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厨娘宠妃》 第1页 [穿越重生] 《王爷的厨娘宠妃》作者:祈幽【完结】 文案 杨久在超市回家的路上穿越了,穿成了昏君送来羞辱宁王的男侍妾。 她摸摸上面,没少;摸摸下面,没多。她还是她。 面对面沉如水的宁王,看看怒目相对的将士。 杨久站得笔直、气势如虹地怂了。 她捏着一同穿来的购物袋,紧张兮兮地说:我有用,我会做饭。 苦寒的边疆不养闲人,杨久为了活下去,必须一展所长,但王爷及众将对山海兜、玉带羹、大耐糕、七宝素粥不感兴趣,他们想要的是饱腹、是朴实。 将士不耐烦:你会什么? 杨久:土豆炖牛肉,土豆抗旱节水丰产,具有…… 漫不经心的宁王看了过来。 将士追问:你还会做什么? 杨久看看自己的购物袋,说:玉米炖排骨,玉米耐寒耐旱适应性强,可人食可畜用…… 宁王不知何时靠近。 将士双眼冒光:你还打算做什么? 杨久看看宁王,低着头说:伤寒药,良药苦口利于病。 宁王皱眉,想走走不了了,只能够一口闷苦药。 众将惊骇,自此流传王爷惧内,打死不喝的苦药竟然主动喝了!流言从军中传遍整个边关,人人皆知战神宁王有个爱逾生命的宠妃。 问:不是个男侍妾? 众将切了一声:夫人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女子,也就她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谢狗皇帝千里送姻缘! ---------- 边关种菜做饭搞基建,从无到有的故事。 ---------- 杨久: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火头军:做汤烧菜开荒地! 杨久:我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火头军:打仗干架挣大钱! 杨久:抄傢伙! 火头军:嗷嗷嗷嗷…… 北境有一支神奇的军队,平时从不见身影,战时神出鬼没、屡建奇功! 探子多方打探,却只探听到宁王惧内……就离谱。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久,赵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边关种菜做饭搞基建 立意:老百姓不畏艰难险阻在大地上耕耘勤劳的精神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值得我辈不断颂扬! 作品简评:现代后勤小文员杨久穿越大齐边城,成了宁王赵禛的「男侍妾」,摸摸上面没少摸摸下面没多,她依然是她,而想要在苦寒之地活下去必须靠自己。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会做菜,却没成想自己用现代知识在边城热火朝天地搞起了基建…… 本文讲诉了在大齐边关、宁王封地搞基建的故事,杨久会做美食、热爱生活、善于理解、懂得尊重,她用自己的行动在边地努力求生的同时,带着一群吃苦耐劳的人共同创造美好生活。作者用细腻的文笔描写了杨久与宁王的感情变化,一个胆小却不畏缩、一个冷漠却心怀赤城,作者透过二人的互动,以小写大、用平常生活反应边地大局变化。作者设定详细,既描绘了边地的恢宏苍凉,又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将一幅边关基建蓬勃向上的美好画卷展现在读者面前。 第1章 开荒第一天 北境的风很冷,今年更甚,是个少见的干旱少雪的严冬。风和刀子一样,贴着人的脸皮刮过去,杨久觉得自己的脸就这么被风带走了,已经感觉不到五官的存在。她没法动,自从穿越后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眼睛如同高度近视,模糊一片,好歹耳朵渐渐恢复了听觉,让她无措不安中找到了一丝丝希望。 她感觉自己被人左右架着进了个什么地方,按照小甲小乙说的,是进了与王爷的洞房…… 去特么的洞房,她一个大闺女被当成男人送去给另外一个男人当侍妾。 她这是有多平啊,才造成这种误会! 拳头硬了! 「就坐这里,挺好的位置。」小甲说。 坐下的杨久眨了眨眼睛,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视力也在逐渐正常,她能够看清东西了! 小乙说:「他看起来挺高兴。」 小甲瞅了一眼杨九郎,「不会是觉得要见到宁王,可以攀高枝了吧?」 小乙说:「谁知道呢,听说是获罪被斩的大学士幼子,全族女眷没入教坊、男人充军流放,就他贪生怕死主动求着要入宫当太监,啧啧。」 「你少说两句,他听着呢。」 小乙哼了一声,「这儿就咱两,我悄悄说了,宁王是罗剎恶鬼,被这般羞辱肯定异常愤怒,他拿大监没办法,杀个侍妾多容易,就说床上玩死的,远在京都的陛下能说什么。就咱两倒霉,好差事落不到我们头上,陪侍杨九郎的差事轮到了我们。」 小甲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杨久,「要是我们能够平安度过今夜,你死了,我就给你收尸。」 杨久:「……」 谢谢啊,她不是很想死。 终于见到了小甲小乙长什么模样,看起来都是很正常的十六七岁的男生,古时候的太监没有电视剧看到的阴阳怪气,就是都不盼着她好。 小甲小乙对视一眼,纷纷嘆了一口气。 小乙说:「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唉。」 两个人长吁短嘆,只能够盼着宁王大发慈悲,有什么怒气都朝着杨九郎一个人去,放过他们……不,直接无视他们就好。 第2页 「把盖头盖上吧。」小甲拿出一块大红的盖头,颜色很正、做工极好,绣着「凤呈祥」的喜庆图案。陛下送来一个男侍妾已经够羞辱了,还一定吩咐了要有红鸾喜帐、鸳鸯绣被、大红盖头、龙凤喜烛,还让大监带了话:二弟尚未成婚,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军营中女子随侍不方便,娇柔的男儿更加贴心。虽是妾,但该有的洞房花烛绝对不能够短缺了二弟。 帐内,满目的红色看着真是刺目。 杨久没听到皇帝这番「肺腑之言」,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仪式感「的用意,羞辱还要做全套了,皇帝真是个周全的人,呵呵。 别别别! 杨久眼睁睁看着红盖头蒙住了脸,好不容易恢复的视力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还没办法控制手脚,没办法说话发声,心里面的声音小甲小乙听不见。 小甲看着一动不动的杨九郎说:「大监说他生病了用了药,暂时行动不良,待会儿还怎么伺候宁王?」 「你傻啊,没听说宁王好南风的,来了肯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需要杨九郎做什么,这么不言不语不能动的反而减少了痛苦。」 「说的也是。」小甲挠挠头,「我怎么觉得杨九郎长得和京城里出来时不一样了?」 「我们都是远处伺候的,近不得身,他长什么样我还真没有注意过。」小乙搓搓手,骂了一句北境真是贼他娘的冷,「我们出去烤烤火,趁着宁王没来松快松快,还不知道待会儿发生什么事情呢。」 「嗯嗯,出去吧。」 听脚步声,杨久知道他们两个出去了,心中郁闷又无解,小甲真没看错,她不是杨九郎,她是杨久啊。今天周六休息,她睡了个懒觉后出去吃的早饭,回家的路上顺带去了超市,超市里逛了一圈出来手上拎着不少东西。东西太重了,过马路时就换换手,稍微低头的功夫被一辆撞红灯的电动车给撞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随即发现自己陷入了黑暗,眼不能看、耳不能听、身不能动。 心想,坏了,不会是摔一跤后脑勺着地成植物人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恢复了身体的知觉,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一辆牛车上,车轮在碾压着地面,吱吱嘎嘎的声音伴随着冷冽的风声,冷风往骨头缝里钻,让她彻底懵了,好好的夏天怎么就成了大冬天? 还未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异变突生。 一阵打杀声,然后是长久的死寂。 外面发生什么了? 杨久多想看看,但控制不住身体,就耳朵勉强能够听到一些声音。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杨九郎逃了,这人瞧着与他有两三分相似 ,就用他替上送去给宁王。」 「大监,可是这人来历不明又不是男……」 「无妨,你亲自给他换上衣服,找两个没见过杨九郎的来照顾。以后如何,就看这人自己的造化,我们把人送到就是完成了旨意。」 「是,大监。」 「这不是在宫中 。」 「是,监军。」 杨久被换上了衣服,上了一辆马车,躺在车上拥有了足够多的时间来消化自己的处境——她穿越了! 没有比此更好的解释了。 穿越到了什么朝代? 穿越到了什么地方? 选来照顾她的小甲小乙不是闷葫芦,一路上碎碎叨叨的说了许多,因此杨久知道了一些关键信息,现在是大齐朝,他们在北境十三州最北处的幽州关外,是她从未听过的历史。 冬寒天旱,草原各部生活越发艰难,开始不断骚扰边境百姓,月前更有一支三四千人的胡人骑兵趁夜偷袭幽州府,杀了幽州守备,烧杀抢掠,死伤甚大,举国皆惊。 领军驻守北境边境的宁王率先发起反击。 双方互有胜负、各有死伤,胡人不退兵,战争就一直没有结束,陷入了胶着的持久战。 朝廷认为宁王畏敌不前,玩敌养寇,特派了监军督促宁王速战速决。 申斥宁王的同时,还送来了侍妾慰劳宁王,还非常贴心周到地考虑到恶劣的环境不适合女娇娥,送的侍妾是个男人。 杨久知道,自己成了这个男侍妾杨九郎。 心思飘飞之际,杨久听到了外面小甲小乙的声音。 毕竟是皇帝送来给宁王暖床的侍妾,一切准备得都很周到,帐篷很大,用屏风作为隔断分成了内外间,内间放着雕花大床、坐着杨九郎。 外间摆着鹤立烛台,点着儿臂粗的龙凤喜烛。 角落里是个火盆,小甲小乙围着火盆烤火。 北境酷冷,外面风声猎猎,两个人蹲在火盆旁边,炭火映照着两张冷得哆嗦的脸,除了身前,身后皆是冬天。 小甲说:「好冷啊,我以为京都的冬天已经够冷了,没想到北境还要冷。」 「要不是大监得罪了宠妃,明升暗贬地来了北境,咱们也不用到这儿来吃风受苦。」 小甲抽抽鼻子,鼻涕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宁王好惨,被迫纳个男人当妾。」 小乙嗤了一下,「人家是王爷,你还可怜他,我们更惨好吧。不过说来也是哦,好好的王爷却一直被陛下挟制,历年来各种羞辱不断只能够打落牙齿和血吞。」 「毕竟宁王生母容太妃和胞妹和静公主在陛下手上。」 第3页 「何止啊,还有粮草军饷呢。宁王领军作战,粮草军饷要靠朝廷不断送来,要是宁王不肯就范,断了军饷,手底下的丘八肯定炸营。」 小甲摇头,皱眉说:「就算不炸营,也是度日艰难,宁王谈何威信。」 「啧,陛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掐住了宁王的命脉。」小乙指了指里头,「此等羞辱,宁王且受着吧。」 听到此,杨久的心凉凉的。 杨久竖起耳朵,外面的聊天还在继续呢。 小乙说:「我听说宁王青面獠牙,心狠手辣。是不折不扣的罗剎恶鬼,杀人喝血吃肉的。」 「怎么可能,我特地向一些老宫人打听过。」小甲提高点声音反驳,但又怕声音传出去就压低了嗓子,「老宫人说,宁王十六岁之藩前,可是郎朗俊公子,风仪极佳,才学出众,当今有所不及。」 小乙冷笑着说:「你也说了,那是之藩前,来了不毛之地吃风受苦,哪能保持翩翩仪态。我可听说了,前几年宁王与胡人作战,受了重伤,一道疤从耳后根划到下巴颏,彻底破了相。性情也变得非常古怪,冷酷至极,惯用残虐手段对付敌人。」 他哆嗦了一下,「说、说不定,他待会儿就会对杨九郎这般施为,虐杀……」 小甲脸色瞬间苍白,「那我们……」 呜呜呜。 杨久心肝颤,她胆子最小了,稍微恐怖点的电影都不敢看,待会儿竟然要面对活阎王! 要是能动,她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来个痛快点的? 不要不要,她还没有活够呢。 猛的,一阵裹挟着雪粒子的冷风灌入了帐篷内,使里面的温度更往下降了几分。 蹲在角落里烤火的小甲小乙稍微抬了抬头就立刻埋头跪下,噤若寒蝉,蜷缩成团,不敢有丝毫动静引来男人的注意。 男人身披铠甲,身上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是血液凝固的味道。 他 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回来,肃杀之气未减分毫。他冷漠地往前走,根本没有理睬筛糠的小甲小乙,小甲小乙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哆嗦得更加厉害。 绕过屏风,男人走了进去,看到了披着红盖头的人。身子单薄,脑袋低垂,盖着盖头看不清眉眼,有温暖的甜香从那人身上传来,仿佛沖淡了些许战争的残酷。 宁王顿了顿,单手握住了佩在腰间的长剑。 忽然,坐在床边僵硬不动的杨九郎犹如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窜上了床,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大床的最最里面,过程中盖头掉了,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巴掌大小脸。 杨久缩到了大床的最里面,抱着手脚宛若一颗烈风中打颤的可怜蘑菇,杏眼瞪大,可怜兮兮地看着床外准备拔剑的男人。 男人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面具,怒目圆瞪、獠牙森森,好可怕。 「我绝对不会靠近王爷玷污您的青白。」杨久决定先发制人,给自己争取一点「宽大处理」的机会,但因为害怕,说话语无伦次的。「我表忠心,不会靠近王爷,还愿给王爷当牛做马。王爷大人大量,就饶我一条小命,说不定能够用上,对吧。」 讨好地笑笑。 可是太紧张了,笑容紧绷,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 面具后,宁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打量着杨久,杨久瑟瑟发抖还不忘多笑笑,外婆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养成了多笑笑的习惯,现在笑得仿佛个傻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几个呼吸,宁王松开了握剑的手,往前跨出一步,在床边坐下。 杨久更往里面缩了缩,男人气势太强了,大大的床仿佛一下子变得拥挤异常。 第2章 开荒第二天 男人随意地靠坐在床边,整个人透着大战后的疲惫,腰间长剑拿了下来,笔直立在地上,仿佛利刃随时能够出鞘,见血封喉。 一张一弛,放松下来的男人却没有彻底松懈。 缩在大床角落的杨久忐忑地咽了咽口水,没敢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她瞄了眼长剑,一点也不想这把剑靠近自己的喉咙。她悄悄地打量着男人,沉重的铠甲压着宽阔的肩膀,修长的双腿曲着,黯淡的烛光给男人蒙上了一层隐晦的光,每当他稍微动一下身体,烛光照射的部位就微妙的滑动起来,随之出现的暗影也产生了变化,似平湖静水被风吹皱出现了浅浅涟漪。 男人的动作很轻、很小,只是随着呼吸自然而然出现的动作,许久都没有言语。 杨久琢磨不透男人所思所想,她尽量放低自己的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正如小甲小乙说的,最好能够无视她的存在。 忽然,男人抬起手,摘掉了头盔,紧接着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上了狰狞的面具。杨久心中一紧,戒备紧张地看着男人,就怕他下一步就是拔剑杀人。 但没有,男人只是简单地拿下了面具,露出一张苍白俊朗的脸。 杨久怔了怔,真是好俊俏的一张脸,他垂着眼,眉头微皱,唇色是异样的苍白,像是失血后的状态,坚韧中带出了不易察觉的脆弱,没有小甲小乙说的青面獠牙、亦没有横贯了整张脸的狰狞伤疤。 宁王抬起眼望向杨久,静静地观察着,杨久不安地向后靠了靠。 宁王开口了,沙哑的声音低沉地问:「你是谁?」 杨久硬着头皮说:「杨九郎。」 第4页 为了保命,她必须顶替这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她比一个男侍妾更引人怀疑。 宁王轻勾嘴角,暗暗的带着嘲讽。 杨久埋着头,尴尬地扯扯嘴角,一定要守着自己是女人的秘密,她就是杨九郎,必须是。她甚至有些庆幸起来,把她当成男人送了来,女子在乱境中生存谈何容易,更何况是命如草芥的古代,更是朝不保夕的战场。 「啊。」 杨久惊呼一声,整个人被猛地拖到了宁王身边。 宁王不知何时探身抓住了杨久的脚踝,稍微用力就把杨久从大床的角落里拽了出来,手掌内的脚踝纤细、拖出来的身体纤瘦,惊慌下杏眼瞪得熘圆,嘴唇微张,但很快就压抑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更多的声音。 杨久怕,怕自己过分的挣扎会引出宁王的暴虐,她没有忘记小乙说的,这人有虐杀的习惯……哪怕青面獠牙、狰狞伤疤都被证实为谣言,可是她不能够拿了性命来赌,赌宁王其实性情温和、宽厚待人。 寄希望于男人的仁慈,她还不如直接拿裤腰带了断算了。 贴近了男人,杨久不安地看着他,但从冷淡的打量中看不出任何别样的情绪,他情绪内敛克制,好难琢磨。 两个人的呼吸一个平缓,一个急促,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噼啪—— 喜烛烛芯燃烧的声音打破了帐内诡异的寂静。 杨久瞥了眼屏风外,忽然有些明悟,她看向宁王,镇定地说:「王爷的吩咐九郎定然遵从,绝对不让王爷难做。九郎这就叫两声,不会让王爷显得不行……」 杨久差点儿咬到舌头,急忙剎住另说:「不是不是,是九郎这就叫两声,为王爷将今晚遮掩过去,外人不会有任何怀疑。」 宁王倏地笑了一下,低低的笑声揉碎了面容上的清冷阴沉,让他看起来稍微和善了点。 杨久愣住,笑什么? 「有趣。」宁王松开杨久的脚踝,转而捏住她的下巴,逼迫杨久抬起头与他对视。「他这回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辱我,男人?侍妾?杨九郎?和我玩欲迎还拒、欲擒故纵那一套,开始攻心了吗?」 下巴被捏得很疼,杨久忍不住嘶了一声,莫名的穿越、身处险境的种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酸涩冲着眼角,她忍着没有哭,因为男人眼中的冰冷没有丝毫同情。 也是,在他眼里,自己是京城那位皇帝送来羞辱他的棋子,她无论做什么,都能扭曲出深意。 杨久抽抽鼻子,硬生生把泪意给憋了回去,只有有人心疼的时候,眼泪才值钱,现在活下去才是正经,是她会错意了!擦,难怪说不要擅自揣测上意,因为人心难测,压根就猜不透,拍马屁很容易就拍马腿上。 「 王爷误会了,九郎一切都向着王爷,不敢有二心,在京城时就仰慕王爷的威名,愿为王爷牛马,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语言真挚、态度诚恳,杨久自己都要相信说的是真的了。 「牛马我不需要。」宁王淡淡地说,握剑的手微微用力,随时能够取人性命。 杨久微楞,「杨久……九郎不才,好歹读过几年书,王爷不妨试试,说不定有九郎的用武之地。边关苦寒,人丁稀少,九郎一介男儿,还能充军杀敌。」 宁王松开掐着杨久下巴的手,他安静地看着杨久,眼底像是载着一片静湖。 两个人视线在空中交缠片刻,杨久佯装的镇定渐渐有破裂的危险,她默默捏紧了身下的被子。 就在杨久以为宁王要嘲讽一两句她的不自量力时,她听到宁王问:「可会兵法?」 语气平淡,不是嘲讽,是认真询问的态度。 如果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是会兵法的话,杨久大概算是会的。 杨久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可有勇力?」 杨久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以她单薄的小身板敌人一口气能打八个吧。 她摇头。 「可有赴死的决心?」 杨久微楞,她抿紧唇,「我想活下去。」 宁王「嗯」了一声,又问:「你会什么?」 她会什么? 杨久陷入了思索,她会的可多了,打毛衣、做针绣、会做菜、擅煲汤、能下地……大学毕业后,厂里面看在已故外婆的面子上照顾她一个小孤女给安排了工作,不需要劳心劳力就得到一份缴纳五险一金的工作,还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她没有太多犹豫就接受了。 厂里面安排她在后勤工作,刚出象牙塔的她,还没有学会怎么混社会就先学会了怎么享受退休生活,最忙的时候就是跟着几位伯伯阿姨发冬夏劳保用品、节令用品……她会的,又杂又多好像在不毛之地又没有什么用! 要是知道自己会穿越,她应该把贝爷的节目全看一遍。 杨久眼睛不安地左右游移,「那个……」 她心虚的「咳」了一声,「我做菜挺好的。」 「军中不留无用之人。」宁王眉头微蹙,挺直的背弯了不少,喉头微痒,口中有铁锈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左手控制不住的抽动。 他一出现就带着肃冷的铁锈味,铠甲上残留着血迹,让杨久忽视掉了他本身的问题,昏暗烛火映照下难掩的苍白面色和唇色,明明是失血的缘故。血腥味不仅仅来自于敌人,更有他自己的。 第5页 宁王受伤了! 杨久的杏眼瞪大了一些,因为这一发现,眼底出现了些许喜悦。 宁王眉头皱得更紧,心中嗤笑,皇兄送来的人这么沉不住气,知晓他受伤就如此高兴。以为他受伤了,就可以钳制他,亦或是能够杀了他? 杨久老老实实跪坐在床上,两只手揣在一起,宛若一只做了好事儿期待被夸奖的小猫咪,她讨好地笑着说:「王爷受伤了。」 宁王冷哼。 杨久没有注意到宁王冰冷的眼神,握住的长剑隐隐有拔出来的趋势,她兀自说:「我来照顾你啊,您别把我当侍妾,这个咱不作数,我就是个普通侍从,肯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说罢,她拍拍了胸口。 实在是太想证明自己无害又有用了,她想留在这里,能够仰仗的人就是眼前的宁王。穿越之人是无根之萍,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她家。逃出去?逃哪里啊。户籍管理严格的古代,危机四伏的战场,把她扔出军营,她就是一个死,现实压根不会给她任何一个展现穿越本领的机会。 「王爷肯定是不想外人知道你受伤了,我会保守秘密,还能够帮忙瞒着皇帝派来的监军。」杨久殷切地看着宁王,就差伸出手抓住宁王的胳臂,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是多么强烈,「王爷不妨用用,绝对不会吃亏。我身在军营,人小力弱,杀起来都不需要您拔剑,这么弱小的我也就浪费您一点米粮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您就发现,嗨,杨九郎还挺好用。」 宁王端详着杨久,说她胆子大,却畏首畏尾,躲在角落里不敢轻举妄动;说她胆小,却笑语不断,讨好的话换着花样来。他就藩的十年来,皇兄没一日忘了他这个弟弟,每过一段时间就送来京城的「问候」,为了母妃、胞妹,为了军马粮草武器,他一一忍受。 远在京都的皇帝大概是觉得这么羞辱太无趣了吧,特意换了花样,名为送男侍妾来折辱于他,实则是送了眼前之人靠近他…… 赵禛松开了握剑的手,把剑倚靠在床边,放弃了杀了杨九郎的想法,决定留下这人看皇帝究竟有何后手。皇帝花样百出,杀了杨九郎还会送来王九郎、陈九郎,那还不如留着眼前之人。 杨久看到这一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王爷,我伺候你更衣。」 赵禛颔首,伤口隐隐作痛,不知不觉他后背已经一层冷汗,铠甲太重,压在伤口上不是长久之计。他既然改了计划,那留在这边过夜也无妨,垂眼看着杨九郎轻手轻脚却笨拙地给他脱铠甲、外袍和靴子,赵禛心中疑惑更深、思虑更多,猜不透皇帝送来这么个无用之人,究竟是有什么安排。 「好了。」杨久长吁一口气,铠甲和衣服实在是太复杂了,真是考验人的动手能力,在古代当个侍从也不容易。「王爷,你睡吧,我保证待在角落里不靠近半步。」 她还惦记着自己是男侍妾的身份,生怕宁王误会了自己「意图不轨」。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诚恳,杨久特意缩到大床的角落里,抱着手脚坐下,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宁王,「……」 再一次发问,皇兄送这人来的目的究竟为何? 今夜,这个帐篷绝对是众人瞩目的存在。 宁王进去后,却没出来。 「监军,宁王在杨九郎那边过夜了。」侍从得到消息后,沉不住气,火急火燎地来告诉监军。 夜已深,监军还没睡,听后看向窗外杨九郎所在帐篷的方向,「宁王终究是个年轻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就是不行。」 第3章 开荒第三天 杨久抱着手脚坐在角落,宛若一颗可怜兮兮的蘑菇,冷得直哆嗦。龙凤喜烛没有吹灭,大床在光照的边缘,光线昏暗,她就着黯淡的光看了眼被子,缎面的被子,绣着鸳鸯戏水,做工很精细,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看着很厚实,肯定很暖和。 被子下面还有长绒的毛毯,她看见了,也摸过,手感特别好! 她要是悄悄地掀开一角,给自己盖上,应该没事吧。 床那么大,动作轻点,感觉不出来。 外面风大,裹挟着枯叶碎石不时砸在帐篷上,发出冷硬的声音。帐篷外冷,帐篷内也好不到哪里去,杨久冷得手脚冰凉,到底是忍受不住这刺骨的冷,掀开被子慢慢蹭了进去,好歹有了一点暖意,她吁了一口气。 她是南方人,长这么大没有去过北方,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天气。 以后的日子可有的受了。 她还有机会回家吗? 杨久双手拢在身前,喊着满天神佛的名字,不管是中的西的,只要是认识的她都想试试,让她回家吧。 念着念着,她把自己念睡着了。 毕竟刚经历了穿越,身体还在倒时差,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困意就排山倒海而来,杨九睡得很熟,睡梦中身体本能地寻找着热源。 被窝里还有一个温暖的存在,就是抱着不怎么柔软,但暖和啊,天寒地冻的,真舒服。 昏暗中,躺下的赵禛一直没睡,仅仅是闭着眼睛浅眠,他在等,等卧榻之上另外一个人有进一步的动作。 近一两年来,皇帝心急了,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地送人送物,逼着他一步一步后退,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 赵禛知道,皇帝是在逼他反,这才能够顺理成章地褫夺阿父给他留下的一切,正大光明地囚禁他、杀了他! 第6页 赵禛不能反,最起码现在不能…… 耳边传来了嘻嘻索索的声音,赵禛冷漠地等着,看杨久究竟意欲何为,心中还揣测着皇帝的意图,结合京城传来的局势、草原上胡人的动向等等等等。 他想了很多,却没想到听到一声舒服的喟嘆声。 赵禛,「……」 又过了片刻,他听到绵长轻缓的呼吸,杨九郎睡着了?! 皇帝莫不是送来一个傻子。 还是说,是让他放松警惕的手段。 这种手段,还是十年来头一次。 随后,他感觉被窝里另外一个人的靠近。 赵禛嘲讽地勾起嘴角,是他想多了,该来的还是会来。 察觉自己被抱住,且抱着自己的人还用脸蹭了蹭他的腿。 赵禛的情绪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取暖的人不是很老实,手脚并用地缠上了他,因为发展方向出乎赵禛的意料,他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推开。 睡得迷迷糊糊的杨久忽然听到闷哼一声,睁开眼睛还有些莫名其妙,而且觉得呼吸困难。好半天脑子才转过来,她这是整个人埋进被窝里了,差点因为缺氧把自己闷死。 等等,手下的触感不对啊。 呃,脚下的触感更不对。 脑子终于彻底清醒了,杨久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赶紧手脚并用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迟疑了一会儿后看向了宁王,看到宁王半坐了起来,手捂着肩头的伤口,眉头用力地皱在一起,冷冬里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杨久无措不安地说:「对不起。」 她差不多知道自己干了啥了,愧疚地低头。 「弄点热水来。」赵禛吩咐。 「哦哦。」杨久不敢耽误,顾不上冷的离开了被窝,趿拉着鞋子下了床,几步走到屏风那边,走出去前猛然顿住,踌躇着没有走出去。 自己太齐整了,不像是干完事儿的人。 让宁王暴露了咋办。 总不好对外说,她把宁王给办了吧…… 宁王的一世清白不能够毁在她的手上! 杨久轻轻地趴在屏风上,抓住屏风的边缘,探出头看向外头,看到冒着火星子的炭盆那儿,小甲小乙竟然一直跪着。 「小甲小乙,要热水。」 脑袋几乎是抵在地上的小甲小乙愣了愣,抬头看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到一张漂亮的脸顶着一头乱发,是杨九郎。 杨久重复了一遍,「要热水!」 小乙机灵,立刻反应了过来,「公子稍等,马上送来。」 他拽着小甲起来,两个人冲到帐篷外面去弄热水。 宫中长大的侍从,谁没有长跪过,他们站起来走两步就缓了过来。 帐篷里一出来他们就去找水,找到了热水往回走。小甲说:「没听到太大动静啊。」 「我也纳闷,就听到一些嘻嘻索索的说话声,听不大清楚。」 「我听到宁王闷哼了下。」 「要水的怎么是杨九郎,他还走出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越说越诡异。 小甲喃喃地说:「也许,宁王有什么古怪的癖好。」 小乙顿了顿说:「大概吧,陛下何尝不古怪,他们毕竟是兄弟。」 主子们的事情他们做下人的不敢过度猜测,知道太多了不好。热水送进去,他们看到是好端端的杨九郎出来拿的,也没有太大的反应,退守到帐篷边,继续守夜。 杨久拿了暖壶和水盆走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宁王。 宁王拧着眉头,伤口处被踹了一脚,疼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是能忍,但也是人。 「伤口崩裂了,为我清理伤口,上药。」 杨久连忙点头,「哦哦。」 坐到宁王身边,杨久看着宁王齐整的领口,这是要脱男人衣服啊,她抬起手摸到了宁王的衣服,「王爷,我手脚笨,要不出去喊大夫过来为你换药。」 宁王说:「你不是说要为我保守秘密?「 「好吧。」杨久干巴巴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 杨久一不做二不休,解开系带,抓住宁王的衣襟,脱掉了他的外袍,然后是白色的中衣,紧接着露出了大片的胸膛,还有受伤的左边肩膀。血腥味毫无保留地出来了,绷带上染上了血迹……那啥,身材真好。 她不是故意要看的人家胸肌的,实在是太看了! 「你看什么呢!」宁王不悦。 「哦哦,我看伤口,看伤口。」杨久让自己的眼睛老实点,现在什么情况,小命捏人家的手里面还敢觊觎人家美好的肉体? 杨久也就是些微愣神,不是脑子不清楚的傻子。 她慢慢解开绷带,露出里面的伤口,顿时眉头皱了起来,这看起来不是新伤,是有段时间的旧伤了。旧伤几乎占据了半个肩膀,狰狞的伤口趴在紧实的肌理上,受伤之初差点要了宁王的命吧,勉强癒合后又受到重击,伤口崩裂。 这重击不是她一脚能够踹出来的,是战场上的拼杀所致。 她踹的一脚,算是雪上加霜。 杨久愧疚,「对不起。」 宁王「嗯」了一声。 「我给你王爷处理伤口。」 杨久心无旁骛地开始处理伤口,宁王身上带着两小瓶药,一瓶用于清洗伤口、一瓶药粉外敷。伤肯定时常破口吧,才会让一位主将随身携带这些。 第7页 杨久的手段挺娴熟,口中嘶嘶不断,还嫌弃药不够好地啧啧两声,仿佛受伤的是她,疼的也是她。 赵禛偏了偏头,凑过来的脑袋上支棱起来的乱发扫过他的脸,刺得人微痒。 「你会处理伤口。」赵禛说得笃定。 杨久发现了自己的可用之处,没有谦虚,直接毛遂自荐,「嗯,厂里……我曾经跟人学过,会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 厂里面医务室有段时间护士辞职了,新人没来前她去顶了两天,跟着厂医学了一些简单的外伤包扎。而且他们厂每年都会搞安全应急演练,其中一项就是多人受伤的情况下如何处理,他们厂是棉纺织厂,因操作机器不当出现大面积外伤的不是没有。 宁王的伤口长时间不好,因为天冷才没有引起大的感染,但时间长了很容易败血症,要是有消炎抗菌的药就好了。 杨久重新给宁王缠上了绷带,手法竟然要比先前处理伤口的大夫还要好一些。 「王爷您是汉子,爷们!」杨久竖起了大拇指。 宁王全程仅是皱着眉头,气息都没有乱一下,杨久由衷地佩服。 宁王眼神复杂地看着杨久。 杨久眨眨眼,难道夸奖的力度还不够? 宁王,「松开我的衣服。」 「哦哦。」 杨久松手。 白色的中衣半挂在宁王身上,袒露着一条胳臂和小半身体,「好身材」这三个字杨久已经说腻了。 宁王拉起中衣,看了眼杨久,杨久会意,凑过去给他系带子,极尽讨好之意,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跪坐的时间太长了,身体向前倾一下子保持不了平衡,整个人撞进了宁王的怀里。 杨久,「……」 社死现场。 宁王提剑能杀她一百多回。 清冽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有点儿像苦涩的松柏香气,杨久鼻尖是宁王的胸膛、手掌下是他的精瘦的腰,能够感觉到他瞬间紧绷的肌肉充满了力量。 杨久忙不迭退了出去,「对不起,没坐稳。」 她胆子特别小,男人沉默的不说话,她都要吓死了。 「呜呜,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什么反应,杨久悄悄地睁开眼睛向外看了一眼,发现宁王竟然躺下了。 这是发现她其实无害又善良,还挺有用的吗? 杨久踌躇了会儿,怯怯地说:「王爷,我就睡角落里,绝对、绝对不会打扰到您,我睡相挺好的。」 等了片刻。 「你不反对就是同意了,我也睡了,晚安。」 杨久悄悄摸到了角落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蜷缩成一团,睡的时候始终留着点心,不敢打扰到宁王。 活着。 活下去。 脸皮不要也要活下去。 能活一天是一天。 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穿回去,就可以回家了。 杨久闭着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赵禛心思敏锐、内敛克制,表现出来就是内在敏感多疑、外在淡漠疏离,这样的人通常会思考的比较远、想的比较多,杨久不同寻常的举动足够他在心里面琢磨半天。没办法,他要是想少了,早就成了苦寒之地的枯骨。 一张大床上,两个人各怀心思。 儿臂粗的龙凤烛没有熄灭,仿佛要亮到地老天荒。 第4章 开荒第四天 呜呜呜—— 苍老雄浑的号角声响彻军营内外。 帐篷外,人声、马声混杂,纷乱中自成秩序。 没有睡踏实的杨久猛地坐了起来,发现床边站着人,同塌而眠的男人早就起床,中衣、外衣、护臂等等已经穿戴好。 男人脑后仿佛长着眼睛,「为我穿甲。」 杨久忙不迭点头,掀开被子下床,冷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顷刻间就钻进了衣服的边边角角,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但不敢有任何迟疑,扎紧了衣服就去拿铠甲。 刚才怎么给宁王脱的,她应该就能怎么给他穿回去。 护颈、护肩、山文甲。 护臂、抱肚、双扣皮带。 缚裤、胫甲、缺胯袍。 一套山文甲穿戴起来极为复杂,就杨久来说已经复杂到忘记什么应该在什么之上、什么应该缠上什么……宁王嫌弃她速度慢,几次催促,最后索性自己动手。杨久咬着牙跟上速度,不断记着这些东西应该怎么穿。 她还惦记着宁王肩上有伤,顾惜着他的身体,但宁王自己丝毫不在乎,任由沉甸甸的铠甲压在肩头,杨久心中恍惚一瞬,长此以往,难怪伤口难以癒合。 铠甲沉重,她给宁王提上靴子后,两条胳膊隐隐颤抖,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宁王看了眼气喘吁吁的杨久,眼底的嫌弃淡去、疑惑渐浓,皇帝弄来的人比想像的要能耐许多。 他忽然抬起手,捏住杨久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猝不及防地被捏住下巴,这是第二次! 杨久狼狈地看向宁王,清亮的杏眼里染上一层薄怒,触及到男人思索、清冷的眼神,杏眼立刻低垂,再抬起来时已经蒙上了一层讨好,怯生生地看着宁王。 变脸的速速之快,让阔别宫廷近十年的赵禛愣了愣。 男人轻嘆,清沉的嗓音问:「名字。」 第8页 杨久装傻,「杨九郎。」 「别让我问第二遍。」男人的手上改捏为抬,他的视线落在了精緻小巧的下巴上,他明明没有怎么用力,但那里已经出现了红红的指印。 他发现她唇下正中处有粒小小的黑痣,在黯淡烛光映照下仿佛气得在抖。 男人你问啥我就要说啥,你捏着抬着我都要服从吗?杨久清凌凌的眼睛里愠怒的情绪在恐惧中一闪而过,她老实巴交地说:「杨久。」 「何字?」 「久远的久。」 宁王深邃的眉眼里好像带上了浅浅的笑,脸上微倦的神色淡去,他说:「最好不要对我说谎。」 杨久:「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下巴终于被松开,杨久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看到男人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她捂着下巴跟上。没料到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她没有防备,重重地撞在了男人的背上。 铠甲上覆盖着鳞片,冷硬的金属不会因为有人穿了就染上暖意,反而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越发森寒。杨久的鼻子撞在铠甲上,顿时眼冒金星、鼻樑酸楚,鼻樑骨仿佛要断了! 杨久捂着鼻子嘶嘶,眼泪水控制不住地向下掉。 「杨大学士没有单字的儿子。」赵禛头也不回地说。 杨久如遭电击,顾不上疼的看了过去,宁王已经走了出去,帐门掀开,冷寒的风无遮无拦地吹了进来,她遍体生寒,恐惧由心而起,瑟瑟发抖。 眼中含着的泪没来得及擦干净她就沖了出去,帐外黑压压的都是人,火把在猎风中明明灭灭,映照出一张又一张严肃的面孔。 他们骑着马、穿着甲,手拿武器、列阵在此。 杨久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视线下意识地回避垂下,随即她站直昂首,眼神坚定地扫过自己能看到的战士,保家卫国,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人。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宁王的身上,他已经翻身上马,骏马通体乌黑,眼睛明朗有神,神骏异常,马上的人脸上没有倦怠、没有疲惫、没有胆怯、更没有退缩,他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蓄势待发。 镇定平静到极致应该就是这般,犹如深潭静水,黝黑深邃,看不到底、揣摩不透。 明明穿铠甲的时候,左手还没法自如地抬起。 明明因为受伤眉宇间时常带着郁色。 明明…… 此时此刻,他是兵马中发号施令的主将,是勇猛坚定的领头人。 身体内心脏砰砰砰在跳,搏动的声音响在耳边,杨久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对穿越的畏惧和对回家的期盼交织下有浴血奋战沙场的荡气回肠从中突破而出。 指尖触及到一抹冰冷坚硬,她反应过来,大步向前走着靠近宁王。 近卫看到她走近,剑已经悄然抽了出来。 杨久顿了顿,感觉头皮发麻,可是没有停止下脚步,她继续向前走。 狰狞可怖的面具下,宁王冷峻的目光注视着杨久,杨久鬓发凌乱,发丝在风中飞舞,脸色被冻得青白,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哆嗦着,眼睛却坚决地看着自己,那种目光宁王觉得很陌生,心中泛起异样……他挥手,示意近卫将剑收起。 杨久戒备地盯着近卫们按在长剑的手,被风吹得跌跌撞撞地走到近前,她举起双手将手上的东西送上,是那个狰狞的面具。 宁王伸手去接。 马高而壮,宁王身高腿长,她又踮了踮脚,距离宁王的手指还是有些距离。 杨久忍不住喊了一声,「王爷。」 在众将环视下,赵禛弯腰接住了面具。待要去看王爷的表情,那张青面獠牙、怒目圆瞪的面具已经盖住了一切。 杨久发自肺腑,大喊着:「王爷凯旋!」 保家卫国、身先士卒,永远是最可爱的人,她钦佩、崇敬! 宁王看了眼杨久,点头朗声说:「出发。」 呜呜呜—— 宛若来自古老战场的号角声响起,骑兵如离弦之箭般整装出发,马蹄轰鸣,兵器发出铿锵声。 没有激情豪迈的动员。 没有震撼人心的鼓舞。 没有慰藉暖人的问候。 只有平淡到近乎冷酷的「出发」。 他们出发了! 飞沙扬尘,狂风呼啸,杨久在风中乱了心肠,古代比想像的还要残酷。 「吓死爹了。」 瑟缩在角落的小甲小乙探出头时恰好听到这么一句,小乙哼了下,小甲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杨久踮起脚眺看远方,黑暗如幕,覆盖四野,将刚才还在这儿的兵马没入其中,看不见了。 她转过身,看到从帐篷里探出头的小甲小乙,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脸上尤带稚嫩,他们和她一样都是被迫的可怜人。 「现在几点了?」 小甲茫然了下,小乙脑子活,「公子可是问现在的时辰?」 杨久抬起手拍拍头,说话应该多注意些,「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估摸着丑时。」 杨久在心里面换算了下,大概是夜里一点到三点,这个时候大军悄悄出发,应该是夜袭! 她所想不错,就是夜袭。 今岁入冬后旱情加剧,草原日子越发艰难,为了活下去胡人铤而走险,不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劫掠北境。骑兵流动性强,从不恋战,抢完就撤,宁王大军疲于奔命,始终处于被动状态。 第9页 赵禛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谋划筹算多日终于挑选了今夜转守为攻,杀胡人以措手不及。 顶风冒雪的夜袭,困难重重。 赵禛回营后来到杨久这里,只是合眼躺躺,丝毫没睡。 杨久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最后看了眼夜色就进了帐篷。 进了帐篷才觉得自己又是个人。 冷,只有体会过才知道什么叫做刻骨铭心。 「太、太冷了。」杨久哆嗦地搓搓手。「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小甲小乙应是,他们悄悄打量着眼前的人,能动能说的杨九郎鲜活伶俐,他们知道她长得极好,却没想到神采奕奕后如此引人注目。 两个人暗暗地交换了个眼神,一切都在不言中。 杨久没心思关注别人,她冷得直哆嗦,走路几乎同手同脚,身上的衣服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保暖效果好差,她好想念羽绒服、暖手宝、取暖器…… 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子上仿佛还残留着另外一个人的体温。 她竟然躺在了刚才宁王躺过的地方。 小伙子就是火力旺…… 杨久咕涌咕涌往里面挪,就算是宁王不在,她也不敢霸占整张床。 缩在被窝里慢慢觉得暖意上来了,她捏了捏手指,不再冷得发麻。 黯淡光线中,大床上隆起一个包,这个包一开始安安静静的后来小幅度地动了起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过了三四个呼吸,被子被掀开一角,一只莹白的手推出了一件朱红的外袍,然后是外裤。 脱掉了外衣外裤,被窝里才算是真正暖了起来。 杨久迷迷瞪瞪地开始睡觉,她没敢睡太熟,始终保持警醒。 心中萦绕着一个想法——宁王能忍,是个好人。 翌日。 杨久觉得自己没睡几个小时就爬了起来,没有留恋被窝的温暖,强迫自己在寒气刺骨中穿上衣服,为了保暖,她把自己能够寻到的衣服都穿了。 绕过屏风走到外间,她走路的动静惊醒了缩在角落头碰头眯着的小甲小乙。 他们两个没有离开。 杨久笑着打了个招呼,「早。」 从容地推开帐篷的门走了出去。 小甲小乙没有迟疑,互相搀扶着紧跟着出去了。 「北境真冷。」说话哈出去的气仿佛能够结冰,杨久把手揣在袖筒里,缩着脖子说:「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过这么冷的冬天。」 她声音很小,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和小甲小乙说话。 外面天还黑着,冷风在军营中呼啸,后防并不空虚,仍有为数不少的人驻守营地,这边有粮草辎重,任务不比在前方杀敌。 火把极少,杨久就着微弱的光略略看到一些在风中沉默行走的人。 低头思索了片刻,杨久迈步走了出去。 小甲小乙紧跟。 小甲苦哈哈地说:「公子,军营里规矩重,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杨久继续走,没回头,「你们不用跟着我。」 小甲苦笑。 小乙硬邦邦地说:「大监让我们照顾你。」 杨久轻笑,「照顾一个随时会死的人吗?还是给我收尸啊。我想着活呢,我到处走走找找活路,不给你们添麻烦。」 第5章 开荒第五天 军营规矩能不重吗? 杨久能不知道吗? 她太知道其中的严肃性了,凡是她身边经过的人,无不看着她,眼神就和80目的筛子似的。真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他们审视的目光一如宁王,让杨久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如履薄冰、如坐针毡…… 杨久硬着头皮,笑容僵硬在脸上,耳畔回响着宁王清沉的嗓音。 ——军中不留无用之人。 ——杨大学士没有单字的儿子。 前者提醒她想要留下来,就证明自己的价值。 后者警告她谎言一旦出口就会被揭穿。 「唉。」 杨久站住,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活着好难。」 跟着她的小甲小乙齐刷刷抽抽鼻子,小乙没好气地说:「冷风吃多了,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小甲拽拽小乙的衣服,让他少说两句。 小乙扯出袖子偏要说,「帐篷里待着有什么不好的,又暖和又挡风,出来吃风作甚。公子身为王爷侍妾,就更不能吹风受苦,免得伤了容貌、损了身姿。」 杨久苦着脸,「谁不想啊,好日子不过来受苦,我又不是脑子有病。」 要不是莫名其妙的穿越,她应该已经做了一大锅的土豆炖牛肉放在冰箱里,这个点肯定在睡觉,等天亮了就下面条当早饭,把面捞碗里、把土豆牛肉盖面上。碳水和蛋白质的双重乐趣,岂不美滋滋。 小乙撇嘴,「公子既然明白,还出来吃风干什么。」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杨久轻笑,她微微扭头看向身后,「你们两要么回去,要么闭嘴,再叨叨我就让人把你们扔到荒原里餵狼。晚上听到狼嚎了吗,呜呜呜的。」 杨久侧着头,近旁的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晕染出柔和清丽的曲线,她嘴角带着笑、眼里带着笑,眼中倒映出火把的光没有温度,清清冷冷。 小乙还要说什么,被小甲一把捂住嘴巴,小声说,「她是宁王侍妾,我们是奴才。」 第10页 小乙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杨久笑了笑,回头继续往前走。 谁都不比谁高贵,但就要比出个高低来,不然骑自己脑袋上作威作福。 小甲小乙看着杨久缩头缩脑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小甲劝着小乙,「大监让我们两个看好她,她走哪我们就要跟哪,不是她听我们的。昨晚过去,她就是真正的宁王侍妾。」 小乙嘴犟,「凭什么,我们守了一夜,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就凭宁王和她待了一夜,她就是。」小甲担忧地看着小乙,「你收收脾气,少说两句,宫里老人都说:言多必失。我们做下人的应该当瞎了眼的哑巴。」 小乙垂头,如同斗败的公鸡,「昂,我知道,我都懂,唉,我会当心的,就是管不住脾气。谢谢啊,小甲。」 小甲弯弯嘴,「没什么,应该的。」 他看向前面的杨久,跟着她,也许日子会不同的。 ······ 在暮色沉沉的营地里转了转,杨久鲜少看到有人埋锅做饭,顶多在火堆上烧一锅热水,然后就着热水吃两口拉嗓子的硬饼子。 古代没有专门的炊事班,宁王麾下亦然,更何况是战时,谨防随时会出现的敌袭,更不能掉以轻心,把注意力放到做饭上。 杨久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现代有炊事班、炊事员,军人伙食扛扛的,古代当兵吃饷,图个温饱都难,宁王治下看起来已经不错,最起码有厚实的干粮、有口热水。 她会的不多啊,唯有做饭还凑合,难不成就无用武之地了? 清冷的空气里飘来一丝香,杨久猛地看向香味传来的方向,是饭菜的味道。 循着味道,拔腿跑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跑得很快,其实穿得多、寒冷麻木了知觉,她跑得慢吞吞的。 不需要跑到地方,老远她就看到了热火朝天的景象,那边应当是整个营地唯一火焰腾腾的地方。地上埋着三口大锅,十来人围着大锅忙着,有人切菜、有人炒菜、有人熬汤,火光照着他们的脸,看着竟然十分亲切。 不知道给谁做的饭,应当是高级将领吧,小兵没这种好待遇。 大清早的就吃这么丰盛! 杨久绝对不承认,自己肚子咕噜噜叫。 「哪里来的小伢子?」在中间那口锅旁掌勺的汉子抬头。 一条狰狞的疤突兀地出现在杨久的面前,在宁王脸上没有看到的疤,她在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看到了。 杨久厚着脸皮说,「杨九郎,王爷身边人。」 身边人? 身边人有很多种啦。 不仅仅是干那事的,还有伺候穿衣、吃饭、睡觉……呸,服侍宁王躺下睡觉的。 杨久无辜地眨眨眼。 疤脸汉「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你啊。」 其他干活的人也把目光送了过来,明晃晃的打量,仿佛在说,原来就是她啊。 营地里真没什么秘密。 宁王在某个帐篷里一夜未出,大家就开始惦记是何方神圣留住了他们王爷,还纳闷地想着:狗皇帝送来的可是男侍妾,王爷怎么下得去嘴,难不成王爷多年未婚不仅仅是因为皇帝不允许?可不应该啊,军营里多的是男人。 现在看到人,大家搞清楚了。 原来哦……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久:「……」 她在疤脸汉眼中看到了欣慰,什么鬼? 杨久咳了一声,粗着声线让自己听起来男人点,「王爷出发前交代我一定要找些事情做做,为他分忧。杨九郎不才,会的不多,就不去别的地方班门弄斧了,到这边给大家搭把手,成吗?」 话刚出口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到后面,她就泄了气,弱弱地求着同意。 「我们这边的活可重的很,你吃不消。」 没有被立刻拒绝,杨久高兴地弯了弯嘴角,「做菜简单得很,我能行。」 疤脸汉嗤笑了声,没有赶走杨久,他抬抬下巴,示意手下让出个位置给杨久,细皮嫩肉的小傢伙很快就会叫苦连天的。 杨久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做饭,她熟啊。 小甲小乙看看彼此,也跟了过去,但他们显然没有杨久的好待遇,被挡在了外面。 疤脸汉给杨久空出了个切菜的位置,就靠着他,厚厚的砧板直接摆在地上,豁了个口子的菜刀还在用,切的是冻酥了白菜。 白菜也不洗,连着泥巴草屑子一起切。 「为什么不洗洗?」杨久问了个蠢问题。 「喝的水都不够。」疤脸汉叼着菸嘴说,烟锅子没有点燃,他就叼着过过瘾。 杨久抿嘴,记起听小甲小乙说过,北境闹旱灾。 不是天热才缺水的,河网稀少的北方降雪降雨少也会缺水,今年入冬后雪几乎没下,要下也是零星飘落,落地难寻,旱得厉害。 「切成丝,像这样。」疤脸汉捏了一条白菜丝给杨久打个样,「这么粗细就……不错,练过啊。」 笃笃笃—— 杨久在切丝了。 手指放在外头很冷,杨久冷得龇牙咧嘴,「嗯,在家总做。」 疤脸汉浓粗的眉头挑了挑,「我听说你是大学士的儿子,公卿之子,怎么会近庖厨之事。」 「不受宠。」杨久干巴巴地说。 第11页 仅仅三个字,就令人浮现连篇三万字。 一般人到这里就不会再说了,免得触及别人的痛楚,很显然疤脸男不是一般人。 「不受宠到让儿子自己做饭,杨大学士可真够偏心的。」疤脸汉啧啧摇头。 杨久:「……」 杨大学士膝盖中箭。 谎言一旦出口就开始滚雪球,她敛眉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疤脸男,「不愧是读书人。」 「啥意思?」旁边有人嘀咕。 「读书人的意思。」有人回应得不耐烦。 白菜堆成山,没有多少闲工夫东拉西扯的,很快杨久就切麻了。 看到白菜和现代长得不一样没心思想种子培育的事儿了,毕竟南方的菘菜到了北方再长成现代大家吃的模样用了千百年。 也不捡掉上面的草屑了,生活条件这么艰苦,吃草就当补充维生素,吃到虫子更好,蛋白质大补。 作为冬储菜,白菜也经不住北境寒彻骨的冷,早就冻酥,切起来嘎吱嘎吱响,叶片里的不是水是冰。 切完一颗又一颗。 好似没有尽头。 「千户,外头有人找。」旁边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在风里面喊。「是监军下属。」 「什么玩意儿。」沈千户低声咒骂了一声,站起来懒懒散散地走出去。 前面少了个大身板,风顿时呼呼呼地吹了过来,杨久激灵灵地哆嗦了一下,身体寻找热源的本能让她切白菜的时候一点一点挪,不一会挪到了大锅边缘。 从不知道火这么温暖! 大家切着白菜,浑身白菜味,都变成了冷风里的小白菜。 杨久吸吸鼻子这么想。 忽然听到有人催着,「快把白菜倒下去。」 声音疲惫,是身边头也不抬切菜的人。 杨久下意识照着做,哗啦啦白菜倒了一锅。 锅里面已经提前放了肉,白水里倒的肉,别管冻得白花花的大肉片洗过没,在水里煮着照样香。 没有人管倒进去的白菜怎么和肉混合,杨久张望了片刻,拿起了铁锹一样的大锅铲开始煮白菜肉片冻豆腐汤。 是犒劳三军的伙食。 肉香味飘出去,肚子里少油水的人谁不往这里看两眼。 战时的好饭菜啊。 就是煮得和猪食一样,杨久心里嘀咕,待会儿要是有自己的份儿,她要吃上一大碗! 她穿越至今,嘴巴就沾了沾水,什么干的都没有吃过。 饿过头,已经感觉不到胃了。 大铁锅足够炖个自己,杨久蹲着操作不得劲,索性站着搅和,对,就是搅和,水太少了,肉和菜又太多,感觉贴着锅底的开始糊,隐隐闻到了不美好的味道。 「盐。」 杨久舔了舔干燥的唇说。 身边有人送上了盐,杨久看了眼,还有白胡椒,抓了一把准备撒进去锅里。 「少点少点,贵。」语气肉疼得仿佛在割他的肉。 杨久连连点头,「哦哦。」 松了松手指,捏了一小撮扔锅里,淹没在白菜里一点胡椒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抬头,看到一张娃娃脸,是刚才一直给自己递白菜的人,「搭把手。」 娃娃脸点头。 两个人抬着重重的实木锅盖放到锅上,闷着煮,省柴,白菜冻豆腐和肉经得住炖。 沈千户耐着性子听个太监叽叽歪歪,太监吩咐了一堆有的没的,他直接怼了回去——没有。还想吃红烧肉,脑子有病吧,不看看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 太监没耍成威风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心中狠狠地给沈千户记了一笔,回去了肯定在监军跟前添油加醋地说。 沈千户没有功夫搭理阴阳怪气的太监,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顿住,两条大浓眉皱了起来,「谁让她碰老子的锅铲的!」 「人手不够,她顶上。」 「别毁了白菜。」沈千户心疼他的白菜、他的猪肉、他的冻豆腐……弄到这些不容易。 「千户,她做的比你好吃。」下属木着脸说。 「嗯?」沈千户拉长了脸去看下属,因为那条疤痕,看起来面目狰狞,比宁王戴的面膜还要可怕。 下属习惯了,说:「光闻味儿就香。」 他还补充,「千户你做的,像我小时候煮的猪食。我娘说我煮得贼难吃,猪吃多了都得瘦。」 沈千户,「……闭上你的嘴,拔了你的舌头下酒,」 第6章 开荒第六天 「事实咋还不给人说啊。」属下蔫头耷脑地说。 沈千户吹鬍子瞪眼,「咋滴,不给你说还给我脸子看。」 「明明是千户给我脸子看。」属下怂怂地嘀咕。 「有你这么当手下的吗,滚滚滚,给我滚,破锣嗓子老子听了心烦。」 沈长年抬起腿朝着手下屁股上踹了一脚,属下趁势朝着前头「滚」了好远,拍拍屁股熘了,闻着味儿实在是太香,他准备弄点白菜汤泡饼子先垫垫肚子。 沈长年摇头,「老子都养了些啥玩意儿。」他使劲儿闻了闻,冷冷的空气里白菜炖肉的特有香气越发浓郁。 不是糊弄人肚子的一锅乱炖,不是带着糊味、肉腥味、泥巴味…… 「娘的,还真怪香的,也就比老子做的好那么一点点。」 第12页 沈千户往前走,矜持地没有靠到锅子那边去,他才不像那么些人,眼珠子要掉锅里了。他在周围四处转转,喊这个把帐篷扎牢了挡风,喊那个干柴别直接堆地上受了潮,再喊另一个继续搬白菜,今儿个留守后方的敞开了肚子吃一顿。 他揣着手眯着眼睛看逐渐亮起来的天空,阴沉沉的鸭蛋青色,天际堆着厚厚的云,阳光透不过密布的浓云,地上一直是死冷死冷的。 透过了又咋样。 冬天的太阳是喘气都难的老头子,就给点亮,暖不起来。 「千户。」李大苟从帐篷后面绕了一圈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菜炖肉,汤多菜少,上面盖着一块饼子,保温。 沈长年伸手,手上重了重,「没了?」 「就这么多,不能再多了。」李大苟一副没商量的小气样。 「筷子,筷子!」 「哦。」李大苟还以为千户嫌菜汤少呢,他左右瞅了瞅,看到干柴堆里有细树枝,折了两根在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擦了擦,「给。」 沈长年,「……」 「千户?」 「算了。」沈长年嘆了口气,「我好歹也是个读书的斯文人,怎么就沦落到这地步。」 喝了一口汤,沈长年眼睛睁大了一些。 「好吃不?」李大苟够着脑袋,好奇地问。 「嗯……」沈长年思索,皱着浓眉幽幽地说:「还成,比我做的差点。」 李大苟点点头,明白了,待会儿多喝一碗汤。 沈长年看了眼硬得能砸死人的一角面饼,「等会儿多给我盛碗汤。」他好似喃喃自语地给自己找理由,「饼子忒硬,多点汤才咽得下去。」 说话不耽误吃东西,沈长年吃了白菜、吃了肉片、吃了冻豆腐,奶奶的,明明是一样的玩意儿,怎么杨九郎做出来的就好吃?她也就是铲子翻翻锅,撒点盐,放点胡椒啊,这些他都做了。 「看着没?」脑袋快要埋碗里面的沈长年不经意地问。 李大苟粗糙的嗓音说:「丁三一直跟着,她手脚干净得很,没乱动。」 沈长年嘀咕,「皇帝送来她究竟几个意思?」 李大苟回答不了,换做宁王同样回答不了。 ··· 「丁三,还有几锅?」 杨久反手擦着额头上的汗,刚才冷得直哆嗦,接连煮了五六锅白菜炖肉之后她热得满头大汗。 丁三就是娃娃脸,一直在杨久身边帮忙,他说:「早着呢。」 杨久差点一头栽进大锅里,颤抖着嘴唇说:「不、不会做一个白天吧?」 「不至于不至于。」丁三鼓着娃娃脸掰着手指算了算,「算算做到半下午就行了,大多数跟着王爷出去,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胃口都不大。」 说完了,还朝着杨久腼腆地笑了笑。 杨久,「……信你的邪。」 「杨姑……公子,接下来这锅煮得绵软些,是给伤员吃的。」说到此,丁三除了两颊哪哪儿都瘦的脸上出现了落寞,「给他们吃顿好的,饱死鬼上路总比饿死鬼投胎强。」 杨久张张嘴,唉了一声,「好,我辈男儿保家卫国,不容易,多吃点好的。」 丁三奇怪地看着杨久,「公子,你声音哑了,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子?」 杨久羞恼,压低嗓音过头了,「咳咳,要点,是要点。」 三个火塘上架着三口大锅,如果能够煮水、洗个热水澡,那杨久就实现了铁锅炖自己的自由。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那么多的白菜,成山成海,笃笃笃切菜切肉的声音响在耳边没有停过。 不知何时开始,其他人不做菜了,将掌勺的大权全权交给了她,杨久纳闷,她不由得看向背着手走来走去的沈千户,就不怕她这个来路不是很正常的下药、使坏? 心可真够大的。 环境压抑、身似浮萍,仅仅是被信任掌勺这么小小的举动,杨久就有些小感动,做菜越发用心。她是厂里面做后勤的嘛,厂子里一些无关紧要的岗位空缺了就会请她过去顶两天,工作七八年,她医务室干过、财务装订做过、农场里养过鸡,还在食堂给大师傅搭把手…… 她最喜欢在食堂帮忙,能够光明正大地偷吃加偷师,大师傅在进厂之前是五星级饭店的大厨,年纪大些了退下来在老家找了个竞争小的工作。 大师傅做菜可好了,教授的经验足够杨久在家庭厨房用一辈子,没想到有朝一日用到了军队厨房。 丰富的食堂帮忙经验让杨久慢慢适应了现在的大锅菜调味和劳动强度。 其实调味料就是盐和胡椒粒,技术含量无限趋近于零,很快就能够掌握一大锅需要放多少盐。 胡椒是昂贵的,现如今一些有钱人往饭上加胡椒以示自己不差钱的地位,胡椒还可以当成货币流通、上位者的赏赐等等。 盐也不便宜,北境地处内陆,尚无自己炼制食盐的本事,盐都是外面运送来,落到宁王手上价格不知道翻了几倍。 杨久觉得沈千户在自己跟前转来转去,就是盯着她放盐、放调料,生怕她糟蹋了好东西。 繁忙中就不知时间的流逝。 「丁三,下一锅。」杨久机械地说。 「公子,忙完了,过来歇歇吧。」 杨久茫然,「忙完了?」 「刚才就是最后一锅,后面没了,公子过来坐,歇息歇息,也该轮到我们吃了。」丁三招呼着。 第13页 杨久放下了锅铲,这才觉得腰酸背痛,脖子动一动,咯哒咯哒响,慢慢腾腾挪着走到丁三那边。她没发现,身边的人默默地给她让出了最好的位置,遮风、火旁。 「谢谢。」接过丁三递上来的碗筷,杨久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感谢,不想伪装也不想说话,只想沉默地坐着吃一点东西缓缓。 胃饿得没感觉了。 这是她穿越来后第一顿饭。 一碗堆冒尖的白菜豆腐炖肉,用筷子拨开最上面一层白菜,下面是白中略带粉色的肉片。她扫视了周围人一圈,基本上是清汤寡水的一碗,肉很少。 「我……」杨久看向沈长年。 沈长年说:「吃吧,以后没这么好待遇。」 杨久郑重地说:「谢谢。」 她没有嫌弃那些以前为了减肥坚决不碰的肥肉,全都塞进了肚子里,下一顿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努力吃,纵使有些反胃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去,比砖头还硬的饼子费力撕成小块泡软了吃掉,不浪费一点一滴的粮食。 胃里面满了,渐渐有了安全感。 吃完了,坐在暖火旁边,杨久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 别处也在吃着。 林大和李四是同乡,入了行伍就相互照应着,前段时间与胡人的一场交锋中,一个伤了胳臂、一个伤了腿,此番王爷率军反击他们就没能上阵,留在了后方。 伤了胳臂的李四伸长了脖子说:「是白菜炖肉,看到肉了,给的真多。」 伤了腿的林大坐地上,提不起兴致地说:「火头军做的还不如我娘煮的猪食,好好的大肉一股子味道。」 「沈千户就那手艺,将就吃点。我们在王爷麾下当兵,隔三差五能够吃到点荤腥已经神仙日子了,在老家一年到头看不到一块肉的。我一个表亲在北境都指挥使手下当差,还是亲军呢,两天一顿干的、一旬才见到一点肉丝。」 「咱王爷爱兵如子,文书是这么说的对吧,我没记错是吧。」 「嗯,就是这么说的。」李四忽然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说:「闻到味道了吗?」 「闻到了!」林大用手用力地撑着自己,勉强看高点,「好香啊。」 「换厨子了吗?」 「沈千户放下锅铲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火速地行动起来,腿好的扶着手好的,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要占据最好的位置,争取早点打上饭菜。 像他们这么想的,还有很多,大家纷纷去抢位置,大铁锅刚刚抬过来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把着勺子的火头军大声喊着:「都等着,每个人都有,别抢,谁他娘要是敢动手,就什么都吃不到!」 「香!」 「真他娘香!」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对话,在今日的营地内不断上演。大家是分批吃炖菜,一队就这么一锅,哪一队能够先吃到那全看火头军愿意抬多远。 他们在宁王帐下,伙食待遇极好,硬饼子每天一个、一个能管一天,时不时能吃到炖菜。伤员也没有被放弃,只要有口气就有吃的,能吃就能够活下去,还能打仗! ······ 杨久坐在火堆旁快要睡着的时候,后背心挨了一巴掌,差点儿脸朝下摔火里。 「啊!」 杨久吓得喊了一声,怒瞪向拍自己的人。 沈长年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那个,别睡,睡了小心着凉。」 是沈千户,那没事了,杨久像虚张声势的猫收回了爪子,老实地缩成了团。 的确不能够睡,她才眯了一会儿就感觉热量的大量流失,除了身前的火,身后都是寒彻刺骨的冬天。 看杨久乖乖地低头抱着腿看着火发呆,被众手下控诉的沈长年搓了搓大手,这不是没有对待过这么嫩的娃娃,手下力气没收住嘛。 看什么看!沈长年把属下们一个个瞪了回去,真是反了天了,杨九郎就带着你们做了一顿饭菜就集体胳臂肘朝外,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沈长年在杨久身边坐下,放缓了声音,和蔼地说:「小九啊。」 杨久抬头,看到沈长年「狰狞」着脸,哆嗦了下,「嗯。」 沈长年脸上有疤,丑陋的疤痕带歪了面部肌肉、皮肤的走向,他看起来和和蔼可一点都不搭边,「小九,既然王爷吩咐你为军中效力,我看你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就做菜手艺和我不相上下,索性就来火头军干活。」 「好啊好啊。」 杨久没有矜持、拿架子,沈千户话音刚落她就像奶狗子似的回应。 沈长年笑眯眯地说:「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协助我,我掌勺累了你就搭把手。」 杨久忙不迭点头,「嗯嗯。」 她还小小地拍了个马屁,「以后小九多和千户学习。」 众下属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回想下千户曾经做过的饭菜,老母猪都要哭了。 第7章 开荒第七天 杨久的话,沈长年爱听。 听听,这才是人该说的,连杨久都说了要和他学习,这代表什么?代表他沈千户饭菜做的好! 人生难觅一知音,沈长年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 「这帮小兔崽子一直抱怨我做的不好吃,说猪吃的都比他们吃的强。猪能吃到这么好的白菜?这么好的肉?」沈长年喷得非常尽兴,脸上的疤跟着眉飞色舞,「小没良心的不识好歹!」 第14页 「大傢伙就是怕千户累着,做那么多人的饭菜是辛苦活。」两面都不好得罪,夹缝里的杨久找着话左右逢源,以往没有体会到的职场立刻感受到了。 躺平当咸鱼好难。 杨久苦着脸。 「算他们有点良心,不过我身子骨好着呢,哈哈哈,再给大傢伙做个几十年饭不成问题,只要他们好好打仗,我天天做。」 周围其他人苦了,天天吃千户做的饭,不说战斗力如何,大家怕是没法吃几十年这么就久了。 吃多了,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了! 「年纪轻轻的,苦着脸干啥!」沈长年吼着,再做个几十年饭绝对没问题。 众人马上稀稀拉拉说话,声音有气无力。 杨久找不到人说话,蔫哒哒的。 「咋啦?」沈长年难得柔软一次,掐着声音柔柔的,就怕把水做似的小东西给吓坏了,还指着她做饭呢。 杨久唉了一声,「虽然王爷嘱咐我在军中做事,但终究是闲散人员,算不得长久,怕没办法一直帮千户的忙。」 小眼神故作坚强地看向沈长年,杨久观察沈长年快一天了,知道他粗鲁的表面下藏着柔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看在自己卖力的份上,希望得到一份承诺。 沈长年宽慰杨久,「无事,我在王爷面前有几分脸面,向他禀明了,会同意的,他人无权干涉你的去留。」 杨久感激,「谢千户。」 心却往下掉了掉,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系宁王一人。 沈长年笑了笑。 杨久跟着笑了笑。 她的暗示笨拙粗糙,沈长年怎会听不出来,他说的,杨久懂得。 「王爷会同意的。」 沈长年没有反驳,笑容带着深意,「是啊。」 杨久不安地动了动屁股,在老油条跟前动心眼子就是班门弄斧。 忙忙兜兜大半天,感觉天没亮多久就又开始昏昏沉沉地黑了,杨久问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沈长年看着远方,只是说快的。 杨久不知道这「快」有多快,一想到那个冷漠的男子凝神看着自己,她脸色就白了白,始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感觉不咋好。 揣着手,杨久低着头慢慢吞吞往帐篷那边走,冷不丁地她问了一句,「你们说我做的白菜汤好吃吗?」 小甲小乙跟在她的身后,要不是杨久提了让他们两个帮忙的事儿,他们两个要一直站在旁边饿着肚子吃风。 小甲迟疑一瞬说:「挺好吃的。」 「不用恭维我,我自己做的我知道,不好吃。」杨久摇头,「肉腥味那么一点胡椒压不住,白菜冻酥了吃口上好烂,盐不捨得放,没滋味,要是有点辣椒就好了。」 小甲不知道辣椒是何物,但承认杨久说的是实话。 小乙打了个哈欠说:「我看他们肉直接切了就放锅里了,都不洗。」 「打水要走二十多里路,太紧缺了。唉,每一锅我都打过浮沫了。」杨久无奈地说。 可是打完了又有,最好的做法就是肉先烫煮一下,撇去浮沫洗一遍后切片,那煮出来的白菜肉汤会好很多。 「没用。」小乙总结。 「是啊,就这样他们说好吃。」杨久抬起头,秀丽的眉眼可爱地弯了弯,忍俊不禁地说,「全靠同行衬托。」 沈千户给大家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 「哈哈。」小乙忍不住笑出声,小甲跟着弯弯嘴角。 笑了一会儿,收起笑容,杨久轻声说:「我做菜真的很好吃,我会在这里立足的。」 她要努力! 要让所有人拜倒在她的锅铲下! 到了地方,三个人齐齐愣住,杨久嘴巴微微张开。 小乙就爱说大实话,他说:「能不能立足咱不知道,住的地方是没有了。」 杨久,「……」 扎心了啊。 「大苟叔,怎么拆我帐篷?」杨久着急忙慌赶过去。 一群人已经把帐篷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颗钉子在干黄的地上没来得及拔走。 她看到一个人抱着一床被子从身边走过,立刻抢过来抱在怀里,少了被子晚上要冻死了!还看到那条黑毛毯子,杨久挡在那人面前,小甲小乙帮忙拦住人。 杨久,「毯子给我留下,留下!」 那人看看李大苟,在后者的示意下放下了毯子。 杨久顾着两样东西,狼狈地看着李大苟,要个解释。 李大苟是个苦长脸,不像是提刀砍人的兵,像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他愁苦地说:「千户说这些东西留着没用,拆了送到外面去能卖个好价钱,能换来不少口粮和豆饼,够战士们和战马吃上几顿。公子心胸宽广,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对吧。」 理由正当。 看李大苟愁眉苦脸一副为生计担忧的样子,比杨久还惨。 杨久没理由反驳,求也没有用。 「可是我……」杨久欲哭无泪。 「公子勿恼,军中会给你安排住处的。」李大苟憨厚拘谨地笑着,双手不安地握在一块儿,「那个,千户等我去回话,我先走一步。」 走出去几步,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拍了下额头,看着一个方向自言自语说,「王爷的军帐在那边,千户让我去看看的。」 说完走了。 杨久眼睁睁看着李大苟走了。 第15页 她怎么办? 找谁要住处啊? 军中管后勤的谁?! 「我睡哪儿?」杨久茫然了。 「公子,去找监军,应当会有安排的。」小甲提议。 怀里柔软的被子没让杨久感觉多舒服,她头疼地说:「只能这样了。」 她毕竟是监军带来的。 「监军是个怎样的人?」没见到人,社恐已经提前恐慌上了。 小甲想了想,说道:「是个好人。」 杨久去看小乙。 小乙炸毛了,「看我干啥?」 「就看看。」杨久说。 小乙被看得心里面发毛,别过脸说:「好人,好人,是个好人,行了吧。」 得到两个人盖章的好人。 杨久没有放心,反而警惕了起来。 等见到人,看到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和蔼可亲地宛若上了年岁的长者一般对自己嘘寒问暖,杨久知道监军的确是个挑不出错的好人,还是个长得斯文儒雅、内敛沉稳的成熟男子。 如若不是知道他是个太监,杨久应该会羞涩在成熟男子的体贴入微中。 「睡得好吗?」肖乙亭坐在茶盘后,给杨久倒了一杯茶,推着紫砂的小口杯到杨久手边,「太平猴魁。」 「谢谢。」杨久如同见领导,有些拘谨,「还好。」 「吃得如何?」 「军中食物,挺饱的。」 「听说今儿个白菜汤是你做的?」 「嗯。」 「味道真是不错。」肖乙亭温言夸奖。 「还好啦。」杨久腼腆地谦虚。 「能在军中一展所长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救你时没有想到还有如此惊喜。女儿家在军中生活不易,宁王是你最好的依仗,讨到他的喜爱比什么都重要。他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你见到人了,可觉得欢喜?」 杨久看向笑容温暖的男人,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她瞬间就麻了,藏着掖着她可以装傻,直截了当说,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以,她暂时没有说话。 肖乙亭笑了笑,态度是说不出的如沐春风,「我救你时看到你身上穿着异族衣服,与草原牧民的大相迳庭,你应该来自海外?西域多国我见过不少,从未有如此穿着的。倘若不是遇到我,你应当被牧民带去了草原的深处,自此寻家之路更难。」 杨久刚刚穿越时身不由己,率先发现她的不是肖乙亭,是一户牧民。 杨久抿了抿嘴,说道:「谢监军救命之恩。」 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然进了草原腹地,语言不通、容貌相异,生活更难。 「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以后你就将我当成娘家人,在王爷身边有什么困难之处,都可以说与我听,能帮忙的我不会推辞。」肖乙亭脸上的笑意加深,和煦之下的谋算不过三言两语。 杨久脸木了,「……」 杨久你出息了啊,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当个间谍……心里面,杨久抓着头发大喊救命。 肖乙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提醒着,「天色不早,快回去吧,军中夜晚宵禁。」 杨久嘆了口气,站起来说,「谢监军提点。」 肖乙亭笑而不语。 从监军大帐里出来,杨久揣着手四十五度望天,忧郁的小眼神就差仰天大喊一声:啊,特么的她要回家。 天上飞的神仙没听到她的吶喊。 小甲小乙担忧地迎了上去,就在刚刚,大监手下的人过来找他们去搬行李,嘱咐他们日后好好跟着杨九郎。 杨久低下头摸了摸袖袋里的东西,闷声说:「先回去。」 「我们住哪儿?」小乙最急切,比杨久还急。 杨久闷头朝着一个方向走,没搭理人。 「她怎么不说啊!」小乙跺脚。 小甲拽着人说:「说那么多做啥,拿着东西跟上。」 他们从京中带的东西不多,两个人拢共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两个包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跟在闷闷不乐的杨久身后,他们两个也闷声不吭,气氛压抑。 前途未卜哦。 军中已然戒备了起来,火把只有巡夜的人手中有,固定的火把变少,杨久敏锐地发现了异样,心如擂鼓,不知不觉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她有个明确的方向。 李大苟曾经指出来的方向。 是宁王大帐在的地方。 到了! 杨久大呼一口气,白烟在昏暗火光里若隐若现。 「什么人?」有人喝问。 杨久朗声说:「王爷的侍妾。」 不要脸了。 之前还想努力摘掉标籤,现在只想全身上下贴上「侍妾」的大字。 那人呵斥,「胡言,王爷大帐,休得靠近。」 冷风吹得鼻子冻到没感觉,杨久没有任何迟疑地向前走,整张脸暴露在火光下,靠近守在帐篷门口的人,「我认得你,王爷昨夜出征时你就在。我身为王爷侍妾,理应随侍王爷左右,王爷说的,我温柔体贴,日后他的起居我来照顾。」 冷得哆嗦的小甲小乙狂点头,他们可以作证,假的也要成真的。 「不可能。」门口的人狐疑,他上下打量、辨认。 「你是在怀疑王爷的决定吗?」杨久大声说话壮胆,越说越是那么回事儿。 只要脸皮厚一点,什么都不怕。 第16页 「王爷要是有什么需求,难不成你上。」 「你!」门口的人涨红了脸,反驳着,「王爷才没有这些癖好,你血口喷人。」 「那还不让我进去!」杨久胜券在握,扯着宁王的虎皮当大旗,她洋洋得意。 「我守在这里,就是在等你。」陈松延嘀咕,「你们也来的太晚了,害我好等。」 「嘎?」 杨久冷得鸭叫。 「沈千户晚前过来说,你以后就住在王爷大帐内,让我给你收拾个地方出来。」陈松延倒打一耙地埋怨,「你刚才只是说自己是侍妾有什么用,看不到你的脸,我如何放你靠近。你们这是去哪里了?害我好等。进来吧,沈千户都让我准备妥当了。」 陈松延转身进了大帐。 杨久,「……」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羞的,她哆嗦。 「刚、刚、刚刚,有别人听见我、我、我说的吗、吗、吗?」 小甲不忍心地说:「不是很多。」 小乙嘎嘎嘎笑,被传染了,「刚刚正好有两队人巡逻过去。」 「多少人?」杨久气若游丝。 「二三十总有的。」小乙同情地说。 「什么时候来的啊?」杨久脚指头抠着地,三室一厅要出来了。 「就你说『我认得你』的时候。」小乙难得不和杨久呛声,安慰地说:「你说的也不错,是大实话。」 杨久游魂一般飘进大帐里,今天是她的社会忌日…… 军中某帐篷内,沈长年就着一点如豆的油灯看信。 李大苟带着寒冷推开帐门走了进来,看到那一点如豆的灯火心疼地说:「千户,灯油没多少了,省着点。」 「知道了,就两三页了。」沈千户头也不抬地问:「住进去了?」 「嗯。」李大苟点头,一眼不错地看着灯火。 「这孩子真是的,咋不来找我,去找那个笑面虎。」沈千户先是笑骂了两句,后来嘀咕,「来找我作甚,人带过来的。」 「嗯。」李大苟惜字如金。 「唉,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手下。」话未说完,沈千户盖灭了火。 顿时,帐篷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李大苟讷讷地说:「胡人不知何时退兵,粮饷都要省着点用,肖乙亭带来的可不多。」 「娘希匹。」沈长年不知道在咒骂着谁,黑暗里咬牙切齿的,「这他娘的日子。」 帐篷里沉默了会儿,沈长年打破了寂静,他说:「那孩子有点小聪明,不是个心机深的,王爷身边也正好缺个知冷知热的人。」 他冷笑一声,「呵,也有可能藏得太深,连我都看不出来……盯着点吧。」 李大苟,「嗯。」 第8章 开荒第八天 王爷的大帐雪洞一般,还不如被拆掉的那顶呢,里头最大的家具就是一架屏风,如果屏风算家具的话。普通杉木做的屏风,上面就凿了一些简单的花纹,不为了装饰,仅仅是为了做个隔断,让人进了大帐不至于一眼看到头。 黑咕隆咚的,杨久也看不到个啥。 小小的油灯如豆的灯光照亮的地方有限,连个火盆都没有,杨久感觉比冰箱还冷。 王爷就住这啊…… 杨久转身去看自己睡觉的地方。 陈松延指着一张床说:「你日后就睡这里。」 「嗯。」 杨久点头,有个片瓦遮身,不至于在外面餐风露宿的,她挺满意。 床嘛,不大,或者说是很小,窄窄的仅容一人安睡,翻身动静大点有可能掉下去。 这点没事,她瘦,可以凑合,床太大了晚上睡觉还冷。 杨久上前,「麻烦让让。」 看杨久掀开被子、褥子看,陈松延歪嘴不爽地说,「仓促间做的准备,我找不到好的被褥,就抽了条自己的给你。」 意思是我把自己的给你了,你竟然还翻来覆去的嫌弃? 杨久感激地看向陈松延,「谢谢。」 太好了,比自己预想的好太多,还上下有两床被子。 就……难怪有一股子不算好闻的大脚丫子味…… 被感谢了,陈松延反而别扭了起来,「沈千户既然有吩咐,我就要尽个本分。你以后虽然住这里,但规矩一定要守,白日不可待在帐中,不可翻看王爷的东西,不可夜晚闹出动静打扰到王爷安睡。以往都是我守夜伺候,日后你来负责,王爷有个吩咐你一定要照办。」 「谢谢小陈。」杨久靠在床上慢慢坐了下来,疲惫排山倒海一般涌入四肢百骸,她呢喃似地说:「我会照顾好王爷的。」 顺带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带来的大红被子和黑色毛毯,从李大苟手里抢来的这两样可以在寒夜中陪伴自己许久。 杨久发了个会儿呆,回过神来时看到小甲小乙惴惴不安地站在不远处,脚边是他们少的可怜的行礼。 杨久开门见山地说:「监军把你们的身籍给我了。」 拿了小甲小乙的身籍她才知道,大齐的户籍制度很严,去往他地要去衙门开路引,然后拿着自己的身籍一同上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报备。 身籍相当于身份证。 杨久拿了小甲小乙的身籍,类似于拿了他们两个的身契,要打要卖都可以。 小甲小乙立刻看了过来,心大嘴快的小乙惶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17页 杨久垂下眼,没有去看二人,「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蹦不走我,肯定也跳不走你们,好一起好,坏,那就一起坏,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我不管你们走时监军有没有特别吩咐些什么,你们从宫里出来的,做事的长短比我清楚,跟着我,就要守我的规矩,多做事、少说话。」 