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魔王》 第1页 [仙侠魔幻] 《第七个魔王》作者：温温温温温原【完结+番外】 简介: 我叫西维娅·阿伯特，是天翼国着名的废柴公主。 没有人看得起我，毕竟我没有驯之力、就连魔法是最低级的铜阶。 但那又怎么样？ 就算我是废柴，我也是个快乐的废柴。 我有个王兄，他叫做西格尔·阿伯特。 王兄对我很好，其实我有点喜欢他。 可是王兄要结婚了。 王兄走了。 王兄去了其他国家。 有一天，王兄和一群人带着几个魔王来天翼国找我，他们人多势众，告诉我他们要毁灭世界。 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将他们全杀了。 *** 他们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我看了他们许久，才云淡风轻地说—— 「我没有和魔王签订契约，但我就是魔王。」 —— 文案第一人称，全文第三人称。 微群像，结局he。 不是。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天之骄子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西维娅·阿伯特/埃洛希姆·麦克亚当┃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原来我就是魔王 立意：唯有自强，才能实现梦想。 第1章 西维娅书·i 西维娅看过曼布罗海洋的海。 蔚蓝的天空下，连成一线的海洋平静无波地流淌，乖巧得像她王兄那只从索国带回来的鸽子，鸽子停在王兄的手指上，海洋伫立在蔚蓝的天空下—— 它的颜色和天空一样蓝、光芒和太阳一样耀眼，遥遥望去，在那漫长而崎岖无比的海洋大道上，几只海盗船颠簸地行走，旗帜的色彩鲜艷明亮。 「是海盗船啊……感觉真酷。」幼小的西维娅站在沙滩上，硌人的沙粒无情地侵蚀着她的脚面，她满脸憧憬，眼神里是漫长的光芒。 王兄站在她身边：「海盗可不是什么光辉的职业。」 王兄比西维娅高半个头，他朝西维娅温柔地微笑，笑容像是一片巨大的幻影，朝西维娅磅礴汹涌地袭来。 王兄是她的亲哥哥，但他笑起来委实太好看了，这让西维娅有点想哭。 西维娅还记得母亲死去的那年，她躺在硕木床上，硕木床的四角都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 那是父亲还宠幸母亲的时候，用魔法铸成的。母亲行将就木，面色惨白地看着俩人，她用充满褶皱的腐朽手掌紧紧地握住她和王兄的手：「我走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关照对方呀，西格尔、西维娅，你们是这个偌大皇宫里彼此唯一的亲兄妹……」说完，母亲就咽下了气。 西维娅倒在床榻边，一直低声哭泣，王兄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脸上也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 西维娅一直哭，直到父亲来了。 西维娅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他名叫西平，也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男人。 他刚从新纳的皇妃宫中赶来，满身奢靡和酒气，他恹恹地走到母亲的床前，手捏了捏母亲的脸，似乎是在确认母亲是不是真的死了。确认完毕后，父亲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起身，朝近侍漫不经心地说道：「厚葬吧。」 西维娅知道，父亲之所以会厚葬母亲。仅仅只是因为母亲身份高贵，毕竟她是邻国的公主； 而父亲当年宠幸她，也只是因为她身份高贵。 但所谓身份高贵，在嫁过来之后，也只是一面轻如鸿毛的白纸罢了。 毕竟天翼国是力量至上的国家，而这个女人却连最基本的魔法常识都不懂。 而更为糟糕的是，她的两个孩子——西维娅和西格尔也似乎都没有继承西平那强大的力量，他们没有在十岁之前觉醒驯龙之力，也没有长出王族特有的尊贵翅膀，就连魔法都是最低级的铜阶。 在皇宫中，大家都称呼西维娅和西格尔为「两个小杂种」。 而这都是西格尔十四岁之前的事了。 —— 王兄十四岁那年，他的背后忽然长出了一对金色的翅膀。 王族的翅膀分为四个颜色：白色、银色、黄色、金色。所代表的力量从前往后依次递增。 王兄长出了金色的翅膀，代表他的潜力凌驾于王族之上，和父皇在同一等级。 一夜之间，所有人的态度都变了，他们尊称王兄为「殿下」，赞嘆王兄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王兄的魔法也在短短三年之内，从铜阶蹿升到了金阶，成为整个天翼国里都屈指可数的高手。 他有着秀丽沉静的容颜，有着冷静聪慧的大脑，父皇委派他在天翼国内处理各种事端，王兄都将其滴水不漏地处理好。 鲜少有人见过王兄的笑容，久而久之，王兄就有了一个称呼：冷面王子。 但西维娅知道，王兄其实是个很喜欢笑的人，但他只喜欢在西维娅的面前笑而已。 他的笑容就像漫天的银河一瞬间坠落在面前，带着无限的光亮和温柔。 他的笑容是阳光的、是纵容的、在面对西维娅的时候，甚至是谦卑的、是讨好的。 他笑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但他偏偏是西维娅的亲哥哥，这让西维娅总是很难过的。 曼布罗海洋是天翼国边界最着名的海洋，那里鱼龙混杂，有着勤恳持家的渔夫、有着精打细算的商人、有着胆大包天的海盗……还有着绝妙绝伦的风景。在天翼国，有这样一个说法：如果你和你恋人真心相爱的话，一定要带他来一次曼布罗海洋，看一下那广阔无垠又分外平静的海。 第2页 王兄一定是不知道这个说法，不然他怎么会带西维娅来那里呢？ 那是西维娅16岁的时候，那年西格尔18岁。 「但我就是想当海盗嘛，我们一起劫富济贫吧，一起将船建造得又庞大又精緻，我们还可以一起设计旗帜，一起给我们的海盗船起个名字……」西维娅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希望西格尔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你在说什么呢？」西格尔却只是困惑地看着她，「海盗在天翼国是犯法的啊。」 哦，他不愿意和我一起。西维娅闷闷地钻着牛角尖。 两人安静了很久，天色渐暗，月光稀疏清冷，西格尔意识到西维娅可能是生气了。 「哥哥错了，」西格尔说，「哥哥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我们回去吧。」西维娅安静地说。 「你要哥哥给你下跪吗？」西格尔难得嬉皮笑脸地逗弄西维娅。 西维娅知道王兄是爱她的，并且她无比肯定，他的爱一定不比她少。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王兄的爱和她的爱是不一样的。 「哥哥还记得你七岁的时候教给我的那首歌吗？」西维娅忽然问。 那时候母亲还没死，西格尔和西维娅依偎在母亲的寝宫前，两人坐在石阶上，西格尔的声音清脆而认真，他在唱：「在那遥远的海边呀/有个偏僻的小屋/在那偏僻的小屋里呀/有一对平凡的人……」 西格尔连连点头：「当然记得。」 「你能不能再唱一遍给我听？」西维娅抬起头看着西格尔。 「好。」 说完，西格尔就开始唱歌了。 …… 一曲终了，西维娅终于哭了，她哭起来不太好看，鼻涕和眼泪都混在了一起，看上去格外狼狈。 西格尔终于慌了，他蹲下身抬起头看着西维娅蒙在金色头发里的脸：「你怎么啦？」 我也想和哥哥一起平凡地生活下去呀。 「你再哭的话，哥哥的心真的会碎掉的。」西格尔喃喃地说。 他擦拭着西维娅的眼泪，手指在她的鼻樑上亲昵地磨蹭着，他的眼睛软得像是蜜糖，却又偏偏清亮得没有任何杂质。 哥哥已经成年了，父亲积极地给他物色着各路王妃，从邻国公主到大家闺秀，再到民间颇有威望的传奇女孩，西格尔也一直表现得很感兴趣，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结婚的，如果能早日娶一个对国家有帮助的女孩，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 也许不高兴的只有西维娅，可她不高兴又有什么用呢？ 直至今天，西维娅还是一个废柴公主，她没有翅膀，魔法也依然只停留在最低等的铜阶，更别提最难的驯龙之力了。 她想，如果她跟王兄一样强大，她也许会撒泼着和父皇撒娇，说：「求你啦，不要这么早给哥哥找王妃呀。」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想必就连父皇也不会觉得奇怪吧？ 可西维娅实在是太废柴了，除了西格尔，整个皇宫都没人看得起她，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每天在西格尔面前无理取闹，反正西格尔已经习惯了哄她，哪一天西维娅真的懂事了，西格尔还会被吓到。 所以西维娅什么都说不出来。 「哥哥。」她只是啜泣地叫着西格尔，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软糯。 「嗯。」西格尔抱住了她的妹妹，就像拥抱了整个世界。 「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西维娅问。 「当然，直到黎明和黑夜的尽头。」最起码在那一刻，西格尔是这样回答的。 —— 这一年，西维娅已经18岁了，离那次曼布罗之旅也整整过了两年。 两年之后的今天，她正在魔法高级学院里学习火魔法，她的魔力还是很差劲，直到现在也还停留在初学者阶段。 至于她为什么能上高级学院——那就要问西格尔了。 她之所以会再次想起两年前，也正是因为西格尔。 因为在这一天，她接到了西格尔的飞鸽传信。 按理来说，王室之间的传信一般都是用魔法完成的。但西维娅连基础魔法都没学好，更别提用魔法传信了，所以西格尔也只能去迁就她。 「我要娶王妃了。」 西格尔的信件里只有这么六个字，还带一个标点符号。隔着遥远的距离，透过他飞扬的字体，西维娅似乎能感觉到他的高兴。 西维娅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信件深深地埋进了书包里。 就像两年前她将脸埋在西格尔的胸口一样，那时候，西维娅就将眼泪流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文章偏群像。所以对于特别想看某段剧情的人来说剧情可能节奏偏慢。 2、文案是中后期的剧情ovo早期西维娅很纯良。 3、西幻冷门题材，为爱发电。所以剧情可能放飞。从全文看不算。 4、接档文《你以为自己有超能力？》求收藏=w= 文案： 我叫王照。 高考结束后，我和一起进入了超能力职业教育学院就读。 「你以为自己有超能力？」 对此，弟弟朝我怒吼。 「我确实有超能力。」 对此，我嘆了口气，朝他施展出我神秘、强大，优雅的力量。 ——我将地面的瓶盖挪动了0.5厘米。 阳光下，一切都美极了。 第3页 除了弟弟那铁青的脸。 —— 进入超能力学院后，我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是打怪升级捡装备。 却没想到成了一个矛盾调解师。 喂，那位青梅竹马，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校草打架了？ 什么？你们说是为了我？ 告辞。 餵弟弟，你怎么也来了超能力学校？ 说好了要做一个平凡少年的呢？ 什么？你也说是为了我？ 告辞。 还有那两位lever7级的超能力者…… 好的我明白了，告辞。 —— 我并不想要这样的修罗场，可能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呼唤，很快，我被校方下达了「拯救全人类」的任务。 他告诉我，这个世界有许多人类被[傀儡人]所害，急需我的帮助。 啊，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朴实生活。 可是慢慢地，我却明白了许多事。 第2章 特丽丝书·i 西格尔的王妃名叫特丽丝?加西亚，来自于遥远的加西亚王国，有着羽毛般轻柔的银发，面容娇艷美丽。 她的额头上长着一枚与生俱来的清丽羽片，加西亚王国都说，这是只有王储降临才会有的尊贵之物，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女子毕竟不能称王，于是久而久之，他们又说：兴许特丽丝是要嫁给一位伟大的王储。 因为这些传闻，特丽丝?加西亚从小就备受宠爱。她曾经说过想要斐国的神玉王冠，那是斐国历届最珍贵的公主才能佩戴的宝贵之物，为了满足特丽丝的愿望，她的父皇不惜以一座城池为代价换下了斐国的神玉王冠； 她曾经说过想要嫁给世间最英俊强大的魔法师，因此，父皇为她找上了西格尔——那个最强大国家的王子。 天翼国对这场联姻也非常看重，他们甚至提前将西格尔送到了加西亚王国，为了让这对未来的夫妇培养感情。 可特丽丝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西格尔。 她当然知道西格尔?阿伯特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温柔，可那又怎么样？ 她甚至都没亲眼见过他。 —— 还有一个小时特丽丝?加西亚就要见到那位着名的王子，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寝宫里，看着窗外厚重的天空和翻滚的云层，已经快到傍晚，彩霞与急剧下垂的日光连成一线，缓缓地堕入窗外湛绿的湖泊，水光粼粼发亮，荡漾着浓墨般的晚霞。 ——「其实当时说想嫁给世间最英俊强大的魔法师只是一个气话。」 ——「其实我根本不想嫁给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其实我……」 特丽丝的脑子里充斥着五花八门的想法，像是无数的火系魔法在脑海里炸裂开。 「砰」地一声，特丽丝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 特丽丝愕然地看着门外的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是她的侍女，也是自小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她还记得小时候，那时候母亲已经死去，父亲忙于政事也很少陪伴她，只有安娜塔西雅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在她身边。 小时候安娜塔西雅还是个身体健全的人，可某一年皇宫似乎出现了什么意外，她的舌头也被严重灼伤，才会变成一个哑巴。 安娜塔西雅望着她，眼神中像是汪着泉水。她用手势询问特丽丝是要去哪。 特丽丝暗道不好。 安娜塔西雅是她的贴身侍女，也是深受父皇信任的她的乳娘，平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父皇都会先问安娜塔西雅、再来问特丽丝。 「我只是想去书房走走，上个星期父皇不是说从天翼国运回了一批战前的书籍吗？其中的《新魔法史》和《兵典?兵考》我还只看了一半，」特丽丝望着侍女，「安娜塔西雅也想一起去吗？」 这当然是句谎言，可是接下来特丽丝要去做的事情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安娜塔西雅笑着朝她摇摇头。 「女孩子看什么兵法？」安娜塔西雅用魔法在空中绘字，「陛下更希望您能呆在寝宫等他。」 特丽丝知道，等会父皇来一定又会给她说许多西格尔王子的事情，可特丽丝并不想听。 「父皇等会要过来么……」特丽丝嘀咕道，「那好吧。」 其实她不觉得女孩子就不应该看兵法。因为幼时父皇和母亲经常会念这些给她听，可这些话与安娜塔西雅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呆坐在拔步床前，安娜塔西雅安静地站在她身旁，安娜塔西雅的眼睛很小，眼皮上是深深的疤痕。 她的鼻樑塌陷于骨块中，嘴唇往上翻起，张开嘴唇时，她的舌头处是一片空荡荡。 父皇久久未到，特丽丝等得有些无聊，她看着天花板。 「我能和你聊聊天吗？」特丽丝说。 「当然。」 「你是怎么来到皇宫当侍女的？」 安娜塔西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笑地看着特丽丝。 ——看来这是个不方便回答的问题。特丽丝想。 安娜塔西雅总是这么神秘，即使两人已经相处这么多年，她对安娜塔西雅依然不甚了解。 按理说不管公主问什么问题，侍女都应该回答，可安娜塔西雅却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父皇也一直都很宽纵她。 第4页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殿下请问。」安娜塔西雅用魔法绘字回答道。 「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特丽丝犹豫了一瞬间，因为她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礼貌。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是有问过的，可是那时候安娜塔西雅的回答她却已经记不清。 一般的面容残缺都可以用魔法治癒，可安娜塔西雅的脸却十年如一日的可怖。 「被火灼伤了。」这次，安娜塔西雅回答了。 竟然是和变成哑巴一样的理由。 特丽丝有些惊讶。 「听起来真疼。」特丽丝说。 安娜塔西雅笑了笑，她似乎准备回答什么，可正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 ——父皇走了进来。 雷利?加西亚看着正亲密聊天的两人，皱了皱眉。 他有着一张不怒而威的面孔，这张面孔已经很苍老，衣冠闪耀的光辉也遮掩不住其老态，他望着二人的时候，满脸的皮肉紧巴巴地叠成了一团。 特丽丝站起身，慌忙地提起裙摆，屈身朝父皇行礼。 「父皇您过来了？」她问。 「过来看看你，」父皇说，「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新魔法史》和《兵典?兵考》。」关键时候，特丽丝又将这两本书搬了出来。 「女孩子看什么兵法？」果然，父皇也这样说。 他和安娜塔西雅真像双胞胎。 特丽丝?加西亚朝他吐吐舌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总是很乖顺，这也是这么多年她深受雷利?加西亚宠爱的原因之一，不管任何时候，特丽丝都很顺从他的安排与话语。即使偶尔也会任性，却也在雷利?加西亚的纵容范围之内。 雷利?加西亚不需要太过叛逆的公主，但也不喜欢木偶一样的公主——而特丽丝一直以来都将这个度把握得非常好。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然不会在皇宫中如鱼得水这么多年。 理所当然，她一笑，雷利?加西亚也无奈地笑了。 「你都长大了，知不知道？以后可不能像之前那样任性。」 「知道啦。」特丽丝说。 「最近有没有好好练魔法？你那几个妹妹的魔法都快超越你了。」 特丽丝的魔法天赋一直一般，但雷利?加西亚是个严格的父亲，总是不定期就会问她成绩相关。 「知道啦知道啦，」特丽丝说，「父皇您不要再说了。」 整个皇宫，也只有特丽丝敢这样对雷利?加西亚说话。也只有特丽丝这么说话，雷利?加西亚还不会生气。 雷利?加西亚的眼神停驻在特丽丝裸/露的皮肤上，它悄无声息地划过特丽丝胸部之间的沟壑，又缓慢下移，最后移到了特丽丝赤/裸的脚面。 而特丽丝?加西亚却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低着头想心事，十分入神。 安娜塔西雅忽然拍了拍她的肩，特丽丝吓了一大跳，抬起头。 「怎么了？」她问。 安娜塔西雅温柔地摇摇头。 特丽丝有些莫名其妙，她看向父皇，只见父皇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瞳孔似乎也呈现出了某种奇怪的深红，却又很快不见。 安娜塔西雅可能是想提醒自己，在父皇面前这样出神不太礼貌吧——特丽丝想。 「父皇您还有什么事吗？」特丽丝问。 「没什么，」父皇别过头，「西格尔?阿伯特马上就要到了，你做好准备了吧？」 他金色的大衣和皇冠在宝石灯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得灼人。 特丽丝点点头。 她始终没办法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那是多么不合时宜的话啊。 毕竟最开始提出要嫁给世间最英俊强大魔法师的是她、数月前父亲提议时默认的也是她—— 人总归都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她一直不是个愚蠢的人。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父皇却忽然主动开口，吓了特丽丝一跳。 「怎、怎么会——」特丽丝定了定神，「我只是一时不太习惯。」 「会习惯的，」雷利?加西亚看着远方，「只要时间足够。」 天空中彩霞缤纷，两只幼龙在驯龙师的指引下互相追逐，在漫长而遥远的天际下，雷利?加西亚透过云层像是在看其他东西，他面容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锋利如雄鹰。 「他会是个有用的人。」 —— 雷利?加西亚走后，特丽丝一直在想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天翼国和加西亚国的关系一直很好，天翼国用幼龙交换了加西亚国的魔法原石，每年，连通两国的商贸之路上都会站满独角兽和士兵，商贸之路还悬空挂着天翼国国王用魔法铸成的壁画，画上汇着两国国王大力拥抱的场景，看上去和谐至极。 这样的两个国家，谁都无法想像二十年前曾有过一场死伤千万的战争。 这样的两个国家，要联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有用」是指能给我们国家送来更多的幼龙吗？」 ——「还是说能和西平国王谈成其他条件？」 ——「政治还真难懂，也许是我太久没接触了吧。」 …… 特丽丝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握着手里的信件朝「鸽鸟使殿」走出。 第5页 她要寄一封信，给一位遥远的朋友。 也许寄完这封信，她就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西格尔?阿伯特，毕竟西格尔真的很英俊——对不对？ 她想了很多、也怔愣了许久，直到鸽子匆促飞走，晚霞的光芒洒在土地上，明亮而神圣。 「公主，」她听到安娜塔西雅的声音，「西格尔殿下来了。」 第3章 西格尔书·i 西格尔?阿伯特看到特丽丝?加西亚第一眼，觉得她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女孩。 坦言说，从男人的视角看，她确实比西维娅要漂亮不少，不管是面容还是身材，特丽丝?加西亚都无不透露着一股成熟女孩的气息。 他不禁有些疑惑：一位近乎与世隔绝的公主到底是怎么才能修成这样的气质？ 他从独角兽身上跃下，文质彬彬地走到特丽丝面前，做这个动作时，他的面容依然是一丝不苟的冷酷。 「让公主久等了，」西格尔单膝跪下，抬起眼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盈盈的笑意，「真是在下的过错。」 友国王子前来觐见的场景并不是没有过。但是这样谦卑的礼节特丽丝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这个人是自己的未婚夫，然而他毕竟是天翼国最受瞩目的王子，也是毫无争议的王储候选人。 特丽丝?加西亚却并没有任何惊喜感，反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有听说过关于面前男人的传闻，可在她心里，男人再怎么也就不过二十岁，能成熟到哪去？ 可面前男人像是一把森冷的刀刃，让她下意识感到不适。 确实是她过于敏感。 特丽丝很快回过神，也朝西格尔回礼微笑。 她弯腰，拾起西格尔的手，西格尔似乎愕然了一下，却也快速回握住女孩的手。 「我父亲没有一起过来吗？」特丽丝?加西亚问。 「他说想先留给我们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西格尔含蓄地笑了笑——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面容恰到好处地升起了一点红晕，看上去像是不通男女之事的小男孩，让特丽丝?加西亚越加怀疑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私自前来觐见公主、确实是在下失礼。」 特丽丝摇摇头，笑着看向男人。 「我父亲一定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吧，比如我这个时间点一定会在书房或是鸽鸟使殿，他总是这么多管闲事。」 「公主和雷利国王的关系真令人羡慕。」 「父皇确实对我很好，他一直告诉我，虽然我生在皇家，但不必那么拘束于皇宫的诸多礼节。」 特丽丝?加西亚仔细端详着西格尔?阿伯特的面容，试图从未婚夫身上找到一点破绽—— 可是没有，即使两人相隔不过几尺，「西格尔殿下是连夜赶路过来的吗？」 「因为想快点见到公主。」西格尔?阿伯特认真地说。 明明是这样露骨的情话，西格尔却说得一丝不苟，如同在背诵魔法咒语。 这样含情脉脉的男人，特丽丝?加西亚相信他一定深受本国贵族的喜欢。 他是因为自己额头上的羽片而答应这场婚事的吗？特丽丝?加西亚不知道。 她看了看殿堂的鸽子，心里总归有些难过，她还记得自己在书房里看过很多民间故事，在那些故事里，男女之情最讲究的还是互相心悦。 她不知道西格尔喜不喜欢自己，可她似乎真的不喜欢西格尔。不然不会他每说一句话她都在心里揣测一番深意。 她没有回答，面前的男孩似乎有些尴尬，他垂下眼睛，眼睫毛眨阿眨，像是精緻的扇面。 良久。 「是在下冒昧了，」西格尔?阿伯特说，「我送公主回寝宫吧。」 —— 告别特丽丝公主后，西格尔?阿伯特骑上独角兽，在骑士团的带领下前往西宫。 加西亚王国的皇宫里，西宫都是用来招待外臣贵宾的，上次他名义上的哥哥乔舒亚?阿伯特来到这个国家时，住的也是这个地方。 乔舒亚?阿伯特是天翼国最受宠皇妃的儿子，也是西格尔在王储之位上最大的竞争对手。虽然这个对手在如今的他看来不值一提。 回到寝宫，男人回想起刚刚见过的特丽丝?加西亚公主，心里隐隐地升起了几丝怪异之感—— 刚见面时公主就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如果不是对心悦之人，确实有些轻浮，可在传闻中，特丽丝?加西亚是一个无比养尊处优的公主，从小到大都经历过无数的礼数培训。 虽然联姻是加西亚一国提出的，但这个公主对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特丽丝?加西亚，这个身负盛名的公主——却以一段僵硬的对话结尾。 西格尔没来得及得出任何结论，就听见窗外一声鸽鸟鸣叫。 男人蹙眉打开窗。 夜色漆黑，白鸽在窗外旋转，白皙的羽片沾染了泥土与清风，它的背上立着一枚信件，信件上写着稚嫩的三个字：西维娅。 西格尔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极了。 「致王兄： 听我的魔法老师阿诺德?柯华德说，你已经启程去加西亚国了，那个国家现在还冷吧？王兄一定要记得保暖。 阿诺德说，再过两个月我的魔法也许就能变成铜阶二段了。虽然这还远远比不上王兄，但它也证明着我一直在努力。希望王兄在加西亚国一切顺利。我在魔法高级学院等你继续教我火魔法。」 第6页 西格尔将这枚信件慎重地放在魔法里，他看着漆黑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 当晚，西格尔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只有18岁，他和年幼的妹妹站在曼布罗海洋的沙滩上，潮起潮落、远方的海盗船飘着鲜艷的旗帜，妹妹说：「做海盗真酷，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起做海盗吧。」 他说：「海盗可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 妹妹看着他，泪眼婆娑。 西维娅?阿伯特一直都是个小女孩，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是哥哥，身为哥哥，总是要考虑更多。 如果这是他和西维娅两个人的世界，他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到最后。 梦醒之后西格尔背靠床榻直起身，金色的翅膀将身体包裹成半球形。 「你醒了。」这时，从寝宫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 西格尔?阿伯特冷冷地抬起眼睛。 「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小傢伙。」「魔王」看着他，愉悦地说。 第4章 西格尔书·ii 西格尔第一次见到魔王，是14岁的那年。 一个平常的雨天，窗外雨水淋淋漓漓，将泥土与花草瓦罐洗刷得清亮明丽，西格尔?阿伯特坐在破旧寝屋的窗前，他将手掌伸在栏杆外，手指很快变得湿漉漉。 房间里，西维娅正在沉睡，可能是太困，妹妹发出一阵阵急促沉闷的呼吸声，这座寝宫因为太久没有用魔法原液滋润，很多地方早已破旧不堪。灯光黯淡，映在妹妹稚嫩光滑的脸上。 西格尔?阿伯特静静地看了一会妹妹的脸，然后望向窗外。 天翼国的皇宫分为「凡尔丹宫」和「普顿宫」，普顿宫里住着的都是普通奴役，这些奴役不会魔法，被凡尔丹宫的魔法师们随意使唤； 而凡尔丹宫则住着高阶魔法师、以及一些受宠妃嫔和王子。 西格尔?阿伯特清楚地记得，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间寝宫去世。 很多事情久远却沉重，深刻地印在西格尔?阿伯特的心里。他难以忘记母亲死时的场景，母亲的尸体渐渐冰冷，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紧握着西维娅的手，在心里憎恶着自己的无力。 ——「为什么我没有翅膀？」 ——「为什么我不能保护妹妹？」 ——「为什么我练不成高阶魔法？」 …… 这些想法日复一日地压在西格尔的心里，从母亲去世到那时已经过去很多年，在14岁一个平常的夜里，西格尔坐在窗前，窗外树木风吹雨打，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握着一本魔法书籍，书籍名叫《黑魔法史》，是从他从外厅里翻出来的。 《黑魔法史》上有着许多可笑的咒语，那些咒语手写成稿，看上去怪异可笑。 西格尔?阿伯特漠然地合上书，看着窗外天空，吐出一口气—— 然后世界漆黑，西格尔?阿伯特听见身后一阵「砰通」声。 「谁？」西格尔警戒地转过身头，看向身后。 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墨色中西格尔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和妹妹的寝宫不大，母亲去世后更是千疮百孔，寒风搜刮，硕木床发出破碎的声音。 西格尔无比确定，就在刚才他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这个房间多了一个人—— 西格尔谨慎地跳下窗，朝妹妹所在的方向望去。 「谁？」他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他委实想不到这个时间点还会有谁光顾这个破旧的寝宫，这个地方甚至连一个小宫殿都算不上，只由一个卧室和外厅组成，外厅以前放了很多杂物和书籍，前段时间一群嬉闹的魔法师将那些书籍也抢走了，他们指着西格尔和西维娅说是野孩子。 谁会光临这个地方呢？上帝吗？神明吗？ 他实在是想不到。 还是……盗贼？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西格尔内心一阵紧绷，西维娅长着一张清秀稚嫩的脸，那是一张成熟男人不可能感兴趣的孩子脸，可万一呢，万一谁有恋童的恶趣味…… 房间黑漆漆，几秒钟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西格尔僵直身体，他念了一声魔法咒语，可是空中却没有火焰出现。 是啊，毕竟他就是个废柴。 正在这时，房间忽然明亮，过分敞亮的光线映照得整个卧室如白昼，西格尔?阿伯特用手挡住眼睛—— 「难以置信，竟然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找我，」一个苍老尖锐的声音响起，「你成年了么？」 那是个矮小的身躯，它佝偻着身体，鼻樑处嵌着几枚黯淡的钻石，它握着厚重的魔法书，书籍的名字正是西格尔刚才看的那本《黑魔法史》，魔法书蒸蒸地冒着白烟，怪物的背后有着一双黑灰色翅膀，此时身躯正裹在丰满巨大的翅膀里，面容狰狞地朝西格尔嘎嘎怪笑。 天翼国的成年年龄是14岁，西格尔两个月前刚满，可能是因为自小营养不良，他看上去确实比同龄男孩要瘦弱一些。 西格尔?阿伯特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看向妹妹，发现西维娅还沉浸在睡眠中后，内心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大脑急速运转—— 矮小的怪物一直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玩偶。 西格尔终于冷静下来。 窗外恰逢一声闷雷，闪电划破天际，将本就白皙的男孩脸颊照得更加苍白。 第7页 「你是谁？」西格尔问。 怪物傲慢地望着小男孩，它的眼珠像是两粒坚硬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冰冷。 ——但是它在微笑。 这次，怪物终于没让西格尔问第二遍。 「你能想到的所有生命体。」怪物认真地说。 —— ——「你是谁？」 ——「你能想到的所有生命体。」 那是西格尔活了14年以来听过最惊悚的回答。 而更惊悚的是，听到这样回答后的他，竟然很快冷静了下来，并邀请怪物和自己一起吃冰糕。 那是个冬天，每到冬天，皇室都会将冬雪保存下来，混入果水后饮用。 冰糕是贵族才能饮用的东西，西格尔?阿伯特也只是运气好从厨娘那边得到过一根，他将冰糕分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怪物。 「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西格尔?阿伯特指着荒无人烟的后院，「之前我经常和妹妹一起在这里荡鞦韆，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他看上去丝毫不慌张，全然不像一个十四岁刚见到怪物的小孩。 霍尔尼格看着男孩：「你叫什么？」 「我叫西格尔?阿伯特。」西格尔说，边说话他边舔冰糕，「叔叔你呢？」 「霍尔尼格?麦克亚当。」霍尔尼格说，「我上面还有五个哥哥，他们分别叫加菲尔德?麦克亚当、艾德里安?麦克亚当、弗兰斯克?麦克亚当……但是我更喜欢叫他们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 霍尔尼格说完，也舔了一口冰糕。 西格尔安静地看着地面。 「如果不是能听到你的心跳频率，我一定会佩服你这个人类小孩。你明明很害怕，看上去却很镇定，」霍尔尼格挥动着灰色的翅膀，认真地说，「就像我那几个哥哥，你们都很会装腔作势。」 「你为什么说是「我找你」？」西格尔清楚地记得这个怪物出现的第一句话。 「难道不是你念了咒语在寻找我吗？」 「你是说这本书上的这句话？」西格尔?阿伯特指了指手里的《黑魔法史》。 他指的是《黑魔法史》上的第37页的第二段话：「请给我刀刃，我将赠予鲜血；弱者死而强者生，我摒弃一切只为谋取胜利！」 这当然是句咒语，可从小到大他和西维娅都是两个魔法白痴，念再多的咒语也无法凝成魔气。 「是啊是啊。」 「我只是随口念了几句……」 「但是你召唤出我了，就证明你心底有强烈的邪恶念头与对力量的渴求——你是不是想盗窃珍宝？或者想杀很多人？一般人没办法将我召唤出来，毕竟我已经沉睡二十年。」 「『召唤』？」西格尔抬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我触动了召唤术么。」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西格尔当然知道召唤术是什么，可按常理来说，他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一个召唤术，更何况是面前怪物这样庞大的躯体。 「召唤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说过，只有心底有强烈邪恶念头并对力量有所渴求的人类才能召唤我，」霍尔尼格道，「你念咒语时在想什么？」 西格尔没有回答，于是霍尔尼格又重复问了一遍。 夜色苍茫，西格尔?阿伯特看了眼寝宫的方向，他将声线压得很低，语气却十分温柔：「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将我父亲杀掉。」 霍尔尼格愣了愣：「你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他对你不好么？」 「这不重要，」西格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重要的是他对我妹妹不好。」 「你很喜欢你妹妹？」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除了这个原因，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你之所以想杀死你父亲、一定还有更加阴暗的理由。」 一片黑暗中，霍尔尼格硕大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可怖，它紧紧地黏在西格尔身上，「我是个坏人，也只有坏人才能召唤我，但你这个理由还不够恶劣。」 「召唤你后，你能给我什么？我需要给你什么？」西格尔不答反问。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什么是「召唤术」。 召唤术，顾名思义，就是将外界的物体召唤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再通过等量交换签订契约。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怪物有多少力量，可它目前阶段确实有利用价值。 「我给你力量，你给我人类的肉/体。」 「只是这么简单？」西格尔松了口气。 「是啊。」 「好吧，那我告诉你好了。」 幼小的男孩坐在一片漆黑中，在他身旁落叶被风吹得呼啦作响，鞦韆也随风飘荡，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零落的星云清冷寂静，霍尔尼格也看过很多张人类的面容。 但没有一个有面前男孩这么凛冽精緻，男孩就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体。 西格尔忧郁地看着天空：「我想代替父亲，做这个国家的国王。」 第5章 西格尔书·iii 从14岁至今，西格尔?阿伯特已经和这个名叫霍尔尼格?麦克亚当的怪物合作很多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西格尔给了霍尔尼格无数具鲜活的肉/体，也换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不免胆战心惊—— 这个名叫霍尔尼格的怪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8页 他翻遍所有魔法书籍，也没有找出一个姓麦克亚当的魔法家族。 「你来干什么？」西泽尔防备地看着霍尔尼格。 「这具身体坏了，它被索国士兵用刀斩断了手臂，」霍尔尼格指着自己的躯体，撇撇嘴，「你给我再找一具新的。」 「我现在不在天翼国，没办法随便杀人。」这座皇宫里有无数雷利?加西亚的眼线，他走错一步都会有无数的争议。 「我不想当一个残疾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类。」 「还是帮帮我吧？西格尔，你也不想看到你偷来的魔力忽然消失吧？」 西格尔咬紧牙关—— 没错，这六年来，有无数次他都在内心提醒自己，他所拥有的的力量并不是真的属于他自己，而是偷来的。如果没有霍尔尼格的帮助，他依然还是六年前的那个废柴。 霍尔尼格坐在石席上，顶着一张壮硕大汉的脸：「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吧？」 谁和你是好朋友，西泽尔仇恨地想——你对我而言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即使内心的想法如此阴暗，西泽尔的面部表情依旧沉静而柔和，就像与世无争的精灵。 「你再等一段时间，一个月之后我就回去了，」西泽尔温和地说，「天翼国的躯体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可是我看中了这个国家的一具躯体。」 签订契约后，霍尔尼格的魔力都转移到了西泽尔身体，现在的霍尔尼格就跟一个普通人类无异，连杀死一个人类的事情都需要西泽尔来帮他完成。 他唯一的魔术就是能在任意时间地点传送到契约履行者西格尔的身边。 可同时，霍尔尼格也有权自行封印，只要他想，他可以原封不动地收回西泽尔体内的魔力——也包括那双翅膀。 各取所需、却也相互制衡。 西格尔起身，捋了捋背部金色的羽片，随口道：「哪具？」 霍尔尼格偶尔也有些恶趣味，譬如用年轻少女的肉/体诱惑老头、譬如用美男的面孔勾引贵妇，只要不是太离谱的要求，西格尔一般都会答应。 「雷利?加利亚。」 西格尔的动作顿住，诧异地看了霍尔尼格一眼。 「你要我杀了他、将他的肉/体给你？你知道他是谁么。」 霍尔尼格的魔力虽然有金阶的水平，可最多也就是一段，但雷利?加利亚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男人，至少到了四段水平，西格尔根本杀不掉他。 他和西平一样，都是靠自身力量名不正言不顺坐上国王这个宝座的人。 魔法的力量阶层分为铜阶、银阶和金阶，每个阶层又分为七段，每个段位之间的魔法差距都十分巨大。 「我当然知道，他是这个国家的国王。」霍尔尼格说，「但你难道不想统治大陆么？杀了雷利?加西亚，一切都会好办。」 「我杀不了他，他的魔力在我之上。」西格尔冷冷地说。 他不知道霍尔尼格到底抽哪门子风，才会提出这种不合常理的要求。 「你总是这么悲观，」霍尔尼格说，「我给你的力量足以打败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魔法师。」 西格尔不想和面前这个毫无常识的魔物纠结这个问题，魔物沉睡了二十年才被召唤，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远远不足以支撑现状。 同时他也根本没时间去处理霍尔尼格的事，当务之急他得先讨到特丽丝?加西亚公主的欢心，这会对他今后的政治旅途更有利。 「再说吧，」西格尔敷衍道，「这几天我会关注一下这件事。」 霍尔尼格顶着一张肥硕的面孔，冷哼一声。 「那我先走了，」霍尔尼格说，「一个月后我要看到雷利?加西亚的尸体。」 西格尔这才意识到面前的魔物可能是认真的，而并非一时兴起，霍尔尼格的脸庞是少有的严肃，就连态度都前所未有的强硬，可这个要求也未免太无理取闹—— 天翼国的王储怎么能去杀掉邻国国王？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西格尔一向不会不自量力，那是只有蠢货才会犯的错误。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杀了他？」西格尔不耐烦地看向霍尔尼格。 月光下，霍尔尼格的眼神冷酷顽劣，像极六年前的那个怪物。 「我在他身上闻到了我蠢货哥哥的味道，」霍尔尼格说，「就是那个三号弗兰斯克?麦克亚当……不会有错的。」 —— 深夜，西格尔面色阴郁地坐在书桌前，拿出纸笔。 第一封信是寄给父皇的： 「父皇： 我已跟骑士团交接好斯匀部落的事情，部落答应了我国提出的合约，之后的十年里都会向我国上供三十头独角兽、贰佰壹拾万金币、以及三只幼龙； 并开放商贸魔法舱，保证每年与我国的交易额不下伍佰万金币。 我已经到达加西亚国，这边一切顺利。只是十分想念您，祝您万事顺心。您的儿子西格尔?阿伯特」 西格尔将信件封好，又用魔法传递到遥远的天翼国。他对西平说话一向谦卑而亲昵，就像幼时的裂痕从不存在。 他端好笔，开始写第二封信。 写这封信的时候，西格尔的面孔看上去温柔放松，和平时状若两人。 「致我爱的西维娅： 第9页 我收到你的来信了，这边天气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加西亚国的国王和公主都很热情，」写到这里的时候西格尔顿了顿，他觉得「都很热情」有些虚假，于是他将这四个字划掉，改成「都很关照我」—— 「国王和公主都很关照我，特丽丝?加西亚也很漂亮，看到她，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后的你。」 特丽丝?加西亚比西维娅要年长三岁，可她看上去真的比西维娅好看很多。当然，西格尔不会对妹妹说这件事。 「我真的很想你，」西格尔写道，「你是我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物。」 他想，总有一天妹妹也会嫁给一个男人。如果那个男人能对妹妹好的话，他也一定会很欣慰地微笑。 可不管怎么样，西维娅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精神寄託。 「我爱你。」西格尔写。 他将这封信郑重地封好，缠在白鸽腿上，白鸽看上去有些飢饿。于是他给它餵了些食，才让白鸽飞走。 写完两封信后西格尔终于松了口气，窗外黑漆一片，可他却没有半点睡意。 他决定去看看特丽丝公主。 特丽丝公主好像并不喜欢他，他总得了解一下原因——这个点公主应该已经睡了吧？ 他想站在公主寝宫外观察一下环境。比如公主喜欢什么花束？喜欢什么玩偶？ 女孩子都需要被哄，就像西维娅。 雷利?加西亚唯一的软肋就是这个女儿。如果他能把控好，一定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益。 他站起身，朝门外飞去。 这实在是个有些急躁的决定，甚至完全不像西格尔性格能做出来的事情，可西格尔就是做了，他将翅膀隐藏起来，夜色中身体几近透明。他飞啊飞，在公主的寝宫外停下。 公主还没睡。 这绝对是西格尔?阿伯特一生中做出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第6章 特丽丝书·ii 特丽丝本来是想睡的。 这一天委实太累，先是见了父亲、又见了来自邻国的西格尔?阿伯特——那确实是个英俊绮丽的男孩，让人过目不忘。 西格尔走后，她一个人看了很久的星空，云层黯淡，繁星点点，她闻着花香，想起自己下午寄出的那封信件。 天色越来越暗，特丽丝也感到些许睏倦。 「安娜塔西雅，」她喊道，「我要歇息了。」 往常，只要特丽丝呼唤她，安娜塔西雅一定会立即出现，可今晚特丽丝连续叫了几声，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特丽丝诧异地望向身后，依然没看到侍女。 「是去忙了吗？」特丽丝有些奇怪，「明明已经这么晚。」 还好特丽丝也不是很困，不然没有安娜塔西雅为她沐浴更衣的话，她根本就无法入眠。 这么多年过去，特丽丝对安娜塔西雅的感情已经逐渐变成了深层次的依恋，父皇也给她安排过其他侍女，可是特丽丝通通都没留。 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朝寝宫走去，银色的发丝在月光下亮丽至极。 「父皇？」特丽丝的脚步突然停住。 只见不知何时，她的寝宫门站了一位肥硕健壮的男人，男人身旁罕见的没有任何侍卫跟随，厚重的披风曳曳作响，身形与黑夜融为一体。 「您怎么会在这里。」特丽丝停下脚步。 她比男人矮近乎半个头，硕大的身躯给了她极强的压迫感。但这毕竟是她的父亲，她还是下意识朝父亲笑了笑。 「父皇怎么不说话，」特丽丝说，「您是想我了吗？」 父亲有七位嫔妃，也有二十多位儿女。但他对特丽丝的亲昵向来都超乎其他人，小时候特丽丝也会疑惑为什么父亲会对自己这么好。 毕竟皇宫明明还有很多哥哥姐姐，他们的魔法天赋都不在自己之下。 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自己额头上的这枚羽片？直到有一次，父亲告诉她：「因为你和你母亲很像。」特丽丝这才明白。 特丽丝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在父亲还是低阶魔法师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他。 但母亲在特丽丝四岁的时候就死去了。那之后，父亲就一直用过分的溺爱将特丽丝包裹得严严实实。 ——父亲对她很好。 ——父亲对她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爱」和「愧疚」。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从小到大，就有无数人对特丽丝?加西亚传述过这件事。久而久之，特丽丝对这件事也坚信不疑。 「你已经见过西格尔?阿伯特了？」父皇的声音有些沙哑。 特丽丝提着裙摆，欠了欠身。 「下午就见过了，」特丽丝说，「就像您说的那样，他很英俊、也很优雅……」 其实特丽丝已经不太能想起西格尔的面貌，但她觉得这样说也许能让父亲安心。 往常这个时间点父皇都和宠妃在寝宫歇息，这是成年后特丽丝第一次这么晚和父亲相见。 为什么这么晚父亲还要来看她？这让特丽丝有些不适。 雷利?加西亚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娇艷的面容在黑夜显得愈发白皙，就像一块顶尖的玉石瓷片，可也许过了今天——或者明天——她就属于别人。 不、也许从他将特丽丝?加西亚嫁出去那一刻，她就属于别人。 第10页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雷利?加西亚的面色看上去十分平静。 「只是简单问了下好，」特丽丝说，「他可能觉得我有些冷淡。」 「他有对你做什么么？」 「刚见面的时候，我们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特丽丝认真地回想她和西格尔那简短的对话，「然后他感嘆我跟您关系很好，说很羡慕我……」 特丽丝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她和西格尔?阿伯特是再明显不过的政治婚姻。即使以后会因为相处而迸发出零星感情，也不足挂齿。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 特丽丝抬起眼，静静地望着雷利?加西亚。 她察觉到今天的父亲有些奇怪，这种奇怪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可是从父亲身上感受到危险，这样的事情是她从未想过的。 父亲是个强大的魔法师，他与天翼国的西平一样，都是凭藉自身强大的魔法力走到如今的地位，他也比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神秘。没有人能猜到父亲每日在想什么，即使是特丽丝。 外界只道雷利国王对长女特丽丝公主宠爱异常，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特丽丝很清楚地明白两人之间的距离。 父皇忽然别过头，看向天空。 「你见过安娜塔西雅了么。」 「什么？」 「安娜塔西雅。」父皇重复了一遍。 「西格尔王子走后我就没看见过她，也许她有一些私人事情要忙。」特丽丝谨慎地回答，「已经很晚了，您是有什么事情找她吗？」 「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父皇回答得很含糊，他生疏地摸了摸特丽丝的头，「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男人就转过身。而特丽丝看着雷利?加西亚的背影，愣在原地。 ——关于她的事？ ——关于她能有什么事？是指将她嫁去天翼国之后的安排吗？ 特丽丝?加西亚想不通。 她只是一瞬间忽然意识到，她和面前这个男人不会有多少相处时间。这让她有些难过。 她想起幼时她和父皇还有母亲坐在这座皇宫中，那时候父皇刚登基，每天都忙碌得焦头烂额。 但还是会花费大量时间来陪她和母后，三人坐在「迷雾园」中歌唱童谣； 也想起那时候她问父皇您可以将迷雾园修建得更加壮丽吗？迷雾园是皇宫中最大的花园，也是特丽丝年幼时最喜欢去的地方，父皇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特丽丝低着头，在雷利?加西亚背后轻轻地说，「您是不是有些捨不得我？」 雷利?加西亚转身，惊惧地望着特丽丝。 特丽丝没有注意到父亲有些异样的眼神，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制地宣洩情感。 「我知道您捨不得我，其实我也一样——」特丽丝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念小时候和您、还有母后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无忧无虑，一切都很简单……可是时间总是很快，一转眼就到了现在。」 其实平时特丽丝根本不会说这些过分感性的话，深处深宫，她一直都是个自诩冷静的人。 可今晚的时机和氛围都太好，她实在没办法压制心中的不舍：「去了天翼国，我一定会想念您的，也希望您在这边越来越好。」 她说完一长段话，很轻地嘆了口气。 「我会在心里为您和国家祈祷。」 父皇久久没有回答，特丽丝抬起眼，看到一张有些扭曲的脸。 他也在难过吗？特丽丝擦了擦眼角，心中的不舍更加深厚。 「我可以抱抱您么？」她问。 「当然。」许久，父皇才说。 特丽丝?加西亚走上前，轻轻地拥抱住男人的躯体。 「你一直都是爱着我的吧？」忽然，从父皇胸膛处传来声音。 特丽丝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 父皇的躯体也越来越热，直至变得烫手，特丽丝的手掌也莫名多了一股焦味，她有些奇怪，父皇是太炎热了么？ 还是他身体里在燃烧火魔法——数不胜数奇怪的念头从特丽丝脑海中升起，但是父皇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臂。 「父皇？」 男人没有回答，特丽丝却听到男人身体里仿若塑料融化的声音。 她想要推开男人，男人却一动不动。 「您怎么了？」特丽丝困惑地问。 她焦虑地使用风魔法推开男人，这次她终于成功了。 她抬起眼，却没有看见父皇。 她看见了一只怪兽。 那是一只站在血泊中的怪兽，怪兽的身体和脸庞上满是血液，血液流淌，滴溅在松软的泥土上。 怪兽银铃大的眼睛满是邪恶冷酷的光芒，它直直地看着特丽丝，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特徵的器具。 它的身体宽大无比，足足有一头犀牛那样壮硕，此时此刻，怪兽的身体像是粘稠的泥塑，上面印刻着有很多挣扎的人头——或是动物头——那些人头和动物头双眼流血，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特丽丝。 「你是……谁？」特丽丝问。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猝不及防，特丽丝的脑神经像是被撕裂般失去机能——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父亲站立的地方站着一只怪兽，它看着她，眼神森冷。 第11页 怪兽没有回答，唯有鲜血不停滴落。 它直直地望着特丽丝?加西亚。 特丽丝恐慌地转过身，朝反方向跑去。 这个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她就被一股魔力吸入怪兽的怀抱。 怪兽将双爪刺入衣物，特丽丝的胸部和大腿同时传来一阵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特丽丝无法理解。明明在刚才，父皇还在目慈颜善地与她沟通，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魔法到达金阶后，都会拥有变身成为其他物种的能力。可是她想不通为什么父皇会忽然变成这种姿态。她无法相信这会是父亲干出来的事情。 ——父亲对她很好。 ——父亲对她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爱」和「愧疚」。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这样相信着。 怪兽用鳞片堵住了她的嘴，特丽丝一阵噁心，她十分想吐。 谁能来救救她呢？特丽丝?加西亚模模糊糊地想——而此时此刻她经历的，又到底能算什么？ 夜色。 星光。 怪兽。 以及被怪兽侵犯的少女。 西格尔?阿伯特来到特丽丝寝宫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可能是面前发生的实在太让人吃惊、也可能是一切来得猝不及防——那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西格尔没来得及隐匿自己的身形。 「谁？」怪兽从特丽丝的胸部抬起头，凶恶地看向西格尔。 西格尔的羽翼在星光中显得愈加明亮，就像神祇的座驾。特丽丝一瞬间被晃神，回过神后，她趁怪兽转移注意力，快速念了风魔法咒语，朝远方飞去。 西格尔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他可以根据魔法气息分辨出这位怪兽是谁，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实在做了一件太过愚蠢的事情。 怪兽的身躯缓缓地变回人形，西格尔再不敢多看一眼，朝西宫飞去。 雷利?加西亚站在女儿的寝宫里，看着陆续飞走的西格尔和特丽丝，眼神阴桀。不知何时，地面的血液已都消失不见，就连空气都清新如初。 他蹲身，忽然呕吐起来。 —— 特丽丝飞啊飞，她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皇宫的戒备如此松散。 放在平日，以她的魔法根本就飞不出这座华丽壮观的皇宫，她会在飞到半途时被骑士团拦下，骑士们会理智彬彬地朝她行礼，说公主请回吧。 可是今晚，直到特丽丝飞出皇宫，她都没有遇到一个骑士。 她并非足不出户的公主，往日也会跟着父皇微服私访，可这是第一次她在没有任何人跟随的情况下出宫。 她飞到了「瓦拉利湖」前，瓦拉利湖畔是加利亚国最有名的湖泊，湖面粼粼水光，倒映着耸立的高大山峰，微风习习，她用魔法将丝绸睡衣勉强地补好，将鞋履脱掉。 世界一片安静，特丽丝忽然捂住脸。 第7章 西格尔书·iv 西格尔?阿伯特竟然在瓦拉利湖畔见到了特丽丝?加西亚。 他看见这位尊敬的公主时，公主正满脸泪痕地哭泣，她的面容娇嫩无比，银色长发如丝绸般倾落在地。 女孩看上去美极了——特别是当她坐在这片同样绮丽华美的湖泊前时，湖面清亮，绿叶掉落在水面，泛起丝丝涟漪。 星光倾在女孩无暇面孔上，女孩的身影与湖面融为一景，这么多年西格尔也跟随父亲见过很多邻国公主。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公主有特丽丝这么美——这是没有任何一个成年男性能拒绝的艷丽高贵。 西格尔当然不会对这位公主有任何情感上的非分之想，可他也是一个拥有正常审美的男人，所以他很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谁？」特丽丝刚逃过三灾八难，十分敏感地扫视周围。 西格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脚底——就在刚才，他踩到一根树枝，树枝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 响声并不剧烈，却也足够让女孩在寂静无声的夜回过神。 西格尔?阿伯特被自己的愚蠢惊呆了……从傍晚见到霍尔尼格开始，他就接二连三地做一些蠢事。 不管是飞到别人寝宫撞见姦情，还是此刻走路都跌宕起伏——活像父皇寝宫卖艺的舞姬在跃舞。 特丽丝?加西亚是他的克星么？ 或者说加西亚王国与他八字相冲？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公主，」西格尔用天塌他用土魔法顶住的淡然说道，「公主您也喜欢瓦拉利湖畔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咬住自己的舌头，果然，特丽丝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他。 这就相当于他冲进父皇寝宫撞到妃嫔正与骑士通姦后淡定地问妃嫔：「您母亲健在？」 遇见事情淡定是件好事，可是太过淡定就显得做作而愚蠢——显然，此刻的西格尔就是那个愚蠢的人。 西格尔有些绝望。 特丽丝?加西亚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虚以为蛇，她擦拭掉残留的泪水，平静地看着西格尔。 「你都看见了么。」特丽丝问，「所以才会跟过来？因为想看我笑话？」 西格尔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公主误会了一些事情……虽然她会误会也是情有可原。谁会相信他也真的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 第12页 「不、我只是正好也想来瓦拉利湖畔逛逛，」该解释还是得解释，西格尔自己都没发现，他与特丽丝对话时，语气含有极高的谦卑，这份谦卑并不仅仅是因为彼此的身份，「哪知道正好遇见了您。」 他并没有说谎，在撞见雷利国王和他女儿的姦情后，他下意识就想离开那座王宫，于是来到了这里。 ——这是西维娅曾用讲童话故事的语气于他说过很多次的湖畔，它确实如传说中那般美，可西格尔万万没想到在一切能巧合得如同被安排好。 他竟然会在这里遇见特丽丝?加西亚。 特丽丝冷漠地看着西格尔。 「我真想在这里杀了你。」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 「你可能打不过我。」西格尔下意识回答。 他像是被特丽丝拉入了她的节奏——就连说话语气都和平时完全不同。 如果天翼国的贵族看到西格尔?阿伯特如今的表情和语气，大概都会大吃一惊：这还是那个着名的冷面王子么？ 除了在妹妹面前，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这样手足无措过。 西格尔很快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没必要惊慌。 他确实没做错什么。 「你来加西亚王国的目标到底是什么？」特丽丝问。 面前的女孩明显不信任他，西格尔的面容却已恢复沉静。 「只是想作为未婚夫先来看看公主，父亲一直担心之后我与您会有隔阂，」西格尔淡声道，「这十年天翼国与贵国交往甚密，父亲希望这样的关系能一直延续下去……至于之后的事情，包括此刻在这里与公主相见，真的只是巧合。」 「是吗。」西格尔颔首。 瓦拉利湖畔是加西亚王国最大的淡水湖，一个世纪前这片湖泊属于索国，后来两国交战索国战败，这片湖泊就成为了加西亚王国的囊中之物。 湖面东西长达123千米，南北最宽处97千米，共有十四个湖口，距离皇宫最近的湖口并是两人所站的这片区域，从皇宫方向飞出的话，确实有很大的机率停驻在此。 特丽丝用冷漠仇恨的眼神看着西格尔，那样的眼神让西格尔错觉刚才非礼她的人是自己。 「那个人没跟过来吗？」西格尔问得十分含蓄。 宫廷中淫/乱之事虽然不计其数，但这次撞见的事西格尔确实前所未闻，外界都只道加西亚国王对长公主宠爱异常，却从没人说过两人之间还有其他关系—— 诚然，他与特丽丝只是政治婚姻，可这一出也来得太过荒谬。 如果感知正确的话，那时候，从那只怪兽身上传来的魔法气——是属于雷利国王的。 西格尔的声音中并无任何情感色彩，他似乎是在汇报严肃的军情、亦或是叙述一个事实。 可是特丽丝却很明白他言语中的漏洞。 最起码她在主观层面上认为—— 「那不是个『人』，」特丽丝说，「你是以为他是我父亲么？」 平日这个时间，父皇不是在批阅览词就是在皇妃的宫中，他从未这么晚与特丽丝相见过。所以特丽丝才会误会父皇是因为对她太过不舍。 「我想殿下应该能感受到魔法气息。」 「这不重要，」特丽丝低声说，「那个怪兽不可能是我父皇。」 这么多年，她从未质疑过雷利?加西亚对她的爱，母亲去世得早。但雷利?加西亚却将他所能给予的感情一直都给了她，让她从未感觉缺爱。 皇宫中有数不胜数的王子和公主，却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她生活得这样自由肆意。 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特丽丝?加西亚很快恢复了冷静。 从小她就是个性格坚硬的女孩，在魔法老师以为她会因为训练强度太大而哭泣的时候，她会十分灿烂地笑给老师看； 在其他公主都有数不胜数的随从时，她只留下了安娜塔西雅一人，因为她觉得生活得由自己掌控； 在同龄女孩因为爱情不顾一切的时候，她主动选择了西泽尔，即使苦闷难过又怎么样？她终会将所有的情绪撑过去； 即使现在，她差点被怪兽侵犯—— 她也能很快接受现实。 西格尔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微微掀起，笑了笑。 「你当然可以这样想。」 「父亲就算想对我做什么事情，完全没必要变成那种姿态。更何况怪物在变身之前，身体像是融化了一般，」特丽丝说，「它不可能是我父亲。」 「那你父亲呢？」 「他也许被恶魔附身了。」 特丽丝似乎是在冷静分析，可是西格尔很清楚，她所说的话不具有魔法依据，如果一个人被恶魔附身，那么他绝对不会有任何清醒的时刻——这样不接受现实的说法让西格尔觉得特丽丝有些可怜。 可他毕竟没有同情心泛滥的习惯。 「如果这样想能让公主开心一些。」西格尔说。 「你心里其实觉得我就是个笨蛋吧？」特丽丝毫不留情地说。 「怎么会。」 「毕竟你看上去也并不喜欢我。」 「怎么看出来的？」西格尔转头望着湖面，他的面孔清隽柔美，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高贵与凛冽，他低下头，「您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会不喜欢您？」 「只是政治联姻而已，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特丽丝说，「不过我倒是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我见过的每一个男人都喜欢我，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厌倦了——如果能嫁给一个优秀但是对我毫无感情的人，对我而言是无比幸福的事。」 第13页 西格尔：「……」 他无言以对，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这个夜晚实在太玄妙，他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前往特丽丝公主的寝宫——那样的话，他也不会和特丽丝在这里相遇。 他一向不太喜欢和思维跳脱的人接触太深，因为会让他想起西维娅。 「我能坐在殿下旁边么？」西格尔?阿伯特问。 但是已经来到这里，西格尔没有理由走。他不是一个会将事情处理得十分尴尬的人。 「当然。」特丽丝说。 微风吹拂，数不清的绿叶飘落在周围，名为西格尔?阿伯特的少年和名为特丽丝?加西亚的少女相邻挨坐，他们相隔咫尺，都能听到对方轻缓的呼吸、以及空气中的隐约热气。如果世界能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定会是无比美好的夜晚。 「你是有喜欢的人吗？」特丽丝?加西亚忽然问。 第8章 特丽丝书·iii 「怎么会，」西格尔猝不及防地抬起眼，眉眼像是一幅默画，默画静然敞开，带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力，「现在的我只想将眼前的事情做好。」 西格尔确实长得很好看，不管是容颜还是气质，在说话时，他的眼睛会很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在见到西格尔王子之前，特丽丝也听说过很多有关他的传言，在他的国家，所有人都会尊称他一声殿下。他是天翼国臣民中的神祇，也是西平国王心中唯一的王储候选人。 特丽丝虽然是加西亚国最受宠的公主，在声望上却也远远比不过西格尔，她更像一个吉祥物，因为不争不抢所以能安然度日而已。 「是么，」特丽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可是我有喜欢的人。」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不礼貌，联姻关系的王子和公主畅谈两人的感情心事…… 其实西格尔不太明白特丽丝为什么要和自己聊这些，有些话在成婚之后再说不好么？ 他委实没有指望特丽丝能在婚前多爱慕自己，可有些事情也没必要这么早戳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西格尔问。 「我没见过他，所以我也不知道。」特丽丝回答，「可是我和他互通信件很多年，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了。」 她确实是个坦率的人，西格尔的心弦忽然动了一下。 「你喜欢他哪里？」 「我只是喜欢那些互相陪伴的时光。」特丽丝说。 西格尔望着特丽丝，他碧蓝色的瞳孔像是大海般蔚蓝，此刻大海波涛汹涌，席捲整片沙滩。 他就这样沉静地看着西格尔，眼神让特丽丝错觉自己是天堂的囚犯，在等候神主的救赎。 他确实长得太好看——特丽丝在心里再次感嘆。 「你能明白这种感情么？」特丽丝问。 她清楚西格尔内心一定会嘲笑她这份感情的不切实际，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一时间有些寂寞无聊。 西格尔犹豫片刻，才淡淡地开口：「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 特丽丝「哦」了一声。 她想也是，西格尔这样的男人能真心地喜欢谁呢？传说中他军事手腕冷血无情，处理政事也雷厉风行，像极了他的父亲西平国王。西平国王一辈子都严肃冷漠，没有一丝人情味。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西平国王才那样器重他吧？特丽丝漫无边际地想。 「今晚的事情您需要帮助吗？殿下。」西格尔问。 「你想怎么帮我？杀了怪物还是杀了我父皇？」 「我只是想让你的心情能稍微好受点。」西格尔?阿伯特已经习惯了特丽丝过于直接的说话方式，平静地回道。 西格尔看上去温柔体贴，也许没有一个女人能对这样的未婚夫不心动。 特丽丝静默无声地望了他一会，才轻和地笑了。碎碎流光尽收眼底，她看上去平静而淡漠。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暂时不需要。」 「没关系。」西格尔温柔道。 特丽丝看着西格尔的脸，忽然出声：「你会觉得因为书信而喜欢上一个人很蠢吗？」 「坦然说——我认为这是每个人的自由，不存在愚蠢或者不愚蠢，」西格尔顿了顿，低声说，「我有个关系很亲密的妹妹，我也经常与她用书信保持联繫，但我们并不会觉得距离很遥远。」 「听上去是一段很美好的关系。」 特丽丝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她看着天空，秋夜风声萧瑟，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西格尔抬起头望着她。 「我该走了，」特丽丝说，「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她弯腰，给了西格尔一个吻。 ? 特丽丝也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 她只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此时此刻，不管是怪兽还是英俊的王子，她都不想见。 她边飞边在想很多事情……从小时候她和母后在一起、母后讲述她和父皇的爱情故事； 再到上回她问安娜塔西雅你觉得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娜塔西雅说雷利殿下是个完美的国王；再到西格尔?刚才的话。 西格尔真英俊啊，特丽丝想，如果她的意志再薄弱一点，一定没办法拒绝那样一个男人。 怎么可能不想获得帮助呢——今晚怪兽的行为她不是不明白，并且那种力量以她根本无法去抗衡。 第14页 可她从小就是个谨慎过头的人，从来都不敢接受嗟来之食。从某些方面来讲，西格尔王子和她还真像。 这一切真讽刺，简直让人发笑。 她在一座村庄停下，加西亚王国是世间最富有的国家。即使是寻常村庄，傍晚也有无数的魔法石驻守。 天空漆黑，空气中瀰漫幽蓝的光辉，她衔着狗尾巴草，坐在荒无人烟的草坪上。 「殿下。」 忽然，她听到一声低喊。 特丽丝第一反应是难道西格尔跟过来了么？她转身，却什么也没看到。 「特丽丝殿下。」对方又喊。 这次她终于听清，那不是西格尔的声音，也不是父皇。它来自特丽丝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谁？」特丽丝问。 「尊敬的特丽丝?加西亚殿下。」对方又在喊。那声音听起来欢欣雀跃，像是孩童。 特丽丝起身，环视四周。 过了许久，她终于看清来人—— 一阵幽幽红光后，那「人」从迷雾中钻出，「他」手中拿着一块巨大的铁锤，铁锤与「他」的身高不符，看起来十分怪异。 「他」有着孩童的身高与脸，眼神闪烁着红光，此时「他」身穿红衣，正朝特丽丝甜甜地微笑。 全是红。 这是特丽丝的第一反应。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跌倒在地。 「你是谁？」特丽丝?加西亚略带惊慌地问。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问出这句话。 孩童朝她傻兮兮地笑着，看上去天真无邪。「他」的背嵴有着一双红色的翅膀，翅膀飞腾，「他」悬浮在空中，静静地望着特丽丝?加西亚。 「尊敬的特丽丝?加西亚殿下，」孩童极轻极软地说，「您看上去美极啦，我真想现在就将您的衣服剥光。」 特丽丝面无表情地驱动木魔法，无数的藤蔓朝孩童涌去—— 孩童依然在微笑，他轻轻拂手，所有的藤蔓一瞬间消失殆尽。 特丽丝咬着牙齿，仰头、憎恶地看着孩童。 对于她而言，这真是个无比糟糕的夜晚。 「请不要这么粗暴地对我，我是您真正的伙伴，也是会陪同您走过一生的人，」孩童降落在特丽丝面前，幽幽地说，「我的名字是维尔逊?麦克亚当，在我们家排行老五，当然——」 「他」顿了顿，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您也可以叫我「魔王」。」 第9章 西格尔书·v 特丽丝?加西亚飞走后，西格尔独自在瓦拉利湖畔坐了良久，直至天空泛白、山峰云烟裊裊升起，湖面染上一层朦胧雾气。他穿着漆黑的礼服，映衬得肤色越发雪白。 他静静地看着涟漪不断的湖面，身体一动不动，像是王宫屹立不倒的石狮。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重吐出一口呼吸。 这时，从雾气中缓缓走出一人，来人似乎是从水中一路「浮」过来的，衣服和胸膛都被浸得湿透，他像是残疾人士，左手极其不自然地搭在肩下，隐隐还能看到手臂上的几道伤疤。 水痕沿路洒了一地，直到西格尔的身后。 「你来这里干什么？」西格尔没有抬头就知道是谁，他冷冷地问。 「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霍尔尼格?麦克亚当看着自己的契约者，歪了歪头，笑得意味深长，「是因为昨晚被那位公主拒绝了么？」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西格尔早已熟知这位怪物的性格，他说话永远都这样夸张，像是从戏剧院跑出的小丑。 两人虽有契约关系，但也仅限于霍尔尼格可以随时传送到西格尔身边。 也就是说，昨晚的霍尔尼格一定就在附近，像小偷般窃听两人对话。 想到这，西格尔不禁更加厌烦。 这份厌烦并不深刻，更像是对亲近之人的无奈。当然，西格尔自己根本就不会想这么多。 他只是万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有什么事么？我现在可没心情陪你开玩笑。」 「公主确实很漂亮，你喜欢她也正常，」霍尔尼格若有所思地看着西格尔，「可是你妹妹怎么办？」 「你问错问题了。」西格尔说。 天空越来越亮，新的一天缓缓到来。西格尔站起身，看着浩瀚无边的湖泊，天水一色，湖面就像宽大的明镜，将高山树影映照得淋漓尽致。 瓦拉利湖畔花香缭绕，将整个世界映衬得像是一场巨大的幻影。这是西维娅喜欢的湖畔，如果有机会，下次一定要和她一起来这里。 「好吧，那我换个话题，」霍尔尼格耸耸肩，「昨天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大干一场、杀死雷利?加西亚？」 西格尔诧异地转头，没想到才隔了一个晚上，霍尔尼格会再度提前这件事。 「昨天我就回答过，我不是他的对手，」西格尔缓缓道，「霍尔尼格，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力量方面你确实帮了我很多。可是这已经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世界。你沉睡的这二十年，这个世界发生了许多变化。」 「而且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掉雷利?加西亚？就因为你在他身上闻到了你哥哥的气味？」 「不是闻到——是我确定他就是我哥哥。或者是我哥哥的契约者……就像我与你的关系，」霍尔尼格说，「如果能杀掉他，我那个令人厌恶的哥哥也一定能受到重创。」 第15页 「你说雷利?加西亚是你哥哥的「契约者」？」西格尔?阿伯特皱眉。 关于霍尔尼格那五位哥哥的事情，霍尔尼格其实很少对自己讲。但是西格尔隐约记得他说过，在二十年前，他的五个哥哥都和他一起被封印在了一个名为「神域」的地方。二十年后，只有他甦醒了。 霍尔尼格将这件事说得隐晦模糊，西格尔一直都是当童话故事在听。 毕竟麦克亚当魔法家族也好、神域也好……西格尔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地方。 霍尔尼格虽然强大，但偶尔也会有些脱线、说些虚渺奇怪的话。对这些话，西格尔从来都没有认真过。 「嗯，」霍尔尼格用力地点点头，「我和你说过了吧？我有五个哥哥，我们本来一切沉睡在「神域」里，可是有一天，封冻我的冰块莫名融化了，我醒了过来，然后被你召唤到了大陆。」 「我走的时候，那五个笨蛋还沉睡着，我以为他们会一直沉睡下去，可是现在来看的话，他们也渐渐地醒了。」 西格尔?阿伯特静静地消化着霍尔尼格的话，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怪物躯体。 