正言顺,无须顾及那些俗人的眼光。” “可梁靖茹与我同来,我、我也不太好就这样将她丢下。” 陈小富瞪大了眼睛:“梁靖茹?就是那个女侠?” 安小薇吃吃的笑:“嗯,就是那个女侠。” “花溪别院很大,我的南院也很大,多她一个无妨。” 安小薇犹豫片刻: “……那、那傍晚时候这里柳池比试结束咱们去如何?” “什么柳池比试?” “就是徐老带来的十二齐国学子与临安书院的学子们比试对联,明日比试诗词。” “哦,那行,呆会我给老黄说说,咱们就晚点回去。” “嗯,” 安小薇又抬头看向了陈小富:“傍晚你也去柳池么?” 陈小富摆了摆手:“我对那玩意儿没啥兴趣,不如就在书楼看书等你。”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你去书楼看书。” 这便是夫唱妇随? 陈小富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老天爷眷顾了。 就着这潺潺的溪流,他与安小薇说着话儿,有关于他的这些年的那些谣言的解释,有关于未来的憧憬,也有安小薇给他讲的关于帝京的故事。 初时的陌生感渐渐淡去,二人愈发的熟悉,彼此亦愈发的欢喜随意。 此间无尴尬,有绵绵情话。 徐老大儒那小院里这时却陷入了沉默。 因为江老夫子说,这首《渔家傲、秋思》恐怕并非陈临渊所作! 它是陈小富写出来的! 这就很吓人了。 一个家喻户晓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傻子,这特么的突然间做出了一首能入文峰楼七层的词…… 这便意味着他的才华至少能与大儒比肩! 这让齐国的十二学子们情何以堪? 这让潘青云叶少衍这样的对自己才学极为自负的大才子情何以堪? 莫知秋垂头,没有言语,但能看出他内心的不服。 钰扶更是眉间紧蹙,他自然也是不信这首词是陈小富所作,他更难受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安小薇,她竟然是陈小富的未婚妻! 她是陈小富的未婚妻也就罢了,钰扶以为以自己的才学容貌还有那了不得的家世,此行大周帝京,只要能见到安小薇,只要能与安小薇说上几句话,他相信自己定能获得安小薇的芳心。 他没有料到在这里就遇见了安小薇,原本极为高兴,却不料被安小薇当头就给了他一棒子。 他更没有料到安小薇的那个未婚夫竟然作出了这样的一首令恩师都极为佩服的词…… 这特么的, 一见面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就输的一败涂地! 钰扶不甘! 站在他另一侧的那个少年这时候说话了: “毕竟是他一家之言……弟子的意思倒不是否定陈小富的才华,只是觉得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 “弟子以为,这还是需要进一步的核实验证。” “既然咱们与临安书院的学子们有三场交流,便请陈公子参加。” “他能做出这样的一首词来,想必对联和骈文亦是不差的。” “三场比试之后看其成绩便能知其才华的真假,不知先生还有诸位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最好的方式。 徐子州看向了江老夫子三人,江老夫子沉吟三息微微颔首: “嗯,老夫以为可借此试试他究竟有多高的才学。” “善,那就这么定了。” “傍晚柳池比试对联,且看他如何作答。” 第二十六章 各方心思 有个词叫如胶似漆。 比喻的是男女关系亲密感情深厚难舍难分。 要想达到这样的境界是需要一些条件的,比如志趣相投、比如两情相悦,也比如心无隔阂。 陈小富与安小薇这一对初见即彼此沦陷的情侣符合所有的条件,他们此刻便已如胶似漆。 午饭是在陈小富的小院里用的。 老黄守着这小院的门,就连梁靖茹也没有放进去! 午饭之后,二人径直就去了藏书楼。 老黄守在了藏书楼的门口,亦没有放任何人进去。 对于安府的这位小姐与少爷的婚约他是知道的,曾经躺在南院那耳房外的躺椅上,他很担心安府知道了少爷的情况会悔婚。 即便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安府无法悔婚,那位安小姐嫁入花溪别院定会看不起少爷,那么少爷的日子就不会有幸福可言。 他没料到安府小姐竟然来了临安。 她来的正是时候。 恰少爷出门,恰少爷彻底改变,恰少爷活在了阳光下。 这是老黄这十七年里看见的少爷的最好的状态! 少爷与安小姐一见钟情,彼此挑明了关系,便是彼此认可了对方。 老黄觉得少爷看不看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多多相处再添一些感情。 “小薇,我得抓紧时间将这里的书都过一遍。” 陈小富说的是‘过一遍’,这在安小薇听来便是温故了,便是陈小富曾经是看过这些书的! 这里的书估摸着有万卷! 安小薇愈发欢喜,她左右看了看,此间无外人,她取下了面巾,头儿甩甩,甩得那一头秀发摇摆。 陈小富看着那妙曼之姿咽了一口唾沫,得原谅他上辈子没碰过女人没见过如此人间绝色而垂涎三尺的模样。 “嗯,” 安小薇双手拢发,袖子下滑,便露出了她那葱白般的手臂。 还有那白色长裙下的无法遮掩的傲然! 陈小富的眼都直了! “你看吧,我也看看书,不打扰你的。” 安小薇似乎感受到了傲然处的一丝重量,她扭头,便看见了陈小富那双直勾勾的眼! 她脸上顿时又飞起了红霞。 她娇羞着瞪了陈小富一眼:“看哪里呢?看书呀!” 陈小富连忙收回了视线,我的个老天爷,这小妮子真要命! “这不怪我。” 安小薇秀气的眉儿一扬,“难道还怪我啰?” 陈小富咧嘴一笑,“这真只能怪你,怪你生得貌若天仙!” “嗯,有诗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安小薇又看向了陈小富。 她难以想象陈小富能用如此精美的词句来形容自己。 她的心自然比吃了蜜还要甜,她看向陈小富的眼里,有欢喜,有崇拜,还有浓浓的爱。 陈小富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香肩。 她的身子顿时一僵,忽的后退一步,小巧的鼻子微微一耸,“看书!” “哦,你在身边就忘记了看书。” “……那我走。” “别,我看书。” “嗯,以后、以后你可以看个够!” 这要命的小妖精! 陈小富连忙转身,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收敛了心神。 他开始看书。 安小薇银牙咬着朱唇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时光就在陈小富翻书间流逝。 太阳已西斜,临安书院的柳池边已聚集了许多的学子。 梅长雨已归来,他依旧鼻青脸肿。 他站在潘青云的身边,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对面是齐国的十二学子。 站在十二学子中间的并不是齐国皇家学宫的那位大才子莫知秋,而是那个叫钰扶的少年。 莫知秋站在他的左首。 尚谦文站在他的右手。 这十二学子亦在翘首以盼。 他们都在找寻陈小富! 尚谦文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钰扶,低声说道: “先生说他和安小薇在藏书楼,看来是不会来了。” 钰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怒骂道:“这狗东西……凭着一副好皮囊还有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就迷住了小薇!” “三公子莫急,他不敢来理应是心虚的表现,便说明那首词绝非他所作!” “也说明他那所谓的才华是假的!” “安小姐乃大周数一数二的才女,她所看重的当是真正有才华的少年!” “她仅仅是这一时被陈小富所迷惑,当我等揭开了陈小富那虚伪的面具之后……她对陈小富会更加失望。” “她一定会退婚的!” “现在三公子当沉住气,莫要急。” “这三场比试,三公子夺得魁首,将陈小富打回原形,安小姐对三公子的态度定会改变。” 钰扶脸上露出了笑意: “谦文所言有理!” “但那厮在书楼不出来,这如何才能让他原形毕露呢?” “这恐怕需要先生出马。” “嗯……那呆会出题之后,我便去请先生出马。” 不仅仅是钰扶这十二少年想要陈小富出丑,潘青云三人也是如此想。 只不过潘青云的城府似乎比这位钰扶要更深一些。 此刻他摇了摇手里的金丝折扇,阴恻恻一笑: “有个词叫捧杀。” “他陈小富作出了一首能入文峰楼第七层的词,这在本公子看来是件好事。” “现在这里的所有学子都知道他做出了如此厉害的一首词,都认为他有比肩大儒的才学……” “但我们知道这根本就没可能!” “得将他捧得更高一些,总是有人会不服气的,到时候再戳穿他,他会摔得更惨!” “他必将无颜再见安小薇!” “他恐怕会再次跳楼……他若是不跳楼……” 潘青云面色一沉,手里的金丝折扇‘啪’的一收,“本公子便安排他跳河!” “陈小富受挫跳河自尽,这合情合理,安小薇总不能尚未成婚就守寡吧?” “她终究要嫁人,二皇子是要入主东宫的,二皇子需要一个有极高才学的有极好名声的太子妃!” 柳池畔还有一个内心无比郁结的人。 她便是梁靖茹! 安小薇请她同来临安,这个见色忘义的闺蜜,她见到了陈小富之后自己就没有再见到她了! 她竟然和陈小富跑去了藏书楼! 这孤男寡女的, 这干柴烈火的, 陈小富那厮油嘴滑舌,小薇可别被那厮在藏书楼给吃了才好! 不行, 呆会出题之后,本姑娘当借答题为由去藏书楼里看看才好! 对,必须去看看那对……狗男女! 第二十七章 没这闲工夫 柳池上有一条九曲回廊。 九曲回廊的尽头是柳亭,它在柳池的中央。 柳亭中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有笔墨纸砚,桌前围坐着四个人。 他们便是齐国的徐子州,临安书院院正**举,临安学政黄大人和江老夫子。 时已酉时初。 四人环顾四周,齐国十二学子在南边,临安书院三千学子黑压压挤在东西北三边。 就连左相府的那位潘公子和梅长雨叶少衍三人也站在不远处。 可偏偏就没有看见陈小富和安小薇。 **举眉间微蹙: “这小子莫非是在书楼看书入了迷忘记了?” 徐子州沉吟三息:“老夫倒是邀请过他,他却拒绝了,说……对此并无兴趣。” 这话应该是面子话。 他们的心里其实更倾向于陈小富是不敢来的—— 虽说他亲口对江老夫子说那首词是他所作,这说归说,究竟是不是他所作其实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打了一个问号。 天下之大,天才肯定是有的。 但突然间冒出来这么一个天才这似乎还真没有。 天才之路有迹可循。 比如安小薇。 她六岁时候见雪而吟,做出了那首《清平乐、飘雪》,这首词虽略显幼稚,却已非常人能及。 她八岁时候踏春,见那花那蝶,做出了那首《蝶恋花、春昔》,这首词水准大幅提高,竟然一举夺得了那一年踏春文会的魁首! 后来她不断有诗词问世,皆为上品,就此成就了她大周第一才女的名头。 可陈小富…… 江老夫子心里在打鼓。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希望陈小富来,他有些担忧。 担忧陈小富撒了谎,担忧他的谎言被揭穿。 担忧安小薇因此而怒,怒而退婚。 担忧陈小富受不了这打击再次跳楼! 哎……! 江老夫子心里一声叹息,这小子既然悟出了‘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这样的道理,为何还是看不透这名和利呢? 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害人又害己! “老徐,就不用再等了,出题吧。” 徐子州微微有些遗憾。 他是真希望陈小富能证明自己。 但现在,陈小富分明就是在逃避—— 在他看来,就没有哪个博学的少年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文会! 因为通过这样的文会能让自己出名。 能给自己正名。 能让天下人识君,能带来巨大的利! 这对未来的科考或者步入官场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可偏偏陈小富不愿意来。 徐子州起身,“肃静!” 柳池四下渐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柳亭,似乎都忘记了陈小富。 “老夫今日率十二弟子前来临安书院访友顺便交流,今日比试对联,明日上午比试诗词,下午比试骈文。” “所有学子皆可作答。” “你们的答卷交于此,我等将在此共同阅卷,分别评选出前十来。” “这第一试对联由老夫命题,尔等听好了!” “这对联的上联是:振作哪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 “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请诸位对出下联。” “燃香……!” 江老夫子点燃了桌上的那支香。 那些学子们这一刻皆在冥思苦想。 这是一幅励志的上联,采用了叠字的手法,颇有些难度。 唯有一人此刻欢喜的离开了人群向藏书楼方向而去。 她自然就是梁靖茹了。 她匆匆来到了藏书楼,便见那瘸子就坐在藏书楼的门槛上,手里拎着个酒囊,那张狰狞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你让开,我要进去!” 老黄抬眼:“里面二人,你进去……多余。” 梁靖茹杏眼一瞪:“你知道本姑娘是谁么?” 老黄微微一笑:“看你模样,当是梁栋的女儿。” 梁靖茹顿时一惊:“你认识我爹?” “岂止认识。” “……你是谁?” “我啊,我就是少爷的门房。我说,你进去打搅他们干啥?” 梁靖茹一噎,脖子一扬:“我可不是打搅他们!” “那你所为何事?” “徐老夫子出了一上联,那些学子都在质疑陈小富的本事,本小姐前来就是要陈小富对出这下联来证明他的本事的呀!” “莫非你这门房就眼睁睁看着你家少爷被那些学子给羞辱么?” 老黄沉吟三息,起身,让出了这扇门。 “你进去吧,少爷确实不能被那些小王八蛋给羞辱!” 梁靖茹走了进去,便看见安小薇正坐在矮几前看书,便看见陈小富站在一面书架前看书。 这…… 这叫相敬如宾呢? 还是叫举案齐眉? 此间安然,梁靖茹心里忽的有些嫉妒。 她坐在了安小薇的对面,安小薇已抬起了头:“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安小薇扭头看了看陈小富的背影,又看向了安小薇:“你小声点!” “怎么的?这就护着了?” 安小薇吃吃的笑:“当然得护着了!” “我说,靖茹,呆会咱们去花溪别院住。” 梁靖茹一呆:“……就这么急不可耐的么?” 安小薇脸蛋儿一红:“说啥呢?就是花溪别院住着会舒服一些,我可不想看见潘青云那嘴脸!” “切!” 梁靖茹乜了安小薇一眼:“你总能找到借口,还不是为了和你这未婚夫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安小薇没有否定,那双秀气的眉微微一挑:“是呀,我觉得与他一起很安宁很快乐,怎么了?” “……你这个见色忘友的花痴!” “对了,徐老大儒出的对联,叫你那未婚夫对出来!” 安小薇这才想起这时候应该是那些学子们交流的时候了。 “你说,” “这上联是‘振作哪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 安小薇提笔将这上联落于纸上,她仔细的看了看,那秀气的眉微微一蹙: “这对联有点难度呀。” 梁靖茹瞅了一眼陈小富的背影,“这便是考校你这未婚夫真才实学的时候了!” “这有什么好考校的?我对出来你拿去交给徐老便是。” 梁靖茹:“……这也行?” “这怎么就不行?” 说着这话,安小薇看着这上联默默思索了十息,她落笔于纸上: ‘治学贵在恒久,书卷行卷天地卷,卷卷要躬行。’ “行了,你拿去给徐老吧。” 梁靖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就不趁着这机会瞧瞧你那未婚夫的本事?” 安小薇嘴角一翘,抬眼看向了书架旁依旧在看书的陈小富。 少女眉眼儿一弯,低声说道: “他要看书,没这闲工夫。” 第二十八章 谁是第一? 梁靖茹觉得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她承认陈小富生的漂亮。 她也承认陈小富并不懦弱,尤其是给梅长雨的那一拳一脚令她对陈小富刮目相看。 陈小富那小子显然与帝京流言所说是截然不同的,安小薇连流言中的陈小富都不在意,何况是现在亲眼见证之后的陈小富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安小薇这个大才女,这个天下四美之一的大才女会沦陷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深。 她竟然给陈小富代笔写出了这下联来! 她竟然还要夜宿花溪别院…… 梁靖茹没有走,她看了一眼那下联,问道: “你不是说有点难度么?这就、这就对出来了?” 安小薇婉儿一笑:“难度是针对他们的,对于本才女而言……这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不是,我知道你是大才女,这区区对联当然是难不住你的,” 说着这话,梁靖茹也看了看陈小富的背影,又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有点难度,这不正好能见识一下他的学问?” “你能在十息之内对出下联,他……他若是真有大才,当也能在半盏茶的功夫对出下联来,这耽误他看书了么?” 陈小富恰好翻完了手里的书向窗外看了一眼,他转身便走了过来。 颇为惊诧的看了看这位女侠,他坐在了安小薇的身旁: “太阳就要落山了。” “此去花溪别院还要大半个时辰。” “明日再来看,咱们去雅舍,你将行李收拾收拾,咱们回别院去。” “哦,女侠,小薇说你与她同从帝京而来,将你丢在这里也不太合适……你也回去收拾收拾随我们一道去别院吧。” 梁靖茹:“……等等,陈小富,你先对出这对联的下联来!” “什么下联?” 梁靖茹将这张纸递了过去,“上联是徐老出的,下联是小薇对的。” 她看着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你还能再对么?” “你若能对上,本女侠便和小薇与你同去花溪别院!” 陈小富一瞧,咧嘴笑道: “这么简单,当然能对。” 安小薇将笔递了过去,陈小富执笔,再落笔于纸上。 安小薇顿时欢喜。 梁靖茹目瞪口呆! …… …… 梁靖茹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藏书楼。 她行走于林间甬道,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她亲眼看见陈小富作对! 这厮……他竟然只看了一眼上联就写出了下联来! 安小薇的才华她是知道的,安小薇能对出下联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即便是安小薇,也用了十息时间来思考。 可陈小富这家伙,他连想都不带想的! 这人…… 他是白痴么? 他若是白痴,天下人岂不是连白痴都不如?! 嫉妒啊! 哥哥再也没可能娶到安小薇了! 帝京不知道有多少少年要伤心失望了! 如此想着,她来到了柳池畔。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已没有学子走入柳亭了。 这对联虽说有些难度,终究还是难不住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们的。 齐国十二学子早已将自己的作答交了上去。 临安书院的李三秋等人也已将他们的作答交了上去。 梅长雨和叶少衍同样如此。 摆在柳亭那张桌案上的纸大致有三百余张,其余的绝大多数学子们并没有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答不出来。 当梁靖茹来到柳池的时候,徐老大儒四人第一轮的评审即将结束。 评阅这东西很快。 四人各自筛选出了十道下联。 这四十道下联再交叉评阅。 当梁靖茹走到九曲回廊的桥头时候,四人已将这四十道下联筛选完毕。 一人就只留下了一道下联。 桌上摆着四道下联。 这便是今日对得最好的四道下联了。 江老夫子一捋长须,拿起了桌上那四道下联,说道: “虽说是交流,终究还是要分出个胜负的。” “以老夫之愚见,这四人的排名……” 他将四张纸重新排序放在了桌上: “老夫以为当如此,第一,到第四。” “你们看看,若有不同意见再行商议。” 三人看过,李老院正微微颔首,黄学政沉吟三息也点了点头。 这第一试,临安书院算是输了,并不是对齐国学子的谦让,李三秋所做的下联就算有异议也是拿不到第一的。 徐老夫子也没推让,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他徐徐起身:“那老夫便宣布今日交流的排名了。” 他转身面对那些站在柳池畔的学子们,高声说道: “今日之交流已完美结束。” “现在,老夫宣布今日交流的前四名学子的排名!” 所有学子都看向了柳亭,无论是作答的还是没有作答的。 作答的希望自己能进入前四。 没有作答的希望自己的同窗能进入前四。。 尤其是第一! 临安书院的学子期盼着李三秋夺魁。 齐国十二学子虽觉得胜券在握,但在榜首未曾揭开之前他们心里依旧有些忐忑。 没有人注意陈小富和戴上了面巾的安小薇还有老黄这时候正从他们身后走过。 安小薇的行李放在雅舍,她需要回去将行李带上。 他们还要等那位……女侠。 “排名第四的是……临安书院李三秋!” 那些学子们掌声响起,祝贺李三秋取得了第四的成绩。 李三秋的脸上虽带着笑意,他的心里却很是失落。 毕竟是临安书院的三大才子之首,本想拿个开门红夺个第一的,却不料仅仅排在了第四名。 那么前三会有谁呢? 徐老夫子一捋长须,又高声说道: “排名第三的是……结庐书院的叶少衍!” 那群学子们忽的沉寂,片刻才有惊呼声起: “结庐书院的叶少衍也来了?” “他可是帝京六杰之一的存在也才拿了个第三?” “那第一第二会是谁?” 所有人又看向了徐老大儒,徐老大儒又高声说道: “排名第二的是……齐国学子莫知秋!” 学子们再次哗然: “哇,莫知秋果然厉害,轻取第二!” “不是啊,莫知秋在齐国皇家学宫那可是无敌的存在,隐隐已是齐国学子的领袖,他怎么才第二呢?” “嘘,听听究竟谁是第一!” 片刻,全场寂静。 皆想知道谁夺得了今日这第一试的魁首。 徐老大儒环视左右,他的视线落在了对面岸边钰扶的脸上。 钰扶对自己的那道下联很满意,他相信定能取得极好的成绩,但二三四名都没有他,这令他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此刻见恩师面带微笑看向了自己,他的脸上顿时欢喜。 他坚信自己肯定就是第一了! 那个陈小富,可惜他没有来,否则定要让他在安小薇的面前、在所有人的面前出丑! 那厮剽窃别人诗词为己用,简直是文人中的败类! 定要揭穿他! 让天下人知道他那丑恶的嘴脸! 让他斯文扫地! 让安小薇对其绝望而后……厌恶! 这时,徐老大儒又高声说道: “排名第一的是……” “慢……!”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徐老大儒的话。 梁靖茹踏入了柳亭,一声娇呵: “排名第一的下联在此!” 第二十九章 他才是第一! 梁靖茹的这一声娇呵让这即将揭晓的悬念陡然中断。 徐老大儒转身看向了她。 江老夫子三人此刻也扭头看向了她。 就连柳池畔的所有学子都看向了她。 她说‘排名第一的下联在此!’这是什么意思? 这英姿飒爽的姑娘是谁? 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现在排名都出来了,你这是从哪里又弄来一个排名第一的下联? 你凭什么说那就是排名第一的下联? 人群中的潘青云摇着金丝折扇笑了。 他故意说了一句: “这么看来,第一名应该是陈小富的了。” 他身边三尺距离就是齐国那十二学子,那十二学子一听,顿时向他看了过去。 有一学子不满而问:“这位兄台为何如此认为?” 潘青云看向了那学子,微微一笑: “因为本公子认识她,她与安小薇是好友,安小薇与陈小富在藏书楼……” “她晚到,那必然是去了藏书楼,此刻带来的必然就是陈小富所对的下联了!” 莫知秋眉间一蹙,问道: “陈小富对出的下联就能拿第一?” 潘青云摇了摇扇子:“陈小富对出的下联本公子估计前一百名也进不了,但若是安小薇对出的呢?” 莫知秋等人一哑。 安小薇可是大周鼎鼎有名的大才女,她若是出手,对出一副极好的下联夺得魁首这并非不可能。 “那第一也应该是安小薇!” 潘青云眉梢微微一扬:“你们等着吧,本公子说是陈小富,那一定就是陈小富!” 莫知秋等人心里一沉,他们听明白了潘青云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皆将视线投向了柳亭。 距离有些远,除非大声说话,否则他们这里根本就听不见。 钰扶眉间紧蹙,双手拽成了拳头。 梁靖茹已将手里的这张纸放在了桌案上。 “诸位,你们看看这两道下联对的如何。” 徐老大儒拿起了这张纸,一瞧,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他将这张纸递给了江老夫子:“你们看看,老夫以为,这两道下联皆为上品!” 江老夫子一听连忙接过,他也定睛一看…… “好联!” “这两道下联比咱们所评选出的这四道下联皆胜一筹!” 李老院正连忙凑了过去,一瞧,击掌:“妙对,妙对!” “这两道下联韵味十足,发人深省,当之无愧的上品!” 徐老大儒并没有因为自己弟子将失去第一而恼怒,他很高兴。 他看向了梁靖茹: “‘治学贵在恒久,书卷行卷天地卷,卷卷要躬行’此字一看就出于女子之手,那么此下联当是安经纬那孙女安小薇所对了。” “这第二道……莫非是陈小富所对?” 梁靖茹点了点头:“嗯,正是他们二人所对。” 江老夫子一听,问了一嘴:“这第二道……不是小薇对出即安抄写下来的?” 梁靖茹一听,竟然有些生气! “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 “小薇对出此联用了十息时间,陈、即安他对出此联仅仅只看了一眼!” 这话一出,四人面面相觑。 因为柳池外的这些学子们,用时最短的是莫少秋,他用了盏茶功夫。 安小薇竟然十息时间就对了出来,而陈小富仅仅是看了一眼…… 高下立判! 不仅仅在于用时的长短,还有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对出了如此之完美的下联! 黄学政高兴极了。 “如此说来,即安的才华,当毋容置疑了!” 江老夫子依旧保守一些,他自然是相信这位梁郡主的,但终究还是没有亲眼看见陈小富作对,他不希望陈小富被捧得太高—— 那首词,倘若传入了帝京,真的进入了文峰楼的第七层,陈小富极有可能被女皇陛下召入帝京。 就算女皇陛下不召他入京,明年秋的书山文会,国子监肯定也是要请他去参加的。 毕竟大周开国十六年就出了一个有着比肩大儒之学问的少年郎。 这个少年郎曾经还是大家嘴里的大字不识几个的白痴…… 国子监要鉴其真伪。 若是真,这便是女皇陛下文治武功的感召,是女皇陛下这些年重文之策得天之承认,派了文曲星下凡—— 千年以降,可还从来没有出一个年仅十七的大儒! 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对于朝廷的文官、对于各地的书院都将大有好处! 对于女皇陛下的声望亦有巨大的好处! 整个大周王朝的少年们会掀起一股读书的热潮,天下诸国的少年们,只怕也会将大周王朝视为文兴之圣地! 可他若是假的,或者他的才学无法与那首词相匹配…… 他必死无疑! 就算是庄轻蝶庄老夫人要想再护着他恐怕也很难。 文人这个东西…… 你若是站在了巅峰,他们会仰望你,视你为皓月。 可你若是跌落了下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用唾沫淹死你,用脚踩死你,再口诛笔伐让你遗臭万年! 所以,江老夫子说道: “这个……毕竟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限,老夫觉得今日之名次就不再变了吧?” 徐老大儒却摆了摆手:“从书楼到这里需要时间。” “好就是好!” “老夫以为即安的这道下联比小薇的这道意义更深刻,当为第一!” 黄学政:“本官同意!” 李老院正:“老夫同意!” 江老夫子:“……好吧,明日诗词和骈文,老夫会让即安前来参加。” 梁靖茹很高兴。 她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两个人的背影。 她忽的就没那么高兴了。 柳池畔,陈小富与安小薇已走过了人群,向雅舍而去。 安小薇问:“就不听听第一是谁?” 陈小富摇了摇头:“不听。” “为啥不听?” “没悬念的,只要你相公出马,他们所有人都是渣渣!” 安小薇面色一红,娇羞说道:“还没成亲呢……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骄傲了呀!” 就在这时,安小薇一拽陈小富的衣袖:“等等,你听!” 柳亭。 徐老大儒已再次站了起来,再次扫视了那些学子一眼。 他又高声说道: “诸位,情况有点变化,刚得了两道下联……” “这两道下联,我等四人皆认为是无上上品!” 所有学子一惊,无上上品的下联,岂不是已无人能敌了?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天才少年? “所以,刚才的排名需要重排。” “排名第六的是临安书院李三秋。” “排名第五的是结庐书院叶少衍。” “排名第四的是齐国学子莫知秋。” “排名第三的是齐国学子钰扶。” “排名第二的是……大周才女安小薇。” “排名第一的是……” “临安陈小富!” 全场鸦雀无声。 三息之后, 柳池畔陡然沸腾! 第三十章 群情激奋 安小薇的笑容如花一般绽放。 她看着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你第一呢!”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嘴角一翘:“第一又怎样?又没一文钱的银子作为奖励,恐怕还会遭来骂声。” 他的话音未落,柳池畔有沸腾之声随风入耳。 “第一是陈小富?” “花溪别野的那个私生子陈小富么?” “是不是我听错了?陈小富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么?他得了第一?这怎么可能?” “就是花溪别院的那个陈小富!上午在学院广场就是他揍了那拦路的少年。” “哦,对,他似乎说要去书楼看书。” “我呸!他真的大字不识几个看屁的书!” 有少年义愤填膺又道:“我孙林向你们保证陈小富识字最多不超过五十个!” “对对联?他只怕连那上联的字都认不完他对什么对联?” “他得第一?这是天大的笑话!” “他但凡能对出一道语句通顺的下联,我孙林敢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向他磕三个响头!” “作弊,他肯定是作弊!” “我要抗议……!” 于是,群情奋起。 许多的学子们纷纷举手,高呼抗议,高声申诉陈小富作弊! 安小薇面色一寒,“不行,这些人简直是真眼说瞎话,我得去给你正名!” 陈小富一把牵住了安小薇的手,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牵着安小薇的手向雅舍而去。 “这名没什么好正的。” “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安小薇抬头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微微一笑,“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安小薇眼里的愤怒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她听出了这两句话里的大智慧,她的眼里满是温柔。 却依旧不甘的说了一句:“可若是忍无可忍该怎么办?” 陈小富:“那就无需再忍。” “……岂不矛盾?” “也不矛盾,这么给你说吧。” “倘若有一只狗或者一群狗只是盯着我乱吠,那就让它吠吧,我总不能吠回去,它们也听不懂。我走得远了,它们自然也就安静了。” “倘若我被狗咬了一口,我肯定是不能咬回去的,因为我又不是狗。” “但我一定会弄死它,宰了炖一锅狗肉。” “所以这是个限度问题。” “他们在柳池畔指责于我,生气的是他们,我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倘若去解释……我给你讲啊,他们主观上已经认定了我作弊,那么我就算是有八张嘴也说不过他们的!” “他们会给我来个各种考问。” “然后,咱们就别想回花溪别院了。” “眼不见心不烦,这个麻烦就留给徐老大儒和我那先生江老夫子吧……够他们头疼的。” 不仅仅是徐子州和江余正二人头疼,**举和黄学政也很头疼。 那些学子们几近疯狂。 甚至认为他们公然作弊—— 明明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凭什么陈小富的下联还能参与评判? 明明这临安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陈小富是个怎样的人,徐老大儒从齐国而来不知道也就罢了,江老夫子李院正黄学政你们难道也知道么? 尤其是江老夫子,你可教过他三年! 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么? 就因为他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 是不是这个私生子现在长大了需要名贿赂了你们? 凡此总总的言语从那些义愤填膺的学子们的口中喊出,令柳亭中的四人面面相觑难以言对。 他们本想指望梁靖茹给陈小富作证,哪里料到当他们回过头时,梁靖茹已去了九曲回廊的尽头! 她跑得很快。 倒不是因为这些学子们的愤怒,而是……她得跟着安小薇陈小富去花溪别院! 那对狗男女得看着点! 陈小富那小子油嘴滑舌的,小薇如此单纯,被他骗到了花溪别院指不定发生些什么。 小薇可别空着肚子而来,揣着个大肚子而归! 那群学子中,潘青云摇了摇手里的金丝折扇,对站在旁边一脸愤怒的钰扶说道: “怎样?本公子没有说错吧。” 钰扶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没料到临安书院会出如此下着的手段……小薇她、哎……她怎么会看上了陈小富这狗东西呢?” “就因为他长得漂亮?” 潘青云微微一笑:“钰扶公子,安小薇只是个大才女,可陈小富却是情场高手。” “如安小薇这般纯洁的姑娘,哪里经得起陈小富这狗东西的甜言蜜语的引诱?” “钰扶公子你本当第一的……要不这样,呆会回到雅舍之后,我呢将陈小富引开,你与安小薇好生说说。” “看你对安小薇似乎有意,我也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 “至于安小薇能不能认清陈小富的丑陋嘴脸,这就要看钰扶兄的能耐了!” 钰扶闻言,拱手一礼:“潘兄,多谢!” 潘青云摇了摇扇子:“与钰扶兄一见如故,那就祝钰扶兄一切顺利!” 二人窃窃私语间,柳亭有声音传来: “肃静!” 这是李老院正的声音。 毕竟这里几乎都是临安书院的学子,他们见李老院正出面了,那愤怒的声音这才渐渐低了一些。 “你们怀疑我等不公?” 没有等这些学子回答,李老院正又大声说道: “你们当真以为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 “老夫告诉你们,他那都是装的!” 这话一出,那些学子们又不愿意了,有人高声而问: “既然他装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就不装了?” 有人再问:“倘若他真是装的,那么他为何跳楼?院正大人当不会告诉我们他跳楼也是假的吧?” 这一家伙,弄得**举一时哑口。 徐老大儒这时候也站了出来。 “尔等肃静!” “你们且听听陈小富所对之下联。” 所有人渐渐安静了下来,毕竟是得了第一的下联,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下联究竟是如何对的。 徐老大儒一捋长须高声又道: “此下联是:成名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老夫就问你们,此下联能否当得了第一?” “尔等依旧可以不信,对今日比试之排名亦可存疑。” “明日上午的诗词与明日下午的骈文,老夫亲自去请陈小富前来参与。” “倘若他明日比试再夺魁首……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夺得魁首,尔等可还会有疑议?” 学子们安静了数息。 有学子回道:“若如此,我等就算是输也输得心甘情愿。” “好,那今日诸位就散去,待明日……你们同台竞技!” 学子们在不甘中渐渐散去。 钰扶一行与潘青云三人一道亦离开,他们回到了那一排雅舍,却忽的发现安小薇和陈小富并不在此。 他们去了书楼。 书楼亦空无一人。 钰扶怅然: “这狗东西,他是把小薇骗去哪里了?” 第三十一章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两辆马车悄然离开了临安书院。 安小薇与陈小富同乘一辆,由老黄架车。 梁靖茹…… 她当然只能独自一人乘坐一辆,架车的是她天枢神将府的一名老人。 她愈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愈发觉得陪安小薇来临安简直是个巨大的错误! 人家来见未婚夫的! 自己跑来干啥?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辞别了安小薇独自回帝京吧? 得全须全尾的将安小薇带回去! 可不能让陈小富那家伙占了小薇的便宜! 就在梁靖茹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些的时候,前面的那辆马车里,陈小富正在占安小薇的便宜—— 他一只手握着安小薇的小手。 另一只手从安小薇的脖子下穿过,一家伙抱住了安小薇的肩。 颇有点勾肩搭背的意思。 安小薇身子顿时一僵,耳畔却传来了陈小富低柔的话语: “临安的路可不似帝京的路那般平顺,有些颠簸,这样你能坐得更稳一些。” 安小薇心想你这理由真牵强。 但这样似乎、似乎很舒服。 少女羞涩垂头,有晚风入窗,吹起了少女的几丝长发拂在了陈小富的脸上。 痒酥酥。 还带着浅浅的兰花香。 那是少女的发香,也是少女的体香。 陈小富深深的嗅了一口: “小薇,” “嗯?” “这面巾,我们二人相处的时候,或者是没有别的男人在旁边的时候你才取下来。” 安小薇:“……江南的天气比帝京热一些,捂着不是很舒服。” 陈小富极为霸道的说道:“我给你摇扇……对了,我给你制冰,反正你不能在别的男人面前露脸!” 若是别人这般说,有着极强主见的安小薇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但陈小富这样说她的心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 这样的霸道说明他极为在乎自己! 唯有在乎,才怕失去。 她轻咬朱唇,声若蚊蝇:“好!” 她抬起了头,扭头看向了陈小富: “你刚才说制冰?冰还能制么?” “当然能了,这两天我让下人去收集一些材料,到时候为夫就制一大盆的冰,可不能将我娇滴滴的妻子给热坏了!” 陈小富这厮口不择言,偏偏安小薇就喜欢。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说尚未成婚,她依旧看着陈小富的那张漂亮的脸和那张脸上的清澈的眼。 她也没有去问陈小富如何能制出冰来。 “即安,原本我真以为你是没多少才学的,但我依旧来了。” “我想着……这辈子既然你我已经注定要成为夫妻,那我便要接受你的所有。” “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才女。” “也从来不认为长得漂亮就是值得骄傲的本钱。” “我就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我所渴望的就是与所爱的人白头偕老一辈子。” “荣华富贵也好,粗茶淡饭也罢,能相携相守一辈子就是最好的。” “写给你的那封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不甘,但那封信寄出之后我也想明白了。” “命这个东西,是天注定。” “你我既然有那份婚约存在,便是你我的命。” “不管你是个怎样的人,我都认。” “今日遇见你也是天注定。” “你给了我太多的惊喜,但同时,也给了我另一种担忧。” 陈小富愕然:“我不是他们所说的白痴这不是应该更好么?” 安小薇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窗外的黄昏: “我没有料到你会如此优秀!” “你太好看。” “你也是健谈的。” “你的才学太高……现在我相信那首《渔家傲、秋思》定是你入书楼时候有感而作。” 安小薇又看向了陈小富:“一个好看的、健谈的、还有着极高才华的少年郎……那是天下所有姑娘所心仪的对象!” “我之担忧便源于此。” “我之所愿,今生你不负我,可好?” 陈小富很是感动。 他将安小薇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轻抚着安小薇的秀发,极为认真的说道: “曾经的我你都不嫌弃,我若是负了你……那便猪狗不如!” “我陈小富对天发誓,我若负了安小薇,定遭……” 安小薇扭身,那柔嫩的小手捂住了陈小富嘴。 她的脸上满是甜蜜。 她的眼里一汪柔情。 “我信你的,此生与君……不离不弃!” 马车从繁华的临安城驶入了通往花溪别院的那条郊野大道。 日已西沉,天边艳红。 “老黄,停车!” “小薇,咱们下车走走。” “好。” 二人下了马车,入眼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梁靖茹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她也下了马车。 她站在路上一瞧,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陈小富那厮果然是牵着安小薇的手的! 这还不算什么。 更关键的是,二人肩并肩靠得很近! 不仅仅是靠的很近,就在梁靖茹的视线中,陈小富那狗东西竟然用另一只手捋了捋安小薇的头发! 这一路不过走大半个时辰,他们的关系就又进了一大步? 当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他这是坏到了怎么的程度? 梁靖茹的耳畔有陈小富的声音传来: “小薇,这里所有的田地都是花溪别院的,将来也都是我们的。” 陈小富的手一划拉,又道: “田地里的佃农也是我们的。” “我已想过,明年秋将你从帝京娶回来,咱们就住在这里了。” “这地方出则繁华入则宁静,你应该是会喜欢的。” “走,咱们回家看看。” 二人携手而行,竟然没有一人回头来招呼自己一声…… 梁靖茹愈发的难受,堂堂郡主,何时受过如此冷落? 她能怎么办呢? 唯有愤愤随行。 田间地里有不少农人。 那些农人们看见了走在路上的少爷,也看见了少爷牵着的那个戴着面巾的姑娘。 两个月前少爷跳楼之事他们早已知晓,现在看来少爷并不大碍。 那花溪别院就将存在下去,他们将来的日子就能有保障了。 少爷身边的那姑娘大抵是别院未来的少奶奶……不知不觉间少爷就长大了。 听说他跳楼之后变化极大。 这变化果然是大的,今儿个他一早出了门,傍晚回来时竟然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希望这位少奶奶能如老夫人一般仁慈善良。 希望少爷能早些成亲,将花溪别院经营的越来越好。 在那些淳朴的、友善的农人们的注视下,安小薇与陈小富徐徐前行。 她从未曾与农人打过交道,亦从未曾见过田野之美,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排斥,反而在欢喜中带着安宁。 就在这田野的尽头,在一片苍翠林木的掩映间,有红砖碧瓦的房舍隐约可见。 “那就是花溪别院了。” 安小薇举目望去,那里,就是自己未来要长期生活的地方了。 二人携手继续前行便来到了花溪别院南院的那处大门外。 陈小富看向了那处耳房! 耳房的屋檐下笔直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十八九岁模样。 他的脸很长! 他的眉很直! 他的唇很薄! 他的眼,很有神! 他穿着一身青色道袍。 戴着一顶青色冠帽。 背上背着一把木剑。 他的视线笔直的看向了陈小富,开口说道: “你就是陈小富?” “我,无极观冷道人关门弟子阿来!” “奉师命下山,说是……保护你!” “等了你一天,我饿了,有吃的么?” 第三十二章 阿来 陈小富有些惊讶。 老黄给他说起过冷道人这个名字,他并未见过。 他也不知道那个冷道人为何派了这个叫阿来的少年道士来保护他。 他回头望了一眼,便看见了走来的梁靖茹。 这才想起这位女侠还跟在身后。 在梁靖茹的后面,有两辆马车并排缓缓而行。 老黄与另一辆马车的车夫似乎在说着什么,他还将他的酒囊抛给了那个车夫。 那车夫接住,喝了一大口,抹了一把嘴,又将酒囊抛给了老黄。 梁靖茹站在了安小薇的身旁,却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了。 片刻,老黄和那车夫已到,他们停好了马车,老黄杵着拐杖与那车夫并肩而来。 那车夫是个年约六旬的老者。 他背上背着一顶斗笠,腰间缠着马鞭,还挂着一把刀。 二人来到了陈小富三人的旁边,老黄看向了站在屋檐下的阿来,陈小富开口问道: “他说是奉冷道人之命下山来保护我的,你总该认识他吧?” 老黄咧嘴一笑点了点头:“认识。” “这小子武功不错,就是人有些直,他既然来了,这以后少爷出门就由他跟随了。” 陈小富:“……他武功有多高?” 没等老黄开口,阿来说话了:“能打你这样的……三十个!” 陈小富乐了,他忽的指了指梁靖茹:“那打她这样的呢?” 阿来看向了梁靖茹,依旧站的笔直,那视线也笔直。 他沉吟三息:“若是吃饱了,能打她……十个!” 梁靖茹一听整个人又不好了! 本郡主的武功在帝京那也是有名的存在! 你个小道士竟然口出狂言能打本郡主十个! 她瞪了阿来一眼,指向了陈小富:“本、本女侠也能打他三十个!” 阿来显然不信。 那笔直的视线毫不退让:“女人,打什么架啰?” “在家里做做女红生生娃,这才是女人该做的!” “打架是男人的事!” 梁靖茹愈发难受了,她锵的一声拔出了剑,杏眼一瞪一声娇呵:“小道士口出狂言,本女侠就让你知道女人不仅仅能生娃,还能杀人!” “慢!” “怎么?不敢打?” “不是,我不和女人打,另外……我真的很饿了!” 他看向了陈小富:“我走了三天三夜,连水都没有喝一口……我要吃饭!” …… …… 阿来在干饭。 他无视所有人的视线,他已经干了五碗饭。 “喂,菜都还没上呢!”陈小富提醒了一句。 阿来继续干饭。 梁靖茹哪里见过如此能吃的人! 她瞥了阿来一眼,低声骂了一句:“饿死鬼投胎!” 阿来依旧没搭理她,又添了一碗饭。 一个菜没上,阿来连吃了七碗饭。 当第一个菜端上来的时候,他放下了碗筷。 没有看那菜一眼,他看向了陈小富:“我睡哪?” “……不急,呆会让翠红给你安排。” “急,我现在很困很困。” “不是,你是来保护我的!我没睡你却睡了这说不过去吧?” 阿来沉吟三息:“有黄老邪在,” 他忽的看向了那个老车夫:“嗯,他也是个高手,在这地方你不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要去睡觉。” 梁靖茹又一次被忽视,她不喜欢被人忽视,“本女侠也是高手!” 阿来笔直的坐着,笔直的看向了梁靖茹,“你……不是高手。” “那你现在吃饱了咱们比划比划!” 阿来极为认真的说道: “不,我的剑不是用来比划的,是用来杀人的!” “……那试试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 阿来依旧笔直的看着梁靖茹,片刻,那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了一句话:“我不杀女人。” “你……!” 阿来已看向了陈小富:“我要睡觉!” 梁靖茹已站了起来:“我要杀你!” “女人,真烦人,我去睡了,再见!” 说完这话,他起身,转身就一飞而起。 他落在了屋顶上! 他就在西厢房的屋顶的屋脊上笔直的躺了下去! 屋脊只有尺许宽。 他就这么躺在那屋脊上睡着了! 梁靖茹目瞪口呆。 陈小富也万万没有料到。 等翠红过来的时候,那屋脊上已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老黄咧嘴一笑摆了摆手:“今晚就让他睡那吧,阿来这小子不挑吃不挑穿不挑睡,他唯一很讲究的是酒!” “酒?” “嗯,他很喜欢喝酒,但他只喝集庆老酒坊出的富春酒。” “富春酒卖得并不是太贵,远没有帝京的千里醉出名,但他说富春酒比千里醉好太多,只是富春酒藏在民间,千里醉进了宫廷而已。” “富春酒易醉,千里醉带着个醉字却偏偏没那么容易醉。所以女皇陛下更喜欢千里醉,便将千里醉纳入了皇室贡品,令千里醉的名声更大,价钱自然也就更高。” 陈小富明白了,应该就是富春酒度数比千里醉要高一些。 以后弄个酒坊? 反正自己有那么多的田地有那么多的粮食,酿酒赚银子似乎是许多穿越者必干的事。 就在陈小富如此想的时候,翠红走了进来: “少爷,老太爷没在东院,听大管家说老太爷今日下午便出去了,说是受钱老所邀去庆园下棋……估摸着也快要回来了。” 陈小富一怔:“钱老是谁?” 老黄微微一叹: “前朝两朝元老钱士林……官至内阁首辅。长乐皇帝驾崩时候,他以头抢地,若不是女皇陛下动作快,他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女皇陛下登基之后,本欲再拜他为相,与他在御书房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最终……他没有留下。” “他从集庆回到了临安,那时他已五十六岁。” “转眼十六年过去,他已七十二岁了,膝下倒是儿孙满堂,却只有一个孙子留在身边。” “他的长子钱国,曾任大周户部侍郎,听说去岁也告老。” “按照大周律,户籍不在帝京者,告老必须离开帝京,钱国并没有回临安,而是去了集庆。” “钱老的另外三个儿子都在集庆,却并没有入朝为官,而是在集庆经商。” “他的孙子曾孙辈也极少来临安,许是对当年他没有接受女皇陛下的恩赐所抱的怨念吧。” 老黄颇为感慨。 陈小富也觉得这老人的晚年挺凄苦。 这便是人性,就算是亲人也有不理解的时候。 就在这时,二狗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少爷,门外有两个老人求见!” “一个叫徐子州,另一个是少爷曾经的先生江老夫子。” 陈小富一愣,这两老头天都黑了跑来做甚? 他站了起来:“走走走,少爷得亲自前去迎接!” 第三十三章 这个奸商! 南院后花园的凉亭中挂起了灯笼。 凉亭的石桌上煮上了一壶茶。 江老夫子颇为惊诧的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安小薇,他没有问。 徐子州也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安小薇,他也没有问。 人老成精啊! 梁靖茹觉得自己又被忽视了。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当她和安小薇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落在安小薇的身上。 哪怕安小薇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哪怕自己将手里的剑舞出了一朵花来,那些人也会看着安静的安小薇。 就算他们看一眼自己舞出的剑花,那也是一瞥而过。 自己……就是个陪衬! 在帝京的时候如此,来到临安也是如此。 好吧,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默默接受。 就在梁靖茹如此想的时候,安小薇朱唇轻启开口说道: “即安,这茶……要不我来煮?” “好。” 安小薇认真的在煮茶。 陈小富的视线落在了徐子州和江老夫子二人的脸上,他微微一笑: “这东西需要证明么?” “我的意思是,证明给他们看这对我毫无意义,主要还耽误我看书的时间。” “时间是极为宝贵的。”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啊!” “按照光阴与金的比例这样算……我若是明日去柳池写一首诗一首词,下午再作一篇骈文,这得花掉多少光阴?” “那将是多少金?” 梁靖茹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样算的? 这厮脸皮真厚! 他这言下之意,是要这两位老人花银子来买他的时间啰? 江老夫子二人自然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 江余正眉间微蹙正要开口,徐子州却笑了起来: “即安,缺银子了?” “缺啊,这不就要成亲了,我这个私生子总不能指望开阳神将府给我一笔银子吧?” “小薇嫁过来可不是来吃苦的!” “我得保证让她能够无忧的在这里生活,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安小薇勾着头,面巾掩盖之下,她的银牙咬了咬嘴唇,那双眼偷偷的瞅了陈小富一眼,满眼的羞怯。 梁靖茹已惊呆了。 她知道陈小富很无耻,却不知道会如此无耻! 徐老大儒一捋长须微微颔首:“你说的对!” “你本无须证明自己,便没有义务去参加明日的交流。” “但老夫已答应了那些学子们,故也无法反悔。” “你看这样如何?” “明日上午的诗词下午的骈文,你但凡能拿到一个第一,老夫奉送纹银千两,这样行么?” 好好的文学交流就这样变成了充满了铜臭味道的交易…… 安小薇觉得陈小富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毕竟文学这个东西在她的认知里还是很圣洁的。 但她并没有出言阻止。 因为这是陈小富的决定。 男人的决定,当着外人的面轻易不能去否定,甚至不能去质疑! 梁靖茹本以为徐老大儒这大晚上的跑来请他,还给出了一千两银子,他理应满足理应答应了。 却不料陈小富还是摇了摇头: “徐老,这银子不应该由你来出。” “是他们想要质疑我的,谁质疑谁出银子请我求证这才合理嘛!” “这样,呆会你们回去之后,你和先生给那些学子们说一下,就说是我说的。” “我陈小富的时间很宝贵,我陈小富的诗词文章更贵!” “明日柳池交流我会到,但前提是入柳池者,需要收门票。” 所有人顿时一怔。 徐子州瞪大了那双老眼:“门票?” “对,入场者交十两银子!” 江老夫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贵?” 陈小富咧嘴一笑:“这收来的银子呢,弟子不能独吞。就请先生给院正大人说一嘴,就说……平分!” “其实弟子还有一个主意能让书院赚到更多的银子。” 梁靖茹敏锐的察觉到这句话很有水平。 他说的是让书院赚到更多的银子! 他打着书院的幌子为自己谋利! 这个奸商! 江老夫子这时候似乎来了兴趣,“哦?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明日一大早,就派出学子们去临安城的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就说花溪别院的那个私生子要在诗词文章上单挑临安书院的所有学子还有齐国的十二学子!” “这么一说,肯定会引起临安城所有街坊们的兴趣。” “他们会来临安书院看个究竟。” “那便在书院的大门口收银子……十两银子一人,书院的学子也必须给。” “不过弟子也知道书院的学子们富裕的不多,等赚到了那些街坊们的银子之后……书院学子所交的银子如数退还,其余的银子,弟子与书院五五分账,如何?” “……!” 四人无比震惊的看向了陈小富! 就连安小薇也不例外。 “还能这样?” “是不是有辱斯文?” 陈小富咧嘴一笑:“知识这个东西,它只能变成银子才能真正的体现其价值。” “读书不就是为了当官么?” “当官不就是为了发财么?” “其实都是对知识的变现,只不过是我这方式来的更直接一些罢了!” 此间忽的安静。 安小薇斟茶,徐子州江老夫子在沉思中饮茶。 一杯茶喝完,江老夫子与徐子州对视了一眼,他点头应下: “那老夫与老徐回到书院便去与李院正商量商量。” “好,明日我会早些来书院,先去藏书楼看书。” 徐子州这时放下茶盏忽的问了一句:“你奶奶可在别院?” “没,她去帝京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徐子州有些失望。 “你爷爷呢?” 一个声音从走廊传来: “徐子州!” “你这老匹夫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跑到老夫的别院来!” 徐子州回头,便见陈临渊步履虚浮的向此间走来。 陈小富一瞧,连忙起身走了过去,一把将陈临渊给搀扶住。 陈临渊摆了摆手:“没事……微醺……微醺,老夫还能再喝三斤!” 说着这话,他伸手向徐子州一指,嘿嘿的笑了起来: “子州啊,老夫不仅比你帅,老夫的酒量还比你好!” 在陈小富的搀扶下,二人走入了凉亭,他坐在了桌旁,忽的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梁靖茹和带着面巾的安小薇。 他愕然的张了张嘴,扭头看向了陈小富: “这……你小子可以啊!” “竟然将老婆都带回来了!” “还是两个!” “梁郡主你、你爷爷同意么?” “别管他同不同意,我这孙子,很好!” “哈哈哈哈哈……谁敢再说你傻,老子撕烂他的嘴!” “这两个老东西交给爷爷了,你们……” 陈临渊挥了挥手: “春宵一刻值千金!” “去睡!” 第三十四章 十成! 三个老头要叙旧。 一对新人本该花前月下,奈何身边多了一个……累赘。 “女侠应该累了,翠红已安排好了客房,你莫如早些休息如何?” 站在南院主院的花园里,陈小富看了看这位‘梁郡主’,他自然是没有叫她一声郡主的。 梁靖茹似乎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她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那轮凸月,“睡觉还早了一些,本女侠也不累。” “……” 陈小富想一棍子将她敲晕,想了想自己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那……饮茶赏月?” “好呀!” 三人行,至一凉亭。 落座,陈小富吩咐翠红取来茶具,煮上了一壶茶。 安小薇捋了捋晚风吹乱的一丝长发,看向了陈小富,问道: “即安,” “嗯?” “明日……那声势弄得太大你会不会有压力?” “没有,不就是做诗词文章么?这玩意儿真没啥难度。” 坐在一旁的梁靖茹不知道为啥就喜欢和陈小富抬杠,她乜了陈小富一眼: “切!” “真没啥难度?就算是那些大儒也不敢出此狂言!” “你这是飘了吧?” “谁给你的勇气?” 陈小富没搭理这个累赘,却看见了安小薇眼里隐隐的担忧。 安小薇的担忧不无道理—— 如果明儿个一早临安书院真派出学子在临安城敲锣打鼓一宣传,恐怕临安城许多人都会跑去临安书院看一看。 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私生子,竟然要向临安书院的所有学子,还有齐国来的十二个最优秀的学子挑战…… 挑战的还是诗词文章! 这事太过荒唐。 定会吸引许多人的好奇心前来一探究竟。 倘若陈小富赢了,他自然会名声大噪。 临安城的所有人会重新认识他,会对他刮目相看。 可倘若他输了…… 这应该是临安所有人所预料的结局,但这样的结局却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陈小富自然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输与赢的消息都会随着那些行商传入帝京。 赢了自然很好,爷爷会因此而欢喜,父母亦会改变原来的态度。 可若是输了,他在帝京那些高门大阀的眼里本已一无是处,再有这般笑话……爷爷恐怕不敢出门,父母恐怕也会在爷爷面前再提悔婚之事了。 安小薇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很缺银子么?” “不缺,但银子这个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的。” 安小薇沉吟三息: “要不,趁着江老他们还没走咱们去给他们说说取消这、这门票的事?我有银子的,到时候我将所有的银子都带来,好么?” 陈小富笑了,他拎壶斟茶,“小薇,其实就算不弄这一出,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也是要我来证明自己的。” “对联拿了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不然徐老和江老二人不会夜里前来。” “他们无法向那些学子解释我这个第一是怎么得来的,那些学子会认为他们替我作弊,质疑他们的人品。” “这人老了就特别珍惜自己的羽毛!” “所以我无法拒绝。” “既然无法拒绝,那就要从中得到好处。” “其实吧,我就算是输了我也毫无损失,我又没有出一文钱的银子。” “但如果我赢了,那真能赚一大笔的银子!” 安小薇眼睛一眨一眨:“你有多大的把握赢他们?” 陈小富脱口而出: “十成!” 安小薇:“……” 梁靖茹:“……” 陈小富:“来来来,喝茶赏月!” 梁靖茹看了看陈小富,心想这厮的心,真大! 她们并不知道陈小富做出如此决定主要是他希望安小薇能够开开心心的嫁过来。 前身的名声说不上臭,毕竟没做过一件恶事,但前身的名声并不好这也是事实。 帝京没有人将这位神将府的这位私生子打上眼。 安府也因此遭受了许多人的奚落。 认为安老爷子是眼瞎了。 是要将这孙女往火坑里推。 就算安小薇不在意,想来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们是在意的。 她背负了许多。 现在自己既然来了,那就不能让她再背负这些东西。 就要让帝京的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安小薇的夫婿并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白痴,而是……诗书满腹的大文豪! 另外,也要让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女人知道自己有极高的才华。 她肯定会做点什么。 临安是自己的主场,这里有老奶奶,有老黄,现在还有阿来,她总不可能派兵来攻打花溪别院吧? 她大抵会请江湖中人来对自己不利。 他需要借此看看开阳神将这个便宜父亲对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 …… 凤历十六年六月十九。 天光微亮。 向来早起的安小薇已起了床,在翠红的服侍下,她已梳洗完毕。 翠红已知道了面前的这位便是花溪别院未来的少奶奶。 她的心里很欢喜。 不仅仅是这位少奶奶那绝世的容颜,还有这位少奶奶那极好的性子。 “小姐,少爷这时候应该在后花园了。” 安小薇站在主院的回廊上,正看着这满园的景致,听翠红如此一说,她微微一怔: “他这么早在后花园……赏花么?” “可不是呢,少爷在后花园锻炼。” “锻炼?” “嗯,少爷自从上次……就是上次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儿一样,他说要看书,吓得老夫人将书楼都给拆了。” “少爷便开始在后花园锻炼,他说这身子骨太弱。老太爷当时还很担心,而今看来少爷是对的,少爷的精神和身子都比以往好了不少。” 安小薇来了兴趣:“那……带我去看看?” “好!” 梁靖茹还在睡觉。 二人走过了抄手回廊,穿过了一道月亮门便来到了后花园。 果然,陈小富正绕着那片荷塘在跑步。 他跑得很快。 路过二人面前的时候还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跑完之后,他又去了一旁的那片草坪开始做一些训练动作。 安小薇好奇的看着,脸上的笑意早已荡漾开来,心里愈发的欢喜,便觉得老天爷是眷顾着自己的。 就在这和谐美好的静谧中,又一个丫鬟跑了进来。 “翠红姐、翠红姐!”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不好了呀,刚才张大牛来了别院外,说、说临安城里沸腾了!” 安小薇一惊:“你别急,仔细说来听听。” “……奴婢见过小姐!” “是这样,张大牛去赶集,这不刚来到柳叶巷子,便听见了咚咚咚的锣鼓声。” “那阵仗!” “他说有数百学子敲锣打鼓走在街巷上,他们向围观的街坊们说……说少爷他、他今儿个要在临安书院挑战所有学子!” “做诗词文章呢!” “说少爷还要挑战齐国的什么、什么十二才子!” “少爷他……他、奴婢的意思是今儿个少爷千万莫要出门,这怕是又犯病了,奴婢已叫了二狗子去请张神医了!” 安小薇看向了正在锻炼的陈小富,眼里有些不安。 片刻,陈小富走了过来。 “翠红,准备吃早饭。” “少爷我去沐浴一下就出发,对了,叫上那个道士。” “我在这!” 陈小富抬头。 阿来就站在荷塘边那凉亭的顶上。 就像一根避雷针。 第三十五章 他的脑子还是有点问题 两辆马车离开了花溪别院。 陈小富依旧与安小薇同乘一辆,只是驾车的不是老黄,而是阿来。 对此阿老颇有一番怨言: “我是道士,不是车夫!” “我擅长杀人,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选个好的日子埋人,我真不擅长驾车。” 老黄一句话没说,就递给了他一个酒葫芦。 阿来接过一闻,他立刻将这酒葫芦挂在了腰间,从老黄的手里接过了马鞭。 “驾车应该不是太难吧?” 天可怜见的,阿来真没驾过马车。 无极观在青云山上。 登山的路崎岖不平,莫要说马车了,就连马走着也是很危险的。 他虽偶尔会去江湖行走,可那真的就是走。 所以,这个车夫很不合格! 坐在车里的陈小富和安小薇二人左右晃荡,时不时还颠一家伙。 陈小富抱紧了安小薇。 安小薇……她觉得那叫阿来的道士怕是故意的! 当马车驶过了田间的这条笔直道路,阿来似乎掌握了驾车的技术。 他手握马鞭,指挥着拉车的马向柳叶巷子转去,速度有些快,安小薇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倒在了陈小富的怀里。 陈小富一脚蹬住了厢壁,稳住了身子,这才感觉到一股温暖与柔软入怀。 安小薇坐起,面色绯红。 前方有这车夫的声音传来: “驾车这活儿比侍候师傅还是简单太多了。” 马车驶入了柳叶巷子,阿来似乎真的熟悉了,行驶得颇为平稳,许是因为速度并不快。 因为街巷上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 有嘲杂的声音传入了马车里: “你们去临安书院么?” “去呀,看看花溪别院那位少爷如何挑战那些学子们。” “说需要十两银子才给进去看呀!” “十两银子对你张屠夫算个什么?多杀两头猪多卖两天肉不就赚回来了?可那位私生子挑战临安书院那些学子这种事……可千百年也不一定能够遇见一次的!” “李员外此话有理,就当花十两银子看一场戏吧。” “……十两银子都能请到一个戏班子了!” “你傻啊,这事是戏班子能比的么?” “戏班子随时可以请,但陈公子要做诗词文章……你这辈子恐怕就只能见到这一次!” 安小薇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咧嘴一笑。 便听外面又有人说道: “我说,他凭什么和书院的学子们比诗词文章?听说还有齐国那位徐老大儒带来的十二天才少年,他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谁知道呢?正是因为不知道他凭什么有如此胆量,才值得花十两银子去看一看!” “有道理,那……咱们同行!” 一路都是与之类似的声音。 临安书院看来也是穷疯了。 临安城还是很大的,那位李老院正恐怕是将书院里的三千学子都派了出去。 他似乎生怕遗漏了某处街巷,那些学子们应该是天没亮就起了床,就去了那些大街小巷—— 对此,那些学子们应该也是欢喜的。 他们想要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出丑,他们想要自己在临安所有人的见证之下输给他们,以证明自己依旧是那大字不识几个的……白痴。 阿来显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离开无极观之前自己本来正在烤一只野鸡。 师傅说:“你该下山了。” 阿来问:“去哪?” 师傅说:“去临安城外花溪别院。” 阿来问:“去花溪别院干啥?” 师傅说:“保护陈小富陈公子。” 阿来:“……那个傻子?” 师傅当场就将罄锤敲在了他的头上。 那一次,师傅极为认真的说:“你记住,他不是傻子!” “他是你的……主子!” 阿来不明白那家伙怎么就成了自己的主子。 他见过花溪别院的那位老太太,也听说过陈小富的那些事。 迫于师傅的淫威他下了山,他绕了一大圈才来到了花溪别院。 昨晚见到了陈小富,看起来似乎不傻。 昨晚他真睡着了,并没有听到凉亭里陈小富与徐子州和江老夫子的对话。 此刻马车行走在街巷上,他听到的竟然全是关于这位主子的事! 阿来这就有些纳闷了,心想……你在别院里呆着好好的,咱哪也不去这不是挺好么? 有那偌大的花溪别院,有别院外的千顷良田,陈小富这辈子就这么躺着也能舒舒服服的过啊! 你跑去挑战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干啥呢?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就算挑战,你选择武斗不比文斗更好么? 他看了一早上陈小富锻炼。 这样的锻炼对于他这样的江湖高手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但他觉得这位主子要动手打赢那些文弱的书生还是比较容易的。 当然得一个一个的上。 至于文斗…… 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阿来都笑了。 他觉得这位主子的脑子还是有问题。 回去之后得给他把把脉,弄点草药熬了给他喝下去。 就这么想着,马车驶入了青鱼巷子。 这个时候的青鱼巷子向来安静,但今儿个却一反常态,青鱼巷子里竟然也有不少的人! 多是姑娘。 还是花枝招展的姑娘! 这地方,阿来熟悉。 临安城他来的时候不少,毕竟不是太远,无极观师徒二人太懒,没种地,连菜都没种,这就需要来临安城采买生活的必需品了。 阿来不仅仅来过青鱼巷子,他还去过映月岛,还上过赏月楼。 当然,他并没有进去,因为要进赏月楼的门票很贵! 比这位爷的十两银子的门票贵多了。 由此可见喜欢诗词的人还是没有喜欢姑娘的人多。 他在赏月楼的楼顶上听过里面的姑娘唱曲,也扒开过屋顶的瓦片看过里面的姑娘们……喘息。 回到无极观问过师傅,师傅说,以后别去看了。 阿来问为啥,不是很好看的么? 师傅说,看多了伤身,会坏了你的童子功! 从那之后阿来再也没去过。 因为师傅说他是无极观这么多年来唯一练成了童子功的人!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是无极观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弟子! 马车里的陈小富也没料到连青楼里的姐儿们都惊动了。 撩开车帘的一角,他不仅看见了青鱼巷子里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当马车驶出了青鱼巷子,他还看见了西子湖里划来的几艘画舫! 如此说来,就连映月岛上的姑娘们也来了? 自己的魅力还真有点大啊! 第三十六章 你是真无耻啊! 幸亏今儿个早上走得早。 当陈小富一行抵达临安书院的时候,那条书香路上还只有寥寥几个人。 临安书院显然为今日之事做了万全的准备,大抵也是估计到会有不少人前来,今日的赛场放在了广场上。 靠近教学楼的那一头竟然搭建了一个颇大的台子。 台子上还铺上了大红的地毯。 当陈小富走入书院大门的时候,这门前已经站着不少的学子。 这些学子怀里都抱着一个箱子,应该是负责收银子的。 当那些学子们看见陈小富的时候他们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院正大人天不亮就弄出了如此大的阵仗,他们很担心会吓着了陈小富。 倘若陈小富缩在花溪别院不出来…… 他肯定是不在乎丢不丢脸的,但临安书院的脸就丢定了! 临安城的街坊们反正也都知道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反而会嘲笑书院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一个白痴,你们竟然真要与他比斗诗词! 他傻也就算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却也这般傻……这读书人的脸面往哪搁去? 还好,现在他来了。 那些学子们看向陈小富的目光里竟然没有丝毫嘲讽之色,反而一个个都极为欢喜。 他们甚至让出了一条路来。 甚至有学子拱手行礼,道一句陈公子辛苦了! 这一家伙就把阿来弄糊涂了,他愈发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位主子要单挑这些学子,这些学子竟然还对他如此客气的? 陈小富也一脸乐呵呵,他也冲着那些学子们团团一礼,还极为慎重的吩咐了几句: “会来许多许多的人!” “你们可要将这门看紧了。” “不管男女老幼老弱病残,但凡想要进来的……统统得交银子!” “辛苦各位了,等本公子赚到了这笔银子,请你们去赏月楼!” 说完这话,他带着一行人直奔藏书楼而去。 那些学子们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呆。 “院正大人说,他如果输了,这些银子就全部是书院的!” “是啊,听他这口气……莫非他还想赢?” “这厮,有点高深莫测啊!” “高深莫测个屁!他虽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可我却听说开阳神将并不待见他,不过每月倒是会给别院送来一些银子。” “花溪别院那位老太太也说过等他成亲之后,花溪别院就是他的,别院外的千顷良田也是他的。” “那么他根本就不缺银子。” 有学子疑惑道:“那他配合院正大人搞这么一出干啥?” “好玩呗!” “这有钱人的想法与咱们可不一样,他又不需要去考取功名,就图个乐子罢了。” “真不在乎丢人?” “你我许会在乎,可这位少爷,他恐怕一点都不在乎。” “……他身边那两个姑娘是谁?” “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十七了,凭着花溪别院的产业,哪怕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也会有大把的姑娘愿意嫁给他的。” “这就是银子的好处好!” “你、我,我们,都老老实实的读书吧,争取考个功名弄个小官儿当当,将来多少能捞点银子。” 就在这时,有个学子忽然说道: “你们看,他又被昨日那摇扇的少年给拦住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揍那小子一顿?” 所有人扭头望去。 就在前面不远处,潘青云带着梅长雨和叶少衍二人拦住了陈小富的路,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黑衣武士。 三人旁边还有三个齐国的学子,他们看向陈小富的目光也极不友好。 潘青云手里的金丝折扇摇了摇,嘴角一翘: “陈小富啊陈小富,本公子当真是很佩服你了!” 陈小富也咧嘴一笑:“你佩服本公子就对了,请让开,本公子没那闲功夫和你扯淡。” 潘青云手里折扇一收,眉梢一挑: “急什么呢?左右你都是输,莫非你想去找徐老大儒问问今日之题?” “然后再请小薇给你做出来又变成是你的?” “你是真无耻啊!” “屁本事没有靠女人……你丢的可不仅仅是开阳神将的脸!” “你将咱大周男儿的脸都丢尽了!” “我若是你,就离开小薇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是什么模样!” 有不少学子围了过来。 他们听见了潘青云的这一席话便又尽皆看向了陈小富,心想那摇扇公子的身后有武士,陈小富总不敢再揍那公子一顿吧? 面对如此奚落,他大抵也只能灰溜溜的躲着走了。 可他们忽的发现陈小富面上的表情丝毫都没有变。 陈小富扭头对阿来说了一句:“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阿来一愣,心想这分明是在考验你,怎就变成考验我了? 安小薇杏眼一瞪,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陈小富一把给拉了回来。 他看向了潘青云身边的梅长雨,问了一句:“鼻子还疼么?看你面色苍白,当是流了不少血吧?” 梅长雨后退了一步,“你……” “别你不你的,给人当狗有什么好处呢?” “人家打狗要看主人,可本公子打狗,那是连主人一起打的!” 潘青云乐了,“你敢么?” “你动本公子一根指头试……” 他的话音未落。 陈小富一记摆拳就砸在了他的左边脸颊! 这一拳力道极大! “砰!”的一声闷响,潘青云的脑袋一偏,一口血从嘴里甩了出去! 一同甩出去的还有一颗牙! “啊……!” 他一声惨叫,一手捂住了腮帮子,他身后的两个黑衣武士哪里料到陈小富一言不合就又动了手! 二人锵锵拔刀。 陈小富后退一步,拍了拍阿来的肩膀:“该你上了。” 阿来这才明白考验的意思。 他反手拔剑。 黝黑的桃木剑出鞘。 一剑击出,叮叮两声将两名黑衣武士劈来的刀给荡开。 阿来欺身而上。 手里桃木剑没有挽出一朵剑花,就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如风一般的从二人之间穿过…… 他叫阿来! 他持剑而来! 两剑! 两剑击中了两个黑衣武士握刀的手。 两把刀掉落在了地上。 又两剑! 两剑击中了两个黑衣武士的肋骨。 二人惨叫一声蹬蹬蹬后退了五步。 阿来回到了陈小富的身边,抛剑。 桃木剑欢喜入鞘。 “噗通……噗通……”两声。 二人腰间流血躺在了地上。 阿来撇了撇嘴: “太弱了,这种货色你应该叫这位女侠出马。” 梁靖茹整个人都不好了,却无话可说。 因为这个道士明显比自己厉害太多。 那些学子们一脸震惊的看着陈小富,他们没有料到陈小富是有备而来。 他现在将那摇扇公子一拳打得吐血,他身边那道士又将摇扇公子的侍卫给重伤,那么,陈小富这厮该罢手了吧? 就在他们惊骇的视线中, 陈小富一脸云淡风轻的向潘青云走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凶残如斯 “陈小富!” 叶少衍这时候哪里还有那稳重如山的模样。 他慌极了。 他觉得陈小富就是个恶魔! 这厮……太凶残了! 他想要干啥? 不是说江南之地出文人,穷山恶水才出刁、民的么? 这厮蛮横无理,还毫不考虑后果,他怕是会将潘大少给活活的打死! 他慌忙一声大喝,“站住!” “你知道他是谁么?” 陈小富当然没有站住。 他根本就没搭理叶少衍。 他来到了潘青云的面前,潘青云一脸愤怒,张开了那张血淋淋的大嘴,伸出了另一只手指着陈小富,咬牙切齿的吼道: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私生子,你摊上事了!” “你摊上大事了!”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么?” 陈小富咧嘴笑了起来,“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一大早的,这才进门就被狗咬,总不能白白被狗咬一口吧?” “所以,我只能略施拳脚。” 他的面色陡然一寒,双眼一瞪,也恶狠狠的说道: “至于你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 “接下来,本少爷就将你揍得连你妈也不认识!” 