强调这点时,她抬起头看了眼小乙。 重点关照下。 小乙讷讷地不说话。 杨久疲惫地捏了捏鼻樑,「你们叫什么名字?」 二人愣了愣,随即说。 小甲:「贾不凡。」 小乙:「易晓春。」 杨久莞尔,「还是叫你们小甲小乙吧。」 因为是她来到,首先听到的名字,亲切。 两个人习惯了,彼此也是这么称呼的,要不是公子突然提起他们快忘了自己的大名,在宫里他们就是小虾米,没人喊他们大名。 小甲恭敬地说:「日后跟着公子,我们会守规矩,管好自己的嘴。」 小乙连忙点头,「嗯嗯。」 他唯一管不好的就是嘴,呜呜呜。 「好好干,争取活得更好。」杨久一改颓废,大声地说:「我们的目标是吃好睡好身体好,长命百岁!」 小甲小乙面面相觑。 小甲迟疑地跟着小声喊:「我们的目标是吃好睡好身体好,长命百岁!」 小乙嗡嗡嗡。 「声音大一点!以后这个帐篷里,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的声音,跟着我一起喊:我们的目标是吃好睡好身体好,长命百岁!」 小甲小乙喊。 「大声一点!」 小甲小乙扯着嗓子喊。 杨久非常满意,大吼之后宣洩心中郁气,爽! 陈松延煞风景地说:「帐篷是王爷的!」 杨久,「……」 刚脱离现实一会会,嘤。 外面突然传来了人声,有个熟悉的在监军身边听到过的声音说:「杨公子在吗,监军命我们送来你的行李。」 还有行李? 杨久转了转眼睛,示意小甲出去接。 她实在是不想动了。 之后几个人进来又出去,帐篷里多了三个大箱子并两个小箱子,挺大的一个帐篷瞬间狭小了许多,仿佛杨久侵占了王爷的地盘似的。 陈松延气得鼓脸。 杨久尴尬地打开靠得最近的一个箱子看,猛地关上,内心惊涛骇浪、翻江倒海,面上表情变得僵硬,她匆匆地问:「小陈,有给小甲小乙安排住的地方吗?」 陈松延盯着那几口大箱子生闷气,他愧对王爷啊,没有给他看好地方,「有,跟我同住,就在旁边的小帐内。」 「哦,那你们快去睡,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杨久赶人的意味很重。 陈松延警惕地看着她,强调着,「王爷的东西不准碰。」 「不动不动。」杨久压制着不耐烦,摆着手说:「我自己的东西还来不及看呢。」 陈松延,「……」 可怜地看了眼屏风的方向,他们王爷的东西加起来都塞不满杨九郎的一口箱子。 等人走光了,确保不会有人再进来时,竖着耳朵的杨久终于动了起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箱子,看到里面的超市购物袋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从超市里买的东西一起来了! 「为什么会挑中我穿越?」 「我vb转发都不中奖的……」 「黑成这样,穿越这种事儿落我头上,也能理解。」 「也许不是挑中我穿越的,是我刚好寸劲上来了走到了时空的裂缝,说不定我周围几个一起穿越了,不知道他们会穿到哪里。」 杨久在黑暗中自言自语,她拿过小油灯放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看着购物袋。黄色的袋子,上面印着他们厂的名字——大生纺织厂,不用翻,杨久就能够默背出背面写着的二十四个字,是去年文创的时候厂里面统一做的。 真是想念啊。 她消失了,厂里面的同事会想念她吧。 美娟阿姨,梁师傅,小王……熟系的面孔在脑海中走马灯,杨久吸吸鼻子,眼眶红红地笑着,「外婆你在天上看着我,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她伸手拿起了购物袋,视线却牢牢地钉在了购物袋下面,瞬间悲从中来,「呜呜呜,大六千买的手机啊啊,新的,就用了半个月,分期还没还呢。」 ……哦,花呗不用还了。 艹,存款! 杨久心疼得抽气,捂着胸口缓着,「别想别想,啊啊啊啊,草拟吗。」 实在是忍不住了! 呼吸呼吸,杨久做了个好几个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反正银行卡里也没有几个钱。 「呜呜呜呜。」 杨久边哭边拉开购物袋的拉链,慢慢的,嘴角弯起了诡异的弧度,她又是哭又是笑冻僵的小脸在微弱光线里扭曲出奇怪的形状。 「嘿嘿嘿嘿。」 看看购物袋里有啥。 三颗土豆,两根糯玉米,两个大苹果,一盒四粒装的鸡蛋,一条丝滑牌果仁巧克力。 「早知道要穿越,我就用麻袋去超市里装!」 超市就在厂区里,她家就她一个,买东西向来吃多少买多少,新鲜为主。 现在懊恼没有用了。 第18页 杨久继续从购物袋里拿东西。 「呼!」 压抑地尖叫了一声,杨久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是精神亢奋的光芒。 更有,一盒从医务室拿的青霉素分散片,红色的药盒子,里面有两板共十二颗药。 杨久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摆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犹如看着世界罕有之珍宝。 的确,现代司空见惯的东西。 在现在,可不就是稀世珍宝。 脑中瞬间想到男频小说里男主用一盒阿司匹林当神医、娶公主、做皇帝、走上人身巅峰的小说。 「我不要人生巅峰,好好利用这些好好活着就行。」 杨久擦擦嘴角,穿越前的牙疼没了,要不是牙疼她也不会去医务室拿消炎药。 「以后,这个帐篷里应该……不,会有我说话的小小位置的。」 本来就累,情绪起伏后杨久身体有些顶不住了,眼皮勉强没有合上,哈欠连天。撑着最后的力气把所有东西重新藏起来,没来得及畅想未来如何施展拳脚,她简单地整理了床铺就睡下了,彻底睡死前杨久迷迷糊糊想着,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草原某处,夜色如墨,风带着雪粒子落在地上,转眼间地上堆起一层薄薄的雪。草丛里,一群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马在暗色中垂着头,它们口中衔着木棍、蹄上裹着厚布,如同草丛的人一样不发出一点声响。 一阵悉悉索索。 派出去的斥候归来。 压低的声音,「王爷,他们停在了十里外的矮河坡。」 赵禛应了一声,吩咐下去,「所有人上马,疾行夜袭。」 听到命令的人连声传达下去。 漆黑中,训练有素的一群人上马疾驰,武器亮了出来,人的目光锐利了起来,一场战斗拉开了序幕。 在最前面的宁王气息沉稳,握着缰绳的手隐隐颤抖却不影响他分毫。天未明的那场战斗只是小规模的碰撞,真正的厮杀现在才刚刚开始。 速战速决,拖得时间越长对己方越不利。 宁王目光更坚定了几分,整个人冷得融入了寒彻的冬夜中。 他还不知道,在远处,已经有人在等他回家了。 黑暗中的杀声震天没有观众,只有苍天无悲无喜地看着四野。 风吹走了夜,带来了沉沉的白天,蟹壳灰的厚厚云层压在天际,堆叠推挤着看不见的寒流,奇异的,今日却比昨日温度上升了一些。 有经验的老人说,怕是要下雪了。 「下雪好啊,有厚厚的雪我们就不用走二三十里路去打水了。」 小兵娃子天真地说,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 老兵白了一眼说:「雪厚了,就把咱全埋这里喽。」 杨久有同样的担忧。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沈千户闷头抽菸,菸斗里塞满了平时不捨得抽的菸丝,星火一闪一闪的,呛人的烟雾从嘴里喷出,模糊了一张眉头深皱的脸。 他没回答,李大苟沙哑的声音说:「王爷用兵如神,不出今夜,肯定归来。」 杨久点头,「赶在大雪前回来。」 李大苟低低的笑了两声,没有言语。 今天大家情绪都不高,杨久不敢多吭声,她埋头做菜。主食照样是硬得发指的饼子,冷不丁咬一口能够崩断一口牙,可是这种无油不发酵的饼子耐储存,做一次可以放很久,是目前行军打仗最好的口粮。 含在嘴里,用口水慢慢含软了,或者泡在汤里,进了肚子,沉甸甸的满足感。 杨久就在做汤。 水水的汤。 萝蔔切丝、放了碎肉做的汤。 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汤。 是现在这个环境中最珍贵的汤。 「嗯,味道不错,和我做的不相上下。」 沈千户如此点评。 杨久腼腆笑着,「还要多和千户学习。」 「这是自然,你还年轻,做的太少,不懂这做菜啊就和做人一样,比如放盐,多一分就咸、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的拿捏是要自己掌握的。」沈千户喝完汤站起来,兴致大涨地说:「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做一锅给你示范示范。」 李大苟的脸顿时就绿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纷纷给李大苟使眼色,快阻止千户啊! 李大苟沉默不语,正在想折。 咚咚咚! 忽然有擂鼓声声。 听得人心脏砰砰砰重重跳动。 有人扯着嗓门大喊着,「王爷回来了,大军回来了!」 第9章 开荒第九天 其他人都沖了出去迎接出征队伍的凯旋,唯独杨久守着一锅汤屁股都没有抬一下。 「公子。」小甲低声地催促。 杨久撑着下巴嗯了一下。 「公子,出去迎一迎,你的身份毕竟与寻常杂役不同。」 小甲说的隐晦,杨久还是懂的啦。 她困扰地挠挠头,她明面上的身份是个侍妾,最应该做的是讨王爷的欢心。 「我,不知道迎接出去做什么啊!」 社恐本能地向后退缩,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送到台前,想想就脚趾抠地。 「要你做啥啊,什么都不用做。」小乙大咧咧地提醒,他急得恨不得拽起杨久冲出去!「只要在王爷面前露个脸就行,有个印象,惊鸿一瞥,就是一眼难忘。」 第19页 杨久用手拢了拢自己油腻的乱发。 小乙,「……」 憋了一会儿说:「别致。」 小甲语气轻缓地说起了无关紧要的事儿,「像我们这等小太监在宫中也是有人奉承的,经常有一些想一飞沖天的塞钱给我们让透露一些陛下的行踪。我们负责洒扫,知道的其实要比旁人更多一些。」 小乙很容易就带偏了话题,他兴奋地说:「我知道有三个宫人买了消息同一天晚上在御花园等着,哈哈哈,但那天陛下去了灵禽园。」 杨久哈哈笑了两声,故宫的御花园她去过,好小的,不知道大齐的多大。 小甲带着笑意说:「一朝得幸的毕竟少,但在贵人眼里留个影儿,他日说不定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说了这么多,这才他想说的。 杨久对对手指,「嗯。」 目下,王爷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要抓住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不,是救命的虎皮,扯一扯还是很有用的! 撑着膝盖,杨久站了起来,「知道你们的意思,我出去看看。」 估计现在挤不到前面去。 杨久想岔了,并没有出现想像中的前呼后拥、人头攒动。军中纪律森严,所有人要尽忠职守,不得擅离岗位,战时又加若干重则,玩忽职守是要掉脑袋的! 留守的兵各自戒备。 杂役不得轻易走动。 随意走动者,细作论处,斩。 杨久走出去时看到的只有军中高级将领在迎,监军赫然在列。 很快杨久知道沈千户及其他人为何离开锅灶,是因为他们要去抬伤兵。 夜袭中,宁王他们赢了,但在死伤面前,他们赢得惨烈。 一张张失血后青白的脸;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流逝…… 一串鲜血从杨久身边经过,她脸色白了白,视线愣愣地从狰狞的伤口上挪开,不忍再看。 战马已经牵走,骑兵却没有卸掉重甲,整齐有序地在空地上坐下,大战后的疲惫与兴奋交织,大多数人放空了自己,眼神漫无焦距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空气中,有着战场中沉沉的味道。 赵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沙哑冰凉,宛若劲风吹过千年寒铁,全然没有打胜仗后的喜悦,只有冷肃的命令,「骑兵营原地修整半个时辰,其他人立刻行动起来……」 肖乙亭走过去,他的视线扫过杨久,略作停顿算是招呼,他温文提议,「王爷,大傢伙儿这么累,多休息休息无妨。」 杨久踌躇不前的脚步钝钝地向后退了两步,鹌鹑似的没有靠近。 那边,宁王的视线如刀子般朝肖乙亭颳了过去,「半个时辰后拔营。」 不容商量的余地。 军营中令行禁止,战时下的命令就是独断专裁。 他性情疏冷,待人平淡,监军打断他的命令,他只是冷冷地看了过去,而没有做其他,已经是肖乙亭的幸运。 沈千户揣着手上去,笑着说,「监军京城来的不知道,马上要下大雪了,我们留着不走,要被大雪埋在这里的哦。」 是埋,不是困。 因为救援是虚无缥缈的事儿。 沈长年笑呵呵的,但嘲得很明显。 肖乙亭无论是眼中还是脸上都没有不悦,反而恍然大悟,羞愧地说:「肖某久居京城,不知边关天气,险些酿成大错,惭愧惭愧,这就让随从整理起来,配合将士们行动。」 宁王淡漠地点头,点了几名将领即刻去军帐中议事。 杨久更不敢靠前了。 哪怕后面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她脚下也像长根了一样,一动不动。 王爷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大气都没有喘一下,等走过了才扭头去看王爷的背影。 他的视线像是有又像是没有地看过她……杨久嘀咕,应该是自己反应过度。 现在秋后算帐。 「谁推我的?」杨久虎着声音问。 小甲低头,「我。」 「该打!」 小甲白了脸。 杨久幽幽地说,「我知你是好意,让我冲出去和王爷说两句,亦或者投怀送抱。但王爷公事繁忙,监军都受了冷遇,更何况是我。来日方长……」 吓死她了。 男人从她身边走过时,冰冷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斥了血腥的味道,他像是踩着尸骨血肉从修罗地狱而来,是青面獠牙的罗剎厉鬼。 「先记着,等日后一併打你。」 杨久缩了缩脖子,小跑着离开这儿,还是回到锅灶边放心,有火堆的地方才是温暖的地方。 她的身后。 小乙愧疚地深深埋着脑袋,几乎要哭出声音,「对不起,是我走路不当心,推了你。」 「以后注意点,别毛毛躁躁的,在宫里我们干着粗使活遇不到贵人还好些,在军中可不一样,稍有不慎就招来大祸的。」小甲难得严肃地说着。 小乙低着头。 「公子性情和软,不会真的罚我。」小甲心软了些,没有继续板着脸,「跟的人这样,是我们的福气,我们该更加尽心的伺候。她说的对,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们的荣辱全在她的身上。」 他们二人无关紧要,监军直接就给了杨九郎,甚至都没有叮嘱一声盯着杨九郎。 第20页 杨九郎需要看清楚要讨好奉承的是谁,他们也是。 小乙用力点头,「嗯,我笨,听你的。」 「不,是听公子的。」 小乙怔了怔,更加用力地点头,「嗯。」 在宫中长大,真傻的活不到成年。 杨久三个匆匆回到埋锅做饭的地儿,已经有人回来继续忙了。军中没有专门的火头军,火头军不过是沈千户的戏言,他们这些忙着做饭的是战时临时凑的队伍。 知道真相的杨久差点哭出声来。 沈千户果然是千年的狐狸,聊斋成精,还说什么日后禀明了王爷让她留在火头军。 都是骗人的! 杨久愤愤地拿着铁钳子捅火堆,让火更旺点。 没有火头军,那还有沈千户的杂务营,她要留在这里。 「骑兵营的人困马乏,我看到好几个脸都冻白了,快送热汤菜过去,让他们尽快吃了暖暖身子。」 沈千户没有回来,应当是去军帐中和王爷议事了,来催的是李大苟。 杨久连声回应,「这锅可以了。」 立刻就有人连锅带菜的端出去,手法很稳、脚下更稳,满满一锅汤荡来荡去就是没有出来分毫。 杨久啧啧称奇后立刻投入到新汤的制作中。 一共三个灶眼,三口锅同时上阵,出锅顺序略有先后,端走一锅就立刻会有另外一口铁锅放上,火不停、人不停,炊烟不断。 骑兵营是宁王帐下主力兵种,他们流动性强、迅猛刚烈,集结起来冲锋,如漫天黑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碾压而来,压迫感十足。 己方骑兵拥有的,胡人骑兵丝毫不差,甚至更加擅长。 硬碰硬,犹如两虎相争,虎啸震天。 想要有优势,必须寻求突破。 宁王一直想将军中步兵阵带起来,但限制于粮饷、丁口,一直没有实现。 这些先不说,先看当下。 战马都已经带下去餵豆饼麦麸、给盐和水,大量骑兵坐在地上,靠在一块儿,经过连番作战他们很累。 马超推了推靠在自己身边的方正,「饼子。」 方正木着脸接过人脸大的饼子,「有一次我把饼子藏在了胸口,鞑子的刀划过来愣是没划过,救了一条小命。」 「大实话。」马超舔舔干燥的唇,嘴巴里口水都没有。 方正拿着饼子发呆,不吭声了。 过了会儿,马超说:「沈千户手底下的来送汤了,刷锅水配石头饼绝配,好歹对付两口。」 方正有气无力地说:「嗯,早晚死在沈千户的汤里头。」 「……没那么严重。」 方正说:「就有。」 作战归来,有好待遇,不用自己端碗盛汤,火头军端着锅一个个给送。 轮到马超和方正,两个人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不可能吧。」 对啊,不可能吧。 怎么不是刷锅水的味道? 喝一口,战场上搏杀一回犹如死一次的众人立刻感觉自己回到了阳间。 好喝! 火头军发汤的看了,忍不住地洋洋得意。让他们冷着脸对自己,这下傻了眼吧,哈哈哈哈…… 「说不定只是闻着香。」还没轮到的人吃不到葡萄地说。 「刷锅水你们也喝得下?」 「看起来怪好吃的……」 「喂,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拿着大勺子发汤的小兵娃子扯着在发育的公鸭嗓子说:「且等着,轮到了自然就来了。」 出来的热汤还有一锅送去了军帐。 兵将一视同仁,吃的是一样的伙食,石头饼配汤。沈千户笑呵呵地招呼大家来喝汤,有留守的将领迫不及待地拿了碗去打汤,刚从外面回来的就迟疑地观望。 沈千户做稠的,那是猪食。 沈千户做稀的,那是刷锅水。 大家都是老交情了,谁不知道谁啊。 沈千户端了一碗汤亲自送去看文书的宁王手边,「王爷,先吃点热的暖暖肚子。」 宁王低头不语,没人看见。他万年不变的那张脸上闪过拒绝。 沈千户,「……」 他拧了拧嘴巴,无奈地说:「不是我做的,是杨九郎做的,她的手艺好,你闻闻,味道就不一样。」 宁王抬起头,眼中微带疑惑。 「她跑过来说,你吩咐的,让她在军中找事情做。就那小细胳膊,能干啥,我只能够收留了。哈哈哈,那孩子肯定是在扯谎,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沈千户毫不留情地在宁王跟前揭穿杨久的小把戏,他说:「没想到她手艺还真不错,就比我做的差那么一点点……」 在王爷的面无表情中,沈千户改口,「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不足之处,那是发挥不稳定,做的好吃的时候大傢伙儿吃的还不是开开心心的。」 赵禛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千户被弄得有些狼狈,不过老皮老脸的,怕啥,继续说:「既然她做的不错,我就暂且留下她了。手脚干净麻利,挺好用,至今没有漏出小尾巴让我抓着。在我手底下,保证她翻不出花样来。」 赵禛颔首,「也好。」 「那就这么定了,吃吧,趁热乎。」 赵禛接过汤碗,抿了一口萝蔔肉末汤,独属于胡椒的辛辣味道立刻灌入口腔、进入脏腑,身体内油然而出一股子温暖。冻孚的萝蔔已经流失了大多数味道,可是独属于蔬菜的清甜在苦寒之地弥足珍贵,慢慢咀嚼,品尝出的不仅仅是萝蔔味,更是脱离战场后生的朝气。 第21页 这碗汤简单。 却让人有了活着的感觉, 帐中不知何人呢喃了一句,「就跟俺婆娘做的一样。」 赵禛怔了怔。 第10章 开荒第十天 呜呜呜—— 不是有人在哭,战场上的呜咽从来不会让敌人心软。 不是有风颳过,雪前的平静比想像的还要可怕。 是军营中的号角声,沉沉的吹在人的心头,催促着人的脚步。 快,加快,更快! 之前是于战争中抢占先机。 现在,是和大雪抢时间。 经历过许多个风雪的老人说,空气里已经能够闻到大雪的味道。 拔营了! 不过半个时辰,车马已经套好、帐篷已经收起、粮草辎重都已经装好。 所有人,整装待发。 骑兵上马,于两翼护卫。 步兵行军,于中间列阵。 后面是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杂役民夫,人多而不乱,井然有序。 原来有这么多人。 坐在大车上的杨久裹着那条黑毛毯子如此想。 在营中,没人敢随意行走,杨久能看到的人很少,这才发现,古代战争动用人力物力财力数量庞大。 打仗,真不容易。 「胡人不会再扰边了吧?」杨久问。 坐于身边打瞌睡的丁三揉了揉眼睛说:「王爷用兵如神,肯定打的胡人叫苦连天,他们不敢再来了,要是再来,老天爷收了他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寻找躲避,谁都会被埋在暴风雪中。 听出丁三口中对宁王的崇拜,杨久说:「王爷很厉害?」 「那是当然!」丁三斩钉截铁地说。 杨久眨眨眼。 丁三见杨久不说话,以为她这是不相信在质疑,立刻举出了许多例子,掷地有声地说:「王爷是战神,是不胜攻无不克的军中定海神针,只要王爷在,就没有打不胜的仗!」 杨久轻声说:「他是人啊。」 会疼会受伤会流血的人啊。 眼前浮现出宁王略显苍白的脸,方才迎接,看到他左手始终垂在身侧,肯定很疼吧。 「废话嘛,王爷肯定是人,但王爷厉害啊,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料事如神也,我从军两载,大大小小的战事经历过几十起,从未见过王爷有慌乱和冲动的时候。不愧是龙子风孙,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爹娘知道我跟着王爷打仗,高兴得放了三天炮仗,让我好好干,跟着王爷立军功、光宗耀祖。」 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几下,他进了杂务营,至今寸功未立。 羡慕地看着左右两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健壮骑兵,丁三说:「我不善控马,骑射也不行,身子骨长得小,不然进了骑兵营该多好。你看到他们腰间挎的皮囊了吗?」 「嗯。」杨久凑过去,好奇地看。 「里面装着战功!」丁三仿佛是自己把战功挎在了腰间,与有荣焉地说:「王爷善罚分明、论功行赏、知人善任,只要肯打仗,很快就能够从小兵成小旗、小旗变总旗……当千户、做将军。」 皮囊内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冻成冰,一只只僵硬的右耳在里面。 丁三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走马灯,当千户、做将军、娶公主……说不定孩子的名字都想了一车。 杨久怕冷地缩了回去,「那王爷是完人了。」 「那是当然!」丁三没有丝毫质疑。 杨久眼神幽怨,还完达山呢,瞪她、捏她、指使她,就是个讨厌的男人。 「读过书?」 丁三点头,「嗯,跟着先生学过几年。」 「那怎么出来当兵呀?不是应该考科举吗?」杨久疑惑地问。 丁三搔搔头,「北境男儿没几个不当兵的,不出来打仗,就要等着胡人的马蹄踏平庄稼、弯刀砍向爹娘。」 这个十八岁的活泼大男生脸上出现了与年龄截然不同的沉重和怨恨,以及坚定,「我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现在轮到我,胡人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别想跨过边防。」 杨久猛地坐直了身体,她笃定地说:「有你们守护这片土地,敌人休想侵扰百姓。」 两境你杀我、我杀你,早就是世仇。 守护当下,守护好后方的爹娘兄弟姐妹,是这群士兵浴血拼杀的根本。 丁三用力点头,「嗯!」 随即低落地说:「我不过是个杂役。」 「战场上,每个人都很重要,战士们之所以能够心无旁骛地在外面拼杀,是因为大后方的你们做了万全的准备。」 「你说的真好。」 杨久嘻嘻笑了下。 「你笑得真好看,啊哟。」丁三后脑勺挨了一下,他扭头皱着脸看李大苟,「大苟叔你干嘛吗?」 李大苟没去看丁三,他看着杨久,沙哑的嗓子说:「不是你们,现在有你了。」 杨久一愣,苦笑着说:「对,现在还有我。」 她点点头说:「我不会拖后腿的。」 李大苟点头。 丁三揉着脑袋,始终不懂大苟叔打他干啥。 话题暂且终止,大车上安静了下来。杨久坐于车后,看到车后绵延的队伍仿佛没有尽头,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用双脚丈量着边境的长度。她幼时不懂,二万五千里怎么走得下来?随着长大,对历史了解越多,她越是知道先辈的不易,但难以体会其中的艰辛。 第22页 现在,她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她懂了。 没有人喜欢打仗,没有人不爱惜生命,之所以付出那么多,只是因为我们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爱着上面的人。 毕竟是年轻小伙子,丁三屁股下长钉,坐了会儿就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坐好。」李大苟训着。 「哦。」丁三老实地坐住,嘴巴不老实,他伸长了脖子看向后头,「叔,那些牛羊是缴获的吗?」 「嗯。」李大苟黧黑的脸上一直苦大仇深的,也是,每时每刻都想着怎么节省庞大的开支,换个人早就崩溃了。「到了地方,王爷让咱杀了羊,犒赏三军。」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宛若见到肥羊的狼。 看过来的人太多,杨久不自在地动了动。 李大苟视线扫了一圈,大家一个个老实地坐了回去。 「到了地方,还要杨公子帮忙,一同料理羊肉。」 杨久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大苟叔喊我阿九就好,不用那么客气。」 李大苟却固执地没有改口,「辛苦杨公子。」 杨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每一声公子都提醒着她要把男人装得像一点。 成群的羊咩咩叫、牛哞哞哞,还有马,驱赶着跟队伍行进,离开草原,对于它们来说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一个俘虏,一个都没有。 草原上,冻草枯黄,有些地方被动物啃咬得只有短短的根茬裸露在表面。雪粒子夹在草根处,难以收集,今年的草原是从未见过的干旱。 矮河坡,残甲横尸,赤红的土地染红了看到的人的眼。 远处十数人马昨夜被打散后终于在白日赶了回来,看到眼前景象,眼睛顿时瞪大,目眦欲裂。 为首一人穿厚实皮甲、戴的毡帽上插着一根鲜艷翎羽,他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一定要报,杀了赵禛、踏平北境,祭我死去的部众!还有捺孟部,仗着自己是王族血脉,就指使我们做这做那,让我们当先锋,自己躲在后面抢战功,不然我们的勇士怎么会死在这里!」 「报仇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其他人大吼着。 「杀了赵禛,踏平北境!」 气势很强,但看向天空盘旋的秃鹫、看向远处蛰伏的野狗,眼角余光尽是恐怖的战场…… 不免胆寒。 天寒地旱,大暴雪将至,草原各部各有心思,已经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战力。与其去北境啃硬骨头,还不如越过草原、向更北去抢,还能活下更多人。 在下一个秋季前,北境边境应该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争。 宁王大军还在赶路,已经越过边防线。 第11章 开荒第十一天 越过边防线,正式进入了大齐境内。 是地广人稀、物产贫瘠、连年遭受战祸的北境。 一旦进入境内,杨久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不再紧绷,说话声慢慢多了起来,就连李大苟黧黑的脸上都略有了笑容。 杨久拢紧了身上的毯子,扭头看向前方,远远的看不到头,随后她看到有一人一骑策马而来,靠近了他们后驻马说,「还有二十里路,不要松懈,继续赶路。」 只有二十里路就可以到目的地了! 杨久精神为之一振。 「我们去的是哪里?」 丁三看了眼李大苟,支吾地说:「驻扎的地方。」 杨久没看到他们防着自己呢,惊讶地说:「不是进城吗?」 「距离最近的幽州府还有五六十里路呢,远着呢。」 杨久说:「这样啊……」 还以为进城后能有个好床睡、好澡洗洗。 有些失落呢。 「幽州府好吗?」 「挺好的,在北境十三州里幽州最大,其次是靖州、代州。」 「都是王爷封地吗?」 丁三奇怪地看杨久,纳闷地说:「你这些都不知道吗?」 暴露了……杨久打哈哈,「哪能不知道啊,我就是考考你。」 「哦。」 还好丁三脑子没有立刻转过来,他说:「北境十三州里,王爷的封地为幽州、靖州、单州。北境狭长,幽州、靖州、单州占据了北境三分之一的边境线,所以我们要守的地方很多。」 什么皇帝啊,给儿子的封地这么危险贫瘠。 杨久心里面吐糟,面上不露声色,引着丁三多说一些北境的情况。李大苟眯着眼,状若睡着,杨久估计他一直都在听,只是没有阻止丁三说,想来都是无关紧要、人人知道的事情。 她可以问小甲小乙这些,但转念一想,强装什么都懂还不如一开始就暴露自己,和人精玩心眼她玩不过,敞亮一些做事,这些人精说不定脑子里琢磨更多。 他们想复杂了,于自己处境越有利。 做人好难。 杨久抱抱自己。 胡人一般在秋季膘肥马壮的时候劫掠边境,一反常态的在冬天来是因为草原过不下去了,幽、靖、单三州边防线都是宁王带人亲自布置,那为什么一开始胡人能够长驱直入,直达幽州,还杀了幽州守备? 丁三口若悬河,说了许多许多,大有一下子给杨久灌输所有边境知识的意思,小课堂持续到到达驻地,丁三意犹未尽地清清嗓子。 杨久却想了许多,答案不是她一个外来身份不明者可以去探听的,还是不要有太多好奇心为好。 第23页 二十里路,很长的距离。 杨久最多步行过七公里,从厂里出发到江边野炊,是厂里面的团建活动,回来坐的大巴。那次步行,用了近两个小时才完成。 那是她,行军打仗的军人们用着均匀的、快速的步调,在雪花落下前走完了全程。 风急了,已经裹着零星的雪。 到达驻地事情远没有结束,还要维修营地、搭建帐篷、巡逻布防等等,等所有事情全都弄好,又是一两个时辰过去,零星的小雪变成了密集的小雪。 期间,没有任何热饭菜的供应,只有拿在手上能当武器、护在胸前能够护身的坚硬饼子充飢。 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苦。 更多人在家十天半个月都吃不到一顿干的,硬饼子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人间美味。 如果那边的篝火没那么亮, 如果那些人动作没那么慢慢吞吞, 如果冰冷空气里的味道没有一点一点变得浓郁…… 那饼子咬两口稍微饱腹后就可以踏实睡了,哪里像现在这样坐不是、站不是,安静不是、活动也不是…… 好香啊~ 王爷说犒赏三军,杀羊烹羊,本以为是明儿个的事情,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的吃。 还是这么香的~ 沈千户转性了? 肯定没有! 他只是没有插手,而是双手背在身后,叼着烟杆,如同乡里富家翁巡视自己的肥沃农田,那神气的样儿得意地快要摇尾巴了。 气人! 「沈长年这老小子尾巴快要翘上天了。」 「老子真想狠狠踹他屁股。」 「咋地?」 「老子刚刚去问他烤羊啥时候能吃,他慢悠悠地说,不急不急,还说能吃的时候还能少你老孟的,你要是急就先吃饼子垫吧两口。」 「不是人话。」 「我当时就想揍他了。」 「俺也一样,拳头发痒。」 崔、孟两位将军磨着后槽牙,看沈长年就和看烤羊腿似的,狠狠咬一口肉下来才罢休。 嘚瑟的人,特别是提前吃过烤肉的人,太让人恨了。 杂务营辟出来做饭的地方,一字排开十几堆火非常壮观,上面架着的烤全羊都是养了有一年多的成羊,正是肉嫩油多最健壮的时候。 宁王夜袭后回营路上遇到的捺孟部押送粮草的队伍,理所当然的,宁王不会让粮草去往草原腹地的捺孟部。 烤全羊有孜然就好了。 有辣椒面就好了。 有芝麻盐就好了。 有…… 好吧,杨久手上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只有盐巴和胡椒,哦,还有一坛坛咸菜疙瘩。 她绞尽脑汁,让人把盐巴和胡椒碾细,把咸菜疙瘩切成碎末,挖到的野葱根、野韭菜根同样切碎……用手头仅有的东西非常勉强的做了一个味道不算是太糟糕的烤肉酱。 宰杀、剥皮的羊架在了火上,肉上面已经在杨久的指挥下统一划开,涂抹上不算糟糕的酱料。 火舌舔着羊肉,油脂被逼了出来在全羊的表面形成了一层脆壳,不是羊皮,胜似羊皮。 如果撒上芝麻,芝麻的香气被火那么撩几下散发出来,植物油脂的味道混合肉类脂肪的香气,那能要了亲命。 可惜了,没有。 杨久有些小遗憾。 「千户,别在我跟前来来回回走了。」遗憾的杨久抬起头,无可奈何地说。 沈长年抬起的大脚丫子不知道是放下还是落实了,「碍事儿了?」 「眼花。」杨久没有说,还非常碍事儿,她要在烤羊堆里来回走,每次走都要和沈长年说让让,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沈长年声音温柔,他现在就像是一块陈年老抹布沾满了水,温柔体贴、小心翼翼,和对他他家小闺女差不多。 「那我不走了,你慢慢做,不急不急哈。」 说完了却没有走,眼巴巴地盯着羊肉,要是能够再来一块就好了。 杨久忙得晕头转向,没能顾及到这边有一颗垂涎欲滴的心,她擦了把汗说:「左边那几只可以抬出去了,记得啊,边烤边吃,别稀里糊涂地一下子全给分了。」 全羊没那么容易熟,特别是架在火堆上烤的。 表面熟了,里面生着;要等到里面熟了,怕是表层已经焦炭了。 一听到能吃了,沈长年眼睛亮得吓人,招呼人,「赶紧的,给王爷送过去,快去。」 他收拾收拾自己,也跟着去了。 嗯,终于有的吃了。 杨久笑着摇摇头,继续烤,事儿多着呢, 沈长年走出去几步退了回来,「小九过来,咱一起去。」 「啊?」杨久老大不乐意了。 「去见王爷啊,怎么吃你也给我们演示一遍。」沈长年多体贴啊,给杨久制造机会。 杨久浑身写着抗拒,但理智非常老实地让嘴巴说:「哦,这就来。」 「闻到味道了。」崔将军朝着老孟挤挤眼睛, 孟将军猛地深吸几口气,露出痴迷的表情,「娘的,老子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烤肉了。」 围坐在一块儿众人心中一把辛酸泪,可不是,只要待在营里,他们吃的就是沈长年做的猪食、刷锅水,回家后婆娘熬的浆糊都比这香。 羊抬了过来,放在暖黄的火焰上,焦黄的颜色、美妙的香气,无比令人食指大动。 第24页 大家纷纷看向主位的宁王。 宁王看着篝火边的杨久。 杨久盯着羊。 噼啪—— 干柴燃烧的声音爆裂在耳边,杨久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地动了起来,动作熟练地割了一盘羊肉,端着往宁王那边走。 她没有看宁王,她怕自己看到了他审视的眼和冷漠的脸就没有勇气迈开步子了。 走到了旁边,杨久蹲下,做了一点点心理建设后抬起头,「王爷,吃烤肉。」 说完后杨久想打自己,咋说得这么干巴巴,声音还在发抖,应该把话在心里面盘圆润了再说的。 唉,失败! 宁王垂眼看杨久,眼神微微失焦,语气有些生硬地问:「你在做什么?」 杨久脱口而出,「讨好你啊。」 杨久:「……」 紧张导致没脑子的后果。 宁王不知道为什么迟钝了片刻,伸手拿过了盘子。杨久恍惚了下,她使劲儿看了眼宁王的脸,还是那么的面无表情,刚才轻轻的笑意应该是自己做梦。 盘子交接中,两个人的手不经意地碰触了一下,一触及离。 杨久心中犯嘀咕,怎么宁王的手好烫。 第12章 开荒第十二天 「小九过来看看,这么片成不?」沈长年喊着。 宁王接过了盛放羊肉的盘子,默认了犒赏三军的宴席正式开始,混惯了的老兵油子们立刻不客气地动了起来,其中数沈长年最积极,片羊肉、分羊肉,霸着烤全羊最好的位置,洋洋得意的样儿就像是这肉是他做出来的。 杨久脆生生地应着,「来啦。」 她原地跳了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宁王自带正压气场,哪怕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儿亦让人忽视不了他的存在。一远离他,浑身不自在的杨久立刻活泛了起来,如释重负的微笑下意识出现在嘴角,她赶紧抬起手按在脸上掩饰,眼睛怯怯地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加快脚步离开。 「嗯嗯,千户就是这么做的,别割太深,刀子平着拿,片薄片。」杨久指点着。 沈长年做菜是苦手,但用刀不在话下,立刻就掌握了要领,片出来的肉捏在手上在众人跟前移动了一圈,最后进了自己嘴里。 慢慢咀嚼,沈长年点头,「嗯,味道还行,就是和我说的还差了那么一点,还要改进啊。」 众人,「……」 好不要脸啊! 锤他。 崔、孟两位将军资格最老,前者斯文、后者大老粗,但是一模一样的滚刀肉。孟将军推开沈长年,「拉倒吧,要点脸,沈长年你要是再嘚瑟,俺就让你吃拳头。」 占了最好的位置,孟将军搓搓大手,抬起头看向娇滴滴白嫩嫩的杨久,掐着嗓门柔声说:「丫……」 旁边有人咳嗽,孟将军改口说:「杨公子,你看着俺动作,要是俺哪里不对,你就吭一声。」 杨久弯弯眼,「嗯。」 都是耍刀的好把式,杨久哪里需要指点哦,他们片起肉来精准到位,看得杨久背嵴生寒,笑容僵硬在嘴角,就怕刀子贴着自己颈脖子划拉一下…… 杨久恶寒地哆嗦。 此地不宜久留,扯呼。 趁着众人吃的高兴,杨久说了一声自己去忙啦,连忙开熘,走出去几步她忽然转头看向那个男人,还是那个姿势,夜色篝火腾起的烟雾迷濛了男人锐利清明的眼,失焦地看着虚空中某一点。 不知道是篝火的缘故,还是其它,男人苍白的脸上诡异地浮现出驼红,柔化了他的淡漠、清冷。两道英朗的眉始终微微皱着,血色很淡的唇抿在一处,散发着香气的羊肉在他手上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很快就失去了温度,似染上了他身上的温度…… 他是个人啊。 脆弱摆在明处,却没有人看到。 他高高地站在山巅,承受的风雪是常人看不见的孤独。 杨久自嘲地笑了笑,他是这里的神,自己只是异域来的鬼,有什么资格去怜悯神呢。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埋头往回走,在灶火边她能够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那么多将士要犒劳,烤肉是个大工程,好在打下手的人很多,杨久才不至于累趴下。 整个营地,篝火处处,围坐的将士一张张喜悦的脸,肉香味乘着风,随雪花一同飘在暗夜,消散在暮色中。 宁王大帐内,小凳子上的棉籽油灯散发着幽暗的微光,那丝微光很难让大帐亮起来,反而将军帐内的空间徒增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黑的更黑、亮出更亮,泾渭分明,却又试探地相互靠近、彼此融合。 在军帐的一处角落,一张四条腿撑着单薄木板的床上铺着厚实的被褥,黑色的毯子隆起,盖着盘腿坐在床上的人。 杨久两手抓着一张烤过的饼,饼中间夹着肉,羊肉的脂肪渗入了死面饼子里,柔和了饼子的僵硬,慢慢咀嚼时麦香、肉香在口腔中混合,随即落入飢肠辘辘的胃袋,身体得到了满足。 杨久抿了一口水,长长吁了一口气。 「真踏实。」 她一点一点,宛若蚕一般吃着饼子,珍惜着每一口的来之不易。飢饿果然是最好的调味料,膻味的羊肉比山珍海味还要鲜美,硬得砸死人的饼子比五常大米还要动人。 饱腹的满足感化作安全,由内而外地向四肢百骸释放。 第25页 杨久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充满了力量,什么都不怕了。 「吗咿呀嘿,不怕不怕啦……」 她小小声地唱着,摇头晃脑。 忽然,她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没有擦着军帐离开,而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杨久掀开被子缩了进去,还不忘拉着毯子盖住脑袋,就露出供呼吸的一个拳头大小洞,伪装得更像一点。 放平呼吸,柔软面部表情。 杨久让自己「睡」着。 脚步声进了帐内,紧接着是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显得空旷的军帐仿佛一下子变得拥挤,杨久心脏砰砰砰,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毯子没拉好,开始滑落,露出杨久的脸。 拳头握紧了抵在胸口,她闭着眼没有动。 宁王垂着头,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依然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床上的人不安地抿着唇,因为紧张怎么都舒展不开的眉拢在一起,每一个面部表情都告诉别人:我睡着了,我装的。 宁王垂着眼,停住脚步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向内走,而是转身离开。 脚步声变远,杨久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紧张得快要把自己憋死了,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真怕他赶我出去……」 有这个担忧,还不是因为沈长年不靠谱的安排, 她可从丁三嘴里知道了,安排她睡宁王军帐那完全是沈长年的主意,可没有得到宁王的首肯。 听到此,杨久差点给沈长年跪了,这不是坑自己嘛! 想换地方住,但军中上下仿佛默认了她应该住哪里,稍微提个头,就立刻被堵在了嗓子眼。 唉,宁王大帐是她唯一安身处。 忽视她,无视她,看不见她…… 她很安静的,宁王就当她不存在吧。 就晚上的一个借住客而已。 杨久抓起最后一块带骨的肉木愣愣地啃,心中想着事儿,啃的就漫不经心的。 一不留神,油腻的骨头从手里逃跑,滴熘熘滚了出去。 杨久愣了一下,掀开被子追了过去。 追了两三米,看到骨头碰到东西停了下来她一把抓住拿了起来。 然后陷入了纠结。 按照掉在地上五秒捡起来不算脏的定论,她完全可以继续吃。 但北境太冷了,脱手滚出去五秒油脂就凝固在肉的表面,膻味更重。 杨久蹲在地上纠结了许久,最后长嘆一声,「唉。」 算了,没法吃了。 杨久扔掉了骨头,上面没几个肉丝了。 正准备站起来,杨久的视线余光看到了刚才骨头碰到的东西,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冷汗涔涔。 好像碰到要紧东西了。 骨头好死不死地滚进了屏风里,她现在越进了雷池,踩在了宁王的地盘上。 「呃……」 杨久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擦,不擦还好,一擦麻烦更大了。 「糟糕!」 忘记手上沾着油了,她手忙脚乱了起来,已经幻想出一把剑抵着咽喉的样子,要死了要死了。 沉闷的滚动声。 卷在一起的羊毛挂毯瞬间打开,壮丽山河在杨久的面前打开。 是舆图。 是大齐地图。 描绘着大齐的河山壮丽。 杨久怔了,她看到了熟悉的轮廓,是一只昂首大公鸡的柔软腹部、坚硬的嵴樑、昂扬的头颅……就算是只有部分,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有些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顷刻决堤,在心中肆虐出一片想回家的汪洋。 「这就是你的目标。」 暗哑低沉的声音不知何时在身边响起。 抱着腿坐在地上的杨久抬起头,看到了宁王沉沉的脸,她有着哭音的声音说:「什么?」 一不留神,吹出一个鼻涕泡泡。 杨久:「……呜呜呜。」 她怎么就哭了。 手背用力擦脸,冰冷的空气把泪水凝固,擦着脸时皲裂得疼。忽而,她的胳臂被反拧在身后,男人轻而易举把她提了起来,脚跟悬空,只有脚尖勉强够着地。 宁王晃了晃头,混沌赶出大脑,他拖着人向外走,一反常态的没有任何耐心,只想速战速决地把事情料理了,不浪费时间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看地图的,它自己打开我就看了几眼,我就是个普通人,看了地图也没办法知道上面有什么秘密,于国家于王爷没有一点危害。」 杨久大声说着,语速极快。 男女的力气有着质的悬殊,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一个武人。 「王爷!」 她必须给自己争取生的机会,一旦被扔出去大帐,等待的她的绝对不是好事。 「王爷,杨久不是探子、不是细作,要是我有二心,天打雷噼。我手上有饱腹的粮食种子,能够种出和米面一样的食物,有了它们,北境的土地上不愁吃喝。」 宁王脚步顿了顿,昏昏沉沉的大脑好似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杨久觉得有门,更加诚恳地游说:「北境有了自己的粮仓,就再也不怕朝廷钳制着粮饷,王爷可以一展拳脚,尽情做你想做的事情。」 有朝一日,将舆图上的天下拿下…… 野望,这个男人她不相信没有野心! 第26页 赵禛笑了,不是收敛的笑,不是昙花一现的笑,「说了这么多,是想换来我的信任,你的目的是布防图。」 「不是!」 「你不是皇帝送来,你来自于草原。」 「不是!」 杨久连连否定,狗男人自说自话,气死了。 「你收买人心,意图套取信息还是迷惑视线。」 「不是!」 她气得用力挣扎,抓着她手的男人身体猛然晃了晃,杨久竟然一下子挣脱了,力道收不住,跌跌撞撞地往前沖。 砰! 脑袋撞在了屏风上。 杨久捂着头,疼得嘶嘶嘶不断。 听到男人大步流星地靠近,杨久想都没想,抽过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 身体砸在地上沉闷的响声。 抱着头准备迎接风雨的杨久楞,迟疑地放开胳臂扭头看向身后,宁王晕倒在地上。 随即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抽冷子扔出去的东西,是一把套着剑鞘的短剑。 杨久茫然,「……」 不会吧,她百发百中,给了宁王致命一击?! 第13章 开荒第十三天 电光火石间,杨久已经想到了自己杀死军中主将、朝中王爷、皇帝兄弟的下场——杀人偿命、剥皮抽筋、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杨久背上的汗瞬间就出来了,整个人开始哆嗦,硬生生把恐惧的尖叫憋在了喉咙里。 她胆子小,光是想像就要把自己吓死了。 暗自哆嗦了一会儿,杨久鼓足勇气趴在地上磨磨蹭蹭爬到宁王的身边,够着头观察了会儿,看不出宁王是断气了还是还在喘气。 不大敢碰,杨久嘬了嘬后槽牙,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宁王的胳臂,「王爷,没事吧?」 没反应。 杨久的心凉了凉,紧张兮兮地说:「你要是死了,我要给你赔命的,你可不能死,最起码不是死在我的手上。」 她哀嘆,伸手去摸宁王是否还有鼻息。这要是呼吸都没了,做人工呼吸来得及吗? 手猛地吧被抓住。 杨久惊呼一声,夹在着喜悦和惊惧,「还活着!」 宁王睁开眼,感觉眼前一片化不开的浓黑,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忽然浓的化不开的黑中出现一道光,五彩斑斓、赏心悦目。他犹如溺水的人一把抓住那束光,随着光挣脱了黑暗,看到了杨久担忧的脸,一双怯生生的杏眼。 喉咙里似火烧,干得厉害。 「你别瞪我啊,难不成还怀疑我是奸细?!」杨久有些受伤,噘噘嘴说:「我要是奸细,你倒在这里,我偷什么地图、边防图啊,直接拿了短剑杀掉你,欻欻,在脖子上拉一下,就和杀鸡似的,你就嗝屁了。」 宁王漆黑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杨久张张合合的嘴,细小的声音像是春日的风穿过树荫、浮动了母亲的衣摆,衣摆刮过耳边,带着嗡嗡细碎的声音。 听不清,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是皇帝送来蛊惑自己的…… 她是敌国派来偷取情报的…… 她是…… 她说她叫杨久。 被宁王盯得发毛,杨久头皮发麻,下意识挣脱着手,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挣脱开了,宁王的手软软地掉落。 「你手心好烫。」 杨久呢喃。 宁王依旧定定地看着自己,杨久无奈地嘆了口气,「不会是烧傻了吧……」 都不会吭声了。 杨久说:「别又抓我了,每次手上都没个轻重,被你抓的好疼。刚才脑袋撞了屏风,现在还觉得嗡嗡的。我摸摸你啊,手心那么烫,额头上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如此,额头烫得惊人。 「嘶,这么烫,没个40度,我杨久两个字倒过来写,难怪吃烤肉的时候就看你反应那么慢的,眼睛迷濛水亮,发高烧的徵兆哦。」 病倒的男人仿佛烧成了傻子,就睁着眼看着自己,杨久觉得他少了威慑,多了一点病弱的憨态。 不过嘛,受伤的老虎依然是老虎。 杨久可不敢真的去摸虎头。 「受伤了不吭声,换药不吭声,发烧了还不吭声,你是铁打的啊,这么不爱惜自己。」 杨久嘀咕,撑着地准备出去喊人,找个能治病的,别宁王有个万一外面那群狼把所有的过错怪罪到自己脑袋上,让自己给宁王陪葬…… 手腕再一次被抓住,松垮垮的力量。 半站起来的杨久扭头说:「王爷,我出去喊人,你病了要看病。」 宁王固执地没有松手。 「怎么无理取闹了啊。」杨久哼了下,趁你病欺负你一下,她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宁王的脑袋,「乖啊,姐姐给你找医生去。」 啊啊啊。 心里面尖叫。 她摸老虎头了。 有那么一丢丢的兴奋,好诡异。 宁王乖顺地松开了手,眼睛半眯了起来。 杨久站起来匆匆走到外面,推开帐门之后要往旁边的小帐走去找陈松延。没走几步就被拦住,是巡夜的士兵。 军中夜间实行宵禁,无论是谁,到处乱走都要接受盘问。 面对削尖的长矛,杨久声音发抖,「王爷找陈松延,我去喊人。」 两名士兵不苟言笑地点头,其中一个下巴往小帐的方向动了动,示意杨久快去。 第27页 杨久快走,脚步凌乱,她能够感觉到身后两道锐利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直到她把陈松延喊出来了,视线才挪开。 「王爷发高烧了,找大夫。」 杨久压低了嗓子说。 她知道主将重病于军中的意义,特别是宁王,他可是军中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知晓他重病,说不定会动摇军心。 陈松延一愣,神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下巴绷得紧,「你回去照顾王爷,我立刻去喊人。」 他没来得及披一件衣服,就穿着普通的棉袍冲进了夜色里。 同住的小甲小乙看向杨久。 杨久轻声但严厉地说:「就当没听见,把自己当死人,回去睡觉。」 二人不是不知轻重的,立刻点头,不添麻烦。 杨久转身往大帐走,心中沉沉的。她想到了宁王崩裂的伤口,那是久治不愈的创伤,又加之不断的奔波和作战,他始终得不到休息,应该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 病来如山倒,特别是平时身体很好的人,一生病就来势汹汹。 现在的医疗条件,伤口感染几乎要人命吧。 站在大帐的门口,杨久嘆了口气,伸手接住一把雪花,「穿来的要是个理科生,应该能用发霉的西瓜做出青霉素。」 她是个只会做菜的文科生。 哒哒哒。 一连串的脚步声, 杨久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一群人跑了过来,有沈长年、有崔孟两位将军、有挎着药箱的两三人显然是大夫,陈松延紧跟在他们身后。 几个人从杨久身边鱼贯而入,沈长年走过去时深深地看了眼杨久。 杨久立刻低了头,别看她,她胆子小。 在门口踌躇了会儿,杨久走了进去,看到屏风被挪到一边,宁王躺在了床上,身上沉重的铠甲脱了,衣袍解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 伤口原来不仅仅是崩裂那么简单。 打仗的时候又叠加了新伤,几可露骨。 油灯微弱的光就照着那个狰狞的地方,杨久看了眼就别过了眼睛,深深地做了两个呼吸,她由衷的佩服宁王,这么严重的伤竟然一声不吭,什么都独自扛了下来。 他不是天潢贵胄,天家子孙吗? 不是应该身娇肉贵吗? 杨久扪心自问,自己要是穿越了拥有宁王这种身份,肯定当个嚣张跋扈、挥霍无度的公子哥儿,才不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呢。 宁王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王爷的伤口已经有腐肉,必须刮去疗伤。」 「这个伤口久治不愈,又叠了新伤,创面感染,引起高烧不退,怕是……」 「怕是什么?」沈长年烦躁得犹如憋着怒气的狮子,瞪大了眼睛看大夫。 年纪最长的大夫拧眉摇头,「王爷此次怕是凶险。」 「你……」沈长年大手抓住大夫的衣领,大夫的小身板立刻就被提了起来。 靠近的杨久咋舌,古代版医闹不成。 「沈长年你老毛病又犯了,让老宋说下去。」崔将军拦住沈长年,姓宋的军医才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估计宋军医也习惯了,拍拍领子,神情不变,「我要给王爷处理伤口,如果王爷明早能够退烧,就能否极泰来。」 「如果不呢?」 沈长年瞪大了眼睛,声音几乎低吼地问。 宋军医抿了抿唇没说话。 杨久知道,如果始终高烧不退,王爷就要去阎王殿报导了。 宋军医打开医箱,里面各色刀具、药物,他拿了一把刀出来就要去给宁王处理伤口。 杨久大惊失色,阻止的话脱口而出,「等等!」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杨久瑟缩地向后退了一步。 第14章 开荒第十四天 「害怕血腥就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沈长年冷着脸,瞥向杨久的那一眼已经把她归入死人。 转而看向宋军医,「动手轻点,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陪葬。」 宋军医要是手不稳,估计就要和杨久送作堆了。 宋军医无奈苦笑,「我也希望王爷平安无事。」 崔、孟二人同样心焦。 战事眼看着刚定,这时候主将有个三长两短,军心不稳哪,更有监军在侧,帝都皇座上那位是个什么心思,大家再清楚不过。 他们几乎是王爷初至边关就跟随,时间最长、资历最久,各方面顾虑是有,更多的还是对王爷本身的关切。 也是宁王最信任的人。 从他出事,唯有这些人赶来就知道了。 稳了稳心神,宋军医拿出了一把趁手的薄片小刀,出乎杨久的预料,工艺极好,用来割肉,手起刀落,应该不会太疼,前提是消毒了、消毒了…… 消毒了吗? 眼看着宋军医拿着刀子欺身上前,杨久鼓足勇气,再一次喊,「等等,你用未消毒的器械给王爷处理伤口,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他。」 再一次出乎意料,宋军医竟然没有迟疑就接受了消毒二字,在其他人特别是越发暴躁的沈千户开口前抢先说:「刀具我都有在沸水中煮过,做了细緻的清理。你说消毒,消灭毒素吗,倒是贴切。」 说完,宋军医打算继续。 尽人事听天命,王爷的伤口久治不愈,他穷尽毕生医术都没法医治好。 第28页 愧对王爷信任啊。 如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他宋野的死期…… 「你刀具消毒了,你自己呢?」 杨久冷静地说。 杨久屡次插嘴,已经暴躁的沈长年和处在暴躁边缘的焦孟二人看了过去,似几只没有首领约束的狼阴鸷地盯着猎物……不,不是猎物,杨久充其量是挡路的小兔子,。 清扫起来很方便。 她手脚冰凉,后背顷刻间冒出冷汗,越是这样,越是要冷静! 她是在自救。 同样是溺水的人,杨久定定地看向宋军医,「王爷的伤口屡受感染是因为看不见的病菌作祟,军医信我,就让我一起试试……」 沈长年额头青筋狂跳,咬牙切齿地说:「试试?」 杨久克制着没有哆嗦,「宋大夫是想割去腐肉,施以清热解毒的金疮药吗,再辅以良方。」 她瞎说的,她猜的。 模稜两可的说法,是应对的万能公式。 宋军医说,「确实如此。」 他眼中出现期翼,这来路不明的孩子说不定真能成为转机。 他师父通晓周易,曾经为他算过一卦,说他幼时坎坷、半生平庸,如遇转机,化庸碌为青名。转机应在一位贵人身上,抓住他便可以追随青云,抓不住晚年都没有。 今日,怕是他的转机了。 这么想,宋野看杨久的目光更加热切。 对上了。 杨久心中泪牛,她和宋军医都在努力自救。 虽然情况不对,但其他三人诡异的觉得宋野这老皮茄子和杨久无声中达成了什么共识。 沈长年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宋野!」 宋野放下刀,「我死后无言面见祖师爷啊,我能力有限,已经拿不出更好的方法医治王爷……若是京城,有我师兄在,有太医院的好药在……」 「你!」 沈长年脸色铁青。 尽说屁话。 宋野坦诚自己的失败,「我无能,让杨公子试试。」 不仅仅是沈长年,就连焦孟二位都开始跳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本事能够医治王爷,怎么能够放心让她医治王爷? 她唯一的作用,就是给王爷陪葬! 始终被质疑,随时要陪葬,杨久心中苦,她冷冰冰地说:「王爷已经入了险境,除了出险招你们还有更好办法吗?死马当活马医,还有一线生路,他活,我也活,他死了,我给他陪葬。」 他死了,她没有任何好果子吃。 「宋大夫,我曾经在一位大夫手下做过事,学过几天外伤医治。王爷的伤口久治不愈,普通的方法已经没有成效,我想将伤口缝合起来,再辅以你开的良药,助王爷度过难关。」 有门! 宋野的心脏砰砰跳的,「小公子尽管吩咐,宋某倾尽所有。」 杨久说:「烈酒、针、干净的布,还有,让他们先出去。」 杨久看了眼沈长年等人,硬邦邦地吩咐,谁特么都不是好人,最主要的还是靠自己。 宋野说:「好。」 他转向三位,恳求着,「我与你们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我的医术如何你们心中清楚。说句不好听的,王爷已经一只脚踩在了阎王殿的门槛上,想要把他拉回来,我一个人无能为力。」 死寂般的沉默在三个人身周蔓延,过了两个呼吸,沈长年率先走了出去,脚步沉沉。 终于把人弄出去了,杨久松了一口气,她看向宋野,「麻烦大夫去尽快准备,我这边也有一些要弄的。」 「好。」 宋野带着药童匆匆出去。 杨久要的不复杂,她需要的是秘密空间,她拿出自己那堆宝贝,看着装玉米和土豆的网线袋。 「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用尼龙绳当缝合线了,等伤口好了拆掉……」她不自信地喃喃自语,但手上动作不停,快速地拆着网线袋,按照经纬线拆解着。 往常随便扒拉就能够松开的网线袋,现在却紧紧缠绕在手指上,杨久抿了抿唇,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尝起来苦、涩、咸,犹如此刻的心情。 终于拆除了三根,杨久长舒了一口气。 她脚软腿软地走到床边,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的男人缓缓说:「希望老天保佑,你命不该绝。」 杨久低下头,看着掌心中几粒白色的药片。 「我老底子都拿出来了,求求你啊,活下来,嘤,人家不想死。」 她没看见,床上的男人昏沉地半睁开了眼睛,黝黑的瞳仁倒映出杨久的身影,垂下的脖颈柔弱却自带坚韧。 第15章 开荒第十五天 救人如救火。 救宁王就更加不得了了,速度稍微慢点,收割生命的镰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杨久和宋大夫叽叽咕咕商量对策,五分钟不到的事情,就被锋利的目光伺候了三百回,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杨久已经是豪猪,身上插满了刀。 「可以吗?」 沈长年拿着烧红的针过来问。 杨久看了眼,「不行,弯得再圆润点。」 她说这话时眼神擦过沈长年的脸,压根不敢与他对视,什么刀子嘴豆腐心,嘤,她错了。 沈长年没有任何不满,二话不说地继续弄针。 「宋大夫,我不通医理,知道的缝合之术不过皮毛,一切还是以你为主。」 第29页 宋军医说:「杨公子宽心,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杨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鸭子上架的事儿自从穿越后屡次而来,她快要麻木了。 帐篷内,烈酒的气味越发浓烈,泡煮在里面的刀剪、尼龙绳、弯曲的针……正在接受着粗糙的消毒。 消毒的不仅仅是工具,还有杨久和宋军医。 杨久简单地科普了一下消毒的重要性后,就和宋军医仔仔细细地洗手,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手上细小的伤口在酒精的刺激下隐隐作痛,她微微皱眉,没有吭声。 要是有碘酒就好了,她绝对绝对会直接倾倒在宁王的伤口上……碘酒怎么自己做啊? 可惜了,触及到她的知识盲点了。 她知道的是海带里有碘…… 「杨公子。」 思维发散的杨久立刻回神,「在。」 「好了吗?」宋野问。 杨久连忙说:「可以了。」 宋野点头,即可准备甩甩手,杨久赶忙说:「宋大夫,手不要垂下,就举着。」 宋野不解,但依然听从。 杨久不用绞尽脑汁地解释了,轻松了些许。 二人洗完手,就正式开始手术了。 是个简陋且简单的缝合手术。 宁王就和砧板上的肉肉一样,任杨久为所欲为啊为所欲为…… 生缝啊,没有麻药,只有金针封穴,杨久并不能保证宋野这手真有作用。 沈长年等人按着宁王的手脚,宋野切除腐肉,昏迷中的宁王青筋暴起,低哑的嘶吼封堵在咬紧的牙关内。 就算是昏迷,这个男人依旧不露丝毫软弱。 杨久下意识地按住他的肩膀,掌根下是他紧咬的牙关,「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她不知道是说给宁王听,还是宽慰着自己,絮叨叨的轻声呢喃成了赵禛脑海中最和软的风。 宋野切除了腐肉后,立刻替换上了杨久。给驻厂大夫帮忙的时候,她见过不少狰狞的伤口,甚至见过因为分神操作机器被绞掉的半个手掌。 处在主导位置后,她眉眼没丝毫松动,冷静地「穿针引线」,在皮肉上缝合。 旁边几人默契地没有吭声,心中在想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毕竟是江湖郎中赶上架,用凑合的工具缝合,杨久看着歪歪扭扭的缝合线,只能够沉默。 凑合着吧。 反正衣服挡了,看不见。 「杨公子,王爷的胸口可有什么不妥?」终于缝合结束,提着心的宋野担忧地问。 咳咳…… 杨久在心里化解尴尬,她总不好说宁王的胸大肌太帅了,典型的含蓄东方美,充满力量的同时又不夸张隆起,是她的梦中情肉了。 「没有不妥。」她遗憾地拉起被子给宁王盖上。 精神紧绷下心理开始变态了吧,竟然心猿意马,杨久哭笑不得。 「那便好,那便好。」 宋野机械地重复着。 另一边,药汤早就煮好,缝合一结束就端了上来给宁王服用。用完药,神智恢复一丝清明的赵禛让沈长年附耳吩咐了两句后,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了。 能不能彻底化险为夷,还要看能不能退烧了,杨久忧心地松开宁王的额头,依旧滚烫。 「我留在这里照顾王爷。」 杨久自告奋勇。 沈长年定定地看了眼杨久,说道:「宋野不能离开,陈松延也留下照顾,还有麻烦杨公子了。」 杨久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 安排妥当,沈长年和焦孟二人离开,过了片刻,杨久听到了一片脚步声,她看向宋野,宋野低声地说:「沈长年在调兵调整布防。」 杨久张张嘴,憋着没说,他不就是个杂务营的千户吗? 宋野像是知道了她的疑惑,轻声说:「沈千户是王爷的嫡亲舅舅,王爷十六岁就藩时就是沈千户陪在身边。」 杨久恍然大悟,敢情沈千户是军中最大的关系户,也是王爷最信任的人。 宋野敲着后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年纪大了,不行喽,我歇歇。」 「大夫你歇着,我来看护王爷。」 杨久转身坐到了床边,真的是寸步不离地看着王爷。 「嗯,辛苦你了。」 「应该的。」 「小友的缝合技术真是神奇,那个缝合线用何物所制,竟然扯不断。」说到此,疲惫的宋野精神亢奋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杨久,尽是对技术的追求和渴望。 杨久说:「那是我从家乡带来的物件之一,余下不多,可惜,以目前大齐做不出来。」 宋野傲然轻笑,「不要看边关苦寒,大齐许多地方繁荣极了,人才济济、物产丰富,没有做不出的东西。」 杨久无奈,「这个真没办法。」 大齐距离生产尼龙线,有着时代的距离、科技的鸿沟。 宋野摇摇头,看来还是不信,只是太累了,没有太多精力辩驳。 杨久也没有去强调什么,「线做不成,但其它可以在大齐遍地开花的。」 呼呼呼—— 宋军医睡着了。 杨久笑了笑,转头看向昏睡的宁王,她突发奇想的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放在了宁王的脸上。 嫉妒啊。 「鼻樑高挺,五官立体,睫毛还这么长,你这是作弊你知道吗。长这么好看,还有胸肌……」瞄瞄被子,腹肌也是有的,杨久啧啧嘴,「你要是在我们那里,可以轻松用颜值得到一切,你知道吗?」 第30页 你不知道。 杨久打了个哈欠在心中补充。 她在床边枕着胳臂趴下,浅浅地眯着,手碰着宁王的手,只要宁王有动作,她就能够感受到。 昏暗中,杨久的手靠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犹豫了下又轻轻放下,紧接着,床上的人彻底放任自己昏睡了过去。 第16章 开荒第十六天 杨久睡得不踏实。 事实上,她就是简单地眯一眯,不时醒过来给宁王替换掉额头上的帕子,摸摸他的额头和掌心,摸到手底下一片汗水的濡湿。 她用干净的布沾了水给宁王沾沾嘴唇,指尖碰到男人的鼻息,比先前滚烫的好了不少。 缝合开始前,她就偷偷给宁王餵了抗生素,药效不知道是不是起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症。 杨久怕内服效果不好,还偷偷碾碎了分散片,掺和到了外敷的药膏里。 「感觉咱两都挺倒霉。」 杨久用手撑头看着男人,自言自语地说话,克服着困意,「你好好的皇子不做,跑到这边受累。我好好的小日子不过,穿越来提心弔胆。」 反手挠挠肩膀,她再一次打了个哈欠,「负负得正,会好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会好的。」 烛光在床头边跳跃,帐篷不知道哪里透风,有丝丝冷气钻了进来。靠在椅子上的宋军医时不时呓语,年纪大了,真是扛不住劳累。外间有陈松延小声的走动声,守夜的他几乎一夜未睡,守着药炉,大概也防着杨久做鬼。 边关没有鸡啼,倒是有狗吠,有马嘶,有牛羊的叫声,杨久听到脚步声猛地坐直了身体,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去摸宁王的额头。 「退烧了。」 她大喜。 「杨公子的功劳。」 杨久抬起头,看到宋野,刚才的脚步声就是他的。 「劳累你了,一夜未睡,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歇了一夜。」没等杨久说什么,宋野说着自己检查后的结果。 他且惊且喜,「我看了王爷的伤口,虽然红肿,但没有出血、没有流脓。温度也退了不少,呼吸不似昨晚那么急促,脉象……」 杨久听的咧嘴笑了。 「你真是关心王爷。」说了一堆专业术语的宋野感慨。 杨久楞,笑着点头。 是啊,关心他等于在关心自己。 活着有啥不好的。 宋野越看杨久越喜欢,他仿佛拥有了「芝麻开门」魔咒的阿里巴巴,杨久就是他的宝藏。 缝合如此神奇。 消毒如此神奇。 他期待能从杨久那里得到更多神奇的事儿。 师父说他遇到贵人就能够青史留名。 宋野呼吸都急促了。 杨久奇怪,「宋大夫你怎么了,呼吸这么粗?」 不会是感冒了吧,那不能够待在这里,过给宁王就不好了。 宋野轻咳掩饰自己的失态,「没什么没什么,嘿嘿。」 杨久,「……」 她扶着床站起来,「嘶……」 一个姿势太久了,腿木了,站起来的一瞬间针扎一样的疼,还控制不住地向后倒。 一只大手出现在后心。 杨久龇牙咧嘴地说:「谢谢。」 「小甲小乙,扶着你们主子。」沈长年说、 下一刻,杨久就被小甲小乙架住了,犹如来到军营中的第一晚,拖到了椅子上坐下,二人给她轻轻按腿,杨久嘶嘶出声,僵硬之后是过电一般的感觉,脑袋要炸了。 沈长年和蔼地笑着,「辛苦你了,已经准备好了热菜,休息后去吃点。」 杨久受宠若惊地点头,「好,好的。」 沈长年懊恼地摸摸脑袋,还是把这孩子吓到了。 他尽量温柔地掐着嗓音说:「我亲手做的,正温在炉子上。」 杨久吓得脸都白了,不顾腿脚还没有彻底血液流通,赶紧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好的,好的。」 「真是个好孩子。」沈长年笑得像个罗剎。 宋野,「……唉。」 算了,不多说了。 揉揉脖子,他被掐的次数真挺多的。 绕出屏风,杨久才活泛了起来,她嘀嘀咕咕地说:「差点以为沈千户要掐我脖子。」 小甲小乙忧心地点头。 小甲担忧地说:「公子得罪了千户,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 杨久嘆气,「只要王爷安好,我应无事。」 外间的药炉子旁边多了个小泥炉,上面温着的就是沈千户特意给杨久准备的热菜。在陈松延充满同情的目光中,杨久硬着头皮打开了砂锅的盖子。 然后,脸绿了。 一颗羊头大咧咧地对着自己。 味道是浓烈的,化不开的膻味和腥味,还有干草味、泥巴味、羊圈味……总之什么味道都有,就是没有羊肉的香味。 杨久差点吐了。 「我怀疑沈千户要杀我。」 陈松延直接冲出去吐了。 小甲小乙勉强支撑,小乙已经摇摇欲坠。 啪! 杨久松手盖上了盖子。 求推荐砂锅品牌,密闭性竟然这么好! 「呕,端出去,呕……」 三个字勉强说出口,杨久胃里面已经开始反酸水了。 「要熏到……呕,王爷了,呕。」 小甲忍着噁心去端,但沈长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只能够为难地看了眼杨久后退到一侧。沈长年兴高采烈地走过来说:「我做的羊头汤怎么样?用你烤肉的酱料炖的,昨夜就闷在了火堆里,到早晨已经肉烂脱骨,肯定是极致入味。」 第31页 沈长年去揭盖子。 杨久顿时脸色变了,惊恐地阻止,「别……」 但来不及了。 沈长年打开盖子的一瞬间,那股阴间味道又开始滚滚浓郁。 沈长年兴致勃勃地说,「我倒了不少酱油,看这色泽是不是相当有食慾……呕……」 杨久想违心夸奖两句,但可惜身体太诚实,「有食慾……呕……」 不行了,冲出去了。 小甲小乙已经跑了。 忙碌一夜,不知外面已经落雪很久。 还在下,只是从夜晚的鹅毛大雪变成了普通大雪,雪片在空中洋洋洒洒,落在地上,彼此挤压着仿佛能听到声音。 还好撤防的早,如若困在了关外,极有可能成为大雪覆盖下的冰雕。 大雪中,杨久隐隐发现帐篷少了一些,也没有想像中的重兵把守,他还以为昨天的调整布防会看到一堆持枪拿剑的勇士守在王爷大帐的左右。 事实是,没有。 帐篷周围就寻常的把守。 她把看到的埋在了心底,没有好奇心发作的问。 呼哧呼哧。 大口呼吸冰凉的新鲜空气。 杨久觉得活过来了。 「千户做的炖羊头已经酥烂脱骨,色泽红艷,汤汁浓郁,一看火候就非常到位,唯有我做的烤肉料没有给炖汤头添色,让炖羊头失了该有的美味。」 杨久面不改色,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长年讪笑,「以后改进……」 嗓子眼动了动,把呕吐的冲动给憋了回去。 他就弄不明白了,端过来前闻着还挺好的,怎么送到大帐里温着后就变了? 难不成是真的杨久做的烤肉酱料不适合炖菜? 宋野擦擦嘴角,年纪大了,吐了后更虚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千户,你还是收收手吧。」 老命要搭在上头了。 小甲小乙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陈松延靠着两人脸色发绿,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三个私下里交换了眼神,随即纷纷向杨久投去敬佩的目光。 就这样还能够夸出口,他们的楷模。 杨久腼腆地垂头,忽然脸色大变,「王爷还在里面!」 第17章 开荒第十七天 杨久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眉头紧蹙的男人,诡异地想,本该清醒的他应该是被臭晕过去了吧。 浓厚的味道粘附在了帐篷的角角落落,不彻底拆了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怕是很难去掉了。 「王爷脉象尚算平稳,气息比昨日强健了许多,我再添一些补气益血的药物,调整下方子,给王爷煎服。」宋野给宁王把脉后匆匆说了两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前还说自己年纪大了,腰酸背痛不行了,现在腿脚健步如飞…… 沈长年,「……」 「羊头汤真有如此难闻?」 杨久用空洞的语气幽幽地说:「非常独特的气味,我长这么多大,是第一次闻到如此浓烈的、特殊的、与众不同的、来自于食物的味道,是无与伦比的体验。」 她忧虑地想,军中要真是有细作和外面的刺客里应外合,循着臭味就可以轻松摸过来。 好惨。 杨久找谁哭去,她晚上还要睡这儿的。 沈长年挑眉,没想到得到这么好的评价,「应当是你留下的烤肉酱与羊汤不搭配,我再试试,清炖羊汤给王爷补身。」 杨久神色大变,「千户!」 声音都噼叉了。 沈长年,「嗯?」 脸上的疤狰狞着。 杨久谨慎斟酌着字句,「……王爷受伤,军中需要你做更重要的事情,做汤这等小事就交给我,我会照顾好王爷的。」 啪啪啪。 用力拍胸口。 杨久无声地吶喊,放过我们,好吗? 沈长年拧眉,无奈嘆气,「只能如此。」 杨久松了一口气。 还好沈长年没有坚持做汤。 沈长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有趣似无奈,有伤疤在,看起来都是狰狞。 他交代了几句,就往外走,就如杨久说的,王爷受伤昏迷,消息封锁了,但还是有一些异样的声音在鬼鬼祟祟,不是懈怠的时候,那位监军可含着微笑在旁边看着呢。 推开帐门即将走出去,沈长年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朝着里面说:「其实我想想炖羊汤耽误不了功夫,我把料下好了放在一侧炖着便可以处理公务。」 「别别别……」杨久脱口而出,脸色都白了。 沈长年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扬长而去。 杨久木着脸,她被耍了。 其实、大概、有可能,沈千户是有自知之明的吧…… 沈千户出去就收了笑容,脸沉如水。都说外甥似舅,宁王与沈长年长得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宁王清冷,沈千户毫无掩饰时眉宇间透出来的就是阴狠,配以狰狞的伤疤,令人胆寒。 边关的罗剎,形容的也是他吧。 他大步流星地走着,脑海中各种布置走马灯一般出现,不断地过着,就怕有什么疏漏是他没有顾及到的,从而留下难以弥补的隐患。 大军撤回境内,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沿线布防都需要加紧,因有幽州守备被杀一事,布防做了调整,较之前更加严密。未及天明,各营就开始调兵,分次去往三州各地。 第32页 大家都忘了吧,昨天是除夕,今儿个是大年初一。 王爷否极泰来,老天保佑。 沈长年心中有愧,身为长辈,他丝毫没有察觉出王爷有恙。 「和阿姊一样,什么都能忍。」他喃喃地说。 即将转过弯时,他听到几个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陈松延,「泥地冻硬了,真特么难挖。」 小乙,「我手都麻了。」 小甲,「唉,北境的冬天可真冷。」 陈松延,「以后冷的日子多着呢,这哪跟哪。冷不怕,就怕千户又做菜做汤,兴致来了,拦都拦不住,好好一口砂锅,啧,可惜了……」 小乙,「埋那么深,我还感觉有味儿。」 小甲,「那是熏衣服上的,过段时日就好了。」 小乙嘟囔,「沈千户应该把炖肉扔鞑子那,熏死一个是一个。」 「嘿,我们都这么说过。」陈松延笑。 三个人吐糟着沈千户的手艺,殊不知正主就在旁边,已经气笑了。 沈千户呵呵,杨久都说他的羊头汤无与伦比,这些不懂线欣赏的傢伙!待有空了,他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没有出面训斥三人,他转身走另外一条路走了。 挖坑深埋了砂锅,那味道却深深埋在了心底,成为味觉记忆中浓墨重彩的烙印。 杨久一天了都待在帐篷里寸步不离,一是宁王的情况有反覆,一直没有醒;二是外面太冷了,积雪没过脚踝。 长这么大,她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雪还在下,有经验的老人说,这场暴雪不下到膝盖是不会停的。 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 边关的人日子过得苦啊。 一整天就这么熬了过去。 入夜,帐篷里就杨久和宁王,估计是念着杨久救治有功,他们对她少了几分提防,这不,都放心把昏迷的宁王独个儿留给她了。 为所欲为……想啥呢,不可能的啦。 在小甲小乙离开前,杨久让他们两个帮着把床拖到里侧,离着宁王近一点。灯没有灭,她缩在床上那叫一个辗转难眠、翻来覆去,一直在床上烙煎饼。 睡不着。 杨久猛地坐了起来,她拢着被子,绝望地看着暗色,一动不动。倏然,她抬起胳臂放到鼻子下闻了又闻,散不掉的羊膻味……好难过。 「呜呜呜,臭死了,怎么办?」 她哀嚎。 味道实在是太沖了, 躲在被窝里她觉得自己成了刚上任的羊倌,就被一千头从来没洗过澡的闹肚子的羊从身上踩了过去……穿越来之后就没有洗过澡,水资源紧缺,脸也没有好好擦过,头发油油地黏在脑门上,散发着沈千户那锅羊头汤的味道。 杨久,「……」 别想了,已经感受到濒临崩溃的滋味了。 第18章 开荒第十八天 昏暗中,杨久悄悄靠近宁王。 一点油灯如豆,烛火幽幽,就在床头不远处,死亡角度散发出来的光照射在宁王的脸上。 明亮的背面是影。 常人绝对看起来诡异阴森的影,在宁王英朗的五官下成了山丘的影、水的影、月的影……是眉眼构造下的深邃与英气。 杨久看着男人平静的睡颜,她现在要是照着这张帅气的脸抽一巴掌,他会不会醒? 不会醒最好,正是她需要的。 醒了……就说是不小心碰到的。 扬起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杨久讪讪,不敢哪。 「我戳你一下,你要是醒了就当我梦游来关心的。」 扬起的手落下,手指蜷缩成团后弹出食指,动作犹如分镜头,很慢很轻,每一下都仿佛在是老虎头上动土,杨久非常佩服自己的作死精神,为了擦个澡,真是豁出去了。 如果不是沈千户那锅羊头汤,她不会觉得身上臭臭的。 如果不是觉得身上臭臭的,她不会觉得身上像是有小蚂蚁在爬。 如果不是觉得身上有小蚂蚁在爬…… 杨久抿嘴,心中暗暗做下决定,以后沈千户做的饭菜,她坚决躲开点打开,而不是直面浓烈的热气…… 呕…… 不能想,光是想就反胃了。 同行衬托得太彻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指尖抵在宁王的面颊上,慢慢用力,指尖凹陷。 原来铁骨铮铮的男人脸颊照样是柔软的。 「王爷,王爷……」 杨久轻声地喊着。 躺在床上的宁王呼吸平缓、眉眼舒展,没有醒来的意思。 杨久没有高兴太早,她从麻婆豆腐中学习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锅蹄髈还要文火慢炖呢。 过了好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一下子跨越了半小时,她一直盯着宁王看,他的表现始终如一。 她心中犯嘀咕,如果这么被盯着看还神色不变,那宁王肯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最暖和的就是你的床上了,我也没有办法,就借用一会儿,我擦完了就把床彻底还给你,莫怪莫怪。」 她腾地站起来跑回床上去,搂着被子又拿起了暖壶、碗和棉布哼哼哧哧走了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宁王的脚上翻到了床的最里侧,坐在小角落里用兜头裹着自己。 悉悉索索。 衣服与毯子摩擦的声音。 第33页 等等。 杨久掀开被子,晕染着微红的小脸露了出来,她微微喘息,看向毫无动静的男人还是不放心。 衣服上下摸了摸,还真是让她摸到了一样东西,竟然是来到营地那天盖过的红盖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口袋里的,今天才发现。 「委屈你盖一下,嘿,和你还挺搭。」 杨久手脚并用地爬到宁王的身边,把红盖头盖在了宁王的眼睛上,给他留了鼻子呼吸。 眼睛蒙住,就算是他忽然醒了,也要蒙圈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对吧? 杨久想了下,实在是抵抗不住擦一擦的冲动,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坐回去继续行动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都已经这样了,还有啥犹豫的,必须接着干。 边关寒冷,大雪落下后风小了不少,但夜深人静时能够听到雪花落在帐篷上的声音。 多大的雪啊。 除了被窝里,没有春天。 杨久的被窝太小,容不下她动来动去。 外面又太冷,脱衣服感冒了会嗝屁的。 她就把注意打到了宁王的床上。 这真的是一个好地方,柔软、暖和,在角落。 被子隆起,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解开扣子,半脱衣衫。碗里面接了暖壶里的热水,沾湿的布巾拧干,在身上慢慢擦着,不敢脱太厉害,感染风寒不是开玩笑的。 黑暗中的她忙忙碌碌。 黑暗中的他慢慢收紧了拳头。 赵禛年轻、底子好,睡了一个白日,到了晚上渐渐有些清明,只是疲惫让他不想睁开眼睛。杨久靠近,他就察觉到了,听到那些碎碎念,感觉到那些小心翼翼却胆子着实不小的举动。 他决定静观其变。 杨久来自于哪里、底细如何、有何目的,始终让他介怀。 从未,从未将一个疑似的细作看如此重。 现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子竟然敢、敢……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气得胸腔起伏,如果不是碍于杨久救治有功,他就直接拽着杨久的胳臂把她扔到冰天雪地里去。 「啊?!」 赵禛心头一紧。 杨久短促地叫了一声之后就戛然而止,赵禛只觉得时间漫长,一直没有听到杨久发出别的声音。 目不能视时,听觉就异常的灵敏,能用声音在大脑中描绘出身外的景象,加之以自己想像的润色。 恐怖的更加恐怖; 疑惑的更加疑惑; 美好的越发美好。 赵禛眉头微蹙,怎么不接着说话了? 杨久哪里还有心思自言自语,收拾了东西就滚回了自己的床上,都忘记把盖头从宁王脑袋上拿下来了! 穿了新的衣服舒服多了,那股子如影随形的羊肉味道好像没有了。 身体舒服了许多,但内心震撼不小。 在被窝里,她上下摸着自己。 这个身体绝对是自己熟悉的,但又带上了几分陌生。二十岁时阑尾炎,动过手术的,肚子上有疤,她不是淤痕体质,但手术留下的疤痕快三十岁了依然明显。 现在怎么疤不见了? 