虽然魔法到达金阶后，都会拥有变身成为其他物种的能力，可是雷利国王的形态也未免太过奇怪，还是说那真的只是单纯的恶趣味？ 如果去除恶趣味这唯一的可能性——难怪昨晚特丽丝?加西亚的猜测确实是真的？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好了。我昨天之所以来瓦拉利湖畔，是因为我撞见了雷利国王和他女儿的姦情。 雷利似乎对特丽丝公主有非分之想，当然，特丽丝公主似乎不认为那个人是她父亲，因为当时——」 西格尔说得很慢，每说一个字都像是酝酿了很久，「我看见雷利国王的时候，他的形态有些奇怪。」 西格尔用水魔法在空中画出一个畸态。 「他的身体上有很多人头、或是动物头，他的身体足足有一头壮牛那样粗壮，但是他背嵴没有翅膀，」西格尔看着霍尔尼格身后的翅膀，「你不是说你所有哥哥都跟你一样背嵴有灰色翅膀么？」 霍尔尼格沉沉地望着西格尔，眼神里露出奇异的光芒。 这个幼稚又奇怪的怪兽很少有像此刻一般精力充沛的时刻，让西格尔感到毛骨悚然。 他从自身利益出发，当然不希望这个世界又多出五个莫名其妙的大魔头。 而且还与一些本来就十分强大的人签订契约……雷利?加西亚是这个世界数一数二的魔法师，在魔法上他只输给过自己的父亲西平?阿伯特。 「这可不一定，」霍尔尼格轻轻地说，「我三哥可是个无比任性的人。」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像是玉石明珠。 「这件事你怎么没有主动跟我说？」霍尔尼格转头望着西格尔，语气里是严重的责备。 「我以为雷利?加西亚只是恶趣味。」 「不，」霍尔尼格有些不满，「是因为你没有把我当真正的朋友。你的心里只有你妹妹。」 霍尔尼格又在说这样的话，这让西格尔从内心深处感到很不解——自己和他本来就只是利益关系，为什么这个怪物总是谈感情？ 他比自己还像个人类。 「你怎么会这样想？」西格尔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诧异，「我当然把你当朋友，」他十分诚恳地说，「但现在是我最重要的时期，你应该明白，只要我顺利迎娶特丽丝公主，我就能实现我的愿望。以后我也会有更多时间与你和妹妹相处。」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也只有妹妹这么一个亲人……除了你们，我还能在意谁呢？」 这个怪物掌握着他的魔法力，西格尔不会让自己得罪他。哪怕他想与自己玩这种幼稚的友情游戏，西格尔也乐意奉陪。 霍尔尼格看着他：「你又在说谎。」 西格尔?阿伯特：「……」 他自认已经很配合了，这个怪物为什么要戳穿他？ 「就算你想杀雷利?加西亚，现在也不是时机。何况你也并没有十足十的证据证明他确实和你哥哥签订契约了，」西格尔说，「要不我们聊些别的吧？」 霍尔尼格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西格尔是在拖延时间，在这个人类小孩眼里，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利益更重要，可现在的情况让西格尔贸然杀害弗兰斯克确实有些困难，他也只能静候时机。 面前的怪兽久久地沉默，西格尔推测他也许生气了。 「你很讨厌这个哥哥么？」他试图转移话题。 「我讨厌我的每一个哥哥。」 「为什么？」霍尔尼格又不说话了。 西格尔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个话题：「那你最讨厌的是哪个哥哥？」 ——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 但这个话题似乎触动了面前这个幼稚怪兽的心弦，他定定地望了湖面一会，转过头看向西格尔。 「我最小的哥哥，维尔逊?麦克亚当，」霍尔尼格说，「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好色、懒惰、伪善……还有一些令人噁心的能力。并且他喜欢叫自己魔王，虽然我们都被世人称为魔王，但从没一个兄弟真的这样自诩过，他简直愚蠢得令人发笑。」 「魔王？」这是西格尔第一次从霍尔尼格口中听到这个名词。但它却与霍尔尼格十分贴切。 第16页 这个早已消失于人类常识的称呼用来称呼霍尔尼格确实再适合不过，可不知为何，霍尔尼格看上去很反感这个名称。 霍尔尼格冷笑了一声。 「没错，那个笨蛋就喜欢这样称呼自己。我诅咒他在神域永远沉睡。」 西格尔若有所思地点头。 刚才那个话题就这样被跳过，他在内心舒了口气。特殊时期，他可不想又多一件麻烦事。 「那你还回王宫么？你都撞见了雷利?加西亚的丑事。」霍尔尼格说，「他不会放过你的。」 雾气徐徐消散，天空鸽群横飞，西格尔抬起手，整理自己发皱的领口。他垂下眼睛，抖动的睫毛历历可数。 「当然要回，他不会对我做什么。」西格尔说。 「为什么？」 西格尔淡淡地望着湖面：「因为我们都更看重利益。」 一只白鸽从天空往下飞落，停到西格尔的手边，西格尔笑着拍了拍它的头，解下白鸽足下的信件。 白鸽蹭了蹭他的脸，扑腾着翅膀飞走，很快地消失在云层中。 「你妹妹的信？」霍尔尼格问。 面前的男人只有在收到妹妹信件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 西格尔用力地点点头，笑容灿烂。 第10章 特丽丝书·iv 特丽丝?加西亚已经和面前的红衣怪兽对峙良久。 两人一个身盖棉衾坐在床上瑟瑟发抖，一人趟于地面笑嘻嘻地仰望对方。就这样僵持良久，特丽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她十分清晰地再次问道。 「我说过，我叫做维尔逊?麦克亚当，你也可以叫我「魔王」，」维尔逊的眼神停在特丽丝裸/露在外的脖颈上，舔了舔嘴唇，「我是来帮助你的。」 感受到怪兽的视线，特丽丝恶寒地将棉衾往上拉扯，她将自己掩盖得近乎只剩一双眼睛：「帮助我？你想怎么帮助我？还有，你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明明、明明——」 「明明已经甩开了我？」维尔逊自然地接下特丽丝说了一半的话。 特丽丝咬咬嘴唇，厌恶地看着怪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短短过了一天，世界却仿佛天翻地覆，她的身边陆续出现了这么多奇怪的生物。 维尔逊?麦克亚当笑吟吟地看着女孩，他的眼神如有实质地落在特丽丝大腿处，如果不是确定自己已经将大腿盖好，特丽丝一定会惊叫。 「你太噁心了……」特丽丝?加西亚忍无可忍地说，「请你离开这里。」 为了躲避这个噁心的怪物，她甚至不惜飞回了寝宫——即使怪兽可能也在这座王宫里。 可没想到的是，她刚躺到床上盖好棉衾，这个怪兽就突如其来地出现、还笑吟吟地与她打招呼。 「你难道不需要帮助么？明明都差点被怪兽/奸/淫。」维尔逊说，「虽然皇室一直淫/乱，可能用父亲身躯做出这种事的也是少数。」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特丽丝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从你的脑海里看到了，」维尔逊忽然跳上床——他鲜红的衣衫洁净明丽，还带着隐约的花香，他随身都带着那把与身体不符的铁锤，像是小孩拿着大人的玩具—— 他手指放在特丽丝的太阳穴处，点了点，「你这里所想的事物，我都能看到。」 「不管是你的信友男孩、还是怪物对做的事、亦或者昨晚英俊得让你心动的西格尔王子……你所想的一切，我都能看见。」 特丽丝?加西亚：「……」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怪物，眼神里是深切的恐惧。 无论是昨晚的事情、还是傍晚和西格尔的交涉，都没有此刻面前这个怪物给他的心灵震撼大……这是完全超出特丽丝认知的东西——如果一切真如怪物所说、他能看到她心中所想的话。 怪物静静地看着她：「你现在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是不是？并在将这份害怕与昨晚的事情对比。」 太阳升起，窗外一片暖旭，轻柔和缓地洒进寝宫。映在面前怪物的脸上，怪物有张无比甜美的孩童脸，看上去天真无邪。 特丽丝握着棉衾，莫名的心中缓缓恢复了平静。 「你说得都没错。」特丽丝说，「所以你到底是谁？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找上我的？所谓「魔王」又到底是指什么？」 即使只露出双眼，维尔逊也能感到那双眼睛背后主人的神韵风采，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特丽丝，忽然跳下床，笑了。 「不愧是我找到的契约者，你看上去已经恢复冷静。」维尔逊说。 「也许是因为从昨晚开始我就一直经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特丽丝冷冷地说。 「毕竟舞台已经搭好，戏子们都迫不及待想要表演啦，」维尔逊?麦克亚当睁大眼睛，语气夸张，「你也是被这块大陆选上的戏子，只是你看上去还没有准备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你似乎不太喜欢听故事，」维尔逊耸耸肩，「那我长话短说好了——这块大陆有六个魔王，魔王这个称呼是我们自封的，代表最厉害的生物。现在魔王们都醒过来啦，我们都在找自己的契约者……而我找上了你——你明白了么？」 「「魔王」？「契约者」……你找上了我？」特丽丝艰难地消化着维尔逊的话，这段话对她而言过于光怪陆离。 第17页 她当然知道「契约者」的意思，但问题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特丽丝终于找到了维尔逊?麦克亚当话语里的漏洞，她费解地看着怪物，「我根本就没有绘召唤阵。」 「我说过，是我找上了你。」维尔逊说，「召唤每个魔王的方法都不一样，比如我有个兄弟，他很喜欢一本名叫《黑魔法史》的书籍，于是将召唤自己的咒语藏在了书里——天哪，霍尔尼格真是世上最大的蠢货。」 「我诅咒他的灵魂被契约者埋进坟墓。」维尔逊?麦克亚当认真道。 特丽丝：「？？」 眼前发生的一切带着浓浓的迷幻和不真实感，让她有些难以应接。 「试试您的魔法力吧，殿下，」维尔逊放下铁锤，欠身，「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面前怪物的眼神语气都太过认真，特丽丝皱眉，将信将疑地抬起手，轻轻地念了一声咒语。 一阵狂风吹过，只见房间天崩地裂，书籍与衣物都被搜刮而起，房间四角的魔法石忽然炸裂，碎屑飞扬、朝四周溅射，在墙壁上砸出深邃的石洞，热量沿着墙壁蒸腾，火焰燃烧整个房间。 烈火灼到床榻，特丽丝张大嘴巴—— 「这是……金阶的魔法力？」特丽丝断断续续地说。 她的魔法天赋在王族子嗣中算上等，但即便如此，多年稳扎稳打下来，也只勉强达到银阶一段。然而她刚才使出的魔法力…… ——那是只有国内最顶尖的金阶魔法师才能有的力量。 「没错。」维尔逊?麦克亚当骄傲地点头。 「那你想要什么？如果和我签订契约的话……不不不、你这是已经单方面签订好了吧？」特丽丝声音发抖，唯有面色还努力保持着沉静。 这份天赐之福实在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充斥着浓浓的荒谬感，特丽丝在惊喜之余，内心盛满惶恐。 「我只想要你。」 「什么？」特丽丝?加西亚皱眉。 维尔逊?麦克亚当静静地望着特丽丝，深红的瞳孔在阳光下异常深邃，铁锤在这时发出轻灵的音乐声，音乐渐渐急促，铁锤开始震动，那实在是一个太过巨大的铁锤，整个寝宫似乎都将被它震碎。然后他轻轻地笑了，露出两颗洁白虎牙。 「因为您是我在这世界的找到最漂亮的女人，公主殿下，」维尔逊探身，近在咫尺地与特丽丝对视，「我想永远追随您。」 他掀开特丽丝?加西亚的棉衾—— 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 此时此刻，西宫外殿。 西格尔?阿伯特的寝宫。 西格尔已经看一封信件看了许久，从清晨到午后，他时不时就会翻出那封信件。 「致王兄： 我收到了您的信件，对于我而言，没有比王兄在加西亚国一切顺利更好的消息。我由衷地为王兄感到高兴。可同时，我也非常想念您。 父皇批准了我的览词，同意让我以外交使臣的身份前往加西亚王国（雷利国王应该已经知晓这件事），所以不出意外地话，再过几天我应该就能见到王兄了。 现在的我正在收拾行李，王兄呢？希望王兄也能像我想你一样想我。我从内心深处爱着你。」 落款处有稚嫩的「西维娅」三字，一看就是出自本人笔迹。 其实她很少对西格尔使用敬语，但是这封信件却罕见地用了好几个「您」。 真不像笨蛋妹妹的做法啊。 西格尔想。 在不知道第多少遍后，西格尔嘆了一口气，终于封好信件，放进铁匣中。 「你这几天似乎一直在嘆气。」从身旁传来某个不知名物种的声音。 「你这几天似乎一直都跟着我。」于是西格尔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其实她真的很爱你。你应该明白吧？」 铁匣中装着这么多年妹妹寄过来的所有信件，西格尔根据日期仔细捋好、将它们叠放整齐。即使是这样微小的事情，他也做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冷静优雅。 他站直身体，望着窗外。 「我也爱着她，」西格尔说，「但是这都不重要。」 第11章 西维娅书·ii 西维娅?阿伯特已经等了骑士团许久。 从昨晚父皇批准她的览词起，她就一直在等骑士团的到来。天翼国的骑士团分为「皇家骑士团」和「炎龙骑士团」，每个骑士团又有十二支大队、可分为四十八支小队。 此次前往加西亚王国，父皇派遣炎龙骑士团的第三支小队跟随她，同时也是保护她的安全。 想到这里西维娅嘆了口气，其实她心知肚明：如果没有王兄这层关系，父皇根本不可能同意她这略显无理的要求。 她想，她确实太想念王兄了，这样终归是不对的。 王兄终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恋人，和别人行走在曼布罗海洋，那里沙滩金黄，阳光炙热，世界而美好。 那时候陪同王兄的应该就是特丽丝公主吧？她见过特丽丝公主的画像，那位公主有张明艷凛冽的容颜，看上去高贵不可侵犯。 同为公主，西维娅总归是羡慕她的。而这样值得人艷羡的公主，也确实与王兄十分相配。 她还记得昨晚觐见父皇时，父皇怀里正抱着一位美貌的舞姬，舞姬年龄与她差不多，面容妩媚温顺，穿着单薄衣物、露出圆润的双肩。父皇沉迷酒色已久，坐于皇位上，罕见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第18页 「你过来了？」父皇如此问道。 「嗯。」西维娅紧张地欠了欠身，她知道父皇为什么传唤她。 「我看了你递上来的览词，」父皇的手掌在皇妃身体摩挲着，西维娅甚至听到了皇妃轻慢的喘息声——带着浓浓情/欲之味，「你说想去加西亚国见你哥哥？」 几个世纪以来，天翼国的国王之位经历了无数次改宗换代。但是从没有一个国王像西平?阿伯特这样荒谬，他几近将内阁当成了寝宫，平日办公和性/事都在这边解决。 西维娅抬头偷偷看了眼父皇，父皇已经苍老，蜡黄的脸色和充满褶皱的皮肤无不宣告着真实年龄，西维娅向来都对这个男人没什么感情，可那一刻看着他，也不禁在内心感慨时间之快。 「父皇，」西维娅将自己的声音控制得温顺平静，「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无理，但我确实很想念王兄……」 「整个天翼国的臣民都在想念他。」父皇说。 「王兄孤身在异国，很多事情都难免苦闷，我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如果能过去陪他的话，也许他的心情也会好很多，」西维娅说，「我的魔法课程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之后的课程只会越来越多，和王兄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越来越少。我想，王兄他也是想见我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在某处触动了西平，他抬头看着西维娅，眼神依旧是如死水般的冷漠和平静。 西维娅不卑不亢地站立着，她觉得自己就是在做无用功。 父皇有一百多个子嗣，其中王子六十四位，公主四十一位，西维娅只是众多子嗣的其中一员，也许在西平眼里，西维娅连他怀中的舞姬都不如。更何况西维娅自己也知道，她言辞的说服力其实并不强。 「你王兄跟你不一样，不是一个会感到苦闷的人，」西平随口道，「你多大了？」 话锋忽然一转，西维娅几近呆住。 「十、十八了。」她回答。 「都长大了，应该已经懂事了才对。」父皇说，「加西亚国不是好地方，我能让西格尔去是因为他足够强大，但是你呢？你的魔法是不是还停留在铜阶？」 西维娅：「……」 她只得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父皇鲜少询问子嗣功课，更何况是西维娅这样举世闻名的废柴公主，其实西维娅对此也很无奈—— 明明她魔法天赋也不差、学习魔法也十分努力，为什么魔法力始终停留在铜阶？ 父皇又看了她一会，他怀中的舞姬像是麻绳般坐立不安地扭来扭去，终于，父皇松口了。 「你是不是和骑士团的息昀认识？」父皇问。 息昀是炎龙骑士团三队的小队长，也是西维娅在魔法高级学院的同班同学，两人关系一直都非常好。 魔法高级学院是天翼国名副其实的贵族魔法培育基地，西维娅的同班同学也都非富即贵。 听到父皇提起「息昀」这个名字，西维娅眉眼一跳，她下意识觉得西平可能又要批评她—— 「你看看公爵的儿子和你同龄，别人已经是银阶大魔法师了，而你呢？」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父皇不太可能说这样的话，他还没有这么关注自己。 「息昀是我的同班同学。」西维娅谨慎地回答道。 父皇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舞姬趴在他怀中解纽扣，眼看父皇的大半个胸膛都要裸/露，西维娅赶紧移开了视线。 父皇忽然朝她厌倦地挥挥手。 于是西维娅傻眼了：「什、什么意思？」 皇宫里很多王子公主都很害怕父皇，平时与他沟通态度也十分卑躬屈膝，可西维娅自从成年后。对于父皇似乎就没有之前的畏惧感了。 她将自己态度的转变定义为：破罐子破摔。 反正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是父皇喜欢的孩子，只要做好作为儿女该做的事情，西平?阿伯特难道会真的将她怎么样？ 她在西平眼里就是一只蝼蚁，蝼蚁的死活根本就不值得关心。 「想去就去吧，让息昀带着炎龙骑士团三队保护你。」最后，西平?阿伯特搂着舞姬的腰肢，冷淡地说。 「可、可以吗？」西维娅有些难以置信。 那也是昨晚父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从那句话之后，父皇就再也没有理会过她，他用魔法在廊道和王座建造了一个白色的屏障，屏障内，舞姬的淫词秽语不断地传出。 西维娅脸红脖子粗地离开了内阁。 —— 想到昨晚的事情，西维娅的心情依旧五味杂陈。她想她终归是恨西平的，如果不是他，母亲也不会死得那么早，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西平的皇妃那么多，对于他而言，母亲只是众妃之一。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览词真的会被西平批准。虽然说每位皇嗣一个月都有一次上呈览词的机会。但是很少有人用过，更很少有人被受理。 西平已经不理朝政许久，西维娅只能将这次特殊待遇归类为王兄的功劳——毕竟王兄是他唯一另眼相看的子嗣。 窗外的天空渐渐灰暗，一时间西维娅想得有些入神。她想起母亲的脸庞，又想起王兄。 她是一个从小就被保护得太好的女孩。可即使这样，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普顿宫的天空似乎永远都是灰暗的，今天又是个雨天。 第19页 寝宫门在这时被人敲响，西维娅撑着伞，小跑到门前。 她打开门，站在门前的是炎龙骑士团的队长息昀，他正严肃而温柔地看着自己。 「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息昀问她。 息昀其实比她小，但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西维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她朝息昀用力地点点头。 第12章 西维娅书·iii 炎龙骑士团的团训是「忠贞」、「自由」，这两个看似矛盾的团训却被这个着名骑士团演绎得淋漓尽致。 西维娅走出宫门时，一排骑士们手握胸前，低着头，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齐喊「西维娅殿下」。 ——这是西维娅十八年以来认为自己最风光的时刻。 往日，除非有王兄陪着她，不然宫殿里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对她毕恭毕敬，王宫再次等的魔法师也有铜阶三段。而她已经十八岁，也才只学到铜阶二段。 她在骑士的护卫之下离开了王宫。 息昀站在身边，朝天空念了一句咒语，一阵冗长的金色光芒之后，一只幼龙从天而跃。 幼龙浑身雪白，鬍鬚悠长，它到达地面之时，所有骑士都往后退了一步，并用艷羡的目光看着息昀，息昀是非王室中罕见的觉醒驯龙之力之人，并且他还如此年轻。 「你在干什么？」西维娅好奇地问。 幼龙的身躯足足有一座小宫殿那样庞大，它腾在众人面前时，呼吸声重得能将衣物划破。 息昀严肃地看着幼龙，拍打了一会它的头，并在它耳边叮嘱了几句什么，幼龙灯笼大的双眼认真地望着息昀，朝他不住点头。 过了良久，息昀才和幼龙分开。 他又念了一声咒语，幼龙念念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脖颈——说实话，西维娅真担心他的脖颈会被幼龙拱断——才朝天空跃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失望地长嘆一声。 驯化好的幼龙平日都被主人养在私阁中，像今日这样的场景十分难得一见。 「你是为了炫耀你有龙而我们没有吗？」西维娅问。 她和息昀委实太熟，两人在班上时就经常打打闹闹，班上的贵族们都很瞧不起西维娅，但是息昀却一直都对她很好。别人都说，这只是因为西维娅有个炙手可热的王兄。 息昀：「……」 他白了西维娅一眼，朝骑士们走去。 「陛下昨日交代的事情想必大家都收到了，我们的任务是护送西维娅公主安全到达加西亚国，路程遥远，这一路风尘僕僕，希望大家都提起精神。我们是陛下的骑士、也是天翼国众多臣民的骑士。天翼国的荣光由我们点亮。」 「你们都做好准备了吗？」息昀高声问。 四队的年龄是炎龙骑士团里平均年龄最小的，许多骑士的年龄与息昀差不多大，此时都大喊：「忠于自由、忠于陛下、忠于臣民——」 众人拖长尾音，声量十分高昂，一瞬间，西维娅错觉所有人都即将去参加一场战事，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不然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但是息昀的眼神却是无比严肃的，班级里西维娅从未见过他这样对待任何一位同学，一时间西维娅感到有些陌生。 西维娅忽然明白，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处事方式。 ——世间所有人都有着两副面孔。 息昀又与骑士们交谈了一会，才转头看向西维娅。 「你要和我坐同一只独角兽么？」他问。 三队一共派出了二十位精英骑士，护送西维娅前往加西亚王国，此时这二十位精英骑士都已准备就绪。 「不用，」西维娅抓紧手中的铁匣，其他行李她都交给了息昀，唯有这个铁匣她留在了手中，「独角兽我还是能驾驭的。」 她看上去满不在乎，息昀也并未多言。 息昀有着一张无比俊秀的脸，因为太过俊秀而显得略显青涩。 「等会被摔下去可不要哭鼻子哦。」他凑近西维娅?阿伯特，朝她坏笑道。 西维娅瞪了他一眼。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 整衣甲。 立军誓。 开城门。 —— 在冗长的骑士出征仪式之后，西维娅紧张地趴在独角兽上，双眼凝视着前方的息昀。 其实一般公主或王子出远门，都会有兄弟姐妹来城门远送，可西维娅在委实不认识其他的王兄和公主，贵族聚会时她也没怎么去过。也就造成了今天冷冷清清的局面。 可她并不为此忧虑，在她心里，只要她在意的人爱着她就够了。 息昀走在最前方，西维娅走在中间，骑士们紧紧地跟在西维娅身后。一伙人走在商贸之路上，毫无赶路的氛围。 西维娅不是个有威信的的公主，息昀似乎也不怎么想管这群懒散的骑士，身后所有人都在闲聊，西维娅也感到有些许无聊。 她拍了拍独角兽的头，独角兽快步往前跃了几步，跃到息昀身旁。 息昀斜着眼瞟了她一眼，满脸都是「你来我身边干什么」的嫌弃。 「要不要陪我聊会天？」西维娅懒洋洋地问。 「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呀，就像我们在班级里那样——」说到这里，西维娅不禁回忆起了她和息昀在魔法高级学院班上打打闹闹的场景，她和息昀坐了半年的同桌，上个月，两人的座位才被强行分开，「你不要一出学校就摆这么高的架子好不好？」 第20页 「我只是在执行国王的任务。」 「父皇的任务就是让你好好照顾我。」 「我不记得陛下下达过这样的命令。」 「那是因为你记忆力不好。」 息昀梗了一下，他觉得一个魔法水平停留在铜阶半年的废柴没有资格这样说自己，偏偏女孩还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你不是要去见你哥么？能不能学到你哥一半的温恭直谅。说话不要这么刻薄。」 温恭直谅是个褒义词，但息昀的表情却让西维娅觉得他像是在骂人。 息昀好像不是很喜欢王兄。 ——西维娅在内心得出这个结论。 「我只是有些孤单想找你聊聊天而已……」西维娅嘀咕道。 息昀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满脸落寞的女孩，她的独角兽停在原地，与阳光和沙尘汇成一道风景。 息昀的喉结滚动着，很快，他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 西维娅缓慢地跟上息昀，心情有些低落。 「那好吧，」息昀说，「公主殿下，你还想聊什么？」 他露出妥协的表情，西维娅不禁又雀跃起来。很多时候她就像一个小孩子。 「你的名字为什么只有两个字，难道你有祖先是索国人吗？」西维娅问。 「无可奉告。」 「在学院的时候，经常会有传闻说你偷闻女孩子内裤——请问是不是真的？」 「请问这个传闻的缔造者是不是叫西维娅?阿伯特？」 「很多时候你是不是都会嫉妒西维娅?阿伯特？毕竟对比起她来你是如此丑陋不堪。」 「闭嘴吧。」 西维娅：「……」 她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嘴巴里被塞满了魔法所结的冰碴子。她「唔唔唔」地出声，但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毋庸置疑，这就是息昀搞的鬼。 她恨恨地看了息昀一眼，息昀开心地微笑起来。 他有两道锋利匕首般的黑眉毛，整齐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的眸子，他比西维娅要高许多，笑起来时也带着浓浓的恶劣与高高在上。偏偏这样的眼眸仿若被星河垂涎，天地间的光亮似乎都汇于其中。 很多人都说，只论面貌，息昀比西格尔殿下还要光辉耀眼，只是他终究少了西格尔殿下不可一世的气场，而多了几分少年气。 西维娅想，如果自己喜欢的是息昀该多好啊。 ? 天色已暗，骑士们在商贸之路的接待地睡下。 虽说是接待地，却也只是一个能歇脚的地方。骑士们在偌大的空地上搭起帐篷，息昀点亮三颗魔法石，魔法石的冷光与月光汇成辉芒，飘飘洒洒在帐篷之上。 西维娅趴在湿潮的床垫上，看学院新下发的历史课外读本。 书籍名叫《魔法近代史》，顾名思义，讲的是从古至今的魔法发展。 书中写道，远古时期时，这块大陆本没有「魔法」这种东西，直到某一天，一位名叫雅格?利奥波特的女人找到了七颗巨大无比的魔法陨石，也被称「魔法原石」，她从魔法原石中提炼出魔法的五大自然元素：金木水火土——并将其传授给世人。所以才会有今天的魔法大陆，也就是雅格大陆。 有了魔法之后，世间很快地建立起了魔法王朝，最早的魔法国家有因弗内斯国、约书亚国、金陨国等。 几十个世纪过去，现如今还存在于世间的远古魔法国家只剩下因弗内斯。 因弗内斯是个无比神秘的国家，这份神秘延续至今，让人望而生畏。 西维娅正看得入神，忽然，她身边传来一阵声音，她转过头，发现有人打开了她帐篷拉链。 西维娅收起魔法书，警惕地看向帐篷外。 ——竟然是息昀。 息昀合起拉链，蹲下身，低头望着西维娅。 「你有什么事么？」西维娅被看得一阵胆寒，胆战心惊地问。 在学校的时候，她确实和息昀的关系十分要好，可两人从未在晚上单独相处过。 时间已经很晚，她委实想不出息昀在这时候找她有什么事。 息昀的眼睫毛眨啊眨，长得让西维娅想一手抓住，他静静地望着西维娅，白皙的脸庞看上去柔弱无害。 在学院的时候，息昀就因为这张脸惹上不少祸事，此时此刻两人眼神相抵，西维娅终于明白了息昀那些追求者的想法。 「我能和你一起睡么？」息昀问。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因为文章部分设定被编辑紧急叫停了（也很感激编辑及时能给我指出问题），所以把文章设定做了少量更改，大概就是关于女二跟怪兽的那段剧情以及女二的人设（然后又因为晋江排榜所以不得已停更了一段时间……我也知道可能之前的几个读者都不在啦。 但是如果你们能看到这里的话给你们道个歉。之后不会再这样停更了，这文是日更，之后哪怕哪天有事也会及时请假。 也希望接下来大家多多支持我，我是个不太喜欢作话长篇大论的人。但这本算是我写得最认真的一本，虽然有些地方依然不尽人意。 爱你们qaq 第13章 西维娅书·iv 「当——然——不——行——」西维娅大声说。 还好帐篷隔音效果不错，不然她的声音一定会引来许多骑士的观望。 第21页 空间幽暗，息昀在短暂的愣神后，似乎也恢复了清醒。 他站起身，耸耸肩。 「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息昀说，「难道你早就有这个想法？」 西维娅：「……」 她对面前这个人的厚颜无耻无语到极致，干脆沉默不语，狠狠地瞪着他。 她的眼神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效果，息昀不置可否地「嘁」了一声，在帐篷角落找了个防潮垫坐下。 西维娅握着手里的书，警惕地看着息昀，像是在看一只贼。 息昀面带不屑地看着她：「我只是有些发烧，你不用这样提防我。」 「是么？」西维娅冷笑一声，「你确定不是看上了我？」 「我还不至于这么重口味，」息昀说，「你见过我学院那些女朋友么？她们哪一个不是细腿长腰，你哪一点比得上她们？」 西维娅当然见过息昀那些女朋友——如果那些女孩能被称为息昀女朋友的话。 坦言说她们身材确实不错，还都是出身不在息昀之下的贵族。可西维娅一直都不太喜欢她们，因为她们几乎所有人……都将西维娅?阿伯特当作潜在的情敌。 西维娅一直认为自己和息昀的友情十分纯洁，纯洁到此时此刻即使两个人共处同一间帐篷，她的心里也翻不起任何旖旎，可息昀的女朋友们似乎并不这样想。 比起自己那年过二十依然洁身自好的王兄，面前的少年简直像个提前长歪的幼苗。 从认识息昀以来，西维娅就没见他身边女孩停过。并且每一次「恋爱」都要伤及她这个无辜。 「不要拿我和你的女朋友比啦……」西维娅说，「我当然知道我比不上她们。」 ——她也不想能比得上任何人。 「你真的发烧了么？」她望着息昀。 「嗯，」息昀明亮的双眼盯着她，「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吃药了么。」息昀点点头。 西维娅：「那你过来吧。」 息昀无比乖巧地走到西维娅身边坐下，像一只迷路归途的大狗。西维娅摸了摸他的额头，从手掌的余温来分辨这人是不是在说谎。 但是息昀这次似乎并没有骗他。西维娅嘆了口气，将随身携带的木匣打开，取出一条毛巾。 她将毛巾搁放在息昀的额头上，催动水魔法给他冰敷，息昀得寸进尺地躺到她的大腿上，西维娅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头—— 「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么？」西维娅说，「不要趁机占我便宜行不行？」 「你全身上下有哪个人体器官值得我占便宜？」 西维娅翻了白眼，对面前这个贼心不死的男人表达了十二分的不耐烦。 息昀总喜欢让她帮他处理一些小事，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就经常以同学名义让她端茶递水。 虽然西维娅没什么皇嗣架子，却也对这人理所当然的要求感到十分震惊—— 天翼国的魔法高级学院不乏有人看不起她，但从未有谁真的欺凌她。 息昀总说：我可不会管你是否有个好哥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间充满劣气，像是对这件事有十万分的不满。 坦言说息昀只是喜欢「逗弄」她、并不是真的「欺负」……可他十年如一日不移至理的行为也让西维娅十分不满，虽然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毕竟整个学院除了息昀，又有谁能这样毫无罅隙地跟她相处呢？ 这样照顾息昀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前息昀也曾要求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理由是你一个只会水元素的魔法师除了给人治疗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西维娅还是有些不满。 「你多把自己的油嘴滑舌用在女朋友身上吧，」西维娅说，「你和弗洛拉?米勒怎么样了？」 弗洛拉?米勒是息昀的上一任女朋友，也是西维娅接触得最多的一任。还在学院时，三人还一起做过魔法实验。 「分手了。」 「你提出的？」西维娅挑了挑眉。 「她提的。」息昀似乎不太愿意聊这件事。他侧过脸，额头上的毛巾也被甩到了地上。 「抱歉。」他低声说。 「没关系。」西维娅给他换了条毛巾，边换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忍气吞声。 其实她觉得有些尴尬，这份尴尬是她在与息昀相处时从未有过的，是因为两人很少在学院外相见吗？西维娅不知道，她低下头，正好对上息昀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息昀问。 他清澈的眼睛在幽光下像是天空星辰，璀璨夺目。 「没什么，」西维娅说，「但是弗洛拉?米勒是个好女孩，你的所有女朋友我都很讨厌，只有她我很喜欢。」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弗洛拉?米勒时对方害羞腼腆的脸，弗洛拉?米勒的年龄比她和息昀都大，也一直都对她十分照顾，没有因为她是国王不受宠的女儿而对她有任何异样的眼神。 ——她只将西维娅?阿伯特当成一名普通的贵族。 对于这点，西维娅一直很喜欢。 「又不是你喜欢的女孩我就一定要白头偕老，没有这种说法，」息昀说，「这个世界有很多好男孩、也有很多好女孩。但是你真正喜欢的永远只有那么一个，你说弗洛拉?米勒很好。但是我觉得在她之前我交往的费德利亚、卡洛琳……」息昀吐出一大串人名，「也许她们也很好。」 第22页 「你永远都能找到比现在所拥有的更好的。但是你真正想要的却永远只有那么一个，谁也替代不了。」 息昀长篇大论地说出一堆话，让西维娅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呆呆地看着息昀，心想你回答得有些跑题诶……你明明清楚我想说什么。 息昀的脸庞在幽光下深沉冷静，这是息昀少有的神情，大多数时候，他都喜欢嘻嘻哈哈地和西维娅打闹。 此刻，息昀的脸距离西维娅只有几寸的距离，西维娅看着他清隽明丽的脸，吞了吞口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 「是么。」息昀笑了笑，笑容看上去有些难过。 西维娅从未见过息昀这样的神情，她直觉接下来息昀想说的话不是她想听到的。 「嗯，」她转过头，「我只是想说弗洛拉?米勒很好，她跟你很适合。」 「她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以两人多年的相处模式，此刻西维娅应该无比熟稔地接上一句「那你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是谁」——可莫名地，这句调侃西维娅有些说不出口。 她心想息昀说得也对……弗洛拉?米勒很好，就像息昀其实也很好，但那又怎么样呢？ 「对于我来说，」息昀没有理会西维娅心中的挣扎，他望着她，黑墨般的眼瞳深沉明丽，「无法替代的这个人……」 忽然，接待地刮来一阵凛冽的狂风，将帐篷吹得东摇西摆，帐篷外传来一阵啃食布料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尤为诡异。也打断了男孩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外面好像有点奇怪……」西维娅打断息昀的话，指了指帐篷外。 息昀平静地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他们拉开帐篷拉链—— 竟然是一只双色猫。 第14章 西维娅书·v 双色猫最早被发现于三个世纪前的索国，是一种会变色的猫科动物，经过好几个世纪，已被魔法师完全驯服。 双色猫的毛发十分旺盛，并且颜色绮丽、遍布全身。正常状态下，它全身上下都被一层粉绿相交的毛包裹，在愤怒或者飢饿的时候，这层毛发会变成深灰色。 双色猫最常出现在索国的「冰寒雪域」中，随着经济大融合，近几十年也偶尔会出现在相邻近的天翼国和加西亚国。 有关双色猫的传闻数不胜数，有说它们是从传统猫科动物融合魔力进化而成，有说它们从冰寒雪域而生、源头尚不明朗。 当然，对于现在的西维娅和息昀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这里不是接待地么？」息昀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会有一只双色猫？」 双色猫用幽深翠绿的眼神看着两人，它尖锐的爪子还置放在帐篷拉链上，此时正发出「滋——滋」的声音。 「不知道诶……」西维娅向前蹲下身，摸了摸双色猫的软毛，猫并未闪动，反倒直勾勾地看着她，「但它好可爱。」西维娅两眼发光。 息昀嫌弃地看着她，但是心里却隐隐松了口气。 也许有些话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你们女孩子是统一标配地喜欢这种宠物么，」息昀说，「这种猫科动物身上一般都携带汉塞巴尔通体细菌，会造成人体感染性疾病，双色猫在历经索国魔法师的调/教后更是身怀百毒。」 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双色猫抬起头，瞪了息昀一眼。 「能不能不要因为一己私心随便污衊一只动物？」西维娅有些不满地看着息昀，心中对他的嫌弃更上一层。 她想，如果是王兄的话，一定会很温柔地和她一起逗弄这只双色猫。而不是像面前这个毫无礼貌的笨蛋。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息昀蹲下身，强行地拨开西维娅的手。 西维娅：「？」 「不要随便碰它们，」息昀看上去满不在乎，「谁知道这只双色猫大半夜打扰我们有什么企图。」 「它也许是饿了。」西维娅注意到这只双色猫全身的毛都是深灰色，这是只有愤怒或是飢饿才会有的毛色。 她觉得息昀真奇怪，她只不过就是摸了双色猫而已，他有必要表现得这么别扭么？一只猫而已，又不会对她做什么。 当然，内心深处她也有些感谢这只猫。因为刚才的氛围实在太怪异，她真担心息昀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我们应该把它送到珍稀动物保护中心，也许那群人会不辞辛苦地将它遣送回索国……」息昀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西维娅直接无视了他。 双色猫眼瞳幽绿，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人，坦言说，在夜晚与这样一双眼瞳对视确实有些瘆人，西维娅拿手在它面前晃了晃。 「嘿，」西维娅说，「小傢伙你是有些饿了吗？」 「你真可笑，像这种笨蛋双色猫根本就听不懂你说话。」息昀不厌其烦地进行单方面输出。 西维娅：「你可以闭嘴么。」 「我——就——不——」息昀朝她作了个鬼脸。 西维娅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真幼稚。 她真想不通这么晚息昀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就为了跟她吵架？对比起来她真的宁愿看一晚上的《魔法近代史》。 不过息昀最近几个月总是这样奇奇怪怪，西维娅也有些习惯了。她认定这个人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 第23页 两人争吵期间，双色猫一直用迷之镇定却因为瞳色而令人畏寒的眼神注视着二人，终于，它开口了。 没错，「它」开口了—— 「你们不要吵了，」双色猫优雅地伸爪，握住西维娅的手，「如你们所见，我确实饿了。」 它顿了顿，用俯视的眼神仰望着面前两位愚蠢的人类，模样像极了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它有些腼腆、甚至害羞地说道：「能给我送一点吃的么？」 ? 面前的双色猫正狼吞虎咽地咀嚼着鱼片。在此之前，息昀和西维娅曾试图向它投餵面食与猫粮，都被它优雅地拒绝了。 息昀：「……」 西维娅：「……」 息昀：「我们看到了什么？」 「噢亲爱的，」西维娅说，「我想我们看到了一只会说话的双色猫。」 两人处于极度震惊中，就连说话都像是机械重复。 息昀：「我是第一次看见会说话的双色猫……」 西维娅：「我也是。」 息昀：「但是听说部分双色猫在被魔法师驯养后，确实变得会通人语。」 西维娅：「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息昀吞了口口水。 息昀诚恳道：「因为是我编的。」 西维娅：「……」 双色猫很快吃完了三碗鱼片，这三碗鱼片是息昀从其他骑士那里搜刮而来的，没想到双色猫会吃得这么快。 传闻中双色猫是一种十分通人性、但是极难被驯服的生物。除了高阶魔法师，一般人类根本无法将其驯养。 可息昀从未听说过有双色猫会说人语…… 这有些打破他的认知。 双色猫从碗中抬头，斯文地看着两人。 「你们像是对我很好奇，」双色猫说，「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息昀和西维娅再度对视一眼，息昀握紧拳头、上前—— 「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西维娅：「……」 她还以为息昀能问出个什么问题！ 双色猫：「请问我是男性还是女性。」 息昀：「你难道不是一只双色猫么？」 双色猫：「我的精神世界并不认可自己是一只猫。」 「的确，」息昀看上去很是惋惜，「你比一般猫科动物要聪明许多，并且你很特别、会说寻常猫不会说的话，但是很遗憾——」息昀思索了一番，「你确实是一只猫。」 「我猜测你是母的，对么？我没有诋毁女性的意思，只是我认识的女孩子饭量都比较大。」 西维娅：「……」 她从未见过息昀如此彬彬有礼的样子。但是他的话语却让她感到了些许冒犯。 「你猜错了，」双色猫冷笑一声——西维娅从未见过一只猫将冷笑的表情拿捏得这么好，「我是男孩子。」 「真愚蠢。」它鄙夷地看了息昀一眼。 息昀摸摸鼻子。 西维娅：「那你叫什么名字？」 双色猫的毛发已经变成了粉绿相见，一片星光下，它似乎迟疑了几秒。 「它只是一只猫啦，」息昀在一旁说，「虽然这只比较特殊，但是猫怎么会有名字？」 西维娅想想也是，她好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不，我确实是有名字的，」双色猫低下头，「但是我不记得了。」 西维娅：「听上去好像有一个悲惨的故事……」 息昀：「没错，话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两人摩拳擦掌地等待双色猫给他们讲一个悽美的故事，故事结束再献上两股动人的掌声，然后双色猫却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它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你们像是两个白痴。」双色猫斩钉截铁地说。 西维娅：「……」 息昀：「……」 也对哦，看到这种奇行种生物却净是问一些无关痛痒问题，他们好像是有点白痴。 「好吧，」息昀看上去有些郁闷，「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他握紧拳头，看上去有些紧张，西维娅从未见过息昀如此「少女」的时刻，一时间差点被逗笑。 「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们？」息昀郑重其事地问。 他看上去很想得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比如「其实你们是上天註定的魔法少年」或是「你们身上带有王之魔力」这种回答，西维娅憋住嘲笑，正襟危坐地看着双色猫。 「我想我只是有些飢饿，」双色猫委婉地说，「而这里是距离我最近的帐篷。」 息昀很失望地「哦」了一声。 「哈哈哈哈，」西维娅终于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息昀你真的是白痴吧？是吧？你的问题是只有白痴才会问的吧？唔唔唔——」 她被息昀捂住嘴，扔到了床垫上。 「你给我闭嘴！」息昀恼羞成怒地大吼。 第15章 西维娅书·vi 新历371年，商贸之路34°n-56°n。 天空晴朗，阳光炙热干净，挥挥洒洒地飘落在众人皮肤上，骑士们大多已经适应天翼国秋天阴冷潮湿的天气。 对于此时今日的阳光，看上去都有些懒洋洋。道路上的青石板在烈日炙拷下软得仿若橡皮泥，微风吹拂，就连独角兽的步伐都异常轻缓。 西维娅看着胯/下半闭双眼的独角兽，嘆了口气。 第24页 「你在想什么？」身前的息昀忽然问。 西维娅愣了一下，才发现不知何时息昀竟然来到了她身旁，最近他总是这样神神叨叨，做出一些让西维娅猝不及防的事。 「我在想我们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 天翼国到加西亚王国不过也就一千二百公里，以独角兽的速度三天之内就能到达，可现在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他们却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你就这样急着去见你哥？」 西维娅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如果不是为了见他，我何必这样不辞辛苦地赶路？ 她知道自己有些任性，可也许这样任性的机会已没有多少次。 「这种问题没有意义。」西维娅白了息昀一眼，「——『小灰』呢？」 「小灰」是两人给昨日夜晚捡到的那只双色猫取的名字。因为昨日相处之后，两人发现小灰的性格异常焦躁，体毛时常会变成灰色。 清晨的时候，两人将小灰放在了置放骑士们行李的两轮车上，与它建立了一种自认良好的关系。 「它在休息，」息昀说，「你是想养它做宠物么？」 昨日两人研究了半晚上，发现小灰除了会说人语之外，其他一切都与普通双色猫无异，西维娅一直夸它好可爱啊真可爱，将它抱在怀里死活不愿意撒手，后半晚上还将它放在帐篷里睡了一晚上。 「我是有这个想法啦。」 「嗯，小灰看上去也很喜欢你。」息昀说。 西维娅讶异地看了息昀一眼，她满心以为息昀会嘲讽她这个回答，说诸如「养一只宠物要经过深思熟虑」的话，可没想到息昀竟然难得地支持她。 「我可以与你一起对它进行豢养。」息昀紧接着说。 西维娅：「哦。」 敢情是你自己也想养所以顺便给它找个养母？行吧。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加西亚国。」她又说道。 「后天之前会到的，」息昀冷哼一声，「你也就这点出息。」 西维娅：「……」这关有没有出息什么事？ 她抬头，望着碧玉般澄澈的天空，白云随着微风浮游，鸟雀横飞，不时传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好无聊啊。」息昀忽然在一旁说。 西维娅瞅了息昀一眼，心想你看上去是有点无聊，不然也不会一直在我身旁没话找话。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在心里念叨。」息昀不满地看着西维娅。 「我在想，你这种性格是怎么当上骑士团队长的。」 「就凭我十四岁就觉醒了驯龙之力，十八岁就是银阶四段的魔法师，」息昀说，「并且我的父亲是平定天翼国战乱的功臣、也是全国仅有的三名公爵之一。」 「说到底你还是个关系户。」 「难道你不是么？」息昀说，「你以为普通人能像你这样被一路照看送到加西亚国？」 「我当然也是。」西维娅说。 「那就不要说这种话，」息昀说，「每个时代都有它独特的命数，就像你我都出生在天翼国的皇室，这是我们幸运的地方。既然幸运，那么好好掌握这份幸运就已足够。」 西维娅低头，心想其实息昀说得也没错。只是她总会想起王兄说过的话。 王兄曾经告诉她，他想建立一个人人平等、仅以能力论尊卑的国家，在尽可能平衡的机遇下，民众平等地追求自己想要的职位。 王兄说这句话的时候，正陪着她一起叠纸鹤，他说得漫不经心，唯有眼神冰冷笃定。那时候她想，王兄真厉害啊，不像她什么都不会。 「你的魔法是不是还停留在铜阶？」息昀忽然笑嘻嘻地凑近她。 这个单细胞生物当然那不会猜到一瞬间西维娅心中闪过的缠绵悱恻，他只是单纯地想逗弄西维娅。 「你想说什么？」西维娅面无表情地看着息昀，心中认定这个人是想嘲讽她。 「我只是想帮助你。」 「怎么帮助？」西维娅面带戒备。 「唔，」息昀思索了片刻，「我记得你的天赋等级是b+，对不对？明明天赋不算差，但是魔法等级却十分低下，我想，你应该是修炼方法不太对。」 「所以呢？」 「所以我教教你魔法的正确修炼方法吧。」息昀理所当然地说，「你也不需要太感谢我，虽然我从小天赋异禀，就连魔法书的笔记都价值连城，教育你这种魔法白痴简直拉低身价。」 西维娅：「……」求求您了给我闭嘴吧。 息昀却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魔法修炼分为四个步骤： 一、屏息、静气。 二、将人体生命气息压制到最弱。 三、吸取魔法五元素。 四、调息体内元素。 四个步骤看似简单，实行起来却十分繁琐，也十分考验魔法师的自制力，想要吸取魔法元素必须先将身体维持在极度缺氧的极限状态，调息元素又涉及到自身魔法纹络的掌控。正因此，才会出现许许多多水平残差不齐的魔法师。 稍顷，一股强大的元素力汇聚在息昀周围，又很快被他吸入体体内。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修炼习惯，因而魔法修炼才是一件极其隐私的事情，像息昀这样肆无忌惮的人十分少见。 息昀睁开眼，锋利的眉毛漆黑浓密：「看懂了么？」 第25页 西维娅点点头。 她在息昀面前照模照样地学了一遍，却没汇拢到任何魔法元素。 「怎么会这样呢，」息昀看完西维娅的动作直犯嘀咕，纳闷道，「明明你的修炼方法也没什么问题啊……」 西维娅心想这句话已经很多人给她说过，次数最多的就是她的魔法老师阿诺德?柯华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她就无法汇拢任何魔法元素，修炼步骤总会在断在第三步。 「没关系啦，我已经习惯了。」 「是不是我看漏了什么？」息昀说，「我再示范一次吧。」 说完，他又演练了一遍，这次足足花费了接近半个钟头。 阳光渐渐温顺，给骑士们披上一层金黄的光芒，独角兽的脚步缓慢平稳，眼前的一起看似都如期进行。 息昀却忽然睁开眼睛。 「不对啊……」他说，「我刚才吸取而得的魔法呢？」 「什么意思？」西维娅没听懂。 「我第一次给你示范时吸取的魔法消失了……我还没来得及将它转化调息，怎么会这样？并且我刚才吸取元素竟然失败了。」 息昀说，「是因为这条道路的五行元素过于薄弱么。」 一行人正处于一条沙漠大道上，四周荒无人烟，草木稀少。 息昀再次尝试了一遍，却依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应该这样啊？」息昀自言自语地说。 西维娅望着陷入迷茫的息昀，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儿时自己和西格尔一起修炼魔法的场景，那时候的她和西格尔都被称为「魔力低下的小杂种」，可其实西格尔并不是一开始就魔力低下。 五岁前，他的魔法修炼室是与西维娅分开的，那时候他也曾展露过过人的魔法力。直到五岁之后他与西维娅相依为命，他的力量才会忽然黯淡。 王兄并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件事，这件事是儿时母亲在无意中告知她。 息昀骑着独角兽，忽然朝远方奔去。 西维娅知道他要做什么，果然，稍顷之后，他又一脸惨白地回到了西维娅身边。 「怎么了？」西维娅平静地看着息昀。 息昀的眼神游离了片刻，半晌，才停搁在西维娅脸上。 「是你的问题。」息昀面色苍白地说。 「在你身边修炼魔法的人，修炼所得的魔法都会消失，就像是——」息昀顿了顿，声音极其低沉，「被盗走了一般。」 身后的骑士们都用奇异的眼神看着队伍最前方的公主与公爵之子，距离遥远，他们听不到两人所交谈的内容。但是却能看到两人不约而同十分微妙的神情。 「被盗走……是什么意思？」西维娅呆呆地望着他。 「我所吸收的魔法都消失不见了，没有猜错的话，它应该是流入了你的体内——现在的我还能稍微稳到一点气息。」 「但是很奇怪，」息昀像是喃喃自语，「流入你的体内……然后呢？」 西维娅依旧只是一个魔法废柴。魔法到底去哪了呢？ 「哦。」西维娅舔了舔嘴唇，「我知道啦。」 比起息昀，她看上去十分淡然，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息昀这句话的重要性一般，可毕竟除了淡然……她又能怎么样呢？ 息昀面容雪白地沉默了，就像陡然泄气的孔雀，西维娅看着他，勉力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 深夜，西维娅坐在帐篷里，独自看着星空。 双色猫坐在她身边，麻利地吃着鱼片，它时不时会看一眼西维娅，不知道这个人类女孩今夜为什么而忧郁。 西维娅其实不是忧郁，只是有些纳闷：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纯粹的废柴，没想到还是个会导致他人也变得废柴的扫把星，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修炼魔法是件极其隐私的事情，在修炼魔法过程中一旦被打断可能会走火入魔，并且这种事情本来就需要极度安静的环境。 也就是说，除了王兄和她这种特殊情况，其他人即使是亲姐妹也极少会在一起修炼魔法。 像息昀这样旁若无人修炼的人毕竟是意外。 可这个意外总归还是在她十八岁这年发生，也让她知道了关于自己身体的一个秘密。 所以说，小时候其实是她害了王兄，对吗？ 如果没有她的话，也许王兄能顺顺利利地成长，不用等到十四岁那年才出人头地。 思绪越来越乱，西维娅忽然抱住脑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想，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如果见到王兄，一定要向他求证这件事。 如果见到王兄，一定要紧紧地拥抱他。 如果见到王兄…… 夜色越来越黯，浩瀚星海一望无际，繁星如宝石般点缀在天空，骑士们都睡下了，此时此刻她的身边只有一只不知来历的双色猫陪伴。 她想，此时此刻的王兄在做什么呢？ 她真想念他啊。 第16章 西格尔书·vi 深夜，西格尔?阿伯特坐在寝宫整理衣物。他穿着合身的浅色衬衣，衣物前襟的排扣从上到下连成一线，最上方则理着一条精緻的领结。 房间的灯光幽暗，他黑色的斗篷几近与窗外的夜色连为一体，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稍顷，才看向门外。 门外站着一排骑士，有一部分是从天翼国跟随西格尔而来、有一部分则是国王委派「保护」他安全的，此时此刻，他们都有着一个目的：「护送西格尔殿下前往西宫正厅参加舞会」。 第26页 舞会的通知是内阁下午送过来的，那时候西格尔正和霍尔尼格下棋—— 这个老怪物最近老是跟随他，美名其曰对他的保护。两人下的是一种名为「五军」的索国国旗，分别执黑白棋对弈。 霍尔尼格问这两天怎么没见你和那位好看的公主在一起？西格尔回答说你真啰嗦。霍尔尼格不满道这怎么叫啰嗦，这是关心你。 两人正互不相让地呛嘴，忽然，骑士在寝宫外敲了敲门。 因为霍尔尼格的存在，西格尔遣散了寝宫内的所有侍女和士兵，只留一个骑士小队守在外面。 「西格尔殿下，」寝宫外的骑士说，「陛下委託我向您送今晚舞会的邀请信。」 「邀请信？」西格尔说，「你先进来吧。」 他听出这不是自己骑士队的声音，应该是雷利国王派过来的人。 骑士进入寝宫后，看到的是一名身姿伟岸、面容英俊的男人，他正手握棋盘，朝自己点头示意。 他对面坐着一位相貌普通的的男人，男人断了一只手臂，正朝他不怀好意地微笑，看上去有些奇怪。 这是骑士第一次见到西格尔?阿伯特，他如传说中那般英俊，这是即使同为男性也无法忽略的事实。 「殿下，」骑士鞠躬，「这是陛下让我交给您的邀请信。」 「辛苦你了。」西格尔打开信件。 「尊敬的西格尔?阿伯特殿下，您好。加西亚王宫将于今日九点在西宫正厅举办贵族交流会，特邀请您参加，到时候请务必带上特丽丝?加西亚公主，八点时她将在西宫外的迷雾园与您相见。祝您能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耶利米?加西亚」 「耶利米?加西亚是？」西格尔抬头望着骑士。 「他是国王的长子，也是这次晚会的负责人，」骑士从善如流地说，「特丽丝殿下也也很敬重他。」 「我明白了。」西格尔颔首。 骑士退下后，西格尔放下信件，陪同霍尔尼格下棋，毫无疑问，西格尔又赢了。 霍尔尼格失望地嘆了一口气，他活了几千年。但是在棋局上却从来没有赢过西格尔这个年过二十的小鬼。这让他有些挫败。 「要再来一局吗？」西格尔抬头问。 「不了，」霍尔尼格说，「你也该去舞会了。」 「今天这么好说话？」西格尔若有所思，因为平日里霍尔尼格总是用骚扰的形式逼迫他下棋。 「因为我也得准备一下。」 「你要跟我一起去晚会么？」西格尔皱皱眉。 如果霍尔尼格有这个需求，他也并不是不能办到，可雷利?加西亚一定会多想。 雷利?加西亚是个十分多疑的人，也正因此，他谴派而来的骑士西格尔从来没有让直属骑士通报过。 「我要亲自见一下雷利国王，」霍尔尼格轻轻地说，「我想，『他』也一定也能认出我。」 这个怪物说这句话时语气甜蜜而缠绵，像是谈及恋人一般。偏偏他的眼神却阴冷至极，让人不寒而慄。 西格尔想，他一定恨极了他的那几位哥哥。就像他对天翼国皇宫除了西维娅外其他的皇嗣一样。 他能理解霍尔尼格。 「我明白了。」西格尔说。 —— 在西格尔向耶利米?加西亚通告他会带一位好友一同前往晚会后，霍尔尼格已经先一步出发了，于是寝宫里就剩下西格尔一个人。 西格尔最后整理了下袖口，才走出寝宫。 「迷雾园在哪里？」他问国王委派来的骑士。 「在特丽丝殿下的寝宫旁。」骑士从善如流地说。 西格尔点头致意。 他看上去温和娴静，蔚蓝色的黑色瞳孔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细长而锐利的眉毛涂添几分冰冷感，传闻在天翼国他有一个外号为「冷面王子」，骑士看着他的脸，不由也晃神片刻。 骑士想，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少女能拒绝面前的这个男人。 在他晃神期间，这位举世闻名的王储已经离开了寝宫，他坐在独角兽的背嵴上，背影孤傲。 一刻钟后，西格尔从独角兽身上跃下，望向面前的园林。 只见园林正前方有一块用玉石雕刻而成的板块，上面写着「迷雾园」三字，园内花团锦簇，黄白橙绿红相争绽放。假山重峦叠嶂，格外高挺，吸引鲜活的鸟雀停驻于上； 小溪清澈，鱼群在水中漾出朦胧的光斑，魔法石的暖光照耀于娇嫩的花瓣上，花瓣清香怡人。 西格尔走进迷雾园，看到特丽丝?加西亚正坐在假山上，她低着头玩弄低矮的草木，白皙的脸庞找不出一丝瑕疵。 「西格尔殿下来了？」特丽丝抬起眼睛朝他笑，眼睛弯得像半月。 几天不见，特丽丝已全无那日在瓦拉利湖畔的脆弱与惆怅，这让西格尔不由猜测这几日她是否又与雷利?国王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的西格尔?阿伯特万万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女孩会与霍尔尼格口中的「魔王」扯上关系，在他眼里，面前的这位公主有着一眼能望到底的过往和未来。 「公主等很久了吗？」 「怎么会，我也才刚到。」特丽丝温柔地说，「离晚会开始还有半个钟头，殿下要不要陪我一起在这里坐坐？」 偌大的公园里只有特丽丝一个人，就连一位侍女都没有，西格尔不露声色地打量了周围半晌，才望着特丽丝、点点头。 第27页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时，她对自己十分疏远。但是这次见面，她看上去却异常健谈。 西格尔只能将原因归类为瓦拉利湖畔的那次相处。 「耶利米王子看上去很关心公主，」西格尔坐在特丽丝身边，笑着说，「在信件里他特意提到让我与公主一起过去。」 「他可能是这个国家最希望这场婚姻能顺利的人。」特丽丝语气平静地说。 「为什么这样说？」 「你看到我额头上这枚羽片了么？」特丽丝动作娴熟地指了指头部，语气柔和，「这枚羽片从小就有，在我们加西亚王国有一个传说，说几个世纪前加西亚王国的首位国王的背部也有一枚巨大的羽片，看上去像是动物的双翼。 我这枚羽片不够大，但正好长在额头的位置。所以我出生的时候，宫中有很多传闻，说我会成为这个加西亚王国的第一个女王。」 「我的哥哥们当然不喜欢这个传闻，更何况父皇一直以来还都很疼爱我，他们就更希望我能早日离开这片国土。所以这次远嫁，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最好的消息。」 特丽丝的语气十分漠然，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西格尔还是有些不明白特丽丝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其实没必要，他们只是见过三次面的路人不是么？两人只是契约婚姻。 这位公主未免太容易相信人、亦或是性格过于跳脱。 当然西格尔的心还是有所触动的，像是灰尘禅落于琴弦，在不经意间引起震响。 因为这个故事让他想起了西维娅和他在天翼国皇宫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皇族之间都是这样的，」即使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但真正说话的时候西格尔还是井井有条，「但嫁给我后，我会让你在天翼国过得很好。」 「是么？」特丽丝斜着眼睛看他。 「当然。」西格尔不假思索地说。 这显然是句不作数的话，想必特丽丝也不会相信。 西格尔习惯了对除西维娅之外的人粉饰太平，即使是面前这位高贵美丽的未婚妻。 夜晚的迷雾园优雅而秀丽，月光如朦胧银纱般洒落在两人身上。从远方传来鸟雀鸣叫的声响，衬得这一刻越发寂静，西格尔看着天空，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特丽丝心里有些难过，她觉得面前这个人离自己很遥远，其实她也并没有真的喜欢西格尔，可这几日她时常觉得孤独，孤独的人都想抓住点什么，但特丽丝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她已经两天没见过父皇和安娜塔西雅了，前者是她不想见，后者则是莫名地失踪了，这两天她都和那个叫维尔逊的怪物在一起。 于是见到西格尔，她也忍不住会倾诉很多——真见鬼，她怎么沦落到了这份田地？ 「公主，」身旁忽然传来西格尔的声音，「我们该过去了。」 西格尔伸出手，朝自己微笑。他如天神般英俊的脸在魔法石的光亮下越发夺目。 特丽丝嘆了口气，暗暗地收回所有杂乱的思绪。 她很清楚，她和西格尔即将前往的这场舞会并不简单。 「我知道了。」 特丽丝将手放到西格尔掌心。 第17章 西格尔书·vii 西格尔与特丽丝走进西宫正厅之时，晚会已人山人海。 正厅被装扮得光彩夺目，走廊和墙壁上数不清的蓝色宝石清幽高贵，厅外的青石板被刻上了三层彩色的萤光，萤光反覆跳跃，配合青石板两侧飞跃的萤火虫，格外灼目。 萤火虫似乎并不是捕捉来的活物，更像是由精雕细琢出的游离雕像。 正厅内墙壁上挂着两面巨大的淡红色帷幕，帷幕上刻画着贵族与贵族之间相互行礼和共舞的场景，在朦胧温柔的灯光下，一群身着华丽的人已坐在正厅。 西格尔和特丽丝走进正厅时，坐在后排的人像是感知到什么般齐齐地向后看。 如果说天翼国有世间最出名的王储，那么加西亚国就有最美丽的公主，特丽丝?加西亚的脸庞在幽光下显得更加圣洁柔丽，她紧紧地牵着西格尔的手，看上去像极了一位幸福的未婚妻。 「不是说西格尔?阿伯特来我国之后，他们只就见过一面吗？为什么现在这么亲密。」 「也许公主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男性。」 「真奇怪啊，公主竟然会同意远嫁它国。」 「毕竟对方可是西格尔?阿伯特。」 「呃……」自从与霍尔尼格签订契约，西格尔的耳力就比寻常人要强许多，此时此刻，相邻之人的议论声陆续穿到他的耳朵。 特丽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我该去向父皇问好了，」特丽丝指了指楼阁上的观览席，「父皇应该在那里等我。」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特丽丝摇摇头：「我有些事情想单独问他。」 「我明白了。」 这名公主看上去要比之前淡然许多，让人不禁揣测她是否在这几日经历了什么，西格尔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隔得很远他就望见了坐在前排的霍尔尼格，他正嬉皮笑脸地注视着自己。 西格尔走近霍尔尼格，在他身旁坐下。 「怎么样？」西格尔用魔法传音，「你见过雷利了么？」 第28页 坦言说他并不想在这个国家惹是生非，但霍尔尼格一直是个固执的怪物。 更何况，如果雷利?加西亚确实如霍尔尼格所说的那样，这件事也许能成为筹码也说不定。 「还没，这边人太多了，」霍尔尼格淡褐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西格尔，「我没找到和他见面的机会。」 「真感谢你考虑到了我的立场。」 「我刚才看见他女儿上阁楼了，是去见他了么？」霍尔尼格问。 「显然是的。」 「她可真是强心脏，」霍尔尼格冷笑一声，「都见过三号的丑陋的本体，还敢去见雷利。」 西格尔没有说话。 他委实对霍尔尼格与他五位哥哥的故事没什么兴趣，在这个故事里这六位怪物都像极了偏激症患者。 倒是特丽丝……她单独去见雷利国王是想问什么事？难道是想纠结那天晚上的事情？ 这是最大的可能性，可西格尔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有些事情已经一目了然，聪明的人完全没必要将它放到檯面上说。而在西格尔心里，特丽丝?加西亚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 又或者，雷利与特丽丝之间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人是谁？」霍尔尼格又指了指站在最前方的男人。 男人穿着华丽的礼服，微卷的金发高贵迷人，他正与一名贵族男人握手，嘴角的微笑谦逊温和。 「我不确定，但我猜那是耶利米?加西亚，」西格尔补充道，「他是特丽丝公主的哥哥。」 「亲哥哥么？」 「不，同父异母生下的王子。」 「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何以见得？」西格尔愣住了。 「因为他正朝你走来。」霍尔尼格扬了扬头。 西格尔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耶利米?加西亚，男人有一身考究的礼服，就连笑容都一丝不苟。 「天哪——」男人十分「惊喜」地握住他的手，甚至没给西格尔任何反映的机会，他的瞳孔闪闪发光，看上去真诚无比，「您应该就是西格尔殿下吧？」 这个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与他说出的话远不相符，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抑扬顿挫，像极了文学课上背诵课文的做作优等生。 西格尔反握住男人的手。 「您就是耶利米王子吗？」他也适当地露出了一丝欣喜，「十分幸运能在这里见到您。」 他们对对方的称呼分别是「殿下」与「王子」，双方尊卑划分得十分鲜明。但耶利米却只是含蓄一笑，看上去分外腼腆。 「我给您寄了邀请函，但却一直在担心您会不会被其他琐事忙住。毕竟您从住入西宫开始，都没怎么出过门，」耶利米说，「骑士们都说您更爱在室内与朋友下棋。」 西格尔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只是被西宫美景所迷住了而已。」 「您没有和我妹妹一起过来吗？」耶利米也自然地收回手，面色一扫之前的浮夸。 「她去见雷利国王了。」西格尔说。 耶利米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耶利米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宠溺妹妹的哥哥，「我妹妹与父皇关系一直很好。不管什么时候，她都非常黏父皇。」 「看上去确实如此。」 「殿下在这边住得还习惯么？」耶利米话锋一转，湛蓝温和的眼眸像是藏着刀刃。 「还不错，」西格尔浅浅一笑，「我很喜欢贵国的天气，有着天翼国没有的爽朗。」 「殿下还要在西宫住上足足半个月，生活中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给我说，父皇忙于政事，皇宫中的侍女又大多愚笨，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耶利米顿了顿，「更何况我听闻殿下并没有留下任何侍女照料。」 「只是一是不太习惯，我是个粗人，习惯了奔波流离的戎马生活，哪怕是在天翼国也是独居。」 「殿下真是好心性。」西格尔朝耶利米温和地微笑。 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鹰般的锐利，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显得深沉至极。 在来加西亚国前，西格尔从未听说过这个国家还有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王子。只听他所言，都能感受到他对皇宫内部强烈的控制欲。 这段对话苍白无意义，但却带着浓浓的贵族风范。 这让他想起了天翼国的乔舒亚?阿伯特，那个在名义上是他同父异母哥哥的人。 耶利米忽然凑近西格尔：「不知殿下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这个动作有些冒昧，西格尔注意到正厅有好几道视线同时看向他们。也包括正坐在一旁的霍尔尼格。 「王子请说。」 「殿下的亲妹妹快到我国了吧，」耶利米悠然说，「我一直听闻殿下的亲妹妹容貌秀丽端庄，性格也十分温顺——」 耶利米做作地顿了顿，笑容森冷：「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让我会见一面？」 西格尔猛地抬起眼，看着耶利米巧笑嫣然的脸。 西维娅一向是个不出名的公主，在本国她尚且还有「废柴公主」的名号，被一群多事之人当成笑料； 可西平毕竟有一百多个子女，西维娅只是其中平庸又普通的一个。 甚至都极少有人知道，西格尔有一个亲妹妹。 西格尔一直将西维娅保护得很好，就像恶龙的逆鳞。 第29页 耶利米在他与特丽丝联姻之际提到此事的目的再明了不过，正因如此，西格尔才会一时失控。 「当然没问题。」稍顷，西格尔平静地说。 从霍尔尼格的角度，可以看到西格尔藏在斗篷里那双攥紧的拳头。 第18章 特丽丝书·v 与此同时的特丽丝?加西亚才刚见到自己的父亲。 她看到雷利正坐在阁楼之上的黑暗处，身旁就连照亮魔法石都没有，父亲正低头看着正厅，表情平和而淡漠。 父亲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国王，每天都工作到天色渐暗才会休息，往常有很多次王兄们在宫廷举办晚会，但父亲却因为工作忙碌从未前来。不知道这次是因为什么？ 雷利低头注视着正厅，所看的方向正是她那未婚夫的位置。 西格尔似乎正与耶利米聊着什么，他的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谁？」雷利忽然警觉地发出声。 他站在阁楼的角落，这片区域在刚才只有他与几名侍卫，可侍卫们的气息却忽然不见了。 「是我。」特丽丝说。 她讶异地看着父亲，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父亲连女儿的气息都无法辨认出，并且他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戒备。 「呃……」雷利死死地盯了特丽丝几秒。那几秒的眼神让特丽丝错觉自己是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路人。 一瞬间，特丽丝甚至有些不敢上前。 她怀揣着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揣测与犹疑，在内心咬牙。 「父皇——」特丽丝强迫自己上前，「您是有些疲倦了吗？」 她巧笑嫣然地望着雷利，瞳孔里满是真诚。此时此刻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的诸多衡量。 ——「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那天出现的怪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在儿时与自己亲密无间的父亲确实已经变了，变成如今的模样。 特丽丝注意到，男人的身形摇晃了几秒，才定下来。 「特丽丝？」男人面容慈祥地看着她。 「是我，」特丽丝表情柔软地看着男人，「父皇怎么在这里？您好不容易来一次这种晚会，为什么不下去坐？我看到几位弟弟都在下面等您。」 西格尔与霍尔尼格坐在晚会的第二排。而坐于第一排的就是特丽丝的几位弟弟与妹妹，皇嗣中除了耶利米年龄比她大，其他人都比她要略小几岁。 「父皇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体壮，」雷利笑呵呵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见父皇，西格尔没有陪你一起吗？」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父皇说。」 「什么？」雷利茫然地问。 只看男人的脸庞，断然想不到在几天前的晚上他曾对自己做出什么，特丽丝自嘲地想。 「前天晚上……」特丽丝仔细地观察着雷利的脸庞，不想放过一丝破绽，「父皇找安娜塔西雅是有什么事么？」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当做它从未发生过，可特丽丝做不到。 她无所谓这样会不会显得很愚蠢——就算愚蠢又怎么样？她不想自己唯一可贵的亲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玷污。 特丽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雷利却只是淡然一笑。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想找安娜塔西雅聊聊天而已。你知道的，她陪了我们很多年——」 雷利顿了顿：「到时候你出嫁，她也会陪着你一起去天翼国。」 「父皇那天晚上所做出的的事情都是因为醉酒么？」 「我不记得还发生过什么事。」 特丽丝难以置信男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她不愿去相信男人只是这样轻描淡写。 「父皇……真的不记得了吗？」特丽丝问。 「当然。」 特丽丝咬咬牙。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面前这个男人的内在早已换芯，她不应该为此愤怒。 她的任务是找出男人的破绽。找出这件事的真相。 她逼迫自己镇定。 特丽丝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了，」特丽丝说，「还有件事我想问问父皇。」 「什么？」 「这几天我都没有再见安娜塔西雅了，我问过负责侍女住所的主管，他说这件事是父皇的旨意。」 「没错，」雷利点点头，「但我应该给你委派了几位新的侍女。」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与那些畏手畏脚的侍女在一起，」特丽丝直视着雷利的眼睛，「我将她们都辞退了。」 「生活不会不便么？」雷利问。 「所以我才会问您安娜塔西雅的去向。」 父皇对安娜塔西雅的态度一直有一些微妙，这份微妙在日积月累的岁月中被渐渐沖淡，记忆中安娜塔西雅上次也曾这样消失过，那次之后，她就失去了舌头，变成了一个哑巴，说是被烈火所灼伤。 这样熟悉的巧合让特丽丝没办法不在意这件事。 雷利看了一会特丽丝，才淡淡地说：「父皇是不是太宠你了？」 特丽丝愣住了，过了半晌，才缓缓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个侍女而已，就算父皇将她送去当军妓你也不该过问太多。何况侍女的归属一直由专门的总管负责。如果其他宫殿需要安娜塔西雅，当然也会将她派遣到其他宫殿。」 第30页 雷利说，「你是跟随父皇最久的孩子，父皇确实疼爱你，但你也不该忘了本分。」 这番说辞实在太奇怪，让特丽丝无法接受。 只是一个侍女而已，那雷利又何必这样逃避问题？他甚至不愿意去编造一个理由。 「安娜塔西雅是被您送去其他宫殿了么？」特丽丝问。 「没错。」 「可是她的能力我很明白，她能做的其他侍女也能做，为什么单单要将她带走？」 「我已经说过，」雷利冷冷地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特丽丝往后退了一步，她像是不认识般看了雷利一眼。 这个人……真的是她的父亲么？ 明明几天之前，他还不是这样。 虽然早已做好这份心理准备——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定是被怪物所吞噬了身体。 可当真正与男人沟通时，她还是忍不住将身为女儿那柔软的一面暴露些许。 过了许久。 特丽丝才说：「父皇变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沉稳平静，唯有眼神中的光亮黯淡得不似平时，她娇嫩的脸庞在昏暗中依然不减风采，这让雷利?加西亚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你也变了，变成了一位成熟的『女人』，父皇真捨不得将你嫁给任何人。」 体内的怪物疯狂地冲击雷利的思想，让雷利的心脏与大脑同时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感到肉/体仿若被尖刀刺穿，血流成河。 