潘青云吓了一大跳:“你、你敢!” 陈小富一撩衣袖,“还没有本少爷不敢做的事!” “我、我是……” “是泥妈个头!” 陈小富一拳就干了过去。 “砰!”的一声,这一拳砸在了潘青云的右边脸颊。 潘青云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嘴里又甩出了一口鲜血,他连退三步,还没站稳,眼前陡然一黑! 一只脚在他的眼里急速放大! “砰!” 这一脚踹在了他的面门! “啊……!” 潘青云又退五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陈小富已冲到了他的面前。 “砰!”的就是一拳砸在了潘青云的鼻梁上。 潘青云倒地。 鼻血与嘴里的血一顿狂飙。 陈小富一家伙坐在了潘青云的身上,双拳左右开弓,一边打还一边骂道: “你特么的说我无耻也就算了。” “你竟然敢窥觑我老婆安小薇!” “你说我给大周的男儿丢脸这也罢了!” “你特么的竟然敢将小薇比喻为癞蛤蟆……有那么漂亮的癞蛤蟆么?” “你是不是眼瞎!” 梁靖茹:“……” 安小薇:“……” 围观学子:“……” 潘青云: “啊,不是、我是将你比喻为癞蛤蟆。” “砰!” “这还差不多……也不对,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少爷这么帅,你见过这么帅的癞蛤蟆么?” “啊……你帅你帅……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陈小富今日比昨日更加凶残啊! 昨日那少年这时候还鼻青脸肿的模样,今日这位摇扇公子……他真会被陈小富给捶死啊! 安小薇也慌了,潘青云虽说很讨厌很可恶,可他爷爷是左相! 陈小富这倒是一时爽快了,恐怕会惹来大祸端。 他若是把潘青云给打死了,这事就难有回环的余地了。 她连忙跑了过去,拽住了陈小富的手。 “再打就真打死了!” 陈小富起身,看着满脸是血已分辨不出模样的潘青云。 双手在潘青云的衣裳上擦了擦血迹,他向叶少衍和梅长雨二人看了过去。 就这么一眼,二人连退了两步。 “别人喜欢打狗,我喜欢打狗的主人。” “再给你们说一次,本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 “本公子不想知道他是谁。” “另外,本公子不想再看见你们!” “带着你们的主人滚!” “不然,本公子见你们一次揍你们一次!” “滚……!” 叶少衍梅长雨慌忙将潘青云从地上扶了起来,叶少衍将奄奄一息的潘青云背在了背上。 他狠狠的瞪了陈小富一眼…… 就是这一眼。 陈小富一个健步,一脚就踹了过去! 天可怜见的。 这一脚踹在了叶少衍的胸口! 叶少衍喉头一甜,一个踉跄向后倒了下去。 他的背上是潘青云! 这一家伙,潘青云这个垫背的活生生被挤得又狂喷一口鲜血醒了过来。 “啊……!” 他又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叶少衍胸口还在剧痛,他慌忙爬了起来,再次将潘青云背在了背上。 这一次,他不敢再看陈小富一眼。 “最烦就是你这样的屁本事没有还想要挽回一点面子的人。” “你若有种,再瞪本少爷一眼试试?” 此刻,已有临安城的街坊交了银子进入了书院。 其中以青鱼巷子的姑娘居多。 他们是来看花溪别院的那位少爷挑战临安书院的所有学子的。 说好的比试诗词文章,这怎么比上了拳脚? “呀,陈公子好生厉害!” “你们来晚了一点没有看见,可精彩了!陈公子将那人暴打了一顿呢!” “那个摇扇子的公子太惨了,只怕是毁容了。” “他的扇子都没拿……跑的真快。” “哇,陈公子好帅!” “我好喜欢他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性子,还有他打人都那么帅……我要嫁给他!” “有病,人家陈公子会看得上你么?” “他若是看不上我,我就将赏月楼的花魁红袖妹妹介绍给他认识认识,他肯定是能看上红袖妹妹的,到时候……我便当个通房丫头!” “……红袖可不一定看得上他了!” 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手握湘妃扇七嘴八舌,有人忽的向旁边地上一指: “地上那两个黑衣人也是被陈公子打死的么?” “是陈公子身边的那个道士出的手。” “这十两银子值啊,接下来陈公子还会打谁?” “……” 陈小富没有打谁,因为叶少衍三人已灰溜溜的走了,现在已无人再拦着他的路了。 他带着安小薇梁靖茹和阿来向藏书楼走去。 钰扶三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这厮……” 钰扶深吸了一口气:“不似传闻中那么简单啊!” 三人也离开了人群,来到了广场的一角。 莫知秋眉间微蹙,“六皇子殿下,此事当从长计议,咱们还是轻易不要招惹陈小富的好。” 这个叫钰扶的少年竟然是齐国的六皇子! 他此刻面色阴沉,沉吟片刻:“难道就这么看着小薇嫁给他?本宫心里不甘啊!” “殿下莫急,待去了大周帝京,女皇陛下是要面见你的。” “我以为,在那个时候殿下再向女皇陛下提起对安小姐的爱慕之心,以两国友谊为名。” “想来女皇陛下会同意,毕竟这两年大周朝遭了太多的灾,她需要咱们齐国的帮助,尤其是粮食!” 钰扶看向了远处,远处已没有了陈小富的身影。 他的眼微微一眯: “知秋所言极是。” “那便让他再得意一阵子。” “呆会文会,我等需全力以赴,务必要让他丑态毕露!” 第三十八章 人善被人欺 陈小富四人来到了藏书楼。 坐在了藏书楼一楼的那张矮几前,梁靖茹这才有些焦急的开口说道: “他是左相潘不负的孙子!” “长孙!” “潘家长房就这一个长孙!” “他叫潘青云,人虽说坏了一点,但才学确实是有的,所以……他深得他爷爷喜爱。”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安小薇也很是担忧的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却毫不在意的一笑:“早知道那孙子是长房长孙,我就该一脚绝了他的后!” 梁靖茹:“……” 安小薇:“……” 阿来站得笔直:“少爷说的对!” 梁靖茹瞪了阿来一眼:“别瞎掺和!” 她又看向了陈小富,很认真的说道:“神将府听起来厉害,但真要论及权力,是远不及左相府的!” 阿来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笔直的看向了梁靖茹:“我是睁着眼掺和的,就是该让那孙子绝后!” 梁靖茹:“……” 这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病! 陈小富沉吟三息:“姓潘的敢调兵来打花溪别院?” “既然我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姓潘的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开阳神将府找我那个爹,对吧?” “对,如果你那个爹要你进帝京去左相府负荆请罪,你怎么办?” “我不去,他们又能拿我怎么办?” “那迎娶小薇你去不去?只要你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陈小富微微一笑:“娶小薇我肯定是会去的,至于死路一条……这倒未必。” 梁靖茹眉间一蹙:“你有什么保命的本钱或者本事?” “这个就先不告诉你,我只能给你说……谁敢要我的命,我一定会先要了对方的命!” “所以这接下来我会很忙,不过陪小薇的时间还是有的。” “至于女侠你,你可以去闯荡江湖了。” 这是逐客的意思?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 这个女侠的身份显然也不简单—— 她不是安小薇的侍卫,她与安小薇形如闺蜜,所以,她肯定是帝京人氏。 昨日她仗义拔剑,并不畏惧那姓潘的,还说出了神将府未必就怕了左相府,她极有可能是某个神剑府的千金大小姐。 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绝不能让她知道,万一她跑去帝京告密,那自己就会陷入被动了。 他需要银子。 很多很多的银子! 这还不能开口向爷爷奶奶去要,因为他问过翠红,别看别院外有千顷良田,但别院却并没有多少存粮和存银。 每年那么多的粮食都运走了! 翠红不知道那些粮食运去了哪里,只以为是被老夫人卖了。 可卖了偏偏别院又没多少银子……有时候还要靠帝京的那位便宜父亲偷偷的接济。 这就很没道理了。 他便觉得这位奶奶有些神秘,这花溪别院也有些神秘。 那位大管家很神秘。 老黄很神秘。 这些人对自己是友善的,可偏偏他们似乎又有很多事藏在心里没有对自己说起。 这令陈小富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危机。 他不能将自己的命交给他们,所以,他需要自己去做些什么了。 比如,从那些佃户中选一些身强力壮的出来先组建一支别院护卫队—— 按照大周律,私人要建立一支军队这是不行的。 但花溪别院有如此之大的产业,他建立一支不超过百人的护卫队,这是被允许的。 人数既然很少那就需要最好的武器和最好的盔甲来弥补其战斗力。 他得有自己的冶炼作坊和铁匠铺子。 对于冷兵器的锻造他是熟悉的。 从书中看来,这世界才刚刚从青铜文明步入铁器文明,他有很多方法能打造出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和盔甲。 这,便是他安身立命之本,绝不能为外人道。 梁靖茹盯着陈小富。 陈小富面不改色的也盯着她。 梁靖茹咬了咬嘴唇,表露的是本女侠偏就不走的倔强! 安小薇一瞧,“她……她不是什么女侠。”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天枢神将府的大小姐,咱们大周朝女皇陛下钦封的长宁郡主。” “哦,好吧,” 陈小富收回了视线,“看在小薇的面子上,你……你在小薇身边也好,定要保护好小薇的安全!” 梁靖茹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本小姐堂堂郡主,你这话的意思是本郡主要想留下就得免费当小薇的保镖了? 倘若安小薇有危险,她肯定会拔剑,但陈小富这样说出来却让她有些不舒服。 但偏偏又无法辩驳。 这就很难受了。 还好,就在这时江老夫子走了进来。 他看着陈小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变得如此冲动了?” 陈小富起身,躬身一礼:“先生,不是学生冲动,是他欺人太甚。” “退一步不行么?” “倘若弟子退一步,他会欺十步。不仅仅是他会欺十步,估计许多对弟子不满的人都会欺身而来。” “这便是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非弟子残暴,而是对付这样的恶人只能比他们更恶,只有将他们打怕了,打服了,这日子才能过得安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江老夫子沉吟三息:“可你打了小的老的就会出来。” 陈小富微微一笑:“先生,我也有老的,就让老的去对付老的吧。” 这就很无耻了。 江老夫子心想你那爷爷曾经虽当过翰林院的伺读,这官儿与手握实权的左相大人可根本不能比。 你那父亲虽是开阳神将,大周朝有七个神将! 神将虽掌握着兵权,但那兵却是女皇陛下的。 他大抵是不会去招惹左相大人的,毕竟左相大人掌管着吏部、兵部和户部这三个最关键的衙门。 倒是庄老夫人…… 这位老夫人在前朝旧都集庆时候的名气极大。 她带着陈小富离开集庆已过去了十七年,就连大周的帝京都早已迁去了北方的蓟城。 所谓人走茶凉。 蓟城里倒是有些老人还记得庄轻蝶这个名字,左相大人肯定是记得的,但他的孙子被陈小富揍得只剩下了半条命,他恐怕也不会再忌惮于庄老夫人了。 如此看来,陈小富是完败。 他一时的冲动,恐怕会给花溪别院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总之,这事你得告诉你奶奶一声。” “昨晚与你爷爷聊了许久,向他问起了那首《渔家傲、秋思》,他虽有七分醉意,在听了那首词之后,他说……那首词并非他所作。” “即安,那首词真是你作的么?” “倘若是,老夫就请徐子州入帝京的时候将此词呈给女皇陛下看一看。” “女皇陛下能征善战亦喜文……见此词当会欣喜,这或许能成为你的一张护身符!” 第三十九章 万人空巷 陈小富在临安书院暴打了左相大人的孙子,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 知道被打者身份的人极少,这却瞒不过少数人的眼睛。 花溪别院大管家陈实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在陈临渊的门前站了片刻。 昨晚陈临渊陈老太爷醉了,这时房间里还有鼾声传来。 他转身去了南院。 南院门前的那处耳房的屋檐下,老黄正躺在那张躺椅上。 他拎着个酒囊时不时的喝一口,他依旧看着天边的朝霞,只是他的脸上不再有曾经的那种麻木,他的眼里也不再是曾经的死气沉沉。 他的脸上带着喜悦。 他的眼里有了光。 他甚至还在哼着小曲。 陈实来到了老黄的身旁,坐在了一张凳子上,扭头看了老黄一眼: “很惬意?” “这十七年来,你这张死人脸总算是有了点人的样子。” 老黄乜了陈实一眼:“老子当然惬意了。” 老黄侧身,看向了陈实,“你说,是不是真有命这个东西?” “也或者是不是他的在天之灵在保佑着少爷?” “他从三楼上摔下,这真一下子给摔开窍了!” “你根本不知道少爷的变化有多大!” “你若是亲眼见了,你也会如我这般惬意。” 陈实那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好吧,少爷的变化确实难以理解。” “我也刚收到青衣楼传来的消息,少爷又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老黄一愣:“他不是去了临安书院了么?比试尚未开始,他给了我们啥天大的惊喜?” 陈实沉吟三息: “他将左相潘不负的孙子潘青云给打了个半死!” 老黄顿时瞪大了眼睛,片刻,他哈哈大笑。 他从躺椅上一家伙坐了起来。 喝了一大口酒! 撩起衣袖擦了擦嘴:“打得好!” “少爷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才像他娘!” 陈实看着老黄:“可他娘并没有认他,潘不负可不知道他娘是谁!” “潘青云回到帝京,你说潘不负会做些什么?” 老黄双眼微微一眯,脸上的那道疤痕一抽,更显狰狞:“那就不让潘青云回帝京!” “……你可不要乱来,临安城里有老鬼的人在看着。” “我来给你说这个消息,就是告诉你,少爷的变化已不可掩盖,老鬼会知道,帝京的许多人也会知道。” “接下来,这临安许会起风了,这么多年的准备,许会派上用场了!” 老黄沉吟三息:“那我去一趟青云山,见一见瞎子。” “好。” “你不去临安书院看看少爷?” 陈实:“我等老太爷醒来随他同去。” 当陈实与陈临渊乘坐马车抵达临安书院的时候,这里已人山人海! 挤不进去! 根本就挤不进去! 临安书院的学子收银子都收到了那面牌坊前。 书香大道上站满了人,这些人却无法进入书院里。 陈临渊看着这阵仗目瞪口呆。 这个孙子……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了昨晚徐子州给他的那张纸上写的那首词,陈临渊哪里敢相信那首词是陈小富所作的。 这根本就不可能! 但徐子州和江余正二人却信誓旦旦那首词就是昨天才诞生的! 诞生在临安书院的藏书楼里! 是安小薇亲笔抄写下来,亲自送到他们手上的! 藏书楼里只有陈小富、安小薇和梁靖茹三人! 不是安小薇所作,不是梁靖茹所作,那么还能有谁了? 这令陈临渊很是迷糊。 虽说这两个月来陈小富的变化极大,可倘若说大到无师自通并能一举与大儒齐名……这未免还是太过夸张了一些。 便无法解释。 今儿个起床又听大管家说陈小富要挑战整个临安书院的学子……他必须来看看。 可现在显然是看不着了。 “这临安城的人是疯了么?” 二人干脆来到了西子湖畔,望着继续向临安书院涌来的人,陈临渊一捋长须很是担忧的又道: “即安他可别当着全临安城的人出丑才好!” 陈实躬身一礼:“少爷他,许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若是惊喜自然很好,但若是惊吓……十两银子看一出闹剧,那么多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子可会将他给淹死的!” “老太爷莫要担忧,既然咱们来晚了莫如回去等消息?” 陈临渊摆了摆手:“就在这里等吧。” “……好!” …… …… 临安书院藏书楼。 江老夫子再一次走了进来。 整个临安书院一片嘈杂,此间却无比安静。 安小薇坐在那张矮几前在看书,梁靖茹也坐在那张矮几前,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陈小富正在一排书架前行走,忽的停下,抽出了一本书来,正在翻着。 江老夫子现在对陈小富有了七分信心—— 若不能将书中内容真正看进去,那么看书是很枯燥的,是极度无聊的。 陈小富根本没必要如此作态。 昨日与此刻他都呆在藏书楼中,都是在看书,这足以说明他是将书看进去了的。 那识字就根本不是问题。 再有昨夜确定了那首《渔家傲、秋思》并非陈临渊所写,那这首能入文峰阁第七层的词便极有可能真是陈小富做出来的了。 徐子州已完全相信陈小富有极高的才华。 昨晚回到雅舍之后,他甚至将他那十二弟子都召集到了一起,极为认真的对他们说…… “明日之比试,尔等务必全力以赴!” “知秋的诗、钰扶的词,你们二人争取拿个……第二!” “屈长野的骈文,你争取夺得第一!” “这一次你们恐怕是遇见了真正的对手,他便是向你们挑战的陈小富!” 徐子州极为重视,但这十二天才少年似乎并没有真的听进去。 他们是自负的。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陈小富这个傻子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对手。 李老院正也希望徐子州的判断是错误的。 临安城今儿个万人空巷,临安书院上百教习正在统计收了多少银子! 李老院正那张老脸都快笑烂了。 他说……文无第一,陈小富要拿第一的可能性根本就为零。 那么这一大笔的银子都将是书院的。 他说要用这笔银子来重修学子们的宿舍,在南屏山下新建教习们的院楼。 他说这书院的大门该换了,教学楼也要再建一处。 他勉励临安书院的学子们说:“不管是谁能夺得诗、词、骈文的第一,本院正奖励银子千两!并获得明年秋去帝京参加书山文会的资格!”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齐国十二才子也杀气腾腾。 临安城数以万计的人将整个书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正主儿陈小富…… 他似乎并没有将这事当个事。 “即安,” 陈小富回头。 “比试就要开始了!” 第四十章 陈小富人呢? 日头在三竿。 这六月的太阳虽才三竿亦显出了威力。 书院的前广场只有四周有树可遮阴。 四周距离那处台子太远,连人都看不清楚,恐怕也不太能听到那些学子们所作出的诗词了。 所以,来的早的人都聚集在了那台子的三面。 多为女子。 多为青鱼巷子和映月岛上来的漂亮姑娘。 她们穿着薄纱,隐隐可见抹胸之色彩。 她们的丫环原本给她们撑着伞,却因那密密麻麻的伞挡住了后面的人的视线。 后面的人自然也就不干了。 大家都是交的十两银子,你让我们看伞……这说不过去吧? 何况里面还有不少熟客。 那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所以她们吩咐丫环收起了伞。 她们摇着扇子,但额头上依旧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说好的辰时开始,这眼见着辰时都快过了,怎的还不开始?” “会不会是陈公子打了那摇扇公子一顿,摇扇公子的家人找来了?” “理应不是,临安城的公子哥儿你我还有谁没见过?那摇扇公子却面生,听口音也不是临安人,倒像是从帝京来的。” “呀,帝京那当官的多如狗,陈公子岂不是惹了大麻烦?” “能有多大的麻烦?可别忘记陈公子的父亲是开阳神将大人!” “可万一那摇扇公子的家世比开阳神将府还要高呢?” “那也得讲道理呀!咱们可都看见那摇扇公子羞辱陈公子在前,陈公子反击在后!” “道理?淇儿妹妹,这天下哪里有多少道理可讲的?” 一个穿着一身红裙戴着一张红色面巾的姑娘这时候开了口,她那双柳叶眉微微一扬,又道: “比如楼子里的客人,他们会给姐妹们讲道理么?” “他们给了银子,所有的道理都是他们的,我们只需要按照他们吩咐的去做罢了。” “比如官场里的人,别看一个个威风八面,那是在他们的下级面前,倘若在他们的顶头上司面前……他们又是另一幅嘴脸。” “说难听点,他们侍候上司和咱们侍候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道理这个东西,它本身就是属于有权有势的人所有的。” “这世道所讲的依旧是个家世背景。” “如果那摇扇公子的背景比神将府低也就罢了,否则,要不了多久陈公子恐怕就大祸临头。” “哎……可惜了!” 有姑娘认出了这位蒙面女子。 “你是……红袖?” “嗯,我是红袖。” “你刚才说可惜了,可惜什么了?” 那叫红袖的姑娘眉梢微微一扬,吃吃的笑道: “可惜陈公子那张漂亮的脸蛋呀!” “嘻嘻,莫非红袖妹妹也喜欢陈公子?” 红袖脸蛋儿微微一红:“那么俊俏的哥儿我才不信你们就没想法了!” “他若是今天真赢了……” 淇儿:“赢了你会怎样?” 红袖美目流转,“他若是真夺魁了,我、我便请他入幕!” 她身边的姑娘们一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赏月楼的红袖姑娘是临安城的花魁! 她年仅十八,是赏月楼里为数不多的清倌人之一! 多少男人去赏月楼一掷千金不就是想要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么? 可她自视甚高,来映月楼两年,至今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入她的眼。 这时她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些姑娘们在诧异片刻之后便释然—— 陈小富陈公子,断然是没可能夺魁的! 所以,这就是个玩笑话。 就在这时,有人向那台上一指: “你们瞧,有人登台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台子上。 台上摆了十余张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 台子的中间还有一张四方桌,配有四把椅子。 那四方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放着一个计时所用沙漏。 数十个捕快最先登上了那台子,他们手握刀柄站在了那台子的四方。 接着,临安城学政黄大人带着三个老人走到了台上。 黄大人上前一步,高声说道: “诸位……” “肃静!” “有请临安城城守葛大人上台给大家讲两句……大家欢迎!”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大腹便便的城守葛大人穿着一身官府走到了台上,站在了台子的最前面。 他面带微笑。 伸出了一只胖手向四下里挥了挥,又按了按。 片刻,掌声渐歇,他轻咳两声开口说道: “听闻今日临安书院有一盛会,本官便过来看一看。” “倒是没料到此盛会会引来如此多的人……看来咱们临安的文风依旧鼎盛,这是好事。” 他抱拳向北拱了拱: “女皇陛下以武开国,以文安邦,现在正是读书人所经历的最好的时候。” “本官来此之后才知道齐国的使团也于昨日抵达了临安书院。” “是天下大儒之首的徐老大儒亲自带领的使团!” “使团里有齐国最杰出的十二少年学子!” “这很好嘛!” “学问无国界,能多多交流不仅能增进彼此的学问,还有益于两国的友谊长存。” “本官又听说今日之盛会是花溪别院陈公子所发起……他说要挑战临安书院所有学子,也要挑战齐国十二才子……” “这让本官大吃了一惊!” “陈公子勇气可嘉!”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原本还想多说几句的,可实在太热了。 还是算求。 就这样吧。 得赶紧回府去凉快凉快。 “那就战吧!” “拿出你们的真本事!” “接下来,本官宣布,挑战赛正式开始!”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葛城守抱拳致谢,转身,在黄学政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又和徐老大儒客套了几句,他走了。 黄学政也很热啊! 他看向了徐老大儒:“那……就请徐老出题?” 徐子州心想这比试的规矩你们都忘了宣布了么? 他上前两步,高声说道: “老夫徐子州。” 人群顿时又沸腾了起来! 这位大儒的名头太响,他的门生故旧也太多。 他虽是齐人,少年时候却在集庆求学。 他流传于世间的诗词文章很多,其中有许多诗词都受到了青楼姑娘们的欢迎,至今依旧在传唱。 人们对有真本事的文人是极其尊敬的。 所以他们的欢呼是发乎于心的。 徐子州双手虚按,直到安静下来,他才又道: “接下来,老夫将出诗词两道题目。” “所有的学子皆可参与!” “此沙漏流完是半个时辰,诗与词,给诸位学子们作答的时间便是各半个时辰。” “所有学子需要登台来写出你们的诗词并将你们的诗词吟诵给所有人听,而后交给我等现场评阅,以保证本次比试的公平与公正。” “接下来,有请挑战者陈小富陈公子登台!” 所有人这时候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徐子州也回头望去。 他忽的一惊。 陈小富……他人呢? 第四十一章 第一题 江老夫子也傻眼了啊! 是他亲自去的藏书楼告诉陈小富比试即将开始。 陈小富说他马上就来。 马上就来……这都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了,他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胖子孙岳蹬蹬蹬瞪跑到了台上。 他站在了四人面前,喘了两口气,撩起衣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先生,陈公子他、他说……” 江老夫子急问道: “他说什么?” “他说台上太热他就先不站在上面了,他说他要陪着安小姐,他还说……就请先生们出题,让所有的学子们先做吧。” “他说他仔细的想了想,很担心他如果第一个做了出来,那些学子们便会生不起提笔的勇气。” 台子的后面是临安书院的三千学子还有齐国的十二才子。 孙岳的这番话,台子四周靠前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些学子们顿时就不好了,陈小富这厮虽说是给书院送银子的,但他的这话却很伤这些少年们的自尊。 文人都有几分傲骨,何况是他们这样年轻的自诩有几分才华的文人。 尤其是齐国十二学子,他们的面色陡然阴沉。 钰扶双手拽成了拳头,他双眼微微一眯深吸了一口气:“这厮……好大的口气!” 莫知秋沉吟三息:“公子勿急,且让他先狂吧,呆会再看他如何收场。”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亦在愤怒的窃窃私语。 有人说他肯定是需要时间去思考如何作答。 也有人说会不会他在等徐老出题之后再请安小薇帮他作答。 这话极有道理。 他们不服陈小富,但对于安小薇这位大才女他们还是说不出狠话来的。 台前那些青楼的姐儿们却不是如这些学子们所想。 “呀,陈公子好有个性!” “是呀,陈公子发起的挑战,他当然应该是最后一个出场了,戏文里不都是这样的么?” 红袖闻之窃笑:“这位陈公子可犯了众怒,倘若他真能得了魁首还好,他若是输了,怕是会被那些学子们嘲讽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她身旁的婢女小满一边给红袖摇着扇子一边接过这话,说道:“他敢这么说那当是有底气的,奴婢倒是觉得陈公子胜券在握!” “嘻嘻,小姐,他要是真赢了,你可会履行承诺?” 红袖瞅了小满一眼,一脸娇羞:“我就怕他不敢!” “他若是大才子,我、我若能嫁给他为妾也是好的,哎……” 红袖一叹,垂头,低语:“他若真是大才子又如何看得上我呢。” “小姐可别这样说,他又不是神将府的正牌大少爷,他一个私生子,又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奴婢倒是觉得小姐能看得上他那是他的福分!” “不过……小姐,您今儿个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呢?” “奴婢听着有些突然,毕竟陈公子可从未曾去过赏月楼,甚至小姐与他连面都未曾见过。” “这之前那位陈公子的口碑也、也不太好,今儿个这事小姐您也说了,大抵就是一出荒唐闹剧罢了。” “若要奴婢说呀,还是帝京的那位春衫公子与小姐更般配一些……” 红袖摆手打断了小满的话,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 “休要再提春衫公子!” 小满一惊,连忙垂头,低声说道:“奴婢知错!” 红袖没有再说。 她抬头望向了前方的台子。 没有人看见她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凄楚的神色。 台上。 四人对视了一眼。 陈小富,今日之主角,他竟然以如此荒谬的理由没有登台! 总不能将这小子给绑上来吧? 这十两银子的门票也收了,这比试总得进行下去吧? 徐老大儒无可奈何的一笑,他转身向三方扫视了一眼,高声说道: “老夫宣布,今日第一试正式开始!” “请所有学子认真听题……”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学子们在认真听题,就连围观的数万观众也竖起了耳朵—— 能花十两银子来看这番热闹的人家境都不会很差。 毕竟十两银子已是寻常家庭两三个月的所有收入了。 所以这里的人十之八九是识字的。 除了那些楼子里的姐儿们之外还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亦有临安城里的文人墨客。 他们都很好奇这位徐老大儒会出一首怎样的题来。 “请诸位学子以相思为主题做一首回文诗,五言七言皆可。” “计时开始……!” 这便是今日的第一道题! 这道题出乎了所有学子的预料! 也出乎了所有围观者的预料。 回文诗? 这个东西诞生时间并不长,乃南越国邹九章邹老大儒于二十年前所开创。 何为回文? 就是正读倒读皆可! 不仅仅要阅读无碍,还得有诗情画意。 正反皆要体现出相思这个主题! 这难度……堪比书山文会的命题了! 所有的学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齐国十二天才少年也皱起了眉头。 徐老大儒已入坐,江老夫子也颇为诧异的看向了他。 “这题……是不是太难了一些?” 徐子州仰头看了看日头,笑道:“倘若太过简单,我等阅卷都要花费很多时间。” 这理由,有道理。 三千学子,倘若都能写出来,岂不是评阅都要搞半天? 这道题恐怕直接会淘汰九成的学子! 红袖一听此题便皱起了小眉头。 淇儿从一旁挤了过来,来到了红袖的身边。 “红袖妹妹,此题如何?” 红袖沉吟三息:“很难!” 淇儿颇为诧异:“妹妹要做出这样的一首诗需要多久?” 红袖, 她两年前来到了临安城的赏月楼,那年秋,中秋,西子湖中映月岛上举行了临安一年一度的十二楼花魁大会。 红袖一鸣惊人。 这花魁大会所比试的不仅仅是吹拉弹唱舞,它还要考校青楼姑娘们的诗词、茶艺、书法、绘画! 以上称之为青楼九艺。 红袖力压群芳夺其中七艺之冠登上了花魁的宝座就此一举成名。 去岁秋,她再夺八艺之冠蝉联花魁。 她在诗词上的造诣极高。 她是临安所有青楼姑娘里面能够自己写词自己谱曲的唯一一人! 所以,青楼的姑娘们视其为女状元,皆遗憾于她是女儿身,还流落到了青楼里。 淇儿问她便是如此缘由。 红袖沉吟数息,摇了摇头: “尚无头绪,回文诗太过生僻,非我所长。” 淇儿有些遗憾。 小满忽的好奇问道: “连小姐都难做出……陈公子他会不会也做不出来呢?” 第四十二章 此题何意? 临安书院偌大的广场上有数以万计的人! 当徐老大儒出了第一题之后,有人蹙眉沉思,有人交头接耳。 那些文人墨客们似乎忘记了摇扇,都在苦苦思索这样的一首表达相思之情的回文诗该从何处落笔,该从何处收尾。 站在台子后面的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亦不例外。 孙岳孙胖子挠了挠脑袋,面露苦色,摇头一叹: “不愧是天下大儒之首!” “徐老大儒这是不按常理出题啊!” “回文诗……就算是邹九章邹老大儒,这二十年间他所做的流传于世间的回文诗也不过区区六首!” “现在要我等做出这东西来……”他看向了不远处冥思苦想的李三秋,又道: “今日这第一试咱临安书院怕是要看李三秋李师兄的表现了。” 孙岳身旁的一个身材消瘦的学子也一声苦笑微微颔首: “这一局,咱们临安书院怕是又要输给齐国那十二学子了,徐老大儒命此题……他们恐怕是对回文诗有一番见地的。” 孙岳看向了那少年:“你就不担心陈小富能做出这首诗来?” 那少年咧嘴一笑:“他?” “他恐怕连回文诗是啥都不知道!” 其余学子皆露笑意,皆深以为然。 “诸位,我倒是挺佩服这位陈公子的,他不是读书的料,但绝对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哦?李兄何出此言?” 那少年故作神秘之态,向其余学子招了招手,众人围去,他这才低声说道: “我听说,今日这一出,便是陈公子的主意!” 众人皆惊! “陈小富的主意?我还以为是院正大人的主意呢!” “院正大人想要赚银子,便与陈小富私下里达成了那分赃的协议才有了今日之一出,难道并非如此?” 那姓李的少年微微一笑:“当然不是这样!” “是陈小富提出的!” 有学子质疑:“可他必输无疑,这五五分账他岂不是一文钱也落不到?” “你这就错了!” 李姓少年又道:“陈公子为何不露面?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露面!” “徐老大儒出怎样的题与他皆无关!” 有学子惊诧:“李兄此言怎讲?” “你们还没看明白?” “这么多人的银子已经收了,陈小富到时候直接宣布他做不出今日的诗词来,大大方方的认输……难道那些人还想退回银子么?” “院正大人与陈小富定有秘密约定的!” “我估计……今日上午收的这三十多万两银子,院正大人私底下至少要给陈小富三成!” 所有学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姓少年又高深莫测的一笑: “全临安的人都知道他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输了他压根就不怕丢人,人家聪明着呢!” “白白得十来万两银子!” “这买卖……啧啧啧啧,” 李姓少年摇头:“无本万利啊!” “书喻兄,你家开着咱临安最大的绸缎庄,至贤兄,你家开着咱临安最大的粮铺……你们说说陈小富这买卖是不是比你们家的买卖来的更划算?” “所以,莫要小瞧了陈公子!” “诗词他做不出来,但论赚银子……在下我现在对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有学子听这李姓少年一席话顿时恍然大悟—— “陈小富之意,根本就不是要通过此事来扬名立万!他仅仅就是要捡一大笔银子罢了!” “对,都去想想怎么答这一题吧,陈小富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咱们的对手,依旧还是对面的那齐国十二学子!” 对面齐国那十二学子这时候看上去比临安书院的学子们要淡定一些。 但事实上…… 尚谦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不解而问: “先生出此题何意?” 莫知秋微微一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先生少年时候的故事!” “相思……先生于十九岁离开集庆而今已过去了四十余载。” “十余年前先生倒是带着我等的学长来过大周的帝京蓟城,却未能见到庄轻蝶……” “这便是先生这些年的相思,所以,既然相思必是遗憾。” “有情人若能相守何必相思?” “这大致就是先生出此题的用意。” 尚谦文一声长叹:“可我等尚无思念之人,又何来相思之苦?” “无相思之意,如何写这相思之诗呢?” 莫知秋笑了:“那就……强相思。” 所谓强相思,便是无中生有。 “天下有四美,咱齐国落花溪的那位小师妹便是四美之一,诸位平日里不是就很是倾慕么?权当相思吧。” “我估计能在这沙漏时间内写出这首诗的人不会多,那位陈公子……他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钰扶沉吟三息:“可若是小薇帮他写呢?” “这个……安小姐年仅十六,她理应还体会不到相思的真谛。” “不过六公子倒是可以好好酝酿一番,此试当能夺得魁首。” 齐国的十二学子亦埋头沉思。 没有人认为陈小富这厮能做出这首诗来。 梁靖茹也这么认为的! 她在仔细的想了想这题目之后,觉得陈小富输定了! 这便为临安书院做嫁了衣裳。 她挤出了人群,向藏书楼而去。 陈小富依旧在藏书楼。 却没有再看书,他看着安小薇。 梁靖茹去了广场听题,阿来守在藏书楼的门口,这楼里便只有他们二人。 安小薇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啥不好的,日头太烈,可别将你给晒黑了。” 安小薇一羞,瞅了陈小富一眼: “我哪有那么娇贵?” “徐老大儒都在台上,江老夫子也在,你不去会不会失了礼节?” 陈小富嘴角一翘: “不就是做诗么?在哪里做都一样。” “再说了,徐老大儒江老先生他们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不怕晒也不怕黑,但你不一样。” 他伸手就抓住了安小薇的手:“我不允许你变黑!” 梁靖茹风风火火的来到了藏书楼,当她走入藏书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了陈小富握着安小微的手! 正好听见陈小富这狗东西说着令她浑身肉麻的话: “这以后呢,我负责赚钱养家,你呢……你就负责貌美如花!” 安小薇羞涩垂头。 梁靖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瞪了陈小富一眼。 这对狗男女! 她抬步走了过去。 落脚有些重。 便有“咚咚咚……”的脚步声。 陈小富扭头,依旧没有松开手。 梁靖茹近前,视线落在了安小薇那微红的脸蛋上。 言语颇为幽怨: “小薇,你变了!” 第四十三章 临安惊 上 安小薇一脸无辜: “……我哪里变了?” 梁靖茹坐下:“你变得重色轻友了!” 安小薇顿时一怔,片刻,银牙咬着嘴唇羞涩的笑。 她岔开了这个话题,问了一句: “今日第一试的题出来了么?” 梁靖茹乜了陈小富一眼看向了安小薇,她很认真的将徐老大儒所出之题说了出来。 “写相思的回文诗?” 安小薇眉间微蹙,“徐老怎出了个这么偏门的题?” 梁靖茹双手一摊:“我哪知道?我这不赶紧过来找你的么?” “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赶紧想想将这诗给出来。” 安小薇扭头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依旧一脸的淡然。 “别看他!” “你若是想要他能赚到银子就快想想,相思么……你在帝京的时候不是有过这样的感受?我给你磨墨,你快想。” 安小薇依旧看着陈小富。 陈小富微微一笑:“女侠,磨墨吧。” 梁靖茹双眼一瞪: “叫本姑娘梁郡主!不是……磨墨?” 梁靖茹瞬间一脸的惊讶: “你……你能写出来了?” 安小薇的眼里此刻流露出的也是惊诧。 她难以相信陈小富听了这一题仅仅过去了十余息的时间就能写出这首相思的回文诗来。 她同时亦很期待。 以至于她的心跳都变得更快了一些—— 倘若陈小富真能写出来,不需要与那首《渔家傲、秋思》媲美,只要有那首词一半的水准,安小薇相信陈小富夺魁不会太难。 陈小富云淡风轻:“这玩意有什么难的?” “磨墨,看本公子写一首来!” 梁靖茹还没醒过神来,安小薇已欢喜的撩起了衣袖磨起了墨。 片刻,墨磨好了。 安小薇取了一张纸一支笔满怀期待的递了过去,陈小富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就落笔于纸上。 两个姑娘的头都凑了过去。 有墨香,亦有淡淡的兰花香。 随着陈小富手里毛笔在纸上游走,两个姑娘的脸色变化出奇的一致—— 初时质疑。 而后期待。 再后……她们瞪大了眼睛屏息住了呼吸,梁靖茹甚至张开了小嘴儿,满眼皆是难以置信! 安小薇从紧张到惊喜到难以抑制的欢喜! 陈小富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笔悬于空中,两个姑娘的视线依旧在那张纸上。 过了足足十息! 梁靖茹抬头,视线从纸上移到了陈小富的脸上。 近在咫尺。 那张脸在梁靖茹的眼里,这一刻漂亮的不像样。 她的心跳忽的加快,她慌忙移开了视线坐直了身子,她看向了安小薇。 安小薇从陈小富的手里接过了毛笔放在了笔架上,少女的眼里有三分迷醉三分欢喜还有四分崇拜—— 没错。 她是大周朝大名鼎鼎的才女,但这一刻,她却对陈小富心生崇拜! 这首回文诗太好! 不仅仅是将相思刻画的入骨三分,还有此诗最具特色的一点—— 它的回文方式与众不同! 安小薇相信此诗一出,天下的回文诗皆会失色,哪怕是邹九章邹老大儒,他若见之,恐怕会从南越国跑来与即安一见! 难怪他说他若是第一个写了,那些学子们怕是会生不出提笔的勇气来! 当时以为那是他想要留在藏书楼的推脱之词,现在看过了这首诗之后,安小薇才知道陈小富所言非假。 这首诗倘若诵读给那些学子们听了,他们真会自惭形秽。 即安之才,真高八斗! 即安之才思,竟然敏捷如斯! “你觉得相公这首诗如何?” 安小薇轻咬嘴唇,风情万种:“……太好了!” “既然娘子说太好了,那银子就算是落袋了。” “呆会还有词呢,下午还有骈文要比……骈文你擅长么?” 陈小富咧嘴一笑: “略懂。” 梁靖茹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多余的。 “咳咳,我说,徐老是不是早已给你漏题了?” 陈小富丢了她一个白眼,“这种秘密你也能猜到?” 梁靖茹一愣:“……真的?” “我就说嘛!” “哪里有人能一听题就落笔成诗的?” 她又乜了陈小富一眼看向了安小薇: “小薇,你听见了吧?他呀……也就是长得还行,这首诗肯定是徐老大儒做好了给他记下的。” “你可要长点脑子,莫被他给骗了才好!” 安小薇顿时乐了。 因为除了昨儿个晚上睡觉,她与陈小富一直在一起。 陈小富连徐老的面都没有见过,何来泄题之说? “他逗你的!” “这首诗,当真是即安刚刚听了你转述之题后所做。” 梁靖茹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陈小富,陈小富将桌上的这张纸递给了她: “去吧,将这首诗交给徐老。” 梁靖茹正要去接,却不料安小薇开了口:“等等!” “即安,还是咱们同去。” “你既然有如此才华,反正也瞒不住了,该露脸的时候还是要露一下脸。” “若只是送去这张纸,那些学子们恐怕又会怀疑是我所写。” 安小薇接过了这张纸,仔细的叠好放入了袖袋中。 “你登台之后将这首诗再写出来,再诵读给他们听,算是现场所做,他们当不会再有质疑了。” 陈小富沉吟三息:“好,你与我同去。” “……我去不太好吧?” “不,我要让临安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 安小薇高兴极了。 二人起身,携手而行。 梁靖茹看着他们的背影目瞪口呆: “喂喂喂,我,我呢?” 她咬牙切齿,这对狗男女! …… …… 临安书院广场。 眼见着沙漏里的沙即将流完,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即将过去。 果然如徐老大儒所料,至今登台完成了这首诗的学子未能超过百人。 这近百学子将他们所做的诗写在纸上诵读给了所有人听,其中只有二十余人的诗得到了台下观众的掌声。 有的掌声热烈,比如临安书院李三秋的那首诗。 有的掌声如雷,比如齐国学子钰扶和莫知秋的诗。 到了这个时候几已无人登台。 台下的数万观众和那些学子们又开始议论了起来。 有人在说谁的诗当为第一,这免不了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 但更多的人在说着陈小富陈公子。 “他果然当了缩头乌龟!” “这不是骗我们银子么?我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却不登台……这是赤果果的欺骗!” “兄台,就当看一场齐国与咱们临安学子的比试吧!至于陈小富,” 那人嗤笑一声:“他若是真登台,那简直就是给咱们临安才子丢脸!” “他不来才是好事,至少说明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各种嘲讽的声音再起。 这些声音传入了齐国十二学子们的耳朵里,钰扶闻之很满意。 他摇着扇子微微一笑: “真金方不怕火炼。” “才学这个东西是无法偷窃的,偷窃来的终究会有露馅的时候。” “希望小薇能早些看清他那丑陋的嘴脸,早些……”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忽的响起: “小薇是你能叫的么?” “本公子这脸若是丑陋,那阁下的这张脸可就是惨不忍睹了!” 钰扶等人回头,豁然一惊。 第四十四章 临安惊 中 陈小富牵着安小薇,身后还跟着个梁靖茹。 他站在了钰扶面前: “这位兄台,记住了,以后见到小薇请叫她安小姐,或者叫……陈夫人。” “态度放尊重一些!” “另外,不要在背后论人是非。” “这点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么?你这书,是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偷窃,本公子乃文曲星下凡,这人间还有谁值得本公子去偷窃?” 那些学子们和附近的观众顿时就惊呆了。 这特么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这厮竟然敢自诩是文曲星下凡…… 尚谦文嗤笑一声: “就你?文曲星下凡?” “陈公子,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有无才学还需要我等多言么?” 陈小富看向了尚谦文,笑了。 “看来你是不服气了?” 尚谦文手里的扇子摇了摇,眼露轻蔑之色: “看来陈公子已想好了这第一题……就是不知道这第一题是陈公子所做还是请了这位安小姐代笔?” 安小薇双眼顿时一凝,陈小富却扭头看向了她: “怎样?我就说吧,他们自诩为文人,最喜欢做的就是诬陷和血口喷人。” “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提前将这帽子扣在了我的头上,所以他们想当然的认为我上台之后做出再好的诗,那也是你的功劳。” 安小薇也看向了陈小富,满眼愤愤不平。 “莫要生气,莫要与他们这种人一般见识。” 陈小富又看向了尚谦文:“要不,咱们打个赌如何?” 尚文谦一愣,陈小富敢来,便说明他肯定是做好了这首诗。 他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这厮的诗指不定又能夺魁。 绝不能让他独占风头! 必须让六皇子殿下的名气盖过他几个头! 所以他说出了那番话,其意便是无论陈小富这首诗做的有多好都是安小薇的功劳。 这位陈公子……他依旧是个草包! 但此刻陈小富竟然要和他打个赌…… 尚谦文笑了:“好啊,要证明陈公子的才学很简单,在下就请陈公子做两首写相思的回文诗出来!” “倘若陈公子做了出来,能得个中评,在下就认输。” “否则,就请陈公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并无才学,昨日那对联今日这首诗,皆是安小姐所做,如何?” 陈小富撇了撇嘴:“不如何!” “……反悔了?” “你认输与我有个屁的关系,咱们来点实际的,赌纹银一万两!” “你敢么?” 一万两银子! 这对于尚谦文而言显然太多。 钰扶略一思索,他确定陈小富是用这巨大的赌注来吓退尚谦文! 那么只要尚谦文不退,他陈小富写不出两首相思的回文诗出来就是输! 他能写出两首回文诗么? 安小薇给了他一首,他需要再写出一首,现在时间只剩下半盏茶功夫…… “赌!” 钰扶开了口:“谦文,不就是一万两银子么?本、本公子替你出!” 尚谦文其实内心有些慌。 因为陈小富答应得太快。 可他转念又一想,就连自己这些齐国学问最好的学子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憋出了一首诗来,他陈小富哪里有这般能耐? “好,陈公子,那就赌一万两银子!” 陈小富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不能反悔的哟!” 尚文谦咬了咬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看在这一万两银子的份上,本公子就登台作答去了,你们可要竖着耳朵听好了!” 陈小富依旧牵着安小薇的手,就在钰扶那杀人的视线中向高台而去。 他与那位齐国公子的赌约很快就在人群中传了开来。 “赌一万两银子?陈公子……他这是挥金如土么?” “瞧你这话说的,就像笃定陈公子一定会输一样!” “他拿什么赢?两首诗,就算是那位安大才女,她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写出两首不同的回文诗出来!” “等等,你们说陈公子牵着安大才女的手……这是个什么事?” “不知道啊,怕是假的安大才女吧?” “人家安小姐在帝京,他陈公子在临安,安小姐不仅仅诗书满腹,还是天下四美之一!” “咱们临安这位陈公子他是个什么人想必大家都清楚,安小姐又不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了他呢?” 人群里的言语从赌约变成了对安小薇和陈小富关系的讨论。 红袖默默的听着。 她的脸上也颇为疑惑。 倒不是疑惑二人之间那婚约之事,而是疑惑于安小薇她怎么来临安了。 她早已听说过此事,她认为二人之间的婚约定不会履行的,因为彼此相差太远。 可现在…… 情况似乎出现了大变化。 就在这时,陈小富与安小薇已携手登台。 二人向徐子州四人见礼之后面向了所有人。 “本人,陈小富!” 他一声大吼,全场瞬间寂静。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和安小薇的身上。 陈小富着青衫,安小薇穿白裙,这一刻,他们二人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梁靖茹站在台子后面默默地看着,她咬着嘴唇,默默的骂了一句: 一对狗男女! “她,” 陈小富举起了安小薇的手。 “她便是咱大周第一才女,天下四美之一的……安小薇!” 人群哗然,果然是安小薇! 陈小富那厮,竟然握着安小薇的手! “安静!” 沸腾声渐止,陈小富又高声说道: “本人与小薇青梅竹马,自幼便情投意合,我俩早已有了婚约,今日公布与众,望周知,请诸位小姐就不要打我陈小富的主意了!” “我陈小富……名草有主,她安小薇,亦名花有主!” “你们就羡慕去吧,等本公子赢了银子,成婚之日请诸位入席吃一杯酒!” 人群再次沸腾。 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却偏偏又不得不信。 安小薇虽未曾露出真面目,但这种事是绝对开不得玩笑的! 她没有否定,那便是肯定。 有人极为高兴,便觉得这十两银子太值了! 看了学子们做诗,还亲眼见证了陈小富与安小薇的这么一出匪夷所思的爱情剧。 有人欢喜便有人恨。 钰扶那双眼死死的盯着陈小富的背影! 他咬牙切齿的从嘴唇里吐出了两个字: “无耻!” 陈小富自然不知道。 他又开口大声说道: “接下来,本公子就要吟诗了。” “其实本公子是一个低调的、谦逊的人,可这该死的才华实在无法掩盖。” “那便不掩盖了!” “所有人都听好了!” “本公子的第一首诗诗名为……” 第四十五章 临安惊 下 全场再次寂静。 那数万的临安街坊中有不少人是见过陈小富的。 所有人都是知道陈小富是个怎样的人的。 这么多年来,陈小富的印象在他们的心目中已根深蒂固—— 神将府的私生子! 大字不识几个的白痴! 懦弱的、不善言语的……废物! 今日,他竟然站在了高台之上! 竟然执大周第一才女天下四大美人之一的安小薇的手! 他与安小薇竟然青梅竹马…… 这特么的, 一个在帝京一个在临安,八竿子都打不着你说是青梅竹马……他果然没文化,是不是对青梅竹马有什么误解? 可偏偏他们却有婚约! 这婚约之说显然是真的,因为安小薇的手就在陈小富的手里。 她没有挣扎,看上去眼里还极为欢喜。 如此荒唐的事就发生在当下,就发生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件荒唐的事,现在陈小富竟然要当众吟诗了…… 陈小富吟诗? 就算谁写一首诗给他,让他照着念,他恐怕也因只认识三十来个字而读不通顺! 他说的是第一首诗! 莫非他还能吟诵出第二诗来? 台上的陈小富是他们印象中的模样,但这一刻,所有人却又觉得他变得陌生了起来。 今日这场比试是陈小富挑起的。 他扬言要挑战整个宁安书院的学子,同时也挑战齐国的十二天才少年,正是因为如此才吸引了如此多的人斥十两银子前来观看。 这些人所想的是看这位神将府的私生子如何出丑。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陈小富真登上了高台,真要吟诗了。 那么这两首诗中,除了第一首是安小薇代笔第二首当是他自己所写的了。 这第一首诗是怎样的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陈小富依旧牵着安小薇的手,他开了口: “本公子所做的第一首诗名为《春闺》,闺房的闺,不是归来的归。” 他高声吟诵道: “画阁垂帘帘画垂,思怀系谁谁系怀? 花枝弄影影弄花,柳线牵丝丝牵柳。” 钰扶等人听到这里已满眼震惊。 台上徐老大儒四人此刻全都站了起来,全都看向了陈小富的背影! 台下,红袖难以置信的盯着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她的面色已因激动而红! 安小薇藏在面巾下的脸蛋儿一脸的欢喜。 她扭头看向了陈小富,眼里是满满的柔情。 陈小富又高声诵读道: “波脸横泪泪横波,眉黛浓愁愁浓眉。 夜永寒灯灯寒夜,梦还归期……期归梦。” 一诗吟诵完毕。 全场依旧鸦雀无声。 如此,五息,一个声音陡然在台后炸响: “不可能!” 一行十二人冲上了高台。 十二学子身后,还有一个年约四旬的虬髯男子。 他们正是齐国十二学子! 那虬髯男子背负双剑默默地站在了钰扶的身后。 徐老大儒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却见钰扶冲着他摆了摆手—— 钰扶是个假名。 他的真名叫齐玉夫! 他是齐国的六皇子! 乃皇后所出,此行大周回去之后,他将入主东宫成为齐国未来的皇帝! 徐老大儒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子的心愿。 他心心念念想要娶安小薇为妻! 他极有才华,又将是齐国未来的国君,徐老大儒亦认为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安小薇与陈小富竟然早已有了婚约。 他更没有料到安小薇直接将这事给说了出来,陈小富直接就牵住了安小薇的手,刚才还当着如此多的人再次宣布。 他知道六皇子殿下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本以为这对于六皇子齐玉夫而言也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过不去的坎—— 身为齐国皇帝,何患无妻? 可现在看来,这位六皇子殿下执念极深,他竟然示意自己不要阻止…… 徐老大儒心里微微一叹,便见尚谦文已上前两步站在了陈小富的旁边。 他一声冷笑: “陈小富,这首《春闺》你还敢否认不是安小姐所写?” “这首诗分明是写一个女人思念男人,你连诗中意都无法理解……”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陈小富打断: “你说的对!” “这首诗正是小薇刚才在藏书楼写给我的,她说,那是她这些年对我的思念。” 安小薇一怔。 梁靖茹一惊。 陈小富已回头看向了安小薇:“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安小薇面色微红意图为他辩解:“即安……” 陈小富微微一笑捏了捏安小薇的手,他又转头看向了尚谦文: “刚才你不是都准确的判断出了这首诗是小薇所写的么?” “你这样兴师动众……难道想要打架?” “我是个斯文人,除了略懂拳脚之外,我还略懂诗词文章。” “咱们赌的是我能吟诵出两首回文诗……这是第一首,那么接下来本公子就要再诵读一首了。” “你总不会又说是小薇所写的了吧?” 尚谦文一哑,他咬了咬牙: “好,那便听听你第二首诗,请!” 台下的观众一脑门的雾水,心想今儿个这戏是不是太丰富了一些? 陈小富上台答题,答的是安小薇所写的诗……难怪这首诗如此之妙! 现在台上的那些学子们似乎与陈小富打了个什么赌,陈小富要吟诵出第二首诗,安小薇的才华就算是有三层楼那么高也不太可能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连做出两首来。 所以,这一首应该就是陈小富所做的了。 他……做诗……能通顺否? “咳咳,” 陈小富清了清嗓子,又冲着人群大声说道: “诸位,现在本公子将吟诵第二首回文诗。” “此诗名为《两相思》。” 所有人一惊,刚才那少年说那首《春闺》写的是女人思念男人,难道陈小富现在要做一首思念妻子的诗么? 这确实不能再说是安小薇这个才女代笔了吧? 没看见人家安小姐都羞怯垂头了么? 就在所有人期待中,陈小富满含神情的吟诵道: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 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 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 一诗诵罢, 再一次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这首回文诗回文的方式与前一首截然不同,当那些学子才子们在脑子里将这首诗倒着读了之后,他们所有人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安小薇亦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红袖发出了一声惊呼: “此诗……正读乃夫思妻,反读乃妻思夫……” “天啦!陈公子之才……这天下还有何人能及!” 第四十六章 十万两银子的赌约 当红袖一言点破此诗之精妙之后,所有人才陡然醒悟了过来。 台上的齐国十二学子这时候一个个面色苍白如纸。 尚文谦在细细品读之后竟然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就算是齐玉夫,这一刻他也瞠目结舌。 徐子州四人更是面面相觑,被这首诗震惊得无以复加。 安小薇的视线一直在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上,她的眼里只有万种柔情。 梁靖茹知道那首《春闺》是陈小富所做,现在,她再次听到陈小富临场诵读这首《两相思》…… 原来两相思的意思是夫思念妻子,妻子思念夫君。 在一首诗中演绎出来,这家伙,他的才华当真有三层楼那么高啊! 她的眼里除了震惊之外又多了一抹莫名的情绪。 她忽然发现大将军有些虚无缥缈,但大文豪,他就在眼前。 只是,这家伙似乎并不懂谦逊为何物—— 陈小富已转身看向了尚文谦,他上前三步: “现在你还有话说么?” 尚文谦面色一片死灰。 原本已被那首《春闺》所震惊,在他看来,那首《春闺》已是今日当之无愧的第一,他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还能做出一首《两相思》来。 这首《两相思》还在那首《春闺》之上! 他能有话说么? 他无言以对! 他只能强词夺理: “陈、陈小富,你莫要欺人太甚!” 陈小富乐了,他笑眯眯看着一脸惊恐的尚文谦: “愿赌服输,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若是不讲道理……” “陈小富,你别乱来!” 齐玉夫一声大呵,他知道陈小富还略懂拳脚。 陈小富看向了齐玉夫:“这位公子看起来是个讲道理的人,哦,对了,刚才不就是你说的他若是输了银子你出么?”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区区一万两银子自然算不得什么。” “那就请公子给银子!” 齐玉夫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真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叠银票,数了十张递了过去。 “这一局,算本公子输了。” 陈小富欢喜的接过这十张银票,转身就交到了安小薇的手里。 他小声的对安小薇说道: “齐国人,这银票怕是齐国的,不知道在咱们大周能不能兑换。” 安小薇一愣,她接过了银票,一看: ‘卓记钱庄’ 她也低声的说道:“这是咱大周的银票,不用兑换的。” “那就好,你收着,以后我赚的银子你都收着。” “咱们家你管钱,银子怎么花也是你说了算!” 安小薇脸蛋儿一红,慌乱垂头,没有拒绝: “……哦。” 梁靖茹听在耳里酸在心里。 她咬牙切齿,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句: “这对……狗男女!” 齐玉夫看着这对狗男女郎情妾意的模样眼里都要冒出了火来! “陈公子!” 陈小富转身:“这位公子还有何事?” “今日这第一试本公子输了,呆会还要比一首词,陈公子敢不敢与本公子再赌一局?” 陈小富乐了。 他看了看齐玉夫握在手里还没揣回去的那叠银票忽的一叹: “哎……词非我所长。” 齐玉夫一听,冷冷一笑:“这么说陈公子是不敢赌了哦?” 陈小富犹豫了数息,还扭头看了看安小薇,这模样落在齐玉夫等人的眼里便是这小子想问问安小薇的主意—— 他做不出来好的词,便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安小薇的身上! 安小薇是见证过陈小富写那首《渔家傲、秋思》的! 她知道陈小富做词也是一绝。 她还知道陈小富说过的那句话: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实在太简单! 她果断的选择了相信陈小富,所以,她微微颔首。 这模样在齐玉夫等人看来便是安小薇要做词来给陈小富撑腰了。 可别说,他们现在还真不敢小看了安小薇。 比如昨日傍晚柳池畔的那道对联。 比如今日的那首《春闺》。 这足以说明安小薇大周第一才女的名头不是吹嘘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 陈小富又看向了齐玉夫,笑道:“我未婚妻的意思是……就赌一局。” “但这一局要赌就赌大一点,你手里还剩下多少银票?” 齐玉夫一听顿时欢喜: “大致还有十万两!” “这么多啊……要不就赌这十万两?” “好,不过本公子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 “呆会先生出题,你我二人就在这台上做答!” “小薇……” 陈小富眉间一蹙打断了齐玉夫的话:“再提醒你一次,小薇是我叫的,你要么叫她安小姐,要么叫她陈夫人!” 齐玉夫一哑,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就让你再得意一会! 呆会本公子赢了看你去哪里凑这十万两银子! “本公子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在比试未能完成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 “这……” 陈小富面露难色显得犹豫不决,台前的红袖等人听到了这一场豪赌,此刻她们皆看着陈小富,自然是希望他能应战的。 至于输赢,这又不用她们掏银子。 要的就是个热闹! 那么,陈公子会拒绝么? 他若拒绝,是不是意味着刚才的那两首诗皆是安小薇所做? 齐玉夫等人也都看着陈小富。 尚文谦甚至大胆的上前一步对陈小富轻蔑的说道:“怎么?不敢应战?” “陈公子的气魄去哪里了?”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哎……不就是十万两银子么?” “输银子是小事,可绝不能输人!” “既然你们咄咄逼人……那要战便战!” 他一撩衣袖: “本公子就站在这里了,接下来就请先生们出题吧!” 江老夫子依旧有些担忧,毕竟是十万两银子啊! 徐老大儒也很是担忧,却不是担忧陈小富,他担忧的是自己的这个不太冷静的弟子。 可六皇子殿下的话已经说了出去,倘若自己横加阻止便是当着如此多的人驳了殿下的面子。 十万两银子对六皇子殿下而言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殿下的面子却不能不顾及。 所以,这首词的命题…… 一边是六皇子殿下,一边是庄轻蝶的孙子。 不好偏颇于某一方啊! 还是公正的命题吧! 输赢……且看各自才华了。 徐子州走了过来,一捋长须: “那老夫便出题了!” “诸位学子请听题……” 第四十七章 临安再惊! 毕竟关乎十万两银子! 毕竟也关乎于文人的脸面。 刚才陈小富的那首诗已无人能敌,那么接下来他在词上面的造诣又如何呢? 所有人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学子们亦竖起了耳朵。 今日这一场交流原本普普通通,现在却因为陈小富的横空出世、也因为他与那位齐国公子的豪赌变得不寻常起来。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原本摩拳擦掌想要与齐国十二天才少年一较高下,李三秋原本以为自己才是这场交流的主角,可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仅仅是个陪衬。 就连李三秋所期待的也不再是自己能否夺魁。 他竟然期待的是陈小富能赢了那个叫钰扶的少年! 无它, 陈小富毕竟是大周的人。 陈小富赢了,便是大周赢了! 台下的围观群众现在已彻底改变了对陈小富固有的看法,他们也希望陈小富能赢。 因为陈小富是临安人! 花溪别院的那位老夫人很好。 这位陈公子其实本性亦并不坏。 今儿个陈小富已给了他们天大的惊喜,其价值已远远超过了那十两银子的门票。 那么陈小富倘若再赢一局,这就够他们吹一辈子的了。 不仅亲眼见证了一段神奇的姻缘。 还亲眼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 陈小富若再次夺魁,他必然成为一个传奇! 那么,这位老大人出的这首词会是什么主题呢?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此句老夫闻之多有感触。” “少年当有凌云志,少年亦有少年愁。” “今日之词,便以少年为主题,可写其志、写其愁、写其喜或写其忧。” 说着这话,徐老大儒看了看齐玉夫,又看了看陈小富。 “依旧一盏沙漏的时间,请诸位学子各抒胸怀畅意而作。” “计时……开始!” 李老院正倒转沙漏。 所有学子皆露沉思之状。 梁靖茹看着陈小富的背影,正在想这家伙又需要多少时间来酝酿呢? 安小薇脉脉含情的看着陈小富的脸。 便见陈小富展颜一笑。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陈小富向台上的一张书桌走了过去,还回头对安小薇招了招手: “小薇,来,帮我磨墨!” 齐玉夫陡然一惊,莫知秋眉间一蹙,尚谦文心里一咯噔。 台下的红袖亦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台上的四位评判亦震惊当场! 徐老大儒尚未回到那张评判台前,他转身就看向了陈小富! 此题出了多久? 不过十息的时间!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还在找那属于少年的情绪,齐国的十二天才少年亦还没有眉目,这厮…… 他竟然就要作答了? 徐老大儒走了过去,站在了陈小富的身后。 安小薇提袖磨墨,陈小富捉笔蘸墨。 再没有丝毫停顿,他落笔于纸上。 一首词出现在了安小薇和徐子州的眼前! 梁靖茹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她也走了过去。 她伸长了脖子一瞧…… 片刻,她看向了台上的齐国十二学子,眼里颇有些怜悯: “你们真不走运。” “你们的对手若是那帝京六杰当能一战,可你们偏偏选错了对手。” 她看向了齐玉夫,嘴角一翘: “你输了,给他十万两银子吧,这么热的天,不如回去凉快凉快。” 齐玉夫倒吸了一口凉气,倔强的说道:“本公子还没输!” 梁靖茹撇了撇嘴:“咱大周有句俗话叫不见棺材不掉泪,又说死鸭子嘴硬……” “本女侠说你输了你就是输了!” “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他做的那首词,你觉得你能超越么?” 这时,徐老大儒也转身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的那张老脸上有一半是欣喜—— 欣喜于陈小富这首几乎是不假思索而作的词将少年的愁写得出神入化,按照他的理解,此词之愁堪称前无古人了。 至于后有没有来者,这谁知道呢? 他的脸上还有一半就是愁! 自己这些年所教导的十二弟子,他们被誉为齐国文坛未来的十二希望,所有人都相信齐国未来的大儒必将从这十二学子中诞生。 他带着这十二弟子前来参加大周王朝明年秋举办的书山文会,其一当然是游学以开拓眼界。 其二便是为他们扬名! 他相信在明年秋的书山文会上,魁首必然从他的这十二弟子中产生。 要么是莫知秋,要么是齐玉夫! 前来临安,他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见一见庄轻蝶。 都老了。 都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年了。 此行大周之后,自己的余生将在齐国渡过,余生中将再难前往大周了。 那么见庄轻蝶这一面在徐子州看来就是最后的一面了。 他在写给安小薇的爷爷安经纬的信中说过这番心里话,他说那叫旧情。 他说他去临安是为了爱情! 其实爱情这个东西早已离他远去,但在他的心里……依旧住着那个一袭白裙,一把长剑,在漫天风雪中斩梅煮酒的那个姑娘! 昨夜去过一趟花溪别院。 未能见到那个姑娘。 陈临渊说她去了帝京。 离别时候,陈临渊说……她大抵就是这几日当要回来了。 左右无事,便在临安书院等她回来。 庄轻蝶还没回来,她的这个孙子,却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亦给了他十二弟子当头一棒! 徐子州看了看这十二弟子,开口说道: “若能写……就写吧。” 这话有些悲观,听在齐子夫等人的耳朵里,意思就是若不能写就放弃吧。 所以…… “先生,他那词有多高?” 徐子州深吸了一口气,沉吟三息:“至少能入文峰阁第六层那么高!” “你们能写出一首能进文峰阁第七层的词来么?” 所有人大吃一惊! 齐子夫咽了一口唾沫,抬步向陈小富所站的那张书桌走去。 他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纸,低声诵读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齐子夫的捧着这张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为赋新词强说愁,” “却道天凉好个秋……” 他的手松开来,那张纸随风飘起。 飘去, 飘向了台下的人群! 红袖抬手,一道红袖飞起。 她用红袖卷住了那张纸! 她伸出了一只手,捏住了这张纸。 台上, 齐子夫内心无比郁结。 他两眼无神。 他面色煞白。 他整个人这一刻就像失了魂! 他踉跄后退两步,忽的狂喷出一口鲜血! 他一声大吼:“天……你既生富何生夫?” 他的身子向后倒去,那虬髯男子身形一晃站在了他的身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台下, 红袖忽的身形一展,她也飞了起来! 她穿着一袭红裙,就像空中盛开了一朵玫瑰! 她看向了陈小富,面色欢喜。 她在空中高声诵读着这首词……她向人群的后方飞去。 一词诵罢,她已飞至人群的边缘。 她忽的回头冲着陈小富大声的喊了一句: “即安,” “我叫红袖!” “我在赏月楼等你哦……” “郎有诗词……妾有酒!” 第四十八章 这个少爷不一样 凤历十六年六月十九,临安书院的那场比试以陈小富的完胜而告终。 下午没有再比试骈文。 因为那位齐国学子吐血昏迷以至于比试就此中断。 这对那些围观的临安街坊们而言颇不尽兴,对于陈小富而言也太过遗憾—— 他相信上午的比试会在中午时候传遍整个临安城! 那么下午再比试骈文……这需要再交银子! 他都想好了,要想下午前来观看,每人需要银子二十两! 他坚信会有更多的人前来,可偏偏那公子看过了自己的那首词之后,竟然吐血昏迷了! 这叫什么事? 如此脆弱的? 老子的银子啊! 还好与他赌了十万两,这十万两银票是他从那公子的袖袋中硬生生给取到手的! 然后……他辞别了江老夫子等人,阿来在前面开路,他带着安小薇和梁靖茹在所有人的热烈欢呼声中离开了临安书院。 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但整个临安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这些日子都在说着关于他的故事。 他已然从昔日的白痴变成了今日的大文豪! 花溪别院再一次得到了临安城所有人的尊敬与畏惧。 而陈小富这个昔日的白痴……而今已然成为了他们大肆称赞的大文豪! 那位陈公子竟然有如此大才……临安城的姑娘们肠子都悔青了! 昔日那位公子走在街巷里多看自己两眼便觉得好不舒服,便觉得那眼神里带着猥琐,带着龌龊。 那些略有家世的大家闺秀们是看不上这位花溪别院的这位私生子的! 她们私下里也会说起他来。 言语里皆是嘲讽,举止中皆是不屑一顾。 可谁知道他这么些年竟然是装的! 这家伙,竟然装的那么像,骗过了临安所有的人。 他竟然有未婚妻,那未婚妻如此耀眼,令她们自惭形秽,便觉得曾经让他多看两眼那才是莫大的荣幸。 以至于这些日子那些姑娘们相见,都不再是说某家的绸缎料子不错,谁家的胭脂香粉更好。 她们说的竟然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陈公子看过自己几眼! 她们以此为豪。 这家伙还有比肩大儒之才华! 这才华之高,令她们就算懊悔亦生不起攀附之心来。 最佩服的还是赏月楼的那个叫红袖的青楼姑娘。 她竟然当着数万人的面与陈公子相约…… 这些天的白天,临安书院的书香路上忽的多了许多不怕热的姑娘。 这些天的夜里,赏月楼也人满为患,客人中竟然也有半数是临安城的那些大家闺秀! 她们许是为了与陈公子偶遇,为了能让陈公子多看自己两眼, 也或许就是想要再看看陈公子所做的诗词文章,这第一手的诗词文章便是她们在闺蜜面前吹嘘的最大的资本。 她们当然是失望的。 因为这几日里陈小富并没有去西子湖中的赏月楼—— 不是他不想去! 而是未婚妻安小薇就在身边,这种事总不能当着未婚妻的面去吧。 事实上这年头的青楼并非那种龌龊之地。 青楼里的姑娘不仅仅是需要长得漂亮,还需要具备极高的才艺。 去青楼多数是为了听听那些姑娘的曲儿,亦或与那些姑娘们把酒,看她们翩翩而舞。 那是个高雅的地方。 但凡与高雅二字沾边那消费就会很贵。 这些年在女皇陛下的励精图治之下,江南这个原本就富庶的地方比以往更富裕了一些。 临安城有钱人不少。 临安城的文气还很重。 青楼是不愁客人的,但能得花魁之邀请不要银子的客人却几乎没有。 陈小富当是这些年里的第一个! 他甚至都没有再去临安书院的藏书楼! 他在花溪别院。 他带着安小薇梁靖茹,也带着陈二狗几个下人奔走于花溪别院的那些佃农们的家里! 他教会了陈二狗从那些土墙房子的墙角根下,从牛棚猪舍里找一种叫‘地霜’的东西。 那东西很难闻,陈小富自然没有让安小薇和梁靖茹去接触。 不过阿来似乎很感兴趣。 因为这‘地霜’无极观的老墙下就有不少,青云山里有个山洞中这玩意儿更多。 他不知道这位少爷收集这东西有何用。 凤历十六年六月二十四。 距离临安书院的那场比试转眼就过去了五天。 这天一大早,陈小富又带着一行人走出了花溪别院,向不远处的那村落走去。 今日他要到张大爷的家里。 这是这个无名的村落里他去过的最后一户人家了。 张大爷受宠若惊。 “老婆子,快快快,少爷少奶奶来了!” 陈小富一行尚未到,张大爷家的狗已叫了两声。 张大爷远远看见少爷一行,心里欢喜极了,也担心极了。 欢喜着少爷总算是来自己家了。 担心着这家里实在没啥东西能用来招待少爷少奶奶,听说少爷少奶奶都很随和,少爷少奶奶可以随和,自己这个老佃户却不能太随意。 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她的双手在腰间的碎花布围裙上擦了擦,颇有些紧张:“老头子,这、这怎么办?” “快把院坝打扫一下……我来摆桌子,屋子里太黑太乱,就请少爷少奶奶坐院子里。” “对了,将大牛和源红叫回来。” “扫把给我,你去烧水,茶……就用大牛前些日子去山里采来的茶吧。” “好……” 老妇人急急忙忙的走了。 张大爷急急忙忙将院子里扫了扫,摆上了家里唯一的那张八仙桌,也摆好了四条黝黑的凳子。 陈小富一行已到。 张大爷连忙迎了过去,躬身,小意的说道:“老奴见过少爷少奶奶……少爷少奶奶请!” 少奶奶, 这些日子安小薇已经习惯了这村子里的人叫她少奶奶。 当第一天去第一户人家的时候,那位周大哥第一个叫的她少奶奶! 她本想纠正,但话到了嘴边她却咽了回去。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称呼,比叫自己安小姐来的更亲切一些。 这便是这些佃户们将自己当成了他们的女主人了! 很好! 只有梁靖茹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因为陈小富甚至都没有向那些佃户们介绍她是谁! 又一次被冷落。 不过这些日子似乎已经习惯了。 她都是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看着,默默的跟着。 此刻,陈小富已伸出了双手将躬身行礼的张大爷给搀扶了起来。 “张大爷,你是我大爷!” 张大爷吓了一跳:“不不不,少爷才是我大爷!” “看你这话说的,少爷只是少爷,你大爷永远都是你大爷!” “莫客套莫客套!” 说着这话,他转头吩咐了二狗子三个下人去张大爷家收集‘地霜,’他就这么随意的搀扶着张大爷的手臂坐在了桌前,又一如既往的聊起了家常。 阿来觉得这位主子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来。 梁靖茹觉得这厮很特别,与帝京的那些公子哥儿截然不同。 安小薇觉得这样的未婚夫挺好,亲和! 一番家常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陈小富这才入了主题: “前两天从大管家那里取了你们的名册。” “张大爷,你之前是铁匠?” 第四十九章 你家,不用种田了! 张大爷原本小心翼翼的和这位少爷聊着天。 虽说有些拘谨,却也聊得挺不错的。 也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田间地里的事。 