杨久躺平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帐顶。 不可思议,二十八岁的身体难不成因为穿越缩水到二十岁了? 如果当真是如此,那穿越了不亏…… 脑子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在思绪冲撞中杨久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的手还维持着昨天摸肚子的动作。 在床上咕涌咕涌了一会儿,调整了姿势的杨久捨不得离开被窝,视线扫向宁王的方向,与一双幽静的眼睛四目相对。 杨久茫然,「……」 杨久惊,「!!!」 杨久失声地喊了出来,「王爷你醒了!」 红盖头就在宁王的手边,昨夜忘记「毁尸灭迹」了! 第19章 开荒第十九天 解释是需要解释的。 杨久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低眉顺眼地说:「晚上照顾王爷的时候,盖头不小心遗落在王爷手边的。王爷好些了吗,你身体还弱,伤口未彻底癒合,千万不要动弹,谨防伤口崩裂。已经缝合过一次,要是再崩裂,缝合难度太大,我无法胜任。」 「它蒙着我的眼睛。」宁王淡淡地说。 杨久卡壳,「……」 啊,男人,转移话题了懂不懂,还扯着不放干啥! 杨久说:「夜间灯暗,没看清楚。」 她佯装懊恼地皱皱眉,「不知道怎么的它就掉在了王爷的头上,能够亲近王爷,也是它的荣幸。」 微微抬起头,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触及到宁王的视线,她心虚地低头。 盖头远从京城而来,选用的材质上佳、绣工极好,辅以金银丝线、珍宝珠翠,华丽极了,挑选的人煞费苦心。但盖头没有得到珍视,亦或是说这种虚浮的繁华未入二人的眼,杨久随便团在口袋里、赵禛随手扔在了床尾。 嗯,他扔掉了。 杨久眨眨眼,难不成是传达出——这件事情翻篇了,我已不再追究——的信号? 精神振奋一下,杨久感慨,不愧是军中主将,就是有大将之风,不会在小事上追究。 好人哪。 坐在那儿的人乖顺柔软,悄悄看过来时眉眼间的情绪带上了小小的窃喜,赵禛平静的心忽然痒了一下,就和落了一片洁白的绒羽,在心尖饶了一下、一下、一下…… 第34页 轻轻的,悠悠的,不着痕迹的。 「盖头别处不掉,为何偏偏落我眼上?」 小窃喜忽然顿住,杨久的脸颊瞬间鼓了鼓。 赵禛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杨久倏地垮了脸,心中默默收回发出去的好人卡,并且补上一句,狗男人! 白夸奖了,小心眼,记仇扒拉的。 不用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也给点儿小面子嘛。 杨久可怜兮兮地说:「凑巧,凑巧而已。」 赵禛,「哦……」 你拖长声音是几个意思啊? 杨久心里面大声质问,她祈求地看向赵禛,这事儿翻篇嘛。 「喊陈松延来。」 赵禛带着愉悦闭上了眼睛小憩,毕竟大伤元气,精神不济。 杨久老实巴交地说:「哦。」 她有种自己所作所为赵禛都知道的错觉,吓人,他是吃藕长大的吗,一身心眼。 不敢有耽误,盯着寒冷穿上了衣服,最后留恋地看了眼捂暖的被窝,杨久狠狠心走了出去。推开帐篷的大门,入目是白茫茫的大雪,她立刻垂下了眼睛,不敢直视太久,大雪致盲。 昨日是没过脚踝,经过一夜,积雪又厚了不少。 与之相对的,驻扎在营地的帐篷也少了不少。 日子真难,本应该猫冬的时节竟然还要换防、巡逻、警戒……北方的敌人是豺狼虎豹,饿疯了、山穷水尽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不得不加倍小心。 杨久找到了陈松延,和小甲小乙在他们自己的帐篷里,他守着一个黄泥小炉在熬药。杨久已经知道一些陈松延的事儿,他从小伺候王爷,以前叫陈狗蛋,跟了王爷后改名松延,不是宫里面的小太监,是曾经庙宇里面的小和尚,因随了容太妃的眼缘就还俗随侍王爷。 庙里差点饿死的小沙弥奄奄一息之际得到的际遇铭记于心,有些轴的陈松延是仅次于沈长年,王爷最信任的人。 「小陈,王爷找你。」 杨久冷得跺跺脚。 陈松延说:「知道了。」 他这就连锅带炉子端了起来带走,药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就不放心。 陈松延出去了,杨久见小甲有话要说,她示意他说。 小甲靠过来轻声说:「沈千户没特意派人盯着我和小乙,也任由我们走动。王爷受伤之事在当夜有人议论,第二日众人便缄口不语,我和小乙偶尔发现营地外有狼出没……」 不吭声的小乙狠狠地哆嗦了一下,脸色青白,一直不好,口上没个把门的他现在都不敢说话了,深深怀疑是沈千户刻意引人让他们看到的那一幕——染红的积雪,啃食的孤狼…… 杨久沉默,言外之意她动了,难怪夜晚听到狼嚎声。 「监军这两日都在帐中没有出来,也约束了手下人没有走动。」小甲说。 杨久抬手揉了揉冻木的脸,她嘆着气叮嘱着:「少看少听少走动。」 小甲小乙齐刷刷点头。 七字真眼看起来简单,却饱含真理,谨言慎行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少看少说多做事也难,可真是弱小之人在夹缝中生存的准则啊。 安静中,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怅然。 还是杨久打破了安静,她说,「我们去杂务营看看。」 积雪中跋涉不到百米,杨久就看到李大苟、丁三坐着爬犁过来,是马在拉。 长着厚毛的马还批了羊毛毡子,看起来比人暖和多了。 杨久艰难地爬了上去,做到李大苟的身边,后头是丁三和小甲小乙压车。 围巾遮着半张脸,杨久说话哈出来的气凝结在上头,成了霜花,「大苟叔,你们这是出去还是回来啊?」 「回来。」李大苟说。 「这么早就出去了啊。」杨久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社交苦手正绞尽脑汁想着应该说些什么。 李大苟说::「嗯。」 杨久,「……」 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幸好有丁三在,年轻人就是话多。 丁三说:「营地不远处有条河,我们去那边凿冰的。已经不早了啦,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去了,凿了冰回来可不就是这个点了。」 一来一回用的时间挺长,那条河可不是丁三口中说的」不远处「。 杨久没多想,她奇怪地问:「这么多雪,还出去凿冰?」 「因为河里面有好东西,嘿嘿。」丁三献宝地掀开毛毡的一角,露出下面的冰块,透明的冰块里有一条鱼,一条青背白腹的两个手掌那么大的鲫鱼。 丁三速度很快,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他得意洋洋地说:「是我发现的哦,大傢伙儿凿冰,就我凿的那块里有。」 杨久眼尖,看到鱼了,她比了个大拇指,「好运气。」 搁现代,不买张彩票说不过去。 「嘿嘿。」丁三摸着脑袋笑,小青年被冻得两颊通红,却丝毫不惧,眼睛发亮,他说:「给王爷的。」 「自然。」杨久已经想好了怎么给宁王炖一锅鱼汤。呃……等一下,有一件事情需要确定,「千户不亲自动手吧?」 四周瞬间安静,只有爬犁碾过积雪的声音。 「千户公务繁忙,不会去碰的。」李大苟说。 杨久看了眼李大苟,乖巧地安静如鸡。 要是沈千户真的公务繁忙,那李大苟说话时咯吱着后槽牙干啥,咬牙切齿啊。 第35页 杨久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做下决定,绝对不让沈千户染指鲫鱼。 应该是她表现的时候到了。 第20章 开荒第二十天 「王爷正是需要好好补补的时候,药补不如食补,我给王爷炖个鱼汤。」杨久掰着手指说:「不知道宋大夫那边有没有大枣、枸杞,要是有的话,就放在汤里面一併炖了。如若没有也不打紧,普通鱼汤我也可以做的美味。」 想起来,她还有鸡蛋呢。 那么冷,鸡蛋肯定冻硬了,不过一样用。在条件艰苦的当下,鸡蛋可是好东西,能当个肉菜的。 「丁三,你去宋大夫那边问问。」李大苟说。 丁三欸了一声,从爬犁上跳了下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去宋大夫那边。 杨久莞尔,她还以为自己在唱独角戏呢,原来没有吭声的几人都听着。 果然积雪深厚的冬天,爬犁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贴着雪面,丝滑的移动,说话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距离宁王的大帐不是很远,就到了杂务营主要干活的地方,整个营地都收缩了不少。帐篷后面堆放了柴草和晒干的动物粪便,后者在缺少柴草的地方是极好的燃料,烧的时候并没有很严重的异味。 帐篷里有文书的案台,也有架起的锅灶,杨久一进来就看到了沈千户坐在火堆边抽菸,菸斗里填满了平时不捨得用的菸丝。 他晃着腿,眉眼舒展,显得很惬意。 很显然,心情挺好。 有不少人围在卓岸边打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比柴草燃烧的声音还要清脆。 有人面朝着帐篷门口,看到杨久走了进来,顿时眼睛亮了亮,用胳臂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伴,小声地说:「杨公子来了。」 同伴抬头看过去,朝着杨久笑出一口牙花子,兴奋与期盼溢于言表。 大家都很热情啊。 杨久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朝着众人回以微笑。 「千户。」杨久打招呼。 沈千户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大手一伸,抓着杨久的小肩膀就轻松地把人提熘到自己跟前,「丁三弄到了好东西,我正愁不知道给王爷做什么吃的补身子,这不是瞌睡就送上枕头来了。」 杨久笑着点头,「嗯嗯。」 沈千户提熘着人走到火边,摆摆手让人捅咕火堆,火苗一下子旺盛了起来。 「现在就解冻,处理好了就做,做鱼还是简单的,不就是炖个汤。」 杨久保持微笑,「嗯嗯。」 用脚尖站着真累。 沈千户没有看杨久,粗糙的外表掩盖掉了不好意思,他说,「待会儿我来做,你就在旁边帮帮忙。」 杨久的笑容僵硬住了,「啊……」 笑容渐渐扭曲,不好的嗅觉记忆在上头了。 「千户!」 李大苟瓮声喊着。 沈千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沉着脸看过去。 李大苟不惧,他垂着眼睛说:「千户,还有事情需要你处理。」 沈千户干巴巴地说:「做完了。」 「还有。」 「没有。」沈千户抓着杨久让她与自己对视,「做舅舅的给外甥做点汤,合情合理,对吧,小九。」 杨久干笑,「昂。」 就怕王爷喝了沈千户出厂的汤病情加重。 沈千户笑着说:「还是小九通情达理,唉,我怎么培养出这玩意儿。来,小九帮忙。」 杨久求助地看向李大苟,李大苟黝黑的愁苦脸上流露出爱莫能助,还顺便传达出:你多担着点,别让千户毁了好不容易弄来的鱼的讯息。 杨久,「……」 天知道自己怎么看出来的。 冷冻的鲫鱼已经化冻,去掉了内脏和鱼鳞安静地待在案板上。沈千户终于松开了杨久,杨久瞬间脚跟着地,直立行走的人类还是脚踏实地来的舒服。 他伸手去抓,他的大手完全覆盖住了鲫鱼,显得鲫鱼好可怜、好无助,想想它接下来的遭遇一下子就委屈了。 「千户,前提琐碎的事儿还是我来做。」杨久小狗腿一般奉承。 为了宁王能够活着喝完汤,感受到来自于舅舅的爱,她决定小脸不要了。 沈千户犹豫,「不麻烦。」 「麻烦,麻烦,这些活计哪里能让千户来做,千户让我打下手的,我怎么能够在旁边当木头。」杨久搜肠刮肚,勉强凑合找到合适的字句。 沈千户奇怪地看了眼杨久。 杨久讨好地笑笑。 沈千户说:「小傢伙还挺会来事儿。」 杨久讪笑,你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三室一厅」上了吗,她脚趾都抠疼了。 手下人这么奉承自己,殷切倍至,身为仁慈的上峰当然是体谅他们的拳拳爱护之心,沈千户松手,「行,这些琐碎的小事情就交给你了,关键时刻我再出手。」 「千户定要露一手,让我学习学习。」杨久轻松地笑了。 「那是自然。」沈千户心中熨帖,犹如三伏天吃了个冰西瓜,被哄得很舒服。 两个人一来一往,当杨久成功说服了沈千户,李大苟看向杨久,对她刮目相看。 黝黑面颊上流露出深思,像是见到了「制服」沈千户的秘密武器。 被一堆视线盯着的杨久没有发憷,灶台从来都是她所向披靡的战场,手持锅铲,她就没有输过。 第36页 鲫鱼汤怎么做好的好吃? 怎么炖出又奶又白的颜色? 作为神州大陆上最常见的鱼种,以上问题肯定困扰过许多掌勺的人。 在信息发达的现代,不知道多少人分享过独家秘笈,杨久看到过不少,也尝试过不少。 什么用油煎一下鱼的两面; 什么用热水煮汤; 什么加入煎鸡蛋; 甚至有人说放奶粉、倒牛奶,汤色自然就奶白奶白的。 除了最后,诸如此类的办法她都有尝试过,不是每一次都成功地煮出奶白的鱼汤,还是跟着食堂大师傅帮忙才知道一个窍门,用猪油煎鱼,然后倒入热水,煮的时间不要开盖,那锅鱼汤自然就醇白如奶,喝起来丝滑润肺。 如果有萝蔔,放上一些;如若有鸡蛋,放上一两个,更添风味。 空中隐隐有了香气,砂锅的小气孔里冒出来的热气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凝如轻雾,散布在帐篷内如瑶池仙境里的仙灵之气,吸一口、犹如吃了一碗饭;吸十口、洗髓伐筋;一直吸一直爽。 什么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之前大家吃吃硬饼子也就凑合过去了,喝一碗热水就是美味。可自从大傢伙吃过杨久做的白菜汤、萝蔔汤,热水就从美味沦为了三等残废。 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杨久能够再度出现在杂务营,只要她在,或多或少会做点吃的吧。 看了眼小小的砂锅。 众人哀嘆,算了吧,哪里敢和王爷争星月之辉。 「千户,打杂的事情我都做完了,该你一展身手的时候了!」杨久殷切地看向沈千户。 沈千户大为感动,多好的孩子,总想着把关键时刻留给自己。 其他人面色巨变,用不解的、疑惑的、痛心疾首的目光看向杨久,难道就要让沈千户毁掉一锅汤吗?! 杨久面不改色,她打开了砂锅盖,比方才更加鲜美的味道腾腾而出,奶白的鱼汤滚动,不需要喝,舌尖就有了它鲜美的滋味。 众人更加难过了。 沈千户走上前,半天没动,他应该做啥? 杨久适时出现,端着一个小碗呈送到沈千户的面前,「千户,现在这锅汤还寡淡无比,需要千户点睛。」 「自然,我要做的就是这个,正找着盐呢。」沈千户就坡下驴,非常顺手地拿过了碗,发现里面的盐就一点点,他不由看向杨久,只看到一个乖顺腼腆的毛绒绒的脑袋顶。 沈长年失笑,不仅仅是好孩子,心思细腻又灵通,「是我要的分量。」 他说完,朝着砂锅倾倒了小碗,里面杨久捣细的盐粒扑梭梭掉进了汤里,转瞬即逝。 很好。 大家提着的心落下。 没有见到惨剧发生。 没有自己的份儿就不看了,大家继续干活,大战过后,统筹的事情极多,马虎不得。 算盘噼里啪啦,闻着鱼汤的香味就当是自己吃了。 再一次坐上爬犁,杨久顶着风雪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王爷的军帐,她不需要小甲小乙的搀扶,轻快地跳下了爬犁,带着愉悦的笑容走进了帐篷里,迎面而来的是药的苦香,冲掉了那股子生化危机一般的味道。 角落里煎的药,是莫大的功成。 杨久恍然,为这个主意点赞。 她示意小甲小乙也去角落里点个炉子,把鱼汤放上去,热着吃才好吃。 「王爷,我回来了。」杨久探头看向屏风里头,见到宁王半坐着,受伤的那条手臂虚软的垂在身侧,另一条好的不耐寂寞开始工作,他倚着灯火,看着堆积在案头的文书。 真是个勤劳的男人。 「王爷才刚好些,别劳神了。」 宁王轻皱的眉头因为这句关心舒展了不少,他轻点头。 杨久又说:「王爷,我带来了鱼汤,你趁热喝点,还有热粥。」 小甲小乙抬着炉子过来了,放下就走。 杨久端了一张小矮凳坐到炉子的旁边,用布垫着锅盖但没有立刻打开,她漫不经心地说:「千户亲手为王爷炖的,一片关爱之心。」 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男人的情绪,生人勿近的他浑身上下写着「抗拒」两个大字。 杨久如愿以偿地见到男人变脸啦,原来他的情绪也是有强烈变化的。 沈千户,果然是高手。 第21章 开荒第二一天 赵禛何等敏锐的人,立刻就察觉到杨久的窃喜。他抿了抿嘴,抬头抚了抚额,面对杨久的戏嚯,也不知道要摆什么样子的表情。 他借着手指的遮掩看向杨久,见到她漂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亮晶晶的,嘴角若有若无地扬起,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王爷,喝汤啦。」 轻快的,像是在喊:大郎,喝汤啦。 杨久让自己别那么高兴,但成功逗弄到男人的喜悦恨不得从毛孔里透出来,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时,小小的摇摆了身体。 赵禛竟然被喜悦感染,不由得弯着嘴角。 旁边伺候的陈松延慢慢瞪大了眼睛,他家王爷这是笑了?笑了? 真的笑了? 他从小陪侍王爷,最知道王爷变化的人。十六岁就藩,一到边关还未安稳下来面对的就是鞑子铁骑的肆虐,是边关百姓的痛苦哀嚎,锦衣玉食的少年被迫成长,变得冷漠、变得铁血、变得对身外物莫不关心。 第37页 陈松延都忘了,上次见到王爷笑是什么时候。 赵禛放下手,垂眸说:「嗯,端来吧,是舅父一片真心。」 「好呀……嗯?」 杨久猛地看向王爷,不会吧,知道是沈千户做出来的,他真要喝啊? 真是低估了王爷对亲情的看重。 真应该把这一幕拍下来放给沈千户看,一定感动得老泪纵横。 鼓了鼓面颊,杨久忽然就有些不爽了,没来由的不高兴,没目的的心情低落,她说:「哦,这就给王爷盛汤。」 打开砂锅盖子,质朴的香味飞跃了出来,与苦涩的药香在空气中展开拉锯,最后鱼汤的鲜美更胜一筹,成功压制住药味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尽情施展拳脚。 好傢伙。 空中好像多了很多鱼在欢快地游弋。 杨久的确做的很好,尽可能地激发了鱼肉的鲜美。大自然的速冻绝绝子,将鲫鱼最鲜活的那一刻给完美地保存了下来。 更有,苦日子过多了,四条腿的老鼠都能看成膘肥体壮的大白猪了;一张硬饼子,就是王母娘娘开蟠桃宴上的大肉饼了;一碗开水,和琼浆玉液又有什么区别! 左右两边夹击下,鱼汤之美之鲜之好吃蹭蹭蹭向上,不断攀上登峰,说一句「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都不为过。 杨久有气无力地盛了汤,送到宁王的手边,「王爷,喝吧,千户的心意。」 话音一落,杨久脑海中电光一闪,知道了,知道自己为啥不爽了,不是没有缘由的,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得到重视,所以才不爽。 了解了这一点,她瞬间就麻了,咋地,她要宁王重视啥,捆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以后他但凡有个事儿那些凶神恶煞的傢伙就拉着自己陪葬? 不不不,她只想做个拥有独立资质的小厨娘! 看着杨久几番变着面色,赵禛一一看在眼里,啧啧称奇倒是没有,毕竟长于后宫,他见过太多变脸色比换衣服还快的人。 可这是杨久呀。 怯生生的、乖顺胆小的…… 原来,胆小的反面是鲜活的小自我,赵禛仿佛看到了一层晶亮的透明薄膜,薄膜的这头是胆小的、退缩的、犹豫的杨久,薄膜的那头是活泼的、丰富的、鲜亮的杨久,她在那一头小心翼翼的、尽可能完美地独善其身。 本质上,他们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禛接过了鱼汤。 「舅舅做了什么?」他问。 「撒盐。」杨久闷闷不乐地揭穿沈千户。 赵禛失笑摇头。 看着男人嘴角的笑意,杨久立刻懂了,好呀臭男人,竟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唬自己的! 赵禛慢慢喝着鱼汤,刻进骨子里的矜贵外显在举手投足间就是说不清的优雅,自成气场,让旁人自惭形秽。杨久不瞎,看见了,心中咕噜噜冒着水,漫成了一池春水,不得不感嘆,看帅哥就是养眼。 「好喝吗?」 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原谅你了,杨久大度地想。 赵禛不吝啬夸奖,「很好。」 杨久高兴了,「还有粥,王爷多用一些,吃饱了才能长肉。」 米可是金贵物,由沈千户收着,小小一壶,杨久就抓了一拳头,拳头打开,能数得清的米粒躺在掌心里。熬出来的与其说是粥,还不如说是米汤,筷子完全立不住,拿去赈灾是要掉脑袋的,但在边关,这是一位王爷受伤时的补品。 「不需要为我浪费这么多。」 杨久不贊成,「王爷是一军主将,身系重任,你好,大家才好。」 赵禛所有外露的情绪顷刻间收了回去,他说:「我知。」 稍微裂了一条缝隙的壳把泄露出去的那么一点点光给收回去了,他又是坚硬如铁、冷漠如冰的宁王。 杨久怔然,忽然明悟,这个男人一直将封地的一切扛在肩上。 「唔,你好我就好了。」她低头,鞋子里的脚指头尴尬窘迫地蜷缩起来,她小声说:「我不想陪葬。」 这回换做赵禛楞了。 「我朝没有人殉的制度。」 杨久撇嘴,「那王爷是没有看见你晕倒后,沈千户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知道,你有个万一,他就要杀我。王爷,你千万保重自己,我这条小命虽然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没有半点重要,但我自己挺喜欢的,想活着看四季更替,最后老死在自己的床上。王爷大人大量,请满足杨久小小的心愿。」 「你话多了不少?」 「噶?」杨久后知后觉地害怕出鸭叫。 赵禛玩味地说:「胆子也不小。」 杨久:「……」 耷拉下肩膀,她怎么就忘记了淡化自己存在的原则?男人和颜悦色,她就飘了? 赵禛随即声音一变,冷冷地说:「你在我病时,给我吃的用的究竟何物?」 杨久抬起头,惊骇地看着男人,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赵禛把玩着空碗,漫不经心地说:「我说过,最好不要对我说谎。」 「我我我……」 杨久结巴。 她突然大声说:「我救了你,你竟然凶我,唬我,诈我!」 赵禛,「……」 杨久控诉,「王爷,我一片赤胆忠心,为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从家乡带来的保命东西都给你用了,王爷竟然质疑我!我曾经对王爷许诺过,我带有能够丰产的种子,能够让北境成为粮仓,我虽然人微言轻,但说话算话!」 第38页 她猛地站起来,一脸倔强和委屈地看着宁王,「王爷不信,但时间可以证明一切,证明杨久问心无愧。王爷好好用膳,杨久出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赵禛愣愣地看着杨久离开的方向,眉头渐渐隆起,心中头一次对自己的举动产生了动摇,自己冤枉委屈了杨久吗? 口中还余有鱼汤的鲜美,眼前炉子上的鱼汤还咕咚咕咚泛着泡,她真诚待自己,自己却质疑她、诈她…… 「松延。」 赵禛喊。 但没有得到回应,因为陈松延早就知趣地出去了。 赵禛陷入了沉思。 杨久脚步凌乱地走出去,推开帐篷的门站在外头,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裹住自己,她才从慌乱中挣脱出来,但心跳依旧很快。 妈的,狗男人成精了,是狗精狗精的男人了! 怎么什么都知道!!! 还好她灵机一动,反客为主,将宁王一局。 但宁王回过味来咋办? 杨久陷入了忧虑,看着茫茫大雪无力茫然,春天啥时候来啊,春回大地,她可以种土地、种玉米,她要用沉甸甸的果实拍在宁王的脸上,让他知道姑奶奶从来没有坏心! 第22章 开荒第二二天 外面挺冷的,杨久踌躇着没有立刻进去,死缓也是缓。 揣着手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冷风吹了、小雪下着,不一会儿肩膀上落了一层白色,吸吸鼻子,可真够冷的。 正准备进去,杨久眼角余光瞥到小甲小乙两个急匆匆往他们的帐篷那边走,提高了点声音喊着,「小甲小乙,你们两个干嘛呢?」 小甲小乙冒着风雪艰难地走过来,小甲说:「刚接到命令,即将拔营,我和小乙回来收拾东西。公子,待会儿就过来给你收拾。」 「拔营?」 杨久疑惑,没有一点风声,就要拔营吗? 「嗯嗯,李大叔说的。」小乙补充。 消息既然准确,杨久摆摆手让小甲小乙去收拾东西,还说:「不用来帮我,我自己来便可。」 「是,公子。」 二人退下,转身去忙,不知道拔营竟然会这么仓促,他们还以为要待在驻地很长一段时间,就把东西全拿了出来,挺乱的,需要收拾一会儿。 小甲小乙心中嘀咕,难怪陈松延的行李几乎没动,应当是有经验或者消息。 杨久也没有丝毫耽误,转身进了帐篷,小跑着走进屏风内间,「王爷,要拔营。」 「嗯。」赵禛颔首。 「提前就决定好的吗?」 赵禛,「嗯。」 杨久,「哦。」 她左右看看,「陈松延呢?」 「出去了。」 「什么时候事啊?」杨久纳闷,她怎么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我去找他过来,让他来帮你收拾东西。汤还要吗?我给你再舀点,鱼肉也来点,鲫鱼刺多,王爷吃肚子上的。」 她不由分说地拿了碗盛汤夹鱼肉,塞进了宁王的手里。 「不用……松延会回来的。」赵禛空掉的手心又变得沉甸甸的,奶白的鱼汤里鱼肉若隐若现。 「哦哦,那王爷慢用,我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杨久火急火燎地沖了出去。 赵禛无奈轻嘆,他已经吃饱,不需要再来一碗了。 外间,杨久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被褥叠成了团,用绳子勒紧,确保它们在运输的过程中不会松散,被子叠好了放在床上,出发的时候会有人帮忙连床带被子搬到牛车上。戒备地看了眼屏风里头,确保目前不良于行的宁王不会突然出来,她拉过一口箱子打开,看到里面安稳待着的超市购物袋,心生满意。 这些可是吃饭的傢伙! 大箱子不行,离了身很不安全,她特意打开就是为了将它们挪到一口小的箱子里,贴身带着。 要是它们有个万一,自己哭都来不及。 赶紧挪,杨久犹如一只囤货的小仓鼠,嘴角含笑,乐此不疲。 做完了,她高兴地眯眯眼。 「你在做什么?」 忽然安静的室内一个声音响起,吓得杨久差点儿从床上滑到地上。 声音是从屏风里头传来的,不是宁王突然身残志坚爬起来给自己一个惊吓的。 她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没做什么,王爷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无。」 杨久歪歪嘴,什么嘛,就这么喊一声,吓死她了。 内间,赵禛收回看向屏风的视线,垂眸敛去眼中所有思索。原来她口中说的种子确有存在,是那个黄色表面带有颗粒物的棒子?是那个近乎椭圆的块茎? 从未见过。 他竟然期待着杨久口中说的硕果纍纍,提到的粮仓。 杨久百密一疏,她只想着内外间有隔断,却忘了屏风上凿出的花纹,哪怕花纹简单,那也是一个个洞啊…… 就这样,她被看光了。 陈松延回来的很快,一併来的还有其它几个熟悉的面孔,杨久还没法将名字与脸对起来,但知道他们都是杂务营的人,统归沈千户管。 几个人都是膀大腰圆、宽肩长腿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大力士。他们过来不为其它,就是来抬宁王的。 宁王主要伤口在胳臂,其次腿上也有刀伤,只是相较于肩膀上的要轻上许多,加之失血过多、高烧刚退,行动不便。几人把他连被子带褥子挪到了担架上,平稳地抬了出去。 第39页 其余东西,自有陈松延一手收拾。 王爷的重要物件一向是他收拾的,令他最懊恼的就是炸营那晚太忙太乱,他一时不察,让人把舆图送到了王爷的大帐中,差点就出了错漏。 有此教训,陈松延肯定是更加小心谨慎的。 「咦?」 拆床板的陈松延从角落里抽出一块红布,打开一看竟然是红盖头。 「怎么来的?」 他想不通啊。 就……脑海里多了一些不够清白的画面。 「陈松延……」 外面有人喊,才把陈松延从诡异的想像中扯了回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红盖头,小心翼翼叠放在怀里,不管用来做什么的,还是给王爷收好。 帐篷外,杨久惊讶,「让我跟王爷坐同一辆车?」 「对,千户说有公子随身照顾王爷,他放心。」熟面孔说。 杨久看看马车,挺小的,她挣扎地不想进去,「我进入后车厢内拥挤,怕是会叨扰到王爷休息,还是、还是跟杂务营一同行动,就和来时一样。」 「王爷需要照顾。」熟面孔说。 杨久,「有陈松延啊。」 「他笨手笨脚的,没有姑……公子细心。」 杨久,「……」 欲哭无泪,沈千户这是按的什么心,嫌弃她活得太滋润了吗,给来点小空间相处的挑战? 帐篷里同住就算了,毕竟帐篷还挺大,马车算什么事儿啊! 那么小一地方,她呼出来的气他下一秒给吸了进去……恶寒,杨久哆嗦了下。 可是挣扎无用,在马车内的人喊:「杨久,你进来。」 一锤定音,她只能够妥协了。 带着小箱子,杨久爬上了马车,推开门矮身进了车厢。车厢空间竟然比外面看着要宽敞不少,铺着厚厚的垫子,四壁也有羊毛毡子防风,待在里面,暖和程度呈几何倍数上升。 空间是大了,就是长度不够,身高腿长的宁王躺在里面着实委屈了。没法躺平,宁王半靠着,身后竟然是杨久叠的被子。 高度大小正合适哈…… 杨久苦中作乐,最起码她知道自己的被子在哪儿了。低头拖鞋的空档,她也知道自己的褥子在哪儿了,就铺在宁王的身下,是哪个混蛋的做的? 算了算了,不计较。 杨久脱了鞋就窝在一侧,靠门,离宁王能多远就有多远,这个男人属实不好对付,惹不起还是可以躲躲的。 二人无话。 安静的环境极度催眠,杨久抱着腿坐着,哈欠忍过一个没有忍住第二个,紧接着眼皮耷拉下来,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为了照顾宁王,她晚上睡觉根本不敢睡踏实,现在放松下来,困意似排山倒海蔓延至四肢百骸。 睡着了。 宁王是看着杨久哈欠连天、看着她点头捣蒜、看着她睡着的……睡意会被传染,他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雪地中行走的高大车轱辘开始移动,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幽州。 第23章 开荒第二三天 车行雪中,看不到路面情况,颠婆更多,杨久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抱着腿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眼小憩的男人。 男人眉眼的出色她已经领教过很多次,在相处中她更佩服的是他的忍耐、克制的能力。 伤重如此,竟然能够一次又一次带着部下驰骋沙场,把强敌驱赶到国门之外。 丁三他们说的不错,他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看了会儿杨久就挪开了视线,悄悄挪动着到窗边,掀开羊毛毡的一角,手指伸到里面摸索着打开锁扣,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窗户是左右移动的,冷空气瞬间从缝隙里涌了进来,扑打着羊毛毡。 有一层羊毛毡的阻隔,冷气没有直接进入车厢内、 杨久几乎整个脑袋钻进了羊毛毡内,透过缝隙向外看。不知道到哪里了,也不知道距离幽州还有多远,她猜想应当是近了吧,原野之上她终于见到了除茫茫白雪之外的东西——零星的建筑。 是人类聚居的地方啊。 大雪封路,村民们应当是窝在家中猫冬吧。惬意应当有的,焦虑应当也是有的,熬过长长冬日,来年的努力绝对不能少的。 活着嘛,用力地活着。 呜呜呜—— 忽然,军中有低沉的号角声响起。 杨久心头一跳,难不成有敌袭?! 她猛地扭头看向宁王…… 忘记了,她把脑袋套在羊毛毡子里呢。 杨久低头弯腰把脑袋抽回来,看向男人发现他神情不变,好,那就放心了。 估计号角声是通知什么。 杨久再度把脑袋送到窗边,贪恋地看向原野中的房子,看到村户证明她离正常的生活越来越近了。 随着队伍的靠近,她慢慢瞪大了眼睛。 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要响起号角了,是边军对出来迎接的百姓说:我们回来了。 远远的,她看到白雪皑皑中有一些黑色的人影,他们眺望着军队的方向。军队为了不扰民,并没有靠近,可阻挡不了村民们迎接的热情。 呜呜呜—— 号角再度响起。 如同对边民说:我们已经凯旋,老幼不要再冒风雪,回去吧。 那些人影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杨久的视线中,不知不觉她的眼眶已经泛红。 第40页 军中,也许有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将士们在努力拼杀,家人们在身后引颈盼望。 为的,是家国啊。 杨久揩眼角,慢慢合上了窗户,坐了下来。 抬起头就看到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平静地看着自己。 杨久,「王爷醒了啊。」 声音哽咽,尤带哭腔。 「嗯。」赵禛应着。 杨久鼓鼓脸,真是平静内敛的男人,「王爷,我看到有百姓迎接。」 「听到号角声了。」赵禛没有吝啬回答。 「唉,不打仗就好了。」杨久看着自己捏在一起的手指,她情绪低落地说:「村中是不是只剩下老幼妇孺,男人们都出去打仗了。」 「嗯。」 「冬日好长的。」杨久幽幽地说。 「会过去的。」 「王爷,你就不觉得感伤吗?」杨久问。 赵禛目光悠远,仿佛透过车壁看到了别的地方,一两个呼吸后他说:「曾经有过,后来习惯了。边关烽火从未停止过,草原强敌在侧,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草原上不是各自为政,大齐在发展,草原诸部落亦然。大齐□□、高祖几位开国皇帝打残了草原铁骑,将他们驱赶到了草原深处,沉寂了数十年后王族部捺孟部捲土重来,以兵戈铁骑征服了一个个其它部落,草原正在走向大一统的局面。 如果不是草原日趋严峻的自然环境加大了各部之间的内耗,强大的敌人就已经在大齐之侧蠢蠢欲动。 「你说得对。」杨久嘆气,「现实没功夫给人悲伤,大家都在用力地活着嘛,活着都这么难了,想那么多干啥!」 杨久突然振奋了精神,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禛,用神秘兮兮地语气说:「王爷,有好东西分享哦。等着吧,有我在,一定让粮香果香在边关飘扬,咱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赵禛不自觉勾了勾嘴角,「话别说太满。」 杨久卡壳,对对手指,的确哦,要是种不出来咋办? 「老天爷让我来这儿,总不会是让我来送死的,肯定有用处,我信自己可以。」 杨久笑着说:「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带来的种子没法成活,那天大地大,总能够找到替代物。大齐之外还有国,九州之外还有大陆,上面生活着红毛的、黄毛的、褐毛的人类,有白皮的、有黑皮的,我们去找、去寻,把好东西种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王爷,你努力,总能够实现的。」 赵禛嘴角的笑容变大了,「我知道不同的人种,亦知道中土之外还有国家,但没想着征服全世界。」 「哈哈,算了吧,想要征服全世界的通常是反派。」 「反派?」赵禛琢磨着这个词儿的意思。 杨久尴尬地咧咧嘴,聊嗨了嘴巴没个把门啥都往外面说。她讪讪地笑,侧身打开自己的宝贝箱子,来转移话题,「王爷,咱坦诚相待,你要是信我的能力就不要动不动猜疑我,我就把好东西给你看。」 「好。」赵禛没有任何犹豫。 这下,换杨久犹豫了,太好说话了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赵禛说话算话,自此若有猜忌,天打雷噼。」 「别别,不用发誓。」杨久怕雪天打雷,再让有心人弄个天有异象什么的做文章。 说笑的,她知道古人重誓言、重承诺,宁王既然这么说,她就信他。 「王爷,是什么让你对我改观的?」杨久不解,就直接问。 赵禛的目光落在杨久的脸上,「没有细作会想着为边关谋福祉。」 「说不定是为了博得你的信任呢?」杨久不信邪地追问。 赵禛轻笑,「那便是我赵某眼盲,识人不清。」 「哦……」杨久心中暗搓搓地高兴,被信任的感觉可好了,「嘿嘿,不会让你失望的。」 喜形于色大概就是如此。 赵禛暗想,因为杨久太通透了,她聪颖有谋算,心机却不深沉难测,是个很好猜的人,生于后宫、长于内闱、搏于沙场,有些事他不会看错。 杨久有些小聪明但真的不是阴谋诡计玩转的人,想要隐藏自己,却偏偏马脚一堆,她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底细早就暴露在男人的眼前,还在沾沾自喜,想着待会儿震傻宁王。 「王爷,我呢本来是想将秘密再藏藏。」好待价而沽,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价,但杨久现在更想和宁王沟通清楚,得到封地一把手的认可,以后干起事情来事半功倍。 杨久看看宁王,未尽之言,可懂? 赵禛点头。 杨久笑容变大了一些,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她宝贝似地拿出了一颗土豆,「王爷,这个叫做土豆,饱腹耐寒,生长的适应性强。这个是玉米,同样的高产饱腹,耐旱,果实可以吃,秸秆和玉米棒子可以燃烧,秸秆内有糖份,还可以熬糖。玉米可以直接煮着吃,磨成粉吃,亦可以酿酒。」 她说了许多,赵禛安静地听着,平静的呼吸略有急促,幽深的眼眸里涌动着激动的情绪。 如果种植成功,那边关的情况将大大改善。 收起玉米和土豆,杨久拿出了两个大苹果,从超市里出来没几天呢,她保存得又好,看起来相当水灵。 「苹果,和玉米、土豆一样,都不是我们这片大路上的原生种,很有营养的水果,北方种植的多,性平不燥,非常温和,适合所有人吃。我们把它吃掉。」 第41页 「留种。」赵禛没有明确地反对,但较平常急切的声音可听出他的不贊成。 「无事,放时间长了苹果就坏了,里面有种子,我切的时候小心点收起来就是了。」 杨久没刀,没人敢给她刀让她随身带着,于是眼巴巴地看向了宁王。 宁王反手从暗格中拿出一把手长的匕首,抽出刀刃,通体黑色,看起来犹如没有开刃。 「大食国所呈的贡品,给你。」 「给我啦?!」杨久惊讶。 「从未用过,你可以用来削水果,亦可以用来防身。」 这么好的事情,杨久哪里会推辞,接过匕首就看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扎人肯定疼,「谢谢,带着它安全感倍增。」 赵禛眼眸闪了闪,心中轻笑,一个人掩藏得再好,生活的烙印在举手投足间亦能够泄露一二,杨久偶尔奇怪的用语、行为,待人接物随和平等的态度,无不告诉别人她来自于一个太平安乐、富裕宽容的地方。 有人在琢磨人,有人在琢磨苹果。 杨久用布擦了擦,不洗苹果了,皮也不削,好东西啊,补充维生素了。 没有直接对开,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果核切块,但凡伤了一颗种子她都会难过的。 「王爷,尝尝,这个品种的苹果水分很足,闻着就很甜对吧,你受伤呢,正应该补补。」杨久狡黠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偷偷吃,不要说出去,等以后果树遍地了,大家都有的尝。」 苹果能不汁多味甜嘛,十六块钱一斤! 两个就一斤多了。 杨久忍着肉疼买了两个,没成想跟着自己穿越了。不知道这么好的品种能不能在大齐开花结果,糙一点的本地红苹果会不会更好栽种? 多想无益,杨久眼看自己手上捏着的果肉上的汁水要掉了,怕浪费的小市民心态上脑,不有分数地塞进了宁王的嘴里,不等他慢慢吞吞来拿了。 赵禛怔,好半饷没有合上嘴巴。 「好吃吧。」 入口是甜中带着微酸,从未体会过的果香,赵禛吮吸着果肉内的汁水,没有回答杨久,沉默中他想了很多。 杨久没管,她给自己也来了一块,幸福得想哭,「嘤,太好吃了,我一定要种出苹果。」 吃着好东西,杨久还不忘多夸夸自己,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沈千户,「千户那锅羊头……我长这么大就没有闻过那么沖的味道。明知道王爷不适,千户就别动手做菜了嘛,他说要做鱼的时候,吓死我了。当然,我不是说王爷舅舅不好哈。」 赵禛慢慢咀嚼苹果,腮帮子不自觉鼓起来一块,柔化了清冷的面容,在杨久看来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他说:「红焖羊头曾是舅舅最拿手的菜,京城中无人能及。」 「啊?」杨久非常惊讶。 第24章 开荒第二四天 杨久又追问了一遍。 宁王不肯说。 她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好奇心低得要死,不说她就不问了,说不定沈千户曾经是厨艺高手,后来遭逢变故,所以厨艺生涯断崖式下跌。 杨久眼前浮现出沈千户脸上狰狞的伤疤,犹如一条趴伏的蜈蚣,受伤时脸都给砍烂了吧…… 「是因为千户脸上的疤吗?」 赵禛看了眼杨久,不言不语,可杨久就是从他的冷漠中看出了愧疚。 杨久闭嘴,不吭声了。 车轮滚滚,继续赶路。 幽州说远不远,从军中驻地快马到幽州不过一个多时辰;说近也不近,积雪中运送辎重,不走个半天别想到。 从快中午一直走到天擦黑,队伍才进入了幽州城。 说是城,却破落得很,看着就是个小镇的规模。号角声中城门缓缓开启,道路两旁人很多,却鸦雀无声,妇女老幼安静地看着军队。 都说北境男儿多勇猛。 却不知北境十室九空、满城缟素、老幼戴孝…… 幽州城的上空,盘旋的是古老的号角声、是战场上的人吼马嘶、是刀剑碰撞的铿锵、是失去家人的哀恸哭泣…… 队伍缓缓进入,没有战胜的喜悦,人困马乏,归家的疲惫席捲而来。 杨久拉开窗户,看着一张又一张平静的面孔,大家对战事已经麻木,生活的重压和生离死别已经重压在他们的肩膀上,夹道迎接是最隆重的欢迎了吧。 他们的目光追随着马上的人,宁王出去了,坐在马上,身披厚实大氅,遮住了吊着的膀子。 受不了压抑的氛围,杨久难过地把窗户关上。 少了一个人,拥挤的车厢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她看着自己的小箱子,心中的想法隐隐开始变化…… 过不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下。 外面渐渐有了热闹的声音。 杨久等了等,终于等不住了推开门,迎面一张秀丽的圆脸。 她吓了一跳。 「我敲过门了,公子想来没有注意到,莫怕,我是沈千户的夫人,姓蔡,叫我蔡娘子就好。」 那不就是宁王的舅妈! 怎么好让舅妈出来迎接,杨久这下真的一屁股坐地上了,她赶紧说:「娘子客气了,有什么能够用得上九郎的,我一定尽力做。」 蔡娘子声音温婉,她笑着说:「你的事儿,千户都与我说了,真是个可伶的人,我看着就欢喜。」 第42页 杨久尴尬地赔笑,实在是不懂舅妈亲自过来看自己为了哪般。她提着箱子,硬着头皮地在舅妈亲切的目光中下了车,入目看到一个挺宽敞却也简陋的院子,总不会是王府吧? 那王爷住得好寒碜,还不如乡下土财主看着阔绰。 「这边是王府前院,王爷商议诸事都在此处。穿过月亮门便是后院,小九的行李都送出了那边。」 还真是王府! 杨久心中咋舌,却没有吭声,跟着蔡娘子的脚步往内走,期间有搬运箱笼的人来来去去,给清陋的宅邸增添了喧闹的人气。 「此处是正房,王爷所住。」 房门开着,蔡娘子直接带着杨久走了进去。里面装饰简单,和帐篷里的雪洞没太大区别,陈松延正在收拾行李,见到杨久,脸上有些外露的不高兴。 「娘子,王爷的卧房,我进来不太好,还是出去候着。」 杨久说完转身就要走,但被蔡娘子一把拉住,娘子看着矮小,一米六的身高远不及杨久,可是手上力气挺大,杨久竟然挣脱不开。 杨久看看手腕,看看蔡娘子。 蔡娘子拉着杨久继续往里走,「日后你也住在这里,我知道你在军中就贴身伺候着王爷,来府里就照着军中的规矩继续如此,王爷睡里面,这个卧榻就给你睡,看,你的被褥都铺在上头了。」 杨久如遭电击,被电得外焦里嫩,失声说道:「我还和王爷住?!」 「是。」蔡娘子就一个字。 杨久却从一个字里渐渐品出了「你不是侍妾,这是你应该做的」讯息。 她沉默了。 没毛病。 蔡娘子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和老沈说的,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我爷也是军汉,我从小在军中长大,不知委婉为何物,说话做事比较直,你不要介意。我和沈千户就住在府中偏院,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家有个年龄比你小些的姑娘,性子野得很,当玩伴不错。」 杨久看着蔡娘子掩唇轻笑,柔柔和和。 「好的,谢娘子关照。」 「好孩子。」 蔡娘子将杨久送来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杨久站在屋子中央无奈嘆气,怎么来到了幽州府还是和王爷捆绑在一起,那个男人一点也不顾惜身体,吊着膀子不知道去哪里了,开线了有他受的。 「杨公子。」陈松延赌气地喊着。 「嗯。」杨久看向陈松延。 陈松延说:「杨公子,晚上了,给王爷准备点晚膳吧。」 「府中没有厨房里干活的吗?我不是在推辞,就是好奇问问。」 「王爷一切从简,府中人员简单,一应採买、厨房、杂事等等都是蔡娘子操持。娘子方才吩咐,既然现在有公子了,王爷的事情就交由公子烦劳。」 杨久该感动于娘子对自己的放心吗? 她问:「王爷没有姬妾吗?」 「无。」陈松延郁闷地摇头,他也弄不懂为什么这么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宁王性子寡冷,就藩后没有兴修府邸、没有纳妾取乐,他投入到了军队以及边关稼穑中,一年中住府中的时间大多为冬日,对府中的需求就更加淡了。 杨久看看陈松延,陈松延看看杨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恰在此时,小甲小乙从外面走了进来,小甲一进来就说:「公子,我和小甲同陈松延一起住在院内。刚在前院遇到沈千户,千户说,希望公子能够多做一些面条,送到前院议事的地方。」 杨久徒劳地张张嘴,算了吧,认命了,「陈松延,带路吧。」 整个王府唯一与王府沾点边的大概就是大,空的场地能跑马,雪覆盖的地方是杂草,地就这么慌着,太不符合种花家爱种地的血脉,杨久一路走过去,已经琢磨着怎么种地。厨房里,打下手的也无,东西倒是备足了,有成袋的面粉、有宰杀好的公鸡、有洗净的干菜……是杨久穿越至今,见过最正常的材料。 鸡汤面吧。 杨久愉快地做下了决定。 她指挥着手底下的小猫三只干活,自己拎起公鸡看了眼,一定是一只喜欢健身的鸡,大腿很壮,脂肪好少,塞进锅里炖鸡汤,委屈了它的好身材。 打面条太费工夫了,没有厨师机帮忙,以杨久的臂力做不了那么多,她灵机一动,鸡汤面改成了鸡汤面疙瘩,这个做起来方便简单啊。 只要等鸡汤煮好就成。 前院,府中议事的地方,里头挺冷,没有火盆、熏笼等取暖设施,议事的军汉取暖全靠抖,能安分坐在位置上的只有主位的赵禛。 房门被敲了两下,传来陈松延的声音,「王爷,晚饭已经备下。」 宁王挥手打断焦将军的长篇大论,「一路辛苦,大家在王府中用膳吧。」 众将领看沈千户安分地待在这里,就知道今天是顿好饭,当然没有如以前那样推辞着离开,纷纷应下了饭约。 沈千户喷,「想当年你们想吃我做的都没有,现在嫌弃个什么劲儿!」 孟将军就在旁边,给倒了杯热水,「消消气。」 「拉倒吧,我们还生气呢。」 多年的老交情,焦将军挖苦起来不给面子,「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吃了多久的猪食了,每回从军中归家,我娘都说我瘦了。」 沈千户冷哼,「你就是胖了十斤,在婶子眼里都是瘦的。再说了,我做的哪里差了,你们不是照样全都吃光。」 第43页 也不想想,说他做的是猪食,吃的又是什么人。 「浪费可耻。」有人说。 其他人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就盘活开了,唯有主位上的赵禛有些沉默,失血的后遗症还在身上没有退去,议事时间长些就略有些精神不济。 平素就寡言的他,更不想说话。 直到一碗鸡汤面疙瘩出现在手边,瓷白的面碗里油光的鸡汤,刚端来的面汤还没有平静,小巧的面疙瘩在汤里面可爱地跳跃。 汤面上还浮着零星的葱花,晒干的葱遇水就产生了神奇的变化,与鲜嫩时的模样区别不大,冬日里看着就心生愉悦。 干菜独做了一份拌菜,用了麻油撒了一些磨碎的胡椒,众人没想到竟然还有一道佐菜。 第25章 开荒第二五天 「谁的手艺?」 「肯定不是咱沈千户。」有人戏嚯地看向沈长年。 沈长年面色不变,在大家的目光中坦然自若地喝了一口汤,细细品味,「算是得到我两三分真传。」 众人,「……」 见过脸皮厚,这么厚的他们算是第一次见! 「太不要脸了。」 「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刮目相看。」 「仿佛从未认识过沈千户。」 沈千户呵呵笑,「你们这是嫉妒,我懂。」 众人赶紧挪开点,免得被噁心到鸡汤面疙瘩都吃不开心了。 大齐面食的吃法已经很是丰富,在座的不是没有吃过疙瘩汤,但味道如此出色的实属稀少,喝一口汤便直接打通了任督二脉,仙灵之气立刻灌入四肢百骸。 吃完一整碗,通体舒泰,犹如打了一遍拳。 刚从关外回来,给他们吃麻辣香锅的料拌鞋底子都好吃,别说香醇的鸡汤配劲道的面疙瘩了。 这可是有别于硬饼子的精粮! 看着碗底剩下的油底子,大家竟然有志一同地想要是再来一张宣软的油饼就好了,刮着碗转一圈,一点鸡汤的鲜美都不能舍下。 大家苦日子里泡着的,风里来水里去,沈千户做的「刷锅水」、「猪食」都能够吃下去丁点不剩,更何况是这么好喝的鸡汤呢。 议事厅内没有说话声,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只有咀嚼的声音、只有吸熘汤水的声音。 干菜泡开了杨久也没认出是什么绿叶子菜,尝了尝,味道微苦回甘,有着干菜特有的陈旧味道,如果放进鸡汤里,一下子就沖淡了鸡汤的鲜。 杨久就做成了凉拌,芝麻油些许、盐些许、胡椒颗粒些许。 裹在油饼里肯定不错。 正当众人吃得尽兴,房门再度被敲响,是去而复返的陈松延,他带着一叠油饼来了。 「王爷、将军们慢用。」 说完,他就走了。 不留在这里伺候。 还真有油饼! 大家面面相觑,还等啥,拿啊。 除了留给王爷的,剩下的油饼你争我抢,一点谦让都没有。 沈千户大呼,「牲口,牲口。」 气成这样,因为这帮傢伙一致对付他,他没有抢到。 目光挪动,看向了王爷。 赵禛默默地把油饼拉到身前,垂下眼睛,避开舅舅的目光。 沈千户痛心疾首,「……」 「油饼咋这么香?」焦将军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沈千户还气着呢,深深地怀疑这帮子牲口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没吃到。」 孟将军把半张面饼递给沈长年。 沈长年深情款款地看向老孟,「还是咱的交情铁。」 「你看看能尝出味道吗?」 沈长年笑了起来,「那孩子做的,我能尝出味道来。这油饼,应当用的鸡油。」 「一只鸡才多少油?」 「她费心了。」 沈长年闻了又闻,最后依依不捨地把油饼送入口中,尝出来的味道却大大折扣……但能够尝出来,他已经心满意足。 看到舅舅露出满足的笑容,赵禛亦高兴了不少,他吃着余下的半张油饼,视线落在了自己的面碗中,拨开面疙瘩,底下是撕成条的鸡腿肉,很多,是其他人没有的待遇。 厨房里。 厨子有资格给自己开小灶。 四个人分吃两个鸡翅膀,不过分吧。陈松延把鸡屁股独占了,没想到他有这爱好,说是糯叽叽,特好吃。 杨久摆摆手,「你尽管吃,没人和你抢。」 她打了个饱嗝,最近吃得最饱的一顿,哪怕面粉里掺着麦麸。 吃饱了就思那啥啥。 别想歪,就是想洗个澡。 「小陈,你们冬天怎么洗澡的?」 陈松延理所当然地说:「不洗啊,柴、炭那么难弄,用来烧水洗澡多浪费。」 「一个冬天都不洗!」 杨久崩溃。 「嗯。」陈松延点头,「公子是从南方来的,不知道北方的苦,冬日里洗澡弄不好就会感染风寒,不能够为了贪图一点享乐就没了性命不是。」 杨久沮丧地说,「痒怎么办?」 「忍忍,习惯就好。」 杨久看向小甲小乙,后者已经感觉到身上痒了,不说还好,这一提就不对劲了,后背仿佛有小蚂蚁在爬,恨不得学狗熊在树枝上蹭蹭。 第44页 不能好了! 但能怎么办,忍啊。 「希望冬天快点过去,快点过去,快点过去……」 冬天还真没有如杨久想的那样一眨眼就成了春暖花开,它犹如蹒跚老者,跌跌撞撞,走得很慢,它不知道是留恋北境的土地还是留恋北境的人,就这么依依不捨、迟迟不走。 来到王府已经月余,杨久和蔡娘子混熟了,和她家的两个女娃娃也聊得不错,期间还尝过沈千户兴致来了做的炖羊头。 她是拒绝的! 非常之拒绝! 但看蔡娘子、两位千金和千户刚满五岁的小公子都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了沈琦,沈千户的长女,她正在给弟弟做棉裤,用次女穿旧的棉裤改的,「你们不觉得沈千户做的饭菜很奇怪吗?」 杨久找了个比较委婉的词。 沈琦咬掉了线后说:「是难吃吧。」 杨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沈琦露出了蔡娘子标志性的柔柔笑容,「只是难吃而已,吃不死人,阿爹一年难得做上一回,我们忍忍就过去了。」 杨久,「……」 这是什么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精神啊。 沈琦说:「你不知道沈家的过往吧。」 「不知道。」杨久摇头,她没问过,也没有听旁人说起过。 沈琦说:「沈家不是大户,给不了阿兄母族的支持。先祖曾是沿街叫卖的小贩,用别人很少能够做好的羊头、羊蹄、羊杂碎攒下了基业,赁了个铺子,有了固定的档口做买卖。因为物美价廉、味道美味,渐渐闯出了名气,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尝尝沈家羊肉的滋味。」 杨久安静地听着。 沈琦继续说:「爷爷养了六个子女,姑姑容太妃是次女,我爹最小。那时候姑姑新寡在家,恰好被先帝看上,迎入了宫中。我爹做旁的不行,做羊头却深得爷爷真传,不少达官贵人待阿爹如上宾,就为了他兴致来了就做一道红焖羊头,真正能吃到的人却极少。现在听我爹说,京城中还有不少人惦记着他的红焖羊头呢。」 杨久没想到宁王母族经历如此励志,容太妃再嫁竟然嫁给了皇帝,专宠后宫,看宁王就知道了,肯定容貌出色,但色衰而爱驰,光长得好看可不会长久,肯定还有别的过人之处,奇女子啊! 俗话说要想俏、带点孝,新寡在家的容太妃在店中帮忙,一下子就将慕名而来的食客身心牢牢抓住。 那个食客,就是高居九五的皇帝。 皇帝迎沈氏进宫,三年内连连晋位,从小小的美人到夫人到妃到贵妃。 外来人看绝对是一步登天! 沈家也从市井小商贩一跃成为了皇亲国戚,沈千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拥有了武职的虚衔。 先帝元后早亡,他一直未立新后,几次在透露出风声要将沈氏立为继后,都被阻扰。一旦沈氏为后,沈氏所出的赵禛便有了机会,皇帝废长立幼的想法名正言顺。 遭受到勛贵集团的一致反对,因为当今的母族声名显赫。 先帝一辈子都未能将所爱的女子立为皇后,临死还在爱妃的恳求下将爱子送到了边关就封,大概龙驭上宾时心中是有诸多遗憾的。 杨久被灌了一脑袋的沈家发家史,不,应该是宁王母族背景,晕淘淘地回去了。 她走后,说是有事情外出的蔡娘子出现在女儿身边,坐在了杨久方才坐的位置上。 「她在赞嘆沈家的励志和太妃的出色。」蔡娘子有些奇怪又欣慰地说。 「阿娘,我可按照你说的都说了,阿九真是个妙人,我从她眼中感觉不到半点轻视。」 蔡娘子感嘆,「不知道是何家庭能够养出如此气度的孩子,你要多学学。」 「我知道了,阿娘。」 杨久站在院子里左右摆头。 「公子,你做什么呢?」小甲纳闷地问。 杨久感慨地说:「控控脑子的海水,我太闲了,这不行,耽误了励志,应该奋斗起来,为吃饱吃好而努力!」 她高举右手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加油!」 小甲小乙,「……」 第26章 开荒第二六天 杨久不是真的无所事事,整天咸鱼躺,比如每天都在记录天气情况、每天都在观察土壤变化、每天都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她伸了个懒腰之后蹲下,伸手拨开花坛里厚厚的积雪,露出黝黑的土壤,北境的土壤是肥沃的黑色,却因寒冻封印了庄稼的生长。拽掉厚手套,杨久在小甲小乙不解的目光中掌心按住泥土,眯着眼睛仔细感受着土壤的冻结情况。 小乙有样学样,跟着蹲下按住地,冷得龇牙咧嘴,「公子,这么做有何用意吗?」 「嘘。」空着的那只手在嘴边竖起食指,杨久神秘地眯着眼睛。 小乙噘噘嘴,他什么话都在心里面存不住,知道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埋着他呢,就怕他大嘴巴说出去。 「小乙,不要打扰公子。」小甲说。 小乙委屈地看过去,他什么都没说呢。 杨久感受了会儿,连忙戴手套,神秘兮兮地说:「我在感受天地变化,与自然沟通。」 「骗人,公子又不是道人巫师」小乙咧咧嘴,不信,他也沟通了,就感觉冷。 第45页 小甲笑着问,「公子这么说肯定是感受到了什么。」 「是啊,我觉得春天快来了。」杨久感慨冷得邦邦硬,感受个毛线哦,「春回大地,万物复甦,很快,满目绿色、奼紫嫣红。」 「公子,北境的冬天很长,现在才一月,我问过陈松延了,最起码到四五月才彻底暖起来,在此之前地上都是硬邦邦的。」 杨久,「……」 她幽幽地看向小乙,「无情。」 小乙,「?」 杨久不服气地啊了下,「事在人为,人总不能被冬天困死,等着吧,我能成的。」 小乙说:「公子啊,我不是想打击你,而是事实就是如……」 被小甲捂嘴,杨久示意干的。 有个善于交际的小巴哥在身边挺好的,就是时不时怼得自己胃疼,小甲就是小乙嘴上的锁,杨久不想听了就让小甲捂嘴,小乙习惯了,还贴心地眨眨眼,表示自己冷静下就不说了。 有小乙在,王府上下内外的事情,杨久知道了不少。 王府丁口稀少,宁王虽为龙子却过得非常简单,没有姬妾、没有太多奴僕、没有奢靡的享受和铺张的浪费,王府内最大的地方就是后头的跑马场,驻守有两百近卫,近卫却不都是骑兵,再多就不是小乙能够打听到的,再打听就要细作论处。 然后就是舅舅一家、另三四位将军皆是住在王府偏院,开销自理,有独立的院门对外。 王府外的幽州城一如王府一样简单,累年战火早就将这里磨得光滑,冬日里的寂寥就和谷仓一样,空空的、虚虚的,没有多少着落。 白日里,宁王不是在后院泡着就是在前院书房理事,杨久不怎么见到。晚上,宁王回来杨久却早就睡下了,撞见的可能性更少。两个人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非常符合杨久的期待。中午,杨久切了一点咸肉丁做了个咸肉菜粥,不是稠稠的,有些稀,毕竟生活不易、粮食不足,上至宁王、下至草民,无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北境十三州,大多是如此光景。 存久的干菜散发着时间陈旧的味道,泡上一段时间味道淡了一些做粥还是不美,幸好有咸火腿,王霸十足地压制住了干瘪的脱水菜,勉强成就一锅家常的主食。杨久坐在灶火边喝粥,整个王府她觉得这儿最暖和,正琢磨如何育种、肥地等等,有人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是宋大夫的药童,「杨公子,我们宋大夫请你过去有紧要的事情。」 「什么事?」杨久站起来问。 「关于缝合的事情,具体的爷爷说,公子去了就知道了。」药童十一二岁,身小脑袋大,像根棒棒糖,鼻翼翕动吸着空气中的味道,馋得喉咙一动一动,但被宋大夫教得很好,没有开口讨要食物。古代的手艺向来是父传子、子传孙,宋大夫带在身边的药童是他的小孙子,据说是儿女中天资最好的。 杨久就当没看见药童的馋样儿,实在是爱莫能助,煮的分量有限,余不出更多,她三下五除二地喝掉碗里面的粥底,嘴巴上说着拒绝的话,行动上还是往外走的,「我不过一个厨子,不会医术,宋大夫找我过去救不了人啊。」 「爷爷总对我夸奖杨公子有大才,三言两语就让他受益颇多。」药童诚恳地说。 老实话最取悦人,能够被老大夫肯定自己的三脚猫技术,杨久还是有些小窃喜的。她带着小甲小乙,踩着雪跟在药童的身边去药堂,身为技术最好的军医,宋大夫当然也是住在王府偏院的,他家对面就是药堂,与王府不过一巷道的距离。 巷子里药味浓浓,沿着墙根儿摆着许多黄泥炉子,炉子里燃烧的东西猩红点点,火舌舔着药壶,煎着里面的汤药,药味就是炉子里散发出来的。苦涩的药味却掩盖不掉一股臭味,若有若无,杨久敛眉,总觉得有些熟悉。无暇想太多,药童掀开棉帘子,她跨了一步走进了室内,在药童的引领下又走进了内室,顿时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血腥味、酒味、药味等等混杂在一起,差点把杨久熏吐出来。 憋着气,杨久定睛细看,差点厥过去,她看到宋大夫在一条腿上持针引线,腿上的伤口好大、好深,哪怕天气寒冷,依然阻止不了腐烂……仿佛一团死肉。 杨久瞪大了眼睛,惊悚过度,脑袋宕机了。 跟在她身后的小甲小乙直接抽抽,小乙更是哇一声,跑出去吐了。 受伤的人被牢牢捆在木板床上,嘴上塞着软木塞,额头上青筋暴起,腮帮子几乎咬碎,他十指扣着木板,已经抠出十个血印。饶是垂危挣扎的人,被活体割肉、缝合,依旧爆发出了难以想像的力量。 杨久挪开眼睛不忍再看,她讷讷地问:「古时华佗不是有麻沸散吗?」 宋大夫疲惫地站直了身体,小药童已经对木板上的情况司空见惯,表情不变地走过去给爷爷捶腰,「我已从古籍上找到了方子,给李小旗用上的是我不断摸索改进的版本。」 他苦笑,「看起来效果不是很好。」 杨久沉默,宋大夫不是不努力,只是武侠小说里一闻就晕的迷烟在现实中没有。 她收了收拾情绪,以冷静的态度问:「宋大夫,喊我来何事?」 「对对,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公子请来。」宋大夫让开了主位,把最能够观察到伤口的位置暴露出来。 第46页 杨久,「……」 硬着头皮走过去,斜着眼睛看伤口,天地良心,她只是会一些简单的缝合而已,真的就是如此啊! 「嗯?」 「不怕杨公子笑话,这已经是我第二次为李小旗缝合,不知道为何始终不见好,长此以往,他……」 没有杨久手上的尼龙线,宋大夫是个好钻研的人,经过反覆实验找到了马鬃替代,还严格按照杨久传授的消毒来做,一月来,已经实验了不下十人,必死的伤口在他缝合下,有两三个出现了好转的现象,有两三个情况直接恶化,剩下的情况反反覆覆。 他拿出自己近来做的笔记,上面字迹时而凌乱、时而工整,还配有手绘插图,给杨久展示自己最近的成果和收穫,他内敛着骄傲说:「做的还很不到位,和公子的手法比起来差很远。」 天啦,实践精神太可贵了! 杨久肃然起敬,还悄悄挪了半步,有些怕怕,医生真是恐怖,没有合法大体老师的时代下,大夫和仵作大概只是一线之隔吧。 医术的发展本来就伴随着「邪术」一起,国外很长一段时间流行放血疗法,某位国王中风了被放雪、剃发、灌肠等等折磨,理发师兼职着放雪医师……宋大夫以科学严谨的态度研究着缝合之术,已经领先其他人几百上千年。 杨久实话实说,「宋大夫,我之前就说过,我会的不过皮毛,已经在那次为王爷救治的过程中倾囊相授,完全没有藏私。」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久打断宋大夫,她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她指着患者的伤口说:「患者与王爷的情况不同,王爷的伤口适合缝合,针对性强,患者则不同。他的伤口达及深处,已经见骨,是开放性的严重创伤,外层皮肉勉强缝在一起,内里的血肉经络没法像用浆糊贴对联一样黏在一起,只能够继续腐烂发臭。」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顿缓了缓继续说:「宋大夫,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请说。」宋大夫咂摸着意思,犹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对缝合之术又有了新的理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条腿已经废了,留下无用,去了吧。」 木板床上的李小旗剧烈挣扎了起来,瞪大的眼睛里流出苦涩的泪水。 太压抑了,杨久根本就待不下去了。 宋军医一愣,「去掉……」 他喃喃自语,结合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发现此法更加可行。 他太执着于缝合之术了,怎么就忘了去掉毒瘤才能保下根本。 「多谢杨公子!」宋军医珍重地鞠躬,「受益良多。」 杨久连忙避开,「大夫勿要如此言重,杨久不过是外行人的一点小意见,再多的都需要宋大夫自己摸索。毕竟断腿不是断发,就当杨久胡言乱语。」 「不不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身体发肤虽受之父母,当弃时不能犹豫,我这就准备。」 杨久忙说,「大夫一定要消毒,做好消毒。」 「哈哈哈,幽州城的烈酒怕都在我这里了,我还调了清热解毒的药汁,辅以消毒。」 杨久看了眼和脏乱差差不多的环境,看了眼宋大夫脸上沾着的血迹,她再次提了个建议,「宋大夫可以缝一块布蒙着口鼻,治病救人时也要保护好自己,在我家乡管这种布叫做口罩。还有,有石灰吗,可以洒在房间内,亦能够消毒。」 「多谢杨公子,我一定照做。」宋大夫对口罩很感兴趣,仔细询问后就让人去做,他已经把杨久的话奉为至理名言了,不懂的可以存着,以后慢慢琢磨。 被人如此信任,杨久既感动又惶恐,就怕自己乱指把鹿变马,害人性命,她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以后说话小心谨慎、自己斟酌,普及一些现代普通人都知道的医学常识的同时,不加自己任何主观臆测。 心中的想着事儿,跨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出去,小甲眼疾手快扶住了,但要进门的药堂侍从打翻了手上的东西,一阵扬尘。 在灰霾中,杨久看到了黑灰色的疙瘩。 是…… 是!? 是炭! 「煤炭!」杨久惊呼。 侍从是个二愣子,完全不懂杨久的惊讶,他说:「石炭,灰太大,用久了有毒,勉强熬个药。」 第27章 开荒第二七天 灰色的院墙围着个院子。 院子里堆着白色的雪。 白色的雪滚出一大一小两个球上下堆在一起。 黑色的石头按在上面那个雪球上,是两只黝黑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世界、看着冬天、看着蹲在廊下的人。 杨久蹲得腿麻了,站起来抻抻腿,脑袋微垂,视线一直黏在手上拿着的小东西上,那是个黑得不够纯粹的疙瘩,质朴的颜色在燃烧后会洋溢出灿烂的红色、释放出温暖的力量。 它是煤。 家里有它,能发财的! 杨久的身后,小乙不解啊,憋了好一会儿了终于忍不住说:「公子一直盯着石炭做什么?」 小甲摇头。 小乙异想天开地说:「难道可以吃!」 小甲,「……肯定不行。」 小乙天马行空了起来,「磨碎了像面粉一样吃,还是水里面煮着吃,还是……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小甲摇头,「是不是饿了?」 第47页 小乙哭丧着脸,「我的裤腰带往里进三指了。」 梦里面都是好吃的,大肘子、红烧肉、烤羊排……往往早晨醒来摸着嘴角的口水留下飢饿的泪水,北境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这竟然还是先帝爱子的封地,难怪当初容太妃给宁王求实封时朝堂上没有反对,实在是太穷了。 小甲摸摸小乙的脑袋,「再等等,等公子说的春暖花开。」 小乙乖顺地点头,「嗯。」 眼角余光看到前面的人沖了出去,他忙说:「公子跑了,我们快追。」 撒丫子就跑了出去,跑出去一会儿他转身招手,「快来啊,不然公子一会儿就跑没了。」 小甲愕然,嘀咕着,「看来不是很饿。」 杨久跑出去后直直地往后面校场走,远远地能看到清理了积雪的场地上有马在奔跑,练习骑射的身姿飒爽干练、箭无虚发,没有一个多余的耍花腔的动作,旁边看的人连连叫好。 能够成为王爷近卫,在场的无不是好手,兵中的佼佼者。 杨久冲到门口被拦下,她急急地说:「我有事情找王爷,要事。」 「没有王爷命令,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守门的将士说,不留情面,哪怕心里面大喊着:烤全羊真的好好吃! 难不成就这样撒羽而归,等到晚上再见到宁王? 杨久纠结得眉毛皱起,她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大声地喊着:「千户,千户,沈千户。」 沈千户东西张望。 引起沈千户的注意了,杨久更大声地喊:「沈千户,这边这边。」 沈千户终于听到声音的方向,朝门口看了去,看到是杨久啊,他和身边的人说了下,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干啥呀小九,中午的咸肉菜粥不错,硬饼子泡进去刚刚好,明天再做这个?」 杨久胡乱点头,「可以可以。」 她给自己做饭的时候顺手给宁王准备了膳食,然后进一步被沈千户他们给讹上了,每天做的饭菜量越来越大,幸好将军们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只要是热饭菜就成,所以挺轻松。 「千户,我要见王爷。」一堆劝说的理由在心里面打腹稿。 「行啊。」沈千户回答得爽快。 杨久,「……」 一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白打腹稿了。 沈千户摆摆手,让守门的将士放行,杨久走进去,扭头对小甲小乙说:「在这边等太冷了,你们先回去。」 小甲小乙看看彼此,选了个避风又有光照的地方等。 杨久伸长了脖子找宁王,没有看到孤俊如崖边青松的男人,「千户,王爷呢?」 沈千户指了个方向,「看到那边的房子了没,王爷就在那里。」 「哦哦。」 「看我干啥,你不是急着找王爷,不去啊。」 「哦哦。」杨久摸了摸脑袋,还以为沈千户要领着自己去,想多了。 「多谢千户,我这就过去找王爷。」 杨久向那边走过去,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她没发现身后沈千户看着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 校场边的房子有兵器库、有士兵们的宿舍、有将官们的议事处……杨久朝着沈千户指的方向跑过去,太急了,脚步没剎住车,直直地冲进了门,里面还挺热,室内熏着蒸汽,隔着水汽她看到一个半裸\\男,裤子松垮垮的垮在胯骨上,人鱼线一路向内延伸…… 这是她不花钱可以看到的吗?!!! 杨久连叫都没有叫,镇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站在屋檐下,她才看到门边挂着一块牌子写着一个「沐浴」。 没有吭声的杨久咬咬下唇,脸红得比红富士还要艷丽,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垂下了头,后脖子弯出羞涩的弧线,脸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热,小心脏砰砰砰……感觉鼻子有点痒,手不自在地去摸了摸,还好没有摸到可疑的液体。 搁现代,什么样子的男人没见过啊。 隔着屏幕,没穿衣服的她都见过。 但那毕竟是隔着屏幕的平面的,刚刚那可是活生生的、立体的。 知道他身材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杨久捂住眼睛,不行了,她此时此刻脑子里不怎么干净了。 都怪陈松延,说什么生活在边关,冬天大家都不洗澡,忍着忍着就习惯了,冻感冒死掉可不负责。她就下意识以为不会有浴室这种地方存在,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校场这边就有一个。 里面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有热水氤氲,应当是给训练的将士们使用。 也是,训练后说不定烂雪地里滚过去、灰堆里爬过去,不稍微收拾收拾怎么钻进被窝睡觉。 杨久鼓鼓脸,转身找沈千户算帐去。 沈千户在看骑射的热闹呢,站在边缘,远远见到杨久小脸通红地气鼓鼓走来,他心虚地笑了笑。 「千户。」杨久硬邦邦地喊。 沈千户说:「诶,见到王爷了?」 「没有。」杨久迅速否定,就差把心虚打脑门上了。 「真的?」沈千户狐疑,看杨久目光闪躲,他算是弄懂了一些。 「当然。」杨久是来兴师问罪的啊,但事到临头偃旗息鼓了,她一个「男人」怕什么进男人浴室啊。想明白这一点,杨久拍拍胸口,差点儿露馅了,在沈千户疑惑的目光中,她说: 「王爷既然不在,我就走了,晚上我晚点睡,肯定能见到王爷。我走了哈。」 第48页 「王爷这不来了。」沈千户在大外甥淡淡的目光中丢盔卸甲,脚底抹油跑了。 杨久觉得后嵴发凉,肯定是被某人的目光关照过了,她尴尬地转身,「王爷。」 脑子里有画面闪回,怎么有人穿衣服比不穿衣服难看那么一点点的! 宁王应了,「嗯。」 他走到杨久跟前,垂眸看着她。 头发没洗,只是宁王发尾沾到了水还带着湿意,在外面走了会儿,水汽凝成白霜,似青松盖雪,冷冽出尘。 站得近了,对方的气息没有距离感的侵袭而来,杨久仿佛闻到了远山青松上的霜雪味道,清冽宁静、悠远淡然,距离远时觉得他孤冷,距离近了品出清冷中是存在感极强的霸道。 不就是看到你洗澡了。杨久嘀咕,不用那么小气吧,她看到的还是高糊带码的,关键的什么都没有瞧见,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还真没有…… 杨久讨好地喊了一声,「王爷。」 声音轻柔,尾音甜糯,似一颗巧克力草莓流心糖,含在嘴里咬一下,可爱的味道就流溢了出来,杨久永远不知道自己讨饶的语气有多么不男人。赵禛不知道什么是巧克力,也不知道流心为何物,他的视线凝在杨久乖巧低垂的头顶,帽子上绒绒的毛在风中轻轻的动,恰如心里面的羽毛一般,一挠一挠……她真是有千百种方式让自己的出现变得与众不同。 真想问问她,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但话到嘴边,赵禛说道:「你找我。」 「嗯嗯。」杨久点头如捣蒜。 赵禛向后退了一步,他发现自己要是再往前,面前的人脑袋就要贴到胸口了。 感觉到男人的后退,拉开的距离让杨久有呼吸的机会,她小口小口地吸入凉凉的空气,沖淡内心的大吼,娘咧,男人啊,你知道自己的魅力吗?! 杨久努力让自己摆出毫不在乎的神情,内心告诫自己:你现在是个男人、是个男人、是个男人……自我洗脑多了,总能够起到点作用。她轻咳两声,声音压得低沉,\"嗯,我有事情找王爷,王爷请看。\" 杨久的视线看天看地看左看右,目光就是不落在自己的身上。赵禛皱了皱眉,他看向杨久手上的东西,「是石炭。」 「对呀对呀,是炭!」戳到杨久的兴奋点了,她来找宁王的目的可不就是这个!「王爷,这可是炭,是燃料,取火生暖都可以用,我向人打听了,在幽州城外有一大片露天煤矿,宝藏啊,有了它们,就不怕薪柴贵了,冬天可以随便用火了,我们可以烧暖炕、造地龙,再也不怕冬天。」 还可以起暖房! 杨久没有说出口,有了暖房,可以提前育种,不用在春天化冻后浪费时间。到时候把种子种下,能收穫那么多那么多的土豆、玉米!! 与杨久的兴奋不同,赵禛显得有些冷淡,兴致缺缺,他说:「幽州城早有用石炭取暖的事例,但石炭烟大、味重、有毒,取暖者皆死,无一例外。」 杨久脱口而出,「那是一氧化碳中毒。」 第28章 开荒第二八天 杨久口中经常蹦出一些奇怪的字句, 赵禛从一开始的深思到习以为然,已经确信是杨久家乡的用语。 而杨久呢,说完后猛地闭嘴, 深深为自己嘴上没个把门而后悔, 她应该更加小心谨慎的。 「那个,是一种东西中毒,我说太快了, 含糊在了一起, 王爷没听清楚吧,哈哈哈。」干干地大笑,杨久边笑边打量宁王的表情, 挽尊的话自己听了都亏心, 但回看下自己过往的言行, 还是挺小心注意的,对吧。 赵禛表情不变,心中无奈地笑了笑,小辫子已经晃荡了一脑袋了还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宁王没有追问,杨久鸵鸟一般的松了口气,「王爷,煤炭的毒是没有使用正确的毒, 和它本身的价值无关。我看宋大夫那边用的都是劣质炭,这种炭烟更浓、气味更大, 燃烧不充分,使用率低, 只能够在室外用。优质的煤炭烟点低, 气味小, 释放的热量也更好,用了它,我们就不怕缺少薪柴了。冬天之所以倍感煎熬,原因之一不就是取暖的方式太少。」 北境十三州,越靠近内陆条件越好,自然环境也更加优渥,不似宁王手下的幽、靖、单三州那样环境恶劣和狭长边境线两者都占了。本地高大林木不多,植被砍伐的却多,为了生存嘛,无可厚非,毕竟生物能源在人类发展史上占据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本地的不多,外地採买的又贵,双重负担下,冬日更加难熬与漫长,也就让百姓在除了冬季的其它三个季节更加积极地囤积薪柴,从而导致树木更大规模的被砍伐……恶性循环。 如果有替代呢? 如果有更好的取暖方式呢? 如果冬日的生活改变了,其他季节里是不是可以腾出更多的人手干别的?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口发热。 杨久眼眸发亮,她看着宁王,宁王好似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畅想的美好未来。 「王爷,我想去看看那块露天煤矿。」 宁王忍不住泼冷水,「石炭之利我曾考虑过,但因其烟大有毒,就是你口中的劣质煤,效用不佳,无法普及,此其一。我来北境十年,那块露天煤矿已经出现十六年甚至更久,幽州百姓不是傻子,也曾想过用那种黑石取暖生火,凡用者,无不身死,百姓根深蒂固,再不去碰,于是废之,此其二。」 第49页 杨久明白了,也懂了宁王没说完的意思。 据史料记载,种花家很早就使用煤炭,有文字记载始于,大量开採兴于,百姓也许愚昧无知、不知文人雅士口中的教化为何物,但于大自然的探索肯定是高于文字见识的,像幽州城外的那片露天煤矿,出现伊始就引起人的注意,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用之点燃,发现了石炭可以燃烧,那绝对是喜出望外,城中上下无不家中囤媒,取暖生火。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使用石炭取暖的人家,每每在第二天发现死于家中,一家满门,无一倖免。 一开始官府还当是出了穷凶极恶之辈利用邪术取人性命,后来同样的事情几次发生,这才发现其中蹊跷,始作俑者就是石炭。 一时间,满城皆惊,囤积的煤纷纷弃之不用。 官府也下了告示,让百姓不要私自使用石炭,以免造成伤亡。 衙门里的卷宗桩桩件件都有详细记载,杨久现在得到宁王手书就可以去府库里翻阅。不过不用了,杨久相信宁王说的,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众人:这东西好用。 没有比实际利益更吸引人的。 但怎么让东西好用呢,煤炭的质量是关键,杨久还是想要去露天煤矿看看。 「王爷,我还是想去看看,能够给我备马车和人手吗?说不定,我有些新的发现。」杨久期翼地看着宁王。 赵禛围上大氅,接过近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说,「可。」 他朝着杨久伸出手。 杨久,「嗯?」 「上来。」赵禛说。 邀请说的犹如是命令,淡淡冷冷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杨久别扭,「两个大男人共乘一骑多难看啊,会让旁人误会的。」 赵禛,「……」 他无奈地轻轻摇头,问着,「你会骑马吗?」 很显然,杨久是不会的。 赵禛又说,「露天煤矿距离幽州城有段距离,如若套车,一来一回浪费时间,到城门落锁你都回不来,太耽误时间。」 杨久可等不了改日再去,一咬牙、一跺脚,抬起手握住了宁王的大掌,温暖、干燥的手心还充满了力量,她刚想说自己腿脚力气不大、核心肌肉力量不够,马磴子太高了,拉她上马可要多用点劲儿,就感觉到胳臂被拉扯,身体腾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不过片刻就落在了宁王的身前,跨坐在了高头大马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杨久都没来得及惊讶。 此刻她就像是刘姥姥第一回 进入大观园,惊讶地看看马再惊讶地回头看看宁王,阿巴阿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成熟的句子。太神奇了吧,牛顿的棺材板按不住了,她怎么就飞了起来? 闷了半天,杨久憋出几个字,「王爷,你好大……」 马儿突然动了起来,杨久怕自己坐不稳,赶紧抱住宁王的胳臂,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赵禛,「……」 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 杨久诡异地仿佛听到了一辆老火车的汽笛声——呜呜呜——她干干地补充完,「王爷,你好大的力气。」 赵禛淡然地点点头,「嗯。」 耳朵尖却没来由的有点红。 气氛一时间有点静得可怕,仿佛说啥都是错的,说什么都会开小火车,杨久又当起了鸵鸟,忽然听到身后男人说,「出发。」 贴于后背的胸膛宽阔有力量,说话时的震动传递到心脏的方向,杨久微微有些失神,随即看到宁王拢起大氅将她包裹在怀里,瞬间,温暖加倍出现,杨久默默地伸手抓住大氅的边缘在身前合拢,就露出个脑袋看前面,视线不偏不倚,完全不想去看左右,就怕在人群中看到沈千户啊、焦将军啊、孟将军他们戏嚯的目光,仿佛在说:瞧瞧,一个小伙子不会骑马,还要像个小孩子似的窝王爷身前。 杨久心中悲鸣,太丢人了。也……太暧昧了。 看杨久准备好了,宁王修长的双腿轻夹马腹,马儿打了个响鼻撒丫子开始奔跑,景物顷刻间向两侧后退,本来还算是温柔的风正面刚了过来,扑打在脸上,立刻就感觉到脸皮疼、睁不开眼睛,杨久勉强支撑了一会儿,弓着背、弯着腰的她抬起头,抬着眼睛只能够勉强看到宁王紧绷的下巴,其实直面寒风的也会觉得冷和不好受吧。杨久忽然有些愧疚,怎么就心血来潮的在大冷天提出要出门的建议……她大声地说:「王爷,等等,停下等等。」 宁王勒紧缰绳,马钝钝地向前几下后剎住停下,大黑马不满地甩头发出嘶鸣。 杨久挣扎地从大氅里钻了出来,非常费尽的转身,腰扭得特别难受。她用劲儿也没办法把大氅的帽子给扣到宁王的脑袋上,只能够去看宁王,赵禛默默地给自己戴上帽子,杨久弯了弯眉眼,解下自己脖子上带着的围巾给宁王裹了一圈,蒙住口鼻,这样来就露出眼睛和额头在外面了,比方才好了许多。围巾是蔡娘子找来给杨久的,不是长条形,是一块大方巾,是北境妇女用来裹头的。杨久就把它摺叠了用来围脖子,出门时能暖和很多。看宁王裹严实了,杨久满意地眯眯眼,心满意足地坐正了身体,重新躲进大氅中。 揉揉腰,杨久觉得自己柔韧度不行啊,差点儿抻到筋,好疼。 任由杨久作为了一番的宁王抿抿唇,他的外表已经与冷然霸气不沾半点边,反而犹如一个憨憨。 第50页 宁王强忍着没有把眼角余光瞥到的那几个偷笑的人处理了,重新夹了夹马腹,马儿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奔了起来。校场厚实的大门打开,马儿飞奔出去,其后,是训练有素的二十余近卫,不知道何时集结到位,众人迅速上马、策马飞奔,紧紧跟在王爷身后,转眼间,队伍消失不见。 看着扬尘,沈千户老怀安慰,「王爷终于有人心疼了。」 「是啊。」几位将军谁不感嘆。 王爷哪哪儿都好,就是缺了人情味,不是说他不通人情世故,是说他对自己太刻薄,哪家王爷如他这般生活清简,与富裕都不怎么沾边。其他人感嘆,沈千户的感慨就更加深了,他的外甥啊从前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穿金戴银、鲜衣怒马、嬉笑怒骂,来了北境后不知道何时开始,他整个人就变了,越发的内敛深沉,近两三年来更是冷漠疏离到极致,半点笑容也无,战场搏杀在最前方、战后享受排在最末,从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夫人说王爷太过自苦…… 现在好了,自从杨久出现,王爷的情绪起伏有了,笑容也有了。 