雷利将牙齿咬出了血，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但是孩子，你要相信——」雷利顿了顿，「父皇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第19章 西格尔书·ix 特丽丝走后，雷利?加西亚在原地站了良久。 他起初是站立、后来又蹲下身体，最后甚至直接将左手伏在地面。他的表情极度扭曲，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这个男人感受着体内汹涌磅礴的撕裂感，脑中满满都是两个女人的身影。 他一边疯狂想念着死去的结发之妻和她留下的唯一女儿特丽丝，一边在脑内极力与另一个生物对抗—— 「弗兰斯克，与你签订契约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具身体属于我。」 「现在的你太弱小了，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掌控，你看到她的模样了吧？她已经敢忤逆你了。」 「这不重要，」雷利?加西亚在内心断断续续地说，「重要的是这是我的身体。」 「你是要违逆我吗？」 「呃……」 「我确实与你签订了终生契约，因为你很配合我，你连妻子都愿意送于我亵玩，」怪物在身体里嘎嘎怪笑，「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所有魔力都由我赐予。」 「好了雷利，不要任性了，」怪物又说，「我们麦克亚当家族的每个魔鬼都十分守信用，乖乖把身体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阁楼之上只有几位骑士镇守，此时骑士都与相隔甚远，这让雷利稍稍安心——他可不想自己现在的鬼样子被任何人看到。 名为弗兰斯克的怪物在体内与他疯狂拉扯，雷利极力抵抗着弗兰斯克的意志，他明白这个怪物想做什么，就像若干年前它侵犯发妻一样，如今轮到他的女儿。 怪物冷眼地看着他的挣扎，半晌才说：「你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它在内心对雷利十分失望，很多年前雷利还是个青年，那时候的他野心勃勃，令它分外欣赏。它一路助雷利登上国王之位，却没想到他会变得越来越软弱。 为什么人类会有这么多无用的情感？这令弗兰斯克?麦克亚当无法理解。 「我的初衷……」 「你的初衷是统治这块大陆，」怪物说，「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帮助你实现这个梦想。」 雷利颓然地瘫坐在地。 是啊，他怎么能放弃这个梦想呢—— 为了这个梦想，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他没有回头路。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吧，」怪物又说，「你亲爱的驸马也是位跟你一样的怪物。只是我还不确定到底给予他力量的，到底是我的哪个兄弟。」 「哪怕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你也得让我主导肉/身，对不对？」怪物谆谆善诱。 它明白，只要这句话说出口，雷利一定会动摇心智，因为他无法忍受有人威胁到自己。 果不其然，它感知到雷利在某一瞬间彻底放弃了挣扎，这令它欢欣愉悦。 这果然是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它无比确认，那个名为西格尔?阿伯特的男孩身体上有另一个魔鬼的气息。 稍顷，「雷利?加西亚」才站起身，摸了摸嘴唇。 他露出了丑陋咸湿的微笑。 —— 西格尔坐在正厅，观赏着舞台上戏子的表演。 身材姣好的舞女翩翩起舞，像是于天空飞旋的天鹅。西奥伯和尼古赫帕的琴音交错而响、连绵不绝，配合着舞女清绝的舞姿，分外优雅。 霍尔尼格坐在他身旁，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仿若睡着。 看完这场表演，应该就是贵族们跳交际舞的环节。 「霍尔尼格，」他小声地喊着，「你看到特丽丝公主了吗？」 霍尔尼格抬起眼睛：「她刚才就出门了。」 「什么？」 第31页 「她与雷利沟通完后就走出了正厅，似乎在故意躲你，」霍尔尼格慢条斯理地说，「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按照礼节来说，今晚他的第一场舞是必须与特丽丝共舞的。也就是说，在舞会环节开始前，他必须找到特丽丝。 但是对方现在也许不太想被打扰。 「我劝你还是去找找她，作为男人有时候也不要太善解人意，现在的特丽丝也许正需要你的安慰……」霍尔尼格忽然在一旁慢悠悠地说。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回来后我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霍尔尼格又说。 「有关三号的？」 没记错的话，霍尔尼格的三哥名叫弗兰斯克。 ——说实话，这家人的名字还真拗口。 「没错，」霍尔尼格朝他微笑，「先不说这个，你去找特丽丝吧。」 霍尔尼格难得这么体贴人心，让西格尔一时间甚至有几分不习惯，他披上斗篷，朝霍尔尼格点头。 —— 西格尔看到特丽丝的时候，特丽丝正与一个小朋友聊天。 小朋友身穿红衣，手中拿着一个铁锤玩具，他笑起来很温顺，还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他又一双淡红眼瞳，西格尔很少在加西亚国看到这种瞳色—— 也许是哪个公爵娶了异族少女所生下的小孩，西格尔想。 果不其然，特丽丝又坐在迷雾园的假山上。 园中花团锦簇，芬芳沁鼻。而特丽丝像是最娇嫩的那朵花。 她的身旁坐着一位小孩，两人聊得很开心。 「你似乎很喜欢这个花园，」西格尔说，「这位是……」 「是柯利弗公爵的孩子，我们正好在花园遇见。」 「他很可爱。」 「谢谢叔叔。」小孩朝他甜甜一笑。 西格尔没听说过加西亚国有柯利弗公爵这个人。但他毕竟才来不久，不认识某些人也正常。 「你们在聊什么？」西格尔温柔地朝两人笑笑。 他的笑容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光，带有奇异的感染力。 「只是陪小孩子玩耍而已，他和我一样不喜欢参加这种晚会，」特丽丝嘆了一口气，「好了，你也先回去吧——」她拍了拍小孩的头，「姐姐等会再来找你。」 小孩点点头，朝西格尔打了声招呼后，走出花园。 特丽丝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让小孩走？她不像是这种性格的人。更何况，稍后完全可以三人一起去西宫正厅。西格尔有些无法理解。 也许是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偷偷熘出来了吧，西格尔又想。 ——这样解释好像也能说通。 「舞会是不是快开始了？」特丽丝问。 千万分思绪从心头掠过，西格尔却还是在一瞬间回应道：「没错公主。」 他慢悠悠地说：「我是来迎接你的。」 他看到花园外小孩的身影以一种奇异的速度很快消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 第20章 西格尔书·x 西格尔一路惦记着霍尔尼格所说的「好消息」。 霍尔尼格说过，他那名叫弗兰斯克?麦克亚当的三哥一定与雷利国王有契约关系。 也就是说，雷利国王那强盛的魔力很有可能来源于它哥哥。这真是件令人吃惊的事，雷利?加西亚戎马一生，成长轨迹被编成史册写入加西亚王国的历史——这样的他竟然也会与魔鬼签订契约？ 西格尔有些难以置信，并且他的心里逐渐浮现一个危险的想法：他的父皇西平会不会也是因为与魔鬼签订契约才…… ——不，这不可能。 西格尔很快在内心摇头。 他见过父皇的魔法，那时数千只冰箭锋利迅猛，直奔敌军而去。而父皇却只是从容不迫地坐在独角兽的背嵴上，眼神散漫地看着天空。 远方血流成河，敌军的哀嚎此起彼伏，待声音都消失后，父皇又挥挥手，驱动火魔法，将敌人的尸体燃烧殆尽。 那样声势浩大的魔法术不是任何契约能支撑的，直至如今西格尔也无比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生物的魔法力胜于父皇。 他思考的时候，面容依然清隽沉静，丝毫看不出在想什么。 「天翼国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么？」特丽丝忽然问道。 西格尔转头：「天翼国有的美景贵国一般也有，只是有个地方我个人很喜欢。」 「哪里？」特丽丝认真地问。 「曼布罗海洋，」西格尔犹豫了几秒，「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嗯……最起码我这么认为。」 他说出这个地名时，眼瞳不经意地闪烁，像是星光流离。 「我听说过这个地名。」特丽丝笑了笑。 「它确实很有名，就像贵国的瓦拉利湖畔。」 「瓦拉利湖畔终归是战时之地，难免有不少硝烟浊气，比不得曼布罗海洋，从名字到寓意都浪漫至极，」特丽丝说，「我听说曼布罗海洋有一个流传久远的故事，说只要能和真心相爱的恋人一起去曼布罗海洋，就一定能长长久久——」 「是有这个故事的对么？」特丽丝看着西格尔。 「当然。」 特丽丝笑了笑，笑容带着不明所以的忧伤：「还真想去一次那里啊。」 「会有机会的，」西格尔说，「等你来到天翼国。」 第32页 曼布罗海洋就在天翼国与索国的边界处，每年都有大量慕名而去的人前往那片海域，看起来特丽丝也会是其中之一。 月色朦胧，两人离西宫正厅也越来越近，晚会的歌舞之声此起彼伏。 「我也这样相信着，」特丽丝淡淡地说，「我们进去吧。」 —— 西格尔与特丽丝走进正厅的前一秒，两人不约而同地从东边的树林里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呼喊。 这是喧嚣的音乐声都无法掩盖的声响，正厅的贵族们也在同一时间听到了来自树林的声音，众人齐齐地朝发生地望去—— 「什么声音？」特丽丝下意识抓住西格尔的手臂。 「是东边小树林的声音，有女人在喊『救命』。」西格尔快速地说道。 「你确定吗？」 特丽丝讶异地看了西格尔一眼，距离相隔这么远，她难以置信西格尔竟然会听得这么清楚。 「我确定。」西格尔粗略地点点头。 皇宫护卫队朝小树林跑去，贵族们也都齐齐走出正厅，胭脂浓粉的味道浓重刺鼻，特丽丝提着裙摆，下意识也朝小树林奔去。 「你干什么？」西格尔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不是说有人在喊救命么——」特丽丝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护卫队的人已经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站着等吗？」特丽丝犹疑地问。 她委实想不出宫殿中发生什么能让一个女人大喊救命，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附近的大多非富即贵，都是来参加这场晚会的贵族。 最近她的周围发生了太多事，让她对一切都敏感起来。 西格尔看着东边树林，幽冷的月光洒在树叶之上，萤光点点显得更为神秘。忽然，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转过头，正好与霍尔尼格的眼神汇在一起，霍尔尼格别有深意地朝他点头。 ——于是西格尔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和你一起去吧。」西格尔低头，朝特丽丝伸出手。 他看上去像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远方的霍尔尼格看着他，心想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王者—— 战争已经开始，他无比相信他能与西格尔赢得最后的胜利。 —— 西格尔扬起金色的翅膀，将特丽丝虚虚地搁放在右翅上。 翅膀金光闪烁，柔软的羽毛裹在坚硬的骨片上，看上去极其圣洁。如今的雅格大陆也有五个大国，但只有天翼国的王族能长出翅膀，如同被造物主眷顾的族群； 翅膀飞速向前，在黯淡的天空下划动空气成风，特丽丝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敬畏感。 从古至今，只有传说中的天马以及现在还存活的龙裔拥有翅膀，而天翼国的王族却仿若独立于天地间。 「我们还要飞多久？」稍顷，特丽丝问。 「马上。」西格尔说。 他又飞行半晌，才缓缓降落。 整片树林寂静无声，就像刚才的呼喊声只是错觉。 特丽丝打量四周，只看到漆黑夜里的落叶与草卉，以及黑暗中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等等……碧绿色的眼睛？ 特丽丝怀疑自己看错了。 西格尔也在扫视周围，特丽丝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什么？」特丽丝颤颤巍巍地问。 西格尔定睛一看，也有些惊讶：「一只双色猫。」 在索国，双色猫是高阶魔法师之间较为普遍的一种宠物，他有过几次去索国的经历，对这种宠物也有一些认知。 印象中双色猫是一种极其娇贵的生物，毛发会根据心情变成「粉绿色」和「灰色」。 面前的双色猫看了看他们，忽然朝一个方向跑去。 两人对视一眼，跟着双色猫前进。 良久，双色猫才停下。 而西格尔与特丽丝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神同时凝住了—— 第21章 特丽丝书·vi 只见黯淡的月光下苍叶茂盛、树木错落有致。 在两棵苍树间，正坐着两个生物。 ——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交缠」，其中一个人是西格尔刚刚才见到的领舞舞女，舞女惊鸿舞姿吸引了许许多多的贵族，西格尔观舞时不时听到身旁有人赞赏；至于另一个生物…… 那是西格尔与特丽丝都十分熟识的一只怪兽，两人曾在同往瓦拉利湖畔的那一夜见过。 怪兽浑身鲜血，正趴在舞女的身体上，锋利的双爪刺破舞女白皙的皮肤。舞女已经失去了意识，任凭怪兽摆弄。 「真美味。」 怪兽似乎浑不在乎周围多了两名人类。这样漠视的态度更显得眼前之事十分荒唐。 「你是那天出现过的……」特丽丝看着面前的怪兽，手指忍不住地颤抖。 西格尔终于明白为什么霍尔尼格执意让他与特丽丝前来，他是早已感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西格尔看着眼前丑恶的怪兽，心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念头：这个怪兽就是霍尔尼格的兄弟吗？那么霍尔尼格到底是…… 他约莫猜到了霍尔尼格想要告诉他的好消息，看来他确认了雷利?加西亚的身份。 怪兽终于放下舞女，抬起头。 它率先看到了特丽丝，浑浊的眼神似乎亮了亮，嘎嘎怪笑：「你怎么出现在了这里？」仅从语气分辨，它似乎对特丽丝十分熟悉，「难道是要加入我们？」 第33页 这份熟悉让特丽丝感到了屈辱。 「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么父皇在哪里？」特丽丝问。 她下意识还是将父皇与眼前怪兽区分。毕竟在几个小时前，那个男人也曾深沉地望着她说出「父皇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你父皇是个无比懦弱的男人，他已经被我打败，大概再也不会出现，」怪兽说，「难道你不觉得我比你父皇要强大许多吗？」 「你是谁？」特丽丝问。 「弗兰斯克?麦克亚当，我是你父亲身体的另一位主人。你也可以叫我『色/欲之王』。」提起这个名号，怪兽似乎颇为得意，「从古至今，被我奸/淫的少女不下千万。同时，我也是诸多兄弟中最为聪慧的一人。比起我，我另外几位兄弟简直都是蠢货。」 「弗兰斯克?麦克亚当……」特丽丝在「麦克亚当」这四个字上面停顿了良久。这个姓氏让她想起了某个生物。 怪兽的话让她感到无比噁心，她一时甚至找不出话去回应。 「没错。我是麦克亚当家族的一员，本来我还有五位兄弟，但是他们现在都还在沉睡——」弗兰斯克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停住。 他看到了西格尔?阿伯特。 「是你。」弗兰斯克眯了眯眼睛。 西格尔沉默地望着弗兰斯克，眼神像是森冷的爬行生物。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母亲，」弗兰斯克怏怏地说，「这真令人愤怒。」 他忽然伸出硕长的手臂，手臂直朝西格尔咽喉而去。 西格尔快速朝后一闪，手紧紧地抓住了弗兰斯克伸出的手臂。这时手臂忽然爆炸，西格尔将特丽丝拉入怀中，同时他的身体出现一层保护屏障，隔离了所有碎片； 血液顺着屏障流淌，稍顷后屏障炸裂，西格尔才松开特丽丝。他冷冷地望着弗兰斯克，眼神像是暗箭。 弗兰斯克接连不断地使出攻击，西格尔一一闪过，他凝聚几支冰箭朝对方的心脏飞奔而去，可弗兰斯克躲闪的速度却同样很快。 许久之后，两人终于停止了对彼此的攻击。 「你没有受伤吧？」西格尔问特丽丝。 特丽丝摇摇头。 她的内心装着对西格尔力量的敬畏，这样强大的魔法力她只在父皇身上见过。哪怕是她，在接受了维尔逊的魔力后，也远远比不上西格尔。 西格尔朝她笑笑。 「你身边的公主知道你的身份么？小鬼，」弗兰斯克说，「其实你与我是同一种人。」 「我可不认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你到底认识我的哪位兄弟？」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西格尔冷漠地回道。 弗兰斯克还想说什么，忽然，他脸色一变，丢下赤/裸的舞女，朝远方飞去。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西格尔和特丽丝转过头，看到了面色严峻的耶利米?加西亚。 皇宫护卫队的人来了。 他们握着数千只遂毒的冷箭与炮弹来到了这片树林。寡不敌众，看来弗兰斯克也会担忧自己的性命。 —— 不知过了多久，在治癒师的调理下，舞女终于甦醒。 能在西宫正厅表演的舞女大多也是子爵的后代，地位虽不算尊贵却也需要有个交代，舞女刚醒过来，就看到了一众关怀的面孔； 她能隐隐记起在昏迷前曾发生什么，这令她无比羞愤。 耶利米还没来得及出声，面前的舞女已经泣不成声地拉住他的袖口：「殿下、殿下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她是耶利米?加西亚亲手提拔的舞女，因此对耶利米十分崇敬。 「当然，你是在哪里遇到的那个怪物？」耶利米握着舞女的手。 「那不是怪物……」舞女说得语无伦次，「那是、是……」 「是什么？」耶利米温和地看着她。 「那是国王！是雷利国王——」舞女声泪俱下，「我清楚地记得，跳完舞后，国王说有些事单独与我说，让我与他来东边树林，来到这边之后，国王忽然就变了样子、变成了一个龇牙咧齿的怪物——」 「你是不是被吓坏了？」耶利米打断他。 「我没有！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国王变成了一个怪物……并且他让我来小树林时候，其他几位舞女也看到了——」 「住嘴！」耶利米声厉色疾地甩开舞女的手，舞女摔到在地，惶惶地看着他，「我体谅你今日受害，才愿意这样帮助你，但你也不该在这里信口雌黄！父皇乃是加西亚国的国王，怎么能与你口中的怪物混为一谈？」 「殿下、我不敢说谎啊殿下！」舞女涕泗滂沱，「我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别说了，」耶利米漠然地站起身，「污衊国王者在本国当处三到十五年刑责，今日你先去牢狱中呆着。」 「至于今天的事明日再调查。」他补充道。 舞女持续不断地求饶，特丽丝冷眼旁观着。直到耶利米的侍卫准备将舞女带走时，才出声拦下—— 「王兄等一下，」特丽丝低头，看上去有些悲伤，「今晚有些事我想问下她。」 「哦？妹妹有什么事？」耶利米和颜悦色地看着特丽丝。 「她这样污衊父皇，会不会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况且今晚的事发生在王兄的晚会上，贸然将她处死只怕会让人误会，」特丽丝咬咬嘴唇，「所以有些事我想问清楚，明日再给王兄一个答覆。」 第34页 她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耶利米也只得点头。就这样，舞女被特丽丝带走，一场晚会也不欢而散。 特丽丝带着舞女回到寝宫时，心中总觉得忘了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忘记了什么—— 西格尔似乎跟怪物一起消失了。见到皇宫护卫队后，她就再未见到西格尔。 他去哪了呢？ 第22章 西格尔书·xi 耶利米到来时，西格尔?阿伯特在皇宫护卫队旁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只见霍尔尼格戴着一顶黑天鹅绒帽，他的双眼被掩盖在绒毛中辨识不清，隔得遥远，西格尔还是能辨识出他锐利的视线，两人对视一眼后，霍尔尼格后退一步，趁乱脱离人群站着，抬头示意远方—— 他在看弗兰斯克消失的地方。 西格尔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特丽丝和耶利米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名昏迷的舞女身上，他与霍尔尼格几近同时走出树林。西格尔展开双翅，霍尔尼格坐在他坚硬的双翅上。 「我能感受到他从这个方向飞走。」霍尔尼格指着天空某个方向。 「你确定么？」西格尔分明看到弗兰斯克从反方向逃走。 「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彼此。」霍尔尼格说。 「我能将你送到他身边就离开么。」西格尔委婉地说。 「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我不太方便出面，更何况他的身体里还有雷利?加西亚。」西格尔顿了顿，「你知道的，我还要在下个月迎娶他女儿。」 他当然不可能与弗兰斯克对峙，先不论他能否能打过，就算考虑雷利?加西亚这个因素…… 更何况这是霍尔尼格的家事，本来就与他无关。 「从你和我签订契约开始，这种事你就不可能躲过。」 「你也得考虑我的立场，签订契约之前我就说得很清楚，我要做天翼国的国王。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政治仕途。」 「只是让你打败三号怎么就破坏政治仕途了？」 「他身体里有雷利?加西亚。」西格尔冷冷地说，「像你这样的生物永远不懂人类的关系有多么复杂，你以为打败你哥哥是一件简单的事么？到时候你的身份也会被发现，我们在这个国家都不会有立足之地。」 「那就杀了他，」霍尔尼格简短地说，「只要杀了他，雷利?加西亚也会死。」 「你别说这种话，你我都知道不可能。」 西格尔鲜少与霍尔尼格争吵，两人的利益一致，他的性格也十分冷静克制，印象中这样争锋相对的沟通还是第一次。 似乎从见到弗兰斯克起，霍尔尼格就变得十分焦躁。 霍尔尼格的眼神像是荆棘丛中的火团，灼热残酷。 「你想变强么？」霍尔尼格问。 西格尔猝不及防地抬头，望着他。 「只要杀了我哥哥，你就能变强。」霍尔尼格缓慢地说，「母亲死时都们就知道，只要杀死彼此，我们就都能变强。但是那时候我们关系还都很好，还有一个共同的妹妹。所以我们都不愿意这样做，即使是最没道义的弗兰斯克。」 「母亲给弗兰斯克的评词是『七原罪』之一的『色/欲』，弗兰斯克是她最不喜欢的孩子，长大后还因为兄弟间的战斗失去了肉身。 但小时候弗兰斯克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从这次见到他我就明白，他变了。既然你也这么犹豫的话，那就不如我们一起杀了他，你也能变强。」 霍尔尼格说：「反正他也不是以前的弗兰克斯?麦克亚当。」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西格尔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也是有母亲和妹妹的么？」良久，他才谨慎地说。 霍尔尼格白了他一眼。 ——即使此刻氛围有些悲伤，也不妨碍他此刻表达不屑。 「不然你以为我们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确实如此。」西格尔诚恳道。 他没办法想像霍尔尼格有一个健全的原生家庭，像这种能被召唤出的魔物一般在生前也不是正常的人类。 霍尔尼格喃喃道：「好吧……似乎也差不多。」 西格尔：「……」 似乎有些跑题。 「但是之前从未听说过你有一个妹妹。」西格尔试图重拾话题。 「妹妹和我们六个都不一样，妹妹是用来宠爱的，她也不喜欢我们打打闹闹。我们六个之间的事情，从来都没有算上妹妹。」 这番话让西格尔不禁想起西维娅，原来怪物之间也有这种与人类无差的感情。 霍尔尼格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你可不要将我妹妹与西维娅相比，我妹妹很强大。六个哥哥都很喜欢她。」 「那还真为她感到高兴。」西格尔由衷地说。 两人飞翔良久，西格尔顺着霍尔尼格所指的位置已快飞到尽头。天空漆黑深邃，月亮在浩瀚无垠的苍穹显得尤为皎洁，微风徐来，西格尔在空中停下，他看着下方波光粼粼的水面。 ——竟然又是瓦拉利湖畔。 只不过跟上次不是一个湖口。 「你确定他在这附近么？」 「当然。」霍尔尼格说，「你考虑得怎么样？」 西格尔停滞在空中，静默了几分钟，才缓缓点头。 「杀死他的话，我可以变强多少？」他笑着问。 第35页 他的笑容从容温和，像是漫天银光闪烁，细碎而凛冽。 「你能变成金阶四段的魔法师，到时候，就连你父皇都不再是你的对手。」 「我明白了。」月色下，西格尔从容不怕地点点头。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交易。 —— 瓦拉利湖畔的夜晚沉静清雅，水面似翡翠般深蓝，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波光粼粼，水面似乎染上一层清亮的镜片，将月色映得更加圣洁。西格尔与霍尔尼格站在湖口，霍尔尼格像犬类动物般搜寻着弗兰斯克的身影，姿态让西格尔有些许无语…… 他一边望着霍尔尼格的背影，一边在心中思考霍尔尼格反悔的可能性也有多大。 就算如他所言，弗兰斯克变了，不再是他记忆中哥哥的模样，但他真的能下手去杀死对方？魔鬼们的情谊扭曲却深厚，可西格尔不想做无用功。 他权衡利弊良久，忽然听见霍尔尼格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 ——那甚至不是靠人类躯壳的声带发出的嘶吼。 西格尔慌忙抬头，看向霍尔尼格所在的地方。 霍尔尼格站在湖旁，弯腰看着湖中，满脸都是眼泪。 西格尔走近，看到了一只怪兽的尸体。 是弗兰斯克?麦克亚当。 他静静地躺在湖中，身体被一层琥珀般的绿薄膜包裹，像是动物死前的身体应激反应； 血液瀰漫于薄膜之中，他睁大双眼，眼中满是浑浊与不可置信。 「我们来晚了。」霍尔尼格发出混沌的声音。 第23章 西格尔书·xii 皎洁的月色下，怪物的身躯被冻结在琥珀中，它静静地淌于清亮的湖面一动不动，如同一道风景。 「他这是……死了吗？」西格尔踌躇良久，才心惊胆战地问。 霍尔尼格抬起眼，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然而即使这样，他的面色看上去依旧毫无变化——这让西格尔不禁更怀疑自己的判断。 「也是，你们怎么可能会死……」西格尔喃喃自语。 霍尔尼格半晌没出声。 「需要帮你哥哥处理一下尸体么？」西格尔又问。 他委实想不出什么安慰面前怪物的言语，只能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往日西维娅惹他生气时，也经常性会使出这一招。 「或者说他只是睡着了马上就会醒？」 「他不会醒，」霍尔尼格说，「就算几千年后，甦醒的也只会是下一个弗兰斯克。」 这次霍尔尼格没有等西格尔问出声，就已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六兄弟的生命是一场轮回，只有等所有魔鬼都死去，再过一千年才能再度复活；可复活之后，醒过来的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人格。所以我说，他不会再醒了。」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根本不会出现所有魔鬼都死去的事情。」他轻声说，「或许我再也见不到他。」 「为什么不会出现所有魔鬼都死去的事情？」 「因为我们很强大，」霍尔尼格笑了笑，眼泪湿淋淋地挂在脸上，「只要杀死彼此，就会变得更强大。所以怎么可能会全都死去？」 「也许在很多年后会有那么一天。」 「可拥有现在人格的弗兰斯克再也不会出现了。」霍尔尼格像是自言自语，「他也曾给我唱过童谣、餵我吃过精灵果、陪我走过神域中的冰雪与火焰。」 从某种角度说，这些魔鬼的情感也许就像孩童般单纯。 无论善恶与否。 西格尔冰冷的心脏难得地触动了一下，他记得上次这种时候还是特丽丝与他聊起耶利米…… 他似乎总是容易被有关亲情的故事触动，就像深深刻在肋骨中的条件反射。可霍尔尼格的故事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 「每个生物生命中都会有很多珍贵的路人，对你而言弗兰斯克也是。」西格尔说，「你其实也很恨他不是么？在路上也曾说过要杀了他。」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杀死我。这是魔鬼的本能。」 「好了，不要再多愁善感了，」西格尔双手放在霍尔尼格的肩上，注视着他，「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忧虑。」 「签订契约的时候你曾说过，你只是想要人类的肉/体，现在情况有变，你想不想更改一下契约内容？」 「等我成为这块大陆的统治者，我一定会倾我所能地为你复活所有兄弟。哪怕现在，我可能需要杀死他们以获取力量。」 西格尔缓缓地说，「我会让你成为最强大的魔鬼，也会让你重拾温暖的亲情。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提议。」霍尔尼格轻声答。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西格尔望着天空，「从小到大我都是独自一个人，心中认定除了妹妹其他生物都是蝼蚁。可妹妹终归会嫁给别人，我不会让她被我玷污。」 「也许她并不这样认为。」 「这不重要，好了，我们换个话题吧，」西格尔蹲下身，看着弗兰斯克的尸体，「你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么？」 远方鸦声尖锐，将眼前的血珀映得更为悽厉。 「他身体里的魔法力被吸空，就连魔法纹路都被切断，这是我们六个兄弟之间的手法。」 「你是说……」 霍尔尼格：「皇宫中除了我和弗兰斯克，还有另外一位魔鬼。」 第36页 —— 深夜，特丽丝将舞女安顿在安娜塔西雅的小院中。 安娜塔西雅已经失踪多日，这让特丽丝倍感焦虑，她既是怀疑父皇对她做了什么，又担忧她会不会出了意外。于是在安顿好舞女后，她在安娜塔西雅的寝房中又多呆了一会。 她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安娜塔西雅身上诸多的谜团…… 莫名断掉的舌头。 来历不明的出生。 父皇对她异常的态度。 她本不该对一个侍女这样上心，可这么多年她与安娜塔西雅相依为命，早已不是普通主侍的关系。 舞女隔着纱幔注视着这位尊贵的公主，惴惴不安地想公主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问自己？她的脑海中闪过怪物与耶利米可怕的嘴脸，身体止不住发抖。 可特丽丝其实只是在想安娜塔西雅。 她想啊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正准备走时，身旁的舞女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特丽丝问。 「枕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舞女颤巍巍地问。 舞女今日受到太多惊吓，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一点动静都会令她十分恐惧。 特丽丝嘆了口气：「这里以前是侍女住的地方，不会有什么脏东西。」 舞女伸出手，从枕下拿出一本笔记。 「好像是谁的日记……」舞女又说。 「日记？」 「没错，」舞女道，「封面上写着新历359年11月3日。」 特丽丝想起，那年她八岁，安娜塔西雅刚好进宫。 鬼使神差地，她接过了舞女递来的日记。 「你先休息吧，」特丽丝生疏地摸了摸舞女的头，「不要害怕了，在我这里你不会出事。」 舞女朝她不住点头。 回到寝宫后，特丽丝拿出那本日记本，只见日记本上刻着古旧的花纹。她试图翻阅，却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阻力。 ——是魔法密码。 只有特殊的魔法纹络才能将这本日记本打开。换而言之，这是本只有只有安娜塔西雅本人才能看的日记。 可这上面也许有安娜塔西雅失踪的线索。 这样一来，特丽丝不禁对日记内容更为好奇。 「需要我帮助你打开它吗？」正在特丽丝捣鼓之际，从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人声。与此同时，她闻到浓重至极的血腥味。 她转过头，看到了满身鲜血的维尔逊?麦克亚当。 他拿着标志性的铁锤，正露出尖锐虎牙微笑。 ——血。——都是血。 …… 那甚至不像人血的味道，它极其腥厚刺鼻，让人不堪忍受。 「你……去干什么了？」 从晚会分别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维尔逊。反正这个怪物平时就疯疯癫癫，她也不以为意。 维尔逊朝她温柔而虚弱地微笑。 「我刚杀了两个人，」他舔了舔嘴角，「这感觉真是美极了。」 「你在我的宫中杀人？」特丽丝放下日记本，愤怒地望着维尔逊。 「不不不，公主殿下，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在你宫中杀人，而是去了瓦拉利湖畔，没错——就是你十分喜欢的那片湖，」维尔逊满脸谦卑，眼瞳却闪烁着疯狂的气息，「我杀了你的父亲……以及我的哥哥。」 一瞬间特丽丝感觉浑身血液仿若被凝固，她呆若木鸡地看着维尔逊，甚至忘记怎么说话。只有脑海中不停回放维尔逊的声音。 「杀了……我父亲和你哥哥？」 血液掉落在珍贵的毯面，染红白皙的毛绒羽片。 维尔逊的面孔像是天使般纯洁无瑕。 「不杀死他，他迟早也会杀死我，」维尔逊说，「现在的我变得更强，也能更好地帮助你。」 他温柔地说：「只是有些抱歉你的父亲也受到了牵连，你是不是还爱着他？可是没办法，谁让他要与我那讨厌的哥哥签订契约呢。」 特丽丝久久未出声，就连表情都凝固不动。 「宝贝，没关系的，」维尔逊说，「接下来的一生我都会保护你，我会让你成为……这块大陆的女王。」 「我会比你父亲更爱你。」 —— 西格尔是在第二日傍晚见到西维娅的。 这一天委实发生了太多事…… 内阁早会时，耶利米?加西亚面色凝重地宣布就在昨晚，雷利国王失踪了。 并拿出密信证明他是雷利国王定下的下一任国王，也是现在的储君——所以接下来的政务暂且由他代劳。 午时，特丽丝公主又召开家族会议，有传闻说特丽丝与耶利米在内阁中产生剧烈争吵，特丽丝直指密信造假。 外交过程中遇到国难实在是再尴尬不过的事。 虽然这一切与西格尔无关，但他十分明白。因为这场变故，他与特丽丝的婚姻不会顺利。 傍晚，西格尔正在研墨，忽然听到敲门声。 「怎么也没人通报？」他有些意外地打开门，却见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人。 他望着西维娅良久，西维娅也看了他许久。西维娅穿着一条浅绿色天鹅绒齐膝裙，外面穿着一件黑斗篷，未及妆容的脸风尘僕僕，却依然掩盖不住清丽。 他想，妹妹瘦了，但还是那样好看……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他总觉得有些记不清了。 第37页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西格尔听到心脏猛烈的跳动，就像昭示着一场劫难的到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也许对于他来说，妹妹既是一切幸福的源泉，却也是所有苦难的根源。 他知道自己爱她。却也明白「发乎情止于理」的道理。 他还记得母亲死去时，她躺在硕木床上，握住两人的手，深切地说你们是唯一的亲兄妹，一定要好好关照对方…… 母亲死前都要交代的事他怎么可能不懂？他记得那么多年两人的时光，却要记得他曾说过要陪她到黎明与黑夜的尽头。 「我以为你会明天到。」不知过了多久，西格尔才哑着嗓子说。 那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造物主创世之时间久远。 西维娅见到西格尔时眼圈就红了，她不管不顾地扑到西格尔怀里。 「我好想你。」她紧紧地抱着王兄的背嵴，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第24章 西维娅书·vii 西维娅是在午时收到加西亚国这一政变消息的。 国王失踪、长子代政、长公主反对……当这一连串消息陆陆续续穿到西维娅与息昀耳中，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要么是世界疯了，要么是他们疯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昨日息昀还与西维娅开玩笑，说这国的贵族可真悠闲，好好地还要举办晚会，以为是在学校举办文化大典吗？结果今日就传出这个消息。 两人无比相信：这是条令整块大陆动摇的消息。 「王兄会不会有事？」西维娅却在担忧这个。 「放心吧，就算全世界死光了他都不会死。」息昀在身旁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匆匆忙忙赶到加西亚国皇宫。 前来迎接的外交官员态度怠慢，让息昀十分不满。西维娅却没心情管这么多。 她想：也许王兄也在忧虑此事。 她只想快点见到他。 推开房门的那一秒，她感受到光线从内飘洒出，夜空黯淡，屋内点着暖黄的灯，与月色融合成空气中明亮的颗粒。 西维娅看着西格尔英俊的脸，心想王兄似乎比以前要更好看更有男子气概了……这让她感到有些心痛，王兄也在看她，眼神像是浓墨般渲染。 「我以为你会明天到。」王兄哑着嗓子说。 她知道这一刻她应该表现得更从容、更淡定，可是理智盖不住情感，她近乎疯狂地抱住了西格尔的背嵴。 他的背嵴十分宽厚，他已不再是幼时的孩童。就像她一样，她也长大了不是么，所以此刻才会有这样氤氲暧昧的情感。 「我好想你。」西维娅用尽全身气力说。 她感受到王兄背嵴僵了僵，就像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但这句话本身并不过界。 「我也想你，」王兄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推开她，「你似乎长高了点。」 想来王兄真的是心中坦然才能姿态这么自然吧？西维娅想。 「没变漂亮么？」她朝王兄笑了笑。 「当然也变漂亮了，」王兄温和地说，「学会打扮自己了是不是？」 西维娅确实画了些淡妆，闻言朝王兄吐了吐舌头。 「在学校很无聊，化妆都是舍友教我的。」 「没有好好学习魔法么？」 「当然有，」西维娅皱起鼻子，「但我的情况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了那日息昀教她魔法力的事情——可是这件事真的该跟哥哥说么？ 息昀站在不远处面色淡漠地看天空，时不时与王兄的几位骑士聊两句，小灰坐在他的肩膀上，正无精打采地打哈欠。 息昀还在这里，还是先不要说了吧。西维娅想。 西格尔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那位是公爵的儿子息昀么？」 「是啊是啊，也是我的同班同学。」 西格尔「嗯」了一声，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感受到息昀对西维娅的关注，他的眼神都没离开过西维娅一秒：「你们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西维娅揣测着王兄的意思，「但也不是特别好。」 西格尔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我我——我没有紧张啊……」西维娅身体不住打颤。 她从小就害怕西格尔问她与男同学的关系，有种莫名的做贼心虚感。 她看着王兄，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她想说王兄我真的很想你，我很爱你你知不知道？ 即使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可我只是很捨不得你，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她也想委婉一点说王兄我对你好像……可结果却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兄，就像幼时那样。 ——这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到底该怎么去称呼？ 西维娅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见到王兄心脏像是被攥紧，又像是被陡然松开，她被透明的网牢牢地捕捉住动弹不得。真难受啊，但是却又很开心。 西格尔摸着西维娅的头发，从头发摸到耳朵。 他看到远方男人的视线瞬间凝固，死死地盯着自己。 西格尔收回视线和手，温柔地看着妹妹。 他的眼神中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感。 第38页 「你也长大了。」西格尔?阿伯特低沉地说。 —— 西维娅回到寝宫后，一直思索西格尔那句「你也长大了」是什么额含义。 从句意上讲，它承上的是「你们关系怎么样」，启下是「今天有些晚了累的话要不先回房休息」……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她就这样被王兄赶回来了，西维娅有些沮丧。 虽然大晚上吵他睡觉确实是她不对，可他们才没聊多久怎么就结束了？ 她实在太想念王兄了，恨不得抱着王兄说上三天三夜。 好在和王兄约好了明日一起吃早餐…… 西维娅浑浑噩噩地想。 就在她快睡着之际，忽然听到一阵轻而急促的敲门声。这个时间点还来敲门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西维娅不禁有些不耐烦。 她决定装死。 但是敲门声还是接连不断地传来，西维娅愤怒地打开门。 「你干嘛？」西维娅没好气地问。 门前站着的是她预料中的那个人。 息昀穿着修身的……睡衣，头发凌乱的站在她门前。 没错，就是睡衣。 「我记得我们的房间不是隔得很远么，」西维娅难以置信地说，「门卫怎么会把你这个疯子放进来？」 「这么晚了，万一你对我犯下什么罪行怎么办？」 息昀：「你还演上了是吧。」 两人所用的门卫都是自己同一批骑士，西维娅说这种话委实没意思。 他推开西维娅，走进房间。 「你有什么事么？」西维娅问。 「只是有些睡不着。」 「睡不着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小灰也想你了。」息昀躲闪着西维娅的视线，自然地坐到茶桌旁。 「我明天就会去看它。」 「我想你可能也有些无聊。」 「不我没有，」西维娅礼貌地说，「我很困，谢谢。」 息昀：「……」 她三言两语将息昀堵得哑口无言，息昀不由地有些恼怒。 「你真的不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什么？」息昀愤怒地说。 西维娅眨眨眼睛，模样有些茫然：「是啊……你这么晚找我是为什么？」 息昀咬牙良久，才恨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你哥？」 这句话说出口实在太难，它其中包含一系列伦理与情感纠纷，放在今天之前息昀敢都不敢想，一个是陛下最宠信的王子，一个是他的亲妹妹……可是今天西维娅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怀疑。 在此之前，息昀从未见过西维娅对哪个男生如此惺惺作态。她样貌不错，出生也算尊贵，可她却从未回应过任何男生的告白。 「是啊。」西维娅轻飘飘地肯定道。 息昀惊呆了。 他真的惊呆了。 第25章 西维娅书·viii 「你说什么？」息昀震惊地问。 「我说，我确实喜欢王兄……即使他是我哥哥。」西维娅低头，刘海遮住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 对于她而言，许多话对当事人说不出口，对朋友却是坦然说出口的—— 毕竟息昀平时也经常对她倾诉感情问题对不对？ 虽然息昀最近有些奇奇怪怪，但西维娅还是愿意将他的问题当作一份关心。 「你也差不多该追回弗洛拉?米勒了。」西维娅逃避着息昀的眼神，他的眼神锋利得有些怪异。 「你和西格尔没有结果。」息昀避开她的话，冷冷地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西维娅觉得他所言毫无意义。 「我知道啊，」西维娅慢吞吞地说，「所以我也就是喜欢而已……喜欢又不一定要在一起。」 她说这句话时其实蛮心酸的，谁不想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呢？可她和西格尔所走的路显然不一样，她也决定了最后任性一次就好好学习魔法。 她对西格尔其实没太强的占有欲，两人相依为命多年，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至于对方是不是完全属于自己，那又怎么样？ 「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喜欢？」 「喜欢是不受控制的。但是理智可以被控制。」西维娅耐心地解释，她着实不能理解息昀何必钻牛角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睡了。」 两人身穿睡衣闲聊着实有点不雅……西维娅乱七八糟地想道。 大多数时候，息昀在她面前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今日他却莫名地严肃与冷酷，他面若寒霜的脸让西维娅有些不适应。 息昀就那样阴恻恻地看着她，仿若雪山之巅的碎雪，一瞬间西维娅甚至想起了父皇处理政务时的模样。 息昀就那样阴郁地看了她许久，才垂下视线。他的眼睫毛卷翘而长，睫毛下是一片黯淡的光。 息昀甩了甩头发，自嘲地勾起嘴角：「我果然还是不能理解你……」 「什么？」西维娅问。 「没什么，」息昀淡淡地说，「那我走了。」 他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给西维娅留下一个爽利的背影。 西维娅心想，可能最近得避避他。 —— 次日辰时，西维娅准时出现在西格尔的寝宫。 皇宫厨师早已做好早点送去，西维娅到时西格尔正坐在餐桌前看书，姿态娴静得像是一幅壁画。 第39页 他正在看一本名叫《黑魔法史》的书籍，西维娅总觉得像是在哪里看见过这个书名。 「你来了？」西格尔微笑地看着她。 西维娅点点头。 「昨晚睡得怎么样？」西格尔又问。 他问题很多。这让西维娅想起幼时两人幼时互相舔舐伤口的日子，那时候的王兄也是这样关心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还不错。」西维娅谨慎回答道。 她在西格尔身旁坐下，西格尔放下书。 「我吩咐他们做了些清淡的食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西格尔顿了顿，「中午的时候我再带你去吃一些好吃的……比如黑森林和朝圣果。」 黑森林和朝圣果都是加西亚国的特产，却也都是零食，看来王兄这是将她当成小孩子了。 「我又不是来旅游的……」西维娅嘀咕道。 「既然都来了，到处多走走也是好的，」西格尔说，「你之前不是提过瓦拉利湖畔么？要不要王兄陪你去？」 加西亚国政变不断，西格尔清楚这些事不是自己该插手的，正好西维娅也刚来这里，西格尔不介意做个清闲导游。 「不了，」西维娅鼓着腮摇头，「王兄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心里隐隐有一个问题要冒出来，她忍啊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王兄和……特丽丝公主怎么样？」她想，特丽丝?加西亚那么好看，王兄一定很喜欢。 西维娅屏息，等待西格尔的回答，可西格尔却久久没出声。 「先吃饭吧。」不知过了多久，西格尔轻轻地说。 —— 王兄直到最后都没回答那个问题，西维娅心想自己真是明知故问。 漂亮、优雅、身份高贵，强大…… 如果西维娅是个男人，她可能都会爱上特丽丝?加西亚，作为未婚夫，王兄怎么可能不爱她？ 其实西维娅也想得十分清楚。 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她最终还是会向王兄告白……她想王兄一定会拒绝她，然后与她长篇大论地说许多道理——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和王兄註定不能在一起，可如果王兄娶妻前她都不能说出真心话，似乎有些不划算。 吃完饭后，她见王兄似乎有些事要忙，就主动离开了。 她想起了小灰。 她来到息昀的住处，息昀磨叽许久最终还是开门，西维娅一看他神情，并知道他又生气了。 「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大姑娘？」西维娅说。 「你有事吗？」息昀十分做作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睡了。」 西维娅：「……」 这人真是越来越神经了。 「我来看看小灰。」西维娅说。 小灰坐在床垫上，正愉快地吃鱼干。它姿态慵懒，看上去惬意无比。 「早上好。」小灰礼貌地说。 「早上好。」西维娅看着小灰，不管多少次，她都对这只动物充满好奇，「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因为就在昨天我突然恢复了一些记忆。」 小灰说过，它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以常理判断，自己的这种情况就是人类世界中的[失忆]。 「是么？」西维娅惊奇地睁大眼。 「没错，感谢这个宫殿浓浓的魔鬼气息。」小灰说。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西维娅还是很为他高兴。 「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阳光下，双色猫幽幽地说。 第26章 麦克亚当家族书·i 在遥远的雅格大陆上，住着雅格?利奥波特和她的七位魔法石。 ——为什么说是「住」着七位魔法石？ 因为在若干年后，雅格?利奥波特已入中年，却发现她用来提炼魔法的七颗石块竟然都有了自己的生命。 很多年里，雅格?利奥波特都和一只双色猫生活在一起。 这只猫聪慧、懒惰，却有着猫科动物难得的护主。 与它常年生活在一起，雅格?利奥波特也不算太寂寞。 年少时，雅格?利奥波特也曾交往过不少男性、也结过婚，只是未。 人类少女曾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她都曾一一品尝，最终索然无味，决心将余生精力投入魔术研究。 从小，雅格?利奥波特就发现自己和普通人类不太一样，她曾徒手搬起过一个粗重的木块，那是成年男人都无法搬起的东西； 她也曾隔得很远掌控几片树叶让它们飘落，然而孩童们都不相信那是她所为。 雅格?利奥波特也很孤独。 直至她在因弗内斯国捡到了几颗巨大的石块。 那时候因弗内斯国还是个小国，比起相邻的约书亚国与金陨国，因弗内斯国不管在兵力还是经济上都十分落后，雅格?利奥波特生于金陨国。 按理说不该来这样一个狭小的国家长期旅游，可雅格?利奥波特早已因「性情极其怪异」被驱逐出本国，无奈之下才来到这个国度。 她一路游玩，直至行走到一片荒芜之地，看到了那几块石头。 那实在是几块再正常不过的石块，除了体型巨大之外毫无特色。但当雅格靠近那几块石块时，却觉得心脏倏地空了一秒。紧接着，她感到身心无比地舒畅，就像沐浴于圣泉之中。 「这几块石头很奇怪。」她对双色猫说。 第40页 双色猫十分通人性地点头，她摸了摸猫的头。 她将几块石头带回家，很快地发现它们与其他石头的不一样： 一、这几块石块无法被切开。 起初，为了研究石块的奇异之处，她试图将石块切开观察石块内部，却发现刀刃根本无法将其切开，每当刀刃碰到石块表面，都会受到一股柔软的阻力将其弹开。 二、石块让她体内的怪异之力变得越发强盛。 从小雅格就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具体表现她能隔空操控比较轻柔的物件、能搬运常人根本无法挪动的重物……她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在操控叶片时，她会努力感受叶片中深藏的「生命力」，再将其移到固定的位置； 在搬运重物时，她会去感知重物中的「生命力」，再将其移动。 没错，在雅格的眼里，这个世界与其他人眼里的世界不太一样。 这个世界生机勃勃，哪怕是一杯水、一棵树，都充满诱人的生命力。只要能加以利用，这个世界一定能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 雅格就这样与七块巨大的石头居住了许多年。 她将石块中暗藏的生命力提炼出、再将它们分别划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从那之后，世人都将这种特殊的力量称为「元素力」。 而雅格则在一片深山中隐居起来。 她在深山附近设下一片强大的屏障，让任何人都无法穿透其中。 直至有一天，她正双色猫带着双色猫洗涤衣物，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 「母亲。」有孩童说。 「不，她是父亲。」另一个声音也传来。 雅格?利奥波特：「……」 她转过头，看见两个走路崴手崴脚的孩童。他们正好奇地看着雅格。 「母亲。」孩童一号再次喊道。 「父亲。」孩童二号也喊着。 雅格?利奥波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位孩童，第一反应是难道有人穿过了她设下的魔法屏障，她一路飞奔到深山边缘，却发现屏障完好无损，并不像有外人闯入的样子； 两位孩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他们的速度十分快，像是两位魔力高强的魔法师，边跟边在身后不时叫唤。 雅格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来得无厘头却十分强烈，她飞奔到放着七块魔法石的小屋里。果不其然，发现魔法石碎了两颗，留下一地碎石屑—— 「母亲。」 「父亲。」 两位孩童分别抱住她的左腿和右腿，大声喊道。 雅格两眼一晕，还好强大的意志力最终支撑她站住。 「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的孩子呀。」一号说。 「我们是你的小宝贝小乖乖呀。」二号说。 雅格：「……」 她很快发现，一号的性格十分沉稳，二号性格则十分跳脱。 「你们是怎么从石头里出来的？」雅格战战兢兢地问道。 即使她从小与普通人不同，甚至如今已成为赫赫有名的创世魔法师，可这样的事情她从未想过。 「我们是拼了命才从石块里钻出来的，」一号说，「我们已经沉睡了这个世界那么久，在遇到您之后才拥有了钻出来的力气。」 「没错没错。」二号在身旁不住点头。 「这个世界那么久……是多久？」雅格问。 「那是我们也不知道的久远，」一号望着远方，「这么多年我们的意识一直混混沌沌，只能透过石块注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类经过，可我们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直到遇到了你。你是我们的母亲。」一号收回视线，笃定地说。 「你组织语言的能力不错。」雅格陈恳地评价。 「这是因为我们已经在石块里学习了很久。」一号道。 就这样，雅格?利奥波特龄入中年，被迫抚养了两个孩子。 还好两个孩子十分听话，所以好像也还不错。 —— 「听好了孩子，」一日，雅格抱着二号说，「就在昨天我给你们取好了名字。」 「我们难道不是叫『一号』和『二号』吗？」一号蹲在脚边，好奇地问。 雅格努力地控制嘴边的吐槽：「这只是两个代称。」 「是么？可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名字，」二号缩在怀中，恹恹地说，「母亲为什么要不经过我们同意给我们换名字？」 「好吧，」雅格礼貌地看着怀中的生物，「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一直叫『二号』。」 「不母亲，我想换名字。」一号眼巴巴地说。 「是么？」 「当然，我叫什么呢？」 「加菲尔德?麦克亚当。」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但是为什么我姓麦克亚当，而不是利奥波特呢？」 「麦克亚当是我父亲的名字，」雅格说，「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很久，但我想他一定很希望自己有两个可爱的孙子。」 「原来如此，」一号乖巧地缩成一团，「加菲尔德?麦克亚当……」 他默念着自己的名字。 二号嫉妒地看着一号，心中十分不满。 「母亲，为什么哥哥有名字我没有？这对我不公平。」 「是你自己刚才说不想要。」雅格故意逗弄他。 第41页 这时候的雅格?利奥波特还没有发现二号性格上的异常，她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争强好胜。 「不、我现在又想要了。」二号说。 「好吧，你的名字叫艾德里安?麦克亚当。」雅格说。 「艾德里安?麦克亚当……」二号念着这个名字，「听上去还不错。」 双色猫在三人身旁慵懒地晒着太阳，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屑一顾。 三人玩闹着，忽然不约而同地又听到几声孩童音—— 「母亲。」 「哥哥。」 「母亲。」 「哥哥。」 「呃……」雅格大概能猜到除了出了什么事，不禁双眼一晕。 她转过头，果然又看到了四位粉雕玉琢的孩童正朝他们跑来。 第27章 麦克亚当家族书·ii 「听好了孩子们，」一日，雅格?利奥波特面容憔悴地将六位孩童聚集在一起，严肃地看着他们，「我再确认一下你们的名字。」 「你叫加菲尔德?麦克亚当。」雅格指着一号说。 「你叫艾德里安?麦克亚当。」雅格指着二号说。 「你叫弗兰斯克?麦克亚当。」雅格指着三号说。 「你叫尼古拉斯?麦克亚当。」雅格指着四号说。 「你叫维尔逊?麦克亚当。」雅格指着五号说。 「你叫霍尔尼格?麦克亚当。」雅格指着六号说。 「好拗口哦，」最小的霍尔尼格趴在雅格的怀中，恹恹地说，「我难道就不能叫六号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雅格彬彬有礼地看着怀中的六号。 「太好了——」霍尔尼格跳出母亲的怀抱，欢呼一声，「我喜欢六号这个名字。它让我显得无比强大。」 身旁的艾德里安在这时踢了他一脚，霍尔尼格跌倒在地。 「就你也能算强大？」艾德里安不满地说。 霍尔尼格看着二号，不知道为何这个哥哥的性格如此焦躁。 「你不应该踢我，」霍尔尼格指着脚，「我们是兄弟。」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兄弟，可你的言行让我十分不满。」 「你只是嫉妒我罢了，因为我是六位兄弟中最强大的，」霍尔尼格得意道，「你们都搬不动那棵大树，只有我可以。就连母亲也说过，我体内所蕴含的生命力是最旺盛的……」 二号再次重重地踢了他一脚，这一脚直接将他踢到了天上。 「你个蠢货。」二号轻蔑地说。 霍尔尼格在天上旋转了几圈，才急速下坠跌落在地。 雅格手忙脚乱地接住嗷嗷大叫的麦克亚当。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愤怒地望着霍尔尼格和艾德里安，「你们能不能学学其他几个兄弟和睦共处？」 她看着其他孩童，却发现他们也互相殴打了起来，原因千奇百怪。 雅格?利奥波特：「……」 五号因为四号睡姿懒倦压到他的手而对四号拳打脚踢； 三号因为不满一号比自己出生早而出言冒犯，被一号用水魔法冰封住，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雅格?利奥波特：「当我没说。」 她再次将六位孩童聚集在一块，有她在，孩童们稍稍要安分一点。 「你们是同天同地的兄弟，」雅格?利奥波特苦口婆心地说，「你们应该相互帮助、和谐友爱，共创美好的人生。」 「我也希望这样，」一号萎靡不整地看着几位弟弟，「可他们总是挑事。」 一号所说的话雅格是相信的，因为他的性格较之其他几位要宽厚不少。除非被欺负，不然他很少对兄弟出手； 并且他每每被殴打，都是因为劝架。 看着这位境遇悽惨的孩童，雅格心中有些心疼。六位兄弟中，除了最小的霍尔尼格，雅格私心最喜欢的就是加菲尔德。 雅格?利奥波特不禁拍了拍他的头：「辛苦你了。」 「母亲偏心。」五号看着两人的互动，不满地说。 五号是最粘人的孩子，雅格拿他没辙。 「母亲等会陪你去放风筝好不好？」雅格说。 「真的吗？只跟我一个人去吗？」维尔逊问。 「当然。」 维尔逊欢呼鼓舞地跳了起来，终于停止了对大哥的挑衅。 —— 次日，趁母亲还在沉睡，加菲尔德将几位弟弟聚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我们不应该再让母亲操心了。」加菲尔德严肃地说。 「我也这样想。」昨日刚和母亲放完风筝的维尔逊难得贊成他。 「你这个有恋母情结的小鬼。」三号却在一旁出言讥讽道。 三号全名弗兰斯克?麦克亚当，因为诸多原因，与其他几位兄弟关系都不太好。 维尔逊确实对母亲有着特殊的依赖，母亲曾说：这是因为在石块中时维尔逊吸收的营养不够，导致他身体虚弱，才会比较依赖她。 「总比你这个喜欢陌生女人胸部的色鬼好。」维尔逊不甘示弱地说道。 母亲的书房中藏着很多书籍，其中也不乏几本「漏鱼之网」，上面描述着男女欢爱之事，几位兄弟不止一次看到三号弗兰斯克盯着书上女人的裸/体流口水。 见两人又要打起来，加菲尔德连忙劝阻。 「够了，你们是又要母亲发火吗？」加菲尔德说。 第42页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母亲发怒时用火网锁住他们的时刻，恐惧地缩了缩脖子。 「我的体内有着同样的血液，能理解你们想争抢事件一切物件的想法，可是现在还为时过早。而且我们不该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让母亲伤心，」加菲尔德缓缓地说，「母亲只是个人类，她活不了多少年，如果在生前我们都不能让她稍感慰藉，那还能算得上是骄傲的魔鬼吗？」 几位弟弟都没有说话。 加菲尔德看着他们，又说：「等母亲死后，我们就会分开，到时候我也会根据母亲意愿制定一个规则，让我们在合理范围内争抢世间一切事物。」 加菲尔德比他们体型都要壮硕不少，就连背后的灰色翅膀都比他们大，他也是性格最为宽厚的兄弟，母亲非常重视他，平日几位弟弟都对他有些敬畏； 听完他的话，魔鬼们都低下了头。 「可是母亲还不知道我们是魔鬼……」维尔逊忽然说。 雅格?利奥波特一直都当他们是特殊的人类，只是背后有翅膀而已。 「她迟早会知道，等她看到我们长相越来越怪异。」加菲尔德淡淡地说。 维尔逊看上去有些沮丧。 其实弗兰斯克没说错，维尔逊确实是个有恋母情结的魔鬼。 「母亲只能活一百年吗？」维尔逊又问。 「没错，」加菲尔德郑重地点点头，「人类都很弱小，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这段时光。」 —— 就这样，雅格与六位孩童一起生活了半年。 孩童们性格各异，经常争吵打闹，但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力量也越发强大，这份力量似乎与生俱来，只是经过岁月沉淀才更为明显。 又是平常的一日，淅淅沥沥的雨水沖刷着深山。她带着六位孩童坐在放着最后一块魔法石的小屋里—— 只见石块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裂缝，一只小手正往裂缝外钻。 「为什么我们不去帮助他出来呢？」霍尔尼格缩在雅格的怀里，深山的冬日十分寒冷，他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们出来时也没人帮我们呀。」维尔逊回答。 「可他是我们的弟弟……」霍尔尼格自言自语道。 「没关系的，」雅格?利奥波特摸了摸他的头，「他可以靠自己出来，也许这样能让他更健康。」 天空一声闷雷惊过，六个魔鬼都发起抖来。 「真冷。」就连最稳重的加菲尔德都这样抱怨。 「再等一会吧，」雅格只得安慰，「就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石块彻底裂开，从石块中钻出一个孩童。他体态轻盈、样貌清秀。 但一人六魔鬼却同时愣住了—— 「怎么是妹妹？」六个魔鬼异口同声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跟编辑商量了一下明天入v，到时候三更。 这是本有很多不足的书，非常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ovo —— 以及专栏《你以为自己有超能力？》求预收呀=w= 文案： 我叫王照。 高考结束后，我和青梅竹马一起进入了超能力职业教育学院就读。 「你以为自己有超能力？」 对此，弟弟朝我怒吼。 「我确实有超能力。」 对此，我嘆了口气，朝他施展出我神秘、强大，优雅的力量。 ——我将地面的瓶盖挪动了0.5厘米。 阳光下，一切都美极了。 除了弟弟那铁青的脸。 —— 进入超能力学院后，我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是打怪升级捡装备。 却没想到成了一个校园矛盾调解师。 喂，那位青梅竹马，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校草打架了？ 什么？你们说是为了我？ 告辞。 餵弟弟，你怎么也来了超能力学校？ 说好了要做一个平凡少年的呢？ 什么？你也说是为了我？ 告辞。 还有那两位lever7级的超能力者…… 好的我明白了，告辞。 —— 我并不想要这样的修罗场，可能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呼唤，很快，我被校方下达了「拯救全人类」的任务。 他告诉我，这个世界有许多人类被[傀儡人]所害，急需我的帮助。 啊，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朴实生活。 可是慢慢地，我却明白了许多事。 第28章 麦克亚当家族书·iii 妹妹长得很好看。 妹妹性格也很好。 妹妹真乖。 真喜欢妹妹。 但是妹妹似乎是个废物。 …… 这是接下来一段日子，六位魔鬼不期而同的想法。 霍尔尼格从最小的魔鬼变成第二小的魔鬼，心中本来十分不满。但是妹妹长得纯净精緻，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随着时间推移，霍尔尼格不由也喜欢上了妹妹。 「喂，你离妹妹远一点——」又是一天，霍尔尼格加入了「抢夺妹妹」的赛局，他扔出一个火球，将四号尼古拉斯烫得头皮发麻。 「我只是想和妹妹玩一会。」尼古拉斯沮丧地放下妹妹，将它递给霍尔尼格。 没办法，虽然他比霍尔尼格早出生，可他的魔法力并没有霍尔尼格厉害。 第43页 六兄弟中除了大哥能与霍尔尼格打个平手，其他人都不是霍尔尼格的对手。 见他乖乖听话，霍尔尼格不禁得意一笑。 他接过妹妹，将她放在怀中摇啊摇，妹妹看着他笑啊笑。 她的笑容让霍尔尼格十分满足。 他似乎稍稍能理解一点雅格?利奥波特对他们的感情了。 妹妹还不会说话，这点让霍尔尼格有些忧愁。毕竟六个魔鬼都是一出生就会说人语。 「快叫哥哥。」他温柔地说。 妹妹却只是傻笑。 霍尔尼格又做出凶恶的表情，想将妹妹吓住：「快叫哥哥，快，叫哥、哥——」 他延长尾音，试图让妹妹听懂他的话。 他摆出凶神恶煞的脸，就连鼻孔都扭曲得缩成两小团，这让七号感到很害怕，被吓得哭出了声。 霍尔尼格：「……」 他看着满脸泪痕的妹妹，嫌弃地给她擦了擦脸。 不知道为什么，妹妹比起魔鬼，更像是个人类小孩，如果没有背后那双翅膀，他们甚至会怀疑是抱错了人类小孩。 「为什么我们不给妹妹起名字呢？」又是平静的一天，六个兄弟坐在一起，困惑地问母亲。 「因为妹妹和你们不太一样，我暂时没有给她想好名字。」雅格说。 「哪里不一样？」四号尼古拉斯问。 尼古拉斯平日性情懒惰，对这唯一妹妹的事情倒是很关心。 「除了背后那双翅膀外就没有地方一样。」雅格简单粗暴地说。 尼古拉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妹妹很弱小，她体内的魔法磅礴却像是被封印般无法施展，雅格经常说，这是因为妹妹体质特殊，等她年龄大一点，说不定会成为七个孩童中力量最强的一个。 ——但是这只是猜测。 现实是妹妹弱小得霍尔尼格只用一只手指就可以将它打败。 一个月的时候，妹妹终于会说话了。 大家都很喜欢妹妹，因为妹妹，就连关系都和睦了不少。 雅格看着这样的他们，心中也十分高兴。 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事情发生在妹妹两个月的时候。 那时候霍尔尼格正在与妹妹一起玩耍，他将水花洒在妹妹的脸上，妹妹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这样不对，霍尔尼格一边嘎嘎怪笑一边钳住妹妹的双手，将她抛到天上又接住。 「我们不去找加菲尔德玩吗？」妹妹钻在他的怀里，问。 妹妹还很小，在几位哥哥中除了霍尔尼格就与大哥加菲尔德的关系最好。 「他去处理事情了。」霍尔尼格说。 他心中很不满妹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提到别的哥哥，可能这就是来自魔鬼的占有欲。 「什么事情呢？」妹妹又问。 「三号和五号好像又打架了……」霍尔尼格耐着性子回答。 在他看来三号弗兰斯克和五号维尔逊简直就是兄弟中最大的两个蠢货，他们经常因为千奇百怪的原因争吵。 「为什么要打架呢？」妹妹喃喃自语，「明明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这块大陆就会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妹妹最近常常会说这些胡言乱语，霍尔尼格不以为意地看着天空。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笨蛋。」霍尔尼格说。 他忽然看见天空中一个身影急促地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加菲尔德。只见加菲尔德眼神惊慌，手中抱着一个健壮的躯体。 「哥哥。」妹妹看到加菲尔德，兴奋地大喊。 「哥哥。」霍尔尼格也只得不情愿喊道，他对大哥还是有几分敬重的，「你这是要去哪呢？」 加菲尔德降落，脸庞颤抖地看着两人。 霍尔尼格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抱着的躯体是四号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浑身是伤，身体已经冰冷。 「他怎么了？」霍尔尼格惊讶地问。 「他被弗兰斯克失手打死了，」加菲尔德说，「我想先去找母亲。」 霍尔尼格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魔鬼的生命力是极强的，怎么会轻易死去？ 「你确定吗？」他将手指放在尼古拉斯的鼻樑下。 加菲尔德重重地点点头，眼中满是泪水。 霍尔尼格一瞬间也涌起一股悲意，像是与生俱来刻在骨髓中的本能，他感到十分悲伤，即使平日他与尼古拉斯并不亲密； 他下意识想要拥抱加菲尔德，也许只有此刻两人的感情是相通的。 「不要哭了，」妹妹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母亲在，他会活过来的。只是不再是现在的『尼古拉斯』。」 「你在说什么？」两人同时惊骇地望着妹妹。 「我刚才见到母亲往花园去了，我们一起去找她吧，」妹妹安静地说，「母亲会让哥哥回来。」 —— 他们终于见到雅格?利奥波特。 见到母亲时维尔逊已经在她身边，维尔逊满脸泪水地抱着母亲的腿，不停地说着话。母亲满脸悲意地看着他，不时抚摸他的头。 看来母亲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人放下尼古拉斯的尸体，站在母亲身旁。 「弗兰斯克呢？」霍尔尼格凶狠地问维尔逊。 「他将哥哥打死后就逃走了，」维尔逊说，「都怪我不该和弗兰斯克起冲突，尼古拉斯只是想来劝架——」 第44页 「他能逃去哪里？」霍尔尼格问。 整座深山就这么大，他迟早都会被抓住。 「他好像冲破了母亲设下的魔法屏障，去了人类生活的地方。」加菲尔德在一旁说。 霍尔尼格不禁更愤怒了。 他打心底瞧不起弗兰斯克这个懦弱鬼，他整日都泡在人类春/宫/图里。对母亲也不是很尊敬。 「好啦——」母亲却只是忧伤地看着三人，「不要再吵了，弗兰克斯只是一时不知轻重，他会回来的。」 「你们四人守在周围吧，我会将尼古拉斯治好的。」 「真的么？」维尔逊雀跃地看着母亲。 母亲点点头。 「可是他都停止了呼吸……」霍尔尼格说。 他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总觉得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没关系。」母亲却只是温柔地微笑，她的微笑带着莫名的力量，让所有人都镇定下来。 他们围成一圈站在母亲身边，母亲手指燃出一团青色的火焰，火焰令四人都感到十分舒服，他们相互拥抱，等着兄弟醒来； 妹妹睡在加菲尔德怀中，疲倦地看着火焰。 不知过了多久，尼古拉斯终于渐渐甦醒了过来。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的事情，四人都止不住地欢呼—— 「母亲。」尼古拉斯看着雅格说道。 「哥哥。」尼古拉斯看着三个魔鬼。 「妹妹。」尼古拉斯又温和地喊着。 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毫无问题，可霍尔尼格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他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人也露出了与他一样怪异的表情。 「他怎么了？」霍尔尼格指着尼古拉斯问母亲。 「他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雅格?利奥波特说，「只是现在的他没有之前的记忆，他只知道我们是他的亲人。」 「他失忆了么？」 「你可以这样认为。」母亲轻轻点头。 后来的霍尔尼格才知道，与其说它是失忆，不如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只是他还叫「尼古拉斯」而已—— 他不会再与自己争抢妹妹。 他也不会再多事地劝阻兄弟们的争吵。 他一如之间的懒倦，就像最初认识他那般。 「我想好你的名字了，」母亲忽然看向妹妹，她的脸庞很苍白，嘴角带着隐约的血迹，「你就叫埃洛希姆?麦克亚当好不好？」 埃洛希姆，异教的神。 现在想来，母亲那时候就发现了什么。 「好的呀。」妹妹忧伤地说。 她的眼神中有着霍尔尼格看不懂的情绪。 不久之后，雅格?利奥波特去世了。 第29章 麦克亚当家族书·vi 雅格?利奥波特去世那天，也是个雨天。 就像埃洛希姆出生那天般，雨水淋淋漓漓地沖刷大山，如同脱缰的烈马，天地一片苍茫，闪电与雷声急促惊人，以滔天之势席捲整座深山，魔鬼们坐在雅格身旁，看着这位脆弱的人类。 人类已经很虚弱，心跳也十分缓慢。只是眼神依旧温柔有力。 最开始是大哥加菲尔德先哭出声，霍尔尼格从未见加菲尔德哭得这么伤心过，这甚至让霍尔尼格感到不真切——母亲是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紧接着维尔逊与艾德里安也哭出了声，尼古拉斯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眼中也有隐隐的水光。 「你过来。」母亲忽然朝加菲尔德说道。 加菲尔德擦擦眼泪，走到母亲身边。 「小魔鬼。」母亲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加菲尔德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 他是大哥，也是自小就最沉稳的那个，此刻的他没有资格软弱。 「母亲都知道了吗？」加菲尔德轻轻地说。 这是他们都不想让母亲知道的秘密，也是他们从还在石块中就知道的事情：他们是引诱人类的犯罪的魔鬼。也是这块大陆最阴暗的生物。 「我一直都知道，」母亲说，「只是你们很可爱。」 一股浓厚的悲伤从心底升起，霍尔尼格感觉自己从未这么伤心过，也许从一开始很多事情就错了。 不管是他们认定面前这个捡到石块的人是他们的母亲，还是母亲将他们真心实意地当儿女。 一旁的尼古拉斯忧伤地看着母亲，脸上满是未脱稚气的伤悲：「如果那时候母亲没救我——」 他在后来曾听加菲尔德不止一次说过他甦醒之前的事，也因为那次事故，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我不后悔，」母亲却只是摇头，「如果不救你，可能几千年后才能再次见到你，人类的寿命哪能等到那个时候呢？」 「可是……」尼古拉斯还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打断了。 「好了，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意义了。」母亲说，「只是可惜没能再见一次弗兰克斯。」 自从前往人类的世界，弗兰克斯就再也没有回来。 想来那个魔鬼正在利用自己强大的力量胡作非为吧。 「加菲尔德，」母亲再次握住加菲尔德的手，温柔地看着他，「你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几个弟弟，不要让他们太过分，知道么？」 「我知道。」加菲尔德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 「艾德里安容易[嫉妒]他人，这是他的原罪；弗兰克斯容易沉迷[色/欲]，这是他的原罪； 第45页 尼古拉斯[懒惰]，这是他的原罪；维尔逊[贪婪]，这是他的原罪；霍尔尼格[傲慢]，这是他的原罪，」母亲说，「但是你不一样，加菲尔德，你慷慨、谦逊、勤奋，你是一切美德的结合体，你要带他们走上正确的路，好不好？」 加菲尔德胡乱地点头。 母亲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母亲爱你。」 她亲了亲加菲尔德的额头。 平日里，加菲尔德是与她最亲近的魔鬼，两人经常在一起谈论许多事，维尔逊时常嫉妒加菲尔德比他更得母亲的信任； 如果说母亲对霍尔尼格只是宠爱，对加菲尔德就是更深沉的感情。 「我也爱你。」加菲尔德轻轻地说。 母亲艰难地笑了笑，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那是她见眼前这些魔鬼们的最后一眼。 