但此刻,少爷却问起了他曾经的身世…… 其实他们所有人的身世都记载在那本名册里,老夫人都知道,但少爷却是第一次问起。 这令他颇有些紧张。 “……回少爷,老奴……老奴原本是魏人。” “祖籍在魏国的大冶郡。” “老奴家传就是铁匠手艺,多是打一些农具,有时也给官府打一些刀剑防具。” “二十年前魏国定安侯起兵谋反,兵临长冶,长冶一夜沦陷。” “定安侯派了许多兵抓捕匠人,尤其是铁匠。” “老奴带着妻子和年仅三岁的孙子混迹在难民中连夜出逃,幸亏跑得快,这一跑就跑到了魏国与大周交界的开化城。” “那时候还是陈朝,也就是陈朝的长乐……长乐三年吧。” “原本打算就在开化城安家的,可万万没料到该死的定安侯兵败,他被魏国的那位战神封印封大将军击溃,他带着残部也逃到了开化城。” “我们只能越境来到了陈国。” “在陈国浪迹了两年,第三年……也就是永乐六年春我们来到了临安,正好遇见老夫人招民夫修建花溪别院。” “就这样,我们一家子留在了这里成了少爷的家奴。” “老奴已老了,这二十年里再也没有打过铁,所以……” 陈小富摆了摆手:“虽说二十年没有再打过铁,但手艺肯定还是在的。” “你孙子张大牛我已见过,这家伙壮的像一头牛,是个打铁的好手,种田浪费了他那一把子力气。” 张大爷一愣,迟疑片刻小意的问道: “少爷今儿个怎忽的对打铁有了兴趣?” 陈小富咧嘴一笑:“因为我需要你们帮我打造一些东西。” “……少爷要打造什么?” 陈小富没有说,因为这里还有一个外人梁靖茹。 “暂时还没想好,不过咱们的农耕器具也都需要改进了。” “先这样,就在这村子里找个僻静的地方建一处铁匠工坊,这事就由大爷你来牵头,大牛听你使唤。” “这肯定需要人。” “少爷给你权力,这村子里的青壮年有百十来个,你需要多少个就从他们中去选。” “将你的手艺传给你孙子吧,再挑几个收为你的徒弟。” “另外,我还需要技术精湛的木匠,咱们村子里有没有,或者你可有认识的?” 张大爷沉吟三息:“村东头的老魏倒是个木匠,他那儿子的手艺比他还好一些。” “哦,那我明日再去找老魏。” 说着这话,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 六月十九那天,临安书院拢共收了三十四万余两的银子! 二一添作五,李老院正将这一大笔的银子存在了开设在临安城的卓记钱庄分部。 当日夜,李老院正与江老夫子来了一趟花溪别院,将十二万三千六百七十五两的钱庄存根交给了陈小富。 这是属于他的那一份! 但这张存根上的署名却并不是陈小富,而是……安小薇! 除此之外,陈小富兜里还有赢来的十一万两银票! 也就是说,他现在有二十三万余两银子了!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产。 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来所赚到的第一桶金! 现在他需要将这些银子花一些出去。 铁匠工坊就是第一步! “这一万两银票你先拿着。” 张大爷吓了一跳,他一家伙就站了起来,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 “少爷既然要建一处铁匠作坊……老奴自然全力以赴。” “至于银子,这得少爷掌管,需要采买什么东西老奴告知少爷就行!” 陈小富不是个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勤快人。 大管家陈实说这些佃户们都信得过,那他自然不想那么辛苦的。 就在这时,张大牛和他媳妇急匆匆的走来。 张大牛媳妇去了厨房,张大牛欢喜的来到了陈小富身旁。 他躬身一礼:“小人见过少爷少奶奶!” “嗯,你回来的正好,坐。” 陈小富将筹备铁匠工坊这事又给张大牛说了一遍,张大牛脸上的欢喜渐渐消失,竟然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扭头看向了他爷爷。 张大爷点了点头:“既然是少爷需要,这活儿……咱老张家就得接下。” “可是……” 张大爷摆了摆手:“这事就这么定了,村子后的瓦泥沟那地方修建铁匠工坊就很不错。” “瓦泥山有许多青冈树和榆树,都适合烧炭。” “那处还有一瀑布。” “瓦泥山的土是极好的黏土,用处也很大。” “呆会爷爷带你先去看看,你记住,少爷的事,一定要用心去办!” 张大牛这才又咧嘴笑了起来: “好咧!” 他看向了陈小富好奇的问了一嘴: “少爷,您弄这铁匠工坊就为了打造点农具的么?” “这个……暂时先用打造农具练练手吧。” “哦……那少爷要不要再弄一处冶炼炉呢?小人的意思是最好、最好能自己冶铁,免得受制于人。” 陈小富一愣:“我也想能自己冶炼铁矿啊,可少爷我现在还没有矿脉啊!” 张大牛又笑了,他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其实瓦泥山里就有矿脉,还藏的不深。” 陈小富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张大牛满脸自豪: “不瞒少爷,这些年闲暇时候我将瓦泥山走了个便。” “打铁的技术小人虽还未能掌握,但探矿这活儿小人现在挺熟悉的。” 陈小富大喜,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惊喜的说道: “你还瞒着少爷这么大个事!那你家不用种地了!” 张大牛一听差点就哭了。 他一咕噜站了起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少爷,不要啊!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该隐瞒,小人该早些告诉少爷,该一心一意侍候田地!” “看在小人上有老下即将有小的……” 陈小富打断了他的话: “你干啥?” “又不是少爷我不要你们了!” “起来,少爷要交给你一个光荣且伟大的任务!” 第五十章 画饼 张大牛抬头,一脸茫然: “……少爷的意思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当然不是!” “你们都是少爷的宝!少爷我还需要你们帮我做许多事呢,起来吧。” 张大牛这才看了看爷爷,爷爷的面色倒是淡定,他这才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少爷有何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小富:“读过书?” “……爷爷教过小人识字。” “哦,那就更好了,坐下,你听好了!” “本少爷需要修建铁匠工坊,也需要开采你说的那处矿脉。” “这是两件大事!” “本少爷就正式委任你张大牛为总负责!” “这一万两银票你先拿着花,需要买什么你自己做主,记好账就行,不需要事事都向本少爷汇报!” “你媳妇得操持家里,还要生娃。” “你和张大爷得去忙铁匠作坊和开矿的事,张奶奶年岁已高更不能去田里干活了,所以本少爷才说你家的地你们不用去种了。” “嗯……本少爷给你十两银子一个月的月俸,张大爷每月二十两!” “需要的人手从村子里招募,每人每月二两银子,成为学徒之后每月三两。” 所有人一听都惊呆了! 张大爷又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老奴和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别院的家奴!就都是少爷的家奴!” “少爷分一些粮食给我们能够糊口就行,哪里还兴给什么月俸的?没这规矩,没这规矩!” 陈小富咧嘴一笑:“从现在起本少爷就重新定这么个规矩!” “你们依旧是本少爷的家奴,但本少爷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一些!” “少爷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手艺人就应该得到属于手艺人的那份酬劳。” “以后好好跟着少爷我混,少爷保证让大家伙都吃香的喝辣的!” 他看向了这处破旧的房子,伸手一指: “比如这茅草房子在本少爷看来它就不行,冬不暖夏不凉,里面还黑漆漆的很是潮湿。” “太寒碜!” “少爷我的人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呢?这简直就是丢少爷我的脸!” 陈小富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气定神闲。 虽说张大牛他们都已知道少爷在临安书院一战封神,但那只是听说,今儿个见到了少爷,知道了少爷要做的事—— 虽不知道少爷为何要弄这么个铁匠作坊,但这毕竟是个正事! 总比少爷斗蛐蛐看蚂蚁强了许多吧? 现在又知道了少爷对下人的心—— 少爷义气啊! 并没有那么些读书人的心眼子! 爷孙二人这时候也激动万分。 李大爷连忙说道: “少爷,老奴住着不寒碜!” “至少不再流离失所,每日里能吃上两顿饱饭,这已经是很好的日子了。老奴还有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感恩于老夫人的收留,绝不会对当下之状况有任何的不满。” “不!” 陈小富大手一摆: “人活着当有所追求!” “少爷我不许你们没有理想!” “也不许你们安于现状!” 义正严词的说着这话,陈小富看向了张大牛,又道: “大牛,村子里问问有没有会泥瓦活的,干脆在瓦泥沟造两口窑,咱们烧制出砖瓦来将这村子里的房子全部推倒重新建成青砖碧瓦的小院!” “不说三进院落,四合院这是最基本的!” “还有路!” “这路曲曲折折还坑坑洼洼……少爷我走在路上不小心还会崴到脚,都要修!” “路要修宽,得容两辆马车并行!” “还有防御设施。” “咱们别院多少还是有些产业的,将来会有更多的产业,所以……要修建一道围墙!” “围墙要高、要宽、要坚固!” “围墙上要有箭塔,有瞭望台,还要有烽火台!” 陈小富这么一说,便让所有人又惊呆了。 梁靖茹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哪里是围墙? 分明是城墙! 你陈小富想要干啥? 想在这临安当个土皇帝么? 陈小富自然没在意这些眼神。 他继续侃侃而谈,在所有人的面前,用他的描述展现出了一副美丽的乡村画卷来—— 其实就是上辈子的新农村。 只是他并没有将所有人家给聚集在一起。 毕竟离各自家里种的田地更近一些才更方便。 毕竟家家户户也要养牲畜。 至于这有些夸张的围墙,他也并不是临时起意,花溪别院将是他的根基。 这里背靠瓦泥山。 瓦泥山当是青云山的余脉。 这里有良田千顷,这里即将有一处规模颇大的铁匠作坊,既然瓦泥山里有浅层矿脉…… 那这里即将会有高炉! 这些东西得藏起来。 藏不了一世也得藏一时。 另外,这里还将有酿酒的作坊! 这里还将会有一支百来号人的武装力量! 至于其它,饭得一口一口的吃,急不得。 所以,这地方很重要。 张大牛的妻子源红恰好送来了茶水,来到了院子里却发现竟然没有了声音,一个个都一脸震惊的模样。 她心里一咯噔。 将茶水放在桌上,她冲着陈小富和安小薇道了一个万福,忐忑的问了一句: “少爷少奶奶,我家大牛不太会说话,若有冲撞了少爷……还请少爷原谅则个!” 陈小富摆了摆手端起了茶水,“你相公可没冲撞我,你嫁了个好相公啊!” “他很有本事,本少爷给了他一幅担子,你家里的事往后就要你多操心了……若是有困难,本少爷许你随时可去南院找我!” 源红一听,欢喜的看向了张大牛。 张大牛咧嘴傻笑: “少爷要搞大事!” “你相公我要跟随少爷去搞大事!” “咱家的田地不种了!以后,少爷给咱们发银子!” 源红难以置信,可当着少爷的面她又不太好问个究竟。 “……真的?” “嗯,真的!” “那你以后可得长点心,少爷的差事可不能办砸了!不然,我、我都饶不了你!” 端着那黑黝黝的土碗,陈小富喝了一口这所谓的茶。 可别说,这茶的味道还挺不错。 抬头望了望天空,日头已冒了出来。 “就这样了,具体的细节……后面我会再过来,也或者叫二狗子将你叫到南院来。” “你先物色好人,挖窑烧制砖瓦这事即刻可办。” “修建围墙之事需等砖烧制出来,城墙用的砖和建房的砖可不一样,所以窑也有讲究,这个你们找专业的窑匠。” “至于围墙起于何处终于何处,等少爷我实地丈量一下再决定吧。” “作坊具体要如何建造你们做主,本少爷唯一的要求就是……规模得大一些!” 他站了起来,豪横的又道: “别给少爷我省银子!” “少爷我的诗词老值钱了,改天再去卖那么一两首诗词,你们花出去的银子就又回来了。” “就这样吧,二狗子……” “奴才在!” “走了,回府!” 第五十一章 妇人之见 陈小富一行人离开了张大爷的院子。 张大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迟疑片刻低声问了一句: “爷爷,真帮他开铁匠作坊么?” 张大爷沉吟三息:“开!” “不担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啥好担心的。少爷说铁匠铺规模要大一些……他显然不是为了打造农具。” 张大爷眉间微蹙,又道: “这两个多月来少爷的变化极大,爷爷我总觉得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谁能想到他不仅仅识字,诗词文章的造诣还会如此之高。” “他能够装傻十几年……就凭这心性就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咱老张家的这手艺权当是卖给他吧。” 张大牛挠了挠脑袋,看向了张大爷,眼里有了一道光: “爷爷……少爷会有那野心?” 张大爷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大周朝才开国十六年,女皇陛下也还算是个明君,再加之少爷至今连临安都未曾走出去,他哪里可能有多大的野心?” “那他的目的是……?” 张大爷微微一笑:“当是为了自保! “估摸着是来自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带给他的压力。” “今儿个少爷说的这些算是未雨绸缪吧。” “毕竟少爷长大了,就要成家了。再加之这些日子少爷他名动临安,过些日子这消息必然会传到帝京的。” “倘若开阳神将知道这位私生子有如此大的才华……他许会改变对少爷的态度,这便将威胁到大夫人和她儿子的利益。” “原本少爷无能,两边便能相安无事。可现在这样的平衡已被打破,那么总有一方沉不住气就会发难的。” “听少爷这意思他是要选择守势了。” 张大牛依旧有些不解,又问道: “即便如此,这铁匠作坊……也就是打造几把刀几身盔甲的事,何须搞大?也不必开矿呀!” 张大爷看了看东方天那轮初升的红日,他没有回答张大牛的这一问题。 “谁知道少爷是怎么想的呢,莫要去揣测,按照少爷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取纸和笔来,爷爷写一封信给你父亲。” 张大牛一惊:“就这么个铁匠铺子还要告诉爹?” “不是告诉你爹,是要叫你爹也过来。” “……需要么?” 张大爷深吸了一口气:“爷爷老了,这手活儿得传给你,但这活儿做得最精湛的还是你爹。” “你爹这些年在魏国的日子也不好过……长怀君非易于之辈,他现在得魏皇恩宠,对上陵君的打压越来越明显。” “上陵君倘若输了……你爹掌管着上陵君的铁器产业,他亦会凶多吉少。” “与其那样提心吊胆的活着,不如带着族人来这里。” “这样铁匠铺子就不缺人手了。” “咱们就在这花溪别院隐姓埋名生存下去,比不了在魏国的风光,但胜在安稳二字。” “老夫人很好,少爷也很好,这就够了!” 张大爷回头看了看自家的那茅草屋子,那双老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期盼的色彩来: “万一少爷所描述的那番场景真实现了……这里,许会成为天下的一方世外桃源!” …… …… 花溪别院,后花园凉亭。 陈小富看着二狗子: “周大叔家后面有两棵杨梅,我看杨梅果儿差不多熟了,你去采一篮子回来。” “还有李大婶家门前有一畦西瓜地,我看地里的西瓜应该也有成熟的了,你也挑两个回来。” “好咧,小人这就去!” 二狗子欢喜的走了。 安小薇这才脱下了面巾看向了陈小富,颇为好奇的问道: “即安,” “嗯?” “你在张大爷家说的都是真的么?” 坐在一旁正在吃着樱桃的梁靖茹乜了陈小富一眼,接了这话: “你还真信呀?他那就是给人家画了一张天大的饼!” 樱桃有些酸,梁靖茹耸了耸鼻子龇牙咧嘴吐出了一粒籽来,又道: “家家户户四合院?你当他是大善人?” “还不是为了那些庄户人给他卖力的干活?” “修建围墙……说是围墙与城墙有什么两样?” “墙上还有军事设施!好吧,大周律倒是没有禁止,也有大户的庄园确实修建了那些东西,他这花溪别院虽说还行,但产业嘛……” “也就是那千顷田地,难道还担心有难民跑来抢了他的粮食?” “我的大小姐,这里可是江南!” “难民若都到了江南,那不知道是遭了多大的灾!” “至于他说的阡陌纵横,繁花百里,这多丢一些银子下去倒是可以实现。但他还说要让村民们的孩子有书可读,” 将一颗樱桃丢入了那张樱桃小嘴里,梁靖茹又乜了陈小富一眼: “都读书了谁来给你种田?” “都识文断字了谁给你去那什么瓦泥山采矿?” “这不是自断后路么?” “所以呀,” 梁靖茹又被酸的翕开了嘴:“他这就是想要收买那些村民的心!” “和那些当官的一个手段。” “先收买其心,令其心甘情愿为其所用,至于这许下的愿望嘛……就算那些村民们记得,谁又敢再提?” “终究还不是不了了之。” 陈小富乐了: “妇人之见!” 梁靖茹抬头就盯着陈小富,修长的脖子一横:“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么?” 陈小富眉梢微微一扬:“你以后会看见的。” 站在凉亭外的阿来这时忽的回头看了陈小富一眼。 他的视线依旧很直,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直少了几分硬,多了几分软。 他仅仅是看了陈小富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那照壁处。 照壁后,翠红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少爷,老黄回来了。” “老黄说老夫人大抵再过十余天也回来了。” 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翠红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名帖递了过去: “老太爷给的,说是庆园的钱老邀请您有空带着安小姐一同过去坐坐。” 陈小富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张名帖。 前些日子听老黄说起过庆园的这位老爷子,想来是他听说了自己的那辉煌战绩便想要与自己见一面。 这位老爷子既然是两朝元老,官至内阁首辅,与他聊聊天应该是会有所收获的。 “徐老大儒他们走了没有?” 他话音未落,门外有声音传来。 那是爷爷陈临渊的声音: “好你个徐老匹夫,你怎么又来了?!” 第五十二章 如此神奇?(二更) 陈小富并不知道徐子州曾经疯狂的暗恋过他的奶奶。 他本以为徐子州提前了一年多带着他的十二弟子跑到临安来,这不过是为了游学罢了。 临安书院有他昔日旧友江老先生。 爷爷陈临渊与他在少年时候也在集庆认识。 这样的博学者天下皆有其友人,他这把年纪了,重回大周,再与昔日旧友见一见叙叙旧,这本是人之常情。 但爷爷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他。 也是,文人嘛,当年许有相轻的时候,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爷爷似乎依旧未能放下。 本以为爷爷终究还是会将徐老大儒迎进来,却不料等了片刻并没有将他们等来。 反倒是二狗子提着两个篮子屁颠屁颠的跑回来了。 一篮子是杨梅果儿,一篮子是两个大西瓜。 “少爷,小人这就去将这杨梅果儿洗出来,再将这两个西瓜放井里冰着。” “嗯,洗倒是要洗,就不用冰了,洗好之后拿过来。” “对了,门前有没有看见爷爷和另一个老人?” “回少爷,没有呀,门口就只有老黄在。” 陈小富沉吟三息,“你去吧,叫翠红拿一大一小两个盆子过来,叫大柱把这几天收集的地霜给少爷我取来。” “好!” 二狗子转身离开了凉亭,安小薇又将面巾取下透了口气,说道: “这江南的夏天比帝京热了许多,西瓜不是放在井里等半天凉一些了才更好吃的么?” 陈小富咧嘴一笑: “呆会请你吃冰镇的西瓜和冰镇的杨梅!” 安小薇顿时瞪大了眼睛。 冰这个东西,夏天并不是没有。 但那只有宫里才有! 冬天结冰的时候,工部会派出匠人跟着宫里的太监去帝京郊外皇家园林的雁栖湖采冰。 匠人们会开采出很是规则的大冰块,再由民夫用骡车送至宫里,储存在宫里的冰窖中,待来年夏得女皇陛下之命方可取出。 女皇陛下偶尔会将一两块冰赐给某个大臣,这便是极大的恩宠了。 至于民间,这样的夏日里断然是不会有冰的。 前些日子陈小富说要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将冰‘制’出来,本听听也就算了,可现在…… “即安,你这是要制冰了么?” 一旁的梁靖茹吐出了一粒樱桃核,又乜了陈小富一眼: “制冰?冰是能制的么?” “你吹你是文曲星下凡也就罢了,怎么?你现在还能令这夏变成冬?” “莫非本姑娘转眼就能看见雪花飘飘的状况?” “那你可就是天神了!” “本姑娘可得在你面前跪拜才是!” 陈小富乐了: “没文化真可怕!” “本公子虽不能令这夏变成冬,虽不能让这烈日骄阳变成雪花飘飘,但本公子确实能变出冰来!” “切!” 梁靖茹修长的脖子一扭,那模样儿倒是有了几许风情。 “那本姑娘倒是要好生瞧瞧……你若真能变出冰来,你以后到了帝京,本姑娘请你去楼上楼吃最好的席面!” 阿木已转过了身。 他看着陈小富忽的说了一句: “楼上楼的菜很不错,尤其是那道爆炒凤舌……哦,后来好像改名为爆炒雀舌了,那道菜不错。” 陈小富颇为惊诧:“你去过帝京?” “去过。” “啥时候去的?” “七岁那年,女皇陛下迁都蓟城,师傅带我去过一趟。” “……这你也记得?” “我的记性还行。” “你们去做什么?” 阿来沉吟三息:“迁都是大事,蓟城外百里地的上方山上有道教的一座历史悠久的上方观。” “女皇陛下请了上方观的观主主持一场法事为大周祈福,为大周的百姓祈福,上方观便要举行一场罗天大蘸法会。” “无极观虽小,但也在道教七十二观的名册之中。” “罗天大蘸极为盛大,需要的道士极多,受上方观观主之邀,师傅带着我去了帝京。” “罗天大蘸法事做完,师傅偷偷带着我去了楼上楼,吃了三个菜,花了一百二十三两银子。” “你若是真变出了冰来……你早迟是要去帝京的,我要保护你肯定要与你同行,那就请这位女侠带我们去楼上楼再好生吃一顿!” 梁靖茹并没有被宰的感觉,她甚至心里还很高兴。 “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你也信他能变出冰来?” 阿来毫不迟疑:“我信!” “你为啥会信?” “直觉!” …… …… 一个大盆子里装了半盆的水。 一个小盆子里也装了半盆的水。 安小薇戴上了面巾,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盆子。 梁靖茹也忘记了吃樱桃,她也极为好奇的看着—— 虽依旧不信,可心里偏偏又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就像这家伙骗了大家十几年,忽的一鸣惊人一样。 二狗子和柱子站在亭子外伸长了脖子。 翠红站在安小薇的身后也一脸的惊讶。 阿来已走入了凉亭站在了陈小富的身后。 陈小富好整以暇的一捋袖子,将一口罐子里的‘地霜’缓缓的倒入了大盆的水中。 他一边倒一边用一根棍子搅拌着。 很快,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距离这盆子很近! 当大盆子中的水渐渐浑浊的时候,他们极为明显的感觉到那盆子里有一股寒意散发了出来! 梁靖茹似乎依旧难以相信,她甚至伸出了一只手在盆子的上方感受了一下。 确有凉意! 凉意还越来越浓! 片刻,大盆里的水竟然就在他们的眼前缓缓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来! 陈小富放下了罐子。 又片刻,大盆里的冰越来越厚,小盆里的水竟然也有了冰冻的迹象。 终究未能将小盆中的水完全凝结成冰。 但小盆中的水已然成了冰水。 “翠红,叫人将西瓜瓜瓤切成丁,取一半用纱布将瓜瓤挤压出汁。” “再取一壶,将杨梅放进去,撒如少许白糖速速送来!” 翠红愣了一下:“少爷,白糖是什么?” “……” 这世界还没有白糖。 “放少许蜂蜜。” “好!” “再拿几个杯子!” 翠红很快跑了出去,又很快带着两个丫鬟跑了回来。 陈小富将冰水取出,倒入了两个壶中。 他将这两个壶摇晃了几下,取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冰水放在了安小薇的面前。 “这个是冰镇西瓜汁,这个是冰镇杨梅汁。” “你尝尝。” 安小薇取了那杯西瓜汁,掀开面巾喝了一小口,香甜的凉丝丝的冰水顺吼而下,她的眼睛顿时一亮,又喝了一大口…… 她看向了陈小富,满眼的欢喜: “好凉爽!太好喝了!” 梁靖茹咽了一口唾沫:“我也要!” 亭外忽有声音传来:“你们围在一起在干什么呢?” 陈临渊带着徐子州径直走了进来。 翠红等下人躬身退下。 二人入了凉亭,坐在了桌前,视线落在了那盆子里…… 他们的老眼顿时大睁! “这是……冰?” 第五十三章 仙术(三更) 即便是如徐子州这样的老大儒这时候心里也震惊极了。 他在齐国的地位极高,虽说而今并无官职在身,可他却是六皇子的先生! 曾经他是齐国皇家学院的院正,三年前他才退了下来,隐居于齐国国都临梓城梓河畔的蝶园里。 齐国皇室对这位老大儒极为尊敬,每每夏日酷热难当时候,都会派了宫里的人给他送一些冰来。 但这东西又无法保存,能凉快一时,却无法凉快一个夏天。 陈临渊在大周朝虽说当了个翰林院侍读,女皇陛下似乎并没有重视这位侍读,他从来未曾得到过女皇所赐予的冰。 可现在…… 就在他们的面前! 那盆里,竟然有一盆冰! 这冰也奇怪,中间有一个圆溜溜的窟窿。 徐子州的视线从冰面移到了陈小富的脸上: “这东西……你弄出来的?” 陈小富咧嘴一笑:“嗯,主要是这天气暑气太大,可不能将小薇给热坏了,给她降降温。” 徐子州咽了一口唾沫,他伸手摸了摸盆里的冰,接触自然一片冰凉: “这么热的天,你是如何弄出了冰来的呢?”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这个……两个月前我不是从楼上掉下来过么?” “昏迷了一宿,其实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陈小富神秘兮兮: “你们切不可向外人道!” “我梦见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他是仙人,他说我不能死,我有貌美如花的未婚妻,还有许多需要我去完成的事。” “所以他将我从鬼门关前给拽了回来,教了我许多东西。” “这制冰之法就是他教给我的。” 安小薇那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极为荒谬的话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偏偏他们就信了! 陈临渊愣了片刻才忽的松了一口气: “感谢神仙!” “即安,可知是哪位神仙?如此大恩咱得去多拜一拜!” 陈小富:“……不知道,就是个白胡子老爷爷。” 徐子州一捋长须:“莫非是南极仙翁?” 陈临渊点了点头:“白胡子老爷爷的神仙似乎就是南极仙翁了,等轻蝶回来得在这后院塑一座南极仙翁的像供奉起来!” 陈小富也惊呆了呀! 他没料到这古人迷信如斯,竟然还能展开联想! 他没有出言反对,因为这谎言既然这么编了那么就让它继续下去吧。 往后自己再弄出种种神奇的东西便不需要再想别的理由。 徐子州又问道: “那……你的学问……?” 陈小富又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的一笑: “白胡子老爷爷临走时候摸了摸我的头,我便感觉到脑子无比的清明。” “昔日江先生和爷爷所教过我的那些知识便在脑海中清晰的呈现,我发现我识字了。” “而后我看了不少的书,对于诗词文章便有了领悟。” 徐子州大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便是仙人抚你顶为你开窍了!” “我们寻常人有七窍,你受仙人抚顶能看书而悟,能出口成章……你这是开了九窍!” 陈小富目瞪口呆。 梁靖茹看着陈小富,小嘴儿不知何时已张开。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凌乱。 这时似乎是一片空白。 徐子州那张老脸这时都因激动而红,他又道: “不得了不得了!” “临渊,你陈家真会出一个文圣人了!” “即安虽不是文曲星下凡,却胜似文曲星下凡!” “他有仙人抚顶……便自带几分仙气,还带几分仙人的庇佑!” “此乃即安的大福分!” “亦是你陈家的大运道!” 他伸手向那盆冰一指,信誓旦旦: “有此为证!” “你瞧瞧这冰,这就是神迹啊!” “问世间众生,何人能在酷暑时节变出冰来?唯有即安有此仙术方能实现!” 这一席话令陈小富自己似乎都信了。 这特么的……! 这不是仙术! 这是科学! 很显然如果给他们讲科学他们是不会信的,但仙术他们是真的深信不疑。 封建迷信害死人,但对自己显然有利。 陈小富取壶倒了两杯西瓜汁分别递给了徐子州和陈临渊: “尝尝这冰镇西瓜汁,消暑极好。” 二人接过,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那凉丝丝的感觉令他们原本就已亢奋的精神再次一振! “仙露……琼浆……甘之如饴,沁人心脾!” 徐子州又喝了一大口,眨巴着嘴又激动的道: “仙人所赐,仙术所制……饮此甘露,定可延年益寿!” 梁靖茹抿了抿嘴唇,她眼巴巴的看着两位老人将杯中的甘露喝了个精光。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壶上。 现在她不太敢动手去取了,毕竟……陈小富这狗东西……以后不能再叫他狗东西了! 既然神仙救了他,神仙还教给了他仙术,他就是神仙的弟子了。 得尊重! 不然被他那位神仙师傅知道了降下神罚,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又看向了安小薇,眼里羡慕极了。 小薇的命真好! 她的未婚夫竟然是神仙的弟子! 安老爷子才是有远见卓识之人啊! 他竟然拒绝了帝京那么多高门大阀的求婚,硬是选择了遵守那份婚约,要将安小薇嫁给那个傻子—— 两个月前的陈小富他就是个傻子! 跳楼竟然跳出了如此奇遇……梁靖茹看了看对面的屋顶,她有些蠢蠢欲动。 又觉得那屋顶有些矮。 陈小富是从三层楼上跳下去的…… 梁靖茹的视线四下里逡巡,尚未能找到哪里有三层楼。 阿来也看着陈小富。 他那笔直的视线现在弯了。 变得极为柔软。 他终于明白师傅为何要叫他下山来保护陈小富了! 他不是白痴啊! 原来他是仙人的弟子! 师傅说他是自己的主子……向来高傲的阿来对这位主子不再有丝毫的排斥。 他的眼神里竟然有了恭敬的色彩! 这些是陈小富始料未及的。 但他不想这消息就此传了出去—— 徐老大儒的身份极高! 他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去质疑! 倘若他将自己是神仙的弟子这事添油加醋的给说了出去…… 只怕临安城的百姓会将花溪别院给围了起来。 他不想当神棍。 “这个……” 陈小富极为认真的扫视了一眼众人: “关于仙人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了,万万不要传了出去。” “爷爷,你也不要告诉我那父亲!” “……为何?这是好事啊!” 陈临渊不解,又道:“你打了左相的孙子,潘不负定不会罢休!” “倘若女皇陛下知道了你的才学,又知道了你是仙人的弟子……潘不负哪里敢对你生出报复之心来?” 陈小富微微一笑:“倘若女皇陛下知道了,就会下旨请我入帝京。” “只是诗词文章还好,毕竟面对的是那些学子们。” “若是她要看仙术……帝京的那些权贵们也要看仙术,我岂不是分身乏术?” “仙术是有缘人才能看的!” “白胡子老爷爷说轻易不要向凡人展示!” “所谓法不传六耳,此事就到此为止!” 第五十四章 潘青云的愤怒(四更) 陈小富在花溪别院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每日清晨傍晚他会和安小薇一道去田边、去后山、去那些庄户人家里走一走。 日头渐烈时候归家,制冰,做冰镇的酸梅汁和西瓜汁。 再将制好的冰盆放在安小薇的床前,少女午睡时候十分惬意,似乎忘记了在花溪别院已住了十日是不是该回帝京了。 梁靖茹这个尾巴依旧天天跟着,她似乎也不在意自己随时被人给遗忘。 她总是走在二人的身后,视线却时不时落在陈小富的背上。 眼里那抹幽怨渐深,言语渐少。 阿来开始忠心履行他保护主子的职责,就连陈小富入恭,他亦笔直的站在门口。 与陈小富的惬意相反的是那位左相府的潘公子—— 他受了极重的伤! 他的两个侍卫也受了极重的伤! 叶少衍和梅长雨二人将潘青云背去了回春堂请了张神医亲自给他疗伤,又请了回春堂跑堂的小二将那两个侍卫也弄了过来。 潘青云在回春堂一躺就是十天! 张神医有这神医的名头医术还是极为精湛的,潘青云受的是外伤,到第十天他的伤势已恢复了八成。 除了脸依旧有些青肿,还有那颗牙没有办法再补上之外,他已无大碍。 反倒是他的那两个侍卫。 受阿来一击刺穿了肋骨差点伤及肺腑,这伤就不太好治,至今二人依旧还躺在床上。 凤历十六年六月三十。 这天一大早陈小富带着安小薇和梁靖茹离开了花溪别院向庆园而去。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 阿来这个车夫的技术日渐娴熟,陈小富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其实也很好看的梁靖茹,忽然觉得阿来这家伙驾车的技术烂一些更好。 这穿越而来自己似乎变坏了。 仔细一想似乎也不是,只是上辈子的自己难以接触到这样的美女罢了。 梁靖茹与安小薇有着不一样的美—— 她习武出生。 她的个子比安小薇高了半个头! 许是因为习武太费劲的缘由,她的……反而没有安小薇的那么挺拔,视觉效果略差。 但她的肌肉更紧致—— 这不是手感,而是观感。 也就是说,安小薇浑身洋溢着柔软,就像蒸熟的白面馒头。 而梁靖茹则像……炸的油条。 吃馒头轻松,嚼油条有劲,都可口,只是味道不一样。 今儿个他要去庆园拜访那位钱老大人。 从花溪别院到庆园有些远,驾车大抵要走个把时辰。 当陈小富的马车驶入柳叶巷子的时候,潘青云也带着叶少衍梅长雨二人离开了回春堂,他向临安城的城守府而去! 临安城受的委屈,他已写信给了爷爷,同时,也将陈小富和安小薇的事写信给了二皇子殿下! 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 比如陈小富之品性是多么多么的坏! 比如这王八犊子藏得有多么多么的深! 还比如,这厮对左相府,对二皇子殿下是如何的不敬! 这位帝京街坊口中的傻子,他其实是临安城的一恶霸! 只不过他披着一张斯文的外皮,许多人难以见其真面目罢了。 安小姐受其蒙蔽,而今已住到了花溪别院。 自己为了阻止,被陈小富给打得只剩下了一口气…… 总之,这是潘青云第一次写自己的惨,那惨状,估计爷爷看了会流泪,估计二皇子殿下看了会暴跳如雷! 单单向帝京寄出了两封信这还不够。 倘若自己就这样灰溜溜的回了帝京,便会在二皇子殿下面前显得自己太过窝囊,所以他还要自己再做点什么。 比如, 去拜会一下这位城守葛大人! 先看看葛子健的态度! 这样也能探一探花溪别院的底细! 开阳神将府他很清楚,他并没有将开阳神将府放在心上,他是有些顾及花溪别院的那位庄老太太! 潘青云的才学极高,他真不傻! 这一次阴沟里翻了船,实实在在是他小瞧了那位私生子。 所以…… 坐在马车里,潘青云黑着一张脸: “究竟是什么时候帝京有了关于那狗东西的传言?” 梅长雨沉吟三息:“应该颇早了,怎么也是在安小姐那婚约之事传出之前。” “对了,我记得是开阳神将府的陈宥宁陈公子最先说出来的……应当是在六年前了,陈宥宁十岁左右传出来的。” “他说陈小富就是个傻子!” “不识字,成天就知道斗蛐蛐看蚂蚁。” “至于这王八犊子的名声真正传扬开来却是在那婚约之后。” “那些行商们信誓旦旦说那狗东西真大字不识几个,性子更是软弱不堪,根本就配不上安家小姐。” 潘青云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愤怒: “坑啊!” “这是一个巨大的坑!” “本公子亦以为他真的软弱,现在才知道……这狗东西是真会咬人的!” “陈宥宁这狗东西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肯定是故意的!” “回到帝京找到机会得好生修理修理这他,让他知道说谎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叶少衍微微颔首,这时说道: “现在想来,他在临安隐藏了十七年其实是说的通的。” “毕竟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可不是善良的主!” “现在这狗东西长大了,牙锋利了,翅膀也硬了,所以他才在临安书院展露了他的才华,这是要告诉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他这个私生子也是有能力继承开阳神将府的家业的!” 梅长雨疑惑的看向了叶少衍:“可他两个月前确实跳了楼,那位张神医亲口所言,说这事实在奇怪,临安城所有郎中都断定他死了,却不料第二天他竟然活了过来……” “这事肯定假不了!” “只能说是那狗东西命大。” “他的一切改变似乎都是从死而复生之后才发生的……” 梅长雨摇了摇头:“这实在太过诡异,临安城的人也都说他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们说,会不会是真的陈小富已经死了,这厮……是假冒的?” 潘青云顿时瞪大了眼睛,片刻,他若有所思: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听说他曾经极少离开花溪别院,毕竟安小薇之前并没有见过他。” “江老夫子教他的时候他才六岁……只是花溪别院怎可能那么快的找到一个如此相似的人?” 他摆了摆手:“这事暂时别提!” “他对本公子做出如此之事,爷爷和二皇子殿下不会坐视不理。” “他的锋芒已露,开阳神将府的大夫人亦不会坐等他的羽翼更加丰满。” “所以他在劫难逃!” “但现在,本少爷亦不能让他的日子好过!” 片刻,马车停了下来。 三人下了马车,站在了城守府的大门前。 潘青云快步来到那鸣冤鼓前,取出鼓槌“咚咚咚……”一顿乱敲。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急匆匆从衙门里跑了出来:“何人鸣鼓!” 第五十五章 庆园(五更) 潘青云趾高气昂:“认识本少爷么?” 那师爷一愣,摇了摇头:“公子面生,在下并不认识,只是……” 他忽的笑了: “公子,不管在下认不认识,这鼓都不能乱敲!” 潘青云丢下鼓槌,背负着双手昂首挺胸:“本公子找葛子健葛大人,带路!” 师爷心里一惊,暗自佩服城守大人料事如神。 他拱手一礼,“这个……不好意思,葛大人去了乡下体察民情去了。” “公子与葛大人认识?” “要不进去喝杯茶?” 潘青云一愣:“……他什么时候回来?” 师爷抱歉道:“这个……今岁入了夏至今无雨,葛大人担心庄稼旱死了。” “临安管辖的范围颇大,葛大人又爱名如子,可不知道大人他何时才会回来。” 潘青云这就傻眼了。 他是来告状的! 按照大周律,故意伤人者至少得判个监禁半月。 他相信凭着他爷爷堂堂左相的名头定能将陈小富弄进大狱里! 接下来就要看花溪别院是不是真有本事了。 若花溪别院那位老太太在临安经营得不错,那狗东西在大狱中当不会遭罪,他至少无法再与安小薇相处了。 若爷爷的威望在这位城守面前好使……他为了讨好爷爷,就定会判陈小富一个三十大板! 他甚至会请自己亲自监刑。 三十大板下去,陈小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可现在这位城守大人竟然不在…… “那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就说帝京潘府的人找他。” “本公子将住在青鱼巷子的观湖客栈,他回来之后,叫他来观湖客栈见我!” 师爷沉吟三息,躬身一礼:“好!” 潘青云带着二人上了马车走了。 这师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他看着那马车消失于人群之中,这才连忙向庆园而去。 …… …… 庆园。 它位于西子湖畔的西南边。 临湖而建。 占地颇大,院子里种植了不少的花草树木。 建筑却只有三处。 一处是二层小木楼,它是钱士林的起居之处。 一处是一小轩。 它是钱士林会客下棋或者看书喝茶之处。 还有一处就在湖边。 那是一间凉亭。 亭在湖边,亦在柳边,故,此亭名为湖柳亭。 这时候临安城的那位城守葛大人就坐在湖柳亭里! 他压根就没去乡下体察什么民情,他在煮着一壶茶。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须发皆白的,面容略显灰暗的老者便是钱士林钱首辅! 钱老太爷这时候正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张纸。 这张纸上是一首名为《渔家傲、秋思》的词。 他将这纸放在了一旁,这第二张纸上是两幅对联。 又看了看两遍,他将这张纸又拿起放在了旁边。 第三张纸上是两首诗。 一首名为《春闺》,一首名为《两相思》。 又看了数息,拿开这张纸,下面的一张又是一首词。 此词名为《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 事实上这些东西都是他抄写下来的,他已看过了无数遍。 葛子健葛城守穿着一身宽大的麻衣,他将煮好的茶倒入茶杯中,起身,执晚辈礼,双手恭恭敬敬的将茶递了过去: “钱老……陈小富的这些对联诗词虽好,却也不至于让您老手不释卷的吧?” “晚辈在您这呆了十来天了,您老是天天看啊!” “真有那么好看的么?” 钱老爷子接过茶盏,视线又落在了这些纸上。 “你呀……你若是有你父亲一半的才华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 葛子健那张胖脸笑开了花: “您老说的是,晚辈最怕的可不就是读书么?” “当年若不是您老看在爷爷和父亲的面子上帮晚辈谋了这么个好差事,晚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 钱士林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小子很是精明,这些年将临安治理的……也还算是不错,算是没有给老夫的脸上抹黑。” “这么给你说吧……” 钱士林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拿起了那几张纸来。 “老夫向来以为天下无全才全能之人,诗词文章也一样。” “就拿咱们大周的这五位大儒来说,他们在文学上的造诣也各自不同。” “文渊阁大学士安经纬善于杂记,文昌学宫邰正弘善于赋,秦家的那个秦文齐善于曲,国子监康柄辉善于词,张太傅善于骈文。” “倒不是说他们在别的文体上就不行,相对而言,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造诣更深一些。” “但即安这小子似乎有些不一样……” 葛子健那短短的脖子伸了出去,好奇的问道:“他有何不一样?” “这下联……成名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此下联不仅仅是对仗工整,它所蕴含的意义还非凡!” “再看这两首回文诗,就算《春闺》乃安小薇所做,这首《两相思》造诣之高,恐怕邹九章见之也会自叹弗如。” “还有这两首词……一首《渔家傲、秋思》,它已然是边塞诗词的巅峰之作!” “陈朝时候,尤其是在长乐年间,陈朝内忧外患,边塞诗词史无前例的兴盛起来。” “老夫看过许多的边塞诗词,但无一首能与即安的这首词相提并论!” “再说这首《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从荒凉塞上的执着与豪迈,到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心态……此中变化令人始料未及,亦难以置信!” “诗词为什么要分派系?” “便是因为其中情感不同,表述的方式不同,词人的思想不同。” “极少有人能集各派之所长于一身,但即安却做到了!” “那对联,无人能及!那首回文诗,无人能及,这两首词……亦无人能及!” 三个无人能及从这位老大人的嘴里说出来,葛子健就惊呆了—— 钱士林,官至内阁首辅,因死忠于长乐皇帝以头抢地意图同去! 女皇陛下竟然救了他,甚至还原谅了他所写的那一篇曾经轰动一时的《讨周媚檄》,还要再拜他为相…… 他的才华自然是极高的! 他虽不是大儒,却有不输于大儒之能! 只是他将一生都献给了陈朝,没有多少诗词文章流传于世罢了。 此刻他对曾经的那个傻子如此夸耀…… “钱老,他真有那么厉害?岂不是就要比肩大儒了?” “不,他之才华许会比大儒还高!” 钱士林的小眼睛顿时瞪得贼大! 比大儒还高……那就是文圣! 放眼天下,三百年过去,尚无一个文圣诞生! “这……” 钱士林放下了手里的纸,抬眼看向了葛子健,笑道: “老夫一家之言你听听就好。” “对了,你打算在老夫这呆多久?” 葛子健讪讪一笑:“得等那位潘公子离开临安。” “你就不担心潘不负会怪罪于你?” 葛子健道:“晚辈这辈子可没打算再升官了,何况那位潘公子也不知道晚辈在您这呢。” “再说……右相廖大人不是您老的门生么?” “有您老一句话,廖大人大抵是可以借着这事做一些文章的,他潘不负也还没一手遮天的能耐不是。” 就在这时,有门童走了过来。 他站在钱士林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老爷,陈公子到!” 第五十六章 不说诗词(六更) 走在庆园的青石甬道上,陈小富觉得此间挺好。 虽在西子湖畔,但它距离青鱼巷子颇远。 这时时候尚早,蝉未鸣,便显得很是宁静。 随着那门童一路而行至湖柳亭,钱士林与葛子健二人已站了起来。 钱士林面带微笑看了四人一眼,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脸上。 “陈公子,老朽实在是腿脚有些不便未能远迎,还请陈公子担待一二!” 陈小富连忙躬身一礼: “老大人,您这是要折煞小子了!” “收到老大人的邀请小子受宠若惊,只是还有一些紧要的事需要处理这便耽误了两天,让老大人久等,我还要请老大人原谅才对!” 钱士林一捋那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快快请进!” “瑶光神将府的丫头,倒是越来越像你娘了。” “那么这位姑娘就一定是安经纬的孙女安小薇了。” “这位少年……” 没有等陈小富介绍,阿来打了个稽首:“贫道无极观道士阿来,现在是……陈公子的车夫兼侍卫。” “老大人甭管我,我要保护陈公子的安全,就站在这外面了。” 钱士林也没有矫情,伸手一引,将陈小富三人引入了凉亭,这才指了指葛子健: “他便是临安城城守,你就叫他子健兄吧。” 二人再次互相见礼,所有人落座,葛子健继续煮茶。 陈小富倒是多看了这位城守大人两眼—— 葛子健很胖,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样子。 他没有在城守府却在这地方,还是他在动手煮茶。 如此看来他应该是钱士林曾经还在首辅位置上的时候所提拔的官员。 钱士林早已告老,归隐此处十六年…… 都说官场上的事是人走茶凉,看来这位葛城守还是重义的,还是懂得感恩的。 “即安,老朽与你爷爷相交甚好。” 钱士林又看向了戴着面巾的安小薇:“老朽与你爷爷也相交甚好。” “曾经我们都在集安的文昌学宫求学,只不是老朽比他们都大一些,便是他们的学长了。” “后来……我们也都同朝为官,也都是在集庆成的家,有闲暇时候也会如现在这般坐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说说话。” “女皇陛下登基之后,将帝京从南方的集庆迁到了北方的蓟城,你们俩、你们三人的爷爷也都将家搬去了蓟城。” “曾经繁华的集庆……仿佛就是在一夜之间,忽的就少了许多人。” “老朽没有去。” “有人说老朽是心里装着先帝,对女皇陛下一介女流成为皇帝有极大成见……” “荒谬!” “也有人说老朽是不愿辅佐女皇陛下,便是自恃清高……荒谬!” “其实,女皇陛下迁都北边蓟城的建议便是老朽提出来的。” 陈小富顿时一惊,“老大人为何建议迁都蓟城呢?” 钱士林自豪的一笑:“女皇陛下当时也是这么问的。” “江南这地方是大周朝的腹地,这里不仅仅商业繁华,这里也是人文荟萃之地。” “这里不需要皇帝!” “大周朝真正需要皇帝镇守的地方就是北方!” “女皇陛下还是有大勇气的,她听从了老朽的建议,真的将帝京迁去了苦寒的蓟城。” “至于老朽为何没有去……仅仅是老朽的这老寒腿受不了北方的寒意罢了。” “至于老朽为什么又没有留在集庆养老……那是因为儿孙满堂太吵!” “在朝廷做官那么多年,烦心的事就不少。这老了,有人说该享受天伦之乐了……享受了半年,” 钱士林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受不了!” “一群孙子曾孙子就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伤神!” “所以,老朽就请了葛大人在此处修了这处庆园,而后就带着一个小孙孙搬到了这里来住。” “这里住着很自在,想啥时候起就啥时候起,像吃什么就吃点什么,便觉得这才是自己所需要的,便不许儿孙们无事前来。” “许多人不理解,老朽也不在意别人理不理解。” “活到七十二岁了,这余生,便想为自己活一活。” “给你说这些只是想要你知道老朽独居此处的缘由,切莫要错怪了老朽的儿孙们,他们还是很孝顺的。” “好了,老朽的事就简单的说完了,请你前来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 “这些日子,临安城风头最盛的人便是你了。” “过些日子,大周朝风头最盛的人也是你了。” “老朽对你的诗词极为喜欢,但今儿个咱不说诗词……” 钱士林呷了一口茶,“老朽就是想要与你闲聊……权当老朽无聊吧。” 陈小富微微一怔。 他本以为这位老大人也是见了自己的诗词而喜欢,便是要请自己前来庆园又说说诗词文章的。 倒是没料到他没按照常理出牌啊! 他咧嘴一笑: “好啊,小子还真担心老大人要说诗词,闲聊挺好。” 葛子健斟茶,他也多看了陈小富两眼,心想这小子倒是谦逊。 有了而今这偌大的名头,他至少还没有得意忘形。 “老朽这些日子仔细的想了想,你打了潘不负的孙子这件事,你奶奶庄轻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有她出手,潘不负至少明面上不敢拿你怎样。” “但暗地里却不一定了!尤其是你肯定会去帝京的。” “你在临安书院所做的诗词,最多两个月就会传入帝京,这是好事。” “女皇陛下惜才,她一定会下旨召你入京参加明年秋的书山文会。” “你去帝京这件事你奶奶自然会很重视,所以……你的安全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至于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她其实是惧怕你奶奶的!所以她那边你也无须担心。” 陈小富这就有些迷糊了。 如此说来,自己这是屁事都不会有嘛,岂不是白担心了? 钱士林忽的话锋一转,问了一句: “你这小子有如此才华,还有你奶奶庇护,临安有花溪别院还有良田千顷,还有貌美如花的未婚妻……” “你这辈子若要逍遥,自然是留在临安。” “可是……你奶奶年岁已高,她庇护不了你一辈子!” “等你奶奶百年之后,若有人夺你别院抢你良田,甚至要将你们夫妻和孩子置于死地……你如何处之?” 第五十七章 利益的交换(七更) 当钱士林问出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看向了陈小富。 就连站在亭外的阿来也一样。 陈小富对此是有打算的,便是要将花溪别院打造成一处坚固的城堡! 但这种事并不能为外人道。 钱士林见陈小富沉默,他一捋花白的胡须又道: “不是老朽在危言耸听,你藏拙这么多年,若是一直藏下去许能无恙。” “可现在你的才华已无法掩盖。” “便会有人嫉妒,便会有人很不舒服,再加之你终究是得罪了左相府的,潘不负这个老东西城府极深!” “他会试探,会看庄轻蝶要做些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会看女皇陛下对你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若对他不利,他会等!” “等庄轻蝶仙去,等你的风头过了女皇陛下将你渐渐遗忘,到了那时候他才会真正露出獠牙来!” “你或许不知道权力的威力。” “这么给你说吧,若再无人庇护于你,潘不负调兵将花溪别院踏平这也不是个什么事。” “他会有正当的由头……比如剿匪,比如告知天下花溪别院窝藏了匪人,在夜色的混乱之中杀了你,就算是女皇陛下记起了你,你已经死了,她不会因为一个死人去责罚潘不负的!” 当钱士林说到这里,陈小富心里才猛的一惊。 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 就算是自己将花溪别院打造成坚固的城堡,也根本无法对抗权力的力量! 倘若潘不负派兵,以寻找匪徒之名要求进入别院,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让或者不让都是输! 因为,他有正义之名! 便是阳谋! 钱士林看了看陈小富渐渐严肃的神色,语重心长的又道: “你有大才华!” “花溪别院很美丽!” “你的未婚妻还是天下四美之一!” “这一切的存在都是建立在当下有人为你遮风挡雨的基础之上!” “倘若某一天那棵树倒了……你将直面风雨。” “文人,不是老朽轻视文人,因为老朽说起来也还算是一个文人。但文人往往有个毛病,便是自视甚高!” “书读得多了,便认为天下事都要讲个道理,讲个公平正义。” “其实……这天下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所谓的公平与正义……” 钱士林呲笑了一声,稀疏的眉微微一扬: “细看历史千年,你细细的去品味,历朝历代哪里有真正的公平与正义?” “掌权者需要讲道理的时候会与你讲讲道理,这道理讲不下去的时候,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想再讲道理的时候,他们会挥动拳头,告诉你这是为了捍卫公平与正义!” “这天下,最好愚弄的就是……百姓!” 钱士林摇了摇头: “这些权术老朽为官的时候也常用,所以老朽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官。” “这天下的官,‘好’是相对的。” “所谓相对,老朽指的是民口中的好官,在吏部的考评之中却不一定就能拿个好评。因为……你这官在民间的口碑太好便会映衬出其余官的不好来。” “便会被嫉妒,被诽谤,被攻击,被排挤!” “所以,好官通常难当大官。” “好官与上官不同路,这好官也难当得长久。” “好的结局是自己辞官,得万民之伞留一段佳话在人间。” “坏的结局嘛……人总会有意外,意外总会死人的。” “扯远了,回到你将来可能会面对的局面上,说这些是告诉你天下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美丽。” “就像这阳光无论有多强烈,终究有它照不到的地方。” “当没有大树再为你遮风挡雨的时候,你就需要自己成长为一棵大树!”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经营。” “所以,在老朽这些日子想来想去,你当下最重要的是再寻找一棵能给你时间成长的大树!” 陈小富听明白了。 这些话不难懂。 却是这位老大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对于他陈小富而言,亦是金玉良言! 这才是深思熟虑,这才是远见卓识! 自己曾经所想的,显然太过浅薄了一些。 相较于国家机器,自己就算是将花溪别院打造成铜墙铁壁又能如何? 他起身,躬身一礼: “还请老大人指点迷津!” 钱士林抬头看向了陈小富: “很简单!” “你才华既然如此出众,何不卖给帝王家?!” 陈小富一怔,钱士林又道: “天下没有比女皇陛下更大的树了!” “天下也只有女皇陛下能保你一世无忧甚至世代无忧!” “去当官吧!” “文人手中的笔不仅仅能写诗词文章,它其实也是最好的武器!” “武将握刀杀人,文人执笔……诛心!” “不要去想当个什么好官!” “只有当你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才有资格去当一个好官!” 陈小富沉吟三息,低声问道: “老大人的意思是……小子去走科举?” 钱士林微微一笑: “看吧,这就是不公平无正义,天下学子绝大多数都要去走科举这条独木桥,但有些人可以直接乘船就过了河上了岸。” “而你……你更特殊一些。” “你直接就已经在岸上了!” “老朽写一封信给女皇陛下举荐你……你无需科举便可为官!” “当然,老朽不知道女皇陛下会给你个什么官,但女皇陛下一定是会赐你个官儿的。” “这往后,你能有多大的造化就要看你经营的本事了!” “老朽说的本事,是你如何去讨女皇陛下之欢心!” “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却是老朽为官多年的诚挚之言!” “你要记住,要抱紧那棵大树,首先就是要想方设法的靠近那棵大树!” “那棵大树下挤满了人!” “那些人早已结成了同盟,他们要抱紧那棵大树,自然就不愿意有外人再插了进来。” “所以……你要么加入他们,要么……杀出一条血路!” “只有当你真正的站在了大树的主干旁边,你才能主宰别人的性命与前程!” “你需要在大树的主干旁边茁壮的成长起来!” “你将来能否庇护你的花溪别院、庇护你的妻儿,庇护你将来的财产,庇护那些一路追随你的人……这就要看你能长成一棵多大的树了!” “老朽亦希望你能真正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到那时候……多少也看看民间的疾苦,多少也为百姓遮点风挡点雨,你就算是一个好官了,大抵就能名垂青史了。” “所以,老朽约你一见,便是要坦诚的告诉你将要面临的局面,告诉你老朽许能为你做点什么,然后……听听你的意见。” “当然,老朽向女皇陛下举荐你,其一自然是因为你的才华,其二……自有老朽的私心。” “老朽老了,老朽这棵树就要倒了。” “但老朽还有儿孙,还有如葛城守这样的追随者。” “老朽是寄希望于你的。” “某一天你万一能足够强大,那便多少看着他们一点,也为他们遮点风挡点雨……” “你可以理解为利益的交换。” “好了,你可以就在临安等着风雨的到来,亦可入帝京走入风雨之中。” “你,如何选择?” 「求收藏求票票各自求,西楼拜谢!!」 第五十八章 选择 人生一辈子,总是会面临诸多的选择。 每一次的选择就意味着踏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所看见的就是不一样的风景。 或许繁花似锦,或许荒凉无边。 这便是所谓的命运吧。 陈小富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想就是这一世就呆在临安,就呆在花溪别院咸鱼一辈子。 他没有去想搞多少发明创造变成银子成为这天下的首富,因为首富不好当! 他要修建铁匠作坊要开矿要修建花溪别院的围墙,这仅仅是缘于求一个内心的安全感—— 他坚信潘不负是绝不敢调兵来攻打花溪别院的,他认为潘不负最可能的做法是请江湖中的杀手! 现在看来还是自己的认知过于局限。 这里的文明还颇为野蛮,这里并没有太多的秩序可言。 钱士林的话是有道理的! 若没有了奶奶的庇护,潘不负是真可以借着某个由头正大光明的派兵将花溪别院踏平! 临安城的百姓们会看着、 会震惊、 会欢喜, 会幸灾乐祸的说: “瞧瞧,陈小富那小子人模狗样的,竟然干的是与土匪勾结之事!” “幸亏左相大人英明,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否则,那小子恐怕会带着那些土匪攻占了临安城!” “只是可惜了安小姐,她被陈小富花言巧语所骗成了牺牲品。” 构陷一桩罪名对于普通人而言许会费一些周折,但对于如潘不负这样的人而言却轻而易举。 陈小富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穿越者并不是万能的! 诗词歌赋这种东西他可以天下无敌,但在权力的面前,在国家机器的面前,他啥也不是! 他与安小薇等人离开了庆园。 他给了钱士林一个满意的选择! 回程的马车里,安小薇的视线落在了陈小富那显得有些严肃的脸上,她轻声说道: “或许钱老的话有些言重,即安,你若不喜当官咱就不当。” “我……我其实也是不希望你入官场的。” “至于钱老所说的潘不负那边的威胁,我明儿个就启程回帝京,我能面见女皇陛下,便将临安之事说给女皇陛下听听。” “本身就是潘青云不对在前,就请女皇陛下为我们主持个公道,想来潘不负也就不敢再做些什么了。” 陈小富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摇了摇头看向了安小薇: “终究治标不治本……女皇陛下算起来已三十七岁了,她终究会走在我们的前面。” “对于朝廷的事我现在是两眼一抹黑……我的意思是谁最有可能继承这皇位我并清楚,但潘不负一定有他所支持的对象!” “如果他所支持的皇子登基为帝,到那时候我想要去抱大腿都不会有机会了。” “大周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恐怕只能远走它国了。” 坐在对面的梁靖茹这时开口说道: “我说,你们是不是把事情想的过于复杂?” “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这就弄得提心吊胆的,有这必要么?” 陈小富没有反驳。 倒不是梁靖茹这话有道理,而是他没必要与梁靖茹去争辩这个事情。 上辈子也没当过官,却也听说过一些事。 他是很清楚斗争的残酷性的。 潘青云被打,潘不负岂会轻易将这口恶气给咽下去! 左相府的脸面没可能就这样不要了。 “女皇陛下有几个子女?” 安小薇低声说道:“只有三个皇子。” “大皇子陈余诞于长乐二年,今已二十一岁,三年前被封为定王,封地洛邑……” “洛邑听说很不错,女皇陛下甚至还在洛邑修建了一处行宫,名为紫薇宫。” “帝京将其称之为东都,这两年女皇陛下都会在四月初抵达洛邑在紫薇宫里住上两个月,说是赏洛邑之牡丹,但另有一说是女皇陛下此举是为了弥补对定王幼年时候的……遗憾。” “大皇子出生的时候可不是大皇子。” “那时候女皇陛下仅仅是个才人,听说母子二人在后宫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二皇子陈乾诞于长乐四年,今十九岁,本应封王离开帝京,但女皇陛下似乎并无此意。” “三皇子陈坤……他并非先帝之子。” 陈小富吃了一惊,便听安小薇低声又道: “长乐皇帝驾崩之后,女皇陛下登基之前,后宫里的所有人……是所有!他们全部被处死!” “长乐皇帝那些嫔妃们所生的子女,还有所有的宫女太监,统统为长乐皇帝殉葬。” “说是长乐皇帝的遗诏……反正那件事之后就传言说后宫闹鬼颇不安宁,这才有了迁都蓟城之举。” “这应该是谣言,毕竟刚才钱老说迁都之事是他向女皇陛下提出的。” “女皇陛下登基之时也才二十来岁,初登大宝之时大周内忧外患,女皇陛下那时候很忙也很累。” “凤历五年春,女皇陛下远征北漠将荒原蛮子赶出千里之外,一举解决了北方隐患之后,女皇陛下终于轻松了不少。” “凤历六年,女皇班师回朝,这年秋……女皇陛下有了身孕。” “凤历七年五月,女皇陛下诞下了三皇子,取名陈坤,今年才十岁。” 陈小富好奇的问道:“那这三皇子的父亲是谁?” 安小薇沉吟三息:“后宫现在有面首十二……尚无人知道三皇子的父亲是谁。” 所以女皇陛下也是耐不住寂寞的。 对此陈小富倒是能够理解。 男人登基为帝,后宫有三千佳丽。 女人登基为帝,养面首十二……这很合理。 “那么谁最有可能入主东宫?” “右相廖世坤廖大人一系支持定王,左相潘不负一系支持二皇子陈乾……爷爷说这种事最终成败无人能知。” “虽说定王远居洛邑,但女皇陛下这两年每年都有去。” “但二皇子本该封王却又未曾封王并依旧留在宫里……所以女皇陛下此举用意也难以猜度。” “至于三皇子,其一年幼,其二……他的身世注定了他与皇位无缘。” 梁靖茹这时忽的插了一句:“嗳,我倒是听说长乐六年夏,女皇陛下还诞有一子。只是那时后宫争斗正无比惨烈,说那孩子出生之后就被送出了宫去,而今下落不明。” “若那个皇子还活着,他当也十七岁了,他才是三皇子!” “他的身上流着的也是陈朝皇族的血脉,也是可以窥觑那皇位的……可惜了,恐怕早已夭折了。” 安小薇瞪了梁靖茹一眼:“这事子虚乌有可切莫乱说,那时女皇陛下神功即将大成,她可没在宫里,她在凤鸣山上的栖凤寺里闭关呢!” 梁靖茹露出了俏皮的模样吐了吐舌头,陈小富听到凤鸣山栖凤寺这名字的时候倒是愣了一下,老黄从齐国回来的那天给他说起过这个地方。 原来是女皇陛下曾经还是贵妃娘娘的时候去那庙里闭过关的。 “女皇的武功有多高?” 梁靖茹沉吟三息,抬头望天:“听父亲说,怕是要顶天了!” “……那是什么境界?” “估摸着距离大宗师已不远了。” “这么厉害?” “是呀,所以,如果你真能抱住这棵大树,那这辈子就真能横着走了!” 安小薇颇有些担忧的看了看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 梁靖茹似乎心领神会,这时又说了一句:“喂,可别想着去当女皇的面首,将来会死得很惨的!” 第五十九章 三封信 对于这句话陈小富自然认同。 所谓面首,不过是女皇陛下的玩物罢了。 将来某个皇子登基为帝,恐怕那些面首们面临的将是车裂之局。 就算是那位三皇子……当女皇驾崩之日,大抵也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阿来驾着马车向花溪别院而行。 庆园湖柳亭中,葛子健葛城守没有再煮茶,他在磨墨。 “钱老,您老这是要将即安这小子扶上马……你就这么相信他能在咱大周的官场上走出一条路来?” 钱士林微微一笑:“我又不是神仙,岂能知道他将来如何?” “但有些事是需要去做一做的,万一他之才华真得了女皇陛下的喜欢,他真能为女皇陛下做一些陛下不太方便去做的事……他将来平步青云也不无可能。” 说着这话,钱士林取了纸铺在了桌上,又取了一支笔,看向了葛子健,又道:“你若是还信得过老夫的这双眼睛,你倒是应该主动与即安靠近一些。” “你在临安这些年无大功亦无大过,所以吏部对你历年的考评都是个‘中’。” “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自己该站的位置,算是知进退明分寸。” “与即安走近一些吧,老夫确实是帮不了你了,他或许可以。” 葛子健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钱士林说他帮不了自己而遗憾,而是他始终不明白钱士林为何会如此看好陈小富—— 诚然现在的陈小富与昔日确实已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天下的读书人何其之多! 那些读书人中,各地都有所谓的少年天才,这些年来钱士林却从未曾向女皇陛下举荐过一个人! 这之前,钱士林甚至与陈小富都没有见过一面。 就因为前些日子临安书院陈小富所做的那两首诗两首词,他便约见了陈小富,还在这见面的当日便与陈小富推心置腹的一谈! 这并不太合情理。 在葛子健看来,就算是因为陈临渊的关系,钱士林亦当对陈小富再多做一些了解! 毕竟当官和做诗词文章是不一样的! 当官所讲的是权术、是政绩、是派系也是人情世故。 陈小富对这些也懂么? 就凭他暴打了左相的孙子潘青云,这小子至少在人情世故上并不是个精明人。 尚未出临安,便已树敌。 这敌还无比强大,这敌的身边还有无数个的盟友,他相当于已站在了半朝文武大臣的对立面…… 但凭着他对钱士林这么多年的了解,这位两朝元老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极少会出现意外之状况。 他看人亦如此。 现在他忽的看中了陈小富,这背后是不是有自己未知的深意? 他躬身一礼,小意的说了一句:“晚辈知道了,从此后,晚辈对陈公子当……马首是瞻!” 钱士林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他提笔蘸墨,当真给女皇陛下写了一封信! 临安有三封与陈小富紧密相关的信送往了帝京。 一封是临安学政黄大人写的。 这封信是送去给帝京国子监监正大人康柄辉康老大儒的。 毕竟大周学政归国子监管辖,小小的临安学政并没有上达天听的权力。 在这封信中,黄灿一五一十的将陈小富在临安书院之表现写了下来,也提起了他两次伤人事件。 当然也附上了陈小富所做的那道下联,那两首回文诗,还有那两首词。 他之意,在于表达临安又出了一位大才子,希望国子监知道这件事,知道这临安还有自己这个负责任的学政在此。 便是邀功之举。 这第二封信是钱士林钱老大人所写的。 这封信直接送往了帝京的皇宫,是要送到女皇陛下的手里的! 在这封信中,钱士林将陈小富前后之变化写了个清清楚楚,当然也将他的对联诗词一并寄了去。 信的末尾写了这样一段话: “老臣读其诗词如饮甘露,即安大才,可堪大用!” “此子常人难以雕琢,唯有陛下许能令其成玉。” “老臣唯一担心的是此子年少颇为锋锐,陛下若能握其柄,许可利其刃!” “陛下前次给老臣的信中所说之忧……老臣以为此子或可为卒,有陛下之助,他当能过其河,为陛下开路。” “破局这种事,当局内已牢不可破的时候,可试试从外部而破,这便需要一把锋利的刀。” 这第三封信是从西子湖中的那处赏月楼寄出去的! 写这封信的人……她是赏月楼的花魁红袖! 这封信同样是寄往帝京,信封上所写的地址是帝京最有名的那处青楼人间天上! 但收信的人,却并不是某个姑娘的名字。 而是……老不死的亲启! 红袖姑娘在这封信里也仔细的写了陈小富那难以置信的巨变,也写了他打人时候的果决与狠厉,还有他写诗词时候的敏捷才思。 在这封信的末尾,红袖也写了几句话: “老不死的,你不是急需人才么?” “他绝对是本姑娘所见过的所有男子中,最适合内务司的人才!” “十七年的藏拙,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就算是你,这么多年来亦未曾察觉。” “十七年的藏拙之后,他陡然露出来的锋芒便令整个临安为之震惊,很快他还会令天下震惊!” “本姑娘细思良久,他之锋芒毕露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恰到好处!” “十七岁的他,当为天下知!” “明年秋,帝京书山文会,他必得魁首!” “他必然进入女皇陛下的视线,他必然会成为帝京文官一系所招揽的对象。” “他的崛起在本姑娘看来已势不可挡……你这老不死的若不下手快一些,他恐怕将为他人所用。” “你不是说你活不长了么?你不是急需培养一个人来掌管内务司么?” “本姑娘告诉你,你若死了,他若不是内务司的司正,本姑娘可就要跳槽跑路了!” 这第一封信是通过驿站送出,自然最慢。 这第二封信是钱士林叫了庆园下人快马入京,这只需要半个来月的时间。 这第三封信……是通过内务司的信鸽寄出! 它最快! 也就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红袖犹豫了几天才写的这封信。 当陈小富和安小薇梁靖茹从庆园回到花溪别院的时候,这封信已送到了老鬼的案头! 第六十章 老鬼与小仙 凤历十七年六月三十。 江南临安艳阳高照蝉鸣不绝,但位于大周王朝北边的帝京蓟城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皇宫西北角有一处偏僻的院落。 这处院落藏在一片高大挺拔的楸树林中,就算是夏日,亦少有阳光洒落。 故,这地方便显得极为幽深。 也极为幽静。 还极为幽暗。 尤其是在这乌天黑地的暴雨中,哪怕是正午时分,这里的那些房舍里皆已亮起了灯笼。 院落的东南角有一颗最大的楸树。 楸树下有一处盖得最雅致的小院。 楸树的花早已凋谢,也已入了土化成了泥。 但小院里的几株琼花树上所开的洁白的琼花却正旺。 正房的屋檐下。 一个穿着一身黑袍的老人坐在一张轮椅上。 他的脸上戴着一只眼罩! 他瞎了一只眼! 他的另一只眼也是灰白的。 风吹起了他的裤管,他的裤管在猎猎而舞! 他连双腿也没有!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视线穿过了雨帘雨雾看向了被暴雨打落的那些琼花的花瓣。 他这样看了许久才徐徐开了口: “这些琼花树,是老夫十年前从集庆的后宫里移植过来的。” “那时候它们还是小小的树苗,原本移植了许多,但最终存活下来就这六株了。” “这玩意儿金贵。” “集庆气候温和哪里都好种,可到了这北边……它们很难熬过第一个冬。” “绝大多数树苗都在第一个冬的第一场雪来临时候死去,这几株却顽强的存活了下来。” “老夫本以为它们难熬过第二个冬了,却不料第二个冬一株都没有死。” “这便是适应,而后它们便茁壮的生长了起来。” “这玩意儿生长了足足七年才开花,女皇陛下很不喜欢它们。” “说……这花太白,不吉利。” “所以从三年前这花第一次开过之后,女皇陛下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 “她在东都洛邑那地方种了许多牡丹……” 老人忽的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漆黑的烂牙。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穿着一袭湖蓝色裙子的年约十六七岁的俊俏姑娘。 那姑娘扎着一条马尾辫,头上别着一朵洁白的琼花,背上还背着一把剑。 “小仙,这琼花明明很美,你说女皇陛下怎么就不喜欢它呢?” 那叫小仙的姑娘嘟了嘟嘴: “人各有所爱,你喜欢的东西为何在意别人喜欢不喜欢?” “就像我喜欢热闹你喜欢安静。” “我喜欢走在阳光下的大街上,你喜欢呆在这终年难见阳光的鬼地方。” “所以我叫小仙,你叫老鬼……看吧,连名字都与各自的喜欢一样。” “今日我来,是履行蜀山剑宗恩师交给我的任务,不瞒你说,我真不喜欢这里。所以,要我在这里侍候你三年……我恐怕会疯。” 这老人竟然就是内务司的老鬼! 他很老了,枯瘦惨白的面容当真和鬼一样! 老鬼又咧嘴笑了笑,看得小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是让你侍候老夫三年,是说如果老夫要外出,你为老夫推这轮椅三年。” “老夫极少外出,所以你也没啥事可做的。” 小仙撇了撇嘴,瞪了瞪眼:“以后你别笑!” “或者别冲着我笑!” “真的很吓人的!” “我就不明白师傅怎么就欠了你这么个人情……给你推轮椅可以,但我不住在你这鬼地方!” “我要住到城里去,你若有出行就派个人来叫我便可。” 老鬼又看向了雨幕。 小仙的视线落在了老鬼的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 她看见老鬼那两道花白的稀疏的眉间仿佛也起了浓浓的雨雾。 风吹雨入了屋檐下,湿了他那飘舞的空荡荡的裤管,也湿了他的衣裳。 看上去他显得很孤独。 很寂寞。 很……犹豫。 下蜀山之前,师傅给她说过了老鬼是个怎样的人。 见到了老鬼之后,她才知道他真不像个人。 还未能深入了解,她不知道这个不像人的人究竟是好还是坏,亦或如师傅所说的那句话一样: “许多事难分对错,许多人难言好坏。” “老鬼……是个可怜的人,有可恨之处,但他很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他死了,对错好坏也就一了百了了。” 老鬼就这么看着雨幕看了足足盏茶功夫,忽的又开口说道: “小仙啊,你说……天下人有没有谁能够将一身才华隐藏十几年?” “十余年里装痴卖傻未曾露出丝毫破绽。” 小仙想都没想:“有呀,比如蜀山剑宗的小师叔,他不就是在蜀山后崖天天看云卷云舒十余年,某一天忽的连破九境入一品上的么?” 老鬼摇了摇头:“李凤梧那不叫藏拙,他那叫顿悟。” “顿悟需要天赋,藏拙不需要……藏拙需要的是常人难即的忍耐!” “十余年被所有人视为白痴,令所有人都以为大字不识几个,偏偏就在这前些天他一鸣惊人展露出了那令世间所有读书人失色的才华……” “这,太诡异!” 小仙那双修长的柳叶眉微微一扬:“你说的是谁?” 老鬼咧嘴一笑: “临安,陈小富。” “没听过。” “你很快就会听到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诗词文章写的很好?” “不是很好,是好极了!他的诗词能入文峰阁的第六七层楼……他的才华可比肩大儒。” 小仙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老夫也觉得不可能,但现在事实就真是这样。” 小仙来了兴致:“他今年多少岁?” “刚满十七。” “……那我们去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老鬼沉吟三息,“看是一定要看看的。” 小仙微微俯身:“那你犹豫什么?” 老鬼又沉吟数息:“你说……老夫若是将他弄到这帝京来,他会不会如这些琼花树一样熬不过第一个寒冬呢?” 小仙一怔: “……他是人不是树!” 老鬼一叹: “人和树其实差不多,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在江南那地方舒服惯了……若冒然来到这北方,若适应不了这里的、这里的恶劣环境夭折在此……是不是太可惜了?” 小仙想了想: “蜀山之巅有棵松,它长在绝壁之上。” “那里罡风凌冽,那里几乎终年积雪。” “可它却活了下来,并长得与其余的松都不太一样!” “它的根须几乎布满了岩石的缝隙,它的主干并不高却很粗壮。” “它迎风的那一边几乎没有枝干,但背风的一面却枝繁叶茂。” “它叫剑松。” “于苦寒中生长,如出鞘的剑一般刺破风雪而朝阳。” “所以呢,人的适应能力总比那棵松强一些吧?” “你说的这个少年,他若能在你所谓的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小仙嘻嘻一笑: “他也会与众不同。” “当称之为……剑人!” 老鬼那只灰白的眼忽的一亮。 “小仙,你说的对。” 小仙一喜:“那雨住咱们就去临安?” 【求收藏求票票!】 第六十一章 友谊 帝京似乎有了风起。 临安城却一如往昔般平静。 距离那场临安书院的盛大文会转眼就过去了十余天,时间来到了七月初十。 这十来天的时间里,潘青云潘公子三人一直住在青鱼巷子里的观湖客栈。 他左等右等,终究没有等到临安城守葛子健的到来。 他让尚文谦去过城守府三次! 尚文谦带回来的消息依旧是城守大人爱名如子,尚在乡下视察灾情…… 这灾有那么严重么? 七月初八,他的那两个护卫总算是痊愈,也来到了观湖客栈。 其间,潘青云再次去过临安书院,邀请了齐玉夫等人登上了画舫去了湖心的映月岛上了赏月楼,却未能见到那位红袖姑娘。 临安城的茶楼酒肆青楼客栈里的那些无聊的人依旧在无聊的说着关于陈小富的故事。 可偏偏这些日子陈小富就像消失了一般。 他没有再出现于临安城的街头巷尾,更没有再去过一次临安书院的藏书楼。 似乎他又龟缩在了花溪别院里。 观湖客栈, 二楼。 几个少年围坐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青鱼巷子, 看着对面那些楼子里亮起的灯笼, 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些睡眼惺忪的姐儿们的嬉笑之声, 嗅着随晚风飘来的胭脂水粉味道。 潘青云忽的一笑: “江南确实好。” 