有人关心了,就是不一样。 要不是王爷不愿意,几房姬妾他都张罗好了,看来庸脂俗粉还是进不到王爷的心里。 「诶,老沈。」孟随孟将军拍了拍沈千户的肩膀。 沈千户,「嗯?」 孟将军说:「可靠吗?」 「有我们这些老傢伙看着,她就算是不可靠,还能够翻出什么花儿来吗?」沈千户浮在嘴角的笑容隐藏着狰狞的味道。 孟将军笑了笑,「就怕伤了王爷。」 「不会。」关心则乱,沈千户竟然有些犹豫动摇。 孟将军话锋一转,说道:「我看着也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沈千户:「……」 感觉有被耍到。 孟将军是个斯文人,算计都是斯文的,「我还从未见过有问题的人马脚那么多。」 沈千户失笑,「我也是。」 他们都清楚杨久来历不清,但摸了这么久的底这孩子的秉性已经彻底弄清,小心翼翼的藏拙、谨小慎微地掩饰却掩盖不掉生活给的烙印和痕迹,可以推测她的生活干净平和、优越舒心,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她最喜欢琢磨的就是吃吃喝喝,如果不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小日子过得开开心心。 这么个聪明有小算计但心思干净的人留在王爷身边,他们都很放心。 有一个强大、内敛的人当靠山,杨久也很放心啊。 杨久强撑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冷风扑面,把脑袋也缩进了大氅里,几乎是立刻的就被男人的气息包围,是干净的远山雪松味道,洗过澡的人就是不一样,她欲哭无泪,自己肯定是发酵过头的面团味,亦或者就是蓝纹奶酪的味儿,油头油面……求求了,让孩子洗个澡吧,杨久希望能发现优质的煤,烧出许多热水。 马上颠婆,杨久此前没什么骑马的经验,坐在上面感觉几次要被颠出去,她咬着下唇不吭声,双手牢牢地抓着马鞍,忽而腰间多了一条胳臂,身子一下子就稳稳地按在了马上。杨久吁了口气,大氅狭小的空间内,能感知到的东西有限,除了她,就是他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恍惚地觉得和他之间多了一丝分不清、道不明的的牵绊和默契。 「到了。」 身后的人说。 杨久迟钝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哦。」 从大氅内钻出来,眼前景物豁然开朗,长天旷野,举目望去,是广阔天地,小小的心境立刻豁然开朗,刚才那抹诉说不清的情愫一下子荡然无存。闭塞环境里啊,产生的错觉吧,杨久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扔掉——你以为的感情其实是屁股颠来颠去的疼。 宁王率先下马,随即把杨久抱了下去,杨久说了声谢谢,扶着马两条腿抖了会儿才控制住,刚能够控制身体就忍不住低头在露天煤矿里走来走去,脚下踩着的就是矿啊!知道什么时候矿吗,就是钱,杨久两只眼睛都闪着金钱的光芒,她蹲下来,费力地拽掉手套之后在地上扒拉,扒拉出一块灰扑扑的石头,冷硬冷硬的,这就是纯度不够的煤炭吧。 劣质煤里面杂质太多,臭味大应该是含有硫化物的比例高,杨久心中猜测,她凑近了闻了闻。 「别靠太近。」宁王提醒。 杨久莞尔,「没事的。」 她捏着劣质炭站起来,举目远眺,看到覆盖积雪的大地上时有黑色地面裸露在外,白的显得越发白、黑的看起来尤为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爷,看起来有人来挖过媒,不是没人用。」 铤而走险的人哪个时代都有。 「王爷,我说过劣质煤烟点大、味道刺激,要是能够找到优质的煤炭,就能够大大缓解这两点,还有使用的时候一定要通风,在封闭空间内使用就会中毒,是因为、因为……」杨久想着措辞,一氧化碳没法解释呀,「就是因为煤炭里面这股子臭味在作怪,燃烧起来它就释放毒素,致人中毒,要是通风,保持室内有足够的新鲜空气,就能够避免悲剧的发生,我们还能够得到足够的取暖物资。」 宁王沉默,他觉得杨久在糊弄自己,就从「因为」开始的。 杨久无辜地眨眨眼,跟你解释化学知识不仅仅是难为你,也是难为自己的。 第51页 「深挖过吗,裸露在地表的煤质量不好,下面的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呢。」杨久兴奋地说,「我知道怎么做蜂窝煤,小时候我跟着外婆做过,自家拉了散煤在院子里做,隔壁的叔叔经常帮忙。蜂窝煤燃烧面积大,受热更加充分,放在炉子里,两饼可以烧一夜,外婆经常堡一晚上的汤,晚上做,早晨就可以吃了,鸡汤粥、牛肉面,都很好吃。」 不知不觉就说多了,杨久闭上了嘴巴,小时候美好的记忆使她整个人柔软中带上了一点点忧郁,风吹拂过,掠起散在帽子外的碎发,扬起温柔的弧度。她静静地看了眼宁王,笑了笑,转身往露天煤矿的深处走,一步一个脚印,很快她听到了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蓦然就觉得安心了不少,大概这就是拥有大靠山的感觉。 宁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近卫们骑马散了出去,只余几人随行保护,散出去的人就是在寻找是否有深挖的痕迹。 在房子里温暖的死去总好过冻死,偷偷来挖石炭的人不少,特别是附近村庄的人,村长、里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了大家的行为,如若有人家因为石炭而死,他们也不会按实上报。石头默不作声地在深坑里挖石炭,手上、脸上、身上……都沾上了黑色,身边有嘿哟嘿哟幼嫩的声音,他朝着旁边看着,看到小妹妹撅着屁股帮着忙,石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小丫旁边玩,哥哥弄就可以。」 「帮忙。」四岁多的小姑娘瘦瘦的,身上裹着臃肿的衣服,「弄好了回家家。」 「嗯。」石头用力点头,十二三的少年有着兄长的责任感又有着孩子的童稚,不时逗着妹妹说话,把小傢伙逗得哈哈哈笑,小傢伙笑起来就忘了干活。石头抿抿嘴,更加卖力地捡着石炭,他看着自己稚嫩的手指,深恨自己怎么不再长快点、长高点、长壮点,如果他长大了就可以和邻家的兄长那样去投军,那爹娘和妹妹弟弟就有好日子过了。 「等哥哥长大了,就去幽州府投军。」 「嗯,哥哥,小丫也去。」 「你是女孩子,没法投军。」 小丫噘嘴,不高兴地坐在地上,不干活了。 石头要去摸摸妹妹,但看自己手上没干净的地方就没下去手,他说:「你不用去投军,哥哥去,哥哥努力长大,去幽州府求见王爷,要当王爷近卫,那样我们家就有好日过了。」 「买糖!」 「嗯,有吃不完的糖。」 石头把一块碎媒扔竹筐里,「就和石炭一样大的糖,都给小丫吃。」 「那个小孩。」 石头突然听到声音,他抬头看过去,见到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骑在高大的马上,马停在深坑的旁边,男人正弯腰看向他。石头呼吸一窒,脑海中立刻浮现娘亲担忧的教导,娘亲说不要被人发现他们在挖石炭,被人发现举报到乡里是要打板子的。石头捞起妹妹,丢下竹筐开始跑。 两条腿的少年还要抱着妹妹,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儿,很快就被拦下,「小孩你跑什么啊,我要问你话呢。」 石头用力地抱着妹妹,低着头不吭声。 「小孩,你不是要当王爷近卫吗,怎么不知道近卫长什么样子。」马上的近卫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着两小孩。 石头狐疑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不确定。 「哈哈哈,我就是王爷近卫,看看。」近卫指着自己的胸口,「认准了这身铠甲,北境绝无第二。」 石头盯着盔甲,眼中闪耀着渴望的光芒。 「小孩,我问你,你挖石炭做什么?」 石头迟疑,没有吭声。 「小傢伙嘴巴还挺紧,行,你不和我说就和王爷说去,我带你去见王爷。」 「真的吗?」 「哈哈,终于开口了,走,当然是真的。」 近卫没有嫌弃兄妹两个脏,抓着他们两个上了马,找到了宁王和杨久。彼时,杨久正在一个半人深的坑里面看里面的炭,发现要比浅表层的炭颜色黑了不少,明眼看着质量就好,她信心大增,越发觉得越是深处煤炭的质量越好。 「找找有没有更深的坑,说不定煤的质量会更好,王爷,你的封地里有矿啊。」杨久扔掉了煤矿,走到坑边自然地朝外伸出手,外面的人自然而然地握住她手把人拉了出来,外面的人自然是赵禛。 二人旁边,有三个近卫守护,带着两个孩子的近卫莫成靠近,与其中一人汇报,那人点头会转身去汇报宁王。 「王爷,莫成找到一个深坑,还有两个捡石炭的孩子。」近卫头领巴魁说道。 赵禛点头后看向杨久,杨久很感兴趣,「孩子在哪里?」 「回公子,已经带来。」 杨久侧身从宁王身后看见了,她松开宁王的手绕过他走了过去,宁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空的手,手握成拳,跟在杨久的身后。 石头和妹妹有些小紧张,看到一前一后而来的两人紧张中又带着兴奋,那个高大的男人就是幽州的天宁王吗?石头正仰头看着,忽然身前多了张亲和柔美的面孔,他听到温柔的声音,「小朋友你们好呀,你们捡了石炭是回家烧火,对吗?」 石头下意识点头,柔柔的声音没法让他提起戒备。 杨久弯弯眼睛,「你不知道石炭有毒吗?」 第52页 石头自卑地低头,不想她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脸,「知道,村子里有人烧炭死掉了。可、可我家用了很久,从来没出过事,爹爹受伤了,阿娘只能够卖掉家里面存的柴给爹爹治病,我们不用石炭会冻死的。」 「不要怕呀小朋友,你们用石炭很对,它是很好的燃料,能够帮助你们度过严冬。能够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吗?」 石头犹豫。 杨久指向身后的男人,「他知道是谁吗,是宁王哦,整个幽州都是他的,绝对不会做伤害你们的事情。」 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终于见到了宁王,石头猛地抬起头,眼睛发亮,但他没有去看宁王,而是羞涩地看着杨久,腼腆地点头,「嗯。」 赵禛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无声地勾了下嘴角。 杨久高兴地揉揉石头的脑袋,问了些小问题,比如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旁边的是谁呀,得知石头十二岁了,她心中不忍,十二岁的少年呀竟然瘦条条、矮墩墩的,明显是生长发育的过程中营养跟不上,成了豆芽菜,妹妹也是一样的瘦,瘦得眼睛大大的,好奇地看着自己。杨久手在怀里面摸了半天,尴尬地发现身上一直带糖是现代的习惯,她现在拿不出一颗好吃的东西给孩子们甜甜嘴。 带着失落的情绪,重新上马,坐于宁王身前的杨久说,「王爷,我更想把玉米和土豆种出来了。」 赵禛应着,「嗯。」 本以为交流就此落下,杨久没料到宁王继续说:「你有什么所需,我都会为你备齐,倾力相助。」 杨久心里面甜丝丝的,「好呀,有王爷这句话,杨久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就……」她嗡嗡地说:「王爷,校场旁边的浴室我能用吗?你看,我找到了煤炭,晚上就用这个烧火,不用浪费薪柴了。」 赵禛,「……」 没想到是这么个要求,又想到她此前在营中忍着冷都要擦洗一下,如此长的时间不洗澡,该是多难受啊。清冷的心肠一下子软了,他说:「可以。」 「谢谢王爷。」杨久已经迫不及待了。 赵禛轻笑,「但是不能一个人,必须带着小甲小乙,让他们在门外守着。」 「哦哦,一定一定。」杨久哪里敢一个人进去哦,肯定是先让小甲小乙确保里面没人了才进去,肯定还要让小甲小乙在门外看着。 赵禛不经意提了一句,「可以找琦妹,她知道里面的东西怎么用。」 杨久有时候神经真挺粗的,丝毫没有听出其中的不对劲,还感谢了宁王的提点。 深坑很快就到,杨久看到地下两米处的煤黝黑发亮,层层堆积在一起好似蓄积着成千上万年的力量,不,不是好似,它们就是啊,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财富。不知道这片露天煤矿因何出现,是因为地震导致的地表变化,还是植被稀少后风沙带走了表面的泥土而来,总之它们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是在宁王的封地。派人取了一块设法点燃,细细的烟升了起来,淡淡的味道并不刺鼻,积雪融化、温热显着,有别于普通石炭,这些优质的煤块黝黑的颜色此时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低调。 火灭了,但余热仍在,在每个人的心里面腾腾燃烧。 杨久感慨,「王爷,你发了。」 赵禛,「?」 「这是矿啊,煤矿,在我家乡,家里有矿代表拥有亿万财富,目下煤矿能解决冬天的取暖问题,日后可以用于冶金,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赵禛懂,太懂了,于是他点头了。 杨久,「……王爷,你咋一点都不激动。」 赵禛说:「我非常喜悦。」 「哦。」杨久。 算了算了,难不成指望男人手舞足蹈,仰天长啸吗?太崩人设了,想都不要想。 她摆摆手,非常理解地说:「知道啦,王爷是高兴在心里。」 赵禛真的非常喜悦,用兴奋来形容毫不为过,只是他内敛惯了,面上不显,如果杨久掀开大氅能够发现某人虚扶在她腰边的手伸开又握紧,反覆多次。 ······· 在石头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了四里村,按照本省的划分,每十里的丁口聚于一处为一村,有四里村就有一里、二里、三里……因战火不断,村中丁口不多,房子稀稀落落地聚在一处,严冬里没人走动,显得空空落落,分外萧条。没有惊扰太多,让村长里正迎接,他们径直去了石头家,杨久在石头家虚虚坐了会儿,了解了一些用炭的情况就离开了。 石头家,清贫、简陋,一家之主、主要的劳动力倒下后,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女人的身上,三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多岁,鬓发已经斑白,好在四个孩子都懂事,长子石头已经能够帮忙扛下许多事。救急不救穷,杨久和宁王什么都没有做,但他们又像是什么都做了,离开后这个贫穷的家仿佛注入了生机,石头娘用融化的雪水给儿子擦脸,一张清瘦的小脸渐渐露了出来,她耳边回响着杨公子的话,她说:以后我会有个农场,你们如果愿意,可以来帮忙。 「石头。」石头娘抱着儿子单薄的肩膀。 石头应着,「嗯。」 「我们遇到贵人了。」 「嗯!」石头害羞地抿着唇,他小声说:「娘,她好漂亮。」 「仙女当然漂亮,王爷也如神人。」 第53页 躺在床上,腿上受伤没法行走的石头爹说:「王爷、公子给了我们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们几个都过来,听爹娘的,别人问起来什么都不要说知道吗,不要给王爷、公子添乱。」 几个孩子点头,无论大小都闭着嘴巴。 离开后的杨久一行人又回到了露天煤矿,看着近卫採煤的时候杨久分析着,「别人家为了取暖,把家里面的边边角角都堵了严实,家中烧煤,空气不流通,肯定要中毒。石头家穷,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房子里的缝隙堵得了这条堵不住那条,这一点确保了烧煤的时候空气是流通的,这才没有酿成惨事。王爷。」 喊了半天没回应,杨久扭头看过去,看到宁王敛眉,一脸的深沉。 「王爷,你不会是想着自己治下百姓这么穷,是自己做的不到位,把责任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吧。」 赵禛抿紧嘴唇,很显然是被杨久戳破了心事。 「你是人诶,又不是被大家喊了几声就真的成神的,总有顾及不到之处。而且从你接手幽州三地后边关哪里有几天的太平日子,打仗都来不及,哪里能够腾出手搞民生经济建设。」 杨久觉得男人太把重担压在肩头了,重重重压下,人会垮的,「驱除鞑子,保我河山,王爷做的非常好了,别太苛责自己。王爷,今冬草原大旱,来年他们还会来吗?」 「会。」在温柔的劝慰下,赵禛的眉头渐渐松开,他说:「但不会那么快,草原大旱,又有大雪,想要捲土重来需要时间。」 据得到的线报,草原各部分歧日大、矛盾日深,捺孟部已经无法一声令下、集结上万人马,许多部落南下讨不到好处,为了生存都在北上,短时间内,边关会得到太平,正是他们休养生息的好时候。 「那要趁着他们来前休养生息。」杨久有了紧迫感,心中开始琢磨怎么造暖房,怎么育种,对了……「王爷,我们可以盘炕,那室内就暖和了。」 和种花家的时间线略有不同,杨久打听过了,大齐还没有炕的出现,地炕也只是局限于部分地区的部分人士,老百姓取暖还是靠的火盆。杨久是南方人啊,对炕的了解来自于电视剧和书籍,知之甚少,但也知道是好东西,普及开来的话,大家日子就好过多了。 杨久懊恼地说:「我就知道一些皮毛,怎么盘炕还要专人来研究,王爷,你可要找一些专业的人才来。」 早知道会穿越,还穿到了严寒的北方,她应该去东北旅旅游的,增长点见识也是好的,现在只能够闭门造车,希望专业人才能突破技术,实现工程的飞跃。 赵禛则盯着杨久的脑袋想,里面究竟有多少神奇的点子是自己不知道的…… 「我记下了,会让人寻有造地炕经验的老师傅来。」 两人说着话,就把下一步工作计划敲定,那边煤也捡好了。 启程,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就听陈松延说沈千户请他们过去吃晚饭,杨久第一反应是拒绝的,实在是沈千户的羊头威慑力仍然在,久久不忘,她还明显感觉到身边人也是抗拒的,谁不想吃口好的啊。 陈松延补充,「是蔡娘子掌勺。」 那可以放心吃了。 杨久看看王爷,赵禛点头,于是转了个弯往沈家所在的偏院走。 身为王爷舅舅,唯一的优待就是他住的偏院离王府正院近一点,走过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杨久熟门熟路地走去了厨房,看到了一锅炖着的排骨,里面有晒干的豆角、已经耙软的萝蔔,如果有土豆和玉米就更加完美了,绝对是完美的铁锅炖。 「娘子,煮得好香啊。」杨久从来不吝啬夸奖,做饭的人就应该多夸夸,美味会随着夸奖次数的增多而更添滋味。 蔡娘子笑着说:「还是你说的做法好,快去屋里面坐,很快就能吃了。」 杨久点了头,「嗯。」 她没在厨房看到沈琦,看到的是沈琦的妹妹沈玥,「娘子,大妹妹呢?」 「屋里呢,棉裤在收线。」蔡娘子说。 杨久,「哦,那我去找她。」 「去吧。」 杨久在沈琦房间里找到了她和小弟弟沈珏,沈珏坐在大姐旁边盯着她飞针走线,小眼神充满了期待,恨不得立刻就好了就能够穿上身,那他就有新棉裤穿了。执拗的小傢伙很难哄,杨久好说歹说,最后拿出了王爷找你作为藉口,才把沈珏给哄出去。沈珏不甘不愿地走了,杨久坐到了刚才沈珏坐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沈琦。 沈琦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姑娘,既有蔡娘子柔柔的样子,又有沈千户的胆量,被杨久盯着看,竟然不为所动。 还是杨久忍不住了说:「大妹妹,你们平时怎么洗澡啊。」 沈琦手上一顿,穿过去的针差点儿扎自己手指上,「冬日了就不怎么洗澡,平时在家里面擦一擦。」 「哦,那就是洗澡喽,怎么洗啊?」 「校场旁边有沐浴的地方,知道吗?」沈琦反问。 「嗯嗯。」杨久不断点头,「今天知道了,那个怎么用?」 她看了眼外间,见没什么人,咬咬牙做了决定,凑到沈琦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大妹妹,我不瞒你,我也是女的,能劳动你教我怎么用那边的浴室吗?」 第54页 沈琦面露古怪,难不成杨久从来不觉得自己露馅了? 杨久把沈琦的反应理解成了惊讶,暗暗得意地说:「我平时小心谨慎,从不敢暴露身份,是不是隐藏得很成功?没看出来吧,平常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走路大大咧咧,我自己怪别扭的,但为了隐藏身份不得不为,请大妹妹为我保密,不要说出去。」 沈琦看向杨久,实在是没忍心告知对方事实,就试探地说:「你不觉得大家待你不同吗?」 「我身份敏感嘛。」毕竟顶着皇帝送来的男侍妾的头衔。 沈琦忍不住扶额,看来杨久真的从未意识到过,她说:「我也想沐浴了,晚上我来找你。」 「好!」杨久兴奋地应着。 第29章 开荒第二九天 在沈千户家用完晚膳, 杨久略坐坐就迫不及待地回去收拾了换洗衣物等着。赵禛点了一盏灯,拿了文书看,但心思始终不集中,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就落在了杨久的身上, 手上的文书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王爷……」杨久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说:「王爷,待会儿我带着小甲小乙去洗澡, 回来的晚些, 有打扰的地方勿怪勿怪。」 她好像一直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 赵禛无奈地摇头,究竟是什么给杨久的自信? 「无妨。」 「谢王爷体谅。」杨久笑眯眯地翻看自己的衣服,不时抬头看门外, 就等着沈琦过来。 等待的过程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杨久时不时抬头去看, 房门总是没有被推开,没有出现小甲或者是小乙的身影,对她说:沈大姑娘来了。等啊等,她无意识地揉着包袱,心思发散,想自己蓬头垢面的,哪里还有女孩子的样子,又穿得厚实遮挡了身形, 没有耳洞暴露细节,再加以伪装, 看起来就是个清秀点的男人吧。 可…… 冬天总会过去的。 等天暖后脱去棉衣,换上单衣的自己还怎么掩藏? 杨久慢慢皱眉, 悄悄地抬头去看宁王, 暴露了女子身份后他会是何感想? 不远处的男人在灯下认真地看文书, 暖黄的光晕染在脸上,正面明亮、侧面打着暗影,眉如远山、鼻若悬胆,更显五官的硬挺,光柔化了他的清冷,看起来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要是自己多做点贡献,届时身份暴露了,应该、可以、大概能全身而退,不求好处,只求有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杨久从偷偷打量变成了定定的思索,赵禛忽然抬头,迎上了杨久的目光,本该质问杨久看着他做什么,谁知愣住的竟然是他……杨久于光线的边缘自然柔婉地坐着,细腻的肌肤于昏暗中仿佛有着莹莹的珍珠光彩,盘在脑后的黑发散乱了一些,垂落在脸庞,肌肤之白、发丝之黑,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美在外在,更从心起,眼神的剔透和明亮骗不了人,心爱恬静平和的人举手投足间带出来的是从容淡然,言谈中的奇怪用语又让她那么神秘…… 空气变得宁静,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时间的流逝越发的慢了。 「笃笃笃。」 房门那儿猛地传来声响。 紧接着是小甲的声音,「公子,沈大姑娘来了。」 小甲的声音似落进平湖静水中的小石头,一下子于静谧处泛起层层涟漪,看着彼此的两个人惊慌失措,纷纷挪开了视线,一个假装看书、一个低头揉衣服。过了一会儿,小甲又敲了下门,心口咚咚跳的杨久逃命一般拿起了包袱,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了。」冲出了门外。 房门在身后合上,杨久的心跳却没有立刻停下。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的剧烈跳动带着血液直冲脑门,整张脸渐渐红了起来,要不是夜色的掩盖,谁都能够看到一张大红脸。 出了院子,杨久惊讶地看到沈琦领着弟妹站在那儿,她迷惑了,不是偷偷去洗澡吗,怎么整这么大的阵仗,弟妹带来了不算,还有好几个用人,这让人看到她和沈家姑娘在一起洗澡,岂不是要引起天大的误会? 杨久忙走到沈大姑娘身边,「大妹妹,这么多人不妥吧,跟我在一起去浴室会引起误会,有碍姑娘清誉。」 此言一出,引来两个人的怒目而视。沈二姑娘年纪尚小,还不懂怎么掩盖情绪,噘嘴看杨久,一脸的不高兴,旁边年纪更小的沈公子沈珏更是把敌意明明地写在了眼睛里,唯有沈琦待杨久一切如常。 杨久尴尬地挠挠头,知道沈玥、沈珏肯定是误会了,她不是浪荡子来欺负他们姐姐的啊。 「无碍的,旁人不会误会。」沈琦说:「小弟,你去找阿兄,我们沐浴完回来接你。」 沈珏不满,「长姐!」 「嗯,别闹。」沈琦颇有长姐风范,轻飘飘一眼就让想要阻止的弟弟偃旗息鼓。 小傢伙像气鼓鼓的河豚吨吨地往院子里,从杨久身边经过时,小眼神看过去,嗖嗖放箭。 杨久挠挠头,猜测沈大姑娘是有什么法子避免吧,才能够如此坦然。看沈珏气呼呼的很是可爱,她起了逗弄的心思,「小公子莫担心,我会把大姑娘、二姑娘平安带回来的。」 小傢伙瘪了瘪,突然很不爽地呜呜呜干嚎,冲进了院子里好似搬救兵去了。 杨久,「……」 没想到是这么个效果。 沈琦柔柔地说:「阿弟就是这个脾气,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们快走吧。」 第55页 杨久点点头。 沈家的丫头在前面掌灯,杨久和沈家姐妹并排走着,小甲小乙跟在身后。走着走着,沈二姑娘拽着姐姐走慢了一步,杨久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小姑娘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与姐姐耳语旁人听不见,殊不知夜深人静,轻风穿越游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沈二姑娘说:「阿姐,他是个男子,怎么好同我们一起沐浴?不说让旁人知道了,就是爹爹知道了,也要打断他的腿,关我们禁闭的。」 沈琦笑着给妹妹理了理斗篷上的风毛,「无事,你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沈玥噘噘嘴,不满地盯着杨久的背,恨不得盯出两个窟窿眼。 很快,校场旁边的浴室到了。这儿已经提前清理好,门口守着沈家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见到沈大姑娘便说热水已经准备妥当,姑娘们进去沐浴便好。 杨久,「……」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以为自己亲自烧火,已经准备好用煤炭来烧水,让它真正地派上用处。 她想多了,身为千户之女,会缝补、会洒扫、会做菜但不代表什么粗活累活都需要自己干。 杨久自嘲地摇摇头,跟在沈家姐妹的身后进了浴室,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目不斜视,根本没有阻止她的进入。浴室为了保暖空间不大,用木板隔出了内外间,外间较大,内间较小,有两口大锅在内间已经煮满了热水,水蒸气氤氲不断,已经注满了整个内间。在大锅边缘还放了两个浴桶,里面同样是热水,还体贴地在浴桶边缘放了洗浴的布巾、澡豆、擦背的丝瓜筋。 沈玥捂着自己的衣领警惕地看着杨久,眼眶不知道是被热水熏的还是急的,红红的一圈。 杨久说:「大姑娘,你没和妹妹说吗?」 「总要经过你的同意才行。」沈琦柔声地说。 杨久感念沈琦的体贴和尊重,她笑着看向沈玥,「二姑娘别担心,我怎么会做出伤害二位清誉的事情,就算是我有心,沈千户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不,他会直接取我性命的。我和大姑娘之前说过,我也是个女子哦。」 事实胜于雄辩,杨久直接解衣服,脱掉外袍、脱掉内衫、脱掉外裤……仅仅穿着里衣的她姣好曲线已经纤毫毕现,隐藏不住,她伸手探进浴桶里,水温略微有一点点烫,泡进去刚好合适,「我不客气了哈。」 她三下五除二地脱掉里衣,踩着小凳子坐进了浴桶里,被温热的水包裹住全身的那一刻,就连脚指头、头发末梢都在舒服地呻吟。舒服啊,洗澡这么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北境却是奢侈品,这么多热水,该用多少薪柴啊,杨久洗澡的同时还不忘唏嘘感慨,还好,现在有炭了…… 「你们怎么不动啊?」 没有听到身边的动静,杨久奇怪地看向沈家姐妹。 沈琦默默地摇了摇头,开始脱衣服。 沈玥看看杨久,看看姐姐,嘤了一下,已经长大的女孩子啊是不懂平板的女孩心中的纠结,她都十二了……沈玥赌气地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把自己埋进了水里。 ······· 去往校场的路上,相差二十多岁的舅表兄弟并排走着,陈松延在前面掌灯带路,身后远远地坠着沈家的两个侍从。沈珏人小心思却不小,他眉头重重地皱在一起,「阿兄。」 赵禛,「嗯。」 「杨九郎是要成为我姐夫吗?」 赵禛,「嗯?」 「不然,他怎么可以跟姐姐去浴室。」沈珏大声控诉。 赵禛,「……她不会的。」 该如何和小表弟解释? 沈珏义愤填膺,数落杨久是怎么抢走自家姐姐的关注的,「她晚上还骗我说阿兄你找我,害我没有立刻穿上长姐给我做的棉裤,我惦记好久了呢。」 五岁的孩子,装得再老沉,声音里依然带着三分奶意,不满写在脸上、喜欢也写在脸上,他嘀咕着,「虽然他做的饭菜很好吃啦,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总想着吃吃喝喝呢。」 「别让你爹听到。」赵禛提醒。 沈珏唔了下,他爹就很喜欢琢磨吃,哪怕阿爹做的非常难吃。 「哼,我不喜欢他,不要他长大姐夫。」 「轮不到你喜欢。」赵禛浅笑,他弯腰,长臂伸出,把小表弟捞进了怀里,用大氅围住他,夜风寒凉,在外面走时间长了孩子受不住。 沈珏不懂地挠挠头,赌气地说:「才不喜欢,他就是长得好看那么一点点啦。」 赵禛张张嘴,失笑地闭上,和一个孩子解释那么多做什么。军中那些老油子眼睛尖得很,杨久的身份在众人中不过是没有明言的秘密,杨久的伪装也就骗骗沈珏这样的孩子,想到此,赵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灵动清透的眼睛,不知何时,这双眼已经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洗过头、洗了澡,换水泡着的杨久舒服地靠在浴桶上,她睁着水润灵透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沈玥的问题。 知道杨久是女孩子,消除了敌意的沈玥对杨久好奇了起来,她询问杨久皮肤为什么这么白、脸上为什么没有一点痘印…… 杨久唔了下,「我没有特意保养过,很白吗?」 她抬起胳臂,没看出自己有啥特殊的啊,「看起来白吧,我其实很黑的,夏天一晒就黑,脸上啊,我不爱长痘痘,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激素……唔,会经常长一些,调整饮食和改善作息会好的,等长大就不长了,这叫青春痘。」 第56页 沈玥趴在浴桶上,看着柔顺乌发披肩的杨久,羡慕地说:「你好漂亮。」 「一般长相呀。」 杨久掬了把水放到眼前,映照不出自己的脸,松开手指,水哗啦啦落下,「我的家乡长得漂亮的人很多,我就是中人之姿,稍微能看点。我家在南方,我太高了,站在大多数男人身边都显得魁梧,常年素面朝天的,说我漂亮的真没几个。」 「那是他们的眼睛有问题,你是我见过漂亮的人之一,我娘漂亮、我姐漂亮、我也漂亮。」 小姑娘还挺自信的。 杨久笑着摇头,她被嘲过太胖、太土、太高……相亲之路很艰难的。她抬起头,愣愣地看到沈家姐妹眼中的羡慕,难不成自己还真有几分姿色?「我要是长得很漂亮,女扮男装还不是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哪里能够伪装到现在,对吧,哈哈哈。」 沈琦古怪地抬起眉毛,她大概知道杨久认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的癥结了。 沈玥咋咋呼呼地拍打水面,「他们看不出来是他们眼瞎,我回去就问爹爹,他肯定看出来了。」 「别别别,你说出来了沈千户不就知道了,二姑娘,你要为我保密。」 沈玥纠结地皱眉,不甘不愿地说:「好吧,我沈玥说一不二,一定为你保密。」 沈琦无奈地捂住眼睛。 ····· 洗完澡出来,身上尤带水汽,就看到外面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在迎接,大家说了几句就往家走,没有在外多做停留。回到住处,杨久干干净净地躺进被窝里,舒服地长嘆,洗个澡感觉浑身轻两斤,「以后用炭,就在城内开浴室供人沐浴,再也不用担心在家洗浴感冒着凉了。」 就和现代的浴室一样,泡澡,按摩、吃烤鸡蛋。 没有得到回应,杨久咦了一下,「睡了啊。」 她翻了个身也准备睡了。 黑暗中,忽然轻轻地响起了杨久的声音,带着困惑又有着小小的期待,「沈玥说我很漂亮,我长得真的很漂亮吗?」 肯定是没有回应的啦,杨久在期待个啥,又翻了个身,睡觉睡觉。 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赵禛心中回答:很美。 第30章 开荒第三十天 被人夸漂亮的好心情和终于洗澡的喜悦维持了很久, 头发又油了也没有影像它的美丽,杨久哼着小调捏了把拌好的煤灰,能够攥成形了, 她知道这个湿度可以了, 要尽快弄,不然啊煤灰里的水就要冻结实了! 北境真的好冷的。 「上模子,我们来做蜂窝煤。」杨久站起来伸出手, 立刻就有小甲送上模具, 不是现代时她小时候用过的那种金属质地的,是让人用木头做的模具,类似于一个大号的扣月饼模子, 往里头填上适量的煤灰, 扣到地上按紧。 确定成型后推一下手柄, 蜂窝煤就成了。 黑不熘秋,还湿哒哒的蜂窝煤出现在众人眼前,围在周围的人悉悉索索说话,讨论着刚才看到的注意要点,等会儿他们就要接手做蜂窝煤了。 手法没有生疏,杨久看着很满意,毕竟半年前她刚做过「蜂窝煤」蛋糕,用黑米做的, 口感扎实犹如芡实糕,带到办公室当点心可把大家吃坏了, 水咕咚咕咚配着才咽下去。 网红也不是每个都好吃,大概率杨久用错了原料? 不管了, 杨久看了一圈众人, 问着:「要点大家都记住了吗?散煤浪费了可惜, 按照这样做就可以大大地利用起来,湿度、硬度每一样都需要大家在做的时候琢磨,做坏了不要紧,敲碎了继续做。辛苦大家了。」 众人忙说不辛苦。 哪里会辛苦,这是在实打实地教他们手艺! 谁家的手艺不是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看到一星半点,只有杨公子大大方方地传授给大家,还把要点揉碎了一提再提。 在场的几人均是沈千户从杂务营中挑选出来,其中三个是临时火头军的一员,曾经给杨久打过下手,丁三就在里面。他们心中明白,能被千户挑出来就是自己的机遇,抓住了日后日子就大大不同了! 煤炭是什么? 不用管!千户让干的做就是了! 石炭有毒? 怕啥!有鞑子的铁蹄致命吗,有草原上的风雪要命吗? 几人交换了眼神后,站直了给杨久鞠了一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谢杨公子教导。」 在心中,他们已经把杨久尊为师。 杨久忙忙避让,自己做的事情微不足道,不需要他们这么郑重,「大家客气了,客气了,快起来!再不起来,煤就要结成冰了。」 几人不再犹豫,纷纷行动起来,开始按照杨久教的做蜂窝煤。旁边,小甲端着面盆走了过来,给杨久洗手。 杨久,「谢谢。」 双手浸到温度刚好合适的水里,水顿时就黑乎乎的了,指甲缝隙里的煤灰暂时洗不干净,双手捞出来时看着依然脏兮兮的。杨久嘀咕,怕是不洗几件衣服是弄不干净了。 「我再去端水。」小甲说。 杨久收起双手摇头,「煤灰进指甲缝隙里了,暂时弄不干净,晚上再说吧。」 她看向沉着脸走来的陈松延,「小陈找我?」 陈松延一脸复杂地看着杨久,「公子请到前院偏厅,王爷找的师傅们来了。」 杨久高兴地说:「真的呀,那太好了,这就过去。」 第57页 陈松延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去书房和王爷说一声。」 杨久点头,带着小甲小乙兴匆匆地往偏厅走,他们现在在王府靠东的一个偏院,专门辟出来做蜂窝煤、存放蜂窝煤和煤块使用,院门口无人看守,但杨久的直觉告诉她,明松暗紧。从偏院到偏厅,穿越堆着积雪的小花园,然后是一段巷子,再拐个弯就是前院的花园,走几步就到偏厅了。走在巷子里,两侧墙根处堆着雪,自从那场大暴雪后,幽州就下过两三场零零星星的小雪,对于缺少河流的北境来说,今年的冬天旱情比想像的还要严重。 「陈松延是不是有些奇怪?」在路上,杨久问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他好像对我有意见,看到我就黑着脸,和我说话也是没精打采的。」 陈松延性子轴且直接,高兴和不高兴直接表现出来,不加掩饰。 小甲看看小乙,小乙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说:「因为那天公子和沈大姑娘去沐浴了。」 他和陈松延关系更好一些,知道一些陈松延不高兴的原因。 杨久,「哈?不会吧,因为这个和我生气?!」 「对啊,公子怕是不知道吧,沈大姑娘可是幽州城内许多人的心上人,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不知道沈千户会将大姑娘许配给何人。大姑娘品貌双全,性情柔软温婉,女红与书画俱佳,实乃佳偶,一家有女千家求,大姑娘及笄后,就不断有媒人上门,但千户始终没吐口应允什么。」 小乙立刻竹筒倒豆子,小八哥似的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 杨久摸下巴,「陈松延喜欢大姑娘。」 「嘘嘘嘘嘘。」小乙忙手忙脚地让杨久别乱说,「公子,说不得,陈松延什么身份,大姑娘什么身份。」 杨久默然。 唉,她在这一点上一直没法真正融入到古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古代亦有「士农工商的门第之别」,侍从是很难娶到千户闺秀的,除非脱了奴籍状元及第……省省吧,话本小说都是书生意淫,灰姑娘本身是贵族,灰小伙子娶白富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我不说了。」 小乙絮絮叨叨地说:「公子啊,你可千万不要把那话说出去,会给陈松延招来大祸的,他毕竟是个下人,王爷的贴身侍从依然是下人。」 他不断叮嘱,就是忧心自己给陈松延带去麻烦,嘴巴太松惹的祸,打一下。 「而且,也不是那个喜欢,就是、就是仰慕,癞□□不敢吃天鹅肉。公子可以把他的不高兴理解为嫉妒啊,震惊啊,难过啊,很复杂的。」 小乙小眼神巴巴地看杨久,杨久忍不住笑了,「你看我是嘴巴没个把门出去乱说的吗,倒是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在心里面过一遍再说。不过……」 她变了脸色,严肃地说道:「对我不要隐瞒。」 二人惴惴不安地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觉得公子冷下脸来,那气势那模样,和王爷有两三分相似…… 杨久脸上重新挂上了一贯的笑容,小甲小乙也轻松了不少,小乙迟疑地问,「公子,你和沈大姑娘那么亲近,会成为沈家的乘龙快婿吗?」 杨久脚步顿住,「我是什么身份,不敢高攀啊。」 「公子如此出色,等杨大学士平反昭雪,那就是门第相当。」 杨久故作忧虑地摇摇头,「我不是沈姑娘的良配,哪能耽误人家。」 「那你和人家洗澡!」小乙充满不解地控诉。 「昨晚都是自己人,我,沈家姑娘,沈小公子,你们俩,小陈,还有沈家的僕妇,消息若是走漏出去,第一个怀疑你说的。」杨久故意吓唬小乙,眯着眼睛语气危险地说,「沈千户可是会杀人的。」 小乙吓得脸色发白,捂着嘴巴拼命摇头。 杨久眯着眼睛看向小甲,小甲配合地捂住嘴巴,眼中闪过无奈。 杨久心满意足地转身,轻快地在前面走着,心中想这些傢伙肯定震惊官家女眷竟然和一个男人一同洗澡!别说在古代了,就是现代,一个未婚的女孩子和一个男人共浴都会招惹来三姑六婆的非议指点,陈松延他们震惊非常可以理解,甚至于三观都被颠覆了吧,脑海中说不定不断刷着「女神竟然做这种事」的弹幕! 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和职责,陈松延必须把自己的嘴巴关严实了,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憋着很难受吧。 虽然把自己的喜悦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不对,但杨久还是忍不住翘着嘴角,刚才做蜂窝煤时哼着的调调又重出江湖。 他们的震惊代表了什么?代表自己的伪装非常成功,的漏网之鱼,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早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她应该勇闯娱乐圈的。 小调哼着到了偏厅,杨久轻咳了几声稳稳神,低头看看自己,挺好的,又抬起手正了正帽子。侧头看了眼小甲,小甲知机地推开了门,门里面,椅子都不敢坐的几个匠人纷纷回头。 一共三个男人,一老两少,是一家人。 之前说过,古代对手艺极为珍视,父传子、子传孙,断代了手艺就失传了,一些古代话本里不时提到家中只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给女儿招赘,亦或者就冒着外传的风险教给女儿……不得不说,如此陋习给手艺的传承带来了灭顶之灾,不知道多少技艺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第58页 杨久进去就和众人打招呼,那三个人紧张拘谨地拱手作揖,让坐下,不敢坐,好说歹说坐下吧,还只坐一点点。要是只有杨久在,她嘴巴说干了都没法让三个人放松下来,还是李大苟有本事,不过几个眼神就安抚或者说恫吓住了人。 杨久虚虚地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坐下后询问起三人做地炕的事情。 这一家子姓张,十二年前邻省闹灾逃荒进了北境,是泥瓦匠出身,会盖房子、会修沟槽、还会点木匠活,有丰富的建筑经验,后来巧合之下接触到了地炕。 张老头带着口音的声音唯唯诺诺地说:「先是和人合着一起做生意,后来我们就搬了家,到了幽州自己做生意,给不少人家做地炕,这长长短短的也有小六年了,都是些有钱的人找我们做,我们做的地炕又牢固又暖和,用上十几二十年,绝对不会塌的。」 说到此处,拘谨的老头儿脸上放光,腰板瞧着都挺直了几分。 「公子要做啥样子的地炕,要多大的,尽管说,我们爷仨绝对下死力气做。」 杨久和善地笑,「老丈,我不是要做地炕,我请你们过来,是想问问地炕怎么做。」 老张家爷孙三个顿时脸色白了,最小的性子莽点,差点站起来急哄哄地质问,是旁边的大哥按住他的肩膀才阻止了。 张老头哆嗦着嘴唇,腰比方才低了不知道多少,讨好卑微地说:「公子,我们小门小户的手艺不赚几个钱。」 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年过过来,哪里不知道权贵们的厉害,张老头面如死灰,没想到王府里面也有抢夺手艺的人,他们不过是靠死力气干活才赚的几个钱啊。 浑浊的老眼转动,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张老头闭上了眼睛,眼缝里有一点点湿意,活着就成,幽州旁边还有代州、代州旁边还有别的地方,他们还可以搬家的…… 「老丈误会了。」杨久让自己笑得更加温和一些,声音轻柔地说:「老丈,我可不是要抢夺你们家的手艺,而是希望借你们造地炕的手艺去生另外一门盘火炕的手艺,我这儿有一些点子但没有付诸实践的技术,需要你们手艺人来开拓思路、实践成果。」 老丈懵了,还有这好事儿? 杨久自信地说:「我可以说,火炕比地炕好一万倍,只要老丈用我的点子琢磨出了制造方法,我保证,你们家有吃不完的饭、赚不完的钱,到时候怕是要多多带徒弟,把盘火炕的手艺传出去,才不会这么累。」 「怎、怎么可能……」老头儿浑身都抖了起来,他好歹是走过许多的地方,活了五十多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过不少、也看过不少,还是头一次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面前的女娃娃,是菩萨吗? 「老丈,做吗?」杨久问,总要徵求别人同意后才可以合作,强扭的瓜不甜。 张老头打着摆子,顿顿地说:「做、做、做,愿意给姑……」 「咳咳。」李大苟咳嗽。 张老头立刻改口,「愿意给公子当牛做马。」 杨久莞尔,「那麻烦老丈说说,你们火炕是怎么做的。」 「好!」张老头一跺脚一咬牙,豁出去了,有道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狠点干不成大事。 说到自己擅长的,张老头变得健谈了起来,自信出现在这个干瘪的瘦老头身上,说到激动处比手画脚的,杨久适时让小甲送上了纸笔,老头就开始在纸上画,杨久认真地听着,后来就参与到了讨论中,把自己知道的火炕样子一一说出来。她知道的真不多,就知道炕头更热炕尾微凉、知道炕很大、知道是北方必备、知道外面烧柴里面取暖、还知道把面团放在炕上发起来可快了……感谢那些美食纪录片! 行家就是行家,在杨久这儿模模糊糊的概念在张老头那边就成了能够实现的技术,他一边听一边在纸上画着,小老头的简笔画还挺了得,横平竖直,轻松就勾勒出房子和炕的模样,灶口的位置、烟道的方向等等等,他想到了更多的细节。 这就是民间高手吧。 干一行行一行精一行。 「公子,这里……」老张头还有弄不通的地方,急切地询问。 杨久口干舌燥的,她赶忙说道:「老丈,我知道的全说了,剩下的需要你们自己推敲,更多的我实在是不知道了。」 她对火炕的知识储备已经榨干了,弄不出来更多的了! 还是那句早知道,早知道穿越前她就北方旅游躺躺火炕了。 可惜哪,世上没有后悔药,千金难买早知道。 老张头遗憾地咂咂嘴,干瘦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拉着两个儿子要给杨久磕头,被杨久阻止了,被这么大年纪的人跪,杨久是要折寿的。 老张头说:「公子大恩,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定好好琢磨,一定做出公子说的火炕,以后给公子当牛做马,公子说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推辞。」 用行当里的话说,给手艺的那就是师父,师父是要尊是要敬,师父活着要做牛做马、师父死了要当孝子贤孙! 杨久可不知道老头心里面把她尊成了师父,她说:「我不过是给点建议,主要的还是老丈你们来做,只要火炕做出来了,造福北境百姓,大家会感念你们的付出和恩德。」 「是。」老张头率领两个儿子恭敬地说。 第59页 他选择性的听了「把火炕做出来」,至于百姓的感激和恩德,只要给王爷给眼前的公子的。 外面,小甲小乙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感嘆又有些唏嘘,一开始跟着的杨公子的时候心里面还有些不甘不愿,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早就心甘情愿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们当普通人、当正常人平等看待的,公子待他们是自然而然的好。 小乙说:「小甲,我不抱怨来北境不好了,能遇到公子,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甲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好好伺候她,帮她挡下不必要的麻烦,等天暖了,我们更要注意。」 「为啥?」小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啥特别指出天暖了? 小甲拍着脑门,后知后觉地说,「你……知道公子的秘密吗?」 「啥秘密?」小乙凑了过来,竖着耳朵。 小甲,「……杨九郎是男的。」 小乙送上你傻了啊的目光,「那是自然。」 小甲,「……哦。」 算了,他嘆了口气说:「难怪你和陈松延说得投趣,你们的脑子是一样的。」 小乙嘟嘴,「什么意思?」 感觉不是好话。 小甲笑着摇头,「没什么啦,就说你们性子一样。」 他在心里面偷偷地说,迟钝。 刚被送到杨九郎身边,他没有看出来什么异样,毕竟没有真正接触过杨九郎,不知道品性样貌,但知道他是个男的。后来与公子的日渐相处中,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小甲可以肯定此杨九郎不是彼杨九郎,因为此杨九郎是个女子! 小甲没有立刻揭穿,他观察周围的人发现,那些人精似的将军一双利眼早就看穿了公子的伪装,不知道是出于试探还是逗弄亦或者其他,他们配合了公子的伪装,没有拆穿公子。公子其实伪装的挺好的,言谈举止尽量朝着男性化靠拢,可骨子里的东西掩盖不掉,特别是公子不是深陷尔虞我诈、朝不保夕处境的人,做不到时时警惕、事事留心。 更是,女子柔和美丽的容貌,可爱姣好的神情,是再阴柔的男人都假扮不出来的。 她对他好,小甲总是悄悄地给公子描补。 但看旁人对公子越来越好,他的提防渐渐落下。 就和小乙说的一样,没有人像她一样待他们如寻常人。 第31章 开荒第三一天 杨久可以一口气说出猪肉的八十种做法, 却没办法说出怎么用猪胰脏做胰子。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盘火炕这种事儿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伤脑筋,比如做煤饼炉子就要交给铁匠去琢磨, 这不杨久看着眼前的煤饼炉子赞嘆不已, 和自己想像的差不离。 「匠户琢磨了几天做出来的炉子,公子看如何?」李大苟问。 「很好啊,和我给的图纸一样一样的, 匠人辛苦了, 晚上加餐。」杨久赞不绝口,有了煤饼炉子打样,接下来做个大号的炉子放在屋子中央取暖不是问题, 「接下来匠人还不能闲, 我画的那个大号的炉子也要做出来。对了, 大苟叔。」 杨久斜着身子靠近李大苟,声音小了点,「匠人有没有说用煤炭效果怎么样?」 李大苟不动声色地说:「很好用,火很大。」 「好用就好,好用就好。」杨久一副我懂的样子,暂且保密嘛,「小甲小乙把炉子搬到厨房去,我用它炖个汤。」 小甲小乙过来搬, 入手不重,小乙感觉自己一个人就能成, 就没让小甲动手。大傢伙到了厨房,杨久把提前泡好的红豆放进了砂锅里, 砂锅里注入适量的水, 红枣、桂圆和红糖块也准备好了, 她要做的是简单的红豆红枣汤,放点干桂圆提味,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消耗掉这些据说堆放了有两年的东西,甚至更久。 翻箱倒柜发现的陈货,只要不坏,就能用;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这等年月,是容忍人浪费粮食的吗? 谁不是光碟行动的坚定贯彻者! 「这批蜂窝煤做的不错,就是现在没有好天气,阴干的摸起来有些潮湿,但不影响用。」杨久还特意让铁匠打了抓取蜂窝煤的钳子,可把接单子的铁匠心疼坏了,好好的铁竟然用来做烧火钳,这不是闹嘛,但杨久实在是需要一个,总不好空手拿烧红的蜂窝煤,那会出肉香的。 「像这样插进蜂窝煤的洞里面,夹起来放进炉子里。」 「公子,直接点火就可以吗?」小甲问。 「不是,我们用一点干草引燃火放进去,很快蜂窝煤就着了。看下面的小门,火大了就把门合一合,火小了就打开,等蜂窝煤烧透了就可以换掉,整块的夹走,散碎的从小门里掏出来就成。」说话间,杨久用打火石点着了一段干树皮放进了炉子里,看着火犹如一条小蛇一样蜿蜒爬行上了蜂窝煤,火红的小蛇得到了滋养,变大变强,将蜂窝煤整个引燃。 砂锅坐到炉子上去,火焰小蛇伸出信子舔着烧锅底。 大齐第一个煤饼炉子的使用,就这么波澜不惊的开始,平平淡淡的推进,没有剪彩、没有欢呼、没有烟花爆竹……只有几个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史书上春秋笔法,只会写某年某月某地开始出现煤饼炉子,不会记载在场几个人的姓名,更不会将这锅用陈货做的红豆汤载入其中。 「水开了!」小乙惊呼。 第60页 「看见了。」杨久笑。 「公子,红豆汤里放年糕好吃。」小乙馋了。 杨久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年糕块的样子,厂里面有个大姐娘家是宁波的,带回来的水磨年糕真的好好吃啊,红豆汤里放几块,软软糯糯又不失嚼劲儿;蟹煲里放几个,白嫩的年糕浑身上下披上蟹味的酱色,比蟹肉还要吸引人…… 「以后有机会做。」 小乙又惊呼,「公子,浮在水面上的是什么?」 「就你咋咋呼呼的。」小甲笑着蹲下来,脸色也变了,「这些小白点是什么?」 「什么?」杨久纳闷地蹲下来,看到颜色渐渐变红的汤面上浮上来一颗、两颗、三颗…… 李大苟习以为常地说:「是豆子里的虫子。」 难怪小小的白白的看起来肉乎乎的…… 杨久,「……」 小乙瞪大了眼睛,「还能吃吗?有没有毒?」 小甲忧虑,「不能吃就太浪费了。」 杨久脸色忽然变得狰狞,她狞笑着说:「吃,怎么不吃,能浪费吗,不能,吃一碗补两样。」 就当补充蛋白质了! 小甲小乙脸色有些白,没有抗议,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入宫了,日子不说过的多富裕,但也没差到吃糠咽菜,宫里面的基本保障还是有的。 李大苟抬起眼皮看着杨久,对她的认识更深了一层,从言谈不难看出出身,本以为是娇女,未成想踏踏实实。 好吧,要让大苟叔失望了,杨久也就是说说,凡是浮在汤面上的小虫子她都捞走了,没有浮出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吃掉,眼不见为净。 晚上光是吃红豆汤可吃不饱,杨久还煮了个南瓜配饼。在战场上可以当盾牌护身的无油硬饼子掰碎了和南瓜同煮,南瓜本身就多水,老南瓜吃口上还甜,就是纤维略多了一些,煮不到彻底软烂,饼子吸入了南瓜的汁水退去了坚硬的表象、呈现出了柔软的内在,麦香与南瓜香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渲染出的是最质朴的田园味道。 当陈松延给宁王送来晚饭,众将军假装交谈,其实有意无意地去看王爷晚上又吃啥好吃的。 看到是南瓜烩饼子啊,简单。 还有红豆汤啊,也简单。 可为什么就是不断地咽着口水? 「王爷。」焦将军凑上去。 宁王抬起一眼,慢慢合上碗盖,隔绝掉所有的视线。 焦将军,「……王爷,关于哨卡的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时间不老早的,我老焦回去吃饭,婆娘煮了好吃的。」 听听,他有人疼着。 赵禛点头。 焦证德讨不到好处准备走时看王爷,看到他他嘴角的一侧微微翘起。 是在笑。 浅浅的。 轻轻的。 几乎看不见的。 但就在那里。 是一个愉悦的弧度。 焦证德站直了,与王爷说了一声后拱手离开,其他人同。从书房里出来,焦将军还保持着那副不可置信、如梦似幻的样子,孟将军问了一声,焦证德恍惚地说:「王爷笑了。」 「咱王爷又不是没有感情……啥,王爷笑了?」孟随惊呼。 其他人也挺住脚步,个个扭头看向合上的门扉。 王爷笑了? 沈千户嗤笑,「一个个没出息的,咱王爷笑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得意洋洋地说,「我都见到过好几次了。」 说完,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往家里去,嘴巴上哼着小调儿,据说轻快的小调子是杨久哼出来的,也不知道叫啥名,怪好玩的。 剩下的人看着沈千户的背影,不由地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就是王爷笑了嘛,以后还要多笑笑呢。 「走了走了,回家吃饭,也不知道婆娘做了啥好吃的。」 「估计你家又是咸菜疙瘩就饼,再给你配一碗白开水。」 「不可能,老婆子说了要给我做肉吃的。」 大家说说笑笑的离开,心情仿佛跟着轻松愉快了许多。 听到门外的声音渐渐淡了,安坐在桌案后的赵禛迟疑地摸上了自己的嘴角,那儿是弯着的……放下手,他打开了碗盖,很简单的香气就窜入了冷冷的空气中,鲍参翅肚他吃过、熊掌鹿胎他也吃过,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宫中只有想不到、没有吃不到的东西,身为先帝宠妃的儿子,他从小锦衣玉食,就没有得不到、吃不到的东西。 但没有一样,如这碗简单的红豆汤温暖…… ······ 收起布防图,赵禛捏了捏鼻樑,肩膀那边有些隐隐的酸痛,伤口癒合后时有。他收拾了桌案,将紧要的东西放好后离开书房,踩着夜色回去,刚步入正院就看到室内有灯亮着,他停住脚步看着那点明亮,直到陈松延小声提醒,「王爷,凉气太重,回屋吧。」 赵禛点头,继续走,推开房门,看到杨久在窗户下忙活,暖红的火在水壶下围成一圈,暖意一点一点传递出来。 房间大,煤饼炉子小,那么一点点热源暖不了整个屋子,但火的颜色能够暖人的心。 「王爷,你回来了呀。」蹲在炉子旁边的杨久抬起头,笑盈盈地说。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犹如装点上了绒绒的火狐皮,她的肤色很衬红色,穿上狐皮的裘衣一定很美。 赵禛点头,「嗯。」 第61页 「煤饼炉子送来可以用了,我煮了热水,你待会儿洗漱的时候用,用完了我再煮,就放上火上温着,晚上想喝热水了随时都有,明儿早晨也有热水用。」杨久提了水壶,准备给宁王往面盆里倒水,她汇报工作一般说着:「老张头那边有些眉目了,说是已经开始动手,过上个三五日我们就能够见到火炕长啥样。他有一个儿子打下手就成,我让大的那个带人在畅风园,就我们隔壁,你说过地我随便用的啊,那边近点,有空屋,改个暖房出来容易点。」 杨久试了试水温,「可以了,王爷你用吧。」 见王爷没动,杨久疑惑地说:「王爷,觉得水烫?」 千万别觉得自己擅做主张,把好好的畅风园给改成了暖房蔬菜基地。 赵禛嘴唇翕动,忽然,他向前迈了一大步,展臂抱住了杨久。 是一个拥抱。 一个很快松开的拥抱。 杨久还没回过味来呢,内敛的男人就松开走了,心跳都没有来得及加速、红晕没有爬上脸颊,只有纳闷啊、疑惑啊在心尖萦绕。 她挠头,这是咋啦? 「王爷,你刚才不会是想打我吧?」 赵禛的背影一僵,透露的情绪辅之以室内的暗色,显出了几分忧郁的不高兴。 杨久咋舌,熘了熘了。 重新给水壶续上水,杨久把煤饼炉子的门合上许多,就留一条缝继续输送空气,仔细检查了窗户是开着的,她就放心去睡觉了。头一个在室内使用蜂窝煤的可是幽州之主,以身试险、以身作则,日后普及开来就有典型事例可以宣传。 杨久心满意足地睡下,却没有立刻闭上眼睛睡觉,她团着身子面朝着宁王的方向,眼睛看着但夜色容不得她看清那人的动作。 那个拥抱…… 宁王真的很高大,怀抱温暖宽阔。 困意席捲,杨久睡了。 有个人却因为自己的冲动,或者因为杨久的不解风情,直板板躺了半夜才彻底睡着。 日子好似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就在杨久嘀咕再洗个澡是不是太奢侈的时候,老张头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第32章 开荒第三二天 杨久披头散发地站在面盆前, 旁边小甲提着水壶往盆里面注水,另一侧小乙拿着篦子准备给她篦头发。 篦子的梳齿细密,小时候外婆拿着它给自己篦头发是为了弄掉虱子, 再一次使用竟然是因为油头……杨久的心情是复杂的, 搁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超过半个月不洗头!穿越来古代,过去的许多规矩一一打破。人给自己竖立了条条框框,感觉条条框框里面的舒适圈就是自己生活的标准和准则, 可面对生活后发现条条框框都是可以打破的, 唯有生活是不断向前的,太阳照常升起。 杨久用湿帕子抿了抿头发后坐下,小乙拿着篦子沾了沾热水后珍视地捧起她的头发, 「公子, 你的头发又黑又亮, 真漂亮,我给你上点桂花油吧,很好闻的。」 「养头发可是花了蛮多钱的,就怕自己秃了。」杨久还说:「不了,我受不了那个味道,觉得太沖了。」 「不会啊,公子头发浓密,而且女子是不会秃头的。」小乙仔细地篦着头发, 感觉杨久的发丝像丝缎。 「才没有呢,在我家乡年轻人压力都大, 秃然的很多。」 「秃然?」小乙歪头,扩充了一个新词彙, 好开心, 读书人就是不同。 杨久咬舌头, 嘴巴说顺熘了,啥都往外蹦,「我家乡的用语,就是掉头发很多呀,感觉自己突然就秃了。」 「原来如此,公子的家乡充满新意。」小乙心生嚮往,公子偶尔透露出来的家乡平和美丽、安适恬然,公子说,他们那边没有净身的阉人……「公子,那天的红豆汤真好吃,公子做什么都好棒。」 小甲笑着听公子和小乙说话,他一向话不多、心思细,看面盆里的水凉了,就续了一些热水。续水后重新把水壶放回了窗户边的煤饼炉子上。当真是神奇,晚上不需要起夜添柴,炉子里的火可以燃上一夜,到白日还有余温,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开窗通风,公子还说现在是没办法,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其实烧炉子最好在室外用,煤里面的毒才不会影响人……她总是担忧煤饼炉子在室内使用多了不好,但她忽略了,北境的冬天太冷,这点绵长的暖意是多么的奢侈。 「公子,我听说煤饼炉子已经在城内用开了。」小甲忽然说。 「用了吗?也该用上了,我们都用上七八天了,用着不错是该给幽州百姓推广,不知道铁匠做的火炉怎么样了。」 「需要去向李副千户询问进度吗?」小甲询问。 「唔。」杨久有些心动,想想作罢,「做好了大苟叔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就不去打扰了。」 冬天一点也不如看起来的那么寂静,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上下的粮食储备只会越来越少,更何况是军中,吃不饱怎么打仗、守城、护佑家乡……当后勤大队长的责任山大,沈千户、李大苟每天都是皱着眉头过的。 大家都希望冬天快点过。 但又畏惧春天的到来,青黄不接的时候比漫漫长冬还要难熬吧。 「公子,东跨院传来了好消息。」陈松延兴匆匆走了进来,他看到杨久终于不是郁郁寡欢的黑脸,进门后看到披头散发的杨久,他突然就顿住,随即重重地揉眼睛,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但他没抓住。 第62页 杨久眼前一亮,「肯定是火炕的好消息,小乙帮我把头发扎起来,我们这就过去。」 「好咧,公子 。」小乙把篦子塞进腰带里,双手灵活地开始给杨久扎头发,他喜欢公子说的那个「帮」字,这些都是他们这些下人应当做的,是伺候主子的本分,但公子从不理所当然,总是帮字开头、请字紧随、谢字收尾。 干起活都觉得好开心。 小乙在宫中跟着的师父是梳头的,没机会给娘娘们梳头,小乙学了后就给不少小宫女梳过头,普通的双丫髻他信手拈来,复杂的留仙髻、坠马髻也得心应手。 手上握着的头发浓密黑亮,梳了坠马髻肯定风流。 小乙心中划过诡异的想法,深深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怎么握着公子的头发想女子的发式。 男子发式亦能够做些花样,小乙用篦子在杨久后脑两侧留出两缕头发编成小辫,两股小辫子往上与剩下的头发同梳成发髻,杨久不喜欢带发簪、发冠,就不点缀什么饰品了,这么扎,待会儿戴上帽子也不会头发散乱。 「公子略打扮就赛过许多女子,当真好看。」小乙赞嘆。 在事实面前,陈松延不得不点头,从未见过如此容貌出色的男儿。 「谢谢,小乙手真巧。」 杨久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却美滋滋,她现在的打扮去拍古偶肯定绰绰有余了吧! 古偶剧的妆发应该看看她的样儿,女扮男装应当是这样的! 小甲,「……」 感觉自己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清醒的人。 杨久戴上帽子,「走啦,我们去东跨院。」 东跨院,聚集了不少匠户,有铁匠、有泥瓦匠、有木匠……师傅们虽然住在一处,却不工作在一处,彼此间都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也知道嘴巴要紧,不能多说什么。叮叮噹噹的声音,是铁匠在砸铁,呼呼呼呼,是风箱拉动的声音,风吹进炉膛里,火焰更加旺盛。如果说煤饼炉子里的火是灵巧的小蛇,那炉膛里的火就是狂啸的火龙,猩红的炭炙热、耀目,火龙盘旋其上,将铁烧得通红。 铁块拿了出来开始捶打,形状变长,一把剑的雏形渐渐出现。 剑胚再一次送入火中,与炭火亲密交融,如同耳鬓厮磨的激情男女。 整个北境都很冷,打铁房里却热火朝天。 师傅们赤膊上阵,衣服根本就穿不住。 汗水顺着结实的胸膛滑进裤腰带里,肩膀上狰狞的伤疤诉说曾经伤口的惨烈,伤疤是新的,还泛着淡淡的肉粉色,如果杨久在这儿肯定不贊成赵禛不爱惜身体的举动。 年纪轻轻的时候不爱惜,以为自己的天赋点在了痊癒速度上,殊不知年纪大了有你受的。 「王爷,甲字房那边有消息。」巴魁走进来说。 赵禛点头,将剑胚放进沉浮着冰块的冷水中,呲,瞬间水气瀰漫。 骤冷的剑胚拿出来,未开刃的剑还未经过彻底的千锤百鍊,但其韧度、 硬度已经让赵禛心脏快速跳动。 更旺的火,漆黑的地下能源,给铸铁融入了神秘的力量……杨久会猜测地说,难不成是碳元素多了?一切都能归于科学的解释,科学发展程度不高时,一切又能解释为玄学。 巴魁见了,双手抱拳说:「恭喜王爷,得此秘宝是神佛庇佑。」 铁匠们纷纷作揖恭贺,他们铸铁多年,原以为技艺就这样了,没想到又能够有新的精进! 赵禛岿然不动,面色如常,他放下剑胚说:「继续捶打,可……」 耳边忽然响起杨久的声音——调料多的时候就味道丰富点,调料少的时候味道就自然点,王爷不喜欢放了胡椒的南瓜烩饼子,那我下次不放胡椒啦。 他说:「不同的金属融化在一起锤鍊,试试韧度和硬度,有成者,赏。」 铁匠们应诺。 古籍中记载的轩辕、龙泉、干将……早已不知在何方向,它们的铸造方式没有流传下来。 璀璨的过去没法复刻,但广阔的未来可以创造。 神兵利器,说不定就在不经意间打造出来。 赵禛换了衣服去甲字房,那边围了一些人。 东跨院明松暗紧,能够进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赵禛看到舅舅、大妹妹,焦孟几位将军,还看到人群目光焦点处的杨久。杨久身边是一张砖砌而成的床,表面糊着黄泥,已经烧得干透。她笑着,眉眼弯弯,弯腰摸着炕,指尖在炕的表面轻触掠过,笑眼更加明艷。 真的做出来了! 杨久心中欢呼,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只要稍微有点点拨,智慧的巨轮就会丝滑地转动。 「老张师傅,炕的承受度如何?」杨久关切地问着。 老张头说:「公子放心,分量承得住,我们试过了,一字躺平了睡一家十来口不成问题。」 杨久惊讶,「这么多。」 「公子不是说炕造成了就成一家子主要活动的地方,穷苦人家盘一张炕也不容易,全睡上头很平常。」老张头稀松平常地说。 杨久不是对一家子睡一张炕上觉得奇怪,她看过一本书上写着「父亲母亲在炕上种出一群子女」,温暖的炕能成为一家的生活、活动的主要地方,多团结厚重。她是没想到老张头技术这么好,还以为承重要慢慢摸索。 老张头继续给大家介绍着炕,「灶眼放在了外头,坐了一口大锅,烟直接就散在了外面,不会呛人。我想着也可以把灶眼放在屋里,烟道伸到外面去,家里面做饭啥的可以和烧炕一起来。」 第63页 杨久虚心地听着,触及到南方人的知识盲区了,在炕的使用上,她和其他人一样茫然。 老张头说了一通,在场的人有听没有懂,毕竟不是专业的。 沈千户靠近了炕大掌摸上去后嘶了下说,「烫。」 「千户摸的是炕头,靠近灶眼,烫人的很。」 沈千户挑眉,焦将军咋呼了起来,「那人躺上面,还不得熟了!」 「现在外头灶眼里还添着柴,一直烧着就越发烫了,要是睡着时候炕烧热了就可以把火压小了。」 「那半夜不就凉了?」沈千户质疑。 自己的主场被质疑了,老张头没丝毫脾气,他哈着腰说:「我们试过了,可以暖到后半夜,凉了就多盖点被子,实在是受不住,爬起来再烧热。」 沈千户说:「麻烦。」 焦将军推开沈千户,「挑刺啥呢,有这宝贝,我家老婆子的老寒腿能舒服不少,躺在上面贼舒坦。」 说着,他就挑了炕尾的地方躺下,舒服地说:「暖和。啥时候给大家盘炕,可把我老焦放在前头。」 「等着吧你,就把你放在最后。」沈千户跟着躺下,就靠着焦将军。 躺平会传染,孟将军等几位一字排开地躺下了。 不管高矮胖瘦吧,几位将军在气势上都是两米八的,一群大汉躺下后颇有些奇怪,杨久脑海里诡异地响起了:躺平平、吃果果…… 蹭到了沈大姑娘身边,杨久决定离这些将军远一点,生怕被传染。看到宁王在,杨久说:「王爷,要不要躺下试试?」 还以为男人会摇头,毕竟清冷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居雪山高原之上,但杨久想岔了,她看着宁王欣然点头,看着他撩起圆领袍的下摆,看着他举止优雅地在沈千户旁边躺下,看着他双手交握在腹部,长手长脚在炕上自然安放……完了,躺平又传染了一个,她现在觉得浑身难受,很想跟着躺下去。 危险! 杨久拉着沈大姑娘向后退了一步。 沈琦纳闷地看了眼杨久。 杨久问:「王爷,舒服吗?」 赵禛双眼微阖,点头说:「嗯。」 杨久笑了,「舒服你们就多躺会儿吧,弄床被子来给大家盖上。」 总感觉继续躺下去,有几位将军要开始打呼了,他们躺下后就没有安静过,纷纷表示要给自家也安排上。 杨久先是浅笑,然后笑容变大,后来笑得更可乐了,调侃地给大家安排上被子,还可以再来几个枕头。 焦将军带头哈哈哈笑了起来,「赶紧弄来,我今儿个就睡这里了。」 「滚滚,别和我抢地方。」孟将军推人,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在炕上排排躺的时候不受待见,说的就是豪放派焦证德。 整个甲字房里笑声阵阵,杨久和沈姑娘也在笑,笑得眼泪水都要出来了,忽然赵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长腿一条曲着、一条平放,表情淡淡,在欢声笑语中格格不入,他看着杨久,幽潭静水般的黝黑双眸深处似有漩涡,涌动着让杨久胸口紧张、心跳加速的情绪,她的笑容顿住了……对视的宁静情绪如涟漪般扩大,不知怎么的甲字房一下子就寂静无声。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老张头和小儿子靠在一处,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 沈千户皱眉,难道有什么不对的? 就当大家揣测时,赵禛垂眸敛去情绪,淡淡地开口说:「先给王府正院盘一张炕。」 「叽咕。」 杨久控制不住,小小的打了个嗝。 第33章 开荒第三三天 气氛有点微妙。 其他人点头恭敬, 滚刀肉似的焦孟二人当下表示要给王府正院先安排上,焦将军说,「小老头手艺不错, 可要把炕盘结实了。」 老张头诚惶诚恐, 嘴唇哆嗦着一张一合,犹如脱水的鱼。 赵禛周身释放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垂眸敛去了眼中一切情绪, 杨久看着觉得有些可怜, 他应该是想开个玩笑、融入到欢声笑语里头去的……与其说王爷是冷漠,不如说是失落和尴尬。 杨久张嘴,「叽咕, 叽咕, 叽咕……」 一连串的打嗝。 她连忙捂住嘴, 尴尬地低头。 尴尬到一块儿去了。 「去喝些热水。」沈琦关心地说。 杨久点点头,「我……叽咕……」 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沈琦拉着杨久出去,她们前脚刚出门,后脚屋子里就传出了笑声,方才的一切仿佛被杨久的打嗝掩盖,谁都没有提,转而说起了火炕哪里哪里不错,还需要用时间长了进一步看看效果……诸如此类, 这群人考虑的很多。 往前数几年幽州府还是有朝廷府衙的,知府死在任上, 上书朝廷,朝廷却没有派人赴任, 知府的职务空悬, 府衙上下政务渐渐归王府实权管理, 渐渐,幽、靖、单三州的军政权力都握在了赵禛手中。北境苦寒,幽、靖、单三州更是悬于边境,在京都富庶之地的人看来三州乃是不毛之地,是流放、罪恶、死亡滋生的地方…… 朝廷管不到北境,朝廷的温暖延伸到幽州三地时已经冰凉。 最近幽州城内上下讨论最多的还是石炭、煤饼炉子、蜂窝煤。 张三和李四说,王府在坑人吧,明知道石炭有毒,还让大家用。 王五和钱六说,煤饼炉子不贵,一个十五文,还可以赊帐,有钱了再还,这么好的事儿估计里面有猫腻。 第64页 钱六听李四说,在屋子里烧石炭一定要开窗,不然全家死光。 ……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在王府火炕成品出来的那天下午,钱六揣着手走在巷子里,刚从老丈人家回来心里面不是滋味的很,他是去借柴的,但老丈人家也快见底了,几个外甥冷得哭都哭不出。谁家不是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唉!」钱六重重地嘆了口气。 他路过李四家,看到李四加门口有一行黑印,李四在院子里堆着什么,他还要看清楚,李四讪讪地合上了院门;钱六继续走,路过了王五家,听里头有孩子清脆的声音,「爹爹,煤饼炉子好好用。」 他脚步匆匆,到自家时要先经过张三家,迎面差点和张三撞了个满怀,他看到张三手上提着个煤饼炉子,大开的院门里能看到院子里堆着整齐的蜂窝煤。 张三如常地打招呼,「回来了啊。」 钱六猛地搓搓脸,转身大步沖了出去。 奶奶的,都是群坑货! 新生事物的出现总之伴随着各种质疑、揣测、牴触……当这个事物曾经带走过很多人性命时,它就成了洪水猛兽。府衙推广蜂窝煤和煤饼炉子时就遇到了一系列问题,百姓们不敢吭声反抗,就默不作声地排斥。 但冬天的冷由不得人,总有人第一个去吃螃蟹。 用过的人都说好。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在王府带头、官府主推下,煤饼炉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传开了,当那些头铁的人发现时,一些人家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 钱六急急忙忙冲进老丈人家,「爹,他们都在用煤饼炉子,我带你去买……」 然后看到他老丈人笨拙地在点煤饼炉子。 钱六,「……」 老丈人脚上有些挂不住,黑着脸说,「毛毛躁躁的干啥,过来帮忙。」 钱六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木着脸。 老丈人就是过的桥比年轻人走的多,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感慨地对钱六说:「我老早就想让你用了,但你强着头说那是害人的玩意儿,不准用,我就没吭声。可是我想着,王爷都在用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刚才你来,我就准备带你去衙门那边买一个煤饼炉子回去的。」 煤饼炉子十五文,蜂窝煤两个一文,都很便宜,还可以赊帐,开春有了收成后再还。 钱六支支吾吾地说:「他们都说不好。」 「屁,咱要信王爷,要不是王爷带兵打仗,把草原蛮子赶出去,咱们早死了。」老丈人骂着。 钱六用力点头,「嗯嗯,信王爷,信王爷。」 「还有杨公子。」老丈人补充。 钱六,「谁啊?」 「傻子,让你少听多动脑子,这些都不知道!差役说了煤饼炉子是王府中的杨九郎公子想法子做出来的,说服了王爷让大傢伙用上。」 「这样啊,那杨公子是大好人。」 翁婿两个守着煤饼炉子,炉子上煮着水,热气不断,暖黄的光照着孩子们好奇的快乐的脸。 王府东跨院甲字房,新奇玩意儿看过了,将军们就随着王爷去丙字房,那边叮叮噹噹的捶打声几乎不断,一听便知是干什么的。老张头带着小儿子蹲在门口,老张头拿出品相不咋好的菸丝塞进了菸斗里,小儿子点燃,呼,菸丝燃烧,泛出星星红光。老张头眯着眼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有些呛人的烟味,他说:「老二。」 小儿子,「嗯。」 「你听到了吗?」 小儿子,「啥?」 老张头说:「王爷走的时候,管我喊张师傅,还说我们辛苦了。」 小儿子激动地说:「听到了,王爷真是好人。」 「对,王爷真是好人,竟然尊重我们这些泥腿子,不是喊老头,是喊张师傅。」老张头焦黄的脸上尽是喜悦和兴奋,满足啊、太满足了,竟然得到了王爷的尊敬。 「爹。」 老张头,「咋?」 小儿子挠着头说:「我、我想好好学手艺,我不怕搬砖了。」 老张头愣了愣,笑着说:「好。」 东跨院出去,长长的巷道里「叽咕叽咕」的声音在响,视线推进,是垂头丧气的杨久,打嗝难受死了,「叽咕。」 杨久,「……」 水喝过了,气也憋过了,就是不见好。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现那人仿佛吸人魂魄的眼睛,长那么好看,眼神还那么专注,他犯规! 「小九,你嘀咕什么呢?」沈琦柔柔地问。 「没啥没啥。」杨久做贼心虚,差点蹦起来。 沈琦说,「火炕要是能在幽州等地用上,冬日不再难熬了。小九,你懂得真多,真厉害。」 「都是我在家乡时看到的。」杨久挠挠头, 「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拿来用了。」 「那也真好,我真想像你这样有作为,哪怕是一点点微末之功。」沈琦目视前方,嘴角依然带笑,表情柔柔的,但眼神落寞,「我今年十六了,已经是议亲的年纪,爷娘想让我嫁回京都,去了书信让大姑姑给挑选人家,我……不想离开。」 父母总是为子女计,能够远离战火、苦寒,再好不过。 杨久能理解。 沈琦不愿意离开,犹如叛徒一样离开父母。 杨久也理解。 第65页 她默默听着,当个倾听者。 沈琦露出苦笑,「由不得我。」 杨久张张嘴,徒劳地放弃了安慰。 大齐不是现代,没有一位伟人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没有浩浩荡荡的变革。女孩子的婚姻由父母做主,父母尽心寻找,沈琦不是彻彻底底的盲婚哑嫁,和其他人比起来,好很多了吧。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各有各的心事,走着走着,杨久就快了几步,她毕竟个子高些、经常运动,沈琦就落在了后头。沈琦打起精神来准备快走几步赶上杨久,忽然看到杨久口袋里掉出了什么,「小九,你东西掉了。」 「什么?」杨久停下来低头左右看。 「在后面。」沈琦捡起来递过去,是几张薄纸,纸张的材质不够好,墨迹穿透,背面也看到了。递给杨久时,沈琦说:「抱歉,我看见了。」 「哦哦,这个啊,没什么,就我随手画的图纸。」杨久觉得不是秘密,可以给沈琦看,毕竟沈琦是被容许进入东跨院的人,值得信任,「这是我的备份,还有一份交给了老张师傅,上面是火炕,这张是煤饼炉子。我画了图纸,他们做的时候也有个参照。」 沈琦,「……」 犹豫地看了看杨久。 杨久大方承认,「我画的不好。」 沈琦安慰,「挺像的。」 如果不是杨久解说,她会以为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围成的框框是某种施咒的秘术。 「这些小黑点是什么?」她好奇。 杨久要裂开了,她强调,「不是黑点,是字,字啊,我写的字啊。」 沈琦,「那个……你应该学着怎么控笔、运力。」 杨久想哭,呜呜呜,她好歹本科毕业,小时候学硬笔书法,一笔字还是可以看的,办公室做档案的时候要写封面都喊她去,穿越到古代,她不仅仅沦落成「文盲」,还成了胡乱涂鸦的狂魔,毛笔写字好难,力气稍微控制不好,就糊成一团了。 沈琦说:「你可以来找我练字呀,我那边有些字帖很好,你可以先临摹找找感觉,慢慢就写的好了。」 「好。」杨久索性没回去,而是带着小甲小乙直接去了沈家,在沈小公子的怒目而视下,堂而皇之进了沈大姑娘的闺房。 小孩子直接被逗得扔掉了小木剑,去找他娘搬救兵了。 沈大姑娘的闺房杨久不是第一次来,但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书画作品,翻看到她画的梅兰竹菊,再看看自己的画的火炕、煤饼炉子……算了吧,后者要团吧团吧扔掉才行,太丢人了,她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画的很好。 原来灵魂画手竟然是自己,就很滑稽。 杨久orz 「大妹妹,你画的真好。」杨久捧着那些画作说。 沈琦翻找着合适的字帖,「就是些随手涂鸦。」 「随手涂鸦都这么好了,正经画起来该多棒啊!」杨久琢磨了下,说道:「大妹妹,我有一些特殊的种子要种,培育过程需要做一些记录,比如把不同生长阶段的样子画下来,好以后做个参考。」 她耸肩,「你也看到了,我的画那个样子,实在是拿不出手,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 「我可以吗?」沈琦抬头看杨久,想要做又犹豫的样子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而不是品貌双全、稳重大方的沈姑娘。 「当然可以呀,你看你画的多棒,这些当成闺房之乐太可惜了。」杨久举起那些画放在胸前,如果她有这一手,在厂子里绝对年年有活动领导就找过来画几幅,奖金应该能够拿不少。 「我……」沈琦心口发热,犹豫退缩之后却仿佛有一双手用力地推着自己,她喉咙发紧,好似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好,我试试。」 她说了,她在说什么,她竟然答应了! 她答应了…… 循规蹈矩的沈琦一下子如释重负,柔柔的笑容成了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蔡娘子牵着儿子的手从外面走进来,小傢伙有了靠山,明目张胆地朝着杨久做鬼脸,握着小拳头,势要保护姐姐。 杨久说:「我和大妹妹在说她的画呢,大妹妹画的真好。」 蔡娘子柔柔地说:「都是她自己琢磨的,不过是胡乱涂……是画的挺好。」 她好似第一次认真地发现,女儿的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的很好。 「大姐姐最棒了。」沈小公子喊着。 大家都笑了,小孩子好真实的夸奖。 蔡娘子留杨久吃晚饭,杨久推辞了,没留下。她捧着沈琦给的字帖回去,晚饭也没有用心思做,随便挑了个萝蔔切丝用盐拌了拌腌了。挤掉盐打出来的水分,加了点点胡椒粉,那边面团也醒好了,她要用这两样做个萝蔔丝的馅饼,然后抓一小把米煮点米汤,稀的干的都有了,晚饭齐活。翻箱倒柜后,再也没有找到陈豆的喜悦,太可惜,这些新的要规划着名吃,王爷家也没有余粮呢。 面粉是掺和了麦麸的,口感粗糙,质地扎实,没有酵母,醒一醒增加延展性,包上脆甜微辣的萝蔔丝,放在烧热的锅上炕熟,和米汤同吃,味道不错。赵禛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温在煤饼炉子上的这些,他觉得挺好,吃着很香。看到杨久趴在桌子上毛笔蘸水练字,他走了过去,看到杨久对照的字帖有些眼熟。 第66页 「王爷,吃完了碗放那边就好。」杨久头抬起来看了一眼后说。 赵禛点头,「你用的字帖谁给你的?」 「大妹妹给的。」杨久拿着泛黄的字帖说:「上面字迹挺稚嫩,应该是大妹妹小时候的字迹?好像不是啊,我想想,大妹妹好像没说这些是她写的,不知道出自哪个小朋友的手笔,小小年纪写的字就这么好,我这么大了,还拿不好笔。」 接触毛笔最多的年纪是小学,那时候有毛笔字课,后来课程撤了,成了兴趣班,有兴趣者上,她不感兴趣就再也没有碰过毛笔了。 赵禛悄悄吸了一口气,他说:「你的笔应该这么拿。」 「怎么拿?」 赵禛示意杨久把笔给自己,他做着示范,并随手在桌面上用水写了一个字,就是字帖上的「欢喜」两个字。