加菲尔德将母亲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屋中，才转过身，看向弟弟们与妹妹。 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魔鬼这个身份之前，他们都还是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推门声，所有人齐齐看向门口。 那里竟然站着久未出现的弗兰斯克。 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才会浑身都是雨水，就连平日最爱惜的翅膀都湿淋淋的，他眼眶泛红地看着众人，浑身颤抖。 霍尔尼格看着他，第一反应是他竟然还敢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维尔逊已经冲出去，他展开双翅，翅膀狠狠地甩在弗兰斯克的脸上。 「你竟然还敢回来？」他说出了霍尔尼格没说的话。 弗兰斯克没有躲避，他的脸上被刮出一道长长的血迹。血液与雨水混合在一起，看上去分外可怖。 他甚至还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难看：「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霍尔尼格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才进来，是因为不敢见到母亲鲜活的样貌吗？ 「我要杀了你。」维尔逊阴恻恻地说。 弗兰斯克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你……」维尔逊低声说。 弗兰斯克摸了摸脸上的鲜血，竟然笑了笑。 「就算没有我，母亲也迟早会死，」他说，「人类都很脆弱。」 维尔逊愤怒地大喊一声，丢出一个强大到能使致命的火球。 弗兰斯克灵活地躲避了他的攻击，看来这段时间他在人间变强大了不少。 「认命吧，」弗兰斯克说，「一直生活在这座深山里，你们的力量只会越来越迟钝。」 维尔逊再次使出攻击，这次弗兰斯克却只是易如反掌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只是想最后看一眼母亲，」弗兰斯克平静地看着维尔逊，「你不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维尔逊还想说什么，加菲尔德却出言截断了他的话。 「够了，」加菲尔德说，「你们不要再闹了，最起码不要再这里。」 母亲才刚去世，他们就在尸体旁大打出手，实在对她不尊重到极点。 「让他看看母亲吧，我想母亲是愿意的。」加菲尔德又说。 众人给弗兰斯克让出一条路。 弗兰斯克蹲下身，看着雅格?利奥波特的尸体，他握住母亲的手，眼中有泪水滑落。 「母亲从小就不喜欢我，自从那日我告诉她我的想法，」弗兰斯克轻声说，「我说我想做许许多多的坏事，也想抢夺人类女孩做奴隶，从那次之后，母亲就不喜欢我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是母亲先对不起我。」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维尔逊愤怒地看着他。 「我只是在说实话，我一直将她当母亲，但她并不爱我。」 「她如果不爱你，我不会让你见她最后一面。」加菲尔德在一旁冷冷地说。 他这个大哥的话多少有些威慑力，弗兰斯克的身体似乎也颤抖了几下。 「都不重要了，」弗兰斯克站起身，望着远方，似乎在看某个方向，「母亲终于死了，她死了，我也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做我喜欢的事情了，姦杀抢夺——事件有什么比这些更美好的事呢？」 霍尔尼格心想，也难怪母亲不喜欢弗兰斯克。想必他这段时间在人类世界做的就是这些事吧。 他忽然觉得母亲没有见到弗兰斯克最后一面是对的，如果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想必母亲一定会伤心吧？ 「以前我总是顾忌母亲的想法，害怕终有一天她知道了我做的这些事，可是现在我不害怕了。」 他边说边走到霍尔尼格身旁，抱住妹妹的脸，深深地望着她：「还有你，埃洛希姆……」 他说，「哥哥爱你。但是祝你我永远不要再相见。」 他轻轻地吻了吻埃洛希姆的脸颊。 埃洛希姆闭上眼睛，流下一行泪。 「再见。」他走到门口，朝众人说。 这是一句註定不会有人应答的道别，弗兰斯克?麦克亚当说完，就展开双翅，朝远方飞去。 —— 「母亲与我说过一些事情，今天我想告诉你们。」 弗兰斯克走后，加菲尔德站在众魔鬼之前，振声说道。 「一、我们是需要与人类签订契约才能长久存活的魔鬼。这个想必你们心中也清楚，我们是大自然的生命力孕育出的魔物，只有与最具有生命力的人类长期保持互惠互利关系，才能长久存活。」 第46页 「二、我们不会永久死去，但会失去之前的人格。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人有母亲那般强大的力量，逆天改命使我们再活一次。 如果我们之中有谁再度复活，那么只能等六位兄弟全都死去，再过一千年才能一起复活；并且复活之后，醒过来的也不会是之前的那个人格。」 「三……」加菲尔德沉吟片刻，顿了顿，「第三点不重要，只希望你们能记住前两点。」 后来，几位魔鬼经过几百年的摸索，明白了加菲尔德省略的第三点：只要杀掉彼此，就能变得更强大。 那时候的加菲尔德不愿意告诉他们，想必也是怕他们骨肉相残吧。 「母亲死了，我很清楚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生活，这是魔鬼的本性。但是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母亲死前说的话。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出面制止你们相互残杀。」 加菲尔德说，「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人生。」 「那你呢？」最小的埃洛希姆问。 「我会在这里陪着母亲，」加菲尔德缓缓地说，「直至世界远去。」 第30章 西维娅书·ix 小灰的声音沉着冷静，西维娅和息昀一时间不由地都听得入迷了，可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知为何小灰没有再继续说，只是沉沉地望着天空。 「然后呢？」西维娅问，「然后怎么样了呢？」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故事，但她却莫名地为故事中的每个生物感到揪心。 「雅格?利奥波特死后，加菲尔德与那只年迈的双色猫一直陪在深山里。几十年过去，在加菲尔德的教导下，双色猫也渐渐会说人语。」 小灰说，「随着五位魔鬼的出世，整块大陆都被搅乱，陆陆续续覆灭了许多国家，又重建了许多国家，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背后一切都是魔鬼在作乱。」 「雅格?利奥波特一手将大陆从冷兵器时代带入魔法时代，这样纷争不断的世界不会是她想看到的，有一天，加菲尔德终于忍不住出面阻止了他的几位兄弟。 然后他久居深山，怎么可能打得过在外历练多年的魔鬼？关键时刻，埃洛希姆出场了，她亲手将几位哥哥冰封在了[神域]中。」 「埃洛希姆是那位妹妹吗？」西维娅问。 「没错。」小灰幽幽地说。它的视线很遥远，像是透过天空在看什么。 「妹妹很强大吗？」 小灰点点头。 它思索了半晌措辞，才到：「长大之后，埃洛希姆有着旁人不可及的魔力，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只有雅格?利奥波特知道，可作为一个人类，她已经永远地死去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西维娅呆呆地说。 莫名地，她感到心中一阵酸楚，小灰的话语像是将她带到了那个时代，她隔着岁月仿若能见到那六位魔鬼与妹妹。 「你应该知道雅格?利奥波特是谁吧？」小灰斜着眼睛看她。 「当然，她是被称为『创世魔法师』的女人，我曾经不止一次在《魔法近代史》上看到她的名字。」西维娅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她迟疑地看着小灰，「你不会想说这是段真实的历史吧？」 「我没有闲到真的给你们讲个故事。」小灰说。 「你不会还想说你就是故事里的那只双色猫吧？」西维娅怜悯地看着小灰。 小灰骄傲地点点头。 西维娅和息昀面面相觑，然后齐齐摇头。 他们为小灰感到遗憾。作为一只猫，它很明显地患上了「臆想症」。 小灰：「……」 它本来真的只是想分享一段过往而已，没想到面前这两个愚蠢的人类竟然这样质疑自己，这让它十分不满。 「不相信是吧？」小灰气鼓鼓地说，「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说完，它飞快地念了一声咒语，不知从哪冒出一根法杖。 法杖通身剔透，周围环绕着一层朦胧的雾气，透过雾气可以看到法杖上繁杂神秘的纹路，此刻法杖上正冒着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之气。 即使是西维娅这样的魔法废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舒适之感。 「这是什么？」一旁的息昀问。 从法杖中冒出仿若无穷无尽的元素力，息昀无比相信，如果能在这根法杖旁修炼，他的魔法力一定会突飞猛进。 「它是雅格?利奥波特留给我的法杖，也是她用了一生的法杖。」小灰的眼中浮现忧伤的神色。 「真、真的么？」西维娅还是有些不信。 这个故事跨越几千年，西维娅实在难以相信它的真实性。 息昀却向前一步，深深地看着那根法杖，低声道：「我相信它说的是真的。」 西维娅：「……」 餵不会吧，与小灰相处的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信任它？ 注意到她的眼神，息昀沉敛脸色指了指面前的法杖：「你的魔法力比较低下，所以感受不出这根法杖中蕴含的魔力，但是我可以。」 更何况这样将法杖封印在小灰体内的咒法及其繁杂，小灰只是只不具备魔法纹路的双色猫，能创出这种咒法的人一定是极其强大的魔法师。 西维娅：「……」 总感觉莫名其妙地被攻击了是怎么回事。 少数服从多数，西维娅只能接受小灰故事的真实性。 第47页 「那你恢复了记忆的话，之后打算做什么？」西维娅说，「那几位魔鬼不是被冰封了么？」 「问题就出在这里，」小灰沉沉地看着她，「我明明记得他们被冰封了，但是我却在这座宫殿里感受到了……浓浓的魔鬼气息。」 「你确定么？」西维娅胆战心惊地问。 她感觉小灰像是又说起了恐怖故事。 「我得再待一段时间才能确定。」小灰淡淡地说。 —— 小灰沉浸在郁闷之中，西维娅只得走出息昀住所。 她总觉得她听了一个虚幻却又令她莫名心痛的故事…… 并且这个故事似乎是真实的。 想想她都感到奇妙。 不过魔鬼也好、创世神也好，其实这些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魔法力停留在铜阶的废柴。 她走着走着，忽然想起王兄早上曾说中午要带她去吃好吃的。虽然那时候她拒绝了，但现在又莫名地想吃了。 她朝王兄的寝宫走去。 一路鸟语花香，空气清新纯净。 天空中的云层格外蓝。 西维娅不由地哼起了歌曲。 忽然，她看到一名高贵的女性。女性身旁有许多侍卫保护着，她正低头折下一多花束。 女性长得真好看啊—— 她有一双汪着泉水的双眼，鼻樑高挺，面容白皙如玉，嘴唇娇嫩得像是花园中最鲜艷的花束； 她静静地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侍卫们在身旁围成一圈保护她，面容满是严肃。 她站起身，清丽的脸庞上流露出冷淡的色彩。 也许是西维娅盯她太久，她也注意到了西维娅。 她疑惑地盯了西维娅几秒，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她笑得太好看了，一瞬间西维娅有些呆住了。 她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女人是谁。 「见过特丽丝公主。」她朝特丽丝欠了欠身，但蹲身的时候步伐不稳，差点崴到脚。 她为自己感到滑稽可笑。 特丽丝微微弯腰握住她的手，特丽丝的手很凉，像是冰块。 「你就是西格尔的妹妹吧？」她朝西维娅笑了笑，「我听他说过你。」 第31章 特丽丝书·vi 特丽丝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打开安娜塔西雅那本日记时的心情—— 愤怒、疼痛、悲伤……最后是浓浓的后悔。 「新历359年11月2日，雷利将我的脸变成现在的样子。他说，这是唯一能让我留在那个孩子身边的办法。」 「新历359年11月3日，我终于与她再次相见，距离上次见面已过了三年，她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成熟得都不像是八岁的孩子。」 「还记得婚嫁时雷利于我说过的话，他说：『星辰永不会坠落，就像我对你的爱永不会变』。但是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曾兑现的承诺。」 「呃……」 「新历360年7月24日，我突然想告诉特丽丝我的身份，我想说其实我并没有死，想说我一直都很想她，不知为何雷利似乎知道了我的念头，他变成那个怪兽再次奸/淫了我——直至现在我仍不承认它是雷利。」 「新历360年7月25日，雷利割掉了我的舌头，并让我转告特丽丝我的舌头是被烈火灼伤，他哭着说自己也不想这样。他的眼泪似乎是真的，可又似乎很虚假。」 「我对雷利说，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魔鬼了。」 「呃……」 「新历361年3月18日，特丽丝的身边一直没有其他人照顾，我问她需不需要再安排些人，她却嘟起嘴拒绝了我，说她只需要我。」 「呃……」 「新历371年8月11日，我看出了雷利对特丽丝的想法，这让我难以置信——这么多年他到底变成了一个怎样的生物？我不能放任事情发展，也许我得去找那个男人。」 「只有那个男人能救特丽丝。」 日记本直至这里就结束了，安娜塔西雅的身份呼之欲出。唯一奇怪的是日记中的「那个男人」是谁？难道是她的哪位亲戚？ 特丽丝忍着心中巨大的惊骇与悲痛，她强作镇定、忽然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当日她前往内阁对耶利米的继位表达异议、又开始积极参与国事。然而一切却并不顺利，她毕竟只是一个政治根基不深的公主，她必须找一个合作伙伴。 她想起了西格尔?阿伯特。 然而在前往西格尔的寝宫上，她却遇见了一位陌生的女孩。 「你就是西格尔的妹妹吧？我听他说过你。」她朝女孩说。 握住女孩手的那一刻，她与女孩眼瞳对视，莫名地却从女孩眼神中看到惊慌与隐藏的锋利，她无从解释如何同时一个人眼中同时看出这两种情绪，也许是在认识维尔逊后她变得十分敏感。 女孩也反握住她的手，力道软绵绵的，像是棉花。 「我也听很多人说过您，」女孩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您真美丽。」 特丽丝很少听到初次见面的人这么简单粗暴的夸赞，她差点微笑出声。 「你也很可爱，」特丽丝说，「我是认真的。」 「我我我当然也是认真的……」西维娅慌忙地说。 她没想过特丽丝会是这么平易近人的一位公主。 特丽丝温柔地看着她，眼神透过她似乎在看其他东西，这样的眼神西维娅时常在西格尔脸上看到，后来西维娅才明白，也许这是沉舟侧畔后的沧桑。可惜西维娅明白得太晚了，也因此错过了许多人。 第48页 「你是去找你哥哥的么，」特丽丝温柔地看着她，牵住了她的手，「要不我们一起去？」 西维娅胡乱地点点头。 —— 西维娅从未将特丽丝当过「情敌」。 先不提她和王兄註定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再说两人的身份差距，她有什么必要去将特丽丝?加西亚当成情敌呢？ 她是一个从小对温柔的女孩没什么抵抗力的人，也许这是因为她自小缺乏母爱。 而特丽丝似乎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你是不是十八岁？」一路上，两人闲聊着。 「是啊，」西维娅点点头，「我比王兄小两岁。」 「那你比我小四岁。」 「这么说来你和王兄是姐弟恋哦……」西维娅没头没脑地说。 虽然两岁的差距好像并不大。 「好像是哦……」特丽丝摸了摸下巴，「前提是真的是在谈恋爱。」 西维娅心想原来你和他有婚约都不算谈恋爱么？我都默认退出了诶，毕竟你们看上去也很配。 「公主找王兄是有什么事呢？」西维娅岔开话题。 「想找他帮个忙，你哥哥是个很聪明的人。」 西维娅莫名觉得特丽丝对自己的态度像是在逗孩子，明明也就比她大四岁，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可以叫我姐姐，」特丽丝忽然说，「我本来是有一个妹妹的，可是后来母亲身体太弱，就放弃了她。妹妹如果能生下来，应该和你一样大。」 西维娅在天翼国时委实没什么人这样跟她套近乎。更何况特丽丝的眼神也完全不像套近乎，她不知道特丽丝为什么会对她这么亲密，还是说特丽丝是一个对所有人都这么温和的人呢？ 其实她不希望特丽丝这么好，因为这会让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自讨苦吃。 「好的啦……」西维娅低下头，「特丽丝姐姐。」 特丽丝自然看不出西维娅那些缠绵忧郁的思想，她只是很温柔地看着西维娅，心想西格尔真幸福啊—— 也许此刻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比她幸福。 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她摸了摸西维娅的头，看上去真的像一个大姐姐。 —— 特丽丝与西维娅见到西格尔时，西格尔正在与霍尔尼格下棋。 他们所下的旗是索国一种名叫「五军」的国旗，这种旗西维娅是会下的，她魔法学得不好，对其他歪门左道倒是无所不通。 「王兄好像快输了诶……」西维娅说。 她看着坐在西格尔对面的人，发现这个人她竟然没见过。 西格尔身边的所有侍卫她都认识，可是面前这个人西维娅一次也没见过。 可是看王兄的态度，他似乎与面前这个「断臂少侠」很熟。 霍尔尼格感受到西维娅的眼神，刻意地朝西维娅露出一个咸湿丑陋的笑容。 西维娅：「……」 她恶寒地抖了抖。 西维娅是第一次见到霍尔尼格，霍尔尼格却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他曾更换过多具肉/体，也见过西维娅无数次。 西格尔咳嗽一声，警告地看着霍尔尼格。 「你哥哥不会输的，」西格尔正准备回答，霍尔尼格已经看着棋局悠然出声，「他下棋从未输给任何人。」 「是么？可是现在的局面你完全可以赢他。」西维娅心无旁骛地看着棋局。 「那你来下？」霍尔尼格挑挑眉。 「没问题。」西维娅飒然地坐在霍尔尼格的位置上。 霍尔尼格站起身，看了一眼特丽丝。 特丽丝进房间后除了跟西格尔打了声招呼就一直沉默着，霍尔尼格朝她行了一个人类的礼节：「特丽丝公主好。」 ——他想试探一下面前这个女人。 「你好呀。」特丽丝笑眯眯地看着她。 西维娅专心致志地下棋，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面前的残局。 「三段六子、七段八子、八段六子……」西维娅口中念念有词，「我下这里。」 她将棋子放在棋面上。 西格尔若有所思地看了西维娅一眼，思索几秒后也放下一子。 这是他第一次与妹妹下棋，以往两人在一起时都是玩乐与打闹。 「特丽丝公主这几日都在忙碌吗？我们殿下很想您。」霍尔尼格说。 明明父亲失踪，但特丽丝这几日却并不颓废，反倒积极参与政事—— 要知道，她从前可是从来不参与国政。更何况雷利被杀前还与特丽丝单独谈过一次话，那次谈话特丽丝特意支开了西格尔，谁也不知道他们曾谈论什么。 所有在这个女人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值得霍尔尼格怀疑她。 「我和耶利米在商量一些事情，父亲失踪，他似乎对国事有些操之过急，」特丽丝却回答得十分坦然，就连眼神都清亮无比，「刚忙完我就过来了，因为我也很想念西格尔殿下。」 西维娅下棋的手顿了顿。 「怎么了？」 西格尔抬眼问，他的瞳孔中像是汪着蔚蓝的海洋。 「没事，」西维娅整理好思绪，又往棋局中下了一子，「我下这里。」 「好。」西格尔也往棋局中放下一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离公主与殿下的婚宴还有半个月，真期待公主出现在天翼国。」霍尔尼格看着特丽丝的脸，不想放过一分一毫的微表情。 第49页 「我也期待能有那么一天。」特丽丝笑得很腼腆。 她其实有点想在此刻与霍尔尼格直接摊牌，可是西维娅还在这里，这个女孩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太想将她卷进这场战争。 不知过了多久，西格尔忽然嘆了口气。 「怎么了？」霍尔尼格问。 他一直忙着观察特丽丝，并未注意棋局。 在他看来，胜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输了。」西格尔放下棋子，轻轻地说。 霍尔尼格惊讶地睁大嘴巴。 这个见多识广的魔鬼难得有此刻。 「你你你——是不是放水了？」霍尔尼格问。 不然他怎么会输给西维娅？ 也许在旁人眼中，这只是棋局，可霍尔尼格一向爱下棋，在他看来，这就像一场力量的胜负。 西格尔摇摇头，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妹妹。 西维娅一直低着头，即使发现自己赢了也是。 她的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想法。 「我先回去啦。」西维娅站起身，头也不抬地对西格尔说，「哥哥。」 第32章 西维娅书·x 西维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 她一路晕头转向，满脑子都是西格尔刚才与特丽丝的「亲密互动」，坦然说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对彼此说什么。 可是身旁霍尔尼格的话也足够让她难受许久。她不禁有些嫌弃自己的脆弱，毕竟这是早就该想到的事情不是么？ 这还只是一场恋情的开始。 之后的西格尔和特丽丝可能会相互拥抱、相互亲吻、也可能会将对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这些事情她都需要习惯。 但她这个妹妹以后能算什么呢？ ——也许那些相互取暖的时光从此只会有她一个人去回忆。 这让她心中一阵难受。 始料未及地，她刚走出房间，就被人从背后拉住了手。 西维娅猝不及防地回过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男人—— 西格尔也在看她，两人眼神相抵，西格尔莫名读懂了她眼中的委屈，就像细针般密密地插入他的心脏，让他感受到一阵莫名的疼痛； 他握住妹妹的手不由用力，妹妹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弄疼我了。」西维娅低声说。 西格尔缓缓地松开西维娅的手，他不知道为什么几步路的距离他会走得这么艰难，悬崖峭壁不过如此。 「你现在是要去哪？」西格尔费力地笑了笑，「不是说好下午一起去吃些东西的么？」 「我们约的是中午，」西维娅说，「但你好像有些事情要忙。」 「你可以等我。」 「不了，」西维娅掀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西格尔，「你确定你们谈话的内容我方便听吗？」 只需看霍尔尼格的态度，就能猜出这段时间他们一定发生了许多事，西维娅只是不想做那个多余的人。 西格尔想说我的事没有你不方便听的……然而话到一半又缩回去了，他想起霍尔尼格对特丽丝的揣测。 他不想将西维娅捲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西格尔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哥哥说过会陪你到黎明与黑夜的尽头对不对？」 西维娅心想，原来你知道啊。 原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然又怎么会这样出言安慰？ 原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只是你觉得没必要回应。 永远不要觉得一个人迟钝无知，其实你想的他都懂。他只是觉得没必要、不可以。 他想让你好自为之。 身后特丽丝与霍尔尼格正遥遥地看着这边，西维娅的心脏骤然地感到有些冷，也委实不想再拖延时间。 「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比你重要，」西格尔陡然用手蒙住西维娅的眼睛，声音低沉，「你别这样看着我。哥哥心里难受。」 西维娅心想，原来我也会让王兄难受。 她还以为这样的事只会轮到她。 以前她从不会怀疑王兄对她的爱，可最近似乎不再那么有自信了。 西格尔迟疑了几秒，才缓缓地说：「哥哥是爱你的。」 西维娅其实不太明白西格尔为什么要在现在说这个，虽然她心中并非毫无触动。 ——可她的想法好像无关紧要。 「我知道，」她虚虚地拖住王兄的手，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她鲜少露出这样的笑容，大多数时候，她在西格尔面前都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我也爱你。就像世上每一个妹妹爱哥哥那样。」 西格尔迟疑地看着她，半晌，才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这样就好。」西格尔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带着西维娅熟悉的低声下气，「你不要再生气了。」 我不会再生气了。 「只是骤然有些不习惯吧，以后就好了。」西维娅朝他笑了笑。 她说得不明不白，可是两人都十分明白彼此所说的意思。 「息昀找我还有些事，我就先回去了。」西维娅说。 「什么事？」 西维娅本来就是随便编个慌，哪知道西格尔竟然会知根知底地问下去。 「一些私事。」西维娅含含糊糊地说，「之后再告诉哥哥吧。」 第50页 西格尔的眼神骤然黯淡了。 「去吧。」他摸了摸西维娅的头。 —— 西维娅捂着心脏跌跌碰碰地回到寝宫。 一路上她都在想王兄刚才说的话，心中明白她这场无疾而终的感情註定比想像中还要悲惨。 ——她甚至都还没告白。 王兄的意思就已经一目了然。 回到寝宫时，天上还挂着滚烫的太阳，西维娅推开门，就看到一人一猫正端坐在茶桌旁，模样自然得仿佛像是回了他们自己的家。 西维娅：「……」 她一腔悲伤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中。 「你们有什么事么？」西维娅有气无力地看着息昀与小灰。 「你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息昀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 「何止不好，简直如丧考妣。」小灰简单粗暴地评价。 西维娅：「……」 有这么明显么？ 她迅速调整脸色，慈祥地看着二人，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息昀和小灰惊恐地看着她…… 「到底怎么了？」西维娅不管不顾，面色依然慈祥。 「你来说吧。」小灰冷酷地看着息昀。 自从它觉醒记忆，它对待两人似乎充满了优越感。 「不，还是你说吧。」息昀推辞道。 「好吧，」小灰矜持地看了西维娅一眼，「我来就我来。」 「事情是这样的，经过我在这座皇宫的一系列调查，现在我基本确认这座皇宫中有我认识的那几位小魔鬼，也就是我主人雅格?利奥波特当年圈养的那几个孩子——」 「魔鬼本性即恶，有他们在，这个世界不会安宁。我听闻这个国家的国王雷利?加西亚就在前日失踪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定是那几位魔鬼的所作所为。 作为雅格?利奥波特意志的真正传承，我认为我们有必要遏制魔鬼们对这个世界做出的破坏。」 小灰的语速极快，听得西维娅云里雾里。 「雷利?加西亚的失踪与魔鬼有关？」西维娅问。 小灰一脸严肃地点头。 「遏制魔鬼对这个世界做出的破坏？」西维娅又说。 这次她重复了一遍小灰语句中的最后几个字。 「没错。」小灰义正言辞地再次点头。 「真伟大。」西维娅听得肃然起敬。 「我怀疑雷利?加西亚曾与其中某一位魔鬼签订过契约，并在魔鬼的争斗中受到牵连已经死亡。」 小灰说，「这就是魔鬼的罪行之一。他们破坏了人类世界的规则。」 「没错。」西维娅附和道。 虽然她委实不明白小灰给她说这个干什么，可能就是倾诉吧？ 「我怀疑魔鬼们已经全部甦醒，并且不久后也将闻到气息赶到这座皇宫。我能猜到的事情他们也可以。」 「您真厉害。」西维娅由衷赞嘆。 小灰说得激情澎湃，但西维娅却什么参与感，她今天刚失恋，正沉迷于伤秋悲月的感伤中，这些国家大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世界大战也得等她心情好了再说。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小灰忽然沉默了良久。 西维娅心想难道你终于倾诉完了吗？太好了，我现在心情有些不好，只能等之后再与你细聊。 「我怀疑你王兄也是与魔鬼签订契约的一员。」小灰看着西维娅，沉沉地说。 西维娅抬起眼睛。 「你王兄在十四岁那年莫名变强，背后长出一对金色的翅膀，并且魔法力在短短三年内从铜阶跃成金阶——对不对？」小灰沉沉地看着西维娅，「作为他的亲妹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西维娅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需要你的帮助。」小灰说。 「什么帮助？」 「接下来你替我监视你哥哥的一举一动。一旦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便第一时间通知我。但是你放心，我们所做都是为了帮助他脱离魔鬼的控制，你明白么？」小灰直勾勾地看着她。 它甚至考虑到了西维娅与西格尔的感情。 看来这只猫还不算太笨。 「我考虑一下。」西维娅张了张嘴，半晌才回答。 第33章 西格尔书·xii 西格尔良久才回到房间。 他面色已经恢复平静，就连霍尔尼格方才看到的那丝苍白都已消失殆尽，他平静温和地看着特丽丝，就如最初见到特丽丝那般。 这样的神情不由让霍尔尼格放下心，他并不想看到西格尔为感情失去理智的模样，这会让敌人乘虚而入。 他当然知道西格尔爱西维娅。 可是爱情本就只是人类世界的诸多感情之一，即使失去也不可惜。更何况——西维娅毕竟是西格尔的妹妹。 虽然魔鬼一向不在意血缘关系，但西格尔只是个人类。 「抱歉刚才让公主看笑话了，」西格尔朝特丽丝笑了笑——他又露出那样标志性谦卑而温和的笑容，配合一张英俊得令少女心碎的脸，看上去无比诱人，「妹妹年龄还小，和我平日打闹习惯，这两日初到贵国……」 「没关系，」特丽丝温柔地摆摆手，「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 西格尔静静地望了她几秒，才移开视线。 窗外烈阳高照，是秋日中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顺着庭院中的树木滑落到地面，从树叶间隙洒出不规则的光圈。云层涌动，看上去又是平静的一天。 第51页 「公主似乎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我，」西格尔说，「以往公主从未来过。」 他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这让特丽丝怀疑方才他在门外与妹妹交涉时露出的那丝脆弱只是自己的错觉。 「今日有些事情想与你商量。」特丽丝笑笑看着他。 西格尔为特丽丝调好一杯温茶，特丽丝接过茶，却并未饮，而是咬住瓷杯边缘，眼神静默。 「你能猜到是什么事么？」她抬起眼，望着看上去并不急切的西格尔。 「我只是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也许你可以先说出来，」特丽丝说，「我想听听。」 霍尔尼格仍坐在西格尔输掉的棋局旁，探究两人的下棋方式，以此佐证西格尔一定是放水西维娅才能赢。但在听到特丽丝的话后，他十分识趣地站起身。 「殿下，」他规规矩矩地朝西格尔行了一个人类的礼节，「我先下去了。」 西格尔看着霍尔尼格不伦不类的礼节，不知该欣慰还是别扭。 「不用，」他还未开口，特丽丝就已截断话头，「你留下吧。」 「似乎有些不合适。」霍尔尼格说。 「没什么不合适的，维尔逊也在赶来的路上，你知道的——」特丽丝顿了顿，「他这个人有点脱线，而且我不太方便与他经常出现在同一场合。」 「你认识维尔逊?麦克亚当么？」她直勾勾地看着霍尔尼格。 —— 此时此刻西维娅的房间中，小灰已经离开，只剩下息昀与西维娅两人。 小灰说完那番话后，似乎也意识到应该给西维娅一些思考的空间——即使它认为自己的言辞毫无破绽，是个人就该附和。 「它去干什么了？」然而西维娅还是问了问。 「它说想弄清楚这座皇宫中现存的魔鬼都有谁。」 「你真相信它说的那个故事？」西维娅看着息昀，「什么雅格?利奥波特、什么麦克亚当家族……」她摇摇头，「你不觉得这些事离我们都太遥远了吗？」 「你是世上最强国家天翼国的公主，我也是之后终将重权在握的人，魔法的事情怎么会离我们遥远？是你一直以来都活得太过封闭。」息昀的话意有所指。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你没必要一直盯着那么一个人，」息昀缓慢地说，「我们来之前你又去找西格尔了吧？你应该知道——」 息昀顿了顿，似乎在组织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措辞。但是良久，他都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自始至终，西维娅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你应该知道——」息昀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可是依旧没有说下去。 「别说了。」西维娅说。 「看来你不想听。」 「我没有不想听，是你说话吞吞吐吐，最近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变得我有些不认识，以前那个潇洒恣意的同班同学息昀去哪了？还是说人只要走出学院都会变。」 说着说着西维娅也有些激动—— 「现在的你我不喜欢。」她不知怎么就带了点恶狠狠的语气。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哪句话，西维娅说完抬起头后，看见了一张异常惨白忧伤的脸。 就像是被最尖锐的刀刃刺破喉咙那样惨澹的脸，一瞬间，西维娅甚至有些不忍，可她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平日她也时常与息昀这样开玩笑。 「我……」西维娅朝后退了一步。 息昀：「你什么都不懂。」 他脸色惨然，仿若全身骨架都被抽脱，只剩下几块松散的肉在支撑身形。 「你什么都不懂。」他喃喃自语地又重复了一遍。 「好了……」西维娅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似乎是有些重，虽然她真的真的憋了许久——她上前一步，想要摸摸息昀的头，「刚才是我不对……」 息昀捏住她的手腕，他几近没什么力气，也怕伤着西维娅。所以力道极轻，可偏偏他的眼神冰冷又惨澹，西维娅一瞬间被顿住，手腕也任由他抓住了。 「他根本就不爱你，如果爱你的话怎么会这样对你？他大可直接点地拒绝你，说对你只是兄妹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你黯然神伤——」 像是在报复谁，息昀的声音快而轻，带着一股狠戾之气，「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让你这样难过。」 「只是你从来都不看看我，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了，从你十六岁进入魔法高级学院开始，你从来都不看我，」息昀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他甚至感受到鼻腔一股酸意，很多时候他都忘记自己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他强行将酸意忍住，定定地看着似乎已被吓傻的西维娅，「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他在我这个年龄时也仅仅是我现在的军衔，就因为他是国王的儿子吗？还是你觉得他比我强？」 西维娅确实是被吓傻了，她呆呆地望着息昀，心想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却怎么也听不懂。 「你在说什么啊……」西维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她觉得喉咙都仿若不属于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强？」息昀却已经不管不顾地捏紧她的手。 这人已经疯了。 西维娅想。 她这是今日第二次被人这样恶狠狠地抓住手，像一个死刑犯。 第52页 「你先松开我……」这种时刻西维娅反而渐渐恢复了冷静，她推了推息昀的手。 「我不要，」息昀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话我想了多久，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像是精神分裂。 他委实有些将西维娅吓到，但西维娅还是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 这屋里已经疯了一个，她再疯的话就没正常人了。 「我不比他弱的，只是有些事我还不能让你知道。但我真的不比他弱，有些事情他这辈子都做不到，但是我可以……」息昀嘴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教堂做祷告。 西维娅：「……」 这人有完没完？ 「你冷静一点——」趁息昀不注意，西维娅重重地反握住他的手，不耐烦地说，「冷静一点行吗？」 息昀混沌的眼眸缓慢聚焦，轻轻地看着西维娅。 「好了，都会没事的……」西维娅抱住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息昀：「……」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西维娅这是当他疾病发作需要安慰？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息昀甩开西维娅的手，暴躁地问。 「明、明白了啊……」 「那你复述下，我都说了些什么？」 「你说王兄根本就不喜欢我，劝我早日放弃。」西维娅诚恳地看着他。 息昀：「……」 敢情她还选择性失忆。 息昀暴躁地看了西维娅一眼，心中的气愤越烧越旺，他怕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将西维娅卧室拆掉，他寻根究底地扫视半晌西维娅的脸，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这让他感到愤怒、惭愧、伤心…… 「够了。」息昀甩甩袖子，转身就走。 这次西维娅没有懒他，她看着息昀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点点退却，最后变成一张悲伤的脸。 息昀说王兄逃避她的感情，可她又何尝不是在逃避息昀呢？ 也许大家都是同一类人，只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不会觉得疼而已。 她看着窗外的云层，想像着此时此刻的西格尔正在做什么——这么多年她经常这样思念王兄，却没想到近在咫尺，她却也依旧需要这样去思念。 此时此刻，也许两人都在看向同一片云层。 可她却莫名地觉得距离很遥远。 —— 维尔逊?麦克亚当到达西格尔寝宫时，三人正面色和睦地坐在茶桌旁谈笑。 维尔逊：「……」 倒是他从未想过的和睦。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在听闻他也在这个皇宫后会十分激动、愤慨、悲伤……却没想到霍尔尼格竟如此淡定。 淡定得有些不正常，甚至让他害怕。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几个兄弟之间的感情是多么微妙难解。 霍尔尼格甚至朝他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啊，哥哥。」 维尔逊：「……」 这场景竟该死的甜美？ 西格尔看着刚进来矮小的身躯，眼神停在了他的脸上。 ——正是上次在花园见到的那个孩童。 那时候特丽丝还告诉他是柯利弗公爵的孩子，回去后西格尔还曾查过，加西亚国根本没有柯利弗公爵这个人。 霍尔尼格顶着壮汉身躯喊维尔逊「哥哥」的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西格尔只能默默移开眼。 「好久不见，」维尔逊也朝霍尔尼格说道，但语气中却是毫不遮掩的嫌恶，「你还是之前那般噁心。」 「听闻你刚杀了弗兰斯克，真是感谢你对他的制裁，不瞒你说，如果不是晚一步，他应该会死在我的手中。」 「你太谦虚了，」维尔逊冷冷地说，「你怎么会比我晚一步？弗兰斯克的尸体就是你收拾的吧。」 「看来我去的时候你才离开不久。」 「从小你就爱与我争抢东西，即使到现在这个习惯还没改？」 「可能只是我们口味相似、目标又恰巧一致。」 「呃……」西格尔：「……」 特丽丝：「……」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麻木与无奈。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西格尔敲了敲茶桌，淡漠地望着两位魔鬼，「我们是不是该说正题了？」 听言，霍尔尼格停下了嘴，维尔逊却并不买帐，继续对霍尔尼格进行恶毒的攻击，已上升至他生生世世的器官疾病。直到特丽丝也咳嗽两声，维尔逊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 「我讨厌他。」末了，维尔逊还恶狠狠地对特丽丝说。 特丽丝：「……」 好吧我知道了你讨厌他，但好像并没有用？ 「正题就是，」魔鬼的争吵并未影响气氛的剑拔弩张，两个人类之间看上去仍在运筹帷幄，「我们要不要合作？」 「怎么合作？」 「我想做这个国家的女王，」特丽丝简短地说，「也许你可以帮助我。你很强大，更何况你还有霍尔尼格——」特丽丝顿了顿，「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利用这两个魔鬼的力量。」 「听上去对我并不十分有利，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特丽丝当上女王的话，他们的婚约自然也不会再作数，西格尔不可能委身去做王夫。但两人都没有谈及这点，因为他们明白，这点对他们并不重要。 第53页 「现在的维尔逊比霍尔尼格强，因为他刚吞食弗兰斯克的魔力。」 「看来你是在威胁我。」 「不殿下，这个世界没有人敢威胁你，哪怕是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诚意，」特丽丝说，「我登上女王后，会与贵国签订更深层次的同盟契约，并点明是因为殿下，那时候西平国王也会更器重你，并且我有意与你一起瓜分索国。当然，那都是我们登基之后的事情了——」 「为表诚意，我可以服用一颗带着慢性致死毒的魔法药，解药放在你那边，你觉得怎么样？」 西格尔愣住了，他皱起眉，不解地看着特丽丝。 特丽丝敢说出这样的话，必定会想到这枚毒药一定会由他给出，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这份欲望大过了我自身的存活欲，」特丽丝低低地笑了笑，又抬起眼，轻轻地看着西格尔—— 「好了，那么殿下，你是否要回应这场邀约呢？」 第34章 特丽丝书·vii 特丽丝走出西格尔寝宫时已是晌午，漫天阳光炽热灼人，西格尔寝宫外种植着一片梓树林，此时从树林中传来一阵绿叶的清香，伴随着孩童的嬉闹朝她袭来。 特丽丝自小就没有朋友陪伴玩耍，此刻难得地呆立看了半晌。但她并不羡慕，只是很冷静地想：如果当年父皇没有和弗兰克斯签订契约的话，也许自己也会经历这样的童年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群魔鬼确实破坏了她的生活。 维尔逊早已先她一步飞出皇宫不知去向，与霍尔尼格的一场交涉似乎令他心情十分不悦。 特丽丝在侍卫的拥护下缓慢行走着，脑中不断回想着她方才与西格尔的对话。 如今内阁政斗形势已十分明了，加西亚国一共有四位公爵、七位侯爵，其中有一半已倒向耶利米，她与西格尔能抓住的只有另一半，好在西格尔似乎在本国也有少量势力暂且能用上。 当然，如果有一日她真能坐上女王的位置，一定要将他的那些势力一一剷除…… 特丽丝心中思量不断，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忘记自己走到哪，身边侍卫忽然小声喊了一声：「特丽丝殿下？」 特丽丝抬起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不知何时，她竟已走到迷雾园中，而同时站在迷雾园入口的还有一位青年，他被一群侍卫围在正中间，正温和地看着她。 ——倒是和西格尔差不多的表情。 只是耶利米?加西亚做出来却比西格尔丑陋许多。 如果说耶利米像是一把遂着巨毒的钝刀，那么特丽丝就像极了一把锋利明亮的长剑，她毫不遮掩自身气势，冷冷地看着耶利米。 国王现在对外消息还只是失踪，没有人会敢对她这个异常受宠的掌上明珠做出什么。更何况现在的特丽丝已不是当初的她。 「公主这个时间不应该在西格尔殿下的寝宫吗？」耶利米看着她，露出做作的神情。 「哥哥对我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毕竟父皇现在不在宫中，我自然要多操心于你的事——」耶利米顿了顿，「不过你看起来似乎与他关系不错，哥哥很欣慰。」 他自然不会想到特丽丝会与西格尔结成「战事同盟」，毕竟他不知道霍尔尼格的存在、也不觉得西格尔一个异国王子有能力干预他国政事。 「哥哥不是欣慰、是开心我会嫁到天翼国吧？」 「为什么这么说？」耶利米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但是眼神还是流露出一丝诧异。 特丽丝一向知书达理，几乎没人见过她语言锋利地对待别人。况且这样的事情她本不该明说—— 「没什么，只是看着哥哥近日操劳的模样有些感慨，哥哥像是早已猜测到会有今日的局面，早已井井有条地将各位公爵巴结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父皇已经去世了，而哥哥明日就会登基，」特丽丝说，「想起小时候我也曾与哥哥一起坐在这迷雾园中嬉闹，却没想哥哥竟是这样壮志凌云的人，那时候确实是我太年幼。」 她想，她并未真的对雷利有任何感情。何况在已知他已死去的情形下，但这几日耶利米的动作却让他明白，对于国王之位他图谋已久，才会在今时今日动作这么利落。 哪怕雷利真的只是失踪，等他回到加西亚国，恐怕也只会得到一个已被架空的王位。 ——她只是不太愿意再为人鱼肉，特别是在经历了安娜塔西雅的事后。 如果能成为女王，那么她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 「算了，」还未等耶利米回答，特丽丝就已耸了耸肩，「想来是我太冲撞哥哥，只是但愿即使哥哥哪怕事与愿违，也能如今日一般淡然无害。」 她说不上来今日为何会这么厌恶耶利米，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两人看似平静无波，内心却攒了无数情绪吧，而它们一起在今日爆发了。 她转身离去。 「妹妹还是等一下吧，」从身后传来耶利米的声音，特丽丝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听说你已经看过了安娜塔西雅的日记？」 特丽丝的手抖了抖。 「是那位舞女告诉我的，」耶利米坦然地说，「你以为救下她的命她就会感激你？她只会觉得你很愚蠢。」 第54页 「我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父皇的下落，他变成怪兽飞走了不是么？真难以想像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这块大陆。 但它也证明这块大陆生机无限，特丽丝，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毕竟你很漂亮——」 耶利米顿了顿，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他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很认真，「你安分一点嫁到天翼国去，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安娜塔西雅的事？」特丽丝直直地看着她。 「你是指什么？」 「所有。」不然耶利米不会将这件事单伶出来说。 她与这位名义上的哥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对他的习性还是有几分了解。 「告诉你你就乖乖嫁给西格尔？」耶利米笑了笑。 「这不重要，耶利米，」特丽丝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看着他，「只要你能告诉我救下安娜塔西雅，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她死了。」耶利米简短地说。 「什么？」 「我说她死了，你听不懂吗？」 —— 也许那是一瞬间，也许那是永恒，在特丽丝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漫长时光后，她终于恢复神智。 她看着耶利米，缓慢地挺直了僵硬的身板。 「我是让你说出她的下落，不是让你信口胡编。」 「我没有编造什么，在我眼里，现在的你就像一条败家犬，不值得我哄骗，我只是怜悯你想告诉你真相而已…… 毕竟小时候的你很光鲜亮丽，父皇还未登基之前你就活得像个公主。而我却像是奴僕，那时候我很喜欢你，」耶利米说，「只是后来我们来到了皇宫。」 耶利米是整个皇宫唯一一个比她年长的兄弟姐妹，理所当然也是父皇登基之前的孩子。 但他与特丽丝不同，他是父皇酒后乱性与侍女生下的孩子，也曾是不受宠爱的私生子。 「从小你就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耶利米说。 两边的侍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等候王子与公主的命令，此刻两人唇枪舌剑，空气中都仿若漂浮着硝烟味。 「你是怎么知道安娜塔西雅事的？」特丽丝苍白着脸问。 「父皇曾在我面前变成怪兽将她……」耶利米意味深长地顿住。 于是特丽丝懂了。 她闻到了嘴中鲜血的味道。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国王的身份。」 「只是比你早一段时间而已。」 「她是怎么死的？」特丽丝轻轻地说，「如果你确实知道的话。」 「逃出宫时被父皇杖杀，没记错的话，她的尸骨应该还在停尸房里。」 耶利米忽然凑近她，他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真可惜啊……」 他在她耳边说，「她毕竟也是你的亲生母亲，还曾贵为一国王后。」 再抬起眼时，耶利米已恢复了平静的面孔。 他端起伪善的笑容，看上去还是那个慈祥的好哥哥。 —— 特丽丝确实再停尸房找到了一副前几日因逃出宫而被杖杀的女尸，只是女尸面容模糊，已看不出是不是安娜塔西雅。 她的手指停在了女尸残缺的舌头上，停驻片刻，才状若冷静地抬起手。 「殿下怎么哭了？」停尸房的主事假惺惺地凑在一旁，关切地看着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 他想不通公主为什么会来停尸房这种地方，还对着一具女尸端详良久。 「没事。」特丽丝低声说。 她用手指接住眼泪，走出停尸房，看着泪水在阳光下蒸发。 她在一片浑浑噩噩中想起许多事，年少时父皇还未登基，她不足五岁，与父亲母亲居住在土木屋中，父亲每日早出晚归。但是晚上总记得给母亲带她最爱吃的黑森林。 她想，那时候母亲一定是幸福的。 从嫁给这个男人、到养育她、再到受辱于他变成的怪兽……最后沦落成女儿身边的婢女——她的心中有多少苦楚呢？ 她还记得母亲的本名为爱葛妮丝，寓意为高贵纯洁，却没想中年会悽惨至此。 也许爱情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却还是有无数人不知轻重往火坑中跳。 不知不觉，特丽丝已泪流满面。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侍卫关切地看着她，「内阁来报，说斐国的王子前来觐见……」 「哪个王子？」特丽丝面无表情地问。 「好像是叫斐瑞。」 特丽丝没听说过这个名号，想来是哪个不知名的王子吧。 斐国虽不像天翼国国王西平那般离谱，却也拥有二三十位王储，一位不受宠王子的到来实在不需兴师动众。 「这种事就让内阁安排不就行了吗？」特丽丝淡淡地说。 「本来是这样没错……但是斐瑞王子特意说要给您一封信——」 「一封信？」 「没错。」侍卫慎重的将信件递给特丽丝。 特丽丝看着熟悉的信件署名，眉眼跳了跳。她收敛泪水，打开信封。 「好久不见。」 对方写道。 第35章 斐瑞书·i 斐瑞第一次与特丽丝互通书信，是因为一本书籍。 书籍名叫《曼布罗海洋》，讲述在一片海洋上海盗与美人鱼的故事，那本书文风大气。 第55页 但是感情却十分细腻，故事以悲剧结尾，最后章节里海盗将没分尸的美人鱼从海底打捞出，又用魔法将尸块冰封在冷藏室。 故事真悽美啊，那时阅读这个故事的斐瑞在看完后啼哭不已，身边的侍女嘲笑他说殿下您才十二岁就看这种书啦？长大之后一定会是个情种。 侍女在他十四岁时死去，也终究没见到他长大后的模样。 长大后他并没有成为一个情种，反倒成为皇室中最为浪荡的一人，这些年他交往玩弄了不少女性，那些女性无一不在分手后唾弃斐瑞的道德人品，可斐瑞心中却并无波澜。因为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也许早已永远失去。 斐国与加西亚国外交一向频繁，斐国皇室还曾将神玉王冠赠予加西亚国的特丽丝公主——换来了一座城池。 毕竟说是赠予，内心勾当世人都懂。 斐瑞看完那本书后，在书页末尾看到了一行字。 他写着：「我认为美人鱼并没有真正死去，你觉得呢？」 ——想来是哪位读者看完后留的。 这本书是他从德里图书馆中借来的，德里图书馆是全大陆最庞大的图书馆，每个国家皇室都有这样一个图书馆，并且每日清晨馆内图书都会更换一次，偶尔也会出现两国图书互换的情况。 斐瑞看着书页上歪歪扭扭的那行字，心想这应该是女孩。 他同样写道：「不，她一定死了，」他又补充一句，「但我认为这是个喜剧。」 —— 过了不久，斐瑞升上魔法中级学院，一日看完魔法书后，鬼使神差地找寻起《曼布罗海洋》。 他说不上来到底是想找《曼布罗海洋》还是想找那本《曼布罗海洋》，这两者之间又极大的区别，他找啊找，却只找到了一本崭新的《曼布罗海洋》，尾页上没有歪歪扭扭的字迹，也没有他当时写下的回覆。 斐瑞有些失望，不过又觉得理所当然。 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上次留言的是谁，可那一定也是位贵族，只是不知是否是本国的贵族。 他放下杂念，继续修行。 那么多年他的魔法一直不温不火，老师对父皇说他根本不是不是学习魔法的料，父皇是个慈祥的人，听闻也只是哈哈一笑，说孩子还小，他不喜欢魔法就让他去学其他的吧。 父皇总是那样慈祥，可那之后不久他就去世了，原因是修炼魔法走火入魔。 可斐瑞分明记得，父皇的心性是极好的，怎么会走火入魔？ 他看着父皇的兄长一脸悲痛地登上国王之位，又十分慷慨地保留了斐瑞的王子头衔，心中愤愤不平。 又过了不久，母亲也死去了，她带走了他身边的侍女，因为死后不能无人殉葬。 就这样，斐瑞成了斐国皇室特殊的一员。 他是前任德隆望重国王的孩子，也是皇室最不受欢迎的一员。 他记得那是一个雪天。 也许是那件事两年后——或是三年后。 他再次看到了那本书。 书上又多了许多贵族孩童的读后语，却都不像是那时孩童的字迹，他一页一页地翻阅，终于在最后一页再次见到那人的回覆，只是已不知道是何时写下的。 「虽然活着的时候确实很艰难，但你也不应该认为美人鱼的死是喜剧，没有什么比阴阳相隔更难受，」那人喋喋不休着，「我们不应该停止对真爱的追逐，勇往直前地向前走……」 斐瑞：「……」 那人又写下了许多，斐瑞看得直摇头，心想还有这么天真的贵族？也许是哪个低阶伯爵的孩子吧。 看来有同样的疑惑的不止是他，因为那人还留下了一句—— 「你是谁？」 ——你是谁？ 这么多年斐瑞也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是前任国王的儿子、是现任国王的侄子，是一个贵族，一个中阶魔法师…… 他是斐瑞。 可是斐瑞又是谁呢？ 「我是一个喜爱修炼的魔法师，」斐瑞写道，「你可以叫我『疯狂的预言家』。」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斐瑞做过最幼稚的事。 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极度幼稚的名字。 他胡乱写下一行收信地址——那是他宫中侍卫住的地方，将书籍放回了原处。 —— 忘记是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与对方互通书信。 冬日下雪，他会写：「早上好，我这边下雪了，雪下得很大，将门前的梓树压断了。看到梓树，我就想起小时候和家人一起玩耍的场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记忆呢？ 真遗憾你和我是一样的家境，但是即使没有父母在身边，我也相信我们能健康地成长下去。」 上次的书信，对方曾写过，她父母双亡，自幼一个人长大。 他已通过寄信地址知晓那人应该是加西亚国的一名贵族，真令人惊讶，不过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们在书籍上的相互回应会来得这么慢。 不过她似乎也很谨慎，一直在用鸽鸟使殿中的鸽子与他通信。 被皇室针对时，他会写：「晚上好，好久没联繫了。我很想念你。这几日我又与我的家人们产生了许多争执，很多时候我都会一走了之，或是对他们进行报复，可是一想到他们与我留着相同血液的血，我又会原谅他们，」斐瑞在信中喃喃自语，「毕竟除了他们，我还能与谁沟通呢？我的生活一直很枯燥。」 第56页 其实皇室中根本就无人和他留着一样的血，可他总是下意识隐藏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重要信息。 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整整七年，两人一直通过这种方式联繫。 有时一个星期就会写下四五封，有时一个月才会写一封，他并不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只是孤独时、寂寞时，有这样一个倾诉方式总是好的。 这段关系也曾在去年偏离过轨迹，他还记得那是很寻常的一天，他收到了对方的来信，对方问。 「你在斐国的什么地方呢？我能去找你吗？」 他捏着信件愣了几秒，才将信件放回信封。 他推测对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然她不会这样说。 这段关系他们一直拿捏得很好，没有丝毫越界的言行举止，不然两人不会默契地通信这么多年。 她是被家中逼婚了吗？斐瑞想。 「当然，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只是我这边近期有些忙碌。不如过段时间吧？我也很想见到你。」 ——最后，斐瑞这样回复道。 几日后，对方又给他寄了一封信件。 「你也可以来找我，」对方说，「我在加西亚国皇宫的……」对方报了一个地址，「就在迷雾园旁边。」 斐瑞认出那个地址是特丽丝?加西亚居住的宫殿。 特丽丝?加西亚。 那个传说中最受宠的公主，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国王曾那样宠爱自己的女儿。 传闻她有着倾国容颜，额头上有一枚清丽的羽片。 竟然是她？斐瑞反覆确认了一遍地址，又朝宫中主事问了几遍，才忍住内心巨大的惊骇。 但是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你带着信件，报上我的名字。」对方补充道。 她的语气坦然而自信，像极了一位真正的贵族。 斐瑞这几十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这样高贵自信的公主。 他握着信件，心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去找你，可不是现在，也不能是现在，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去找你呢？他想他也并不是真正喜欢对方——毕竟书信的温度能有多少？ 这些年他交往过无数女性，在贵族女人堆早已声名狼藉。 他爱的终归是人体的温度。 只是对方身份高贵、也许能给他带来一些价值。 ——这两年，他一直都这样想着。 —— 可是此次前来，他却并不是这个目的。 他想起前几日见过的魔鬼，又想起两人订下的契约，心中闪过几层阴霾。 他在西宫偏殿等了良久，才等到了风尘僕僕的特丽丝。 她走得有些急，清丽的脸染上红霞与风尘，却依旧掩不住其风华，她静静地看着斐瑞，看了良久，那样的眼神让斐瑞觉得像是见到了多年的老友。 ——又熟悉、又陌生。 她确实是斐瑞见过最美丽的女性，令人望而生畏。 「见过特丽丝殿下，」斐瑞弯下腰，朝对方行礼，笑了笑，「您确实如传闻中那般美丽。」 第36章 特丽丝书·viii 特丽丝一路小跑。 她从未这般焦急过，即使她也无从解释自己在焦急什么……她想过无数次与对方见面的场景，却万万没有预料到会是现在的场景。 想像中那应该是晴朗的一天，她与对方在迷雾园中见面，花团锦簇、鸟语花香——而不应该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局面。 她想不出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一日见她，是猜到她的身份想安慰她么？毕竟世人皆知雷利国王已失踪，如今长子当权。 换而言之，她已再无靠山。 时间仿若静止，那几分钟被拉得极其遥远，特丽丝的心中闪过无数这些年二人的信件内容，去雪时「疯狂的预言家」说雪很大，真希望我们能在雪中相见； 今年与西格尔订下婚约前，她告诉对方也许我们很难再相见了……而当她跨入西宫偏殿时，这些想法忽又都烟消云散。 她想，他竟然是斐国的王子…… 这还真是令人惊讶。 她面容冷峻的看着斐瑞朝自己行贵族礼仪，他看上去还很年轻，也许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相貌俊俏，只是隐约带着玩世不恭的邪气，让人很难与书信中彬彬有礼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见过特丽丝殿下，您确实如传闻中那般美丽。」斐瑞说。 ——这句话却无端让她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她本以为对方在这个节骨眼找她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原来还是打官腔。 她细细地端详了斐瑞许久，才静默的笑了笑——她的笑容也极为讲究，一眉一眼皆由礼仪师所教。 「你就是『疯狂的预言家』？」特丽丝问。 她面色平静，看上去并无嘲讽之意，只是眼前局面再怎么也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特别是从她嘴里竟然清晰地吐出这样无厘头的六个字。 坦言说特丽丝确实没骗过斐瑞什么，除了编造过自己父母双亡这个身世—— 可那也是很早期的事情，最后两年两人互通信件时特丽丝时常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是谁； 但斐瑞却一直装作是斐国一名宫廷侍卫，如今却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 她无端地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疯狂的预言家」，不是由他人假冒也不是幻觉，不仅因为面前这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是她心中的某种直觉，直觉生活确实会在她最混乱之时给她制造一场更大的混乱。 第57页 「都是年少时不懂事取的笔名，」斐瑞腼腆地笑了笑，「此次前来主要是听闻雷利国王的事情，父皇让我前来慰问一番……」 竟然猜对了。 也只有不受宠的王子才会被委派这样的事情。 不用他说，特丽丝也知道其中的苦楚与艰辛。 她刻薄地看了一眼斐瑞，心想你竟然是斐国的王子，原来你是斐国的王子。 「那你怎么不去先去见耶利米？」特丽丝说，「我以为你会先去见他。」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耶利米殿下公务繁杂，婉拒了我的觐见。」 想来耶利米?加西亚也不想理这样一位落魄王子。 特丽丝看着斐瑞，心中闪过无数尖酸伶俐的话语，可这份尖酸又来得太过不明不白，让她无法真正地发泄。 她想，斐瑞只是不喜欢她。 他只是即使知道她的身份，也依旧不喜欢她而已。 ——不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想起她曾在信件中的诸多暗示，特丽丝只觉越发可笑。 那时候她以为对方只是一位侍卫都付以诸多真心，却没想到对方其实是一位王子。而王子本来就有希望与她联姻，只是对方不想。 她在心中缠绵而果断地理清了这七年爱与怨的缘由，才轻轻嘆了口气，望着窗外。 「我知道了，」她说，「感谢贵国的探望，等父皇回来，我一定会将这份心意转交给他。」 「雷利国王近期有消息么？」 「这件事我与耶利米一直关注着，但暂时不便透露给旁人，」特丽丝抱歉地笑了笑，「到时父皇会亲自宣告他最近在忙碌什么。」 「我明白了，」斐瑞也笑了，他笑起来时脸边有两个迷人的酒窝，衬得邪气越发浓厚，「我一直很敬佩雷利国王的功绩与才干，他在这短短几十年人生里完成了许多壮举。」 「这些话你留着对他亲自说吧，他可能很愿意听。」 「公主像是并不欢迎我。」 「我只是有些累了，王子又来得太突然，」特丽丝摇了摇手中的信件，语气冷淡，「我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见你。」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也许之后会习惯。」 「你看上去似乎是准备呆很久。」 「这件事我与耶利米殿下已达成共识，他表示十分欢迎我的来访，让我想呆多久都可以。」斐瑞微笑着说。 特丽丝：「……」 她心想你脸皮厚当然可以，但是我并不愿意见到这样脸皮厚的你。 她望着窗外，无端地想起许多往事。 往事如缠丝般难以斩断，让她无法静下心猜测斐瑞的目的。 「我是做好准备来见你的，」斐瑞忽然说，「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最近终于下决心。」 特丽丝始料不及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愕然。 斐瑞苦笑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我知道这样说很荒唐，但一直以来我确实都很茫然，不知该如何对待你……」 特丽丝攥紧衣角，尽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她不想被斐瑞看出她抖动的眼角。 斐瑞似乎还想说什么，特丽丝却已打断他。 「够了，」特丽丝说，「我们聊公事吧。」 然而公事早已聊完，两人实在聊无可聊。 斐瑞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思索了良久，才说：「父皇让我带来了三头独角兽、以及两百颗大魔法石，这些东西我已命令骑士团交给了外交主事。」 那不是很好么？特丽丝想，你确实在按流程走。 可她说不出这句讥弄，她看着斐瑞费力找话题的模样，怎么都想不出如何去回应他。 「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最近宫廷争论不断，我下午约了利亚姆侯爵喝茶，有些事也想与他说，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特丽丝说。 她确实没说谎话，现在不是她能掉以轻心谈情说爱的时刻，她委实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斐瑞。 「不能再留一会么？我还有话想说。」 「不了，下次吧。」 「但是下雪了。」 「什么？」特丽丝抬起眼。 斐瑞看着窗外，仍然是那个微笑的表情，他认真地说：「我说，下雪啦。雪很美。」 特丽丝看向窗外，看见了小片小片的碎雪。 明明还是深秋。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像今天这样，与你一起赏雪。」斐瑞说。 —— 雪花悠扬，将地面染成白茫茫一片。 冷风肆意地搜刮屋内，明明屋内放着许多快取暖石，却依然不见变热。 西维娅看着门外瑟瑟发抖的息昀和小灰，心中萧索。 西维娅：「你干嘛？」 息昀：「下雪了。」 「下雪了关我什么事？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在你屋中暖和一下。」 说完，息昀抱着小灰不由分说地坐到了取暖石旁。 西维娅望着席地而坐的息昀，眼中满是嫌弃。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息昀指了指怀中的生物，「主要是它想你了，所以我才会来。」 「真的么？」西维娅看着小灰。 小灰诚实地摇了摇头。 息昀：「……」 三人对峙良久，西维娅终于嘆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第58页 关门后屋内终于暖和了不少，西维娅看着息昀，心想这人真厚脸皮，你表白都被我拒绝了诶，被拒绝了为什么还要黏着我？ 想着想着她又作为息昀朋友感到了些许心酸，她想息昀好像还从来没这么卑微过……她都快精神分裂了。 ——也许息昀只是想通了，又准备继续做好朋友呢？ 西维娅又想。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感受到息昀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西维娅心中发毛。 「这边挺暖和的，」息昀说，「你要不要坐过来？」 「不了不了。」西维娅连连摇头。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什么时候走？骑士团没有催你么？」 「国王的意思是让我将你安全护送回去。」息昀说，「也就是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息昀说这句话时语气重极了，仿若在说「明明是你不想走」，听得西维娅一阵无语。 「其实你也可以先回去……」西维娅试图以德服人。 「不了，」息昀说，「就加西亚国现在的内阁局势，我确实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西维娅本想说这边有王兄，你不用担心这么多…… 但转念一想她好像刚和王兄闹僵诶——虽然是她单方面的。 息昀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不屑一顾地冷冷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西维娅瑟瑟发抖地看着摇晃的大门，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我去吧。」息昀却说。 男孩站起身，打开门。 他看见了门外的西格尔?阿伯特。 西格尔也在看他，这是两人第一次相隔这么近互相打量，息昀的眼神不羁而骄傲，西格尔却异常平静，就像在看一块无用的抹布，他蓝色的瞳孔在雪色下越发冷淡，如同结冰的长河。 息昀忽然感到一股愤怒，他恶狠狠地看着西格尔，黑色的瞳孔中满是怒火的漩涡。 「让一下。」西格尔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死人。 「我找西维娅有事。」他说。 第37章 西格尔书·xiii 「什么事？」 「这种事情好像不需要向你汇报，」西格尔淡淡地看向息昀身后的女孩，「还是我们出来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顿时柔和，像是万千冰雪融化。 他在看西维娅。 这句话当然也是对西维娅说的。 西维娅怔了几秒，才意识到眼前局面的微妙，她下意识走向前想拉开息昀。 「我不知道你继续找她还能有什么事，是想将她当成一个提线木偶继续玩弄？还是想告诉她其实你对她也有意？」 息昀却不管不顾地看着西格尔，两人身高相当。但他年龄小，看上去也总归要比西格尔孱弱不少，特别是当他如今这般螳臂当车，「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她唯一的哥哥？」 西维娅终于听不下去了，她强行地拉住了息昀的手臂，息昀垂下眼看了她一眼，眸中是某种类似悲伤的情绪。 西格尔静静地看了两人一眼，笑了笑。 他看向息昀的眼神里满是轻蔑，那是无关权势地位的眼神，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 「让你父亲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西格尔拍了拍息昀的肩，将他推到另一边。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息昀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那样任由他推到了角落。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能看着西格尔拉住了西维娅的手。 「你还太……」西格尔思索了一下，话语的停顿使他显得更为矜持贵气，紧接着，他朝息昀急促地笑了笑，「太年轻了。」 太年轻了。 不够资格与我说这样的话。 让你父亲来与我对话。 ——西格尔的意思息昀怎么会不懂？ 西格尔不是骄矜的性格，他在天翼国也是出名的冷静却谦卑，就连父亲都时常夸赞他。 如今却会向他露出这一面，很显然，只能是他的话碰到了他的底线。 所以西格尔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西维娅么。 息昀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他像是个巨大的谜团，从身到心都氤氲着一层漆黑的雾气。 「哥哥。」西维娅小声地叫了一声。 她也觉得似乎不太认识面前的男人。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西格尔淡淡地说，「你跟我出来吧。」 忽然，他的眼神凝住了。 他看到了站在茶桌上的小灰。 那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双色猫，它长得比寻常猫要肥胖些，正两腮发鼓地看着他，粉绿相见的皮毛在雪色下愈发鲜艷。 西格尔在此前也接触过许多次双色猫，在索国觐见国王时，上次与特丽丝在树林中时，可却没有过一只猫给他此刻的感觉，它像是个鲜活的人类那样直直地凝视他——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西维娅，西维娅用惊惶的眼神看着他。 你在怕什么呢？是怕我说出你不想听的话还是怕我伤害息昀？ 西格尔恍恍惚惚地想，他闻见自己心中名为「嫉妒」的情绪。 本不应该的。 不管西维娅怎么选择，他都应该祝福她。 「你好，」忽然，西格尔听到一声稚嫩而矜持的声音，「请问你就是西维娅的哥哥吗？我听她说过你。」 第59页 西格尔猝不及防地转过身，看见那只熟悉的双色猫。 ——没错，就是双色猫。 它开口在对自己说话。 「是你？」饶是西格尔见多识广，也不禁低沉地发出一声疑问。 这样讶异的神情小灰已见过多次，对比其他人类，西格尔已算无比镇定。 「是我，」小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朝西格尔笑了笑——它的笑容像极了人类，「你好。」 西格尔看着小灰，总觉得从它的眼中看到了类似「探究」的情绪，这令他更为震惊。西格尔皱起眉，看向西维娅。 「它是我们在商贸之路捡到的一只猫，不知为何天生就会说人语，」息昀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看着西格尔，冷冷地说，「还以为王子殿下见闻广博，应不会被吓到才对。」 西格尔心想我并没有被吓到，我只是认为眼前这只猫不像是「会说人语」这么简单…… 换而言之，鹦鹉在人类的调/教下也能熟练说出人语，但你会觉得这件事很奇异吗？ 不一样的。 面前的小灰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西格尔内心俨然升起一股不悦。 「你是与哪个魔法师[通灵]了么？」西格尔看着小灰，问。 [通灵]是高阶魔法师之间的一种魔法术，可以将两名魔法师的魔法纹路短暂地连于一起，连接期间，彼此可以共享魔法与感知。 可魔术持续时间极短、且施术者必须都为高阶魔法师——然而高阶魔法师又何须用[通灵]的方法获得对方的魔法？所以这个魔法术又被称为「鸡肋之术」。 但面前双色猫的情况只能让他想到通灵术。 他不是西维娅与息昀那样的幻想家，遇见这种事他心中更多的是惊疑与揣测。 他没心情去理会息昀的冷嘲热讽，在他看来息昀只是个小孩子，既配不上西维娅也不配他浪费精力。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遇见过许多因[通灵术]从哑巴变成正常人的人类，却没见过会说话的猫。」 「兴许只是你见得不够多。」 「并且，」西格尔没有理会双色猫的说辞，他迟疑了几秒，才缓缓地看着双色猫，「我从你身上闻到了隐约的魔法气息，你并不是只普通的猫。」 息昀心想它确实经常说自己不是猫科动物，但我们从来每当真过……怎么到你那边反而能神色如常地肯定它？ 他侧头看了看小灰，却怎么也闻不到它身上有什么魔法气息。 「你能闻到我身上的魔法气息？」小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非常熟悉的气息，」西格尔难得坦然，「也许我曾在哪里见过你。」 「可能不是你，而是某位与你深交的朋友见过我。」 西格尔：「……」 他敏感地从双色猫口中听出了某种隐晦的暗示，这令他感到无比危险。 即使遇见弗兰斯克、遇见维尔逊…… 他也从未感觉这么危险。 他本来只是想与西维娅说一些话，却没想能遇到「惊喜」。 「我该怎么称呼你？」西格尔问。 