坐在他一旁的齐玉夫摇了摇扇子,问道:“与蓟城相比如何?” “各有千秋……” 潘青云看向了齐玉夫,又道: “江南之美在于柔,比如这夜风、那杨柳、还有那些楼子里的姑娘们。” “蓟城之美则在于刚!” “蓟城的风比这里烈,蓟城的树也很是伟岸,就连蓟城那些楼子里的姑娘……” 潘青云咧嘴一笑,侧身,对齐玉夫说道:“那些姑娘可爽快了,远没有这江南姑娘那么多的把戏,来的更直接更火热一些!” 齐玉夫眼睛一亮,忽的一叹:“可惜未能见到那位红袖姑娘。” 潘青云靠在了椅背上,摇了摇扇子:“也就是这临安城的一个花魁,蓟城的花魁可比她更有名!” “齐公子一行到了蓟城之后,本公子定会带你们去领略一番蓟城姑娘的风情!” 其余少年皆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色。 齐玉夫扭头看向了潘青云:“潘兄何时启程?” 潘青云沉吟三息,“那狗东西是真不会露面了,这么等下去白白浪费本公子的时间……” “帝京还有许多事啊!” “所以,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 他也看向了齐玉夫,问道: “不知钰扶公子你们何时动身?” 齐玉夫摇了摇头:“不知道,恩师还要见一个人,可那人至今尚为回临安。” “徐老大儒要见谁?” “……那狗东西的奶奶庄轻蝶!” 潘青云一愣,片刻,“哦……庄轻蝶不在临安城,难怪那狗东西不敢出门。” “他躲得过这一时却躲不过这一世!” 潘青云眼露凶光,手里的扇子唰的一收,又道: “本公子回去之后定会请爷爷告知国子监和太学院,务必邀请咱大周的第一才子陈小富入帝京参加明年秋的书山文会!” 尚谦文一听吓了一跳! 他是真被陈小富的才华给震住了。 他发自内心的很怕陈小富! 这些日子里他扪心自问,愈发觉得自己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与陈小富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以至于他夜夜做梦都会梦见陈小富那张看似漂亮,实则如恶魔的脸。 每每从陈小富带给他的噩梦中惊醒,他都再难入眠! 这些日子他消瘦了不少,黑了眼圈,红了眼睛。 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遇见陈小富,甚至都不想听见这个名字! 此刻这位左相府的潘少爷竟然要通过他爷爷主动邀请陈小富去蓟城,并参加明年秋的书山文会…… “潘公子,那狗东西若是去了,岂不是所有风头又都是他的了?” 尚谦文笃定以陈小富所展露出来的才华定能再次夺魁,这岂不是扬了他的名,灭了自己等人的威风了么? 其余少年亦如此认为,皆都疑惑的看向了潘青云。 潘青云一声冷笑: “引蛇出洞!” “在这临安,他龟缩在花溪别院,有庄轻蝶那老太婆保护……不瞒你们说,恐怕就算是爷爷也拿他没多少办法。” “但他走出了花溪别院离开了临安那就不一样了!” 他嘴角一翘,手里的扇子敲了敲桌子,又道: “此去蓟城有两千里路,这两千里路可不是一马平川!” “一路而行总可能会有凶险。” “比如……匪人劫道。” “比如……暴雨中马失前蹄。” “也比如……有山石滑落恰好砸中了他的马车将他给活埋了。” 其余学子恍然大悟! 齐玉夫鼓掌:“潘公子说的对!” “本公子相信那狗东西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走到蓟城,能否一雪临安书院之耻,就看潘公子的手段了!” “潘公子往后无论何时有去齐国……无论你在齐国的哪个地方,只需要给本、本公子带个话,本公子定前往与潘公子一聚。” 说着这话,齐玉夫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递给了潘青云。 他极为诚恳的说道:“此乃信物!” “你将此物连同信件或者口信送至齐国国都临梓城的……太和楼,本公子便能知晓。” 潘青云连忙接过这玉佩,这个钰扶公子不像是个简单的少年。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齐国那十一个学子皆以这位钰扶公子马首是瞻。 他还很有钱! 输给了陈小富十一万两银子竟然毫不在意…… 这样的公子哥,肯定不是齐国某个大商贾家的少爷。 他要么出至齐国四大家族之一,要么……他的长辈在齐国朝廷官居要职。 爷爷下朝回来时候偶有说起,说而今大周朝面临一些困境,女皇陛下似乎有意要派使团出使他国以寻帮助。 倘若这钰扶公子的家世极不简单,自己获得了他的友谊,许能帮爷爷一次。 帮爷爷就是帮了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能为女皇陛下分忧……那么他入主东宫的可能就变得更大一些。 明年自己步入了官场,有二皇子殿下这个最大的靠山,将来自己再官居一品便不会费多大的劲。 “那本公子就却之不恭了!” “钰扶公子的这份情,我潘青云记住了!” “明日我就先走一步,你们到了蓟城之后,礼部当会将你们安排在鸿胪寺住宿。” “安顿好了就来左相府找我!” “我带你们去……人间天上!” 潘青云与齐国十二学子的感情再进了一步。 花溪别院,陈小富与安小薇之间的感情已情到深处。 “即安,” “我出来也有四个来月了……” 陈小富一听,一把抓住了安小薇的手:“你莫走!” 第六十二章 离别 凤历十七年七月十一。 临安城外向北十里地有一亭,名为北亭。 这天一大早,齐玉夫带着其余十一人送别了潘青云一行。 三天后,同在这北亭,陈小富在此送别了安小薇和梁靖茹。 北亭中只有他们二人。 阿来站在距离北亭十丈距离。 梁靖茹似乎开了窍,她这时候也站在北亭西边的那条溪边。 她看着那潺潺的溪水有些惆怅,竟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些日子在花溪别院在陈小富的身边虽说也从未曾受到他热情的款待,虽说心里总是会骂他一句狗东西,可偏偏这狗东西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她知道这不是个好事。 她不可能去抢了闺蜜的夫婿……就算想抢也不太容易抢来! 这对狗男友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扭头看了去, 凉亭中,陈小富正在将安小薇的面巾解下,正在给安小薇捋了捋耳畔的乱发。 那是怎样的一种郎情妾意? “钱老说女皇陛下应该就是这些天会收到他的信,不过女皇陛下究竟何时会发出旨意这个就说不一定了。” “今年肯定是会发出的。” “我虽很想尽快去帝京见你,但你也知道瓦泥山下的那些事正在进行,那些事很重要,你以后就会知道。” “所以……我来帝京会迟一些。” 安小薇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就在陈小富的眼前,她微微仰着头,那张脸上的神色有些凄楚—— 少女心思,初坠爱河,终究难舍。 从帝京来的时候只是期盼自己的未婚夫不要真是个傻子就行。 他识不识字没有关系。 他是否软弱也不重要。 他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是最好的。 岂料来到了临安见到了他,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非但不是白痴,他还有天下几无人能及的大才华! 他有大才华这已令安小薇极度开心极度满足了,他竟然还在梦中被仙人抚过顶,他还会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比如制冰。 比如自己袖袋中的那把小小的……暗器! 他说它叫暴雨梨花针! 这是他这几天和张大牛张大爷三人在那屋顶都还没盖上的铁匠作坊里打造出来的! 他说这玩意儿防身,你带在身上。 他还做了一个竹蜻蜓…… 用竹子做的,竟然轻轻一搓它就能飞! 这竹蜻蜓也在她的袖袋中。 他不仅仅会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他还极其浪漫! 比如,他时不时半夜里将自己叫起来去看星星。 去捉萤火虫。 一同坐在田野间,听蛙声,看流星…… 安小薇觉得这些日子是自己最开心最幸福的。 可毕竟尚未成亲,终究是要回去的。 偏又不舍。 怕这一松手,就失去了所有。 “我、我知道的,只是、只是心里还是希望你能早一些来。” 少女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眼眶里的泪珠儿没有让它们流出来。 “我会在帝京等你。” “我走了之后,你……你可千万别去青楼!” “若必须去,也记住万万不能留宿!” “你要记住你当着整个临安那么多人说过的话……你是有、有未婚妻的人了,可不能在外面沾花惹草!” “另外……” 安小薇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头,“那些银票我都存入了卓记钱庄,开的是、是我的户头,” 少女又抬起了头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娇羞: “也是你说过的!” “你说家里的银子都由我来掌管!” “你也说过你负责赚钱养家,我、我负责貌美如花!” “二十万两银子存了三年,另外那一万两你自己花,我、我这算是大方的了吧?” 陈小富顿时欲哭无泪。 那一万两银票不是早就给了张大牛了么? 我自己花……我花个der啊! 可他能怎么办呢? 那确实是自己说过的话,这没有理由再反悔啊! “……嗯!” “银子你存着!” “你相公我怎可能缺银子呢!” 安小薇狡黠的看了陈小富一眼,“你还藏有私房?” “这个真没有,但我能赚啊!” 安小薇又咬了咬嘴唇:“那咱们得约法三章。” “第一,你……每个月至少得写两封信给我,直到你到了帝京。” “第二,你赚的银子得存入我的那个户头上……知道了里面银子的增长,我、我会更开心也会更安心!” “第三……记得要想我,因为我会想你的。” “如果只是我想你,你却没有想我,我会睡不着觉。” 陈小富一家伙将安小薇拥入了怀中。 就在梁靖茹瞪大了眼睛的注视下,他轻柔的揉了揉安小薇的头发。 “傻瓜,我都答应你。” “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在男人面前,除了你的家人之外,都要戴上面巾!” “别人看你一眼我都会觉得亏了一亿两银子!” “在帝京等我,咱们不见不散!” 安小薇从陈小富的怀里抬起了头来:“是咱们见了再也不散!” “嗯……一路的安全就凭那位郡主有保障么?” “你看。” 安小薇扭头,陈小富抬眼望去,就在前方不远处,整齐的站着一队数百人的黑甲骑兵! “瑶光神将府的,我们来也是他们护送的,所以……你放心!” 安小薇伸手摸了摸陈小富的脸,陈小富松开了双臂,也摸了摸安小薇的脸。 他将那张面巾戴在了安小薇的脸上。 梁靖茹已走了进来,她瞪了陈小富一眼:“我们该走了。” 这便是依依惜别吧。 陈小富送二人出了北亭。 目送着二人向前方的那辆马车走去。 安小薇一步三回头。 梁靖茹埋着头。 到了那马车旁,安小薇转身,摆手。 梁靖茹…… 她也忽的转过了身来,冲着陈小富大声说道: “你记住了,你还欠本郡主一首诗……” “你若不尽快来帝京,本郡主可就要将小薇给卖了!” 陈小富大笑: “你保小薇安然回家,本公子到了帝京定会送你一首诗!” 挥手…… 二女登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而行,与那一队黑甲骑兵汇合一起向北而去。 当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黑甲骑兵与那辆马车已消失在了这官道的尽头。 陈小富依旧站着。 依旧望着那方向。 他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些酸楚。 有些幸福。 来到这个世界……这便算是有了自己所期待的人,有了自己当去为之而奋斗的事了。 第六十三章 神一般的少爷! 没有了佳人相伴。 没有了月下花前。 还没有了银子花。 陈小富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 他依旧每日早起,起而锻炼,锻炼完之后沐浴一番,与阿来一起用早饭。 早饭用完二人便会向瓦泥山而去。 这一整天他们几乎都会呆在瓦泥山里,直到黄昏方才回来。 张大牛从村子里招募了一百二十个青壮年。 这些青壮年们在瓦泥山下搭建了一处简易的工棚,又从村子里请了两个妇人在这专门给这些人做饭。 少爷原本是不急的。 但前些日子少爷再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急迫了。 少爷说……他说不准什么时候要去帝京。 所以他希望能在他离开临安之前,将他所掌握的东西都教给张大牛—— 这话差点让张大牛闪了他的虎背熊腰! 少爷是个文人! 临安城家喻户晓的大文人! 他掌握的东西自然就是诗词文章了! 这玩意儿……你就是撕烂了揉碎了灌到张大牛的肚子里也不管用啊! 直到前几天看见少爷抡锤子打铁。 直到看见少爷在纸上画的那……暴雨梨花针的图纸。 张大爷当成就惊呆了! 张大牛直接就跪了! 那东西细如笔,长不过三寸。 可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其精细之处远超这爷孙二人的想象—— 内置弹簧。 有机扩控制。 还是双保险! 有藏针筒,有激发管。 其针细如牛毛,那激发管也几乎细如牛毛! 当三人合力用了足足三天的时间将这东西给打造出来之后,少爷亲自试过了它的威力。 藏针三十枚! 只能激发一次! 它根本无法射远,但在一步距离内杀伤力却极强! 少爷对这东西很满意,取名……暴雨梨花针。 这玩意儿少爷没有丝毫隐瞒,所以爷孙二人现在也会。 通过这么个事,张大爷和张大牛对少爷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再看过少爷画的铁匠作坊和高炉的设计图纸之后……爷孙二人那夜彻夜未眠! “原本以为咱老张家才是天下打铁第一人,现在才知道少爷他对打铁的了解和理解远在我们之上!” “大牛啊,记住了,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跟着少爷走!” “咱老张家……世世代代都是少爷的家奴,万万不可有二心,万万不可有欺瞒少爷之处!” 陈小富当然不是万能的。 他仅仅是因为曾经的爱好看过关于这方面的一些书罢了。 他真正动手操作的能力几乎为零。 但张大爷的动手能力却极强,领悟能力也极强。 张大牛只能打打下手干干重活,他还需要跟着张大爷学很长的时间。 烧窑这种事陈小富就不懂,他只懂得高炉的修建和原理。 但村子里有窑匠懂。 烧炭他也不懂得,但张大爷懂。 总之,花溪别院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佃农们,除了种庄稼之外,似乎多多少少都还有一些别的本事。 比如,王大爷会看风水。 丁大爷会观星象预知未来几天的天气。 方大爷竟然对开矿这件事有独到的见解,他甚至一钢钎插下去,伸手一指,说,就从这里挖下去便是最好的铁矿石! 许多人不信,陈小富也有些怀疑,结果……数十个青壮年用锄头挖下去之后,当真就是最好的铁矿石! 都是些什么人呢? 虽说劳动人民皆有智慧,但集中到了一起……陈小富不太相信这是偶然。 安小薇梁靖茹离开之后,他便没有了被梁靖茹知道的顾忌。 他与阿来这里走走哪里看看,时不时也提出自己的一些意见。 这些意见令这些老家伙初时疑惑,理解透了之后便无不佩服。 比如他提出用那条溪流湍急的流水来驱动水车,用水车来带动鼓风机给高炉送风。 比如他提出对这高炉的若干改进意见—— 这高炉的形状不能和以往一样,少爷所画的高炉图纸像个大腰鼓,两头细中间粗。 少爷说这模样更适合炼铁。 炉子内衬耐热砖……少爷说铁和铜不一样,炼铁所需的温度更高。 炉口所开的位置要利于排渣。 炉子两侧的进风口要与水车带动的鼓风机匹配。 等等。 这时候的少爷一点都不像是个大文人了,他在这些人的眼里,简直就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 就连阿木看着陈小富的眼神里也满是崇拜! 陈小富很享受,也很庆幸—— 当今天下,青铜为主流,对铁的提炼与应用还处于起步阶段。 他那些浅薄的知识在这些人听来,就仿若天书,就成了不可思议。 这些淳朴的佃户们毫不犹豫就选择了信任,他们一丝不苟的按照陈小富的图纸建起了第一座‘高炉’。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高炉。 它只能算是一口土炉,高也只有一丈。 就连陈小富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东西就能炼出生铁来。 终究是要在实践中去改进的,技术这东西需要一步步的去完善。 要想烧制第一炉还需要等一些时日,要造水车,要造鼓风机,还要开采石灰石,也还需要焦炭等等。 人手太少,事情又太多,这恐怕需要等两三个月的时间。 这一天陈小富又走了一遍,又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番,于傍晚时候和阿来回到了花溪别院。 门房老黄依旧躺在那张躺椅上,似乎对少爷每天往瓦泥山跑这件事他并不好奇—— 其实他夜里都去看过。 也听张大爷说过。 现在老黄愈发相信少爷被仙人抚顶,仙人当真教给了他仙术的! 陈小富向老黄走去,一屁股坐在了老黄旁边的那张凳子上。 老黄顺手就将酒囊递了过去,陈小富接过,拔出塞子喝了一口…… 最多二十度! 有些苦涩。 这酒不好喝! 但目前他还没空去酿酒。 “老黄,如果我要从村子里挑选出百来号人组成一个护卫队,谁来当教头合适?” 老黄一愣: “弄护卫队干啥?” 陈小富咧嘴一笑:“就当是……玩玩。” 老黄沉吟三息:“那老奴就去给少爷请一个教头来。” “好!” 陈小富起身:“那这事就拜托你了,将教头请来之后带他来见我,我给他说说如何练这百来个兵!” 老黄又是一愣,心想那位白胡子老爷爷还教了你练兵? “……好,老夫人回来了,少爷您看看要不要去东院见见老夫人?” 陈小富顿时一喜:“奶奶回来了?” “我去沐浴一下就过去和奶奶共进晚餐。” 他带着阿来跨入了南院的门。 他急着去见奶奶,因为老黄从齐国用命换来的那本无名的武功秘籍还揣在怀里。 他很期待能练一练! 第六十四章 能飞就好 东院, 后花园。 老太太庄轻蝶坐在凉亭里一脸慈祥的看着陈小富。 她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里都散发着笑意和欢喜。 她已听陈临渊给她讲过她离开的这些日子这个孙子所做的那些事。 她极为惊诧! 惊诧于陈小富竟然能有如此之高的才华! 也惊诧于他并非以往所表现的那般软弱,他竟然出手打了两个人! 许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江湖高手的缘由,相比之下,她倒是更喜欢陈小富出手伤人! 至于他带着那些佃户在瓦泥山捣鼓的那些事她反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权当他无聊打法时间吧,还是那句话,总比斗蛐蛐看蚂蚁来的更好一些。 “听说你梦见一白胡子老爷爷抚过你的顶?” 陈小富咧嘴一笑,斟茶,点了点头:“孙儿命不该绝,这全靠奶奶平日里所积攒的功德。” 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 以往为啥那么木讷呢? 定是仙人抚顶的缘故了! 庄轻蝶愈发欢喜,又道: “那也是你的福分,现在你得神仙抚顶变得与以往不一样了,这当然是好事,但同时……它许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接过陈小富递过来的茶盏,庄轻蝶面色严肃了少许: “想必这些日子你都知道了麻烦在何处,奶奶也听说钱士林要给你寻一道护身符。” “姑且不论这道护身符能否寻到……奶奶的意思是,他向女皇陛下举荐你这件事,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陈小富愕然:“那日在庆园钱老的话听起来有十足的把握,难道他是诓我的?” 庄老太太沉吟片刻,心想自己在帝京见过了女皇陛下,也给女皇陛下说起过你的巨大改变,但女皇陛下也仅仅就是‘哦’了一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当然,现在这孙子表现出了比肩大儒的才华,钱士林的信里肯定会有详细的描述,那么女皇陛下看在他有如此之高的才华许会用用他。 “他倒不是诓你。” “奶奶的意思是……就算女皇陛下真破格用了你,这护身符虽好,但在奶奶看来终究还是要自己更强大。” “奶奶活到这把年纪,这辈子坚信一个道理。” “命和命运这两个东西,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总是比寄托于他人更稳妥一些。” “奶奶对钱士林的做法并不认同也不反对,因为……这也是一条路。” “奶奶依旧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临安,就在这花溪别院小富即安一辈子。” 老太太呷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又道: “不过你爷爷的一番分析也有点道理,既然你而今有了大才华,再留在临安就有些过于被动,所以奶奶现在心里其实也很是矛盾。” “你既然答应了钱士林,这便说明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长大了,现在是真懂事了,也见过你的未婚妻了……你已经从小男孩儿变成了男人,男人就应该自己拿主意了。” “不过奶奶还是有些话想要给你说说。” “女皇陛下她……她在松月谷与四国联军的那一战,其实是受了很重的伤的。” “她的伤势尚未痊愈又远征北漠,这便留下了一些病根来。” “奶奶这次去帝京与女皇陛下见过一面,她的状态并不是太好,言语间对册封太子之事隐隐有些着急了。” “太子极大可能在定王和二皇子之间选择,究竟谁能入主东宫……没有人能看透女皇陛下心里所想。” “既然东宫未立,这也说明女皇陛下也还没拿定主意。” “在朝中二皇子的呼声颇高,潘不负就是支持二皇子一系的,所以当你去了帝京之后,潘不负真要对你下手这并非不可能!” “这些年奶奶为你所做的皆是保你这辈子呆在临安平安一辈子,可现在你却要去帝京了……这来的有些突然,显得有些仓促。” “还好奶奶此行帝京弄到了一些珍贵的草药,这接下来,你每十天都需要用药水来泡一次澡。” “主要是你已过了最好的练武的年岁,这就需要一些外物了。” “你得在离开临安之前将内力练出来,这样你多少能有几分自保之力。” 陈小富起身,躬身一礼,极为诚恳的说道: “孙儿多谢奶奶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也不要对练武抱多大的期望。” “武者,分为九境二十七阶,入武道之门便是九境下阶,练至最高处便是一境上阶。” “一境之上还有大宗师,这个你知道就行……有这些洗精伐髓的药材,有那本内功心法,你大抵能练至……五境上阶。” “所以让你习武并不是让你去快意江湖,五境上阶在江湖是快意不了的。” “让你习武仅仅是在有江湖高手对你行刺时候能为你多争取那么一点时间。” 陈小富一愣,“阿来是什么境界?” “他啊?他是三境中阶。” “老黄呢?” “老黄一境下阶。” “……五境上阶能飞么?” “刚好能飞,但飞不了多远。” 好吧,武功不足别的来补,陈小富释然,他所渴望的也并非打打杀杀,他就是希望自己能飞起来。 “你将那本小册子里的内力运行图牢牢的记在心中,奶奶要熬药了,傍晚时候你再过来。” “好!” 陈小富躬身告退,他离开了东院回到了南院。 庄老太太并没有去熬药,她依旧坐在凉亭里,看着满塘的荷花,脸上的神色不似刚才那般轻松。 她脸上的皱褶里是满满的担忧。 大管家陈实带着老黄走了过来。 二人拱手一礼,老黄问道: “见到了老鬼没有?” 庄老夫人点了点头,“老鬼说,他在临安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保护即安。” 老黄眉间一蹙:“可当年说过他不插手少爷的事!” “是啊……” 庄老夫人一声叹息,“可他给出的理由老身无法反驳。” “……他说什么了?” “他说,老身老了,你也老了,他也老了,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死了之后,谁来保护他?” 陈实和老黄愣了片刻无言以对。 “所以老身没有强硬的要求他将放在临安的那些小鬼收回去……多一双眼睛帮即安看着一点危险也是好的。” “何况老鬼还将哑巴放在了临安城。” 二人一惊,老黄俯身:“哑巴也在临安城?” “嗯,就在临安城青鱼巷子里两年前新开的那处叫半夏的茶楼里……他在那茶楼当了个跑堂!” 老黄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这两年里的夏天,少爷喜欢去的便是青鱼巷子的半夏茶楼! 哑巴竟然就在里面! 自己竟然不知道! “老鬼会不会做出对少爷不利之事来?” 庄老太太毫不犹豫的摆了摆手:“他绝对不会!” “但现在即安既然出了名……他恐怕会生出一些别的想法来。” 第六十五章 三重门 曾经庄老夫人老黄他们都期待着少爷能快些长大。 都期待着少爷能有大智慧有大能耐。 可少爷偏偏大字不识几个还懦弱不堪。 这让许多人因此而失望,因此放弃了所有的期望。 花溪别院这十几年来的气氛是压抑的。 老黄沽酒望天,一喝就是一天。 一望也是一天。 老太太极少再来南院。 大抵是接受了这个孙子的平庸,老太太没有在东院闲着,这些年来老太太暗地里做了许多陈小富所不知道的事—— 都是为了确保他们这些老人死了之后,这位平庸的孙子还能活下去。 至少能活的更长久一些。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少爷长大了。 这突然之间少爷被仙人抚顶而开窍,变得极为聪明,变得有极高才华,他们本应欢喜,可现在却陡然发现欢喜不起来—— 少爷必然是要入帝京了! 帝京…… 那地方这十余年来再也未曾经营过。 也就是说,少爷去了帝京,连落脚之处都没有,总不可能住到开阳神将府去吧? 少爷现在有些锋锐,恐怕不会再由着那位大夫人和她那儿子的奚落。 他若是将大夫人和那位正牌少爷给揍一顿……只怕全帝京的人都会看开阳神将府的笑话。 少爷已将左相府得罪的死死的,那么少爷在帝京的安全,除了老鬼和女皇陛下之外,恐怕没有人能护得住他的周全。 女皇陛下会不会护着少爷? 毕竟当年女皇陛下给少爷赐名小富字即安,她恐怕还是不希望少爷留在帝京的—— 见一见自然可以。 毕竟少爷的才华如此之高,变化如此之大,女皇陛下理应也是会很好奇的。 但留在帝京,就算女皇陛下派了大内高手保护他,人总有打盹的时候,江湖中的高手更多,倘若有人花了大价钱请了刺客,那生死这种事就说不准了。 除非是将他留在宫里。 这显然不可能。 “不管情况如何变化,得让即安先学会武功。” 老太太一锤定音,又道: “陈实,叫青衣楼叶青衣去一趟集庆,命他带青衣楼在集庆的骨干立刻前往帝京为即安去帝京做一些准备!” “老黄,你去一趟青云山,告诉夏侯将军,请他将那一千兵卒化整为零进入花溪别院,他们该回家了。” 老黄忽的说道: “少爷刚才还正给我说,说他要从那些佃户中挑选百人组成一个护卫队,还请我帮他请个教头,这不正好么?” 庄老太太和陈实都微微一惊,并没有问其中缘由。 “……那就让他在那一千兵卒里挑选一百人!” “好,可少爷还说他要给这教头说说如何练这百来个兵!” “……由他吧,” 庄老太太不以为意,又看向了陈实说道: “老身这就修书一封,你派人快马去一趟三剑宗,将此信交给三剑宗老身的师妹。” “就这样吧,老身去给即安熬药,有帝京那边来的所有关于即安的消息……务必让青衣楼第一时间送来!” …… …… 夕阳落山。 夏日的暑热依旧。 陈小富将那小册子里原本就早已记住的筋脉图和真气运行图再次温故,他合上了小册子,脑子里逐一的再过了一遍,确信自己真的将里面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 他走出了房间的门,下了楼,来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才忽的发现那方池塘里的荷花竟然已开的很灿烂。 阿来就站在凉亭里看着荷花。 听到了陈小富的脚步声,他转过了身来。 陈小富问道: “江湖中三境以上的高手多么?” 阿来沉吟三息点了点头:“毕竟江湖有那么大,想来三境以上的高手是会很多的。” “但一境以上的高手就很少了。” “练武这个东西有三重门。” “第一重就是入门……也就是在丹田中产生内力,这就算是踏入武道了。” “第二重门就是破第三境。” “破了第三境才能真正称之为高手……也只有破了第三境,才能做到意念通达真气外放。” 说着这话,阿拉拔出了他背上的木剑。 就在陈小富的注视之下,他手中木剑的剑尖处忽的起了一抹尺许长的毫光! “这就是真气外放的具现,相当于这把剑长了尺许。” 阿木收剑,又道: “第三重门便是破第一境。” “一境高手外放的真气能达丈余!” “真气会极为浑厚,能透体而出在身周形成真气护甲做到刀枪不入!” “假如江湖中人有十成,五境以下占七成,五境至二境上阶占两成半,真正的一境高手仅仅只有半成。” “至于一境上面的大宗师……那是天赋也是机缘。” “当今天下,已知的大宗师只有……五人!” “哪五人?” “东齐落花溪的宗主,那个喜欢葬花的老女人顾惜花。” “西楚皇室的那位供奉,霸王刀项问天。” “南越七十二洞的那位洞主,多情箫尤多情。” “北魏八濛山金枪阁那位阁主,夺魂枪闵西风。” “这第五位,便是大周兰陵萧氏的那位浪子萧长留。” “其中萧长留最年轻,大抵在四十余岁,顾惜花最老,估计得有六七十岁了。” 阿来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他在说这五个大宗师的时候,那双笔直的视线里有一道光! “这五个大宗师里,破大宗师境最早的是西楚的霸王刀项问天……他三十二岁破大宗师境,据说那晚他与他的仇人,曾经的大宗师君子剑慕苍山于楚江一战。” “那时他一境上阶。” “慕苍山已破大宗师境多年。” “那晚有月雾锁楚江,他一刀破雾断了月光,断了楚江,断了慕苍山的剑,也断了慕苍山的命!” “他以一境上阶的境界杀了大宗师慕苍山!” “他站在楚江边的楚山上,举头望月望了一宿,至破晓时候弃刀入江,仰天大笑得证大宗师境……” “从此他不再用刀。” “但江湖中人依旧称呼他为霸王刀。” “又二十年,他得楚王之邀去了皇宫当了个供奉,从此江湖中就再也无人见过项问天,也无人再见识到不用刀的霸王刀。” “这些大宗师都不太过问江湖事,除了浪子萧长留之外,其余四人皆有培养出优秀的弟子。” “比如落花溪的天才小师妹花想容,她才十五岁,去岁时候听说就破了二境下阶。” “对了,她还是天下四美之一,在容颜上与你的未婚妻……差不离。” 陈小富正听得津津有味,翠红这时走了过来。 她道了一个万福,说道: “少爷,老夫人说药熬好了,你可以过去了。” 第六十六章 无效? 一口沐浴用的木桶。 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木桶里装了大半桶黑漆漆的药水。 庄老太太看着陈小富,再次认真的叮嘱了几句: “切记!” “抛开所有杂念!” “不要去管身体有任何反应,你只需抱元守一,默想那内功心法里的真气运行方式就行了。” “这第一次洗髓可能会痒,可能会痛,这是好事。” “最怕的是不痒不痛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尽可能在木桶里呆的更久一些……倘若真受不了也不要勉强,奶奶和翠红阿来都在门外,倘若你动不了出不来就叫一声。” 老太太的眼里有些紧张。 她说的很轻松,但她知道这洗髓之法并不轻松。 通常这种法子是用在已踏入了武道的人身上,哪怕是九境下阶也是好的。 因为丹田中已经有了内力,经脉已经受到了内力的冲刷有了一定的韧性。 如陈小富这样的没有丝毫内力的人……这就相当于强行用药物的力量去刺激丹田刺激经脉。 会如刀割一般! 如酷刑一样! 能够用上洗髓之法的人极少! 其中有几味关键的药就算是有再多的银子也很难买到。 但她还是去了帝京从女皇陛下手里求来了这几味药。 接下来,就要看这孙子的造化了! 浴房的门关上,陈小富看着这口木桶迟疑了三息,终究还是脱去了衣裳踏入了木桶里。 水微微有些烫。 为了飞的梦想,他坐在了木桶中,水位恰在脖子处。 他盘膝而坐徐徐闭上了眼。 那小册子里的内力运行方式在他的脑子中开始呈现。 如电影的画面一样。 片刻,他仿佛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离开了身体,就飘荡在头顶上,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泡在木桶中的那具身体。 他‘看见了’那身体里的那些神秘的经脉和那空荡荡的丹田! 那丹田就像一方干涸的池塘。 渐渐地,那池塘的上空仿佛起了云雾,又片刻,那云雾中仿佛有雨落了下来。 于是干涸的池塘渐渐润湿,渐渐有了一小洼的水。 又片刻,有一条与丹田连接的经脉被点亮。 那条被点亮的经脉仿佛被镀上了一抹银色的光! 它们与那些尚未点亮的经脉区分了开来,渐渐在身体中形成了一个环。 他‘看着’那个银色的环,便觉得那就像夜色里的环形的路。 路并不宽,路上也空荡荡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就在下一刻,又仿佛历经了十年八载。 他‘看见’那条路上忽的出现了一辆‘车’。 那车在龟速的前行,它似乎也走了很久才绕了那条路一周。 而后,有了第二辆‘车’。 两辆车依旧在那条路上行使,速度似乎快了少许。 而后,有了第三辆…… 第四辆、 第五辆…… 车速渐快。 就在他的视线中,那些车似乎连成了一条线。 而后,他产生了另一个错觉—— 那条路变成了一条河。 那些车,变成了河里的水! 河不宽,水不急,却似乎有了潺潺之声。 他的灵魂依旧飘在空中,却渐渐什么都看不见。 …… …… 浴房门外。 月上中天。 月华如霜。 老黄早已来到了这里,他杵着拐杖与庄老夫人从日落等到了月升。 二人初时的神色虽有期待也尚算平静,本以为陈小富在木桶中洗髓定会发出声音—— 毕竟那样的苦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就算陈小富从浴房中跑出来放弃洗髓这也不足为奇。 可而今已过去了足足三个时辰,里面……悄无声息! 老黄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又看向了庄老夫人,脸上只有担忧: “会不会出了岔子?” 庄老夫人原本淡定,这时候也紧张了起来: “药材没有问题,老身回来的时候去过一趟无极观,冷道士亲自验过……” “冷道士说这洗髓之法无外乎两种情况。” “其一就是效果明显,洗髓者所感受到的仿佛是万蚁噬体之痒或者筋脉寸断之痛。” “他说……这两种情况都是药液起了明显的作用。” “只要能承受住第一次的痛苦,后面就会好许多。” “这第一次便是洗精伐髓,为武者打通任督二脉,故而第一次洗髓尤为重要,即安能否练武,成败就在此一举。” “其二便是没有效果。” “说明洗髓者穴窍几乎封闭,在药液里无论浸泡多久药中精华皆无法通过穴窍入体。” “若是这样,便可放弃。” “这种身体如顽石一般,断不可能在丹田中产生真气。” 一旁的阿来咽了一口唾沫,他扭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那笔直的视线里有些怜悯—— 陈小富三个时辰毫无动静,这家伙想飞大抵是飞不起来了。 老黄深吸了一口气,“万一他入了顿悟之境,身体便不会有任何感受……要不要进去看看?” 顿悟之境, 这是练武者梦寐以求之境! 入顿悟之境,七窍六识皆关闭。 人仿佛在混沌之中,整个人仿佛自成了天地! 外界的一切,在这个时候皆与顿悟之人无关—— 不知冷热,不闻声音。 不晓外界的一切,偏偏能清晰的‘看见’内在的变化。 比如丹田中内力的充盈。 比如经脉中内力的运行。 而更重要的是,在顿悟之境中,可用那抹意念调动经脉冲刷穴位! 人体有七百二十穴位,分布于十二经络和奇经八脉之上。 丹田中产生内力,这便是入了武道的门,也就是九境下阶。 接下来就是要打通任督二脉了。 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 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 寻常的武者要打通任督二脉极为困难,但在顿悟之境中却很是容易。 同样,在顿悟之境中对武功的领悟也会变得极强。 故,江湖中便有了这么一个说法—— 凡是大宗师,皆有过数次进入顿悟之境的机缘! 它叫机缘! 可遇而不可求! 陈小富连内力都没有一丝,他怎可能入顿悟之境? 庄老太太心里一叹,“你也不要太过在意。” “他就算真无法练武,大不了再多派两个人保护他……他至少在文学上的才华是顶了天的。”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有时候有些遗憾也并不是坏事。” “他的呼吸……虽有些微弱却依旧存在,就再多泡一会吧,就算对经脉无用,对皮肤总还是有些好处的。” “毕竟价值万金的东西。” 老黄能怎么办呢? 他坐在了一旁的石凳子上,从腰间取下酒囊默默的喝了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 那扇门嘎吱一声开了。 陈小富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 他忽然发现出现在自己眼里的夜色竟然比以前清晰了许多! 他还来不及去感受,老黄已紧张的站了起来,庄老夫人和阿来已站在了他的身边。 庄老夫人还是问了一句:“你感觉怎样?” 陈小富:“……没啥感觉,就像是睡了一觉。” 庄老夫人心里又是一叹,这孙子,果然是没有丝毫练武的天赋的。 老黄一听亦黯然垂头。 老太太还是不死心的伸出了手握住了陈小富的手腕。 “不能练武咱就不练,” 她的手指搭在了陈小富的脉搏上…… 【求收藏求票票各种求……!】 第六十七章 一洗破三境! 庄老夫人本不抱有任何希望。 可当她把着陈小富的脉搏三息之后便豁然一惊: “你……你气血竟然如此充盈!” “这是怎么回事?” “你躺下!” “奶奶看看你的穴窍通了几许!” 老太太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哆嗦,老黄杵着拐杖蹬蹬蹬就急不可耐的走了过来,他也紧张的问道: “有效果?” 老太太点了点头:“肯定是有效果的……孙子,来来来这石板上躺下!” 陈小富还在一脸懵逼,阿来一家伙就将他给抱了起来放在了那石板上。 天可怜见的, 他就像被摁在案板上的猪! 老太太的手指落在了他任督二脉上…… 片刻,老太太激动极了! “任督二脉竟然通了!” 她的手指顺着任督二脉徐徐游走。 “……经脉尚显弱小,但经脉中的内力已显澎湃之相!” “……嗯,小周天已完全顺畅,已有水火既济玉液还丹之能……” “……十二经络与八脉上的窍穴尚未开,不过这基础已经奠定,接下来就是继续洗髓和练习内力的运行了。” 庄老夫人收手,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喜悦: “孙子,起来!” 陈小富起身,便看见奶奶和老黄那很是激动的神色。 他有些忐忑的问道: “我、我这算是入了门了?” 庄老夫人欣慰一笑:“你不仅仅是入了门,你已连破三境!” “你现在算是六境下阶了!” 陈小富大吃一惊,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么容易?” 阿来看着陈小富的那笔直的视线里有几分羡慕还有几分鄙视,心想我在无极观跟随师傅学武多年,入武道之门便用了足足三年! 至六境下阶更是又用了三年! 你洗髓而破境,还连破三境…… 这并不是说洗髓就能有如此奇效,这只能说明这厮修习武道的天赋极高! “这……” 庄老夫人也不太能理解,因为至今江湖中也未曾有过一洗破三境的先例。 但这孙子确确实实已入了六境下阶! “许是因为你有仙人抚顶的缘由,你的体质因此而被改变。” “所以你并没有感觉到洗髓原本应该带来的那些苦痛,你觉得就像是睡了一觉……这大抵和武者梦寐以求的顿悟之境有类似之处。” “现在看来奶奶低估了你的潜力,你将来在武道上能有多高的造诣恐怕谁也说不准了,总之当不会止步于五境上阶。” “不过后面的进展当没有现在这般神速,过于神速也并不是好事。” “基础得夯实了。” “基础越牢固对你将来就越好。” 说着这话,老太太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你的小周天已通,内力会在经脉中自动循环,你丹田中的内力会越来越充盈,经脉也会因内力的冲刷与温养变得越来宽阔也越来越有韧性。” “当然,你每天依旧要打坐两个时辰主动运行内力。” “这是一本剑谱,阿来的师傅托我带给你的,乃道家至高剑决,你姑且看看、练练。” 陈小富接过这剑谱一瞧—— 《无极三式》! 翻开扉页,一行字落于眼里: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知其黑,守其白,为天下势。’ ‘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剑道大千无极有三,其一为知,其二为守,其三为问。’ ‘知己,守意,问天地!’ 这剑谱看起来就是很厉害的样子。 “无极三式虽说只有三式,但每一式皆变化万千。” “事实上除了那总纲三式之外,每一个修习此剑法的人对其剑式的演绎皆不一样,因为每一个人的理解不一样。” “所以……同样是修炼无极三式的武者,有人能无敌于天下,有人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姑且练练,不要盲目的练,理解体会比练更重要。” 陈小富点了点头,将这剑谱揣入了怀中。 他看向了阿来:“你练的也是这剑法?” 阿来摇了摇头:“师傅说我太直,领悟能力有限,这剑法并不适合于我,我练的是无为剑。” “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师傅说,意思就是能动手就别动嘴,一剑斩之便是无为。” 陈小富咧嘴一笑,这个冷道士,有点意思。 他转身,冲着庄老夫人躬身一礼,极为诚恳的说道: “多谢奶奶!” 庄老夫人老怀大慰的看着这孙子,“即安,不要对奶奶说多谢,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奶奶这把年纪了,无法再陪你走多远,未来的路终究要靠你自己去走的。” “奶奶只希望你能走得顺利一些,” 庄轻蝶抬头望向了璀璨的星空,“书海无涯,武道无边,这些是你傍身的手段,却并不是你要追求的终点。” “你要追求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天下没有任何一种武功能打败权力,大宗师也不行!” “只有权力,才能让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庄老夫人这十七年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给陈小富说了这么多话。 这些话是她的肺腑之言,亦是她内心里的期盼。 与这番话意思比较接近的是十余天前在庆园时候钱士林所说的那些话。 刚穿越而来的陈小富那时候真的是想着这辈子就在临安小富即安的,但自从那场临安书院的文会之后,他已改变了曾经的想法。 终究无法再离开这里。 有了一个漂亮的未婚妻。 他将在这个世界安家,他就必须守护着这个家了。 权力这个东西上辈子的他并未曾体会过,但他却明白权力的重要。 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文明落后的、律法根本就不健全的社会里,权力远比武力强大。 江湖中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但统治这个世界的却并非江湖,而是庙堂! 回到了南院。 陈小富收敛了心神,他开始体会这一洗破三境带来的效果。 他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得更好了一些。 月色下的那些原本朦脓的花显得更清晰。 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大了一些,身子似乎也更灵活了一些。 他意念动之,体内的真气运行得更快。 他觉得脚下似乎都轻盈了不少,于是,他开始奔跑。 在皎洁的月光下绕着后花园的那方荷塘奔跑。 就在阿来和翠红的注视下,他越跑越快,如一阵风,如一闪而过的影。 第六十八章 朕再想想 七月半。 俗称鬼节。 月圆,星光灿烂。 帝京皇宫西北角的那处偏僻的院落里。 小仙坐在一处水塘边的石头上看着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自然就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老鬼! 老鬼一直仰着头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他保持这个姿势已足足半个时辰。 小仙有些无聊。 她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星星很好看的。” “不都是那样?” “不都是那样……你以为它们从来未曾改变,事实上它们时刻都在变化。” 小仙一愣,也抬头看了看,“哪里有什么变化了?” 老鬼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用那只灰白的独眼看了小仙一眼: “你看不出它们的变化,是因为你并没有用心去看,也并没有夜夜都在看。” “因为你年轻,不寂寞,亦不孤独,更不无聊。” “你关心的是武功、是江湖中那些少年高手们,是某个名动天下的少年,或者某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等等。” “你哪里有那闲心闲时去看天上的星星。” “我这个老头子寂寞孤独无聊了十几年……夜里难以入眠,便只有看星星来消遣。” “其实不论是天上的星辰也好,还是这世间的万物也罢,它们都是在变化的。”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草繁草衰……” “人也一样。” 小仙撇了撇嘴,这老头说的话听起来很高深,但她却认为有些神神叨叨的。 对于那些所谓的虚无的东西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便不太想听。 所以,她岔开了这个话题,但也算是接住了这个话题: “这些日子我在街上听那些行商们说起过一些关于陈小富的事……你说的那些事估计还得个把月才会传来,所以听到的应该都是他的那些旧事。” “总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你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都会变,但如他那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是不太能相信的。” 小仙摇着狗尾巴草俯身,极为好奇的又道: “喂,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老鬼咧嘴一笑,张开了那口满是烂牙的黑洞洞的嘴: “红袖不会骗我,哑巴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小仙一怔,她不知道红袖是谁,但哑巴……既然是哑巴那肯定是不能说话的,连话都不能说何来说谎话? 老鬼又笑道: “红袖和哑巴都给老夫来了信,说的都如出一辙,所以……关于他的事肯定是真的。” 小仙撇了撇嘴:“说好的去临安,你偏偏又改变了主意,你为啥又不去了呢?” 老鬼沉吟三息,又举头望月: “因为他会来帝京了。” 小仙一愣:“你让内务司的人请他来帝京?” 老鬼摇头,“不,是女皇陛下派了天使去了临安。” 小仙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没有再摇那狗尾巴草,她看着老鬼: “女皇陛下也知道了?” “这天底下有谁能瞒得住女皇陛下呢?” “女皇陛下下旨召他入帝京……这是要给他个官儿当当了?” 小仙话音未落,老鬼忽的扭头向通往这处深院的那月亮门看了过去。 小仙也看了过去。 月光下。 有一妇人跨入了那道月亮门。 她踩着一地细碎的月光向老鬼走来。 她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 “七月半……” “又是一年七月半!” “朕寻思,你应该在这里。” “朕亦难眠,你既然出来了,请你喝一杯,如何?” 朕?! 小仙又瞪大了眼睛,那妇人肯定就是大周王朝的女皇陛下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传奇的女皇陛下,却发现这女皇陛下与常人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的声音里倒是带着几分威严。 老鬼咧嘴笑了起来。 “皇上有此雅兴请奴才喝酒,奴才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的!” “皇上当有此雅兴。” “皇上当想要饮酒才对!” 老鬼这后两句话小仙听不懂,但那位女皇显然是听懂了。 她飘然而至,拍了拍手,那月亮门后走来了许多的宫女。 那些宫女有的手提食盒,有的怀抱酒坛子,也有的抬着桌子扛着凳子拿着碗盏筷子等等。 她们在一片月光下数息之间就摆好了一桌席面。 她们躬身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悄然无声,井然有序。 女皇看了看小仙,没有问。 她伸手一引: “朕第一次与你饮酒是在……” “回皇上,是长乐元年。”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一叹。 她坐在了上首,似乎极为感慨的又道:“是啊,长乐元年,那时候朕才入宫当了个宫女。” “那年与你饮酒也是七月半?” “不,是八月十五,中秋!” “中秋本是团圆夜,皇上孤身一人,老奴亦孤苦一人。” “皇上赏月行至此间,老奴正在这地方独自饮酒。” 女皇也笑了起来。 于是,小仙便看见了一朵洁白琼花在月光下绽放—— 很美! 美得令小仙难以直视,心生羞愧! 她连忙收回了视线将老鬼推到了桌前。 这桌子比寻常的桌子矮了许多,就像是为他的这张轮椅量身定做的一般。 “朕想起来了。” “你邀请了朕入席,为朕斟了一杯酒,那时候你……你眼未瞎,腿未断,但那时候你就是老鬼!” “你说别人都叫你老鬼,朕看你却觉得亲切。” “那晚在你这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后来来你这喝酒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因为有些话可以与你说……也只能与你说。” 老鬼又笑了笑:“老奴多谢陛下的信任!” 老鬼这话一出,女皇沉默了片刻,她抬眼看向了老鬼那张在月光下苍白恐怖的脸,忽的问了一句: “现在朕还能如以前那般信任你么?” 此间突然寂静。 小仙抬眼,视线落在了女皇陛下的脸上。 她这才看清楚了女皇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麻衣! 头上的发髻就用一根木簪子别着。 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件金玉配饰! 若不是她在月光下的那张精致的脸,还有她淡然的坐在那里却自然显露的那股气势……小仙觉得自己会认为她就是蜀山下那村子里的一名极有姿色的村姑! 女皇陛下当有三十多岁了吧? 可看上去她似乎才二十来岁。 就在小仙偷偷打量着这位女皇的时候,老鬼拱手一礼: “老奴一如从前!” 女皇婉儿,她拎起了酒壶斟了两杯酒,想了想,又斟了一杯。 她递了一杯给老鬼: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她看向了小仙,微微一笑,那笑意比这月光还要温柔: “倒是没想到你这棺材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可伶可俐的小姑娘……来,坐下,一起喝一杯。” 她又看向了老鬼,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朕有两三年没来你这地方了,今夜朕来了,除了想与你喝一杯之外,你当知道朕的另一层意思。” “答应了他让即安就在临安小富一辈子的……” 女皇端起了酒杯,“朕现在很犹豫。” 说着这话,她喝了一杯酒,又道: “朕也很好奇。” “朕就是想要问问你,这十七来,关于即安的消息几乎都是你给朕的……你为何要骗朕十七年?!” 这言语声音并不高,说的很平静,偏偏给小仙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老鬼并没有惶恐。 他也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他拎起了酒壶不疾不徐的给女皇斟了一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奴才从来未曾欺骗过陛下!” “曾经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女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是朕错怪你了,所以即安之变化便是源于那次跳楼了?” “回陛下,应该是。” 女皇沉吟三息:“其实,他若是不变还会更好一些,这一变变的天下皆知,朕就有些为难了。” 老鬼又咧嘴笑了起来: “奴才倒是为他之巨变而惊喜。” “皇上,奴才斗胆说几句,你若安在,他自然在临安无恙。” “可若你仙去……皇上以为他还能安然么?” “虽说皇上曾经答应过他让即安在临安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终究会有人知道曾经的一些事。” “那些人这十几年未动,是因为有皇上在,是因为有庄轻蝶在。” “但以后呢?” “所以,奴才倒是以为皇上若还念及他的好,不如就让即安也入帝京来……” “奴才知道皇上担心什么,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女皇闻言,又端起酒杯来喝了一杯:“说来听听。” “老奴老了,这院子终究得有人来守着。” 女皇顿时视线一凝:“你想让他来你这棺材里?” 老鬼也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这棺材里虽说见到阳光的时候少一些,但比所有人看的月光都要多!” “这里……安全啊!” “只要他掌握了内务司,将来无论谁登基为帝,都不会轻易将他置于死地!” 小仙听不明白。 皇权至上! 皇上要谁死那都是一句话的事。 为何老鬼会说将来无论谁当皇帝都不会轻易将他置于死地呢? 女皇陛下显然是明白的。 她忽的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朕就不能将你置于死地。” 老鬼对这话不以为意: “即安接任这内务司的事,陛下这算是同意了?” 女皇起身,深深的看了老鬼一眼: “朕再想想!” 她徐徐转身,抬步向月亮门而行。 “朕……也要再看看!” 【求收藏求票票各种求,西楼拜谢!】 第六十九章 教头 陈小富痴迷于武。 他去瓦泥山的次数锐减。 瓦泥山那地方并没有因为他去的少了而停滞,那地方依旧在有条不紊的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村子里来了不少人。 他更不知道那些人原本就是村子里的人! 那些人是夏侯常胜受老夫人之命在七年前从村子里的那些少年中挑选出来的,他们的名字并没有记载于别院里的那本名册上。 他们在青云山深处的那山谷中生活了足足七年! 离开别院的时候他们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现在他们回家了,已是二十来岁的青年。 村子里这些日子格外的热闹,但这样的热闹是那些回家的兵卒的,夏侯常胜的家并不在这里,他早已没有了家。 他住在花溪别院的西院的客舍。 他在西院呆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南院外的那处耳房里。 耳房的屋檐下摆了两张躺椅。 一张躺着老黄。 另一张躺着夏侯常胜。 夕阳很美,那是对于那些有闲情逸致的心情很好的人而言。 对于夏侯常胜来说,夕阳就是个咸鸭蛋的蛋黄。 “你们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夏侯常胜侧过身子看向了老黄,眼里满是疑惑的又问道: “真要让少爷入帝京?” “他用什么身份去帝京?” “老鬼是什么意见?女皇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就留在临安不好么?” 老黄咧嘴一笑,“你也知道现在的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以前的计划自然也要做出一些改变。” “少爷肯定是要去帝京的,毕竟他的才华想要遮掩也掩盖不住了。” “老鬼嘛……老夫人说老鬼初衷未变,老鬼已经有十三年没有见过少爷了,他肯定是希望少爷去帝京的。” “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少爷去帝京!” “至于女皇陛下有怎样的反应……” 老黄沉吟三息,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蠕动了两下: “她或许只是好奇,内心并不愿意。” “少爷去了帝京她肯定也会见见少爷,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她在见过了少爷之后的态度。” “她若是要将少爷留在帝京,那么少爷便有了机会。” “她若是见过了少爷之后让少爷再回临安……” 老黄眉梢一扬:“老鬼自然是会去与她说道说道的。” 夏侯常胜眉间紧蹙:“你们就这么相信老鬼?” 老黄想了想,说道: “原本老夫人对老鬼倒是有些戒备之心,但这十几年过去,老鬼至今没有培养一个真正能掌管内务司的人,” “以前以为哑巴最可能接手内务司,但两年前老鬼把哑巴也派到了临安并没有放在身边。” “内务司司正这个位置,老鬼遵守了曾经的承诺一直给少爷留着。” “只是曾经的少爷你我都清楚,他认不得几个字,根本无法记住内务司那庞大的人员组织,也驾驭不了内务司里的那些怪物。” “曾经的少爷确实无法执掌内务司,但现在的少爷却不一样了。” “老鬼若是将内务司交给少爷,天下就只有少爷才知道内务司真正的核心名册。” “以后就算是女皇有杀少爷之心,或者未来的皇帝有除去少爷之意也会投鼠忌器。” “所以呀,少爷去帝京比留在临安更好一些。” 夏侯常胜又平躺在了躺椅上,双手枕着后脑勺看向了天边的夕阳。 “我与老鬼几无接触,但这老东西究竟安的是个什么心……我还是觉得应提防三分。” “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如果是好人,长乐皇帝哪里会死?” “周媚……若不是那老东西,周媚怎可能从一个宫女变成而今的女皇!” “若不是那老东西,大陈的江山怎可能改了姓变成了周氏的天下?” 夏侯常胜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一叹,又道: “少爷的身份除了我们之外,至少还有两人知道。” “他若是去了帝京,若是他的身份被揭晓……你觉得大皇子和二皇子会怎么想?” “会怎么做?” “尤其是恰好在要立太子的时候。” 老黄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周兴、周正二人乃女皇陛下的亲哥哥,他们既然沉默了这么多年,想必会继续沉默下去。” “至于大皇子二皇子或者那位三皇子,少爷对他们并不能构成威胁,也或者说女皇绝不会让少爷对他们构成威胁。” “东宫,依旧会从定王和二皇子之间产生,少爷他执掌内务司,彼此间便能相安无事了。” 真的就能相安无事么? 夏侯常胜不知道。 其实老黄心里也没底。 谁也不是料事如神的神仙,但老黄坚信受仙人抚顶的陈小富,他去了帝京就算是有危险亦能化险为夷。 毕竟有仙人庇佑! 这天下,受仙人庇佑的人除了少爷还有谁? 在老黄看来,夏侯常胜不知道少爷受过仙人抚顶,他的担心是很正常的。 就在二人各有心思的时候,陈小富带着阿来走了出来。 经过了两次洗髓,而今已是六境上阶的陈小富看上去精神更好了一些。 他神采奕奕的来到了这耳房的屋檐下,老黄和夏侯常胜已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这些日子夏侯常胜是暗中看过陈小富的,但陈小富却是第一次看见他! “少爷,” 老黄一脸欢喜的开了口: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找个教头么?” 老黄指了指夏侯常胜:“老奴给你找来了,他叫夏侯常胜,曾经长乐皇帝时候的大内侍卫统领!” “他不仅仅是武功极高,他对兵法谋略排兵布阵也有极深的造诣。” 陈小富大喜,这些日子沉迷于练武,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 夏侯常胜这时已站了起来,他拱手一礼:“见过少爷!” 陈小富摆了摆手,“这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来来来,都坐下,我给你说说我想要的是一支怎样的护卫队。” 三人坐在了桌前。 夏侯常胜极为好奇的看向了陈小富—— 听说少爷之变化耳朵里都听出茧子了,这是第一次与少爷面对面的谈话。 那么少爷想要的是一支怎样的护卫队呢? “先说价钱。” “本少爷给你开一月百两银子的月俸!” 老黄和夏侯常胜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每月百两银子并不是那么好拿的,接下来本少爷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算是聘用你的实习期。” “接下来给你说说本少爷的要求。” “很简单,忘掉你那些排兵布阵之策,没啥用处,练兵的法子……你必须按照本少爷的法子来。” “老黄带你去村子里挑一百人,只要一百人!” “要身强力壮年龄二十上下脑瓜子机灵的人!” “至于这一百人如何练,我这要出去一趟,明天吧,明天我写一本练兵之法给你。” 陈小富起身,“你若同意便留下,你若不同意……那就另谋高就,我得走了。你若是留下,明天咱们再好生聊聊。” 老黄:“……” 夏侯常胜:“……” 老黄:“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陈小富一叹:“哎,赚银子啊!” “……去哪里赚?” 陈小富咧嘴一笑:“赏月楼!” 第七十章 这位兄台说的对! 一辆马车离开了花溪别院。 耳房的屋檐下,老黄和夏侯常胜目送着那辆马车消失于远方这才彼此对视了一眼。 夏侯常胜惊讶问道:“少爷什么时候读过兵书?” 老黄摇了摇头。 夏侯常胜又问:“那是老夫人给少爷请过武院的教习?” 老黄又摇了摇头。 夏侯常胜这就愈发的疑惑了: “少爷刚才是不是说明天他写一本练兵之法给我?我还必须按照他的法子来练兵?” 这一次老黄点了点头。 夏侯常胜笑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过兵书,从来没学过兵法的人,却要写一本兵法之书,还必须按照他的法子来练兵……” “少爷不知道我曾经可是武状元!” “练兵,我练了这么多年兵,曾经练出过那么多的兵,你觉得少爷的方法会比我的还好么?” 老黄咧嘴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还是等看过了少爷写的兵书再说吧。” 他杵着拐杖来到了那椅子旁,徐徐坐了下去,徐徐又躺了下去,望着西沉的夕阳,又说了一句: “曾经没有人认为少爷能做诗词文章,可偏偏少爷却一鸣惊天下。” “你这个武状元现在也不相信少爷能写出兵法之书,能有更好的练兵之道,可万一少爷他真的就懂呢?” 夏侯常胜哑口无言。 他也坐在了椅子上,心里自然是不服的,便对陈小富要写的兵法之书愈发的期待起来。 “少爷缺银子?” “应该是。” “可我听说他不是在临安书院赚了很多银子的么?这就花光了?” 老黄沉吟三息,微微一叹: “哎……恰好少奶奶在,恰好少爷说过以后家里的银子都归少奶奶管,所以……那些银子都在少奶奶的户头上。” “少爷在瓦泥山捣鼓的那些玩意儿可是需要银子的!他兜里没有了,自然只能去赚了。” 夏侯常胜又吃了一惊:“赏月楼可是花银子的地方,少爷去赏月楼怎么赚银子?” 老黄瞅了夏侯常胜一眼:“别忘记了少爷的才华可与大儒比肩!” “少爷的诗词自然是很值钱的!” “不然,他哪里会给你开一百两银子的月俸!” 此去赏月楼确实是因为陈小富缺银子了。 昨日赏月楼的那位花魁红袖姑娘又派人给他送了一封请柬,说距离这临安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的时间剩下月余,她还没有一首好词。 她愿意重金求词! 昨日需要洗髓,他将这事给忘记了。 今日参悟那《无极三式》,至傍晚时分才想起了这一茬,这才叫上了阿来匆匆忙忙向赏月楼而去。 当马车抵达西子湖畔通往湖心那映月岛的码头时候,夕阳已完全落山,月亮已挂在了天边。 这个时候前往映月岛的人并不多,因为时辰早了一些。 陈小富所想便是早些去,那位红袖姑娘尚未迎客,看她需要一首怎样的词写给她。 一手交词一手交银子。 他便能早些离去,回了花溪别院好继续练他痴迷的武功。 或者写那本练兵之书。 通往映月岛的那艘渡船上除了艄公之外另有五人。 那五人穿着儒衫站在船头。 陈小富登船之后与阿来站在船尾。 他正在欣赏这落日余晖下的西子湖的美景,船头忽有人声传来: “说来也是奇怪,距离咱临安书院的那场比试转眼就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硬是再没有到看见陈公子一眼。” “也没有再听说陈公子做出了新的诗词来。” “听说红袖姑娘给他送去了几次请柬,可他偏偏一次也没有去过。” “齐国的那十二位也是奇怪,他们莫非就呆在咱们书院不走了么?” “这些日子又有风言风语之声,说陈公子在书院所做的那些诗词……恐怕是书院与他同流合污做了假,为的是骗取临安那些街坊的银子……” “我肯定是不信的!” “我梁书喻坚信那些诗词就是陈公子所做!” “奈何人言可畏,陈公子若是能再站出来再做一首诗词让那些人闭嘴可就最好了。” “哎……” 另有一人这时说道:“陈公子那次大胜,咱临安书院的学子虽说心有不甘但还是能够接受的,毕竟他是临安人,若不是他出头,咱们恐怕会惨败给齐国那十二才子。” “我倒是认为在城里放出那些风言风语的人怕就是这些齐人!” “尤其是那个叫钰扶的,不瞒你们说,老子看他很不爽!” “也不知道院正大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请了他来给我们讲诗词……他输给陈公子输的那么惨,他还有脸来给我们讲诗词!” “若是陈公子来讲,我王至贤定不会抗拒。” “他一个齐人,站在讲台上那趾高气昂的模样还真当自己是先生了。” “若不是看在徐老大儒的份上,老子一砖头就给他砸过去!” 其余学子大笑。 李三秋摇头笑道: “至贤兄,那可要不得!” “毕竟人家是齐国的使团!” “你若真一砖头将那啥钰扶给砸晕了,恐怕礼部会请你去帝京做一个解释。” 李三秋身旁站着胖子孙岳。 他手里摇着一把金丝折扇—— 正是潘青云被陈小富暴打一顿丢在了书院里的那把扇子。 这时他也笑道: “莫要冲动!” “陈公子的诗词文章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但陈公子的那暴脾气嘛……我劝诸位还是不要有才好!” 那叫梁书喻的少年就不服气了,他瞪了孙岳一眼: “我倒是觉得陈公子的脾气比他的诗词文章更值得我等学习!” “大周开国仅十六年余,女皇陛下就是通过武力平定北方,令周边诸国与我朝交好!” “现在女皇陛下重文,读书人是越来越多了,读书人讲的道理也越来越复杂了,但骨气呢?” “我梁书喻表示怀疑。” “我依旧认为陈公子说的那句话极有道理!” “他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若阁下不讲道理我也略懂拳脚……你们品品这句话。” “人与人之间,家与家之间,国与国至今,这句话都是正确的!” “这便是先礼后兵!” “若是礼有了却没有兵……你的道理说给谁听?” “人家都不讲道理了,你若是没本事动拳脚,那你的道理狗屁都不是,反而还要挨揍的!” “血性这个东西绝不能丢!” “因为道理是建立在拳脚之上的!” “你们瞧瞧,陈公子揍了那位帝京来的公子哥,他不就灰溜溜的走了么?” 孙岳表示不服:“可他得罪了那位公子哥肯定是会遭到报复的!” 梁书喻撇了撇嘴:“就因为怕被报复就任人欺压?” “就因为怕被报复就退避三舍?” “就因为怕被报复就当孙子?” “胖子啊,血性这个东西、骨气这个东西,就算是死……也不能丢!” “边疆的将士们若丢了血性丢了骨气,国家就会丢掉疆域!” “朝廷的文臣们若丢了血性丢了骨气……国家甚至会沦为他国之傀儡!” 就在梁书喻慷慨激昂时候, 陈小富抬步,鼓掌:“这位兄台说的对!” 所有学子向他看了过来,皆大吃一惊! 第七十一章 这么巧? 李三秋等人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就在这艘渡船上。 他们在惊诧三息之后皆露出了欢喜之色,皆向陈小富走了过来。 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敬畏。 他们逐一向陈小富拱手一礼,逐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这位爷的才华比肩大儒,当然是希望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的。 因为院正大人和江老夫子等教习都不止一次说过,以陈公子之才,这小小的临安城定是容不下他了。 他会展翅高飞。 去帝京。 当大官! 如果能在这位爷仕途未起的时候结交为友,那将来对自己是大有裨益的。 陈小富也团团拱手回了一礼。 “诸位的话,本公子全有听见。” 他摆了摆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莫要去听那些流言蜚语,他们就算将本公子贬得一无是处这对本公子亦无丝毫影响。” “因为才华是自己的,并不会因为那些流言而消失。” “若是去在意那些流言,你将终日活在流言的困扰之中,终日所想便是如何去辩解、如何去证明。” “这种事毫无意义!” “所以听到这种事,我皆会一笑了之。” 他看向了梁书喻,又道: “刚才这位书喻兄说的话很有道理。” “读书,并不是为了做出锦绣文章,读书的真正意义在于明事理,辨是非。” “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可陶冶情操,可……换银子。但它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并不存在太大的意义。” “当然,热血澎湃的励志诗词也是能激发人们的斗志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真正的强大在于……对内建立一个相对公平的社会秩序,对外,拥有强大的武力。” “刚才这位孙兄说本公子肯定会遭到报复,他这话说的也没有错,但诸位仔细的去想想我为什么会遭到报复?” “因为被我揍的那家伙有很深的背景!” “这样的背景来自于权力,而权力这个东西又凌驾与律法之上,让他可以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横行于世间……这便是不公平!” “我自然是不会退让的!” “不瞒你们,被我揍的那小子,他就是当今左相的孙子潘青云!” 这些学子们一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瞧瞧,你们知道了他的身份本能的就会害怕是不?” “其实吧,在本公子看来,他潘青云是人,本公子也是人,诸位同样是人,他潘青云凭什么就高人一等?” “凭什么仅仅报出一个左相的名头就令诸位胆寒呢?” “不是他潘青云有多大的能耐,而是他那位身为左相的爷爷!” “这是不对的!” “至于哪里不对,诸位以后多读书多去想想。” “想明白了哪里不对之后,再想想如何去改变这一现状……” “我希望你们将来都能金榜题名都能入朝为官,当你们为官的时候,倘若还记得我在这船上给你们说的这些话……便去试试如何改变。” “你们可千万不要也活成了凭着那身官服令国人闻之胆寒的人!” “我希望的是,你们能活成令坏人、令敌国闻风丧胆的人!” “这样的人才是民族的脊梁,国家的……魂!” 摇船的艄公扭头看了看陈小富。 这一刻,陈小富在李三秋等人的眼里再次高大了起来。 他的这番话令他们震耳欲聋,也令他们很是茫然。 他们隐隐觉得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愈发的糊涂。 民见官不就应该惧怕么? 小官见大官不就应该诚惶诚恐的侍候么? 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背景不就应该全民皆怕么? 对外需要拥有强大的武力可以理解,但什么叫相对公平的社会秩序? 如果人与人都平等了……那当官还有什么意义? 民族的脊梁国家的魂……这距离他们更遥远,他们更难以理解。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船已靠岸。 陈小富带着阿来登岸,李三秋等人似乎才反应过来。 “陈公子也是去赏月楼么?” “是啊,你们呢?” “我等也是去赏月楼……书喻兄请客,说是红袖姑娘放出话来,她需要一首词,谁能做出一首她看上了眼的词,她便为谁舞一曲!” “陈公子既然来了,我等自然是不奢望能见红袖姑娘一舞了,便随便吃吃酒罢了。” 陈小富一听,大手一挥:“那你们与我同去,今晚……本公子请客!” 众人顿时欢喜,跟随着陈小富直奔这映月岛的赏月楼而去。 …… …… 赏月楼。 二楼。 听涛居。 这是赏月楼最大的雅间也是最贵的雅间。 这雅间今儿个早早就被人给订了,此刻雅间里已坐着十几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少年。 居于上首的……竟然就是齐国的那位六皇子齐玉夫! 几个丫鬟已在那张大圆桌上摆上点心果盘,也为他们斟上了酒。 齐玉夫端起了酒杯,看了看莫知秋等人,说道: “红袖姑娘尚在梳妆,呆会就会过来。” “要见红袖姑娘一舞太不容易了,诸位师兄弟可要拿出真本事写出一首最好的诗词来。” “要写诗词当有酒,诸位,我等先同饮三杯,而后随意。” 十一学子举杯,齐玉夫与他们同饮了三杯酒。 三杯酒下肚,齐玉夫并未开怀,反而有些愤愤: “陈小富那狗东西是真沉得住气啊!” “一个月都未曾露面!” “竟任由这临安城的人再次质疑……本公子还是很佩服他的。” “先生说明日就启程前往蓟城,要想一雪临安书院之耻,就只能等到明年秋的书山文会了,实在有些遗憾。” 尚文谦呲笑一声:“公子,他不露面是因为他不敢露面!” “真金方不怕火炼!” “临安书院他胆子那么大气焰那么嚣张是因为安小薇在他的身边,有安大才女为他撑腰他方能有恃无恐。” “现在安小姐走了,谁来给他写诗词文章?” “他那狗肚子里恐怕连半点墨都没有,他如何敢出来面对那些质疑?” “那厮就是个小人!” “没有了安小姐,他啥也不是!” 其余学子哈哈大笑,正在他们笑得正欢的时候,这雅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齐玉夫等人皆向那开着门看了过去,以为是红袖姑娘来了,片刻,他们顿时瞪大了眼睛! 陈小富带着几个临安书院的学子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 “哟,这么巧的?诸位,咱们又见面了!” “刚才是谁说本公子不敢露面的?是谁说本公子啥也不是的?” “是男人就给本公子站出来!” 第七十二章 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尚文谦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他打心眼里对陈小富有些惧怕。 在诗词文章上,他弄不明白陈小富的深浅,至今他对陈小富的才学的认知都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固执的认为陈小富根本就没有才华,所依靠的就是安小薇! 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觉得这厮高深莫测,远非自己能敌。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一层,这厮……真的敢动手打人! 他万万没有料到一个月都没有出门的陈小富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的话已出口,显然是被这狗东西给听见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一撩衣摆站了起来。 他看着陈小富,脖子一扬: “是本公子说的,你来咬我呀!” 陈小富顿时就乐了: “又是你呀?” “不长眼的狗东西,是不是不服气?” “你刚才不是说我肚子里没有半点墨么?要不呆会红袖姑娘出题咱们再比一比?” “嗯……你这个穷逼,赌十万两银子你肯定是拿不出来的,要不问问你那位主子……” 陈小富伸手向齐玉夫一指: “你主子有银子,你给你主子借个一万两吧,多了我怕你这辈子都还不起。” “你敢不敢与本公子再赌一局?” 尚文谦顿时闭上了嘴。 他不敢! 因为陈小富的气势太高! 因为陈小富这不太像是虚张声势。 等了十息,陈小富撇了撇嘴,“没蛋蛋的东西!” “长点记性吧,嚣张是需要本钱的!” “只会逞口舌之能的蠢货,丢徐老大儒的脸!” “丢读书人的脸!” “丢齐国的脸!” “我说的不仅仅是你!” 陈小富伸手一划拉,趾高气扬的又道: “我说的是在座的各位,” “你们,都是垃圾!” 这嘴炮一轰就不仅仅是尚文谦的事了。 陈小富身后的李三秋等人被陈小富这番拉仇恨的话吓了一大跳—— 这位陈公子,他这是要向齐国十二学子宣战么? 转念一想,在临安书院的那场文会上,他不就是向所有的学子宣战了么? 所以……这算不得什么事。 最好是齐国那十二学子应战,陈公子将他们统统击败,如此,也算是解了他们这些日子的心头之怨念。 那么齐国的十二学子敢应战么? 就在这时,门口忽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 人未至声先至: “呀,是哪位公子这么大的口气敢说齐国十二大才子是垃……” 红袖姑娘翩然而至,她的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脸上,声音噶然而止,呆滞三息,她眼里顿时欢喜。 她的银牙咬了咬嘴唇,她那双眼里满是幽怨。 “原来是陈公子。” “自临安书院一别转眼月余时间过去,奴家这个月来食之无味寝之难免,竟然因思念公子清减了足足五斤有余。” “陈公子可算是来了!” “若再不来呀……奴家恐会相思成疾不知何时一命呜呼了。” 陈小富看着穿着一袭红衣的红袖姑娘。 月朦胧灯朦胧,那薄如蝉翼的红衣隐隐约约间更朦脓。 可别说,这姑娘确实很好看。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那张瓜子脸上的精致的五官都令人赏心悦目。 虽略逊于安小薇,但比起梁靖茹却多了几分娇媚。 她说着这话轻抬莲步走了两步,忽的看了看齐国那十二学子,又道: “诸位公子不好意思了哦,陈公子来了奴家自然是要陪陈公子的。” “将陈公子陪好了,求他给奴家做一首诗词……这才是奴家梦寐以求的。” “若诸位公子自认才华不及陈公子一二……请诸位移步隔壁的观澜居可好?” “春宵苦短,奴家想与陈公子多喝两杯酒,多说说心里话!” “诸位今夜之消费,便由奴家付了,算是对诸位的补偿,如何?” 齐玉夫等人原本就对陈小富的羞辱极为愤怒,这时再被红袖姑娘如此轻看…… 少年的冲动顿时就上了头! 屈长野豁然站起,愤怒说道: “姑娘总得要讲点道理吧?” “姑且不说我等先到,姑娘说我等才华不及他陈小富一二……姑娘此言差矣!” 