一个人的字迹会变,但内在的意难移,有心人一看就会发现,稚嫩的它与成熟的它,异曲同工,字帖出自于不满十岁的赵禛之手,那个「小朋友」是他。杨久不是没有心,只是心思不在此上,她没有看出来,她盯着赵禛握笔的手法,自己拿了另外一只毛笔在练习。 第34章 开荒第三四天 没多少毛笔书写基础的杨久模仿得了形, 体会不到意。在赵禛手上灵活自如的笔尖,到了她手上就和调料刷一样,噗地就全趴在桌面上了, 自信满满地想写一个字最后成了一个大大的点。 初为人师的赵禛, 「……」 他委婉地说,「力度控制上还有待加强。」 杨久对手指,委屈地说:「控制不好力度嘛, 写毛笔字好难。」 写毛笔字…… 赵禛心里重复着, 只有书写方式很多的时候才会特意强调吧。 杨久怕赵禛不信,拉着袖子露出手腕给他看,「写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手腕的力度控制不住, 感觉好僵硬。」 纤细的手腕、莹白的肌肤, 皮肤薄处血管泛着淡淡的青色,赵禛的视线轻轻掠过后就挪开,「控笔需要练习。」 「哦,我多练练。」杨久握着笔,不知道是因为有「老师」在身侧紧张还是因为肢体不协调的僵硬,漂亮的手指头宛若鸡爪子,笔尖落在桌面上是糊成一团的水印,仔细辨认勉强可以看出是「喜欢」二字。 她尽力了。 目前的效果就是如此。 「自然点。」赵禛提点。 越是这般说, 杨久的手指头就越是不听话,大冬天的鼻尖沁出细细的汗。 杨久哎哟了一声, 「抽了抽了,手指头抽了。」 她左手上去掰手指, 用力地把抽抽的手指捋顺了, 看得赵禛直皱眉, 当事人对自己却一点也不温柔,粗鲁地顺着指头。 「我还是感觉没找对。」手指捋开了,杨久重新握住了毛笔。 「你别动。」 杨久,「嗯?」 赵禛俯身,高大的身体温柔地覆盖住杨久,他右臂长伸,右手顺势虚虚地握住杨久的手,「练字不是一日之功,握笔的姿势和运力的技巧需要在书写中寻找到最合适自己的方式,别逞强、别强求,对……」 他嘴唇翕动,那句「对自己温柔些」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在他的带动下,杨久的手仿佛有了生命、自己会动了,笔灵活自如地在桌面上落下漂亮的两个字——欢喜。 现代人自带简繁体的转换功能,杨久写的「喜欢」是简体,赵禛写的「欢喜」是繁体,繁体的「欢喜」覆盖住了简体的「喜欢」,重叠在一起后又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杨久惊讶,「我好像找到点运笔的感觉了。」 赵禛已经站直了身体,刻在骨子里的风度没有让他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他看着那个「欢喜」缓缓消失,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 反观杨久了,沉浸在方才的感觉中,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她隐隐地摸到了运笔的方式。 两个人的思绪不在一个频道上。 果然,迅哥儿说得对,人类的悲欢并不互通。 赵禛说:「不早了。」 「我再练会儿。」杨久正在兴头上。 赵禛,「……很晚了。」 声音略低沉。 杨久浑身一僵,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谁说话呢,立刻灰熘熘地冲到了床上,拖鞋盖被,一气呵成,「晚安。」 赵禛,「……」 不知为什么,更加失落了。 他灭了灯火,上床睡觉。 黑暗中,杨久拍拍胸口,果然上位者心思都是难猜的。 黑暗中,赵禛摸着自己的胸口,情绪的变化让他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室两人,心思各异,却做着差不多的动作,想着同处一室的人。 冬夜里,天上有星,群星伴月,透过疏朗的枝头看天,幽静通透。王府的东跨院,有人摸黑走进了甲字房,他身形高大、他鬼鬼祟祟、他还抱着被子,看左右无人,他轻轻推开了房门。屋里有暖炕,温度比外头高了不少,他松快地动动肩膀,依着记忆里的方位摸到了火炕,一屁股坐在上头,蹬掉了鞋子缩腿上炕。 「谁?!」他喝问。 不咸不淡的声音凉凉地回答,「哟,你也来了啊。」 沈千户,「……」 「娘的,好你个焦证德。」 不知道谁点了灯,幽幽火光亮起,沈千户呃了声,「你们这群牲口。」 第67页 炕上已经睡了七八个大汉,难怪进门的时候他觉得一股子臭脚丫子味,敢情都上炕了。 沈千户嫌弃地啧啧,「老子要是跟你们睡,人都臭了。」 抱着被子要走人。 孟将军在炕上躺得最规矩,他温言说:「留下吧,来回走一趟,回去一身冷气,别把嫂子惊扰到。」 沈千户嘀嘀咕咕,「你们吶你们吶。」 焦证德啧,「你也不是来了。」 「能一样嘛,我是来试试火炕牢度的。」 「死鸭子嘴硬。」焦将军嘿嘿笑,「这么说,我们也是啊。」 孟将军笑着说,「我们亦然。我们多试试,免得日后出了纰漏。」 沈千户推开焦证德,自己睡到了孟随的旁边,「和老孟靠着踏实。」 焦将军傲娇地哼了一声,「俺还不想和你睡呢。」 他翻了个身,睡姿大大咧咧的,一条大粗腿直接压沈千户身上,沈千户嗷叫出来。 焦证德舒坦地说:「还是火炕好,俺家老婆子以后冬天能松快许多了。」 谁说不是呢,有了火炕,最起码晚上睡觉不觉得冷了。 甲字房里很快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外头守卫彼此看了眼,打头的做了个手势,回岗。 ······· 日头高升,杨久在畅风园里看工程进展。 老张师傅的大儿子挺踏实,是个肯埋头苦干的人,接到了工程任务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驻守在畅风园内没有与老爹、弟弟见过面,一来是王府规矩众他不能回去,二来是全身心扑在了暖房施工上,没有空闲。 「公子,这些竹子可作为您说的水管使用。」大张师傅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给杨久介绍自己的设想,「唯一不便的就是衔接处,容易漏水,我想,找个做竹篾的。」 杨久记下,「待会儿我去和李副千户说。」 北境地广人稀,看着是不毛之地,但不知沈千户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手工人,总之杨久需要什么就能够弄来什么,这份用心和配合,她十分感激。 走入暖房,大张师傅说:「公子小心脚下,乱的很。」 杨久点头,表示知道了,「谢谢。」 她会注意的。 暖房是畅风园的正房改的,足有三大间一百多平米,两边抬高砌了池子,日后会填入土壤,池子边缘留有沟槽,方便排水。中间是过道,方便人走动。一方一方池子之间也留有空间,日后方便人走进去管理。池子的边框做得很宽很结实,人可以踩上去。暖房内按照杨久的预想,会铺设管道便于灌溉;会有通风,便于植物呼吸。可惜没有玻璃,不然採光就方便了。 还是那句,世界上没有早知道,要是有,杨久绝对绝对把古法制造水泥呀、古法制造玻璃、手工香皂等等技术背熟吃透…… 没有,说什么呢,利用现有的条件踏踏实实干吧。 「张师傅,你把我的想法落实得彻底,我没有想到的你也做了补全。」杨久站在暖房的中央,对现在的手工技术有了全新的理解。 没有机械,没有设备,就靠着双手和简单的工具,打造出了暖房,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能力了不起。 暖房用的地炕和火墙,外面大锅大灶里烧着柴炭,热力就从通道内传遍整个屋子。 她看了眼墙壁,本来北方的墙体造的就厚,又补了一层的双层墙体能够输送热力的同时又兼具了保温的功能,现在暖房里没有烧炭,温度就比外面要高出不少 。 杨久抬头看向高高墙壁上的通风口,有束束光线通过通风口成排地落在地上,不知道大张师傅如何寻找的角度,光线正好落在池子上。没有玻璃採光,却能够用此来增加室内的光照。 谁看了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牛b。 可怜自己没文化,话到用时除了卧槽就是牛叉…… 杨久看向大张师傅。 大张师傅躬着腰,谦卑地说:「公子,我凿了一些洞,光线会随着日头的变化变化的,只要有太阳,一天内大多数时候都能够有光照。」 杨久默默朝着大张师傅竖起大拇指,语言是匮乏的,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之情。 「张师傅,你是怎么知道要把洞凿在那个地方的啊?」 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各种数学、物理公式,文科生已经开始混乱了…… 大张师傅憨厚地说:「做的多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杨久,「这……」 是熟能生巧吗? 还是内行秘密,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她还是默默地不再追问,露出一脸「我懂」的瞭然,天知道她懂了啥。 大张师傅,「公子,明儿填上泥土,管道以后慢慢铺上,地炕和火墙烧起来,里面就暖和了。」 杨久心中动了动,自己的育种大业可以开始了吗? 好久没有吃到青头了,好想先撒一把小青菜的种子种上,应该很快就能够收穫青绿的蔬菜…… 跟着杨久的小甲小乙注意到门口有人探头,小甲悄悄碰了小乙一下,示意自己出去看看。小甲悄无声息地出去,又悄悄地回来,杨久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小甲说:「公子,宋军医的药童找,说宋军医喊您过去。」 「不会是……」杨久露出痛苦面具,不会是又找她看什么伤口吧,她知道的真不多。「药童有说什么吗?」 第68页 「我问了,药童说不是让公子看伤口的,先前一些病患已经康复,他们想感谢公子。」 杨久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会的真不多。」 小甲莞尔,在他看来公子会的很多很多,她脑海中的知识是巨大的宝库,仿佛没有尽头,随时随地能够迸发出新奇的灵感,创造出让大家嘆为观止的奇蹟。 小乙,「才不是呢,公子是谦虚,公子懂好多好多。」 杨久笑了,「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走了,去看看他们。」 出于关心也是出于好奇,她很想知道那些在古代缝合术和截肢手术中存活下来的人究竟如何了。 思维发散,杨久想到以后种了玉米可以酿酒,多次蒸馏减少水的比例是不是就可以制造出酒精?酒精对伤口的刺激性大,对浅表性的伤口更有用,但目前不知道怎么制作碘伏,用酒精消毒已经能够提高患者的存活率,伤口感染的致死率是很高的…… 有了玉米,就用玉米杆子榨汁做糖。 她买的玉米是适合做汤的水果玉米还是淀粉含量更高的甜糯玉米? 「公子?」 杨久突然停下来,小甲小乙关切地问。 杨久愣愣地说:「没什么。」 她眉头皱着继续走,心里面却和打翻了调料一样,什么味道都有,要是她买的是水果玉米就惨了,北境更需要的是糯玉米。 紧跟其后的小甲小乙对视一眼,公子肉眼可见的变得心事重重,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很快就从巷道里走到医馆所在的夹道,远远的就看到墙根处一字排开的黄泥小炉,炉子上坐着药壶,苦涩的药香在夹道内瀰漫,持久不散,落在这边的雪都染上了药香,就连墙壁砖瓦在长年累月的薰染下也是药味浓浓。宋军医老早就等在门口,看到杨久来了,高兴地迎接了上去,「公子,有段时间不见,你的气色……唔……」 最怕医生的皱眉和吞吞吐吐。 杨久心中不安,「怎么了?」 不会是通过望就看出她有什么毛病了吧,不要啊,小命很宝贵的! 「给她把脉。」 突然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久扭头看过去,「王爷。」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看到朝夕共处的人,更是室友,杨久下意识就依赖上了,面上不经意地露出委屈和担忧。 赵禛走过来,抬起手按了按杨久的肩膀,「莫怕。」 杨久勉强笑笑,她看向宋军医,「宋大夫,我没事吧?」 「害,误会了误会了。」宋军医顶着王爷沉沉的目光,不断地咽着口水,小老头很紧张的,他说:「我就是看公子面色有些发白,想着给公子把把脉。」 呼,胸口落下一块大石头。 杨久虚虚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赵禛强调,「给她把脉,不用耽搁,就现在吧。宋大夫,烦请以后每个月都给她请个平安脉。」 宋军医连连点头,他心中一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了,「王爷,我有个同门师弟的女儿女婿在江南坐馆,因为得罪了权贵不得不离开故土,我给他们去了信,让他们到幽州来,请王爷收留。他们夫妻二人主治女子之病,特别是我师弟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接生了许多孩子。」 杨久总觉得宋军医说话时,那视线有意无意地飘过了自己,她向后退了一步,假装看地上的药壶,甚至想吹吹口哨缓解一下。 北境特别是幽州三地,就缺人,缺人才,有大夫专门来投奔,赵禛哪有不接收的道理,更何况……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杨久的身上,「我允了,你尽快找沈千户说明他夫妻二人的情况。」 「喏!」宋军医拱手,感激地作揖。 赵禛颔首,「入内,给杨久把脉。」 他没有忘记这事儿,杨久踌躇着脚步慢慢吞吞,她就是脸色不好看,又不是生病,不需要把脉吧。 手腕放脉枕上,杨久就开始紧张了,就和单位体检一样一样的,还未体检呢就开始瞎紧张。 宋军医看了眼站在杨久身后的宁王,硬着头皮说了一声,「得罪了。」 把手放在了杨久的脉上,仔细把了起来。 医者,望闻问切也,宋大夫把脉的同时仔细看着杨久的面色、唇色,让她伸出舌头看舌苔的颜色,并且问着,「公子,最近可感觉小腹闷涨,胸……兄、凶、匈……」 「凶什么?」杨久钢筋水泥般粗壮的神经没有察觉到宋大夫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圈,她还纳闷呢,凶什么啊,「我最近心情挺好的,小甲小乙对吧,我都没有发过脾气,以前……呃……」 打住打住,她差点想说大姨妈的时候心情不是有点低落就是有点暴躁,最近都没有。 立刻大惊失色,杨久瞪大眼睛看看宋军医,还不敢扭头脖子去看宁王。 她心虚地缩缩脖子,那个,大夫能够把脉出男女不? 郁闷了,早知道不让宋大夫把脉了,秘密多一个人知道都将不成为秘密。 杨久转转眼睛,灵机一动地说:「王爷,你也是来看那些受伤的兵吗?宋大夫说他们康复了。」 赵禛淡淡地看了眼宋大夫,「嗯。」 杨久说:「王爷,你先去看望他们吧,别在这儿耽搁,你公事繁忙,别浪费时间了。」 第69页 她就差说,走吧走吧走吧,别站在这儿,她的小秘密要暴露了,她紧张。 赵禛无奈地摇头,「好。」 杨久高兴地弯着嘴角,「嗯。」 赵禛又叮嘱了宋军医要认真诊断,脉案要拿给自己看后走了。 等人走了,杨久又让小甲小乙带着小药童守在门口,她压低了声音对宋军医说,「宋大夫,你是诊断出什么了吗?就是那个,那个……」 宋军医,「……」 他轻轻点头,他诊断出来的就是杨久想的那个。 从京城到北境,从小药童到独立行医的大夫,宋叶自认自己见过看过的太多太多。王爷的反应他看在眼中,心中有些明悟,对杨久越发的看重,杨久聪慧、内秀满满、外貌非常,轻柔随和的性格和踏实的行事作风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有这么个妙人在身边,不心动者难。 杨久低头小声说:「宋大夫,我一个人孤身来此,隐瞒身份实属无奈,请一定要为我保密。那个脉案啊,就别那么详细了。」 宋军医心中嘆气,见多识广的他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公子,你认为自己隐瞒得住吗?」 杨久苦笑,「能瞒一日是一日。」 宋叶,「……公子,女子与男子身形有异。」 杨久头疼地说:「我知道啊,正愁着天热了怎么办,现在还有衣服遮挡,可以隐瞒过去,天热后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叶两道眉毛皱了起来,眼前容貌秀丽,朴素男装难掩的女子,好像从未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他提醒,就差明说了, 「公子,最好不要对王爷有隐瞒。」 杨久更头疼了,「嗯,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对王爷明言。」 但拖延症拽着后腿,让她鸵鸟地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怕王爷知道真相了会生气…… 「唉。」杨久嘆气,欺骗总是不好的啊。 就好烦。 宋叶忍不住想笑,「公子,王爷心思细腻,宽容大量,不会对公子做什么的。」 都提点到这份上了,姑娘啊,快醒醒吧。 杨久挠头,「嗯。」 宋叶无奈,明明是个顶聪慧的人,怎么就意识不到自己暴露了呢,王爷心明眼亮,估计见到的第一眼起就识破了杨久的身份,也只有杨久认为自己伪装的极好。他可是知道的,如沈千户之流,起初是试探着杨久,看到究竟是何方细作、背后牵涉何人,后发现杨久没问题,那依然没拆穿杨久拙劣的伪装,完全是配合杨久了吧。 什么时候等她自己明白了,什么时候大家的掩饰就将过去了。 「公子是不是月事不准?」宋叶转而行医者之责地问。 杨久连连点头,「你今儿没有提起,我都忘记了,迟了快半个月了。」 是不是穿越让身体出问题了啊? 不过,没有大姨妈的打扰,她的行动方便了许多。 「公子是受寒了,我给公子开几贴药,每日煎服。公子不要认为这事儿不打紧,女子月事马虎不得。」宋叶细说了一些相关,他是全科大夫,只是军中没有女子,一身本领没法全然施展。 杨久想推辞的心只能作罢,大姨妈不来吧,头疼;来吧,也头疼。 当女人,好难的。 来一趟医馆,康复的病患没看到,自己反而开了一堆药。 苦药还未喝,杨久就觉得嘴巴里发苦了。 站起来和宋大夫往后堂走,病患都在那边呢。后堂有个天井,有几个人坐在廊下闲闲地晒着太阳,杨久没有看到宁王,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看到了面熟的一个汉子,那人缺了一条腿,站起来时裤管晃荡,是那天那个李小旗,他活下来了! 宋叶招呼着给杨久介绍,当介绍到那个李小旗时,低眉顺眼的李小旗突然抬头直直地看向杨久…… 第35章 开荒第三五天 李小旗眼神直勾勾的, 是那种毫无神采、内里无光的眼神,阴阴地看过来,杨久当下小心脏突突的, 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电视看多了就有种小兽般的直觉, 不一口咬定某某是坏人,但能避让的就避让总归没有错,编剧最后都会告诉观众:你觉得没错, 这个人就是有问题。 杨久在厂里见过劳动纠纷的人, 疯狂的举动十分骇人,站在厂子的立场上,你违反了劳动合同, 开除是应该的;站在工人的立场上, 他唯一的饭碗被端了, 人生无望,也值得同情……内情之复杂,她一个旁观者秉持着不参与、不插嘴的低调作风,就跟在领导后面看看。 可是现在…… 她忽然有种站在了领导位置上的为难。 「宋大夫。」杨久又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寻找着帮助。 「杨公子,还记得李小旗吗,他截断了那条废腿后身体康复得极快,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 以后正常生活没有问题。」宋大夫热情地给杨久介绍,这是他医者生涯中第一次持刀截肢, 其中过程不一一细说,感慨却是良多的。 李小旗没有吭声, 他沉默地朝着杨久抬起手, 摊开手掌, 露出掌心中用竹篾编成的小小蚱蜢,小巧精緻、活灵活现,卧在手心中似活的小蚱蜢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落在了李小旗粗糙的掌心上。 「李小旗这两天分竹篾原来是做了给杨公子啊,我那小孙孙看着眼馋,几次想开口问你讨要。」宋军医想到自家还算稳重的孩子露出淘气,就无奈地笑着摇头,「李小旗是谢杨公子的救命之恩吗,若不是杨公子提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才从缝合术中醒悟过来,不再执着。不仅仅是你,我也要感谢公子的提点之恩。」 第70页 「大夫言重了,我说过我懂的就是皮毛,深入的都是宋大夫你自己研究出来的,杨久不敢居功。」杨久看着李小旗,见到神情始终空洞,抬起的手没有落下过,难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太多了吗? 那只手一直抬着,杨久嘴唇抿了抿,伸手去拿,「谢谢……啊!」 一切发生的太快! 转瞬即逝的功夫,杨久的脖子就落在了李小旗的手上。 遇事能够尽快冷静下来,杨久觉得是自己最大的优点。 她的脑子非常清醒,垂着眼甚至能够看到李小旗扼住自己喉咙的手下面的手臂,手腕关节突出,粗壮有力,想必手指肯定粗大结实、骨节分明,虎口处还会有常年握刀的老茧,在战场上拧敌人脖子犹如砍瓜切菜,非常容易。 现在这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咽口水时喉咙滑动,能清晰感受到阻碍。 再用力些,就会窒息吧…… 杨静冷静地说:「李小旗,你想过伤害我的后果吗?好死不如赖活着,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强,回家能见到妻子儿女、老父老母,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好好养伤,很快便能回家与他们团聚。」 李小旗空洞的声音幽幽地说:「死了,好歹有些抚恤银两给他们。我没了一条腿回去,他们还得照顾我,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没了这条腿,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抬,没法下地干活,就是个废物,还有什么用。」 「李小旗,是我给你截的肢,你有什么怨言都沖我来,别伤害杨公子。」宋叶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刚刚不是还在有说有笑吗! 李小旗没了灵魂般的声音似从空心树洞里传出来,他说:「宋大夫,我不怪你,是你几次三番从鬼门关里把我拉回来的,我这条烂命能得大夫你这么尽力的施救是我的福气。我只怪我的命不好,没有死在战场上,白白浪费了那些好药。他……我也不怪。」 杨久沉默地听着。 没有质问:既然不怪我,为什么要挟持我? 李小旗惨惨地笑了,「他轻飘飘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的腿就没了,它没了,马强和我一样伤的腿,他为什么不用砍了腿?没了腿,我能干啥!我不怪他,我恨他入骨。伤好了就要回去,给家里面添了负担有什么意思,我已经想好死了。」 噼竹丝的刀贴身放在怀里,他几次拿出来在手腕上比着,但一直没有动手。 就这么死了吗?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随便一句话就打发了他们这些赴生赴死的丘八,自己已经被祸害了,他还要祸害多少兄弟。自己不能白白的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宋大夫,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也是没办法,要讨好这些贵人。他怕得不敢看我的伤口,索性就把我的腿砍了一了百了。」李小旗情绪激动了起来,掐着杨久的手失了控制的力道,开始加重,「没了他就好了,没了他宋大夫你就不用讨好别人了,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懂什么医术,要让他朝着宋大夫发号施令,我不能够留下这个祸害,那么多受伤的兄弟不能够让他糟蹋了!」 这才是李小旗劫持杨久的真正原因。 私底下大家议论王爷得了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当宠妾,是霍乱幽州的褒姒妲己,明明是个空架子还要对着老军医指手画脚的,宋军医没办法只能够默默忍了,还要讨好宠妾。 不能够留下祸害。 李小旗把别人的八卦听在耳中,记在了心里。 心里面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看到杨久的那剎那,雪球成了雪崩,他动手了。 「误会了,误会了!」宋军医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靠近,每当他往前走一步,李小旗就往后退一点,掐着杨久脖子的手就重一分,杨久已经开始呼吸困难。 宋军医擦着满脑门的汗,大冬天愣是跟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杨公子没有坏心,我的缝合术就是杨公子手把手教的,截肢术只是得到杨公子的提点,操作方法都是我自己琢磨的,根本就不管杨公子的是事!李小旗,你和马强的情况不一样,他的伤口没有伤到肌理,还能缝合,你的不同,已经皮开肉绽,筋脉断裂,我缝合了两次它都不见好,杨公子说……害,你别激动!」 一听又是杨公子说的,李小旗脑海里过滤掉一切自己无法接受的、选择自己认定的来听,手上力道加重……手掌下的脖子纤细柔软,掐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李小旗在用力,他杀了杨久就会自裁谢罪。 杨久张着嘴,努力地呼吸,手无意识地去掰李小旗的手,但她的力气于李小旗的力气就是蚍蜉撼大树,完全奈何不了。 给自己辩解吗? 没有机会啊。 就算有机会,激动的李小旗已经认定她是罪人,辩解有用吗? 「李圳。」 杨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泪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禛的袍角掖在腰间腰带上,胸口上下起伏,他是远处跑过来的。得到线报,边防处有异动,他没有探望完所有伤患就赶往议事处,刚刚看了眼线报正和焦孟二人商量是否可信,就接到消息,药堂出事了! 当下,他不顾其它,推开门跑了出去,赶到药堂就看到如此一幕,杨久被掐着脖子,莹白的皮肤变得深红,脸色红中透白,是被掐着脖子透出的死相。 第71页 如果他来的晚些,看到的就是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一想到此,赵禛就心痛如绞。 大喊一声后,赵禛在靠近。 「王爷,你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李小旗李圳嘴唇轻抖,他不过是军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旗,竟然被王爷记住了名字。他颓然地垂下头,更加坚定了为王爷除害的决心,「王爷,狐狸精祸害人的,王爷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可是皇帝送来的。」 「李圳,你手上掐着人救过我的命。」赵禛靠近的同时解开腰带,扯开绊扣,动作粗鲁急躁地拉开领口,他还是失了平常心。领口打开,露出肩膀上狰狞的伤口,漫长的康复让疤痕渐渐淡去初愈的肉色,伤疤肉眼可见的颜色加深,无声吶喊着当时的惨烈。 结实的肩膀上肌肤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紧緻光滑。 胸膛起伏,皮肤接触到空气立刻激起鸡皮疙瘩,显得赵禛是个人,不是百姓心目中不可战胜的神。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杨久不过半身的距离。 赵禛拍着自己的伤口,「这道伤久治不愈,雪前那一战再次崩裂,血流不止 ,是杨久顶着被杀的风险为我疗伤,用的就是缝合之术。她带着宋大夫给我缝合的伤口,宋大夫的缝合之术师从杨久,我的命更是杨久所救。 你口口声声说的祸害,以身试险,证明石炭无毒,为幽州百姓找到取暖过冬之物。你待在药堂里有所不知,她做出来的煤饼炉子已经在城内普及,诸多百姓使用后无不称赞。她还带人做了火炕。自打来了幽州,你说的狐狸精一刻也没有停歇,想尽办法改善幽州百姓的生活。」 「你还想杀她吗?」 赵禛厉声质问。 「不会的……」李小旗不信地摇头,「她是祸害,是狐狸精,要不是她,我的腿、我的腿……」 「李圳!」赵禛忽然爆喝。 李小旗仓皇抬头,手上力道有片刻的松懈。 赵禛趁此机会,抬脚踹向李小旗的手,手松开的一瞬他眼明手快地拉住杨久的手,把人带进了怀里。几乎同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屋顶,犹如壁虎一样矮着身子趴在屋檐上的陈松延轻身跃下,反扭李小旗的胳臂把人重重地压在地上,早就侯在一旁的守卫蜂拥而上,顷刻间把李小旗团团围住。 杨久趴在宁王的怀里看不见那场景,她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想哭的,但生理性的泪水不断落下,沾湿了赵禛的胸膛。过了片刻,待杨久情绪稍微稳定点,赵禛抱起了杨久,双脚离地的杨久下意识地看向被团团围住的人,还未看清楚,赵禛抱着她往内堂走,那边看不见了。 她的心情有些低落,自己害怕可怕的伤口被当成了轻慢,她轻视为了戍守边疆付出生命的人了吗? 喉咙火辣辣的疼,杨久无力地趴在赵禛的怀里,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抬起头,声音沙哑,「我应该考虑到病患的情绪的,那天不应该轻率地做出决定。」 「不是你的错,别说话了,你伤了嗓子。」进了内堂,赵禛把人放在了椅子上。 杨久摇头,她指了指王爷的衣服,「冷。」 「先关心你自己。」赵禛不满地低斥,拉起衣服穿好。 杨久蔫蔫地点点头,「我不是妲己褒姒。」 「别说话了。」赵禛无奈却只能够柔着声音耐着性子说。 杨久哭丧着脸,「我没有她们漂亮。」 心里委屈死了,自己努力活着,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提高自己的价值,怎么就成了祸害和狐狸精的!? 对,她态度不好,不应该在病患脆弱的时候表现得轻率。 但她真的很努力地帮助宋军医开拓思路。 「医者,事关人的性命,我以后再也不轻易提出意见了。」 免得惹祸上身。 医患关系不是她一介普通人可以碰的。 给杨久看脖子上伤口的宋叶低头苦笑,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不解之处需要杨久解答,以后怕是难请到人了。 杨久突然感觉到头顶轻柔的触碰,她疑惑地抬头,看到宁王的手腕,他的手掌正放在自己的头上。顺着手腕向上看,杨久看到宁王线条硬朗的下巴,再往上,看到薄唇微抿,随后是挺拔的鼻子、轮廓分明的眉眼……无论什么角度,他看起来都是帅气的,今日又与往日不同,冷漠给温柔让路,他看起来很温柔。 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的,浓烈异常的温柔。 他的温柔是阳光照在初春清澈湖水涟漪上闪动的粼粼波光。 水是冷的,但阳光是灿烂的。 杨久愣住,心扑通扑通动了起来,有一种情愫在胸腔里跳动。 她无意识地捂住胸口,感觉内里的心脏把羞涩的血液推送到四肢百骸,脸上给的最多,不然脸颊为什么会感觉到发红变烫 有些煞风景的是,她脑海中出现了个诡异的想法:宁王,难道是弯的…… 第36章 开荒第三六天 自己现在是个男的。 宁王疑似对自己有好感。 所以宁王喜欢男的。 杨久被自己的逻辑折服了, 呆呆愣愣地看着宁王。 赵禛安慰的触摸很快离开,他背过手,掌心在身后合拢, 捏住的是片刻的温柔缱绻。 有些东西, 悄然改变。 有些感情,从无至有。 有些人啊,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第72页 赵禛见杨久愣愣的, 眼神中透着自己不懂的古怪, 他问着,「怎么了?」 修长双眉微蹙,他想该不是吓到了, 回去与舅母说, 让舅母想想压惊的法子。 杨久默默地收回下巴。 安静地仰头, 让宋大夫给自己敷上清热消肿的草药,清新中略带苦涩的味道冲着脑门,她盯着樑柱,没有看出一朵花来。 脑子里很乱。 一会儿想,自己自作多情了吧,矜贵如宁王怎么会对自己有好感? 一会儿想,哈哈哈,自己好有魅力, 竟然迷倒了宁王! 偷偷看了眼宁王,视线飞快挪开, 杨久嘀咕难不成府中没有姬妾,真的是宁王好男风?! 傻子似的一会儿皱眉嘆气, 一会儿咧着嘴角, 看得赵禛挑眉, 杨久脑子里的世界丰富多彩,他跟不上步伐。 「公子,药敷好了。」宋大夫做完后躬身退了几步,恭敬地站于一侧。 杨久下意识开口,「谢谢。」 说完后吓了一跳,嗓子比刚才还要沙哑,不仅如此,刚才是隐隐作痛,那现在是火辣辣的疼,说话时喉咙里像塞着一把搓条,钝钝地刮着声带。 杨久抬起手轻触喉咙,求助地看向宁王,自己不会彻底伤了声带吧?! 心思敏感的人生病时就会想太多,所以杨久从来不去b.d.看病,就怕没什么呢先把自己吓死了。 赵禛面色微变,他是个情绪内敛、感情不外露的人,「宋叶,杨久的嗓子情况如何,几日能康复,康复后是否如常?」 看看,他急了! 宋叶说:「公子的伤在颈部,我摸了喉骨,没有明显的受损。过个五六日,应该大概很有可能会康复。」 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没法看到喉咙内的情况,他行医生涯中就遇到过伤了喉咙自此声音沙哑一生的。 想到杨公子的声音日后有可能受损,宋叶背后的汗水就蹭蹭向下,小老头面色发白。 赵禛不满于这个答案,什么叫做大概、什么又是有可能,他沉声说:「我要明确的答覆!」 「王爷。」宋叶不敢擦额头的汗,任由冷汗凝成汗珠顺着面颊落进鬍子里,他说:「公子的伤在内,我没法准确判断伤情,等外面的红肿消退了后,应该就能够有把握恢复几分,我一定全力医治,不敢有丝毫马虎。请公子放宽心,忧思过重不利于康复。」 宁王的眉头拧成「川」字,这么说还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够了,你……」 感受到衣袖被拽了拽,赵禛低头看到杨久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呵斥了。 杨久温婉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拍了拍胸口,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看口型是:自己会配合治疗的,不要难为宋大夫。 看着如此乖巧的杨久,赵禛内疚,「让你深陷危险,是我之责。」 杨久摇头,嘴巴一张一合,尽量让自己的口型清楚点:哪有,突发状况,你也不想的。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赵禛幽潭似的眼中平静无波,却无端让人害怕。 杨久还是摇头,想着算了,李小旗没了一条腿,那声声绝望的低语,成为家庭的负累应该是那个汉子最大的苦楚——还不如死了,还不如死在战场上——言犹在耳,她还有什么心思追究。 她嘴巴一张一合:没有伤及性命,别追究了。 赵禛无声的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没有温度。 侯在一侧的宋叶把一切看在眼里,双腿发软。 别看王爷克己守礼,清冷内敛,近两三年行事低调,北境有些人是不是忘了,宁王是就藩之初就与鞑子交战的人,是大大小小数百战役亲率作战的人……宋叶眼前发黑,是在自己的药堂出的事,后果如何敢想! 又在药堂里坐了会儿,杨久觉得自己好多了就提出了离开。扶着椅子扶手准备站起来,就看到宁王要来抱自己,杨久向后缩了缩,之前是没办法,现在哪里敢啊,连连摆手,她无声地说:我自己可以。 她伤的是脖子,又不是腿,路可以自己走啦。 赵禛沉默地收回手。 杨久站起来,朝着宋大夫点点头,示意自己走了哦。 宋大夫回了个虚弱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杨久纳闷,疑惑地看向宁王:怎么了? 赵禛摇头,「无事,我们走吧。」 他淡淡地看了眼宋叶。 宋大夫心中一凛,王爷的眼神警告的意味太重,他立刻调整情绪,撑死了也不敢在杨久面前露出分毫。 杨久,「……」 小老头儿笑得都快哭了。 「走吧。」赵禛虚扶着杨久向外走,杨久不疑有他,笑着和宋大夫摆摆手,跟着离开。 杨久和宁王前脚刚走,后脚药堂内就涌入了一群人,他们未着铠甲、腰无佩剑,穿着一式的墨青色圆领袍,打头是巴魁,是常服打扮的王府近卫。巴魁进了药堂后鹰隼一样的眼睛在室内飞快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宋大夫身上,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拱手说:「宋大夫勿怪,我等排查过后就离开,绝不打扰药堂内的清净。」 宋叶苦笑,他说:「巴统领奉命行事,小老儿不敢怪罪,但凡需要小老儿配合的,巴统领尽快吩咐。」 「吩咐不敢。」巴魁嘴上说的客气,摆手示意自己的人进药堂的举动可一点也不客气。 第73页 前有边防布置泄露,让鞑子一路打到幽州,杀了幽州守备。 后有人心浮动,杨公子遭受劫持。 两者是否有干连,有什么手在里面搅浑水,都需要调查。 巴魁冷漠地看着近卫把一个个人出去,他低声说:「别吵着其他人。」 手下人会意,上前就卸了被拖出去的人的下巴,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诚不欺我。 药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被翻了个遍,巴魁走时对宋军医说:「宋大夫,王爷说您缝合与截肢之术还欠火候,需多加练习。」 宋军医心中打突,眼神却慢慢热烈了起来。 巴魁低低地笑着,「有需要,巴某会来找大夫的,接下来怕是要多多打扰了。」 王爷能有此叮嘱,证明自己依然被信任,宋叶的心放下了大半,他漂泊半生好不容易来了北境安置,已经不想下半辈子有什么波折。 「巴统领有需,尽快吩咐,小老儿随叫随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杨久受伤消息传出去,就有不少人来看望,那些将领的家眷提着东西来都被挡在了外头,东西被留下了,是一份心意,杨久让小甲记下,日后还上,没成想自己穿越了这么快就有了人情往来。蔡娘子和沈大姑娘没有被拦在门口,她们二人略坐坐就走了,走时蔡娘子在杨久枕头下面放了什么。 杨久看过去,很疑惑。 蔡娘子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神秘的嘘了下,「别害怕,给你压惊的,过几日让小甲小乙扔了便是。」 「哦哦。」杨久郁闷,下意识张口,发出来的声音暗哑得和用砂轮磨过一样。 蔡娘子爱怜地摸摸杨久的头,「好好休息,别说话了,这几日觉得闷我就让沈琦白日来陪陪你。」 杨久点点头,很感激她们的关心。 沈琦握着杨久的手柔柔地笑着说:「我明儿来找你练字呀,正好趁此机会偷闲几天。」 杨久僵住,练字是偷闲吗? 「别练字,伤神。」蔡娘子笑着说:「我们走了,你早点睡。」 杨久点点头,她要起身送送,但被蔡娘子按住,只能够目送她们离开。房门缓缓合上,她的目光落在了枕头那儿,最后还是翻开来拿出了蔡娘子放的红纸包,打开后发现是两根鬚鬚一样的东西,还泛着潮湿。 小乙好奇,「这是什么呀?」 小甲摇头,「不认识。」 杨久知道是什么,她把纸包合上又塞回了枕头下面,说出来吓人的东西,是蛇信,压惊辟邪用的,她小时候受到惊吓,外婆就请人弄到了塞在了她的枕头下,抱着她睡了好几日,慢慢她晚上就不会无缘无故地哭了……以为那些记忆很久远,触景生情,却宛若昨天,外婆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她笑着看向了窗外,现在是冬季,蛇都在冬眠,弄到肯定不容易。 不知道是谁做的。 杨久想。 是赵禛啊。 从舅母那儿听说此物压惊辟邪,他二话没说就带着人出去,回来时陈松延手上提着两条长虫。他没有亲自给杨久送去,而是婉转地托舅母去送,想藉由舅母的手安慰杨久。 王府议事的地方,几位将军围着屋中央的火炉啧啧称奇,不时伸手去感受炉子散发出来热量。按照杨久的设想,铁匠做出了取暖的炉子,下面是底座便于空气的流动,中间燃火,上部有烟囱将烟雾送到屋外。炭块燃烧,火被驯服,在炉膛内不断释放着光和热。炉子整体呈圆柱状,上面有挡板,挡板上有三个圆孔,孔上有盖,推开盖子,火焰就小小的探出了头,把水壶或者其它放上去,就随时随地就有温热的东西吃了。 「这个东西不错,感觉整个屋子都热起来了。」焦证德眼睛滴熘熘转,已经想着怎么磨王爷,怎么着也要给自己的二营弄上几个吧。 孟随文雅地笑问:「这也是杨公子的注意?」 「那是自然。」沈千户与有荣焉,果然是自己看重的人。 焦孟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看把咱沈千户得意的,好似当初时时提防的杨久的不是他一样。 炉子上的水开了,蒸汽裊裊,迷濛了几人的眼,孟随提了水壶给众人续上热水,茶碗里放了蜜姜,吃了驱寒暖身。打开茶碗,吹着茶面,孟随又问,「查的怎么样了?」 「巴魁正在查呢。」沈千户嚼着姜,说话间露出自己一口白牙,「我们最后听听结果就好,近卫查的事儿,老孟少打听。」 「提防我?把我想成啥了,大家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我孟随要是有二心死无全尸。」孟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喂喂喂,好好说话呢,别那么认真。」沈千户看孟随不是开玩笑,也跟着认真起来,「我不是疑心你,知道你是关心小九那孩子,只是多年的兄弟提醒你一句,近卫调查的事情不要多言,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尽力配合便可。」 孟随恍然大悟,点头说:「多谢沈千户提点。」 沈千户苦笑着摇头,「多年兄弟,不算什么。」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外甥了,这两三年设立的近卫独立于军中各营之外又若即若离地游走在幽州上下。 王爷的心深似海,密不透风,谁都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 第74页 房门忽的被推开,一道修长身影带着凉风进入,是赵禛。他便脱掉大氅边说,「线报不可信,探何处而来。」 众人忙站起,应诺。 随着宁王的进入,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也进入了室内,大家循着味道看过去,看到陈松延手上提着两条长虫。 这可是好东西,肉啊,冬天吃了还补。 沈千户两眼放光,技痒难耐,搓着大手说:「王爷,我给大家做蛇羹。」 赵禛的脚步明显顿了顿。 很明显的,谁都不想遭受沈千户毒手,焦证德大喊,「好一个沈长年一直祸祸大家,要了命了,驻营在外那是没办法,家里头你就给我们少碰!王爷,这等野物交给我,俺当年可是猎户,别的不会,弄点长虫吃吃保管比沈千户好。」 也就比沈千户的手艺好那么点。 在座的众人对自己的手艺都没点数。 赵禛谁都没给,让陈松延拿了下去,陈松延轴得很,主子吩咐什么是什么,刚才没说一声把长虫放在外面,他就给带进来了。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肉飞走,沈千户更是落寞地咬着菸嘴…… 赵禛打断了众人的不舍,直接说起了公事。 冬日漫长,日子难熬,城内上下、王府内外、军中各处有点异样的声音很正常。人心思变,有心人挑拨一二就在无声处藏下祸端,铁律不可责众,弹压太过反而易起逆反,如何安抚、如何惩戒,需上位者思虑。 在座各位,群策群力,要管好自己的人、自己的事、自己的职责。 议事完,踩着清冷夜色,赵禛回到王府正院,没有看到窗内亮着的灯,他心中油然而起一种失落,随即失笑摇头。 得到过,就再也不想失去。 那点光亮如此。 那个人亦然。 推开门,赵禛闪身走了进去,门很快合上,未让多少寒气进入。 屋内,静悄悄的。 窗口碳炉里压着火静静燃烧,上面热着满壶的水。 还是有人想着他。 第37章 开荒第三七天 阳光透过窗格子落在了榻上。 还有榻上的人身上。 杨久捂着眼睛, 任由光线落在脸上。 冬天的阳光,没有温度。 柔软的就和柳絮一样轻。 冬天的阳光又很有重量。 搬张凳子坐在避风的地方和邻居闲磕牙,能聊上一天。 好久没这么躺着睡懒觉了, 这么悠闲的日子好像是在昨天, 而那个昨天是穿越前的时候…… 她翻了个身,侧身对外,仰着头看向床的方向, 那边没人, 他早出晚归,幽州三地的重担压于一身,从没看到他松懈的时候。 经过一夜的沉淀, 那些淡淡的情愫被压在心底, 就像是外婆压在柜仓里的好东西, 越是捨不得就越往里面放。放久了,放陈了,放忘了……有一天拿出来翻翻看,还记得那时候的珍视和不舍,但没了一开始的悸动。 社恐的人大多敏感自卑怕受到伤害,能拖延就绝对不当下做决定,拖着拖着就拖「忘了」……不是真的忘记,是选择性逃避。 只要不面对, 就好像不存在。 杨久又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她唉了下……是会错意了吧。 「啊啊啊啊啊!」杨久在被窝里蹬腿,都什么事儿啊! 要是宁王知道自己是个女的, 会不会摁死她!!! 虽然, 她也有那么点喜欢…… 可她毕竟是个女的啊。 应该找个时间和宁王说清楚, 免得他深陷其中。 「你这是……」 被窝外面传来了男声,清冽低沉的好音色,就和松针上凝的薄薄的一层冰,听在耳中似含入嘴里,慢慢融化,凉、透、清,听得杨久一激灵。 杨久偷偷地往下拉开一角被子,眼睛看出去,对上了宁王关心的视线。 杨久,「……」 慢镜头般拉起被子牢牢地裹住自己。 她的面子没了…… 「杨久。」赵禛去拉被子,怕杨久把自己闷坏了。 拽了两下没拉开。 赵禛无奈地说,「别把自己闷坏了。」 杨久慢慢吞吞地打开被子,露出半张脸对着外面,喉咙肿了,没法出声,她一双清润的眼睛怯怯的仿佛会说话。 「说」的内容,反正赵禛看懂了。 赵禛说,「今日无事,休息半日。」 刚说他一刻不得闲,这就休息了。 杨久心中嘀咕,真是不能念。 她的眼睛移动,看看外面。 赵禛会意,他说,「我出去。」 杨久讨好地笑笑,私底下握拳,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秘密暴露讨个死缓! 等宁王出去了,杨久从被窝里伸出手,凉飕飕的空气裹着手臂,冷得哆嗦,飞快地勾住了熏笼上的衣服收回来。 衣服入怀,是暖暖的,还有橙花的香味,很是宜人。 熏笼是铜制,下盆上盖,盖子上扎小眼,方便透气。里面烧着炭,炭上覆盖着一层粗糠,闷闷地烧,能烧很久,放在室内取暖,热量有限,但用来烤衣服非常足够。熏笼里的炭不是煤炭,是木炭,听陈松延说用的是上好的霜花炭,几乎无烟,有淡淡林木的香气。 陈松延还说,王爷往年可不会用这些,每年京都送来的王府用度王爷都是赏赐给军中将领。那些花哨无用的便让沈千户想法子换成银两,充做军费。 第75页 杨久在被窝里抱着衣服发了会儿呆,许多细节在脑海里回放,她品出了宁王的关心…… 穿戴整齐了出去,杨久看到老张师傅带着小儿子在东厢房进进出出地搬砖,旁边还有几人帮忙。 杨久,「?」 赵禛解释,「东厢房腾出来做个暖炕,王府内先安排上,用着无事便在城中推广。」 杨久点头,「哦哦。」 郁闷,嗓子眼应该肿了,简单的都发不出! 赵禛眼神微暗,他没让杨久看出自己的愠怒,而是轻声说,「暂时别说话,过两三日便好了。这几日就用点清粥,方便吞咽。」 杨久点头,心中哀嘆,米好贵的,在北境还是麦面、糜子、荞麦等更实用。 她一个吃米的南方人,竟然吃了这么久的硬饼子,糜子粥,荞麦面!以为现在的荞麦面和现代吃的一样吗?错了,糙得拉嗓子,吞的时候要抻着脖子像鸡一样咽下去! 听到清粥,口水都下来了。 「你喜欢吃米饭?」 杨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赵禛便说,「那日后根据你的喜好做饭,我让人送些米来。」 杨久连连摆手,太破费了。 赵禛轻轻勾唇,「北境虽穷,但我好歹是个王爷,供应你吃点米还是吃得起的。」 杨久呃了下,她探究地看向宁王,这人不会是被魂穿了吧,话变这么多。有个身穿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不得不相信魂穿也有可能吗! 赵禛被看得懊恼,背过身言简意赅地说,「吃早膳。」仔细看,他耳朵尖微红。 毕竟伤了喉咙,吃东西时吞咽困难,杨久只能够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一小碗米粥吃了有小半个时辰,这可是宝贵的一个小时啊,她捧着碗视线不时飘向宁王,如此宝贵的一个小时他就坐着陪自己? 每当视线飘过去,对方都会平和地看过来,那眼神就像是在告诉她,他一直在。 杨久鸵鸟地低下头,眼睛盯着碗,心里面乱乱的,好似有只迷路的小鹿跳来跳去。 米汤吃完,在院子看着老张师傅父子两盘火炕看了一会儿,身边始终有人陪着,弄得杨久怪不自在的,她自暴自弃地回屋找了本书看,那些文字啊歪歪扭扭成了一张张恶劣的小脸,仿佛在嘲笑她的龟缩、她的逃避…… 就很烦! 那个人还在! 杨久生气地扔掉书,鼓足勇气地看向他,眼睛里冒着温吞的火。 「需要什么?」坐于不远处看书的赵禛问,见杨久犹犹豫豫不表达,他便干脆朝外吩咐,「小甲小乙,进来伺候,照顾好你们公子。」 小甲小乙没有丝毫耽误,恭敬应喏,守在了杨久身边。 赵禛温声说:「要是有不便对我说的,让小甲小乙去做。」 呲…… 杨久仿佛听到了气球漏气的声音,刚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蔫哒哒地点点头,她耷拉着肩膀继续看书。 面前的人是谁? 是宁王! 是有实权封地,手握兵权的王爷! 可笑,她拿什么和人家生气…… 杨久自嘲地扯扯嘴角,探出头的那么点勇气又缩回了回去。 无所事事的白天就显得特别漫长。 看着日头升起,看着日头偏斜,看着天空渐渐染上了青灰色,今天终于要过去了。 傍晚,坐在夕阳余晖下,杨久面前出现了一只碗,碗里面盛着褐色的汤,汤面上浮着油花。 杨久,「?」 她蔫哒哒的,吃的少,没力气。 赵禛侧过头看她,唇角微扬,语调很轻,「让宋叶开的补汤,刚熬制好,趁热喝了吧。」 杨久闻着腥苦的味道下意识抗拒,但念及身边的人是谁,她硬生生控制住了身体,没有躲闪,而是勉强的露出感激的笑容,接过了碗。 嘴巴一张一合,她无声地说着谢谢。 腥苦的味道浓烈扑鼻,杨久眉头拧着,强迫自己忽视掉那味道,小口小口抿着喝了起来,口感有些厚,宛如掺着肉汤的苦药,奇怪的组合。 赵禛看着杨久,每次他观察人时就是这样,静静的,莫名让人不安,作为被观察者,处在视线聚焦处,杨久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他眉头皱了起来,敏锐地察觉到杨久在拉开和自己的距离,好似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防备、讨好、不安,又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赵禛是个内敛克制的人,心思又敏锐,这种人情绪很少外显于外,给人孤傲难测的印象,但他其实善于观察、善于理解,发现杨久在自己每次靠近时都会向后轻微地退缩,便没有继续靠近。他有种感觉,逼得太紧,杨久会后退得越多,直到把自己彻底缩进安全的壳子里。 赵禛离开了,杨久呼地松了一口气,开始机械地抿着补药。 好大一碗,吃到什么时候嘛。 「公子啊,我们吃肉了!」小乙兴高采烈地过来分享。 杨久瞪大眼生气,竟然吃肉了。 小乙神秘兮兮地说:「说了你别害怕哦,是长虫的肉,我一开始不敢吃,但陈松延说剩下的都是汤渣,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不吃就浪费了。我吃了味道还可以,是肉啊。」 小甲紧赶慢赶地追过来,还是慢了一步。 「小乙,说好了不多嘴。」 第76页 「吃肉有什么不好说的。」小乙纳闷,还没有发现问题的癥结。 杨久嘴里含的这口汤是吐也不是、喝也不是,上下为难。 都最后一口了!! 小甲苦口婆心地劝着,「公子,最后一口咽了吧,宋大夫炮制了一个下午,听药童说,他权衡了许久才定下的补身方子,是温和滋补的,吃了对你身体好。」 他抿抿嘴,走到杨久身边弯着腰小声说:「长虫是昨日王爷亲自出去找来,冬日蛇在窝中不出来,王爷寻了许久才找到那么两条。」 杨久咽下去了。 她摸向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正在砰砰砰乱跳。 退缩的被逼到角落。 逃避的追到眼前。 太阳这时候差不多已经落山了,天色从鸭蛋青过渡到蟹壳灰,最后墨蓝微透,西边一点余晖缓缓消失,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悬在头顶上,在苍蓝色的天空里显得那么宁静,是任何玉石都没法媲美的灵动。杨久仰头看着天空,今日的月和穿越前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其实那个人和普通人也没有不一样,一样会受伤、一样会痛……权力赋予的是更大的责任,肩膀上压着的更多更重。 杨久倏而笑了下,把空的汤碗递给了小甲,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难喝。 承认它,一点也不难! 小甲微怔,讷讷地说:「毕竟里面放了药,是药就不会太好喝,良药苦口,公子忍着些。对了!」 他忽而想到什么,转身进了正房,很快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包东西。 在杨久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甲说:「差点忘了,陈松延说有一包蜜枣在五斗柜里。」 「是王爷问蔡娘子要的。」小乙快嘴。 小甲,「陈松延说的?」 「他说漏嘴了,我听到的。」小乙小小的得意了下。 杨久默默朝着小乙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小乙。 她捏了一颗蜜枣含在口中,硬硬的、甜甜的,吃掉了果肉捨不得立刻吐了果核,含上一会儿依然有甜丝丝的味道。 真好。 躺在床上,撑着没有睡死,杨久却没有等到想等的人,等早晨醒来,人又不在,只是看床上的情况知道那人回来睡过,节凑好似又回到了刚到王府的时候。她应该高兴才对,但别别扭扭,怎么也提不起劲头来。 直到四天后,宋叶来给她换药,杨久发现自己说话时嗓子不疼了,心情才高兴了起来。 「宋大夫,我能说话了。」 「公子年轻,身体强健,恢复的就好。」宋大夫显得比杨久还要开心,他特意叮嘱着,「还没有痊癒彻底,请公子忍耐下,说话少些,说话时声音轻些,切记不要大喊。」 杨久老老实实点头,声音还是有些哑的。 「牢记牢记。」 外敷的药就不需要了,内服的也可以停了,宋叶又给杨久把了把脉,确保没问题才告退,离开时的步伐明显轻松了许多。小甲与宋大夫擦肩而过,他来对杨久说:「公子,畅风园的暖房已经弄妥当了。」 「速度挺快呀,去看看。」杨久觉得自己都快长毛了,这几日他们哪里都不让自己去,要么在屋中看书,要么看沈大姑娘做针线,要么一同练字,时间过得非常漫长。 「弄好有两三日啦,他们都不准我和公子说,我看着他们把泥背进暖房的,烟囱里冒烟,供暖都有一日了吧。」小乙终于能说出来,憋在心里好难受 。 杨久哪里还坐得住,「走走走,去看看。」 畅风园就在隔壁,正房三大间外面看不出什么,靠近了就发现温度要高一些,推开门又掀开棉帘子,彻底感受到了暖意,和外面的严冬相比,如临仙境啊!仙境是通往暖房内部时必须经过的小隔间,在此换掉身上厚重的棉衣、棉鞋,才好彻底进入里面,不然在里面背着厚衣服热出一头一脸的大汗。 「公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小甲打开壁柜,露出里面杨久的衣服。 杨久感动地说:「好啊,你们就瞒着我。」 小甲说:「是王爷吩咐,不允许告知公子。」 小乙快言快语,说话不过脑子,「王爷对公子真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久轻咬下唇。 「公子,换衣服呀。」小乙压根没有看出杨久的异样。 换了衣服,进入暖房,每一方池子都填满了土壤,冻硬的泥土遇热里面的水分消融,重新恢复了湿润的松软。黝黑的颜色,看着就肥力十足。所有池子都空着,还未种上任何东西,但杨久却觉得眼前充满了丰腴的绿色,她看到了未来。 「之前我让你们弄的种子呢?」杨久急切地问。 「都备下了,在外面的小隔间里。」小甲靠谱,要紧的事儿他都记着。 杨久匆匆往外走说:「小青菜的种子,今天种下,说不定明天就有小芽芽出头了。」 还要蒜头,要黄豆,要韭菜种子。 幽州的冬天太冷,蒜头发不了青蒜,黄豆孵不出豆芽,韭菜都没法一畦一畦的生长。 有了暖房,土豆和玉米能够提前生根,其它也能够安排上。 第38章 开荒第三八天 大风在幽州城的上方呼啸而过, 低低地发出咆哮声,不绝于耳。 枯树在风中摇摆,乱晃的树枝立不住麻雀, 它们三五一组蜷缩在屋檐下, 总有找不到过冬处的小动物在城镇里寻找栖息地。隆起的小小胸膛上覆盖着蓬松的绒羽,麻雀脑袋缩着,豆眼注视着地面, 偶尔发出轻轻的啾鸣。一只黑色的猫仰头蹲在墙角, 它是个好猎手,在那边一动不动已经很久。 第77页 一个人脚步匆匆地从旁边经过,穿着破洞棉鞋的大脚踩在了猫尾巴上, 猫吱哇叫着窜走, 惊起屋檐上的麻雀扑棱翅膀。他处一样寒冷, 它们扑棱了两下又重新挤在屋檐下,三五作堆,互相取暖。 匆匆的男人抬头看了眼,衙门边的茶房前已经排了不少人。 还有更多人在旁边围观。 张三对李四说,这个天气出去卖力气,找死呢,王府不把老百姓当人。 王五看了眼钱六说,石炭是好东西, 煤饼炉子也不错,但出去挖矿自己能有啥好处。 钱六听到李四说, 婆娘和孩子在家没法放心,衙门给的工钱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钱六闷声不吭, 穿着破洞棉鞋的脚直接跨了出去, 排在了队伍的最后, 陆陆续续,他身后又排了不少人。 天气太冷,张嘴风就往里面灌,钱六埋着头,始终不说话,等在茶房那里报了名、领了牌子,他走到张三、李四、王五的跟前,黑着脸说,「老子信了你们的邪才不登号挖煤。」 说完,赌气从三人中间挤了过去,撞了张三的肩膀、推了李四的手臂,被撞的三个踉踉跄跄,站稳了扭头看着钱六一瘸一拐地走远。 李四木讷地笑了笑,左边空荡荡的袖子掖在怀里,「跛子挖矿一瘸一拐的怎么走路,劝他还不听。」 「一条胳臂的也难。」王五声音呼哧呼哧,喉咙里像开了洞,风往里面灌。 几个人彼此挖苦了下,隔着衣服摸着怀里的牌子散了。 张三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人无不陪着笑脸喊一声三爷,他没皮没脸地和别人套近乎,拿了东家一块炭、西家一根柴,回到家手上满噹噹。他推开门就对家人说,「明儿我就出城去挖矿。」 一家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着,他耐心回答,听过李四、王五、钱六也去挖矿运矿,家人们长吁短嘆,老母亲让他干活的时候帮衬点,毕竟邻里邻居几十年了。 战乱里,能一直当邻居是大家的运气。 一同长大的其他三个,残的残、废的废,就张三最好,但几次报名参军都被刷了下来,因为他是家中独子,没了他,一家老小难以支撑。 城外煤矿缺人手,衙门招人,身体好的挖矿,身体一般的运矿,不仅仅男人报了名,女人也去。 幽州城是个有血性的地方,严冬酷冷,也毫不掩盖! 王府畅风园正房,暖房里温度与外面相比,温度很高,湿润松软的土壤里探出了一个又一个小芽芽,纤细的茎顶着两片稚嫩的叶。 初生的状态看不出它们的品种。 冬日里长出来的绿色,哪怕是杂草,依然心中欢喜。 沈大姑娘手持画本聚精会神地画着青菜嫩苗,在她笔下,纤瘦的嫩芽多了亭亭玉立的仙意,少了几分写实的朴素。 杨久端了一盆绿色的植物过来,它们长在竹筒里,上面青葱亭立,下面圆胖的球茎挤挤挨挨。 「大妹妹,回去的时候带上一盆,青蒜可以吃了,用腊肉炒一个肯定香。」 「像水仙花。」 不管看几次,沈琦都觉得好神奇,她随父母来北境也有五六年了,鲜少在北境的冬天看到绿色。 「水仙可没法吃。」杨久俏皮地眨眨眼,犹如抛彩蛋一般一个个揭晓惊喜,「豆芽也孵出来啦。」 「真好,我在家也和阿娘孵过豆芽,但太冷了,豆芽出不来。」沈琦懊恼地皱皱两道柳烟细眉,为过去的不成功默默嘆气。 「以后就好了,家里有了暖炕,能自己孵黄豆芽、绿豆芽、花生芽的,给凉冬添点蔬菜。」 「阿九,你真有法子,用上暖炕之后家中暖和了许多,再也不用抱着汤婆子还半夜冻醒了。」 沈琦像是想到了什么,抿嘴轻笑,「阿弟嫌弃太热,和爹爹抢着炕尾睡。」 沈家的暖炕按在了西厢,左右两间各盘了一张,左边沈千户夫妻带着小儿子住,右边是两个女儿住着。两张炕烧着,中间的腰屋温度也升了起来,一家子吃饭说话都在此处。 杨久是南方人,园林见得多,千工床、架子床见过不少。别看炕是在她的提议下做出来的,长这么大还真没睡过。王府正院的东厢盘了一张炕,烧了一晚就停了火,王爷没有提起、杨久也假装没看见,二人默默维持着以往的生活,一个睡床、一个睡榻,在一个空间。 「阿久。」沈琦推了推杨久。 杨久回过神来,「啊?说到哪里了,刚才走神了,没注意,抱歉。」 「阿九,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呀。」杨久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琦指着杨久的嘴角,「你在笑,笑得甜甜的。」 杨久愣住,她抬手摸向自己的嘴角,那儿扬起了弧度,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在笑。 心中恍惚,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现代时与朋友的对话。 牡丹二十多年的杨久没有真正的恋爱过,上学时有过好感的男生但都因为自己不主动的性格成了不诉之于口的,等工作后,热心人安排的相亲一场接着一场,她对感情更加的茫然无措。 她问朋友,什么是喜欢? 朋友说,喜欢就是你想到那个人就会开心。 她说,那真没有遇到过。 「阿久。」 杨久慢半拍地说:「抱歉,我又走神了。」 第78页 沈琦好奇,「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杨久主动回避,绝对不说。 沈琦捂嘴轻笑,「不问了,你都害羞了。」 「哪有!」杨久矢口否认,视线乱晃就是不看近在面前的沈琦,她嘴角小幅度的勾起,不自觉地咬着下唇。 「耳朵尖红了。」 「那是热的。」 杨久转身就要跑,落荒而逃。 沈琦拉住她,「阿久,我不说了啦,你帮我看看画的如何?」 谈到正经事儿,杨久稳了稳心神,转过去看沈琦的画,「和此前比有了很大的变化,大妹妹你真厉害,不过半日画风就改了许多。」 沈琦原来的画重写意,现下大多数画都是如此,重写实的界画随着朝代的更迭慢慢变得不流行,当朝画师已很少用界尺引线作画。写意的重意境,会留白,借画抒怀,但不是杨久需要的,她需要的是科普读物中犹如拍照留下的影像,作为耕种笔记的插图,便于日后回顾、比较和总结,毕竟她不咋会种田……灵魂画手更不会画画。 沈琦收起画本,柔柔地说:「还需要改进,与阿久你形容的插图还差得很远。」 才女不会妄自菲薄,承认不足的同时眼眸明亮,「我会多做调整,争取画出让阿久认可的插画。」 杨久喜欢和自信的人在一起,耀眼夺目的热量能把自卑逃避的她从角落里拉出来,感染上对方的明艷,好似也十分出色。 「大妹妹,加油!」 「加油?」沈琦重复,这是自己接触到的新词彙。 杨久微怔,她没有选择回避,故意转移话题,而是说起了「加油」的典故,「有一位举人爱才若渴,夜间在城中巡视,看到谁家窗户亮着,并伴有郎朗读书声,就会让扈从去给那用功的读书人添灯油,久而久之,就有了加油的说法,是鼓舞、劝进的意思。」 「你家乡发生的事情吗?」 「嗯!」杨久用力点头,坦然承认。 沈琦微笑,「阿久,你也要加油哦。」 杨久跟着笑了,「嗯,我们一起努力,加油种菜。」 ····· 「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快走啊,衙门旁边的铺子在卖黄豆芽,两文钱一大把,回家用大酱一起做个汤。」 「有这种好事!豆芽怎么发起来的?」 「王府内送出来的,给大家改善伙食呢,去晚了买不着。」 听闻消息的老老少少纷纷往衙门所在的那条街跑着,去早的买到了豆芽,去晚的只能够在劝说下不甘不愿地走开,还一再打听明天有没有,听到杂货铺的伙计笑眯眯地说,「东家盘了火炕,日后每天卖一桶豆芽。」 「火炕?」听到人不解了,这是啥玩意儿? 伙计说:「是东家请了王府工匠到家里做的,烧炭烧柴取暖,别说豆芽了,就是人也暖暖的,东家太太的老寒腿再也不怕过冬了。」 「竟然有这好事儿?」不少人听了心头火热。 伙计说:「我有个表弟的隔房弟媳妇在府里面当差,她说了府里面的工匠已经学会了盘火炕,只要老百姓愿意就可以请匠人到家中盘火炕,不贵,材料他们出,手工费一贯,有王府作保,签了契书,还可以日后手里松快了慢慢偿还。王爷怕火炕有问题,提前让人试了很久,确保好用才允许府中匠人给城中百姓盘火炕,大家放心,火炕绝对好用啊。」 有王爷作保,还有什么不好的! 心思活络的人一点也不耽误,找门路去打听怎么盘火炕了。 还有人没走,拉着伙计问东问西,问火炕是什么、问火炕烧多少柴、问火炕哪里来的……伙计耐心地一一解答了。 因两桶豆芽,城中多了暖炕的事情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老少口中的话题。 大家见面,从「吃了吗」变成「盘了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幽州城上下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去盘珠子。 知道内情的,没有半点耽误的要求给自家也安排上火炕。 杨久的名字没有被深藏,每一次有人用着煤饼炉子就会说:王府的杨公子…… 每次有人家里新盘了火炕,交口称赞也是杨公子。 唯一可惜,出名的是杨九郎,不是她。 但有什么关系呢,人们知道了有个姓杨的给冰冷的幽州带来了温暖,随即是靖州、单州…… 此乃后话,此刻姓杨的坐在暖炕上,让木匠做的炕桌摆在面前,桌子上放着切段的青蒜叶、薄片的肉片、块状的萝蔔、切丝的白菜、根根分明的豆芽……能够在冬日里长久保存的食物她都准备了一些,还有她带来的四个鸡蛋,一直没有捨得吃,再放就要成臭蛋了,还是吃了吧。 暖炕的旁边放着黄泥小炉,炉子上坐着一口砂锅,小火温温地热着砂锅,咸香的肉味飘散在空气中,悠然悠然,犹如哄小婴儿的摇篮,晃悠着优哉游哉的轻柔弧度。 好美的味道。 好香的味道。 伴之入梦的味道。 杨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在等人,但那人还未回来。 要是再不回来,就白瞎了她做的咸骨头汤火锅了! 赵禛过的清简不是清苦,王府是节约不是贫穷。 一个实权王爷的俸禄、税收等等,是杨久一介小民想不到的。 第79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简单的王府厨房东西变多了起来,她再也不用翻箱倒柜找东西,找到一包陈红豆就惊喜万分。 咸骨头带着肉,浸泡拔掉多余的盐分后焯水去掉脏污,开始炖汤吧。敲碎的大棒骨里,骨髓都炖入了汤中,汤色醇厚而清,因为弄的干净,不见浑浊。 放了一把泡过的黄豆在汤中同煮,煮得豆子软烂,入口轻抿而化。 杨久晚间喝了一碗汤,不咸,很鲜。 就等着王爷回来一同吃火锅了。 在暖炕上。 可是等了好久啊,等得她都睡着了。 披着夜色,星辰为伴,赵禛回来。 正房无灯,东厢房亮着。 他看向陈松延,陈松延说:「王爷,暖炕烧上了。」 赵禛微怔,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皮,语调平平地说:「嗯。」 候了半天的小甲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差点被陈松延一脚喘飞,还好陈松延看清楚了是谁,才堪堪停下了抬起的脚。 小甲吓了个半死,小脸惨白,但还是勉强收起忐忑,恭敬地说:「王爷,公子在东厢等王爷用晚膳。」 垂下的眼抬起,男人侧过头看向东厢,唇角勾起了个小小的弧度,他颔首,脚下已经朝着东厢那儿走。 东厢内暖和,咸鲜的香气在温暖中勾勒出家的模样,男人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趴在炕桌上睡着的人身上,眼眸中情绪忽明忽灭渐变浓。 杨久听到脚步声,睡不安稳的她醒了,揉着僵硬发麻的胳臂,睡眼惺忪的她顶着蓬乱的额发,含糊地说:「回来了啊,吃饭了。」 猛地,赵禛眼中的情绪变得浓烈,犹如清酒成了陈酿,更似冬日里的雪松迎来了他的暖风。 酒未喝,人醉了。 第39章 开荒第三九甜 赵禛稳了稳心中的情绪, 走了过去在炕边坐下,扫了眼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并无太多诧异, 却倍感满足。 「王爷先喝一碗汤暖暖身子, 咸骨头做的汤,里面放了一些黄豆。」 杨久甩了甩睡麻的胳臂,偷偷地呲了呲牙, 麻熘熘的过电感, 酸爽啊。扭身去打开锅盖盛汤,顾手不顾腿的结果就是手好了腿脚还在僵硬,她整个人向前栽倒, 眼见着砂锅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惊呼了下双手在空中乱抓。 胡乱中她抓住了一条胳臂, 紧接着整个人被拥入了熟悉的怀中。 杨久愣住。 赵禛站在炕边抱着她,手先是虚虚地按在杨久的肩膀上,随即虚扶的手掌按实。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不带复杂情绪的拥抱。 无关其他。 只因凉夜里,有了陪伴。 白日黑夜,四季寒暑。 月影疏桐,形单影只。 孤雁终于有了停驻。 他是。 她也是。 「杨久,北地民风开放,百姓性情豪迈。」赵禛垂下眼, 声音低沉缱绻,像怕惊了怀中容易逃避的小兽。 他说:「男女之间不似南方那样泾渭分明, 男欢女爱,人之常理, 婚姻嫁娶, 不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要彼此中意,便可互定终生。」 北地大小征战极多,朝不保夕,在生命面前,男女大防、礼教规矩都是狗屁。 死都要死了,还有啥不能享受的。 相中的男人要出去打仗了,未过门的闺女直接拉了人出去滚柴堆…… 河边的茂密草丛里,时不时有赤条条的人影纠缠…… 男人的欲望是欲望,女人的欲望同样值得满足。 南人说北地不知羞耻。 北人嗤之以鼻,照样我行我素。 谁过得痛快谁知道。 赵禛只觉得怀中的人身体越来越僵硬,他轻敛眼皮,咬紧的下颚牵动了耳朵微微轻动,不是逼迫,他只想告诉杨久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最后他低声地说, 「曾有钦天监为我批命,言我成婚有碍皇帝。京中那位下旨明言,不允许我成亲娶妻。我性子冷,多年来身边未有过人,府中诸事交由舅母代为掌管,库房内所存货物不多,钥匙陈松延放着。我目前无法许你正妻之位,没法给你王妃金印玉册,不能带你回京去宗庙祭祀、上族谱录名。」 他眼中幽潭似有旋涡,平静只是惊涛的伪装,锋芒掩盖在暗处。 赵禛搂紧了怀中的人,温柔中有着强硬,「阿久,我向你许诺,将来有一日,我会带你南下,看京都繁华、看三月烟柳,我会让宗祠大门为你敞开,让宗主亲自持笔落下你的名字。」 他语调平缓的言语藏着莫大的野心。 他好似在说,生同衾、死同寝。 「阿久,可愿?」 埋头在赵禛怀里的杨久过了许久默默抬起了手,她声音虚弱地说:「先放开我,让我静静。」 赵禛虽不愿,却明白怀中的人逼得越紧逃得越快,他愿意等。 怅然地松开手,怀里的人四肢并用的向后退,掀开角落里的被子把自己蒙住。 赵禛微怔,他知道杨久会后退,但没想到是这种反应。 他担忧地说:「别把自己闷着。」 蒙在被子的杨久蜷缩着抱着腿,她是懵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宁王这是在表白,在许以夫妻名分、永世安好?他们还没有谈恋爱呢,怎么一下子跨度到婚姻,是不是太快了?等等,打住,她在想什么,是考虑生活三观不合的时候吗,谁家的日子不是一地鸡毛的,不吵吵闹闹怎么磨合感情!等等,再等等,她怎么又绕到了婚姻上,不是应该想谈恋爱,呸,是宁王竟然特么的表白了?!!!! 第80页 呜呜呜大哭!! 宁王字里行间中透露知道她是个女的? 杨久没有掀开被子,声音蔫哒哒的,她问,「王爷,你知道我是女子吗?」 赵禛点头,「嗯。」 眉头微蹙,杨久关注的与自己想的又不一样。 杨久有气无力地说:「其他人呢?」 「……嗯,大概是知道的。」赵禛委婉含蓄地说。 杨久,「哦。」 自己自鸣得意,以为自己演技炉火纯青,绝对是娱乐圈扛把子的存在。 却原来,是群演演技太好…… 她不是娱乐圈在逃影后,她是娱乐圈漏网之鱼。 奥斯卡不欠她一座小金人,金扫帚倒是少她一把扫把。 社恐的面子里子掉了一地,角落里都没有她的位置,她应该拉着宁王上天台,共沉沦吧! 杨久深吸一口气,猛地伸直了上半身,掀开被子罩住了始终站在炕边的赵禛。 被子里的空间小小的,没有光,只有他们两个。 黑暗中,她想给自己一个走出去的机会。 黑暗催生人的勇气,杨久抱着赵禛的肩膀,小声地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赵禛缓缓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杨久这番举动的要求这么奇怪。他能感觉到身边人轻轻的战慄,有害怕、有犹豫、亦有兴奋的激动,感知到这些,赵禛心中轰然打开一道大门,门里面不再是冰天雪地,拥有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何德何能,他得到了做梦都不敢奢望的陪伴。 「你不说,就当默认了。」杨久羞涩地咬了咬下唇,莽撞又笨拙地送上了一个吻,简简单单地亲吻,蜻蜓点水一般的效果,被窝里的空气温度蓦然向上蹿了好多,如雷雨前的闷热,黏黏的湿湿的,云层中酝酿着让人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的雷鸣…… 杨久试探地靠近,抱住了赵禛,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无意识的蹭了一下。 「我们谈恋爱吧。」 赵禛不懂恋爱为何物,但他愿意配合。 「好。」 杨久莞尔,笑着说:「王爷,吃饭吧,汤要烧干了。」 「好。」 赵禛要从被窝里出来,杨久阻止了他,打着商量地说:「被窝里的事儿你记在心里面就好,别说出去,我要面子的。」 赵禛轻笑,「我不说。」 杨久点头,「嗯,我也不说。」 被子掀开,光倾泻而来,笼罩住了两个人。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意会传染,融化在彼此的温柔中。 ~~~~~ 汤真的快要熬干了,杨久赶紧喊了小甲进来添汤,晚饭吃成了宵夜。 饭后,赵禛略坐了会儿要走。 杨久迟疑地说:「正房冷,睡这儿吧,炕这么大,我们碰不到彼此。」 她眼神干净坦然,没有想到任何其他。 「改日让老张师傅在另外一间盘一张炕……算了算了,两个人这么睡太奢侈了,浪费资源。我在中间拉一个帘子,不会打扰到王爷睡觉的。」 「我字明德。」赵禛忽然说。 「我可以不叫吗?」杨久打着商量。 赵禛眼神微暗,「难以入耳?」 「不难听,就、就,和叫兄弟一样。」杨久耸肩 赵禛,「……」 杨久好奇地问,「你有小名吗,外婆喊我小久、阿久、久久。」 赵禛嘴唇翕动,在杨久明净的目光下,垂眸说:「丑奴。」 「……唔。」杨久捏着手指支支吾吾了会儿逃避地说:「睡了睡了,很晚了,晚安。」 说完掀开被子躺下,隔着一张炕桌,背对着赵禛躺下。赵禛发觉,与杨久在一起,时时有乐趣,他学着杨久说:「晚安。」 一夜无话,无梦到天明,杨久出乎意料地睡了个好觉,被窝里暖暖的,暖炕真的很舒服。闭着眼睛,捨不得离开。 「啾啾。」稚嫩的声音。 杨久,「?」 「啾啾。」声音就在不远处。 杨久睁开眼,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毛绒绒的一小团,嫩黄色、小尖嘴、小翅膀,嫩嫩的小爪子跌跌撞撞。 她猛地坐了起来,眼睛都直了,「!!!」 怎么有一只鸡?! 赵禛走的时候她鸵鸟症发作,假装睡觉故意没醒,所以没去看向旁边寻求答案,而是喊着,「小甲小乙。」 外面候着的人走了进来,小甲说:「公子。」 小乙轻快地说:「公子,热水准备好啦,王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水盆,非常可爱。」 「哦哦。」杨久胡乱地点头,她指着靠墙的炕边,「你们弄来的?」 小甲看过去,惊讶地张开嘴。 小乙大叫,「一只鸡!」 看他们的反应知道了,不是他们弄来的,总不会是赵禛弄来的吧? 杨久裹着被子蹭过去看鸡,小鸡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一人一鸡在对视,随后她的视线越过小鸡落在了小鸡身后的地方。 「不会吧。」杨久喃喃。 她伸手挑开了一条薄毯,露出了自己换地方睡觉必带的东西,土豆、玉米、苹果种子……昨天太激动,忘记拿出鸡蛋吃掉了,现在鸡蛋盒子打开,里面一颗鸡蛋破碎成壳,出来了一只鸡…… 杨久眼冒亮光,其它三颗鸡蛋呢? 第81页 飞快拿起来查看,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对着光,能够看到里面蜷缩着的小东西已经干瘪……是死蛋。 「啾啾。」小鸡蹭着杨久的手,嫩嫩的发出声音。 杨久释然地放下死蛋,人不能够太贪心,有一只就够了。 她指着小鸡的小尖嘴,「你最好是一只母鸡。」 「啾啾。」小鸡只是一只鸡,啥都不懂。 杨久说:「那样就有鸡蛋吃了。」 小甲小乙诡异地对视,完全弄不懂鸡从哪里来。 杨久没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突然有了一只小鸡当宠物,那就不解释了。给它在炕上做了窝,给它安排了水米,看着飞快适应古代生活的现代鸡,她不得不感嘆,动物的适应能力就是牛b。她怀疑自己买的鸡蛋从源头就弄错了,把受精卵当成了普通鸡蛋装盒、打包,送进了超市,最后被她买下一起穿越到了古代。 生活当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 就和玉米、土豆一样,让她再一次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它们竟然发芽了! 土豆上长出了芽眼,玉米棒子上出现了嫩苗。 得到了温暖,植物甦醒,唤醒了沉睡的成长记忆,一夜……不,也许从它们靠近熏笼开始就在酝酿着成长,只是这一夜过去,才被她发现。 那还在等什么,种吧。 第40章 开荒第四十天 杨久盘腿坐在炕桌后面, 手上拿笔,笔尖在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文字,和之前涂鸦的墨点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旁边守着的小甲小乙不敢打扰, 呼吸放轻, 安静地伺候。 有了暖炕,室内的温度明显提高,坐久了或者站久了不再是酷刑。 门口略有动静, 是个小丫头推开门帘子向内张望。今日, 在蔡娘子的安排下,王府内院多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僕妇、几个干活麻利的丫头,负责起了洒扫、通传等等活计, 陈松延搬去了前院, 没有通传不允许进入内院, 小甲小乙还住在正院倒座,倒座内也安上了火炕,二人不再在寒夜里抱在一起取暖还瑟瑟发抖被冻醒。 不知不觉,王府内有了许多变化。 小甲碰了一下小乙,示意自己出去。 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小甲往外走了几步,才允许小丫头开口说话,免得声音传进了室内打扰到用功的杨久。 小丫头轻言, 「贾内侍,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小甲敛眉, 他和小乙在北境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心中突了下,认识的都是监军那边的人。 小甲小乙在监军的队伍中属于底层, 没人脉、没靠山、没钱, 他们捞不到好处、别人也没法从他们身上捞到好处, 要不是阴差阳错来到杨久身边,苦寒的北境会成为他们的埋骨地。小乙是个包打听、小喇叭,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监军那边已经没了好几张熟面孔,不是被磋磨死的,都说过了监军是个好人,是来了北境后患病死的。 那边人的处境让小甲小乙唏嘘不已,感慨自己遇到了贵人,不然…… 小甲隐去眼中情绪,他问着:「可是监军那边的人?」 「是,监军今日进府拜见王爷。」小丫头说。 小甲点点头,他迈开步子要向前,脚步没落实就调转了方向向后,进了东厢房,站在了杨久身边,在小乙询问的目光中给杨久添了热茶。 热水推到手边,写到了瓶颈处的杨久放下笔说了一声,「谢谢。」 她揉了揉脖子,低头看着自己写的东西,「有什么事情和我说?」 小甲,「公子,监军的人来找。」 「监军啊,好久没见了。」杨久脑海中浮现那个温柔斯文的监军,是个外在条件很不错的太监,心思很深,本来就不会看人的她更加看不透那种人,就怕自己傻乎乎的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想见就见吧。」 小甲抿了抿唇,轻声说:「公子,我想去见见,看监军所为何事,知己知彼。」 杨久莞尔,「说不定是来送东西的。」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小甲,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看出来了?」 小甲微微愣住,随即点头,「嗯。」 杨久看向小乙。 小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不愣登地说:「什么?」 「公子,小乙不知道,陈松延也是。」 「咦!」杨久挫败感十足的心竟然照进了胜利的阳光,她看向小乙,「小乙啊,公子我以后娶个媳妇,你说沈大姑娘这样的怎么样?」 「公子要是有意沈大姑娘,可以和沈千户提。大姑娘现在年龄还未到出阁的时候,等公子几年完全可以。」小乙觉得公子这么问,是信赖自己和自己的阅人处事的能力。胸膛不知不觉挺了起来,小乙要给公子出谋划策,「公子可以利用这几年的时间辅佐王爷,建立功业,虽然公子身上背着侍妾的名头,但只要公子有真材实料,绝对可以洗去前耻,成为沈千户的东床快婿。我看沈千户,也不是那种太看中门第出身的人。」 说完,小乙一脸期待地看向杨久,如果有尾巴,肯定巴巴地摇晃起来,求夸奖、求夸奖。 「说的挺好。」杨久笑了,对着小甲说:「他不知道。」 小乙纳闷,「嗯?」 为啥得到了夸奖,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82页 「哈哈哈,小甲快去吧,别让人等时间长了,监军身份不同,不能够怠慢了。」杨久哈哈的笑得停不下来,小乙的反应让她重拾一点点勇闯娱乐圈的信心。 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不好不好。 但是忍不住开心啊。 自己的演技还不是那么无药可救的。 杨久继续做笔记和计划书,她怕自己穿越时间长了把过去的知识给忘记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能记下一点是一点。 还有…… 视线落在了炕桌边的箱子里。 早晨时蔡娘子送来的,里面是王府累年来的开销用度、人员花名册、人情往来……还有陈松延交给她的库房钥匙和帐本。 那个男人说到做到,把王府交给了她。 有种……刚谈恋爱,男朋友就把工资卡给了她,还对她说:随便刷,每个月给自己点零花钱就行。 「真不错。」 杨久喃喃自语! 不错的同时也有了责任,王府的用度开销、交际往来等等事情看起来简单,放小了说家庭收支、放大了说事关封地动向,责任很大。 她一边整理脑海中知识,一边在想自己怎么处理好王府诸事。 就当,自己当了后勤科长吧。 小甲去的快来的也快,回来时手上拿了个主要的盒子,其它都放在了外面,「公子,还真让你猜着了,监军就是让人来送东西。