「叫我小灰就好了，」小灰说，「西维娅和息昀都这样叫我。」 它的眼瞳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像是从西格尔身上得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讯息。 —— 西格尔心事重重地走出西维娅寝宫，心中混乱一片。 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大多数时候他都会从容不迫地处理好一切事情。可自从来到了加西亚国，错综复杂的事就一件接一件降临。 还有西维娅…… 是啊，他忽然从缠绵悱恻的心中找出了混乱的原因—— 是因为西维娅。 西维娅身边有息昀，他在嫉妒。 西维娅身边有个不明物种，他很担心。 西维娅…… 西维娅。 西格尔忽然听到背后一阵跑步声，他转过身，看见焦急的西维娅与一脸不甘愿的息昀。 西维娅又上前跑了两步，她近乎冲到了王兄怀中，西格尔下意识接住她的身体，朝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无论何时，西格尔都不会将负面情绪带给妹妹。 「怎么了？」西格尔问。 「哥哥、哥哥不是说有话对我说吗？」西维娅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急促地喘息，「为什么见完小灰就走了？」 西格尔这才想起，自己本是来见西维娅。 他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令西维娅有些伤心，西维娅露出些许难过的神情。 可西格尔其实也没什么太重要的话想对她说。 他只是很想念她、闲暇时刻忽然忍不住想找她安慰她罢了。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没什么，」西格尔哑着嗓子说，「就是想告诉你下雪了，加西亚国昼夜温差大，你冷的话可以哥哥可以陪你去买些衣服。」 西维娅的眼眸霎时间黯淡下去了：「哦……」 只是想说这啊。 其实哥哥也很关心她不是么？能记得这么细微的事情。 「还有，哥哥上午可能令你不开心了，哥哥想跟你道歉，」西格尔揉了揉西维娅的头，将她金色的发揉得乱糟糟，才微笑起来，「在我心中永远是妹妹最重要，以后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将你放在第一的位置，好不好？」 第60页 西维娅愣愣地看着他，心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哪怕是未婚妻来了，我也会眼中只有妹妹。」西格尔轻轻地说。 「你其实也不用这样……」 「我是哥哥，哥哥总要付出更多一点，我只怕自己对你还不够好，」西格尔想了想，「我会看着你幸福的，直至你幸福，我才会让自己幸福。」 西维娅艰难地喘了几口气，雪花纷飞，飘落在两人身上。 「哥哥爱你。」他郑重地亲了亲西维娅的额头。 他闭上眼，听到了自己心里锣鼓喧天的心跳声。 他想，不管世界如何变化，至少这一刻他们都是幸福的，那并够了。 他会永远记住此刻的诺言，直至死去。 远方的息昀看着两人，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去。 —— 息昀也不知自己在往哪走，总之他走了许久，又迷路许多次，才找到自己的寝宫。 小灰也早已回家，正幽幽地看着他。 「小灰，」他喘了口气，大爷般地坐在茶桌旁，「给我倒点茶。」 小灰：「……」 小灰：「失恋了？」 它跳至息昀身边。 只看面容，息昀丝毫不逊于西格尔，可他稚气未脱，看上去远不及对方可靠。 息昀如丧考批地「嗯」了一声，紧接着趴在桌上，竟然呜咽地大哭出声。 小灰：「……」 它在息昀身旁蹦跳良久，才确定这人确实是哭了。 「喂，你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不就是失恋了么？」它嘆口气，拍拍息昀的肩膀。 「我才十八啊……呜呜呜。」 小灰：「十八已经成年四年，你不要总把自己当小孩子。」 「那我能怎么办？」息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可他哭得太丑，让小灰着实起不来什么同情之心，「西维娅竟然不喜欢我，呜呜呜……我有哪里比不上他？」 「恕我直言，现在的你哪里都比不上他，」小灰简短地说，「只是可能过几年会比他强。」 ……也只是可能。 「但我比他爱她啊。」 「我看也未必，」小灰想起西格尔看西维娅的眼神，「他对西维娅不像表面那样无情。」 「可他们是兄妹啊。」 「这也未必。」 「你疯了吧？」息昀抬起眼，大怒道，「他们不是兄妹还能是什么？」 要知道，他追求西维娅最大的筹码就是西格尔毕竟是她亲哥哥……亲兄妹能有什么结果？ 「下次跟你们说吧，我也有些事情想问下西维娅，」小灰拍了拍他的头，「总之你也不要着急放弃她。」 「是么？」息昀蔫蔫地说，「可她根本就不喜欢我诶……」 「没关系。」 「为什么？」 「她和西格尔不会有结果的，」小灰笑了笑，「一定不会有。」 第38章 西格尔书·xiv 西格尔心想，自己也许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次的拥抱与亲吻。 这样的事他也曾在无数过春秋夏冬对妹妹做过，还记得儿时冬日，母亲宫中没有取暖石，他与西维娅依偎在一起，西维娅将头枕在他肩上，怯生生地看着窗外，窗外雨雪纷飞，西格尔紧紧地搂着西维娅的肩，吻着她的额头轻声安慰说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我刚炖的暖汤马上好了。 ——我们还会一起度过很多个春夏秋冬。 这些话他在儿时的冬日默念过许多次，对于那时的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一直和妹妹在一起」这件事更重要，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想法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稀薄，直至无关紧要了呢？ 西格尔想不出来。 也许是他征南闯北多年发现这是个弱者任人宰割的世界。 也许他始终耿耿于怀幼时二人一直被欺凌的日子。 也许是他从始至终都觉得，他是不适合西维娅的—— 他不忍心让西维娅受到道德的谴责，也总觉得她应该去找能对她更好的人，其实息昀就很好不是么？西格尔认真地想着。 没错，息昀就很好，是自己一直以来对他偏见太深。 他这样想着，心情莫名轻快起来，就像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他想，他不会忘记这次亲吻和拥抱，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心知肚明其中的情不自禁与旖旎。 他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心脏被西维娅牢牢地抓紧，可他心甘情愿。 可是不应该的。 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 西格尔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是他对自己太放纵。 甚至放纵到……任由自己去亲吻了西维娅。 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后悔。 西维娅已经长大，他确实该对她保持点距离，只要保持距离……妹妹也一定会转移注意力。 西格尔想着想着，甚至有些喜悦——这份喜悦来得荒诞无理，毕竟许多年以来，西格尔都没真真正正地欢喜过，可今时今日，他像是解决了一个世界难题般地感到「欢喜」，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去操控自身肉/体——他想，他终于知道怎么对待西维娅。 他感到从心脏处传来的一阵刺痛。 可这都不重要，他想，这都不重要。 他得让西维娅幸福。 第61页 与西维娅分开后，他在宫廷小路走了许久，又去迷雾园逛了一圈，还在曾举办晚会的西宫正厅逗留许久，才慢悠悠地往寝宫走。 他看上去十分冷静，甚至脸色还比寻常时要平和许多，路上护卫与贵族朝他谦卑地打招呼，西格尔面色和睦地微笑，所有人都推测西格尔殿下今天应该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殿下看上去心情不错。」有侍卫大着胆子问他。 他浅浅一笑：「有么？」 「当然，殿下平日都不会这样跟我们交谈，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很仰慕您。」侍卫冒着星星眼看着西格尔。 西格尔英俊、强大、坚韧，男人钦佩他、女人仰慕他，想来这样的人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吧？ 「只是之前有些事忙碌，但这两天已经解决了，」他看着侍卫，「你们平日的工作就是这样巡逻么？」 他甚至问起了自己的工作，这让侍卫更感受宠若惊。 「没错，但是殿下似乎很少在皇宫闲逛，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殿下。」 「会感到很累么？」西格尔问。 「不会，因为每天都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啊。」 「是么？」西格尔又露出那样平和温柔的笑，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攻击力，甚至有些虚渺无神，「好好努力，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他朝侍卫这样说道。 直至西格尔远去，侍卫还在原地呆愣。 他他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那个着名的「冷面王子」竟然在出言鼓励他？还用那样的眼神和语气？ 侍卫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在原地转起圈圈来，脸也如同红透的苹果。 侍卫真开心啊。 —— 「西格尔殿下。」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叫喊。 他停下脚步，因为他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见了脸色同样苍白的特丽丝，她眼神虚妄茫然，却又带着某种特殊的坚硬，她在轻轻的注视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特丽丝又问。 不知何时，他竟走到鸽鸟使殿，印象中这是他与特丽丝初次见面的地方。 隔着铁丝能看见无数翅膀扑腾的白鸽，它们翅膀雪白，在巨大的笼子里与同伴嬉戏玩闹。 「正巧逛到这里了，」西格尔说，「公主呢？」 「我刚与利亚姆侯爵喝完茶，他对王位的见解与我们非常一致，只是提出了非常严苛的要求。」 她就这样单枪直入地说出政事，有时候西格尔也会欣赏她的直接。 「什么要求？」西格尔看着她。 他委实记不起利亚姆侯爵这个人是谁，加西亚皇室与贵族的关系错综复杂，这点甚至比天翼国更甚。 「他想让我即位后封他为侯爵、以及将他早已关入大牢的大儿子放出，并封为超品侯爵。」 「他的大儿子是……」 「臭名远昭的埃德加?阿布利特，去年年初父皇才刚揭露他的罪行，七年来强掳无数未成年少女，娶了三十几位妻子，还曾用魔法灼死过其他伯爵的诸多侍卫。」 这个名号西格尔在天翼国也曾听过，那时世间都在传闻加西亚国民众揭露了一场巨大的贵族丑案，当事人埃德加?阿布利特本应立即处死，却被其父亲利亚姆?阿布利特强行保下，罪行改成无期。 西格尔当然知道特丽丝会说出这种事，已表达了对自己的极其信任与诚意，他思量片刻，也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当务之急肯定是你的女王之位最重要，加西亚国还从未出过女王，这件事的难度远超于你上位后赦免埃德加。」 「至于到时候民愤难平，你完全可以加把火，再将利亚姆?阿布利扶持上位，给予诸多虚职—— 民众自然会懂这件事的主导方是谁，等到根基稳固，你再趁机剷除他就可以，只要处理得当，这件事不会对你的王位与威望有影响。」 「霍尔尼格与维尔逊也会帮助你，一切不会有变。」西格尔说。 「你看上去倒是胸有成竹。」 「事在人为，」西格尔说，「耶利米不是个能担大任的人。」 他想起他与耶利米?加西亚的那几次交涉，只觉对方狡诈有余、凶狠不足。 ——这点甚至比不上特丽丝。 特丽丝都敢用性命做赌注，可耶利米却不见得敢。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这么说？」西格尔看着特丽丝。 「可能只是直觉吧，」特丽丝苦笑地扶额，看上去有些疲惫，「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听说你下午还觐见了来自斐国的王子，好像是叫斐……」 「斐瑞，」特丽丝看着天空，碎雪飘落，两人的肩上都残留不少水渍，「一个奇怪的人。」 「提起他你似乎心情不太好。」西格尔说。 话题这样转折好像有些奇怪，可这也是因为特丽丝的脸色实在微妙得太明显。 「你不也是么？」特丽丝直勾勾地看着西格尔，「见了你妹妹后，你也与平时不太一样。」 两人都对彼此的行踪了如指掌，像极了相互试探和利用的两个阴谋家。 这是西格尔来加西亚国之前没想过的事，他能与自己的前任联姻对象变成这样的关系。 第62页 他们似乎是同一种人，这样的人註定不会相爱。 却能在某一刻让对方明白，也许自己并不是被世界孤立的畸形儿。 其实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是那么不能让人理解的事吧？ 不管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不能。 很多事情本就不可能朝他们想要的方向前去，就像註定逆行的船只。 西格尔忽然笑了，这个笑容纯粹而平静，与平时模板似的温柔谦卑截然不同：「真开心能在这个国家遇见你。」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特丽丝斜着眼睛看他。 「这么说，你也喜欢那个斐瑞？」 「你似乎间接承认了你喜欢你妹妹，虽然她确实很可爱，但你们不是亲兄妹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回答了你也会回答我的吗？」特丽丝像个小孩一样问他。 她的脸上满是陌生的稚气，这样的神色本不应该出现在如今的她脸上。 「我会的。」西格尔郑重地点点头，像是在回答什么了不起的问题。 「他就是我的那个信友，我当然很喜欢他，可我很明白，他这次来找我的目的不会单纯，他想骗我，」特丽丝狡黠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被他骗到，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了——」她看着西格尔，「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西格尔静默的看着雪花，半晌，才笑了笑。 「我们不是亲兄妹，」西格尔说，「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如同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特丽丝却听出了其中可能深藏的宫廷秘闻与坎坷。 「西维娅知道这件事么？」她问。 她想起上次见到的那个女孩，总觉得那么纯净的少女像是从壁画中走出，本不该被这个世界玷污。 「不，」西格尔定定地看着特丽丝的脸，「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 西维娅从外面回来就发现自己感冒了。 外面的雪花纷飞不断，西维娅心想西格尔现在应该也已经回去了吧？ 想起刚才哥哥的话，西维娅还是觉得脸有些烫，心中也暖暖的。她想，「哥哥爱你」这句话中会不会也包含那种「爱」呢——她想不出，也不敢想。 她在一片天寒地冻咳嗽两声，缩进被窝。 她想，改天也要向息昀和小灰道谢才对。毕竟他们其实对自己很好，但今天哥哥似乎与他们有点微妙的冲突。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西维娅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潮涌动。 她想着想着，脑袋愈发昏沉。 儿时每当感冒，她都缩在哥哥的怀里入睡，那时灯光摇曳，岁月静好。 她就这样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久远的梦。 第39章 埃洛希姆书·i 埃洛希姆初次甦醒时，只觉得周围像是被软绵绵的液体包裹住，她在一片色彩缤纷的液体中混沌着打量石头外的环境，看到了同样巨大的六块石头。 但它们的表层已有了隐约的松动，而不像自己所处的这块坚硬的石块。 再往外看，可以看到青山碧水，高山下瀑布潺潺，升腾着若隐若现的氤氲雾气，高山之间修建着数条实木栈道，栈道上散发着幽然浅绿的萤光，此时此刻一个人类正坐在栈道上，人类岁数已入中年，只是气质凛冽清爽，带着普通人类没有的潇洒恣意。 埃洛希姆想，她是谁呢？为什么会和它们在一起？ 她想起这十几个世纪里她昏昏沉沉的岁月，这些时光中她偶尔也会醒来，看着这块光怪陆离的大陆、以及自己的几位同胞。 她清楚地记得，最初一共是有九块石头的。 除了她和另一块石头外，每个石头里的魔鬼都带有自己的原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 那七块石头外表崎岖不平，它们时常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争吵。 傲慢说：「我是老大，你们应该都尊重我，每天都向我汇报你们在想什么。」 ——那段岁月实在太无聊了，九块石头被置放在因弗内斯国的荒芜之地，那里渺无人烟、就连花束和绿叶都鲜艷得十分克制，九块石头相依为命，因为石头的束缚只能呆在原地。 色/欲说：「除非你给我很多女人。」 不知为何，从拥有意识以来，他们就对这个世界有很基础的认识，他们知道什么是「金钱」、也知道有关人类各种各样的欲望。 傲慢礼貌地看着他：「可是以你现在的身躯，即使有女人，你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色/欲：「……」 代表色/欲的魔鬼很无语地缩回石块深处，继续沉睡。 那段时间他们总是断断续续地恢复意识与沉睡，像是嗜睡的婴儿。 可只有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无法承受意识的重量罢了。每当意识清醒，一段时间后，他们都会感到无比的疲惫，被迫步入睡眠。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式甦醒呢？」有一天，暴食忧郁地问。 所谓甦醒，即是突破石块的束缚获得重生。每个魔鬼都有庞大的力量，但不知为何，却被这奇怪的石头牢牢地锁在里面。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从他们有记忆开始，所过的就是这样的时光。 第63页 「我也不知道，」傲慢想了想，「可能得等很久吧。」 可是埃洛希姆知道，那个时刻可能并不会过很久。 她能感受到来自意识中沉重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支撑她在石块中移动，只是还不足以撑破石块。但她同时也能感受到，这股力量每日都在倍速增长。 等再过一段时间，她一定能走出这块令人厌烦的石头。 那时候，其他几个魔鬼也一定可以。 他们知道什么是[甦醒]，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甦醒； 他们知道自己是魔鬼，也知道自己的原罪； 他们知道这世间的许多事情—— 可他们却不知怎么为什么自己会一出生在石块中。 也许这个事情并不重要。 毕竟除了埃洛希姆，其他八个魔鬼看上去每天都无忧无虑，过得十分开心，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睡眠就是争吵。 不是暴怒与懒惰争论昨天和今天哪天更热、就是嫉妒与贪婪为谁甦醒后谁能更强而破口大骂……那时候的岁月安静而懒散，就像一片毫无波澜的蔚蓝海洋。 过了不久，[暴食]和[暴怒]去世了，冷兵器的硝烟感染了这片土地，他们似乎不能承受其重量，在石块内恹恹而死。 魔鬼们消沉了一段时间，却又很快恢复神智，将两人石块中残留的元素力吸吮干净，连他们的尸首都没放过。 ——与魔鬼聊死者为大，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我们也会死吗？」一天，嫉妒忧郁地看着天空问道。 「我们在石块中是很脆弱的，只有甦醒，才会真正变得强大……」光滑的石块回答道。 埃洛希姆记得这块石头，它是除自己外唯一没有原罪的石头，就连石块表面都十分光滑。 「为什么呢？」嫉妒又问。 「因为适者生存是大陆意志的体现。」 「闭嘴，你真令人讨厌。」嫉妒郁闷地说。 嫉妒十分讨厌这个跟自己不同的异类。当然，最主要还是讨厌他比自己光鲜亮丽的石块外表与时不时就会冒出的冠冕堂皇的话。 「不要嫉妒我，」石块平静地说，「你的原罪又作祟了。」 嫉妒：「……」 光滑的石块似乎懂很多其他石块不懂的道理，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然，也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除了埃洛希姆，其他人都不喜欢他。 ——最起码魔鬼们都在石块中时，是这样的。 直到他们遇见了雅格?利奥波特，并被那个女人带入深山。 她似乎与其他人类不一样，她能感知到石块上的元素之力，并将其单独提炼出，这个做法实在好极了，它使魔鬼们的甦醒速度变快许多。 也因此，埃洛希姆初次甦醒时，就是在这座深山。 那日她打量着周围与女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应该「甦醒」了，因为她能十分自如地掌握神智。 可那次甦醒还不太正式，还需要一段时间她才能破石而出。 ——很显然，面临这种情况的不止她一个魔鬼。 其他魔鬼也是这样。 「她就像母亲一样。」一日，傲慢说。 看来他是在感激这个叫雅格?利奥波特的女人让封印松动。 他可是真是个愚蠢的魔鬼。 「没错没错。」可没想到其他魔鬼也应和着说。 埃洛希姆：「……」 她觉得十分无语，并不想加入这场讨论。 这么久以来，她都习惯了这几个魔鬼的脱线，几位魔鬼也习惯了她的沉默不语。在他们看来，这是块发育不健全的石头。 于是，每当雅格?利奥波特来到他们身边，他们都会用对方听不到的声音轻声地呼唤她，声音此起彼伏，吵得埃洛希姆十分烦闷。 「母亲。」 ——他们如此喊道。 埃洛希姆想，他们真是太笨了。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埃洛希姆也变成了一个笨蛋。 —— 埃洛希姆每天看着女人来来回回地奔跑，将石块中的元素力提炼出大陆的人类，心想她真辛苦啊。而且她对石块也很好，每次使用完都会将它们一一擦拭干净。 「母亲。」一日，埃洛希姆也小声地喊道。 「天哪，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魔鬼们诧异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你你你——刚才说话了对吗？」 雅格?利奥波特正抱着贪婪提炼魔力，可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在她心里，他们真的只是几块石头。 「我不能出声吗？」埃洛希姆不悦地说。 「怎么会，」傲慢说，「只是你骤然开口令我们很惊讶。」 「没错没错。」其他几位魔鬼附和道。 「原来你是个女魔鬼，」傲慢又说，「我们都是男孩子诶。」 「魔鬼不分性别，」埃洛希姆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只需记住自己是魔鬼。」 「可是你的声音很好听……」傲慢孜孜不倦地开口。 他实在是一个很无聊的魔鬼，埃洛希姆对他很无语。 「是啊是啊，」没想到其他几位魔鬼也接连不断地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埃洛希姆：「……」 看来所有魔鬼都很无聊。 第64页 这样无聊的岁月似乎延迟了许久，又似乎只有几天、几个月—— 埃洛希姆无法记起那是段多长的时光，她只记得，在那段难熬却又莫名令人怀念的时光过去之后，魔鬼们就变得不再无聊。 他们陆陆续续地甦醒了。 —— 最开始甦醒的是那个住在光滑石块中的异类与[嫉妒]，某一日，这两个魔鬼惊喜地冲破了石块，并十分和谐地击掌庆祝了此事。 可很快，他们像是忘记了石块中的一切般，在原地打了好几个圈。 「我是谁，我在哪？」嫉妒问。 「我们是魔鬼，你不记得了吗？」光滑的石块说。 「当然……可我总觉得我像是忘了什么。」嫉妒说。 还在石块中的魔鬼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为什么甦醒后会忘记之前的记忆？ 难道是冲破石块的力量太过强大让他们失忆了吗？ 很显然，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可这个发现还是让余下的魔鬼们有些许郁闷。 好在异类与嫉妒只是失忆，却并没有失去最原始的冲动与生活常识，他们很快找到了雅格?利奥波特，并兴奋地叫她「母亲」。 雅格?利奥波特是个善良的女人，并且慷慨温柔，她似乎也很喜欢他们，还给两人取名叫「加菲尔德?麦克亚当」和「艾德里安?麦克亚当」。 ——真是两个可笑的名字。 可埃洛希姆其实也很想拥有自己的名字。 她等啊等，等到其他几位魔鬼都甦醒了，却还是没等到自己。 这是为什么呢？ 埃洛希姆感到十分苦恼。 她十分明白自己的力量，那是其他几位魔鬼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打过的力量。 可其他几位魔鬼都可以冲破束缚，她却不行。 难道是因为她的魔法力有什么奇异的地方？ 还是说她所处的这块石头比其他几位魔鬼坚硬？ ——也许都有吧。 埃洛希姆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其他几位魔鬼之间有微妙的区别。 渐渐地，埃洛希姆也再不急着甦醒，她在石块中做了一个水晶球。 她将自己的记忆存入水晶球，放在身旁。 一旦她甦醒，这个水晶球也会跟随自己一起滚落在地，那时候的她也一定会注意到这块水晶球。 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一天，只要有心，她一定能恢复其他几位魔鬼都没有的记忆。 她的元素力远在其他几位魔鬼之上，这也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 埃洛希姆甦醒的那日是个雨天，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将整座深山都浇灌得湿淋淋的。 埃洛希姆困惑地看着坐在石块外的六个魔鬼与人类，他们似乎结成了某种特殊的情谊，正在一起期待她的「诞生」。 魔鬼怎么会有情谊？ 埃洛希姆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母爱」的力量，也许因为他们是几只发育不健全的魔鬼。 她还记得几位魔鬼在石块中针锋相对的模样，真难以想像一段时间后他们会变得如此和谐。 他们甚至坐在一起等待她的诞生。 这一切都让埃洛希姆觉得无法理解。 更无法理解的是…… 看到面前这一幕的她，端坐在石块中竟然有些感动。 石块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裂纹，裂纹不断扩大。因此魔鬼们才会断定埃洛希姆能在今日出生。 魔鬼等啊等，望眼欲穿地看着石块，过了良久，才等到石块彻底裂开—— 埃洛希姆握着水晶球，钻出了石块。 「怎么是妹妹？」魔鬼们齐声说道。 他们已经全然忘却在石块中的一切记忆，埃洛希姆落地那一秒，无端觉得有些遗憾。 可紧接着，她感到大脑一阵刺痛—— 紧接着，她也面露疑惑地看着面前几位魔鬼。 ——他们是自己的同类吗？ ——他们称呼自己为「妹妹」，那么他们都是自己的哥哥吗？ 她看着站在他们身旁的雅格?利奥波特，莫名觉得她的身影令她感到十分熟悉和温暖。 「母亲，她在看你诶。」一位魔鬼说。 埃洛希姆认出他应该是[傲慢]。 「是的霍尔尼格，」女人说道，「她在看我们。」 谁也没注意到，埃洛希姆手中的水晶球早已悄然地滚到角落，很快消失不见。 第40章 埃洛希姆书·ii 妹妹长得很好看。 妹妹性格也很好。 妹妹真乖。 真喜欢妹妹。 但是妹妹似乎是个废物。 ——这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几位魔鬼哥哥对她的一致评价。 埃洛希姆每日病恹恹地跟在几位魔鬼身后，不是被这个魔鬼抱去玩弄就是被那位魔鬼欺负，最喜欢欺负她的哥哥叫霍尔尼格，他有一双颜色深沉的灰黑色翅膀，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尖锐的光，使他爱做鬼脸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可怖。 又是一天，埃洛希姆本来正与四号哥哥尼古拉斯玩耍，尼古拉斯将她放在肩膀上摇啊摇，尼古拉斯的肩膀宽厚敦实，埃洛希姆坐在上面懒洋洋地看太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尼古拉斯在几位哥哥中最为懒惰，他在阳光的沐浴下十分容易犯困，看见妹妹睡着，他也闭上了眼睛。 第65页 这时霍尔尼格忽然到来，他朝尼古拉斯飞快地扔了一个火球。 「喂，你离妹妹远一点——」霍尔尼格大声说。 尼古拉斯的头发被烧焦一大片，他和埃洛希姆同时被惊醒。 「我只是想和妹妹玩一会。」尼古拉斯摸着滚烫的发丝，十分委屈地看着霍尔尼格。 霍尔尼格朝霍尔尼格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尼古拉斯无奈，只得哭唧唧地把埃洛希姆递给了他。 埃洛希姆看着自己像一个物件般被掷来掷去，心中十分无语。 可霍尔尼格却看不懂她的表情，他戳了戳她的脸，又捏了捏她背后的翅膀，直至逼得埃洛希姆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 「你果然很喜欢我。」霍尔尼格满足地说。 埃洛希姆：「……」 你怕是脑子有些问题。 霍尔尼格是最强大的一个哥哥，除了大哥之外，根本就没有人打得过他，他抱着埃洛希姆大力摇摆，不时朝她自言自语说几句话，埃洛希姆懒得搭理他。 但他却十分不依不饶，直至埃洛希姆假惺惺地掉下几滴泪，霍尔尼格才慌张地放开了她。 男人啊。 ——埃洛希姆在心里想。 其实她会说话，也能清楚地感知到每位兄弟身上的力量与原罪，这是他们都不一定有的认知。 可埃洛希姆不太喜欢说话，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懒洋洋地望着天空，像是原罪作祟的尼古拉斯。 埃洛希姆想，每个原罪都有着它致命的吸引力，所以才会存在于世间。 她只是有些困惑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很清楚，自己和这几个哥哥都不太一样。 不管是五位自带原罪的哥哥，还是德高望重的加菲尔德。 他们都和她不一样。 换而言之—— 她远比他们强大、并特殊。 如果她想的话，她甚至能靠单手战胜他们中最为强大的霍尔尼格。 只是她不愿意去这样做。 这才不是因为她在内心把他们当哥哥了呢。 才不是呢。 埃洛希姆想，像自己这样强大的魔鬼，怎么可能被类似人类般无妄的感情束缚呢？ 这是不可能的。 嗯—— 不可能。 虽然某一天，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们一声「哥哥」。 魔鬼们都很高兴，他们以为妹妹终于会说话了。 因为埃洛希姆的存在，他们的关系都和睦了不少，他们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圈，又将火球和冰球朝天空掷去。 —— 可是埃洛希姆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这种感觉随着岁月流逝越发强烈，她很明白，自己与其他几位魔鬼的区别也许就在这里。 ——她始终是要比他们更敏锐的。 直至一日，尼古拉斯死去了。 埃洛希姆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一个晴天，当时她与霍尔尼格在湖边玩耍，忽然遇到了满脸惊慌的加菲尔德，他一脸悲意地告诉他们尼古拉斯死了。 尼古拉斯死了，但埃洛希姆明白，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能救活他。 母亲是这块大陆最强大的女人，埃洛希姆对这个世界许多事情都有与生俱来的直觉，其中也包括对雅格?利奥波特的认知，她并没有纯粹地将她当做母亲来看，更多的时候，她会像狼崽一样审视着雅格，心想到底是她强一点还是我？ 埃洛希姆不知道，而这个问题直至雅格死去，她都没有知道。 果不其然，如她预料的一样，母亲复活了尼古拉斯。 虽然不再是原本的尼古拉斯。 后来的尼古拉斯会礼貌地看着她，说妹妹早上好。可他没有再将她放在肩膀上摇啊摇，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全身都散发着懒洋洋的气息，就连鼻樑和眼睛都松垮垮地垂着，以前埃洛希姆很喜欢在那个时刻去捉弄他，尼古拉斯是脾气最好的哥哥，他通常都会无奈而纵容地说妹妹你这样不对，却又不做出任何回击。 那样的时光不会再有了。 终会有新的时光去替代它。 也是尼古拉斯死去的那一天，她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埃洛希姆?麦克亚当。 ——母亲说，这是她的名字。 可是拥有名字的喜悦并没有盖过对尼古拉斯的思念。虽然埃洛希姆一直都将情绪隐藏得很好。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一日，母亲将她单独叫到栈道上。 就像初次见面那样，她身形憔悴，气质却依然潇洒恣意，像是最圣洁的神明。 「你最近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母亲说。 她的声音很沙哑，衣袂也被吹得沙沙作响。 埃洛希姆没有说话，她不知该如何去回答母亲这个问题。 「其实你比他们几个都要成熟，如果你是他们的姐姐，该多好啊。」母亲又说。 埃洛希姆：「……」 她终于知道六位哥哥那脱线的性格从何而来，母亲说话跳跃太大，寻常人根本就无法跟上。 「你的身体也与他们不太一样，」母亲看着她，「但你却比他们都要强大，对么？」 雅格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埃洛希姆怀疑她是知道了什么。 「不、我没有，」埃洛希姆下意识否定，「六号才是最强大的。」 第66页 ——关键时刻，她还是选择让霍尔尼格背锅。 她还是不习惯让人类知道太多有关她的事情，这对彼此都不好。 「他们六个加起来能打过你么？」母亲又问。 埃洛希姆不假思索地回答：「应该可以吧，霍尔尼格和加菲尔德很强。」 「果然，你拥有远比他们强大的力量啊。」母亲感嘆道。 埃洛希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中套了，雅格?利奥波特真是个狡猾的人类。 她问话速度太快，根本没给埃洛希姆考虑的时间。 「你很聪明、并且远比他们成熟，可母亲对你们的爱都是一样，特别是——」雅格顿了顿，「你还是我唯一的女儿，长大后，会成为和我同样的女性。」 「我很喜欢女性，因为我们的身体都有着坚韧却温柔的力量，这是男性不能比拟的，这世间依旧有很多国家将男人放在绝对统治地位，可我从来不认为这是正确的。 在我看来，女性有许多男性所没有的优势。以前我总幻想，如果能结婚生子的话，我一定要生个女儿，将她培养成最坚韧又温柔的女性。」 「可你甚至都不需要我培养……」雅格?利奥波特紧接着说。 「为什么？」 「因为你从出生起，就已经是世间最坚韧而温柔的女孩。」 明明母亲在夸奖她，埃洛希姆却莫名感到有些不适——也许是因为害羞。 母亲鲜少这样直接地夸耀自己的某一个孩子，后来想来，那时她应该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吧？ 然而当时的埃洛希姆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只觉得母亲的话很肉麻。 「哪有，」埃洛希姆下意识反驳道，「我才不温柔呢，我只是不想和几个哥哥们计较。」 边说她的脸边红了，当然，埃洛希姆认为这一定因为风太大。 她只是因为不愿意与他们计较，所以才会在他们面前装得很乖巧。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笨蛋魔鬼，根本就不会感觉到任何异样。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你就是这么不坦诚，从出生就是。」 「其实母亲对我、对我们一点也不了解。」埃洛希姆说。 「是么？」母亲笑了笑，挑眉看着她，「比如哪里？」 「你甚至连我们是什么生物都不知道吧，」埃洛希姆转头，看着缥缈的山水，连绵的雾气将这座深山遮掩得十分神秘，「像我们这样出生就具有强大力量、背后还有一对翅膀的生物，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是人类？」 这些话其他几位魔鬼从未对雅格说过，想来他们也是怕母亲伤心，可埃洛希姆却并不这样想。 人类的寿命很短，母亲也总有一天会离开她们，如果在死前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那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我并没有这样想。」 「那你说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埃洛希姆的语气近乎挑衅。 雅格沉思片刻，她的眉眼在山水中静默得像一幅画。 埃洛希姆看着这样的母亲，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后悔。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其实不让她伤心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吧？ ——万一她知道真相后，不接受他们怎么办？ 还好她还没告诉母亲他们是魔鬼，想来这件事还有补救余地。 「你们是[魔鬼]吧，」雅格?利奥波特说，「就是历史书上写过的那种生物……吸收日月杂气而生，成年后会变得龇牙咧齿的生物。」 「我能隐约感受到……你们身上危险的气味。」雅格看着她，笑了笑。 埃洛希姆呆住了。 她没有料到母亲一早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这个人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多么危险的事？ 母亲说话的语气很淡然，像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不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埃洛希姆可能会以为这块大陆早已都是魔鬼。 「但是这都不重要，」母亲忽然摇摇头，「你们对我很好，就像我对你们那样。其实世间很多事都可以很单纯，只要你愿意那样去想。」 「是吗……」埃洛希姆呆呆地说。 她模模糊糊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难以抓住。 「我爱你们。」雅格?利奥波特郑重地说。 埃洛希姆久久没有出声。 「就像你对尼古拉斯一样，你也在为他的去世而难过，不是吗？」雅格说。 ——原来母亲也将那次重生定义为「去世」。 埃洛希姆想。 「我没有，」埃洛希姆矢口否认，「我怎么会为他们的事情伤心？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个很成熟的魔鬼，我没有人类那些无用的感情。」 「是吗？」 「当然。」埃洛希姆心虚而又骄傲地说。 「很明显你在说谎，」雅格说，「你真是个不坦诚的小孩。」 「我不是小孩，」埃洛希姆说，「都说了，我是个成熟的魔鬼，」雅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埃洛希姆：「……」 阳光炙热，埃洛希姆与母亲站在栈道上，那几分钟里她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事情，从他们与母亲相遇、再到母亲强大的力量与洞察力，她隐隐约约地想，其实母亲说得都没错，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如果不想失去他们，就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们，知道吗？」 第67页 忽然，雅格转过头，郑重地看着她。 「保护……他们？」埃洛希姆呆呆地问。 「是啊，力所能及地去保护他们。」 「怎么保护呢？」 雅格想了想：「用你认为最正确的方式就可以。」 「即使会伤害到他们吗？」 「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雅格?利奥波特说，「如果某一天事情发展到只有伤害他们才能平息的话。」 埃洛希姆认真地咀嚼良久母亲的话，良久，才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 「这是我们的约定哦。」雅格轻轻地抱住她，「你是世间最厉害的魔鬼，也是他们唯一的『神明』。」 埃洛希姆不知道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继续胡乱点头——真难得，关于魔鬼的知识竟然有她所不知道的，想来母亲只是信口胡说吧。 「我相信你。」雅格?利奥波特说。 那是两人第一次敞露心扉畅所欲言，却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候的埃洛希姆也怎么都没有想到—— 过了不久，雅格就去世了。 她那股总觉得自己忘却了什么的感觉彻底达到了巅峰。 第41章 埃洛希姆书·iii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埃洛希姆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无关紧要、却又像是至关重要，牢牢地在脑海中旋转，像是被巫女使下了咒法。 她还记得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弗兰斯克难得回了一次深山，深山雨水淋漓，将山与绿叶沖刷得一尘不染。六个魔鬼齐齐坐在母亲身旁，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脆弱的人类。 ——为什么会有这么脆弱、却又这么强大的生物？ ——还是只有母亲是这样？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魔鬼们这样想着，他们接连不断地朝母亲哭泣与倾诉，可是渐渐地，母亲的喘息越来越弱，她勉力地看着他们，似乎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已用尽全身气力。 真悲惨啊。 埃洛希姆呆呆地想。 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受到彻骨的悲伤，悲伤无孔不入地侵入骨髓，将血液也染得十分冰冷。 她看着母亲向一号加菲尔德交代完想说的事后悄然死去，心中的悲意如水般流淌。 然而直至母亲死去，埃洛希姆都没有说一句话。 其实她也委实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死亡」，魔鬼尚且还能重生，可是人类死去就真的不会再复活，那个将他们抱在怀中逗弄的女人永远也不会醒来了、那个在烈日下让她记得保护哥哥的女人永远也不会醒来了、那个给予他们诸多爱意和他们组成一个家庭的女人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埃洛希姆想，永远到底有多远？ 她理所当然地没想出答案，弗兰克斯就已推门而入，他看着屋内的狼藉一片，笑得悲伤而憔悴。 五号维尔逊甚至与他殴打起来，令人意外的是，维尔逊竟然惨败。 在离开这座深山前，弗兰克斯与维尔逊的魔法力旗鼓相当、难分胜负，维尔逊更是拥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能力，很多时候他甚至能洞悉别人在想什么——没人能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这次打斗维尔逊甚至都无法攻击到弗兰克斯。 弗兰克斯大获全胜，但他看上去并不开心。 在最后，弗兰克斯亲吻了埃洛希姆。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埃洛希姆的脸颊上，埃洛希姆莫名从吻中察觉到「永别」的意思，她心想你也要走了吗？就像曾经的尼古拉斯一样。 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出，而弗兰克斯也就这样离开了。 带着几位兄弟的怨恨与悲意。 紧接着，加菲尔德宣告了三件事—— 「一、我们是需要与人类签订契约才能长久存活的魔鬼。这个想必你们心中也清楚，我们是大自然的生命力孕育出的魔物，只有与最具有生命力的人类长期保持互惠互利关系，才能长久存活。 二、我们不会永久死去，但会失去之前的人格。 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人有母亲那般强大的力量，逆天改命使我们再活一次。 如果我们之中有谁再度复活，那么只能等六位兄弟全都死去，再过一千年才能一起复活；并且复活之后，醒过来的也不会是之前的那个人格。」 「三……」 他顿了顿，终究没说出第三点。 可埃洛希姆却莫名地懂了他想说什么。 「只要杀死彼此，就能变强」——这是埃洛希姆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人生。」紧接着，加菲尔德说。 他的面容凛然而平静，像是高山之巅的碎雪。 就这样，五位魔鬼都下山了。 他们前往人间，去寻找自己的天地。 临走之前，霍尔尼格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那天是个晴天，阳光纷纷扬扬，照在埃洛希姆光滑的脸上，她看上去平静而世故，她用那样的眼神静静地望着霍尔尼格，望了好一会，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与霍尔尼格和加菲尔德最为亲密。如今人走茶凉，霍尔尼格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再正常不过。 「你真的想带我一起走？」 「当然，」霍尔尼格认真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也是如今我最重要的人。」 第68页 这个最年幼的哥哥看着天空，缓缓地说：「母亲已经死去，从此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别说这样的话，」埃洛希姆笑了笑，「你这么骄傲，难道不应该去征服全大陆？」 「我是有这样的想法啦，可即使征服全大陆，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妹妹啊，」霍尔尼格说，「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除非有一天你会遇上喜欢的魔鬼，要带着他离开我。但即使那样，到时我也会祝福你——」他皱了皱眉，「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其他魔鬼。」 他看上去是那样真情实意，埃洛希姆的心难得动了动，可也只是很轻微，她想，与一个爱自己的哥哥在一起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不甘于这样。 她总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其他事等着自己去探索，也总觉得还有很多东西值得自己去守护。 比如加菲尔德、比如艾德里安、比如弗兰斯克、比如尼古拉斯、比如维尔逊?麦克亚当…… 她和霍尔尼格走的话，其他哥哥怎么办呢？ 这块大陆怎么办呢？ 哥哥们一定会在这个世界掀起腥风血雨，而她终归想做那个平息一切的人。 「算啦。」埃洛希姆说。 「真的吗？」霍尔尼格看着她。 「真的。」 「真的吗？」霍尔尼格又问了一遍。 「真的。」 「真的……不要和我一起走么？」霍尔尼格说，「我会每天都给你摘下你最喜欢的森叶果、每天都带你去很多地方玩耍，我是认真的，没有跟你开玩笑。」 他说这番话似乎有些费力，就连语气都变得迟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保护你。在我心里你和其他兄弟不一样。」 霍尔尼格竟然会说这种话，这让埃洛希姆有些讶异。 她当然知道霍尔尼格很喜欢她，可她一直以为这份喜欢与加菲尔德对她的没什么不同、当然也和其他几个哥哥对待她没什么不同，哥哥们都很宠爱她，这段岁月埃洛希姆也已习惯。 当然她也很爱这几个哥哥，如果不爱的话，她怎么会任由他们随便触碰自己呢？ ——很多之前不愿意承认的事，在母亲死后似乎都无所谓了。 「在我心里每个哥哥也都不一样，」埃洛希姆说，「当然也包括你，可即使每个人都很重要，我们也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你要去哪里？」霍尔尼格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要去找……我失去的东西。」埃洛希姆缓缓地说。 —— 埃洛希姆留在了深山上。 和加菲尔德一起，和母亲的尸体一起。 霍尔尼格知道这件事时很愤慨，并认定埃洛希姆是因为加菲尔德才留在深山，临走前他像是看仇敌般地瞪了两人许久，才悠然飞出山。 母亲死后，她留下的魔法屏障也被解除，加菲尔德设下了新的屏障，以防外人进入。 「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一日，加菲尔德问她。 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也许在众魔鬼中，唯有他才是对母亲感情最深的。 「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加菲尔德抬起眼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埃洛希姆迟疑片刻，「我只是直觉我有东西落在这座深山。」 这段日子她经常在深山中东奔西走，找遍每一个角落，想知道自己在这座深山到底遗失了什么，却始终没有答案。 难道真的只是错觉？ 埃洛希姆不知道，可她只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丝残存的线索。 也许遗失的东西并不重要，可她最近时常觉得心中空落落。 「我明白了，」加菲尔德点点头，「祝你早日找到它。」 他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妹妹，明明从她身体感受不到任何魔法气息，可他总觉得她强大无比、并且身上满是谜团与秘密。 埃洛希姆也朝加菲尔德点头。 —— 她最终在出生的小屋中找到了它。 那是一个布满灰尘的水晶球，它被尘埃染得脏兮兮，孤零零地呆在角落，看起来毫不显眼。 埃洛希姆从角落捡起它，从它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自己魔法的气息。 可她从未记得她曾有过这样一个水晶球。 她皱皱眉，觉得心中像是空落落、又像是被某块虚妄的冰石填满，让她更感奇怪。 她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 她紧紧握住水晶球，使出魔法，闭上了眼睛。 第42章 埃洛希姆书·iv ——竟然是一个记忆水晶球。 埃洛希姆很快意识到这点。 而随着时间推移，一段缥缈而久远的记忆也随之进入她的脑海，记忆中那片荒芜之地本有九块石头，她与其他八位居住在石块中，他们相互依偎、却又互相残杀…… 紧接着，光滑的石块与嫉妒冲破石块，他们被雅格?利奥波特取名为加菲尔德和艾德里安。 其他几个存活的魔鬼也冲破了石块，他们陆陆续续地被雅格取名，她在石块中看着他们，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被取名呢？ 她是最后一个冲出石块的。 在冲出石块之前，她做下了这个水晶球。 一切就像早已安排好那样，她在某时某刻捡到这个水晶球，然后恢复这段记忆。 第69页 即使过程中出了一些小插曲。 ——原来他们从始至终都生活在一起。 ——原来他们早已拥有意识，只是迟迟不能甦醒。 ——原来最初还有[暴食]和[暴怒]。 只是人走茶凉、一切烟消云散却也再正常不过。 埃洛希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意，悲意在心中蔓延，如同疾病感染，让她的心脏骤然疼痛。 她在此刻真正感受到血缘之亲的分离之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名叫雅格?利奥波特的女人会不顾生命危险视他们为家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就像她那时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段记忆着实无关紧要。 只是让她在此刻难得地理解了母亲而已。 想必……这也是她找寻许久的意义吧。 她站在小屋中，怔愣许久，才擦了擦眼角，放下那个水晶球。 「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这时，埃洛希姆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到一脸惊讶的加菲尔德。 她整理好心绪，朝加菲尔德笑了笑。 「只是有些想念这个地方，」她说，「倒是你，不是在陪母亲么？」 母亲的尸体已被魔法冰封，这段时间加菲尔德一直在加强封印。有时候埃洛希姆也会想，难道他真的是为了兑现「直至世界远去」的承诺吗？其实大可不必。 在她心里，即使感情再真挚，逝去的人终归不会回来。所以也着实不需要做太多虚妄的事。 「封印快结束了，以现在的程度，母亲的尸体至少能保存一个世纪。」 埃洛希姆点点头。 「我们要不要出去转转？」 加菲尔德朝她笑。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加菲尔德对自己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包容，以前的埃洛希姆并不会坦率地承认她心中的温存和舒心，可此时此刻，她确实感到无比宽慰。 她想，最起码加菲尔德还在身边，不是么？ 「我以为你会跟霍尔尼格一起走。」 加菲尔德将埃洛希姆放在翅膀上，两人飞在空中，他忽然说。 「为什么？」 「因为一直以来你都很喜欢他，超过任何一个兄弟。」 云层翻滚，阳光温热而平静，埃洛希姆眺望着越来越远的高山峻岭，眼神缥缈。 她回忆起自己与几位哥哥、以及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心想那真是段幸福而短暂的日子，只是几位哥哥可能永远不知道。在那之前，他们也曾相依为命、却又互相残杀。 「倒也没有，」埃洛希姆缓缓地说，「只是他总归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而且也时常陪我玩。」 她想，现在的霍尔尼格应该正在某一国家大展宏图吧？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对这块大陆有着极强的征服欲。 「没关系，以后就由大哥陪你玩，怎么样？」加菲尔德朝她笑。 他的笑容温暖和煦，像是暖阳照耀在脸颊。 埃洛希姆心想其实我也不需要任何人陪我玩……只是其他五位哥哥都出去闯荡世界了，我有些不放心，如果你能陪我一起面对当然很好。 加菲尔德是她最聪明的哥哥，除她之外所有哥哥都只把他当成一个小废柴，可加菲尔德似乎并不这样。 有时埃洛希姆也会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自己隐藏已久的力量，但她没有证据。 两人在山下落地，佯装成人类混进街道。 街道上数不清的商贩与平民正在进行交易，加菲尔德排队给她买了几个牛轧糖与森叶果。 埃洛希姆心想：如果是其他几位哥哥，一定不会这么守规矩，他们要么靠抢获得、要么直接偷。 这样一想，她心中不禁更忧虑了。 人类远远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般弱小，过于猖獗的话，他们迟早也会出事。 「这是什么？」埃洛希姆指着加菲尔德手中的东西。 「是人类世界的交易货币，他们称之为『金钱』。」加菲尔德简短地说。 「『金钱』？」埃洛希姆百思不得其解，就这样又硬又冷又难看的东西竟然能用来交易、而且还有专属的名字。 本来「排队」这个行为就已经让她很无法理解。 「是啊，金钱又分为[金币]、[银币]和[铜币]，每种货币的用法都不尽相同……」加菲尔德喋喋不休地解释，「这段时间我经常下山研究人类的生活，他们对名为[金钱]的货币十分执着。如果不是它，我可能都没办法为你买到森叶果。」 「人类真奇怪。」埃洛希姆说。 「是啊，人类真奇怪。」加菲尔德也说。 「可你看上去很适应他们的生活。」埃洛希姆又说。 「因为我是个善良的魔鬼。」加菲尔德一本正经地回答。 埃洛希姆：「……」 这关乎善不善良什么事。 她今天才发现自己这大哥竟然还有些许的幽默细胞。 阳光和煦，埃洛希姆与加菲尔德站在天空下，周围站满因弗内斯国的民众，他们或贫穷或富贵，但都有着自己对未来的期盼。 在他们眼中，这块大陆是平静而简单的。即使世间有魔法师，可数量也只是渺渺。 他们对「魔鬼」没有概念，也不会猜到世间会有这种生物。 「快让开快让开，」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人声传来，夹带着敲锣敲鼓的响声，四周倏地亮起魔法石的光亮，刺眼无比，「弗兰克斯大魔法师到来啦——」 第70页 随着这一声吶喊，埃洛希姆和加菲尔德同时转过身。 他们看到了一只熟悉的魔鬼。 他骑在独角兽上，正得意洋洋地扫视周围，他搂着三位美丽的少女，少女们满脸泪痕，坐在他怀中挣扎，然而男人却毫无放手之意。 魔鬼被众人簇拥着，满脸都是愉悦的笑意，他的手放在少女的胸脯和背嵴上，三位少女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碎。 「天哪大恶魔来了。」 「快跑啊——」 「他又抢了哪家的女儿？」 「是镇口那一家的吧，他家女儿一向爱打扮得花枝招展，此次被盯上也不足为奇。」 「呃……」众人一闹而散。 摊位倒塌，果实和日用品甚至砸到两人的身体，加菲尔德紧急做出魔法屏障，将两人保护在屏障内。 「真无趣。」弗兰克斯看到此景，恹恹地说。 忽然，他注意到了两个人—— 或者说两个魔鬼。 他们鹤立鸡群地站在人群中，实在太显眼了。 弗兰克斯认出了他们。 第43章 埃洛希姆书·v 此时此刻，三人所用都是人类的躯体。弗兰克斯用的是一名英俊青年的肉/体，远远望去，他显得陌生至极，可埃洛希姆还是能根据魔法气息认出他是谁。 他左拥右抱着几位挣扎的少女，少女们满脸泪痕，正竭力撕扯弗兰克斯的衣领。 弗兰克斯也认出了他们，此时三人遥遥相望，气氛波涛暗涌。 埃洛希姆并没有做好在此时此刻见到这位哥哥的准备，委实说弗兰克斯虽然和所有兄弟关系都不好，但一直以来对她还不错。想来也是因为认定她「弱小」吧？因为弱小，所以没有任何威胁。 可埃洛希姆也不会忘记弗兰克斯在深山中带她玩耍的那些日子，他带她去母亲的书房，看那些被母亲划为少儿不宜的禁书； 他带她爬过深山栈道，两人坐在藤蔓上聊着天地间的许多事； 他站在几个魔鬼哥哥之间，因为她喊出第一声「哥哥」而笑逐颜开…… 埃洛希姆一直以为自己心冷，此刻却不禁承认也许她是最沉溺于这段亲情的魔鬼。 「你们怎么在这里？」弗兰克斯遥遥地朝他们喊。 他看上去平静极了，面色甚至隐隐透出喜悦。 ——像是猎人捕捉玩物，又像是孩童看见玩具。 「大哥，妹妹。」他甚至还轻柔地叫了两声。 他对埃洛希姆一向友好，对加菲尔德就不一定了。在他看来，加菲尔德总是朝母亲告状，才会致使母亲越来越厌恶他。 却不知为何能在今日表情如此和善。 是下山这些日子想通了很多事？ 还是心中另有谋算？ 埃洛希姆朝前走了一步，加菲尔德却抬手拦住她。 「你这是在干什么？」加菲尔德同样平静地问。 他的视线落在弗兰克斯劫得的那三位人类女性身上，眼中闪过几丝不忍。 「如你所见。」弗兰克斯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 还在深山的时候，他就经常偷偷看母亲书房中涉及男女之事的禁书，却没想到下山后会变本加厉至此。 只看面前局势，就能猜测这段时间他所犯下的罪恶。 少女们都惊呆了—— 要知道，这个自称弗兰克斯的魔法师在镇上横行霸道多日，谁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但他刚才竟然叫面前的两个人类为「大哥」和「妹妹」。 他们的视线落在那两名人类身上，他们长相普通，只是气质出众，远远望去就像一道风景线。 「救救我——」一名机灵的少女朝两人撕声撕喊道。 「救救我，」其他两位少女也喊道，「我本来只是在家中梳妆，却莫名被这位魔法师所掳。」 「救命啊。」 「呃……」求救声此起彼伏，弗兰克斯厌烦地看着少女们。 「闭嘴。」他狠厉地捏住了一名少女的脖子。 少女面色潮红，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弗兰克斯的手依然紧紧地捏着她。 少女绝望地垂下眼睛。 这时，她倏地感到一阵急促的风，紧接着，她的身躯骤然被松开，在睁开眼时，她已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怀中。 她抬起眼，发现是刚才被弗兰克斯魔法师称为「大哥」的人。 他面色沉稳，眼神中却满是怒火。 真强大啊……少女呆呆地想。 为什么世间会突然多出这些强大到令人害怕的生物呢？他们到底从何而来？ 「你要杀了她？」加菲尔德搂着少女问。 「只是杀个人类你也要管？」弗兰克斯厌倦地说，「人类的性命跟你有关系吗？」 「母亲也是人类。」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也从未对母亲不敬过，可那又怎么办？」似乎是为了刺激加菲尔德，弗兰克斯撕开一位少女的衣物，将手放在了少女的胸脯上，「你想救她们？你救得过来么。」 少女露出光滑的胸脯，比雪色还白。 弗兰克斯语气挑衅，这不禁让加菲尔德更为愤怒，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语，也想起那些称呼为兄弟的时光。 少女发出一声惊叫，却被男人牢牢地按在身体前。 被救下的那名少女已经落荒而逃，加菲尔德轻声念了一句魔法咒语，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朝弗兰克斯奔去。 第71页 弗兰克斯却只是轻轻挥手，就躲过了火球。 他朝加菲尔德射出几支冰箭。 加菲尔德朝后退了两步，却依旧一支冰箭擦伤肩部。 他发出一声脆弱的低吟。 母亲死前，加菲尔德在众兄弟之间力量数一数二，可这么久以来他花费太多时间与魔法力在冰封母亲尸体这件事上，魔法力已大不如以前。 更何况弗兰克斯在山外已修行许久，在战斗经验上已远胜于其他兄弟。 弗兰克斯再次朝他射出铺天盖地的冰箭，冰箭转瞬即逝，来到了加菲尔德身旁。 那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加菲尔德和弗兰克斯甚至都没看到埃洛希姆念咒语。 她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真的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所有箭支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 雾气瀰漫，加菲尔德和弗兰克斯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依旧是那个一声不吭的埃洛希姆，她站在乌烟瘴气的街道上，面容冷淡。 她恢复了魔鬼形态，露出背后两个巨大的灰色翅膀，此时双翅扑腾，捲起地面的杂物与灰尘； 她垂着眼睛，似乎思索了一会什么事情，才抬起眼—— 她朝目瞪口呆的两位魔鬼笑了笑。 「哥哥们不要再打了，这样下去你们都会受伤的。」她说，「而我……不想伤害你们。」 她笑得温和而静默，就像刚才的事情未曾发生。 「你是？」弗兰克斯震惊地问。 他看着埃洛希姆，像是不认识她。 记忆中妹妹沉默寡言、也脆弱无比，不管其他魔鬼怎么争斗都不曾说一句话，所以魔鬼们的斗争也从未算过妹妹。 在他们眼里，一致认为弱小的妹妹应该被疼爱。 可刚才…… 她使出的魔法力是怎么回事？ 她的力量以惊天之势在两位魔鬼心中翻起波涛汹涌。他们用震惊无比的眼神盯着她。 这是他们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心灵上的巨大冲击。 难道这么久以来她都在伪装自己？ 诸多猜测在两位魔鬼中涌起，可他们却说不出任何话。 「如你所见，我是埃洛希姆?麦克亚当，你们的妹妹，」埃洛希姆腼腆地笑了笑，可是笑容却冰冷无比，「我不希望你们继续打了……特别是你，三号哥哥，停手吧。」 她飞快地看了弗兰克斯一眼，声音阴寒：「我不想再看到你做这种事。」 —— 埃洛希姆救下那两名少女后，就没有再去看那两位魔鬼。 她飞啊飞，用最快的速度在空中翱翔着。 即使是临走之前，她也没有去看加菲尔德的脸色，她想，其实加菲尔德也很不容易，他所作所为一点错误都没有。 他只是想坚守母亲的意志。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阻止其他几位魔鬼。 她想，她终归还是心软了，她本该好好地将弗兰克斯打败，然后警戒他许多事情才对……可她却终究没能对他下手。 她不想对他们动手。 埃洛希姆的脑中乱糟糟地回忆起众魔鬼一起相处的时光，以及母亲死前的那场对话。 那时微风吹拂，母亲看着她的眼色也十分温柔。 她说：「如果不想失去他们，就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们，知道吗？」 她转过头看着自己，语气认真。 「怎么保护呢？」当时的自己是这样问的吧？ 「用你认为最正确的方式就可以。」母亲说。 记忆越来越疏远，埃洛希姆呆呆地望着天空，最终在一座皇宫停下。 与霍尔尼格告别时，他曾说过，如果某一天你又想跟随哥哥的话，就来金陨国皇宫找我吧，我一定要在这个国家有一番作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找霍尔尼格，可能这就是依赖吧？ 霍尔尼格毕竟是她关系最好的哥哥，而且他也对她很好。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能解决现在的难题…… 埃洛希姆这样想着，开始在这座宫殿找寻霍尔尼格的气息。 可渐渐地，她发现这座宫殿有些不正常。 第44章 埃洛希姆书·vi 她闻到这座宫殿中浓重的鲜血味。 但凡人类生老病死、以及战争时期，这块大陆都不乏鲜血之气，可这里是金陨国皇宫，金陨国是如今世间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皇宫中有这样浓厚的鲜血之气实在不正常。 更何况鲜血与魔法力全都汇聚于一处……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皇宫中是发生内战了吗？ 埃洛希姆心惊胆战地想。 可紧接着，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她所居住的深山虽然僻静幽远，却不至于消息停滞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她一路飞来的路上，金陨国民众皆都一片祥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法全都汇聚于一处，霍尔尼格的魔法力似乎也隐约混在其中。埃洛希姆没有来过金陨国皇宫，也无从知道方向尽头是什么地方，她立起双翅，飞了许久才停下。 她看到了一个魔法擂台。 自母亲将五元素提炼给世人后，世人都开始学习魔法，有天赋者即会成为魔法师，即使是没有天赋之人，对「魔法」这一横空出世的名词也有一定了解。 第72页 于是皇宫中多了魔法师，魔法擂台这一象徵力量竞争的场所也层出不穷。 世人都说，雅格?利奥波特是世间最伟大的创世魔法师。如果没有她，人类的力量基准可能要停滞几千年。 他们奉她为伟人，可如果知道这样的伟人暗自抚育了几个魔鬼，不知还会不会觉得讽刺？ 埃洛希姆不知道，她也不希望世人知道这件事。 也许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讽刺的，譬如能提炼出五行元素的石块中竟然觉醒了几只魔鬼，譬如万人敬仰的母亲竟然暗自抚育了他们多年。 埃洛希姆看见一名伟岸的男子站在擂台上，从他身上散发出浑浊强大的魔法力，他眉间有两道锋利的疤痕，看起来尤为可怖。 「还有谁要挑战我？」男人得意洋洋地说，「我已经赢了七十三次啦。」 只见擂台旁竟然绑着一个衣冠华丽的中年男人，男人带着皇冠，身份可想而知。 他被牢牢地绑在一块石板上，周围正燃烧着灼人的火焰。他惊恐地看着石板，不停地呼救。 「只要一百场内有人能赢过我，我就会放过你们的国王哦，」男子嘎嘎怪笑道，「但只要我能接连赢下一百场，那么我就是你们的国王——因为这代表我是你们国家最强的魔法师。」 「让最强大的我来统治这个国家，难道不好吗？」男人抑扬顿挫地说，「我是不是很公平？」 众人：「……」 周围人山人海，满是骑士和宫廷和护卫，他们死死地盯着男人，却无人敢上前。 男人是三日前的中午来到这座皇宫的，起初他说想见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人，在侍卫们的围堵下他打伤数人，直至找到国王。 「你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吗？」男人如此问道。 「你是谁？」国王皱着眉，又转头看向侍卫，「你们怎么会让这种人入宫？」 男子浑身鲜血，笑得阴郁奇怪。 「看来你真的就是『国王』……」男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国王的咽喉。 谁也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那不是任何一个宫廷魔法师能比拟的速度，他迅速地抓住了国王的咽喉，国王发出一声类似女人的惊叫。 男子说「国王」二字时像是在说一个陌生的名词，他看上去像是与这个世界脱轨许久。 男人抓住国王后，就将国王带到了魔法擂台处。 他看着众人，朗声道：「想救他的话，就打败我吧；但是如果连上一百个都无人能打败我，那么你们就得称呼我为金陨国的新国王。」 局面已经整整僵持了三天。 而挑战男子的人也足足有七十三个，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魔法师。可他们却全都失败了。 太荒谬了。 众人的心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可为什么这么荒谬的人会拥有这么强的魔法力？ 「真的没人了吗？」男子又喊道，「那我可就将他杀死咯。」 他指了指国王，国王的头发早已被烧焦，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埃洛希姆看着男人，心想霍尔尼格还是这么恶趣味。 她本意是想找他商量一些事情，可看到此景却委实断了那样的念头，霍尔尼格尚且如此，其他魔鬼的行为也就可想而知。 但霍尔尼格终归是不对的。 「我来。」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爽朗的声音。 埃洛希姆转过头，看到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但她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魔法力。 很显然，霍尔尼格也发现了这点。 「我可不喜欢欺负不会魔法的废物。」他扬眉说道。 男人抿了抿嘴：「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被你绑住的是我的父皇……」 说着说着他不免有些义愤填膺，却依旧还是只敢用恐惧的眼神望着霍尔尼格。 「我知道，可你依然是个废物。」霍尔尼格说，「我不喜欢有人欺负废物，因为我唯一的妹妹也是个废物。」 听这意思倒是对「废物」这个物种有几分特殊的怜爱，男人：「……」 埃洛希姆：「……」 她觉得啼笑皆非，同时也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奈。 她看着那名恐惧至极的国王，手中升起一股透明的火团，朝他身旁掷去—— 绑住国王的细绳断开，他莫名获救了。 霍尔尼格吃惊地看着这一变故，却怎么也搞不清楚因果。 他还想再次抓住国王，这次却受到了众人早有准备的反击。 寡不敌众，他被众人击退。 埃洛希姆静静地望着一切，半晌，才转过身，朝远方飞去。 —— 埃洛希姆心中有良多想法。 遇到弗兰克斯的时候，她在想，她应该将弗兰克斯抓起来，告诉他行为的错误，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自食恶果…… 等等。 找到霍尔尼格的时候，她在想，她该冲上擂台打败他，告诉他你不该去扰乱人类的世界，人类的世界并不单纯以强为尊，你当上国王他们的日子也不会过得更好…… 等等。 可紧接着，她想，即使她这样做了又怎么样呢？她能困住这几个哥哥一辈子吗。 她做不到。 她忽然想起加菲尔德曾转述过母亲的话语，他说—— 第73页 「一、我们是需要与人类签订契约才能长久存活的魔鬼。这个想必你们心中也清楚，我们是大自然的生命力孕育出的魔物，只有与最具有生命力的人类长期保持互惠互利关系，才能长久存活。」 也许几个哥哥跟人类签订契约的话会有所收敛？ 可他们现在似乎并不愿意与人类有所深入的联繫。 埃洛希姆飞啊飞，她又飞到约书亚国，看见二号艾德里安和四号尼古拉斯正在为非作歹，艾德里安在约书亚国大肆掠夺宝石，尼古拉斯逼迫人类建造一个大宫殿助他休息。 她飞回因弗内斯国，发现不知何时维尔逊竟然去找弗兰克斯报仇了，两人在因弗内斯国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不要再打了。」后来的许多时光里，埃洛希姆都曾苦口婆心地朝魔鬼们说。 可他们却并不听她的，他们该抢的继续抢，该杀的依旧继续杀—— 埃洛希姆也曾将弗兰克斯封印住，并剥夺了他的肉身。 可她不想下死手，几位哥哥也并非等闲之辈，弗兰克斯最终还是挣脱了她的束缚。 临别之前，弗兰克斯还曾怨恨地看向她。 那样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他曾经看母亲。 真难受啊。埃洛希姆想。 可也许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将他们推入固定的轨迹。 三十年后，她与加菲尔德一起将他们冰封了。 她削弱了他们的力量，将他们冰封在他们最初生长的地方，那时候他们还是[傲慢]、[嫉妒]、[懒惰]、[贪婪]、[色/欲]……而她和大哥也只是两块普通的石块。 那是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时光，它似乎无关紧要，可埃洛希姆却久久都无法忘怀。 她将因弗内斯国的那片荒芜之地取名为[神域]，并在周围设下魔法屏障。 做完这一切后，她和加菲尔德似乎都有些累了—— 她不知道加菲尔德在想什么，可那一刻她看着魔鬼们沉睡的脸，想起的是那个名叫雅格?利奥波特的女人，她想，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她大概也会是一个纯正的魔鬼吧？ 如果没有捡到那个水晶球，她也许也能对哥哥们的行为更漠然一点吧？ 霍尔尼格曾经问她： 「我们伤害的是人类，可我们并不是人类，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进行管制？」 可埃洛希姆明白，人类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脆弱，作恶过多必将自食恶果。 「我只是想保护你们啊。」 埃洛希姆在心里想道。 可她说不出口，因为即使到最后，她还是保留了原始的不坦率。 「我很爱你们，我也很爱母亲，」埃洛希姆在心里想，「我始终觉得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她再次做了一个水晶球，将她的记忆存在球中。 就这样，她和加菲尔德也沉睡了。 她和他实在太累了。 她莫名地预感到……这会是一场彻底的沉睡。 第45章 西维娅书·xi 西维娅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梦境里她变成了那个名叫埃洛希姆的魔鬼，她跟几位魔鬼哥哥在石块沉睡良久、最后被创世魔法师雅格?利奥波特所救，雅格看上去美丽而潇洒—— 梦境中，甚至连那位女人的脸都清晰无比，她静静地望着埃洛希姆，说「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们」，她语气温柔，在埃洛希姆的心中留下永生不能忘却的痕迹； 梦境中她与一个名叫霍尔尼格的魔鬼关系很好，封印他们之前霍尔尼格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我只是想保护你们啊」——可她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西维娅想，这个梦境真真实啊。 埃洛希姆也真是个不坦率的小鬼。 它确实也只是个梦吧？ 她又止不住地想。 这个想法委实没什么道理，却在梦醒后充斥了西维娅的脑海，这场梦实在太真实，真实得都不像是「梦」。 她像是看了一场木偶戏、像是阅读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也像是演了一场戏。 什么梦能这么有头有尾还这么真实？ 西维娅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她的心中充斥着苦涩而沉重的情绪，像极了梦境最后埃洛希姆封印哥哥们的情绪。她想埃洛希姆真伟大，比她要强多啦。 现在的她，不管哥哥犯下什么错，她都没办法对他出手吧？ 好在她也不会跟西格尔站在对立面，毕竟她只是个废柴公主。 西维娅的脑海断断续续闪过无数个想法，全然忘却她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 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为什么这个故事中全然没有小灰的影子？ 如果梦境真实，那么雅格应该养了一只双色猫才对，小灰也说过，他曾陪伴雅格许多年、又陪伴了加菲尔德许多年。 她百思不得其果，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啊。 ……她没必要这么较真。 西维娅这样想着，揉了揉眼睛，站起身。 窗外天色已暗，灯火阑珊也渐渐熄灭。秋夜寒冷，她裹上两件硕长的绒衣推开门，一股寒气涌入。