红袖姑娘回头瞅了陈小富一眼,眼里秋波流转。 似乎唯恐天下不乱,她又看向了屈长野,笑道: “哦?” “这位公子既然如此说,想必也是有极高的才华的。” “将你们就这样请出去这确实有些不讲道理。” “刚才在门外听陈公子说他要与你们中的某一位赌一万两银子……要不这样你看看如何?” “奴家也喜欢赌。” “奴家押陈公子赢。” “你们都凑一凑,看看拢共能凑出多少银子来,你们赌多大,奴家就压多大……如何?” 屈长野顿时一哑,他兜里可没多少银子呀! 可人家都骑在了自己的头上,陈小富那厮还羞辱了他们所有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兜里没银子这腰就直不起来…… 齐玉夫这时候说话了,他深深的看了陈小富一眼: “好!” 身为齐国六皇子,未来齐国的国君,他必须要挣回这个面子。 “既然红袖姑娘有此兴趣,陈小富,咱们再赌……一万两,” 这一次他没敢说十万两,倒不是他没银子了,而是他的心里也有些虚。 在徐老大儒门下求学多年,听先生说起过天下诸多有名的大文人,但也就是说说罢了。 真正令先生赞叹佩服的人极少。 偏偏陈小富这狗东西,先生竟然多次赞赏甚至还劝告过自己。 先生说…… 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将来是齐国的国君,他虽是周人,亦能为齐国所用。 你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至于安小薇你何必介怀? 为君者,当有大肚量! 当有大胸怀! 当有大眼界! 与陈小富交好对殿下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齐玉夫听在耳里却无法放在心上。 少年是骄傲的,尤其是如他这般有着尊崇地位还极有才华的少年,平日里被所有人奉承,他已习惯了用俯视的眼见去看众生。 他也习惯了所有人对他的服从。 活了十八年,陈小富是他至今唯一遇见的钉子! 这钉子已钉在了他的心尖儿上,令他极为难受,若是在齐国,他早已派了人将这厮从人间抹去! 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与陈小富交好。 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冷冰冰看着陈小富,等着陈小富的回答。 陈小富沉吟三息,对这个数字不太满意,他摆了摆:“一万两太少。” 齐玉夫双眼微微一眯:“那你想怎么样?” 陈小富眉梢一扬:“不是说本公子啥也不是么?要不这样,我一人与你们十二人比。” “题由你们出,一人一万两,如何?” “尔等若是不敢……那你们一个个可就连啥也不是也不如,说你们是垃圾这话不过分吧?” 齐玉夫心里一咯噔,他忽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的话已出口,再想要收回来这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何况这狗东西说的话令他已没有了任何的退路。 所以……他看了看莫知秋。 他希望的是莫知秋拒绝陈小富的这个要求,但莫知秋却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莫知秋认为,他陈小富的本事再大,连做十二首诗词还每一首都比自己这边一人一首还要厉害这根本就不可能! 十二对一,赢他六局便是平局。 于是,他开口说道:“既然陈公子有如此胆识,那我等自当奉陪!” “至于对所作诗词之判决,都是读书人,一看便知高下,若有异议之诗词,明日送至恩师面前请恩师与江老夫子等人评判。” 红袖鼓掌: “好耶!” “奴家也出十二万两银子!” “你们若是输了……那得赔双倍的哦!” “公子可愿意?” 莫知秋看了齐玉夫一眼,见齐玉夫并没有吭声,他大手一挥:“善!” 红袖大喜,连忙招呼道:“小满,再摆上一桌!” “立秋,文房四宝侍候!” “大暑,叫小二上酒,上最好的酒!” “处暑抚琴,白露吹箫,秋分弄筝,寒露拉二胡……” 一应准备完毕。 陈小富很是震惊—— 这红袖姑娘身边的丫鬟竟然有足足二十四个! 这一个个都年方二八,不仅仅才艺极佳,还都有几分姿色! 他招呼着李三秋等人坐在了另外一桌,这架势倒是像一场小型的演唱会的现场。 李三秋等人很是紧张,毕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料到陈小富这是要真的单挑对面那十二才子。 红袖姑娘翩然来到了陈小富的身旁。 她举起了酒杯,笑意盈盈的看着陈小富,忽的问了一句: “陈公子,你虚么?” 陈小富一怔:“本公子龙精虎壮哪里虚了?” 红袖脸蛋儿一红:“……不虚就好!” “十二万两银子呢!” “那可是奴家全部的身家了,你若是赢了,” 红袖俯身,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飘入了陈小富的鼻子里。 她的鼻息喷在了陈小富的耳朵上,痒酥酥令陈小富浑身一颤。 她的声音无比娇媚: “你若是赢了……奴家任君采撷。” “你若是输了……你许奴家一宿春风,如何?” 第七十三章 请公子出题! 这要命的小妖精! 恰盛夏之夜。 红袖姑娘那红纱裙真的薄如蝉翼! 抹胸的颜色似乎是黑的! 她距离陈小富很近。 她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双会说话的眼脉脉含情。 她那樱桃小嘴里还说出了如此勾人魂魄的话来…… 关键是无论输赢,陈小富都能抱得美人归! 诱惑! 刺果果的诱惑! 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恐怕都经受不了如此诱惑。 陈小富是个正常的男人,还是个两被子都未能近女色的初哥,说他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看着红袖姑娘咧嘴一笑: “姑娘这是要挑战本公子的软肋么?” 红袖姑娘直起了身子,干脆坐在了他的身旁。 一撩衣袖露出了那娇柔的手臂来。 她拎起了酒壶给陈小富斟上了一杯酒,眼皮子一抬,便有春光流转: “奴家可还不知道公子的软肋在何处呢。” “奴家原本还担心公子是圣人,无七情六欲,那便很无趣了。” “公子有软肋这总是好的,要说起来呀,还是咱们这人间更快活一些,当那坐怀不乱的圣人有甚意思?” 红袖姑娘俯身,距离陈小富更近! 她双眼闪烁着狡黠的光: “那人间的快活……公子可有体会过?” 李三秋等人看向陈小富的眼光里皆是羡慕,齐玉夫等人的视线却如冰冷锋利的刀! 齐玉夫恨得牙痒痒。 天下四美之一的安小薇是这王八犊子的未婚妻! 这临安青楼的花魁竟然也钟情于他也愿以身相许! 这特么的! 老子是齐国未来的国君啊! 他陈小富算个什么东西? 这厮真是老子的克星啊! 他没有被这愤怒冲晕了头脑,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先生说陈小富的才华究竟有多高难以估量,毕竟他仅仅在那场临安书院的比试中小试了一下牛刀。 就这样的小试,便已令先生赞不绝口。 倘若这狗东西的才华是真的,那么他所展现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今日在此不期而遇,他丝毫没有畏惧,他甚至对一万两银子都看不上眼要一人战自己十二人…… 他绝不是蠢! 他是胸有成竹! 诗词,不能比! 若比,必败! 十二万两银子输给他是小事,齐国的脸可就被自己这十二人给丢尽了! 此事若是传回了齐国被朝中的有心之人知道并加以利用…… 自己的母亲虽贵为皇后,但后宫的那些妃嫔们能生啊! 上面还有三个皇兄两个皇姐! 下面还有四个皇弟三个皇妹! 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他们就不窥觑东宫之位么? 自己随先生来大周是来扬名的,这还没到大周帝京,就在这小小的临安城就输得一败涂地……朝中的人会如何看自己? 父皇会如何看自己? 那时候若有某个皇兄落井下石,自己那东宫之位恐怕就难保了! 此事,关乎着齐国的名声亦关乎自己的前程! 故,要谨慎! “陈公子,” 齐玉夫开口说话了: “本公子倒是以为你一人对我们十二人这……有些不公平,亦很是浪费时间。” 莫知秋等人一听顿时就看向了齐玉夫,不明白这位六皇子说此话意在何处。 陈小富喝了红袖姑娘递过来的那杯酒,他也抬头看向了齐玉夫: “本公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不就是十二首诗词么?这有啥难的?” “当然,公子若是觉得比试诗词并无把握也可以改。” “但十二万两银子的赌注,它不能变!” “对了,” 陈小富收回了视线,伸出了一只手勾住了红袖姑娘的下巴,红袖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竟然敢如此大胆。 她的脸蛋儿腾的一红,便听陈小富又道: “还有红袖姑娘的十二万两银子的赌注……你们若是赢了,二十四万两银子是你们的,红袖姑娘……是本公子的。” “你们若是输了,那就拿二十四万两银子出来,红袖姑娘也是本公子的。” 他注视着红袖的眼,红袖的眼四处躲闪。 陈小富顿时就乐了,这小妞,她的羞究竟是真还是假呢? 他移开了视线看向了齐玉夫:“如何?” “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去想想要与本公子比个什么……出去商量商量也行。” 红袖姑娘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本以为陈小富会不好意思,会躲闪,甚至最终会逃之夭夭。 她毕竟是艺伎,真实身份可是内务司所管辖的三殿十二间之一的花间堂堂主! 她这辈子还没有被一个男人勾过下巴—— 哪怕是曾经在帝京遇见的那位春衫公子,他也还连她的手都没有牵过。 本想撩拨一下陈小富看看他羞怯的模样,却不料反被这家伙给撩拨了。 陈小富的手已从她的下巴处收了回去,但他的眼又看向了她的眼: “不要轻易挑战本公子的软肋!” “天干物燥,若是火给点燃了要想扑灭……姑娘可是会付出代价的!” 红袖姑娘瞪了陈小富一眼,蠢蠢欲动,但终究没敢再去点上一把火。 对面那一桌,十一学子都看着齐玉夫。 他并没有带着他们出去商量。 他已开口说道: “那日临安书院原本下午还有一试,因本公子中了暑热最终未能比试,终究有些遗憾。” 陈小富等人顿时就向他看了过来,齐玉夫面不改色心不跳,这厮明明是看过了陈小富的那首词绝望吐血昏迷,竟然说是中了暑热…… 这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陈小富没有发话,李三秋等人便不太好揭穿。 齐玉夫又道: “今夜既然与陈公子在此相遇,陈公子既然想再赌一局……那便就比试一篇骈文吧!” “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我们也不需要十二人都上阵,那样就算是我等赢了也不光彩。” “这样,本公子这边就派屈长野与陈公子各做一篇骈文。” “至于高下之评判,我等以文人之素养公平而论。” “若有歧义,明日,临安书院请夫子们再断,如何?” 李三秋等人又看向了陈小富—— 六月十九那天,陈小富诗词双杀,当真令所有学子生不起提笔的勇气,还将对面那钰扶公子给震惊得吐血昏迷。 诗词他显然是无敌的。 对面那钰扶公子也是狡猾,他竟然放弃了十二对一,选择了一对一与陈小富比试骈文…… 没有人知道陈小富在骈文上又有多高的造诣,但按照他们这些学子的理解,陈小富既然精于诗词,那在别的方面自然没可能达到诗词的高度。 就连红袖姑娘也没料到对面会出了这么个题。 她看向了陈小富,眼里竟然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却不料陈小富又露出了那漂亮的微笑: “好呀,不就是骈文么,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们。” “请公子出题!” 第七十四章 小石潭记 陈小富依旧如此淡定,这就令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底细了。 齐玉夫话已出口自然是不能再收回来。 他盯着陈小富,双眼微微一眯,他的心里依旧有点虚!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陈小富这狗东西不可能啥都精通—— 先生徐子州可是天下大儒之首! 他老人家依旧不敢说在文学上就样样精通样样无敌。 何况是这年仅十七岁的陈小富了。 他看向了屈长野。 屈长野面色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甚至嘴角还漾起了一抹笑意! 那日临安书院比试,先生所寄托的希望就是他能在骈文的比试中赢了陈小富,故,他早已有了一篇骈文,这些日子甚至还重新雕琢了一番。 他认为这篇文章已是自己这些年所做的那些文章里最好的一篇了。 本有些遗憾。 本想着明年秋在书山文会上将这篇文章展现于世间,他相信此文一出,定能在骈文的比试中为齐国取得一个第一! 现在六皇子殿下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那呆会就将这篇文章拿出来令陈小富这狗东西输掉十二万两银子! 也令那有眼无珠的红袖姑娘输掉十二万两银子! 他有些激动,跃跃欲试。 齐玉夫见状心里大定。 这位屈师兄还是很靠谱的! 他若是赢下陈小富,那二十四万两银子就赏给他一半! 齐玉夫又看向了陈小富,徐徐开了口: “那就简单一些,就写常见的游记吧。” “陈公子若是同意,那便计时!” 李三秋等人一听,这题目确实寻常,但这样的游记文章写的人实在太多。 要想再写出不一样的格局,不一样的高度……尤其是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写出来,这难度可就有些大了。 他们竟然紧张了起来。 李三秋甚至低声说了一句:“陈公子,可别入了他们的圈套!” “他们许早有准备,陈公子莫如还是与他们比诗词更好!” 尚文谦一听,嘲笑道: “怎么?这就怕了?” “李三秋,你也算是临安书院的一号人物,刚才这位陈公子不还极为嚣张的说不就是骈文么?” “人家陈公子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出题也是陈公子要求的,他不是免得别人说他欺负我们么?” “现在钰扶公子出了题,怎的?这就想要反悔了么?” “是不是男人?” “输不起就回家去,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李三秋顿时大怒,“你……” 陈小富摆了摆手:“李兄,他就是一条只会狂吠的狗,理他做甚?” 说着这话,陈小富浑然不在意尚文谦那恶毒的眼神。 他忽的一巴掌拍在了红袖姑娘的……, “去给本公子铺床、不,铺纸、磨墨!” “计时吧!” 红袖姑娘站起,脸蛋儿绯红。 她向那张书台走去点燃了一炷香。 陈小富也站了起来,屈长野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这就要去作答了,他也连忙站了起来。 二人同时向那张书台走去。 陈小富停在了手握长箫的白露身旁,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从白露的手里取过了那根箫仔细的看了看。 这玩意儿和前世的箫没啥区别。 他会这东西,但他更擅长的还是吉他和笛子。 “有没有笛子?” 白露:“……有的。” “取来,本公子且先吹一曲。” 那些姑娘们顿时就看向了陈小富,就连磨墨的红袖也转过了头来惊讶的问了一句: “公子还会吹笛?” “本公子会吹的可多了!” 屈长野已至书案。 他取笔,铺纸,从红袖的砚台里蘸了蘸墨,红袖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毕竟只有这一方砚台。 毕竟来者是客。 屈长野落笔而书,陈小富从白露的手里接过了笛子。 横在嘴边吹了吹试了试音,接着,一曲笛声起,所有人又惊呆了! 他吹的是一曲‘梅花三弄!’ 笛声悠扬婉转,曲意柔肠千结。 这是所有人从未曾听过的曲子,但曲调之美却令所有人为之惊叹。 就连正在书写的屈长野也忍不住回头看了陈小富一眼。 红袖姑娘更是忘记了磨墨。 她小嘴儿微翕,就这么痴痴的看着陈小富,仿佛已醉于那悦耳的笛声之中。 其余所有人皆如此。 这一刻,他们似乎忘记了这场比试正在进行,那柱香,已燃了寸许。 一曲奏罢,陈小富抚笛,笛声依旧绕梁。 片刻,红袖方从这笛声中惊醒,她“呀”的惊呼了一声,“陈公子,香已燃了三寸!” 陈小富咧嘴一笑,将这笛子递给了白露,这才施施然向书案走去。 其余的学子们似乎这时候也才醒过神来,便见屈长野已放下了笔,已转身看向了陈小富。 眼里一丝嘲讽: “笛子吹得不错。” “希望你的骈文也能做的不错。” “请。” 陈小富站在了案前,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提笔,落笔。 红袖就站在他身旁看着。 她初时颇为担心,毕竟陈小富吹了一曲笛子并没有去想这文章该如何做。 但现在…… 随着陈小富手中毛笔的游走,她的眼亮了起来。 越来越亮! 脸上的欢喜之色越来越浓! 片刻, 陈小富也放下了毛笔,他转过身来,冲着齐玉夫等人招了招手: “写完了,你们都来瞧瞧,各自评判吧。” 说着这话,他施施然向李三秋等人走去。 落座,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 李三秋等人皆看向了他,心里颇有些着急。 可陈小富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 齐玉夫十二人都站在了那张书案前。 他们也很紧张! 陈小富所写的那篇文章在红袖的手里,他们先看了屈长野的那篇文章,这一看,尽皆放下了心来。 齐玉夫极为满意的拍了拍屈长野的肩膀,心想陈小富那厮,这一次肯定是输定了! 红袖抬眼看了看屈长野,她的眼里有些怜悯。 那位公子所写的文章也是极好的,可他偏偏预见了陈小富! 她手捧这张纸,朱唇轻启,徐徐诵读了出来: “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 “伐竹取道,下见水潭,水尤清冽。” “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 除了红袖诵读之声,全场再没有任何声音。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副生动寂静清幽的画卷之中,仿佛看见了清澈透明的水和水中生动传神的鱼。 言语简练,各尽其妙,意境之深,令所有人身临其境流连忘返。 红袖诵读完毕。 屈长野过了数息蹬蹬蹬连退三步,面色苍白如纸,浑身大汗淋漓。 第七十五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文章高下这个东西,若相去不远倒是需要更多人来评判。 但倘若相差了几个量级,昧着良心说瞎话,这是自取其辱。 陈小富对这篇《小石潭记》当然有着绝对的信心,毕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所做,毕竟是永州八记的第四则。 那可是曾经必须要背诵的文章! 岂是寻常人能与之一战的。 所以,齐玉夫等人在脑瓜子一阵嗡嗡之后,没有耍赖,他在绝望中认输了! “……你赢了!” 齐玉夫抬眼看向了正在喝酒的陈小富,又道: “十二万两银子、不,二十四万两银子,明日本公子会去卓记钱庄给你和红袖姑娘将此事办妥。” “你们自行去卓记钱庄拿取即可。” “本公子对陈公子……很是佩服,明日本公子一行将随先生离开临安了,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他挥了挥手带着莫知秋等人走出了听涛居,离开了赏月楼。 红袖姑娘又坐在了陈小富的身旁,惊奇的问了一句: “你就不怕他赖账的么?” “那可是二十四万两银子呢!” 陈小富微微一笑:“那位公子人傻钱多,区区二十四万两银子对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不会为了这点银子赖账,因为相比于银子,他更重视他的名声。” 红袖:“……他是谁?” “我也不认识,不过就凭那视金钱如粪土的气魄……他的家世在齐国肯定是比较强大的,莫管他了,” 陈小富举起了杯子,冲着那些姑娘们遥遥一举,高声说道: “来来来,同乐同乐,接着奏乐接着舞!” 那些姑娘们没有奏乐也没有舞。 她们都看向了红袖姑娘。 红袖瞅了陈小富一眼:“刚才你吹的那曲儿叫什么?奴家很喜欢,可有词?” 陈小富伸手:“一万两银子!” 红袖杏眼一瞪,咬了咬嘴唇:“你掉钱眼了去了?” “嘿嘿,本公子五行缺银!” “……成交,你再吹一次,奴家将曲谱出来你再填词。” 那支笛子又递到了陈小富的手里,他能怎么办呢? 他再次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红袖姑娘当真就听音谱下了这曲子来。 “请公子填词!” “白露吹笛,我唱,你自己填。” “……好!” 笛音再起,陈小富听着这笛音击节而歌,一首《梅花三弄》唱响在这雅间里,歌声……不算美妙,歌词浅显易懂也不算深奥。 可偏偏这歌词却令所有人迷醉其中。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癫狂, 若非一番寒彻骨, 哪得梅花扑鼻香……” 笛奏完,歌唱完,红袖将歌词也写完。 她捧着这张纸徐徐转身,她轻启歌喉清唱了起来。 她的声音自然更美,她似乎受歌词中情绪所感染,她唱得极为投入!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销魂……梅花三弄……” 她又站在了陈小富的面前,这一次她盈盈一礼:“公子大才!” “奴家……大爱!” 她起身,“此曲此词奴家极为喜欢,便在八月十五的中秋花魁赛上演唱,到时候若公子依旧还在临安……奴家诚邀公子前来!” 她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陈小富,脸蛋儿微红: “奴家与公子共饮三杯……” “你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乐声起,起而欢快。 有姑娘翩翩起舞,舞姿轻盈妙曼。 陈小富与红袖对饮,饮之畅快! 红袖的眼里只有陈小富,她再也没有看李三秋几人一眼。 李三秋等人也还识趣,知道陈公子今夜当会留宿此间,自己这些人再呆在这里就有些碍眼了。 于是,趁着一曲终了的时候,他们起身,纷纷向陈小富拱手一礼,便告辞而去! 阿来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不像是老虎,但那姑娘显然对主子有意,自己再呆在这里也不太妥当。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所以,他也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忠心履行他门房的职责。 偌大的听涛居里便只剩下了陈小富一个雄性! 其余二十五人……皆为雌性! “公子,再饮三杯!” 陈小富又连饮三杯。 那二十四个姑娘轮流走了过来,每一个都要敬他三杯! “会醉!” 红袖窃窃的笑:“醉就醉吧,那屏风后便是床。奴家所住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公子若不喜欢这里,奴家扶公子过去便是。” 陈小富又饮三杯,醉眼迷蒙:“你真不怕?” 红袖脸蛋儿绯红,微微垂头:“只要公子不怕,奴家、奴家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哈……” 陈小富大笑,大手一挥:“那本公子今夜就不醉不归,夜宿你家了!” “……公子放心,奴家……奴家虽在青楼,依旧是清白之身!” “好,继续奏乐继续舞……来来来,喝酒!” 一个时辰过去。 陈小富大醉。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我要回家了。” 红袖也站了起来,“……不是说夜宿我家的么?” 陈小富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罢了,我是有、有未婚妻的人……小薇临走的时候交代过的,莫要沾花惹草。” 红袖咬了咬嘴唇:“奴家保证小薇姑娘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陈小富止步,呆了五息! “我还是回家的好。” 红袖追了过去,“莫非公子嫌弃奴家?” “不是……你、你离我远一点,你已经碰到了我的、我的软肋!我怕我会反悔的!” 红袖吃吃的笑:“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陈小富忽然转身,一把将红袖拥入了怀中! 二十四侍女紧张、期待的看着。 红袖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以为接下来当有故事,却不料片刻之后陈小富松开了手臂,后退了两步。 “我不是圣人。” “只是小薇叫我回家了……” “再见!” 他摆了摆手,转身,拉开了门,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阿来……” “扶少爷回家!” 红袖看着那扇洞开的门,门外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矛盾的心里这时候依旧矛盾着—— 有失望, 有庆幸, 还有遗憾。 她又咬了咬嘴唇,忽的笑了起来。 “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 “改天再遇见,本姑娘定要吃了你!” 第七十六章 夜袭 月朗星稀。 这时候正是赏月楼最热闹的时候。 陈小富第一次喝了那么多的酒,他真的醉了。 他趴在阿来的背上,阿来背着他向渡船走去。 夜风徐来,他清醒了少许。 “阿来,” “嗯?” “其实……本少爷是很犹豫的。” 阿来:“……” “红袖姑娘真的很不错。” 阿来:“……” “要身材有身材,要姿色有姿色,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啊!” 阿来:“……” “那天在临安书院,我记得她是飞走的……她会武功,能飞……至少是五、五境的身手。” “若是留下,今晚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夜晚。” 阿来:“……那为啥不留下?” 陈小富:“哎,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儿。” 阿来:“我保证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有个屁用……少爷我良心过不去啊,觉得会对不住小薇啊……如果晚一些与小薇遇见……少爷今晚肯定就不会走了。” “这该死的良心!” “可惜了,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狗东西!” 阿来:“……你现在后悔还来及。” “算了算了,赶紧走,那要命的小妖精。” 阿来大步而行,片刻,来到了渡船上。 他将陈小富放在了凳子上,前后看了看,除了艄公之外船上还有两个人。 船上的人有些少,艄公并没有撑船。 又片刻,有四人上了船。 那艄公看了看,撑开了船向对岸划去。 船行十余丈,阿来忽的一惊—— 那四人还有最初的二人,他们身上没有丝毫酒气! 去映月岛的人除了如他这样的护卫之外,肯定都是去喝酒的! 可偏偏这六人身上没有酒的味道。 这六人皆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还挂着刀剑! 阿来心里一紧:“船家,回映月岛!” 老艄公摇着浆看向了阿来,他非但没有调转船头,反而还划得更快了一些。 他那张脸上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映月岛怕是回不去了!” 他的话音未落,阿来没有丝毫犹豫,他拔剑,一剑就向老艄公刺了过去! 他刚踏出了一步! 身旁不远处的两个黑衣人的两把刀就如闪电一般向他劈了过来! 阿来止步,收剑,左右一挡。 “铛铛铛铛……” 他荡开了那两把刀,又有两剑如毒蛇一般从夜色中悄然而至。 阿来手中木剑在这一瞬间挽出了两朵剑花。 两朵剑花向悄然而至的两剑飞去。 叮叮两声! 他的木剑竟然准确的分别击中了那两把剑的剑尖! 那两个剑客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年轻的道士竟然有如此之高的身手,其中一人忽的低沉吼了一嗓子: “点子扎手,先做掉这道士!” 六人向阿来扑来! 这渡船本就不大,顶上还有棚子。 阿来本可以破顶而出,但他又必须保护醉酒的陈小富…… 他站在了陈小富的身前。 他手里的剑在那一瞬间化为了片片残影笼罩在了他身前三尺范围。 “无为剑……” “大哥攻他后背,三弟四弟攻他头顶,老五老六……攻其正面!” “砰!”的一声,有两人的刀破开了渡船的顶篷,他们一跃而上,两刀向阿来的头顶劈了过来。 那大哥此刻亦绕到了阿来的后背。 他当然没有去攻阿来的后背! 阿来的身后是陈小富! 这才是今夜刺杀的正主儿! 他阴恻恻一笑,一剑向陈小富刺了过去。 阿来大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手里的木剑以极快的速度将头顶的两刀荡开,他反手就是一剑。 剑气陡然暴涨一尺,那一尺剑气堪堪劈到了那大哥刺来的剑上。 “锵……!” 强大的剑气将那大哥的剑挡开,阿来在这一瞬间已侧身,剑势非但没减反而更强悍了三分! 木剑顺势递了出去,那大哥噔噔蹬蹬连退四步退出了阿来这一剑攻击的范围。 阿来回剑。 一剑横扫,正面的三人三剑已至,距离他前胸仅剩尺许距离! 头顶两把刀再次劈了下来。 就在这时,陈小富睁开了醉眼。 他看见了月光下凌冽的两把刀! 他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他伸手,从靴筒中拔出了一把漆黑的匕首!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声大吼:“看我暗器!” 他左手向上一抛,小牛皮缝制而成的匕首鞘向其中一人砸了过去。 那老四吓了一跳,连忙回刀,一刀向迎面而来的暗器拍去,老三的刀微微停滞了一息! 阿来的剑将面前的三剑震开,他已长身而起,一剑向棚顶的老三而去。 剑光在这一瞬间激荡了开来。 木制的船顶眨眼间破碎。 月光洒落在了船上。 阿来的剑击中了老三的刀,一削,砍断了老三的双脚! 鲜血随月光洒落在了船上。 “啊……!” 老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从船顶跌落。 陈小富一脚踹了过去,正中他的小腹。 他的身子倒飞而去,“噗通”一声就掉落在了西子湖里。 阿来已落在了船上。 他落地身子一转,一剑向逼近陈小富身后的老大刺了过去。 没有了顶棚的船完全在月光之下,可偏偏那老大却没有看见阿来的这一剑。 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危险! 他挥剑而退。 阿来欺身而上。 他退至了船尾。 阿来的剑忽然出现。 从他那舞得密不透风的剑光中出现,出现时已刺入了他的腹部。 他低头一看,阿来手腕一抖,便听‘刺啦’一声,木剑竟然破开了他的腹部! 阿来收剑,转身,他陡然瞪大了眼睛,一声大吼:“小心……!” 老四的刀从月光中劈来! 陈小富似乎是被吓傻了,也或者是酒精的麻醉之后脑子还不清醒,他竟然就看着那一刀一动不动! 阿来亡魂大冒。 他已绝望。 他知道已来不及,却依旧如箭一般向那把刀扑了过去。 “叮……!” 一声清响回荡在西子湖面。 阿来看见陈小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有一把看不清楚的漆黑的匕首。 那匕首竟然刺中了那一刀的刀身,将那一刀荡开的同时,陈小富展臂,一匕首就向落下的那刺客捅了过去。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时机掌握的恰是时候。 那刺客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私生子手中有武器,他更没有料到这个私生子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情报说他手无缚鸡之力! 我去泥妹的! 这是手无缚鸡之力么? 他来不及去想。 “噗”的一声轻响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落在了船上,他感觉到了胸口剧烈的疼痛! 陈小富收手,匕首从他的胸口拔出。 有血喷涌而出。 他来不及伸手去堵住胸口的那个洞,腹部又有剧痛传来! 陈小富又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 他的身子也倒飞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跌入湖中。 那三个刺客刚刚挺剑再次刺来…… 这三剑,悉数刺入了这老四的背上! 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便一命呜呼。 三个刺客睚眦俱裂。 他们抽出了剑,恶狠狠的盯着陈小富。 三剑剑光大盛! “陈小富……纳命来!” 第七十七章 惊魂 六个刺客还剩下四个。 现在需要解决的是那三个剑客和那个艄公! 阿来站在了陈小富的身前,他咽了一口唾沫擦了一把脸上吓出来的冷汗。 他一步步向那三个剑客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摇浆的艄公忽的身子向后一仰,“噗通”一声掉入了西子湖中! 阿来眉间一蹙,以为这个艄公是要借水而逃。 逃就逃吧,安全的将少爷送回花溪别院才是大事。 他一步踏出,一剑三分。 对面三个剑客此刻已挥剑而来,叮叮叮叮……一时间阿来与三人打得难解难分。 陈小富手握匕首极为认真的看着。 看着, 看着…… 他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湿,靴子里似乎进水了。 他低头,渡船不知何时被破了个洞! 湖水汩汩而入,已淹至他的靴筒处! 阿来大急,他能飞但少爷还不能飞呀! 他可以踩着一块破木板就能渡过这湖面,可少爷不行啊! 他的剑势暴涨,一剑刺破了一剑客的喉哝,另两个剑客见势不对慌忙后退。 二人也落入了西子湖中,激荡起水花几朵,阿来踏上了船头再看时哪里还有这二人的影子。 就在这时, 船身突然一侧。 阿来还来不及飞到陈小富的身边渡船已翻了个底朝天! 他一飞而起,在空中一声惊呼:“少爷……” 他落在了倒扣的船底,慌忙四顾,月光下的西子湖荡漾着水波,哪里还能看见少爷在何处? 完犊子了! 他一直生活在青云山上,他不会水性! 少爷一直生活花溪别院……少爷肯定也不懂水性! 少爷会淹死的! 会被水下的那三人给杀死的! 阿来早已慌了神。 少爷死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活着? 无脸回无极观见师傅,更无颜回花溪别院见黄老邪。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也跳入了西子湖中。 西子湖上有不少缓缓游弋的画舫。 那些画舫里有丝竹之声,有行酒令之声,更有歌女们的歌声。 船头船尾摇浆的船夫有人看见了西子湖心翻了一艘船,于是有惊呼声起。 没多久那些画舫的船头船尾站满了人。 有人高呼: “快划过去救人!” “玉楼距离那处最近,叫玉楼的王老三将船划过去……” “来不及了,就算是玉楼距离翻船处恐怕也有十余丈,这人掉水里若不通水性两口水一呛就没了。” “奇怪,就算是落水就算是不懂水性也应该在水面上扑腾几下,你们看,那处湖面如此平静,一朵水花都没有……全沉底了么?” 无人看见的水下。 陈小富的酒早已醒。 他在翻船的那一瞬间屏息住了呼吸,他一头就扎入了水中,以最快的速度潜入了水深处。 船很显然是那艄公凿穿的。 也很显然是那艄公给弄翻的。 所以,那艄公一定在水下等着他! 果然, 漆黑的水下,他听到了划水的声音,感觉到了涌来的水流。 他没有动! 他懂水性,而且水性极佳! 他手握匕首就这样静悄悄的等着那人向他潜来。 来的正是那个艄公。 他就纳了个闷了。 水面上没有看见陈小富,既然不在水面上那就肯定沉底了。 一个不懂水性的人落水是本能的慌张,无论是在水面还是在水下都会挥动双臂就必然发出声响。 可船已翻了足足二十息,却偏偏悄无声息…… 不对, 有扑腾声传来! 那艄公距离陈小富原本只有数尺距离,可他的头顶右方却有了水声。 他转身,手里握着一把刀向右上方潜了过去。 陈小富也很是疑惑,他不知道阿来会不会水啊,他也不知道那扑腾的人是谁啊。 没有犹豫,他也尾随而去。 天可怜见的。 阿来这一家伙跳入湖中,他咕噜咕噜狂喝了几大口水被呛得不行。 他的身子向下沉。 他喝了更多的水,心里愈发的慌了。 他的双手拼命的拍打着,他的头总算是露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咕噜咕噜咕噜……” 他在水面起起伏伏。 远处玉楼画舫上有人看见了他,“还有活的,快快快,救人……!” 话音未落,水面再次平静。 阿来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挥动手臂的双手渐渐无力。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因为他正在下沉,就像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那艄公握着刀距离下沉的阿来越来越近! 他的那双老眼露出了凶狠的光! 他正要一刀向前方捅过去,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水声。 他有些疑惑,啥也看不见便分不清敌我。 他迟疑了片刻,管特么的敌我,只要弄死了陈小富,十万两银子就到手了! 他们六个死了,就没有人和老夫分润这十万两银子了! 他一刀向前,刚刚递出去了一尺! 陈小富手中的匕首已刺入了他的后背—— 以更快的速度。 他吃痛,身子在水中一扭,一刀向陈小富捅了过来。 陈小富自第一次洗髓连破三境之后,他的感知就比以往敏锐了许多。 水下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 比如刀破水而来的声音和水流。 他身子一侧,那刀从他的腋下穿过。 他拔出了匕首,再一次狠狠的刺了过去。 这一家伙刺入了那艄公的心脏! 艄公手里的刀脱手下沉,他的身体也紧随其后下沉。 陈小富向前方那个也在下沉的人潜了过去。 他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游到了阿来身边,匕首抵在了阿来的身上,他没有被攻击。 他一把拧住了阿来的脖子迅速向上游去。 两个脑袋刚刚露出水面,两把剑突然间向他们的脑袋削了过来。 陈小富松手。 阿来下沉。 他手中匕首一摆,挡住了左边一剑,右边一剑距离他脖子只有一尺距离! 他在那一瞬间抬起了左手。 一篷如牛毛般的针向左边那刺客射了出去—— 暴雨梨花针! 安小薇手里有一个。 他的手里也有一个! “啊……!” 那刺客发出了一声惨叫,那一篷足足三十枚针有一半命中了他的面门! 他落入了水中,没入了水中。 另一个刺客又一剑向他刺了过来…… 他的剑行一半。 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子坠入了水中。 陈小富看见了湖面有一叶扁舟飞驰而来。 扁舟上站着一个人。 他来不及细看。 他再次潜入了水里,将阿来再次给拎出了水面。 扁舟已至。 那人蹲下,“啊、啊、啊、啊……” 他是个哑巴。 他伸出了一只手! 第七十八章 临安乱 青鱼巷子。 半夏茶楼。 年约二十来岁的哑巴站在一旁惊讶的看着陈小富。 陈小富跪在地上,双手使劲的按着阿来的胸部。 阿来的嘴里已经被他挤出了很多的水,但他还在挤,因为阿来还没有睁开眼活过来。 在哑巴看来阿来已经死了。 他不明白这位少爷在做什么。 他只能看着,心想这或许是少爷心里的悲伤吧。 接着,他瞪大了眼睛—— 少爷竟然与阿来……亲了个嘴儿! 这一亲还很深! 咦,阿来的肚子鼓了起来! 少爷又给他摁了下去,又亲……又鼓,又摁…… 少爷抬起了头,阿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的水来! 活了! 这死人竟然被少爷给救活了! 哑巴难以置信呆若木鸡。 陈小富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撩起湿漉漉的衣袖擦了一把汗,抬头看向了哑巴: “能听么?” 哑巴点了点头。 “帮个忙,煮两婉红糖姜水来。” 哑巴又点了点头转身飞快的走了。 …… …… 西子湖中发生了一起翻船的刺杀事件! 这事件最先传入了赏月楼。 红袖一听没由来的心里一咯噔,她带着小满从听涛阁飞了出去。 主仆二人划着一艘小船直奔对岸而去。 登岸,二人又一展身形沿着街巷向花溪别院冲了去。 至柳叶巷子,她们没有看见陈小富的马车。 红袖愈发紧张,她没有犹豫直接去了花溪别院。 老黄和夏侯常胜从躺椅上跳了起来,片刻,花溪别院沸腾。 夏侯常胜一骑而去,他去了不远处的村子,一声哨响,一千士兵在数息之间集结一处。 他们没有穿盔带甲,他们皆手握长刀随夏侯常胜向西子湖畔狂奔而去。 临安城从未曾有过如此阵仗。 很快,这消息就传入了城守府。 汤师爷抹着额头的汗躬身站在了葛城守的面前。 葛子健吓了一大跳,他也没有丝毫犹豫抬步就出了二姨太的门。 他一边穿衣一边直奔校场。 片刻,他骑马带着一千城防兵也直奔西子湖畔而去,还对汤师爷一声大吼: “命薛将军守住四方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命铁捕头给老子带上所有捕快,全城抓捕江湖中人……一个都不能漏!” 临安城突然之间陷入了一股极为紧张的气氛之中,没多久,全城鸡飞狗跳—— “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河南道的灾民来了?” “不像,莫非是匪人打进城了?” “屁的个匪人,听说是花溪别院陈小富陈公子在西子湖中遇刺!” “嘶……陈公子遇刺?生死如何?” “不知道,如果陈公子活着还好,若是他死了……” “死了会怎样?” “那就会有很多人给他陪葬了!” “谁敢在临安行刺陈公子?” “鬼知道,这不城守大人都亲自去了,听说花溪别院也倾巢而出……若是查到了背后的主使者,那肯定是会被千刀万剐的!” 陈公子在西子湖遇刺,这对于临安城的百姓而言他们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但对于在临安城的那些江湖中人和行商们,他们肯定是会受到一番盘问的。 这时候葛子健那胖胖的身子在马背上起伏,他那双小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了火来! 哪个狗曰的这么大的胆子?! 你特么杀谁不好非得要向陈公子动手! 这位爷是你们能杀的么? 人家是入了女皇陛下的眼的! 钱老信誓旦旦他一定是会入京都为官的! 女皇陛下的回信或者圣旨当就在途中,如果陈小富死了……这特么的怎么给女皇陛下一个交代? 还有这花溪别院的怒火,谁特么承受得了?! 葛子健的一千城防兵皆骑马而行,他们比夏侯常胜的一千步卒更快抵达了西子湖畔。 他翻身下马,来不及喘息,冲着后面的兵一声大吼: “给老子跳下去,不将陈公子捞起来……你们特么的一个都不要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那些城防兵脱去了铠甲,如下饺子一般的跳入了西子湖中。 葛子健在湖岸不安的来回走着。 他不时向青鱼巷子方向望上一眼,本以为花溪别院的那一千个人应该到了,却不料左等右等那一千人并没有来! 他不知道的是夏侯常胜刚入青鱼巷子就被陈实给拦住。 “少爷无恙。” “少爷就在半夏茶楼。” “有哑巴在,少爷很安全。” “老夫人说让他们都回去……至于这件事,老夫人已吩咐了青衣楼去处理……老鬼的人送来的消息,他们也会去处理。” 一千步卒这才被夏侯常胜给谴了回去,但夏侯常胜依旧固执的要求陈实带他去了一趟半夏茶楼。 他亲眼看见了少爷,这才安心离去。 葛子健不知道,他依旧紧张极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花溪别院的实力,他是清楚的! 他甚至知道真正下令修建那处别院的人是谁! 那处别院修建在城外十余里地,并不是给庄老夫人养老,而是为了那位陈公子! 他惹不起庄老夫人,更惹不起下令修建别院的那个人! 陈小富如果确定死了。 他都不要再回城守府,他会毫不犹豫的跳入这西子湖中去给陈公子陪葬! 如此,许能救妻儿一命! 湖中有士兵起伏。 有人游到了岸边,拖上来了一具具尸体。 他打着火折子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并没有陈公子的尸体在里面。 他一屁股坐在了那些尸体边,远处有个声音传来:“大人,还有个要死不活的!” 拖上来的那要死不活的人穿着黑色劲装没有双脚。 葛子健一骨碌就站了起来,一脚就狠狠踩在了他的断脚处。 “啊……”那刺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葛子健蹲在了他的面前,冷冰冰的问了一句:“说,陈公子死了没有?” “没、他没死!” “那他人在哪?” “不、不知道、他被人给救走了。” 葛子健忽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并没有将水里的兵给召上岸来。 汤师爷此时也骑马赶了过来。 “大人,” 葛子健摆了摆手,汤师爷心里一咯噔没敢再问。 有画舫靠岸。 画舫里有人走了过来。 葛子健让汤师爷将那些人拦住,再次确认了陈小富没有死,这时他才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叫他们都起来……每人赏银二两。” “这个活口,你亲自押至水牢关起来,老子要回去睡觉了!” 汤师爷沉吟三息:“大人,不审审?” 葛子健望了望夜空中的月亮,“审个屁!” “这是你我能审的么?” “审出来了幕后真凶怎么办?” “明日,将这厮押去花溪别院,本官亲自去……” “交给陈公子吧。” “他去审。” 汤师爷竖起了大拇指:“大人高见,那些被关押起来的江湖中人怎么办?” 葛子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每人罚银五十两,放了。” 第七十九章 人精葛胖子 一夜惊魂。 总算是有惊无险。 临安城的街坊们一大早起来又有了新的谈资。 花溪别院的那位陈公子这十七年来从未曾遇过险,瞧瞧,他这才刚展露出才华就差点被弄死在了西子湖里。 “所以呀,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以前陈公子很傻,他就带着个老车夫和一个丫鬟走在咱临安城的大街小巷也屁事没有。” “可现在呢?” “这就有人请了江湖高手对他行刺……这一次虽未能成功,但下一次肯定会来的更猛烈一些。” 有人想了想说:“陈公子是六月十九在临安书院出的名……按照时间算起来,这消息当还没有传入帝京。” “想陈公子死的肯定就是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这不就矛盾了么?” “那位大夫人都还不知道陈公子的才华,她没有道理就请了江湖高手行刺陈公子呀。” “李员外,你以为向帝京传递消息只能通过驿站么?” “那位大夫人在临安肯定有眼线,陈公子忽然间展露出了大才华,她的眼线大可以快马入帝京,这消息半个月前她就能知道。” 李员外正了正员外帽子,一边剥着鸡蛋一边疑惑道: “就这么着急?” “以陈公子之才,明年秋的书山文会他肯定是要去参加的……等陈公子去了帝京再做这种事岂不是把握更大一些?” 他对面那老头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夜长梦多啊!” “陈公子早一天死,想来她就能早一天松一口气。” 隔壁桌有个秀才模样的人这时插了一句:“也不一定就是那位大夫人做的,陈公子在临安书院揍了两个少年,也可能是那两个少年的家人请人做的。” “都不要瞎猜了,这事吧,花溪别院当不会就此罢休,城守府那边昨晚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恐怕也会一查到底的。” “最终如何,咱们会听到消息的。” 于是,关于陈小富遇刺背后的主使者的猜测在这处早餐铺子里就此打住。 但另一个话题又起: “喂喂喂,我听说昨晚陈公子去了赏月楼,就在听涛居与红袖姑娘在一起。” “你们说……陈公子与红袖姑娘昨晚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有人大笑:“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一个干柴一个烈火,怎可能不发生点什么呢?” “对!你们可还记得六月十九临安书院文会上午结束时候红袖姑娘可是向陈公子发出了邀请的!” “这陈公子也是耐得住寂寞,过了这么久才去赴佳人之约。” “那你们说陈公子会不会纳红袖姑娘为妾?” 毕竟全城皆知陈小富有了一个叫安小薇的未婚妻,那么这位红袖姑娘就只能是妾室了。 有人忽的问道:“这么巧的?” “陈公子昨晚赴约昨晚遇刺……会不会就是红袖姑娘指使人干的?” “毕竟只有她知道陈公子离开赏月楼的准确时间。” …… …… “不可能是红袖!” 花溪别院南院。 陈小富一边煮茶一边对老夫人说道: “她没有理由杀我。” “她的武功本就不错,若是有人请了她来杀我,昨晚在听涛居我就已经死了,她犯不着另外再请人在渡船上杀我。” “还有就是,她也不会那么急的赶到别院来报信。” 老夫人微微颔首,“还算是幸运,这便是仙人在保佑你。” “但下次定不可如此大意!” “往后你再出行身边得再多跟两个人……半夏茶楼的那个哑巴不错,呆会奶奶去给他谈谈请他来当你的护卫。” 老太太徐徐站了起来,望着天边的朝阳眯起了眼睛: “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奶奶会查清楚。” “不管是谁做的……奶奶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练武,让自身更强大这比什么都重要!” 老太太抬步离开了南院,没多久,二狗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少爷,城守府葛大人求见!” 陈小富一愣,在庆园见过葛子健一面,从那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 那日在庆园,钱老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就对陈小富说你就叫他子健兄吧。 这位葛大人倒是仗义,昨晚遇刺,听说这位葛大人可是带着一千兵卒去了西子湖畔想要将自己打捞起来…… “走,本公子亲自前去迎接!” 陈小富和二狗子来到了南院门口,葛子健的身后站着四个人! 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还有两个捕快,两个捕快抬着一个五花大绑没有双足的人! 他的视线仅仅扫了一眼便落在了葛子健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两人笑意如花。 两人互相拱手: “子健兄,好久不见!” “陈贤弟,好久不见!” 葛子健没有穿官服,他穿着一身麻衣,这便不是公事。 “子健兄里面请!” “陈贤弟客气!” 陈小富带着葛子健一行走入了南院,来到了后花园的那处凉亭中。 宾主二人落座,陈小富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多谢子健兄仗义相救!” 葛子健接过茶盏放在桌上摆了摆手:“惭愧惭愧!” “为兄知道的太晚了一些,还好贤弟无恙,否则为兄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话在陈小富听来就太假了。 心想自己死了错又不在你葛子健身上,但再看葛子健的神色,他似乎又很认真。 “自从上次在庆园与贤弟一别,为兄心里便一直挂念。” “奈何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主要是久不下雨干旱严重,便去乡下走了一趟,也是昨日才回来。” “那些该死的贼子!” 葛子健脸上的笑意陡然一敛,脸上的横肉直抽抽: “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对贤弟下手!” “不瞒贤弟说,昨晚为兄将城里所有的江湖中人都抓了去,一宿审问……并无所获。” “临安城的牢房不大,关押那么多的人也不是个办法,最终,他们同意每人出五十两银子表示对贤弟遇刺一事的补偿,也答应他们会调查此事,给贤弟一个交代。” 说着这话,葛子健冲着汤师爷招了招手。 汤师爷躬身走了过来,将一个褡裢放在了桌上便又退了下去。 葛子健拍了拍这褡裢:“拢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两银子……都是那些江湖中人心甘情愿孝敬贤弟的,为兄顺道给贤弟带来。” 似乎担心陈小富拒绝,他顺手就将这褡裢放在了陈小富旁边的凳子上,又道: “银子不多,也算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贤弟压压惊,或者改日再去赏月楼听红袖姑娘唱唱曲儿。” “为兄觉得贤弟需要护卫,你看这样如何?” “这张三李四二人都是跟了为兄很多年的老捕快了,就让他们二人留在贤弟身边,如何?” “他们的月俸还是城守府那边领,就是给贤弟跑跑腿挡挡刀!” 第八十章 祭剑 不得不承认这葛胖子很会来事。 陈小富也会来事。 “多谢葛兄!” “这银子……就让衙门里的弟兄们分了吧。” “至于这两位捕快兄弟,毕竟吃的是公家的饭,来干我私人的活这不太好,万一传到吏部的耳朵里,葛兄那好评怕是又没有了。” “这些日子我也不打算出门了,另外奶奶刚才也说会再安排两个江湖高手在我身边,昨晚那事是个意外,临安城在葛兄的治理下向来安稳,哪里有那么多的刺客?” 葛子健打了个哈哈,“贤弟所思周祥。” “那捕快就不留在你身边了,但这银子你得留着,弟兄们那边为兄会给予他们奖励,贤弟就不用破费了。” “对了,昨儿个晚上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又冲着那两个捕快招了招手,两个捕快将五花大绑的那刺客给抬了过来。 “这厮就是昨晚行刺你的其中一名刺客,为兄也不知道他的脚为啥没了。” “要说这么大个案子本该为兄审问,但为兄思来想去……这事还是贤弟亲自去问比较好。” “为兄审问就要按照规矩上报到刑部,卷宗万一被有心人看见了这不太好。” “所以为兄偷偷将他送来,贤弟想怎么问就怎么问,问过之后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样恐怕更好一些!” 陈小富倒是没料到葛子健还抓住了一个活口。 这很好! 他拱手一礼:“那就多谢葛兄了,我这就问问这该死的东西!” 葛子健一瞧,起身:“那为兄就不耽误贤弟了,衙门里还有许多事,为兄得回去处理啊。” “改日为兄请贤弟再去赏月楼,咱好生喝喝酒!” 陈小富倒是没有料到这胖子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他也站了起来,与葛子健又客套了两句,便目送着他们四人离开。 这时,西厢房的门开了。 阿来背着他的木剑,精神有些萎靡的向他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五花大绑的那个刺客,有些惊诧,视线又落在了陈小富的脸上,有些愧疚。 他想对陈小富说声谢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身为陈小富的护卫,结果主子没有保护好,自己还差点嗝屁……耻辱! 这是阿来十九年来遭受到的最大的耻辱! 也不知道陈小富用了什么法子硬是将自己从鬼门关前给拽了回来,自己的这条命,从现在开始就是他的了。 “感觉怎样?” “……还好。” “那就好。” 说着这话,陈小富来到了那刺客身边,一脚就朝着那刺客的小腿跺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他这一脚活生生将这刺客的小腿骨给跺碎。 刺客从昏迷中醒来,醒来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被绑的像个粽子一样,他在地上疯狂的打着滚,那张脸因剧痛而变形。 陈小富眉梢微微一扬,看着打滚的这刺客,又对阿来说道: “你那木剑看起来不凡,但似乎并不太锋利,要不要换一把铁剑?” 阿来沉吟三息摇了摇头:“师傅所赐,这么些年也用习惯了。” “哦,也行。” 那刺客的嚎叫声惊动了南院,翠红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进来一瞧,顿时呆立当场。 她看见少爷不疾不徐的又走到地上打滚的那人身边。 她看见少爷踩着地上的血迹,又抬起了腿…… “不要……” “公子……” “公子饶命……!” 地上那人声泪俱下的求饶。 天可怜见的,太可怜了! 但少爷似乎根本没有因他的求饶而动容。 少爷还在与阿来说话,言语极为平静,神色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以后你自己得小心一些,不要那么冲动……” 话音未落,他又一脚跺了下去。 “啊……!” 地上那人另一条小腿的腿骨被这一脚剁碎。 “你都不会游泳往水里跳什么?” “水火无情,跳进去真的会死人的!” 地上那人的裤管被献血染红,他又在打滚,又流了一地的血。 陈小富这才施施然向凉亭走去,对惊呆了的翠红吩咐了一句: “将二狗子给少爷叫来。” 翠红双手紧拽,她咽了一口唾沫,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少爷……太凶残了!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如此平静的折磨另一个人! 她知道地上那个人肯定有该死之处,只是少爷这手段……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阿来没觉得陈小富的手段残忍。 他只是觉得这位主子心性太强大。 他看了看那刺客,那刺客已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再动弹。 肯定是没有死的,肯定是痛昏迷了。 “血流得太多他会死的。” “死之前总得问问是谁做的。” 陈小富咧嘴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一时半会死不了,不急。” 二狗子跑入后院,他看着地上那‘尸体’也愣了一下。 “二狗子,” “啊,奴才在!” “背上他,走,咱们去瓦泥山。” “……” 二狗子将地上那刺客背在了背上,阿来不明所以,他也跟着陈小富,三人向瓦泥山走去。 铁匠作坊已建好。 因为瓦泥山多了许多人! 许多陈小富不曾见过的身强力壮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张大爷说这些人原本就是村子里的人,可信。 既然可信那就行。 他让二狗子将那刺客丢在了铁匠作坊的一处炉子前,“大牛,生火,少爷我今儿个要打一把剑。” 看了看地上那‘尸体’,大牛坐在了炉前生上了火。 张大爷也看了看那‘尸体’,问道:“少爷要打一把怎样的剑?” “剑身长四尺,宽一寸……主要是铸剑的材料,少爷将百炼锻打之法教给你们。” “……多谢少爷!” “少爷,这、” 张大爷指了指地上那‘尸体’,“这来做甚?” 陈小富咧嘴一笑:“祭剑……淬火之法通常有两种。” “其一为水,其二为油。” “少爷今儿个这把剑用血来淬火。” 张大爷一愣,又低声问了一句:“这厮……昨夜之刺客?” “嗯。” “好,那老奴这就给他放血!” 那刺客这时再次醒来,一听,吓得面色惨白恨不得自己能再晕死过去。 “不要……陈公子……” 陈小富蹲了下来:“怕了?” 那刺客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恐惧。 只有恐惧。 “说说是谁指使你们行刺本公子的?” “……” 他仅仅犹豫了三息。 陈小富已从靴筒中摸出了匕首,一家伙就刺入了他的大腿根处。 “啊……我说……我说……!” 陈小富拔出了匕首,伸手将匕首上的血抹在了那刺客的脸上。 “少爷我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啥耐心,说吧。” “是、是烟雨阁、给、给我们的任务。” 陈小富眉间一蹙,扭头看向了阿来。 阿来一惊:“烟雨阁?” “你知道?” “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与越国的神仙林齐名。” “阁主是谁?” 阿来摇头:“师傅说天下见过烟雨阁阁主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是他,也只听说阁主自称杜十三娘。” “女人?” “……可能是个女人。” 第八十一章 剑名无极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烟雨阁在江湖中存在了三百年! 很显然它是一个极为专业的杀手组织。 “北烟雨南神仙,其余势力靠一边。” “烟雨阁并不是起源于咱们这里,而是在北魏。” “烟雨阁神仙林都并不是江湖中的门派,但它们却是江湖中拥有高手最多的两大神秘组织。” 阿来的面色有些凝重,又道: “烟雨楼成立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里,他们做过三件最辉煌的事,便是他们成功的刺杀过三个皇帝!” “其一是二百多年前的魏国的大德皇帝,其二是百年前越国的太宁皇帝,其三,便是二十年前他们刺杀的楚国的那位宣威皇帝。” 陈小富这时疑惑的问了一句: “刺杀一国之君?岂不是会遭受到举国之力的打压?” 阿来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这三次刺杀之后,烟雨楼皆会沉寂下来,仿佛消失了一般。” “至于举国之力的打压,师傅说那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皇帝死了,最大的得益者可是新登基的皇帝和又一批新的势力!” 陈小富恍然大悟。 各国朝廷对烟雨楼的打击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不明真相的人看看罢了。 所以,这烟雨阁做的生意都是大生意。 这样的大生意派去的肯定是武功极其厉害的高手。 这一次来刺杀自己的这几个人……大抵也就是五境四境最高也不会超过三境这种水平。 那么刺杀自己在烟雨阁的生意中只算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生意。 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陈小富备受打击。 看不起人啊! 烟雨阁通过阿来的讲述引起了陈小富极高的警惕。 这样的一个有信誉的刺客组织,这一次失败,那下一次的谋划肯定就更周祥,派来的人要么身手极高,要么……防不胜防! 地上躺着的这个渣渣刺客其余啥也不知道,接行刺陈小富的这一任务人家也是通过纸条无接触送达的。 陈小富从这刺客的身上搜出了一个蜡封的小竹筒,打开封口,里面有一张纸。 普普通通的纸。 普普通通的字。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七月十七夜,赵老四渡船上杀陈小富,事成之后赏银五千两。阅后即焚。” 这刺客傻不拉几的竟然没有将这张纸给焚烧掉……看来也是个新手。 别的线索就没了。 五千两银子……你特么早说啊! 我给你一万两不好么? 这烟雨阁, 陈小富将这张纸揣入了怀中,起身,双眼微微一眯。 这烟雨阁必须除掉! 至少除掉它在大周的势力! 无它, 太轻视老子了! 数年后,烟雨阁阁主杜十三娘悔恨交加。 她做过五亿两银子的大生意,却万万没有料到因为五千两银子翻了船。 这是后话。 炉火已旺。 炉中的铁已红。 陈小富开始教张大牛和张大爷二人如何炼出百炼钢。 “所谓钢,就是通过精炼生铁熔合得到。” “从铁矿石中经过高炉煅烧而出的铁水凝固而成的铁,它就是生铁。” “生铁这个玩意儿虽说比铜的硬度好不少,但它打磨成器却很脆,并没啥用处。” “这就需要进一步的改进,这改进之法……就是灌钢法。” “灌钢法就是将生铁和熟铁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让它们融合在一起,通常有三种方式来融合……” “熟铁从哪里来?” “简单的法子也有两种,其一是块炼法,其二是炒钢法……” 陈小富指挥着张大牛一步一步的进行,张大牛光着膀子仔细的听着陈小富的讲解轮着大锤一锤一锤的敲打着。 地上那个躺着的刺客被人遗忘。 他的两条腿都在流血。 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 但他依旧顽强的活着,他虚弱的侧过了身子,看向了这铁匠作坊的门外。 门外的阳光从一边移到了另一边,从远而近。 他觉得越来越困,眼皮子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又传来了那恶魔的声音: “这就是经过千锤百炼打造出的百炼钢了!” “它具有极强的韧性,若锻造成武器便无坚不摧,若锻造成盔甲,其防御能力将天下无敌!” “这百炼钢之法的技艺,由你们爷孙二人去选合适的人来教授。” “现在你用这块百炼钢给本少爷打造一把剑。” 铸剑的是张大爷。 这时的张大爷也光着膀子,他的那张老脸满是红光! 他知道锤下的这块百炼钢是天下第一块百炼钢! 他知道这东西的诞生,必将会改变所有的冶炼工艺! 如果用此物打造出的武器真能无坚不摧……这将意味着青铜冶炼的淘汰。 当用此物打造的武器盔甲装备于军队,他相信这样的军队必将天下无敌! 那么这技术之重要就不言而喻! 少爷竟然如此信任他们,那么就必须为少爷守住这技术的秘密。 张大爷收敛了思绪,手中的锤有节律的挥舞着,一把剑在他的反复煅烧反复捶打之下渐渐成型。 这是一把银色的剑! 剑身因千锤百炼仿佛有了一层层的龙鳞。 张大爷握着剑柄轻轻一抖,长剑光芒闪烁表现出了极高的韧性。 再次淬火,开刃…… 阿来一直看着。 他看着这把剑从铁矿石变成铁变成百炼钢变成一把剑。 剑柄还需修饰。 剑鞘还需缝制。 但现在已能试试这把剑究竟是不是如陈小富所说的无坚不摧了。 “少爷,您试试,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地方。” 陈小富从张大爷的手里接过了这把剑,仔细的看了看摸了摸。 屈指在剑身一弹,发出了“叮”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握剑走出了铁匠作坊。 阿来紧随其后,张大爷张大牛二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夕阳已落了山。 “阿来,拔剑!” “哦,不行,你那木剑架不住我这一剑就断了,去找把刀来。” 张大牛飞快的跑了进去又飞快的跑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一把丈二长刀。 “小林哥的,用他的刀来试试!” 阿来接刀。 一刀就向陈小富劈了过去。 陈小富挥剑。 一道银光闪过。 “锵……!” 有精铁交鸣之声响起。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那把长刀应声而断! 刀尖飞了出去。 好死不死,那刀尖飞入了铁匠作坊,一家伙落在了那刺客的身上! 刀尖朝下。 “噗”的一声将那刺客钉在了地上。 那刺客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的眼看了最后一眼夕阳的余晖徐徐闭上。 阿来此刻震惊的看着手中的断刀。 张大爷张大牛震惊的看着陈小富手中的长剑。 剑未断! 甚至剑刃的刃口都没有丝毫卷曲! “绝世好剑!” 陈小富对此剑亦很满意,“此剑就名无极!” “用百炼钢做剑鞘,鞘外覆以小牛皮。用牛角做剑柄,剑脊处刻上无极二字。” “少爷我以后行走江湖就背这把剑了!” 他将剑递给了张大爷:“少爷回家了,剑弄好之后给少爷送来。” “对了,那暴雨梨花针,给少爷打造十个八个!” “那尸体丢远一点埋了。” 陈小富说着话带着还一脸震惊的阿来向花溪别院而去。 他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昨晚赢的那十二万两银子……那什么公子有没有在卓记钱庄办妥? 接下来这里要花大量的银子了,那厮说今儿个就要离开临安…… “阿来,走,去卓记钱庄!” 第八十二章 哑巴 去卓记钱庄得乘马车。 陈小富和阿来回到花溪别院南院的时候,那处耳房下有三个人! 一个自然是老黄。 另一个是夏侯常胜。 还有一个站着的是救了陈小富一命的半夏茶楼的小二。 他没有名字。 他是个哑巴。 他就叫哑巴! 哑巴口不能言却能听,能写。 所以这个哑巴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 陈小富不知道他因何而哑,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在这?” 陈小富极为热情的走了过去,又道:“昨夜多谢你的出手相救,” 说着这话,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叠银票——这便是葛子健今儿个早上送来的那一万多两银票。 他递了过去:“大恩不言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哑巴一愣,他“啊啊”的叫着摆了摆手还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面色也变得有些红。 老黄这才笑道:“他是老夫人请来保护你的。” “把银票收起来吧,哑巴他……他不是一个爱财之人。” 哑巴又“啊啊啊……” 他其实想说自己也是爱财的,但得取之有道。 陈小富一听老黄这话便吃了一惊:“高手?” 老黄点了点头:“高手!” “……有多高?” “二境下阶!” “……” 陈小富走了过去,拍了拍哑巴的肩膀,将那叠银票塞到了哑巴那件青色长衫的衣兜里。 “收着,” “知道这年头什么最贵么?” “人才!”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才!” “以后就跟着本公子混了,本公子吃香的,保证你们喝辣的。” “话说的再好听也没用,以后你会知道本公子的好的。” “阿来,” 阿来还以为陈小富也要给他银票,却不料听到的是: “驾车,哑巴与咱们同去卓记钱庄!” 阿来很委屈:“……” …… …… 老黄躺在椅子上看着马车消失于远方,这才扭头看向了夏侯常胜,笑问道: “觉得如何?” “……少爷倒是懂得笼络人心了。” “是啊,所以我才给你说少爷现在是真的长大了!” 夏侯常胜沉吟三息:“他才给我开一百两银子的月俸!” 老黄瞪了他一眼:“我守了十七年的门一文钱都没有呢!” 夏侯常胜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一百个兵我挑好了,本想着晚上问问他那什么练兵之法……他跑去卓记钱庄做什么?” “谁知道呢,别院并没有多少存银了,” 老黄双手枕着脑袋又看向了天边的夕阳,低声又道: “帝京那边已经有五年没有再给别院拨一文钱,你那一千个兵这些年在青云山里过得也有些苦。” “老夫人是知道的,但那千顷田地里产出的粮食并不多,除了大家伙的口粮之外都卖了,积攒下来的银子……老夫人从凉州订了一批马。” “只有五百余匹。” “兵部那边对战马管得很严,这是女皇陛下的要求。” “这五百匹马估计得在今岁秋冬时候才会分批送来,老夫人还是坚持要有一支骑兵……” “那时候所想就是倘若帝京那边对少爷不利,就由你带着这支骑兵将少爷送出去。” “现在少爷彻底变了,我本以为老夫人会改变这个想法,但老夫人反而对这件事更加重视。” “老夫人的意思是……少爷恐会因其才华处于更危险的境地,所以战马到了之后……骑兵训练这件事你得抓紧一些。” 夏侯常胜眉间紧蹙,他思忖片刻,问道: “不是说老鬼初心未变么?他会置之不理?” “这倒不是,” 老黄拿起酒囊喝了一口酒,又道: “老夫人的意思是自己人终究更靠得住一些。” “老鬼这些年一直在他那棺材里,他哪里都不敢去!” “因为他要守着那本名册和那些卷宗!” “倘若女皇陛下得到了内务司的核心名册,知道了内务司遍布天下的那些大鬼小鬼,老鬼就必死无疑!” “少爷就凶多吉少。” “你、我、老夫人,还有这处花溪别院,恐怕都将灰飞烟灭!” “这花溪别院其实就是个笼子。” “女皇陛下厉害啊!” “她下令修建了这处别院,勒令少爷必须在此成长,说……这对少爷好,说这些将来都是少爷的,还给少爷赐名小富字即安……” “我们都被困于此,与少爷捆绑在了一起。” “若不是老鬼守住了那令她忌惮的名册……你我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夏侯常胜深吸了一口气,也望向了天边的夕阳。 过了许久,他忽的扭头看向了老黄: “长乐五年夏至长乐六年秋,她究竟是不是在栖凤寺诞下了先帝的第三个孩子?” 老黄沉吟三息摇了摇头: “那时你是大内侍卫统领,我是城防司卫戍将军,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 “庄老夫人也不知道?” “……嗯,老夫人也不知道。” “那谁知道?” “栖凤寺的法来大和尚知道。” “那法来大和尚呢?” “……早死了!” 老黄起身,杵着拐杖: “那些破事破的不成样子,转眼过去了十七年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做我们该做的。” “先帝若在天有灵……少爷自然会无恙。” “大不了就离开大周。” 夏侯常胜看向了老黄:“去哪?” “北魏!” 长乐皇帝的皇后,便是北魏当今皇帝的亲姐姐! 曾经北魏鼎鼎有名的长公主! 她死于长乐五年夏! 年仅二十三岁! 她给长乐皇帝生了两个儿子,这两个原本应该继承大陈皇位的皇子,皆给长乐皇帝陪了葬! 所以,如果有一个国家还能够接纳他们,那么魏国就是最好的选择! “此去北魏太远。” 老黄仰着头望着天:“但凉州距离北魏却很近!” 夏侯常胜一惊:“谁经营凉州?” “……不知道!” …… …… 陈小富与哑巴坐在马车里,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这以后与哑巴同行得带上笔墨纸砚! 不然他没法与哑巴交流! 那只好不交流。 对于哑巴,他是怀疑的。 因为一个二境下阶的高手,他没理由在一个茶楼当个跑堂的小二。 可偏偏这个哑巴又是奶奶请来的。 奶奶既然请了他,就一定查清楚了他的身世,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高手下了山却因无法说话无处可去。 高手也得吃饭! 那就需要银子。 所以,他沦落到在半夏茶楼跑堂。 至于昨晚他为何那么巧救了自己……这就只能归为巧了。 哑巴生得面善,尤其是那双眼。 他的眼比阿来的眼神色彩更丰富一些。 阿来的眼直来直去,就像他这个人直来直去一样。 但哑巴的眼里却多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息。 比如,他会流露出好奇、惊喜、友善、疑惑,或者感激! 陈小富唯独没有从哑巴的眼里看出阴险、狡诈、狠毒等等诸如此类的暗藏祸心的眼神。 一丝都没有。 许是相处太短。 但他相信一个人的眼睛便是一个人的内心。 能藏, 却会有不小心而流露的时候。 他希望哑巴是个单纯的人,这样大家都会活得轻松一些。 第八十三章 卓记钱庄 抵达卓记钱庄的时候华灯已初上。 作为大周王朝最大、最有信誉也最有实力的钱庄,卓记钱庄的这一分部位于临安城最繁华的思鑫坊。 所谓坊,便是由数条纵横交错的街巷组成的商贸区。 思鑫坊是临安城最大的坊市,也是最热闹的坊市。 近百年来临安城从未曾遭受过战火,又因女帝建立大周十六年,于十年前废除了长乐年间所颁布的宵禁令,临安城的夜市就此火热。 这样的夏日里,思鑫坊的人比白天多了不少。 陈小富三人在卓记钱庄的大门前下了马车。 站在这条灯火辉煌的街巷上前后望了望,街巷两旁商铺林立,街上是摩肩接踵的人群,耳畔有各种吆喝声也有男男女女的说话声。 卓记钱庄就在两条街巷相交的十字路口。 一栋二层楼,一溜儿排开五个铺面。 铺子的屋檐下挂着许多的大红灯笼,中间那铺子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很长的匾,匾上写着‘卓记钱庄’四个鎏金大字。 就在陈小富打量着这钱庄的时候,距离他不远处忽的有个女人的惊呼声传来: “呀……那是不是陈小富陈公子?” 许多视线向他看了过来。 “真是陈公子呢!” “好久没看见陈公子了,他似乎比月前更好看了!” “喂喂喂,听说昨儿个晚上陈公子在西子湖遇刺……” “这不好端端的么?姐妹们快走,这次怎的也要请陈公子给咱们做一首诗词!” 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向陈小富涌来。 陈小富一瞧,吓得拔腿就向卓记钱庄快步而去。 哑巴和阿来一瞧,也连忙跟了过去。 “陈公子进卓记钱庄了,可别让他给溜了!” 有人高呼,十字街巷四面八方的人尽皆向卓记钱庄涌了过去。 这动静,吓得正在二楼上喝茶的卓记钱庄的吴掌柜顿时就站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老人。 这老人扭头望了望窗外,也颇为惊诧,他沉吟三息开口说道: “吴邃,去请陈公子上来吃一杯茶。” 吴掌柜一听,躬身一礼:“小人这就去!” 陈小富带着哑巴和阿来闯入了卓记钱庄,卓记钱庄的那些账房先生在一个个小窗口呆头呆脑的看着他—— 陈小富陈公子? 就是那个从白痴到天才的临安城的传奇人物? 就是帝京才女安小薇的未婚夫? 昨日才遇刺,今儿个晚上就跑钱庄来了? 他这是要取银子呢?还是要避祸呢? 他们向门外看去,一个个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钱庄门前已是黑压压的人! 钱庄的几个保镖和跑堂的小二站在那五道门前手握棍棒面露凶狠之相……似乎并无太好的效果。 外面的人太疯狂! 他们丝毫没在意那几个保镖和小二,他们看着在大堂中的陈小富,眼里只有狂热。 那些姑娘们这时候也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形象。 她们挥动着手里的扇子或者手绢,嘴里在大喊着: “陈公子……” “陈公子你出来呀!” “陈公子我爱死你了!” “陈公子给奴家写一首诗好不好?” “……” 那些账房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料到这位陈公子在临安城的影响力会如此之强悍! 陈小富也很慌啊。 他哪里敢出去! 他觉得自己倘若出去,定会被那些疯狂的姑娘们给剥个片甲不留! 我特么只是来看看我的银子到账了没有,你们至于这样么? 他来到了一处窗口,看着窗口里的那位目光呆滞的老账房,急迫道: “喂喂喂,别看了,哪里有地方让我躲躲?” 老账房:“……” “给你说话呢,你听不见?” 老账房的那双老眼忽的亮了起来,他突然激动极了! 他哆哆嗦嗦的取了一张纸一支笔从窗口处递了出来: “陈、陈公子,您能写一首诗么?老夫那孙女对你的诗词念念不忘茶饭不思……” 陈小富:“……” 他转头就走。 老账房挥动着手:“喂喂喂,陈公子,写一句也行啊!” 这特么的! 古人追星也如此疯狂的么? 吴掌柜已下楼, 门口的那些疯狂的女人已冲破了保镖小二那脆弱的防线。 她们向陈小富扑了过来! 吴掌柜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冲着陈小富喊道:“陈公子……这里!” 陈小富慌不择路向吴掌柜跑去,吴掌柜连忙转身带着陈小富蹬蹬蹬就登楼而上! 哑巴跟在了陈小富的身后。 阿来守在了这楼梯口。 