那人说他身份低微,入不了公子的眼,本来要进来给公子磕个头再走的……」 实则是王府明松暗紧,从杨久遇袭那次后,宁王增派了府中人手,闲杂人等一律不敢靠近杨久。 在杨久看起来一切如常,在小甲小乙等人看来就是暗中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许多许多,不敢有任何造次。 「磕头就算了,咱不兴这个。」 小甲点点头,「嗯嗯。公子,我做主把东西都收下了。」 「收吧。」杨久知道,自己要是不收,反而让人多想,所以只要不是犯禁的,都会让小甲收下,「造册的时候详细点,不要有疏漏。」 「知道的公子。」 小甲把盒子放在看上打开,杨久看了过去,「不会是补身的药物吧?」 「公子眼力就是好。」小甲小小的拍了个马屁,他说:「那人说这些不仅仅是药物,还是做菜的香辛料。」 杨久感了兴趣,清理了桌面的东西后让小甲把盒子抱到炕桌上,自己一个一个小瓶小罐打开,看到有香叶、八角、回香、豆蔻等等,药食同源,许多香辛料同时也兼具着草药的功能,在现代的时候自己炖个肉需要料包了都喜欢去药店买,更正宗、味道更香。 「辣椒种子?」 杨久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打听过,周围人就没有知道辣椒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辣椒种子。 仔细看,的确是辣椒种子, 她没有认错。 在厂区的职工分房里,外婆分到的房子是一楼带院子的,外婆没少在院子里自己种小青菜、葱蒜韭、辣椒等等,自家留种,种出来的小米辣、朝天椒品质非常不错,周围邻居有需要了就会过来要几个,小炒肉、炒毛豆添点滋味。 瓶子上写了字,杨久看,是串串红。 「串串红为何物?」 小甲忙说:「这个吃不得,谁整理的箱子,怎么把花卉种子弄进去了,要是不留神当调料用了要出大事。」 「串串红长红色的果子,掰开来会流汁水、有刺激的味道,我们伺弄花草的时候手上要是有伤口碰到了,可疼了。」小乙皱着眉,很显然是记忆犹新,「公子,我拿了扔掉吧,这东西不好。」 「不,这是好东西!」杨久宝贝地握住瓶子,里面几十粒种子事关未来,「你们可别扔,改名字,它不叫串串红,叫辣椒,可以吃。」 小甲小乙面面相觑,随即点头,他们信杨久。 ······ 土豆的芽眼刚出,玉米的小苗不大,杨久小心照顾了几天,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带着它们来了畅风园。进了暖房,入目一片绿色,小青菜就是长得快,前两天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今天看它们就密密仄仄,长势非常喜人。 不仅仅小青菜,韭菜也是,大蒜也是,葱也是。 上天眷顾,北境的冬天看到绿色了。 继续往里走,走到里间,温度相较于前面要低了不少,体表感受是早春,池子里的土翻过一遍,松松软软,是健康的、肥沃的黑色土壤。 杨久看看左右,她说:「我种下了。」 其他人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打扰。 大齐第一棵土豆种下,后人不会从史书上知道当时的情景,只会知道数月之后这边会运送出一堆种子,种进幽州城外的田地,长出累累硕果……此乃后话,还是先走出现在的一小步吧。 杨久不会种地,她只会给外婆打下手插插小葱、撒点菜种、埋点蒜瓣……或者在厂子的农场里摘点玉米、挖点土豆、拔点花生……那还是带着点娱乐性质,犹如参加农家乐,是厂子里安排的科室人员团建。 所以,现在种土豆、种玉米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不是没有想过找经年的老农来种,只是出于前期的保密和稳定人心考虑,宁王没有同意。 北境之复杂,不是杨久能够看穿的。 第83页 旁的不说,先说种土豆。 根据长出来的芽眼切块,杨久一个切了四刀、两个切了五刀,得到了十四个带芽眼的种子,为了防病菌,她特意用草木灰沾了沾切面,现在拿来种下。芽眼朝上,轻轻按在土壤里,再覆盖上一层松软的泥土,种起来简单,期待的过程很漫长,等漫长的冬天过去、春天到来,应该有了不少收穫。 再看玉米,没想到玉米籽提前在棒子上出芽了。 小芽芽每一个都很稚嫩,杨久把芽芽分出来用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和仔细,弄完后是汗流浃背,不亚于运动会跑了个马拉松。 小芽芽移到暖房池子里,也是漫长的等待。 「阿久,今日的成长日记我已经记好。」沈琦看杨久都种好了,给她递上了手巾擦手。 杨久看了眼成长日记,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何时,种下了多少土豆和玉米,对应的池子是几号几号,当时的温度、湿度大致如何。 她不知道这些记录会在日后派上什么用处,但觉得记录齐全总会派上用场,说不定有幸留待后世就成了某某农书,考公的时候要背的! 他们这是在增加未来学子学习资料的厚度。 意义非凡。 「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一眼看不到长大,去前面,我把泡过温水催芽的辣椒籽儿种下。」 沈琦点头,翻阅一页,重新起笔,开始写辣椒种植的成长日记。 小甲小乙帮忙拎着锄头、水桶等等重物,一应杂事都不需要杨久动手。 「要是收穫好,我们就煮点玉米吃。」杨久提议。 「留种更要紧。」沈琦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把私慾放在后面。 杨久垂头丧气,「你说得对,不过,不吃吃你们怎么知道好吃,怎么愿意去种啊?」 「不会呀,阿久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沈琦扭头看向身后,种下土豆、玉米的池子已远,看不到覆盖于土壤下的种子舒展、生长的情况,但她信杨久,知道她描绘的丰收未来会成真。 棉帘子外,赵禛阻止了陈松延推开帘子的举动,示意他们离开暖房。 出了暖房就是天寒地冻,赵禛背着手看天,宁静悠远,如若忽视幽州三城的困苦,当真是悠闲自在的天高云淡。 可是,没法忽视,永远不能。 「王爷,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陈松延不解地问,抽出时间走来不就是要来看看杨公子种地? 宁王摇头,「不打扰了。」 他进去后,里面的欢声笑语就会消失,哪怕是大妹妹,亦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徒增杨久的困扰罢了。 「回去吧。」 陈松延,「是。」 主子说啥是啥,不进去就不进去了。 寒冬里,幽州不是沉寂的,与往年相比它热闹非凡。 盘火炕的,做蜂窝煤的,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常事儿,现在谁家没个火炕,说亲都难,有闺女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出去挨冻啊。 咬咬牙,也要给自家把火炕安排上。 暂时没钱的,就赊欠,在官府中人的见证下,签下契书。签下锲书的牢记自己欠了一笔债,收下锲书的把心放肚子里不怕逃债,逃也行啊,就别想在幽州三地混了。 「娘,我今天休息半日,吃完早晚饭就走。」钱六擦着汗说,他从运煤队里请假回来是给家里面盘火炕帮忙的。 钱六老娘给儿子端水,「早知道你回来就不捎信给你了,来来回回走,腿可吃得住?」 「吃得住。」钱六接了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衙门里没让我们往死里做,给钱还能抵了劳役,王爷对咱百姓真好。娘,你和巧娘在家别省着,豆芽便宜,你们买着吃啊。」 「知道啦,娘不会亏待你媳妇。」钱六娘笑骂了一句,儿子夫妻感情好,她也开心,来年再添个孩子。 钱六摸着后脑勺嘿嘿笑。 钱六娘还是不放心瘸腿的儿子在外面运煤,六岁那年碰到鞑子儿子的腿被砍了一刀之后就留下了残疾,走路快点骨头就磨着疼。她问起了三个老邻居的情况,问起了伙食的事情,边问边做针线,一双浑浊的眼看不见针鼻子,但心里面门儿清,线头一穿就过去了。 钱六说:「好着呢,都好,他们好,吃的也好,天天有干的,隔两三天就能够吃到一顿肉,听说那些挖矿的每天都有肉吃,儿子身板不行,不然也当了兵,也给王爷挖矿。」 「那就好,那就好。」 钱六老娘听了,笑眯眯点头。 钱六走的时候,带上了他娘新做的棉鞋,带上了三家邻居让捎带的东西,还带上了母亲和妻子对自己的挂念。 走到城门口,与一同请假的人汇合,大家一起往城外走,一脚重一脚轻地走着,风很冷,但钱六心里很热,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第41章 开荒第四一天 据说季节轮转的时候会有声音, 是水车踩动时水流的滴答声,是仓鼠踩着滚轮发出来的哗哗声,是枝叶抽长的声音, 是风声雨声……当北境的冬天终于蹒跚离开, 位于边陲的幽州城也迎来了草木生长的季节。 几个月的时间,发生的事情不少。 杨久学会了骑马。 只是学会,远不到奔马的地步, 骑着小母马在校场上熘熘达达还是可以的。 杨久的字练得不错了。 第84页 一笔一划, 拥有了自己的章法,隐隐的也有了某人的味道,毕竟她浑然不觉自己临摹的字帖来自于他。 杨久的王府管理得井然有序。 在后勤做过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选了人管人事、採买、风纪等等, 掌事娘子们各司其职, 暂时没有发生什么乱子。 掌管了府中的花名册后她才知道,那些近卫不是隶属于兵部的军管,而是王府私兵,属于赵禛的个人部曲。 因幽州三地是赵禛实权管理,他有意无意模糊着两者界限,私兵成了近卫,近卫又似掺沙子一样融入各营……有些事情,细思恐极。 而府中僕妇、管事娘子、小丫头均来自于这些私兵的家眷。 「仔细着点, 要是有伤到的仔细你的皮。」管事娘子林水秀叮嘱着干活的小丫头。 她是畅风园的管事娘子,三十出头, 头发偏黄单薄,个子挺高, 为人热情能干, 是近卫头领巴魁的妻子。 林娘子在过道内走着,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神奇,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奇妙的作物,土豆一窝一窝长着,一串少的有五六个、多的有七八个,褐色的泥蛋蛋一样,听杨公子说煮着吃、炒着吃、炖着吃都可以,和鸡块一起红烧,鸡都舍在一边不想吃的。 人怎么会不喜欢吃鸡肉!她觉得不可思议。 土豆过去是人高的玉米杆子,杆子上长着的玉米已经抽穗,但远不到採收的时候,它们都需要留种。 「杨公子。」林娘子正走着呢,忽然看到杨久,连忙快走几步迎上去。 杨久笑着点点头,「林娘子,土豆收得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自己演技很砸锅,周围人几乎都知道她是个女的,但杨久没让众人改口,依然顶着杨九郎的身份、杨公子的称号走动。 林娘子回着,「已经收到最后一池,我让她们干活的时候手脚轻点,别伤了土豆。」 林娘子最懊恼的事情就是手下有小丫头毛手毛脚,刚开始收土豆的时候弄坏了好几个,一想到每一个以后都可以长出一窝一窝的土豆,她就心疼得不行。 「照我说的堆放在阴处。」杨久慢慢学会怎么当一个领导,轻描淡写的态度全然学自于赵禛,她没有抓住之前伤土豆的事情不放,但也没有原谅。 林娘子谦卑地低着头,不断应着,听从吩咐。 丈夫常说王爷深不可测,她觉得杨公子同样如此,轻轻提起、慢慢放下,笑眯眯的样儿其实谁都没进她的心里。 想到此,林娘子更加恭敬。 杨久检查着玉米,真是眼馋、嘴巴馋,玉米笋清炒可好吃了,嫩玉米排骨汤汤里面就自带了清甜,等玉米灌浆,用她从网上学来的k记玉米棒子的煮法水煮,一口气能吃好几节…… 擦擦口水,暂时还不能吃,这些玉米要留种。 真是老天爷赏脸,种在暖房里的作物没有病虫害,都健康茁长地长大、长成了。 「林娘子。」杨久喊了一声,转过头看发现林娘子端着个竹筐,竹筐里就是那些受伤的土豆。 子代的土豆比随她穿越而来的个头小了一两圈,但不妨碍它们的数量多,两三个就能够炒一盘了。 本来要说把辣椒移出去种在园子里的杨久改口,她说:「把它们送到厨房去。」 林娘子哪里有不肯的,主子没有勃然大怒,已经是他们这些下人求之不得的了。 在暖房里逛了一圈,查看了诸事后杨久带人离开,脚步不停地来了厨房,她需要的鸡块已经准备妥当。 自从王府添了人手后,果然鸟枪换炮、截然不同。 「小甲,把土豆洗了。」杨久撸袖子的同时吩咐,「小乙,把糖拿出来。」 小甲小乙应了就去做。 新下地的土豆还很嫩,水分足,洗干净了切块,嫩黄色分外可爱。 杨久炒了糖色放下鸡块,鸡块很快染上美丽的红色,在热火朝天的翻炒下呈现出肉类独有的油亮光泽。这是一只健康的小公鸡,正是尽情奔跑、啼鸣的时候,哪怕从活着的舞台退下、即将登上餐桌,依旧保持着活力,肉质饱满而不失鲜嫩,加入水之后,土豆块加入,宛如天成的伴侣,没有一点不和谐之处。土豆真好啊,在咕咚咕咚冒泡的汤水中沉沉浮浮,马上就要吸入鲜美的滋味。 土豆里面的淀粉会浓缩汤汁,出锅的时候撒上一把葱花,点缀上绿色那就绝了。 对了。 杨久差点忘了。 「小乙,快去摘几个辣椒。」 小乙飞快地跑了出去,回来时手上一把辣椒,有绿色的、有微微泛红的,没有彻底红的,已经在水里洗干净,看起来水灵水灵。 「公子,给。」 「扔锅里。」杨久打开锅盖这么说。 小乙一股脑把七八根辣椒全扔进去了。 杨久,「……」 小乙后知后觉,「多了吗?」 「还是绿的,应该不辣,也不是朝天椒,就是普通的小辣椒。」杨久想着前两天摘下来尝过的,绿色的辣椒掰开味道清新,辣度一般,炒了豆干,没人觉得辣的。「就这么着了,放多点,还有点滋味。」 得到杨久的认可,小乙就放心了。 火苗噗噗跳动,香味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来进入大家的鼻腔。 鼻翼翕动,口水分泌。 是人没法自控的生理反应。 第85页 「好香啊。」小乙说。 「有点与众不同的味道。」小甲说。 杨久眯着眼睛回味着说:「是我熟悉的味道,又香又辣的滋味。」 等待的时间足够漫长,不是折磨,是难熬,仿佛有一只大手温柔地按着胃,在耳边轻声地低喃:饿了吗? 疯狂点头,饿! 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杨久揭开锅盖,此处脑海中自动添加小当家特效,土豆炖鸡块放射出炫目光芒,光芒消失,庐山真面目在烟雾缥缈后出现。 小甲小乙,「哇。」 他们由衷地发出感嘆,却是全场最佳捧场王! 杨久得意地笑了下,在做菜这上的自信她就没有输过,别的地方也许不行,但做菜她绝对不认输。 一整只鸡诶,个头好大的,又加了土豆,满满炖了一锅。 够七八人的分量,杨久指的是南方人的饭量。 「来尝尝味道咋样,咸了还是淡了。」杨久盛了两碗分别给小甲小乙,跟着她,有肉吃哟。 当然,厨子开小灶那是天经地义的,试菜懂不懂,所以杨久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她喜欢鸡翅膀,特地把两个鸡翅尖给自己留着了,入口尝,好嫩啊。 杨久,「嘶嘶。」 小甲,「嘶嘶。」 小乙,「嘶嘶。」 三个人伸着舌头、哈着嘴,面面相觑,不知内情的还以为进了蛇窝,他们只是辣到了而已。 杨久愣住,「这么辣。」 小甲小乙疯狂找水,两个人已经满头大汗,面颊发红,眼睛都红了,冷水划过舌头、经过喉咙、到达胃里,微微缓解了辣椒的刺激。要不是公子做的,他们两个会以为自己中毒了,呜呜呜。 楞过之后,杨久满意地点点头,「也就是江南水乡的辣度上增加一两点,可以接受可以接受,你们就是没吃过所以才受不了,尝习惯了就好,你们会发现辣椒的好处的。」 北境的冬天太冷,弄点辣子吃吃,绝对能刺激出暖意,和烈酒入喉一个道理。 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杨久心满意足地开始吃,「新的土豆味道很不错呀,我买的这个品种竟然起沙,看来是买对了,不是那种淀粉含量不高的。」 她吃的时候喃喃自语,边吃边觉得大米饭才是天下最好的主食,天天吃不觉得,一个星期不吃也还凑合,一两个月不吃简直是要了亲命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米饭……呜呜呜,南方人接受不了! 粉粉的土豆吸饱了汤汁,表面酱色,内里还带着点土豆的本色,味道由外向里渐渐变淡,土豆的本味与之相反。 再吃一块鸡肉。 好吃! 小甲和小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心下一横,学着杨久的样子开始吃,边吃边吐舌头嘶嘶,水喝了不少,饭下去不少,是越吃越有滋味、越吃越觉得爽。 两个人吃得脸红耳朵红,仿佛吵架吵得面红耳赤,手上端着的碗根本就放不下来。 好东西怎么会少了赵禛的。 本朝第一锅土豆绝对有他的份儿。 自从知道杨久会送饭菜来,那些将军就时不时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特别是沈千户、焦孟两位将军,留下的次数最多,每到饭点,总有那么几个路过……路过哈,就路过进来给王爷请个安,咦,王爷竟然在吃饭,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那我肯定是要留下来陪陪的。 陪着陪着,饭菜就进肚子了。 拿滚刀肉能有什么办法,赵禛只能够受着,因为吃的量不够,还有点饿肚子。 后来杨久发现了,就给多做点……很多点。 「今天吃啥?」焦证德揉肚子,他从城外营地打马而来,紧赶慢赶算是赶上了。 现在都懒得装了。 赵禛,「……」 沈千户老神在在地喝茶,「吃鸡。」 焦证德说:「行吧。」 沈千户嫌弃,「咋地,给你吃还嫌弃上了。」 「哪里敢啊,就是鸡嘛嫩里吧唧的,不够嚼头,这天热了野物出动,嘿嘿。」焦证德搓着大掌,讨好地看向宁王,「赶明儿我去放几个夹子,处理好了送进府里,这吃着才带劲儿。」 赵禛微微颔首,淡然地说:「大的不要,普通的即可。」 焦证德懂了,立刻保证,「保管送进府的杨公子看不出来是啥。」 没皮没脸地来蹭饭,孟随还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灌水没说话,一股味道悠然地钻入鼻腔,他猛地扭头看过去,抽抽鼻子。 味道是最慷慨的,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只要嗅觉好,就不会被亏待。 大家都闻到了,纷纷朝外看过去。 陈松延推门进来,领着身后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两个黄泥小炉,一个送到了赵禛面前,一个是其他三个人共享。 陈松延弯腰在宁王耳边轻语,「公子吩咐如此准备,锅里面是鸡块炖土豆。公子说,味道微辣,很是下饭,不仅仅准备了米饭,还有面条,吃面条时放入锅中煮熟即可。」 赵禛眼中带上些许笑意,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沈千户他们三个彼此交换眼神,暗暗较劲儿,王爷有人疼、吃独食,他们几个就各凭本事。 赵禛摆手,示意下人们出去,不需要伺候。 砂锅盖打开,纵使淡定如赵禛也露出了惊讶,里面那块状的就是土豆,竟然可以吃了? 第86页 辣椒他看不见,因为杨久怕炖的时间长了辣味越来越重,就给提前捡了出去。 没人抢的独食就可以慢慢享受,另一头已经「血雨腥风」,筷子如剑,残影如电,各有斩获,不分胜负,三个人警惕地看着彼此,送鸡块亦或者土豆入嘴。 沈千户,「嘶嘶。」 焦证德,「嘶嘶。」 孟随,「嘶嘶。」 是个人就控制不住伸出舌头,太刺激了! 赵禛憋着,实在是憋不住张开嘴,轻声地:「嘶。」 这时,外面传来了陈松延的声音,他说:「王爷,公子说了,刺激的味道是辣,来自于辣椒,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第42章 开荒第四二天 「公子, 王爷那边情况不乐观,辣得一直在骂人。」 小乙提着袍角跳进了厨房,气喘吁吁地和杨久说。 杨久挑眉, 「再探再报。」 小乙抱拳, 「得令。」 「飞」出去了。 他们在前院有「线人」,能够尽快掌握反馈。 没过多久,也就是杨久研究了一下青辣椒酱的制作方法后, 小乙跑了回来, 青春的脸庞通红,「公子,让添第三回 茶水了, 有小丫头给焦将军添的是热水还被骂了, 哭得眼圈发红。」 「在王府骂人?」杨久惊讶。 「我再去问问。」小乙挠挠头, 扭头沖了出去。 杨久喊都来不及,侧头问小甲,「感觉小乙越来越活泼了啊。」 「都是公子宠着。」小甲笑着说,他清洗着青辣椒,一个个的小辣椒看着小巧可爱,但威力犹在唇齿间跳跃,让人望而生畏。 杨久笑了,「你们可爱呀。」 她现在身体小, 但心理年龄大,总觉得十七八的小甲小乙他们是小孩子。 换小甲惊讶了, 他奇异地看着杨久,歪着头宛若从新认识着她, 公子好像变了, 又像是没变, 没变的是温柔,变的是开朗,她神情中很少再出现怯弱、畏缩…… 「算了,不折腾了,青辣椒酱做出来我也不想吃。」杨久果断地放弃,想想辣得眼泪鼻涕横流,过个一两天菊花再饱受摧残,她就不想做辣椒酱,没想到在在枝头上多长了几天的辣椒酝酿出了这么凶猛的辣椒素,南方人有点承受不住。 万事不怕难,只要肯放弃。 一旦放弃,感觉阳光灿烂。 杨久让小甲把洗干净的辣椒放到竹扁上晾晒去,晒干了以后做菜用。再再探的小乙回来了,一脸害怕,他瑟瑟发抖地说:「公子,我们不会闯祸了吧惹怒了王爷。」 杨久纳闷,「怎么了?」 「陈松延说偏厅里有掀桌的声音……」小乙六神无主,眼巴巴地看着杨久寻求着主心骨。 杨久,「……」 不会是被辣得恼羞成怒吧。 「我们走。」 「去哪儿啊?」 小甲小乙赶紧跟上,小乙匆匆问。 杨久故作严肃惶恐地说,「我们出去避避。」 小乙惶惶地张了张嘴,最后不安地闭上,整个人在打摆子,陈松延说从未见过王爷掀桌,哪怕大敌当前、哪怕面对京城那位的羞辱、哪怕身受重伤……王爷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 「想什么呢。」小甲无奈地拍了下小乙的脑袋,「公子逗你呢,你忘了啊,本来就说好了今日下午出城去看看,你难不成忘了?」 「出城……」小乙叫了一下,他还真给忘了,「对哦,公子说要去城外的田庄看看。」 土豆和玉米的收穫势必要再播种,只有亲密地接触大地,才能够有更好的繁衍。杨久向宁王要了一块地,并不需要良田沃土,只需要大点、离幽州城近点,宁王给了杨久十亩地,不是上田,是中田,距离幽州城骑马半个时辰的距离,不算是远,一来一回两个小时而已。 「吁吁,橙子乖。」杨久骑在马上,安抚着小母马不要着急,她第一次自己骑马出门,心情紧张又兴奋。□□的马儿仿佛受到感染,四蹄时不时不安地动着,马尾甩来甩去,它是一匹漂亮的浅棕色小马,长长的鬃毛被杨久扎成了辫子,看起来温柔又可爱,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不远处的大黑马,大黑马不屑地掀动嘴唇,发出响亮的声音,那是宁王的坐骑墨云,性格却不如主人沉静,是个傲娇、幼稚的三龄马。 「乖,我们不理它,不怕不怕啊。」杨久低着身子拍拍橙子的脖子,勒着缰绳催着橙子扭头离开。她看了眼傲娇的墨云,哼了一声,「看着吧幼稚鬼,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墨云大大的眼睛里宛若有着讥诮和傲慢,它,曾经的草原马王,怎么会向一个小小的人类女子低头。 杨久,「……」 这马好讨厌! 橙子好像点了点头。 侧门打开,杨久催着橙子慢慢靠近,一人一马都是第一次自己出门,对外面的大世界充满了好奇。出了侧门,再行一段路,外面的世界豁然开朗,冬天走后幽州城热闹了起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从屋里出来,面朝阳光,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向大家说:我还活着。 府衙今年统计,因为暖炕和煤饼炉子的存在,今冬冻死的人比往年少了七成! 人口是幽州三府,乃至于整个北境最大的财富,人活着就能够输出更多的力量。 没去街市,杨久让人引路从人最少的地方出了城,出城后天高地广,平原一览无余,心境都格外不同。 第87页 「驾驾,橙子我们走。」 橙子发出欢快的声音,小蹄子开始来回倒腾,在出城的路上尽情地奔跑。 她们的身周负责保护的近卫不远不近,她们身后,小甲小乙也不熟练地骑着马,他们两个在深宫中哪里有机会学习骑马,还是跟着杨久一起学的,虽然不熟练、身体略僵硬,却也是有模有样,催着马,紧紧地跟在杨久的身后。近卫们身穿常服,面无表情,磨磨唧唧的骑马也没有觉得不耐烦,看着「风驰电掣」的杨久,只要她平安无事,大家就能够平安无事。 冬天哆哆嗦嗦的离开,春天好似感染了点冬日的坏脾气,春寒扑面,依旧微冷,听人说北境的春天很短,今日还觉得凉,明日说不定温度就猛地拔高。 午后的阳光洒在每一个稚嫩的芽苞上,光线似水波流动,从枝叶间穿过落在了冒头的青青小草上,使得细长的草换发了光彩,迎风而立。一个小时,转瞬即逝,杨久从马上翻身而下,大腿内侧有点疼,走路有点僵硬,她慢慢走了几步,找回了双腿的控制权,抬头看着十亩荒地,野草遍地,远远的偶有黑点机警地跳跃,是躲了一个冬天的野兔子出现了。 杨久没去看兔子,她看向了早就等在这儿的人。 有田里的管事,早在府中就见过。还有以后依附于她的庄户,里面有熟悉的面孔,是十二岁的小少年石头和他的爹娘。 杨久朝着他们点点头,石头一家受宠若惊,其他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老实巴交的庄户心里面有着自己的一本帐。 「房子盖得如何了?」杨久甩着马鞭,走在界石的边缘,淡淡地询问管事石老大。 石老大高大独臂,近卫出身,说话简短有力,「好了,一半。」 以前是结巴,学会这么说话后就不结巴了。 「房子盖着也不要误了农时,地里先深耕翻地,暴晒一日后撒草木灰肥地消毒,我懂的不过皮毛,关键的还要听你们的。农家肥沤肥了吗,那边不要明火靠近,打开盖子时切记不可逗留,等味道散去后再去弄肥。」 田地旁边弄了两个沼气池沤肥,说不定以后有办法引了沼气使用,但现在还不行,免得引起爆炸燃烧,沼气池就做严格规定。种花家的农民早就发现了粪肥的作用,大规模的积肥还要过个几百年,但现在技术已经领先其他国家,拥有了肥料,亩产提高,同样的土地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口,杨久忘记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些,这不重要。 石老大说:「遵,吩咐。」 他往一个方向指,「那,耕地。」 十亩地还是很大很大的,杨久朝着石老大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看到远处小小的身影是农人拉着牛在耕地。 杨久,「过去看看。」 让聚在这里的人散了,该干嘛干嘛,造房子、种好田,好好跟着她,能有肉吃,不好好干,她不会惩罚,直接走人。 庄户们应下,他们彼此还暗暗较这劲儿,就怕表现不行离开了田庄,这里的一切都好,没人捨得离开。 「娘,公子没忘了我们。」等杨久走了,石头忽然说。 石头娘满面笑容点头,感激地说:「没成想我们真的到田庄了,成了公子的庄户以后不会饿死。」 穷苦人家依附权贵者多,主动成为佃户的也不少。地广人稀,他们不是分不到地,而是耕地的能力少,无牛无种只能够看着大片的土地荒芜,依附权贵,最起码的保障有。 石头爹娘感激杨久没忘了他们,更感激田庄的好生活,有田有地不说,还有房子。 「好好干,要报答公子。」 石头用力点头,他看着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他想长大、想长壮,和那些人一样,成为王爷的近卫、成为他的兵,然后保护公子。 不误农时,这是田庄最应该做的,石老大只是召集了一些不忙的人过来拜见杨久,更多的人散在地里干活。干活的农人看到杨久,纷纷想要下跪磕头,被杨久阻止了,让他们继续干,不用理她,但因为田庄的主人在,干活的人始终放不开。 杨久下了马,站在翻过的地里看着老牛发呆。 历史书上怎么说来着? 就曲辕犁、直辕犁那章,谁能够帮她翻翻书!!!! 她依稀记得,书上说曲辕犁的时候出现,我国的耕犁基本上定型。曲辕犁耕地的时候操作性强,可深可浅可掉头,比直的操作上更方便不说还更有利于精耕细作。 现在地里面用的,怎么不是曲辕犁? 穿越后的历史与自己熟知的截然不同,杨久没法去判断自己所处大齐对应的究竟是哪个阶段。 杨久苦恼地挠头,书到用时方恨少,汪曾祺老爷子说的对,读书的时候不做笔记,等要用的时候就不知道咋用了。 曲辕犁、曲辕犁、曲辕犁…… 杨久就这么苦大仇深地站在田里看着牛翻地。 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整片天幕染上了温柔的粉色,西方呈现出一片灿烂的黄色,太阳不知不觉落到了山后,在山的背后放射出万丈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悄悄地沉入地面。杨久愣住,自己竟然发呆了这么久,她看向身边人,「王爷,给我找一个做耕犁的工匠,我觉得可以改。」 「好。」赵禛无任何迟疑。 第43章 开荒第四三天 第88页 余晖洒在大地上, 拉长了人影,牛低沉地哞哞叫着,拉着犁越走越远。田埂边, 赵禛不动声色地将一根发簪平平地插进了杨久的发髻内, 杨久疑惑地看向他,赵禛故作不在乎地挪开视线。 杨久问,「我可以拔下来看看样子吗?」 赵禛喉结微滚, 嘆了口气, 觉得自己佯装的淡然在渐渐破功,「你看吧。」 杨久雀跃地扬了扬嘴角,「那回家看。」 赵禛倏地看了她一眼, 眼中是轻柔的情绪, 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 最后按捺不住地伸出来手掌送到杨久面前,「好,我们回家。」 「嗯。」杨久看着那只手,笑着握了上去。 沿着田埂走着,用脚步丈量天地的长度,身后余晖渐深,太阳沉入了地平线下,月亮的倩影逐渐变得清晰, 玲珑剔透,镶嵌在宝石蓝的天幕上, 星辰闪烁,明天会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远处传来一阵欢呼, 杨久看过去, 有人抓到了兔子。兔子蹬着后腿, 怎么都逃不开猎人的大手,它会成为一些人今天晚餐的主角,填饱一些人飢肠辘辘的肠胃。 「鸡块好吃吗?」杨久明知故问,睁着眼睛无辜地问,「辣不辣啊?」 赵禛无奈轻嘆,看着杨久嘴角边挂着的窃喜,他一副放弃的样子,「味道太重了,喝了许多水。」 「吃完了感觉热乎不?」 「嗯,额头冒汗。」 「做成辣酱,能存很久,冬日里吃还能暖身。」 十几岁的小男生才会因为悸动的心事变得心浮气躁,用口不择言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成熟内敛的男人学会了隐藏情绪,会用更直接的行动表达他对她的爱意,比如走得离她近些,比如悄无声息地肩膀靠着肩膀。 肩膀碰在一处,拉长的影子叠在一起…… 随从护卫远远地坠在身后、散在周围,小甲小乙也在其中,小乙始终弄不明白,憋不住了就和小甲说,「王爷为什么给公子插簪?」 给心爱的女子插上发簪,如果女子收下,便是同意婚事、许下终生,是大齐男女相亲时约定俗成的举动,可公子是男的啊! 小甲,「……」 关爱地看小乙的脑子。 小乙炸毛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呀,怪怪的,我哪里问错了?难不成……」 他瞪大眼睛,飘忽的声音犹豫不定地说,「难道王爷真是好男风?他有意公子,两个人彻底好上了?沈姑娘怎么办?!」 小甲无力地说,「你就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公子可没做什么隐瞒了。」 「什么?」小乙虚心求教,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小秘密吗?有点刺激! 「王爷才不是。」陈松延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二人身后。 小甲小乙看过去,小乙仿佛找到了同盟军,「那为什么要给公子插上发簪?我看到了,是凤头金簪!」 陈松延皱着眉,他很清楚,那根簪是王爷在处理完政务后找时间自己一一雕琢的,未假他人之手。 他看了眼二人,没有说出来,免得通过小乙的嘴巴告诉了杨久,长了杨久的志气、灭了王爷的威风。 陈松延嘟囔着,「也许是感激杨公子的付出。」 小乙摇头,坚持认为王爷和他们公子之间有着小猫腻。 小甲听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忍不住捂着额头,这两人的眼睛被浆糊糊住了吗! 他压低了声音,轻斥着让两个人住嘴,然后说:「公子是女子。」 小乙,「???」 陈松延,「!!!」 小乙脑子里的经还没有扯到正轨上,「公子是什么?」 陈松延已经明白了,顿时觉得肩膀上压了许久的沉郁消失不见,他嘴硬地说,「哦,我早就知道了。」 小甲摇摇头,「快跟上。」 加快了脚步。 小乙稀里糊涂的,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他追上小甲,「小甲你什么意思啊,说清楚,什么公子是女子?」 杨九郎是杨大学士的小儿子,他们是清楚的啊,可是一路侍候公子到现在,哪里有问题了? 小甲被烦得头疼,戳着小乙的脑门说,「浆糊可以不要了,公子不是杨九郎,她是杨久,她是女子。」 小乙懵懂了片刻,猛地爆出一声,「我艹。」 学杨久的。 ······· 小乙的世界被彻底颠覆,接下来几天脑子里转悠的都是「公子是女的」、「公子是女的」……看杨久的眼神都怪怪的,看得杨久浑身不自在,「小甲,小乙怎么了,我感觉他这几天都很奇怪啊。」 「公子,小乙终于弄清楚您的身份了。」 「哈哈哈哈,小乙现在脑子才转过弯来啊。」杨久笑得肚子疼。 小甲莞尔,「嗯。」 杨久揉揉肚子,听到外面的鸡啼。 杨久嘀咕,「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要公的有何用!」 外面的鸡叫犹如被掐着嗓子,委委屈屈地小了下去,小乙很快进来了,他说:「公子,给鸡添了点水。」 面对杨久的笑容,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公子,我眼拙,都没有看出来。」 自信心up。 杨久很满意,证明自己的演技还是有点内容的,「现在看出来了吗?」 「嗯嗯,难怪一直觉得公子比女子都要好看。」小乙看着杨久简单的发髻,可惜地问着,「公子,什么时候恢复女装呀,我会的发髻可多了,保管给您弄得漂漂亮亮的。」 第89页 杨久摇头,「简单点好,男装挺方便的,等……等天气热点再说。」 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马鞭,她说:「走了。」 现在她每日下午都会去田庄里转一圈,查看一番后在天黑前赶回王府,有时候赵禛会去接她,更多时候是睡前二人才能碰头,会说说一日的见闻,主要是杨久说、赵禛听,说着说着杨久就进入了梦中。冬天过去,他们又恢复了在正房睡觉,一个睡榻一个睡床,时间仿佛从未动过,其实已经历经了一冬。 从田庄回来,杨久就看到陈松延在门口等。 陈松延不等杨久马儿停下,迎上去说,「公子,你要的东西铁匠做出来了。」 「这么快!」杨久眼睛亮了亮,从马上跳下不洗风尘就马不停蹄地往东跨院走。在她的身后,橙子不听牵马之人的话,特地饶了个圈避开了墨云才肯回到自己的马厩里,墨云满意地哼了一声,但心里面怎么都不对味,朝着身边的褐色马趾高气昂地喷了一口,前蹄在地上划拉,大眼睛盯着橙子看,橙子背对着墨云,没有看见某匹马幼稚的举动,它高兴地吃着煮熟的豆子,里面有盐巴,是它喜欢的味道。 墨云冷着一张长马脸,好气的。 马之间的纷争杨久不知道,她快步走在巷道内,为即将见到的东西而兴奋,会是印象中曲辕犁的样子吗?推开丙字房的大门,她先是见到了赵禛,原来他提前自己一步来了这里,杨久走过去问,有些紧张,「怎么样?」 「你看。」 赵禛示意杨久看地上。 杨久这才看到地上的新耕犁。 说实话,曲辕犁的实物她没见过,看书只觉得古人的智慧厉害,现在她看到了,由衷地感嘆古人的智慧的确厉害,她不过抓耳挠腮地和铁匠比划,善于制作耕犁的铁匠脑子里就和拨动了开关一样,想到了更多,改变犁头、犁箭……改变耕犁的形状、弧度……呈现在杨久面前的就是兼具了美感和实用的耕犁,是不是曲辕犁她没法确定,却能够肯定,这是个从无到有的很大进步。 「恨不得现在就试试。」 「明天。」赵禛以眼神安抚着杨久。 杨久做了两三个深呼吸,「嗯嗯,明天。」 和铁匠师傅继续聊天,铁匠不断说着,杨久不断点头,隔行如隔山,杨久谦虚地吸收着知识,她说:「师傅,你们明明有好的想法,为什么不付诸实践?」 铁匠诚惶诚恐,「公子,都是托您的福,不是我们的。」 「不是我,我只不过点了几下,主要的还是你们。」杨久看着大家,发现这些匠人按部就班地打造着东西,有创新却屈从于固有套路,这不行,她扭头对赵禛说:「王爷,以后但凡是有新点子提出来的,经过运用后发现切实可行的,就给予奖励,可以吗?」 「可以。」赵禛一锤定音。 他的话就是许诺,匠人们看看彼此,心头滚烫,纷纷应诺。 新的耕犁在实践证明下,深耕的效果更好,操作起来省力不少,但灵活上欠缺,甚至比以前的还要差,做的工匠专门盯着,和拉牛的庄户讨论了起来,两个人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争得面红耳赤,要不是杨久在场,撸袖子打架都有可能。耕犁弄回去继续修改,庄户继续用老的耕田,杨久捏了一把泥土,松散、湿润,黝黑的土壤看着就非常肥沃,她说:「石老大,过两天会送一批种子来,你找几个信得过的好手来种。」 石老大应下,「是!」 种子是发芽的土豆。 为了确保土豆顺利发芽,杨久用木屑松松散散地盖住了它们,经过催芽,土豆上长出了芽眼,在府里面让林娘子带人切块,切面上沾上草木灰,送到田庄时完全看不出土豆原先的模样。被挑选出来的庄户不敢多问,按着教导地把土豆种下,以后这几亩地就划拨责任给了他们,晴也好、雨也好,他们都要守着,看得比金疙瘩都要宝贵。 又过半月,土豆的旁边多了几块地,点种的是黄色的种子。 种了一辈子庄稼的人都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种子,石头爹就被选中种玉米,闲暇时有人向他打听种下的是什么,石头爹就笑笑,嘴巴比蚌壳还要紧,什么都不肯说。 青黄不接的时候,偷偷到地里刨食的小动物也多,怕种下的种子被吃了,田旁边扎了棚子,每天都有人守着,每天都能够抓到兔子,肥的兔子都送去了王府里。 杨久没有时间做兔子,她指挥着小甲几个切玉米杆榨汁取糖浆做糖。 第44章 开荒第四四天 芦稷知道吗? 是变种的高粱, 又叫做甜杆,待它抽出来的穗穗变得黑红黑红时,就可以吃了。汁水清甜, 堪比甘蔗, 厂子会在田埂边缘种上许多。高高的芦稷可以吃时,预示着秋天的到来,是蟹脚痒的时候。 杨久还是科室团建去掰玉米的时候知道, 原来玉米杆子也可以吃, 嚼起来和芦稷一样,但甜度不高,却是苦难日子里难得的甜蜜。 玉米种子已经下地, 春播秋收。暖房里剩下的玉米杆子还在地里长着, 今天彻底清了出来, 还保持着鲜嫩的玉米杆子切成小段,放在石臼里捣碎成渣,过滤出微甜的汁水。 渣子还可以作为牲畜口粮,一点也不浪费。 杨久用纱布过滤,过滤出来的汁水透着清新的绿色。 第90页 「把锅子架起来。」杨久吩咐了一声。 在厨房院子里架了一口锅,锅下烧柴,柴火旺盛,烧得汁水沸腾。 沸腾后的汁水出现很多浮沫, 再次过滤就变得清澈透亮。 继续熬煮。 煮着煮着就收缩成焦糖色,是稀薄的糖浆。 杨久看状态就知道糖熬得差不多了, 让小甲把提前炒好的芝麻、花生和米花倒了进去,趁热搅拌。有着糖的牵绊, 分散的坚果正在抱团, 依依不捨地依偎在一起, 是一场糖浆作为媒人拉扯出来的三角恋。 三角恋……不对,是米花糖倒了出来按在模具里,趁热趁软的时候调整成型,等放凉了杨久把米花糖倒了出来先是切条后是切块。 「阿久,闻着好香。」沈大姑娘忠实地记录着制作过程,还在过程中寥寥画了几笔,等回去了她就把线条填充成完整的图案。「唔……」说话间,一块米花糖被送入口中。 淑女吃东西以手掩口,沈琦是淑女,所以她拿着帕子遮住嘴巴,慢慢咀嚼,甜蜜的味道包裹着芝麻、花生和米花的香气融化在唇齿间,彼此味道分明又奇妙地融为一体。 糖果的力量。 奇妙的力量。 杨久第一次用玉米杆子汁液浓缩成糖浆做米花糖,品尝着味道感觉淡了一些,添加一些麦芽糖增加风味应当会更好。 麦子用来填饱肚子都来不及,没有闲情逸緻拿来做糖。 等以后…… 她笑了笑,以后可以的。 「大妹妹,这罐你带回去,大家一起甜甜嘴。」 沈琦下意识推辞。 杨久把小罐子塞进了她的手里,「拿着吧,嘘,不要告诉别人哦,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忙活了小一天做出来的米花糖不多,我可就给你们了哦。」 沈琦抿了抿嘴,珍重地接了过来,「谢谢。」 「不客气。」 米花糖做完,厨房内外也收拾得差不多,杨久抱着罐子带着小甲小乙往正院走,路上说着闲话。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杨久立刻喝问,「谁躲在那边,出来!」 现下在王府,杨久相信府内的安保措施,肯定不是刺客混进来的……刺客能够被她发现,那身手得多菜。 岔道里有个小身影慢慢吞吞走了出来,杨久咦了一下。 小甲说:「是宋大夫的药童。」 杨久点点头,是那个孩子,她侧头示意小甲上去问问。 小甲过去,和药童嘀咕了几句,随后领着药童过来了。 药童给杨久行礼,「杨公子。」 说完就咬着下唇不说话。 「怎么了?」 杨久心里面嘀咕,不会是宋大夫又找自己什么事儿吧,自从药堂遇袭后,宋大夫再也没有找过她。 「爷爷出去看病了,我在府中无聊地走动,惊扰到公子,公子原谅。」药童眼巴巴地看着杨久。 杨久轻笑,原来是个不好好学习的小孩子,她打开罐子捡出两块米花糖送到药童面前,弯着腰平视着他的眼睛说,「爷爷是不是给你留了功课?」 药童先是高兴地拿了米花糖,他其实老早就晃悠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发现杨公子在做米花糖了,眼馋得很,所以一路悄悄跟着。王府明着暗着的侍卫很多,药童要不是被杨久发现了,不然直接被侍卫提熘着衣服领子给提走了。听到杨久询问功课,得到米花糖的高兴雀跃瞬间被心虚取代,老实孩子还没有学会撒谎眼不红、心不跳,视线游移,嘴硬地说:「做、做完了。」 「哈哈哈,骗人。」 拆穿小孩子的心虚很爽啊,杨久曲手指弹了一下药童的脑门,「别在府里面瞎转悠 ,小心侍卫把你关起来等爷爷回来领。」 小药童要哭了,连连点头说自己不敢,握着米花糖,垂头丧气地离开。 「等等。」 杨久忽然喊住。 小药童眼红红地停下,扭头期盼地看着杨久,只要杨公子说一声带自己玩,他就不用回去做功课了! 杨久忙走了几步到小药童的身边,微微扯开小药童的衣领看他的后脖子,脖子上有些红疹,「痒不痒?」 「啊?」小药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脖子上有小红疙瘩,痒不痒啊,千万别抓,挠破了小心扩散得到处都是。」杨久吓唬小孩,免得他不知轻重地抓来抓去,她看到皮肤上有明显的几道抓痕,估计是皮肤过敏。 万物复甦,动植物开始丰茂生长,各种细菌病毒也活跃了起来,春季本来就是易敏的季节。 小药童僵住,脖子梗着不敢动。 「等爷爷回来了让他看看,弄点清热解毒的药膏涂涂应该就没事儿了。」杨久拍拍小药童的脑袋。 「嗯嗯。」小药童点头如捣蒜,不敢有丝毫耽误,行了个礼就撒腿离开。边跑他边把一颗米花糖塞进了嘴里,一边脸颊鼓了起来,丝丝地吸着口水,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融化,仿佛给后背插上了小翅膀,开心到飞起。另一颗糖他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里,心里面有个小恶魔说:吃掉吧吃掉吧,爷爷不吃糖的。另外一个善良的声音说:留个爷爷吃,好东西要分享的。 左右博弈,纠结着回家。 杨久看着小药童跑了,失笑地摇摇头,还真是孩子心性。继续回去,遇到小药童、看到过敏皮疹的事儿抛到脑后。进了院子,昂首挺胸的小嫩公鸡熘达熘达了过来,杨久看到它就忍不住拉长了脸,是什么不好,偏偏是一只公鸡。 第91页 「要公的有什么用,除了没有时间观念的打鸣,连个蛋都下不了。」 穿越小公鸡灰熘熘跑了。 随着天气变暖,农时开始,宁王忙碌的事情变多,要忙着督促农耕、忙着巡视三城、忙着边防线的布置……到了这个季节,兵就成了农,下地屯垦是老祖宗就流传下来的法门。 他不在,前几天在靖州,最近应该在单州吧。 一个人,杨久没心思给自己做吃的,晚饭随便吃了个饼,就这么凑合了。晚上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不踏实,梦里面总有一片红疹,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醒来时头昏脑涨,心里面隐隐不安。 「小甲,你知道会引起的红疹的毛病有哪些吗?」早晨洗漱的时候,杨久闲聊的时候这么问。 小甲愣了下,「公子,春日里很容易起小红疙瘩啊。」 「对呀,公子,别在意啦,被虫子咬啦,碰到什么花粉啦,就能够长小红疙瘩的。」小乙说。 杨久按按太阳穴,「应该是我想多了。」 「我给公子按按。」小甲绕到杨久的身后,给她轻柔地按着太阳穴和脑门,他在宫中不像小乙那样跟了个好师傅、精学了一门手艺,他跟着的人一直在换,学的东西也是杂七杂八的,按摩就是其中一样,没学全,就学了一点点按头。 杨久眯着眼睛,享受的滋味真爽。得到了宽慰,梦里面那些杂七杂八的也统统消失,她再度恢复了活力,恢复了带着小甲小乙每日往返田庄和王府的生活,她在田庄里待的时间更长了,中午会在庄子上随便吃一口,然后就盯着种地,盯着耕犁的改进,第三版的耕犁有了质的飞跃,坚持牴触新生事物的老农也放下了偏见,开始对杨久赞不绝口。 不误农时。 脸朝土地,背朝天。 春耕下,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都很忙碌。 杨久被紧迫忙碌的情绪所染,不断加紧着步伐。 但老天爷不是总是赏脸。 「抓到了。」石头喊着。 散在田里的小孩子跟着喊。 「我也抓到了。」 「我这里也有。」 「好多哦。」 孩子们没有把抓虫当成游戏,他们对啃食种子的害虫深恶痛绝,每天都在想办法除掉它们。 杨久看了眼孩子们后有些欣慰,低头时却皱紧了眉头,她蹲在地上,面前是七八只褐色甲壳类虫子,石老大说这种虫子叫做瓢子,因为像半个水瓢倒扣在地上,具体学名她不知道是什么。毕竟生活从小生活在厂区,最常见的虫子是西瓜虫和知了,还真没有见过地里面的虫子长什么样子。 石老大,「瓢子,很多,抓不,干净。」 是虫害。 石老大说:「旱冬,没杀死,虫子,闹虫灾。」 因为冬天下雪少,是个少有的旱冬,虫卵在地里面没有被完全冻死,天一热,就大规模的出动。 灾年往往是相伴而来。 水涝后有疫。 旱后有虫。 「晚上多点点火把,我们试试。」杨久想试试虫子是不是趋光的,如果是,抓起来应该会方便一些。 她眉头紧锁,刚种下去的种子就被吃掉,成了压在所有人心头的大石头。 往东边的农田看过去,土豆和玉米种的时间比虫害出来的早,种子已经抽芽,长出了幼苗,是瓢子不爱吃的,逃过一劫,但其它作物难逃虫手,每天挖开土壤,看到的都是被啃食得一塌糊涂的种子。 第45章 开荒第四五天 太阳偏西一些, 还远不到落山的时候,天空淡薄的蓝色漂浮着轻纱一样的云。 耳边似有分钟哒、哒、哒移动的声音,很慢, 它每移动一下, 秒钟都要疲于奔命地转上一圈。 如有人都在拼命。 男女老少,都在田里面抓虫子。 可单靠人力是抓不干净的。 就算是现代,遇到大规模的虫害, 喷洒药水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还要考虑到药水对环境的影响、考虑到生态的平衡…… 瓢子身背硬壳,捏死了会发出噼啪的轻微细响,堆在一起踩一脚……算了, 光靠人脚踩不死那么多。 人工抓虫只最笨的办法, 但现在面对虫灾能抓一点是一点, 能挽回一点损失就挽回一点损失。 总比干耗着时间强。 「公子,这种粗活我们来做。」小甲小声劝着。 杨久摇摇头,「能抓一个是一个,大家都在忙,我坐着享受像什么样子。」 她蹲在地上,看到瓢子从泥土里爬出来就飞快地去抓……没抓住,这种小虫子比想像的灵活、机敏,逃起来不掉头, 后腿扒拉着后退,一熘烟就钻进了土里。 好气啊! 杨久感觉自己拖后腿, 做着无用功。 挎在腰间的筐子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都是虫子, 肚子朝天有好几条纤细的小脚来回摆动…… 小乙把掉下来的袍角再一次掖进腰带里, 「干活没什么, 这衣服好烦。」 「明天来换干脆利索的衣服。」杨久撑着膝盖站起来,放眼看着远远近近的田地,和广袤的天地相比,散在地里面的人显得好少,大家都弯着腰、抓着虫,看到有长出来的野草也顺手拔了。 田庄里有农户,有退下来的军汉及亲眷,更有在役的军人和他们的家人。 第92页 庄子里人员构造有些复杂,但都是经过几次筛选后选择的可靠人选。 边境屯垦,自古以来的做法。「我的田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国就在哪里。」 话糙理不糙,只要守住了田地,那就是守住了家园。军汉们战时为兵、战后为农,不仅仅是杨久的十亩农庄,幽州、靖州、单州亦是如此,整个北境更是如此。北境地广人稀,幽州也是,杨久如当地知府劝农的那样,鼓励庄户开荒,以田庄十亩地为中心向外开垦,凡开垦十亩,其中七亩地就归他私人所有、剩下三亩归入田庄。 杨久许诺提供种子、农具和耕牛,公田收租四成、私田收租两成。 这是参照当地的行价,她只是在此基础上略上浮了一些。 「公子,去休息吧。」小甲推着杨久去休息,她白皙的脸被晒得通红,额头上、发根处都是晶莹的汗水,嘴唇却开始泛白。 揉了揉腰,杨久咬着下唇继续弯腰抓虫子,「没事,我还能干会儿,等实在是干不动了我就去休息,不会逞强的。你们两个别顾着我,忙自己的,手脚快点,我感觉虫子在脚底下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小甲怕杨久出事,哪里肯离开。 小乙也担忧,「公子,我看你脸色很难看,去休息吧。」 大实话就属他会说,「去休息不要紧的,你篓子里抓的不多,我和小甲很快能装满的。」 杨久瞬间哭丧脸,「……」 呜呜呜,扎心了诶。 没想到自己是个矫情犯,抓虫子还忍着汗毛倒竖。外婆活着的时候时常念叨她小时候抓毛毛虫都不怕,有一年厂子里闹菜粉蝶,在灌木丛里下了很多蛋,蛋孵化了就爬出许多小虫子,只有四五岁的杨久毛线都不懂,蹲在灌木丛旁边撑着下巴看了好久,等外婆下班回家差点被吓晕过去,就见小杨久抓了好多小虫子在窗台上排排躺…… 那画面,是长大后的杨久拒绝想像的。 杨久咬牙,牵动着耳朵尖懊恼地轻轻动了动,她还想给自己挽尊,但看到小乙把攥手心里的一把小虫子若无其事的扔进篓子里,她就想尖叫。 娘咧,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她不要当矫情犯,硬着头皮说:「现在的太阳又不热,晒晒太阳还能够补钙,我再干一会儿,要是实在干不动了,我就撤,你们放心,我不逞强给大家添麻烦的。」 弯腰的剎那,她忽然看到五六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跑了过来。庄户人家,没有繁琐的礼仪规矩,她们在距离杨久五六米的地方停下,福了福身就开始弯腰抓虫子。晒黑的脸盘上有健康的红晕,一个个含苞待放的,纵使穿得简单,也毫不掩盖青春的朝气。 不愧是经常干农活的,两只脚分开插着站田里,柔软的小腰弯着,一只手挎着篮子、一只手抓虫,眼明手快,歘歘歘,不等虫子钻入土里就大拇指、食指、中指捏住,眼前划过一道虚影,虫子就落进了篮子里。篮子里,已经密密麻麻很多,看得杨久是又羡慕又鸡皮疙瘩飞起。 杨久朗声说:「辛苦大家啦。」 姑娘们腼腆地笑着,谁也没有开口回应,她们的回应很简单,就是更加勤奋地干活。 感谢姑娘们,有她们的帮助,杨久包着的这块地明面上看着虫子活动的身影少了很多。 有几个年轻的后生从旁边的田埂上走过,是脱下军装穿着自己衣服的兵。不说个个身高腿长、长得威武雄壮,但经历过训练和杀伐、直面过鞑子和鲜血,他们的精神面貌就与普通百姓不同。 宁王要求自己的兵,走路挺直,目视前方,心有罡气,就浑然不怕。 干活的姑娘们动作明显慢了一些,不敢正眼去看,眼角余光羞答答地投去视线。 年轻后生目不斜视,但杨久可以肯定,小伙子们心里面肯定难耐雀跃,她摸了摸下巴,难不成帮助自己的时候还顺带相一相中意的人?这么想不对不对,肯定是以帮助自己为先。 「年轻真好哟。」杨久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心有感触地说。 小乙嘎嘎笑,「公子,你现在也很年轻啊。」 「哈哈,你们不懂。」杨久摇头,她心理年纪可不轻,而且咸鱼惯了,社交圈子窄,十几岁时还真没有体会过这种眼红心跳的朴素感觉。 视线随着那些年轻后生走着,杨久看到他们走到田地的边缘,那边有个大火堆,他们站在火堆边把装得满满的篮子倾倒,篮子里装的瓢子哗啦啦掉了进去,遇到火瞬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股子臭味,是蛋白质和泥土被烧焦的腥气。 活虫子填埋那是脑子有包,只能够焚烧了。 他们人均手上提五六个篮子,倒空了就往回走。 「那几个估计是光棍,身上连个补丁都补不出来。」小乙得意地扬着下巴,「他们还不会自己做针线,不像我们衣服坏了,都是自己缝的。」 「小乙最厉害了。」杨久夸奖。 小乙心虚地笑了笑,吹牛的时候忘记正主在旁边了,小甲凉飕飕地说:「是我补的。」 杨久,「哈哈哈,小甲会做针线吗?」 小甲点头,「会一些简单的裁剪。」 小乙,「公子,小甲谦虚啦,他手可巧了,不是简单的会一些哦,他会自己做衣服呢。」 第93页 杨久惊讶地看小甲,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很厉害啊,好像最没用的是自己,连个虫子都不会抓! 「竟然会做衣服,小甲好棒。我那儿有许多杨九郎留下的衣服,我都穿不了,什么时候小甲有空了就捡出来改了吧,做成我们下地时穿的衣服。」她越说脑子里的想法越是情绪,做阔腿裤和短袄衫怎样?既符合当下的审美,干活又轻便,不似现在姑娘们穿的衣裤,欠缺了一点点美感和展现自己独特的舞台。 小甲没有不可的,被夸奖后心中更是喜悦,用公子的话说就是美滋滋的,「好。」 说话间,那几个后生里有个人随手在旁边草丛里扯了一根草茎,在掌心里揉揉软,就成了一条不错的绳子。他把手上的篮子交给了同伴,自己低头去看自己侧腰那儿,拉着侧腰的衣服找到了破洞,沿着破洞把衣服揪出一块揪成一个小疙瘩,草绳子在上头绕上几圈繫紧,破洞就算是补好了。不补其实也行,干活出汗,光膀子也是常态,这不是有公子在,还有那么多姑娘家在,不好意思的啦。 杨久要是知道这些小伙子的想法,肯定说,自己是顺带被在乎的。 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恼,反而觉得青春的额尔蒙真好啊。 从姑娘们身边走过,姑娘们看到草绳子系的疙瘩,纷纷低头笑了,后生被看得不好意思,脸红脖子粗地加快脚步离开。 日子过得很苦。 劳作很累。 抓虫子还时不时让人起鸡皮疙瘩。 但又苦又累的生活里,有着平淡是真。 杨久想,自己喜欢这片土地,喜欢上面的人。 说到底,杨久没有去休息,而是硬挺了下来,足足在地里面干了一个下午的活,休息的时候感觉腰酸背痛,其他都还好,就是觉得腰不是自己的了,肌肉又酸又疼。干完了活,在日月交替之际坐在田埂边看着天空,她什么都没有想,又像是想了许多,脑海里一片空明,眼神直直的,放空着自己。远处有饭菜的香味,杨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飢肠辘辘,看着小甲小乙端来的饭菜,她说:「好饿啊。」 小甲心疼地皱皱眉,「公子,庄子里饭菜简陋,您将就着吃点。」 杨久无力地笑着摇摇头,能有现成饭菜吃就很高兴了,「我闻到了,是南瓜麦饭,是吗?」 麦饭,提前浸泡放宽水煮,吃的时候依然挺硬,是标准的杂粮饭,减肥人士可以尝试,杨久以前就很喜欢煮杂粮饭,大米里放麦仁、藜麦、鹰嘴豆……问必说膳食多样性,健康。 现在的她只想吃纯纯的大米饭,白白的,喷香喷香的,但庄户人家吃不起或者说捨不得吃,能够每天来顿干的就觉得是皇帝生活。 南瓜麦饭是老南瓜切成块铺在麦饭上一起煮,老南瓜淀粉足、水少,吃的时候也是干干的,味道挺甜,就是肉里有丝或者说是长老的筋,肯定不如后来培育的贝贝南瓜好吃,却给单调的麦饭增添了色泽。 配饭的是重盐的腌菜头炒腊肉丁,油汪汪,黑乎乎,很咸,是大体力劳动后补充盐分最受欢迎的方式 。 杨久捧着碗,拿着筷子夹了点咸菜配饭,吃得很香。 穿越后,生活习惯一再被打破,她也乐在其中。 地平线上,最后一线日光消失,天彻底黑了,火把亮起。 第46章 开荒第四六天 「公子和我们吃的一样。」 几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 窃窃私语着,声音随意风,碎在暮色的草丛中。 小丫脸盘子圆润, 她不是胖, 身上没肉的,是骨架大。年龄在众姑娘里最小,她们说话, 自己总插不进去, 自言自语地感嘆着,「姑娘真好看,瘦瘦的。」 「是公子啦, 石管事特意说过的。公子那不是瘦瘦的, 是苗条, 纤细,我娘亲说的。」 「哦哦,我说错了。」小丫羡慕,她戳戳自己的腮帮子,这辈子别想和苗条搭上边了,「真好啊,公子和我们吃的一样会不会也变得和我们一样?」 「公子都和我们吃一样的好久了,你没发现?」 小丫纳闷地摇头, 她们很少去公子身边,她机会就更少了, 只能远远地看着、羡慕着。 旁边有人加入聊天,「我也看到哒, 公子中午留下来时和我们吃的一样。农忙时真好, 累是累点, 但吃在庄子上,比我娘做的好吃。」 大家纷纷点头,话题就这么偏走了。 为了不误农时,调动所有人加入到生产劳动中,庄子暂时实行大锅饭制度,给参与劳动的人提供饭菜,每天保证一顿干的。 青黄不接的时候,能这么吃简直是破天荒的好事情,谁不牟足了劲儿吃。 后来发现,不是谁都能心安理得地吃,偷奸耍滑的很快就不见了,连带着家人受到牵连,一家子从庄子上消失。 大家这才知道笑得软绵绵的公子不是个心软好欺负的,惩戒不用她出面,她制定的规则会有石管事不折不扣地执行。 石老大没了一条胳臂却能被送来管理庄子,令行禁止已经深入骨髓、烙印灵魂。 他是执行王爷的命令——听杨久命令行事。 杨久知道石老大不是信服自己,她也自认为没那个本事降伏住他。 一家单位里难不成各个听领导班子的话?听一把手的话? 别做梦了,大家心里面都清楚。 第94页 她需要的不是死士,是职业经理人,石老大就是那个人,会管理、有手段、能镇得住庄户,她很满意。 规章制度会不断完善,她需要的是所有人遵守制度,包括石老大。 杨久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聚在一块儿的姑娘们,好似看到高中的自己和一群同学军训时坐在操场上,天南地北的、有着说不完的话,脸蛋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身体被军资站得累累的,但精神头很好…… 那些姑娘注意到杨久的视线,偷偷地看过去,杨久笑着挥了挥手,姑娘们瞬间如同课堂上说小话被老师抓包,转回去毕恭毕敬地坐着,话都不敢说了,杨久愣了愣,自己这是教导主任上身啊,大家放心啊,她不抓早恋的。只有小丫迟了半拍,注意到杨久的视线,小姑娘瞬间涨红了脸,低头回避着视线,但好奇心战胜了害怕,她慢慢抬头,发现杨久还看着自己呢,不知怎么的,小丫朝着远如仙子的公子羞涩地露出笑容。 杨久回以笑容。 小丫的脸更加红了,这回不是惶惶地低下头,而是害羞地垂下脑袋。 杨久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年轻多好呀。」 放下饭碗,她吃好了,麦饭嚼得腮帮子疼,南瓜好甜。 小甲小乙无奈地对视了下,公子又说老气话了,明明自己也还很年轻。 一线阳光彻底消失在天际,宝蓝色的天空颜色逐渐加深,最后彻底成了黑色,有块状的云浮在空中,却因为黑夜看不分明,月光躲在云层后,无力给云朵镀上莹润的银白。火把一一点燃,照耀在一张又一张紧张忐忑的脸上,杨久亦是如此,好在虫子没有让她失望,它们纷纷从土壤里跑了出来,朝着有火光的地方聚集。 杨久眼睛亮了亮,冲着石老大喊,「点火。」 石老大洪亮的声音在这时候听着一点也不结巴,「点火!」 犹如狼烟烽火,以杨久正前方不远处的火堆为中心,点亮的火堆不断出现。烽火,提醒着敌人的到来;篝火,提醒着灭虫的开始。两者不同又奇异的相似,无论是敌人的铁蹄弯刀、还是虫子的啃咬,都威胁着人的生命! 火堆燃起,虫子有了目标,悉悉索索地爬过去,飞蛾扑火一般,投身到火海中,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 「成了。」 守在田间地头的人无不兴奋大喊,可又怕自己的声音吓退了虫子,只能够压抑着低吼。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不断有人双手合十地喃喃自语,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恨不得拿了大扫把赶着虫子们快进火堆。 从火堆燃起开始,嗡嗡声就没有停过,大家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好日子有盼头的喜悦。 杨久也笑着,可笑了没多久她就沉了脸,虫子仿佛无穷无尽,不断有虫子从土壤中爬出来,她心中有个极度恐惧的想法,也许翻开厚厚的一层土壤,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虫卵……光是想像就让人头皮发麻、胃部不适,恨不得双脚离地,腾空起飞。但不行啊,不能够逃避,必须面对! 不要忘了,田是有边界的,地是广袤的。 田里面的虫子一遍又一遍地抓,田外面的虫子前仆后继地涌入…… 不只是杨久注意到了虫子没有尽头的涌现,庄户们脸上的喜悦渐渐消失,逐渐被绝望取代。 「老天爷啊,给人一条生路吧。」不知道谁悲怆地喊了一声。 悲观的情绪传染的比喜悦更快,很快越来越多人难过了起来,有些人甚至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哭声出现了…… 「求求虫娘娘快离开。」 「求虫娘娘放过咱们。」 …… …… 类似的祈祷开始出现。 蝗虫出现就拜蝗神,虫子出现就拜虫娘娘。 济世苍生的只有人类自己,蝗虫明明是可以提前控制住…… 沉着脸的杨久忽然醒悟了过来,「该死该死,我怎么没有想到。石老大!」 小甲跑出去喊石老大,不一会儿石老大跑过来,速度很快,把小甲甩在了身后。 他看着杨久,沉沉目光里有着挣扎的希翼,就算是他面对了希望又突遭绝望,也会忍不住心神动摇。 杨久没有任何停顿地说:「虫子太多,利用虫子的趋光性杀虫已经于事无补。我问你,庄子里有多少鸡,多少鸭?」 石老大对庄子里的大小事情瞭然于心,他飞快地回答,「五十只,鸡,六只,鸭。」 田庄草创,饲养的家畜家禽就少。而且庄子离水源有一段距离,养鸭不方便。 杨久拧眉,「太少,有鸡鸭抱窝吗?」 「有。」石老大言简意赅,他知道自己说长了一顿一顿听着多烦躁。 杨久飞快地吩咐,「尽量多的孵蛋,好好照顾它们,每一只小鸡小鸭都将是和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士。」 她怕石老大认为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着边际地瞎吩咐,于是解释着说:「靠人力抓虫抓不干净,它们比我们多,还比我们能生,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它们有脑子,地球……大地早就被它们占领了,根本没有人的事儿,我们不能够用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办法和虫子死磕。趋光性证明有点作用,还是那句话,虫子比想像的要多的多。」 看了眼旁边,提前让近卫挖坑的,现在坑已经有半人深。 第95页 杨久拿过小甲手上的火把,蹲到坑的旁边查看,心想果然,瓢子在土壤下的活动深度也比自己想像的要深。深耕是把一部分虫卵带到了地面,被阳光晒死,但一来虫卵多,二来虫子活动广,半人高没有一米也有七八十厘米了,依然能够见到瓢子活动的身影。这是什么虫子!进化得这么变态。她心里面咒骂了一句脏话。 这个时候矫情犯被抛在脑后,对虫子的恐惧不见了身影,杨久在小甲小乙的惊呼声中近乎趴在地上抓了一把下面的土壤。 「没事儿,我掉不进去。」杨久爬起来的时候对抓着自己的小甲小乙说。 小甲不贊成地低语,「公子,这种粗活你吩咐我们做。」 杨久嘴上应着,压根就没有往心里去,在她心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什么活是小甲小乙能干而她不能干的,不过是抓一把土,顺手就给做了。她懒得站起来,索性坐在地上打开了手掌,在火把光照下观察着土壤里面的东西,许多米粒大的蜕壳,看起来孵化的时间不是很久,蜕下的壳子还没有彻底变硬。杨久看着爬来爬去的瓢子,的确是拥有坚硬背壳的成虫和颜色浅很多的新生幼虫都有,用力地在心里面嘆了口气,虫子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 她不敢明着嘆气,将都气馁了还怎么带兵,更何况她还没有认输! 杨久说:「腿有点麻,扶我起来。」 小甲小乙连忙去扶。 杨久边站起来边说:「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小乙小声提醒。 杨久恍然,「是了是了,就是这个,虫子太多了,我们要请帮手。我见到鸟吃瓢子,它没毒,可以吃。我们吃肯定不是的,能吃也没几口肉,嘎巴嘎巴的当瓜子嗑啊,我们让外援鸡鸭来吃,鸡吃了虫子生的蛋还能更黄……牧鸡牧鸭吧,我们需要更多的鸡鸭。」 突然站起来,杨久觉得晕,眼前一阵漆黑,身子晃悠了两下。 赶紧闭着眼睛缓缓。 她忽然觉得扶着自己的力量变了,身后多了个依靠。 杨久会心地笑了笑,「王爷回来了。」 一路的疾驰和忙碌,因为这一声轻笑和一句简单的问候,彻底消失,赵禛说:「嗯,我回来了。」 第47章 开荒第四七天 周围的随从近卫识趣地远离了一些, 但小别重逢的杨久和赵禛没有沉溺于温柔缱绻,他们看了看彼此就说起了近况。坐在小凳子上,杨久伸直了腿舒展着筋骨, 她说虫子、讨厌的虫子, 「我以为深耕之后把虫卵翻出来暴晒虫子会死得差不多,没想到虫害这么严重,也没想到它们的活动范围那么大, 半人高的地下还能够零星见到踪影, 大自然怎么会创造出如此令人厌恶的生物。」 她抱怨完后嘆了口气,「要是有杀虫剂就好了,恼恨起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股脑地喷上去, 丫的,弄死它们。」 急起来,她嘴巴里什么词儿都往外蹦跶。 赵禛时有听不懂,但默默倾听着,联繫上下揣测着词意,听多了就如小甲小乙受到影响一般,他偶尔也会说出一两个从杨久那儿学到的字词,别人初听会觉得很奇怪, 下属甚至会惶恐无措,随着时间的推移, 习惯就好。 语言的魅力在于传播性和感染力,杨久说的东西会从幽州扩散出去成为用语时髦, 也是没有想到的。 当然, 此乃后话。 杨久一股脑儿地把烦恼和压力说完了, 就扭头去看赵禛。 赵禛回以清浅的笑容。 篝火、火把的照耀下,杨久美丽娇俏的面庞犹如沐浴在晨辉朝露里的娇艷玫瑰花,看得赵禛挪不开眼,直到一只沾着泥巴、脏兮兮的手挥在眼前,他才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挪开视线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沉稳地说:「我巡视幽、靖、单三州,虫害已起,据了解,整个北境,甚至往内陆延伸一些,都遭受着虫害。朝廷已经派人赈济灾情……」 说到此,他顿了顿,嘴角似有若无的嘲讽很快消失不见,又恢复了从容淡定的模样。 陈松延说得对,宁王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是大战当前、敌人过境亦不动声色的人,他内敛、沉得住气,在杨久出现前,遇事从不会有这般抱怨或者聊天的场面出现,或者说,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 杨久喜欢交流,从交谈中可以了解彼此,只是她不擅长交流,社恐总是会用冷漠和微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好像赵禛是不同的,也许是从吃咸骨头汤那晚关系变化后,他就彻底不一样了,在他跟前,杨久放得开,社恐变得畅所欲言,还鼓励着赵禛多说。 不得不说,赵禛从一开始内心的无措变得从善如流,有人说说话,挺好的,一些困扰自己的问题随着交流,乱成一团的思绪能顺利解开。 他继续说一些自己外出巡视的经历,言及虫害,眼底浮现出担忧。 「春耕时发生虫害,播下的种子被啃咬殆尽,延误农时……」赵禛言语中的担忧已经能够化为实质,耽误春种,将影响一年的收成,波及到的不仅仅是百姓的生存问题,还有更多更深的隐患。 在幽州其它地方,为虫害所扰的人很多很多。 说不清的灯亮到天明,眉头紧锁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杨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悄悄地把手指塞进赵禛虚握的拳头里,回应她的是拳头收紧。 第96页 她说:「我们找生力军,人解决不了,天更加解决不了……」 卖着关子,故意没有说完。 「自然。」赵禛不信命、不信天、不信神、不信佛,如果天上有神,那肯定是无悲无喜、无情无伤,以冷漠看苍生受苦。 杨久说 :「鸡鸭可以。」 赵禛蓦地看向杨久,杨久难为情地微垂下头,「其实我想过人是不是能吃,要是能吃能把它们吃绝种……」 看过一个新闻,某林场闹虫灾,专家们绞尽脑汁之际忽然有人发现能够吃、味道还不错……后来,虫子都不够吃的,说不定要养殖。多少外来入侵物种进入种花家就没了排面,比如小龙虾、比如罗非鱼、比如……但瓢子显然不是啊。 杨久遗憾地看向火堆,「瓢子只有小指指甲盖大,我知道海瓜子一点点大人们吃得也很开心,但两者不一样,瓢子蛋白质含量……就是里面几乎没肉,捻开了只有一团□□。」 她背上已经汗毛倒竖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要对付瓢子,她肯定要了解下这种生物的构造、生物习性等等,解剖是硬着头皮在暮色下做的,作息规律是这两天抓虫子观察的……为此还做了点笔记,准备回去后让沈大姑娘做整理,那姑娘文书工作做得很好,是她的小秘书了。 「我一开始就光想着人能不能吃,思维定式,在刚才,发现利用虫子趋光性捕捉的做法治标不治本后,我突然想到了鸡鸭的事儿。」 有一年外国闹蝗很厉害,大家纷纷担忧种花家会不会被波及。 后来杨久在科普博主那儿看到了种花家的治蝗措施,其中一项就是草原牧鸭,在蝗虫成灾前吃掉它们,从幼虫、虫卵下手……补充了蛋白质,那鸭子长得壮壮的,那鸭蛋蛋黄黄黄的,还增加了收入。 扯远了,说到当下,杨久兴致勃勃地说完了牧鸭牧鸡的想法,但很快又陷入了这个想法是异想天开的彷徨,「如果鸡鸭不吃怎么办?瓢子的肉那么少,和蝗虫没法比,蝗虫人还可以吃呢,油炸了嘎嘣脆、鸡肉味,哦,你别这么看我啊,我没吃过,我连知了都没吃过……」 「我不是惊讶人吃虫。」赵禛皱眉思索自己该怎么组织语言,他温柔地看着杨久,「我是在惊讶,你脑海中的天马行空。」 杨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看新闻和看书看来的,唔,我们那边信息传播非常快,人们每天睁开眼睛便可以接受到海量的、天南海北的信息。」 不似大齐,消息闭塞,从南至北,朝廷的信息传过来已经是明日黄花。 说完后,她又陷入了担忧,「希望能起作用,不然我想不到怎么应对瓢子了。如果没用,我们大概率要寄希望于朝廷的专家,毕竟都是济世之才、朝廷栋樑……」 「想多了。」赵禛捏了捏杨久的手指,打断了她的话。 杨久眨眨眼,「哦哦,那我说一定会有作用的,把希望之语拿掉。」 赵禛莞尔,她不明白,他否定的是后者…… ····· 知道自己做的是无用功,但依然没人愿意离开农田,借着篝火的明亮,能清除一点是一点。 人总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愿意放弃。 人都是这样,每一天都在努力活着。 杨久也不想离开,赵禛强硬地将她抱上了马,墨云发出轻轻嘶鸣,在沉寂夜色里显得那么突出,橙子慢吞吞靠过来,也许是犯困了、也许是夜色迷住了眼,竟然没有因为害怕墨云而远远避开,墨云桀骜的大眼瞅了瞅垂着头显得没精打采的橙子,出奇地没有露出不屑,而是容忍了橙子的行为。小母马年纪还小,精力不够充沛,亦步亦趋地跟在墨云的身边,仿佛这样它就不用去主动寻路、去注意脚下、去担心马上的主人……小马张了张嘴,好似人类打了个哈欠,蹄子抬起又落下,踩死讨厌的虫子。 被强行裹进斗篷里的杨久扭着身子向后看忙吩咐,「装一些瓢子回去,小甲小乙别忘了。」 小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子放心。」 「已经装好啦。」小乙灵巧的声音也困困的。 已经深夜,田庄在身后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近卫举着火把四散在周围,暮色里有夜鸟孤寂的声音,被黑暗拉扯成支离破碎的样子,联想到奇奇怪怪的妖魔鬼怪。杨久一开始还强撑着,可是眼皮越来越重、眼睛越来越酸涩,打哈欠的次数多到已经传染给了赵禛,连带着赵禛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撑不住了,眼皮子耷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垂着头睡着。赵禛在心中说了一句「逾距了」,长臂轻带,挽住杨久的腰身搂进自己的怀中,让疲倦的人儿能够睡得安适一些。 队伍速度放慢了一些,就连马儿好像也怕打扰到睡着的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远处夜鸟的声音好似也远了许多。 天地更加静了。 北境郡府,焦头烂额的人不只是一个。整个郡府内最高的领导班子群聚一处,每个人心中都焦躁难安反衬得书房内更加寂静……有人撑不住捏着鼻樑,有人偷偷假寐,有人几次想开口都忍了回去。 「不能一味弹压,施压太过小心百姓人心不稳,一旦引起民乱,在座诸君悉责任难逃。」郡守有规律地敲着桌面,发出轻微咚咚咚声响,他不疾不徐地说:「天使再过几日便要入境,吾等当做配合。」 第97页 众人应诺,各有思量。 郡守的眉头深皱,就没有舒展过,他心里面很清楚,朝廷此次派来的人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他深深嘆了口气,京都的纸醉金迷濛住了太多人的眼,哪里看得到黎民苍生的苦,派出来的人是谁他已经知道,不过是有着花架子的侯爷,奉承拍马的高手……指望他来治灾,还不如求老天爷更有用。 书房门被推粗鲁地推开,气流涌入室内,暗橙色的烛火猛烈地晃了晃,一个幕僚打扮的人奔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郡守,我们在《四略知方》翻到一言。」 「速速拿来。」郡守猛地站起来。 幕僚恭顺地走过去递上书,那一言已经做了标註,「郡守,克虫灾当以天敌。」 郡守,「……」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竟然敢呈上来,他活剐了幕僚的心都有。 幕僚当下心有惴惴,他吞咽着唾沫,额头上有湿漉漉的汗水却不敢擦,他说:「民间遍寻了解瓢子的人,应有人知道瓢子的天敌是什么。」 郡守面色铁青,犹如青面獠牙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那就去寻、那就去找,搁这儿奉承我吗!」 「是是是。」幕僚屁股尿流地跑了。 郡守的脸色没因此有任何好看的,手底下都是些什么昏聩无能之辈!白日甚至有人向他推巫蛊祈天之术,民间已经兴起了拜虫娘娘的歪风邪气,那人神神叨叨地说:利在东北。 郡守狞笑,利在不在东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东北有个烫手山芋宁王,幽州三地虽在北境,却并不受他一郡之守管辖,朝廷还每每发来关注…… 他背手仰天长嘆,又是想乞骸骨的一天。 天总会明的。 漫漫长夜熬着不会拉长时间的长度,第二天不会推迟来到的脚步。 幽州宁王府,正院。 杨久匆匆洗了脸就让小甲小乙把穿越鸡给赶了过来。 始终没有名字,还喜欢没有时间观念乱叫,对黄色小米的穿越鸡被杨久盯着,有些紧张。 第48章 开荒第四十八天 修长的手指慢慢推开窗帘, 清晨的光默默钻入室内,跳动的影子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家具的身后。 屋外,晨起的鸟儿在树叶间轻鸣, 啾啾叫声回荡在晨辉中。 掀开一角的窗帘很快被放下, 室内重归于黑暗,几乎无声的脚步出现在门口,他飞快地推开门闪身出去, 好像怕惊醒睡梦中的人。 人要出去工作, 风从东边而来。 春,万物萌发之际,利东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窗帘掀起, 温柔的光瞬间涌入室内, 黑暗如轻纱一般被轻缓地推开,渐渐的,事物重新有了形状和颜色,阳光以古老而又全新的形式将人带入了新的一天。 榻上,隆起的被子动着,睡在里面的人睡眼朦胧,声音含糊,似温热的牛奶里融入了浓郁的巧克力, 「几点了?」 小甲已经习惯了杨久问时辰的方式,他蹲到床榻边, 柔声地说:「刚巳时。」 杨久猛地睁开眼睛,「都巳时了啊, 怎么不早点喊醒我。」 一觉睡到九点, 半个上午没了。 小甲扶着杨久, 「公子刚醒慢点起来,小心头晕。」 小乙挂上垂下的帷幔,轻快地说:「王爷出门的时候吩咐的,让我们晚点喊醒公子。」 公子让早点喊醒,王爷特意嘱咐了晚点,当下人的好为难的,他和小甲折中了下,这才在巳时轻手轻脚地进来。 杨久打了个哈欠,「好吧,没怪你们,以后听我的,他说啥你们就听听。」 小甲小乙对视一眼,偷偷笑了。 下次,他们依然会听王爷的,公子忙累了多日,昨儿又顶着太阳在地里面忙活了大半天,该多睡会儿。 床上,杨久捂着后腰露出痛苦的表情,背上的肌肉疼死了,难怪昨晚的睡梦里都是腰酸背痛,仿佛夜里梦游去偷银行……不过,金库的边没有摸到,凿半天的墙壁把自己累得够呛。 「要了亲命了,干活真累。」 农民累死累活地种地,指着地里面的收成赚钱,一年到头的又能够赚几个。 看天吃饭啊,遇到老天爷不高兴,血本无归。 杨久想嘆气,但大早晨的不兴嘆气,要是外婆在,非给她个毛栗子。 「公子,我给你按按。」小甲心疼地说。 「不了,浪费时间,我活动开了就行。」杨久逞强地掀开被子要下床,刚移动腿就嘶了一下,扯到后背的肌肉了,她这是不是运动过度、乳酸堆积,导致的肌肉酸痛啊?比体育考试跑完八百米还要命。 小甲不贊成,语气都急了,「公子,你要是累坏了,可更没人去治虫害了。」 杨久哭丧脸,「呜呜呜,我是个矫情犯。」 她在小甲的帮助下趴在床上,脸朝下让小甲给自己按背。 小甲用温水烫了手,这才给杨久按背,公子背上的肌肉按起来很紧,不揉开了会更痛,「公子,按的时候会疼点,你忍忍。」 「嗯。」杨久忍着呢,连脚趾头都用力地抠着床面,贴着枕头的脸已经龇牙咧嘴,肯定面目狰狞。等按完了,一身轻松,杨久长吁一口气说:「小甲,你可别太谦虚了。」 小甲惶惶地张了张口,末了什么都没有说。 第98页 杨久说:「别害怕啊,又不是骂你,是夸奖你呢,你说自己就会按摩脑袋,现在发现你是按摩有一手。」动着肩膀,杨久觉得舒服多了,不是刚才一动就觉得腰要爆炸的状态,「好了啦,你们出去吧,我换衣服。对了,把鸡赶过来,还有带回来的虫子。」 「嗯。」 小甲应着,心中有些甜。等出去了,小甲对小乙说:「小乙,公子夸奖我了,觉得我按得好。」 「对呀,我听见了,小甲你本来就很厉害嘛,跟的师父多,什么都会。」小乙羡慕地握住小甲的手,「我可羡慕了,我觉得宫里面的人瞎了眼,你就不该来北境,他们的损失。」 小甲笑着摇头,「不来北境,是我的损失。」 小乙眨眨眼,用力地点头,「对哒,不来北境,我们在宫里也是草芥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他唏嘘,「叶妃受宠后对对家疯狂打压,位贵如德妃娘娘还不是被……说了怪吓人的,不说了。」 「嗯,不说。」小甲心有戚戚。 「就说大监吧,哦,监军,叶娘娘一句话的事儿就打发到北境来了,他可是从小伺候陛下的。」小乙看了眼正房,看起来万事不留心的人感慨着,「叶娘娘洗澡需要十几个使女、小黄门伺候,如厕也是呢,除了拿筷子,无一事自己动手。咱公子比叶娘娘好看一万倍,聪慧程度更是叶娘娘拍马赶不上咱公子,咱公子可是样样亲力亲为。」 「能伺候公子,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小甲说。 两个人来了旁边的畅风园,远远就看到一只毛色鲜亮的公鸡在院子里昂首阔步地熘达,小公鸡年纪不大,但出落的要比同龄公鸡健壮和高大许多,让院子里伺候的僕妇、丫头深以为奇,私下里都说:公子是非凡人,养的鸡都是非凡鸡。 小公鸡日子过得很不错,爱吃小黄米,还喜欢啄菜叶子,但没什么时间观念,只要高兴了就喜欢嚎两嗓子,兴致来了半夜都叫,杨久好几次都想把它给炖了,当确定了性别后,这种想法就和伊甸园里的蛇语一样时不时萦绕在耳边。 小公鸡炖汤,又嫩又香。 小甲小乙和照顾公鸡的畅风园管事林娘子说了一声,就赶着小公鸡往正院走。 这鸡神了,和它说一声去正院见公子,它就乖乖地熘达过去,不用人疲于奔命地赶。大概是穿越让它分外地识时务,寒冬都没有把尚在蛋里面的它给冻死,肯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杨久都暗自嘀咕过是不是有人魂穿成了鸡……那太惨了,据说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鸡也就十岁出个头,嗝屁太快,除非修炼,那就要往昴日星君上靠,日后成为一只鸡精。 杨久测试过,神经兮兮地对着一只鸡说:宫廷玉液酒……当然,一只鸡是没法回应她的。 小公鸡就是一只聪明点的、识时务点的鸡。 杨久匆匆洗了脸、刷了牙,就在台阶上等,看到小公鸡来了,她眼冒金光地迎了上去。 小公鸡抬起来的爪子僵硬住,有些紧张地看着杨久,一整鸡都在说着害怕。 杨久和蔼地在小公鸡跟前蹲下,笑着摸摸它,别说,一只鸡还挺美,身披火红羽毛、深色尾羽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芒,双眼炯炯有神,爪子锐利而亮,它还小,是一只骨肉鲜嫩的嫩公鸡,给它成长的时间,肯定会更加神俊。 「好鸡啊。」杨久招招手,小甲非常懂眼色地把昨晚装虫子的篮子交给她。 入手,篮子挺沉,杨久没多想,拿到跟前打开,扑面而来的画面让她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强忍着没有扔出去,「妈呀,这么多。」 小乙愣头愣脑地啊了一下,「公子,我怕你有用处,特意装得满满的。」 说完,还求表扬了,「够不够呀公子,不够我发现咱王府的院子里也有,可以再抓。」 「别……」杨久虚弱地摆摆手,脸色都白了,但更注意到一点,「府内也发现瓢子的踪迹了?」 先前只是在城外有大规模虫子活动的痕迹,城内没有。没想到,这么快,城内也出现了。 旱后有虫,古人诚不欺人。 小甲点头说:「有虫子活动的踪迹了,但数量没有田里面多。」 杨久眉头紧锁,虫灾太严重了,瓢子对种子情有独钟,不仅仅是庄稼里的种子,什么种子它都喜欢。春乃生发之际,种子都被吃了,用什么生发。 她着急,粗鲁地篮子怼到小公鸡的嘴巴下,「吃。」 小公鸡看着一篮子密密麻麻的虫子,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难道鸡不吃瓢子? 看到这一幕,杨久的心凉了半截。 不行,再试试。 杨久觉得走怀柔政策,一把抓住小公鸡的脖子,笑得亲切,「吃哦。」 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小公鸡仿佛有点眼底泛红,看了眼篮子,一头扎了进去。 「好吃咩?」杨久问了一句,然后兴奋地扭头看向小甲小乙,「鸡是吃的。」 小甲小乙咽了咽口水,觉得脖子有点勒。 鸡的确是吃的,小公鸡发现还挺香,就是吃起来累嘴,吃多了还涨得慌,它也就是不会打嗝,不然现在不是撑得走不动道,而是不断打饱嗝了。鸡在外面吃,杨久在屋子里写「英雄帖」,还给厨房的管事说:「暂时不准吃鸡鸭,什么时候恢复,听我吩咐。」 第99页 掌管厨房的娘子恭敬地应诺,她知道跟前的是烹调的老手,所以接管了厨房后不敢在味道和食材上有任何偷奸耍滑,本就是老实诚恳的人,担任管事后更加唯命是从。 当然,杨久不是眼睛里进不得沙子的人,她知道什么叫做「水至清则无鱼」,厂子后勤里干活,又在许多部门轮转过,见过很多私底下的事情,她不是多话的人,见到了也从来不说,有时候还会有人带她分点好处。工作做事就是如此,小小得到点实惠,无伤大雅,不是教人害公利私,在大是大非面前丁是丁、卯是卯要搞清楚。