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看着窗外天空。 ——她满脑子还是刚才的梦。 埃洛希姆……埃洛希姆…… 第74页 她静静地想着这个名字，以及梦中的所有细节。 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 西维娅本意只是想透透气。 她委实觉得这个梦境太过荒谬，却又无从解释心中的极大震撼。 她像是看了一场感触颇深的戏剧，戏剧结束后仍然深陷其中。 她想起了埃洛希姆留下的那颗水晶球。 ——会不会真的还在那个名叫[神域]的地方？ 几千年过去，因弗内斯国一直保留着原始的神秘。即使天翼国被公认为最强大的国家，却也从未打过因弗内斯国的主意。 一是因为因弗内斯国国境被一层厚重的魔法屏障挡住，寻常人无法进入； 二是因为因弗内斯国是雅格?利奥波特的魔法开源地，天翼国现任国王西平对它抱有最原始的敬重。 对啊…… 如果想判断这场梦境是否真实，只要问问小灰世间有没有[神域]这个地方不就行了吗？ 小灰所说的故事中从未提过这个名词，可她却梦到了。 如果真的有[神域]这个地方，是不是代表她所做的梦也是真实的？ 西维娅越想越兴奋，就差临门一脚去敲息昀的寝宫门。 可她紧接着又想到—— 如果梦境是真实的，那么整个漫长的梦中，为什么全然没有小灰这只猫？ 从最初遇见雅格到最后封印兄弟，梦境中从未出现过一只猫。 太矛盾了。还是她太夸张了。 错将梦境当现实？ 西维娅的脑袋越来越乱，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呜咽声。 她已逛到一片树林，这片树林幽深偏僻，树林外也只有几名侍卫镇守，此时此景听到这个声音，西维娅委实被吓了一跳。 她定睛望去，发现一只双色猫被困在了高树上。 那是一棵极其雄伟的树，可能是整个树林中最为壮硕的树木。而那个双色猫不知是蹦跳能力天赋异禀还是怎么，竟然被生生卡在了两个大树枝间——并且旁边还有一颗滚烫的魔法石。魔法石随着树枝摇晃，像是随时要烫到它头上。 也难怪这只猫这样坐立不安。 她还从未见到过除小灰外的双色猫，此时不禁倍感亲切。 她朝双色猫「喵」了一声。 双色猫却对她怒目而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只愚蠢的人类不救助它反倒学自己卖萌。 西维娅：「……」 那……她先救它下来？ 可她不会爬树诶。 并且如息昀所说，她是个只会水魔法的废柴，就连水魔法都停留在二阶水平。 双色猫一直发出微弱的呜咽，西维娅咬咬牙，强行地动用了许久未试的火魔法。 只要能燃烧掉双色猫旁的一根树枝，那么她就成功了。 她满心以为自己会失败，毕竟这么久以来，她都在天翼国魔法高级学院「饱负盛名」的原因就是够废柴，除水魔法外对其他元素系魔法都一窍不通。 可没想到的是—— 西维娅感受到体内一股波涛汹涌的魔法力，像是海浪翻滚，将内脏血液都燃烧得灼热无比，她难以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潘多拉的宝盒被撬开一角。 「这是……什么？」西维娅断断续续地想。 树上的双色猫还在呼救，西维娅强行冷静下来，她飞快地念了一个咒语。 整棵树都燃烧起来。 西维娅：「……」 她赶紧施展最熟悉的水魔法，将火扑灭。 然而为时已晚，发现动静的皇宫侍卫已朝这边赶来。 西维娅可不想在明日宫廷中听到有关自己的奇怪传闻，她飞快地抱起双色猫，逃之夭夭。 —— 西维娅回到自己寝宫，测试良久。 首先，她先前是个只能烧纸的火魔法废柴，竭尽全力也只能将一张纸燃烧； 但是现在不一样，如果她想的话，她甚至能将整座宫殿都烧起来。 她一点都没夸张，事实就是如此。 其次，不止是火魔法，其他金木水土魔法也同样，她像是成为了一个魔法天才，现在的她魔法等级恐怕最起码有银阶。 ——或者金阶？ 西维娅不知道，因为她脑袋混混沌沌，像是看到幻觉。 她看着被烧毁的茶桌，甚至感觉自己还在做梦。 西维娅：「……」 这一切太离奇了。 身体里的这股力量来源神秘，让她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她一瞬间甚至不知如何反应。 明明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不过紧接着，她又发现一件事—— 这股力量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好像并不是很稳定的样子？ 西维娅看着窗外，忽然又想去找王兄。 之前赶路时，息昀曾说过在她身边修炼魔法像是被盗走了，当时她就想与王兄商量； 如今她又莫名多了这股奇怪的力量……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实在太多，她有些无力承受。 小灰的事情她并不准备告诉王兄，毕竟小灰也是她的朋友，可这些事情告诉他应该没关系吧？ 他们毕竟是天地间最亲密的兄妹。 然而天色太晚，西维娅看着窗外，一时不禁陷入踌躇。 第46章 西格尔书·xv 此时的西格尔正同样在为身体里的一股陌生力量而惊骇。 第75页 与特丽丝公主告别已是傍晚，他回到寝宫歇息片刻，又给父皇回了一封家书。 忽然，他感到身体一阵不适，紧接着，便有一股汹涌喘急的魔法力在血液与纹路中急速流淌—— 他不是不懂魔法的西维娅，他很清楚这股魔法力来得蹊跷，它如同从天地间汇入，一时间让他周围都满是磅礴的元素力。 ——像是本该属于他的元素力物归原主。 ——可分量太重，他的身体一时无法承受。 西格尔的心脏跳动得极快，甚至连呼吸都粗重起来，他内心很明白，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走火入魔。 他怀疑有人陷害自己，可他早已在加西亚国皇宫安插好无数眼线，按理说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才对； 更何况这样的陷害手段他闻所未闻，都能有这样的手段，又何须背地陷害他？ 西格尔很快发现了这股力量的不寻常之处。 它与自身的魔法纹路过度契合。 就像他刚才想的那般…… 这股力量竟真的像是物归原主般顺畅。 平常时候，哪怕是最严谨顺利的魔法修炼，也要在调息体内元素后，元素力方能汇入魔法纹路。可这次却不同。 一时间，西格尔也有些愣住，他难以解释体内汹涌磅礴的力量。 但现在还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刻，西格尔逼迫自己冷静。 也许应该将霍尔尼格叫来？ 西格尔想。 与魔鬼签订契约得到力量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在西格尔经历之前，他从来都只在幻想书籍中看到过这种事。 也许霍尔尼格见多识广，他能告诉自己这件事的因果。 他朝角落的魔法石掷出一个冰球。 魔法石「砰」地一声炸裂，碎片也随之掉落在地。 可西格尔分明记得，角落的魔法石是父皇西平曾赏赐给他的礼物，它能承受金阶以内的所有攻击，即使是父皇都无法将其损坏…… 这是怎么回事？ 西格尔看着自己的手掌，更感惊悚。 风雪凉飕飕地刮进屋中，西格尔倒了杯暖茶，可刚喝两口，嘴唇便没有再动。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殿下，西维娅公主想见您，现在正在门外候着，请问殿下现在方便吗？」 西维娅竟然会在这时候来找他，西格尔一时心乱如麻，他奋力调息半晌体内的魔法力——皇宫中不免魔法高强之人，如果引起他人注意就不好了。 「让她进来，」西格尔说，「以后公主前来不用汇报了。」 他心中有些烦闷，心中也委实不希望西维娅在这时候来。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裹得像粽子的西维娅。 西维娅上下各穿两层，满身霜雪衬得皮肤越发雪白，她急沖沖地冲进寝宫，睁着亮晶晶的眼神往望他。 西格尔望着她的眼眸，一时间心又软了，他想，她要来就来，他和妹妹置什么气？ 「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他笑盈盈地问。 他的笑容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其实西维娅觉得没必要。 王兄对她总像是有些亏欠，不管什么情况，下意识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从前西维娅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事。可自从做完一场梦，她就连心境都变了不少。 「我有件事想向哥哥讨教……」西维娅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 「什么事？」西格尔给她递过一件长袍，西维娅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穿得够多。 「关于我魔法的事情……」西维娅踌躇半晌，才缓慢地说。 西格尔心中一顿，诧异地望了西维娅一眼。 这一眼隐藏得极深，西维娅也没有注意到。 「我知道自己魔法很一般，但最近确实有些苦恼，嗯……就是我觉得我的身体有些奇怪？」 西维娅断断续续地说，「哥哥应该也记得吧，我之前只学得会一点水魔法。因为这件事还时常被人嘲笑，可最近我的魔法莫名精进了不少，现在已经有——」 西维娅想了想，才谨慎地说：「有银阶水平了。」 从铜阶二段到银阶委实是个巨大的跳跃，能在短时间完成这种跳跃的除了从未接触魔法但自身天赋异禀之人、就是动用黑魔法或禁术走捷径之人，西维娅显然不是第一种人，凭西格尔对西维娅的了解，她也不会是第二种。 「你现在已有银阶水平了？」西格尔望着她。 西维娅胡乱地点点头，心想我可能不止银阶水平。但我没用魔法石测过，我也不太敢测。 而且体内魔法时有时无的，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银阶几段？用魔法石测过么。」西格尔语气平静。 看着这样镇定的王兄，西维娅心中不禁也镇定下来。 她心想，可能这在魔法修炼中是很正常的事吧，只是我少见多怪。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大概银阶一段二段？」西维娅信口胡说。 一来她确实不知道自己的精确水平、二来她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只是想先来探探口风。 西格尔略略放下心来。 「可能是你预判错误，银阶一段与铜阶的水平有些许接近，你是不是跟魔法学院那些书呆子待久了所以有错觉？」 西格尔想了想，又有些担心伤害到西维娅自尊心，「哥哥的意思不是你不强大，只是可能还需要一个短暂的过程，你看，你现在岂不是强大了许多？说不定确实已有铜阶五段或者六段的水平。」 第76页 西维娅当然知道西格尔的意思，她在心里闷闷地想，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啊。 「怎么了？」西格尔看着她。 「其实我是做了个梦，梦醒之后忽然觉得身体不太对劲，我好像变强了许多……」 西维娅边说边打量西格尔的脸色，果然，看到了一脸菜色的王兄。 西格尔：「……」 西维娅：「……」 她想想也觉得自己的说辞确实有几分好笑，可她总不能把小灰的事情供出来吧？ 万一如小灰所说，西格尔确实与魔鬼签订契约了呢，虽然她也并不准备因此有什么行动——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与王兄之间那一层薄而深沉的沟壑，它像坚硬的碑石般牢牢地立在二人之间，每当她想跨过，都会被碑石上的尖刀所划伤。 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小灰，她只是越来越看不懂西格尔。即使不管如何，她对他的感情从未变过。 「哈哈哈，」西维娅尴尬地笑笑，「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 西格尔深深地望着她，不知是否猜到了什么。 西维娅模模糊糊地想，他可能在担心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奇怪的事。 「是不是息昀惹你不开心了？」西格尔忽然说，「我也时常看你愁眉苦脸，哥哥看得也很心疼。」 ——看来他是将她的行为归类为压力过大。 西维娅苦中作乐地想。 「可能是吧，他经常和小灰一起欺负我。」西维娅继续胡编乱造。 反正她也没办法跟西格尔坦诚对话，随便编造几句又怎么样？ 看来今天的讨教註定失败，哪怕是王兄也无从解释这件事。 「你对那只猫很熟悉么。」 「没有，」西维娅摇摇头，「是在来见你的路上遇到的，我看它可怜，便餵了些食物。」 「那之后它就一直跟着你？」 「是啊，正好息昀也很喜欢它，我就没说什么。」 「它身上有很重的魔法气息，我也不清楚为何息昀感受不到。它不是只普通的猫，却伪装成现在的模样，一定是有所企图，」西格尔说，「你做人也不要太单纯，息昀喜欢你便不拒绝？你才是公主，他与你关系再好也只是护送你来的骑士。」 西维娅：「……」 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我做不到啊。 先不说天翼国的公主数量之多，更何况息昀的父亲可是天翼国仅有的三位公爵之一，地位并不比她低多少。 考虑到息昀还是家中独子，他实际地位比自己还高。 「我又不是哥哥，在骑士团根本没什么威信啊，」西维娅说，「更何况我和息昀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西格尔皱皱眉，想来是对息昀有所不满。 半晌，他却只是隐忍地吐了一口气。 「好在我们现在都在这里，你出什么事我也能保护你，」他说，「但这段时间你先离息昀远一点好不好？」 如果他能确定那只猫与魔鬼并无直接关联，他也不就不会再干涉西维娅的交友。 西维娅懵懵懂懂地点头，西格尔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他不禁急躁地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刻意的咳嗽声打断。 能不通告就进屋的想来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西格尔转头，看见一脸惊诧的霍尔尼格。 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 「我感受到了来自你身体魔法的巨大波动，所以想过来看看你……」霍尔尼格飞快道，「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有时间谈情说爱？」 西格尔：「……」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谈情说爱的。 「霍尔尼格，」他用眼神示意对方，「这件事等会再说。」 当务之急他想先与西维娅交代清楚。 「霍尔尼格？」 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妹妹却抬头看着他。 「是这位侍卫的名字，」西格尔不疑有他，解释道，「他也是我多年的好友。」 第47章 西维娅书·xii 西维娅咀嚼着「霍尔尼格」这个名，在心中掂量了一番重名的可能性，期间王兄还在身旁絮絮叨叨小灰的事情，在他口中小灰简直比传闻中的四大凶兽还要危险。 西维娅难得见他这样，当下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可紧接着，是一阵心酸—— 她想，小灰似乎也是这样说王兄的。 小灰说：「我怀疑你王兄也是与魔鬼签订契约的一员。」 它说这句话的语气西维娅到现在还记得，小灰鲜少用严肃的口吻说话，大多数时候西维娅也真的只是将它当成一个猫中吉祥物。 可从遇见它开始、从决定来加西亚国开始。 她身边的事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 「你有没有在听？」西格尔问。 他看着眼神散漫的西维娅，心中不免焦躁。 「有的有的。」西维娅慌忙点头。 她的眼神落在身旁双手抱胸的霍尔尼格身上，上次见到这个男人时，西维娅就曾想，她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侍卫敢在王兄面前这般放肆，但如果他真的是梦中那个「霍尔尼格」…… 「那你重复一下，我刚才说了什么？」西格尔冷冷地看着神色飘忽不定的妹妹。 西维娅：「……」 倒也不必这么较真。 西格尔捏了捏拳，强迫自己冷静。 第77页 「我刚才说——」他苦口婆心地捏住西维娅的肩，直直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我能从那只猫身上感受到魔法力，比起猫，它更像人类、也更像一个魔法师，哥哥也不想干涉你交友，但哥哥更不想你受伤害，你明白么？他伪装成现在这样一定另有缘由。」 「可是息昀跟它关系也很好。」 「那你离息昀也远一点。」西格尔不耐烦地说。 「好吧……」西维娅慢吞吞地说，「小灰也不行、息昀也不行，那我还能去找谁玩呢？」 西格尔愣住了。 「我能天天来找哥哥玩吗？可是哥哥好像很忙的样子。」西维娅打量着西格尔的脸色。 她贼心不死的想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毕竟下午分别时西格尔曾郑重地给了她一个吻。 其实西维娅没有真的奢求想和王兄真的「在一起」，「在一起」这个词彙太沉重，她也许只是想让对方多陪陪自己—— 她就像贪念温暖的小孩，一遍遍想要确认温暖源头的存在。 你爱我吗？我一直爱着你。 西格尔没想到她能见缝插针到这程度，当下有些卡壳。 西维娅也没想等他回复，她状似无意地看向霍尔尼格。 「哎没事，王兄忙的话，我其实来找你朋友玩也可以，」西维娅蔫蔫地说，「这位侍卫哥哥是叫霍尔尼格吗？」 她的脸庞白皙而纯净，抬头望向霍尔尼格的眼神更是没有一丝杂质，西格尔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他叫霍尔尼格?麦克亚当。」 他习惯性地对妹妹解释许多事情，在他心里妹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名字好特别哦……」妹妹亮着眼睛说。 西格尔并未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总之，你这段时间不要和他们走太近，明白吗？我刚给父皇写了封信，边境告急，我建议他早点调回骑士团回宫，当然也包括炎龙骑士团的第三支小队。」 「好吧。」西维娅点点头。 「哥哥不会害你。」西格尔紧接着说。 他似乎从未改变。 也许变的只有自己。 西维娅浑浑噩噩地想。 她从未相信过小灰的话，也从未真的将西格尔当敌人，只是在这场梦后—— 她的想法似乎与之前不同。 她就这样插科打诨地回答完王兄的话，才依依不捨地向他告别。 —— 如果是之前的话，她说不定会忍不住向王兄全盘托出所有事。 可自从做了那个梦，她总觉得血液中像是开始流淌尖锐的物质，告诫她不要太容易相信任何人—— 不要太容易相信任何人。 当然也就包括王兄。 如果那个时间点霍尔尼格没出现会怎么样？ 她会告知王兄所有的事吗？西维娅不知道。 ——其实我也从小灰那里听到了关于你的事情…… ——其实霍尔尼格这个名字，我在梦中听过。 ——我知道我说的话听起来有些荒谬，可你认真一点对待好不好？我现在真的很慌张茫然。 她终归还是没说出口。 告别王兄后，西维娅回到寝宫。看着窗外的碎雪。 真美啊。她想。 她还记得儿时与西格尔躺在破旧的寝宫中，母亲身体孱弱，王兄将她搂在怀里，问妹妹你是不是很冷？没关系，我炖的暖汤马上好了。等喝了汤，我们就不冷了。 「我们还会一起度过很多个春夏秋冬。」哥哥说。 她忽然有股冲动，也许此刻的她应该打道回府，告诉王兄她埋在心中的那几件事，譬如中午小灰给她讲了个故事，它说这个世界有七个魔王。而你就是与其中一个魔王签订契约的人； 譬如我做了个梦，正好与小灰所说的故事对应上，但还是有微妙的区别…… 她推开门，还未有任何行动，却看见了一个女孩。 ——没错，她看见了一个女孩。 女孩背后有一对灰色的翅膀，正淡漠地抬起眼，与她对视。 她长着一张无比清秀的脸，又带着隐约的冷淡傲气。 西维娅呆在原地。 门外的侍卫看到呆立的公主，担忧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西维娅僵硬地看着他，混沌地说：「你……看不到吗？」 侍卫直直地望着她，眼中满是关怀，这是息昀骑士团中与他关系非常好的一员，一直以来也很照顾西维娅。可此时此刻他仿若瞎眼一眼，疑惑地望着她。 「看到什么？」侍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什么都没有呀。」 「您是说这满院的雪吗？」他又问。 他像是看不见女孩一样，西维娅僵直身体，与女孩继续对视。 女孩的脸上勾起冷淡的笑意。 「你是埃洛希姆。」西维娅低声说。 她的声音很低，就连侍卫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能用疑惑的眼神继续望着她。 她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可是面前的生物如此真实，西维娅甚至能看到雪花落在她灰色的双翅上。 埃洛希姆的容貌与梦境中如出一辙，就连气质都完全相同。 「不，」埃洛希姆朝她笑了笑，「我是你。」 「什么意思？」 第78页 这句话侍卫终于听清了，他皱起眉，看着自言自语的西维娅。 ——公主似乎在对空气说话，模样说不出的诡异。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现在的你还没有彻底醒过来，但是没关系，毕竟所有魔鬼已都在你身边。而且你的人类哥哥也对你很好，是不是？」埃洛希姆冷淡地笑了笑，「你看上去也很喜欢他。」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西维娅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做完那场梦后，她会一次次地响起这句话。 「以及——」 埃洛希姆顿了顿。 「早点放弃你哥哥吧。这个世界还在等你拯救。」 第48章 西维娅书·xiii 当日，西维娅发了一夜的高烧。 额头一片滚烫，西维娅模模糊糊听见卧室内来回的脚步声与谈话声，息昀、西格尔、霍尔尼格，甚至还有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特丽丝，她的脑海中轮番徘徊众人的声音，同时梦中的画面一次次朝西维娅袭来。 ——她已经这样沉睡多久了？ ——她到底是谁？ 西维娅的脑海中充斥着诸多莫名的问题，混合着生理性疼痛让她连眼睛无法睁开，她听见王兄镇定地告诉特丽丝公主她会没事的——一定； 也听见息昀与小灰焦急的交谈声。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傍晚。 西维娅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身旁的息昀。 柔顺的黑发搭在头上，他乖顺地趴在床边，眼睛紧闭着，露出历历可数的睫毛。 他穿着厚重的绒衣，畏寒般把手放进被褥中，西维娅能闻到属于少年专属的青涩气息，混合冬雪格外凛冽。 「息昀？」她低低喊了一句，却发现自己嗓子都是哑的。 息昀没有应声，想来是睡得太死。 她看着息昀的侧脸，心想其实他也很好看，如果只论相貌的话，他甚至比王兄还要秀丽不少，以前的西维娅从未想过这种事，在她心里，息昀可以是她兄弟、也可以是她朋友——却也仅限如此。 她站起身，嘴中传来一阵退烧药的苦味。她走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 「你醒了？」在西维娅喝完半杯水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息昀的嗓子也哑得厉害，听上去粗犷可怖。 西维娅点点头。 「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西维娅说，「小灰呢？没和你一起？」 「他说想回老家看一下亲戚，谁知道呢，」息昀皱皱眉，表情也有些费解，他站起身，坐到西维娅身旁，夸张地扶住她的肩，「你怎么样了？脑袋还疼吗？」 「好点了，」西维娅说，「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记忆还停在小院中遇见埃洛希姆，对方对她说一堆奇怪的话那里，却莫名天旋地转就来到了床上，还烧了一天一夜。 「是艾伯纳告诉我的，他说看见你在小院自言自语，然后忽然晕倒……猜测你可能是烧糊涂了。」 艾伯纳便是昨天在院中与西维娅对话的那名骑士，息昀顺手将手掌放在西维娅额头上，「我见到你的时候你额头都可以煮面啦，赶紧让宫里的治癒师给你开药——」 他语气抑扬顿挫，说话也十分夸张，西维娅只当他是开玩笑。 「我哥是不是来过？」她问。 息昀：「……」 西维娅疑惑地望着他，催促道：「说话呀。」 息昀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嗯。」 「什么时候？」 「刚刚还来过，和特丽丝?加西亚一起。」 「哦，」西维娅平静地说，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们看上去是不是很配？」 息昀：「……」 他有些许受不了西维娅跳跃的思维，也有些受不了她字里行间都是别人，从小灰问到西格尔，现在连特丽丝都问到了，而且还是这种问题——她有这么无聊么？ 西维娅一直轻轻地望着他，就像在等答案般。 息昀看着那样的眼神，心脏不由软了软。 「还好吧，是挺配的，因为两个人都很装腔作势，走路姿势都差不多，」息昀说，「我还是喜欢你这样。」 西维娅点了点头。 她想起埃洛希姆留下的那句「早点放弃你哥哥，这个世界还在等你拯救」，如果想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问你个问题行么？」西维娅说。 「你问吧，只要不是太无聊的。」 西维娅思索半晌，觉得自己的问题大概会被他划分到「无聊」里，然而她并不在意——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强大的魔鬼，你会怎么样？」 息昀：「……」 西维娅催促道：「你说呀。」 「我大概会很高兴，」息昀嘆了口气，「变强大有什么不好？只有变强大，你才能做许多想做的事情。」 「如果她还让你放弃喜欢的人呢？」 「分情况，他让我放弃总需要有正当理由吧，我又不是傻子，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看上去很神秘、也很真实——而且她也赐予了你非常强大的力量，可她同样也很危险。因为她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譬如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什么的……并且在她嘴里，除了自己无人可以相信。」 第79页 西维娅断断续续地说，「如果这样的话，你会怎么想？」 「你脑子真的烧坏掉了吧？」 「快说。」 「我不知道，」息昀坦然道，「事情不发生到我身上，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但我知道，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他在心里想。 「哦。」西维娅蔫蔫地说。 —— 与此同时，特丽丝正蹲下身，看着满身伤痕的维尔逊，眼中满是心疼。 霍尔尼格与西格尔站在一旁，用震惊的眼神看着维尔逊。 ——平时意气风发的魔鬼此时奄奄一息地瘫坐在地，正虚弱地喘息着。 「这宫殿中除了维尔逊和霍尔尼格，还有其他的魔鬼。」 特丽丝将手放在维尔逊的伤口上，低声说：「而且他的魔法力一定比维尔逊强。」 四人站在西格尔的寝宫中，侍卫骑士已都被西格尔遣到宫外，不经允许不得入内。西格尔静静地看着维尔逊?麦克亚当，心中思虑不断。 就在今日他刚测试过一次自己的魔法力，如今的他魔法最起码是金阶上位段，那时候他曾问霍尔尼格，现在的我能打败已经吞食一只魔鬼的维尔逊吗？霍尔尼格说不一定。 抛开他的魔法力来得莫名其妙不说，这样强大的维尔逊竟然会被一只魔鬼打得遍体鳞伤，对方到底有多强？ 「是二号。」维尔逊忽然低声说。 今夜他本来只是在迷雾园闲逛，却忽然遭受到猛烈的攻击——对方动作十分熟稔，并且直冲维尔逊而来。 「什么？」 「我说，是二号打伤我的，虽然他吃了隐魔散——」 隐魔散是一种隐匿魔法气息的药物。 「但我还是无比肯定，就是他。」 「为什么？」霍尔尼格问。 「你应该记得吧？我们几个兄弟之间，他是唯一一个金魔法学习得炉火纯青的魔鬼，今日，他就是用金魔法将我击败； 那时候我躺在地上装死片刻，他也就真的想吃掉我，这是只有我们兄弟之间才会干的事；更何况，只有他才会用如此阴险的手段。」 「就这些吗？」霍尔尼格摇摇头，「也许是加菲尔德也说不定。」 「不，一定是二号。他怨恨我已久，就因为当年我曾在约书亚国抢过他的财宝。」 「好吧，」霍尔尼格耸耸肩，难得地嘆了口气，他蹲下身，与特丽丝一起为他疗伤，「这件事我倒不知道。」 「二号艾德里安应该是刚来这座宫殿，他一向心急，也许你们该查一下他的契约者是谁。」 「你们一定会有契约者吗？」特丽丝问。 「以前不是，但是自从我们被妹妹……」维尔逊顿了顿，「所以他一定有自己的人类契约者。」 「最近来宫殿的人……」特丽丝低头思考。 她想到了一个人。西格尔也想到了一个人。 「斐瑞。」 「息昀。」 ——两人几近同时发出声音。 霍尔尼格和维尔逊看着他们，难得惊诧。 特丽丝：「……」 西格尔：「……」 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怀疑十分合理，半晌，西格尔才嘆口气。 「也许我们该分开调查。」他说，「正好我也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他想起息昀身边的那只猫。 「会不会是西维娅？」正在这时，霍尔尼格忽然在一旁出声。 他慢吞吞地说：「最近你妹妹……看上去还蛮奇怪的。」 这句话他一直埋在心中没说，从西维娅莫名其妙关注他的姓名、再到她近日的言行，霍尔尼格其实已经怀疑她良久。 只是他明白—— 西格尔不会相信。 「不可能，」果然，西格尔断然道，「我妹妹不可能掺和这种事。就算掺和，她也一定会告诉我。」 「更何况，」他淡淡地说，「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不要太多疑了。」 窗外在这时吹起风，维尔逊蜷缩在地，发出尖锐悽惨的嘶吼。 「也许我们该叫治癒师过来。」特丽丝焦急地说。 「那样我们的身份都会暴露，」霍尔尼格说，「你有没有想过维尔逊都是为了谁？」 维尔逊幼时便是一个有恋母情节的小鬼，如果说其他魔鬼签订契约都另有目的，那么他真的仅仅只是因为[贪婪]和童年对母爱的缺失。 一直以来他都爱慕长相美丽性格优雅的女人，因为会让他想起母亲。 「可是……」特丽丝难过得快掉泪。 「别哭。」维尔逊吃力地抬起一只翅膀，擦了擦特丽丝的脸。 特丽丝抓住他粗糙的翅膀，心中满满都是怨恨。 ——为什么她会一次一次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伤？ 她受够了。 忽然，四人同时听到一阵脚步声。 接着，西格尔的房门被推开—— 来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四人又正沉浸在情绪中，竟一时都没发现。 西维娅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以及倒在地上看不清身形的生物：「你们……怎么了吗？」她问。 「我只是想过来看看王兄。」她侷促地说。 西格尔这才想起，就在昨日，他刚下令西维娅前来不用通报。 ——他竟一时疏忽了。 第80页 第49章 西维娅书·xiv 西维娅像是没看到面色各异的众人般，朝西格尔露出侷促的微笑，寝宫中刚才还是沉重的气氛，现在却忽然来了这么一个人，众人不由都静默片刻。 最后，还是特丽丝先回过神。 她抬眼，注视了西维娅半晌，眼神中带着深藏的温软。 「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西维娅说。 「怎么会，」特丽丝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遮掩住身后维尔逊受伤的身影。 然而即便如此，浓重的血腥味还是无孔不入地瀰漫在寝宫中，「只是我一位自小关系亲密的亲戚受伤，我想起西格尔殿下魔法力强大，就前来求助。」 「原来是这样，」西维娅点点头，「但我记得王兄对水魔法并不熟悉，要不由我试试？」 她低下头，不施粉黛的脸庞温顺和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般。 「我能看看他的伤口吗？」她指着被特丽丝藏在身后的身影，又问。 她这样平静的神态，众人不禁推测刚才她也许并没有看见维尔逊背后那一双灰色的翅膀。 那是非人类的象徵，没有人能再看到它后能这样镇定。 除非西维娅…… 此时此刻的霍尔尼格，心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念头。 西格尔却难得异样地看了西维娅一眼。 大多数时候，西维娅都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她尤其不喜欢政治，可他和特丽丝的关系却难免带着政治因素。 他恍恍惚惚地觉得妹妹有些变了，而他却是那个后知后觉察觉的人—— 他想起昨夜西维娅告别后霍尔尼格的劝告，又想起曾几何时与她亲密无间的模样，却始终无法无法具体描述出妹妹到底是哪里变了。 也许她只是成长了呢？西格尔想，如她所说，她的魔法也进阶到银阶了，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 正在这时，特丽丝察觉到背后维尔逊悄悄敛起了双翅。 她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很喜欢西维娅，那日与她初次见面所说的话也并非虚言，可一旦西维娅成为她政治仕途上的阻碍，她也不介意除掉她。 只是她不想这样做。 「当然可以，」特丽丝让开身体，脸庞看上去布满忧虑，「却不知公主对水魔法掌握得如何？」 她并不是一个关注宫廷八卦之人，对西维娅在天翼国的废柴之名也毫不知情，却在说完这句话同时看到霍尔尼格与西格尔微妙的神情。 特丽丝：「……」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你根本就不会吗？ 「为什么不请宫廷治癒师？」 西维娅却已十分自然地走到维尔逊身边，将手搭在了他受伤的脖颈上。 维尔逊发出一声哀鸣，看上去像是受到了魔法的冲击。 特丽丝慌忙蹲身，看着维尔逊，维尔逊却朝她眼神示意西维娅并没有伤害他。 ——她货真价实地在治癒他。 「治癒师们都歇息了，」特丽丝信口胡诌道，「我关系甚好的几位治癒师都在耶利米王子的宫中，现在也不便过来。」 关键时刻，她还是选择将耶利米?加西亚拿出来挡枪，反正如今世人皆知道她与王子关系不好。 「是么？」西维娅朝她笑笑。 她的手中汇出一股强大的水元素力，凝着一股雾气进入维尔逊的体内，维尔逊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但表情却变得比刚才许多。 霍尔尼格与西格尔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两人的表情与眼神是同样的震惊和微妙。 「她这可不是银阶的水平。」霍尔尼格喃喃自语道。 他的声音极低，只有相邻的西格尔能清楚地听到。 「嗯。」 西格尔想起昨夜西维娅的那些话，只觉得脑袋越来越乱。 可如果西维娅真的有意隐瞒的话，她也不必现在这样冠冕堂皇地治癒维尔逊。 「当然，」特丽丝暗自打量着西维娅，心中暗暗吃惊，在加西亚国这么多年，她只听说过天翼国的西格尔殿下魔法力强盛至极，却没听说过他的亲妹妹也如此厉害，「你在天翼国魔法学院是专门学习水魔法的么？」 西维娅朝她点点头。 「他看上去很喜欢你，」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再怎么你都应该给他请个治癒师才对。」 「什么？」 「我是说你这个亲戚，」西维娅说，「他叫什么名字？」 「维尔逊?麦克亚当。」特丽丝说。 明明只是几日不见，特丽丝却觉得西维娅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的她与前几日的她找不到一丝性格上的共同点。 西维娅也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感受。 她甚至也觉得不太认识自己。 她并不像所说那般是夜晚无事想来找王兄，而是因为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血腥之气，那股气息深入骨髓，像至亲在身旁受伤让人无法忽视。 于是她随口找了一个理由，就来到了王兄宫中，并见到倒在地上的维尔逊。 维尔逊?麦克亚当…… 又是这个姓氏。 该庆幸王兄还没和特丽丝交心到事无巨细都要交代的地步吗？ 在此之前，他刚告诉了他的侍卫叫霍尔尼格?麦克亚当。 「很特别的名字，」西维娅说，「只是我从未听说过加西亚国有麦克亚当这个贵族姓氏。」 第81页 特丽丝的脸悄无声息地变得冷淡。 她漠然地望着西维娅，从对方的言行中感受到赤/裸/裸的挑衅。 「我没有别的意思，」西维娅却忽然站起身，甩甩手，她面色苍白，看上去像是动用过多的魔法力，「只是觉得维尔逊与殿下的缘分十分难得，这是多少权利与金钱都换不来的东西，殿下再怎么也该多上点心，尽量少让他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 特丽丝呆呆地看着西维娅，隐隐从她的话语中听出责备。 ——她是在责备她没有照顾好维尔逊？ ——为什么会责备这个？ 当然，特丽丝的心中也并非毫无感想，这段时间她确实太忙，满脑子都是争权夺利以及斐瑞，对维尔逊也忽视了许多，她并不是合格的契约者，大部分时间维尔逊都是单独行动，而她却只是坐拥渔翁之利…… 在这点上，她甚至比不上西格尔。 特丽丝久久没有出声，西维娅却咳嗽一声，朝她微笑。 她又恢复了那样纯良无辜的神情，像是清晨森林的小鹿。 「我尽力了，」西维娅说，「接下来就看维尔逊自己了。」 她说「维尔逊」三个字时，熟稔得像是曾说过千万遍。 维尔逊?麦克亚当看着这位陌生的人类女孩，眼中浮现复杂的情绪。 「那么，我先走了，殿下也可以找一位熟悉的治癒师，」西维娅说，「祝你们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西格尔一眼。 就像不是他那位熟悉的妹妹般。 西格尔的脸庞缓缓变得苍白。 —— 维尔逊缓缓地恢复了力气。 他直起身，吐出两口污浊的鲜血。 特丽丝赶紧扶住他的身体，眼神心疼。 「好点了么？」她问。 「还需要恢复一段时间，」维尔逊低声说，「抱歉，是我太没用了……」 「没有这样的事，」特丽丝截口打断他，「之前是我太自私，如果之后还有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跟你一起面对。」 「我们得找出二号艾德里安的契约者，」维尔逊缓缓地说，「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已近午夜，月光幽暗，屋内的四人面色各异。 听到维尔逊的话后，霍尔尼格却忽然冷哼一声，朝屋外走去。 「你又怎么了？」维尔逊皱眉看着他。 「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么？」霍尔尼格冷冷地说。 「看出来什么？」 「二号的契约者是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西格尔也抬起眼，却没说话。 「你想说是刚才的那个女孩，」维尔逊淡然道，「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何必来救我？」 「只是障眼法而已，」霍尔尼格执拗地说，「我清楚地记得，她刚来这所宫殿前，她的魔法力还十分低下，为何却忽然变得这般强盛……」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到西格尔脸上，恨声道：「只是有些人却不愿意承认事实。」 维尔逊：「……」 他大概懂霍尔尼格意思了。 「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位魔鬼？」特丽丝却忽然说，她的声音清丽温柔，一出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除了艾德里安外，还有没有另外一位魔鬼，并且对你们没有恶意的那种……」 她想想也觉得荒谬，魔鬼怎会对彼此没有恶意？可却又无从解释刚才西维娅的言行。 一瞬间，维尔逊和霍尔尼格的脸色同时变了。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魔鬼。 这时，西格尔忽然打开窗户—— 冷风搜刮，霍尔尼格再次皱眉。 「你又怎么了？」他转头，粗声粗气地说，「我高贵的王子殿下，你听我们说你妹妹的坏话，就这么不开心吗？」 西格尔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来了一封信。」他说。 「什么？」三人同时愣住了。 西格尔从白鸽手中接过信，看着信封上的字。 「寄给维尔逊?麦克亚当、霍尔尼格?麦克亚当。」寄信人写道。 信中内容是： 「妹妹不见了。她的身体在神域中消失了。也许我们不该重复几千年前的事情。」 寄信人：加菲尔德。 「什么意思？」特丽丝对着信件问。 她是四人中唯一不知道埃洛希姆存在的人。 维尔逊和霍尔尼格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最终，是维尔逊先镇定下来。 他握紧双拳，低低地嘆了口气。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维尔逊轻轻地说。 —— 许久之后，特丽丝才理清麦克亚当家族兄妹七人这复杂的关系。 特丽丝：「……」 简直比皇室子嗣关系还要夸张。 「加菲尔德寄这封信是在警告你们吗？」她难得好奇。 「是啊，他一直是站在妹妹那边的人，」维尔逊低声说，「可我不想再沉睡一次了。」 说着说着他不由有些恐惧：「在冰块中的日子太难受了。」 「你妹妹难道会因为你与我签订契约而冰封你？」 「她不想我们将这个世界弄得乱七八糟。」维尔逊说，「特别是我们还在自相残杀——在她看来。所以我也保不准她会做出什么事。」 第82页 「那、」特丽丝犹豫了半晌，「她会不会也在这座皇宫中？」 维尔逊恐慌地看了她一眼，才艰难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没有人知道妹妹现在在哪。虽然我们爱她、就像她爱我们一样。」 第50章 西维娅书·xv 息昀回到寝宫已经很晚。 他心情烦闷，在花园与舞厅中闲逛良久，才在一片夜色中不慌不忙地踱回寝宫。 刚推开门，他就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 「小灰？」他不确定地喊道。 只见一只双色猫正坐在茶桌旁擦拭着陶瓷杯，它幽绿色的眸子在夜色下越发夺目，看上去就像珍贵的翡翠宝石。 此时此刻它正紧紧地盯着自己，那样的眼神让息昀毛骨悚然。 「你回来啦？」息昀又问。 明明才分隔半日，他却像是许久未见它。它的身上满是碎雪，此时在灰色的皮毛上显得格外雪白。 等等……灰色？ 「你是饿了还是……」息昀酝酿半晌，小心翼翼地说，「很愤怒？」 他可从未忘记关于双色猫的科普—— 这种动物只有在愤怒或者飢饿时候皮毛才会变成灰色。 平日，息昀所看到的小灰的皮毛都粉绿相见，看上去十分艷丽。 小灰咳嗽一声，放下茶杯，直直地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息昀：「你怎么了？」 「我只是很兴奋。」 「兴奋的时候你的皮毛也会变灰吗？」息昀重点错误地问。 小灰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它静静地望着窗外。 「我回了一趟神域，」半晌，它闭了闭眼睛，「埃洛希姆不见了。」 「神域是什么地方？」息昀一时跟不上小灰的说话节奏，它在打什么哑谜吗？ 「冰封我们的地方。」小灰低声说。 息昀：「……」 它到底在说什么啊？它不是回老家看亲戚了吗？ 「你不是跟着一号加菲尔德的双色猫吗？」息昀只得顺着他的话，口齿清晰地说，「双色猫并没有被冰封啊，被冰封的是那七位兄妹。」 「你还真相信那个故事？」小灰斜着眼看他。 「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有双色猫。」小灰说。 「哈？」息昀呆呆地望着他，今夜的小灰似乎有些奇怪，一直说一些他不甚明白的话。 「故事中双色猫根本毫无存在感，因为它只是被虚构出的动物，让我的伪装能更顺理成章一点——」 小灰捋了捋头顶的毛，朝息昀笑了笑。 「世上不会有会说话的双色猫，如果有，那么一定是因为[魔法通灵]，可惜世人很少明白这一点，你也好、西维娅也好，以及我遇见过的众多人类也好，」它笑了笑，「故事大多是真实的，除了我的身份。」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双色猫，我叫加菲尔德?麦克亚当。从二十年前甦醒起，我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他看了看似乎已经吓傻的息昀，声音低沉。 「我回了一次神域，那里空无一人，所有兄弟都已甦醒，还有我们的妹妹，」他看着天花板，「埃洛希姆已经醒了，谁也不知道她这次想做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选择帮助她——」 「因为她是和我一起继承母亲意志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妹妹。」 息昀：「……」 他是谁、他在哪？谁能让他清醒一点？ 「你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加菲尔德问，「我很喜欢你。你和曾经的我很像，而且你也有很特殊的能力、是不是？」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息昀，像是看透了他。 「什么……特殊能力？」息昀咽了咽口水。 他并不想承认小灰——或者说加菲尔德的话。 这个生物简直就是个骗子。 「你有顶级的驯龙之力，能与所有巨龙达成良好的关系，五岁时就已驯服了三只巨龙。因此，你的父亲才会格外器重你，任由你胡作非为，」加菲尔德说，「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察觉到了你身上与动物无比亲和的那股力量，我猜测你是索国巨龙魔法家族的人。」 所谓巨龙魔法家族，即是索国的一个特殊家族，家族中的魔法师都以驯服巨龙为技，在世间饱受敬仰。 「天翼国没有单姓氏，」加菲尔德冷静地说，「但你却性『息』，我记得巨龙魔法家族第七十四代确实有名姓息的女子嫁入天翼国皇室，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那早逝的无名母亲。」 「虽然还不知道你这个能力能对我起多大的作用。但是没关系，我认定一个人就不愿再改，」他说，「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跟我一起拯救这个世界？」 息昀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半晌，眼神中出现了熟悉的怜悯和麻木。 加菲尔德：「……」 他感觉受到了藐视。 「你什么意思？」加菲尔德不悦地说。 息昀嗤笑一声，朝门外走去。 「你想去找西维娅么？」 「我只是不想和精神疾病患者在一起。」 「我不是。」 「我也不想跟骗子在一起。」息昀说。 他满心都是被骗的愤怒，这段时间他一直对「小灰」不错，然而它现在告诉他小灰这个身份都是假的…… 第83页 某种方面说，息昀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小鬼。 「我不想拯救什么世界，这个世界跟我没有关系。」息昀说，「还有，不要总说这么宏伟夸张的话好不好？你真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 「我是救世主的哥哥。」 「别和我说这种话。」息昀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西格尔和特丽丝公主都与魔鬼签订了契约，西维娅很危险。」 忽然，从背后传来加菲尔德的声音。 以前怎么没觉得小灰的语气这么有感染力呢？ 息昀的步伐不由停下。 「就算是为了西维娅，你也该让自己更强大。还是你认为能驾驭几只龙就已经够了？魔鬼的力量强到让你无法想像。」 「西格尔不会伤害西维娅的……」 息昀转过头，缓缓地说。 「他是不会，因为他很爱她，可他的契约者就不一定了，」加菲尔德笑了笑，「霍尔尼格不会允许他的契约者是个恋爱至上的笨蛋。」 息昀久久地没说话。 加菲尔德从体内拿出法杖，抚摸着上面细密的纹路。 法杖散发着幽绿的光，像是黑暗中双色猫明亮的眸子。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你——」息昀长嘆一口气，坐在小灰对面，抬眼看着他，「可我不介意听听你的话。」 「你想怎么样？」息昀问。 —— 清晨，皇宫射箭馆。 雾气正浓。 西维娅一手拉弓，一手紧紧地握着长弩，她闭了闭眼，长弩也随之射出。 毫无意外地正中靶心。 靶心已插满箭弩，周围瀰漫着浓厚的魔法气息。 西维娅长吁一口气，脸上缓缓露出笑意。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时，从她身旁传来一声凛冽女音。 西维娅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她已经跟随自己许久，从昨夜到现在。 「你有事么？」西维娅问。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人类状态，」埃洛希姆说，「毕竟这样的日子不多，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和你融为一体，那时候你也会想起所有的事。」 「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 「哦？这么说你有什么想法？」 「明日我会亲自去一趟因弗内斯国，找到你当时丢下的水晶球，」西维娅说，「如果我真的是你，我一定也能接收到水晶球中的记忆。」 「你准备怎么跟你王兄交代？」 「这不重要，」西维娅说，「他有特丽丝与霍尔尼格陪着，他不会孤单。」 说这句话的时候，西维娅的脸色平静而冰冷，与素冽的清晨近乎融为一体，哪怕只是半个月前，都不会有任何人想到有一日西维娅聊起最爱的王兄会是如今的表情—— 「你看上去像是想通了许多。」埃洛希姆嘆了口气。 「我只是希望他幸福。」西维娅说。 埃洛希姆静静地看着她，难得地从这个脆弱的人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从未觉得对这个女孩这样熟悉过。就像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下的自己。 「其实也不需要你回神域，我现在就可以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告诉你……」 「不需要，」西维娅放下弓/弩，垂下眼笑了笑，「谢谢你给我的力量，可我只相信亲眼所见。」 她转身，朝寝宫走去。 第51章 西格尔书·xvi 「公主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上午去了射箭馆，中午与息昀队长一起吃饭，哦还有他们那只奇怪的猫；中午在寝宫休息，还看了好一会关于人文地理的书，就是这本——」侍卫拿出一本书，递给西格尔，「看完后她一直歇息到现在。」 「没有再出过寝宫么？」西格尔抬眼。 「没有，也再没人进去过。」侍卫说。 西格尔接过书籍，那本书十分崭新，想来是侍卫为了事无巨细向他汇报特意准备的同名书籍。 书名为《关于因弗内斯国的十件事》，西格尔略略翻过，并没有在书上看到什么奇怪的内容。 只是……因弗内斯国？ 西维娅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个国家感兴趣？ 西格尔想不出所以然，他摆了摆手，侍卫行礼后退下。 「因弗内斯国……」 西格尔喃喃自语着这个陌生的地名。 ——它是见多识广的西格尔都未曾去过的国家。 传闻因弗内斯国国王是个神秘的男人，几十年来都无人见过他的面貌，他给因弗内斯国境处加上诸层厚重的魔法屏障，让该国无法轻易进出； 西平还未成王时曾凭藉强大魔法力强闯过该国，却在成王后对该国经历避而不谈，这么多年西平南征北战，侵略了无数国土，却从未打过因弗内斯国的主意。 西维娅怎么会忽然对这个国家感兴趣？西格尔想不明白。 霍尔尼格躺在茶桌上，冷眼旁观了西格尔良久。 西格尔脸上愁云遍布，他越看越烦躁，终于忍不住拿起一个茶杯朝西格尔砸去。 西格尔头也不抬、接住来势汹汹的茶杯。 「有事么？」他淡漠地问。 「你说呢，」霍尔尼格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 他这副神态不用猜就知道是为何，西格尔静静地看了霍尔尼格半晌。 第84页 「如你所见，我已经谴派心腹去监视西维娅与息昀，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亲自去，我并没有打乱我们的计划，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在意政治仕途，」西格尔说，「特丽丝也已吃下魔法药，她的命都在我们的手上，你还怕什么？怕你那可能出现的妹妹么？」 他语气讥诮，想来是被霍尔尼格烦到。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西维娅，霍尔尼格却时不时就要打断他的思路，让他着实厌烦。 西维娅……西维娅…… 他想起西维娅与息昀小灰过密的接触，满心都是「妹妹会不会是被拐跑」的疑惑。 「你那是监视她吗？你的想法我还不知道？」霍尔尼格愤怒地看着西格尔，「我们已经认识五年，不是五个月——你这个人什么都好，但只要遇到你那宝贝妹妹，就会像被勾魂一样失魂落魄。」 「之前我还以为你想通了……」霍尔尼格深吸口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幼稚的想法。」 「关心自己的妹妹就是幼稚？」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你配关心她吗？」霍尔尼格说，「西格尔?阿伯特，你是觉得你能打过你父皇、还是觉得你的力量强大到能支配世界了？清醒一点吧，即使是现在的你，也可能连维尔逊都打不过。」 ——最后一句话霍尔尼格说得并没有底气。因为从前几日西格尔得到那股特殊的力量起，他对人类的力量就有了新的认知。 西格尔自小就天赋异禀，只是却莫名地无法习得魔法。然而就在前日，像是幼时本该习得的魔法「认祖归宗」般，他得到一股强盛的魔法力，如今的西格尔，在人类世界中除了他那父皇，只怕无人能敌。 可是不够，还不够…… 西格尔越是这样，霍尔尼格就越发觉得两人离自己的梦想已够近，西格尔更应全心全意为政治仕途努力才对。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签订契约时你说的话，你说『想成为天翼国的国王』，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为你的梦想而陪在你身边，」霍尔尼格沉沉地说，「而你呢，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为你梦想而死的那些士兵骑士么？我们只有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哪怕抛弃所有，才对得起所有人，也对得起自己。」 「我其实也很捨不得我的那几位哥哥，但为了你、为了你的梦想，我从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哪怕你要我现在去杀死维尔逊，我也会去做——你呢？」 霍尔尼格跳到西格尔面前，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对我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 还记得那夜月色朦胧，鸦声尖锐。 西格尔站在霍尔尼格身边，安慰他道—— 「等我成为这块大陆的统治者，我一定会倾我所能地为你复活所有兄弟。哪怕现在，我可能需要杀死他们以获取力量。我会让你成为最强大的魔鬼，也会让你重拾温暖的亲情。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西格尔当然记得他说过的话，可他不明白霍尔尼格为什么要在这时提出，他看上去有这么动摇么？ 他只是在关心妹妹而已…… 一定是这样，没错。 他不说话，霍尔尼格却也懂了他的意思。 某一瞬间，他透过西格尔的影子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幼时的他也曾执拗地看着埃洛希姆问他愿不愿意跟随自己闯荡世界。但现在想来，即使是那时候的自己，也全然不如西格尔这般吧？ 他和西维娅毕竟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想来确实和其他人不同。 他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他逐渐被西格尔感染，重燃曾经想统治这块大陆的热情。然而如今一切顺利，西格尔却满脑子都是他那不中用的妹妹。 「我不该让她来这个国家的。」霍尔尼格长嘆一口气，淡淡地说。 他应该在路上就将西维娅斩杀，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神志不宁的西格尔吧？ 半晌，西格尔才干涩地说：「别说这样的话。」 他思绪良久，还想说点什么。 霍尔尼格却已摆摆手，截断他的话头。 「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说。 「你多深情啊、多厉害啊，如今你翅膀硬了，也不再是那个十四岁需要魔法的小孩对不对？你不需要我就已经很强大了，」霍尔尼格说，「我只是不知道你这样值不值得。」 「够了。」 西格尔闭了闭眼：「我不会忘记我的梦想。」 「那就杀了西维娅，」霍尔尼格冷冷地说，「她是最有可能与魔鬼签订的人类，你知道因弗内斯国是什么地方吗？是[神域]的所在地，这个事情我都不曾告诉过你，她却先一步注意到——」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西格尔暴怒地站起身。 就在刚才，他还对霍尔尼格的话感到些许亏欠，却在此刻再也掩盖不住全身劣气。 霍尔尼格桀骜不驯地笑了笑，淡漠地看着西格尔。 「我让你杀了她。」 他一字一顿地说。 西格尔死死地盯着霍尔尼格，全身魔法力提到最高，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妹妹可能会被面前这个魔鬼伤害」的念头，他想起妹妹娇弱的身体、巧笑嫣然的面孔，想起他们抱住彼此的体温…… 他应该早该明白，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彻底放下西维娅。 第85页 ——所以他本也不该有这个念头。 「我要跟她在一起。」西格尔忽然想通了，他坐在茶桌旁，低低地说，「我不会杀了她。」 「别对我开这种玩笑，你可以和世间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但不能是西维娅。」 霍尔尼格太了解西格尔，一旦西维娅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被搅乱神智，人类的脑容量就那么大，他怎么能容许自己最重要的契约者变成一个感情至上的废柴？ 「我要和她在一起。」 西格尔执拗地说：「我们又不是亲兄妹……」 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满脸都是豁然开朗般的明丽，霍尔尼格死死地盯着他，终于确认这个男人没有在开玩笑。 他的身体缓缓变得僵直。 他并没有理会西格尔说的那句「不是亲兄妹」，这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他只是不想西维娅这个人和西格尔在一起。 「你认真的？」霍尔尼格最后问了一遍。 西格尔看到了他脸上破釜沉舟的表情。 他从未见过霍尔尼格对自己摆出这般脸色，像是看到仇敌。 他明白，只要他说「是」，霍尔尼格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是。」 他不想再担惊受怕妹妹会不会被人抢走。 他不想再与妹妹言不由衷地对话。 他不想妹妹受到任何伤害。 他要给妹妹幸福。 霍尔尼格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咧起嘴笑了笑。 他笑得纯粹又邪气，像极了最初相遇的那只魔鬼。 他露出了背后久违的灰色翅膀。 「那么，解除契约吧，」霍尔尼格顿了顿，漠然而高傲地看着西格尔，「我们好好打一次。」 「我要杀了你这个背叛者。」他憎恶地看着西格尔，斩钉截铁地说。 第52章 西维娅书·vi 打斗一触即发。 西格尔很明白，这场打斗不会简单——他和自己的「侍卫」在宫中打起来，不管谁赢谁输，传出去都不会有好名头。 更何况如今的加西亚皇宫还有诸多其他魔鬼，打草惊蛇对他极其不利。 他看着霍尔尼格的脸，此时那张懒散惯了的脸上全是怒火，就连眼神都尖锐而阴暗，西格尔毫不怀疑。一旦他输，这个魔鬼一定会对他下死手。 这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也是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确实有把霍尔尼格这个魔鬼当成朋友与依靠，即使他一直将这段关系定义为「相互利用」——真难得啊，他也有这样不坦率的时刻。 「先解除契约吧，」西格尔哑着嗓子说，「怎么做？」 他的眸子凛冽冷静，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霍尔尼格憎恶地盯了他片刻，正准备出声—— 「我似乎不该在这时候来。」 正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一声明丽的声线，明明还是那个声线，西格尔却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你们是在忙么？」来人问。 西维娅推开门，笑吟吟地看着两人，眼神温软。 她的眼神略过一脸凶恶的霍尔尼格，在他那双灰色的翅膀上停驻几秒，才轻飘飘地看向西格尔，她的眼睛蔚蓝而平静，如同全然没注意到眼前的拔刃张弩。 西格尔不由有些紧张。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他慌乱地问。 他敛起魔法与杀气：「没事的话你要不先回去？哥哥这边有点事要处理。」 如果他还保留着平时的冷静，一定能发现此时西维娅神情的不对劲——她太冷静了，即使看到了霍尔尼格那双灰色骇人的翅膀。 也许霍尔尼格说得没错，只要遇见西维娅，他似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西维娅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是他所没想到的，她不是还在午睡么？ 也许是他太掉以轻心，现在是特殊时期，他怎能不让侍卫通报就让西维娅无声无息地进寝宫？ 这两日他实在太大意了。 「回去干什么？」霍尔尼格却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剑，叼着剑沖两人笑，意思却不言而喻，「留在这里看我们互相残杀不好吗？」 「喂，小女孩——」他又沖西维娅喊道，「想不想知道你哥哥对你那点心思？」 西格尔豁然转头，死死地盯着霍尔尼格，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你敢说就杀了你」——他的眼神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你哥哥从小就喜欢你，日记里也全是你，你要不要看？」霍尔尼格却不管不顾地看着西维娅，「那时候你们才八岁，真恐怖，这么小就有这份心思。可惜他甚至都不敢碰你，因为他觉得他配不上你，即使遇到了我。」 「够了。」西格尔在一旁厉声道。 他朝霍尔尼格扔去一个冰球，冰球在临近霍尔尼格时爆炸。霍尔尼格的剑在空中旋转几圈，快速地舞退那些冰片。 「为什么够了？你不敢说的话我来帮你说不好么？」霍尔尼格夸张地大笑，他跳到西维娅面前，「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急着给自己定亲？急着娶特丽丝?加西亚？因为在下这个决定的前一天晚上，他刚差点临幸一个相貌酷似你的舞女。」 第86页 「你是不是还一直觉得你哥哥很洁身自好？」霍尔尼格戳了戳西维娅冰冷的脸，邪气地笑了笑，「跟我这种魔鬼签订契约的能有几个好人？」 「我杀了多少人，他只会比我更多。」 霍尔尼格冷冷地说。 他就这样朝西维娅胡乱发泄了一通，霍尔尼格也说不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让西维娅对西格尔失望？有什么必要呢？ 如果想要报复西格尔，让他沉溺感情不才是最好的方法吗？ 可霍尔尼格却无法忽略心中那种被西格尔背叛的感觉，他从未将一个人类当成朋友，西格尔是第一个。但他竟敢让自己失望至此。 西格尔静静地看着霍尔尼格，鼻尖呼吸却异常粗重。 他握紧双拳，强盛的魔法力从身体溢出。 他对霍尔尼格动了杀心。 霍尔尼格还在与西维娅对视，这个女孩从进屋开始就十分寡言，就连听霍尔尼格一系列的话也只是沉默不言，他不禁有些奇怪，她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预想中，西维娅应是与某一个魔鬼签订契约的人类。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该性格变化如此之多。 他还记得那个跟在西格尔身后软软糯糯的女孩，不知何时，竟这样大了。 「解除契约吧，」西格尔在不远处冷淡道，「我不想占你便宜。」 霍尔尼格咧起嘴笑了笑，明白西格尔是下定决心要与自己打了。 「等等——」西维娅终于开口，她看着二人，伸出手，在二人之间快速施下一个魔法屏障——霍尔尼格甚至都没看到她是如何出手。 她朝霍尔尼格急促地笑了笑：「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说。」 她说的是「你们」。 不是「你」。 两人同时抬起眼。 —— 霍尔尼格和西格尔都感受到了来自魔法屏障的巨大力量。 他们甚至无法将其冲破。 ——即使二人都在努力。 这让两人无比震惊——特别是西格尔。 他想，妹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强大？这样的力量可能都远远超越父皇。 西维娅静静地望着他们，眼神最后还是停在了西格尔脸上。 她想，西格尔似乎从未变过。 以前的她看王兄的眼神都是仰慕的，现在却不是这样，她想，这跟她力量是否变强大毫无关系，她真正变的也许是自己这颗心。可到底为什么会变？她也无法说清楚。 她近乎痴迷地注视了西格尔良久，他的五官、他的神情。事到如今她已无法解释两人的感情，可她亦无法逃避。 「你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到底和哪个魔鬼签订了契约？」 从耳侧同时传来二人的声音。 第一个声音来自西格尔，第二个声音来自霍尔尼格。 与她在同一侧的西格尔甚至冲上前来握住了她的肩膀，西维娅任由他紧握自己，她闭了闭眼睛，感受着男人的呼吸。 半晌，她才睁开眼睛，推开西格尔。 她从他眼里同时看到了震惊与担忧。 他的眼眸真蓝啊，就像十六岁那年他们一起看过的曼布罗海洋。 她轻轻推开他。 「我没有和魔鬼签订契约，但也许我就是魔鬼。」西维娅说，「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我准备去因弗内斯的神域。」 「在那里，我也许能找到我的记忆。」 第53章 西维娅书·vii 冷风搜刮，西维娅在皇宫飞啊飞，脑中回放着刚才西格尔与霍尔尼格的神情，他们震惊地看着她，像是看到鬼般—— 临走前霍尔尼格还拦住了她，迟疑地问你是埃洛希姆？又自言自语说你不可能是埃洛希姆…… 霍尔尼格指尖发白，神情也十分茫然。西维娅难得看到霍尔尼格这样的神情—— 不管是小灰的故事中还是梦境中，一瞬间她甚至感到些许微妙的触动。 西维娅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所以我想去神域确认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霍尔尼格当然不可能跟她一起去，对于[神域]，五位被冰封的兄弟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他夷由良久，才虚虚地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问：「你到底是不是？」 ——你到底是不是埃洛希姆？ ——你到底是不是我那位妹妹？ 西维娅回答不出来，于是她轻轻地看了霍尔尼格一眼，抽回手。 她朝寝宫外飞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和西格尔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有些话她说不出口，可是一开口她一定会憋不住。 如果她真的只是莫名其妙多了一股强盛魔法力该多好啊……如果她真的仅仅只是「西维娅」，她一定会陪伴王兄到永远。 西格尔也只是默默看着她，用那般微妙悲伤的眼神。 西维娅飞啊飞，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特丽丝?加西亚。 坦然说西维娅对特丽丝印象还不错，这位公主知书达理、对人对事也十分温柔，可此时此刻这位公主正与一名男人撕扯——准确说，是男人正强拉着她的手。 西维娅不认识那个男人，却莫名地从男人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魔鬼。 六位哥哥中，除加菲尔德外，她对其他五位哥哥的气息都极其敏锐，或者说，是他们身上「原罪」的气息太重，同为魔鬼根本无法忽略。 第87页 这皇宫又来一位魔鬼？ 西维娅一边匪夷所思，一边又不禁想起埃洛希姆的话。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现在的你还没有彻底醒过来，但是没关系，毕竟所有魔鬼已都在你身边。而且你的人类哥哥也对你很好，是不是？」 这句话中的「所有魔鬼都已在你身边」是什么意思？ 她本来不想理会宫廷的事情，可与特丽丝对立的男人身上魔鬼气息委实太重，让她无法置之不理。 她知道西格尔与霍尔尼格签订契约。 也知道特丽丝与维尔逊签订契约。 也曾听闻更早之前——已故的雷利国王曾与弗兰斯克签订契约。 可这个人又是谁？ 她降落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那两人。 —— 此时的特丽丝正冷冷地望着斐瑞。 距离斐瑞来到这座宫殿已好几日，这几日斐瑞除了养花弄草就是骚扰她，让她十分厌烦。 她也无从解释自己怎么了，为何在最初的悸动后对斐瑞这个人的感觉逐渐趋于平静——喜欢过又怎么样？他并没有在最需要的时刻来到她身边。 这几日宫中已有诸多流言蜚语，说她与新来的外交使臣斐国王子有私情，特丽丝一向不在意这些传闻，却也不想在这种特殊时期惹是生非。 坦言说，现在的她宁愿去找西格尔谈论政事都不愿与斐瑞周旋，「你到底有什么事？」 特丽丝烦躁地看着斐瑞搭在她肩上的手，冷冷地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 「我不记得我们有的关系亲密至此，殿下，」特丽丝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先回宫了。」 「是想回宫还是要去找西格尔殿下？」斐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你变了。」 后面一句话他说得极低极轻，就像是说给自己听，可特丽丝却躯体一震，如同被戳穿心事。她死死地看了斐瑞一眼，眼神如利刃般尖锐。 「你有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么……」特丽丝说，「在斐国皇宫睡了不少贵族吧？听说你还有好几个私生子流落在外。」 自从知道「疯狂的预言家」是斐国王子斐瑞后，她暗自派遣下属调查了斐瑞许久，发现此人在斐国私生活极其混乱，被斐国贵族所不耻。 她也难以想像，曾与自己亲密无间互通书信的人，在暗地里却有如此丑陋的一面…… 明明那些日子他们互不相识、也都不知道彼此身份，两个对彼此毫无利用价值的人也曾如同冬日取暖般依偎在一起——即使是通过书信的方式。 想想特丽丝也觉得讽刺。 「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特丽丝倏地又说，「我们只是陪伴过彼此一段时间的好友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我送你回宫吧，你在这里相待多久待多久，只是不要再来找我——」 是时候该做最后的道别了。 特丽丝想。 「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特丽丝反唇相讥，「我是亏欠你什么还是哪里对不住你？」 斐瑞低头看着特丽丝，在这一刻，他终于确认某段他曾珍视却没好好把握的感情已经逝去。 他感到身体慢慢冰冷，就像置身冰窖。但是隐隐地，他心中又升起一股轻松感。 ——他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是不是也就什么都能做？ 特丽丝冷着脸，放弃了与此人争论。 也许对很多感情而言，和平道别本就是一种奢望。 她转过身。 「你是确定要走？」斐瑞问。 特丽丝头也不回地离开。 「也不想救维尔逊了？」他问。 特丽丝豁然转身。 「呃……」他怎么会知道维尔逊？ 难道说……真的是斐瑞？ 这个曾在脑海中演戏数遍的可能性终于被证实，但特丽丝还是想不通为什么。 她和斐瑞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对维尔逊要死手？ 不远处的西维娅也眯起眼睛，看着二人。 斐瑞低低地笑了笑。 「维尔逊应该受了很重的伤吧，你就没想过来找我求助？」斐瑞望着天空，「我以为以公主的心性应该能猜到是我才对。」 「你……」 「别急着指责我，我对你没什么恶意，只是我的契约者对维尔逊有意见而已——他们似乎颇有恩怨，」斐瑞说，「但也许我可以说服他放过维尔逊，只要你愿意与我联手。」 「你想做什么？」特丽丝冷冷地问。 「杀了西格尔。」斐瑞简短地说。 「他是我的未婚夫。」 「政治婚姻罢了，我以为公主不至于真的这么多情。」斐瑞淡淡道。 特丽丝望了斐瑞好一会，一瞬间，她的脑海闪过诸多对策。 ——关于她吞下的那颗致死毒药。 ——关于她和斐瑞。 ——关于斐瑞的动机。 就在她准备先松口假意答应之时，忽然，一阵狂风吹过。 满地碎雪纷纷扬扬，特丽丝下意识抬手遮眼。 「你刚才说要杀谁？」 一声清丽的声音传来。 特丽丝莫名觉得声线有些熟悉。 她抬眼，竟然看到了西维娅?阿伯特。 第88页 她刚从屋檐上跳下，似乎也在屋檐上站了许久。 但她竟丝毫未觉—— 斐瑞似乎也惊呆了。 「你、你是？」斐瑞问。 「西维娅?阿伯特，一个无名废柴而已，」西维娅淡淡地说，「你契约者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她在屋檐上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这种方式最简单直接。 好在特丽丝公主寝宫前空无一人，想来是她为了避嫌特意交代过，却正好给西维娅提供了作案场地。 她变出一把冰剑，架在斐瑞脖子上。 「我想看看我的魔鬼哥哥。」她认真地说。 第54章 西维娅书·xviii 西维娅如愿见到了她的二号哥哥艾德里安。 他看见艾德里安时，他正在临摹一幅字画，这位哥哥性情多变，对事件诸多艺术都多有造诣，只是却都不精通。 听见脚步声，艾德里安抬起眼。 他看见了一脸惊恐的斐瑞、一脸莫名却又好奇的特丽丝，以及一脸淡然的西维娅。 他对特丽丝有所耳闻，因为听说这个公主是五号维尔逊的契约者，可她身旁的那个小姑娘他就不认识了——然而那个小姑娘竟然剑架在斐瑞的脖子上？ 斐瑞的实力他是知道的。 在与他共通魔法后，他的魔法力不下于任何一个魔鬼兄弟。 虽然平日两人约定好，不得在大庭广众下使用强魔法。但再怎么他也不至于会被一个小女孩生擒住。 西维娅将冰剑收起。 她轻轻地望着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原罪为「嫉妒」，对于这位哥哥而言，许多事情都完全出于本能，年少时他也曾对母亲深厚，可在母亲死后他对亲情也逐渐冷淡，只对妹妹还保留着原始的爱护。 在被冰封之前，他们都认为埃洛希姆很弱小，因为弱小，所以没有任何威胁力。 斐瑞步履蹒跚地跑到艾德里安身旁，艾德里安皱皱眉，但还是轻轻拍了拍斐瑞的肩膀。 ——与斐瑞签订契约的原因就是他在这位少年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那时的他不如一号加菲尔德强大、甚至连最小的弟弟霍尔尼格都比不上，母亲的注意力全在其他兄弟身上，对他也鲜少有关注。 不幸福的童年致使他的性情越来越阴冷，而在斐瑞身上，他也看到了这份「阴冷」。 对于艾德里安来说，契约者既像他的同伴、也像他的半身。 「你是谁？」 他将斐瑞护在身后，问西维娅。 西维娅没吭声，只是用惊奇的眼神继续观望了半晌艾德里安，心想他竟然也有这么护短的时候？ 他都能对维尔逊下死手。 但转念一想，霍尔尼格对西格尔、维尔逊对特丽丝……又何尝不是这样「忠心耿耿」呢。 魔鬼毕竟是与人类签订契约才能长久存活的生物。 ——这样想来，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是西维娅?阿伯特，你可能不认识我，」西维娅顿了顿，才眼神微妙地看着艾德里安，「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她叫做埃洛希姆，你有印象么？」 她时常错觉自己就是埃洛希姆——可在真正拾回记忆之前，这样认定似乎太过果断。 「埃洛希姆？」 面前魔鬼的脸庞缓缓裂开。 西维娅想，你们还真是怕她怕到骨子里。 「没错，」她点点头，「她给了我很强大的力量，还告诉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艾德里安的眼神像是在看精神病。 「总之，你应该是叫艾德里安?麦克亚当吧？」她问道。 「是我，」艾德里安下意识点头，紧张地做出防御的姿态，「你说自己是埃洛希姆？」 他又问了一遍。 西维娅能将斐瑞制服，艾德里安很清楚她的魔法力有多么强盛，自己可能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她骤然说自己是埃洛希姆，也让艾德里安一时无法接受。 ——怎么可能是埃洛希姆？ ——怎么能是埃洛希姆？ 就算她所言是真的，也许埃洛希姆只是在恶作剧在向她开玩笑。毕竟面前的躯体很明显是人类。 「你有什么事么？」他又紧接着问。 他表现得十分震惊，西维娅脸色却依旧平静。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来看看你。」她慢吞吞地说。 艾德里安：「……」 他看西维娅的眼神像是在看神经病。 「你刚才是不是还说你叫西维娅?阿伯特？」他又问。 「是啊。」 「西格尔?阿伯特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哥，」西维娅轻轻地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你是想对他动手么。」 「如果他妨碍到我的话。」艾德里安淡淡地说。 其实他第一次定的目标本来就是西格尔。