他唰的一声拔出了剑! 木剑一横,此楼无门。 那些姑娘们站在了阿来的面前。 “让开!” “我等要见陈公子!” “咦,这个道士也挺好看的!” “他肯定是陈公子的护卫。” “你们去抢陈公子,这道士……归本小姐了!” 阿来:“……姑娘,你莫要乱来!” 一姑娘站在阿来面前,嘻嘻一笑:“本姑娘就要乱来,你杀我呀,” 她欺身而上,眉梢一扬,背负着双手胸脯一挺,“来呀,杀我呀!” “指着这杀!” “不敢呀?” “那就是舍不得杀我啰?” 就在这时,钱庄外忽的有人大喊:“捕快来了,快跑……!” 有捕快的吼声传来:“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再不散去……老子将你们统统抓回去!” 又有人大喊:“官兵都来了……快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卓记钱庄外骤然停止。 一群千人骑兵骑着战马穿着盔甲手握长刀在卓记钱庄外肃然而立。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一声高喊:“给你们十息时间速速散去!” “十息之后,以寻衅滋事罪……全部抓捕!” “男的充军,女的押解至教坊司!” 终究没有人敢与官兵作对。 人群做鸟兽散。 阿来面前那姑娘忽的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塞到了阿来的手里。 “我叫三娘,李三娘……家住陈塘关,家父……” 左右两个丫鬟急道:“小姐快走,来不及了!” “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阿来:“……” 两个丫鬟拖着李三娘就走。 “喂……小道士,记住,我叫李三娘……!” 这个神经病! 偏偏阿来就记住了这个神经病姑娘。 她叫李三娘! 她平平无奇,唯有双眼很有神。 还有鼻翼两侧有几粒俏皮的小雀斑。 第八十四章 国难财 卓记钱庄二楼。 一壶新茶已煮上。 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望了望窗外,窗外的人群已散去。 那些官兵捕快们却并没有离去。 他们井然有序的站在了这卓记钱庄的外面,骇然在保护着钱庄里的陈小富。 他收回了视线,看着坐在对面的陈小富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陈公子实在太有魅力!” “若不是那些官兵来的及时……陈公子恐怕会被那些姑娘们给生吞活剥了。” 陈小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苦笑道: “我也没料到她们会如此疯狂,多谢老丈了!” 老人摆了摆手:“陈公子可是卓记钱庄临安分部的优质客户,能与陈公子同桌喝一杯茶……这是老夫的荣幸。” “自我介绍一下,老夫姓卓名同书,不瞒陈公子,老夫便是卓记钱庄的……大掌柜。” “今日刚巧来到临安城便已听说了许多关于陈公子的故事。” “陈公子非常人也,老夫对陈公子之才华佩服的五体投地!” 陈小富没时间与这老人闲扯,他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卓大掌柜!” 他又摆了摆手:“都是些无足挂齿的虚名,哪里有卓记钱庄的银子来的实在。” 他直奔主题: “今夜前来就是想问问今天有没有人给本公子存入了十二万两银子。” 老人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吴邃吴掌柜。 吴掌柜上前一步,小意的说道: “有的,今天早上刚开门就有一群少年前来,他们给陈公子存入了十二万两银子,另外……” “他们还给红袖姑娘也存入了十二万两银子。” “红袖姑娘在午时左右来过钱庄一趟,她……她将那十二万两银子中的八万两存入了公子的户头,说……说是给公子压惊。” 八万两银子压惊! 陈小富愣了片刻便乐了,这位红袖姑娘倒是有一颗玲珑剔透心。 昨夜在西子湖遇刺,她知道消息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花溪别院告诉了老黄这个消息。 现在她又果断的让出了八万两银子,所为不过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 他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哑巴听到这事时候面色露出了一抹疑惑—— 同是内务司的人,他与红袖早就认识。 红袖姑娘生的漂亮极有才华,武功也不错,但她却有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癖好。 她爱银子! 所有人都爱银子,但红袖姑娘对银子的爱近乎于痴! 用老鬼的话说,这丫头属貔貅的,这辈子恐怕不太好嫁出去。 帝京那位春衫公子就是因为她只进不出的这秉性终究还是离她而去。 她伤心了一阵子,来了临安之后她似乎就已将春衫公子给忘记。 现在她竟然给了陈小富八万两银子来压惊…… 难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 陈小富自然不知道红袖姑娘的这一怪癖,他欣然接受。 吴掌柜取来了票据凭证,陈小富收入怀中正要起身告辞,却被卓大掌柜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陈公子有没有兴趣用这些银子赚来更多的银子?” 陈小富眼睛一亮:“卓大掌柜有什么好生意?” 卓同书一捋长须,笑道: “眼下确实有一桩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卓掌柜说来听听。” “今岁自入夏以来,江南诸地少雨,但黄河流域却多暴雨。” “江南乃大周最重要的粮食产地,小麦已经欠收……整个江南比去岁少收了足足四成!” “秋粮欠收也已成定局,预计江南秋粮也会比去岁少三四成。” “黄河流域多雨,导致了黄河水位上涨,在这短短的个把月里已淹没了沿河的上千个村庄!” “整个河南道半数遭灾。” “武陵、长恒、兰封,考城等多地决口,造成万顷田地被毁,数十万余灾民背井离乡。” “这时候什么东西最赚钱?” 卓同书食指叩了叩桌面:“自然是粮食!” “朝廷虽说有向灾区拨发救灾粮食,但那只是杯水车薪,再被官府层层克扣之后,能真正到灾民手里的……根本不值一提。” “不瞒陈公子,老夫此行江南已与江南多地的巨富商贾在进行此事。” 陈小富抬眼看向了卓同书,问道:“从江南之地买粮卖至灾区?” “不!” 卓同书摆了摆手:“那些灾民兜里就没几个铜板,哪里买得起粮食?” “老夫之意,在于屯粮!” “今岁欠收,明年粮食价格必然暴涨!” “不仅仅是大周朝的其余各道,就算是这江南道,粮食也会翻了翻的涨!” “至明年春黄不接之时咱们再将屯于各地的粮食卖出去……” 卓同书俯身:“所赚之利润,陈公子这二十万两银子变成百来万两,理应不会难!” “不知陈公子意下如何?” 这算是在发国难财了。 陈小富沉吟三息:“女皇陛下会怎么看?” 卓同书微微一笑:“女皇陛下不会知道!” 这么大个事女皇陛下不会知道? 粮价关乎着民生,粮价的暴涨带来的不仅仅是百姓生活的艰难,更可能引发国内的暴乱! 女皇陛下又不是聋子瞎子,她若是知道了有人在坐地起价,那肯定是会砍了这些人的脑袋的! 陈小富起身,“这银子本公子赚不了。” “为何?” “小富即安,我能小富就行,至于大财嘛……我这良心还过不去那个坎!” “告辞!” 陈小富转身带着哑巴离去。 当二人与阿来一道离开了卓记钱庄的时候,二楼隔壁房间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年约五旬的没有胡须的微胖的中年男子。 他向窗外看去。 看着陈小富登上了马车,看着那马车消失于街巷的尽头,这才扯着公鸭嗓子笑道: “卓同书,你输了!” 卓同书已站了起来,躬身一礼:“萧公公,你赢了!” “不是杂家赢了,是陈小富赢了!” “陛下没有看错陈公子!” “他竟然拒绝了如此之大的诱惑……果然是有大智慧的少年郎!” 卓同书也笑道:“如此说来,此子入帝京之后定会受陛下重用,不知公公何时前去花溪别院宣旨?” “不急,陛下既然命杂家多看看,那就再多看看。” 陈小富不知道自己因为谨慎通过了第一次考验。 在回花溪别院的途中,他在盘算着卓同书给他讲的这些信息。 倘若卓同书说的是真的,那么粮价上涨就真会成为必然。 花溪别院的粮仓里也没多少余粮…… 明儿个得叫大管家陈实打听打听河南道是否遭了重灾,如真如此,那就得屯粮! 这个世界河南道的管辖范围极大,它直接就与江南道相邻。 江南富庶,河南重灾……恐怕会有大量的灾民涌入江南道。 会有多少逃至临安? 这些人来了临安又该何去何从? 第八十五章 兵法! 从卓记钱庄回来草草的用过晚饭,陈小富没有如往日般在院子里练剑。 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哑巴坐在西厢房的回廊里望着正房的灯光望了一宿。 正房二楼上的灯光一宿未灭! 映衬在窗棂上的那个人影子,也一宿没有离去。 哑巴不知道这位少爷通宵达旦在做什么,他希望他在练武,在悟道。 老鬼前些日子就用信鸽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说他已决定将内务司交给陈小富! 这是一个令哑巴震惊了许久的决定。 倒不是他想接手内务司,而是他不明白老鬼为什么会如此草率的就作出了这个决定—— 内务司极其庞大! 三殿十二间不仅仅有武林高手无数,还有各行各业的行业翘楚。 哑巴自幼被老鬼收养,他跟在老鬼身边的时间最多最长。 老鬼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的人,也让他知道了许多的事。 以至于内务司那些人还有朝中的文武大臣们都以为老鬼会将内务司交到他的手里。 但他很清楚并不是这样。 老鬼早已给他说过。 “内务司有人接手,你知道的多一些将来就能多帮他一些。” 那时候哑巴不知道老鬼说的他是谁,现在他知道了,却又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这位陈公子展露了惊人的才华,但他至今未曾走出临安,对内务司的一切更是毫不了解。 老鬼甚至都没有来临安看这位陈公子一眼。 他能否驾驭内务司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鬼? 那需要的不是诗词文章,而是心机和手段! 他若无法驾驭,许会被那些大鬼小鬼反噬。 陈小富不知道哑巴看了他一宿。 他在伏案疾书,写一本关于练兵的法子。 这玩意儿才是他的强项! 虽然不知道这古人是如何练兵的,但显然他曾经所接受的训练方式才是最先进亦最强大的。 用了一夜的时间,他写下了一叠足足三十来张纸的练兵之法! 天色未明,并无睡意,他又将《孙子兵法》给写了出来。 想了想,为了配合这样的练兵之道,还需要叫张大爷打造一批特殊的装备,于是,他又画了一些玩意儿—— 比如用于攀爬的钩索。 比如便于刺杀的匕首。 也比如便于携带的弩箭等等。 这些东西弄完,窗外一声鸡。 他看了看桌案上这厚厚的一叠纸很是满意,又取了一张放在了最上面,落笔写下了最后几个大字—— 《即安兵法》! 脸不红心不跳,他将前世的东西据为了己有。 天光微亮,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下了楼。 依旧如往昔一般去了后院,开始了他的晨练。 阿来也已起了床,他坐在了哑巴的身旁。 “你去睡一会。” 哑巴:“啊呀啊呀啊啊啊……” 阿来:“……” 哑巴向后花园那处月亮门指了指。 阿来是知道陈小富的习惯的,他不以为意:“少爷天天都这样。” 他拍了拍哑巴的肩膀站了起来:“你以后会习惯的,来来来,咱们也练练。” 哑巴摇头,起身,向后花园走去。 至辰时,陈小富晨练完毕。 与哑巴无法交流,他只能看着哑巴一笑。 哑巴也看着他一笑。 这有些尬,但目前没有办法,他又不懂哑语。 去了浴房沐浴了一番,翠红已将早餐摆在了餐桌,早餐并不太丰盛,在陈小富看来对不住花溪别院和开阳神将府的身份。 这说明别院确实没多少银子了。 对于别院的财产他依旧不知道,寻思得找个时间与奶奶好好聊聊。 陈小富阿来和哑巴三人用了早餐,他回了一趟房间将昨晚辛辛苦苦所写的那些东西拿上,出了门来到了门口的耳房。 老黄这一次没躺着,他坐在耳房的屋檐下。 桌上有一壶酒,有两碟佐酒的小菜,还有两屉热腾腾的馒头。 夏侯常胜就坐在他的对面,二人正在饮酒。 陈小富走了过去。 “老黄,大叔,早啊!” “少爷早……你这是又要出门了?” “嗯,我先和这位夏侯大叔聊聊。” 说着这话,他也坐在了桌子旁看向了夏侯常胜,“昨天给你说的月俸你满意么?” 夏侯常胜点了点头:“还行。” “那一百个兵挑出来了没有?” “已挑好了。” “好……我昨晚通宵写出来的练兵之法你看看,你觉得能够接受……我的意思是你能够完全按照我的法子去练兵,那么你再去村子里多挑一二十个。” “你若是无法接受,大叔,现在银子很难赚的,你的时间或许宽松但我的时间确实紧张!” “你如果不能完全按照我的法子来,那彼此就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你觉得可以么?” 老黄和夏侯常胜都看向了桌上的那一叠纸。 这第一张纸上骇然是《即安兵法》四个大字! 他们都没有料到陈小富竟然一夜就写出了一本兵法来…… 这玩意儿可不是做诗词文章! 兵法是什么? 是练兵之道,是用兵之法! 古往今来真正称得上兵法的书只有两本! 其一便是八百年前越国的那位大将军伍夫所著,名为《伍夫论兵》,那算是有记载的流传于世的最早的兵书了。 另一本便是陈朝开国时候的那位用兵如神的大元帅韩炬! 他在陈朝建国之后写了一本《韩炬兵法》,这本兵法之书被天下诸国武院认可,亦成为了天下武将必读之书。 这玩意儿非一般人能写得出来! 它需要诸多亲自参与的实战经验,也需要有将之整理归纳总结并升华的文学素养! 也就是说,写出了这两本兵法之书的人,他们是真正文武双全的人。 这位少爷在文学上的造诣几近登峰造极,可他在军事上…… 莫要说实战了,他摸剑的时间才多长? 夏侯常胜当然是极度怀疑的,但他忽的想起了陈小富所做的那首《渔家傲、秋思》来。 如果少爷真不懂打仗,他如何能写出那首荡气回肠的边塞词? 可如果说少爷懂得打仗……他连临安城都没出过,实属不可能啊。 这矛盾根本无解! 不管如何,先看看少爷写了个什么玩意儿再说。 于是,他放下了酒碗拿起了这一叠纸。 翻开这第一张,他的视线落在了第二张纸上。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也!’ ‘吾陈小富斗蛐蛐十余年观蚂蚁十余载,忽有所悟,故,书兵策十三篇用于战,再书练兵十二法用于筹。’ ‘吾以为,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精兵配以利器,便有以一当百之能。’ ‘若按吾之法练兵,再佐以奇正之道,定战无不胜!’ ‘……’ 第八十六章 夏侯常胜跪了! 这是此兵书之扉页。 算是序。 此序极为有序! 夏侯常胜看完这序内心便已激动了起来,虽说他还没看具体的内容,但他已相信少爷绝不是在瞎写。 就算内容不怎样,至少少爷也是用了心的。 虽说少爷从未曾去过战场,但看起来少爷也是设身处地的去思考过的。 他好奇的问道: “少爷,你的意思是……这兵书就是你这么些年斗蛐蛐观蚂蚁所领悟的?” 陈小富故作高深一笑: “小世界有大乾坤,观一粟而知沧海。” “斗蛐蛐想要赢,首先就是挑选蛐蛐。” “怎样的蛐蛐战斗力更强?怎样的蛐蛐持久力更好?” “并不是说越大的蛐蛐就越好,也不是说个头小的蛐蛐就一无是处。” “选对了蛐蛐就意味着胜利!选兵亦如此。” “所以在选兵的时候,你要看的并不是他们的个头,你要看的是他们具有的某些独特的能力。” “有人力大无穷,便可执长刀为先锋。” “有人视力极好臂力极佳可为弓手。” “有人个子虽矮小但行动迅捷,便可为斥候。” “这便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关键是看如何去用!” 陈小富侃侃而谈,不仅仅老黄和夏侯常胜惊呆了,阿木和哑巴这时候也都看着陈小富的背影极为震惊。 除了哑巴,其余三人都知道这位少爷曾经最大的爱好就是斗蛐蛐和看蚂蚁。 都认为他那是傻。 是愚。 却没有料到这位所有人都认为傻愚的少爷,竟然在斗蛐蛐和看蚂蚁中悟出了如此深刻的用兵之理! 这是怎样的悟性?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有如此之高的悟性? 所以,真正又傻又愚的人,原来是自己! 陈小富对他们的震惊很满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又侃侃而谈: “至于蚂蚁,它就更加特别。” “蚂蚁的分工极为明确,一窝蚂蚁有成千上万只,但它们所做的一切皆井然有序。” “巢穴中有蚁后,它便是这一窝蚂蚁的王,它所负责的便是繁殖后代,让这一窝蚂蚁得已延续甚至更加壮大。” “另有雄蚁,它们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便是与蚁后交配,交配一次便会死……也是为了族群的延续。” “最多的便是工蚁,它们承担蚁群的几乎全部劳动,比如筑巢、觅食、喂养幼虫等等。” “再然后还有兵蚁,它们为战而生,主要就是保护蚁群保护蚁后。” “你们看,小小蚂蚁就懂得各司其职,它们的分工体现了高度的纪律性和服从性。” “一支有极强战斗力的军队亦当如此!” “每一个兵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每一个兵都清楚上级交付的命令。” “每一个兵都能严格的遵守纪律和军令!” “唯有如此,方能令行禁止,百战百胜!” 陈小富借着蛐蛐和蚂蚁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这样的切入角度和见解显然将夏侯常胜他们给震住了。 老黄曾经也是当过城防司卫戍将军的人! 夏侯常胜曾经还是武状元出生。 他们对带兵打仗的理解显然比阿来和哑巴深了许多,但此刻亦被陈小富的这番话所折服。 浅显易懂。 直指练兵用兵之要害! 甚至令他们二人在某些方面还茅塞顿开,有如拨云见日,隐约看见了更高深的地方。 陈小富徐徐站了起来: “夏侯大叔,我练兵的法子与众不同,所以你看过之后定会有许多疑惑之处。” “有疑惑这不要紧,我不会给你解释,我需要的就是你完全按照我写给你的去做就行了!” “不要擅作主张去修改里面的任何一条!” “至于这后面的兵法……你若有不解之处我倒是可以给你解惑。” “另外,此兵书绝不可外传!” “我不需要用它来扬名,我只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那一百个兵训练成我想要的样子。” “最终的考核方式也在里面,不合格者……一律淘汰,所以你得多选二三十个人。” “我会让张大爷打造一批用来训练的器械,打造好了之后你找他去拿就行。” “就这样,我很忙,你……也快些看。” 说完这话,陈小富带着哑巴和阿来离开,他们去了瓦泥山。 陈小富需要将那些器械详细的给张大爷讲讲。 南院耳房外的屋檐下,夏侯常胜忘记了喝酒,他手里捧着那一叠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老黄并没有打扰他。 夏侯常胜看完一张便会递给老黄一张,二人正襟危坐同看,同疑惑,同惊讶。 就这样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又见黄昏。 夏侯常胜和老黄已将陈小富的这《即安兵法》完全看完。 二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少爷,天纵奇才!” 夏侯常胜对其中的练兵之法没有提出丝毫质疑,他在细细的品味了那些看似简单的法子所蕴含的深意之后,他对陈小富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老黄,你看这体能训练。” “少爷将其分为基础力量和极限挑战两个部分,这基础力量又分了足足六项!” “每一项都有具体的动作要领和目标要求。” “再看这专业技能,搏击……应该就是拳脚功夫,箭术,少爷要求是百步穿杨……攀登,这要用到抓绳,应该就是少爷要打造的东西,想来和江湖大盗用的那玩意儿差不多。” “少爷还要求了潜水……” “我怎么觉得少爷需要的这些兵有些另类呢?” 大周朝的兵种是完善的。 步卒就是步卒,骑兵就是骑兵,弓手就弓手,盾卫就是盾卫。 可从陈小富的这练兵的法子看来,他要求的是每一个兵都是全能的! 能负重昼夜急行,能攀山涉水,能在丛林中伪装潜伏,能用弓弩伏击远方的敌人。 上马可横刀,下马可步战。 就算是赤手空拳,也能撂倒几个敌人。 而更关键的是,少爷在这兵书中着重强调了这百人的纪律性和忠诚度。 这些兵,他将斥重金来打造。 这些兵的命,只能是他的! 老黄沉吟三息:“姑且不管这些兵是否另类,你就说按照少爷这法子,能行么?” 夏侯常胜肯定的点了点头:“能行!” 他忽的一声感慨:“我在青云山带这千人带了七年!” “现在看过了少爷的练兵之法之后……才发现我这七年算是白费了。” “我都教了他们一些什么玩意儿?” “浪费了别院大量的粮食啊……” 他摇头愧疚一叹:“少爷若是早几年写出这兵书该有多好!” 老黄眉梢微微一样:“现在也不迟!” “你这七年也不算白费,那一千少年毕竟长大了,力气比常人更大,拳脚功夫和兵器的使用至少比七大神将府的兵更强大。” “这便是基础!” “有了这些基础,你再按照少爷的法子来练他们就会事半功倍!” “走吧,陪你再去挑选二三十人。” “我也很想看看最终筛选出来的这一百个兵会有怎样的战斗力!” 夏侯常胜将那一叠纸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包了起来揣入了怀中。 二人离开了这处耳房没有回来。 这处耳房屋檐下的那两张躺椅就此空置,数天之后,躺在这躺椅上的人换成了阿来和哑巴。 夏侯常胜和老黄带着一百三十个兵,再次去了青云山深处。 这一次,他们的训练方式与以往那七年完全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一支仅仅百人的特种部队正在诞生。 假以时日,他们再装备上瓦泥山出品的武器装备,这一百人将会以怎样的战斗力出现在世人面前? 第八十七章 威逼利诱 陈小富在瓦泥山又忙活了几天时间。 该教给他们的他全部教完了,尤其是高炉炼钢法,因为铁矿石的大量开采并没有那么容易,高炉也并没有正式启用。 但关于高炉炼钢的重点他已全盘教给了李大牛。 第一窑的砖瓦已烧制了出来,效果很好,陈小富大手一挥,封了窑匠孙大爷为烧窑的头领! 凡是烧窑这种事,一律孙大爷说了算! 这砖瓦烧出来了接下来就要建房子—— 他真的要将那些村民们的茅草屋给推了重建! 这令瓦泥山的所有人无比振奋! 一窑的砖瓦肯定不够,那就继续烧! 至于重建新农村的四合院,他让张大牛叫来了木匠冯冲,砖匠何源,还有那位会看风水的王大爷。 他画出了三张不一样的四合院图纸。 村民们可自由选址,所建之房屋可在这三张图纸里面任选其一。 第三天傍晚,他要离开时候将瓦泥山的所有人给召集在了一起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 “不要银子!” “你们都是本少爷的人,怎可能让你们出一文钱!” “那是对本少爷的侮辱!那说明本少爷无能!” 陈小富大手一挥: “少爷我说到做到!” “我的建议是入冬之后开工建设,多存一些砖瓦,大家呢也都不要急,总之在明年秋冬时候,每家每户都会住上新房子!” “这里的一切是少爷的,也是你们的!” “但最终还是你们的!” “不瞒你们说,少爷我迟早都是要离开这里去闯荡天下的!” 他站在高处,双手叉腰,颇有一种气吞山河之势! “但不管将来少爷闯荡去何处,花溪别院永远都是少爷我的家!” 他伸手一划拉: “你们所有人,都是少爷我的家人!” “我的亲人!” 这一家伙,让站在下方的数百人感激的热泪盈眶。 更有几个老人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少爷,你永远都是老奴们的少爷!” “我们……永远都是少爷的家奴!” 那些青壮年们一瞧,他们的长辈都跪下了,他们也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顿时有山呼海啸之声响彻在这瓦泥山下: “我们永远都是少爷的家奴!” “我们誓死追随少爷!” 这一家伙,将归巢的那些鸟雀都惊得扑棱棱飞了起来,也令正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的庄老夫人和大管家陈实吃了一大惊! “老夫人,少爷……厉害!” 庄老夫人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嗯,他这才算是长大了!” 陈小富并不知道老太太在不远处看着,这时的他也颇为激动。 人与人可以互相伤害,也可以互相关爱。 他需要收买这里的所有人! 因为那些技术他不希望短时间里就流了出去。 虽说按照大周律法,主人对家奴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可技术若是流传了出去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们给死死的焊在这地方! 就是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卖命! 强迫并不是好法子,最关键的就是收买他们的心! 陈小富连忙走了过去,极为亲切的将这几个老人一一搀扶了起来。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那些青壮年们,大手一挥: “你们都起来吧!” “多谢少爷!” 所有人徐徐站起,他们看向陈小富的视线里多了几许狂热! “曾经,少爷我说过要将咱们花溪别院打造成一方世外桃源。” “少爷我肯定会让你们亲眼见证这世外桃源的诞生!” “这里,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学堂,你们所有人的孩子都能在学堂读书……依旧免费!” 这席话一出,所有人又惊呆了! 他们的眼睛睁得更大,眼里的狂热又多了几分。 读书, 这是他们这些泥腿杆子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识文断字? 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如少爷这般诗书满腹? 万一祖坟上冒了青烟,孩子考上了秀才……将来可就不会再去侍候庄稼了。 他们看着陈小富,这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陈小富转身走了几步站在了更高处。 他又转身看向了这些村民们,又高声说道: “这里还将会有医馆,医馆里会有最好的大夫给你们治病,不要一文钱的银子!” “你们将会每天吃上三顿饭!” “不再是清汤寡水的稀粥,而是……香喷喷的大米饭!” “不仅要有大米饭,还要有菜,要有油荤,要有肉!” “少爷我要让你们的日子过得比城里的那些地主老财家都要好!” 热烈的掌声响起! 震天的欢呼声响起。 庄老太太和陈实就这么听着看着,二人的脸上虽带着微笑,却觉得陈小富这小子说的这些话实在有些不切实际。 但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似乎真的将这些佃农们给忽悠住了。 陈小富双手虚按,欢呼声渐渐停止。 他面容一肃,又高声说道: “美好的生活是我们所有人的向往!” “但美好的生活它并不会从天而降!” “它需要我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去建设、去实现!” “躺在床上等着这样的生活是不可能的,那叫做梦!” “少爷我在这里做的这一切,以及将来还会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实现这一理想。” “它们是财富!” “是实现这一理想的根基!” “所以,在这里本少爷慎重的告诫你们,你们回去之后也告诉你们的家人。” “这里的一切,本少爷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向外人道!” “本少爷教给你们的那些东西,是本少爷对你们的信任!” “若是有人敢将这些东西泄露出去……” 他的面色一寒,一股威严之气顿时散发了出去,令所有人心头一颤! “你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本少爷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的家人,本少爷不管是老还是小……一律凌迟千刀再活埋了!” 此间寂静无声,偶有几声鸟雀低鸣。 三息,张大爷上前一步躬身一礼: “请少爷放心,少爷对老奴等人掏心掏肺,老奴等人若是背叛少爷……那岂不是猪狗不如!” 他转身看向了那些村民们,又道: “天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少爷?” “这些日子大家都看见了,少爷为了我们做了多少事?他教给了我们多少东西?” “这是少爷的仁慈!”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福分!” “若是有人不懂感恩……便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到时,凌迟时候,老夫亲自下刀,亲自掘墓,还要挖出心脏来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变黑了的!” 所有人在这一刻齐齐躬身一礼,齐齐高呼: “请少爷放心!” “我等立誓绝不会背叛少爷,若有违背……全家死绝!” 陈小富笑了起来。 这年头誓言比命贵! 他算是放下了心来,知道这群人短时间里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将来那些无敌的武器盔甲面世之后,他们或许会面对重金的诱惑,但那时候他们已彻底捆绑在了花溪别院。 就算是有背叛之心,也会再三权衡再三掂量掂量。 第八十八章 别人买米我买糠 接下来的日子陈小富没有再去瓦泥山。 他在花溪别院苦练那无名的内功心法,也在苦练那本《无极三式》。 洗髓之法每十天一次,昨日是洗的第二次。 说来也是奇怪,第一次洗髓他魂游天外效果极好,这第二次便再也没有出现那样的情况了。 他能感觉到洗髓时候经脉之痒,却无法再如第一次那样‘看见’。 这效果就差了许多,以至于第二次洗髓之后,他依旧还是六境上阶。 破不了第五境就飞不起来! 这特么的, 卡在这个坎儿上令他有些难受。 至于《无极三式》,里面的三招剑法并不难,有图解,图解还很详细,他很快就学会了,但老太太说……这三招剑法仅仅是起抛砖之用! 无极三式最大的用处是引玉! 也就是通过对这三式的感悟去领悟出独属于自己的剑法。 这……对陈小富而言实在有些为难他了。 凤历十六年八月初八。 白露已过寒露将至已入了秋,可临安的秋却依旧不见影子。 花溪别院南院那棵大榕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叫着,陈小富就躺在这棵大榕树下的一张椅子上,脸上盖着一把蒲扇,身边的小桌几上放着一壶冰镇的西瓜汁。 他并没有睡。 他在想着安小薇。 安小薇和梁靖茹是七月十四离开的临安,这转眼就近一个月过去了。 她们还没有到帝京,她们应该才走了一半。 嗯……得给这未婚妻写一封信了,她回到帝京之后再过个把月就能收到信了。 如此想着他并没有起来,将脸上的蒲扇拿开,伸手握住了那壶冰镇西瓜汁,坐起来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翠红,翠红……!” 他冲着月亮门外吼了一嗓子,片刻,翠红走了过来。、 “少爷何事?” “别院的稻子收割完了没有?” 翠红瞅了他一眼:“三天前就收割完了。” “哦……那今岁比去岁的产量如何?” “听说比去岁少收了一成。” 陈小富眉间微蹙。 今年整个江南都少雨,葛子健前两天来过别院一趟,说起了临安的灾情。 他说临安今年的夏粮比去岁减产了两成,这秋粮再减两成已成定局。 这位葛城守是个有意思的人。 在说起这事的时候,他那张胖脸真有几分忧虑。 他也说起了河南道遭受水灾之事,这第一批灾民已经进入了江南道,正向江南道腹地而来。 他认为肯定是有大量的灾民抵达临安的,对此,他看起来极为担忧。 “黄河泛滥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历朝历代都在治理黄河水患……花了天量的银子,但收效胜微。” “河南道也是倒霉,只要黄河泛滥,就有数十万计的百姓遭殃。” “今岁河南道的水灾堪称近百年来最惨重的一次,江南道道台周大人前些天已给江南各地下了文书,说……务必尽最大努力收留灾民。” “怎么收?” “今年户部向江南道征收的粮税非但没有减少还增加了三成!” “比如临安,本来今年的粮食就减产,这粮税却还增加了!” “地主也好,百姓也罢,他们就只能多交。” “这收上来的税粮有户部的税官盯着,第一时间便要押送至帝京,临安城官府粮库里那是连老鼠都没有一只。” “接下来就是秋粮征税了,为兄也要去各镇亲眼看看……这次是真要去!” “百姓们的意见会很大的,这些叼民……他们如果自己都吃不饱,这税粮是很难收起来的。” “所以为兄要带着捕快和百十来个城防兵同去,先与那些叼民讲讲道理吧,若不行……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这收上来的粮食还不能让户部给弄走,得留着啊,不然那些灾民若是来了,他们饿疯了的,没有吃的会出大乱子!” 这么看来那晚在卓记钱庄遇见的那个卓同书他说的没有错。 河南道遭受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水灾,江南道也遭受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 只不过江南道比河南道好了许多。 虽说大旱,但江南的水资源颇丰。 老天爷整个夏天就没下几场像样的雨,但那些河流湖泊的水也足够庄稼的灌溉。 就像这花溪别院外的那千顷良田一样。 从瓦泥山流下的那条溪流至今依旧未曾断流过。 这水就成了灌溉良田的源泉,也成了粮食收成的保障。 粮价确实也涨了起来。 比如临安城里的大米,以往最好的米是二十文钱一斗,大周朝一斗是十斤,一斤就是两文钱。 而糙米只需要十文钱一斗,一斤就一文钱。 大周朝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钱,所以一两银子能买最好的米五百斤。 面粉的价格比最好的大米便宜却比糙米更贵,它差不多在十五文钱一斤。 但最近这个吧月来,临安坊市最好的大米已然涨到了六文钱一斤,比以前翻了三倍! 涨幅最大的是糙米! 它从一文钱一斤涨到了四文钱一斤,翻了四倍! 按照葛子健的估计,这根本就还没到头! 花溪别院的田地不用缴税,所以花溪别院所产的粮食自用是足够的,但陈小富想的更远一些—— 在这样的文明极度落后的社会里,人,才是最大的财富! 瓦泥山开矿,他需要大量的人! 瓦泥山下开荒,他也需要大量的人! 要修建房子修建城墙,将来要开设各种的作坊,这些都需要人! 现在是个极好的机会。 葛子健很担心那些灾民的到来,所以他会在那些灾民抵达临安城的时候关闭城门。 用他的话说便是每日给那些灾民施粥两次即可。 不能让他们进城! 过些日子他们会去往别的城镇。 等黄河水患退去,他们会重返他们的家园。 陈小富却在打着那些灾民的主意。 他要收留一批身体状况不错的灾民,那便需要更多的粮食,花溪别院的粮食就不够用了。 想到这里,他一骨碌从躺椅上翻了起来。 “翠红,叫二狗子过来!” 翠红应声退下,片刻带着二狗子走了进来。 二狗子看着陈小富憨憨一笑躬身一礼:“少爷,是不是又要去采地霜了?” “采个屁的地霜!” “你带几个家丁去一趟坊市。” 二狗子眼睛一亮:“少爷要买什么?” “买米糠!” 翠红和二狗子顿时一愣:“……买米糠?” “对,就是买米糠,将坊市的米糠全给本少爷买回来!” “……少爷这是要大量养牛马么?” 陈小富摇了摇扇子,咧嘴一笑: “对,少爷就是要养大量的牛马!” 第八十九章 做个恶人吧! 临安城坊市的粮食,不管是大米还是小麦还是黍还是粟无一例外的都价格疯涨。 唯有米糠这东西依旧还是原价。 对于江南的人而言,他们从来没有沦落到吃米糠的地步。 米糠都是喂给牲畜吃的,他们甚至就没想过人能够吃这东西。 所以,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值钱! 它卖两文钱一斗! 花溪别院那位少爷今儿个突然派了许多家丁将坊市里的米糠一扫而空……这令许多人感到极为诧异。 也仅仅是诧异。 那些家丁说少爷突发奇想要养牛马,这么多的米糠就是给牛马准备的食物。 这令坊市粮铺的老板们高兴极了。 米糠这玩意儿鸡肋啊! 江南并不适合大量的养殖牛马,因为没有合适的草场,所以这东西很难卖。 丢了吧,它多少也是钱。 放着吧,它真的很占地方。 陈公子好人啊! 他竟然要将所有的米糠给收光! 他这是要养多少牛马? 他完全靠米糠来养牛马最终会亏掉多少银子? 许多人等着看这位公子的笑话。 不管他养多少牛马,不管他最终亏损几何,现在得赶紧将库房里存的所有米糠给陈公子送过去! 坊市那些粮铺的老板们派了小二驱赶着牛车浩浩荡荡的将米糠运去了花溪别院,陈小富命他们将天量的米糠存放在了别院的西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此举令老夫人老太爷还有大管家陈实着实吓了一大跳! 幸亏花溪别院院大人少。 西院东西厢房和正房全部堆满了米糠,这场景…… 老太太老太爷陈实还有陈小富站在北院的院子里,看着满满当当的米糠,他们沉默了许久。 当然,陈小富是高兴的。 老太太看着陈小富那张漂亮的笑脸,问了一句: “即安啊,你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陈小富咧嘴一笑:“养牛马!” “……真养?” “真养!” “好吧,不过听钱士林说女皇陛下已给他回过信……你就要去帝京了,还养这牛马做甚?” 陈小富沉吟三息:“且先放着,会派上用场的。” “就算我去了帝京,不还有张大牛他们帮我看着么?” 庄老太太还能怎么说呢? “银子省着点花,今岁河南道遭受水灾,咱们这里遭受旱灾,粮价眼见着天天都在涨……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 “你还让夏侯常胜去训练了一百多个兵……这笔开销可不小!” “去了帝京,你要花银子的地方更多。” “奶奶在想着,得在帝京给你置办一处房产,这以后啊……你在帝京呆的时间会很长,回临安的时候会很少。” “帝京居大不易!” “这些年别院也没攒下多少银子,你在瓦泥山的投入可不小。” “奶奶的意思是,你既然要久居帝京了,瓦泥山那边……是不是就停了?” “还是让他们去种田的好。” 陈小富一听吓了一跳,他连忙摆手: “奶奶,瓦泥山可不能停!” “至于银子你不用去操心,孙儿前些日子在赏月楼就赚了不少,足够这里所有的开销。” “孙儿也不瞒着奶奶了,这些米糠不是用来养牛马的!” 三人一怔,陈临渊惊诧问道: “那这么多米糠是用来干啥的?” 陈小富挠了挠脑袋,笑道: “孙儿这不是听说河南道将会有许多的灾民流落到临安么?” “孙儿见不到那些灾民受苦!” “所以……孙儿已经叫张大牛安排村民们在瓦泥山的矿藏旁边搭建几处能容纳数千人的工棚。” 庄老夫人吓了一跳:“你这是要收容那些灾民?” “是啊,他们太苦了,孙儿既然知道了就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能收容多少算多少吧。” “孙儿也知道别院的粮食根本就不够,所以这才买下了这么多的米糠。” “米糠里加一半的米先对付着吧,总比他们都饿死在临安城外好。” 庄老夫人沉吟数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即安心善,奶奶甚慰。” “只是一味的心善并不一定就是好事,这些灾民倒是没什么,他们会感激你的,但你去了帝京之后,面对的可不是灾民!” “你要面对的将是朝中的那些文武大臣,还有帝京的诸多世家门阀!” “对这些人你万万不可心存过多的善念,不,你不能存有丝毫的善念!” 老太太严肃了起来,言语极为认真: “想来你的名声已传入了帝京,想来你要去帝京这件事许多人也会猜到。” “你有了如此高的才华,那些人并不会佩服你,他们会嫉妒你!” “你得到了女皇陛下的赏识,他们表面上会向你展示他们的善意,甚至会对你阿谀奉承,但他们的骨子里对你……只有恨!” “他们会将你捧得高高的,然后等着看你从高处摔下来。” “他们会暗地里不择手段的对付你,用谣言、用诬告等种种方式借助于女皇陛下或者皇子的身份来置你于死地!”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你去了帝京就做个恶人吧,要视帝京所有人为敌!” “除了小薇之外……皆为你的敌人!” 陈小富一愣:“女皇陛下下旨让我去帝京,她也不能信任么?”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她所看重的,或许是你所表现出来的能力。” “身为大周女皇,她更在意你的价值,也就是你能为她解决多少事。” “这不是做诗词文章!” “女皇并不是一个真正喜欢诗词文章的人!” “她要的是能臣!” “是那种文能安邦或者武能开疆拓土的能臣!” “奶奶估计你到了帝京她召你入宫见的第一面就会考验你。” “倘若你通过了她的考验,这第一关才算过去。倘若你没有通过她的考验……她或许不会在乎你的生死。” “那时候,就是许多人来咬你的时候了!” “你记住,如果潘不负向你出手了你就赶紧跑!” “跑回临安,还是就在临安小富一辈子吧!” 庄老夫人这天给陈小富说了许多话。 话里的情绪有些悲观,对陈小富入帝京这件事她愈发的担忧了起来。 陈小富也从庄老夫人的话中听到了更多的信息—— 比如,二皇子陈乾一直对安小薇有意。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安小薇是你的未婚妻,他若是真入主了东宫……你如何在帝京立足? 也比如,大周朝看似太平,实则依旧暗流涌动。 有东宫之争,有内忧,有外患。 有许多的前朝留下的隐患和破事。 第九十章 女皇陛下很生气 一方亭。 一盏灯。 距离陈小富离开临安前往帝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老太太似乎想要将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陈小富。 陈小富也很想知道更多的事,这样他才能提前有所准备。 老太太的话有些偏激,陈小富对此并没有出言去辩驳,终究是奶奶的一番好意,为的不过是让自己更小心一些,不要轻易去相信他人而丢了性命罢了。 “前年河北道遭受蝗灾,几乎整个河北道的粮食颗粒无收,朝廷的粮库已经空虚,今岁又逢河南道水灾。” “朝廷虽说调集了赈灾的粮食,但最终赈灾的结果却很不理想。” “大周的吏治并不清明。” “女皇陛下初建大周的时候虽然狠狠的杀了一批贪官污吏,但现在许多地方已死灰复燃。” “去岁从江南道蜀州道等地调往河北道的粮食是足够河北道百万灾民渡过饥荒的,可最终……河北道上报朝廷的是饿死了一万二千余人。” 老太太呲笑了一声:“一万二千余人,零头都不够!” “真正饿死的,有足足三十二万余人!” “河北道许多村子只有尸骨无一活人。” “真正是饿殍遍野,易子相食啊!” “当内务司将真实消息报到女皇陛下案头之后,女皇陛下大怒,砍了河北道道台的脑袋,砍了一大批官员的脑袋,可这又如何?” “不过是借此平了那滔天的民愤罢了!” “自这事之后,民间便有了对女皇陛下不利的各种声音。” “传得最多最广的便是女皇陛下得位不正,以女人之身坐于龙椅之上是犯了天条的大罪过!” “故,上天降下诸多苦难,令民不安,国不宁。” “女皇陛下当还大周江山给陈氏,唯有如此,方能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今岁再遭灾,若是处理不好,想来攻击女皇陛下的声音会更多,甚至会有人揭竿而起!” “这并不是没可能,因为大周相邻的国家也并不友善,尤其是魏国!” “魏国在其南部边境有一军事重镇,名为开化城!” “这城里现在驻扎着足足二十万大军!” “镇守此处的便是魏国赫赫有名的那位战神封印封大将军。” “出开化城向南五十里就是大周朝的北固关!” “倘若魏人攻下了北固关夺取了北固城……距离大周帝京蓟城就只有五百里地!” “如果再有内乱,大周内外交困,后果不堪设想!” 陈小富眉间微蹙,这时问了一句: “咱大周不是有七大神将么?大周有多少兵?” 老太太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说道:“七大神将各统兵十万,大周朝有七十万大军。” “驻守北固关的是最能打仗的瑶光神将,他在北固城屯兵十五万,北固关上屯兵五万。” “这多出来的十万兵,便是你……你父亲和天枢神将府各分出去的五万人。” “剩下的这五十万大军,有十万驻守与齐国接壤的东旭关,有十万驻守与西楚接壤的西岭关,有十万驻守与越国接壤的南普关。” “还有十万驻守正北方的居庸关。” “你父亲的五万大军驻守着蓟城的卫城白羊城,天枢神将的五万大军驻守着蓟城的另一个卫城倒马城。” “这些便是大周的主要兵力了,再多就养不起了。” 陈小富斟茶,心想大周的幅员算是辽阔,但全国的总人口只有三千二百万之数。 大周拥有陇右道、河南道、河北道、江南道、江北道、山东道、蜀州道还有岭南道共计八道。地里位置算是优越,按理不应该国库里连存粮都没剩下多少。 当然,当下的农耕文明极为落后,粮食的产量很低,并极大的受制于天道的好坏。 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虽然诞生了两河文明,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决堤带来的莫大灾难。 在这样的生产力极为低下的时代,要供养太多的兵也不太现实。 这位女皇陛下……现在恐怕一个头两个大。 …… …… 帝京, 皇宫, 御书房。 女皇正坐在龙案前看着手里的奏折,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很好!” “朕千叮嘱万交代,河南道的灾民要在河南道解决。” 她抬头看向了站在御书房中的左右二相还有户部尚书李源慧。 “朕一日只食两餐,就是为了能多省出一些粮食来多拯救几个灾民。” “李尚书,” 李源慧躬身一礼:“臣在。” “朕问你,河南道灾情在两个月前就传入了帝京,朕命你调拨粮食百万担用于救灾……你究竟调拨了多少粮食?” “回皇上,臣调拨了足足百万担!” 女皇“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拍在了龙案上,她豁然站起,怒问道: “百万担粮食就是一亿斤!” “河南道道台钟林芳的奏折中说此次水灾受灾人数在百万之数,一亿斤粮分配下去,平均每个灾民都能获得一百斤粮!” “这才两个月的时间,那些灾民已涌入了江南道!” “你给朕解释一下,他们既然有吃的,为什么还会向江南道跑?” “那些粮食究竟被谁吃了?!” 李源慧垂头,左相潘不负沉吟三息躬身一礼: “皇上,情况并非如此。” 女皇看向了潘不负:“那你说给朕听听!” “户部向河南道调拨了百万担粮食这不假,这百万担的粮食中,有半数是从帝京粮库中用牛车送去河南道的。” “剩下的五十万担,是皇上您下旨从江南江北二道调拨去河南道的。” “这粮食的押运皆为牛车,运送至河南道最快也得个把月的时间。” “老臣所知的消息是……第一批粮食送至灾区的时候,灾区的灾民早已离去。” 女皇眉间一蹙:“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获得这些赈灾的粮食?” “回皇上,正是!” “灾民们等不急,他们要自救,便会向江南道流动。” “他们逃离家园的速度比朝廷送粮的速度更快,所以……” 右相廖世坤忽的上前一步打断了左相潘不负的话: “皇上,臣倒是以为那些赈灾的粮食恐怕早已落入了许多官吏的口袋!” 女皇顿时一惊。 她看向了廖世坤:“去岁朕杀了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他们还敢?” “回皇上,他们敢与不敢,请皇上让内务司一查便知!” 潘不负看向了廖世坤:“廖大人,内务司不得干政!” 廖世坤也看向了潘不负:“那以潘大人的意思,当让哪个衙门去查此事?” “自然是吏部和刑部!” 廖世坤忽的一笑,他又看向了女皇,躬身一礼:“臣还是以为皇上当下旨让内务司去查一查!” 女皇沉吟三息凤眼微微一眯。 “尔等退下。” 三人躬身告退,女黄深吸了一口气,又看着那奏折沉默了许久。 “魏奴儿,” “老奴在!” “吩咐大内侍卫统领段正,命他挑一百好手以镖局之名随朕出去走一趟!” “不要仪仗,无须龙辇,朕骑快马去!” “朕要亲眼看看那些灾民而今是个怎样的处境!” “朕也要亲眼看看那些粮食究竟去了何处!” “朕微服私访,不可让朝中任何人知道!” 魏奴儿心里一咯噔,他躬身一礼:“老奴这便去安排!” 第九十一章 你陪朕去走一趟 乌云密布,自然就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皇宫西北角的那处偏僻的院落里,小仙看着老鬼,老鬼望着漆黑的夜空。 入了秋的帝京的夜已有了几分凉意,老鬼依旧穿着那一身漆黑的麻衣,他似乎并没有觉得冷。 小仙舔着一根棒棒糖,也没有觉得冷。 “喂,老鬼,他的消息在帝京已流传开了呢。” “那些茶楼酒肆这几天可热闹了,说的都是他的故事。” “他们说他在六月十九那天,在临安书院挑战了书院的数千学子还有齐国的十二天才少年!” “他赢了呢!” “他们说他的才华可比肩大儒。”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老鬼微微一笑:“有在听,只是这消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小仙有舔了舔棒棒糖,撇了撇嘴:“你这老头真无趣。” 老鬼那稀疏的眉微微一扬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那几树琼花是何时凋零的?” “……不知道,你管它啥时候凋零的,反正来年还会再开。” 老鬼点了点头:“嗯,旧花不谢何来新花再开。” “你这老头神神叨叨的,我在给你说陈小富呢!” “说吧,我也喜欢听。” 小仙又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他那诗词确实极好,尤其是那首《渔家傲、秋思》我很喜欢。”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小仙坐在凳子上,仰着脖子也望向了漆黑的夜空: “好听,好凄惨,好悲壮……你说他才十七岁,怎能写出如此感怀的词来呢?若不是知道,我定会以为他也是个老头子了。” 她又舔了舔那棒棒糖,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向了老鬼: “哦,对了,说他还将左相的孙子给揍了一顿,说昨儿个左相那孙子回来了……” “这转眼近两个月就过去了,你不是说要将这内务司交给他的么?他人呢?” “他怎么还没来帝京?” “他来了帝京那位左相孙子是不是就要杀他了呢?” “要不要我去把那个孙子先给杀了?” 少女叽叽喳喳就像一只小麻雀,令这如棺材一般死气沉沉的地方多了几分生机。 老鬼没有回答,他的那张死气沉沉的老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机。 少女似乎也不需要老鬼回答,她又说道: “你不是说女皇陛下早已派了天使快马去了临安么?” “怎么算他都应该快到帝京了呀,他怎么还在临安呢?” 这一次老鬼回答了他: “天使倒是早已到了临安,只是……咱们的这位女皇陛下似乎还没想明白,所以那道圣旨并没有交给他。” 小仙一愣:“……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能不能用终究得看一看,得试一试,他真有本事便封他个官儿当当,他若除了诗词文章之外一无是处……让他再回临安便是。” “这么简单个事,怎么搞得如此复杂呢?” 老鬼又笑了: “是啊,本来很简单的一个事偏偏搞得如此复杂……” “小仙啊,复杂的不是事,是人!” 小仙抬头看向了老鬼:“是不是年龄越大就越复杂?这也不一定呀!” “蜀山剑宗的老师叔今年都八十多岁了,他却还像个顽童一样。” “他就喜欢和小师叔抬杠,打架,下河摸鱼,山涧挖笋。” “师傅说老师叔就是个不老神仙,天天活得很是开心。” 老鬼一叹: “天下能有几个夏长歌?” “天下又能有几人将名利看透?” “所以呀……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是活得越老越复杂,尤其是庙堂里的人。” “他们必须成为狐狸,必须修炼成精才能在官场混的下去。” 小仙沉吟三息,大眼睛一眨一眨:“所以……你也很复杂?” “嗯,我这个老东西也很复杂。” 院外忽有声音传来: “你就不能活得简单一点么?” 小仙扭头望去,月亮门的黑被一盏灯笼照亮。 一个老公公掌着一盏灯跨入了那扇月亮门,他佝偻着腰站在了门旁。 女皇陛下穿着一袭灰白的麻衣走了进来。 老公公掌着灯,依旧佝偻着身子,跟在女皇陛下身后亦步亦趋的前行。 “你若是想要活得简单一些,朕可以成全你!” “你可以选择大周的任何一个地方去养老!” “朕给你修建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宅子,比花溪别院还要大,你想要多少丫鬟多少家丁朕都给你。” “如何?” 老鬼咧嘴一笑,露出了那满口烂牙: “老奴多谢皇上的好意!” “只是……老奴在这棺材里呆得太久已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倘若生活在了阳光下,会被灼伤的,会死得更快。” “还是就在这里吧,死了之后就埋在这里也不错。” “小仙,给皇上搬一张凳子来。” 女皇坐在了老鬼的对面,挡住了他望向黑暗的视线。 老太监掌着灯站在一旁,他从始至终没有抬头,他似乎一直看着昏黄灯光下的那尺许漆黑的地。 “你就这么舍不得放弃这地方?” “回皇上,主要是这地方好,清净。” “朕今夜前来倒不是和你说这个,朕这些年不允许内务司干政……你会不会心有不甘?” 老鬼拱手一礼: “不!” “老奴打心眼里感谢皇上不允许内务司干政!” “这些年老奴轻松了许多,出门的时候更少,多了许多时间来修心,另外……” “内务司当年成立的时候也不问政事,只是担负监督之责,其实也就是皇上的眼睛。” “陛下既然不需要这双眼睛了,那老奴只能闭眼,除非是陛下下旨让老奴看一看。”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内务司本来该是朕的眼睛。” “眼睛,它只能看!” “眼睛不能有思想!更不能自作主张的去做决定!” 老鬼沉默片刻,“陛下今夜前来当不是与老奴说这眼睛的事吧?” “老奴只剩下一只眼睛了,如果陛下喜欢,老奴的这一只眼睛陛下也可一并拿去!” 女皇盯着老鬼的那张脸。 老鬼那双瞎眼没有戴眼罩,那只眼眼窝深陷,黑洞洞的,就像漆黑的夜空,又像无底的深渊。 “你在怨朕?” “老奴不敢!” “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 老鬼又笑了起来:“大周是陛下的天下,老奴哪里有那胆子逾越半步?老奴不敢的事多了。” 女皇盯着老鬼的那双独眼,俯身,冰冷的问道: “那你告诉朕,夏侯常胜怎么会在花溪别院?” “你再告诉朕,内务司三殿之一的长生殿殿主诸葛青云,他怎么会在魏国的长怀君府上出现?” “老鬼,你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安排?” “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仙如听天书,便觉得人果然是复杂的。 她看向了老鬼,心里很是担心这位女皇陛下砍了他的脑袋。 老鬼那只独眼也看向了女皇:“老奴这些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陛下说的这些老奴哪里知道?” 女皇呲笑了一声,她站了起来: “知道朕为何没有让萧衍将圣旨宣给陈小富么?” “你不要自作聪明!” “你做的越多,对他越不利!” “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你陪朕出去走走!” 说完这话,女皇陛下抬步而去。 那佝偻着腰掌灯的老太监徐徐转身,他忽的抬眼看了老鬼一眼。 他又跟在了女皇的身后,亦步亦趋,消失在那道月亮门后。 第九十二章 灾民 小仙看着老鬼。 她似乎忘记了手里的棒棒糖。 她的眼里有些惊诧,有些不解,也有些怜悯。 老鬼看着漆黑的夜,看着夜色中隐约的那几棵琼花树。 他的面色如这夜一般平静,小仙无法从他的脸上他的那只独眼中看出他丝毫的内心波动。 “喂,你是不是做了对不住女皇陛下的事?” 老鬼又笑了,他收回了视线,那双枯槁般的手摸了摸膝盖,双手顺着膝盖而下,将两条空荡荡的裤腿给抓了起来。 “我连这门都没有出,我能做出什么对不住女皇陛下的事呢?” “哎……人老了,没用了,还占着茅坑不拉屎,终究是惹人厌的。” 他忽的抬头又向夜色中望了一眼,又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去走走么?” “女皇陛下要我这个老东西陪她出去走走……你得推这轮椅啊,所以你得同行。” “你去收拾收拾吧,顺便也帮我收拾收拾。” “我没啥好收拾的,带几身换洗的衣裳……对了,将挂在墙上的那把二胡拿上。” 小仙:“要去哪呢?” “……估计是临安!” 小仙迟疑三息,转身去了房间。 一只鸽子从夜色中飞来落在了老鬼的大腿上。 他摸了摸这鸽子的羽毛,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了一个细小的竹筒。 他放飞了鸽子,打开了这竹筒的蜡封,抖出了里面的一个小纸卷。 展开纸卷,就着灯笼微弱的光线,他的那只独眼看向了这张小纸条—— “已入六境上阶,勿急,再留临安三个月,许有惊喜!” 老鬼眉间微蹙,取了火折子将这纸条点燃。 燃烬,他挥了挥手,灰烬飘荡于夜空之中。 他有些急。 他不知道能有何惊喜。 他只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这鬼地方……无论如何得交给他! 老鬼一宿未眠。 次日晨,小仙推着轮椅将他送上了一辆漆黑的特制的马车里。 驾车的是内务司的一名老人。 说他是老人并不是他的年龄很老,而是他在内务司的时间很长。 他才四十岁,他在内务司已呆了足足三十年! 他叫重山。 他的腰间挂着两把铜锤! 他是老鬼收养的十二义子之一! 天微微亮,老鬼在帝京的南门与女皇陛下的队伍汇合,向南而去—— 这并不是去河南道的方向。 这是去江南的方向! 他没有猜错,女皇真的是要去临安。 似乎陈小富那小子比河南道的灾情更重要。 …… …… 帝京再次因临安的那个私生子的故事而沸腾。 曾几何时在帝京所有人的嘴里,开阳神将府的那个放在临安的私生子,他就是大字不识几个白痴,就是软弱无能的懦夫! 可现在,仿佛在一夜之间,他竟然成了才高八斗甚至能与大儒比肩的大才子! 这消息是炸裂的。 是令帝京所有人难以置信却又津津乐道的。 “可别不信,就是在六月十九的那天……也就是两个月前,这位私生子在临安书院以一己之力战临安书院三千学子!” “另外还有徐老大儒的十二弟子!” “你们要知道徐老大儒那十二弟子可是齐国最杰出、最优秀的少年郎!” “人家是要来参加明年秋的书山文会的!是奔着夺取书山文会魁首来的!” “可偏偏他们在临安书院遇见了那位私生子……还在对联诗词上输给了那位私生子!” 有人惊诧的放下了茶盏,问道:“老余,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莫非你有亲眼见到?” 那叫老余的中年人摆了摆手:“我虽未曾亲眼见到,但我祖籍是临安人啊!” “这不,就在前天,我那老表王朝西来帝京买粮——他在临安帮他哥哥王玉果做粮食生意——他亲口给我讲的!” “他侄儿王子贤就在临安书院读书,这还能假的了?” “他说六月十九那天,临安万人空巷,数万的人都去了临安书院,每人还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啥门票才得以进去。” “数万人见证了那私生子大败临安书院的三千学子和齐国那十二天才少年!” 这时,隔壁那一桌的一名茶客也说道: “此事是真的!” “陈小富所做的那两首诗和两首词都已经在帝京传扬开了!” “他揍了左相府潘公子一事……也传扬开了!” 有人惊诧:“潘公子怎的也去了临安?” “谁知道呢?许是因为安小薇和梁郡主去了临安吧。” “……安大才女也去了?那他们之间的事……?” “挑明了!” “安大才女还在花溪别院住了足足半个月!” “听说郎情妾意,相处极好,听说明年秋他们就要成婚了。” “……” 帝京的街坊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与陈小富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以这位私生子这突然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对他们而言无所谓好与坏。 他们只是好奇一个人的变化为什么会如此之大,也好奇他揍了左相府的那位潘公子左相府会对他做些什么。 还有就是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对这个私生子会有怎样的看法。 这一切陈小富自然还不知道。 他在临安很忙。 凤历十六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一天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也是临安城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大赛之日。 这一天陈小富给瓦泥山的所有人都放了假,他一大早就派了二狗子将张大牛带到了南院。 “在少爷这里你不要拘谨,坐吧。” “谢少爷!” 张大牛小心翼翼的坐下,陈小富给他斟了一杯茶,问道: “瓦泥山上的工棚搭建好了没有?” 张大牛双手接过茶盏,回道:“昨儿个搭建好了,少爷,您搭建那几处工棚来做甚?” “收留灾民,叫你来就是说这个事。” 张大牛一怔,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又道: “河南道的灾民应该就是这两天就要抵达临安了,昨日少爷我去了一趟城守府与城守葛大人说了一下这件事。” “葛大人……他应该是求之不得吧。” “不管他如何想,这些灾民少爷我要留下一下来。” “那些灾民到了城外之后,你多带一些青壮年前去,少爷我也要去看看。” “挑选三五千人吧……你们将他们带去瓦泥山就住在那些工棚里。” “让张婶她们在瓦泥山上的厨房里给他们熬上几大锅粥,记住,粥要浓稠一些,但第一日不可让他们吃的太多!” “养他们三天,三天后,让他们去开矿,前一个月只供给他们吃住,从第二个月开始每月给他们……二十文钱。” “后面的吃食就没办法那么好了,少爷我买的那么多的米糠……就掺一些米给他们熬成粥吧,一日吃三餐,管饱。” 张大牛这才明白陈小富做这些事的目的。 只是少爷会不会太抠门了? 米糠……那玩意儿真的难以下咽。 陈小富似乎看出了张大牛所想,他微微一笑:“不是少爷吝啬,是现在粮价太贵,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他们能活下来就会感激不尽了,等以后粮价下来,他们若是愿意留在这里自愿成为少爷我的家奴……他们便能享受与你们同样的待遇。” “现在嘛,这待遇肯定是不能一样的。” “另外,呆会你回村子里给每家每户送去二两银子,这不过节了么?” “就说是少爷的一点心意。” 就在这时,翠红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少爷,葛城守前来拜访!” 第九十三章 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鬼! 张大牛得陈小富之命离去。 葛子健带着汤师爷来到了南院。 “贤弟,为兄这么早来可有打扰贤弟清净?” 陈小富已迎出了凉亭,他也拱手一礼笑道: “葛兄,老弟我本就不是个清净之人何来打扰之说!” “二位请坐!” 陈小富正要煮茶,葛子健摆了摆手: “贤弟,这茶先就不喝了,你不是说那些灾民抵达临安就通知你一声么?” “他们来了!” “就在城外!” 陈小富一听,起身,“那咱们去瞧瞧!” 葛子健犹豫片刻,低声说道:“贤弟啊,你……你真要收留那些灾民?” “为兄的意思是,这粮价一时半会肯定是下不来的。” “临安官府粮仓里……这秋粮刚收起来,但不多,毕竟临安也欠收了,许多百姓选择了用银子抵粮税。” “今年这秋粮的粮税不是又涨了三成么?粮价更是翻了三四倍!” “户部那边并没有说用银子抵粮税要按照当下的粮价来,为兄便按照以往的粮价来核税,这样百姓们会划算一些,所以粮库里连一百担粮食都没有,只有银子。” “户部断无可能向江南道拨发赈灾粮食的!” “贤弟收留那些灾民,为兄是真帮不上你啊!” “不然还是算了吧。” “为兄就在城外设几处施粥的地方,把他们的命吊着就行,过几天他们就会离去,这样为兄无错,贤弟也不惹麻烦,是不是更好一些?” 葛子健这番话发自肺腑。 赈济灾民这种事是个很麻烦的事。 那么多的灾民,单单是吃,哪怕就是清汤寡水的稀粥,每天也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这粮食从哪里来? 临安城收起来的粮税是必须要上缴户部的,户部派来的税官可就在城守府里眼巴巴的等着! 他通常的做法是募捐。 向临安城里的商贾们募捐银子,向粮商们募捐粮食。 亏得江南富裕,募捐所得基本能维持那些灾民们十天半个月的口粮。 按照以往的经验,顶多五天时间,那些灾民们见城门不开就会向下一个地方流浪。 同时再向户部上折子讨要救灾的粮食,通常户部会按照灾民的数量来核准,然后免去临安城多少的税赋。 这些免去的税赋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募捐施粥这算不上多大个事,身为一地父母官,其实最怕的是这些灾民所带来的瘟疫! 死人是不可避免的。 但绝不能大量的死人! 一来朝廷不允许,会认为是地方赈灾不力。 二来……如此炎热的天,一旦出现大量死人就极有可能出现瘟疫。 那才是要命的! 瘟疫这个东西说来就来,防不胜防,还无孔不入! 这便是灾民不允许进城的主要原因。 但就算是这样,一个不好瘟疫也会传入城里,那就真的完犊子了。 陈小富一番善心想要收留那些难民,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是难民死亡的数量肯定会大幅减少,难民不会闹事,不会在城外聚集,这便会大幅减少瘟疫发生的可能。 但坏处就是灾民多啊! 这花溪别院虽说有良田千顷……说是千顷,实则不过三百多顷,所产出的粮食也不够这些灾民吃多久的。 陈小富给他说的意思是想要将那些灾民长期留下! 而不是让他们吃饱了回家! 那些灾民陈小富如何管理? 他们要是吃饱了非得回家……陈小富岂不是鸡飞蛋打? 到时候派兵来镇压? 与其这样,莫如就撒手不管。 陈小富也听明白了葛子健的这番良苦用心,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到别人苦。” “流离失所的滋味很不好受,能帮就帮一把吧。” “不瞒葛兄,为了这事,我已派了村民们在瓦泥山上修建了几处棚子。” “瓦泥山上与世隔绝,也不用太担心有瘟疫的发生。” “瓦泥山南麓很是开阔,我打算让他们去垦荒……葛兄,这话咱说在前头,那垦出来的荒地可是属于花溪别院的。” 葛子健大手一摆:“你需要的话,瓦泥山都可以是你的!” 陈小富顿时就笑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 葛子健扭头:“汤师爷,” 汤师爷躬身一礼:“小人知道了,呆会回了衙门小人就补一张契约将瓦泥山置于陈公子名下!” “嗯,你亲自将地契给贤弟送来!” “小人遵命!” 葛子健又看向了陈小富: “总之呢,为兄是担心贤弟你吃力不讨好啊。” “这年头好人难做。” “走吧,要不咱们先去看看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好!” 陈小富带着阿来和哑巴随着葛子健向城守府而去。 葛子健在城守府外调集了三百城防兵还带上了三十个捕快,一行人向南城门方向而去。 城门早已关闭。 他们来到了城墙上,朝阳才刚刚升起。 站在城墙上放眼一看,陈小富吓了一大跳! 南城门外,乌泱泱聚集着不知道多少的灾民! 他们或站,或坐,或躺! 他们衣衫褴褛,背上背着、脚边放着,或者手里提着简单的行囊。 有破布褡裢,有锅碗瓢盆。 有妇人怀中抱着婴儿。 有老人佝偻着腰手里杵着木棍。 男人们几乎都聚集在了城门处,他们在高声的呼叫着: “官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去!” “能不能施舍一口粥,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一口饭了!” “官爷,求你了,请个大夫给我孩子看一看,他就要死了,我给你们跪下了……!” 一片无比凄惨的景象! 这是曾经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陈小富从未曾见过的场面。 有妇人的痛哭声。 有婴儿的啼哭声。 有那壮年男子绝望的呐喊声。 也有老人跪在地上敲着破碗的叮当声。 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它不是天籁,它似乎来自地狱,彻底的震撼了陈小富的心。 葛子健对此已司空见惯。 他深吸了一口气,“贤弟,这里大致有三千多人。” “这还是今日抵达的第一批!” “咱们临安是江南的腹地了!” “可以相见江南的其它地方又汇聚了多少的灾民。” “非为兄铁石心肠,这里没有外人,为兄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上面真就看不见么?” “不是!” “河南道水灾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足足两个多月了,上面肯定是有做一些什么的。” “至少会发放一些救灾的粮食。” “可他们却逃难千里饿成了这鬼样子……粮食呢?” 葛子健呲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所以呀,这天下哪里有什么菩萨!” “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鬼!” “怎么救他们?” “救不完!” “根本就救不完!” “你看,” 葛子健伸手向远方一指: “又来了一大群!” “贤弟,莫看了,见之而无力,思之而生气。” “走,莫如咱们回去吃酒去!” 第九十四章 救还是不救? 陈小富没有与葛子健去喝酒。 他根本没有心思喝酒。 他在想着葛子健说的那句话—— 上面至少会发放一些救灾的粮食,可他们却逃难千里……粮食呢? 但凡有一口吃的吊命,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他们拖家带口远走千里之地,这自然是为了活下去。 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上辈子的历史中同样发生过这样的情形,但几乎都是在王朝的中后期。 大周朝才建国十六年! 贪腐的情况竟然就如此严重了? 想着奶奶曾给自己说起的那些事,看来那位女皇陛下…… 要么她并不擅长于治国理政,要么……她的眼睛太高没有看见这人间的苦难,许多事被下面的人给瞒住了。 不管怎么,遭罪的都是这些百姓们。 “贤弟啊,” 见陈小富没有离开的意思,见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上那抹沉重的表情,葛子健扬了扬眉又道: “要不这样也行。” “这些灾民并不会一直聚集在临安城外。” “这是第一批,后面肯定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不过后面的人数会越来越少。” “他们大抵会在城外呆个三五天,等着临安官府或者善人熬粥放粮。” “而后,这里会留下一部分老弱病残者,他们无法再前行,只能停留在这里听天由命了。” “其余尚能行走者他们会再去下一个地方,比如距离临安最近的秀州城或者山阴城等等。” “按照为兄以往的经验,这里最终会留下千吧号人。” “为兄的意思是,贤弟若真要救,那就等五天过后去救这千吧号人吧……负担终究会小许多。” 陈小富沉吟三息转身看向了葛子健: “这心里终究不忍。” 葛子健眉间微蹙,心想这便是书生意气! 钱老这一次恐怕是看错了他。 一个书生意气的人,一个柔软心肠的人,他可以是个善人,但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大官! 户部向河南道放了多少赈灾的粮食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单单江南道就奉旨向河南道送去了二十多万担的粮食! 这二十多万担的粮食中的绝大部分都会落入那些官员的口袋中! 至于怎么个落法这很复杂,葛子健自己当然是清楚的,但他没法去给陈小富解释。 他只知道不管是江南道的官员也好还是河南道的官员也罢,凡是这些赈灾的粮食从他们的地盘上经过,都会出现极大的损耗! 那些灾民在那些官员的眼里就是摇钱树! 他没有告诉陈小富,这些灾民倘若有个万吧人停留在临安城外几天时间,他就可以将上缴户部的税银先截留大半! 以赈灾之名上表朝廷! 那些税银会被花出去变成救助灾民的粮食。 那些粮食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会进入灾民的肚子里,绝大部分银子会从某个粮商处再返回他葛子健的口袋里。 所以,每个地方的官员其实是欢迎灾民到来的。 但绝不能说! 还必须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彼此心照不宣一起发点财,多好的事! 可偏偏这位陈公子说要将那些灾民给收留去花溪别院…… 这不是在断人财路么? 葛子健深思了一宿,还是决定今岁就不吃这一笔银子了。 算是给这位陈公子竖立一个仁慈的名头,当会传入帝京传入女皇陛下的耳朵里。 那么他去了帝京之后,女皇陛下对他当会更看重一些。 他的起步或许就能更高一些。 葛子健倒没有去想这位陈公子将来发达了提携自己,官场嘛,他就是想着与这位陈公子结个善缘。 他没料到陈小富会如此倔强。 “哎,谁看了也不忍啊!” 葛子健也一声叹息,又道: “可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贤弟有这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看着陈小富,问了一句: “贤弟打算收留多少灾民?” 陈小富沉吟三息:“全收了吧!” 葛子健顿时瞪大了那双小眼睛…… 你这是不给秀州或者山阴那些地方的官员留一口汤喝?! 人家指不定这时候还眼巴巴等着灾民到来呢! 你这一家伙全给截了,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这个……” “贤弟啊,为兄虽不知道会有多少灾民抵达咱们这,但这里加上后面正走来的那一批怎么着也有五千人了。” “你知道五千人一天要吃掉多少粮食么?” “你知道要安顿好五千人要准备多大的地方么?” “现在虽然还很热但早已入了秋,这天说变就变,很快就会寒冷,你得给他们准备多少的被褥?” “就算是柳絮、芦花、茅草,你知道要用多少?” “你就修建了几处棚子能容纳得了那么多的人?” “就算是你让他们垦荒……贤弟,你是个读书人,你恐怕对垦荒有些误解。” “新开垦出来的地,它第一年并不能种庄稼!” “它叫生地,长年长草它根本就没有肥力,它需要养至少一年!” “一年后再种庄稼到收成又是大半年!” “也就是说贤弟你要养几千上万的灾民足足两年的时间!” “你就要去帝京了,去了帝京你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会很多很多,花溪别院产出的那点粮食够吃多久?” “贤弟今日倒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倘若翻了年花溪别院无力支撑……这大善事恐怕会变成一件大坏事!” “就算你放他们回家,朝中若有对贤弟不满者,许会告贤弟一个沽名钓誉之罪!” “若是这些灾民有人死在了瓦泥山上……他们许会再告你一个草菅人命之罪!” “你看看那些人,谁敢保证他们全都能活下来?” “这么给你说吧,三天过后,这里至少会摆上近百具尸体!” “治不了的!” “只能拖走草草埋了,但不会有人告为兄救治不力之罪,因为他们是灾民,他们长途跋涉了千里,一路吃的草根树皮,所以他们死在城外很正常。” “但你将他们全部收留了,却死了人……哪怕你将城里的所有大夫都请去,这里面依旧有文章可做的!” “他们又会说你假惺惺,说你就是为了在女皇陛下面前邀功求赏!” “真正可畏的就是这样的人言。” “便是钱老所说的,文人握笔,可诛心!” “贤弟啊,天下最难做的事就是善事!” “为兄还是以为这善事不做也罢!” 陈小富仔细的听着,他听进去了葛子健的这番‘金玉良言’。 他又看向了城下的那些灾民们。 这一次他犹豫了。 救还是不救? 救一部分还是全部都救? 第九十五章 谢公子大恩! 葛子健看着陈小富犹豫的表情,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想这里的事处理完得去一趟庆园。 得给钱老说道说道。 这位爷才学极高却毫无官场的经验,最好是他在去帝京之前,钱老再与他见上几面。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庙堂有庙堂的原则。 不管是江湖也好还是庙堂也罢,终究讲的是个人情世故。 陈小富太年轻,生在花溪别院极少与外界接触,他不知道江湖水深庙堂险恶,就这样踏入帝京…… 帝京的水可比西子湖的水更深! 他会被淹死的! 得告诉钱老,就看钱老会不会教他在官场游泳。 就在葛子健如此想着的时候,陈小富忽的转身看向了他。 “葛兄,我想好了。” 葛子健那胖乎乎的脸顿时露出了微笑: “想好了就好,走,为兄请贤弟吃一杯酒,过几日再来看看。” “不是……” 葛子健一惊,陈小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葛兄是一番好意,只是我还是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 葛子健心里一咯噔:“所以,你的意思是……” 陈小富点了点头:“我还是将他们都收去瓦泥山吧,这样葛兄就不用为这些灾民操心了。” 葛子健张了张嘴,心想我其实是想要操心的。 “你……真这么决定了?” “嗯!” “不后悔?” “不!” “……要不我们先去庆园见见钱老听听他老人家的意思?” 陈小富摇了摇头:“这点小事就不必去麻烦钱老了。” 说着这话,陈小富看向了阿来: “阿来,你回一趟别院,叫大牛带几百号青壮年过来,将他们……全部接去瓦泥山!” “叫翠红去请几个大夫也去瓦泥山上。” “叫张婶她们先熬十锅粥。” “先就这样吧,快去快回!” 阿来一飞而去,陈小富又看向了葛子健,“葛兄啊,你看他们饿得实在太惨了,要不你就代表官府先给他们施一轮粥吧。” “多少让他们吃点,这样他们才有力气走到瓦泥山去。” 葛子健还能说什么呢? 他数次话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想直接告诉陈小富这样做的巨大弊端,但又一想,官场里的那些事自己讲出来这并不合适。 这位少爷太年轻,年轻则气盛,自己若是将那些黑暗之处说出来他不一定就能听进去,他甚至对自己还会多出一些别样的看法来。 万一他真的去了帝京之后得到了女皇陛下的赏识当了个大官,他还是如现在这般头铁,有女皇陛下给他撑腰,他知道了自己给他说的那些内幕,他拔刀将官场杀个血流成河…… 自己的屁股可也不干净,恐怕也难逃那厄运。 葛子健思虑深远,终究没有将那些龌龊事说给陈小富听听。 