所以,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稍微肥一点点自己,她默许,可如果超过底线了……杨久微笑地看向在场唯一的男性,「与各偏院的将军家说一声,家中鸡鸭暂时收归王府所有,府中给相应的银钱,再与他们说一声,暂时不允许吃鸡鸭,何时恢复,听我吩咐。」 亲王府有官设长史,以前府中一应事务从简,官设职务都空悬,杨久接管府中内务后,就将这套班子启用了起来,长史领外院,协助杨久统领府中事务,如果不是宁王的特殊性,此职当由皇帝指派,兼国官和府官双重属性。先帝在世时的确如此,京中宁王府就有长史一人,宁王匆忙就藩,长史没有跟随,那人年纪也大,不适合舟车劳顿来到北境,索性乞骸骨归乡,宁王府长史就空悬。 皇帝不是没想过指派一人插进宁王身边,但指派的人不是路上遭匪盗死了,就是生病、落水、遇到山洪等等死了。 京中流传,那个位置被诅咒,八字不硬别接。 久而久之,就不了了之。 反正北境贫寒,幽州三地更是贫上加贫,宁王去了后不是打仗就是打仗,没个安生日子过,皇帝很满意…… 重启了班子后,杨久就让赵禛指派人。 赵禛没有推辞,很快应鋮走马上任,他年过不惑,刚过四十生辰,是宝胜二十一年的两榜进士,亦是那年的探花,宝胜是先帝年号。探花嘛,都是点的俊帅年轻之辈,所以应长史长得很有两把刷子,年轻时是年轻气盛的帅,不惑之年就是老成持重的帅,帅得很有章法,当然,能力也很有章法,做一地父母官都绰绰有余,来管理王府事务那肯定是赵禛自有考量。 对了,应鋮是新启三年,当庭参成国公在老家圈地造屋、侵害良田、逼死百姓、为祸一方被贬北境。 新启是当今年号,现在是新启十一年,宁王就藩的第十一个年头。成国公是当今的舅家。 杨久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不及眼底,她轻描淡写地说:「应长史,前院管洒扫的管事、婆子撤了,另外选人,名单下午给我。」 一句话,十几号人就此要消失在王府,不是她不善良,而是心慈手软要被人爬脑袋上作威作福的。 之前说过,府中诸人都是从近卫中挑选的家眷。府中工作一旦被撤,在众人面前丢脸是小,牵连父亲/丈夫/儿子/兄弟,那就糟糕了,要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古代残忍起来可是讲连坐的。 应鋮眼眸微动,应下命令。 杨久看自己写的「英雄帖」,措辞上应该还可以,拿给王爷看了后就让人多抄几份贴出去。 是到了同心协力、合舟共济,无论人、畜、禽,携手共渡难关的时候了。 第49章 开荒第四九天 和赵禛商量后, 「英雄帖」的措辞做了细微调整,没有改掉杨久的通俗大白话,他反而对清晰明了的内容非常欣赏。 赵禛赞不绝口, 「这种行文方式很好, 值得推广。」 杨久就乐滋滋地说,「真的吗,我还以为太直白了呢, 没什么文采。」 赵禛摇头, 「告知百姓的要务实,不是作诗做文章的文採风流,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杨久, 你做的很好。」 这么正式地喊自己名字, 杨久觉得是得到了领导的肯定,要不求来点实际的,比如加工资? 话说,她有工资吗? 杨久看赵禛。 赵禛被看得心中渐渐升起疑惑。 杨久轻咳了两下,对着手指支支吾吾地问,「我有工资吗?就,月钱。」 赵禛愣住,看着面前垂头懊恼不已的姑娘, 他喉结上下滑动,唇角扬起, 一丝轻笑忍不住从嘴边流泻而出。 杨久被笑得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啊, 不准笑, 啊啊啊, 不准笑,你还笑……赵禛,你笑了诶。」 她用右手手背撑着小巧的下巴,好奇地看着他,左手抬起来,纤长的食指点在他的嘴角,「感觉到了吗,上翘的弧度,弯弯的唇,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我以前应该多读几本诗集,现在便可以出口成章,说出一些让你心神动摇的婉约篇章,『崖岸边的雪松枝丫上挂着一轮弯月,清寒不减,却添温柔。』随便整两句,现编现卖,希望你喜欢。」 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个,陈松延和旁边几个伺候的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房门未关,敞亮地可以看到室外,但没有人过来打扰,抽出嫩叶的枝头在春风中摇曳,鸟儿在树叶间跳跃,啾啾鸣叫,如若忽视虫害,当真是温柔的春天。 偷一丝空闲,在小小的时间里放纵自己沉溺,赵禛按住在自己嘴边作怪的手,「喜欢。」 「嘻嘻,不喜欢也没有用,就这胡诌的水平。」 杨久忽然站起身,在赵禛讶异的目光中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亲完后她犹如老练的情场高手,意犹未尽地坐下,嗔怪地说:「别打扰我做事,待会儿再陪你玩。」 第100页 语气仿佛拔那啥无情的情场浪子,没心没肺还很渣。 狡猾又笨拙的渔人以为自己抛出了线就可以旁若无事地把钩子收回来,却有心甘情愿咬直钩的鱼一口咬住了鱼饵,没有跃出水面,带着渔人一起沉入深不见底的幽潭。潭水幽幽,表面似泛着浅浅涟漪,但窥不见水下的任何旖旎,笨拙的试探、顺其自然的放纵、轻声的呢喃……都藏在里面。 一切都点到即止,一切都恰到好处。 杨久脸上晕染着春日桃花的美丽娇红,她问:「我的工资呢。」 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却听到了杨久的笑声。 春天主生机,要是没有虫子,那真好。 ······ 告示张贴了出去,很快百姓群聚,识字的开始自己看,不识字的就等着人读。告示旁边就站着衙门里的普通差役,只要人问起,就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读「英雄帖」上的内容。 「英雄帖」,实为告示,内容浅显易懂: 今有虫子为祸农田,损害极大,眼看春种不成、秋收无望。幸发现禽能除害,然禽类数量不够,府衙现向百姓收购禽类,鸡鸭不限,以市价购买,望百姓慷慨相助。 有什么文采吗? 没有。 事情说清楚了吗? 清楚了。 北地相较于南地,那文风是相当弱的,从戎者多,科举者少,本来识字率就不高、文盲极多,咬文嚼字的就更加看不懂了,此告示一出,差役稍微解读大家就懂了,这是让城中百姓卖自己的鸡鸭给衙门,衙门以市价购买。这是什么好事儿啊,不是强征强收,而是花钱买,大多数人家养鸡养鸭就不是为了自家吃的,主要还是捨不得吃,只有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才肯杀几只鸡鸭,有钱的除外。拿出去卖,还要承当卖不出去的风险,卖给衙门就是稳赚不赔的钱。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人都要勒紧裤腰带,哪里来的多少粮食餵鸡餵鸭,除了留下生蛋鸡,其它都要清理。 这么一合计,众人纷纷回去收拾鸡鸭去。 幽州三地水少,鸭子养的不多,饲养的禽类以鸡为主,告示贴出去不到半日,衙门前就排起了长队,就听鸡的咯咯咯声不断。 「小鸡要不要啊?」 有差役走过去,一把被大娘拉住,二十啷噹岁的差役脸皮还没有练成老油条,被一群妇人围住,窘迫得脸颊绯红,说话结巴, 「我去、去、去问问。」 「哎呦,小伙子还害臊了,多大年纪了,娶媳妇了吗,我看你面熟,是不是老胡同……」 小差役差点被问出七岁还尿床的糗事儿,捂着帽子连滚带爬地跑了,那模样像是落荒而逃,看得婶子大娘们哈哈哈大笑。等了不多时,过来回答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小伙子,是个咬着牙籤,吊儿郎当的混不吝,那吊梢眼恨不得在众人身上揩把油才走的,他慢吞吞地说:「收,只要家里有鸡,不管大小,都收。」 他晃悠了一圈,又晃悠了回去,见到小差役,抱怨地说:「谁说她们会上来摸的,老娘们恨不得离我三丈远。」 小差役心有戚戚地说:「你看看我的胳臂,都掐红了。」 看着小青年的嫩脸,老油子长嘆一声,「老子以前也鲜嫩过啊。」 小差役,「……」 衙门里如火如荼地收购着城内的鸡鸭,一些将官、富户看了看情形,有人家直接派家丁跟着自己把家里面的鸡鸭给提到了衙门,说是为除虫助一臂之力,那人直接受到王爷的召见,让那些还要观望观望的人眼红不已。 也就是这场浩浩荡荡的收购鸡鸭风潮,让幽州、靖州、单州三地短时间内不吃吃鸭的做法蔚然成风,与之一起的,是让鸡鸭抱窝的热情一再高涨,不断有新生的黄色毛糰子发出稚嫩的咯咯声,给春日生机增添了一丝别样的色彩。 咯咯咯。 一眼望不到头的母鸡公鸡散在田里,叫声不绝于耳,它们低着头,啄着地里面的虫子,吃掉一个又一个,仿佛永远不知餍足。吃完了一片地,有人带着长长的竹竿子过来赶鸡,让它们换个地方,那些鸡哪里听话了,咯咯咯不肯动,用爪子刨地,零星抓到几只虫子还没等它吃上呢,旁边的鸡凑过来抢食。 队伍难带啊。 牧鸡的十二岁少年挠挠头,没有气馁,学着母亲餵鸡的样子嘴巴里发出喽喽喽的声音,轻轻挥舞纤长的竹竿,勉强请动了它们。 算是个很好的开始。 「小狗子,看你了。」石头低头看向斜跨在腰间的包,包是田庄里这两日统一配发的,每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都有,他恰好卡在年龄上拥有了一个斜挎包,那些比自己大的别提多羡慕了。 包里面他装了一只两个巴掌大的黄毛小狗,肉嘟嘟,圆滚滚,很可爱。狗子冒出了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小主人,哈哈着嘴巴,仿佛是在说,看它的吧。 石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小狗子说话,「公子说,牧羊有牧羊犬,那牧鸡也可以有牧鸡犬,小狗子你加油,好好牧鸡,等鸡长成了咱就有肉吃了。」 「哥哥,哥哥,蛋蛋。」 小姑娘脆嫩的声音传了过来,伴随着可爱的脚步声。 石头扭头看过去,看到妹妹小小的手上各抓了一只鸡蛋,刚下的鸡蛋粉粉嫩嫩的,妹妹说,「热热的。」 第101页 石头给妹妹理了理头发,「珍珠真厉害。」 珍珠羞答答地眨巴眼睛,她原来浑叫着小丫,农家名字,村子里十个有七八个小女娃叫这个,田庄里就有个大姑娘叫小丫,每次石头喊妹妹,那姑娘就看过来,脸上带着羞恼的红色,石头不知道为啥觉得别扭,闷闷不乐好长时间。昨儿个他听公子说牧鸡的事儿,说完了就大着胆子向公子求名字,公子愣了愣,说名字的事儿是爹妈起的,她不好做主啊。 石头铁了心要好听的名字,竟然大着胆子问公子可不可等等,他去找爹娘来。 杨久要在田庄里待到傍晚,当然没啥不同意的。 等见到石头的父母,那父母自然千恩万谢公子赐名,杨久想了想,就给石头妹妹取名珍珠,因为小姑娘眼睛又黑又亮,就像是黑珍珠一样,还顺带给石头取名林磊。 林磊,也就是石头,也有大名啦。 像林磊这样的牧鸡的少年,田庄里有好几个,杨久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每天赶鸡在田里面吃虫,田里面的吃完了就散养在田外面吃。每日鸡的数量还略有增加,牧鸡的队伍也在增加。 就怎么过了五六日,大家惊奇地发现,地里面的虫子减少了! 杨久怕转好只是表象,特意让耕牛在里面翻地、深耕,配置上东跨院打铁铺最新出品的曲辕犁,把深处的虫子、虫卵翻出来,暴晒、让鸡吃掉。 双管齐下,又过了五六日,近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发现地里面竟然很少能够见到虫子的身影,就算是见到了,那规模也达不到祸害种子的标准。 杨久喃喃,「成功了。」 她站在田埂边,身边两侧是田庄里的老老小小,大家都在欢呼,笑着笑着就哭了,呜咽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谁带的头,大家拿起了锄头开始整地,要抓紧时间把种子种下去。 石老大深深地看了一眼杨久,笔直的腰猛地弯了下去,还没等惊诧的杨久说什么,他就毅然转身投入了劳动中,一条胳臂也能够将锄头用的虎虎生风。 「公子,咱成功了啊。」小乙兴奋地说,「公子最棒了,是神仙智慧,什么都想得出来!」 棒,是杨久夸人的口头禅。 杨久眼中亦有着兴奋,但她还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压力,果然领导不好当,还是小噹噹好做,「鸡鸭能吃瓢子肯定有人发现过,但没有想到成规模的牧鸡牧鸭,我的想法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是我首创。现下,只是田庄里虫子得到了控制,更多地方虫子还猖獗着呢,就说田庄外面,虫子就遍地都是……」 有些地方杂草都变得光秃秃的,因为亟待发芽的种子被吃掉了,没有新生的野草补上。 杨久看着田地里热火朝天的耕种景象,握拳说:「把牧鸡的方法普及出去,我们富余的队伍可以去别的地方吃虫子,一定可以把瓢子的数量控制住的!」 人定胜天! 傍晚灿烂的夕阳余晖中,杨久看着地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人在种地,鸡在吃虫,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忽然,有只鸡大声啼鸣,声音嘹亮雄壮,混在鸡群里杨久依然能一眼认出来,那是自己的穿越鸡。有它带头,还也许是公鸡们争强好胜,纷纷啼鸣。 人群骚动,竟然有人跪了下来。 雄鸡一唱天下白! …… 有了田庄的试点,试点成功后肯定要向外推广。 已经有附近的村子过来询问石老大,牧鸡队伍可不可以租借,他们村子里的人家凑钱租。石老大向杨久徵询了意见,杨久沉吟了一下,答应了租借的形式,象徵性的收取费用,「不劳而取之,不会珍惜,说不定还有风言风语。」 人心难测,升米恩斗米仇。 看到有利可图,私营的牧鸡队伍做了起来,这门生意从幽州往靖州、单州扩散。而彼时,杨久在家里面算帐,她花出去买鸡的钱和牧鸡租出去赚的钱完全不对等。 房门被推开,杨久哭丧着脸对走进来的人说:「我亏了好多钱。」 第50章 开荒第五十天 杨久做了张简单的表格, 统计了支出和收入,发现收支不平衡。当然,王府内有专门的帐房做了帐本的, 很明确地告知了杨久支出和收入的数字, 但她看那老帐本看得头晕,就自己拉了一张。 对数字不敏感的话,光听听很难有个直白的感觉。 但做了表格之后, 就明明白白展示在眼前了。 杨久抓头, 支出相当于天文数字吧,收入就是轻飘飘的毛毛小雨……只感受到了亏本,完全感受不到挣钱的快乐。 「唉, 亏了亏了, 府里面是一箱一箱的银子摆出去, 抬回来就这么点儿。」杨久手指点着收入那串数字,丧气地说:「这数字还在减小呢,我又投出去买鸡鸭、买种子、买耕牛、买农具了……我算不算损公肥私,用你的钱在贴补我的田庄啊。」 田庄的地契写的杨久的名字,田庄内依附的庄户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杨久的佃户。 赵禛的视线落在纸上,他说:「我能看看吗?」 「拿去吧。」杨久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利用田庄把钱赚回来,先抹平收支,然后收入超过投入, 达到盈利。不得不说,幽州不愧是赵禛实权管制的地方, 衙门宛如依附于王府的从属机构,而里面大大小小的人员皆为王府府臣, 幽州城城务已经和王府私务混为一谈, 扯不开、理不清, 就说购买鸡鸭的事儿,是衙门出面号召百姓,买鸡鸭却是王府府库掏钱,而买来的鸡鸭归属权是杨久…… 第102页 杨久再想想自己的工资,还真有。按照《大齐律·内务篇》,正式册封、上玉册、拿金印的亲王妃每年有俸禄八百两,这换算成华夏币一年就是差不多二十万的工资,逢年过节后宫还要送出年节,皇帝时不时会有点赏赐,那相当于奖金,要是当了王妃,大小也是个年薪三十万的高收入人才!但……她不时看向赵禛,这傢伙没法娶妻,没法从朝廷正大光明拿到这笔钱。 「太可惜了。」杨久嘆气。 赵禛,「嗯?」 「在想钱。」杨久撑着下巴,手指点着桌子仿佛在列举般说:「除虫害是大投入的事情,没办法俭省,等虫害过去了,那么多鸡鸭就可以换成收入,还有鸡蛋鸭蛋的收入,预计不会少,咱幽州三地消耗不了那么多,可以往外省出售,我已经问过沈千户,他手上有路子。虽说发灾难财有伤天和,但趁机给田庄谋些财路,未尝不可吧,我和石老大说了,多孵化小鸡小鸭,本地虫害控制住了,外地会有需要的,我们不囤货居奇,就按照正常售价来卖。」 赵禛放下纸张,「这是何物?」 「表格。」杨久不高兴,自己叭叭叭地说了半天,他就这个反应。 呵,男人。 「清晰明了,十分好用。」赵禛赞许。 「是啊,帐房拿来的帐本我一打开头就晕了,不过也是,我不是学财务的,别说帐本,数字看多了也晕。」杨久更加不高兴了,「你的关注点错误了啊,我在说收支的事情。」 「我听着呢。」赵禛听出杨久语气中的生气和危险,出于敏锐的反应,他认为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放下表格,给予正确的关注,「我认为阿久思虑的很是周到,不需要我置喙太多。」 杨久无力地趴下。 为什么呢? 没有得到回应吧,生气。 得到认同了,还生气。 好奇怪的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 算了,还是不要被奇怪的思绪,杨久调整了下自己,拿出本子,打开后里面写了自己详细的计划,一二三四几大点、五六七□□几小点,她都写了出来,一条一条拿出来和赵禛讨论,毕竟他才是施政一方的王爷,拥有的经验不是她可以比的。赵禛看了计划书后神色变得越发认真,仔细地看了起来,随后两人进行了讨论。 不得不说,杨久此举是明智的,她还存在许多不切实际、天马行空的地方,有些措施放在现代也许可行,放在现在就显得非常幼稚,赵禛针对性地提出了调整方案。反之,她的想法也打开了赵禛的思路,给他提供了一些有别于现在固有施政方式的突破。 他们是平等的。 ····· 其他王府上下如何运转的,宁王府没法借鑑,它情况不同。应鋮袖着手站在廊下眯眼看着天空,觉得自己脑袋上就是两甩手掌柜,府里面的事情只要不是涉及太大的他可以直接决断。独断专行,很好嘛?不,很不好。应鋮宁愿做个听令行事的傀儡,也不想这么劳心劳力啊,已经被贬边地了,为什么不可以颐养天年?更何况哪里有什么独断专行,他每隔一日就要对杨公子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不怕,怕的是杨公子要求太高,她不要笼统的语言: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等等,她需要详实的数据,一切都以数据为重。应鋮作为两榜进士,宝胜二十一年的探花,锦绣文章会做、策论会写,当庭与皇帝都可以大谈方略,但就是做总结时被数据难住,如何分析数据,不是应该帐房做的吗?至于数据,也是当了府中长史后,慢慢接受杨公子科普的。 说到帐房,应鋮看向在东厢房门口晒太阳的总帐,杨公子如此称呼的,此人不是他选人任命,而是杨公子直接任命,名为梁宝宝,三十多岁的男子,出身于军中,曾经在沈千户手下打算盘,对术算非常敏锐。 梁宝宝注意到应长史的目光,笑着隔空挥手,「长史,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啊。」 应鋮嘴角抖了两下,在朝廷干了多年的老帅哥自从担任长史后就觉得别别扭扭,杨公子管理下王府好似一个弯弯曲曲的凹槽,他这把笔笔直直的钢尺必须把自己融进去。 难受。 但有趣。 这一套管理王府事务的班子,这话亦是从杨公子那里而来,他觉得比朝廷的一些作为更加高效。 院外走进来一人,看看应鋮又看看梁宝宝,锋利的眼神令人胆寒,看谁都像在刮人皮一样,仿佛上下三代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巴统领,一起去吃饭啊。」梁宝宝快乐地说。 应鋮按了按额角,梁宝宝人就和名字似的,宝里宝气,进来的是近卫统领,亦是王府的安保队长,不知道杨公子哪里来那么多新奇的词彙,这也是她说的。巴魁一向负责府内安全,自王府成套班子启用后,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头,应鋮想,巴魁乃王爷直接指派,负责安保的同时又监管上下。 四方院子,天井内,三人而立,隐隐有三足鼎立、分庭抗礼之态。 应鋮忽然有些明悟,他们既彼此协助,又彼此制衡,杨公子此招高妙 心中不由一凛,两榜进士、高中探花的傲气低垂了不少。 巴魁颔首,「同去。」 梁宝宝揉揉肚子,「属实是饿了,上午公子让我做了一些统计,算盘打了半天,手指抽抽。」 第103页 他边说边转身关门,直接上锁,钥匙揣兜里,公子说了,财务的门可不能直进直出。 「我看公子对我做的帐不满意,嫌弃太繁琐,不够一目了然,我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长史啊,你有什么建议吗,为我指点迷津。」 应鋮冷笑一声,也关门,与巴魁并肩向外走。 梁宝宝,「等等我。」 应鋮沉着脸,他能有啥意见,他也是个被数据逼疯的人。 杨久把王府比作一个单位,她曾虚心向蔡娘子求教了府内需要什么人手,蔡娘子没有任何不耐烦地给她一一解答,得到了答案后她就做了王府组织架构,对各部门运转的职责、每个人的职能规划等等做了设计,还制定了规章制度。当然,这套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她在管理王府事务的时候不断摸索、不断调整,还找了蔡娘子和赵禛出谋划策。 感谢厂子里多年的培养,让她不仅仅提前几十年享受了退休的咸鱼生活,更在后勤和其它部门的轮岗中潜移默化地学会了管理。要是老厂长知道有人在模仿他,肯定感动得老泪纵横,说不定还会感嘆几句,不愧是自己看大的闺女。 杨久给府中众人安排了职责,当然也有福利,食堂就是其中之一,提供早中晚三顿饭。 每天走着去吃饭,吃完了慢慢走回去消食,着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应鋮、巴魁和梁宝宝三人进了食堂,就闻到了香味,前二人嘴巴一个比一个冻得住,梁宝宝是善于交际的,话特密,还不让人讨厌,绝对有社交牛叉症,「今儿个饭菜很香啊,吃的是什么?」 梁宝宝问一个即将出去的同僚,他来的晚,很多同僚还不熟悉呢。 那人愣了愣,先是向应鋮、巴魁行礼,随后说:「炒鸡蛋。」 「就这?」这下换梁宝宝愣住了。 那人点点头,意犹未尽地说:「特别香的鸡蛋,一块一块的像个小枕头,有原味的,有上面浇着肉酱的,看着新奇,吃着鲜嫩。还有烤肉,皮焦肉嫩,肥肉的地方咬一口在嘴里汁水横流,青菜木耳汤里面无油,但入口清爽,搭配烤肉相得益彰。」 要不是实在是太撑了,他绝对能够再吃一碗饭。 打了个嗝,他匆匆说了一句抱歉,脚步不停地离开,要是在食堂里再待下去,他估计要哭,因为想吃又实在是吃不下了。 梁宝宝口水直流,「哇,听着就好好吃的样子,我们去打饭啊。」 梁宝宝活力十足,丝毫不畏惧应鋮的威严和巴魁的冷漠,他神经粗得就和没有似的。要是神经太纤细,说不定还入不了杨久的眼,进不了王府呢,在军中时,杨久在一头做饭,梁宝宝及同僚几个在帐篷另一头不断算帐,两个人就是这么认识的,杨久看到了梁宝宝对数字的敏锐、对术算的灵活,还看到了这人大胆心细,组建王府班子的时候就用上了。 想想也对,如果没有粗壮的神经,一般男子到了二三十岁还被叫宝宝,估计很受不了,但梁宝宝引以为傲。 王府内不是所有伺候的人都是签了锲,投身到王府成为家奴的,许多人是王府府臣和签了活锲的僱佣工,前者前院较多,后者属后院管事较多,能够给予他们尊重,杨久给了;但严守的规矩,他们必须给杨久。 今日王府吃厚蛋烧、铁板烤肉和蔬菜什锦汤。 厚蛋烧的锅杨久让东跨院打铁铺做了,她自己做了几锅传授给了食堂的厨子后就撒手不管,随便大师傅自由发挥,铁板烤肉就是个说法,没真做了一块铁板,用的是做饼的鏊子烤肉的,切成小方块的肉提前腌制过,放在鏊子上烤到滋滋冒油,吃时的稍微沾点花椒盐,味道那就是扛扛的,这就是脂肪和蛋白质的力量。 至于蔬菜汤,那就更加没有技术含量了。 杨久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两菜一汤放上了桌,笑着说:「王爷,用膳啦。咱最近吃不了鸡鸭,但鸡蛋管够,别说,吃虫子的鸡生蛋勤了,生的蛋质量还高,蛋黄又大又黄,做了炒鸡蛋贼香。晚上我们喝粥吧,我烙几张饼,饼里面卷上炒鸡蛋,酱肉,放两片菜叶子。」 赵禛心里面暖暖的安适,「好。」 杨久笑着点头,轻快地说:「那就这么定啦。」 第51章 开荒第五一天 「我们这么做等于和王爷抢生意, 能成吗?」 暗夜里,没有点灯,就靠着窗外的月色勉强看清楚彼此的轮廓。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看不清屋子里究竟聚集多少人, 是男是女。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知道谁发狠地说。 说完了,其他人却没有吱声,大家都等着有个人站出来当领头人。说胆小怕事不敢承担责任也好, 说枪打出头鸟也好, 总之,这是个官府和王府对着干儿的买卖,弄不好要杀头的, 还是别贸然吭声的强。 安静的时间越长, 越使人不安, 有人挪挪屁股,衣服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才让人反应过来,原来屋子里有人,还不只是一个。沉默在持续,尴尬也随之出现,来时大家信誓旦旦,等下决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吭声, 不知道谁压着声音骂骂咧咧的,「娘希匹的, 老子回去睡,你们爱咋样咋样, 别……」 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骂声立刻就和瘪掉的气球嘶地没了……声音由近及远, 渐渐消失,是城中巡夜的士兵,要是查到他们在此地夜半聚集,那可糟糕了。沉默中不仅仅有尴尬了,还有紧张和畏惧,被巡夜的脚步声吓破了胆子,角落里传出低低的女人的嗤笑声,声音听起来老实巴交的,却有着这群老爷们没有的狠厉和果决,「凭啥不做。」 第104页 女人从角落里走了出去,黑暗中有摸索东西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有一点亮光,原来女人用火石点了油灯,旁边的人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灯光已经亮了,照在附近几人的脸上,照出一张张或朴实或愁苦或呆若木鸡的脸,都是普通人。 「你们胆子小的就和针尖一样,怕这怕那,能够赚到钱才怪,就等着穷死、饿死。」女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荆钗布裙,因为生活的重担,眉间、眼角压着明显的皱纹,她看着周围这些男人,一个个畏首畏尾、胆小怕事,为了做不做的问题讨论了好几天都没个思路,现在压根就不敢做了。 男人们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纷纷低头回避。 陈二娘说:「你们就只看到幽州吗,只看到靖州、单州吗,外面地方多着呢,北境有多大你们心里面没点数?闹虫灾的,可不仅仅是咱们这里。大牛,你亲戚从外面逃难来的,他咋说,他是不是说又旱又闹虫子,冬日里没粮食忍不住吃了点种子,好不容易捱到春天了种子刚下地就闹虫子,过不下去了只能够全家老小来投奔你。他们那边没王爷、没杨公子想办法,虫子闹得凶着呢……」 她心头火热,目光坚定而明亮,「那都是生意,把鸡赶过去,鸡养大了,蛋也有了,还能够赚到除虫的钱,只是人辛苦点。辛苦点怕什么,只要能来钱,咋辛苦我都愿意,再不挣钱,孩子们就等着饿死,我们没钱没地,还不如那些村子里种地的。」 那些回避着的男人抬起了头,哪里能让一个女人沖在前面,那他们这些男人算什么玩意儿! 「那个谁,隔壁巷子里那个癞子,我知道他偷摸牧鸡,还是在咱幽州城,王爷都没有说什么,我们出去牧鸡又怕什么。」有个浓眉大眼的男人站了起来,压着嗓子几乎低吼着。 本来退缩的想要向前,本来犹豫的坚定了信念。 日子难过,能够赚钱为什么不豁出去。 忽然,外面响起了巡卫的声音,「大晚上怎么点着灯,家里面有事吗?」 刚刚声音振奋的男人们瞬间哑了火,陈二娘嘴角勾着嘲讽的弧度,她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声音提高了点对外面的巡卫说:「闹老鼠呢,咬了家里面的粮食口袋,我们两口子正抓着呢。」 「哈哈哈,那抓到了就是一顿肉。」巡卫哈哈大笑了两声,叮嘱着早点熄灯,就走了。 陈二娘鼓起嘴,忽地吹灭了灯,随着灯火熄灭,家徒四壁也隐藏在了黑暗中,但没有消失,穷困一直都在。 粮食口袋空落落的,连个老鼠都不会光顾的家。 ······· 私营的牧鸡陆陆续续出现,一开始偷偷摸摸藏着,规模不大,后来规模做大了,哪里能够藏得住,如陈二娘这些私营牧鸡的,提醒吊胆就怕官府追究,不过担心来担心去,最后都是白担心,官府不仅仅没有追究,还派人上门来说了卫生健康饲养的守则,鸡棚里要撒石灰消毒、发现病死的鸡一定要及时清理等等,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啊。 宁王治下,幽州三地,母鸡抱窝的热情空前高涨,一只只黄毛球糰子迎着朝阳发出稚嫩的咯咯咯声,它们很快就会投入到吃虫大业中。 渐渐的,幽州三地的虫害得到了控制,瓢子已经不是地里面踩一脚就能够踩死一大堆的程度,零星见到的几个不足为患。地外面,散养在草丛里的大小鸡还在努力吃吃吃,田里面的虫子不够吃了,野地里还有,等野地里吃完了……唔,大概就是鸡群们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鸡蛋很好吃,鸡肉更好吃啊。 不是所有母鸡生蛋还要去窝里的,不少母鸡屁股一撅,咯咯咯几声,一个还带着母鸡体温的温热的蛋就掉进了草丛里。母鸡展展翅膀,咯咯咯跑了,浑然不在乎这颗鸡蛋。 小孩子的脚步声很快传出,一只小手抓住了鸡蛋,粉嘟嘟的小脸蛋上尽是兴奋的光芒,但等人看过来了,还要假装老陈,丝毫不在意地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扔进篮筐里,并且配上鄙视的目光,「瞎下,啧啧,这母鸡不讲究。」 小娃娃稚嫩的嗓音偏偏要学他爹的玩世不恭,最后四不像,惹得旁边的人忍俊不禁。 「哇,宝哥儿好厉害,又找到一颗蛋。」是小药童。 宋珏背着手说:「这事简单,我一眼就看到了。」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没脚踝的草丛里走,低头找着鸡蛋,两个人羡慕地看着不远处的小女孩,那孩子身边带着一只小狗狗,圆头圆脑的,发现鸡蛋就汪汪汪提醒小女孩去捡,小女孩清脆的笑声里满满的高兴,这才是高手。 今儿个把府里面几个孩子带了出来,沈千户的两女一儿,小药童,巴魁的两个孩子等等,六七个孩子三三两两地走在一处,和农家的孩子一样捡着鸡蛋,没人觉得他们干活是不应该,没有僕妇奶娘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电视剧那种讨人厌的事情没有发生,大人们很乐意见到孩子们劳动。北境苦寒,幽州更甚,温室里的花朵长不大,只有经历过风雨才能够茁壮成长。 杨久和沈琦走在一处,两个人都是短打的男装,做事干脆利落些。 杨久说:「大妹妹,你总结出好的家禽饲养手册很是好用,我已经让人刻印、发了下去。」 成群饲养的时候最怕出现病害,她就听人说过鸡鸭吃的抗生素不比人少……当然,她没法确定真假,只能够尽量少食用毒素积聚的翅尖等等,呜呜呜,这可是她最爱的部位。 第105页 沈琦柔柔地笑着,「不是我总结的,是农户们总结的,我只是整理了下以文字的形式落于纸上。」 「大妹妹,小册子的事情当记你一功,你画的那些画生动形象、简单易懂,不看字便能够学会。」 「你可别一直给我堆功劳了,忽视了你自己,你的功劳可是最大的。牧鸡的法子是你提出来的,规范养鸡也是你提出来的,就连我绘画的方式亦是你提出来的,阿久,你真厉害。」沈琦发自内心地佩服着杨久,更感激杨久,是她让自己的闺阁生活变得精彩纷呈。 如果不是杨久,那她只是写诗作画的才女,只会强作愁绪、无病呻吟,而不是脚踏实地地参与到耕耘中。 她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曾与阿兄哭诉的场景,为自己年纪到了即将被父母送回京都而哭泣。 阿兄那时候说,你可与杨久多接触接触。 果如阿兄所言,与阿久接触,她能够发现生活的意义,如阿久所说,实现自我价值。 杨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觉得自己就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提了一些点子,真正付出劳动的是田庄的庄户,是那些辛苦劳作的人。 沈琦目光郎朗,神采飞扬,少女还是那个温婉的少女,却又有许多不同,变得更加夺目,她说:「阿久,爹娘暂时不会送我回京都了。」 「真的吗?!」杨久惊讶又高兴,沈琦是她的工作好助手,又是个能说话的朋友,一想到沈琦要离开去嫁人,她心里面就不得劲儿。 沈琦用力点头,「嗯,我会让他们看到,我除了能够嫁人,还能够干更多的事情。」 鬓发飞扬,沈琦说:「阿久,谢谢你给我的勇气,我想,我会自己去寻一个中意人!」 了不得! 自己无意间促使古代闺阁少女思想解放了?! 杨久呼吸略侷促,她不知道自己是担忧沈琦在当前时代中的决定是否合适,还是激动于朋友不陷入盲婚哑嫁、相夫教子的生活中…… 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人没法一眼看到未来。 她握住沈琦的手,目光坚定而清朗,笑容灿烂而诚挚,「大妹妹,我们一起努力,创造幸福。」 「嗯!」沈琦用力点头。 两个人相视一笑,继续并肩走着,跟在孩子们的身后。 宋珏和小药童在前面走了一会儿,感觉渴了,宋珏就哒哒哒往后走找姐姐要水喝,喝完了用手背胡乱地擦着额头上的汗,遭到了大姐姐嫌弃。沈琦抓住弟弟给他擦汗,弄得像是个花脸猫,身上花花绿绿的,不是沾的泥巴就是草的汁液。宋珏耷拉着脸任由姐姐作为,男子汉什么都可以忍。小药童羡慕地看着,忽然一片温柔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他扭头看到了杨久温柔的眉眼,九岁的小傢伙顿时就羞答答地红了脸,腼腆地说:「谢谢。」 「后脖子上的红疹没了呀。」杨久给小药童擦汗的时候看到。 小药童点头,「嗯吶,爷爷回来过,给开了药涂,涂两天就没有了。」 「肯定是被小虫子咬到了,所以才长小疙瘩。」杨久觉得自己想太多,神经过敏,只是普通红疹嘛,没大问题。 「我带爷爷配的药包了。」小药童急于告诉杨久,自己不会再被虫子咬了呢。 杨久摸摸小药童的脑袋,「好呀,我们都带着。」 小药童不好意思地笑着,「杨公子,你真好,真漂亮,糖糖也做的好吃,我长大了想像你一样。」 杨久被夸奖了,多高兴呀,「你是男子汉,可不能像我呢,是要像王爷,像你爷爷那样,长得魁梧、高大、勇猛,或镇守一方,或妙手回春,身为男儿,要比女娇娇更多一份责任,知道吗?」 男人守护国家,女人守护男人,男女共同守护家庭。 杨久认为,男女从来不是对立的,应该是相互扶持、相辅相成、共同前进的。 小药童无措地张张嘴,最后憋红了小脸闷闷不乐地说:「嗯。」 「去玩吧。」杨久在小药童肩膀上拍了拍,让孩子们继续玩耍。 她招来护卫多加留心,不要让孩子们受到伤害。沈琦留在这儿继续看着孩子们,她提前一步回田庄,今儿个要杀一头猪,为春种祭祀祈福,更是为忙碌的庄户添一道肉菜。 第52章 开荒第五二天 杀猪的场面, 太血腥了啊! 杨久躲了起来,听着猪哼哼的声音,一点也不敢看。 躲在草垛后面, 杨久低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一个又一个,偶尔有一两只瓢子从她脚边仓惶爬过,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过了一会儿, 一只大公鸡微微张开翅膀, 机敏地沖了过来,它速度挺快,身体左右摆动, 但脑袋纹丝不动, 腿长而矫健, 看起来就和侏罗纪公园里的blue一样。 杨久伸腿挡在大公鸡的跟前,「干嘛呢干嘛呢,在庄子里横冲直撞的,撞到小朋友怎么办。」 大公鸡见到是杨久,嚣张的气焰顿时收敛,甚至像假装路过,悄悄熘走。一张鸡脸上竟然能够分辨出紧张、犹豫、慌乱……杨久觉得自己疯了,要不然穿越鸡真要修炼成鸡精了, 她趁着某只鸡偷偷熘走的间隙偷袭,一把在后头抓住它, 穿越鸡象徵性地挣扎两下就放弃了抵抗,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鸡啊。 杨久把穿越鸡拿到跟前, 狐疑地看着随自己一同穿越来的伙伴, 试探地说:「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鸡,哦也。」 第106页 穿越鸡眨巴眼,没啥特殊的反应。 她嘀咕,「真是疯了,我在想啥呢,这要是个人,肯定要疯,穿越成一只鸡啊一只鸡,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老老实实给我吃虫子、睡鸡窝,还努力和母鸡交朋友。」 穿越鸡歪着头,身为一只鸡,指望它听懂啥,听懂才有鬼。 「你好好的,到处乱跑小心被人逮住吃掉,偷偷摸摸吃,我可没法救你,知道吗?」杨久双手抱着鸡甩了甩,生怕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疯到把自己作到锅里面去。 穿越鸡怯怯地咯咯两下,它要被甩晕了。 「行了吧,你去玩吧,小心啊小穿,生命可只有一次。」杨久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声。 一同穿越来的老乡,不管是人是鸡,他们有着相同的过去,只要情况可以,她希望穿越鸡活得越久越好、越久越好…… 穿越鸡脚爪子一着地,它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扭头看了眼杨久,见她不来抓自己了,赶紧撒丫子熘走,沖向了幸福的天堂,那儿一群花枝招展、环肥燕瘦的小母鸡悠闲自在啄着地上的虫子、草籽儿。穿越鸡加入进去后,肉眼可见的那些小母鸡围绕着它,啧啧,看看吧,长得帅、体格好,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男人们还不锻鍊? 几个小孩子玩耍着跑过来,见到草垛后头的杨久一个接一个停下脚步,四五岁的小娃娃们你推着走我推着你,嘻嘻哈哈地到了杨久跟前。 奶声奶气地,稀稀拉拉地喊着,「公子好。」 杨久笑了,挨个地揉揉他们脑袋,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小男生都害羞了起来。 「去玩吧。」 小傢伙们再次奶声奶气地说,「好哒。」 倒腾着小脚丫跑了,所过之处,鸡群散开,狗子们叫唤,蓝天白云下简单的快乐。 猪哼哼的声音越来越低,杨久抱臂靠在草垛上等着,走开一会儿的小甲带着水过来,给她递上了温热的茶水。 「公子,我看他们已经杀好了,正在分。」小甲说。 杨久点点头,喝着刚好入口的温水说,「嗯,等分好了再过去吧。我见不得那个,肉是好吃,但那个吧……」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无奈耸了耸肩膀说:「看到了就没胃口了,那么大的牲口,有时候觉得人很残忍,肉是真的好吃啊。」 「公子心善。」小甲笑眯眯地说。 他不害怕,在重重深宫里他见过远比杀猪还要残忍的事情,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小年纪就没的小黄门、使女很多很多。 「哈哈,只要不觉得我伪善就成。」杨久自嘲地说了一句,「人就是矫情。」 再等等,杨久和看热闹的小乙说了,一旦肉分好了就来喊自己。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她脑子里很多事儿,田庄里大大小小都担在肩上,那么多人指望着她过活,必须每天都打起精神来,有些明白赵禛的沉默,因为承担的太多、能够倾诉的太少,久而久之,就成了寡言的人。 之前说过,田庄内人员构成有三,一是依附来的普通农户,有二十六户,从附近的一里、二里、三里、四里、五里五个村庄而来,共一百零六人;二是退伍老兵和家人,在田庄内占比较大,共三十二户,合计一百三六人;三是屯垦的兵及部分人的家眷,此处一人成一户的单身汉较多,户数看起来多但人数不多,共六十户,合一百单八人。 田庄大大小小的人口有三百五十人,在杨久看来是管理很大的农场了,这么多人指着自己吃饭,有时候想想就窒息。再一想,幽州三地以万计的人指着赵禛吃饭,杨久觉得更加窒息了,领导真不好做。 庄子里面的人口结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杨久觉得五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还是挺多,等农闲后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散养着不好,他们应该要接受教育,不然精力过剩,很容易闹出乱子。 成年人也是…… 两道秀丽的眉毛起来,杨久抱着胳臂的手指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心中细细地列着计划。 走一步看一步规划一步,未来五年的规划必须有。 「公子,好啦。」小乙兴匆匆地跑了过来,脸蛋绯红,眼睛明亮,他的双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大的「西瓜」,「好大好大一只猪,分出好多肉。按照公子的吩咐,石老大在分肉呢,他的手可真准,歘歘歘几下,割下来的肉看着大小不一样,放秤上一量,公子你猜怎么着。」 「嘿,竟然完全一模一样重。」杨久用小乙的口气说。 小乙惊讶地说:「公子,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杨久和小甲对视一眼,她笑着说:「猜的呀。」 「公子真厉害,一猜就对了,就是一样啊。」小乙夸张地比划着名,「那叫一个准啊,五花肉割一块、里嵴肉割一块、骨头拿一个……明明一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肉放到秤上却一样,看得我们眼睛都直了,好神奇啊,石老大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杨久够头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分肉的地方排着队伍,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谁能够想到来了田庄还能够吃到肉!杨久思索了下,决定不出去了,免得自己一去他们拘谨,「小乙,你出去和石老大说一声,把那些筋头巴老啊留给我就成,好肉好骨头都分了。」 第107页 「知道啦,公子。」小乙脆生生地应了,转身小跑着过去。 小乙走后,小甲说:「公子,出去转转吧。」 他看得出来,公子明明是很想去凑热闹的。 杨久唉了一声,「算了,我要是过去,他们该不自在了,肯定推让着要我拿好肉。」 草垛那头传来了阵阵叫好声,还有小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多开心呀,家家户户能够分到肉吃是最开心的事儿了,普通庄户家多少是逢年过节都捨不得割肉吃的,一年半载不见大肉大荤很正常,还是那句话,填饱肚子尚且来不及,吃肉是奢望。田庄猪圈里养着三头猪,现在杀了一头,有些老人直摇头,嘆气地说:还没长大,还没长大啊。 和现代饲养的大白猪不同,土猪是花猪,那三头猪收来时杨久已经了解过,已经养了小一年,吃的一直是猪草和泔水。人的营养不够,养的猪营养更不够了,一年的猪还那么瘦,再养也不咋长肉了。 杨久说:「你要是想去看热闹就去吧,我一个人到处转转。」 「我陪公子。」小甲笑着摇摇头。 杨久笑了笑,没有催小甲去,她知道小甲是真的不感兴趣,十七八的少年人却被磨掉了稜角,深宫真是个神秘的地方。 「那好呀,陪我到处走走。」 小甲点头,恭顺地跟在杨久的身边。 才走出去没多久,小乙就白着一张脸过来了,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的,完全没有先前的活跃。杨久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小甲去扶小乙,小乙哭丧着脸说:「呜呜呜,公子我错了,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知道的。」 杨久纳闷,「嗯?」 「我听、听他们说。」小乙害怕地吞吞唾沫,心有余悸地说:「他们说,石老大手那么准,是杀人杀出来的。」 杨久无奈,「我说了让你别问的,王爷的近卫营前身吧,是王爷率领的冲锋营,个个悍不畏死,石老大就是那里出身。」 这些在王府不是秘密,不需要打听,沈千户等人就和她科普过,那支冲锋营组建初的二百余人,活不下里的不足二十之数,如果活着都是石老大这般三十到四十的精壮。 他们手上有数,是搏杀而来。 小乙心有畏惧,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再也不乱打听了,真吓人。」 他脸色白了白,不敢说自己听到的那些故事。 现在排队等着分肉是屯垦的兵,知道的特别多,当着石老大的面崇敬地说着石老大他们的故事。对别人来说是故事,对石老大来说是真正经历过的回忆,大概是时间久远,伤痛已经被覆盖,石老大面色不变、不动如山,任由一群小傢伙大呼小叫的。 杨久带着小甲和小乙到处走走,太阳底下晒晒,小乙的面色明显好了,不过已经不敢去分肉的那块凑热闹,有些故事知道它的悲壮和豪迈,但听一次就够了,人的回避心态。 转了没多久,石老大过来找,小乙见到他,下意识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石老大,「公子,供桌,好了。」 杨久收起了笑容,郑重地说:「好,我们过去。」 别不信这些,祭祀有时候能稳定人心、给予力量,向天借来的不是神佛的庇佑,是人类由心底而生的力量。 供桌上摆着他们所有的诚意,杨久手捻三根香站在供桌之后,她很感激,在古代田庄里的老少允许她一个女子主持祭祀,也感激他们的信任,口中念着提前写的祷文,是拜託赵禛写的,她觉得很好,似她写不出来的好。背诵完最后一句,她沉默地等待心中酝酿的情绪沉淀。随后,她走上前,将三根香插入了香炉,青烟笔直而上,仿佛上天垂怜,接受了他们最诚挚的祷告。 所有人默默注视着,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露出兴奋的笑容。 杨久看到一张张笑脸,心中也很欢喜,并不觉得背负上责任是难以沉重的负担,他应当也是如此吧,看到三地百姓追随的目光和信任,愿意承担下去。 祭祀完,家家户户回家吃肉。 杨久没有採取大锅饭的形式,而是每个人家领肉回去自己做,有不舍的每次做少点,有捨得的一次性多做点,不像是大锅饭做了,吃多吃少都要闹矛盾,那就开开心心的事情变得不开心了。 「我们嘛,就尝尝我的手艺,我给大家做红烧肉吧。」特意辟出来给杨久休息的地方,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杨久,杨久说:「石老大给我们留了一块好肉。」 好赖都说了,石老大还是这么干了,杨久也是无奈,便收下了好意,带大家一起吃肉。 「除了红烧肉,还有爆炒猪肝和猪肺汤,大家有口福喽,我做肉可好吃了。」 这可不是瞎说。 杨久做红烧肉是一绝,不少同事买了肉特意让她代加工,就为了拿出来请客的时候漂亮。 有口皆碑的手艺,那可是群众的点评。 孩子们欢呼,纷纷吵着要打下手。 田庄内一派欣欣向荣,田庄外,或者说幽州三地之外虫灾严重。寸草不生的田里面,人们绝望地敲锣打鼓、呼天喊地,有神婆打扮的人手舞足蹈,唱着奇怪的曲调,瘆人得慌。 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看着地里面到处爬的虫子。 绝望。 绝望侵蚀一切,嗓子喊哑了,眼泪哭干了。 第108页 贼老天,这是不给他们活路啊。 咯咯咯。 成群的母鸡公鸡在天际形成一线。 牧鸡人的身影出现,是幽州刮来的「风」,是东北方向来的「风」。 头发成把成把往下掉的郡守听到消息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你说什么?」 下属垂头拱手,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禀太守,有牧鸡者出现,鸡群不下百只,所过之处,虫子尽灭。」 第53章 开荒第五三天 北境太守萧德严瞪着属下, 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荒谬,只听过牧羊牧牛的, 哪里来的牧鸡, 休要诓骗我!」 最近实在是头疼,胖胖的萧太守愣是瘦了有二十斤,他在书房, 侍从都不敢开窗的, 生怕外面阵阵的风把蒲公英一样的萧太守给吹彻底秃了。头发是书上有、桌上有、茶杯里、衣服上,就是脑袋上没有。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还没有白头呢, 就谢顶了, 脑门是又高又亮又圆, 老人常说额头高的聪明,那萧太守绝对是属于聪明绝顶那一挂的,脂溢性脱发让他过了三十岁就哀嘆聪明的代价。 看着不咋聪明的下属,萧太守重重嘆气,摊开纸开始写乞骸骨的摺子。 「不确切的消息就不要和我说,应付一个神都侯已经头疼不已。」 「太守,是真的!」属下绝对不是来当骗子的,上一个报告假消息的还在牢里面吃馊饭呢, 「太守,牧鸡者已经到了下元县, 来下元县当日就显出威力,不少人亲眼见到鸡群啄食虫子, 不过半日功夫, 十亩地里虫子的数量就明显减少。下元县距离郡城不过百公里, 消息即刻送来,路上没有丝毫耽误,想必那些人还在下元县。」 「消息千真万确?」写摺子的手顿住,萧太守看向属下,进一步确认。 「千真万确!」属下赌咒发誓,「我要是说的有假,立刻让太守把我扔牢里面去,馊饭都没得吃。」 萧太守敏捷地站了起来,肚子上的肉波浪滚滚,他顺手把写了一半的摺子扔进了纸篓里,里面堆了不少作废的摺子,仔细看,无不是请辞归乡的。 「走走走,立刻去下元县。」 走出去两步,他招招手让下属附耳过来,「消息可隐瞒好了?」 「太守放心,下元县的公差是直接寻的我,我得到了消息没停顿就立刻来找的太守,未泄露半点风声。」下属配合地小声回答。 萧太守满意地点点头,「出去备马,就说我说城外视察,切记,不要泄露风声,千万别让神都侯知道。」 「是,属下明白。」 提着袍子,属下飞快向外走,遇到门槛轻身一跳,灵巧地跑了出去。 萧德严也提着袍角,吨吨吨小跑,遇到门槛,那么轻轻一跨,肚子上的肉颤巍巍好几下,他赶紧抱住肚子,虚胖虚胖,从小这样,已经瘦了不老少。人往外走,心思一刻不停,虫害是一方面,随之而来的人祸又是一方面。 虫害不解决,地里面一日种不下粮食,眼看着春种无望,生活越发艰难。青黄不接的日子,不少人家把种子当成口粮给吃了,甚至有全家老少在绝望中上吊自杀的惨剧发生,一张张州、县送来的呈报把一个个血淋淋的真实事件呈在他的案头上。 夜不能寐啊! 他们在求救,求郡府能够解决虫害,他又何尝不希望灾害能够解决! 什么都试过了…… 灾中易滋生邪神蛊惑人心,光发现的妖言惑众成规模的神汉道婆就有八个之多,一一惩治,却遏制不住源头。 霍乱人心者可诛啊。 受灾严重的地方已经出现逃离的现象,一旦形成流民,又被妖言蛊惑,变成民乱……太阳底下的萧太守从心底里冒着寒气,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太守,马已经备好。」 萧德严正了正神色,走过去骑马。 「太守,神都侯往这儿来了。」有下属按着帽子飞快地跑了过来。 「快快快,动作快,扶我上马。」 萧太守在几个属下七手八脚的帮助下上了马,没停顿地就驱马快爬,千万别给神都侯给遇上了,不然再好的事情也会被这位朝廷天使搅浑黄了,最近为了安抚这位天使,他也是绞尽脑汁,比看到虫子还要头大。 一行人紧赶慢赶地离开,神都侯晚来一步,他长得浓眉大眼、气质出众,颇有侠骨柔情之风,光是皮相就能够成为无数闺中少女的心上人,他姿态风流地挥着短马鞭,「去喊萧太守去晓月楼一同用膳,本侯可是听说那儿有新曲子上。」 有黑色的小虫子在耳边飞来飞去,神都侯挥手,那姿态也是美好的。 下元县距离郡府百公里,骑快马赶过去一个多时辰便可以到,但那是单人单骑、无负重的情况下,普通情况下,人马不停需要大半日才能够赶到,萧太守赶到那儿还需要时间。 幽州城外,田庄那里,杨久的红烧肉刚刚出锅。没有冰糖,玉米杆子熬制的糖浆调出糖色,闷出来的红烧肉红润有光,每一块都是肥瘦匀称,瘦肉不柴、肥肉不腻,软糯的皮富含胶质,汁水浓稠,似琥珀一般包裹着肉块。当锅盖打开的那一瞬间,香味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有种味道叫做家乡的味道、有一种味道情怀叫做妈妈的味道,那杨久做的红烧肉就是记忆里抹不掉的味道痕迹。 第109页 日后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吃什么肉,都会下意识浮现于脑海中。 会有没法再吃一次的遗憾,更有要是能再吃一次的期待……生活仿佛一块肉充满了朝气,人生就满是意义。 闷的麦饭,怕孩子们不好克化,还蒸了南瓜。 一个个小朋友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杨久,杨久给他们分肉,你一块我一块,绝对不多了谁、也绝对不少了谁的,她最后摸了摸小药童的脑袋,「都去吃饭吧,下午要去地里面拔草,可累了,孩子们有没有信心坚持下来呀?」 「有!」 小傢伙们扯着嗓子喊着。 「真棒,要自己乖乖吃饭哦。」 「好哒。」 有个别孩子挺听话的,但一吃饭就成了老大难,一定要人喂,他在前面跑,奶娘和丫头在后面追,一家老小围着他转,每顿饭吃得都不安生。但今儿个,大家都乖乖自己吃饭饭哦,看得跟来照顾的奶娘和丫头眼泪汪汪,小祖宗终于会自己吃饭了。 杨久莞尔,又给几个大人们分了餐食,那些僕妇丫头哪里好意思和主子们一同用饭,诚惶诚恐,当杨久坚持的时候,她们脸涨的通红,恨不得给跪下求杨久别为难了。当然,大齐是不兴跪来跪去的,世人讲气节,做人当有嵴樑,去衙门里告状那也是站着陈诉情况。杨久不好让他们难做,就带着自己人去旁边吃,她端着碗和小甲小乙说:「你们也自己吃饭,不用跟着我。」 两个人点头说好。 杨久手上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是四个碗,都用碗盖着,不让里面的饭菜失了温度和香气。她端着这些出去,远远地看到一棵树下有人坐着。木头做的小靠椅委屈了他的大长腿,他一条腿平伸、一条腿曲着,曲着的那条腿支撑着手肘,手撑着下巴,目光平静地看着近处的田和远处一望无际的旷野,风温和地吹过,带着树上几片叶子悄然落下,其中一片就落在他的肩头。 穿越鸡在他身边时不时啄两下地面,也不知道吃到了什么。他另一条手自然地垂着,手指搭在穿越鸡的后背上,偶尔动两下,穿越鸡就咯咯两声,没有荡气回肠、豪迈任性,亦没有沙场征伐、火光沖天,有的是农庄树下的放空和恬静。 杨久走了过去,挺放松的穿越鸡紧张地咯咯两声,带着讨好和谄媚地看向她,天知道怎么从一张鸡脸上看到这些。见杨久没有搭理自己,穿越鸡小心翼翼地迈开脚爪子,哒哒哒熘走,没有发出任何干扰的声音,非常识时务。 杨久心中嘀咕,「搞错害怕的对象了吧,自己这么平易近人。」 穿越鸡在远处发出雄赳赳气昂昂的叫声,引来一群小母鸡的围观,看,胸前的毛更加红亮了呢。 「吃饭喽。」 杨久在赵禛对面坐下,把托盘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 桌椅都很矮小,两个人坐在上头跟过家家一样,桌子上不知道被哪个小朋友刻了几下,圆圆的像太阳、平平的像草地,大概是个像迅哥儿那样要刻「早」的少年。 「我可是来这儿第一次做红烧肉,尝尝味道,给个评价。」杨久拿了盖碗,嘴上谦虚地说着,但杏眼自信而明亮,可一点也没有社交时的畏畏缩缩,「还有爆炒肝子,猪肺汤没做,我捡了几个鸡蛋做了葱花蛋花汤,请王爷品鑑哟。」 洗猪肺需要大量的水,田庄里尚没有打井,打水要走二里地,去河里面打水,多辛苦。这么辛苦还吃猪肺汤,太过意不去了,杨久本身就不喜欢猪肺软泡泡的口感,不做没有任何可惜。人不吃,庄子里的狗享福了,跟着开了荤,吃得正开心。 红烧肉整齐地码放在饭上,淋了汤汁的地方麦饭被浸透。红烧肉的汤汁泡饭,那绝对是一绝,不用多想就知道味道有多妙,更何况是个中老手杨久做的红烧肉,那滋味,好吃得眉毛飞舞。赵禛说了一句不用伺候,陈松延早跑了,谁能够受得了这种折磨,这是啥,这可是肉! 「嗯,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很满意。」杨久同样满意地点点头。 赵禛下颚微动,倏地勾起了微笑,「怎么看出来的?」 杨久就和课堂上被老师夸奖的小学生一样,笑眯眯地说:「你看,你笑了呀。」 喜欢这个人。 她觉得很开心呀。 赵禛笑着摇摇头,端着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融入了色香味,家常的味道已经俱全。 他已经不是数年前那个骤然离开父母,失去庇护,来到北境就面临生死的少年,眼中的不甘和阴寒淡去、消失,取而代之的冷酷和无情又融化在杨久的笑语中。吃着美味,他可以很家常地和杨久说:「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他还能吐槽,「上次吃红烧肉还是舅舅掌勺。」 杨久露出难以下咽的夸张表情,「那一定很难吃。」 赵禛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神色。 第54章 开荒第五四天 食物的记忆能够深深地烙印在灵魂里, 好的是如此,坏的也是如此。 吃饱喝足,囔囔着要去地里面拔草的孩子们哈欠连天, 一个个东倒西歪, 是提不起劲儿去干活了,当然,中午那么大的太阳杨久也不会让孩子们去干活的。安排孩子们睡下, 杨久轻手轻脚地准备走出去, 半路上感觉衣摆被抓住,她低头去看是宋珏。 「你怎么不睡啊?」杨久蹲下来,轻声问。 第110页 宋珏嘴硬, 「我就不喜欢午睡。」 说完,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杨久莞尔, 给他掖了掖被子,没有揭穿,「那你就躺躺。」 宋珏羞恼地点点头,他睡意朦胧地说:「真好吃,以后还做,可以吗?」 「等日子好过了,天天吃都没问题。」杨久拍了拍他,轻柔的拍抚很快让小傢伙招架不住, 很多想追问的、想得到许诺的统统抛在了睡梦之外。 呼呼呼,小小的鼾声, 很感染人的声音,惹得杨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角, 她擦了擦, 站起来往外走。在门外,见到了沈家的两个姑娘,她说:「给你们也准备了房间,去睡吧,休息会儿,等太阳没这么大了,再带着孩子们去地里。」 沈琦不忍地看了眼地里,可还有一些人在劳动。农家的孩子仿佛坚韧不拔的野草一般,吃完了饭随便找了个遮阴的地儿躺下,草垛里、树荫下,干干爽爽、痛痛快快,不睡的就蹲在地里拔草,被大人提着后领子一把提起来扔出去,像是赶小狗一样赶着,「去去去,别添乱。」 小孩子嘻嘻哈哈跑远,没有从田里跑出去,另外找了个地方继续拔草。 「去睡吧。」杨久推着沈琦的肩膀,「休息好了起来,干活儿才有劲儿。」 沈琦脚步迟疑,看着妹妹走进房内的身影,她忍不住说:「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的。」杨久的笑容轻轻的、浅浅的,「哪里会一样,别想那么多,每个人只要努力向上,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沈琦怔了怔,用力地点点头说:「嗯。」 安顿好了所有人,杨久伸了个懒腰,看着又高又远的湛蓝色天空弯了弯嘴角,天上蓬松的白云飘得很慢很慢。灿烂的阳光让世间的一切都显出了原形,枝叶间有一张蜘蛛网,在光照下闪着银亮的光。光束从树叶的缝隙穿过,一个个光斑落在地上、坐在树下的人身上。他身边的椅子空着,杨久坐了过去,很自然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睡,就这么静静地小憩会儿,就很舒服。 「草长得真快。」杨久说:「一天不拔,第二天就看它们猛地往上蹿了蹿,长得比庄稼快。」 「打井的后日能来。」赵禛微微调整姿势。 杨久靠得更舒服了一些了,「那好,没想到找打井的师傅也这么难,我要多打几口井,附近地下应该有水脉,毕竟二里地外有条河。」 那条河河小水浅,是悬浮在地上的河,一年中水位变化很大,听一些老人说这条河十来年前没过一段时间,附近的人家吃水困难,要走十来里路去打水。那时候穷啊,后来大傢伙儿攒钱一起打了个口井,吃水才没那么吃力。 身为南方人,家乡河网密布、纵横交错,江海很近,空气中水汽很重,体感湿润,只无奈水太多、太潮湿,从未想过北方这么干。冬日雪水少,没有补充地下水源,不知道要打多深的井才能够出水,杨久想她的家乡往地下挖三四米深土壤就湿了,打地基钻隧道最主要的防透水……「南水北调太厉害,太重要了。」 赵禛疑惑地问了一句,「什么?」 「在我的家乡,北方也水少,国家为了缓解用水少的问题,就把南边的水运到了北边,你可以理解为用长长的管道源源不断地送水。」杨久没有隐瞒,而是解释着种花家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赵禛沉默,心头隐隐有火焰跳动,太了不起的行为了,该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财力,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杨久的家乡办到了,把天方夜谭变成了现实。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些不安,握住了杨久的手。 杨久没有挣开,任由他握着。 赵禛语气平淡,可内心的失落不由带了一点,「你的家乡很了不起。」 如果大齐有这份能力,百姓的日子哪里会这么艰难。 「对啊,很了不起,拥有几千年的积淀,顶峰上看过雪、泥淖里挣扎过,再艰难困苦的岁月都没有放弃过。」杨久笑着说:「我们同根同源,会有相同的未来。」 赵禛说:「如你所说,共同努力。」 「是啊。」 日头太大,哪怕是春日里的太阳,大中午照样晒得人头晕眼花,地里面没有人在干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就连到处撒欢的鸡群都找了阴凉的地方休息,不时发出两声低低的咯咯。 地里面□□的草扔在田埂上,任由太阳暴晒着。地里面,接受着阳光的照射,有着充分营养的作物努力生长,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够看到变化,听,是植物破土生长的声音。 下元县,郡府管辖下东边最边的一个县城,土色的城墙、土色的屋瓦,风一吹,仿佛扬起沙尘。以前这儿不是这样的,最起码草木生长、植被覆盖,看起来也是欣欣向荣之地,毕竟靠近官道,已经是郡府地界。但近几年,是一年比一年干,刚刚走远的冬日下元县下的雪更少,地表的河流已经干了大半,湖里面水位下降,就是普通吃水的深井,也要放下很长很长的绳子才能够打到井水。 从未有这么旱过。 活了七八十的老人睁着浑浊的老眼看着灿烂的天空,喃喃地说着。 灾害往往相连,旱还未走,虫子又来。 日子就和钝刀子一样,一点一点磨着人的嵴樑。 咯咯咯。 第111页 鸡群咯咯咯声音不断,给奄奄一息的小县城注入了活力,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远远地好奇地看着,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鸡。 大的鸡、小的鸡,公的鸡、母的鸡,看到它们被圈在一处,有几只鸡为了吃虫子打在一起,人群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管束着鸡群的人有十好几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关系不是一家子,应该是两到三家组成。有人管着鸡,有人给鸡餵食、送水,有人捡着鸡蛋,总有不讲究的母鸡随便下蛋,捡了蛋对着阳光看,要是里面有黑点的就收起来孵小鸡,要是没有黑点的也收起来,挑到县城集市里卖掉,卖不掉就吃了,总不会浪费。 「娘,鸡蛋。」围观人群中,有孩子含着手指说。 当娘的嘘着孩子,自己的眼睛又何尝不盯着鸡蛋看。 知县在和牧鸡的头儿说话,头儿做男子短打装束,但一看就是个女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 ,眼角眉梢压着生活的皱纹,「陈知县,鸡群吃虫的能力你也看见了,可准许我们在本地开展牧鸡?」 她直截了当地问。 「陈大姐。」陈知县舔舔干燥的唇,说实话,牧鸡者的出现犹如天降甘霖,顿时就解了燃眉之急,他恨不得现在让陈二娘等人赶着鸡去吃虫子,「鸡群吃虫的能力我已经眼见,当真是神乎其神,你们的出现宛若神兵天降,给我们下元县带来生机啊。你放心,除虫所需之资绝对让你们满意,你们稍等,我已经派人去请县下各村的村正、老人,让他们过来商议除虫之事。」 陈二娘捏着的手暗暗用力,指甲尖掐在手里钝钝的疼,「民妇不敢,陈知县唤我陈二娘即可。」 她尽量不卑不亢不露怯,曾经有幸远远地见过那位公子,穿着男装,娇艷难掩,说话做事的气度让她见过就再也忘不掉。陈二娘模仿着、学习着,在自我调整的过程中寻找到自己说话做事的方式,「民妇相信知县会让我们满意,可是我们能等,但庄稼等不了。不瞒知县,我们一路走来,所过村镇无一例外闹着虫子,地里面看着黑压压一片,脚都踩不下去。我们原本在那边就要停下,但沿路听说下元这些地方闹虫子更厉害就赶了过来。」 「陈大姐慈悲心肠,是我们县的恩人。」陈知县眼眶微微泛红,急得头疼上火,嘴巴里都是燎泡,说话都隐隐作痛,「我这边绝对不拖,村中主事的人一来就立刻做决定,僱佣鸡群的价格绝对让陈二姐满意,你们不远千里的带着鸡过来,我们下元肯定也极尽诚意。」 就和陈二娘说的一样,到处都在闹虫灾,陈二娘不来下元,还可以去附近的上元、中元。 现在陈二娘带着鸡群来了下元,这就是下元的机会,也是陈知县的机会,要是能够尽快除掉虫子、种下庄稼,便是他的政绩! 陈知县不断给身边人使着眼色,让看看村里面的人来了没,来了就立刻商量从什么村子开始、每个村子出多少钱,坚决反对他们扯皮、攻讦,除虫乃是大事,要其心同力,不然就被中元、下元抢走了!!! 陈二娘暗地里松了口气,但面上一点也不肯露出来,「民妇听知县安排。」 他们一开始出了幽州后在幽州旁边的村镇牧鸡,但他们下手晚了,地皮已经瓜分,没少受其他人的气,最严重时那些畜生竟然偷偷摸摸给鸡群下药……近处的生意不好做,陈二娘心下一横,就带着人往更远处走。 欺生的现象非常严重。 每个地方都有地头蛇,想白用他们鸡的事小,直接扣下的都有。 陈二娘没有慌,她想到了要和官府合作,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带着队伍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接来到了下元。下元,陈二娘的表姐的婆婆是下元人,对这里,她熟悉地名。 展现了鸡群吃虫子的能力后,很自然地就引起了下元县令的注意。 陈二娘一直保持微笑,就和那位公子一样,不慌不忙地等待着回应,她眯着眼睛看天空,现在急的反正不是他们。 第55章 开荒第五五天 太阳穿着白纱的衣裙, 却给白云染上了七彩的颜色。最热的正午过去,躲在阴影里的鸡群重新变得活跃,咯咯哒的声音此起彼伏, 近千只鸡圈在不大的一块空地里, 此处已经看不见瓢子的身影。 鸡用爪子刨着地,偶尔翻出个虫子或者是草籽儿,就是一阵兴奋的咯咯声。 鸡群有些焦躁。 牧鸡的人同样不安。 「二娘, 快两个时辰了, 上元县那帮人没一点动静,不会是不同意吧。」男人愁绪满脸,粗糙的大手拧在一起。 陈二娘微微闭着眼睛, 「再等等。」 男人急吼吼地说:「等啥啊等啥啊, 再等就要把鸡赶到别处去, 给他们白抓虫。」 见妻子没吭声,男人沉不住气地原地转来转去,「不会是又打着咱鸡的主意,我就说生意不好做,不能做,走那么多路,路上担惊受怕的,差点给人杀喽, 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我做饼, 你给我打下手卖饼,日子虽然不富裕, 倒也太太平平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别闷声不吭的, 我咋觉得你出来就变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对,白我干啥,一点也没有以前的好,对,就是隔壁穷酸秀才说的温柔,现在对我一点都不温柔。晚上拉你出去相好,你都不肯,你还当我是你男人不。」 第112页 陈二娘静静地看着成亲快二十年的丈夫,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男人被看得后背发毛,他黑了脸、竖着眉,视线不敢落在妻子的身上,色厉内荏地高高举起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旁边有人过来劝,男人顺势找了个台阶下,嘴巴里骂骂咧咧地指责着女人的种种。 旁边的人说:「二娘最近也是忙着牧鸡的事儿,着急上火的。」 「没个婆娘样子,谈生意那是男人的事情,你看看她穿的什么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男人嘴巴里骂着,心里却一阵一阵发寒和害怕,在妻子平静的目光中自己的狼狈无所遁形。 「穿男人衣服不是走动起来方便,诶诶,陈知县来了。」 男人壮着胆子抢在陈二娘的前面走过去,和喜形于色的陈知县说话,「陈、陈知县,咱的鸡鸡鸡的事情,那个,我们可以便宜点。」 陈知县一脸不解地看着男人,他看看男人又看看后面的陈二娘,难不成换主事的了? 男人无措地一直拿手擦着裤管,脑子里一团乱麻,明明感觉自己舌头动来动去,耳朵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越说越乱、越说越急,恨不得直接去扯陈知县的衣领子。陈二娘都看在眼里,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歉意地和陈知县说:「我家官人没有说清楚,陈知县是说已经商定好牧鸡的事情?」 陈知县抛下男人,立刻和陈二娘说起了牧鸡的事儿,「陈大姐,商量好了,我虽是一县父母官,但深知你们不远千里从幽州赶来一路艰辛,这份帮助我们上元县的心实在是难能可贵,怎么会在牧鸡的事儿上让你们吃亏。各村村正和乡老都是明理之人,都是这般想的,我们同意你提出来的价格。」 陈二娘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急促,心脏稳稳地开始加快跳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酝酿。她以为自己会红了眼眶,抖着双手,但事实上她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让陈知县猜测不到真实想法,越发觉得她高深莫测。 「就是,陈大姐,要打个商量。」 陈二娘忙说:「陈知县请说。」 「本来说定了,给一亩地捉虫半贯钱,这时间上改改如何,三天为限,三天内要是虫子除了给三百文,要是用了三天以上的时间,就给五百文。」 陈二娘没有立刻答覆,沉吟了片刻为难地说:「大傢伙信任我,让我和陈知县谈事儿,现在县里面结果出来了,我肯定也是要和大家说一声的,麻烦陈知县等等,我很快就来。」 陈知县说:「好的,陈大姐,我就在这边不走 。」 陈二娘转身去和其他人说县里面的决定,经过丈夫时,手被丈夫粗鲁地握住,她挣脱了开来,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被握的手腕隐隐地显出红晕。男人看着陈二娘的背影,茫然地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陈二娘就满脸喜色地过来和陈知县说大傢伙儿同意了,就按照县里面商量的办。 「陈知县,就别耽误了,现在就开始吧,早一点除掉虫子,庄稼早点种下去,大傢伙儿的损失小一点,咋样?」 陈知县求之不得,感激地想要伸出手去握陈二娘的手,但碍于男女有别,他是挝耳挠腮了半天,只能够傻笑。第一年外放为官就遇到虫害的事儿,陈知县着急上火没有用,陈二娘的到来是及时雨,别说喊一声大姐,现在让他认个干亲他也愿意。 鸡群移动的时候听到马蹄声,并肩而立的陈知县和陈二娘望过去,陈知县立马脸色变了,匆匆迎了过去,口中称着太守。一路没停赶来的萧德严气喘吁吁,顾不上休息就下马拉着陈知县说事儿,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一身短打男装的陈二娘身上,虚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泄露猜测、揣度的情绪,当陈二娘转过来时,胖胖脸上的笑容撑了起来,耳边是陈知县的事件陈诉。 萧德严大步走了过去,虚胖的肚子波浪起伏…… ······ 夕阳把湛蓝的天空染成了金红色,朵朵蓬松柔软的云像一朵朵怒放的玫瑰,空气中仿佛充斥着花香。劳作是辛苦的,机械的重复劳作日复一日,辛苦仿佛没有尽头,但看着茁壮成长的幼苗,心头就涌上了激动,身体又有了用不完的干劲儿。沈珏不肯坐马车,吵着要骑马,有一个带头,其他眼馋高头大马的就跟着起闹,杨久被吵得头疼,深深觉得幼儿园老师不好做,还好当年自己在填志愿的时候没有听厂里面幼儿园园长的报了幼师专业,不然毕业后肯定进幼儿园带孩子,想想就哆嗦。 「安静下来,不听话谁都没有大马骑。」杨久虎着脸看着熊孩子沈珏,用眼神告诉他,再不听话就等着打屁股吧,抬起的手收成了拳头,「集体都有,安静,收。」 孩子们乖乖闭嘴,但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眼巴巴地看着杨久。 杨久看向赵禛,赵禛背着手,压根就没有面朝着孩子们。 杨久气结。 呵,男人啊,提到带孩子都是这副德行,当看不见。 「小朋友们,你们要是乖乖听话,不无理地吵闹,归家后好好用饭,王爷就会奖励你们骑大马。好不好?」 孩子们恨不得啊啊喊起来,一个个又不敢真的大吵大闹,要么双手捂着嘴巴,要么张大嘴巴小声的叫唤。 还是沈珏爆发出一声大吼,「好。」 第113页 其他小朋友有样学样,男孩儿女孩儿稀稀拉拉,但都精神十足的奶声奶气地喊着,「好。」 杨久莞尔,「哇,都是好孩子,精神十足呢。现在听我命令,六岁以下以沈珏为首、六岁以上以宋瑜为首,从矮到高,成两列横队站好。」 要不都说孩子们是白纸,染上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因为他们的接受能力真的很好。杨久的命令下来后,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行动了起来,在杨久轻声地指点下,排成了两排队伍,有恰好六岁的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小姑娘快哭了。杨久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下,蹲在小姑娘跟前说:「是我考虑不周,六岁是大孩子了,对吗?」 小姑娘咬着下唇点点头,她是大姑娘了。 杨久笑,「那就排到大孩子那边去吧。」 有了指示,小姑娘开开心心排了过去,站在队伍的中间,小脸上的笑容别提多灿烂了。 队伍排好,杨久朝向了赵禛,双手抱拳正色说:「王爷,现有九名儿童于田间劳动中表现优异,特申请嘉奖他们骑马,请王爷示下。」 赵禛转过来时的背影或多或少带着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无奈,他看向九个孩子,看着不算是太整齐,却像模像样的两排队伍,他眼中闪过惊讶,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他说:「因尔等劳作有功,特嘉许骑马归家。」 他心中闪过一道思绪,没有让它熘走,直接抓住! 没有用哄孩子的口吻,让他用也不会,而是对待手下的兵一般简单说了两句。 孩子们钦佩地看着赵禛,目光中的兴奋和激动骗不了人,被认真对待的认可好似比骑大马还要高兴。 小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奇妙的种子,就在今时今日、就在此时此刻,就在杨久不经意的「玩闹」中。 出来的多是武官家眷,随行的有奶娘、丫头和侍卫,骑大马用不上他们,赵禛摆手,自有巴魁挑选了近卫中好手带着孩子们骑马,被挑选出来的人不仅仅是控马技术是最好的,更是性格稳重、稳妥、有耐心的。王爷吩咐的事情,沉稳的巴魁从来都是不择不扣的完成,鹰隼般的眼睛里掠过精光,他知道自己的一儿一女是入了王爷和杨公子的眼了。 挑选出来的近卫抱着孩子上马,一对一骑大马,高头大马上,视野更广阔,看到的风景自然不是马车里可比,迎面而来的风吹打着脸,飞扬了发,一颗颗小小的心脏砰砰砰,也许从此刻就有了不同的想法。 回去了。 田庄,告别了。 看着田地越来越远,心里面的思绪也越飘越远。 孩子们今儿个还真不是来玩的,杨久给他们安排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捡鸡蛋、拔草,和农家孩子一样,只是没有农家孩子干的多。他们和农家孩子玩在一处,在幼小的心灵里还没有形成身份地位之别,都是孩子,是同龄人,是玩着老鹰捉小鸡的好伙伴,杨久教他们玩的。等王爷一行人走了,农家的孩子还乐此不疲地玩着,笑闹声里大人还在忙碌,却觉得忙碌得非常有盼头。 出发前,杨久拉着缰绳拽橙子,可是橙子特别强,回去竟然不想被骑,蔫哒哒又委屈屈,不配合就是不配合啦。杨久没办法,只能够求助地看向赵禛,赵禛对她伸出手,杨久喜滋滋地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 击掌。 「和王爷共乘一骑啦,出发。」 赵禛看着空落落的手掌,再看向已经先一步踩着马镫上马的杨久,精神奕奕的人儿看起来意气风发,墨云翻了翻嘴皮子,忍了。 杨久疑惑,「王爷?」 怎么还不出发? 赵禛收回了手,走了过去抓住缰绳,轻松跃身马上,看得杨久好生羡慕啊,她刚才可是哼哼哧哧就和翻高墙一样好不容易坐上墨云的,别看她上了马后表现轻松,其实差点扯到大腿筋。 双手绕到杨久身前握住缰绳,赵禛沉声说:「出发。」 伴随着灿烂的夕阳,出发回家了。 第56章 开荒第五六天 队伍前进, 算好的时间,将在天黑前回到幽州城。又玩又劳动了一天的孩子们坐在大马上那股子兴奋劲儿过去后,慢慢安静了下来, 有个别噘着嘴想要去马车, 但想到杨久之前严肃而认真地叮嘱的:如若半途吵闹,日后所有的活动都无缘参与。 她让孩子们做下保证,然后补充了一点:人当以诚, 做事以真, 做下许诺却不认真执行的,日后无缘所有活动,无论外出与否。 小孩子们也许听不出其中的意义, 大人们却完全懂得, 一旦吵闹不休、出尔反尔, 那不仅仅是与孩子间的玩乐无缘了,更是与光明的前景无缘。就算是有孩子哭闹着想回马车,随侍的僕妇也会咬牙挡回去,孰轻孰重,要弄明白。 好在,没有发生哭闹的事儿。 但发生了让大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睡着了。 孩子就是睡眠好,马上颠成那样,也挡不住他们小脑袋一点一点, 然后呼呼呼酣睡。 近卫请示过后,就把熟睡的孩子送去了马车。 这让没睡觉或者没彻底睡着的孩子惊慌不已, 牢牢地抱着近卫的手。 但终究抵挡不住睡意,不过睡着了抱着近卫胳臂的手却不撒开, 稍微一动就醒, 几次过后睡意彻底消失, 又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不同的风景。 沈珏看着小伙伴如此,不屑地哼了下,他就不睡。 第114页 「小公子不睡会儿?」近卫逗着他。 沈珏歪歪嘴,「只有小孩子才会犯困,我已经是大人了。」 看着神似沈千户的表情,近卫就觉得胃疼,沈千户所做食物的杀伤力远比鞑子的刀来的厉害。 「你肯定在心里面想我爹做的东西真难吃。」 嘿,神了。 近卫乐了,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千户做的食物还行,算是勉强入口,征战在外,掺着沙粒、石子儿、枯草的食物是家常便饭,能够有口热乎菜已经是对我们的体恤。军中不浪费粮食。」 沈千户准备的最起码不是陈年米粮,没有老鼠屎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除了不好吃,和正常的家常菜没有区别。沙场搏杀,血肉横飞,过了一遍口舌、进入肚子的食物很多时候除了铁锈味,味蕾麻木得吃不出其它,只要够暖和、只要能饱肚子,对于厮杀后活下来的人来说已经是最踏实的事。 「都不能够浪费。」 沈珏用大人的口吻说。 「是也。」近卫点头。 沈珏捏着胳臂,小孩子模仿成年人再像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胳臂的酸痛,他忍不了啊,拔了好多草才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抱着近卫的手向后看,却没有看到阿兄,疑惑地皱起小眉头。 近卫却被沈珏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赶紧搂住孩子,「小公子你可乱动,吓得我魂都要飞了,你要是出什么事儿,我的饭碗掉了事小,脑袋掉了才是大事儿。男人当死于沙场,可不是因为这等事情送了性命。」 沈珏被固定住,不敢乱动了,也不想给近卫添麻烦,他看着前方,也没有找到阿兄的身影,「好奇怪,阿兄不见了。」 「小公子找王爷?」 沈珏摇摇头,又不说找阿兄什么事儿了。 他哪里是找王爷的,是找杨久呢,这次出门刚结束他就惦记着下一次,希望杨久能够尽快安排。 队伍刚前进没多久,杨久和赵禛就脱离了队伍。不用顾及到孩子们,他们骑马的速度加快,绕着田庄的周围转了一圈。庄户们是勤奋的,不知不觉将田庄的大小扩大了十倍,开荒还在继续,耕耘出来的田种下了合适的粮食作物,已经长出了嫩苗。但因为距离水源远,浇水太少,裸露的田地皲裂,透出头来的幼苗蔫蔫儿的,个头又瘦又小。 这不是杨久第一次绕着田庄查看,也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个问题,越是向外扩张,特别是向西,土壤的质量就差了不少,由肥沃的黑色变成了贫瘠的灰白色,这里连下田都算不上了吧。 「我让他们不要向西开荒了,再往西就是一片荒地,土壤中砂砾很多,肥力不足,开荒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大,不划算。」杨久指着西边说,「一直向西走就是煤矿,也不宜我们靠近。」 隔得很远,仿佛就能看到那边的烟尘,煤灰肯定非常呛人。 经历过雾霾,看着pm2.5从陌生到习以为常,出于现代人对环境的担忧,杨久不想失去现在的蓝天白云,「我让人在沙石地里撒了许多苜蓿草,希望能够改善一下土壤,土质改善了就种树,种适合本地的经济树种。太旱了,就是下雨太少了,我来了北境这么久,没有见过几场雨,要是能够痛痛快快下一场雨就好了,应该能缓解下干旱。」 「人力所不能及。」赵禛沉凝的眉眼里隐含担忧,如果大齐有能力,实现杨久口中的南水北调,那真是为黎民谋福祉。 杨久忽然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念了什么,她说∶「求求老天爷。」 赵禛轻笑,摇头未说什么。 他轻夹马腹,驱马继续往西,明显能够感觉到土地的变化,越是向西欧植被越少,更加耐旱和不挑土地的荆棘变多,「煤矿已经深挖到地下五丈多,发现的煤质地更优,点燃后无烟,亦无刺鼻气味。」 「这么好!」杨久惊讶,「竟然发现了质量这么好的无烟煤,是不是鍊金的时候使用起来效果更好?」 赵禛嘴角微微勾着,他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嗯。」 一丈约等于三米多,五丈差不多十五到二十米的样子,距离大规模开採煤矿没多久,竟然挖这么深了,不得不佩服人类的行动力。杨久再也没有去过煤矿,一来事务缠身,她没功夫去;二来,煤矿乃宁王封地的严控之地,多靠近不好。深挖十五米,并且还在往下挖,可见那个煤矿的煤储量相当惊人,她有些担忧对环境的破坏,也担心挖煤时不注意引起的次生灾害,电视里看到瓦斯泄漏、塌方等等新闻令人生畏。 唯一让人庆幸的大概是煤矿是露天煤矿,不是藏在山中,不是钻洞挖矿。 