因为维尔逊吞食过弗兰克斯，但霍尔尼格还未吃过哪个兄弟，比维尔逊要好解决许多。 可后来却得知西格尔作为人类的魔法力十分强盛，比起魔鬼不遑多让。 所以他才转念对本就有仇怨的维尔逊使出攻击。 他有些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类女孩，也许她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强大，也许斐瑞只是一时失算才落入她手中…… 可斐瑞的表情却又不似这般。 第89页 「我建议你别这样做，」西维娅随口说，「现在的你可能还打不过他。」 「他只是个人类。」 「是么？」她笑了笑，「可我也是个人类。」 她轻轻地望了艾德里安，心中忽然有了决策。 「我知道了，」她说，「就让你陪我回神域吧。」 她话锋一转。 「什、什么？」艾德里安下意识缩缩脖子。 女孩提到了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地方。 「我没听懂你的话……」 他皱眉、慢吞吞地说。 「一个人回神域太孤独了，但是皇宫的各位似乎都很忙，」西维娅淡淡道，「你陪我回去吧——我会好好对待你。」 艾德里安呆住了。 面前女孩的思维太过跳跃，致使他有些震惊。 —— 艾德里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擒住。 他只看到一阵雾吹过，紧接着他的后脖颈就被抓住，屋内斐瑞与特丽丝咳嗽两声，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艾德里安与西维娅都不见了。 特丽丝：「……」 斐瑞：「……」 西维娅将艾德里安置放在自己金白相间的双翅上，急速飞翔着—— 「等等，你这是要去哪？」艾德里安睁开眼看天空与大地，越看越不对劲。 「神域啊。」 「你准备从国境进因弗内斯国？」 「我没有通行令，当然只能硬闯。」西维娅的语气却十分平静。 艾德里安：「……」 他嘆了口气，指了一个方向：「从那边飞吧，」他说，「我们兄妹之间回神域都是从那里进。」 西维娅点点头，依他所言朝他所指的方向飞去。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的话？」艾德里安问。 西维娅轻轻拍了拍艾德里安的脖颈：「因为你的命在我手里。」 艾德里安：「……」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两人一路沉默。 「妹妹。」艾德里安忽然喃喃自语。 西维娅没理他。 「妹妹。」艾德里安又说。 西维娅：「……」 你喊谁呢？ 我都没确认自己的身份，跟斐瑞说「我想见见我的魔鬼哥哥」也只是因为顺口。 「你真的是埃洛希姆么？」艾德里安直勾勾地问。 这是西维娅今日第二次被这样问。 「我不知道。」 她同样回答道。 她静静地用一只手把控住艾德里安的脖颈，让他动弹不得。 第55章 特丽丝书·ix 与此同时的特丽丝刚抛下失魂落魄的斐瑞，直奔西格尔寝宫去。 西格尔的寝宫灯火通明，数不清的骑士正在宫外窃窃私语，想必是宫内刚发生了什么—— 可西格尔性格一向稳重，他能的宫殿能发生什么事？特丽丝想不出所以然。 她谨慎地掠过侍卫，敲响西格尔的门。 屋内传出家具倒塌的声音，以及西格尔低沉的嗓音，霍尔尼格似乎在怒吼什么，隔着厚重的门墙特丽丝不太能听清，她带着维尔逊，与对方互通一个怪异的眼神。 一路上她已通告维尔逊方才发生了什么，维尔逊显然也有些消化不过来。 他反覆地问了好几遍「你确认她说自己是埃洛希姆？」，特丽丝说当然，这点我不会记错。 「真是难以置信……」 维尔逊喃喃自语：「上次她帮我疗伤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她。」 「我们去找霍尔尼格。」他又说。 两人意见一致，很快来到了西格尔寝宫前。 「谁？」西格尔问。 特丽丝难得能从他的嗓音中听出几丝焦躁。 西格尔默然片刻，才淡淡道：「你进来吧。」 特丽丝推开门，看到满屋狼藉，以及站在狼藉中的霍尔尼格和一脸淡然的西格尔。 「发生什么事了？」特丽丝问。 「一些私事，」西格尔揉揉眉毛，看上去有些疲惫，「先说你那边的吧。」 特丽丝与维尔逊对视一眼，才缓缓道出。 —— 「我还在想怎么组织语言跟你们说，原来你们已经知道。」 西格尔苦笑道：「总之，事情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西维娅真的是埃洛希姆？」特丽丝直直的盯着西格尔。 「我不知道。」 「你们不是相依为命了十几年么？」 「很多事情不能用时间说明，她与我也相处了十几年，却依旧不知道我曾与魔鬼签订契约，」西格尔说，「你和斐瑞也相处了很多年，不是吗？」 特丽丝一时语塞。 「她说她要去[神域]找回记忆……」特丽丝说。 「让她去吧，这件事谁也拦不住。」 「那我们怎么办？」特丽丝不禁有些焦急，「如果她真的是埃洛希姆，她会不会伤害维尔逊与霍尔尼格？她会不会影响到我和你的政治仕途？」 「不会。不知道。」 ——特丽丝细细思索，才明白这五个字是在回复她两个问句。 「也对，她曾经为维尔逊疗过伤。」 她在心中思索良久，一瞬间心中闪过许多画面，从与父母亲密无间的童年、再到安娜塔西雅消失的舌头、父皇变成怪兽的身躯……最后停留在耶利米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上。 第90页 「我是一定要当女王的，我一定要拥有权力，」她说，「只有拥有权力，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包括力量、也包括保护重要之人的能力。」 「我也一样。」西格尔淡淡地说。 「是么？」特丽丝说，「我可不认为你能对她出手。」 「我想重新确认一下你的想法，毕竟所有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你对她的情谊，」她说，「如果西维娅站在你对立面，你怎么选？」 特丽丝的眼神深沉而淡漠，像是雪天最硬的那块冰。西格尔望着她的眼神，一时不由有些恍惚。 他心想特丽丝真是个聪明的人，她永远能在分析利弊后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可他却不行。 「怎么选？」特丽丝又问。 「我会制服她。」 西格尔终于说。 「制服？」特丽丝咀嚼着这两个字，倏地笑起来，「你做不到。」 「她太强了——」她淡淡地说，「虽然她只在我面前出手过一次，但我很明白她有多强大。哪怕是维尔逊加霍尔尼格、再加上一个你都不一定能打过。」 「这么强大的魔鬼，你说想『制服』她？怎么制服？将她关起来么？」 「别做梦了，王子殿下，」特丽丝冷静地说，「权利和感情从来都只能要一个，古今圣贤尚且如此，何况我们？」 说完这句后，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 她打量着西格尔杂乱的房间，心想其实西维娅也很值得羡慕，不管是对于诸多魔鬼，还是对于西格尔，她都是个无比值得疼爱的妹妹。 ——对比起来，她却什么都没有。 也许人生就是如此，有的人生来光鲜亮丽，却在时光中渐渐失去全部； 有的人生来因为弱小而饱受欺凌，却能随着时光推移得到一切想要。 事到如今，她只想靠野心得到自己想要。 西格尔久久没出声，特丽丝的心脏缓缓变冷。 她不想与西格尔站在对立面，不仅因为魔法药，更因为不知何时，她…… 「我知道埃洛希姆的一个弱点……」 正在这时，维尔逊忽然出声。 「什么？」特丽丝问。 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尔尼格也转过头，看着维尔逊。 「也是我当年无意中发现的，因为我是最晚被冰封的魔鬼，」维尔逊慢吞吞地说，「妹妹因为封印我们，魔法力受损，体内魔法纹路变得十分不稳，似乎总会有那么几个小时魔法力时有时无……封印我之前，她因此还休息了许久。」 他想了想，又说：「也许只要能找出她魔法纹路的变化规律，我们就能打败她。」 「真的么？」特丽丝亮着眼睛。 维尔逊不确定地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是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试试。坐以待毙对我们不利。」 「或许只要时机得当，我们也能将她冰封。」 —— 三千公里外的因弗内斯国。 某荒芜之地。 西维娅打碎玻璃，捡起包裹在玻璃中的水晶球。 水晶球发出幽冷的琉璃光亮，像极了梦境中埃洛希姆的眼睛。 艾德里安已被她困在神域中，正在神域中无聊地飞啊飞，西维娅站起身，他很快就将目光投来。 「找到了？」遥遥地，他用眼神问。 西维娅没出声。 她面容冷淡地将手伸入水晶球内。 一阵光闪过，水晶球接纳了她的存在。 第56章 西维娅书·xix 特丽丝很明白西维娅对他们的威胁力。 如维尔逊所说，那是一个只要她想、就一定能用力量干涉他们的人，可能在她看来，他们得到的魔法力名不正言不顺，这其中还会包含着诸多流血事件。 譬如维尔逊杀了弗兰斯克。 时至今日，特丽丝仍不敢确定，那日维尔逊杀死弗兰斯克到底有多少出于本意、又有多少是为了她…… 魔鬼们上次被封印就是因为争权夺利、扰乱人类世界发展，那这次呢？ 西维娅的出现代表太多未知数。 特丽丝不想坐以待毙，显然，维尔逊也是如此。 「冰封妹妹？」霍尔尼格问。 他难得出声，所有人都望向他。 「只是一个说法，不一定要将她『冰封』，」维尔逊说，「只要让她丧失干涉我们的能力就足够，你也不想再回到神域那种鬼地方吧？相信在这一点上，我们五个魔鬼心中想法都一样。」 「那你说说，怎么让她丧失干涉我们的能力？」 「呃……」 「你也想不出来，是不是？」霍尔尼格低声说，「是砍断她的四肢还是灼毁她魔法纹路？先不论是否能做到，如果做了，那妹妹以后怎么办？我们能每天都去保护她吗？还是我们也要将她丢到神域那种鬼地方？」 「她也曾这样对我们。」维尔逊冷冷地说。 「是因为我们那时做得太过火了，」霍尔尼格大声呵斥道，「先不说你，就说弗兰斯克和艾德里安，哪一个不是覆灭一个国家又重建？」 「你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维尔逊喃喃道：「明明刚被封印时，你的想法和我们一样。」 「你不是还找埃洛希姆理论过么？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本就是魔鬼，魔鬼所干的勾当不是烧伤抢掠还能是什么——难道还希望我们为民除害、劫贫济富？她也是魔鬼，只是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91页 「她没有忘，」霍尔尼格说，「只是她和你一样也都没忘记雅格。」 维尔逊猛地抬起眼。 两人已争吵良久，特丽丝冷眼旁观，看出了霍尔尼格对那位名为「埃洛希姆」的妹妹的诸多偏袒。 「先不说这个了，现在讨论还为时尚早——」西格尔忽然说，「她不是说要去神域找回自己的记忆吗？也许她会发现自己弄错，她真的仅仅只是西维娅?阿伯特。」 两位魔鬼同时转身，他们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位西维娅在人类世界名正言顺的哥哥。 他们当然也很想贊同西格尔，毕竟谁都不希望妹妹太早出世，他们对她的感情过于复杂，那是血肉相连深入骨髓的感情，可理智告诉他们：西格尔所说的只是他的臆想或者希望。 ——他们确实从西维娅身上…… 隐约地看到了妹妹的影子。 西格尔看着远方，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最近宫中争端不断，上午我还听利亚姆侯爵说耶利米那边的动作又大了，他似乎又拉拢了一位保守派……」 西格尔缓缓地说，「这才是当务之急之事。」 天空暗沉，晦涩的云块变换奇妙的形状，远方大雁横飞，发出悽厉尖锐的嘶吼，冬日快到，想来它们也畏寒。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在「财」与「食物」之上，更有「权利」与「生存」的诱惑，西格尔永远记得儿时他与西维娅不受宠，一群落魄贵族路过寝宫前将馊掉的饭菜往里扔的场景——那时候他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他要坐到权力的最高位。 这个梦想状似与西维娅的身份没什么冲突，可如果不行动的话似乎又太过被动。 这世间有这么一个生物，对于你契约者的行为虎视眈眈，你会不会如坐针毡？ 更或者，他可以与霍尔尼格划清关系。 只凭他自己，他也能坐上王位、继而获得更多想要的。 西格尔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决策。 也许此时此刻，四人心中的想法都不尽相同，可世界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公主，不好了，」有人跌跌撞撞地闯开寝宫门，想来是刚去过一次特丽丝寝宫发现她不在，所以找上这里，「大王子发起政变，刚擒住了奥斯汀公爵和利亚姆侯爵，说雷利国王消失已久，政事繁多，却有异端人士阻止他代理朝政……其中就包括殿下您。」 四人豁然站起。 「大王子带着人马……正朝这边赶来。」 奄奄一息的骑士紧接着说。 特丽丝这才发现他的背后插着一支带血的箭弩。 从箭弩上传来薄弱的魔法气息，正来自耶利米?加西亚。 心脏中箭的骑士就这样死去，临死之前，特丽丝合上了他的眼角，她隐约能听到不远处独角兽蹄声此起彼伏。 「我会保护你的。」维尔逊立起双翅，忠心耿耿地飞在她身旁。 「殿下想要回避一下吗？」特丽丝问。 「来不及了。」西格尔说。 —— 远方皇宫即将内战。 此时此刻的西维娅却刚睁开眼睛。 她看上去脸色依旧未变，冷静却又带着隐约的青涩。艾德里安想不出她在水晶球里看见了什么，只能根据面容推测—— 「你不会什么都没看到吧？」艾德里安指着破碎的水晶球问，「这个水晶球里难道什么都没有？」 西维娅：「……」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个智商低下的哥哥。 艾德里安愣愣地看着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西维娅随口问。 她将破碎的水晶球用魔法清理干净。 「你的眼瞳……」 西维娅：「……？」 「变成金色了，」艾德里安缓缓道，「我妹妹的眼瞳确实是金色。」 西维娅笑了笑，却没说话。 她不想注意这种没意义的事。 「再陪我去个地方。」她又说，「那个地方你也许会喜欢。」 「哪里？」 「天翼国，」西维娅说，「我想见一下我父亲，问他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女儿。」 —— 西维娅想见西平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如她所言。 第二个原因则是她在记忆中发现的…… ——她这人类父亲身份可能有些特殊。 西维娅一路回想着自己与西平?阿伯特的相处，这其中又难免会跳出某个男孩的身影，记忆中男孩的神情永远是干净温柔，他将她的童年保护得密不透风，幼时的她曾无数次地想，这世间没有比西格尔更好的「王兄」。 也许确实不会再有了。西维娅模模糊糊地想。 「你在想什么呢？妹妹。」艾德里安却已在一旁亲热地喊上。 「在想怎么封印你。」西维娅随口道。 艾德里安：「……」 「你是不是吃掉了尼古拉斯？」西维娅看着他，「我从你的体内闻到了他的味道，更何况，如果不是吃掉他，你根本不可能打得过维尔逊。」 艾德里安：「……」 他能装死吗？ 「他的尸体在哪？」 「被我安葬在索国，」艾德里安诚恳地说，「我给他找了块好墓地。」 西维娅：「……」 第92页 「为什么要杀他？」女孩的语气像是在找人聊天，可越是这种寻常的语气，越让艾德里安感到十分害怕。 艾德里安抿了抿嘴：「因为他伤害了很多无辜臣民，逼迫人类给他修建皇宫居住……」 ——艾德里安所说，西维娅是相信的。 她的这位四号哥哥为人骄奢放逸，对人类虽无什么直接的坏心思，却也不管旁人死活。 可艾德里安明显在说谎，他根本不是这么有道义的人。 「说实话吧，到底是为什么？」 艾德里安沉默不语。 西维娅也没催他，慢悠悠地飞翔在空中，时不时还哼个童年小曲。 「他看上去比我幸福很多。」 良久，艾德里安终于说—— 「我嫉恨他安逸的模样，即使我知道这样不对。」 西维娅难得震惊地看了艾德里安一眼。 却不是为他杀兄原因，而是为他竟然知道不对？ [原罪]是与生俱来存在于五位魔鬼体内的本能，寻常魔鬼根本不会因为[原罪]而感到愧疚不安等负面情绪。 像是炮火的引擎发动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西维娅的脸色难得缓和，哪怕她知道艾德里安可能是欺骗她。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艾德里安说，「他将索国人民搞得一团糟，只是索国封锁消息，没传到邻国罢了。」 ……语气中竟然还有几分义愤填膺。 第57章 西维娅书·xx 西维娅一路奔波，不时与艾德里安聊点童年往事，艾德里安对这位刚觉醒的妹妹兴趣盎然，两人对话有来有往。 西维娅：「你还记得神域里那棵千年老树吗？」 艾德里安：「当然，可惜它被因弗内斯国士兵砍走做兵器了。」 「他们怎么能进神域？」西维娅讶然。 「我想那是发生在我们都逃离神域之后的事。」艾德里安说。 魔鬼们逃离神域后，埃洛希姆设下的封印自然也被解除，西维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时候我也会想念从前的日子，」艾德里安忽然说，「那时母亲还在，一切都很和谐。可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更多时候我的内心都像憋了一团灼热的火焰。」 西维娅：「……」 倒是难得听到他说这种话。 「我想毁灭很多东西，比我强大的、比我幸福的……甚至比我快乐的，」艾德里安自言自语道，「你能懂这种感觉么？」 西维娅当然不懂，但她的心却微妙触动了一下。就像巨石落入水潭，激起千百涟漪。 「你能懂么？」艾德里安依依不饶地问。 「不能。」 「也对，你和加菲尔德都是没有[原罪]的魔鬼，你们很圣洁，也很伟大。你们甚至不像是魔鬼。」 西维娅：「……」 「你也不用埋汰我和一号，」西维娅随口说，「霍尔尼格也是魔鬼，他也有原罪，可他所犯下的罪恶远比你们少。」 「只是你偏心而已，」艾德里安说，「他直接造成的死亡确实比我们少，但造成的动乱却比谁都要大，你不记得金陨国么？那个因为霍尔尼格差点覆灭的国家。」 「所以最后他也被冰封了。」 「但是在你心里始终认为他比我们好太多，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西维娅不耐烦地看着翅膀上的艾德里安——还好她的魔法力今非昔比，不然以他的重量，这双翅膀大概早已报废，「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们。当时的情况，很多国家都已对你们发布通缉令。如果不是我将你们封印、如果不是加菲尔德将这一事件从历史书上抹去，你以为你们的日子会有现在这么舒坦？」 「你们太小看人类了。」西维娅冷冷地说。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望着西维娅。 「维尔逊和霍尔尼格不会坐以待毙。这次你想冰封我们，没那么容易。」静默良久，他才缓缓说道。 「我也没说要冰封你们。」 「哦？」 「我不想再说废话了，」西维娅厌烦地看着这位「黏人」的哥哥，「我们快到天翼国了。」 「那是哪里？」艾德里安指着一片蔚蓝的海洋。 「曼布罗海洋，」西维娅飞快地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她低声说。 「你刚才说什么？」艾德里安诧异地看着面色从容的妹妹。 「我什么都没说。」 西维娅迭口否认。 —— 他们终于到了天翼国。 西维娅直奔皇宫而去。 她本来想找一个更加体面的见面方式。但是一想，以天翼国那繁琐的宫廷礼节，追求体面的话，她见到西平可能得到下个月。 她知道父皇在哪，他这个点不是在内阁就是在后宫某位妃嫔的床榻上，她带着艾德里安飞啊飞，用透明萤光粉包裹住全身，可惜时效不长，飞到一半就失效，差点被侍卫们抓住。 侍卫们自然认不出西维娅?阿伯特，因为这位公主太废柴，他们也记不住。他们只以为外敌入侵，于是加强了宫廷防卫。 艾德里安：「……」 他全程注视西维娅的操作，看完后，不由惊呆。 「你不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么？」艾德里安惊嘆道，「怎么回个家……还要偷偷摸摸的？」 第93页 西维娅懒得给他解释什么叫宫廷礼仪——在天翼国眼里她这位公主此时此刻应该正在加西亚国做客——她不屑一顾地笑了下。 「就是这里。」西维娅指着内阁说。 她抱着艾德里安，强闯了进去。 她很好运。 因为此时此刻的内阁正殿空无一人，只有国王一如既往地抱着他的宠妃翻云覆雨。 西维娅：「……」 艾德里安诚恳地问：「这就是你的人类父亲么？」 西维娅没出声，她认出那位宠妃是父皇宠幸了十几年的女人，也是乔舒亚?阿伯特的母亲。 乔舒亚曾是西格尔在政治仕途最大的对手。当然，在西格尔表现愈来愈出色后，乔舒亚也不再是他的对手。 一地残渣碎片，国王和宠妃都惊呆了。 「父皇下午好。」 西维娅欠身行李，试图挽回眼前尴尬的局面。 「您的身体比我走之前……越发健壮了？」 西平?阿伯特：「……」 西维娅在十米之外设下一个魔法屏障。但西平的魔法力太过强盛，如果他一心想破坏屏障，只怕撑不过几分钟。 ——还好她也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虽然局面太过尴尬。 「西维娅？」西平终于回过神。 「是我。」西维娅点点头。 皇妃赶忙穿上衣物，瑟瑟发抖地躺在西平怀中。 西平抚摸着她光滑的背面，以示安抚。 「你是……去了一趟[神域]吗？」 父皇紧接着问，他看上去毫不吃惊，就连面色都平静无比：「你仿佛变强了许多。」 西维娅静静地望着他，脑海里出现她在水晶球中看到的回忆—— ……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埃洛希姆作为第一个觉醒的魔鬼，她找上了如今最强大国家的国王—— 皇宫。 花园。 她望着西平怀中的死婴，问他：「我能借用一下这个躯体以及身份吗？」 西平熟稔地说微笑：「请便。毕竟你教会了我许多事情。」 他将死婴置放在地面。 埃洛希姆深吸一口气，钻进了死婴的躯体。 ——于是这世间有了西维娅?阿伯特。 ——于是也有了十八年后的今天。 …… 「看来你已经觉醒了记忆，」西平说，「那时你找上我，说想与我做一个交易，我说我想知道世间最强盛的魔法力是怎样，你做到了； 你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女婴的肉/体与身份，我也做到了。我将你送给一位皇妃抚养，她似乎一直将你照顾得很好。」 「你的哥哥也很宠爱你，即使他明明知道你不是他亲妹妹——但你似乎对一切并不是很满意，不然怎么会那般弱小？」 苍老的男人放下怀中的宠妃，朝她微笑：「我一直很仰慕强大的你，而你终于回来了。」 「那个死婴……」 「是一位宫女的孩子，」西平说，「但是跟我无关。只是那日我正好抱住。」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在肉/体上，我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 事到如今，西维娅——或者说埃洛希姆还是无法摆脱人类的劣根性，她无比软弱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想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都把自己当您的女儿。 所以即使对您再怎么憎恨、再怎么疏远，我都曾真心渴望过您对我的爱意…… 这些话埃洛希姆说不出口，西维娅当然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沉重而冷淡地望着西平，像是望着陌生人。 「没有，」西平简短地说，「这个不重要，我们来打一场吧，我想看看，在这世间，到底是人类比较强、还是魔鬼？」 「我一直在等待着今天，」他丢下怀中的女人，淡淡地望着埃洛希姆，「对于我而言——」 「只有力量是永恒的。而我就是最强的人类。」 第58章 西维娅书·xxi 「无敌」是什么感觉？ ——无论成年人还是幼童、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但凡心中对力量有所憧憬，都会想像站在万人之上的强大，那是刀枪不入的自信、那是能造成遍地鲜血的猖狂。 也就是所谓「无敌」。 可西平却早已厌烦这种感觉。 从二十岁至今，他打败过天下所有人，却依旧没能找到一个与他相匹的对手。 如今他年过半百，发间隐有白发，梦想也依旧只是找到比他强大的对手。 埃洛希姆比他强——这点他在十八年前就确认过。 那年她疲惫地来到他面前，问你就是天翼国的国王么？ 西平?阿伯特白手起家，从一届草莽变成天翼国的国王，这半生见过无数风浪，却也从未感知到过如面前这般强大的魔法力。它磅礴地从面前少女的身体中涌出，让他感到惊骇与兴奋。 他甚至想不顾一切与面前少女开战。 「我是，」西平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是谁？」 「我是魔鬼，你知道的，这个世界每隔几千年都会出现几个吸收日月杂气而生的魔鬼，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少女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作为报答，我也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种话，西平一定会嗤之以鼻的大笑：这世间还有人能实现他的愿望？ 第94页 可是这句话由面前少女说出来，西平却笑不出来。 「魔鬼？」西平咀嚼着这个词彙，「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个字眼。你叫什么名字？」 「这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西平说，「我想知道每一个死在我手上强者的姓名。我也想给你找一块好的墓地。」 「我没有想跟你开战的意思，何况你也打不过我。」 「是么？」西平笑了笑，「有很多比我强的也死在我手上，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未等少女回答，他又兀自开口道：「因为世间生物都畏惧死亡，但我不怕。」 少女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思踌什么。 西平只是微笑，他从小便是个尊重强者的人，包括面前的少女。 「我叫埃洛希姆，」良久，女孩才说，「如果你想跟我开战，请再等我几十年。因为现在的我还……太虚弱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也不想跟负伤的人战斗吧？」 西平看不出埃洛希姆的伤势，可他不介意将面前少女的话当成另类的示弱。 「好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西平宽厚一笑。 「先说你想要什么吧？虽然我已猜到。」 「我想看世间最强大的魔法力。」西平淡淡地说，「你有吗？」 「当然。」埃洛希姆低低地笑了笑。 她挥挥手，西平望见一阵金色的迷雾。 紧接着，西平?阿伯特看到了这一辈子看过最艷丽的场景。 万千的刀剑从天而降，像是冬日娇艷的花瓣，它们与阳光一起降落，仿若神明的使者展开双翼，刀剑穿过西平的肉/体——它们竟是透明的幻影—— 在宫殿上方激起千翻巨浪，天空云层涌动，如同与刀剑融为了一体。 接连不断雄浑的魔法力空气中涌动，西平甚至还听到了殿外侍卫的惊叫，想来是因为承受不住这沉厚的威压，他在一片幻影中，甚至出现了片刻恍惚，仿若置身于北方高高耸立的雪山，寒意刺骨。 可那时明明还是盛夏。 雪雾缭绕。 花香逼人。 你见过最尖锐的刀剑利器吗？ 对于西平来说，那就是了。 …… 西平?阿伯特终于回过神，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还有几个兄弟，他们虽然没有我强大，但也都是非常强大的魔鬼，也许在未来的几十年你也会断断续续地遇到他们，」埃洛希姆说，「可这些都跟我无关，此次找你，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良久，西平才说。 她将他带到花园，恰巧在隐蔽之地看到一个死婴，想来是被宫女所生后遗弃。在宫廷之中，时常会出现这样的事。 西平抱起死婴。埃洛希姆望着他怀中的小孩，眼神淡漠。 ——她不知道死婴的身份，只觉十分有缘。 「我能借用一下这个躯体以及身份吗？」她问。 「请便。毕竟你也教会了我许多事情。」 西平死婴置放在地面。 埃洛希姆深吸一口气，钻进了死婴的躯体。 …… 记忆遥远却清晰，十八年后的今天，西平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是最强的人类？」 西维娅重复着西平的话，言语中却并没有否定或讽刺之意。 她只是无端觉得有些讽刺——她怎么也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心中所想还是与埃洛希姆开战，那么她算什么？「西维娅」到底算什么？ 她不是没有从水晶球里看到那段记忆，可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 「我想是的，」西平的声音浑厚，「本来你王兄也能与我争夺这个称号，可惜他遇见了你，还日日与你一起修炼魔法。他幼时辛苦所学的魔法力都被你吸收殆尽。」 「王兄？」 「他是唯一一个继承我魔法天赋的儿子，也许天赋还远在我之上，」西平简短地说，「但他被你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去和魔鬼签订契约。」 「哦……」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过。 他完全可以帮助西格尔十四岁之前摆脱困境，可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男孩作茧自缚。 「我想你既然已经觉醒，那么属于他的魔法力应也都还给他了才对，」西平忽然又说，「所以现在的他，也许会比我强大。」 西维娅不愿意去谈论这个问题。 她本意只是想问西平她与他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可他却侃侃而谈这么多，还要与她决斗。 太荒谬了。西维娅想。 「我该走了，」她说，「我没时间跟你打。」 「你走不了，」西平?阿伯特站起身，沉沉道，「要知道，我已等待今日许多年。」 他扬起背后金色的双翅，朝西维娅袭来。 「这老傢伙身材真不错……」 艾德里安在一旁重点错误地说。 西维娅：「……」 赶紧逃吧你。 西维娅确实不想跟西平打，也许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也许是因为她毕竟曾将这位人类当成至亲。 「难道你就没怀疑过你们这七个魔鬼是怎么出生的？」 天空忽然传来雄厚的声音。 「埃洛希姆，以你的心性，我不相信你没怀疑过——」 第95页 西维娅倏地抬头，看向一脸狰狞的西平。 「天翼国皇室的背后也有翅膀，你们的背后也有翅膀，世间有魔鬼很正常。但是像你们这般带有[原罪]的却是前所未有，」西平嘶吼道，「从出生在因弗内斯国国境、到觉醒后丧失记忆，再到所有魔鬼死后方能复生……你不觉得你们的人生都像是被设定好的么？」 ——这就是了。 ——她想知道的东西。 在埃洛希姆的记忆中，她找上西平并非只是因为他是天翼国的国王，更是因为他、以及他的亲属身上全都有一双自带的双翼，双翼分为白银黄金四色，分别代表着他们的力量等级。 ——天翼国之所以被认定为世间魔法力最强大的国家也是因此。 「魔鬼也好、人类也罢。」 西平怒吼道：「我们都只是这块大陆的玩物。」 —— 埃洛希姆在石块中就曾想过： 为什么，所有魔鬼从出生以来就知道什么是[甦醒]？为什么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原罪]？为什么所有魔鬼死后一千年方能复活？ 她在石块中就想过这些问题，可那时候其他魔鬼每天都无忧无虑，只知道相互呛嘴。 她和加菲尔德的存在也很奇怪。 ——为什么吸收日月杂气的七位魔鬼身边会有这么两位「与众不同」的魔鬼。 「我的祖先从三千年起，就开始研究这块大陆的意志。对于这块大陆来说，地震只是它在运动、火山爆发只是它身体不适，颱风只是因为它感冒，而我们则是它身上的宠物。」 「这块大陆经常忽然出现很强大的生物对不对？那是它创造出的新宠物，可怜人类还一直在研究它的起源与覆灭，生命的存在本身就只是它一时兴起。 可就像人类也曾创造出超越自己魔法力的傀儡人一样，这块大陆也曾在无意中创造出我们。可惜的是我们在一次次进化中文明意识逐渐趋于完善，而它还只是一只强大愚钝的猛兽。」 「你们只是激起大陆修复应激反应的傀儡罢了——因为这世间有太多邪恶的贪慾，它将它们吸收后简单划分为[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然后创造出了你们。」 「你对水魔法不是很精通吗？作为一名优秀治癒师，你对个体生物的构造以及相应治疗应该很了解才对。」西平静静地说。 第59章 西维娅书·xxii 西维娅久久没出声，只从面容全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艾德里安在一旁却像是被完全吓傻，显然，面前这两人的对话在他看来太超次元。 「也许你应该让加菲尔德跟你来……」艾德里安喃喃道。 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确实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 ——你会去研究自己的诞生吗？ ——从两个细胞变成胚胎、再从人体中被排出，这件事也很玄妙……但你会去研究吗？ 平民的出生一辈子无非就是柴米油盐，以及那鲜少甜蜜的爱情或是亲情，他们根本没精力去顾及太多； 魔鬼和魔法师也同样，他们或者追求力量、或者沉迷于恩怨与情感。 对于世间所有生物来说，[诞生]这个概念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使有疑惑，那也只是一瞬间。 就像埃洛希姆曾在石块中一瞬间地想，为什么魔鬼们知道所有事，却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生在石块中？ 可这份疑惑也很快被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冲散。接着他们遇见了雅格、接着他们开始自相残杀…… 像西平?阿伯特所属这样对这块大陆研究太深的家族终归是太少。 也许加菲尔德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艾德里安想。 「我所在的阿伯特家族是一个穷困潦倒却又自恃清高的家族，他们也写过几本古老的书。比如《魔法近代史》和《大陆变迁记》，也许你还曾经看过其中哪本，」西平缓缓道，「人的生命渺小而迷茫，我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想更接近于真理，却被世人当成笑话。」 「我父亲曾在新历298年灭绝过一种名为『犬云』的稀有宠物，那种宠物只活在天翼国边境内。 因为那里有它们赖以生存的叶片和环境，只要离开那片土地，它们就会死亡，也就是说——那是只有那片区域才有的动物； 父亲在边境守了两年，却在两年后奇异地发现了再度『重生』的犬云。很显然，因为它们是『它』很喜欢的『物质』。而对于它来说，毁灭和创造都太过简单。」 「每当火山爆发前，这块大陆都会出现异变，这些都是因为『它』身体不适，234年索国的那次火山爆发，在遥远的因弗内斯国曾出现过许多棵奇怪的高树，从树木身上散发出清新的香气——我想，那一定是这块大陆为自己寻来的药物；可它们似乎没有起到『它』想要的效果，所以在不久后，索国的火山就爆发了。」 「索国是火山爆发最严重的区域，都说是因为那里地壳活动频繁，可我却觉得，兴许索国是『它』的重要消化器官。天翼国地震频繁，或者只是因为我们是『它』的手脚，生物自然是手脚运动最为频繁。」 「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巧合，不是么？而这其中最大的巧合，就是几千年前的你们。它将它身体上的病毒『情绪』吸收、又在分类后创造出你们。这样既能保证人类世界的相对平静、又能让它更方便管理。」西平直勾勾地看着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你和加菲尔德？因为它需要有人制裁那几位魔鬼，而你们就是它最好的工具。」 第96页 「初次见到你时，我还不知道你认识那些带有[原罪]的魔鬼，也不知道你就是那位可怜的魔鬼。直到你说你有几个兄弟，直到雷利成为加西亚国的国王。」 西平的意思十分清楚，这个奇异的男人应曾从雷利的经历猜出了什么。 比如和原罪为[色/欲]的弗兰斯克签订契约……这令西维娅十分吃惊，雷利?加西亚好色是加西亚国的宫廷秘闻，西平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十分无趣，人的命运也十分无趣。因为一切都早已被设定好，只是人类还在不自量力地螳臂当车。其实我们永远都逃离不来现有的框架，不管如何努力。」 「但是最起码——」 西平?阿伯特厌倦地说：「我要做这个框架中最强大的生物。」 西维娅久久没有出声，艾德里安有些奇怪她竟然没有跟西平争论。因为在他印象中，妹妹是个性格十分鲜明之人。 哪怕在最初她表现得像个废柴时，她也经常口出惊人之言。 「西格尔知道你的这些想法么？」 「他不知道，」西平说，「我的家族从我这一代开始就放弃了研究这些，我也把所有还想研究的同族都杀死了。」 「为什么？」 「这块大陆无穷无尽，即使再用力也研究不出全貌，」西平平静地笑了笑，「我不想让我的后代再受这种苦楚。」 「是么，我可看不出你是这样合格的人类。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慾。」 「随便你怎么想吧，小姑娘。」西平宽厚地笑了笑，「但最起码我没有让我的任何一个孩子知道这些事——要知道，人类是很脆弱的。」 他依然翱翔在天空中，金色的翅膀闪闪发光，阳光降落在他的羽翼上，他像极了一位真正的帝王。 内格外早已围上厚重的人群，所有人都被这场旷世之斗吸引了注意力，隔着厚重的墙门，西维娅可以听到西平那些宠妃的声音、乔舒亚?阿伯特的声音，以及诸多皇子公主的声音…… 那些曾在西维娅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十分疏远，西维娅像是不认识这个世界般环顾四周片刻。 西平已不急着与西维娅开战。 在他看来，这已是无法逃避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 ——他也看出了西维娅的应战之意。 既然佳肴早已做好，那他又何须焦急？ 更何况，这场战斗越晚，对他也越有利。 「有一个漏洞，」西维娅说，「如你所言，我和加菲尔德的出现是为了遏制那七种原罪，可我并非一开始就是位品学良好之人。」 「所以才会有雅格?利奥波特。」 「什么意思？」 「这是大陆的意志，它会让自己身上的病毒找到合适的药物。」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西维娅缓缓地说。 她能明白西平?阿伯特的话语，可她不愿意去咀嚼其中的深意。 她忽然有些理解西平为什么要杀死那些想要继续研究所谓大陆意志的同族——如果他所言属实的话。 「不是所有魔鬼都有翅膀，但是你们有。当然，我们也有，虽然我们并不是魔鬼，」西平说，「我们只是和你们在同一时代出现的生物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可这又怎么样？」 「世人会用魔法解释这件事，就像几千年前，人类用『神明』解释所有事。」西平紧接着说。 「够了——」 「我也觉得够了，但你看上去好像还有许多疑惑。」 西平愉悦地说。 「不要觉得你无所不知，老傢伙，」西维娅冷冷地看着他，「我会让你看着你我是如何拯救这个世界，也会打败你、让你撕下这张丑陋的面具。」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如何设定的，可那又怎么样……」她喃喃道，「我根本不相信任何事情，因为所有事情都对我不重要。」 「你只是它的一个小细胞而已。」西平说。 「不，我是生命，是人类、也是魔鬼。」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的话，孩子，」西平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他的眼神中甚至略带某种刻意的和蔼，像是粘稠到发腻的糖果，「你知道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的心中燃烧着某种扭曲的快意，他仔细打量着西维娅挣扎的面孔，心中感到十分愉悦…… 在过去的时光中，他曾是自己无法打败的强敌、也曾是他的女儿，如今却成了一只丧家犬——因为受到现实冲击而沮丧茫然。 西平?阿伯特此生打败过无数强者，其中不乏在某一阶段力量比他强大之人，可这是他最快乐的一次。 「父皇。」 西维娅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呃……？」西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低下头，却看到了一脸平静的西维娅。 怎么回事？她不应该很痛苦吗？ 西平?阿伯特十分了解埃洛希姆的心性，这来源于他的族人对几千年前那场被掩盖的战乱研究出的成果—— 在那场战乱中，国家一次次覆灭、人类和魔法师一批批地死去，在最后，是埃洛希姆和加菲尔德用魔法封印了几位魔鬼。 故事中的埃洛希姆高傲而不可一世，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被触碰尊严。 第97页 可是此时此刻，面前的西维娅却十分冷静从容，像是并没有参与刚才那场激烈的对话。 西平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他有些不知再对西维娅说什么好。 「没什么，就是想最后再叫一次。」 西维娅忽然笑了笑。 她擦了擦冰凉的眼角，望着天空的男人。 她展开双翅，与男人对立。 「开战吧，」西维娅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想打败我。」 第60章 特丽丝书·x 新历371年註定是计入雅格大陆史书的一年。 世间五大国纷争不断，有的纷争被隐藏在鲜花和时光中、有的纷争则暴露在雷电与阳光下。 几十年前，从因弗内斯国的某片荒芜之地陆陆续续觉醒了七个魔鬼，他们各为其主，在这块狭窄的大陆掀起腥风血雨。 368年，索国北方出现了一只强壮懒倦的怪物，他与一位同样厌世的朋友喝令索国人民为其修盖一所供以玩乐的宫殿，索国人民深受其害，成千上万的人民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此事最终惊动了国王，国王派遣魔法师对其镇压，却遭遇反杀，正当索国动乱之际，从斐国到来一位神秘的魔法师，他与一位叫做艾德里安的朋友将怪物处死，得到了国王的大力赞扬。 369年，天翼国最着名的王储西格尔?阿伯特亲征边疆区域，他似乎天赐神力，将以往雄勇的边疆战士打得落花流水，西平国王因此而大力褒奖他，边疆区域也因此战安分数年。 370年，这一年是加西亚国国王雷利?加西亚即位的第二十年，二十年时光匆匆而过，雷利?加西亚也将这个孱弱的国家「经营」成如今模样，传闻幼年时雷利也只是一个平庸无奇的平民，却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逐渐成为名动一时的魔法师，通过夺位顺利上位国王。 371年…… 世间所有事情都环环相扣，有因才有果，只是人类难以从渺渺世间找到相应的锁与钥匙而已。 371年，这块大陆最神秘强大的魔鬼都曾以自己的方式来过加西亚这个国家，他们曾相遇、也曾相互争夺——直至这一日。 这日是个晴天。 万里阳光飘飘洒洒，飘洒在士兵与皇子公主的脸上。 西格尔镇受在寝宫外的骑士已死伤数批，就连他安插在加西亚皇宫的侍卫都遭遇暗算，特丽丝更是腹背受敌，仅有的强兵护卫早已被耶利米缉拿。 对峙已持续一个时辰，耶利米带领的皇宫护卫队也伤亡无数。显然，他也低估了西格尔与特丽丝在宫中的势力。 可在他看来，胜负已然明了。 ——或者说，如果不是有十成十的胜算，耶利米?加西亚根本不会出兵。 「你确实很强，也是个当女王的好料，可惜你太感情用事……」 此时此刻，耶利米看着不远处的特丽丝，他提着利剑，轻声说。 他声音很轻，不远处的特丽丝与西格尔根本听不到——特丽丝只能看见她这位自幼便不亲密的王兄嘴唇一张一合。 「你说什么？」特丽丝问。 「你太感情用事了，」耶利米淡淡地说，「如果你能不这么锋芒毕露，我可能会放过你。」 在他心里，他的胜利已是理所当然——他这位不懂事的妹妹一心只知道依靠西格尔?阿伯特，可西格尔再强也只是个外援，怎能依靠？ 「你是说哪方面？」 「很多，」耶利米说，「我倒不知道你和斐国王子还有一段故事。可惜他对你并不忠心。」 耶利米骤然提到斐瑞，特丽丝心中一惊。 可她想想，却也渐渐明白。 斐瑞来到加西亚国不可能只是为了追求她。而那时艾德里安刚被掳走，斐瑞却能洒脱地放她离开，一定是另有所图。 他不可能想不到她是去找西格尔。 她与斐瑞分开，斐瑞能去哪？ 这段日子斐瑞以追求为名，想来也是在艾德里安的帮助下摸透了她许多底细。 比如兵力布置…… 比如心腹力量…… 她倏地感到讽刺。 「确实是我太不小心。」特丽丝低声道。 「也许下辈子你可以在感情上多下点心思，不要一味太执着于某个人。这会让你看上去很愚蠢。」 「是么？」她倒是没想到连耶利米都会教育她这个。 「当然，你本来有很多次选择的机会，」他说，「比如投靠我。」 特丽丝莫名地笑起来，她难以置信耶利米会说出这种话。它实在太不像这位王兄的风格。 他这番话简直毫无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奚落她么？ 她不说话，耶利米却已明白她的不屑之意。他屈辱地握紧拳头。 「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他朝特丽丝低喊道。 耶利米浑然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他知道，此时此刻无数人都在看着他，不管是因为喝令而停下攻击的士兵，还是特丽丝和西格尔身边那两位奇异的青年，亦或者是西格尔。 可他却并不在乎。 也许在此刻，他只是扭曲地想给特丽丝一个好的「结局」。 他想起了幼时第一次遇见这位娇弱的女孩时，那时他还不是王子，特丽丝也不是公主，他跟随他那体弱多病的母亲遥遥地望了特丽丝一眼。 第98页 「她真漂亮……」当时的耶利米情不自禁地说。 「他也是你父亲的孩子。」母亲在一旁柔弱地微笑。 母亲只是雷利?加西亚醉酒后的外遇，生下他后，父亲也很少再看望他们，母亲一直含蓄地告诉他，这是因为父亲还曾与别人组成家庭。 「父亲在外还有其他的家庭？我能去看看吗？」 幼小的耶利米?加西亚并不懂其中深意，也不懂母亲的日夜忧愁，只是缠着母亲想去看望。 ——如果小时候的他能更懂事点就好了。 ——如果母亲身体能没有那么孱弱就好了。 幼小的耶利米曾无数次地想。 「你为什么一直看那个小女孩？」回去的路上，母亲问道。 「她很漂亮，」耶利米羞答答地说，「我很喜欢她。」 …… 记忆往往疏远却温柔，就像那年的耶利米不会想到，十几年后他会将剑指向特丽丝的脖颈。 「恐怕我不会死。」特丽丝淡淡地说。 「哦？」 耶利米看着她平静的脸，心想你难道还有什么逃生方法？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从不受宠的私生子走到今天。 特丽丝笑了笑。 她看向西格尔，恰巧发现西格尔也在看她。西格尔的眼眸很深，像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 霍尔尼格和维尔逊露出灰色的双翅。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想亮出底牌。 「斐瑞有没有与你说魔鬼的事情？」特丽丝问。 耶利米睁大双眼。 他知道魔鬼这种生物，也知道雷利?加西亚曾一度与这种危险的生物签订契约最后引火自焚。却没想到…… 他不确定地看着霍尔尼格和维尔逊，心中猜疑不断。 「看来他也只是想利用你。」特丽丝淡淡道。 战争一触即发。 忽然，西格尔在身旁捂住了心脏。 他这个动作实在太突然，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他。 「怎么了？」特丽丝低声问。 霍尔尼格也用复杂的眼神望向他。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西格尔低声说，「是不是西维娅……出什么事了？」 不远处耶利米正在整兵旗鼓，士兵们气势汹汹地看着四人，西格尔却忽然说出这样虚无缥缈的话，这不禁让特丽丝有些困惑。 「你现在还在关注这个？」她难得指责「没轻没重」的西格尔，往常，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西格尔教育她。 他太成熟了，很多时候，所有人都会忘记他也只是一个年过二十的「小男孩」。 天空倏地下起细雨。 西格尔怔怔地看着雨点，眼中闪过数不清的情绪。 一位士兵架起弓箭，睁开一只眼，剑瞄准了特丽丝的心脏。他箭法不好，于是踌躇良久。 雨水遮掩了世间一切罪恶，数不清的士兵朝四人冲来，却被西格尔设下的魔法屏障阻挡在外。 可魔法的力量并不是无限的，耶利米早已准备好一切，他喝令士兵架起微型炮台，朝魔法屏障攻去。 「我们撑不了多久。」 维尔逊见势，急切地说道。 他在艾德里安那里受到的伤还未痊癒，现在根本施展不开。 只凭西格尔一人，怎么可能对战千军万马？ 「也许我们应该离开。」维尔逊说，「权利没有你的生命重要。」 他深深地望着特丽丝，眼神中是难得的细腻和温柔。 特丽丝沉沉地望着远方，她看见了一个男人。 是斐瑞。 不知何时，斐瑞竟出现在了耶利米的士兵群中，他接过一位士兵手中的箭弩，稳稳地对准特丽丝。 雨水中特丽丝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如迷雾般的雨水下一张漠然的脸。 有一瞬间特丽丝忽然理解了西格尔。 也许有些事情确实比死亡更能吸引注意力。 ……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西格尔呢？ 特丽丝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喜欢斐瑞，甚至一丝丝留恋都没有，不然她为什么能对他如此冷漠？ 可在斐瑞举起箭弩的那一刻，她却倏地想起了几年前缠着父皇要斐国的「神玉王冠」的情景，她一向不是个高调的公主，此生最任性的事情也就做过这么一件—— 只因为「疯狂的预言家」在书信中告诉她斐国的神玉王冠很美，是他见过最美的宝物。 特丽丝一直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却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幻想破灭。 特丽丝呆住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箭弩对准自己。 「原来他是真的想让我死。」 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就这样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 忽然—— 一阵光降落。 一个展开灰色双翅的魔鬼降临，他满脸雨水，面色焦急。 所有人都没看到加菲尔德是从哪出现的，霍尔尼格和维尔逊甚至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大哥」。 加菲尔德加固了西格尔设下的魔法屏障，让士兵们一时无法展开攻击，他飞快地看了四人一眼。 「走。」他怒喊道。 「什么？」维尔逊问，「你说什么？」 「你是加菲尔德吗？好久不见。」 第99页 ——这句话来自脱线的霍尔尼格。 加菲尔德：「……」 他深吸一口气，才再度看向众人。 「我说，该走了，」他语速极快，论魔法力他甚至比不过西格尔，他设下的魔法屏障也根本无法撑太久，「妹妹遇到危险了。」 第61章 特丽丝书·xi 万千刀剑和冰火从四面八方而来，天地浮动，雷电与地震使这座皇宫垂垂欲坠。 也许这是人类几个世纪里最奇异也最浩大的一场战斗，皇宫的所有人类都用惊恐震撼的眼神看着空中的二人。 此时此刻无论身份无论性别，所有人都用难以形容的眼神注视着二人。 ——那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那是这块大陆最狂妄的个体。 西维娅——亦或者埃洛希姆很难想像，世间竟然真的能有一个生物与她接近打成平手，西平?阿伯特有这么强么？ 埃洛希姆扬起金色的翅膀，一边躲避着西平的攻击，一边朝他放出数不尽的火球和冰箭。 她的左翅被灼伤，右翅也被砍下一大片羽翼，就连一向白净的脸庞也站满污渍，而立在她不远处的西平则伤得更重，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有隐隐的血迹。 战局越拖下去对西平越不利，他的魔法力不如埃洛希姆强大，所能倚仗的只能是丰富的战斗经验，可一旦埃洛希姆彻底弄清他的战斗套路，他等待的只能是「落败」和「死亡」。 ——西平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可他面容奇异地平静、甚至还带着隐约的愉悦。 这让埃洛希姆感到意外。 「你们是不是一直以为魔鬼是世间最强的生物？」 西平甚至还朝她愉悦地问道。 他浑身是伤，笑容却灿烂。 埃洛希姆一边防范着他的攻击，一边面色平静地说：「怎么会？我一向都认为人类也十分强大。」 边说，她边在西平的脚底画了一个隐蔽的魔法阵，魔法阵在几秒后会引发爆炸效果，只要西平不发现这个魔法阵，一定能对他造成重创。 「所以说，我真讨厌你们的狂妄……」西平喃喃自语道，「明明这个世界上我才是最强。」 「是么？你还真是个令人厌烦的老头。」 埃洛希姆低声说完，快速地念了声咒语。 只见「砰」地一声响后—— 西平脚底的魔法阵爆炸，西平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退，依旧没抵住强烈魔法力的攻击。 「你……」 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埃洛希姆飞速地又念了几声咒语，两人下方的小树林树枝忽然以奇异的速度沖向西平的四肢，在他四肢的关键部位划下沉重伤痕。 「嘶」地一声，从西平身体传来骨架裂开的声音。 埃洛希姆掷出几把尖锐的刀，朝他的四肢再次看砍去，这次，西平躲开了她的攻击。 他奄奄一息地倒在一颗树上，羽翼也沾满血渍。 「国王受伤了。」有人喊着。 「父皇——」也有人失声喊道。 「呃……」从远方传来数不清的声音，此刻的埃洛希姆像是个受万人唾弃的怪物。 这么多年以来，不管西平个人品行如何，他确实将天翼国管理得十分不错。 因为他的管理，天翼国人民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富裕许多。因此，此时此刻并没有多少人希望西平出事。 「公主为什么要打伤国王？」 「公主一定是被恶魔附身了吧，才会突然这么强大。」 「呃……」也有人认出了「埃洛希姆」的身份，发出质疑与震惊。 埃洛希姆飞到西平?阿伯特身旁，静静地望着这个男人。 她伸出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架在了男人身体上。 「你输了。」 她笃定地说。 —— 「为什么说妹妹遇到了危险？」 一路上，霍尔尼格还在问加菲尔德：「她不可能打不过西平啊。」 加菲尔德本来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却也被他烦得没办法：「维尔逊没告诉过你吗？」 维尔逊一向是兄弟六人中最为心细的魔鬼。 何况他还有诸多奇异的能力：比如说能在某个时期固定地知晓某个人在想什么——这个能力他也曾用在特丽丝身上； 比如他能自如分配他与契约者的魔法力。 「告诉我……什么？」霍尔尼格呆呆地问。 加菲尔德：「……」 几千年没见，怎么觉得这弟弟变蠢了。 「埃洛希姆因为封印你们，魔法力受损，一周总会有那么几个小时魔法力会时有时无。」 他握了握拳，才冷冷地说，「只是人类西维娅看上去还没注意到这个事情，一心以为只是还没彻底甦醒。她在水晶球也看不到有关这件事的回忆，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她沉睡之前。」 「你怎么知道西维娅去神域找记忆水晶球了？」霍尔尼格重点错误地问。 「因为我是个智商正常的魔鬼。」 加菲尔德焦躁地回答。 这样说的时候他看了看身旁被他一併带走的息昀。作为他的契约者，只见息昀正紧抿双唇，脸色冰寒如霜。 跟他同样脸色眼神的还有一旁展开双翼的西格尔?阿伯特，作为一只纯正的魔鬼，加菲尔德委实对西格尔没什么好感，可他也得承认，霍尔尼格确实找到了一个强大的契约者。 第100页 特丽丝坐在维尔逊的翅膀上，面色不郁。 「我为什么也被你们一併带走了？」她不可思议地问。 「我想是因为您已经没地方去了，殿下，您原来的家已经都被你王兄包围。」维尔逊说。 「我们本可以打败他……」 「是的殿下，但我妹妹遇到了危险，」维尔逊应答如流地回答道，「我总不可能完全不管她。」 特丽丝：「……」 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但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力气去反驳维尔逊，这一路上，维尔逊确实帮了她许多。如果没有维尔逊，现在的她也许还过着平静却灰暗的生活。 如果没有维尔逊……如果没有维尔逊…… 她不禁开始想像没有维尔逊，她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父皇不会死，她也许还有足够的时间和那个男人对峙； 耶利米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猖狂，他们也许还是互不干扰的关系； 斐瑞可能会在一个平静的日子来到她的国家…… 特丽丝忽然在空中摇了摇头。 因为她明白，那样的生活再也回不去。 ——她也并不渴望那样的生活。 她看了看身旁的西格尔，云层下，西格尔的眼神近乎冷酷。 她约莫能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这让她感到些许难过。 「你没受伤吧？」 她想了许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没事。」西格尔淡淡地说。 特丽丝笑了笑，心想也许你妹妹也在等着你，那可真的是很好的事情，也真的是很温柔亲密的一段感情。 「公主。」 正在这时，她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她低下头，看到了一脸温柔的维尔逊。 「怎么了？」特丽丝问。 「不要伤心，」维尔逊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朝他微笑，云层下，他的眼神柔软得像是冬日阳光。 第62章 西维娅书·xxiii 一切都很顺利。 即使埃洛希姆从未追求过什么。 她看着剑下的西平?阿伯特，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记忆中西平也曾拥抱过她，将她从人类母亲的怀中拽出，生硬地给她唱摇篮曲——这样的事他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吧？ 或许那时的西平也只是一时兴起，然而她体内名为「西维娅」的女孩却记了很多年； 记忆中在她出发前往加西亚国之前他也曾关怀过她的魔法进度与年龄，还专门派遣息昀保护她，也许那时候的他只是想试探埃洛希姆有没有甦醒，可「西维娅」也曾从中感受到过热切的关怀。 记忆繁多温热，再回过神来埃洛希姆依然提着那把剑。 「你是不是很喜欢西格尔？」 正在这时，西平忽然出声。 埃洛希姆愣了半秒，下意识想反唇相讥。 她垂下眼，倒是很惊讶西平?阿伯特在这时还能平静地问出这种话。 他有这么八卦么？ 「你似乎很关心你儿子的私生活。」埃洛希姆平静地说。 她将剑刃刺破西平脖颈的表皮，鲜红的血液瞬间流淌。坦言说她并不想要西平的命，她和这个男人无冤无仇，唯一的渊源就是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武痴」——可如果不威慑到这个男人，难保他以后会不会再对她做出什么。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她紧接着说，「我是个魔鬼，他是个人类，我们能有什么故事？」 「你年轻时候应该也爱过几个女人吧？可随着时间逝去，所有感情都会消失殆尽，你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如果说「埃洛希姆」与「西维娅」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那就是埃洛希姆确实远比西维娅豁达——她想，她确实「爱」着西格尔，可那又怎么样呢？ 世间那么多有缘无分的感情，她和西格尔也许还是其中幸运的一对。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西平却只是微妙地笑。 天空下的皇子与士兵还在焦急地吶喊，埃洛希姆在人群之上设下了一层厚重的魔法屏障，外加西平也曾下令不让外人参与这场战斗，所以这群人才未飞至天空； 可他们看着国王被埃洛希姆擒住，逐渐都变得慌张。 「我也曾经想过做个战斗上的君子……」西平忽然说。 「什么？」埃洛希姆愣住了。 她感到眼前一道红光闪过，紧接着西平一声怒吼—— 「屏障被打破了」——埃洛希姆陡然意识到这点。 她低下头，果然看到原本被她擒住的西平也已趁乱逃走。 「我本来也没准备杀你。」 埃洛希姆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 她看到数不尽的人群朝她冲来，人群数量太多，首当其中的事埃洛希姆很熟悉的乔舒亚王子和他的兄弟们，跟在身后的是皇宫护卫队的那群骑士。 人多势众，埃洛希姆能做的只有自保。 「为了国王而战。」 「呃……」他们一边怒吼，一边朝埃洛希姆冲来。 远方西平的微笑神秘而怜悯，他用羽翼抚摸着脖颈的伤口。埃洛希姆没有下重手，血痕也很快癒合。 「你太温柔了。」 他隔着千军万马，朝埃洛希姆遥遥喊道。 埃洛希姆冷冷地转过头，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的用意。 第101页 ——他一开始就没想和她好好打。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是属于我的大陆，」西平静静地说，「我一定要好好守护它，即使是用令人不耻的方法。」 「你说，如果你被我擒住，你那几个魔鬼哥哥会不会来救你？」西平衔着笑意问。 —— 「可就算埃洛希姆会有那么几个小时丧失魔法力，难道西平会知道这个秘密？」 一路上，霍尔尼格叽叽喳喳，相继问出许多问题。 他一直以来都是与埃洛希姆关系最好的兄弟，同时也对加菲尔德有着最初的敬重。他毕竟是最早出生的哥哥，母亲最喜欢的也是他。 「他和人类西维娅相处了十八年。」 「西格尔也和西维娅相处了十八年，我也和西维娅相处了四年。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霍尔尼格说。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虚，因为他和西格尔签订契约的这四年，他曾频繁见到西维娅，可却从未怀疑过她就是埃洛希姆。 不如说，这二人性格的诧异程度大到没有任何生物会怀疑她们是同一人。 「你还曾变成一只猫与西维娅相处过半个多月呢……」霍尔尼格紧接着说。 加菲尔德：「……」 「你是在指责我？」他问。 「没有，我只是在客观分析事实。」霍尔尼格连忙道。 加菲尔德：「……」 他深吸一口气，才平静地说道：「相处和有目的性的观察是不一样的，西平从一开始就知道埃洛希姆的身份，并把她留在身边观察了十八年，对她的能力、习性一定早已摸透，也许他对埃洛希姆的了解比我们还深——哪怕是用我们都不知道的方法。」 「那毕竟是西平?阿伯特。」他眼神暗了暗，低声说。 「西平?阿伯特……又怎么样？」霍尔尼格慢吞吞地问。 「这个问题你可以问你的契约者。」加菲尔德冷冷地说。 霍尔尼格：「……」 他在加菲尔德那里碰到了一鼻子灰，又转头看向西格尔。 他的眼神中满是探究的星光，西格尔却无暇顾及他。 两人的最后单独一次相处还停留在差点开战，西格尔虽不记仇，却也没霍尔尼格这般自然—— 「你父亲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没想到霍尔尼格却不耻下问地看着他。 想来对于魔鬼这种兄弟都能杀来玩玩的生物来说，他和自己的恩怨真的比羽毛还轻。 西格尔本不想搭理他，却又难得想起西平威严的面容。 「我不知道，」他半晌才说，「父皇性格很怪，即使是我也很少单独与他单独交谈过，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父皇和西维娅打起来你帮谁？」霍尔尼格继续好奇地问。 西格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霍尔尼格：「……」 怎么觉得被一群人鄙视了。 「快到了。」忽然，霍尔尼格听见一声少年音。 他转过头，看到久未发言的息昀。 「我一定会……救下西维娅。」息昀说。 也许只有对于他来说，那个少女才仅仅只是「西维娅」。 霍尔尼格在心中嘆了口气。 天翼国已越来越近，云层涌动，世界终将变幻。 —— 埃洛希姆莫名感到一阵胸闷，就连沉重有力的翅膀也变得轻飘飘。 ——这让她想起她还是西维娅的时候。 西维娅魔法天赋不弱，却久久未能习得魔法力，就连翅膀都是最低阶的白色，在空中飞翔时，时常觉得翅膀十分沉重。 埃洛希姆心中隐约升起不详的预感。 刚恢复魔法力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魔法力时有时无，显得十分不稳定，可过了最初一天后，这种症状就消失了，她还以为一切都只是刚恢复时的应激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在此时此刻她虽觉得身体无力，却并没有魔法力完全丧失之感。 人群越来越多，埃洛希姆也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的熟悉面孔。 他们朝她攻击—— 朝她怒骂—— 乔舒亚?阿伯特：「你怎么能重伤自己的父亲？」 埃洛希姆：「如你所见，我被魔鬼附身了。」 一位平素都没怎么见过面的公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埃洛希姆：「我好像和你并不熟。」 就连门前侍卫都来掺一脚，朝她怒吼：「你这个恶魔。」 埃洛希姆：「没错，我就是。」 「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埃洛希姆意识到自己得逃。 艾德里安早已不知道遛到了哪里，虽然埃洛希姆确实说过让她早点逃，可也没想过他真的就这么……跑了？ 不见了？ 埃洛希姆：「……」 她低下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阿诺德?柯华德。 ——她的魔法老师。 也是学院中除息昀外，她唯一的朋友。 他悲悯地看着她，朝她挥了挥手。 一阵光闪过，埃洛希姆最后看到的，是西平与阿诺德两张平静的脸。 他们的眼神像怪兽的獠牙，死死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第102页 第63章 西维娅书·xxiv 埃洛希姆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了万千火焰和锋利尖刺。 她的四肢被定在十字架上，此时正往外衬血，鲜血像天边的夕阳一般红，夕阳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极了一幅默画；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被禁锢的躯体也难以低头去审视伤势——但她却能鲜明地感受到来自肉/体的疼痛。 她从未这么疼过，不管是作为人类西维娅还是作为魔鬼埃洛希姆，阳光赤/裸裸地洒到她的皮肉中，埃洛希姆感受着刺骨的疼痛，咬了咬牙。 好吵——周围好吵—— 她浑浑噩噩地想。 天翼国的皇宫除内阁外最为华丽的建筑是一座塔，这座塔由国王西平?阿伯特在上位之初花费重金所建，塔内分为十八层，每层都放着无比贵重的文物； 而在十八层之上，有一个狭窄的天台，天台上立着坚硬冰冷的十字架。 几十年来，民众们都曾猜测，国王为什么执意要在这座塔立上这样一个十字架，而在今日，他们终于找到了答案。 万人注视下，女孩被架在高塔十字架上，模样悽惨。 但令人惊诧的是，明明她的四肢都被十字架上的尖刺伤得血肉模糊，却偏偏能一次次地癒合。 粉/嫩的新肉一次次地从她的肉/体中长出，像极了神话故事中美貌的怪物，这令贵族们感到无比心惊，她们难以想像，十字架上这个曾被他们视为平庸普通的少女竟然有这样的能力。 「你看到了吗？她的手臂一次次地癒合，太恐怖了。」 「这已经不在魔法的领域吧，毕竟她已被陛下封住了魔法纹路。」 「呃……」 「太可怜了，」也有人嘆息道，「她也曾是一位尊贵的公主，还是西格尔殿下的亲妹妹。」 「你没听国王说吗？她早已不是西维娅，」有人回道，「她被一位魔鬼附身了。」 「什么魔鬼？」 「好像是叫埃洛希姆?麦克亚当。」 「呃……」隔得遥远，埃洛希姆依然能隐约听到塔下人群的声音，她模模糊糊地想，他们都是被西平聚在这里的吗？ 她的眼神四处飘荡，终于扫到了端坐在人群最前方衣着华丽的男子：西平?阿伯特。 西平端着酒杯，坐在人群正前方，他的周围站立着许多忠心耿耿的侍卫与骑士，面容严峻冰冷。 她还看见了她的魔法老师阿诺德?柯华德，阿诺德还是一副悲天怜人的模样，瞳孔中仿若荡着清澈的湖水。 她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还停在阿诺德朝她挥了挥手……他只是挥了挥手，她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剧痛，那是本就虚弱的躯体无法承受的疼痛。 再次醒来她已出现在这里，不用想也知道，在过去的十八年西平曾对阿诺德下了什么指令——是毒药？还是咒语？ 埃洛希姆不得而知，毕竟那冗长的十八年足够阿诺德对她做所有的事。 而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今天。 她看着周围燃烧的火焰，忽然想通了一切。 「她醒了。」 「天哪。」 「呃……」人们注意到她的面容，再次骚乱起来，有人甚至惊叫出声。 要不要这么夸张？ 埃洛希姆在心中诽腹。 即使是这种时候，她也不忘在内心毒舌她人。 西平站在众人面前，站起身，举起手。 「大家镇定，」西平的身体已恢复如常，此时正一脸悲伤地看着众人，隔得很远，埃洛希姆依旧能看到他丑陋的嘴脸，「不要害怕这位恶魔，她已被我和我身旁这位大魔法师制服。」 他指了指阿诺德：「这位魔法师也是西维娅公主的恩师，曾悉心教育西维娅很多年，可就在今日中午，这位占据了西维娅公主肉/体的恶魔对他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击……在西维娅公主被恶魔侵/占肉/体这件事上，他也是名受害者。」 埃洛希姆：「……」 我有攻击过阿诺德吗？我有吗？ 「虽然恶魔强大而凶恶，但我和阿诺德已倾尽全力制服了她。」西平紧接着说。 埃洛希姆两眼发昏地听着西平在人群前一脸沉重地颠倒黑白，三观都被毁了。 坦言说她并不是完全不知人世间险恶，可这么久以来，不管是作为西维娅还是埃洛希姆，她都以为西平都是活得无比清高之人，不会作出这种伎俩。 「我的女儿被这位恶魔占据了身体。」只见西平语气抑扬顿挫，继续沉痛道，「她本是个无比单纯温柔的少女，却被这位名为埃洛希姆的恶魔拐骗，失去了自己的肉/体——」 「并且我还在调查中得知，这位恶魔还有几名同伙，他们在这块大陆为虎作伥，犯下诸多劣迹。」 埃洛希姆：「……」 我不是我没有。 虽然我几个哥哥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为了你们人类的和谐，我还曾作出巨大贡献。 她在心中诽腹不断，然而由于气力不足，根本无法喊出声，只能任由西平在人群前对她进行污衊。 「三年前，在索国曾出现过一个恶魔，它烧杀劫掳，无恶不作，让索国人民苦不堪言；今年，加西亚国的雷利国王也死于恶魔的追捕……这是我无意中得知的事情；就在今日，恶魔也出现在了我国。」 第103页 「没错，这名恶魔就是她——」 西平?阿伯特指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埃洛希姆，语气愤慨。 「如大家所见，她是一只无法死亡的恶魔，平日靠吸食人类血肉而活，只有杀了她，天翼国才能重获安宁。」 他声音愈来愈大，语气也越发激昂，西平白手起家登上皇位，口才自不会差。 他伸出手，高高地指着埃洛希姆。 「我将用烈火将她燃尽，只为了这块大陆重见天日。」 —— 西格尔赶到时，首当其中看到的就是一片炽热的火焰。 而在那熊熊火焰之中，西维娅已被烤得面容苍白，四肢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他比其他人都先到，也几乎在一瞬间红了眼—— 他顾不上其他，第一反应就是冲到西维娅身旁，为她砍断十字架。 然而他失败了，他难以想像世间竟然有以他如今力量都无法砍断的铁块，他像疯了一样怒吼起来。 皇宫的贵族和侍卫都用吃惊的眼神看着西格尔，他们认出了这位男人是谁。虽然他来得猝不及防，没有任何人收到过通知。 「是殿下。」 「可是西格尔殿下现在不应该在加西亚皇宫吗？」 「呃……」人群中，只有西平?阿伯特一人面色如常，遥遥地望着西格尔。 「恶魔蛊惑人心的力量确实很强，」半晌后，他朝人群大嘆道，「我的儿子西格尔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第64章 西格尔书·xvii 天空越来越暗，西格尔赶路的心情也越发急迫。终于，他抛下身旁叽叽喳喳的魔鬼，朝远方独自飞跃。 他的脑海中回放着往日他与西维娅的相处，明明他曾那么真切地握住过那个女孩的双肩，并在心里立下要守护对方一辈子的愿望。 然而如今却只能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一切是为什么？他又到底错在了哪里？西格尔想不出答案。 他回想起最后几次两人的相见，那时她已是埃洛希姆，她对着他笑容浅淡——当时他便已觉得不对劲，却并未深想。 现在想来，这块大陆这样大，皇权利益又算什么？ 西格尔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头也不回地朝天翼国皇宫飞去，那是他与西维娅自幼长大的地方，却没想会在某一天以这样的心情回到这里。 ——近了。——更近了。 西格尔看到一片火海，以他对天翼国皇宫的了解，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地方，他面色一变。 他终于看到了西维娅，她面色苍白地被立在十字架前，四肢早已被尖刺穿破，正往外淌血。 他听到围观群众用惊诧的语气谈论着自己，也望见父皇漠然的眼神，可这些都不重要，此刻在他眼中，只有那个被禁锢的女孩。 「恶魔蛊惑人心的力量确实很强，我的儿子西格尔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西平说。 西格尔的做法是他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在西平预料中，等西格尔从加西亚国赶回来，埃洛希姆的躯体也早已凉透。 「你说什么？」西格尔红着眼睛问。 他终于发现以一己之力根本无法砍断面前的十字铁架，只能用凶恶的眼神盯着西平。 「西格尔本是我最看重的一位皇子，但在接触恶魔后，也变成如今暴烈的模样，」西平并未理睬他，对于他而言，眼前的「演讲」显然更为重要，「上个月前，他还在寄给我的信件中提到想屠灭部分劣种人类，我简直难以置信这种话是由他说出，为保我国人民安全，我才下定决心派他去邻国迎娶一位品性优良的公主，却没想雷利国王会在这时遭遇不测……」 「我早已发现他的不对劲，」只见西平沉沉地说，「怪我在平日没能对他更为关照。」 西平语气难得诚恳，这个私生活混乱的国王在拿捏人心这件事上向来很有一手。 群众们越发骚乱，对于他们而言，他们早已认定西格尔是下一任国王。没想到这位王储竟然也会遭此「不测」。 「我不记得我给你寄过这样的信。」 眼见西平言之凿凿地搬弄是非，西格尔冷冷地朝他喊道。 他将手放在西维娅的手臂上，发现这位面容冰冷的魔鬼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让他感到些许欣慰—— 也许妹妹还记得他、也许妹妹还爱着他……毕竟对他而言，「她」从始至终都只是西维娅?阿伯特。 「我这边还有你当时寄来的信件原件，」西平笃定道，「这种事你没必要再抵赖。」 他敢这样说，想来是早已算计好一切，西格尔放弃了和他交涉，只是转头看着民众。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你们的国王，也是我的父亲。但是他所说的话，都希望你们能认真斟酌——作为一名父亲，他并不称职； 作为一个国王，他也曾下达诸多只为一己私慾的军令；作为一个人，他早已泯灭情感；作为一位魔法师，他又活得太过阴险。」 「我妹妹没有任何疾病，也并未被任何恶魔附身，她只是恢复了本该有的强大，而我父亲对此感到不满而已。他无法容忍有人能比自己强大。」西格尔大声说道。 「你们还记得魔法师奈克吗？」 西格尔说出所有人都非常熟悉的一个人名：「他曾是我国最强大的魔法师，被国王召见后却神秘失踪了，国王说是疾病突发，实则是被他秘密处死，只因为对方比他强大并且对他不敬。」 第104页 站在皇宫中的大多是侍从与骑士，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贵族，他们目瞪口呆地听着西格尔的话：「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小时候我从未得到过他的关爱，今日他所说的一切也都只是因为想要拉拢人心。」他沉痛地说。 从某种方面来说，西格尔的性格也有遗传到西平——譬如有关魔法师奈克那一段，实则全是他瞎编。 天翼国确实有奈克这个人，但他也确实是因疾病而死去。 西格尔很明白西平将众人聚在一起的用意，群众的力量永远最大，只要能让他们相信西维娅确实是他口中的恶魔，也许不需要他出手，众多魔法师就会集力将西维娅杀死。 他当然不能让西平如愿，在拉拢人心上，他的口才向来不亚于西平。 这几年来，西格尔在群众中的威望不下于西平，听完他的话，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西平拍了拍手，嘴角衔笑。 「你不愧是我的儿子，」他嘆息道，「只是当年不该让她与你一起长大。」 「但这是我唯一感谢你的一件事。」 西格尔冷冷地说：「说吧，怎么解开这把锁？」 他在十字架上摸索半晌，才在极为隐蔽之处找到一把小锁，锁芯正往外发出金色的光芒，在火光中显得微弱神秘。 西格尔能感受到锁中极其强盛的魔法力，这令他更确定这把锁是解救妹妹的关键。 「看来你已决心放弃国王之位。」 「我只是认为她的命更加重要。」西格尔说。 「我不会给你钥匙，如果你实在想要，那就先打败我。」 西平静静地说：「毕竟你从小就想这样做，对吧？」 —— 小时候，西格尔经常在内心愤愤不平：西平对西维娅不闻不问、毫不关心。 因此，他时常模拟杀死西平的场面，或者如何才能取代他、做这个国家的国王。 时过境迁，西格尔已不是当时的心境，只是对他的憎恶如初。 世界动荡，天崩地裂。 西平伤势还未痊癒，此时已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身旁有数不尽忠心耿耿的魔法师，西格尔也根本无法伤到他。 关键时刻，几位魔鬼到来。 霍尔尼格和维尔逊看了战况几秒，毫不犹豫地加入西格尔，他们负责攻击西平身旁强大的魔法师，西格尔则负责擒拿西平； 加菲尔德直奔埃洛希姆而去，却被早有准备的护卫拦下； 正在此时，息昀忽然朝天空怒吼，只见三只鬍鬚悠长的白龙从天而降。