他那张胖乎乎的脸微微一笑: “为兄这就安排!” 他转身看向了汤师爷:“施粥吧。” “叫铁捕头带上捕快维持秩序。” 汤师爷躬身一礼,抬头看向了葛子健。 对于这种事他是很清楚的,他看葛子健的意思是……真让陈小富将所有灾民都给带走? 葛子健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汤师爷的肩膀,又转身看向了陈小富: “这里的事就由汤师爷负责了,为兄衙门中还有点事,为兄就先告辞,贤弟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为兄再请贤弟吃一杯酒。” “好,那就辛苦汤师爷了。” 葛子健转身下了城墙,他并没有回城守府,他上了马车直奔庆园而去。 陈小富等人随汤师爷也下了城墙,向城外而去。 没多久,萧公公与卓同书带着几个侍卫也登上了此处城墙。 二人向城墙下看去,顿时吃了一惊—— “陈小富?” “……好像是他。” 萧公公沉吟数息:“这位陈公子倒是个妙人儿,同书,你瞧瞧,所有人都对那些灾民避之不及,可这位陈公子他却与那些灾民们打得火热。” “你说,他在与那些灾民说什么呢?” 卓同书也很惊讶啊。 他见过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 倘若说某处青楼来了新人,他们会趋之若附。 可倘若说叫他们与这些衣衫褴褛的灾民相处,莫要说说话了,他们只怕会掩着鼻孔面露厌恶之色飞快的逃离。 这并不奇怪,彼此的阶层决定了那无法逾越的鸿沟。 奇怪的是这位私生子。 花溪别院不管怎么说在临安城都算是高门了,这位私生子不管怎么说也是花溪别院养尊处优的少爷。 可现在,他除了比那些灾民穿的更好一些,精神头儿更好一些之外……他似乎融入了那些灾民之中! 就在二人的眼里,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身边渐渐围了许多灾民! 越来越多。 他究竟在和那些灾民说什么呢? …… …… 阳光已渐渐强烈。 那些灾民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重,实在不太好闻。 哑巴就站在陈小富的身后,就连他都觉得有些难受,可偏偏陈小富似乎毫不在意。 “这位老人家,你就是杨村的族长?” “是啊,” 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老人左手杵着根木棍右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来四下里指了指: “他们都是杨村的人。” “公子,我们从武陵县而来,走了足足一个月了。” “进入江南途径了许多城镇,那些城镇已无法再接纳我们,这便又来到了这里。” 陈小富又问:“你们杨村有多少人到了这里?” 老人垂头。 面容悲戚。 “洪水到来之前我们整个村的人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幼有四百二十三人,走到这里只、只剩下三百六十一人!” “其余的都死了!” “死在途中。” “死了六十二人……其中有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四十一,有三岁以下的孩童十二,还有九个青壮……他们是别的灾民来抢吃食的时候发生了冲突,有被杀死的,有受了伤无法治愈而死的。” “在这样下去会死光的!” “公子……若是能给我等草民提供一口吃食,小老儿给您跪下磕头!” 陈小富一把将他给摁住。 “老人家,你还认识其余的族长么?” “一路同行倒是都认识了。” “这样,你带我去见见那些族长,我问问他们愿不愿意随我回家,不再流浪。” 老人一惊! 他手里的那木棍‘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颤颤巍巍伸出了双手,一把就抓住了陈小富的手! 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公子说啥?” “公子的意思是要、要收留我们?” 陈小富点了点头:“对,只要你们愿意我便收留你们。” 老人顿时热泪盈眶,他泣不成声。 片刻,他抬头四处一望,大声说道:“这位公子要收留我们……杨村的所有人……跪下!” “谢公子大恩!” 第九十六章 活菩萨 城墙上的萧公公和卓同书忽的一惊! 城墙上的守卫这时候也都向城墙下看了去! 就在所有人的眼中,就在陈小富的周围,数百人跪倒在地! 他们已经极其虚弱。 但这一刻,他们却发出了悲壮的声音: “谢公子大恩!” 悲壮,是因为他们的声音带着哭腔。 可就在这哭腔中,却充满了委屈,也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希望! 这动静不仅仅惊呆了城墙上的所有人,也引起了城墙下其余各处聚集的灾民们的注意。 根本不需要那位老人带陈小富去见他们的族长,他们的族长这一刻已带着各自的村民向陈小富所在之处蜂拥而来! 数千的灾民汇聚到了一处,从城墙上看去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片! 城墙的另一方站着几个女子。 中间的那位正是赏月楼的红袖姑娘! 今儿个八月十五,今夜将在映月岛上举行临安城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她早早的就起了床,仔仔细细的化了妆,带着小满几个侍女欢欢喜喜的去了花溪别院—— 她是去请陈小富参加今夜的花魁大赛的! 她将要在花魁大赛上演唱那首《梅花三弄》。 她希望陈小富能看见能听见,她希望陈小富能喜欢……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在意陈小富是否喜欢,她想,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喜欢。 虽然知道陈小富有一个叫安小薇的未婚妻,可红袖姑娘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对陈小富的思念。 她去到了花溪别院,未能见到那门房,倒是见到了陈小富的婢女翠红。 翠红说,他一大早就随城守大人去看那些灾民去了。 灾民有什么好看的? 红袖带着小满等人来到了城墙上,恰好看见了此刻的这一幕。 小满惊讶问道:“小姐,陈公子这是……?” 红袖也不知道呀。 她不明白如陈小富这般俊美的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怎么会与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还散发着臭味的灾民混迹在一起! 哪怕是站在这城墙上,依稀也能嗅到空气中传来的阵阵臭味。 陈小富就在那么多人的包围之中,他竟然能够忍受。 距离有些远,哪些灾民在痛苦,在嘶吼,在祈求。 他们在祈求陈小富收留他们! 他们祈求陈小富请个大夫给他们的妻儿治病! 人多口杂,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就变成了喧嚣。 听不见陈小富在说什么,但能看见他的动作—— 他站在了一处土丘上举起了双手,徐徐的向下按了下去! 各种声音渐渐变小,渐渐只有婴儿的啼哭声和妇人们的抽泣声。 “诸位父老乡亲……!” 陈小富气运丹田,他的声音极为洪亮,就算是站在城墙上的红袖她们也隐约能够听见。 “你们的苦难,我陈小富感同身受!” “知晓你们的家园已在洪水中变成了废墟……我陈小富痛心疾首!” “你们被迫离开了家乡,为了生存不远千里来到了这里,我想告诉大家的是……!” 他又举起了双臂,陡然一震: “洪水无情但人有情!” “临安,是你们逃难的终点,也是你们重新开启一段新生活的起点!” 红袖听得一愣一愣的,小满小嘴儿微翕,她又问了一句: “陈公子这是要干啥?” 红袖沉吟三息:“他恐怕是想要救这些灾民了。” 白露问道:“这么多灾民怎么救?” 红袖摇头,心肝儿有些疼:“我也不知道……现在粮价这么贵,他要救这么多灾民得花多少银子?” 城墙下人群外汤师爷和铁捕头这时候也面面相觑。 铁捕头带来的三十个捕快原本紧张极了,但现在再看这形势,那些灾民大抵不会将陈公子给生吞活剥了,他们分散在人群的外围,手握刀柄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铁捕头看向了站在土丘上的陈小富,忽的一笑: “汤师爷,这位公子……倒是有颗菩萨心肠。” 汤师爷苦笑: “东家倒是希望他成阎王。” 铁捕头一愣,汤师爷又道: “供着的菩萨不好当啊,反而是黑心的阎王人人惧怕会活得更滋润一些。” 铁捕头听不懂。 远处又传来了陈小富高亢的声音: “我,陈小富,愿尽绵薄之力为你们……为你们所有人提供一处庇护之所!” “给你们所有人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让你们所有人都能有一口饭吃……让你们生病的孩子,老人得到最好的大夫的治疗!” 他的话音未落,数千人顿时爆发出了震天的嘶吼声! 城墙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便见城墙下的数千人呼啦啦一家伙全部跪在了地上! “多谢陈公子的救命之恩!” “苍天啊,你终于开了眼……我们有救了……!” 有老人激动的晕了过去。 有妇人痛哭流涕以头抢地。 有壮年的汉子抱着妻子孩子泣不成声。 有尚不懂事的孩童看着站在高处的那个人,觉得他好不威风。 “活菩萨!” “陈公子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我们的活菩萨!” “今日得陈公子相救,我赵氏全族上下……愿世代为陈公子牛马!” “我孙氏全族上下,愿世代为陈公子牛马!” “我李氏全族上下,谁敢忘陈公子大恩……逐出李氏族谱,入牲畜道轮回永世不得为人!” “……” 萧公公眉间微蹙。 “他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 卓同书一捋长须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不妥的。” “老夫倒是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许多难得之处,比如善良、比如大度,这便是他人格的魅力。” “当然,这时候说他的人格具有极大的魅力为时尚早,那就算是他的煽动力吧……” “煽动力也不妥当,老夫听其言觉得发乎于心,他当不会有别的想法,单纯就是见那些难民可怜罢了。” 萧公公沉吟三息眉梢微微一扬: “可他如何养活那么多的灾民?” 卓同书拱手一礼:“这就要请公公给女皇陛下写一封信……赈灾的粮食与其通过官府不如直接给他。” “他能够让那些灾民真的吃上饱饭,可那些官员呢……他们得到了巨大的好处,却只会让那些灾民向下一个地方继续流亡。” 萧公公未置可否,他又看向了城墙下,嘴角微微一翘,说了一句:“再看看。” 第九十七章 百姓苦 临安城的南城门外,原本乱糟糟的局面渐渐变得井然有序。 陈小富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令数千灾民为之激动,而后心安。 又有一大群的灾民抵达。 陈小富再一次将那些灾民们感动得跪了一地。 随后,他将所有灾民的领头人召集在了一起,告诉了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那地方现在虽然荒僻,但有房子可住,有饭食可饱肚子,有荒地可开垦—— 这些开垦出来的荒地,将落在他们的个人的名下! 将来庄稼有了收成,他陈小富只取一半!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这位陈公子显然极有来头,他说他们开垦出来的田地都不用缴税! 这些灾民中绝大多数曾经都是佃农,地主老财只分给他们收获的两成! 陈公子说他只取一半……这江南之地极少有大灾,虽说远离了故土,但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更好一些。 重返家园是他们原来的想法—— 不是他们愿意重返家园,而是没有地方能让他们容身。 田地都已固定,开荒到收成那需要至少两年的时间! 固有的田地有固定的人在耕种,他们无法分到一杯羹。 即便是开荒……那些地方未曾开垦的时候无人问津,可一旦开垦出来,一旦种上了庄稼,这时候官府一定是会出现的。 征税算是好的,极大的可能是被会官府收回,名曰官田。 所谓的重建家园,那是迫不得已,而非所谓的故土难受。 回去又要走千里路。 黄河的决堤那叫一个难以预料。 明年再来一次是不是又举族逃难? 与其那样,不如就留在这里。 陈公子如此漂亮,漂亮的人都心善,给谁当牛马都是当,给他当或许还能多吃几口好的草料。 这个提议并没有费多少周折便得到了所有领头人的同意。 陈小富放下了心来—— 他不是什么善人。 他只是要做一件一举两得之事! 灾民们得到更好的生活。 他得到更多的廉价的劳动力! 日头渐烈,他也受不了了,还好张大牛他们到了。 将一应事情丢给了张大牛,陈小富带着哑巴进了城。 红袖姑娘已下了城楼站在了城门处。 她双眼含春,冲着陈小富抿着嘴儿一笑:“活菩萨,你救了那么多人能不能救救小女子呢?” 陈小富:“……本菩萨擅长超度小妖精!” 红袖风情万种:“菩萨想如何超度呢?” 陈小富咽了一口唾沫:“饿了,找个地方先吃饭!” 红袖撇了撇嘴:“好吧,想吃什么?” “吃肉!” …… …… 庆园。 钱士林看了看桌上的五个菜,视线落在了葛子健的脸上。 “这人老了就喜欢吃素了,你这五个菜却都是肉食……” 葛子健连忙媚笑道: “钱老,晚辈疏忽了,晚辈寻思四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需要多吃肉,这个,晚辈这就叫闻香楼再送几个素菜来!” 钱士林摆了摆手,看了看侯在一旁的钱四两。 钱四两是他孙子,这些年随他在临安长大,而今已十六岁了。 “四两,” 钱四两躬身一礼:“孙儿在!” “今日在书斋没有看见你,你去哪里了?” “……孙儿去了一趟临安书院,又去了一趟……南门。” “哦,来来来,坐下边吃边说。” “孙儿谢爷爷!” 爷孙二人入座。 葛子健拍开了一坛酒的泥封倒了两杯酒,想了想又倒了一杯。 他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放在了钱士林的面前,笑道: “昔日旧友从集庆而来给晚辈带来了几坛正宗的富春酒,晚辈知道相较于而今名气极大的千里醉前辈还是喜欢富春酒更多一些。” “我那旧友说此酒窖藏了足足二十年……便是长乐三年的酒了,请前辈尝尝。” 说着这话,他又将另一杯酒放在了钱四两的面前: “四两也十六岁了,可以喝酒了吧?” 钱士林看了看钱四两没有吭声,这便是默许。 葛子健欢喜入座,一边给钱四两夹菜一边随意的说道: “钱老,河南道的灾民到了临安。” 钱士林端起酒盏喝了一口,细细一品:“这酒不错……你既然能安心的来庆园陪我这个老头子喝酒,便是那些灾民都安置妥当了吧?” 葛子健咧嘴一笑: “晚辈能在这陪前辈喝酒这还得感谢陈小富陈公子!” 钱士林微微一怔,他徐徐放下了酒盏,若无其事的夹了一块炖烂了的猪头肉。 “哦……即安他在城外施粥?” “陈公子可不仅仅是要施粥!” “……他还要在城外给那些灾民搭建灾棚?” “也不是,他是要将所有的灾民带去花溪别院后面的瓦泥山!” 钱士林眉间一蹙看向了葛子健: “有多少灾民抵达了临安?” “晚辈寻思大抵在万人左右。” 钱士林没有再问,他默默的吃着猪头肉,默默的喝了一杯酒。 坐在他身边的钱四两这时忽的说道: “爷爷,那位陈公子……很了不起!” 钱士林又看向了这孙子:“哦?你怎么认为他很了不起?” “孙儿与临安书院的几位好友去了南门亲眼所见。” “都看见了些什么?” “孙儿看见了陈公子与那些灾民们席地而坐侃侃而谈,他……他真的与常人很不一样。” “且不说身份地位,书院的学子们站在城门处都以袖掩鼻,实在是那些灾民身上的味道太重,孙儿其实也受不了,可偏偏那位陈公子与那些灾民们近在咫尺却依旧谈笑风生……” “他就像鼻孔被堵住了一样。” “后面他站在高处给那些灾民们说了很多话,那些话令孙儿心潮澎湃,也令那些灾民们对他顶礼膜拜。” “他说要收留所有的灾民,要给他们请最好的大夫,要给他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让他们吃饱饭……” “官府该做却没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孙儿就在想,朝廷养着那么多的官员,他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咱大周户部就穷得没有一粒赈济灾民的粮食了么?” “还是大周朝廷上上下下真的就已经黑成了一窝?” 葛子健面色微微一红,心想这小子这些年一直跟在钱老的身边,这听起来他并没有学到钱老一成的圆滑啊! “四两啊,也不能这样看待这些问题。” 葛子健打断了钱四两的话,又道: “国家有国家的难处,各地的官员也有各自的难处,赈灾这种事它其实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加复杂……” 钱四两也打断了葛子健的话: “真的就很复杂么?” “我与陈公子在城门处见了一面,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问他,这不是朝廷该做的么?” “他回答我说……是啊,但如果朝廷不做难道就看着他们去死么?” “他急着和红袖姑娘去用饭,他知道了我是爷爷的孙子,他给我又说了两句话。” 钱士林好奇的问道: “他又说了什么?” “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说……百姓特么的又没招惹谁,凭什么该受苦?” 第九十八章 名与利 当钱四两说完这两句话之后,钱士林和葛子健皆大吃了一惊! 过了片刻,钱士林才一捋长须一声叹息: “好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即安果然有大胸怀,四两啊,往后你也不要关在书斋死读书了,多去花溪别院走走。” “即安之才可为你师,记得再见即安执弟子礼!” “好了,不说这些事了,用饭!”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 结束之后钱四两起身冲着钱士林又躬身一礼: “那孙儿便告退,去看看那些灾民究竟安置的如何。” “好,回来时候说给爷爷听听。” 钱四两转身离去,钱士林带着葛子健去了书房煮上了一壶茶。 “老夫大致能猜到你来庆园的意图。” “即安他挡了你的财路了吧?” 葛子健连忙起身:“钱老,倒不是陈公子挡了晚辈的财路,” 钱士林摆了摆手:“在老夫面前就莫要说那些假话了!” “赈灾,这玩意儿老夫又不是不知道。” “上上下下的官员会在赈灾的时候做些什么,莫非你以为这能瞒过老夫的眼睛?”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赈灾结束,灾民安置好了之后朝廷才会查办呢?” “因为朝廷也需要有人去赈灾啊!” “还因为朝廷并没有那么多可用的人才!” “事情总是需要人去做的,那些官员们多多少少也是能做一些事的,所以呀,上面采用的法子通常都是秋后算账。” “当然,这账不能明算,明算就让所有的官员做的那些事大白于天下。” “会激起民愤的。” “民愤这个东西很可怕,处理不好就会引发内乱。” “但朝廷总不能将所有涉及到贪墨的官员都一刀杀了啊,还是那句话,朝廷要运转就需要各级的官员。” “那怎么半呢?” “肯定是要杀一批人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这就要看谁的靠山更强大了!” “这也要看上面在某些大的利益的斗争中谁能胜出,或者……妥协。” “若一方胜出,则另一方的势力将被一网打尽!” “若彼此妥协达成了某些利益的交换,便会拟出一张倒霉蛋的名单,双方的话事者喝着茶看一看这名单,就在三言两语中,这些倒霉蛋的脑袋就落了地。” “官府再大肆宣扬一番,痛斥其罪行,甚至诛其三族……” “民愤就平了,空出来的那些位置便属于斗争的胜利者,也或者再彼此商议各分几何。” 葛子健斟茶,这些事他虽未曾接触却一听就懂。 他双手奉茶躬身小意的说道:“这些年晚辈就是靠着前辈这棵大树才能侥幸的活到现在,晚辈对前辈之恩感激不尽!” 钱士林接过茶盏并没有去否定葛子健的这句话。 他又道: “即安既然做了这件事,他就算是断了你的财路你也必须要忍住。” “不,不是忍住,你是必须要想的明白!” 葛子健连忙说道:“晚辈倒是想的明白,晚辈担忧的是他这一家伙将所有灾民给劫了,别的县令或者州府的大人们会怎么想?” “江南道有三州十八县,其中半数是左相的人。” “您也知道,这赈灾的银子并不是地方的县令能吞得下去的,那些银子的大部分是要孝敬知府大人的!” “知府大人也不一定就能将孝敬银子给吃光抹尽,他们上面还有道台还有六部还有……相爷!” “晚辈的意思是,陈公子此举会不会得罪太多的人?” “这对他将来的仕途并无好处啊!” 钱士林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你能这么想便是成熟了。” “好,现在老夫就再给你说道说道!” 葛子健入座,俯身:“晚辈洗耳恭听!” “即安他现在尚未入帝京……没错,距离老夫给女皇陛下写的那封信送出去已过了月余,老夫是派了人快马入帝京的,女皇陛下当在七月中旬便收到了老夫的信。” “老夫也不瞒你,女皇陛下所派的天使已抵达了临安,女皇陛下的信也早已送到了老夫的手里。” “女皇陛下给老夫的信中只有一句话,两个字,勿急!” “这意思就是女皇陛下还要再看看。” “即安他并不知道,但他今日之举却是上上之策!” “你所求是利,他这无心之举成就的却是他的名!” “名和利这两个东西,你认为孰重孰轻?” 葛子健沉吟三息,小心翼翼的说道:“当是……名!” 钱士林又未置可否,他淡然又道: “其实名和利这两种东西在仕途的每个阶段侧重不一。” “即安而今尚未踏入仕途,但已入了陛下的眼,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名!” “陛下深知朝廷之弊,却又不能轻易动之……这些事你以后如果有大运道或许会知道,若没有,不知道也就算了。” “即安真的步入了仕途,并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之后,他……他不会成为陛下的重臣,老夫以为他会成为权臣。” “重臣与权臣不一样。” “重臣要的是顾全大局,以国家之利益至上。” “但权臣要的是忠……以陛下的利益至上。” “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相互制约,也或者说是帝王之术。” “当他因名得官,再得陛下信任之后,他追求的就不再是名,而是……利!” “权臣必然要养一批恶犬,陛下不喜谁的时候才能扑上去狠狠的咬一口,这就需要大量的银子。” “一个聪明的权臣会自污,就是主动向自己的身上泼脏水,并有意让陛下知道。” “扯远了!” 钱士林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 “即安无为官之经验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他与朝中的任何派系都没有任何牵扯,这在你看来是个缺点,是很危险的,但在陛下看来这才是她最需要的!” “陛下……是个多疑的、极有主见的人!” “她需要的是一张白纸,任由她来写写画画。” “以后你也不要自作聪明的给即安说这些,他的路,他自己走,还是老夫曾经给你说的那句话。” “你若愿意,就跟随他。” “你若不愿意……他往后与你也不会有多少交集。” “就这样吧,你回去,老夫倦了,要小憩片刻。” 葛子健起身,躬身退下。 钱士林出了书房来到了西子湖畔。 有风起,湖水泛波,有轻涛拍岸。 他背负着双手就这么看着,那双老眼里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重臣或者权臣,终究是臣。 东宫才是这帝国未来的主人! 他的命运终究捏在主人的手里。 定王能胜否? 过些时日当去洛邑走一趟了。 第九十九章 那夜月圆 中秋, 这是大周以及周边所有国家的一个盛大的节日。 这一天临安城张灯结彩。 这一天瓦泥山上也热闹非凡。 张大爷对所有的难民进行了登记造册,他手都写酸了,墨都不知道用去了多少,最终统计的结果是…… 八千七百二十四人! 其中年过五旬的老人有九百三十一,低于十二岁的孩童有两千四百八十二。 剩下的人中,有已成婚的妇人一千零六十,未婚的女子一千一百七十三,剩下的三千零七十八人为十三至五十的男丁。 幸亏夏侯常胜训练的那一千个青年男子有八百余人留在了村子里。 在全村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总算是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将这么多的灾民安置妥当。 临时搭建的偌大的厨房顶上冒起了炊烟。 有自发的体力尚存的妇人姑娘们加入了做饭的队伍中。 有身强力壮的汉子们跟着张大牛等人伐木为柴。 张大爷与村子中的诸多老人们则游走在各处棚子里与那些灾民中的老人拉着家常—— 都是逃难而来的,只不过张大爷他们来到这里已足足十七年了! 彼此间有诸多共同的话语,没有谁看不起谁。 那些灾民们这才知道不仅仅陈公子是活菩萨,陈公子的奶奶,花溪别院的那位老太太,她也是个活菩萨! 他们觉得这一步走的太对了! 便觉得当如张大爷他们一样,视少爷为主人,视这里为家! 这是他们离开家乡过的第一个中秋,这个中秋令他们终生难忘! 便觉得这里的月亮似乎比家乡更圆一些。 …… …… 瓦泥山上很是热闹,临安城里也很是热闹。 不仅仅是这团聚的时光,还有映月岛上的即将开始的那一场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以往临安城的街坊们这时候所聊的话题是哪个青楼的哪位姑娘能夺魁首,但今儿个他们所聊的却是花溪别院的那位少爷陈小富—— 这位少爷是个好人啊! 他竟然将今日抵达临安的那么多的灾民都收留了! 但好人通常都是很难做的,他收留了那么多的灾民怎么着也得给人家一口饭吃吧? “估计得有万来人,咱们就以官府施粥的标准来算,官府施粥按照人头,一天一人定量是二两糟米。” “按照今日糙米的价格十五文钱一斤算,一万张嘴巴一天就要吃去两千斤糙米,就是三十两银子。” “官府施的粥那可是清澈见底的!其实就是让那些灾民喝一口米汤吊着一口气。” “陈公子既然收留了那些灾民,肯定就不能这样,这样吃下去那些灾民会饿得走不动路,风都能吹倒,所以他要花出去的银子至少是官府的三倍……也就是一天九十两银子的支出。” “听说陈公子还请了好几个郎中,还从梁记绸缎庄订购了一大批的麻布,说是要给那些灾民做两身新衣裳……这又得花去多少银子?” “花溪别院虽说家大业大,可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啊!” 有人微微颔首表示赞成,也有人不以为意的一笑: “陈公子可不是曾经的陈公子!” “他又不傻,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只是你我不知道他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罢了。” “不管他打的是个什么主意,那些灾民们这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归宿……陈公子并不是临时收留他们,而是要让他们长期留在花溪别院。” “肯定是要劳动的,但在花溪别院干活总比四处漂泊强上百倍吧?” “尔等也不要乱去猜度,总之,陈公子这肯定是做了一件大善事,这等魄力,试问诸位有谁能及?” 没有人能够回答。 因为没有人敢如陈小富那样去做。 “诸位,且不说陈公子之事了,有没有去映月岛看看花魁大赛的?想来陈公子也会出现在映月岛上,说不定还能与陈公子见上一面。” “走走走,早些去映月岛占个好点的位置。” 许多人向映月岛而去。 临安城的焦点人物,红袖姑娘依旧没有得到的男人陈小富,他并没有在映月岛。 与红袖姑娘在闻香楼共进了午餐,又去了青鱼巷子的半夏茶楼喝了一壶茶。 他终究没有抵挡住红袖姑娘的软磨硬泡,他给红袖写了一首词,依旧坚定的拒绝了去映月岛看看那花魁大赛。 对此,红袖姑娘有几分失落。 但能得到陈小富的这首词,她的心里又很欢喜。 二人在傍晚时分告别,一个去了赏月楼准备今晚的花魁大赛,一个回到了花溪别院,与爷爷奶奶共度这中秋佳节。 节日的欢乐气氛弥漫在临安城,但从帝京通往临安的官路上,却有一支队伍在快马而行。 这马队中有一辆漆黑的宽大的马车。 马车由四匹马拉着,在这官道上也跑得飞快。 女皇陛下微服私访,朝中无人知道。 那棺材里的老鬼随女皇陛下出行,这事更无人知道。 他们在八月初九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已跑了足足六天,已快要进入了江南道境内。 女皇此刻并没有在马背上,她在那辆漆黑的马车里。 马车的车帘是挂起来的,窗外的夜风吹来,吹动了女皇陛下的头发,也吹动了她面前的那张小桌几上放着的几道折子。 她抬起了头来,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视线落在了老鬼的脸上。 气死风灯下,老鬼的那张脸……更像鬼一样。 小仙没有在车厢里,她在骑马而行,车厢里便只有女皇与老鬼二人。 “月亮已圆了,朕这才想起今夜是中秋。” “记得朕入宫的那年的第一个中秋就是与你一起度过的。” “集庆……集庆皇宫的内务司衙门比现在更小也更黑,更像棺材。” “但那时候朕一点都不怕。” “朕觉得你那地方比宫里任何地方都安全,只有在你那棺材里,朕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说着这话,女皇似乎想起了当年,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老鬼啊,朕现在反而有些怕了。” 老鬼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陛下有什么好怕的?” “老奴依旧是曾经的那个老奴,只不过陛下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宫女。” “陛下成了陛下,于是,在陛下的眼里,老奴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老奴了。” “陛下对老奴有戒备之心,老奴一直都是理解的,所以陛下出行带上老奴,老奴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老鬼那只独眼也看向了窗外。 “老奴很久没有出来了,这才发现中秋夜的月……它还是那么圆,那么亮!” 女皇盯着老鬼的那张脸,过了片刻忽的一笑: “这日夜奔波你累了么?累了就扎营歇息一晚,如何?” 老鬼沉吟三息:“陛下若想赏月便歇息,陛下若想早些抵达临安就继续前行。” 女皇没有叫停急行的队伍。 她收回了视线,落在了小几上的折子上,忽的说了一句: “蔡燕妮带着她的儿子女儿去了临安,估计就这两天也就到了。” 蔡燕妮,便是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 老鬼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若是还沉得住气才不正常。” “你说……她要是大闹花溪别院,要将即安给赶出去……即安会怎么办?” 老鬼眉梢一扬: “她没有那么蠢,就算她蠢,她的父亲忠义候可是个精明人!” “另外,只要庄老夫人还活着,她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女皇眉梢微扬未置可否: “还有几天能到临安?” “按此速度,大抵还要四天。” 第一百章 志同道合 临安的那场花魁大赛,红袖姑娘再次毫无悬念的夺魁! 这一届的花魁大赛比历届都要精彩! 在这场花魁大赛上,红袖姑娘带着二十四侍女演唱了一曲《梅花三弄》震惊了全场! 这是一首独特的歌曲。 它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唱法—— 不是旧有的任何一种词牌所填写的词,也不是任何一种词牌所固有的曲,它令所有人耳目一新! 没有人知道这种唱法应该归于哪个类别。 它的歌词浅显易懂,它的曲调别具一格。 通过各种乐曲的合奏,通过红袖姑娘的歌喉与舞姿征服了所有人。 红袖姑娘说……此词此曲皆出于天下第一才子陈小富之手! 这话一出,全场轰动,再没有任何一人去质疑这唱法,皆由衷称赞陈公子……大才! 这唱法一出,没多久便风靡江南,又席卷全国。 有别于旧乐,因其老少皆宜的极高传唱度,人们将之称为……流行音乐。 同在这场花魁大赛上,红袖姑娘再唱了一曲《一剪梅、中秋元月》。 这首词曲将整场花魁大赛再次推向了高潮,亦令所有的文人墨客动容,令其余所有楼子里的姑娘们生不起再唱的勇气—— 这首词,又是出于陈小富陈公子之手! 这首词一出,再无人敢于质疑陈公子之才华。 那些前来观赏花魁大赛的才子们、学子们,还有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对陈小富之才华又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 月上中天。 临安书院。 看完了花魁大赛回到了书院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了一起,继续举杯邀月。 王子贤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手握酒杯极其感慨。 “昔日未曾觉得这月有多圆有多皎洁,可现在……在下忽然觉得此月不仅又圆又亮还很新!” “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许是我的心和眼睛因陈公子变得更加亮堂。” “陈公子今日收留了万余灾民……那些灾民从黑暗中走来,在临安遇见了陈公子,陈公子如这皓月一般将他们照亮!” “照亮了他们那沉寂如死灰的心,照亮了他们无助的眼睛,也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他们的脚下原本是万丈深渊,现在……已变成了一片坦途!” “你们恐怕不知道,陈公子斥重金请了临安城里的十余个大夫,带去了许多的草药!” “你们恐怕也不知道,陈公子在书喻兄家的绸缎庄斥重金订购了数万丈的布匹,他要给那些灾民们穿上崭新的衣裳!” 孙岳李三秋等人皆震惊的看向了梁书喻,梁书喻微微颔首便是肯定。 王子贤又感叹道: “诸位,你们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去赏月楼的那个晚上,我等与陈公子同船而渡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读书,并不是为了做出锦绣文章,读书的真正意义在于明事理,辨是非。” “他还说,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可陶冶情操,可换银子。但它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并不存在太大的意义。” “现在我才算是浅薄的理解了陈公子这些话的意思。” “他正在用实际的行动告诉天下所有人什么事是有意义的事。” “救万名于水火,舍万金而无悔……这便是对国家对民族有意义的事!” 说完这话,王子贤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砰!”的一声将杯子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他此刻……豪情万丈! 他忽的举起了双手望向了夜空中的圆月,高声诵读道: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也杯中,月也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 他看向了坐在身旁的那些同窗们,又道: “他的词是多么的洒脱!” “但这样洒脱的背后,谁又看见了他的寂寞?” “红袖姑娘说这首词是他在午时所做……午时艳阳高照,今夜定会明月当空,可陈公子的这首词里所写却并无明月,只有细雨湿了纱窗!” “那是他为灾民们而忧,是为这世间之不公而愁!” “他今夜没有来映月岛,他定是在和那些灾民们共度中秋!” “试问诸位,试问天下人,谁能有如陈公子这般高洁的品性这么博大的胸怀?” “我王子贤,家里是临安城最大的粮商!” “可这些日子,粮价却打着滚的在涨!” “我不是人!” “我猪狗不如!” 王子贤似乎看见了自己内心中的小,他忽然痛心疾首热泪盈眶。 他在所有学子们震惊的视线中捶胸顿足: “我家赚的每一文钱都是肮脏的!都是血淋淋的!” “我要回去!” “我要将家里的粮食全部送去给陈公子……为陈公子赈济那些灾民,尽一点绵薄之力!” “家父若是不同意……” 王子贤长袖一甩,转身就走:“我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这些学子们顿时就惊呆了! 梁书喻一瞧,忽然觉得脸有些红有些热??—— 子贤兄敢与其父亲决裂就为了帮助陈公子一把,可自己家的梁记绸缎庄,那是收了陈公子千两银子的定金的! 陈公子收留上万灾民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我梁家作为临安大户,非但没有为灾民们尽绵薄之力还收了陈公子的银子…… 这更是猪狗不如啊! 不行, 我也得回去! 得叫父亲将定金退给陈公子,那些麻布……得悉数送给陈公子才行! 他陡然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诸位,子贤兄所言有理!” “那些灾民他们同是咱大周的人,陈公子以大善之心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理!” “子贤兄要以断绝父子关系相威胁帮助陈公子,帮助那些灾民,我梁子喻怎能落后于子贤兄?” “我也回去!” “那些灾民的衣裳被褥……我梁氏包了!” “不能让陈公子心寒,不能让他觉得前路无知己!” 他也转身离去。 李三秋等人面面相觑顿时就傻眼了,“我等能帮陈公子做点什么呢?” 孙胖子挠了挠脑袋:“我等家境一般,但比那些灾民却好了许多。” “要不……咱们组织一场募捐?” “子贤兄解决了灾民们吃的问题,书喻兄解决了灾民们的穿衣睡觉的问题,我们……募集一些银子交给陈公子,他可用来给那些灾民们治病,亦或改善灾民们的住宿问题。” “如何?” 江老夫子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善!” “尔等不枉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 “唯有志同道合一路而行者,方可歌且从容,杯且从容!” 陈小富并不知道他收留那些灾民的举动感动了许多人。 不仅仅是临安书院的那些学子们。 还有临安城那些青楼里的姑娘们! 他并无心插柳,却不料数年后柳已成荫。 第一百零一章 募捐 凤历十六年八月十六。 这一天临安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临安书院举行了一场三千学子的募捐大会。 在这场大会上,所有的学子们都伸出了善良的手,都慷慨解囊,筹集了足足三万三千余两银子! 院正李举更是拿出了四万余两银子—— 那是六月十九那场比试卖门票所得的一部分。 临安书院拢共凑齐了八万两银子,由江老夫子带着李三秋等人去卓记钱庄将这些银子兑换成了大额的银票。 他们又去了花溪别院,可遗憾的是陈小富并没有在别院。 迎接他们的是翠红。 翠红说少爷一大早就去了瓦泥山,说是有灾民病重。 他们想去瓦泥山却被翠红姑娘给阻止了。 她告诉江老夫子等人,说……那些灾民们有不少身体状况很不好,少爷担心存在瘟疫的隐患。 你们现在去并不合适,还是等过些日子瓦泥山的那些灾民们的病都好了再去吧。 回书院的途中,江老夫子再次感慨—— “即安的身份比你们所有人都要高贵,可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他却在意每一个灾民的病!” “什么叫大善?” “这就叫大善!” “细看历史千年,伪善者巨,大善者寥寥无几。” “伪善者做善事为的是名和利,大善者做善事,为的是救灾民于水火,弃自身之利益。” “你们读书,是从书中去明白道理,做人……当以即安为镜。” “老夫不要求你们成为即安那样的无私之人,老夫只希望你们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的时候不要得意忘形,官居要职的时候……多想想治下的百姓!” 临安书院所有学子因陈小富救助灾民之事都被上了一课,这一课并无教材,却令所有学子隐约明白了当官的意义。 同在这一天的晚上,依旧是花魁大赛的那个巨大的舞台,临安城所有青楼里的所有的姑娘们都齐聚在了这里! 以红袖姑娘为首的她们,在这里举行了一场义演! 收门票! 一张门票二十两银子! 这些银子全部要捐给陈公子用以赈济那些灾民们! 这是临安城史无前例之事,也是大周王朝甚至天下诸国也未曾有过的事。 当映月岛义演之事传入葛子健的耳朵里时,这件事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 临安书院的学子为那些灾民募捐,现在连青楼的姑娘都要义演给灾民募捐…… 这是陈小富的善举带来的效应。 这样的效应定会传入帝京传入女皇陛下的耳朵里。 陈小富之名,会因此而更上几层楼! 自己身为临安的父母官,这时候就必须做点什么了。 说是蹭陈小富的东风也好,说是他作秀也罢,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有所行动。 他命汤师爷放出了风声,今夜义演,他会亲临现场。 夕阳刚刚落山,映月岛已人满为患。 义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葛子健受邀登台。 就在那皎洁的月光下,就在大红灯笼的照耀下,葛子健慷慨陈词: “不瞒诸位,即安乃吾弟!” 这话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全场更加寂静。 葛子健背负双手又道: “虽非同父同母,却有八拜之交!” “即安之大善想必诸位都已知道,即安之善举已感染了许多人,感动了许多人!” “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临安书院募捐之事。”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硬是将自己省吃俭用余下来的银子都捐献了出去,他们说……陈公子有大爱,他们说如果人间皆有大爱,何来灾民们远走他乡?” “他们以陈公子为镜,献出了他们的爱。” “今夜,咱们临安城里这些姑娘们,她们齐聚在此为诸位献艺,亦是因陈公子之大爱!” “她们令本官感动!” “她们用她们的行动让本官知道人间自有真情在!” “本官这个当兄长的,亦当为吾弟之善举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场的诸位都是临安城的商贾巨富,本官希望你们在赚钱的时候也想想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灾民们,想想陈公子舍弃所有家产也要给那些灾民们提供庇护的伟大壮举!” “本官在此表个态……本官的俸禄虽不多,亦当为此事做出表率。” “本官决意捐献纹银……三千两!” “请所有人见证,请红袖姑娘上前来!”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葛子健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叠银票。 他极为慎重的将这叠银票放在了红袖的手里,极为诚恳的对红袖说道: “为避嫌,亦为避免这善银过他人之手去一半,本次募捐,所有善银皆由红袖姑娘负责,由卓记钱庄吴掌柜亲自登记造册!” “诸位所捐的每一文钱,本官保证都会落在陈公子的手里,都会用在灾民的身上!” 他又转身看向了台下的观众,沉吟三息大声说道: “此善款捐献为自愿,本官对此能载入临安县志之事做一见证。” “捐款结束之后,本官将于明日持捐款名单请匠人于北亭立善碑……碑上将刻下所有捐款者的名字。” “捐得越多者,名字可排在更前面!” “本官宣布,捐款现在开始!” 没有人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们是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门票来看的,理论上他们算是已尽了一份心意。 对于捐赠之事,他们原本颇为抗拒,可在听到葛城守说今夜之事会载入临安县志,还要留名于石碑之上…… 他们顿时就激动了! 这里绝大部分都是商贾,因为临安城的学子们兜里没银子了,他们买不了那二十两银子一张的门票。 商贾虽说日子过得挺不错,但社会地位却极为低下。 倘若他们的名字能留在临安县志留在北亭的石碑上,这将是莫大的荣耀,是能将自己的名字书写在族谱之上,甚至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银子捐了可以再赚,但名声这个东西,错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有那个店了! 顷刻间,许多的人向台上涌来。 大商贾当然要捐大钱将自己的名字列于石碑的最上面! 可谁也不会带多少银票在身上,于是,葛子健为其担保先打一个欠条! 明日再将欠条上的认捐银子送至卓记钱庄。 红袖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商贾们竟然如此疯狂! 在铁捕头所带来的三十个捕快拔刀威胁之下,那些人这才排起了队。 “何记棺材铺何西何老板认捐纹银三百两!” “周氏豆腐铺子周一山周老板认捐纹银二百两!” “云氏脂粉店云从溪云老板认捐纹银……三千两!” “周氏珠宝周谦周老板认捐纹银……五千两!” “梁氏绸缎庄梁齐峰梁老板认捐纹银……一万两!” “……” 是夜,临安城的商贾们慷慨解囊,唯有王记粮铺的老板王玉果,他没有来。 他在家里。 他与他的儿子王子贤正大眼瞪小眼! 第一百零二章 父与子 王玉果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 他“啪啪啪啪”的用这鸡毛掸子使劲的拍打着桌子!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老子送你去读书所希望的是你能金榜题名!” “是希望你能当官!是为了让咱老王家摆脱商贾的身份!” “他陈小富要做善事,你要给他捐献点粮食或者银子老子都不会反对!” “你这孽子!你竟然要将库房里的粮食全部送给陈小富……你是不是读书读傻掉了?” “你知道现在粮价有多高么?” “你知道老子库房里的那些粮食是费了多大的劲,是花了多少银子囤积起来的么?” “你知道老子让你叔叔速速去帝京是为了什么么?” “还不是为了多赚一些银子!还不是为了你去帝京中了进士之后有银子可去打点!” “你知道想要外放有多难么?你知道就算是一个县令需要向吏部送多少银子么?” 许是骂累了。 王玉果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王夫人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端来了一盏茶,小心翼翼的给王子贤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叫儿子给他爹道个歉消消气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王玉果中年得子,仅此一个儿子! 他是吼得凶,那鸡毛掸子终究一下也没有落在儿子的身上。 王玉果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儿子很争气。 他对做生意毫无兴趣,但读书却极有天赋。 十三岁中童生,十六岁中秀才,而今十八岁,再过几天便要去江南道道府平江城的平江贡院参加今岁秋闱,若能得中,便是举人身份! 他老王家曾经也是风光无两的! 曾经在大陈京都集庆,祖上也是朝堂上的大员! 集庆王氏府邸当年也是风光无两的存在。 那样的风光早已成为了过去,祖上因站错了位置,最终被继位的皇帝一道圣旨发配千里。 王氏子弟就此流落各处,王玉果这一脉在长乐年间来到了临安就此做上了粮食生意。 陈朝已不复存在,大周才立国十六年余,王氏族人自然又燃起了希望,希望家族中能培养出优秀的子弟能重返庙堂。 王子贤便是临安王氏的希望! 他亦是王玉果的骄傲。 但今晚…… 这个让他引以为豪的儿子,他竟然要将家里所囤积之粮食全部送给陈小富! 竟然还威胁他,说倘若不答应,便断绝父子关系离家出走! 陈小富那狗东西究竟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玉果放下了鸡毛掸子端起了茶盏,揭开茶盖在茶盏上抹了抹茶沫子,激动的声音变的缓和了许多: “子贤,你已经长大了,做事不能冲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将来你做了官,这样冲动的性子是要不得的!” “一个错误的决定搞不好就要断送你的前程甚至是你的命!” “帝京那边,爹这些年已打点了一些关系,你秋闱中了举人,后年就能去帝京参加春闱了。” “只要你能金榜题名,哪怕排在末尾,你也不用担心要等多久才能放个实缺。” “当了县令这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还很多很多!” “这临安城的街坊都说爹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们知道个屁!” “官路官路,要想当官就得用银子铺路!” “要想将这路铺得更长更平坦就需要大量的银子!” “爹不是铁公鸡,爹赚的银子都是攒着将来给你铺路用的!” “夜已深了,你去歇息吧……明日回书院。” 王子贤没有走。 他一直低着头,直到这时候他才抬起了头来,王玉果正要喝一口茶,抬眼便看见了儿子眼里的倔强。 他心里一咯噔。 果然,王子贤开了口: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这些道理在我看来不一定就正确。” “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表达我立场的权力。” “读书是为了当官,当官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当更大的官么?” “这也没有错,但无论当多大的官,其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王玉果放下了茶盏,他看向了王子贤,“自然是为了光宗耀祖!” “不,在孩儿看来,光宗耀祖并不是当官的主要目的!” 王玉果双眼微微一眯:“那你认为当官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王子贤沉吟三息:“孩儿以为,当官的目的是福泽一方,是让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 “若当了大官,则是要让国家富强,令敌国畏惧……是要成为名族的脊梁,国家的魂!” 王玉果颇为欣慰,他摸了摸额下的短须,“嗯……你说的对。” “你的理想为父赞同,那就努力的去读书吧。” 他又端起了茶盏,可王子贤还是没有走,他又开口说道: “许多事嘴上说着很容易,但真去做……却很难!” “陈公子嘴上不说,但他真的在做!” 王玉果又看向了儿子,父子四目相对,无人退让,王夫人仿佛看见了视线交织间碰撞出的火花来! 她正要将儿子拉走,王子贤又说道: “陈公子有比肩大儒之才,他定会入朝为官!” “可他从来没有夸夸其谈,他用他的行动在饯行他心里所想,为了那些灾民,他能够付出他的所有!” “这是大爱,是大无私,这样的人才是国家最需要的官!才是孩儿心中崇拜的偶像!” “可你呢?” “你之所想便是我能光大咱王家的门楣,将来我当了官令你脸上有光让你在街坊们的面前扬眉吐气罢了。” “这也没什么,但实实在在给灾民们做点事就不行么?” “还不是因为你认为那些灾民对王家,对我将来的仕途毫无作用?” “你从心里是看不起那些灾民的!” “毕竟他们就算不是灾民也只是泥腿杆子!” “可我的看法与你不一样。” “我认为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我不认为我陈子贤这个粮商的儿子就比他们更高贵!” “陈公子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真正的强大在于对内建立一个相对公平的社会秩序,对外,拥有强大的武力。” “什么叫相对公平?” “就是大家都是人,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所以陈公子他能与那些你看不起的灾民相处,他能收留那些灾民给他们吃给他们住甚至给他们做新衣裳穿!” “你觉得你比陈公子的身份还高贵么?” “你既然舍不得那些粮食……那我王子贤就只能舍弃这个家了!” “因为你让我心难安意难平。” “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告辞……!” 王子贤躬身一礼,转身就走。 王玉果大怒! 他豁然站起,将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站住!” 王子贤站住却没有看他父亲一眼,他冲着母亲又躬身一礼:“孩儿是孝顺的,孩儿会去读书会去科考会去当官。” “孩儿只想走自己想走的路当自己想当的官。” “将来孩儿会给你养老……” 王氏紧张极了,她一把就拽住了王子贤的手,扭头就冲着王玉果一声怒吼: “你个天杀的!究竟粮食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捐出半数之粮,否则……老娘和儿子同走!” “你守着你的粮去过日子吧!” 王玉果:“……” 第一百零三章 蓝图 那夜,临安城有许多地方的灯火彻夜未眠。 那夜陈小富睡得很是香甜。 他不知道他收留灾民之事在临安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收留灾民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一方面让那些灾民们不再继续流浪,能够得到最大的救助,能够多活一些人下来。 另一方面……他需要人! 要开采瓦泥山上的矿,要修建花溪别院那巨大的围墙,要开荒种地,将来还要开设一些作坊……这些都需要人! 原本所想是挑选三五千个身强力壮的,可真深入那些灾民之中,见到了他们的凄惨景象之后,他还是无法做到冰冷无情。 都怪这该死的善良! 昨日到夜晚时候,临安城外后续来的所有灾民他也叫张大牛带人去收了,这一家伙拢共就有了一万二千四百六十四人! 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瓦泥山上的那些临时搭建的棚子严重不够用,这该怎么办呢? 次日一早他起了床并没有去后花园再跑步锻炼。 他派了二狗子去了瓦泥山将张大牛给叫到了别院。 “今儿个的天已经开始转凉,毕竟已入秋多日。” 他一边斟茶一边对张大牛说道: “少爷我思考的还是不够周祥,没有料到多出了一大半的人。” “瓦泥山南麓我记得有一片开阔的灌木林,灌木林间还有一条溪流。” “嗯,” 张大牛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说道: “那边我们叫十里河,那灌木林中有许多野鸡兔子,农闲时候我常与村里的伙伴去那地方挖陷阱抓野鸡兔子……少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都住在瓦泥山山顶上这不是个好办法,虽说距离矿藏近,但山顶不平,要修建房舍这很麻烦。” “不如这样,将十里河那地方的灌木全部砍去,背山面河而建大量的房子……这距离入冬也不远了,要修建砖瓦四合院肯定是来不及的。” “还是就在十里河那地方先盖几处大的棚子,让那些灾民先渡过这个冬……冬天他们也有事可做,女的去开垦对岸的那些荒地,男的就留在瓦泥山上挖矿,老人就在家里带孩子。” “你给孙大爷说一下,窑洞再修建几处,做砖瓦的人再增加一些,烧窑不要停!” “城墙用的砖且缓一缓,先烧修建房子的砖瓦。” “主要是我希望在明年冬,不仅仅是你们都能住上新房子,那些灾民们也能都住进新房子这便是最好的……这样他们才能更有归宿,才不会动了离开这里的心思。” 张大牛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你们现在住的村子就叫花溪村,你告诉那些灾民,他们要住的那地方就叫……十里河村。” “一个崭新的地方,一个崭新的村落,就是他们将来的家了。” “那地方的地,少爷我去找葛城守要来,那地方最终要如何建设,等少爷我实地再去仔细看看告诉你。” “好!” 张大牛起身告退,他飞快的向瓦泥山跑去。 翠红带着大管家陈实这时走了进来。 他冲着陈小富拱手一礼,小意的说道: “少爷,老仆前来是来给少爷您说说这粮食的情况的。” 陈小富抬眼看了看陈实,伸手一引:“请坐。” “谢少爷!” 陈实落座,说道: “少爷,别院所拥有的田地一共是三百七十顷,一顷五十亩,也就是一万八千五百亩。”(大周计量) “其中有地八千五百亩,有田一万亩。” “别院的田地都是好地。” “这些地,在好的年头亩产小麦平均在一百斤,亩产稻谷平均在一百五十斤。” “今年略有欠收,小麦亩产只有勉强九十斤,稻谷亩产也只有一百二十来斤。” “别院所有的地,今年总的小麦收成是七十二万斤,佃农们占四成,别院落下四十三万二千斤。” “别院所有的田,今年总的稻谷收成是一百二十万斤,除去佃农的四成,别院落下七十二万斤。” “这听起来似乎挺多,但别院的所有支出皆来自于这些田地所产的粮食。” “按照以往的粮价来算,坊市小麦售价两文钱一斤,扣除别院所有人的口粮,售出小麦四十万斤,能得……八百两银子。” “坊市以往稻谷售价是三文钱一斤,别院卖出七十万斤稻谷能得两千一百银子,总共的收入也就是三千两银子。” 陈小富顿时就吃了一惊—— 他还从来没有仔细的去算过这笔账! 此刻听陈实如此细致的讲来,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大财主了! 除去给了张大牛的那些银子,除去小薇存下的那些银子,他的兜里还有十二万两! 十二万两银子,这是花溪别院这么多的田地足足四十年的总收成! 他本能的觉得这有些荒谬。 在他目前所接触到的这些人中,似乎个个都是大款! 尤其是齐国的那位钰扶公子……他家恐怕真富可敌国啊! 他这才发现自己兜里的银子好像足以让那些灾民们吃米而不是吃米糠! 他这也才察觉到那些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的侍候着庄稼,一年到头兜里却难以存下几两银子。 他让张大牛给村民们发了二两银子过节,那些村民们真比过年还要开心。 他让张大牛给那些灾民们说,他们去挖矿一个月二十文钱,那些灾民一个个乐得就像捡到了金元宝似的。 如此看来,至少这大周朝的农人过的日子是极为艰苦的,因为粮贱! 也因为低下的生产力和生产工具所导致的粮食的亩产极低。 一亩好田才产水稻一百五十来斤……这是陈小富完全没有料到的。 看着陈小富脸上那震惊的表情,陈实又道: “少爷,给您说这些主要是因为您收留了那么多的灾民,按照别院所存之粮食和银子,咱们……到不了年关就都要吃米糠了。” “老仆的意思是,是不是让他们吃两天饱饭就让他们走吧?” “少爷的心意尽到就行了,他们的命……就听天由命,可好?” 陈小富正要给陈实说自己在卓记钱庄还存有多少银子,翠红已飞快的跑了过来。 她气喘吁吁站在了陈小富的面前,她的面色有些紧张也有慌张: “少爷……大夫人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这让我很难办啊 大夫人? 大夫人自然就是开阳神将府的那位正牌夫人了! 翠红的这个消息令陈小富和陈实二人都吃了一惊,陈实眉间一蹙便看向了翠红: “真是大夫人?” “回大管家,真是大夫人!” “到何处了?” “已至南院门外!” 陈实又吃了一惊:“大夫人没有去东院?” “没有,大夫人的车驾还有、还有百十来个银甲骑兵就在门外。” 陈小富眉梢微微一扬:“她怎么没进来?” 翠红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少爷,按礼……少爷当出门去迎接!” “有这种规矩?” 陈实看向了他也点了点头。 身为私生子,自然应该是要去恭迎主母的。 可陈小富却毫不犹豫的说了两个字: “不去!” 陈小富话音刚落,那照壁后便有一女人的声音传来: “哟,有十年没见了吧?你看来是真长大了呀!” 照壁后走来了十来个人。 最前面的便是开阳神将府大夫人蔡燕妮。 紧随其后的便是她的儿子陈宥宁和女儿陈若雨。 再后……便是十个挎刀的银甲侍卫。 大夫人衣着锦绣,雍容华贵。 她徐徐向陈小富走来,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的又道: “听说你开了窍,听说你有比肩大儒的才华,我这个当姨娘的心里本还暗自高兴,寻思你总算没给开阳神将府丢脸。” “虽不知那些传言是真是假,但姨娘我现在能确定一件事……” 她停下了脚步。 她那张脸有些倦怠,她那双眼却多了几分兴奋的色彩。 她微微仰着脖子,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脸上,眼里是毫不隐藏的蔑视: “你,依旧不懂规矩,还是没有教养!” 她距离陈小富只有两丈距离,她的面色陡然一寒,一声厉呵: “你还能在那安坐?” “见到姨娘还不跪迎?” 陈实紧张极了。 他此刻已站了起来,已躬身。 他抬眼看了看陈小富,却见陈小富依旧稳如泰山。 甚至陈小富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他就看了这位大夫人一眼! 他端起茶盏来正要喝上一口,大夫人已是满脸寒霜。 她身后的陈宥宁已迈出了一步,伸手向陈小富一指,厉声呵斥道: “你这个没教养的东……” 陈小富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手一挥! 陈宥宁话音未落,那茶盏“砰!”的一声便砸在了陈宥宁的额头! “啊……!” 陈宥宁一声惨叫,他连退了两步,手捂住了额头,再放在眼前一瞧,竟然满手是血! “陈小富,你好大的狗……!” 胆字没有说出口,陈小富的视线已落在了他的脸上,他陡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 “闭嘴!”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陈宥宁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京都传言说这个私生子暴揍了左相的孙子潘青云。 他捂着额头当真就闭上了嘴。 蔡燕妮扭头一瞧儿子血流满面,她哪里能够容忍这私生子在自己的面前做出如此举动。 她勃然大怒: “放肆!” “来人……!” 身后的十个银甲侍卫快步上前。 蔡燕妮伸手向坐在凉亭中的陈小富一指:“此子顽劣,目无尊长,当着本夫人的面竟然敢伤了少爷……!” “拿下他,本夫人亲自家法处置!” 十个护卫呼啦啦向凉亭冲去,刚冲出去两步,阿来和哑巴齐齐看向了他们。 陈实已一步跨出了凉亭,冲着那十个侍卫一声大吼:“且慢!” 大夫人的视线落在了陈实的脸上,她的双眼微微一眯: “大管家?” “怎么?今儿个本夫人要拿下这不知礼数的野种,莫非大管家还意图阻止?” “是不是在花溪别院呆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声音陡然一厉:“你给本夫人退下!” “本夫人执行家法,就算是老夫人在此本夫人也有理在先!” 陈小富忽的就笑了。 他扭头看向了这位大夫人: “我曾经想过你会很做出一些愚蠢的事,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规矩?” “你若是懂规矩,当去东院先给奶奶问安才对。” “你竟然敢无视你丈夫的母亲……你竟然敢不将奶奶放在眼里,你视陈府的家法为何物?” 蔡燕妮一噎:“你……本夫人处置了你自然会去给老夫人问安!” 陈小富忽的站了起来,他背负着双手面朝蔡燕妮,嘴角一翘便笑了起来: “你这是分不清大小王啊!” “这里是花溪别院!” “长幼有序这个道理你懂么?” “你若不懂,我砸陈宥宁的那一家伙就是在告诉他长幼有序这个道理!” “我是兄,他是弟。长兄如父,他竟然敢对如父的长兄龇牙咧嘴指手画脚……大夫人,你就是这么教你儿子的?” 蔡燕妮大怒,一张脸顿时通红。 这一瞬间她知道这个私生子确实与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那么从临安送到她手里的信里所写,就是真的! 她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大麻烦。 “牙尖嘴利的东西,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就凭你这态度……将他拿下,有阻拦者……给本夫人全杀了!” 十个侍卫“锵锵锵……”拔出了他们腰间的刀。 陈宥宁捂着额头阴恻恻的笑。 陈若雨捏紧了衣摆紧张极了。 她不希望那个哥哥死! 她已经十四岁了,她清楚的记得三岁时候来花溪别院,这个哥哥带着她们抓蛐蛐看蚂蚁。 二哥说他是个傻子。 娘说他是个白痴。 那些年帝京关于他的传言都是不好的,但她依旧觉得这个大哥是个令她感到很亲切的人。 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己的大哥。 虽不同母,却同父。 何况这个大哥一直生活在临安,对帝京的开阳神将府丝毫没有威胁,母亲又何必要将这件事做得这么绝?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陈若雨一声娇呵: “慢……!” 这一声慢令陈小富移动了视线。 他看见了那个……陈若雨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流鼻涕的黄毛丫头。 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以至于陈小富一时间并没有认出她来。 “娘亲,女儿以为……” 她的话被大夫人厉声打断:“这里不需要你以为,退下!” 陈若雨一愣,她非但没有退下,反而还飞快的向前跑去! 她提着裙摆奔跑,从那十个侍卫间穿过,她冲着陈小富焦急的大喊: “大哥……快跑!” “去找奶奶救你!” 陈小富这才知道这姑娘原来是自己的妹妹。 他顿时就乐了。 他当然没有跑。 陈若雨跑入了凉亭,似乎这才发现这个大哥依旧一脸的淡定。 她急死了: “你快跑啊,不然、不然就算不死也会重伤的!” 陈小富忽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丫头,你这一声大哥叫得很好听啊。” 陈若雨顿时就愣住了。 陈小富看向了大夫人,一声叹息:“你生了个愚蠢的儿子,却又生了个这么懂事的女儿。” “这让我很难办啊!” 第一百零五章 这是个什么情况? 没有人明白陈小富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蔡燕妮根本就没有将陈小富放在眼里,她的双眼微微一眯: “怎么?你这是想要用若雨来威胁我么?” 她冲着陈若雨一声大吼:“你还不给我回来!” 陈若雨咽了一口唾沫,眼里满是恐惧的看向了陈小富,“大哥……” 陈小富又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怕,有大哥在。” “大哥肯定是不会威胁你的,大哥只是在犹豫怎么对待你的母亲。” 陈若雨脑子里对这个大哥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她三岁那一年,她很清楚这个大哥的软弱,在帝京的那些年她也听说了许多关于这个大哥的事。 在那些人的嘴里,这个大哥……他依旧软弱,依旧大字不识几个。 只是在半个月前却有从临安传来的消息说大哥完全变了,说他展露出了极高的才华,还揍了左相府的那位潘公子。 母亲因此而决定前来花溪别院看一看。 她知道母亲的意图,她不希望母亲真的将这个大哥给弄死了。 现在看来这个大哥确实是有巨大的变化,至少到现在他并没有露出丝毫怯意,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 他说他在犹豫怎么对待母亲……他敢怎么对待母亲? 就在陈若雨如此想的时候,陈小富又开口说道: “阿木,哑巴,将这些个侍卫……打晕了丢出去。” “不要搞得太血腥,别吓着了我的妹妹。” 说完这话,陈若雨便见凉亭柱子旁的两人冲了出去! 陈小富又坐在了茶桌前。 他刚好坐下,已有三个侍卫倒地。 他看都没看一眼,他对陈若雨亲切的说道: “妹妹,坐,哥给你煮茶。” 一阵精铁交鸣之声。 一阵大吼声。 还有一阵惨叫声。 陈若雨哪里有心情坐下喝茶,她转身看向了亭外。 她陡然瞪大了眼睛! 开阳神将府的十个侍卫,竟然就在这数息之间全部倒在了地上! 大哥派出的那两个人…… 他们已施施然走了回来! 阿来冲着陈小富拱手一礼:“没一个流血。” “好!” 陈若雨便又看见二人转身,将那些倒地的侍卫向门外拖去。 他们经过了娘和二哥的身边,娘亲和二哥这时候已惊呆了,他们张着嘴呆立当场。 陈实心里一叹,他向大夫人走了过去。 “大夫人,二少爷,老仆带你们去……东院!” 这是给大夫人一个台阶。 陈实很清楚陈小富现在的性格,倘若大夫人依旧不依不饶……她今儿个恐怕走不出这南院的门! 这事若是传了出去终究是不好的。 一个私生子敢将主母给暴打一顿,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说不过去。 在别人听来,这便是陈小富的大逆不道。 蔡燕妮显然这时候也更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个私生子与以往不一样。 她并不愚蠢,她至少探明了这个私生子的改变和依仗—— 神将府的侍卫并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都有武功,武功还都不错,但他们在那二人的手下无一人走过三招! 这便说明陈小富的那两个护卫武功极高! 这样的高手是从哪里来的? 显然是老夫人安排的! 这口气,她现在必须咽回去,儿子挨了一茶盏,这个仇……也只能改日再报! 她正要借坡下驴,却不料门外忽然传来喧天的锣鼓声! 阿来走了回来,他站在了凉亭外对陈小富说道: “临安书院王子贤求见少爷!” 陈小富一愣,倒是记起了王子贤这个人来,却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 “好!” 阿来又转身离去,片刻,他带着三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便是王子贤,他的身后是两个中年男子。 王子贤三人并不认识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他们甚至都没看大夫人一眼,他们从大夫人和二少爷的面前走过。 “陈兄……在下王子贤,给你送粮食来了!” 蔡燕妮和陈宥宁顿时吃了一惊,他们看向了陈实,陈实也不知道呀,他苦笑摇了摇头。 他们没有走,他们皆向凉亭方向看去。 陈小富站了起来,一脸的灿烂: “子贤兄,你来就来吧,还送什么粮食呢?” “快快请进,快快请坐……妹妹,煮茶!” 陈若雨目瞪口呆,她咽了一口唾沫沉吟三息坐在了陈小富的下手,当真煮起了茶来。 王子贤一听陈小富叫那俊俏姑娘妹妹……他倒是多看了陈若雨一眼,心里顿时一颤。 他连忙收回了视线,冲着陈小富拱手一礼: “陈兄客气……这位是我父亲,这位是我家的大管家王林。” 陈小富又欢喜的拱了拱手:“原来是伯父,来来来,三位请坐!” 王玉果不是第一次见到陈小富,却是陈小富蜕变之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 他的心里对这位陈公子恨的牙痒痒,但他的脸上却笑开了花。 他连忙拱手还礼:“陈公子客气,草民王玉果见过陈公子!” 毕竟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毕竟是花溪别院的少爷,论及身份这不是他一个粮商可比的,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是这样,犬子说陈公子大善救了万余灾民,犬子受陈公子善举之感召决定也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着这话,他冲着那位大管家使了个眼色,那大管家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陈玉果又道: “草民家里做的是粮食生意,犬子说那么多的灾民要吃饱肚子这需要大量的粮食……” “犬子原本打算给陈公子送来一万担的粮食,但又担心陈公子无处存放,便采用了这么个法子……” 一万担粮食? 这就是百万斤! 这话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此间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陈若雨顿时就抬头看向了王子贤。 蔡燕妮和依旧捂着额头的陈宥宁又看向了陈实,陈实还是不知道呀! 他刚才还在给陈小富说着这粮食的问题,他万万没有料到临安城这位出了名的铁公鸡王玉果王老板竟然要送给少爷百万斤的粮食! 哪怕是最差的糙米,按照现在的价格十六文钱一斤算,那也是一万六千两银子! 关键是现在有银子还不一定就能买到这么多的粮食,因为粮食价格依旧在上涨,许多的粮商现在是捂着等价格继续上涨! 陈小富也没有料到王子贤做了这么大个事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那些灾民们至少不用全吃米糠了。 这么多的粮食分到那些灾民的头上每人都有八十斤左右,自己兜里还有十余万两银票,再向这位王老板多买一些,他们就能很幸福的渡过这个冬了。 “这是一万担粮食的账簿,陈公子可用此账簿在小人的铺子上去提取,直到提取完为止!” 陈小富很是感激。 “多谢子贤兄,多谢伯父!” “你们这是雪中送炭啊,我陈小富感激不尽,来来来,请喝茶!” 他话音刚落,阿来又走了过来。 “少爷,红袖姑娘求见,说……说是给你送银子来了!” 蔡燕妮心里一颤又瞪大了眼睛。 这是个什么情况? 第一百零六章 蔡燕妮惊呆了! 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从照壁后鱼贯而入。 在那群姑娘的后面还有三个男子。 这三个男子陈小富认识其中两个,一个是卓记钱庄的掌柜吴邃,另一个是卓记钱庄的大掌柜卓同书。 大夫人蔡燕妮自然是都不认识的。 这群人从她面前走过也没有人看她一眼,她们和他们都看着坐在凉亭中的陈小富! 他们的眼里只有陈小富! 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笑意如花。 后面那三个大男人也一脸春风,喜意极浓—— 蔡燕妮极度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她得到了这个私生子巨变的消息,她趁着开阳神将去了白羊城的这个机会带着府上的侍卫急急忙忙的赶来,为的就是将这个潜在的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在来的途中她想过种种可能,但不管怎么想,那个私生子唯一的活路都只有一条—— 老夫人出面护着他! 她是铁了心要将这私生子置于死地的! 所以她抵达花溪别院之后,并没有去东院,她直奔南院,为的就是不给老夫人救这私生子的机会! 她没有料到这个私生子的身边竟然有两个高手。 这两个高手轻易将她的十个侍卫击败,她并没有放弃,想的是出门之后命剩下的九十个侍卫再杀陈小富! 可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却在这里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两幕! 这个私生子什么时候人缘如此之好了? 听他们那意思,他这是收留了多少灾民? 这败家的玩意儿,户部的粮库都空了他竟然还收留灾民?! 她心里忽的一惊,她发现自己太过大意了。 所谓人缘,并不是你做了多少好事就能得到多少人的帮助。 它的真正意思是别人看出了你的价值,认可了你的价值,将来彼此都能有利可图,这才叫人缘! 商贾是狡猾的。 在这粮价暴涨的时候,这个粮商还如此大度的送给他百万斤的粮……他这是看中了陈小富的什么呢? 这些女子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姑娘! 她们给陈小富送银子……她们又是看中了陈小富什么呢? 她们能给这小王八犊子送多少银子? 蔡燕妮还是没有出去,她甚至忘记了亲儿子额头上的伤,她决定看个究竟。 这一看,她又看呆了! “即安……” 红袖穿着一身红色的纱裙来到了凉亭外,这一声即安叫的颇有些幽怨: “奴家为你牵肠挂肚,你对奴家……却视若无睹。”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单相思么?” 陈若雨张大了嘴巴看了看那漂亮的姑娘,又看了看大哥那张漂亮的脸,心想小薇嫂子这才离开临安多久? 大哥他、他竟然又有了这么漂亮的红颜? 红袖这时也看见了坐在陈小富身旁的陈若雨,她又乜了陈小富一眼,抬步踏入了凉亭,手中湘妃扇一摇,腰肢儿一扭: “哦,原来身边有了个漂亮妹妹,难怪对奴家不闻不问了。” 陈小富乐了,他又亲昵的揉了揉陈若雨的脑袋: “她还真是我的漂亮妹妹。” “我说,你带着二十四侍女前来这唱的是哪一出?” 没等红袖回答,他已经站了起来,冲着那二十四侍女身后的三人拱了拱手: “吴掌柜、卓大掌柜,这位老人家……里面请!” 二十四侍女分列两旁,三人走入了凉亭。 吴掌柜拱手一礼站在了凉亭的一侧,卓大掌柜乐呵呵拱了拱手: “陈公子大善!” “老夫闻之不甚唏嘘啊!” “这位……他是老夫的老友,你就叫他萧老吧,他也刚到临安,听说了陈公子这一善举定要来看看。” 陈小富微笑摇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来来来,都请坐!” 原本坐在桌前的王玉果一听,一看,心里一咯噔。 他扭头看了吴掌柜一眼,吴掌柜微微颔首。 他连忙站了起来,冲着陈小富拱手一礼: “陈公子,既然有贵客登门,小人这便先告辞!” “这粮簿您收好,您随时可以派人带此粮簿来王记粮铺提粮。” “我等告辞!” 陈小富没有挽留,他也拱了拱手:“伯父高义,我陈小富记在心里,改日定登门拜访!” 王玉果心里一喜:“好好好,陈公子若有暇,便与犬子说一声,小人定扫榻以待!” 三人离去,二人落座。 陈若雨重取了茶盏,斟了两杯茶分别递了过去,她已没有刚才的紧张,这时的她心里极为欢喜也极为好奇。 她又斟了一杯茶,起身朝红袖姑娘走去。 “姐姐,请用茶。” “……你真是他的妹妹?” “嗯,我叫陈若雨,姐姐怎么称呼?” 红袖乐了:“那叫我红袖姐姐,呆会姐姐带你去玩。” “……好!” 入座的卓同书转身对红袖招了招手:“这事还是姑娘你来说吧。” 红袖上前一步,在陈小富的面前骄傲的扬起了脖子: “昨晚临安城所有青楼里的姑娘举行了一场义演……就为了帮你解决你收留了那么多灾民这个事。”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来。 “昨晚的门票收入加上募捐所得,一共是……六十三万二千六百两银子!” “这是捐赠人的名单,今日那些认捐之人将会陆续去卓记钱庄将银子补上。” “这些银子都将存入你的户头,” 陈小富打断了红袖的话,“不,这些银子存于……你去开一个慈善户头,就叫红袖会。” “赈济灾民的银子从这红袖会进出,账户和进出账目先由你管,后面账户和账目得分开。” “得将此事公之于众,不然别人会以为这些银子最后稀里糊涂的进了我的口袋。” 卓同书和萧公公顿时对陈小富刮目相看。 蔡燕妮眉间一蹙,她这才知道这些女子果然是青楼的姑娘…… 这该死的私生子,他竟然与青楼的姑娘也打得火热! 那些姑娘们竟然为他筹集了这么大一笔的银子……这狗东西生得漂亮,现在开了窍,倒是会讨那些姑娘的喜欢了。 只是他还是很蠢啊! 那么大笔银子落在自己的兜里它不香么? 至于灾民……灾民能用几个子儿? 就在这时候,阿来又走了进来。 “少爷,临安书院江老夫子和梁记绸缎庄的梁老板求见,江老夫子说书院也给少爷募集了一些银子!” “梁老板说……少爷所定的那些麻布算他梁记的,他是给少爷退还定金来了。” 蔡燕妮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私生子,粮商送粮,布庄老板送布,青楼的姑娘和书院的学子都送来了银子。 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在临安建立起了如此之高的威望! 此子,恐怖如斯! 必须尽快除去! 否则……后患无穷! 第一百零七章 你是真蠢! 凤历十六年八月十七。 这一天临安城再次轰动。 临安城最大的粮商,那个被称为铁公鸡的王玉果王老板,他竟然破天荒的宣布要支持陈公子收留灾民之善举! 他竟然敲锣打鼓给陈公子无偿捐献出粮食百万斤! 全是稻谷! 今日的粮食价格已是以往的六倍了! 稻谷的收购价格已经来到了十六文钱一斤,折算成银子就是……一万六千两之巨! 这铁公鸡这一次不仅仅是拔了毛,他还放了血! 更令临安城街坊震惊的是昨夜那些青楼姑娘们的募捐! 这一次的募捐,让临安人知道了那些商贾们的富裕—— 单单门票的收入就在二十万两! 募捐的银子更加恐怕! 竟然有足足四十三万余两! 也就是说昨晚去了映月岛观看义演的人有一万人,这一万人平均的捐赠都在四十余两银子! 捐献最多的是梁记绸缎庄的梁齐峰梁老板。 他捐出了足足一万两银子! 捐的最少的也都有二十两银子。 城守大人捐出了三千两银子,这是一条线,捐献三千两银子以上的都是临安城有名的商贾,做的都是大生意。 城守大人昨夜承诺过,说凡是捐赠者,其名都将会写入临安县志,还会刻于北亭的石碑之上。 城守大人说这石碑上落名的顺序就按照捐赠的多少来…… “梁老板捐了一万两,他肯定是排在第一。” “可王老板捐的百万斤粮食折算银子的话是一万六千两!王老板才应该排在第一!” “你们争个屁,人家梁老板今儿个一大早也去了花溪别院!” 有人好奇的问道:“怎么?梁老板又向陈公子捐赠了银子?” “这倒不是,梁老板是要给陈公子送去麻布四十万丈!” “四十万丈麻布就是四万匹,一匹麻布三百文钱,这就是一万二千两银子!” “再加上梁老板捐献的一万两,梁老板拢共就出了二万二千两,他肯定是第一!” 夕阳下,茶楼里的茶客们对此事议论纷纷极为热闹。 钱士林与孙子钱四两坐在半夏茶楼大堂的一角默默的听着。 一直听到夜色降临,那些茶客们纷至散去,爷孙二人这才走出了半夏茶楼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马车向庆园而去。 “看见了没有?这就是名。” “即安之名,从原本的才高八斗变成了大善人。”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转变。” “才高八斗能带给他的好处是会有许多的文人与之结交,入了仕途会有许多的文官因为他的才华而欣赏他。” “但他做了这件大善之事就不一样了。” 钱四两眼睛一亮:“爷爷,此善名是不是会让他平步青云?” 钱士林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这样的善名只会让他在官场举步维艰!” 钱四两一怔,愕然片刻:“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这善事造成的影响太大,给他贴上了一个大善人的标签。” “这样的标签会令许多人嫉妒,也或者说是忌惮。” “当然,会有一部分官员因此对他更加欣赏,但更多的官员却会疏远他,甚至提防他敌视他。” “即安将所有捐献的银子在卓记钱庄开设了一个专门的账号,他的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为的是这些银子的去向能受到监督,也是为了他的清白。” “可这样的行为在某些官员看来便是过于珍惜羽毛,一个过于珍惜羽毛的人入朝为官,他便会很清廉,便会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讲……讲规矩,讲道理。”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官场并不讲多少道理。” “官场的规矩也不是落于纸上的正大光明的规矩,而是彼此间潜在的相处方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官官相卫就是这种规矩的一种体现。” “利益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种规矩的维系。” “显然即安要讲的规矩与官场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他会被排挤在那利益群体之外,因为他会坏了别人的事,挡住别人的路,所以他在官场恐怕将寸步难行。” 钱四两愕然:“这做个好事岂不是还变成了坏事?” 钱士林沉吟三息:“如果单单就仕途的通畅而言,这确实不是个好事。” “你要记住,一潭污水里是容不下一滴清水的。” “但对于即安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 这话就很绕了,钱四两顿时就听不懂了。 钱士林一捋长须: “他若是与朝中官员同流合污,他必会处于危险之境。” “他若是成为庙堂中绝大多数官员之敌……他反而会受到陛下重用。” 钱四两还是一脸懵逼。 钱士林没有解释,他看着这孙子,笑道:“你不是很崇拜他的么?要不爷爷就将你送到他的身边给他当一个……书童?” “他还没有自己的心腹嫡系,你若是能留在他的身边,对你的将来许有极大的好处!” 钱四两思忖良久摇了摇头:“孙儿还是想要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孙儿坚信朝堂之上还是有许多清官的,孙儿愿成为其中的一滴清水。” “若清水成了潭,又何惧那些污水?” 钱士林一捋长须欣慰一笑:“嗯,你有暇可多去花溪别院走走。” …… …… 花溪别院。 东院。 庄老太太仔细的给陈宥宁的额头上敷了药,偏着头看了看这个孙子,关切的问了一句: “还疼么?” 陈宥宁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疼……!” “他、他、他用那茶盏是想要砸死我啊,还请奶奶给孙儿做主!” 庄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即安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是不讲道理的人!” “起来吧,奶奶不会为你做主的,奶奶倒是要告诉你一声,他是你、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怎么就不能学若雨呢?” “你怎么就觉得他会与你争夺开阳神将府的家产和爵位呢?” 庄老太太抬起了头,看向了躬身站在一旁的儿媳妇蔡燕妮。 她眉间微蹙: “从老身来花溪别院你就很清楚老身是来这里护着即安的!” “老身上次去帝京又给你说过他叫陈小富,字即安……他小富即安一辈子就行,可你偏偏就听不进去也或者是听不懂!” “你在帝京呆的好好的,老身就不明白你风风火火的跑来临安做甚?” “老身更不明白你啥事都不知道就跑去南院,还带着侍卫,还想要即安的命!” “你是真蠢啊!” “他究竟哪里招你惹你了?” “还是有人在背后鼓动你来做这样的蠢事?” “你临行前就没有回娘家问问你父亲忠义候么?” 蔡燕妮抬起了头来。 她忽的婉儿一笑:“婆婆不要生气,我这不是听说即安有惊人的变化么?” “实在很是好奇,这便急急忙忙的来了。” “倘若我真要对即安不利,哪里会只带了十个侍卫入南院?” “媳妇也就是试试……试试他的胆量和魄力。” “他爹说他极有可能会来帝京,极有可能陛下会赐他个官儿,他如果还是如以往那般软弱……这帝京不去也罢。” “今日见他果然是不一样了,媳妇这也就放心了。” “至于开阳神将府……今日见了即安,开阳神将府就由他来继承吧。” “毕竟他是陈家的长子,毕竟他有比肩大儒的才学还有一颗仁慈的心。” 跪在地上的陈宥宁一听就惊呆了! 他抬起了头:“娘……!” 蔡燕妮打断了他的话:“你起来,随娘去给你大哥道歉!” 第一百零八章 以退为进 蔡燕妮这番话不仅仅令陈宥宁找不着北,也令庄老夫人吃了一惊。 庄老夫人神色严肃的看向了蔡燕妮,蔡燕妮依旧一脸的平静。 陈宥宁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的倔强: “娘,孩儿不可能给他这个私生子道歉!” “啪……!”的一声脆响,蔡燕妮一耳光就抽在了陈宥宁的脸上。 “放肆!” “他是你大哥,你再敢说他是私生子……娘打烂你的嘴!” 陈宥宁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娘。 “你、你打我!” “你竟然向着那个私……” “啪!” 蔡燕妮反手又是一耳光,活生生将陈宥宁的话给扇了回去。 她的面色顿时阴沉,她盯着陈宥宁:“娘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么?” “你这是翅膀硬了也不将娘放在眼里了么?” 陈宥宁怕了。 他将这口恶气给活生生吞到了肚子里。 他垂下了头,捂着腮帮子低声说道:“孩儿……不敢!” 蔡燕妮看向了庄老夫人,歉意的笑了笑:“都怪媳妇平日里太宠着这孩子,让婆婆看了笑话。” “这些年来,身为即安的姨娘,我确实对他缺少了关爱,不瞒婆婆说,那也是我的私心。” “心里终究难以接受夫君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更难以接受这个孩子还得到了婆婆的悉心照顾,便觉得、觉得是婆婆偏了心。” “可这些年过去我渐渐也想开了,诚如婆婆所言,他在临安小富即安,宥宁在帝京……这孩子读书尚可,只是顽皮了一些,以后多加管教去军伍之中磨炼磨炼许能成才。” “他们兄弟二人各有各的路,本不用我再去操心什么了。” “可前些日子得知即安跳楼因祸得福有了比肩大儒的才华,我便觉得很惊讶。” “又得知他得罪了左相府的那位潘公子……我便坐不住了,便想要来临安看看。” “婆婆也知道左相的权力极大,背后还有个二皇子,我这就有些担心这件事会不会给开阳神将府带来麻烦……” “上午与即安一见,这孩子,” 蔡燕妮竟然笑了! 看不出笑里藏了刀! 她的笑看上去竟然很是自然很是欣慰! “他出乎了我的预料,他确实长大了,也确实跟换了个人一样。” “他比宥宁有才华,有胆魄,有智慧,所以……我以为他继承开阳神将府才是最好的。” “毕竟是长子!” “毕竟对开阳神将府更有利。” 陈宥宁目瞪口呆。 老夫人也惊讶的看着蔡燕妮,“你……真心话?” “为开阳神将府计,媳妇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你能这么想,老身很欣慰。” “还是老身以前给你说的那句话,花溪别院是即安的,至于开阳神将府……他不会染指。” “现在不会,将来就算他去了帝京入了官场也不会窥觑开阳神将府。” “老身倒是要给你母子多说两句……” “莫要视即安为敌,他不是你们的敌人!” “与即安走的亲近一些,对你,对宥宁都大有好处!” “至于道歉就不必了,即安很忙……你的这番心意老身会代你转达,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帝京?” 蔡燕妮沉吟三息:“那歇息两日便回帝京。” “嗯……宥宁啊,” 陈宥宁躬身一礼:“孙儿在!” “你被你哥砸了额头,你心里是不是还很怨恨?” “……回奶奶,孙儿不敢。” “你是奶奶的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奶奶还是要说你两句……在你哥哥面前谦逊一些,不要将仇恨放在心里,你有许多地方需要向他学习!” “曾经的他在你眼里如蝼蚁一般,现在的他……无论是才学还是为人处世,你与他相去极远!” “奶奶总不会害你的!奶奶可不希望以后看见你们兄弟二人兵戈相见!” 陈宥宁沉吟三息,又躬身一礼: “孙儿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若雨呢?” “……她在南院。” …… …… “大哥,你以前是装傻么?” 南院后花园凉亭。 陈若雨双臂趴在桌上,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陈小富。 这时的她心里已没有了丝毫的恐惧与担忧,她看着陈小富的视线里只有……崇拜! 陈小富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是啊,大哥以前装傻装的像么?” 陈若雨眉眼儿一弯,“可像了!” “只是那时候我还小,倒不觉得是傻。” “大哥,明天带我抓蛐蛐看蚂蚁好么?” 陈小富:“……好!” “大哥,你在写什么?” “写十里河新农村规划。”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怎么安置那些灾民……收留灾民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啊,大哥得让他们有归属感。” “归属感是什么?” “就是让他们有家的感觉啊,将这里当成他们的家,这样他们就不会走了。” 陈若雨:“……哦,你要养他们一辈子呀?” “不是,他们有手右脚的可不能白吃白喝,他们也得干活,也得种田。” 陈若雨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大哥这是假收留之名,行奴役之事!” 陈小富:“……” 陈若雨的这个总结一针见血,陈小富做这所谓的善事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这是一举两得之事,那些灾民们落户在了这里,他们肯定会过上比在原籍更好的日子。 而他陈小富呢,有了这一万多号人,也能做更多的事。 陈小富转移了话题:“你在帝京每天都做啥?” 陈若雨撇了撇嘴:“看看书,做做女红,偶尔出去逛逛,挺无聊的。” “你已及笄,可有人上门提亲?” 陈若雨脸蛋儿一红:“……倒是有。” “都有谁?” “瑶光神将府的三公子霍初三,还有天璇神将府的大公子林动……再有就是集庆安国公府的长孙音小河。” 这些名字陈小富一个都没听过。 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看向了陈若雨: “你都见过?” 陈若雨摇头:“未成亲前哪里能见?” “那你总听说过吧?你中意哪一个?” 陈若雨捂脸:“大哥……这种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我能做主的?” 陈小富咧嘴一笑: “小妹啊,听哥的,婚姻这种大事你一定要给自己做主!” “你不要急,慢慢看,二十岁成亲也不迟。” “倘若父亲和姨娘逼你成亲,倘若你并不喜欢,你给大哥来封信,大哥给你做主!” “好了,你一路舟车劳顿,早些去歇息吧。” 陈小富起身,陈若雨抬头:“你也要歇息了么?” “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看看那些灾民。” 第一百零九章 少女心思 凤历十六年八月二十二。 临安有雨。 这是一场久违的雨。 雨不大,但多日的暑热骤降,便有了几分秋凉的感觉。 瓦泥山上开采铁矿石这事已暂时停止,现在有了银子有了粮食,陈小富得赶在寒冬来临之前解决那些灾民们的住宿问题。 人多力量大,在张大牛的带领下,足足八千余人从瓦泥山山顶来到了瓦泥山南麓。 短短几天时间,十里河两岸的那些杂草灌木几乎被清理一空。 在十里河的上游处,陈小富在这里规划了十余个分别可住下千人的巨大的木头房子—— 这依旧是那些灾民们的临时居所,将来十里河村建设好之后,这些木头房子或可作为仓库存在。 他这些日子除了练武之外便游走在十里河的两岸,他需要实地观察实地去规划十里河村该如何建设。 神将府那位大夫人蔡燕妮并没有小住两天就离开,原因是陈若雨不想走。 陈若雨这几人都跟在了陈小富的身边,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大哥的不一样。 不是诗词文章。 这些日子大哥没有做一首诗词文章。 他与那些灾民们打得火热。 不,那些灾民已不能再称之为灾民,他说,他们是十里河的村民。 大哥在村民们心中的地位极高! 那些村民们虽然依旧穿着破旧的衣裳,但他们的衣裳却洗得干干净净。 那位梁书喻梁公子来过别院两次,说第一批麻布大抵会在这几天到货,问衣服的裁剪怎么办? 大哥找来了那位红袖姑娘。 红袖姑娘带来了一大群的姑娘! 那些姑娘们用了足足四天的时间给村民们量体,记于纸上,她们成了大哥免费的裁缝! 一文钱不给,那些姑娘们非但没有怨言,反而一个个还极为欢喜—— 大哥大言不惭的说,这便是他的魅力! 陈若雨某天随红袖姑娘去临安走了走,去映月岛坐了坐,她知道了大哥在这些姑娘们的心里确实有着难以抵抗的魅力。 曾经,她是看不起青楼的姑娘们的。 觉得她们很低贱,很肮脏,是男人的玩物,是最下等的人! 但现在她已改变了观念—— 用大哥的话说便是…… “所谓伎,她们并不卖身,她们之所学并不比书院里的学子容易。” “她们不仅仅需要姣好的模样,还要能歌善舞,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才行,很不容易。” “就算是娼……她们许多人也是为生活所迫。” “她们用自己的身子赚钱就很低贱么?哥并不这么认为。” “总之呢,活在人间不易,她们都有一颗受伤的心,她们并没有对社会造成任何危害,就算她们被某些事伤的极深,也难以掩盖她们内心深处的那抹善良。” “强颜欢笑的背后是落寞,落寞的背后……依旧有良知。” “所以,她们其实比这天下许多道貌岸然的人更高贵,更可爱。” 陈若雨与红袖姑娘就这样结为了姐妹! 红袖年长为姐,她小三岁为妹。 那天在映月岛上,她们坐在西子湖边,吹着西子湖的风说了许多话! “妹妹,姐姐我也要去帝京!” “……你不是才夺得了花魁么?去了帝京岂不是又要重新去争夺了?” 红袖仰着脖子,风吹得她那一身红衣猎猎,吹得她一头秀发飘飘。 她的眼眺望着远方,陈若雨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的一抹明亮的光! “不去青楼了,你大哥虽不是世俗之人,但姐姐我若是想要与他走的更近一些这青楼的身份确实有些不太好听。” “……那你准备去帝京做什么?” 红袖嘻嘻一笑:“入公门!” 陈若雨大吃一惊! 公门就是公家的门。 入公门就是成为公家的人! 也就是朝廷的官员! “你……你以女儿身入公门?” “是呀,先保密,以后你会知道的……别告诉你大哥,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所以,大哥的这位红颜她究竟怎么入公门呢? 她这是为了大哥才想方设法的入公门么? 她知道大哥有个未婚妻的呀! 在临安七天,这七天令年仅十四岁的陈若雨从昔日的懵懂中走了出来,她因为大哥陈小富接触了许多人。 有那些灾民们。 有青楼的姑娘们。 有临安书院的学子们。 有临安城的商人们。 也有临安城的官员们。 她的眼界就此打开,便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呆在开阳神将府的深闺中绣花,然后等着出嫁。 她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 她很想就这样留在大哥的身边向大哥多学习一些东西,但……娘亲说必须要回帝京了。 少女颇为忧郁。 坐在南院后花园的凉亭中,看着亭外的雨,看着荷塘里凋零的荷花,面色愈发戚戚。 “别难过,又不是生离死别。” 陈小富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到了帝京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小薇。” “应该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去帝京了……年尾,最迟明年初。” “就算女皇陛下没有召我入帝京我明年初也是会去的。” 陈若雨看向了陈小富:“倘若女皇陛下没有封你个官儿,你参加明年的春闱么?” 陈小富大手一摆:“我可没那本事,要想通过科举考入帝京恐怕比带兵打入帝京还难。” “大哥我对当官其实并没啥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做生意啊,赚银子,赚很多很多的银子!” 陈若雨眼睛忽的一亮:“那……你若是去当了官,这做生意的事就交给我来,如何?” 陈小富倒是没料到这个妹妹还有这样的爱好。 他并不担心这个妹妹会不会做生意,他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出面来做一些生意。 “好啊,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若雨顿时欢喜,“大哥,你要做什么生意呢?” “大哥做的生意与众不同。” “……卖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证一本万利!” 陈若雨不知道怎样的生意能够一本万利,陈小富没有说她便没有问,她甚至没有怀疑,在她心里,这个大哥几乎就是万能的! “那你到了帝京就来府上住。” “不,我叫你嫂子在帝京买一处宅子。” “……你有那么多银子?” 陈小富咧嘴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随手就取了几张递给了陈若雨: “可不是那些人的捐款,是大哥我实打实赚来的。” “你明儿个一早就要回去了,也没给你买什么礼物,这临安城也没啥好买的。” “拿着,虽说你已经很漂亮了,但再打扮打扮更漂亮一些不更好么?” “还是那句话,结婚这种事莫急!” “那是一辈子的大事,要嫁就要嫁个你爱的、也爱你的,还要有点本事有点趣的男人!” “哥又要出去了,你去东院吧,你还没好生陪陪爷爷和奶奶。” 陈若雨迟疑片刻接过了银票,仰着脖子问道: “这下着雨你要去哪?” “庆园……刚才钱老派人来叫我去庆园陪他喝一杯。” “我若是喝醉了,明早就不送你了。” “给你的那把匕首和那个暴雨梨花针,尤其是暴雨梨花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走了,” 陈小富走出了凉亭站在了雨中,背对着陈若雨挥了挥手: “一路顺风!” 第一百一十章 能臣与权臣 对于这个妹妹,陈小富打心眼里是疼爱的。 对于那位大夫人,因为这个妹妹的原因,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不闻不问—— 这几日那位大夫人倒是来过南院,态度与第一天自然不一样。 她甚至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在陈小富的面前再没有丝毫的颐指气使,但陈小富也并没有因此而对她表现出多少善意—— 他无法判断这位大夫人的示好究竟发自内心还是表面文章。 那天他一茶盏将陈宥宁的额头砸破,陈宥宁可是这位大夫人的心头肉! 本以为她会找机会给陈宥宁报仇,却不料她竟然就这样举了白旗算是投降了。 她如果真就这么简单倒是个好事。 可陈小富总觉得她并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他的对策是不冷不热。 至于那个弟弟,这几日里他也来过南院两次。 不过那两次他都是站在远处默默的看着,没有与自己说一句话,更没有叫自己一声大哥。 随他吧。 记忆中原主对这二位本就没啥好印象,陈小富也没那功夫去调教他。 要说帝京的开阳神将府,真正令陈小富上心的人只有陈若雨一个。 就连他那个便宜的爹,陈小富也没有多少好感。 这源于原主记忆里的仇恨,也源于在这个父亲对自己这个私生子的不负责任。 将这些念头抛开,他掀开了车帘。 天色已黄昏。 细雨依旧濛濛。 …… …… 庆园。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西子湖上,如烟,似雾。 湖柳亭里茶烟袅袅,茶香阵阵。 今日钱士林钱老并没有坐在这亭中的上位,他陪坐在侧位! 今日这里也没有临安城守葛子健,就连他的孙子钱四两也没资格站在此间。 上位坐的是大周王朝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今日午时左右抵达了临安城! 两千余里的官路,她只用了十二天便赶到。 这一路当真是风尘仆仆。 没有人知道她来了临安,下榻在了庆园,这之前就算是钱士林也不知道女皇陛下来了。 不过这位陛下好侍候。 钱士林吩咐了下人给女皇陛下烧了一大锅热水,女皇陛下自己沐浴了一番之后换了一身青色的麻衣,整个人倒是看不出多少疲倦来。 反而是老鬼…… 钱士林自然是认识老鬼的。 转眼十余年没有见,他万万没有料到老鬼真的很老了。 老鬼很疲倦。 他到了庆园在钱士林安排的客房中倒头便睡,这一睡就睡到傍晚时候才起来。 当小仙推着老鬼来到湖柳亭的时候,钱士林已与女皇喝清了三壶茶! 自然也说了一下午的话! 这些话几乎都是关于陈小富的! 所以,女皇陛下知道了陈小富遇刺,知道了他收留了一万多的灾民,也知道了临安城那些人的义举。 “这孩子至少心地善良,” 钱士林斟茶,又道: “本性肯定是不错的,他确实也不是借着救那些灾民做做样子博一个善人的名头,他这些日子为那些灾民做了许多事。” “实实在在的事!” “前几天他去了一趟城守府,请了城守葛子健等官员去了一趟瓦泥山——就是他临时安置那些灾民的地方。” “他将所有的灾民都落户在了临安……都落户在了花溪别院,毕竟按照规矩要落户得有田地。” “听说他带着那些灾民们在瓦泥山南麓的十里河两岸正在开垦荒地,听说他要在那地方以这些灾民为基础建一处村子,村子就叫十里河村。” “凡此种种,都表明他是真的要将那些灾民留下,是真的想要给那些灾民一个新生。” “所以……老臣以为,这孩子可堪大用!” 女皇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 她忽的一笑看向了老鬼: “如此说来,即安有能臣之相,而无权臣之能了!” “他放在你那棺材里不合适。” “他很阳光,你那棺材里很黑,一个阳光的少年是难以做出太过黑暗之事的,所以……” 老鬼毫不犹豫就打断了女皇陛下的话: “陛下,您不是多次说过老奴那地方太黑令你不舒服么?” “老奴一直想让那地方变得光明一些,可您也知道老奴并不喜欢光明,所以内务司在老奴的手上它很难如陛下所愿。” “可若是内务司交到了即安的手里……老奴相信那地方很快就会变得明亮起来。” “或许那样的内务司才是陛下您所喜欢的,所放心的。” 钱士林一听顿时大吃了一惊—— 他这才明白女皇陛下派了天使到临安却迟迟没有向陈小富宣旨的原因! 原来并不是女皇陛下不想用陈小富,而是老鬼这老东西竟然想让陈小富接手内务司! 内务司是个什么地方他比朝堂中的绝大多数官员都清楚,他正打算劝劝老鬼,但脑子中念头一闪,到了嘴边的话便没有说出去。 他给老鬼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女皇陛下深深的看了老鬼一眼:“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朕!” 老鬼接过了茶盏,沉吟三息又道: “陛下,您需要的并不是能臣,您真正需要的是权臣!” “但内务司不一样。” “内务司要想如陛下所愿成为一个光明的地方,它就不能要权臣,它需要能臣!” “权臣是老奴这样的人,对于陛下而言有用却又不能大用。” “但即安不一样。” “老奴相信即安接手了内务司,陛下就能放心的用内务司了,那么内务司就不再会是陛下心里的刺!” “它能成为陛下手里的剑!” 这番话似乎打动了女皇,她没有再说话。 她看向了雨雾中的西子湖畔,她的那双眼眸似乎也变得朦脓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间就变得无比寂静,只有细雨的沙沙声。 小仙这才觉得这些人好复杂。 她不喜欢这样的沉闷,于是说了一句: “你们就不问问陈小富他的想法么?” 女皇顿时嘴角一翘:“呆会他来了不要让他知道朕的身份。” 她看向了钱士林: “从现在起,朕就是你的……远房侄女。” “至于老鬼,你就是我的管家。” “至于你,” 她又看向了小仙:“你就是我的丫鬟,你最好不要说话,听到的一切也都烂在肚子里。” 小仙撇了撇嘴:“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老鬼一叹:“来不及了。” 有书童从雨中走来。 “主人,陈公子到!” “……有请陈公子!” 小仙扭头望去,便见雨中走来了一穿着一身白衣的翩翩少年! 他走在通往湖柳亭的西子湖畔,没有撑伞。 一身白衣飘飘,一头黑发飘飘。 亭中的所有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女皇陛下眉间微微一蹙。 老鬼那张老脸微微一笑。 钱士林最为平静,脸上也是一脸的欢喜。 小仙…… 她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这少年怎能生的如此漂亮? 他从雨中来。 似从画中来! 他不是神仙,却仿佛步步生莲。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语出惊人 上 陈小富距离湖柳亭越来越近,小仙看的越来越清楚。 她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瞪得大大的—— 她忽的就想起了蜀山剑宗的那位小师叔李凤梧! 这个小师叔不仅仅性子孤僻,他还很是自恋! 他在蜀山剑宗那么些年都在蜀山后涯结庐而居,天天都在看着那云卷云舒。 记忆中他说的话不多。 但说的最多的一句却是—— 小师叔我就算入不了武道也能靠脸吃饭! 小师叔很帅! 对此,蜀山剑宗的所有人都无法反对。 曾经小仙也以为小师叔是天下最帅的男人,但现在…… 她觉得若是小师叔见到了陈小富,恐怕会拔剑! 他或许不会允许比他更帅的男人存在于世间。 就在小仙魂游天外的时候,陈小富的声音从细雨中传来: “钱老……今儿个咱们是说诗词文章呢还是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已至凉亭外。 他看见了凉亭中不止钱士林一人! “哦,有客人在?” “那小子要不改天再来?” 钱士林顿时就笑了,他冲着陈小富招了招:“都不是外人,要请你太难,你快快进来。” “那我就不客气!” 说着这话,他抬步走入了凉亭。 阿来看了看亭中的人,他站在了凉亭外。 哑巴并没有跟着到这里,他在进入庆园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重山! 重山让他留了下来。 重山是老鬼十二义子之一,哑巴……他几乎就是老鬼收养的孙子! 女皇在此,哑巴不知道,但女皇陛下是认识哑巴的! 所以,重山留在庆园的大门口,将哑巴拦了下来。 陈小富并不知道,便没在意,只以为他们是熟人罢了。 他此刻的视线落在了老鬼的那张轮椅上,又落在了老鬼那空荡荡的裤管上,最后才落在了老鬼的那张鬼一样的老脸上。 一看就是个可怜的老人。 这个老人身后那个掌着轮椅的姑娘倒是明媚。 他坐在了下首位置,便是在女皇陛下的正对面。 他的视线从女皇的脸上不作痕迹的扫过,便主动拎起了茶壶来一一添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钱士林这才介绍道: “她……她是老夫的远房侄女,也是今日才到。” “他……” 钱士林指了指轮椅上的老鬼:“他是我这侄女的管家,莫看他身有残疾,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今儿个请你来咱们还是不说诗词文章,就是老夫想知道你为何要救那些灾民?” “老夫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一善举或许会让朝堂中的许多人不高兴。” 陈小富摇头苦笑: “钱老,给你说句真心话,救那些灾民的时候我哪里想过那么多?” “就是看他们太可怜!” 陈小富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变得深沉了几许: “您老是不知道啊,那天我去了城外,就在那些灾民堆里。” “我看见了嗷嗷待哺的婴儿因为母亲没有奶饿的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我看见有的老人摔断了手臂,因无钱医治那手臂就吊在膀子上,只有一张皮连着。” “还有受伤的人,他们的伤口因没有得到包扎治疗,伤口化了脓,甚至生了蛆,散发着阵阵恶臭。” “那景象……” 陈小富又摇了摇头,一声叹息:“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难以相信的。” “在那样的场景中,我哪里还能顾及什么?我只想着救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要说起来,咱大周建国才十六年余,一场水灾就酿出如此凄惨的人间悲剧……” “钱老啊,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 他摆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了,这些话题太敏感。” “至于你老说此举会让朝堂中许多人不高兴,我管他们高不高兴,我高兴就成,那些灾民高兴就行!” 女皇一直看着陈小富,这时她忽的开口说了一嘴: “这里也没外人,就算是有敏感的话语也不会传了出去,你倒是畅所欲言的说来听听。” 陈小富也看了看女皇,这是个三十多岁很是富贵的女人。 三十四岁的女人与十四五岁的姑娘有着不一样的美丽—— 十四五岁的姑娘青涩中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三十四岁的女人成熟中带着几分阅人无数的魅力。 尤其是这个女人! 她虽然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灰白麻衣,她仅仅戴着一副简简单单的耳坠,但她坐在那里却偏偏给人一种高贵的气息! 那是智慧与美丽共存经过岁月的洗礼所呈现出来的,这样的美很是厚重,非常人能够欣赏。 非常人懂得欣赏。 她既然是钱士林的远房侄女,那要么是官宦之家的女主人,要么家里就做着大生意。 也或者两者皆备。 陈小富还是看向了钱士林。 钱士林微微一笑:“此间话此间了,再说……就算是女皇陛下也不会因言治罪,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话挺有深意。 钱士林不知道陈小富这个愣头青会说出怎样的惊人言语出来,他必须提前堵住女皇陛下的嘴! 陈小富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可就真说了!” “别磨叽,畅所欲言!” 陈小富酝酿三息,开口说道: “钱老啊,我原本以为咱大周朝花团锦簇,可在见到那些灾民的时候,我才发现这花团锦簇的背后已千疮百孔!” 钱士林吓了一大跳! 心想这小子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他瞄了一眼女皇,女皇眉间轻蹙倒是没有别的异样。 陈小富此刻压低了声音,但声音中的沉重却多了几许: “我就在想,当灾难发生的时候,地方的官员在做什么?” “当灾情送到宫里的时候,咱们那位女皇陛下她又在做什么?” 这话令钱士林心里猛一咯噔! 他又不动声色的瞄了女皇一眼,女皇陛下此刻正注视着陈小富,面色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小仙的双眼也一眨不眨的盯着陈小富。 站在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见陈小富的侧脸,却依旧觉得很帅,此刻听他再如此一说,便又觉得这家伙好大的胆! 反倒是老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就是赈灾么?” “哪里有那么难的?” “我敢肯定朝廷有发放赈灾的粮食,我甚至能断定朝廷的那些傻叉发放的还是很好的粮食!” “不管咱们那位女皇陛下有多白痴……” 钱士林心肝儿乱颤,女皇这时面色陡然一寒,但陈小富并没有看她的脸色,他盯着钱士林,又道: “百姓终究是她的子民,她或许不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种道理,她为了她的名声也是要拯救那些灾民的,所以,她一定会下旨让那些官员们赈灾!” “她食着肉糜,为了脸上有光,她会让那些官员给灾民最好的粮食来表现她的仁爱。” “我为什么要说那些官员是傻叉呢?” “因为他们不懂好的粮食就必然会被层层克扣!” “再加之今年粮价的暴涨,他们就会克扣的更厉害!” “粮食就是银子!” “有几个当官的见了银子不眼红?” “最终导致落到灾民手里的……恐怕就只剩下了一碗粥!” “家园岂能呆得下去?” “他们只能逃难,也或者揭竿而起造个反!” “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人若是就要饿死了,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语出惊人 下 钱士林看了看陈小富,胆战心惊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又小心翼翼的瞄了女皇一眼,还好,女皇陛下似乎忘记了那‘白痴’二字,她眉间微蹙嘀咕了一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忽的又看向了陈小富,问了一句: “那以你之见,女皇陛下一番好意用最好的粮食赈灾这还错了?” 陈小富没有多想,他开口就道: “当然错了!” “错得很离谱的!” “这么给你说吧,河南道受灾面积极大,就算是派出户部所有的官员来监督恐怕人手也是不够的。” “就算够,也极有可能出现户部的官员与地方官员勾结中饱私囊这种事。” “就算女皇陛下亲自来,她又不是神仙,她也堵不完那么多的漏洞,下面的官员要背着她搞点事情这实在很简单。” “那是人性的贪婪,根本就防不住!” 女皇愣了片刻,“那怎么办?就不救了么?” 陈小富微微一笑: “那倒不是,救肯定是要救的,不然他们真的会谋反,只是赈灾这东西得讲方法。” “……什么方法?” 陈小富眉梢一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最差的米,甚至在米里掺入大量的沙子!” 所有人顿时一惊,女皇陛下眉间一蹙:“掺入大量的沙子这怎么能吃?” 陈小富一乐:“这位大婶你太单纯。” 这位大婶…… 钱士林又吓了一大跳! 这位大婶一句话你的小命都没了! 他觉得有些热,连忙撩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便听陈小富又道: “你是不知道人饿的受不了的时候,莫要说掺了沙子的米,就算是土他们也会吃!” “但掺了大量沙子的米,没有哪个贪官污吏会去下手,因为卖不掉。” “卖不掉就不能变成银子。” “这便没有利益!” “有利可图的时候,尤其是这利还很大的时候,那些官员会毫不犹豫的求利。” “当没有利益可图的时候,那些官员就要求名,他们就会真的去赈灾。” “那么所有掺了沙子的米就能送到灾民们的手里,灾民不会嫌弃,只会感激!”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但咱们那位女皇陛下却不懂!” 陈小富摇了摇头:“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 钱士林忽然觉得还是应该和陈小富说诗词。 陈小富这话一出口似乎也觉得不妥,他看向了女皇陛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是说你,你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大婶,你家生意做得很大吧?都做些什么生意?” 女皇想砍了这小子的脑袋! 她觉得自己不能去看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看了就会很生气! 明明是很好的主意你好好说话不行么? 他偏要怼自己几句! 有多久没有人敢这样对朕说话了? 这小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淡然说道:“我家生意确实做的挺大……什么生意都做。” “哦,那以后我若是做生意便找你合作合作。” “……好啊,你就不怕我头发长见识短让你亏了么?” 女人,果然是记仇的!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大婶,你的见识比头发还要长!” 女皇放下了茶盏又看向了陈小富,眉眼一挑:“这就是口是心非?” 陈小富果断的摆了摆手:“绝对不是!” “我陈小富别的本事没有,识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大婶一看就是个精明人,做生意有盈有亏这很正常,就算是真亏了,我陈小富也绝不会埋怨大婶半句!” 女皇乐了。 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当真是百媚生! 少妇的杀伤力果然是巨大的! 陈小富连忙收回了视线,便听这大婶又说道: “等你想要做生意的时候咱们再好生聊聊,现在……你继续说说咱们的那位女皇陛下。” 陈小富耸了耸肩: “我也没见过她,倒是书中对她多有赞誉,只是那些赞誉看来有失偏颇,就是有拍马屁的嫌疑。”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皇帝可并不是坐在龙椅上接受万民朝拜就行的!” “那是一个职业!” “就像书院的夫子,教不好学生,这个夫子就要下课。” “就像医馆的郎中,医不好病就要关门。” “就像军中的将军,不会打仗就要全军覆没。” “这皇帝当不好危害就更大,遭殃的可就是天下百姓!”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皇帝熊,则熊一国!” 女皇眉间一蹙:“那你这话的意思是……最好换个皇帝了?” 钱士林冷汗直冒,这萧瑟的秋雨明明有几分凉意,他竟然汗湿了衣衫! 他很想终止这场谈话,但此刻显然已脱离了他的掌控,这就要看陈小富如何应对了。 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那倒不是。” 陈小富摆了摆手:“换谁当皇帝其实都差不多,你看千年历史,正儿八经能称为明君的能有几人?” “皇帝是个职业,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缺点就会犯错。” “所谓的明君不过就是错犯的少一点,执政的政策偏于百姓多一点,对各级的官员管控的更严一点。” “这事儿很复杂,若要说得说上几天几夜,咱们就长话短说。” “要想当个好皇帝,其实只需要懂得用好人,懂得约束好各级官员的权力。” “绝对的权力一定会产生绝对的腐败!” “只有将权力关在笼子里,才能够真正做到国泰民安长治久安!” 陈小富一席话说完,钱士林松了一口气,同时陷入了沉思。 女皇陛下依旧眉间紧蹙,她也陷入了沉思。 绝对的权力一定会产生绝对的腐败,这句话深深的震撼了所有人,除了小仙。 小仙稀里糊涂,她只觉得这位陈公子好大的狗胆! 好刺激! 好好看! 好有道理的样子。 数息之后,女皇眉间一展,淡然的又问了一句: “那要如何将权力关在笼子里?” 陈小富摆了摆手:“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哎,今儿个实在说的多了一些,过了过了!” “主要是意难平,终究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位大婶,这位大爷,这位……姑娘,你们听听就好,本人瞎扯,其实啥也没说,本人对那些话概不负责!” 陈小富没有注意女皇的脸都黑了。 他乐呵呵又道:“对了,钱老,小子路过闻香楼的时候订了几个菜和一壶酒,应该就快送来了,咱们一起喝一杯,不说国事!” “说点高兴的风花雪月之事!” 他俯身,神色猥琐:“钱老,帝京那地方哪个青楼里的姑娘最俏?” 钱士林一家伙给呛得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这个……老夫真不知道!” 陈小富咧嘴一笑:“钱老,这个真可以知道,来来来,给小子说道说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湖夜饮 淅淅沥沥的秋雨不知何时已住。 天色已暮。 湖柳亭里挂上数盏大红的灯笼。 阴沉的夜空也不知道何时放了晴,夜空中有繁星点点,雨后看去似乎更加高远。 湖柳亭的这张桌子喝茶还行,吃饭就显得有些小。 摆不了几个菜。 钱士林本想去饭堂用饭,但女皇陛下却说此处风景甚好。 这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吩咐了下人将一张八仙桌摆在了亭外湖畔。 闻香楼的小二送来了酒菜,陈小富并没有料到会多了几个人,便又吩咐那小二回去再添几个菜。 五人分宾主而坐。 阿来依旧没有上桌,他谨守着门房的规矩。 这一次陈小富坐在了女皇陛下的下手,老鬼的对面。 嗯,他的下手便是蜀山那位女弟子小仙。 陈小富起身,一一斟酒。 “要说酒这个东西,我已喝过集庆老酒坊出的富春酒,也喝过帝京的千里醉。” “原本我以为帝京位于北方,距离北边荒原上的蛮子更近,这千里醉的度数会更高一些,却不料品尝之后它甚至还不及富春酒。” 陈小富落座,放下酒壶,又道: “当然,富春酒的度数也不高,这两种酒都算不得真正的好酒。” 女皇扭头向陈小富看了过来,问道:“度数是什么?” “啊,就是酒的烈度,越烈的酒越容易醉,但入口的层次感和冲击力会更强。” “……你还会酿酒?” 陈小富不好意思的一笑:“不瞒大婶,在下略懂。” “那你酿造出更烈的酒来给我等品尝一下?” 陈小富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时候,主要是酿酒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现在咱们大周的粮食产量太低,百姓们一天两顿饭都还吃不饱,哪里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他端起酒盏,又道:“酒这个东西和诗词文章一样,都是助兴之物。” “在我看来它们有两个共同的特点,其一……都非必需,其二,都很值钱!” “都非必需的意思是没有诗词文章和酒,这并不会影响大家的生活,就像普天之下无数的农人们,他们目不识丁,诗词文章与他们毫无关系。” “他们一辈子也舍不得去打两角酒来喝喝,可他们依旧活得好好的。” “在他们的心里,每年能多收个三五斗才是最开心的事,至于酒和诗词文章还有远方……他们从来不会去考虑。” “为啥又说它们都很值钱呢?酒这个东西也是一种文化,它最重要的作用是社交属性。” “比如我们现在同坐一席,有了酒就有了更多的话题,在推杯换盏间,彼此的距离就能拉近。” “若是喝至酣畅淋漓时候,文人墨客就会吟诗作赋,江湖高手就会挥剑起舞,商人们就能谈妥彼此需求的价格……庙堂中的官员们这时候溜须拍马就丝毫不会觉得尴尬。” “所以就有了无酒不成席这种说法,这种说法是针对有钱人的。” “有钱人讲究个什么?” “面子!” “排场!” “请的是贵客,那喝的就一定是好酒!” “这酒若是真的好,若是难求……那就能卖上一个你们难以置信的价格!” “将来我酿出的酒,售价将会数倍于这富春酒,到时候定请你们尝尝。” 老鬼抬起了头,那双独眼看向了陈小富,眼里有些疑惑。 对于陈小富在临安的一切,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他确信自己从未得到任何消息说这小子还会酿酒! 细细一想这似乎也并不奇怪,就像这之前从未曾听说过他还有比肩大儒的才华一样。 听起来他要酿的酒很不一样。 那会是一种怎样的酒呢? 老鬼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他的那张惨白的老脸的褶子里藏了几许笑意,那只独眼里也多了几许期待。 钱士林也是喜酒之人,这一听便有些心痒难耐,他开口问道: “那你打算何时酿造这酒?” “过两三年再说吧,现在咱们稻田亩产平均才一百多斤,等过两三年稻田的亩产能达到三百来斤有了余粮之后再做打算。” 钱士林略有遗憾,但一听陈小富这句话他顿时愣了一下: “你说过两三年稻田亩产三百来斤?你能做到?” 陈小富沉吟三息:“这真不一定,但总得试试。” 女皇陛下这时又看向了陈小富,对于大周田地的产出她是知道的,对于当下大周所面临的严重缺粮的状况,她是迫切需要改变的。 如果一亩田能产三百来斤稻谷,这产量比现在翻了一半有余!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周缺粮的问题能彻底解决! 也意味着因为缺粮所制约的诸多问题能得到改善! 比如生育问题。 也比如壮大军队的问题,等等! “你有多少把握?” 陈小富咧嘴一笑:“我没有把握。” 女皇陛下原本期待的神色顿时消失,钱士林一瞧连忙打了个圆场: “你这小子,没有把握的东西就不要乱说。” “田地的产出千年来都是如此,你这一开口就亩产增加一倍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了,来来来,咱们喝酒!”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饿了,吃菜,尝尝这临安的菜!” 女皇动筷,她真的饿了。 她这一动筷,钱士林老鬼还有小仙也没有拘束,陈小富当然更没有拘束。 对于粮食亩产增长的问题他说了一句没有把握,并不是他真没有把握。 但终究还是需要去验证的。 他深知粮食这个东西乃一国之重岂可轻易许诺,到时候万一没有成功这可就真成了个笑话了。 几杯酒下了肚,钱士林放下了酒盏看向了女皇陛下。 “这次来临安要停留多久?” 女皇陛下沉吟三息:“时间有些紧,就呆个……五六天吧。” “哦……那老、老夫就陪你在临安走走。” 女皇忽的就看向了陈小富: “你这两三天陪我走走。” 陈小富一愣,他放下了筷子,摆手: “大婶,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真的没有时间。” 钱士林和老鬼顿时就看向了陈小富,女皇陛下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只是在这大红灯笼的光线下并不太明显。 她问道: “你要忙什么?” “哎,要忙的事实在太多。” “十里河那些村民里面,有十三个妇人这两天就要生产,有三十二个老人奄奄一息得试试还能不能将他们从鬼门关给拽回来。” “这一场秋雨就一场凉,十里河村的房舍还没有搭建好,过冬所需的物质也要抓紧准备。” “我是真没时间啊!” “比如今晚,若不是钱老相邀,” 陈小富一声苦笑:“我这时候恐怕还在十里河。” 女皇陛下深深的看了陈小富一眼。 老鬼偷偷的看了女皇陛下一眼。 他又埋头喝酒。 忽觉这酒的味道其实很不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暗与光明 昨夜的那场酒陈小富自然没有喝醉。 次日一早他依旧早早就起了床,洗漱,锻炼……现在多了一项—— 练剑! 《无极三式》的那三招剑法他已练的无比熟练,但至今他依旧未能从这三招剑法中领悟出属于他自己的剑招。 至于境界,他也依旧还停留在六境上阶,还是飞不起来。 今儿个晚上将进行第三次洗髓。 奶奶说得来的药材只能让他洗髓五次。 奶奶也说洗髓这个东西越到后面效果越弱,终究还是要靠自身的内力去将体内的筋脉打通。 对此陈小富倒是没抱有太大的希望,他唯一的理想就是……能飞! 阿来说五境是肯定能破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那就不是问题了。 这些日子很忙,他打坐的时间比以往少了许多,等忙过这几日再说吧。 三式剑法练完,他一如既往的去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青色长衫,正准备带着阿来和哑巴出门,却不料陈若雨走入了南院,他这才想起陈若雨今儿个早上将要离开。 “大哥,” 陈若雨站在陈小富的面前,微微仰头,眼里是不舍的光。 “我们准备出发了。” “……我送送你。” “不用,我、我就是过来与你道个别。” 少女收回了视线垂头,小手儿拽了拽衣摆,低声又道: “你、你也不要太过劳累,你能早些来帝京是最好的。” 陈小富宠溺的又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哥倒是不劳累,至于去帝京……你也看见了,哥恐怕一时半会也走不开。” “不过这里安顿好之后我肯定是会去帝京的,到了帝京可就要你带着哥去走走了。” 少女抬头,羞涩一笑:“好呀,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帝京八景,将小薇姐姐一并带上。” “嗯,” “这几日你娘和你二哥对你的态度如何?” 这丫头这些日子白天几乎都跟在自己身边表现的极为亲密,那位大夫人虽说这几日再没有弄出什么幺蛾子,但如果说她就此妥协或者屈服,陈小富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相信的。 就算是奶奶过来也对自己说过,奶奶说她往后再也不会找自己麻烦。 奶奶还说毕竟她是陈家的媳妇,毕竟陈宥宁也是陈家的血脉,大夫人冲动了一些,陈宥宁少不懂事,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 奶奶当然是希望陈家和睦的。 陈小富很理解奶奶的意思,但他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七天前若不是这个妹妹叫的那声大哥……他本已动了杀念,因为他不想留下一个麻烦。 看在这个妹妹的份上,看在奶奶的份上,他虽没有选择原谅,但也没有选择取了这位大夫人的命。 “娘……每天我回去的时候娘都会问问你。” “大哥,” 陈若雨抬头看向了陈小富,又道:“娘听闻了你的事之后对你极为称赞,还用你所做的事多次教训过二哥,说让二哥要多向你学习。” “二哥他……他似乎也已知错,只是碍于脸面没好意思来叫你一声大哥。” 陈小富微微一笑,“那就好。” “走吧,我也要出门,就送你到门外。” “嗯。”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至南院门外。 “大哥,我去东院了……你早些来帝京啊!” “好,一路顺风!” “嗯,大哥你也……保重!” 彼此挥了挥手,陈若雨向东院而去。 陈小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他转身,带着阿来和哑巴向十里河而去。 …… …… 庆园。 微微晨风,西子湖便有了微微波澜。 小仙推着轮椅上的老鬼徐徐走在西子湖畔,这条湖畔长廊很长,他们走的很慢。 一个在想心事。 另一个也在想心事。 少女终究还是沉不住气,这时她忽的开口说道: “喂,我说,陈小富若是真接手了这内务司肯定会很有趣。” 老鬼顿时就笑了起来,露出了那口漆黑的烂牙。 小仙没有看见他的那张老脸,那张老脸上的笑意格外的灿烂。 “怎么会很有趣呢?” 小仙那双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扬: “你想啊,他生的那么漂亮,哪怕是昨晚他看上去也是一脸的阳光。” “你那内务司里却死气沉沉的,就算是烈日当空的夏日里,里面给人的感觉也是阴森森的。” “难怪人家说你那地方就是口棺材!” “他若是去了内务司……一口漆黑的棺材里偏偏有一个发光的少年郎……你说结果会是什么呢?” “是他也变成鬼,还是他将那你鬼地方变成明亮的人间呢?” 老鬼沉吟三息,“你是希望他变成鬼还是希望我那鬼地方变成明亮的人间呢?” “我当然希望他能将你那鬼地方照亮了!” “……嗯,我也希望。” 小仙一怔:“你不是不喜欢那样的光明么?” 老鬼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黑暗与光明是相对的。” “其实这世间许多事都是相对的。” “比如善与恶、悲与欢、虚与实,利与弊等等等等。” “在黑暗之中可行光明之事,在光明之下亦可有黑暗之举……所以我那地方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这并不重要。” 小仙止步,轮椅便停了下来。 她仔细的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主要是看你那棺材里所住的人?” “嗯,你觉得他怎样?” 小仙脸蛋儿顿时一红,她有些羞怯,便低声说了一句: “他……他很好看呀,我……我很喜欢。” 老鬼扭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未婚妻了,你别去瞎想!” 小仙顿觉尴尬,她吐了吐舌头,瞅了老鬼一眼,脖子一扬:“我知道他有未婚妻,可那又怎样?” “……” 小仙推着轮椅继续前行,一老一少再次沉默。 一个在想心事。 另一个也在想心事。 不知不觉中,他们又来到了湖柳亭。 亭中有一人。 她便是女皇陛下! 轮椅停下,小仙正欲将老鬼给推进去,却不料女皇已起身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挥了挥手,小仙退下,她竟然站在了轮椅的后面! 她竟然接替了小仙的位置推着轮椅徐徐而行! 就在小仙的视线中,他们渐行渐远。 他们离开了湖畔。 入了庆园。 又离开了庆园! 钱士林就站在门口看着女皇推着老鬼走向了门外的街巷。 他没有跟去。 因为女皇没有让他和他们跟去! 她甚至没有带一个侍卫出去!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临安的街头走一走 上 庆园外的这条街巷很是僻静。 在这样的清晨便很安静。 昨日的雨湿润了青石板铺就的路还是湿哒哒的,路上已有了少许枯黄的落叶,轮椅的轱辘碾压在这枯黄的落叶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这是我第二次推这轮椅。” “第一次推这轮椅还是在长乐六年秋……十七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记得那天也是秋高气爽。” “我推着你走在集庆的大街小巷,你说你想看看这人间的烟火……你这辈子走遍了天下,早已看遍了人间的烟火。” “我知道你的每一个举动都有深意,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天那么重要,那天我本应该留在宫里,所以你叫我推你出去,莫非是让我从人间的烟火中看看这人间的疾苦?” 老鬼摇了摇头:“陛下高看老奴了,老奴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机?” “老奴只是不想陛下看见宫里的惨相罢了。”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 女皇沉吟三息:“这出了门就不要叫我陛下了,你也不要自称老奴!” “你还是叫我媚娘吧,我也还是叫你一声老头,就和曾经一样。” “昨夜见过了即安,昨夜我也想了一宿,我答应你,就让他去内务司吧。” 老鬼握着膝盖的双手微微一紧,“老奴多谢陛下!” “你不需要谢我,这孩子……我很喜欢。” “她叫我大婶,” 老鬼没有看见女皇陛下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称呼也不算有错。” “他想和我做生意,我很喜欢。” “更主要的是这孩子漂亮,干净,你知道我向来是一个喜欢干净的人。” “你曾经也很干净……但你的干净与即安不一样。” 老鬼微微垂头,那只独眼落在前方不远的青石板路面上。 路面有黄叶。 也有渐渐腐烂的黑色的残叶。 “你曾经眼没瞎,腿未断的时候,你留在集庆内务司的时间极少。” “你为我做的那些事做的很干净。” “这天下我佩服的人不多,除了安知鱼之外,你是我所佩服的第二人!” 女皇没有看见当她说出‘安知鱼’这个名字的时候,老鬼那张老脸上的脸皮陡然抽了抽,他的那只独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凄然。 那抹凄然落于那片枯叶上,那片枯叶忽的卷曲,在晨风中打了个滚,迎着老鬼滚了过来。 轮椅压了过去。 老鬼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他似乎知道那片枯叶已被压碎。 “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这样干净下去,可这些年……” 女皇忽的停下了脚步,她伸出了一只手从树上摘下了一片黄叶,她将这片黄叶小心翼翼的插在了老鬼稀疏的发髻上,仔细的看了看,又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这些年你虽然极少离开那棺材,但你的心却不如曾经那般干净了。” “朕其实一直很想问问你这是为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问,因为你既然没主动告诉朕,朕问了你你也不会说。” “即安的干净是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干净,是他整个人给我的一种安宁或者说是……舒服。” “本不应该是这样。” “在来的途中我想过见过他之后的种种可能,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舒服这个词。” “本应该有些膈应才对,你说怪不怪?” 她并没有等老鬼回答,她似乎就是想这样说说话。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当年是欠了她,也答应过她。” “这孩子……其实他若是还是如以往那般痴愚才是最好的,可他偏偏忽然间有了如此大才……” 女皇又看向了老鬼头上的那片黄叶,问了一句: “真不是你这十七年故意隐瞒的?” 这是她第二次问老鬼这个问题。 老鬼依旧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陛下其实心里也是知道答案的,只不过不愿相信罢了。” “老奴听闻关于他的那些巨大变化的消息的时候也不相信。” “所以陛下出宫,马不停蹄的到了临安,这事在陛下的心里显然比河南道的贪墨更重要” “现在陛下亲眼见过了他非但没有起了杀念还喜欢他,又答应了老奴让他接任内务司……老奴对陛下感激不尽!” 女皇淡然说道: “你不需要感谢朕,这本就是当年的承诺。”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了你让他继承内务司么?” 老鬼摇了摇头,头上的那片黄叶也一摇一摇。 “因为我很好奇,好奇他住在了你那鬼地方之后,你那鬼地方会变成个什么模样?” “我也很好奇就凭他这么个干净的人儿,怎么与你内务司的那些大鬼小鬼相处?” “我想看看究竟是他改变环境让内务司变的光明起来……还是环境改变了他,让他数年数十年之后也变得像你这样无趣。” “不管哪种结局对我来说似乎都没有坏处,那便答应你又何妨?” 老鬼咧嘴一笑。 女皇在他身后推着轮椅本不应该看见他的这一笑,可偏偏女皇似乎就知道他笑了笑。 “你笑什么呢?” “媚娘,” 老鬼这一次没有叫陛下,他叫的是‘媚娘’! 女皇没有丝毫怒意,她也嘴角一翘。 有路人经过,在路人的眼里,这便是温馨的一幕。 在路人看来,这大抵是女儿或者孙女或者儿媳妇推着长辈在晨间散步。 “我笑是因为我也很想知道。” “我笑还因为你对他的喜欢,这让我放心不少,至少说明他在西子湖遇刺这件事……” 女皇眉梢一挑:“你还怀疑过是我做的?” “不瞒陛下,老奴确实有这么想过。” “嗯,你如果不这么想就不是老鬼了,你还怀疑过哪些人?” “……定王、二皇子殿下,潘不负。” “所以重楼、重宇、重峦他们三人被你召回帝京,重逢、重云二人去了洛邑,便是你要查查他们?” 老鬼没有否定:“看来老奴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监视之中。” “说不上监视,你曾经给我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还给我说既然要成大事就不能拘泥于小节。” “你给我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得,我应该是最熟悉你最了解你的人,所以多少得看着你一点。” “你派了他们去调查即安遇刺这件事我既然没有干涉便是不反对,但你要记住做这些事得有底线!” “两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左相……” 老鬼抬头,那只独眼望向了街巷的远方: “陛下放心,老奴的胆子哪里有那么大。” “那就好!另外,朕再次告诫你!” 这句话她用的‘朕’! 这句话的语气很是严肃!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即安不需要知道的太多,知道太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老鬼沉吟三息:“老奴遵命!” 来到了青鱼巷子,这里的人便多了一些,二人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是人多不方便说话,还是无话可说了。 一个在想着心事。 另一个也在想着心事。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女皇推着轮椅走过了青鱼巷子,向柳叶巷子而去。 老鬼知道女皇这是要去花溪别院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临安的街头走一走 下 朝阳已经升起。 临安城早已热闹了起来。 街巷两旁的铺子都已开了门,便有阵阵的吆喝声传来。 也有推着独轮车或者挑着担子的商贩在沿街叫卖。 女皇推着轮椅就这么一边走一边听着看着,对于这样的场景她已有些陌生,毕竟入宫二十三年了! 就算是出宫也是为了办事。 要么乘坐马车,要么乘坐凤辇,就算是长乐六年秋那天推着老鬼走在集庆的大街小巷,因为宫里的那件比天还大的事记挂在心,她也没有心思去看一眼集庆街巷的热闹。 昨日见过了陈小富,昨晚想了一宿,她放下了心来。 一个心地善良的干净的孩子,他做不出多大的事! 尤其是坏事。 她建立大周十六年余,活生生将老鬼熬成了真正的老鬼,这老东西就算想做多大的事他也有心无力了。 安知鱼在长乐六年秋的那个晚上也被烧死了。 唯一担心的内务司交到陈小富的手里远比依旧握在老鬼的手里更令她放心。 老鬼也活不了几年了! 没有了老鬼的内务司……她就不用再担心什么! 女皇的心情愉悦了起来,问道: “这便是人间烟火?” 老鬼微微一笑: “这便是人间烟火。” “这样的人间烟火是你所想看见的,这是临安,江南重镇,这里很富裕,所以那些烟火看上去就很旺盛,就很美。” “但河南道的人间烟火恐怕就不一样了。” “老、我担心你看见的是处处鬼火,还有……一处处的大火!” 女皇一愣:“大火怎么说?” 老鬼沉吟三息:“咱们出门已经十三天了,虽说有左右二相监国,但那些大臣们三天没有看见你就能猜到你去了哪里。” “他们不会认为你在临安。” “他们坚信你去了河南道。” “吃进嘴里的银子要吐出来是很难的,那么多的粮食又不能凭空变出了,若真被你给查出了虚实……得有多少人掉脑袋?” “所以,河南道的多处粮仓恐怕会在近日失火。” “还有一些下面的官员恐怕也会在近日被处死……以赈灾不力或贪墨这名!” “这便是给你一个交代。” “人死了,粮仓烧了,进出账簿也被烧了,死无对证查无实据。” “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继续灯红酒绿,而民间……依旧处处是鬼火,情况大抵就是这样。” 女皇面色陡然一寒: “他们敢!” “……他们真敢!” “回庆园,去河南道!” 说着这话,女皇就要调转轮椅,老鬼却摆了摆手: “莫要急,去与不去都那样,早几天去晚几天去也是那样,不如去看看既安是如何安置那些灾民的……这倒是个值得学习的经验。” “另外,你不是很想知道如何解决那些官员贪腐的问题么?” “他或许真有办法。” 女皇推着老鬼向十里河的方向而去。 没多久,临安城里也有三人挑着担子出了城,他们也向十里河而去。 他们不是女皇陛下的侍卫! 月前,陈小富在西子湖遇刺,刺客死光了他竟然安然无恙! 这个消息令烟雨阁很是不爽! 混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 对于江湖侠客而言是义气,对于如烟雨阁这样的杀手组织而言…… 是信誉! 这么一桩简单的任务竟然没有完成,这丢失的不仅仅是烟雨阁的信誉,还有杜十三娘的那张脸面! 所以,这一次他们又来了! 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是真正的摸清了陈小富的底细,知道了他身边那两个高手之后再派的人来! 这一次为了万无一失,前来临安的杀手中有三人是箭术高手。 这三人中,最厉害的那人便是成名江湖十三年的穿云箭燕双飞! 二境中阶的箭道高手! 他自出道以来,凭着背上的那把弓,凭着穿云十六箭的出神入化的箭术不知道杀了多少江湖中人。 五年前他加入了烟雨阁,五年中执行了十次任务,无一失手,他因此成为了烟雨阁的白银杀手,名列白银十二榜的榜六! 烟雨阁有黄金、白银、青铜三榜,每榜十二人,称为烟雨阁三十六天罡,便是烟雨阁的核心刺客了。 另有六人皆是剑客! 这六个剑客中最厉害的便是夺命剑廖逢春。 他们从各地而来,与昨日傍晚汇聚于临安。 廖逢春年已五旬,他不仅仅有着二境上阶的身手,他还有着极为丰富的刺杀经验。 他加入烟雨阁已十年有余,他排在白银十二榜的榜三! 对付一个没有武功的私生子出动了两名白银级的杀手,这还是烟雨阁首次。 作为这次行动的领头人,昨晚他与燕双飞等人已去十里河踩过点,也已做出了最为详细的行动计划—— 他们没有选择在晚上。 因为陈小富那狗东西晚上不会在十里河,他会在花溪别院。 他们断然是不敢去招惹花溪别院的那位老夫人的,所以……要杀陈小富,最好的地方就是十里河! 刚才燕双飞从十里河回来,说陈小富这厮已去了十里河。 十里河那地方灌木丛生最适合的是伏击,可偏偏那些灾民们砍伐灌木的速度太快! 倘若再等下去,只怕十里河两岸就变成了一马平川。 所以,廖逢春没有犹豫,他选择了今天! 为了不引起官府的注意,更为了不引起花溪别院的注意,他们装扮成了挑夫的模样。 三人挑着六个箩筐,箩筐里藏着六人! 其中六个剑客需要接近陈小富。 三个弓箭手需要在剑客失手的时候远程射杀陈小富!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行动,青衣楼的人不知道,老鬼放在临安的人也不知道。 陈小富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他带着阿来和哑巴和张大牛此刻正站在十里河,正看着那些村民们砍伐河边的灌木。 十里河这处原本荒寂的地方这时候变成了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来到这里的都是壮年! 他们手中的柴刀都是瓦泥山铁匠作坊日夜不停打造出来的。 当然不是用的百炼钢,却已比市面所售卖的柴刀锋利不少坚韧不少。 “大牛,” “少爷,有何吩咐?” “曲辕犁造出多少了?” 曲辕犁,这是陈小富数天前交给张大牛的图纸。 “回少爷,主要是木匠那边打造这犁身太慢,现在只造出了五架。” “嗯……这样,这里砍伐的灌木全给少爷一把火烧了!” 陈小富蹲在地上,拔出腰间的无极剑掘出了一堆土来。 他抓着这翻出来的土捏了捏: “土质太贫瘠,燃烧的灰烬可改良土壤……” 他徐徐站起,又道: “呆会回去少爷教你怎么做沤肥,怎么用沤肥和草木灰来施肥养地。” 阿来哑巴张大牛三人都无比震惊的看向了陈小富! 阿来:“你还会种田?” 陈小富微微一笑:“略懂!”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倒霉的杀手 上 阿来奉师命从青云山来。 他来到陈小富的身边也就短短三个来月的时间。 就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亲眼见证了陈小富在诗词文章上的极高造诣,他见证了陈小富在冶炼上的独特之处,也见证了陈小富在兵法上的惊人之举。 他以为这样的陈小富已经是了不得了,他万万没料到这厮竟然对农事也略懂! 师傅说天下苍生万万,自然会有天才。 所谓的天才,便是在某一领域有其独到之处。 师傅说天下没有全知全能之人,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但人间的行业却多得数不胜数。 陈小富这厮……他究竟还对哪些领域略懂呢? 哑巴不能说话,但他的眼却很传神。 他看着陈小富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也满是佩服! 但他的眼底深处偏偏又有那么一丝的担忧—— 内务司未来的司正大人,真正要懂的不是种田! 而是……心计! 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执掌内务司,便是他知道自己并不善长工于心计。 他更喜欢活得简单一些。 他做不到如老鬼那般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去为某件事布下一个大大的局! 他无法那么周祥那么细致的去想某些问题。 老鬼说……你就成为未来的司正大人手里的一把刀吧。 刀不需要思考。 刀只需要按照主人的意思去杀人便是。 这位少爷便是自己将来的主人。 自己在他身边的时日尚短,所见却是他做的善事…… 内务司似乎从未曾做过一件善事! 老鬼说内务司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为了做什么狗屁善事。 这位主子按理不应该是内务司司正的最佳人选,因为他太善良,他之所长似乎也并非心计—— 至少目前哑巴没有看出他有啥心计。 倒是骨子里有一股子狠厉。 那么他若是真的执掌了内务司…… 内务司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哑巴竟然也有些好奇,隐隐也有些期待。 十里河两岸渐渐起了烟雾,秋日的灌木虽已泛了黄却尚未完全干枯,燃烧时候火光不大烟雾甚浓。 渐渐地,沿着河道足足两三里地都起了浓浓的烟雾。 正向十里河而来的女皇停下了脚步,她和老鬼都看向了远处。 她问了一句: “失火了?” 老鬼也不知道呀,便回了一句: “……莫非他在放火烧山?” 此处距离十里河只有两里地,烟雾升起的地方算起来就在十里河了。 十里河那地方有陈小富所安置的近万灾民! 最新得到的消息是,陈小富正让那些灾民们在那地方开荒。 所以那地方失火的可能性并不大。 他放火的意图,当是为了尽快将那里的灌木丛烧去,当是为了尽快将那些灾民们安置在那地方了。 二人皆略有所思,就这么停在了这条羊肠小道的中间。 廖逢春带着两个剑客挑着担子正好走了过来,路太窄,他们就过不去了。 “麻烦让让!” 廖逢春小意的说了一句。 女皇回头看了看,将轮椅推向了路旁。 廖逢春三人挑着担子与他们擦肩而过! 女皇看着三人的背影眉间微微一蹙,老鬼看着三人的脚下……那只独眼忽的一眯。 三人走远,女皇依旧没有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老鬼也没有催促女皇继续前行—— 女皇陛下的武功极高! 她的观察也极为敏锐! 她看出了那三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江湖中的高手! 老鬼一辈子都极为谨慎,他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就算是没有这只眼睛他也能听出异样来! 三人健步如飞落地极轻! 他的视线的余光看见了他们挑着的箩筐,箩筐在上下闪动,这便说明箩筐里装着重物。 这三人肩挑重物落地时候却近乎于无声…… 他也断定这三人是江湖中的高手。 那么问题就来了! 女皇没有让大内高手随行。 老鬼也没有让重山跟着,更没有告诉临安的那些小鬼他到了临安。 这三个高手是谁的人? 他们担子里挑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女皇深深的看了老鬼的后脑勺一眼,视线落在了老鬼发髻上的那片枯叶上。 片刻,她嘴角微微一翘,眼睛微微一眯,她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当轮椅前行的那一瞬间,老鬼心里忽的一沉。 “烟雾太大,尚不知情况,老奴建议……回庆园。” 女皇一听,嘴角微微一翘: “不是应该趁着烟雾的遮掩做点什么么?” “最好的结局不是应该让朕葬身于这山火之中么?” 老鬼沉吟三息也微微一笑: “其实是老奴害怕陛下让老奴死在这山火之中。” “他还没有执掌内务司,老奴还不能死。” 女皇又看向了老鬼的后脑勺,眉间轻蹙:“不是你的人?” “老奴以为是陛下的人!” 女皇冷笑:“朕若是要杀你,至于费这么大的劲么?” “……这个,若是在老奴那棺材里,陛下要杀老奴确实需要费点功夫。所以陛下让老奴陪你出来走走……” “不瞒陛下说,老奴前脚踏出那棺材的门,后脚就没打算再踏回去。” 女皇这一次真的笑了。 “你觉得朕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了么?” “朕杀了你对朕没有丝毫意义,你那十二义子什么的恐怕还会为你报仇。” “你活不了几年了,等你老死吧。” “曾经朕就答应过你给你养老的,至于送终……就让即安去做吧。” 老鬼的笑容也灿烂了起来,露出了那口漆黑的烂牙: “若是即安依旧是以前那个即安,老奴随时去死都无所谓,但现在……老奴是真想再多活几年啊!” “怎么的?他给了你怎样的希望?” “倒不是什么希望,老奴也是想用这只昏花的独眼看一看他会将内务司那地方弄成个什么模样。” “和陛下的好奇一样,另外老奴还多了一个心思。” “什么心思?” “……老奴在想,他这么个干净的人儿执掌了内务司,陛下会用怎样的法子让他成为你的心腹呢?” 女皇眉梢微微一扬: “朕也不瞒你,朕当然是要用银子、用信任来将他变为朕的心腹。” 说着这话,她又看向了远处越来越浓的烟雾,又道: “十年前,是你请朕给即安与安小薇定下的婚书,朕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你。” “朕甚至给了安小薇一块金凤佩,小薇她随时可以入宫来见朕。” “朕很喜欢小薇,不仅仅是那姑娘的才华和容貌,你说……这回宫之后,朕册封小薇一个公主……虽不是亲生的,但朕真的想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他们成婚之后,即安就是驸马了,名义上朕就是他的丈母娘。” “朕执掌大周,朕的驸马执掌内务司……这内务司还能藏多少秘密?” “朕就想问问你,这个法子,可还行?” 老鬼面色微微一变:“这才是你下定决心同意他执掌内务司的真正原因?” “是啊,朕知道无法掌控你,但朕以为掌控一个干净的、如白纸一般的少年还是能行的。” 老鬼深吸了一口气,那只独眼也看向了远处的烟雾: “陛下厉害!” “只是咱们得走快一些,那三个高手恐怕就是去杀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