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知道息昀十分强大，在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却从未想过他还有如此特殊的驯龙之力。 战况一时间变得越发混乱，众人一闹而散。 一片混乱中，埃洛希姆却缓缓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格尔刚才的治癒起到效果，她感到神智清晰许多，嘴巴还能简单地发出声音。 然而火焰与尖刺相伴相随，她的身躯依然动弹不得。 她有些沮丧，只能看着天空厮斗的人群。 西格尔…… 霍尔尼格…… 维尔逊…… 息昀…… 加菲尔德…… 血液流到眼膜，埃洛希姆眨了眨眼。 正在此时，她忽然感受到周围一阵风。接着，一个庞大的身躯忽然来到她身旁。 她转过头，看到消失许久的二号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 埃洛希姆惊呆了，他不是在她和西平开战前就消失了么。 「我一直掩藏在人群里，」只见艾德里安拿着一把亮晶晶的钥匙，舔了舔嘴唇，「发现这把钥匙根本不在西平身上，而在那个名为阿诺德的魔法师身上。」 埃洛希姆垂眼，发现果然，名为阿诺德的人类倒在人群中，正浑身是血地惊叫，想来是遭遇了艾德里安的攻击。 艾德里安语气极快，边说边将钥匙插入十字架下。 「你觉得好点了么？」他问。 埃洛希姆看着禁锢她许久的铁块脱落，怔了怔。 「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吞食了大家都很喜欢的尼古拉斯，可我是爱你的，可能也爱着大家，但是我忍不住，」艾德里安说，「但最起码现在，我会保护好你。」 说完，他抱住了埃洛希姆。 「你的魔法力还在么？」他又问。 「被封住了，但是没关系，」埃洛希姆道，「我可以解开它。」 「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需要，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她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肩，面容冰冷，「但只要给我自由，我就能打败所有人。」 第65章 西维娅书·xxv 那一刻，方圆百里的人类都看到了那束光。 它从天翼国皇宫升起，像是万千光亮聚在一起般耀眼，人们惊诧地看着那束光，思量今日是否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魔法师却从中感受到了巨大的魔法震动，那是足以毁灭整个皇宫的威力——紧接着，在光亮褪去后，人们看到了炮火与硝烟。 他们无从分辨这座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惊慌失措地注视着宫殿。 埃洛希姆一边躲避炮弹的攻击，一边捏着西平的咽喉逃避魔法师和军官的追捕，西格尔飞在她身边，不时用关切的眼神望着她； 第105页 几位魔鬼跟在她身后，忠贞不渝地保护着共同的妹妹； 息昀站在一只白龙上，白龙挥动长爪，击退众人。 「西平真是将他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埃洛希姆想。 她挥动双翅，强大的风力朝众人跃去。 「放下国王。」有人朝她惊叫。 「不可能，」埃洛希姆也喊道，「收起你那无用的忠心吧，」她浑身是血，气势却依旧不减。 「侯爵的儿子怎么也在这里？」有人看着息昀。 「跟你无关。」息昀冷冷地说。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保护西维娅的，一旦失败，他会第一个自尽。 「殿下真的是被蛊惑了吗？」有人嘆息地看着西格尔。 西格尔一言不发地望着众人，帮西维娅躲避攻击。 「呃……」 「我们要去哪？」 这时，加菲尔德问。 就在刚才，埃洛希姆使出一道强烈的攻击，宫殿魔法师已伤亡数半，却依旧有一批余留人员向他们攻击。 皇宫已被这接连而来的几次魔法波动倒塌严重，随着西平也被埃洛希姆掳走，属于天翼国的时代终将过去。 「我不知道，」埃洛希姆说，「可我总觉得这里的事情还没结束。」 「什么还没结束？」埃洛希姆摇了摇头。 她也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可西平大张旗鼓地将禁锢在十字架上又着急不杀死她，不可能仅仅因为恶趣味。更可能的——他是想要吸引其他几位魔鬼前来救助。 她想起西平擒住他之前的话，那时他面带笑意，语气却冰冷至极，他道：「你说，如果你被我擒住，你那几个魔鬼哥哥会不会来救你？」 既然众魔鬼都已出现在这里，西平不应该仅仅如此才对。 她看向被她抓住脖颈的西平?阿伯特，此时此刻这个中年男人浑身血迹，正面色苍白地望着她。 「怎么了？」西平艰难地从喉间吐出几个字眼，眉间却仍有愉悦之意，「亲爱的魔鬼殿下，你大获全胜应该高兴才对。」 埃洛希姆静静地望着他，心中的诡异感不由更盛。 天空下士兵正朝他们架起微型炮台，苟延残喘的魔法师不住地朝他们发起微弱进攻，夕阳西下，阳光逐渐暗淡。 云层在一片黯红中踊跃翻滚，狂风骤起，像是怪兽的嘶吼般席捲众人。埃洛希姆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试图找出端倪。 「不走也好，」这时，霍尔尼格忽然焦躁地说，「也许我们应该将这里毁灭。」 「你说什么？」埃洛希姆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虽然霍尔尼格一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骄横之人。但也鲜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一面，一来他对埃洛希姆确实十分宠溺，二来他知道埃洛希姆不喜欢听这些。 「我说，我们应该毁灭这里。」霍尔尼格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朝他们攻击的人群，「我很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 霍尔尼格的原罪是[傲慢]，埃洛希姆毫不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了，」但她还是皱皱眉，「不要再惹是生非。」 她心里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就像在验证自己刚才微妙的恐惧，却又很快被自己压下。 「可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霍尔尼格蔫蔫地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感到很愤怒，就像这样——」 他抬起手，巨大的魔法力出现在手心，他的速度快极了，埃洛希姆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火焰丢到一群人群中，「我有一种……想杀死所有人的冲动。」 巨大的火焰在人群中起来，人们开始惊叫，他们大多并无立场，只是在一旁观望，没想到霍尔尼格会忽然「滥杀无辜」。 要知道，在此之前，不管是皇宫士兵还是这群来袭者，都表现得十分克制，这也是他们中立的原因之一。 当然，中立的最大原因是西格尔殿下刚才的那番话，以及西格尔从始至终都在这个奇怪的阵营中。 「他们杀人了。」 「他们果然是恶魔吗？」 「那么西格尔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西格尔也诧异而愤怒地望向霍尔尼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出。他甚至向前一步，遏住了霍尔尼格接下来的动作。 对待西格尔，霍尔尼格就没那么温和了。 「你干什么？」他嘶声说。 西格尔用力地抓着他的肩膀：「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正在这时，西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埃洛希姆扼住他的咽喉：「你笑什么？」她厉声问。 「我以为你能猜到才对，」西平艰难却愉快地说，「你认为我策划这么多年真的只为了重伤你？」 「呃……」身旁的维尔逊和艾德里安也有些焦躁地左顾右盼，他们嘴上不说，很显然也面临着和霍尔尼格一样的状况。见到此景，加菲尔德也不禁惊诧。 「他们到底怎么了……」他看向埃洛希姆，「路上时他们还不是这样。」 艾德里安舔着嘴唇，眼瞳莫名变得通红。 「也许我应该找到特丽丝，」就连一贯狡黠的维尔逊也在此时不住感嘆道，他焦灼地望着天空，「可惜特丽丝被我安顿在小镇，太遥远。」 第106页 一发炮弹直直地打在维尔逊的肩膀上，维尔逊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自己空洞洞的肩膀。 「你怎么不躲？」加菲尔德焦急地问他。 「没什么好躲，」维尔逊喃喃道，他眉间隐约升起暴烈，「既然他们这样对我，那我还回去就好了。我也会夺走这里的一切。」 望着他们，埃洛希姆的心脏缓缓地冷了下去。 「是[原罪]吗？」 一旁的西格尔冷不丁地说道。 「什么？」加菲尔德愣住。 「我和霍尔尼格的契约还在，能隐约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西格尔望着天空，「他的心情简直……糟透了，现在的他正在疯狂克制伤害西维娅的冲动。」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习惯性称呼埃洛希姆为「西维娅」。 「他为什么想伤害埃洛希姆？」 加菲尔德自动转换称呼。 「因为埃洛希姆封印了他们很多年，而且埃洛希姆比他要强大。你知道，霍尔尼格是个很『傲慢』的魔鬼。」西格尔淡淡道。 这样说的时候，他将手放在霍尔尼格的肩上，随时防止他对西维娅出手。 「还有艾德里安和维尔逊，我想他们此刻也是[原罪]作祟。」 埃洛希姆掐住西平脖颈的手越来越用力，西平面色苍白至极，只看脸庞，毫无怀疑这个男人下一秒就会断气。可他的笑容却愈演愈烈。 「我猜测我的父亲应该对他们做了些什么。」西格尔紧接着说。 他望着西平，心中翻滚着如海般的恨意，他没有西维娅那般的好心肠，对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和憎恶。 「你做了什么？」他问。 埃洛希姆微微松手。 西平疯狂咳嗽几声，才大笑起来。 「我只是激发了他们最原始的欲望而已，」他大声道，「要知道，天翼国可是这块大陆『创造』你们这群魔鬼的地方。」 第66章 西维娅书·xxvi 这块大陆有太多贪慾和罪恶。 在冷兵器时代，每到战争时刻，各国人民就会拿着坚硬冰冷的铁制武器击相互攻击，人类的武器尖锐而疯狂，像极了彼此心脏的温度。大陆血流成河，残肢积成山堆； 在魔法时代，人们使用魔法在大陆上创造上创造一场又一场战乱，世界被血雾与迷幻囊括，平民百姓只能祈求天命庇佑。 一切都源于人类的贪慾。 一切都因为这种生物太容易产生负面情感。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 其实人类还有许许多多更为微妙的情感，只是大陆无法准确辨别，它只能大概地将它们归类为七宗罪。 它将这些「病毒」聚集在一起，如同餵婴儿吃药般将它们塞入到七个强健的生物体里，为了防止这些生物体太过捣乱，它又创造出了两个品学兼良的生命体——对于「它」而言，一切就像捏造泥土那般简单。 「它」安排他们与名为雅格?利奥波特的生命体相遇，它知道，这个生命体会带给这些病毒许多好的东西。对于「它」而言，这些好的东西就像是药物。 「要知道，天翼国可是创造你们这群魔鬼的地方。」 西平说完这句话，一行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霍尔尼格、维尔逊以及麦克亚当齐齐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凶恶的猛兽。 「你们并不是最开始就在神域，」西平得意洋洋地说，「在更早之前，你们曾出生在这片土地，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兵般，某一日，这块土地忽然多了九块石块。」 「我的家族记载了许许多多奇怪的事情，其中也包括这件。毕竟那几块石头实在太奇怪，每日都在闪闪发光—— 你们知道的，人类是种十分胆小的生物，所以你们才在后来被送往了神域——那块荒无人烟的地方。我的家族也是根据这个记载分析出了这块大陆的意志。」 「你到底想说什么？」埃洛希姆不耐烦地问。 「这里聚集了一切会使你们原罪作祟的事物，」西平?阿伯特说，「本能、鲜血、战争……以及根据我祖先分析出的定论，当时的那九块石块离天翼国越远，光芒就越微弱。所以我相信，这里一定是这块大陆送给你们最大的礼物，就像魔盒的钥匙。而我猜对了。」 他语速极快，可说辞与语气都令众人十分愤怒，埃洛希姆本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可笑。 这世间的一切恶意，真的需要理由吗？ 因为你比我强。 因为我不喜欢你们。 因为我很无聊。 更或许，这一切根本就没有理由。 有那么一瞬间，埃洛希姆看着双眼通红的几位魔鬼，神情恍惚。 忽然，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某一刻，她感到手上一松。 她低头，看到了咬舌自尽的西平。 这个男人生前风光无限，死法却如此无力。 他连最基本的通过通过魔法自杀都做不到，只能用这样原始的方法。可他面容满足、笑意满满，像是在说「我想做的一切都已完成」。 埃洛希姆怔怔地看着他的尸体，半晌，才放下它。 尸体从空中降落，底下的臣民满脸悲痛地化成人海接住国王的尸体，朝空中吐唾液。 第107页 「你们这群恶魔。」一个小孩恶狠狠地看着魔鬼们，嘶吼道。 「长大后我一定要杀了你们。」另一个小孩说。 「恶魔。」 「杀了恶魔——」 人们嘶吼着，他们不会知道这位国王在临死前做了什么，也不会去追究世间到底有多少个复杂的生命体，此刻在他们的眼中，空中的这这一群生物就是大恶不赦的生命体。 「呃……」 「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埃洛希姆收起双翅，恢复平静的面容淡淡地望着人群。 「我明白。」加菲尔德赞许道。 他也收起双翅，看向远方。 没错，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会恢复平静—— 「我要杀了他们。」 正在这时，艾德里安轻轻地说。 说完，还没等埃洛希姆反应过来，他就冲进了人群中。 鲜血。 惨叫声。 …… 加菲尔德飞快冲进人群中，想要拉回艾德里安，却也被他击伤。 紧接着，霍尔尼格和维尔逊也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般，冲进人群中。 乱了。都乱了。 「你错了，艾德里安，」霍尔尼格在空中暴戾地说，「我们应该毁掉的是这个令人厌烦的世界。」 他们已经忍了许久，直到这个令人厌恶的国王死去，人们向他们吐唾沫，他们才再也无法忍受。 人群惊叫、怒骂……对抗，在一片混乱中，鲜血像盛开的花束般艷丽。 —— 很久之前的栈道上。 雅格?利奥波特曾站在埃洛希姆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你是世间最厉害的魔鬼，也是他们唯一的『神明』，」她说，「我相信你。」 「可有时候我都不太相信我自己……」 那时候的埃洛希姆呆呆地回答道。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她心想自己真是愚蠢至极，怎么能向母亲说这么丢人的话呢？ 「不，你一定要相信自己，」雅格说，「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救他们了。」 「好吧。」埃洛希姆蔫蔫地答道。 …… 记忆疏远模糊，可埃洛希姆确实在上次的摸索之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是被创造出的魔鬼，只有一次次的封印，才能减弱他们的力量和原罪。 就像霍尔尼格一样，曾经的他那样强大，却也在千年之后力量减弱，现在的他也远没有之前那般爱闹事。 也许再来一次、再被封印一次…… 他们就会和普通魔法师无异。 他们也会与人类和平共处。 他们就会与学着在这块大陆上生存。 毕竟这次本已看到希望的曙光，却被西平?阿伯特阻断。 夕阳西下，埃洛希姆望着沦为人间炼狱的皇宫，模模糊糊地想。 她忽然在内心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她也许需要再沉睡一次，和这些魔鬼们一起。 但愿不会再有下一个西平?阿伯特。 第67章 西维娅书·xxvii 天空下鲜血遍地、哀嚎此起彼伏。 三个魔鬼固然强大，然而人类魔法师也并非等闲之辈，魔法师中既然能出西平?阿伯特这样的生物，就也一定能出其他强者。 埃洛希姆静静地望着人群，她见多了鲜血，因此也毫不惊慌。此时此刻，西格尔看着身旁的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她确实不再是那个纯真的西维娅。 息昀早已和加菲尔德回归人群，在西维娅与西平中，他固然是帮西维娅； 可是在三位魔鬼与无辜民众里，他也一定会帮无辜民众。 这样也好。 埃洛希姆想，她本就不愿这个名叫息昀的少年为她付出太多。毕竟他爱的名叫西维娅的少女早已死去。 「你不去帮他们吗？他们打不过这么多人类。」 西格尔站在她身旁，淡淡地问。 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再用以前的语气和面容去对待埃洛希姆，可内心的关切和依恋却是怎样都无法逝去的情感。 「不了。」 「这不像你的作风，」西格尔说，「我听霍尔尼格说过你，在他的描述中，你也很爱他们。」 「那他应该也告诉过你，我封印过他们。」埃洛希姆说，「还有，你不是一直认为我还是你妹妹吗？」 从西格尔刚见到她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表现来看。即使是现在，他也认定她还是西维娅——既然还是西维娅，语气又为何生疏至此？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西格尔，语气中却并无讥讽，全然是开玩笑般的淡然。 「我从未觉得你不是西维娅，你身上有许多我熟悉的东西……」西格尔缓缓地说，「只是我也不介意你拥有一段我不知道的过去。」 「原来是这样。」 埃洛希姆的面容平静无波，眼神还牢牢停在三位魔鬼身上。 这当然很好，西格尔想，「西维娅」似乎长大了，还多了一堆他不认识的朋友。虽然他觉得有些寂寞。 他看了西维娅一眼，心想小时候我总在想像你长大后会是怎么样，现在想来，也许就是现在这样。变得更成熟、也更陌生。 「你还欠我一个交代」——西格尔将这句话在唇齿间过了一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也许现在还不是时机。 第108页 「霍尔尼格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几个兄弟里最强的魔鬼？」埃洛希姆忽然转头问。 天空下是人间炼狱，然而天空上的二人却还在悠闲地说着似无关紧要的话题，这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当然有说过，可我从没相信，」西格尔组织着措辞，「因为似乎每个魔鬼都说自己最强。」 「其他魔鬼都在说谎，但霍尔尼格没有，」埃洛希姆淡淡地说，「在被冰封之前，他确实是最强的魔鬼。那时他比现在强许多，当然，其他几个魔鬼也比现在强许多。」 「你想说什么？」西格尔直勾勾地看着他。 「每一次被冰封都会使他们变得虚弱，当然我也是，而变虚弱的程度却不尽相同，」埃洛希姆说，「可同时，他们的原罪也会变弱，现在的霍尔尼格也远没有以前那样傲慢。」 西格尔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他不确定，只能静静地看着西维娅。 「人类的生命脆弱而珍贵，经不起魔鬼们闹腾。可我的几位哥哥的生命也如此，对于我来说，他们的生命也同样独一无二。」 「你想再冰封一次他们？」西格尔胆战心惊地问。 这是埃洛希姆话语里最合理的解释，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埃洛希姆没有沖入人群去帮助或者制止这群魔鬼。因为对于魔鬼们而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盛宴」。 人们伤亡无数，可魔鬼们也同样负伤累累，维尔逊本就有伤，在与魔法师的争斗后更是奄奄一息，此时正苟延残喘地反击。 「我本来确实这样想，」埃洛希姆幽幽地说，「可后来我想到，即使我将他们冰封，弗兰斯克和尼古拉斯也回不来。」 西格尔静静地望着她。 「我要杀死他们，这样的话，在一千年后，我能再次见到崭新的他们。并且我敢肯定，它会比冰封更有效地达到我的目的，」她紧接着说，「你要帮助我吗？毕竟现在的我也很虚弱。」 她刚被救下，并且经过了一番恶战，还能保持如今的力量已是奇蹟。 她静静地望着西格尔，那样的眼神让西格尔在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他想起曼布罗海洋幽深的海水，想起了沙滩上金灿灿的阳光，想起了儿时他和西维娅一起度过的冬夜，想起了那日两人在加西亚皇宫的拥抱与亲吻。 他一直以为他和西维娅的故事刚刚开始，却没想到早已结束。 你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西格尔浑浑噩噩地想。 让我帮助你的这种请求……你明知道我可不能拒绝。 眼看着西格尔点头，埃洛希姆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西格尔也许比她还要强大。有了他的帮助，即使几位魔鬼拼死抵抗，想必她最终也能如愿以偿。 「包括加菲尔德吗？」 西格尔问。 「当然。」埃洛希姆郑重地点点头。 她想，加菲尔德也一定能理解她的决定。 西格尔的心中却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 天边火焰与冰川混为艷丽的景色、刀刃与弓箭齐飞。 忽然，众人闻到一阵奇妙的芳香，他们莫名感到眩晕，于是闭上眼睛——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尖锐的嘶吼。 再睁开眼时，他们看见刚才还与他们酣战的疯癫魔鬼竟被两人擒住。 魔鬼们在惊叫嘶吼，同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两人。 埃洛希姆低头，深深地看了几位魔鬼一眼。最后，她的眼神停在瞭然微笑的加菲尔德脸上。 她想，这就够了。 只要结果是她想要的，那么不管过程如何她都心甘情愿。 「你在干什么？」息昀在人群中朝她喊。 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还只当她是西维娅。 「跟你无关。」 埃洛希姆挥了挥手，息昀忽然觉得头部眩晕，紧接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确实不想连累息昀。毕竟这个少年从始至终都没做错任何事。 第68章 西格尔书·xviii 西格尔最终也无从解释心中的不安。 毕竟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他和埃洛希姆将几位魔鬼从人群中缉拿，霍尔尼格、维尔逊以及艾德里安难以置信地嘶吼，质问他们「你们想要做什么」，埃洛希姆却只是从容地看着他们。 「当然是要杀死你们，」埃洛希姆平静地说，「我相信，一千年后我们还会再次相遇。」 令西格尔十分惊讶的是，听到这句话后，几位魔鬼都奇异地平静下来。癫狂的神情也变得镇定。 「杀死我们？为什么？」霍尔尼格甚至还大笑出声，「难道就因为我刚才说要毁掉这个世界么？」 埃洛希姆没有理会他，与西格尔一起擒住他们的躯体朝远方飞去。目的地是神域。 「你知道代价的，埃洛希姆。」 这句话将西格尔心中的不安推向巅峰。 「什么代价？」他慌忙地问。 杀死几位魔鬼——然后呢？ 他当然也在内心深处对霍尔尼格有感情，可以的话，他也不想他离开，可同样的，他十分明白原罪作祟后的霍尔尼格不受他的掌控，这样下去迟早会酿成大祸。而且他毕竟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 一千年……那时候的他只怕早已尘归黄土。 第109页 和霍尔尼格的相遇就像一场梦境，将他平静的生活搅得稀烂。 「你会出事吗？」他下意识问霍尔尼格，「还是……埃洛希姆？」 他下意识想要逃避后面那个选项，因为那代表着他所不能承受的重量。 「你说呢？想要一千年后再见，那样的话需要死的可不止是我们六个。」霍尔尼格冷冷地说。 他话如刀剑，尖锐地刺进西格尔的心脏。 「什么意思？」西格尔直勾勾地望着霍尔尼格。 「意思是，埃洛希姆也会死，」霍尔尼格低声道，「魔鬼条约中所有魔鬼都死去才能在一千年后重生。这个『所有』里当然也包括她。」 一瞬间，西格尔听到来自心脏处令人疼痛的撕裂声，像是锋利的刀刃在心脏处疯狂挪动，将本就脆弱的器官撕扯得不成模样。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无法接受西维娅离开他，哪怕只剩一个躯壳也好。他都不想让她走。 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说加菲尔德会理解她的决定、也明白了为什么几位魔鬼会陡然安静下来——这样将自己生命抛之脑后的决定有谁不动容呢？ 埃洛希姆的心里从来没有自己，只有她的几位魔鬼哥哥。 当然，她的心里也没有他。西格尔想。 「会死……」他喃喃地说。 这两个字光说出声，西格尔就已有些承受不住。 他看向埃洛希姆，此时此刻她的脸庞还是那般平静无波，像极了冬日结冰的湖面。但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话，想来也是默认了霍尔尼格的说辞。 趁他愣神，被他擒住的霍尔尼格赶忙挣脱，他当然也不想埃洛希姆死，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自己死。 谁都知道，一千年后甦醒的不会再是原本的人格，而不再是原本人格的生物……还能称之为「自己」吗？ 那个生物还是霍尔尼格?麦克亚当吗？ 许多事情霍尔尼格都不敢往深处去想，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生物在此刻难得地感到恐惧。 然而还没飞两步，他就被埃洛希姆抓回去了。 「我说了，」埃洛希姆低声道，「我意已决。」 只是那么一个眼神，霍尔尼格明白了他已没有生还可能。 「我还是不能明白……那些人类就让你共情感那么深吗？」这是霍尔尼格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死死地看着埃洛希姆，「他们毕竟是和我们不一样的物种，只有我们才是彼此的手足。」 他清楚地看到，听到他这个问句的埃洛希姆飞快地瞟了一眼西格尔?阿伯特—— 那是极其隐秘的一个动作，也许就连西格尔自己也没有发现。她的眼神让霍尔尼格隐隐明白了什么。 「我想要所有人都幸福。」埃洛希姆回过神，低声说，「至于是否还是最初的自己，对我来说早已不重要。」 —— 西格尔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到神域的。 他一路昏昏沉沉，到达神域后近乎同手同脚地行走，他眼睁睁地看着埃洛希姆与几位被她废除魔法纹路的魔鬼道别。 「再见，加菲尔德?麦克亚当。」她首先说。 加菲尔德朝她笑了笑，他都无需埃洛希姆动手，就将刀刃插入心脏。 「再见。」他说。 血流如注，一瞬间西格尔有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他是在做梦吧？所以才会看见这样荒谬的场景。 「再见。艾德里安、尼古拉斯。」埃洛希姆又说。 艾德里安不情愿地看着埃洛希姆，埃洛希姆用魔法凝出一把剑砍下他的头颅。 「再见，维尔逊、弗兰克斯。」埃洛希姆淡淡地看着最为沉默的五哥维尔逊?麦克亚当。 她本以为维尔逊也会像艾德里安般反抗，却没想到他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维尔逊说，「我只有一个请求，可以么？」 「关于特丽丝的？」 他不用说，埃洛希姆却也懂了。 「没错，」维尔逊道，「我将她安置在了附近一个小镇，让她等我回去，她现在可能还在等我，我的意思是……西格尔殿下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他在衣领中摸索片刻，忽然摩挲出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致我爱的人：特丽丝?加西亚」——这句话并没有令西格尔和埃洛希姆惊讶，这么久以来，是个正常生物都能看出维尔逊对特丽丝的感情。 「这是一封信，希望你能转交给她。」维尔逊郑重地说。 埃洛希姆：「……」 她怎么也想不到维尔逊会做这么古朴的事，如果有什么话想告诉特丽丝，他完全可以现在当着她的面传话。 然而她看着动作拙劣的维尔逊，却难以将这句话说出声。她想，对于她这性格一向暴戾的五号哥哥而言，这种行为是多么难得啊。 「她很喜欢信件，」维尔逊又说，「所以才会喜欢斐瑞那样很丑陋的男人。」 埃洛希姆心想斐瑞一点也不丑陋，只是你讨厌他。但即使厌恶他，你也从来没有私自对他动手过，想来也是尊重特丽丝吧？ 可也许特丽丝并不喜欢信件，她只是喜欢信件后的人。 这样想着，埃洛希姆的心中忽然隐约升起了难过。因为她明白，维尔逊永远都没机会去明白这件事。 第110页 「这封信我早就准备好了，因为认识特丽丝后，我才明白作为魔鬼我做了许多坏事，」维尔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很喜欢特丽丝的模样、很喜欢她的性格、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快乐，每当我觉得她更在乎我一点后，我就感到难以自制的满足——妹妹你能理解吗？」 埃洛希姆说不出话，她感觉心脏有些疼。 也许在几十分钟前，加菲尔德和艾德里安也有许多话想说，只是他们在最后时刻没能说出口。 对于魔鬼而言，必须要和人类签订契约才能长久存活，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啊。 「我觉得你理解。」维尔逊露出尖尖的牙齿，笑得很纯真。 「好啦——」他说，「我要去死啦，你快杀掉我吧。一千年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不对？」 —— 最后是霍尔尼格。 面向霍尔尼格时，埃洛希姆已十分疲惫。 她的四周都是三位魔鬼哥哥的残肢碎片，残肢正在缓缓化解，等彻底化解后，它们就会凝成石块。 ——就像几千年雅格?利奥波特刚捡到他们时那样。 「我知道你的意思，」没等埃洛希姆说话，霍尔尼格已淡淡道，「其实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但你明白，一直以来我都很爱你。」 「我明白。」 「虽然还是比不上我的契约者，」霍尔尼格紧接着说，「要知道，在感情这件事上，他才是真正的笨蛋。」 埃洛希姆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个。 「我跟他相处了四年，他是我见过最聪慧的人类。」霍尔尼格望着天空，「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他也许会在这块大陆上创建一个新的时代。」 埃洛希姆眼神飘忽不定，只看神情，霍尔尼格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他嘆了口气，又转头看向西格尔。 「男人有时候还是得主动点，明白么？」 霍尔尼格说。 西格尔久久地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已说不出任何话。 一股巨大的悲意席捲他的内心，使他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人类的生命都很短暂，我想，我们也都不介意你多陪他几十年。」霍尔尼格又说。 他的意思很明确：埃洛希姆可以在陪西格尔几十年后再赴死。 这实在是太好不过的主意，它好到不像是霍尔尼格这个笨蛋想出的。 「不了。」可埃洛希姆却摇摇头。 西格尔自嘲地勾起嘴角。 「真的么？」霍尔尼格问。 「嗯。」埃洛希姆重重地点头。 霍尔尼格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废话。 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某一瞬间，他用剑刃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再见，埃洛希姆。但愿下次见到你，我们还能记得彼此是兄妹。」 他轻轻地说。 这个与她最亲密、也最顽皮的魔鬼就这样离开了她，也许她再也不会叫他「哥哥」。 即使下一次相见，她也只会当他是一个陌生的魔鬼。 第69章 西维娅书·xxviii 如果没遇到自己，也许西格尔?阿伯特的人生真的会像霍尔尼格所说那般。埃洛希姆想。 他会自小就天赋异禀、英勇非凡，西平也会自小就十分宠爱他； 因为他的存在，「母亲」一定能重获宠爱，因此他对西平也会毫无怨言； 长大后，他会成为毫无争议的王储，西平会给他许配一个美丽贤良的妻子； 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日子，西平会将王位禅让给他。 一切都很美满，如果没出现她的话。 她给西格尔带来了什么呢？ 年幼时无法习得魔法力，被众多皇子公主嘲笑。 因为妹妹而憎恨国王，不惜一切代价要与魔鬼签订契约。 长大后又要忍受妹妹的不懂事，时常被逼着满足她不合理的要求。 妹妹成年后对他心生爱慕，他不得不在理智和情感的漩涡中徘徊。 …… 他一直对她不错，是她对他不够好。 埃洛希姆恍恍惚惚地想，她和西格尔，总归是她更不对不起对方一点。 明明心中都是对方，可她却对身旁的西格尔不发一言，像是没看到这个人般朝远方飞去。 她已不愿意呆在这个满是魔鬼们尸体的地方。 「你似乎欠我一个交代。」 西格尔?阿伯特在她背后说。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埃洛希姆停住。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离去，整个世界仿若就剩他和她。 他有多久没这样和西维娅单独相处过呢？西格尔模模糊糊地想。 那似乎是漫长的一段时光，可又似乎就在昨天、两人还在亲密相拥。 「我急着给特丽丝送这封信，」埃洛希姆指了指手中的信件，「我想那个女孩应该等了许久。」 「我也等了你很久。」西格尔走上前，直直地看着埃洛希姆，「等着你回神域、等着你处理完西平、等着你送走你的哥哥们……可你似乎从来没想过我。」 「我只是觉得我们还会有相处的时光。」 「等你送完这封信么？」 「嗯。」 西格尔低低地笑了笑，他淡淡地望着埃洛希姆。心想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第111页 印象中埃洛希姆从未见过他对她这么冰冷的眼神，不管是作为西维娅还是埃洛希姆时。 她静静地想，她和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西格尔也没有。他们都是被命运推着向前走的可怜人。 「我知道，」终于，埃洛希姆避开西格尔的眼神，「我是有点对不起你，毕竟我占据了你妹妹的身体……」 「不，你就是我妹妹。」西格尔截口打断她。 「为什么这么说？」埃洛希姆快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和感情，」西格尔低声说，「那些都属于『西维娅』。」 「也许是你感知错误。」埃洛希姆的嘴唇平成一条线。 「你是在怪我么？」 「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逃避我的感情，」西格尔说，「在这件事之前，我一度认为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权利与欲望，那时候我只想你幸福。」 「我很幸福。」 西格尔愣了愣，没能理解她没头没尾略显突兀的话。 「什么？」 「我说，作为西维娅?阿伯特的那段时光，我很幸福。」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西格尔问。 男人语气急迫，埃洛希姆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淡淡地开口。 「先去找特丽丝吧，」她说，「我们一起。」 西格尔的眼神倏地亮了起来。 —— 埃洛希姆和西格尔见到特丽丝的时候，她正焦急地踱步。 即使再焦急，她也没有出小镇宾馆一秒。因为她明白，现在的她并不能帮到维尔逊和西格尔。她的魔法力被转移到了契约者维尔逊，现在的她和普通人无异。 可在某一瞬间，她忽然感受到她与维尔逊的某种微妙的联繫断掉了，像是断掉的玉珠。 就在快等不下去时，她看到了埃洛希姆和西格尔。 「维尔逊怎么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埃洛希姆静静地看着她，心想她确实很漂亮，远比世间的一切女孩漂亮，曾为了这样的女孩拼命，维尔逊似乎也不算太蠢。 「他让我交给你一封信。」埃洛希姆说。 只此一句，特丽丝却已明白一切。 她的身形摇晃了数秒，才扶住茶桌堪堪站稳。 「他在哪？」她低声问。 「我很抱歉。」 「他的尸体在哪？」特丽丝换了种问法。 「魔鬼是没有尸体的，」埃洛希姆说，「但他很爱你，也许你需要先看完这封信。」 特丽丝接过信。 她捂着脸，模样让西格尔想起了那夜瓦拉利湖畔的她。 「致我爱的特丽丝?加西亚： 你好，收到这封信件的时候，我已经死去或者被冰封了——总之，这意味着我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你。 但是没关系，殿下，我会在内心永远记得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即使许多事情都并不美好。 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喜欢斐瑞。但我也真的明白你依旧喜欢着他，即使你曾一度认为自己移情西格尔。可好感和喜欢真的是不一样的，您明白吗？ 斐瑞并不像自己表现地那样对你无情。虽然这种话由我说出很奇怪，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再跟他聊一聊。 也许我还会再次醒来，也许你会经历许许多多的轮回。我依旧对未来怀有希望。」 突然，特丽丝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里。 —— 埃洛希姆再次回到了神域。 她即将慷慨赴死，但面容看上去却依旧十分平静。 她看着魔鬼们的残肢，脸上出现了某种微妙的神情。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身后西格尔还在追问。 他叽叽喳喳的，埃洛希姆觉得真烦。 「我还在想，」她说，「想好再告诉你。」 「就陪我几十年吧。」西格尔说，「或者陪我几天，好不好？」 他的语气近乎央求，埃洛希姆思考了数秒，却依旧摇摇头。 西格尔闭了闭眼睛。 「对不起。」她只得说。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他问。 埃洛希姆无从反驳，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再见，」她终于下定决心——她本来就是魔鬼，和几位魔鬼一起死去才是她的归宿，「哥哥。」 这样想着，她的内心近乎宁静，她想，她确实做了对的选择。 这是她成为埃洛希姆后第一次叫西格尔「哥哥」，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埃洛希姆用魔法变出一把剑。 剑刃很锋利。 她的速度很快，西格尔?阿伯特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剑刺向心脏。 「不。」他想，「不要这样。」 可他说不出口，只能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忽然，埃洛希姆满脸泪水地丢下剑。 ——她紧紧地抱住了西格尔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 不想看作者比比叨叨的可以就看到这里啦，下面都是无聊的碎碎念otz —— 这本文的第一章 写于去年，写完第一章后把它发给当时交好的朋友，她说：「好喜欢这对哦！你写得也很好！」 第112页 后来的我和她联繫渐渐减少、直至彻底断联，我却一直记得她关于文的这番话。 人和人之间总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断掉彼此炙热的连线，而无法褪去的却是当时的感情。 至少在那一刻我听到她的评语我很开心，我觉得我得到了好朋友的肯定。这就够了。 虽然也写过不少开头，但我没什么喜欢看文的好朋友，当然也没什么人给过我评价。所以在权衡一番后，某一天我忽然决定要写完这本。 我写文是真的很不成熟，这本更是有很多缺点。但它是我真真正正陪读者完结的第一本（上本是全文存稿），所以不论如何，现在我的心情都很开心。 可能有人会觉得它结局得仓促，但我真的尽力啦otz在故事的最后，我想他们还是快乐地生活在了一切。只因为都是对方的心之所向。 —— 总之，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人。 谢谢大家。有缘的话下本见吧。 当然之后也会有一些番外啦。也是一些对正文不好补充的地方的补充。 第70章 番外：骑士修炼手册（息昀） 我叫息昀，息是「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息，昀是「昀福人间」的昀。 母亲说，「昀」这个字有一个很好的寓意：「日光」。名字里的这个字也是她给我取的。 母亲真好，我很喜欢母亲，但是母亲却在我四岁那年去世了。 皇亲国戚中太多痴情怨女，我也听说过不少皇家妻妾早逝的消息，有的是积怨而死、有的是被人陷害、有的是被处死——总之大家都很悽惨。可我母亲却并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她和父亲很恩爱。 平时父亲在家的时候，他都不太愿意理我，一直围着母亲转啊转，他偷偷告诉我，母亲是个很厉害的驯龙师。 「驯龙师是什么？」年幼的我也曾问。 「就是一种很厉害的职业，」父亲含含糊糊地解释，他指着远方的府邸，那是寄养着一只龙的地方，「等你长大点我再告诉你。」父亲眉飞色舞地说。 父亲总是这样，聊起母亲滔滔不绝。 可他并不会跟别人这样谈论母亲，我想，这是因为母亲来自索国的巨龙魔法家族。 这个家族在天翼国皇室并不受欢迎，更多人希望父亲能娶本国的贵族女人。 好吧，扯远了。 总之，四岁那年，我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 她是病死的，可她的病跟父亲着实没什么关系，那是她还在自己家族时便落下的旧疾。然而父亲还是哭啊哭，一直自责没有将母亲照顾好。 我也很难过，可我的难过远不及父亲的万分之一。 那是我见过一个男人最苍老的模样，他一夜白了头，每日都坐在射箭馆唉声嘆气。 「侯爵大人何不再迎娶一位年轻公主呢？」一日，我去找他，听到他身边的侍卫朝他挤眉弄眼道。 我躲在墙壁后听父亲的声音。 「不了，」父亲疲惫地说，「我迟早都是要去陪媛媛的。」 媛媛是母亲的小名，听到父亲的话，侍卫也没有再做声。可能对于他而言，他实在理解不了父亲这样执拗的行为。 女人没了还能再换，并且你完全能换一个比她更漂亮更年轻更温柔的，又何须将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从墙壁后走出，定定地看着父亲沧桑的脸，心想：在一年前这个男人还很年轻。 那年他平定完天翼国国内战乱，西平国王赞誉他为百年一见的忠臣，全国人民都很感谢他。而他意气风发地骑在独角兽上，背影比国王还要亮眼。 「你来啦？」看到我，父亲连忙推开侍卫，朝我笑。 我重重地点头，心中是数不尽的愁绪。 有时候我真恨母亲，她一死了之很痛快，却要留下父亲伤心难过许多年。 可那女人怀胎十月将我生下，我又有什么理由恨她？ 也许我只是恨自己而已。 父亲开始断断续续地教我驯龙之术，那些都是他从母亲那里学到的皮毛，再转头教给我实在是吃力，他教得吃力，我学得也吃力，后来我干脆不听他的教导，独自一人与龙相处，探索驯龙之术。 结果很成功，父亲很高兴。 可能是母亲的血液确实传承在了我的体内，导致我驯龙天赋很高，还做到了许多巨龙魔法家族传承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十七岁那年，我驯服了三只龙。 我永远记得我驯服第三只龙时父亲的表情，他无比欣慰地看着我，像是透过我看到了母亲。紧接着，他捂住脸低声哭泣起来。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女人啊，这种生物还是不要轻易碰为好。 —— 十七岁那年我如愿考入魔法高级学院，也如愿见到一群如花似玉的贵族姑娘。 我明白的那些道理在荷尔蒙的摧残下变成一只轻薄的白纸，姑娘们朝我吹一口气，白纸就啪啦啪啦地飞走。 又是一天，我搂着女友卡洛琳坐在教室里，讲台上老头正讲述着一些我早已学会的魔法知识，我抽着大烟喝着索国的王牌酒，周围都是我创造出的乌烟瘴气的味道。 「喂，你听说了吗？」卡洛琳将胸脯使劲往我手里塞，我只得顺势握住白花花的两块肉，「我们班上会来一个新生诶。」 第113页 「谁？」我懒洋洋地问。 「好像叫西维娅……是国王的女儿。」 「那不就是公主么？」我有些惊讶，因为往常王子公主入校，校园都会掀起一番轰动，「怎么之前没听人说？」 「是公主啦，但这个公主有些特别，」卡洛琳娇滴滴地说，「听说西维娅公主的魔法水平到现在还停在铜阶一段。」 「这不就是初学者的水平么……」 我震惊了。 铜阶一段属于你在民间随便拉个商贩苦心修炼一个月都能有的水平，世间竟还有这么废的皇嗣？ 「是啊是啊，不过她哥哥是西格尔殿下。」卡洛琳酸熘熘地说。 我知道西格尔?阿伯特，那个在十四岁之前都名不经传的男孩，却在十四岁那年通过苦心修炼成为了金阶水平的魔法师，他品学兼良，就是不太爱笑，所以也有人给他取外号为「冷面王子」。 什么冷面王子？不就是一群颜控少女闲得无聊犯花痴取的名称么，对此我实在是不屑一顾。 第二天，我真的在班上见到了卡洛琳口里的新生：西维娅?阿伯特。 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预感到，这是个会在我生命中留下重重一笔的女孩。 可那时我对自己说也许是错觉。 —— 我开始频繁找西维娅麻烦。 对于她而言，我实在是个太令人讨厌的同学，可是没关系，我一定要让她记得我的名字。 「你怎么又来了？」一日，我十分自来熟地坐到她身边，西维娅困惑地问我。 「来看看你呀。」我假意微笑。说完就捏了捏她的脸。 对于我来说，这实在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可西维娅却倏地红了脸。嘿，真有趣，她一定是在装纯良勾引我。 「你真令人讨厌。」西维娅气鼓鼓地说。 我注意到她的手下有一封信件，而她刚才就是在看那封信。 我心生一计，朝门外大喊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果然，西维娅转过头看向走廊，我赶忙抢走她手臂下的信件。 西维娅发现中计，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作势要抢回去，我笑嘻嘻地逗弄她，抬高手就是不让她拿到信件。 「让我看看到底是谁的信……」我悠哉悠哉地说。 边说我不顾西维娅水汪汪的大眼睛打开信。 「致我爱的西维娅： 此时此刻的我正在前往索国的路上，这个国家有许许多多的特产，其中也包括你爱的甜食。 但是距离回国应该还有一个月，希望你能等我。 要照顾好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住哥哥爱你。西格尔?阿伯特」 我一字一句地把信件念出声，本意是想奚落西维娅（因为我以为那是一封情书），可越念到后面我越发现不对劲，终于，我意识到它是谁寄来的信件。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他们本来都幸灾乐祸地看我奚落西维娅，此时却用艷羡和嫉妒的眼神看着她。 「对不起。」就连我也说。 周围人都以为我是因为畏惧西格尔，可我其实只是因为忽然意识到那是一封家书，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父亲的家书，我本能认为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将信件还给了西维娅。 西维娅心情也很低落，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从刚才开始一直表现得很激动愤怒的她并没有朝我发火。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意识到我的道歉很真诚——也或者是别的原因。 总之，她抿抿嘴，点了点头。 「没关系。」她说，「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脱口而出。 班上所有人都惊呆了，显然，他们没办法理解我道完歉开始自我介绍是什么套路。 我也感到十分尴尬，可我只是想让她记得我名字呀。 我欺负了她这么多次，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西维娅也面带困惑地问。 「息昀。」 我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像是从未见过的女人的害羞小男孩：「息是「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息，昀是「昀福人间」的昀。」 —— 就这样，我和西维娅认识了。 一个月后，我和卡洛琳分手了。 分手是她提的，一向娇滴滴的她猛扇了我几个巴掌，怒骂我是个出轨渣男，令我十分莫名。 「打人就打人，怎么还污衊我？」我十分不满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力气当然没我大，只能恨恨地看着我，眼泪流个不停。 我多少有些愧疚与心疼，虽然我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但是最起码在追求她时，我也曾真心喜欢过这个女孩——哪怕只有一秒。哪怕也许是错觉。 「你干嘛呀。」我擦拭着卡洛琳的泪水，拍了拍她的头，「不就是分手么？你还可以找到更好的呀。」 这句话我曾多次想对父亲说，可我说不出口。因为对父亲说这句话的前提是让他放弃母亲。 「渣男。」 卡洛琳不管不顾地继续唾骂我。 「好吧，我确实是。」 来到这个学校后我交了十几个女朋友，卡洛琳却只交了八九个，所以她骂我渣男好像也有道理——呃，有道理吗？ 「你是不是喜欢西维娅？」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挣开我，恶狠狠地问。 第114页 「没有啊。」 我确实不喜欢西维娅，那个女孩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个干瘪瘪的小鬼。 「你自己算算，你这个月吃午餐都找了她多少次？又找了我多少次？晚上散步你又有多少次跟我在一起？多少次跟她在一起？还有晚自习的时候……」卡洛琳扒开五根手指，开始絮絮叨叨地算。 我惊呆了。 她怎么对这种小事记的这么清楚？ 「你不爱我了。」她看着我，忽然又安静下来。 我被她反反覆覆弄得有些许烦躁，却依旧耐着性子哄她。 「别这样，」我说，「每个人都会找到对自己而言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我们分手只能证明对于你来说，我不是那个人。」 我很少说这样文艺的话，可它确实是我内心的想法。 毕竟对于我父亲而言，我母亲应该就是那个人吧。 卡洛琳擦干眼泪，又盯了我许久，才放开我的手。 「你会后悔的。」她说。 三天后，我确实后悔了。 —— 卡洛琳的父亲琼斯伯爵是我父亲的朋友，两人从少年时期关系就一直不错，母亲死后父亲一蹶不振，对以前的交际圈也淡了许多。但琼斯伯爵依旧是他时常拜访的对象。 他说，琼斯伯爵是如今大臣中少有的清正廉洁之人。 在跟卡洛琳分手的三天后，我被父亲叫回了家。 父亲一见到我，面容就垮下来，像是即将发怒的狮子。 我很害怕，连忙主动提问：「您怎么了？」 其实我心里已经猜到是什么事，可我不确定。 「你说呢？」父亲愤怒道。 哇，他真的生气了。我不禁更加害怕。 「我以为您不会理会这些儿女情长……」我慢吞吞地说。 父亲鲜少生气，母亲死后他更是因为愧疚而十分溺爱我，印象中他从未如那日般发火。 他拍了拍桌子，怒吼道：「听说你把别人姑娘给骗了？」 我大惊：「怎么会？」 「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位公主？」父亲又问。 「怎么会？」我继续惊讶，「父亲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传闻？」 「卡洛琳说的，」果然，父亲冷哼一声，「她一向不是个爱说谎的孩子。」 父亲在「爱说谎」三个字上说得很重，显然意有所指。我一下安静了，半晌才蔫蔫地说：「我也没骗您什么呀……」 我确实没骗他，我没有出轨，我也没有对不起卡洛琳，我和卡洛琳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时常对我大呼小叫。 「你自己反省一下吧。」父亲冷冷地说。 说完，他拂袖转身就走。 「父亲从来没有给我寄过家书。」我忽然对着他的背影，没头没尾地说，「也从来没有给我魔法传音过……」 我的声音很小，并且越来越小，因为刚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想，我真笨。 「你说什么？」显然，父亲也怀疑自己听错。 我却松了口气。 「没什么，」我大力地摆摆手，不屑一顾地说，「反省就反省，谁怕谁？」 我清楚地看到父亲的身影顿了顿，却又很快走远。 —— 再去学校已是一周后，我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其实我不是打不过他。但父亲年龄大了，我总得让着他，对不对？ 有很多人对我寒嘘问暖，其中甚至还有卡洛琳，她露着胸脯说只要我跟她复合，她就让她父亲给我说好话。 我朝她吐了口口水，她快被我气死了。 我开始明目张胆地找西维娅?阿伯特玩。 所有人都说我喜欢她，那我干脆就真的做给大家看。 西维娅真是个笨蛋，她的魔法学得乱七八糟，就连智商也很低，时常被我捉弄得张牙舞爪。 她有时会很生气，有时候又会很快原谅我，她经常说：「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好，虽然你喜欢捉弄我。」 我不太能理解她的话，我到底哪里对她好了？ 看来她真的是个笨蛋。 有一天，我和西维娅坐在大山上，我逼西维娅用水魔法给我疗伤，毕竟那是她唯一学得好一点的魔法。 「你哪里受伤了？我怎么看不出来？」西维娅惊讶地问。 「这里啦、这里。」我指了指头顶。 她掰开我的头发，她的动作小心极了，我交过很多女朋友，可从来没有一个女朋友会像西维娅这样时常对我流露出不经意的温柔，她们很多平时看上去很温柔，生气或者分手的时候就会疯狂揍我——为什么呢？ 「怎么弄伤的？」西维娅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伤口。 「被猫抓伤的。」我气哼哼地说。 「你怎么连猫都打不过……」她很惊讶。 我感觉受到了侮辱，可我不愿意向她解释什么。 我有点想说我不是打不过它，我只是让着它。因为它们都很可爱，我经常想，如果抓伤我能让它们开心的话，我被抓伤也没什么。 可是我说不出口，面对西维娅，我总是有很多话说不出口。 「西维娅。」我叫她的名字。 「嗯。」她重重地答应，边说边帮我治疗伤口。 「西维娅。」我看着她碧蓝色的眼睛，又叫了一声。 第115页 「嗯。」她又应了一声，朝我微笑。 我愣住了，直到她把我的伤口包扎好，才回过神。 「我们回去吧。」西维娅说，「这里好高哦。」 我带她来到了学校后山的山顶，这是我平时最喜欢的地方，可她似乎不是很喜欢。 我有些沮丧。 「等会再回去嘛。」我只能朝她撒娇。 她似乎被我的语气吓到了，露出惊恐的表情。 我：「……」 我们坐在高山上，月光皎洁，清风微扬，我看着西维娅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和卡洛琳都认定我是个骗子。 我意识到，我确实是个骗子。 「息昀，你有喜欢的人吗？」 忽然，西维娅转过头问我。她的眼神和我撞到了一起，我吓了一跳，还好她没注意到。 「我……」我想了想，半晌才诚恳地说，「我曾经喜欢过卡洛琳。我和她谈了三个月零八天，打破了我的恋爱记录。」 我说得十分详细，因为西维娅的眼神很认真，我不想骗她。 「你是说琼斯伯爵的那个女儿吗？」西维娅歪着头问我。 「是啊。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 卡洛琳的母亲也是索国人，她有一头和我一样漆黑的头发，看着她，我时常想到我的母亲。 「觉得啊，她胸也很大。」西维娅大言不惭地说。 我：「……」 她总是这么脱线。 「那你呢？」我索性在高山上放松身体，问道。 她碧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里面像是装着大海，那一秒我心脏骤停，我看着她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以及深邃的眼眸……我忽然明白了父亲对母亲的感情。 如果西维娅有一天离开我，我也会痛不欲生吧？ 「我也有。」她说。 「啊？」我愣了愣，「谁啊？」 我的心脏快提到嗓子眼。 她朝我笑了笑，将手伸到唇下：「这是个秘密。」她说。 —— 三个月过去了，我也没能知道西维娅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先不说班上的男孩没有一个比我帅，就说全学校的贵族也没人比我优秀，难道是校外的？我不禁想。 不过后来我逐渐忙了起来，我被父亲调到了骑士团工作。 于是这件事也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回到学校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老师将西维娅安排成了我的同桌。 得知这个消息的她很开心，我却表现得很嫌弃。 「哎。怎么和你这种人做了同桌？」我难过道。 「我都没说这种话好不好？」她瞪了我一眼。 我和她打打闹闹、打打闹闹，日子不由过得很快。 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除了我心中的秘密，我什么都会告诉她。 她似乎也是这样，只是偶尔、偶尔……她会躲在一旁偷偷看信件。 我知道那是谁寄给她的信，每当这时候，我的心里都会涌起复杂的情绪。但是转念我又会想，那是她亲哥哥诶——她和亲哥哥能有什么事？ 我就这样安慰自己，直到某一天，我认识了弗洛拉?米勒。 弗洛拉比我大一岁，我和她是在图书馆认识的，认识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她捡起我不小心掉落在地的书，还给我后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请问一下，」她甚至很礼貌地出声，「你是息昀吗？」 我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书上的灰尘，点点头。 「哇，你真的是息昀呀，听说你去年就降服了三条龙，对吗？听说你的魔法也很厉害……」她在我身旁叽叽喳喳，我觉得有些好笑。 一般女孩就算对我有所好奇和仰慕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她真的很直接。 「是我、都是我，」我干脆大言不惭地揽下所有传闻，「有事吗？」 「请问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她亮晶晶地伸出手。 我正想拒绝，却忽然听到周围女生对她的嘲笑。 「息昀怎么会随便认识女孩。」 「他父亲可是国王陛下最重视的公爵。」 「弗洛拉太好笑了吧？」 「呃……」我能听见这些话，我相信面前的女孩也能听见，可她置若罔闻，笑容灿烂。 「可以啊，」我笑眯眯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 我当然不可能和弗洛拉真的做好朋友，当日也只是想为她解围，好在弗洛拉也十分有分寸，并没有无故打扰过我。 她找我一般都是问问魔法啊、讨论下书籍啊、邀请我做做实验……有时候一周会找我两三次，有时候半个月都不会找我。 说真的，她是我除了西维娅之外唯一能正常聊天的女孩。 可西维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一直撮合我们，我知道她也很喜欢弗洛拉，可她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郁闷，在一个雨天，我独自呆在书馆，竟然忍不住哭出了声。 太丢人了。 我想。 可我怎么也忍不住。 忽然，有人递来一张纸巾，我抬头，发现竟然是弗洛拉。 「你怎么在这？」我凶恶地问。 时间已经很晚，图书馆都快关门，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阅读。 第116页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她在我对面坐下，「你没去修炼魔法，怎么坐在这哭起来了？」 她问得直接，我却全然没什么好心情向她解释。 「跟你没关系。」我粗声粗气地说。 「我猜猜，是因为西维娅？」她却笑着问。 我：「……」 有这么明显吗？ 「她还小，有时候确实难猜中你心思，」她却十分老气横秋道，「可她没什么恶意。」 「我知道。」 「你确定你喜欢她吗？」弗洛拉话锋一转。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她？ 我更郁闷了。 「我是说，至死不渝，一生一世都只要她的那种喜欢——你确定吗？」弗洛拉慢吞吞地说，「作为女生的直觉，我可以告诉你，她心里绝对是有别人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是谁。如果你没有认准她的决心，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尝试。」 我愣住了，被她意味深长的一番话。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么久以来我没有对西维娅告白也是这个原因，万一呢？万一表白失败、追也追不到呢？那岂不是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确……」 我说到一半却又停住。 那时我刚满十八，让我讲这句话说出口似乎太沉重。 「我确……」我又努力了一遍，可我说不出口。 「如果不确定的话，」弗洛拉紧接着说，「要不要和我试试？」 我：「……」 「我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可我确实蛮喜欢你的。如果你也对我也并不厌恶的话，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她静静道，「我会比所有人都对你好。而如果即使这样，你都没办法爱上我——」 「我会祝你和西维娅幸福。」 —— 就这样，我和弗洛拉谈恋爱了。 她确实对我很好，和她在一起，我时常有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她也有普通女孩子有的那些小脾气，生气时会朝我冷战，却又很快就被我逗弄得喜笑颜开； 她也会在很多时候很温柔地看着我，说息昀你长得真好看； 她会在我修炼魔法时安静地呆在一边，结束后带我去吃好吃的。 可我却会在她朝我冷战时想起西维娅软绵绵的面孔，在她温柔看我的时候想起那天在高山上西维娅帮我处理伤口，想起每次修炼魔法西维娅沮丧的面容…… 所以我说，真的只是「错觉」。 我就这样和弗洛拉和平分手，分手的时候弗洛拉没哭没闹，和我的众多前女友截然不同，她拍了拍我的头——像是姐姐教育弟弟那样，朝我笑。 「西维娅真幸福啊。」她说。 「你也会幸福的。」我连忙看着她，「是我对不起你。」 这是我分手第一次说抱歉，以前的我从不会说。 「没有没有，」她却只是笑笑，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样掉落，「是我心甘情愿的。」 「对不起……」 我还在说。 她紧紧地拥抱住我，泪水浸湿了我的背嵴。 然后她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那之后她转学到了其他的魔法学院，听别人说，她父亲已为她安排了一场好亲事。 —— 可一切似乎晚了。 虽然我意识到自己在现阶段确实非西维娅?阿伯特不可，但是一切似乎都晚了—— 那之后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 我陪同西维娅前往加西亚国，路上遇到一只名叫「小灰」的猫； 到达加西亚国后我看到她与西格尔紧紧相拥，就像一对甜蜜的恋人； 我听到了关于魔鬼们的故事，那之后小灰告诉我它就是其中的一名魔鬼； 后来，所有人都告诉我，西维娅也是其中的一名魔鬼，她名叫埃洛希姆。 埃洛希姆…… 西维娅…… 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足够填满我的一生。 我清楚地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西维娅，她飞跃在高空之上，用魔法击晕了我，她的眼神悲悯，我明白，她是不想过多连累我。 也许对于她来说，她的感情早已都留给西格尔一人，而我什么都不是。 毕竟即使再早，我也不可能早得过西格尔。 而在那之后，她和加菲尔德、西格尔、以及一众魔鬼都消失了。 我跌跌宕宕地回家，看见独自坐在门槛上的父亲。他的身边站着弗洛拉?米勒。 「你们……」 我话还没说完，父亲却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说。 「天翼国要变天了。」半晌，他才放开我。 我闻着属于这片土地鲜血的味道，点点头。 国王已死、魔法师伤亡众多、下一任继承人西格尔?阿伯特不知所踪……天翼国面临的将是更多挑战。 我坐在门槛上，独自流泪。 一直没说话的弗洛拉?米勒坐到我的身边，她给我递了一张纸，就像当日在图书馆那样。 「没事吧？」她说。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我问。 「逃掉啦。」她朝我笑笑，「反正现在国事一片混乱，我父亲也顾不上我。」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天空，想起了那个怎么也学不会魔法的女孩。 第117页 可那也许只是很多人的一场幻觉，她真名埃洛希姆，西维娅只是她丧失记忆时的名字。 包括小灰…… 西格尔…… 七个魔鬼…… 也许都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你不值得为我这样。」我朝弗洛拉?米勒说。 「没关系，」她擦了擦我的眼泪，朝我笑，「我心甘情愿。」 「要不再试一次吧？」在最后，弗洛拉?米勒问我。 第71章 番外2：她和他和他们 新历1391年。 距离那场由魔鬼引起的旷世之争已经过了整整一千零二十年，曾经的大国天翼国、加西亚国都已覆灭。 如今，这块大陆最为强盛的国家名为开源国，它吞併了因弗内斯国和曾经的天翼国一大半国土，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国家。 此时此刻，开源国边境的某座高山上。 一个女孩踢了踢身旁的六个奇怪的石块，从石块中传出让她十分熟悉的气息，她不禁怀疑石块里也沉睡着与她一样的生物。 没错，她是一个魔鬼。 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三天，这三天里她一直在观察身边的这几个大石块，石块很大很光滑，跟当时她钻出来后破裂开的那块石头一样。 「喂，」忽然，她听到了一声不客气的叫喊，「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转过头，发现那是一个跟她外貌差不多年龄的男孩。 男孩长相秀丽，历历可数的睫毛将白皙的脸庞映衬得越发凛冽，他穿着干净的衣衫，正皱着眉头看他。 难道是附近村庄的人？魔鬼不由想。 这片荒芜之地紧连着一个名叫天辰县的小县，小县也就几百户人家，平时这座高山都无人问津，只有偶尔——偶尔天辰县的居民会爬山锻鍊。她出生第一日也曾看到过他们。 「问你话呢。」男孩不耐烦地踢了踢地上细碎的石块。 在他看来，这个身穿奇装异服（他把对方身上的几片大树叶当成她的衣服）的女孩接连几日都坐在六个石块旁实在太奇怪，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镇上的残障儿童。 魔鬼盯了男孩一会，忽然从他身上感到了某种莫名的熟悉。 男孩的语气虽然不耐烦，但他一直温柔地盯着她，他瞳孔湛蓝，像是一望无际的海，绽放着琉璃而神秘的色彩。 「你叫什么名字？」魔鬼不由问道。 「西格尔。」男孩说。 「姓氏呢？」 「我没有姓氏，我的名字也都是镇上的占卜师给我取的，」男孩说，「你呢？你叫什么？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 「我……」 魔鬼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知道「名字」这个属于人类世界的概念，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毕竟她也才刚出生不久呢。 「我没有名字。」她只能如实说。 男孩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从他的眼神，魔鬼判断出他认为自己在说谎。 魔鬼也并不想解释，她刚和这个男孩认识不久，对方怎么看她并不重要。 「你在这里干什么？」男孩问。 「我迷路了。」魔鬼信口胡诌道。 她本以为以这个男孩谨慎的模样应该会质疑她，没想到男孩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神不住往她脸上飘。 魔鬼：「？？」 「和我下山吧。」男孩忽然说。 「为、为什么？」魔鬼惊呆了，现在的人类男孩都这么大胆奔放的吗？ 「你在山上很危险。」男孩语重心长地说，「镇上的占卜师都说这座上上封印着七只神秘的魔鬼哦。」 他做了个丑陋的鬼脸，想要以此吓到面前的女孩，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像是脑子不太正常。 但他却难以忽略自己心中对女孩那深深的恻隐之心。就像他曾和女孩朝夕相处过，每当看着女孩，他总觉得像是看到了温暖迷濛的过往幻影。 魔鬼：「……」 她差点说出「我就是那个魔鬼」。 「好吧。」然而鬼使神差，她竟然答应了男孩。 ——也许大胆奔放的不止男孩一个。 她抬头看了一眼男孩，恰巧撞上对方温柔冷静的眼神，男孩真不像小镇出生，举手投足都像极了贵族。 「我会保护好你的。」男孩认真地说。 —— 两人一起下山，魔鬼却止不住地回头。 「你为什么一直看几块石头？」男孩捕捉到了她的眼神。 「我……我也没办法解释，」魔鬼说，「但我总觉得那几块石头里有我很重要的东西。」 男孩不能理解，石块中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女孩可能确实不太正常。 男孩的心中隐约升起怜悯。 「你先把衣服换了吧，」他看了看女孩身上的树叶，脱下自己的衣物，「这样下山你会被他们欺负。」 「好吧。」女孩说。 魔鬼换上衣物，又回了一次头。 「你是谁家的小孩？」西格尔问她。 女孩摇摇头。 「其他镇的吗？」西格尔又问。 女孩看着西格尔，再次摇头。 可能是被拐卖或者走丢的，西格尔想。 这样想着，他的心情莫名轻盈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女孩无依无靠，可能之后只能依靠他。 第118页 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太过卑鄙，并且他也无从解释他心中为何会对女孩有这样深的眷念，明明两人才将见了两面……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你……是专门来山上找我的吗？」女孩忽然轻声问他。 西格尔吓了一大跳，半晌才忙不迭地点头。 「是、是啊。」 「是有人告诉你我在这里吗？」女孩又问。 「我三天前来过一次，」西格尔嘆了口气，他脸有些红，「那时候我就看到你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以为你是过来玩。」 他这么一说，女孩也想起来了，三天前她刚出生，确实在山上遇到过一个人，那个人鬼鬼祟祟地看着他，像是盗贼。 没想到竟然是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 「原来是这样。」她说。 「没想到三天后你还在这里，」西格尔看上去有些高兴，「等会下山你就跟镇上人说你是我妹妹就好了。」 「他们会相信我吗？」女孩眨眨眼。 「这不重要，」西格尔说，「反正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 魔鬼和西格尔回到了他的镇上。 天辰县是个小镇，西格尔所居住的房屋更是离众人都很遥远，如果说别人所住的都是居民屋，那么西格尔所住的简直就是皇宫。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 魔鬼惊呆了，她还以为西格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少年。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西格尔说，「本来我和他两个人住，后来他走了。」 「他去哪了？」 魔鬼一边打量房屋，一边问。 「很遥远的地方，」西格尔模模糊糊地说，「他是个强大的魔法师。」 魔鬼知道这个世界「魔法师」的概念，听到这个词彙不由在内心嗤笑一声。因为在她心里，再强大的魔法师都承受不住她的一击。 「那你呢？」她随口问，「你会魔法吗？」 西格尔点点头。 他变出灼热的火焰。 他变出冰冷的冰石。 他变出松软的土壤。 他变成坚硬的金属。 他变出高大的树木。 魔鬼惊呆了，倒并不是因为西格尔有多强大，而是他为什么……要一次性向她展示这么多元素的魔法？ 西格尔却很得意，因为在他心里，这是自己强大的证明。 「所以我说，」西格尔认真地说，「我会保护好你的，直到黎明和黑夜的尽头。」 —— 魔鬼就这样和西格尔一起生活了下去。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会对一个人类少年有这样深沉的眷念，她时常觉得跟他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对许多事情都有着难得的默契。 虽然她是魔鬼，而他只是个人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还是有关系的。 毕竟魔鬼是不会变老的，她的年龄会永远停在二十岁左右这个区间。对比起每天都会变老的西格尔，这样的时光还真可怕啊。 所以有时候，魔鬼也会很忧愁。 不过她相信……只要她和西格尔够努力的话，两人一定能找到克服衰老和长生的办法。 西格尔给魔鬼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西维娅」。 「为什么我要叫西维娅？」有一天，魔鬼问西格尔。 「你知道一千多年前天翼国的那个王子吗？他叫西格尔，他的妹妹就叫西维娅。」西格尔说。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魔鬼很不满。 「我父亲似乎很喜欢那个王子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是由他而来，」西格尔笑了笑，「而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唯一的妹妹。」 「好吧……」 魔鬼只能蔫蔫地接受了「西维娅」这个名字。 「那个最出名的王子就是西格尔，可他最终却和一群魔鬼消失了，所有人都说他被其中一个名叫『埃洛希姆』的魔鬼蛊惑，和她隐居山林。」莫名地，那日西格尔的话很多。 「那最有名的公主是谁？」西维娅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他，「是他妹妹吗？」 西格尔摇摇头。 「是特丽丝?加西亚。来自加西亚国的一位公主，传说她有着倾国容颜，还与后来的国王耶利米有过一段权利之争，」西格尔说，「可她结婚很晚，三十岁才嫁给斐国一位名叫斐瑞，似乎在那之前，她都在等待什么人。」 西维娅点点头，她心想其实这很正常，谁都有心中真正所爱的人吧？ 然而有时候有的人也就是等不到，可能他爱上了别人，可能他永远都回不来。 —— 两人又聊了很久很久。 忽然，也是在那一日—— 西维娅感到一阵莫名的魔法波动。 西格尔魔法力也很强，是西维娅至今为止看到过最强的人类。于是西维娅看向他：「你感受到什么了吗？」她问。 「没有啊。」西格尔困惑地说。 西维娅下意识看向那座高山的方向。 自从和西格尔下山，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也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几块巨大的石头。 「我想去山上一次。」她说，「我感受到了那里一些奇怪的动静。」 「我和你一起去。」西格尔马上道。 平日里除了修炼魔法，他就只想跟西维娅待在一起。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在西维娅意料之中。 第119页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 「不了。」西维娅很坚决。 她看着落寞的西格尔，心中有些纠结，可她转念又想，每个人人生中都有需要独自去完成的事，不是吗？ 「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她抿了抿嘴，拥抱住男孩，「你等我回来。」 她的声音很坚定。 —— 西维娅终于见到了那六位魔鬼。 他们确实是魔鬼、也确实是她的同类。 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左顾右盼地观察对方，眼神里满是好奇。 「你好。」西维娅对他们说。 「你好呀。」他们也说。 他们的眼神清澈亮丽，一瞬间，西维娅像是看到了很多年。 她转过头，看到了跟随她而来的西格尔。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就跟过来了，」西格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又转眼看向几位魔鬼，「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他好奇地问。 他的眼中仿若有星辰焰火，那是西维娅一辈子都无法拒绝的光芒。 「不，」西维娅道，「他们是我的家人。」 她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