「王爷,施工中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久重复着安全的重要性,厂里面负责安全的领导每周开例会哪怕自己说烦了依然在不断重复安全的重要性,她现在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了,「安全太重要了,可不能够掉以轻心啊。」 「你放心,我时刻叮嘱过。」 赵禛一开始没有太把安全放在心上,边陲之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谈什么安全。 但因为杨久不断提及,他渐渐重视了起来,跟着灌输给属下,还真是避免了好几次土墙塌方等事故,减少了许多死伤。 「可别嫌弃我啰嗦,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马虎不得哦。」 第115页 赵禛轻笑,松开缰绳时趁势捏了捏杨久的手,「不嫌弃。」 「切,我听多了耳朵也起茧子。」杨久靠在男人的身上,趁势放松放松背上的肌肉,「不过嫌弃无用,我还是要说的。」 靠了会儿,杨久视线里忽而蹿过一条影子,还伴随着咕咕咕轻轻的叫声,「是野鸡吗?是野□□,竟然还有野鸡,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只有山里面才有野鸡。」 「要不要抓?」赵禛的手伸向挂在马上的弓。 杨久连连摆手,她只是没见过野鸡,没想着要吃,「不了不了,养的那么多吃都来不及呢,还吃啥野味啊,我可跟你说,野味少吃,它们身上有细菌……唔,就是一种人肉眼不看见的蘑菇,人吃了带这种蘑菇的肉就会生病,因为这种蘑菇在身体里生很多很多小蘑菇。你想想啊,身体里长满小蘑菇了,血还怎么流,当然是死翘翘的,所以野味要少吃。」 「……」 赵禛喉咙轻动,无奈地嘆了口气,他知道杨久在糊弄自己,或者说用自己能理解的范畴解释着第一次接触的字眼。 杨久干笑着,严肃的声线里有着藏不住的羞恼和心虚,「我说的是实话,你信嘛。」 赵禛揉了揉杨久的脑袋,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你只要能够解释得通就成,我挺好哄的。」 杨久捂住脸,低低的无奈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差点把持不住。 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回家回家,再耽误下去,咱回去不是吃晚饭,是吃宵夜了!」 赵禛说:「好,你坐好了。」 勒紧缰绳,墨云蓄势待发,加快速度沖了出去,风驰电掣一般,把荒地抛在身后,还有荒地里的野鸡。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野鸡咯咯哒,低头啄着沙石缝隙里的草籽儿,它毕竟就一只鸡,吃得有限,苜蓿草草籽儿撒得多。这种不值钱的草籽儿随便撒,负责撒草籽儿的庄户不明白杨久的目的,只要她开心就成,所以使劲儿撒了几遍。苜蓿草生命力顽强,只要条件合适就生根发芽、吐露生机,小小的嫩苗在夜风里摆动,看起来那么柔弱。 下元县那边,夜里了鸡群安静不动,鸡群周围不仅仅有陈二娘的人看着,也有她向官府借来的人手巡逻,再也不用提心弔胆地担忧宵小之辈半夜偷鸡或者下药,总算是能够睡个好点的觉。 但陈二娘还未歇下,在府衙安排的住宿地,一桌不算是太丰盛,但家常、实惠的饭菜摆着,没有酒。 萧德严拿着茶杯说:「以茶代酒,萧某谢谢你们不远千里赶来,为除虫害尽力。」 他抬起头,一饮而尽。 陈二娘没有推辞,跟着饮下茶水,「不瞒太守,民妇也是为了有口饱饭吃,没有太守说的那么厉害,我们就是老实巴交顾着自个罢了。」 「陈妹子你这话说的不对,只是顾着自己的人是没有胆量和魄力走那么多路的,这足以证明大妹子你心里怀着天下,老哥哥佩服,我一介男子焦头烂额、夙夜难眠,头发掉得精光,也没想到要出去走走扩展眼界,没有你的胆量啊。牧鸡,我以前可从未听过,亏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真是都餵了狗肚子了。」 萧德严说话不拘小节,有时候话糙却不让人反感。 陈二娘强装的镇定随着酒足饭饱一点点在瓦解,她坦言,「我不识字,妇道人家,知道的看到的都少 ,能够平安到下元县来,是老天爷保佑。」 「是老天爷保佑,这一杯敬老天爷。」萧德严举起杯子。 陈二娘愣了愣,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的皱纹跟着舒展起弧度,她不是多美,辛劳的生活更是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也许是跨出牧鸡那一步开始,也许是一路风餐露宿的锻鍊,让她看起来飒爽英气,添了许多寻常女子难有的风度。 烛火下,看起来那么迷人,也让陪坐的男人看起来那么陌生。 他心下惶惶,想的不是带起队伍努力起来,而是退缩着想回去,他们做饼卖饼,拉扯孩子长大,孩子跟着自己学手艺,以后也做饼卖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德严和陈二娘越说越投机,本来只是客气的大妹子、老哥哥的叫着,后面萧德严竟然多了几分认真,认真地想着认个妹子也不错。他久在官场混,见过的人心比见过的鬼神还要多,还真是头一次见如此不同的女子,心中升起了许多怜香惜玉之情,如果有人庇护,这女子应该能够走出更远,他很想看看,她究竟能够走出何种高度。 「大妹子,牧鸡之法究竟从何而来,我看着神奇,对提出此法的人着实佩服。」萧德严感慨着,「幽州、靖州、单州三地是不是虫害已解?王爷治下,果然不同,我身为一郡郡守,有愧朝廷信任,有愧百姓期盼啊。」 陈二娘抿了抿嘴,她记起衙门里送养鸡小册子的差役叮嘱的,说是外面有人问起来牧鸡的事儿,不用隐瞒直说就好。 她垂下的眼轻轻抖动了一下,睁开时里面是清明的,「王爷治下一切都好,我们苦日子过习惯了,虫害和战祸一样,咬着牙就能够挺过来。幸好王爷身边的杨公子,她养了一只鸡,偶然的功夫发现鸡吃瓢子,这才想到了牧鸡的办法,还教授给我们。」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翻开后里面寥寥几个字她闭着眼睛就能够想出是什么样子,还去请教过隔壁的老秀才,但她不识字,还是学不会,可是图画看得懂。 第116页 萧太守问了一句可否让自己看看,陈二娘把小册子给萧太守。 萧德严看了,目光从兴趣渐渐成了严肃,心中不禁多了许多深思…… 第57章 开荒第五七天 城门在身后关上, 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响声,犹如一只沉默内敛的兽的低吼声,它蹲伏在城市的入口, 以自己笨重的身体阻挡外面的幽深……「巨兽」的脑袋上悬挂着三块警示牌, 上面写着:固守城池、盘诘奸细、左进右出,随着城门的合上,也将藏在阴影里窥视的视线挡在了外面。 傍晚时分, 正是吃饭的时候, 家家炊烟裊裊,街上鲜少见到行人,都家去了。沿街的商铺开始放下幌子, 摘下悬挂在外面招徕客人的种种物件儿, 把门板按上, 闭门歇业,等待第二天的到来。幽州实行宵禁,入夜就不准在外行走,如若不遵守被发现,以细作论处。踩着夕阳余晖,马车以及部分近卫进入了王府偏巷,送孩子们回家。 杨久和赵禛也回去了。 一到院中,小甲就打开藤编带镂空花纹的箱子, 里面一只大公鸡迫不及待地沖了出来,仿佛松了一口气,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穿越鸡拍打着翅膀,不慌不忙地走到了院墙的一角, 那边已经给它准备好了干净的食水, 外面虫子、草籽儿吃多了, 回到家看到小黄米,整只鸡都被治癒了,高兴得想打鸣。 杨久伸着懒腰,「还是家里面好,累死我了,我要洗个澡,然后咱吃晚饭。」 她就是通知赵禛一声,又不是徵求对方的意见,急熘熘地跑去洗澡。 随着天气变热,又有煤作为燃料,洗澡依然是奢侈的事情,因为水珍贵啊! 没法沖澡,更没法泡澡,但擦擦还是可以办到的,洗完澡一身舒坦,杨久用湿头巾擦着头发,进屋时看到赵禛盘腿坐在榻上,她咦了下,嫌弃地说,「你没洗澡换衣服啊,一路风尘回来,脏死了,不换衣服怎么可以坐到榻上去。」 赵禛看着文书的手顿了顿。 杨久坐到了他的对面,继续说:「我擦头发的时候你猜怎么着,竟然在头发里找到了小石头和树枝,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你说神奇不。」 炕桌上有给她倒的水,加了一点点洋槐蜜,喝起来略有滋味,「味道还可以,要是有百香果就好了,我能够给你做酸酸甜甜的饮料。」 「酸酸甜甜,山楂片需要吗?」赵禛从榻上下来。 杨久想了想摇头,「不要了,味道不一样。」 赵禛挪开视线,轻声说:「我去洗漱。」 「哦,去吧,出来吃晚饭。」杨久过了会儿幽幽地说:「味道还是有点像的……」 有些想家了。 赵禛洗漱完出来,屋子里已经点了灯,空气中是鸡汤的香味。 一个人等得好无聊,听到脚步声,杨久立刻激动了起来,招手说:「饿死了,快来吃饭,厨房的老范领悟能力真不错,按照我说的做了蒸鸡,味道可以说和我做的一模一样了。看看,这一碗汤绝对好东西,都是原汁,我没让放一滴水。鸡身上提前抹了盐静置了会儿,吃起来皮肉紧实,比炖鸡有口感。」 一直得不到回应,她纳闷地抬头,看到赵禛一直在看着自己,「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赵禛顺着杨久披散的发,声线温柔缱绻,「考虑过换上女装吗?」 「穿裙子啊,暂时没有,不便利。」杨久现在穿的是让小甲改的衣服,月白色的短袄、水青色的阔腿裤,因为是家里面穿的家常衣服,她让小甲稍微收了点短袄的腰线,不是肥肥大大、宽宽松松的,穿上后亭亭玉立,很是不错。「我现在穿的也挺好吧,我让小甲做的,他手真巧,两三天就给我改了出来。虽然不是裙子,但是女装呀。」 她狡黠地眨眨眼,她才不想把自己约束在裙子里面呢,现代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一直t恤\卫衣加工装裤\牛仔裤,干脆利落的。 裙子在她这儿除了装b,没有任何用处。 「别摸头发了,我跟你说,我就擦了擦,可没有洗,一摸一手油,你闻闻,是不是有股子油头味。」 赵禛内心油然而起种挫败,颓然地走到杨久对面坐下。 杨久迟疑,「你、你怎么了?」 她脸色骤然变化,「不会是又有战事?!」 「不是。」赵禛说。 杨久放心了,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在宋大夫的调理下,她大姨妈逐渐恢复了正常,拍胸口时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胸口闷闷涨涨的。 跟着颓了,她失落地说:「我要真是个男人就好了。」 赵禛神色微变,他说:「那我可不好了。」 「哈哈哈哈。 」杨久嘀咕了一句赵禛听不懂的话,并且完全不想解释,问多了还转移话题,埋头做努力吃饭的样子,「再不吃就凉了,好久没吃鸡,闻着鸡肉的味道是不是很怀念。哎呦,你别问了,你怎么这么执着,吃饭!」 赵禛作罢,开始吃饭。 主食不是饼,不是饭,而是用鸡汤煮的麦粥,很稠厚,插了筷子不倒的那种。将去年收的麦子泡软,磨掉硬皮,留下麦仁,煮的时候加入煮软的豆子,既饱腹,口感的层次也上来了。 如若不是晚饭杨久更偏爱咸粥,她会用麦仁做甜粥的,往里面加入磨成糊的甜杏仁一起熬煮,快要出锅时加入一碗浓稠的麦芽糖汁,搅拌均匀,吃上一口,浓香甜蜜、口感软脆,很适合午睡起来的夏日,吹着空调,看着剧,窗外是蝉鸣、是被阳光晒得碧绿通透的树叶。当然,身为南方人,吃的粥大多数还是用粳米做的,红豆红枣桂圆粥配着油条,那就是个惬意的早晨啊。 第117页 杨久感慨着麦粥的味道不错,抬起头就落入了一双依然带着疑惑的深邃双眸里,真是被看得无所遁形,只能够狼狈地狡辩,「女人的事情少打听,把疑惑塞肚子里去,不准看我了,吃饭。」 赵禛微怔,幅度很小地勾起嘴角,轻声地说:「嗯。」 就算是在宫中,也极少……不,应当是出生至今,从未有人这么催促自己吃饭,杨久是唯一一个。 他不动声色地咬了咬下唇,尽量不要让自己笑出声,免得杨久羞恼生气,他不是很明白那句喃喃「那就要去纯爱频道」是什么意思,她的口中总有稀奇古怪的字眼蹦出来,她的脑海里总有神乎其神的点子提出,她明明胆小却敢睁着眼睛一次又一次面对疾苦,她明明喊着好累却能陪着农人忙到最后……矛盾又奇异融合,每一面都吸引着自己不要放手。 也不会放手。 ····· 今天吃鸡,集市里也有鸡肉售卖,整个幽州、单州、靖州从今日起解了「禁鸡令」。 近卫统领巴家也充盈着鸡汤的香气,林娘子就等着两个孩子和丈夫回家开饭。她站在门边,略微忧虑地和身边人说:「孩子们出去了一天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闺女我不担心,哥儿真是让我头疼,明明挺听话的,吃饭却不肯好好地坐下,偏要人追着,追一宿都餵不进去半碗,急死老子娘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过,都没有用。 林娘子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里头,婆婆捻着佛珠坐在昏暗的烛火下像个泥菩萨,有她惯着,能好才怪。 男孩子如此骄纵,指望他光耀门楣无望,远不如闺。 林娘子在畅风园里做事,是冷眼看着杨久的一言一行,从一开始对她的偏见——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侍妾——慢慢成为敬佩,谁说女子不如男! 正说着话呢,门外走进来几人,大女儿牵着小儿子的手,儿子巴兕笑眯眯的,见到人就敞亮地喊着,「娘,我饿了,要吃饭。」 林水秀不由得看向丈夫,「明儿个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巴魁笑着说:「都是杨公子教导的好。」 在家里,一直被人说阴阳怪气的巴统领也是个正常人嘛。 林水秀惊,「快给我说说,杨公子都用了什么法子制服了这个小孽障。每次追着他吃饭,我可是后悔得恨不得把他塞回去,放个屁还听个响,生了他就是活受罪。」 她出生并不多高,说话粗糙,也是性情中人。 屋子里传来了婆婆的咳嗽声。 林水秀黑了脸,暗暗地瞪了巴魁一眼,无声地说:「可别让你娘惯着。」 好不容易有点好转的苗头。 巴魁尴尬地挠头,就算是近卫头子,也搞不定老娘和媳妇之间的事儿,他宁愿去满城捉细作! 吃饭的时候,全家破天荒的发现,小儿子乖乖坐在桌子边自己拿着筷子小牛犊似地吃饭。大人们惊呆了,只有巴家大姑娘慢条斯理地吃饭,卡着六岁的小姑娘是不会说自己偷偷捶了弟弟一顿的,让他不要拖后腿、被杨公子厌弃,要不然日后的出行就没有他们的事儿了。 作为一家之主,巴魁拿起碗筷说:「吃饭,兕儿能改是好事。」 婆婆心疼地说:「还小呢还小呢,兕儿到阿奶身边来,奶奶餵你,别听你爹妈的,才多大点孩子,慢慢吃饭应该的。」 林水秀立刻斜了一眼巴魁,名声在外能让人两股战战的巴统领立刻怂了,顶着老娘瞪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劝着娘别溺爱孩子。作为事件的主角,每每听到他的名字杨久都在心中补充光年的巴兕小朋友挠挠屁股,虎头虎脑地吃饭,吃了一个鸡腿还想再吃一个,扯着嗓子要喊的时候忽然触及到姐姐的目光,小傢伙激灵了下,讨好地笑着,笑得像个小傻子。 天上的月很圆,正是月半,远不是中秋,月下的人家却家家团圆。 第58章 开荒第五八天 皎皎月辉下, 王府校场某处营房,一群大头兵聚在一处哼哼哧哧地鹦鹉学舌。营房里点着灯,火光还不如外面的月光亮, 里头的空气可不好闻, 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踹掉了鞋子胡乱地洗了澡就进了营房,更甚至有人擦完澡回来才发现脱鞋脱了个寂寞,靴子从头到尾都在脚丫子上套着……不拘小节地脱了, 赤脚走路, 每一个脚指头都亲密地接触着地面、回归着自然。 「工资就是月钱,说了多少遍了,你咋听不懂!」 被骂的挠挠后脑勺, 「还说我咧, 你自己还不是犯错误, 问时间你咋说的?」 「什么时辰了……」刚说完这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忙改口,「几点了。」 「哈哈哈哈。」 引来一阵夸张的嘲笑,大家都在磕磕绊绊地学,大家都在犯错误,谁也别说谁嘛,很快就打闹成一团。 近卫们在学习杨久的说话方式,不是他们觉得那么说好玩, 而是巴统领吩咐的,巴统领为什么这么吩咐, 那肯定是得到了王爷的指示。听令行事,令行禁止, 这是近卫们根深蒂固的想法, 就和绝对不忤逆王爷的命令一样, 是根植在灵魂上的,没有人去质疑为什么要学,只想着学好。 赵禛之所以这么做,因为「泯然众人矣」是最好的保护。近卫们是星火,会将与众不同的语言习惯带去整个幽州,然后扩散去靖州、单州,甚至更加遥远,届时,就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外人听了,大概会认为是幽州三地的风俗吧。 第118页 营房的门被打开,里面的味道汹涌而出,来送饭的丁三差点儿被熏出去,「我的娘咧,里面咋这么臭。赶紧的开窗户开门,蒸鸡端进来,你们丫的都闻不出香味。」 「说啥呢,嫌弃我们臭!」有兵不乐意了,黑着脸说。 丁三不憷,他切了一声,「蒸鸡我可放外头了,你们自己出来吃,吃完了再进去你们就知道是什么滋味,啧啧啧,我觉得你们鼻子有问题。」 他可不想在这儿待了,把蒸鸡放下就走人。 刚才黑着脸的兵嘀咕,「真矫情。」 朝着里面说:「我去端鸡,没想到今儿个晚饭这么得劲儿。 有一大桶的麦粥,有一整只的蒸鸡,还有别的菜,在油光发亮的鸡肉跟前那就是个弟弟,完全看不见的。 他一个人端不了那么多,出去又进去准备喊人,张张嘴还没说话眼泪水先下来了。 「咋啦?」靠得最近的问。 那个兵流着眼泪说:「辣眼睛。」 不是丁三有问题,是他们有问题,放在床边的一双双靴子就没有一双是好闻的。 鼻子大概是失灵了,但眼睛好难受,看看大家,一双双跟兔子眼似的,呜呜呜…… ····· 翌日。 杨久没去田庄,最忙的春耕已经过去,现在地里面就是日常工作,她不用去日日盯着。 前院帐房处,负责财务的几人要么打着算盘、要么握着算筹、要么在纸上拉着格子……都很忙碌。杨久坐于书桌后,正对着敞开的窗户,旁边是应鋮和梁宝宝,大家面前都是摊开的帐本。 按照杨久的要求重新做的帐本一目了然,一眼扫过去和现代的帐册有几分相似,凡数据都採取了两种书写方式共同体现,一是阿拉伯数字,二是大写的汉字。当她把阿拉伯数字写出来的时候,梁宝宝一眼就认出来了,说是波斯字符,他是从京都来的,在那边见过一些波斯人推销自己国家发明的数字字符,他觉得有趣就看了几眼,不过梁宝宝表示他看到的字符和杨久写的还是有蛮多区别的,杨久写的更加美观和清晰。 杨久这才知道,原来阿拉伯数字很早就传入中原境内,只是没有受到重视,不曾普及,毕竟咱自家用的数字配合着算筹使用,也挺清晰。 清晰是一回事儿,在表达成串的数字时就不够明了了,横横竖竖的很容易看岔了,用了阿拉伯数字好了不少。 「养殖业真是大有可图,当初府里面拿出来买鸡鸭的钱已经还了回去,我们还有这么多盈余。」杨久点着帐本末端一个数字,很大一笔钱啊,她银行帐户里就没有这么多过。看向应鋮,杨久说,「从府里面放出去的家人开的档口每个月还照常收利钱,他们虽然脱了和王府的关系,但到底是王府里放出去的人,平时多留个心眼,别让他们仗势欺人,给咱王爷脸上抹黑。」 应鋮说:「正好回禀公子,正有人如此,仗着自己是从王府出来的家奴,做着王府交办的生意,在售卖鸡肉时提了两分。公子,可别小看这个两分,长年累月下来就是不小的数字,监市的人发现了,让他整改,他囔囔着自己可是王府出来了。」 「这脑子也是不好使,囔囔开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还不如一面同意整改,一面做滚刀肉,继续涨。」杨久无奈地摇头,她问着,「后来呢?」 「欺行霸市时间长了,就如公子说的自信心膨胀,迷失了自己,就认不清现实了。」应鋮脸上划过一道阴霾,沉着脸的老帅哥看起来更有几分魅力了,「本是一件小事犯不上和公子唠叨,但后面牵涉到一些事情。」 「何事?」杨久好奇。 应鋮说:「有关牙行的事情。」 杨久沉了脸,在古代人口也是商品,人伢子里面鱼龙混杂,有官府登记的也有黑的,后者就像是拍花子、人贩子,从古至今都不是好东西,是官府重点打击的对象。 能被应鋮重点提及,肯定是后者。 「卖的都是什么人?」 应鋮嘆了口气说:「大多是从南边来的,虫害在外面闹的很大,卖儿鬻女的事情不少,天灾人祸,我辈心有余而力不足,唉。」 杨久沉默,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一己之力可保幽州,一人之力保不住天下,「我听说从幽州三地出去了不少牧鸡的队伍,应该能解北境的燃眉之急。」 以点带面,外面的人看到有利可图,也会行动起来的。 应鋮点头,他要说的不单单是这个,北境遭灾,人伢子买了人都是往南走,送去江南富庶之地,往幽州来的很少,这边刮不到多少油水,他要说的是,「有人伢子是从草原来。」 他看着杨久,平静地说着。 杨久心头跳了跳。 「他带的人里有人自称是杨九郎。」 杨久,「……」 好狗血啊,这是正主找上来了?! 她脑海里瞬间就写了一页纸的狗血剧情,完全可以撕了这张纸继续写下去,文思如泉涌,写不完了欸。 「人在哪里,我要去见见。」 应鋮无奈地看了一眼杨久,为什么他感觉公子不是担忧、震惊,而是诡异的兴奋。 杨久干笑了两声,「谁冒充我总要看看去,是人是鬼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人是正经的牙人,官府不好传唤。」应鋮隐晦地指出,一旦传唤了,势必闹大,让别人抓住把柄,有了可乘之机。 第119页 杨久摸摸下巴,「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我正好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去逛逛了,正好藉此机会在外走走。」 看了眼小甲小乙,「去做准备,我换身衣衫出门。」 应长史本意可不是让杨久亲自出门,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告知杨久了,他苦口婆心说了一堆也没法阻止杨久亲自去看看。 小甲小乙应是,小甲很快退出去去准别了,小乙继续身边伺候。 虽然准备出去看热闹,但事情还是要继续吩咐,杨久说:「仗势欺人之辈不会只有一个,你好好监督着,不要因为脱了王府的籍就认为与王府没有瓜葛,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要给小人机会。」 应鋮正色说,「喏。」 「究竟在哪里啊,应长史你还没有说。」 应鋮,「……」 杨久的急切是自己没有想到的,他有意糊弄隐瞒过去,还打算转移话题,但都没有用,只能说:「在西市大槐树底下,那个牙人姓张,人称张大耳朵。」 杨久点头,「你们忙,我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就不好穿家里面穿的短袄、阔腿裤,杨久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男装,杨九郎原先的衣服大多花里胡哨的,是个喜欢繁复、漂亮的男子,不符合杨久的审美,一开始那是没办法,一直捡着能穿的穿,现在不是自己能做主了嘛,不能穿的全都改了或者送了出去,能做啥就做啥,拆了布片缝被子都成。合身的衣服太少,她就给自己扯了一些布,做了几身时下流行的新衣服。 出门时带着小甲小乙即可,从侧门出去,很快就能够绕到大街上,还挺热闹。 路上,杨久问:「杨九郎和我长得真的很像吗?」 这是第一次,她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起杨九郎这个人。 小乙愁着眉头看小甲,小甲表示自己来说,「公子,我和小乙是边上伺候的,很少能够靠近杨九郎,还是您来了后,伺候的差事儿落到了我们头上。」 「这么说,你们也不认识杨九郎,也对,我说的是傻话,如果你们认识就不会让你们来照顾我。」杨久皱眉,真好奇杨九郎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逃跑,逃跑进大草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吧。 小甲无奈苦笑,「是啊,公子,要是我和小甲认识,伺候您的好事儿就轮不到我们了。」 小乙忙不迭点头,「对啊对啊。」 杨久笑了,「那是咱的缘分,你们虽然不认识,但一同从京都出来的,总应该听说吧,待会儿见到那个自称是杨九郎的人,能够认出来吗?」 「长相据说是极好的,性格却很糟糕,是个贪慕虚荣之辈。」小甲摇了摇头说,「见到了估计没法断定真假。」 「哼,宁愿净身去宫里面也不愿意和同族男丁流放,贪生怕死呢,看不起他。」小乙皱皱鼻子说:「一路从京城出来,我们远处伺候的都知道他脾气很不好,嫌弃这嫌弃那,但他好像很有才情。」 「是个自负的人。」小甲补充。 第59章 开荒第五九天 「有才情又自负, 脾气不好,还贪生怕死。」杨久琢磨着,杨九郎的人缘肯定不咋滴, 「但他竟然能够想到净身进宫, 我觉得他是个能屈能伸、胆子很大的人。你们想啊,说不定他心中自有筹谋,准备以牺牲自己来给家族翻案呢。哪里翻案最容易, 那么大的案子, 肯定是告御状最方便、直接。」 小甲小乙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就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小甲说:「公子,不是贪生怕死?」 小乙抢着说:「贪慕虚荣, 是个小人吗?」 杨久耸肩, 有些不雅的动作她做出来还挺可爱, 「我也是一种猜测,毕竟那么一个聪明人,骄傲自负,竟然愿意净身进宫,属实有些反常。」 电视小说看多了,她发散性思维还是有点的。不是王爷的白月光,但一出卧薪尝胆的记她已经脑补出来了。 不说复仇那么离奇的情节,单说一个人愿意去净身, 就非常之狠,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摇摇头, 「要是他真出现,我可弄不过他, 我始终弄不懂他为什么要逃跑, 草原那么大, 环境那么苦,逃进去存活机率很小吧,除非他有人接应,也不对,要是有人接应的话,杨家就是和鞑子有联繫,一家子获罪不怨。不知道了,我不是杨九郎,不了解他,猜测不出来,我看人很不准的。」 小甲小乙何止是惊了,是大大大的震惊了,他们二人看着杨久,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光芒。 有些话只能够心里面说说。 杨九郎要是恨朝廷,就应该进入幽州,见到宁王,怂恿他造反。 不过那样做的话,那就没有她杨久什么事儿了,估计她就要在草原深处努力求生…… 幽州城很大,大却人口不多,毕竟地处边陲,屡经战乱,人口凋敝很正常。战时的幽州会抽丁入战场,要么是正军,要么是劳役,活下来的或多或少会带点伤疤或者残疾,这就造就这儿的民风粗犷、非常豪放。街上人还是有点的,不至于冷冷清清,路边也有一些摊位卖着吃食,男人敞着怀高声说话,女人露着乳直接奶孩子,走过路过的人没有掉眼珠子去看的。 要是有人盯着看,那女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骂过去。 第120页 没有古偶剧里敞亮的街道,更没有青石砖铺成的平坦道路,飞沙扬尘不至于,空气中也是浮着灰的,太干了。幽州城的街道是夯实的泥土,不怎么下雨地方很少泥泞,其实大家心里面更盼着能够痛痛快快地下场雨,把天地浇透吧。 「公子,那边脏。」小甲提醒有些走神的杨久。 杨久回过神来,就看到即将路过的巷子那边有个露天垃圾场,堆着很多生活垃圾都没有人清理。 「环境卫生要抓上来,这么着很容易滋生细菌。」她微微皱眉。 可以包干到市区街道什么的,弄一群戴红袖箍的大爷大妈怎么样? 杨久摇摇头,有些犹豫,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呢,怎么劝导人讲卫生?现代喝热水的习惯可不是自古以来。 看着杨久又陷入了思索当中,小甲小乙无奈,本来跟在身后的二人只能够一左一右夹着她走。 「好香啊。」 杨久忽然闻到一阵香味。 「闻着像是烧饼的味道,我们去看看。」 对美食,杨久有特殊的爱好,别人出去旅游是手机里拍了一堆风景,她出去旅游是肚子里塞满了一堆特色小吃。食物,才最具有当地特色吧,不去那些app通过大数据推送的店铺,往往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本地人都不去吃的地方算哪门子当地特色,只有跟着当地人走才能够在菜市场或者居民楼下发现开了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地道味道。 胡麻子烧饼。 杨久看到了。 做的桶饼,就是一个大木桶里面糊了泥,久烤之后泥巴干硬起了保温的作用,中间堆着炭,做好的饼一张张贴上去,很快贴着的那面变得干焦、靠火的那面焦脆。 往炉子里贴饼的师傅就穿了一件,脸红脖子红、满头大汗,他身量不高,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做的饼也不是寻常人会买来吃的,油酥放的多,普通人吃不起。 杨久看了一会儿就知道了香味的奥秘,油酥放得多,做出来的饼子酥香,做饼的是老闆娘,纤细漂亮,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粉粉的颈,包的饼子很圆呼,馅料是葱花拌肥肉丁。经过烘烤,肥肉丁融化,油渗透进面里,能不香嘛。 这一个饼子下去,摄入的热量没有十公里消耗不下去。 杨久看了好一会人,决定来一个,给小甲小乙也安排上。 「吃那种无油的硬饼子多了,我都忘记酥香的烧饼了。」杨久站得离炉子远点,那么真是烘人,「娘子,要三个饼。」 那做着饼子的老闆娘听见了,看向做饼的丈夫,那五大三粗的男人说:「等一盏茶的功夫,马上好。」 「好嘞。」 好饭不怕晚,杨久有耐心等着。 这等着等着就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杨久又对老闆娘说:「娘子,再来两个。」 回答的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马上好。」 两夫妻做饼的贴饼的,沉默的没啥交流,但配合得相得益彰,杨久看着觉得有那么相濡以沫的温情在,她说:「应长史,你怎么出来了?还抱着小孙女,你可要抱好了,街上人多混杂,西市那头聚着许多人伢子,可别让孩子离开视线,你自己知道的啦。」 不来不放心啊,应鋮是说完了「杨九郎」的事情就后悔了,早知道杨久会亲自出去一探究竟,他就不吭声了。免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应鋮思想想去还是决定找出来看看,「孙女吵着要吃胡家烧饼,我就带着她出来买,恰好遇上公子,真是巧。」 杨久噗嗤笑了,说谎的时候不要左右乱晃眼睛,就显得更加真实了。 「原来是小圆想吃,长史真是体贴的爷爷。」她没有拆穿。 三岁的小姑娘含着手指,羞涩地靠在祖父的怀里,估计都没弄懂她爷拿她做藉口呢。应鋮松了口气,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小孙女,「胡家烧饼味道香浓酥脆,很是不错,我们全家都爱吃这一口。」 他和贴饼的老闆说了一声,「还是照常送二十张去应家。」 老闆自然应下。 杨久纳闷了,胡家烧饼这么出名,自己为啥都没有吃过。 「你们两个吃过没?」 小甲小乙心虚,但不敢撒谎,「吃过。」 杨久不高兴了,「难不成就我没有吃过?!好啊你们两个,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和说我。王爷吃过没?」 小甲小乙摇头,这个他们哪里知道啊。 小乙说:「我回去问陈松延。」 应鋮说:「应该是吃过的,胡家烧饼也是沈家餐桌上的常客。」 杨久好生气,狠狠地在心里面给赵禛记上一笔,竟然有好吃的都不想着自己,自己可是有什么吃的都想留给他的。 应鋮看杨久是真生气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给王爷惹了麻烦, 「这个,也许王爷没吃过……」 现在找补没有用了,越描越黑。 杨久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应鋮无力哀嘆,小孙女小圆安抚地拍拍祖父的脸,「嘘。」 祖母有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她有样学样。 应鋮苦笑,自己就是吃亏在这张嘴上!老妻说得对,遇到明君他尚能当个直谏的忠诚,否则就是拖累全家流放……他不是死脑筋的愚昧之人,只是不知道如何变通,更不知道如何婉转,多少次朝堂上谏言,没有落到清廉耿介之名,却是全家背井离乡。 第121页 辛苦生活,让他选择了闭嘴。 「长史,直说挺好的。」 杨久是生赵禛的气,又不是和应长史生气,「你不说,我还不是瞒在骨子里。不要闭口不言,身为王府长史理当发现什么对我对王爷直言,才能够管理好王府。诤臣不好做,应长史任重道远。」 应鋮张张嘴,心口忽然就酸酸的,半响才点头说:「是啊。」 烧饼恰好出锅了,刚出炉的烧饼滚烫,杨久拿不住,是小乙拿着。既然都出来了,那就一起行动吧,杨久主动邀请应鋮一起去西市,又再一次叮嘱了要看好孩子,「你说的西市鱼龙混杂,可不适合小孩子过去,长史可要看好了。或者,直接先送孩子回去吧。」 应鋮有些为难,杨久说:「小甲,你抱着小圆回去,送回去了再来找我们,我走慢点。」 小甲应是,这就看应鋮的选择了。孩子带着的确不是很好,应鋮想了想放心小甲送回去,小姑娘有些害羞,但听话地按照爷爷说的做了。 待杨久走到西市时,小甲也赶了过来,有些气喘,「长史放心,已经把孩子送达了你家人手中。」 应鋮忙谢。 说是西市,其实不是标准的市集,就是个以一棵大槐树为界,聚着许多牙人的地方。 牙人也不都是做人口生意的,他们类似于中介,买卖房子、租售房屋、需要短工长工等等都可以找他们,行当里做到顶尖儿的被称一声牙绝。 做人口买卖的到底损阴德,正经挂牌做的人不多 ,张大耳朵就是其一,杨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大槐树底下吹牛,「我们做这行当的,也是给穷苦人弄条生路,穷家的小姐还不如富户的丫头体面,要是争点气,做个通房小妾,那连带着老子娘也跟着上了脸面,哪里不好。我又不把人往那腌臜地方送,闺女小子到了我手里,保管送个稳妥的地方。」 「你还做草原的生意?」 张大耳朵对着茶壶嘴喝了一口茶,口气很大地说:「我那是有门路,跟草原做一些平等交易,还能给王爷带点草原最新的动向不是,王爷用得上咱,哈哈。」 他听着声音耳生,扭头看过去,是个俏生生的公子。他眼睛多利,经手的人比旁人吃的饭还多,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姑娘,漂漂亮亮、明丽动人,令人见之难忘的姑娘。 第60章 开荒第六十天 微风徐徐而来, 穿过树叶,大槐树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树下因为一行人的到来变得安安静静的,又因为一行人的离开变得嗡嗡有声。 声音不嘈杂, 听着就和几十只鸭子掐着喉咙在叫。 「那位就是杨公子?」 「那是当然, 满幽州城你找不到第二个穿男装的姑娘。」 「那你是出门太少、见识太浅,我家隔壁的王大爷家的二姑娘就穿了她哥的衣服出门,说是穿男装方便爽利。」 「此风不可长。」有年纪大的听了直摇头。 就有人嗤笑了一声, 呷着茶水不咸不淡地说:「你和王爷说去, 让他管好自己的女人。」 年纪大的不断感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收拾了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遭受到一众年轻人的嘲笑,哈哈哈的声音在年纪大的人身后不断响起, 年纪大的脚步顿了顿, 略显狼狈。 有人说:「咱这儿又不是南方太太平平的地儿, 讲究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出嫁前一直待在闺阁里,啧啧,我觉得那帮子爷们脑子有问题。自己出去纵马游湖,把女人关在院子里,你说吧,家宅大也就罢了,要是小的那么一点点的, 就和笼子里的鸟儿一样,有什么快活的, 难怪都说南方女子沉闷,都是男人作的。」 「也不尽然, 你说的是一些卫道士、腐儒的家眷, 你看看京都里那些公主、郡主, 当街纵马的少吗?」 「还不是被那些臭书生骂。」 「死读书的脑子不行了,不知道人间的苦,让这帮玩意儿到咱幽州待几天,保证什么臭毛病都没了。爷们都去战场上搏命了,娘们再不扛起来,他妈的都等着死呢。」 「就是。」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刚才杨公子吃的是胡家烧饼吧,真特么香啊,一张饼抵一天的饭钱,啥时候咬咬牙买一张尝尝。」 「你大脑袋有什么吃不起的,牙绝这么说是寒碜我们呢。」 被称牙绝的男人脑袋的确挺大,他摇头苦笑说:「家大业大,哪里吃得起。我也就配吃吃胡家烧饼隔壁的芝麻炊饼,可惜了,那家子关门了,你们知道为啥不?」 「为啥?」 大脑袋神秘兮兮地说:「他们一家子出去牧鸡了,啧,就那做饼的怂样能迈出这一步真不容易。」 「那你就不知道了,卖饼他是靠着浑家的,牧鸡一样,那陈二娘真是够厉害,我要是有这么个浑家哪里受得了,还是小情小意的有滋味。」嘴上这么说,这人眼睛里流露出的羡慕不要太浓。 大槐树底下的说话声渐渐响了起来,不再压着嗓子,话题已经扯了十万八千里。谁说就女人八卦的,一群男人聚在一块儿照样是东家长西家短,说得绘声绘色之处仿佛是钻人家床底下听了现场。 从大槐树底下离开,张大耳朵就浑身难受,这边抓抓、那边挠挠,就和长了虱子的猴子一样,一刻没得停。 「姑奶奶饶命啊,我嘴贱,瞎说的,哪里和草原有什么深入的接触,我要是有这个胆子,早八百年发财了,哪里会做生儿子没□□的买卖。」他恨不得赌咒发誓,拍心拍肝的表示自己绝对绝对没有通敌! 第122页 「我干这个买卖也是没办法,家里面传的,我妈嫁给我爹后就一直吃素,每年都去拜佛,给佛爷添香油。我媳妇也是,从嫁给我开始就提醒吊胆的,每生个孩子就要扒拉着看一遍,看是全乎的才敢松一口气。」 杨久听了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不想着换一个买卖?」 「家传的嘛。」 「家传的也可以改啊,没听说打铁的老子一定要打铁的儿子,杀猪匠家还能出秀才呢。」 张大耳朵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执着地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杨久两道弯弯的眉毛皱了起来,张大耳朵走南闯北的,最会看人眼色,连忙改口,「对对对,姑奶奶你说得对,改改改,我绝对不让孩子再做这个行当的买卖,说实话,买人卖人的时候心里也不好受,我干这个也有二三十年了,妻离子散的看了不老少,总觉得自己心肠硬,其实哦,那场面压根就不敢看。」 看一眼,他就怕自己手指头上松松,赚不到几个钱了。 他说着说着,一开始只是为了敷衍杨久,后来心里面真的琢磨起来了,真的要让儿孙一直当人伢子? 「说说你进草原的事儿。」别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她改变不了,杨久不执着。 张大耳朵嘴巴里苦,哭丧着脸说:「姑奶奶诶,我对天发誓,我真没有深入草原,就是、就是……」 旁边,应鋮儒雅的浅笑,「巴魁统领知道吧,他可没有我们好说话。」 张大耳朵当下两条腿打战,王爷有罗剎恶鬼的凶名的话,那他手底下的巴魁就是拿人的小鬼,难缠的很。 他恨不得给杨久跪下了,「我说实话,说实话,去旁的地方收货……」 见杨久不喜欢这说法,他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改口说: 「我是正经的牙人,官府里挂了号的,不干拐卖虏人这些缺德冒烟的事儿,做那玩意儿的应该千刀万剐下地狱,我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说完,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用的是真力气,脸颊上瞬间就槓了起来,「我就图个不想花钱从人爷娘亲戚手里花钱买,想着草原上捡漏,花很少的钱就能够从那些小部落里买到人,有时候甚至不花钱,给点东西就成。草原上小的部落比咱们过的还要苦。我图便宜,就、就……」 没说完,他就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杨久听着都觉得疼,「你别光顾着打自己,带路啊,我要见那个杨九郎。」 「那就是王八蛋胡说的,哪里会是杨九郎,没的玷污了公子的名声。」张大耳朵顶着一张花脸说。 「你就是这么把他从草原上带出来的?」 张大耳朵边带路边说,「我看是个汉家子,就给收了,没成想他一直念叨什么杨九郎。」 他有段时间没在幽州城了,进了城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杨九郎撞了王府里的杨九郎,把人扔出去已经来不及,只能够硬着头皮藏着,没成想自己的连襟和杀鸡的起了冲突。这不,拔出萝蔔带出泥,竟然牵扯到了自己……还不如一把药把人药死算了,扔到荒郊野外谁知道。 张大耳朵眼睛里的阴狠杨久恰好看见了,她心里面突突两下,怕怕的呢,要不是身边带着人,还真不敢和这种老江湖打交道。 地方到了,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张大耳朵领着人去了自家后门,打开门就是个类似于仓库的大通铺,里面零零散散的有十三四个人或站或躺,看起来都换过衣服,没有很脏,但空气里的味道着实不怎么好闻。年龄都不是很大,十岁上下的样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有,精神面貌有些怯弱,好在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杨久嘲讽地勾勾嘴角,张大耳朵总要保证「商品」的完整度。 「躺着的那个就是,接手没多久他就开始不舒服,怕冷怕热的,早知道……」张大耳朵非常后悔做了这笔赔本的买卖,就不应该看着长得漂亮就动了心思。 张大耳朵非常殷勤地冲过去,粗鲁地按着「杨九郎」的肩膀把人扒拉过来,赔着笑脸说:「他给姑奶奶提鞋都不配的。」 杨久看到人,下意识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紧接着震惊、恐惧如排山倒海而来,随后她几乎是哆嗦地对应鋮说:「立刻派人封锁这里,审他,究竟卖出去多少人,那些人身在何处,最近的动向。」 应鋮不解,「公子这是?」 「快!」杨久差点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尖叫,「快去做,人命关天的事情,幽州城不然完了。」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天花。」 别人还在茫然,杨久已经开始飞快地吩咐着,「看样子刚刚出疹,正是发病期最严重的时候,我们进入这个房间就有可能被传染。我不知道他的是大天花还是小天花,妈的,我就不是医生,我就是个好奇看了『慎入』的傢伙。冷静冷静,应鋮,你想办法,通过不接触的形式立刻通知人来封锁这块地方,所有人员控制起来,还有我之前说的,一併做。找来宋大夫,全城有名的大夫汇聚起来,还要大量的石灰,醋…… 」 煮醋根本就没有用,但上学那会儿一有流感在学校里爆发,老师就喜欢拿着酒精灯煮醋,杨久迷信了,宁愿相信它真的有效果。 「就先这么说,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更多的想不到了。」 第123页 杨久抓着脑袋,真狠自己看书太少! 「关键的是,通知王爷。」她无力地说。 现在就是考验心理素质的时候了,应鋮已经从茫然和震惊、惶恐不安中脱离了出来。 「公子放心,我立刻去做。」 应鋮往外走,跨门槛时差点脚软地摔一跤,扶着门槛才支撑柱自己。扭头看了一眼里面,看到杨久甩了激动的张大耳朵一巴掌,他不知怎么的就不觉得害怕了,甚至弯起了嘴角。稳了稳心神,他跑了起来,上一次这么失态还是当庭谏言后被大汉将军给拖出去。 幽州三地虫害基本得到缓解,春耕得以继续,忙碌过了春耕,三地的政务、军务累积案头,需要赵禛一一处理。议事堂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离门口最近的焦证德大咧咧说:「这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崽子在这儿撒野呢。」 话音刚落,陈松延不顾事先通传的闯开门,身手灵敏的他竟然被门槛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沖了进去,「王爷,大槐树巷子那边发现天花。」 赵禛猛地站了起来。 别说赵禛,其他人的震惊不小于他,纷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有些人茶水倒了一□□丝毫未觉。 陈松延没有停顿继续说:「杨公子就在那边,是公子发现的天花,已经让应长史通知了下去,巷子内外已经戒严。」 赵禛手撑着桌面直接跃了过去,眨眨眼的功夫消失在了议事厅内,陈松延二话不说跟上。等人走了,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被泼了茶水的开始喊烫,撞了膝盖的开始喊疼,乱糟糟的。 沈千户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老柳树的茶几直接就噼了散架,「慌什么慌,赶紧回到各职,稳定人心,但凡一处出了乱子,等事情平了,提着脑袋见王爷吧。」 这可比打仗还要凶险…… 大街小巷内还是一派和乐,不知道大槐树巷子已经封锁。两人两骑飞快地从人群中冲过去,惊起纷乱无数,人们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当街纵马的人。 「好像是王爷。」 「是不是出了啥事儿了?」 「咱王爷不是扰民的人啊。」 赵禛挥着马鞭,墨云吃痛,跑得更快,平时两刻钟的路程硬生生缩短到一刻钟就到了。不等墨云停下,赵禛就跳下马,趁势向前沖…… 被拦在了巷子口。 「应鋮。」赵禛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 脸上蒙着面巾的应鋮小跑着过来,但距离很远就停下,他大声说:「王爷止步,公子吩咐了,除了大夫,闲杂人等不准进。」 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脑袋已经在裤腰带上了。 赵禛额头青筋隆起,垂于身侧的拳头握紧,声音仿佛是从寒冰里出来了的,「她呢,让她出来见我。」 应鋮硬着头皮说,「公子很好,她在做饭。」 赵禛紧紧盯着应鋮。 应鋮垂着眼,喉头发紧,能在金殿上舌战群臣的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口舌打结的痛苦,他磕磕巴巴地说:「公子、公子说王爷吃,那个,吃独食。」 他吸了一口气,隔着一层面罩,呼吸略有不同,仿佛「早死早超生」一样,他恢复了口舌的灵活,飞快地说:「公子说,王爷你吃独食,今天她做的饭,没王爷的份。」 心头绷着的神经猛然松开,赵禛抬起手捂住双眼,再放下时酸涩的眼睛已经恢复镇定,崩两座泰山在跟前,他也不急了。 第61章 开荒第六一天 大槐树巷子张家, 地方很大,两进的四合院,在后罩房后头还加盖了一排房子, 弄了直通后巷的门户, 排房是大通铺,同时容纳百人不成问题。 地方大,但张家弄得还挺低调, 外饰不见奢华铺张, 融入了整个幽州城的清素环境中,进了里面就发现别有洞天,内饰之豪华, 弄得杨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住王府的, 还是睡王府正院的。 「啧啧, 比王爷住的都好。」杨久熘达了一圈后,感慨着说。 小甲小乙那是从天底下最华贵之地出来的,但不得不承认今儿个在张家开了眼界。 小乙快言快语,表情还夸张,跟小八哥似的说了一路,「那么大的血珊瑚就放在厅堂里,一斛拇指大的珍珠给孩子当弹子玩,暴发户的德行, 太夸张了。那只鸳鸯眼的小猫好像是波斯猫,叶妃就有一只, 浑身雪白无垢,成天抱着, 别提多稀罕了。张家的日子真厉害, 我和小甲大开眼界啊!!」 小甲连连点头, 他看到了一些小乙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寸缂丝一寸金,张家老太太的引枕是缂丝的。」 「那是缂丝?」小乙很没见识的尖叫了一下。 「是啊,我没有看错,是缂丝的。你忘了吗,我有段时间在浣衣局待过,跟着带我的总管给叶妃送过衣服,她有一条撒花满地金的裙子,就是缂丝的,为了中秋赏月而制,浣衣局的总管喝醉了跟我们嘀咕,为了那条裙子,缂丝匠日夜赶工、耗尽心血,油尽灯枯。裙子要的紧,死的可不是一个,染了血的东西,叶妃穿了也不怕折寿。」 「缂丝是御用之物吧。」杨久好奇地问道。 「是啊。」小乙挠头,纳闷了,「张家哪里弄来的?也不怕用了杀头?」 「在幽州用的,皇帝的刀再长也长不到幽州来啊。」杨久说。 小乙,「对哦,公子真聪明。」 第124页 杨久哈哈笑了两下,「小乙变坏了,每天都恭维我。」 小乙委屈,「人家说的是实话。」 杨久认真地点头,忍着笑说:「嗯,我最喜欢听实话了。」 最正常的就是小甲,给杨久解惑,「缂丝虽然是御用之物,民间鲜有但不是没有,有皇家赏赐的,也有勛贵公卿之家流露出去的,等等,想要买总有手段可以弄到。我刚才看了一眼,那个引枕有瑕疵,不是贡品,上面的图案也不是御用。」 「不管是不是贡品,能弄到这些稀罕物,张大耳朵真是手眼通天。」杨久看了眼贴上封条的张家正院,浅笑着说:「等事情过去了,收缴的这些东西可挺有用处。」 如果变卖了,那就是钱钱钱钱…… 可以变成米粮,可以成为军饷,可以买盐买茶买……买一切幽州缺的东西。 真是没想到,眼皮底下藏着吸血鬼。 不知道张家趴在多少人身上才吃到这么饱,不寒而慄啊! 难怪口口声声说这是缺德冒烟、生儿子没□□的买卖,依然义无反顾地扎在上头,毕竟欲壑难平、人心不足蛇吞象,谁会嫌弃钱多呢。 说不定张家后头有条利益链,有着很大的秘密。 一想到自己就带着小甲小乙和应鋮进了狼窝,她还抽了张大耳朵一巴掌,杨久就有些后怕。 之前,张大耳朵奉承讨好地扒拉了那个杨九郎给杨久看,杨久看那人脸上生的痘疹就察觉不好,立刻就吩咐应鋮,布置下了一系列措施。张大耳朵听了是天花,那还得了,不管不顾地要从排房里冲出去,杨久让小甲小乙制服,张大耳朵不断挣扎,挣扎的过程中还朝着杨久等人吐口水。 杨久抬起手就抽了上去,把一腔郁闷、害怕、惶恐和愤怒全都发泄了出来。 现在手掌还震得麻麻的。 那巴掌不仅仅让杨久发泄了情绪,也让张大耳朵冷静了下来,看向杨久时应该本性暴露了,阴鸷的眼神现在想想杨久还仿佛就在眼前,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似从地狱缝隙里窥看出来…… 「我真是掉以轻心了,贸贸然带着你们只身过来,要是张家藏着什么死士暗卫,能够直接把我们咔嚓了。」杨久搓搓胳臂上的鸡皮疙瘩,站在阳光底下还让人汗毛倒竖呢。 那个环境里,有气若游丝的天花病人,有咳嗽发热的疑似患者,有阴鸷似鬼的人贩子……没窗户的排房环境阴森,空气沉闷,加上点音乐那恐怖片的效果就拉满了。 「幸好巴魁赶来的及时,在张大耳朵反抗前制服了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张大耳朵长得还挺高大健壮的,你们两个捏在一块儿都没有他胖。」 小乙举起自己的胳臂,不服气地说:「公子,我也是很厉害的,能够保护你,在宫里面打架,我从来没有输过。」 「是啊,就是差点被人打死。」小甲凉凉地拆台,免得小乙自我感觉太良好,冲动地出手,到时候不仅仅没法保护公子,还要拖累公子。他正色说,「公子,日后我和小乙会努力锻鍊,勤加练武,让公子出门只要带着我们二人即可。」 小乙也说,「公子,我也一样。」 小乙以后会想打死今天的自己的…… 杨久很感动,强忍着眼底的酸涩看着二人,「好。」 她温柔地笑着,做下保证,「我们能够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你们别怕。」 小甲摇头,「不怕,有公子在,我们定然无恙。」 小乙高声大喊,「不怕。」 杨久笑容变大,「好,我们不怕!」 杨久真的不怕吗? 她是怕的。 心中惴惴不安,慌得一塌糊涂。 这是什么传染病? 天花啊!!!! 烈性传染疾病,死亡率高、传染性强,没有特效药,最有用的手段是预防性的接种疫苗。 以前看小说,恶毒害人就用得过痘疹的人衣物等物品放到要害的人身边,让他染病死掉。大概笔者忽略了一点,天花传染性很强,精准投毒之后就不怕扩散传染范围吗?天花大面积肆虐,要死很多很多人的……《鼠疫》的恐慌就和乌云一样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小看大自然是要遭受反噬的。 在现代,这种病已经遏制消失,但其威力影响了漫长的人类史,保存在某些地方的毒株…… 有种说法,康熙帝之所以能成为继承人就是因为他得过天花。这种说法是野史还是正史不知道,康熙帝是麻子脸,那是肯定的。 在炉灶边,闻着香味的杨久坐在小板凳上绞尽脑汁的想想想想…… 她之所以能够认出天花,就是逛论坛的时候手欠点进了「慎入」。那图片千万不能手欠去搜索,眼睛会不值钱的,看过一次就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相关科普也是那时候看到的。 杨久捂住脑袋,脑子里脑乱,想不起来种痘的方法啊! 科普上怎么说的? 谁帮她百一下,好急啊。 小甲小乙守在一边,压根不敢出声,就怕打扰到杨久想事情。 可看着杨久不是拍脑袋就是皱眉,他们跟着心疼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小乙直接双手合十地到处拜拜,一边希望是公子看错了,老大夫集体看了后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说只是普通水痘;一边请求老天爷保佑公子能够尽快想起办法来。 第125页 纠结得他恨不得拉着小甲一起拜拜。 忽然,小乙重重地嘆了口气,期待公子弄错了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宋军医为首的老大夫们还没有争论出结果,就知道不是天花的可能性渺茫。 幽州真是风不调雨不顺。 冬天的战祸阴影还没有彻底淡去,虫害来了; 虫害刚刚平定,天花出现了。 小乙放下手,一脸绝望地拉着小甲,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好惨啊。」 小甲揉揉小乙的脑袋,拉着他去烧火,锅里面炖着东西,可不能够少了火。 「相信公子。」他无声地说。 两个人共同看向坐在灶边拧眉思索的女子,她看起来纤细柔弱,自打进入幽州后就没有胖过。他们刚伺候她时,她脸颊还肉肉的,闲暇时她会开玩笑地捏着小巧的下巴说:看,我的双下巴这么厚 。后来,这种笑话越来越少了,现在压根就不会开了,因为她已经瘦得脸颊削尖,看着单薄瘦弱了许多。 王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各种好吃的没少给。 但公子就是不长肉。 田庄的奔波,虫害的忙碌,没一样是能够养肉的。 她还黑了不少,瓷白莹润仿佛会发光的人再黑下去就要成黑珍珠了。 公子肩膀上的担子,不比王爷的轻。 小甲小乙小声地烧火。 锅里面炖着肘子。 张家厨房好丰富的,在杨久进入厨房时,肉厚肥嫩的新鲜大前肘就有两个清洗干净了摆在案板上。问厨子准备怎么做,厨子说,清炖了,太太喜欢沾着酱油吃。 杨久痛心疾首啊,这么好的肘子蘸酱油这是暴殄天物啊,东坡先生听了想打人。 她跟着厂里面大师傅学过一道稍微逊色红烧肉的西坡肘子,不是四川眉山东坡先生的肘子,是厂子西坡食堂厨子先生发明的冰糖肘子,抽骨綑扎,小火直炖上大半天,吃的时候不用管捆蹄髈的稻草,筷子上去那么轻轻一夹,酥烂的皮肉就下来了,那是肥而不腻、香软入味,因为炖之前过过一遍油,紧实了皮肉,软烂的同时又不失嚼劲儿。 那滋味,妙不可言耶。 这时候还管啥汤汁泡饭啊,吃肉才是正经! 谁能够拒绝一只肉感饱满的、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香烂脱骨、肉质鲜嫩、味道醇厚的红炖肘子? 用大师傅的话说,那是神仙闻了要下凡,佛爷闻了要翻墙,职工闻了谁不走进饭堂的好菜啊! 不过可惜,大师傅不是经常做,只有中秋、过年这些大节的时候满满做上几大锅,厂子里作为节令用品发给大家。那一天,满厂子里飘着肉香,谁家不是喜气洋洋地吃肉。 你说,拿着送人体面? 别傻了,一年就吃那么两回,谁捨得送人啊。 「火大了,小点。」想着事儿的杨久突然出声。 烧火的小甲小乙赶紧抽掉干柴,让火变小。 杨久点头继续想事儿。 她是跟着大师傅打下手的,对做肘子那是烂熟于胸,深得大师傅真传七八分,大师傅那是隔着一个食堂的距离就知道火大了还是火小了、是盐多了还是料不够了……杨久差点,她要坐在锅边才行。 靠着烟火气,杨久想事儿更加带劲儿。 她经常坐在厨房里抱着个手机等饭吃,这环境她熟。 是哦 她是有手机的。 随着她穿越一同而来,没有再开过机,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有没有电。 就算是有电咋样,基站没有修到大齐来,她上不了网啊。 好想让基建狂魔来大齐扶贫! 杨久挠挠头,「怎么种痘来着?」 她自言自语,没指望有人回答。 「公子,你说是种痘?」但有人问。 杨久思绪还陷在思索里,扭头看过去的目光带着茫然,视线渐渐聚焦后她看到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站在门口,她身后,是脸色发青、嘴唇发抖的宋大夫,宋大夫身后还有一些脑袋在动,是那些老大夫。 从他们怎么也从容不下来的表情杨久知道,他们断定那是天花了。 第62章 开荒第六二天 虽然很不应该, 但站在厨房的院子里,被肉香味包裹,很难不让人分心, 说着正经事的同时时不时看向锅灶的方向。 好闻的味道已经充盈整个室内, 肆无忌惮地从房门、从窗户、从任何缝隙涌出去,仿佛撕开了蒙在上空的阴云,将希望的光带了进来。 已经确定, 那人就是天花。 没人想承认这一点, 但又不得不面对。事实摆在跟前,没法指着黑色说白色,更没法看着「存在」说「虚无」。 宋野不断擦着汗, 这是他从业生涯面对的最大挑战, 因为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幽州百姓, 更有他的小孙子宋瑜,人都是这样嘛,事不关己的的时候可以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就方寸大乱了。 杨久给小甲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走到宋野身边小声地说了两句,宋野无奈地点点头,跟着小甲到旁边坐着, 他脚步虚浮,走路踉踉跄跄的, 坐下时要不是小甲抚了一下他能够直接坐空。被请过来的大夫有七八人,都是幽州城内数得上号的医生, 药堂里不是挂着妙手回春, 就是华佗在世, 但此时此刻,或年轻或老迈的大夫们一筹莫展,谁都知道痘疫的严重性。 第126页 大家纷纷坐下,不时有人说话,却不见热闹,反而衬得气氛更加沉凝。 「我从医五十余年,从南到北,遇到过数次痘疫。」鬚发花白的老者姓陈,是城内回春堂的大夫,每天都义诊三人,来幽州十六年从不间断。 听官府传召,陈大夫没有多想就收拾了药箱进入了大槐树巷子。 陈大夫眯着眼睛,露出回忆思索的神色,「我记得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十三岁那年,还是个学徒,跟着师父下乡看病。那家人把病人抬进了柴房,师父推开门时,光线正好落在那人的身上……那时候见识少,当场就吐了。我至今记得,那个村子叫做太平村,人口兴旺,但那场痘疫过去,死了七七八八,惨啊,与我同去的师弟也是那么没的,那是我师父亲儿子……唉。我命大,活到古稀之年,眼不花耳不聋的,现在又用得上我,老夫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他没有任何掩饰地看着厨房的门口,「要是能天天吃上这么一口,死也甘愿了。」 杨久给老大夫倒水,听到这话,手一哆嗦,差点倒出去,无奈地说:「陈大夫老当益壮,您那,还年轻呢。我天天给大家做,就怕你们吃腻了。」 「怎么会!」陈大夫摇着头,红润的脸颊上是通情练达的笑容,「吃不腻,老朽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这么个吃,十三岁那年活了一条性命,我就想着要吃遍山珍海错。」 年纪最长的陈大夫说这一番话,不是强调天花的严重性,这个大家心里面都清楚,而是在做表率和镇定人心的作用。 杨久很感激。 「抗疫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和王爷会给诸位提供力所能及的所有帮助,这场战斗,就拜託大家了。」杨久朝着众人鞠躬,站起来时收起了所有软弱,她正色说:「大槐树巷子已经封锁了起来,所有接触过零号病人的人都已经控制,外面,王爷正带人排查溯源,从张家卖出去的人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谁,都会一一理清楚,所有接触者都将送到大槐树巷子内隔离。」 她顿了顿,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注意到他们露出不解、茫然、震惊的神色,等他们缓了缓,她就要接着说了。 事态紧急,容不得他们一一消化后再组织工作。 「大家都是从业数年数十年的大夫,天花的危害不用我说你们也知晓,想必许多从业者也在汲汲以求地找寻着救治良方,但很遗憾,我要告诉大家,天花没有特效药根治,你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减轻发病者的痛苦,争取让更多人活下来。」 「怎么可能!」有人反驳,「不懂医理就不要信口雌黄,古人就有方子流传下来『取好蜜通身上摩,亦可以蜜煎升麻,并数数食;又方,以水浓煮升麻,棉沾洗之,若酒渍弥好,但痛难忍。』按照此法,定然是病患康复。」 杨久没有生气,她淡淡地说:「如果你能证明有效果,就如刚才所言,你要什么药材,我和王爷定尽力相助。」 杨久的冷漠让这名大夫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书上看到的药方真的没有作用?寻求帮助地看向宋野,但宋野正心焦气躁呢,指望不上。再看向陈大夫,老人家眯着眼睛,仿佛在睡觉。 他一时气结,恨不得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听一个娘们在这儿叨叨逼逼个没完,真是有辱斯文。 但看了眼在院子门口守着的将士,他的屁股仿佛和椅子缝在了一起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被打断了不要紧,杨久有耐心,她继续说:「天花的传染性很强,主要通过飞沫和接触传染,以后接触病人,所有人都要佩戴好口罩和手套,口罩和手套最快明早,最迟明晚就会安排到位。平时注意个人卫生和清洁,切记不要用手揉眼睛,所有接触过病人的衣服会有专人回收处理。」 最后,杨久说:「所有参与救治的人中,有人过世了,官府会照顾你们的家人。」 悲哀的气氛顿时在人群中蔓延。 杨久的嗓子眼儿也跟堵着东西一样,她张张嘴,一下子竟然发不出声音。 做了两个深呼吸,她说:「肉炖得差不多了,大家吃饭吧。」 炖得恰到好处的肉,蒸得颗粒饱满的饭,端上的五菜一汤看一眼就集合了色香味形,如果不是此时此地、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大家肯定大快朵颐,而不是味同嚼蜡,也就过了古稀之年的老大夫吃的兴高采烈,直呼他老人家今儿个吃到这顿饭那是赚了。 吃饭的空档,杨久把之前进门时问她「可是种痘」的女子喊到了一边。身量高挑的女子五官上少了些许柔软,看起来多着几分稜角,是个容貌很飒但性格怯弱的女子,杨久本来想直接问她的,但她问完就仓惶地躲到一边。 「你好,我是杨久。」杨久柔声说。 女子垂着头,声音不大,「奴家冯王氏。」 杨久皱眉,「你叫什么?」 「冯王氏。」 「不,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女子终于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杨久,嘴唇翕动,小小的声音从齿缝间泄露出来,「王异,有异他人的异。」 「王异你好。」杨久握住王异哆嗦着的手,笑着打招呼。 王异肉眼可见的抖了起来,眼底的酸涩沖得眼眶红红的,「你、你好,我是宋叔师弟的孩子王异,因丈夫在家乡得罪了权贵,来投奔宋叔的。」 第127页 他们夫妻就是冬日时宋野与赵禛说的精通妇人疾病的大夫,来了后拜见过王爷,因杨久太忙了,加之宋野带着人四处巡诊,就始终错过,没有见过面。 「你知道种痘?」寒暄以后有的是时间,杨久更关心这个。 王异点头说:「听过,也见过。」 杨久眼前一亮,她脑子和堵住了一样,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点给忘记了,究竟怎么种痘、种的是什么痘。她知道天花没有特效药,唯一战胜它的方式就是接种疫苗,现代有疫苗,小时候打一针就好了,没有疫苗的古代怎么办?想不起来啊。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王异的话让她生锈的脑袋寻找到了转动的契机,她仿佛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吱嘎吱嘎——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王异胆子真的很小,杨久握住她的手力气大点,她都畏缩地向后缩着肩膀。生怕把王异也给吓忘了,杨久的声音更加温柔,颇有几分蔡娘子的真传,柔柔的、轻轻的,「能和我具体说说吗?」 「好,好。」王异缩着肩膀小声地说:「那是家乡下一个小镇里,有个大夫,不,是个道士,他把天花病人的痘痂晒干了碾碎,哄着一些小叫花子把一点点痘痂粉吹进他们的鼻子里。我爹那时候还在,他性格急公好义,见不得人草菅人命,就冲上去打那个道士,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道士说,他这是在种痘。」 杨久呼吸急促,她就知道肯定有人善于观察和总结,肯定是发现了只要生过天花的人就不会再生病。 「那些小孩后来怎么样?」 「有些人死了,那个疯癫道士因为残害他人性命,被官府打入了大牢,后来也死了。」 「那是因为人痘不安全。」答案呼之欲出,生锈的大脑重新运转,杨久整个人都变得自信了起来,「种花家很早就採用了种人痘的方法预防天花,后来这种方法传到了别的国家,救人性命无数。可是接种人痘还是有死亡的风险,好像一个外国人发现了挤奶工身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牛痘,接种牛痘。」 杨久松开王异的手,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小甲小乙二话不说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 北境郡府一带出现了奇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数万只鸡,散在田里,吃着虫子。 一亩地,一亩地的吃。 一村一县的虫害减轻。 这一日,近来每天都乐呵呵的萧德严收到一份来自幽州的礼物,打开箱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身为封疆大吏的他立刻就看出了不同。送礼的宁王幕僚适时地递上来一封信,「我家王爷的手书。」 萧德严接过信打开,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他几乎是顷刻间收起了散漫,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后又逐字逐句地看着,看完了后立刻吩咐手下:「收拾药材,立刻送去幽州。」 他目光落在曲辕犁上,论心胸,他远不如宁王。 第63章 开荒第六三天 「是不是这个?头儿, 应该就是这个吧。」 「看着像,奔波数日终于找到了,快把牛牵出来, 顺着点, 不要伤它。」 「还有小牛在吃奶……」 「那就让它断奶,多大的孩子了还吃奶呢,羞不羞。如若有效, 牛大姐就是咱幽州城的功臣, 给它立长生牌位都使得。臭小子,毛手毛脚的,都说了轻点, 要对牛大姐温柔点。」年长的老兵抬起脚轻轻地在年轻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骂骂咧咧地说:「牛姐要是有什么闪失, 咱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的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但拉着牛的动作温柔了许多,「知道了老大,老大啊,你说咱最先找到了牛,会不会有奖赏?」 「王爷从来不亏待咱,奖励肯定有的。」年长的去套车,他感慨地说:「我也不要啥奖励, 能够进近卫营就好了,那威风, 啧啧,这辈子值了。」 「老大, 你别想了, 你过年纪了。」年轻的拉着绳子哄着牛大姐上车, 但牛大姐就是不配合,那么大个头的黄牛向后拽着绳子不肯走,任是人推、人拉,没半点用。 两个兵围着牛急出一身汗,牛的主人走了出来,老实巴交的汉子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市面,手里面揣的最多的钱就是这回卖牛的钱,他磕磕巴巴地说:「军爷,母牛捨不得……」 「啥?」年长的扶着牛屁股擦汗,也就是母牛脾气好,不然直接给他一蹄子。 「捨不得孩子。」 「你不会是想多卖点钱吧?」年轻的冷下脸。 老实巴交的汉子腿哆嗦了起来,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小王八蛋,耍狠到战场上去,在这儿干啥。」年长的看向被关在栅栏里不安地走来走去的小牛,小傢伙眼睛大大的,鼻子湿漉漉的,看着还挺可爱。他没啥犹豫,走过去打开栅栏抱起了小牛,「哟,小东西还挺压手,吃你娘的奶长得挺壮实啊。」 他抱着小牛上了车,被年轻的那个牵着的母牛不用赶就往上走了,「神了,当娘的都捨不得孩子。」 牵母牛的年轻人抬起手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眼睛被擦得红红的。 「想娘了啊,俺也想。」年长的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扔给老实巴交的汉子,「都买了。」 汉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不断哈腰点头地说:「谢军爷,谢军爷。」 靠牛自己走太慢了,二人套了马车,把牛装上了车,加快速度赶出了村子,赶到集合点时队伍里其他人都两手空空。队长看都没有看他们两个,他现在眼里只有牛大姐,那曼妙的身姿、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那温顺的脾气……队长看着牛,拍年长者肩膀的第一下差点拍空,「你俩立头功了,咱跟着喝点汤。推来让去的话回去再说,集体都有!」 第128页 队长一声大喊。 包括找到牛的二人火速骑上了自己的马, 队长也上了马,他看着暮色下幽州城的方向,沉声说:「出发。」 夜色下的幽州城很安静,或者说,更加安静了。 偶尔的狗吠猫叫反而衬得偌大的幽州城犹如空城。 明明是气温升高的春天,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却似身处在寒冬腊月。 空寂的巷子里,沉沉的脚步声,脚步声好像是凝着冰,随着它的步步靠近,一路冻结着触碰到的一切…… 「啪!」 借着月色看书的书生后脑勺狠狠地挨了一下,随即是他老子压着嗓子的咆哮,「老子供你读书是读的圣贤书,你给老子看话本,老子打死你这个龟孙。」 「别打别打。」老娘过来劝架。 老爹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说,「都是被你惯坏的。」 老娘翻了个白眼,在以为得到靠山的儿子背上狠狠地捶了一下,「老娘供他读书是要他有出息的,最起码也要考上秀才,不能比我爹差,你以后不准打头。还有,大晚上的动静太大,吵到外面的王爷,白天再打。」 「还是你考虑周到。」 被打的书生在爹妈夹击下瑟瑟发抖,他看向窗外,那边大概是全幽州城夜晚最亮的地方了。 大槐树巷子外直接扎了帐篷,帐篷外燃着篝火,赵禛未睡,他背着手站在篝火边看着幽长的巷子,自从巷子封锁后,他就没有回去过王府,一干事务都在此地一一布置下去。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见过杨久一眼。他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软弱早就被抛在脑后,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牵肠挂肚。 他不能够保证,一旦见到那人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离巷子。 「王爷,夜深了。」陈松延轻声说。 赵禛语调平平,「几日了?」 「已经四日。」 没头没脑的问题,但陈松延知道怎么回答。 赵禛目光冷峻,「多少人了?」 「七十六人。」 陈松延感觉胸口沉重,数字下是一条条人命啊。 赵禛不是不知道数字,问一遍仿佛是在确定一般,确定人命关天,幽州城每个人的头上都悬着利剑。 出现病症的有七十六人,隔离在巷子内的人超过五百人。巷子外,还有多少间接的接触者根本就排查不清楚,不过是街上的一次擦肩而过、不过是他来过的地方他后脚就去过、不过是摸过同一个砖块碰了同一个碗……谁说得清楚呢。杨久给他说了传染病的可怕,传播的方式令人防不胜防。 她在里面。 她说自己接种过疫苗,她不会被传染。 可她在里面…… 陈松延忽然肌肉紧绷,他咬紧了牙关,习武之人的敏锐让他察觉到王爷的动向,他随时准备着阻止王爷,王爷不能够进巷子。戒备好像只是他的瞎紧张,看着王爷走进了帐篷,陈松延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王爷肯定很难过。 克制着。 冷静着。 镇定着。 赵禛站在帐篷内,掌心已经被指尖掐得血肉模糊。 ······ 杨久小时候接种过疫苗,胳臂上有着「花花」,学校里组织统一打的。后来,就是杨久成年的后来,小孩子好像不再强制接种天花疫苗,只要接种卡介苗等,因为天花被人类消灭了。小孩子免疫力低,最容易被感染,没有消灭天花的古代,天花是夺走孩子性命凶恶的魔鬼…… 「睡吧,我陪着你们呢。」杨久温柔地拍着宋瑜的背,发烧畏冷的小傢伙在她怀里面蜷缩成一团,强撑着不敢睡。 「我怕……」宋瑜含糊地说着。 杨久忍着眼睛里的酸涩,声音开朗地说:「不怕啊,坚强起来,你好好睡觉提高了免疫力,就能够好起来的。」 宋瑜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不懂免疫力是什么,他怕怕的,好像有只手抓着他的后心一直拽着他。他以为自己的小手用力地握着杨久的衣服,其实那力道轻轻一挣就开了,「没有我,就爷爷一个了。」 杨久愣住,不是说宋大夫家人丁兴旺吗,说是儿女各自成家,散居各处,因为宋瑜天分高,他就带在身边亲自照顾。 宋瑜不肯睡,声音小小的,「公子,我有个秘密。」 杨久,「嗯?」 宋瑜说,「我是女孩子呢,我想穿漂亮的小裙裙,但爷爷说不行的……」 她体弱,终究抵抗不住困意睡着了。 睡梦里却不安稳,时不时难受的呻吟。 知道了秘密的杨久抱着宋瑜,心中祈祷着,求求老天爷,放过这些孩子吧。 忽然,夜色里传来了悲怆的嘶喊。 杨久心头狂跳,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她用力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害怕看到暗色里有不属于人间的影子无悲无喜地飘过……又有人去了。 如果杨久在,会看到抱着孩子痛哭的女人是胡家烧饼做饼的娘子,抱头蹲在旁边不断抽着自己的男人是胡家烧饼的老闆,五大三粗的男人没有了一点强悍,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换不回自己的孩子。女人突然抬起头像发了疯一样去扑打男人,边打边说:「有点钱就骨头轻了,为什么要去买人,为什么要图便宜买草原来的杂种,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第129页 男人任由打骂,打吧打吧,多打点他心里就好过了。 胡家烧饼前不久从张大耳朵手里买了个小子,是鞑子和抢去的汉女生的孩子,男人买来跑腿的,做好的烧饼就让那孩子送去家家户户……这个孩子被带进大槐树巷子时已经开始发病,症状与零号病人一样,问了才知道,他和零号病人接触最多。这个孩子,成了天花散播最大的帮凶。 寂静的夜里,哭声能传很远很远,煎药的宋大夫手上一哆嗦,药壶的盖子直接松手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直愣愣地看着粉碎的药壶盖子,心里面盘旋着各种不好的预感……在旁边的王异看到这一幕,过来打扫干净了碎片,扶着宋野坐下,「叔,你忙了一天了,先歇一会儿。」 宋野苦笑,还未说话,眼泪先下来了,「小鱼还那么小,出生那会儿我正好拎着一条鱼回家,她还没有那条鲤鱼大呢,怎么就、怎么就……」 「会没事的。」王异说。 宋野老泪纵横地点头。 王异看着火,眼中好似有着星星在闪烁,「我们要相信公子。」 旁边走过来一个男人,代替了宋野看着火上的药壶,他神情很冷,但动作细緻,王异看着丈夫,心底深处的自卑使她不由得垂下了头。 星星在闪烁,月亮弯弯地挂在天幕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亘古不变的星月啊,没有因为幽州城内发生的悲欢离合蒙上悲切的阴影,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杨久醒来的一瞬间就去摸宋瑜的额头,还烫烫的,孩子半张着嘴,呼吸急促,但还活着。房间内有动静,帘子拉开,露出了沈琦憔悴的脸。 杨久朝她笑着,「早。」 沈琦神情有些呆滞,下意识说:「早。」 她心中有个念头下意识出现:杨久怎么还笑得出来? 杨久好像是看出了沈琦的疑惑,她说:「都还活着。」 沈琦忽然反应了过来,捂着嘴把呜咽给憋了回去,她点头说:「嗯,都还活着。」 努力撑起笑脸。 室内另一张床上,沈珏也在发烧,平时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这么安静地躺着,看起来好小。 杨久起床,把两个孩子留个沈琦照顾,她要在巷子内到处看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处理。简单洗漱就出发,没让小甲小乙跟着,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感染天花,你们不行,给我在院子里老实待着,沈琦有什么需要就照顾着点,我转一圈后就回来。」 小乙眼巴巴地说:「公子。」 小甲倔强地抿着嘴。 杨久哄着,「乖啊。」 她转身往外走,差点和气喘吁吁的应鋮撞在了一起。 应鋮急急剎住脚,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顾不上疼,直接说:「公子,牛找到了,牛找到了,已经进城了!」 杨久懵了会儿,大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有了反应,加快速度往外走,走出去几步她猛地站住,「把大夫们都喊过来,还有卫生队的负责人,快。」 应鋮撑着老胳臂老腿地站起来,根本就管不上自己就要去喊人,身边一道风,等杨久反应过来时,小甲小乙已经跑出去通知人,她无奈地摇摇头,声音有点哽咽,「都是瞎胡闹。」 第64章 开荒第□□天 天未大亮, 还没到城门打开的时间。 因为天花疫情,幽州城实行半封城,哪怕到了时间, 城门也不会如往常那样全部打开。 城门门头上挂着固守城池、盘诘奸细、左进右出的警示牌, 再往上一点便是城防楼,负责瞭望的两个兵目光炯炯地眺望远方,官道自幽州城门向外延伸, 直达看不到的地方。天与地交际处, 忽然跳出了一个黑点,黑点逐渐变大,越来越大, 是一行皂衣骑士飞快靠近, 一路烟尘, 带来浩浩声势。 「开城门!」瞭望的其中一个士兵猛地扑到城防楼边缘,朝下大吼着,「开城门!」 另一个反应过来加入其中,两个齐齐的声音似晨钟撕开沉睡的天空。 「开城门!」 下面人匆忙挥挥手表示知道了,绞盘拉动,沉厚的门伴随着悠长的吱嘎声缓缓开启。它是这头巨兽最坚实的獠牙,又是他最柔软的腹部,承受一切又包容一切。守门的卫士肌肉鼓起, 齐齐喊着「拉」,当两扇城门靠近了左右城墙, 巨大的口迎接着希望……刚才还遥远在天际的队伍转瞬间到了眼前,为首的男人将腰间的牌子解下远远地就扔了出去, 守门士兵接住, 腰牌砸得他手心生疼。 形势紧急, 但守门的士兵没有疏于检查,他核对了腰牌后做了个进的手势。 皂衣骑士的队伍速度丝毫未减,带着滚滚烟尘冲进了幽州城内。马蹄踩在夯实的空旷长街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声音不断向大槐树巷子靠近。 城门那,守卫们默默地看着那行人走远,看队伍中一大一小两头牛的目光是那么热切,不知道谁喃喃了一声,「牛大仙保佑。」 城门没有洞开多久,随着一声命令,守卫们转动着绞盘,大开的门逐渐缩小,最后只留下一人进出的大小,待会儿会有挑夫过来,把城内所需的生活物资送来。 大槐树巷子口,骑士们已经全部下马,队长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却坚定如磐石,幸不辱命,他们完成任务回来了。 每个人。 他们队伍中的每个人都眼含使命完成的热切。 第130页 队长抱拳,「王爷,我们把牛带回来了。」 赵禛没有说什么,他以最直接的举动表达了自己的认可和欣慰,他抬起手按住队长的肩膀,看着这群口唇干裂、面带倦容的汉子,日夜的奔波让他们极度疲乏,但他们的双眼亮得吓人,是完成任务后的精神亢奋。 「辛苦你们了。」 他寥寥数字带着肯定和关切。 汉子们直接就红了眼,一个个的恨不得立刻袒露衷心。 赵禛不是那等需要下属大吼明志装点虚荣心的将领,也不是那等用虚头巴脑的东西敷衍下属的领导,这些远不如实际的热水、热饭菜和舒适的休息更暖人心。 「尔等有功,我绝对不忘,所有人晋升一等,奖一年俸禄。」 没有别的比实际到手的更加实在,所有人眼神更加灼热,齐刷刷大喊,「谢王爷赏赐。」 「尽快休息,养精蓄锐。」赵禛招手,自有人上前将一众人带下去休息。 扭头看着大槐树巷子,牛车已经推了进去,镇定如赵禛心中从未有过犹豫,一定会有用、一定会成功。 有用吗? 首倡者杨久心里面却惴惴不安,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忐忑彷徨,毕竟她只空有理论。 理论很容易提出,但实操往往艰难。 别看她说的头头是道,提前科普了牛痘接种的好处,其实她连牛痘具体长啥样都很模糊!!! 特么的,要是知道会穿越,她肯定忍着身心的不适把「慎入」逐字逐句看过去,把每一张图片都反反覆覆研究,怎么着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理论大师。 现在只能够抓着浅显的知识摸着石头过河。 一大一小两头牛下了车,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牛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围着它们母子的众人,估计在心里面想着:哇,好多两脚兽。 母牛就淡定多了,哪怕这些人或弯着腰或蹲着看着它饱满的乳。母牛嚼着干草,尾巴轻轻甩着,四蹄一动不动,真是一头见过大世面的牛。 看着牛,有医者心里面犯着嘀咕:真是胡闹,竟然靠一头母牛的奶子预防天花。 陈大夫是在场中最年长的,年过古稀不拄拐,眼不花耳不聋,还特别有学习和探索的意识,他在小甲的搀扶下蹲在母牛的身边,带着手套的手轻轻地触摸着母牛的乳。这是一头在哺乳期的母牛,它的孩子出生没有多久,正是它奶水充盈的时候,乳被轻轻触碰,就有白色的乳汁缓缓溢出,微腥的奶香。 「有红色皮疹,局部溃疡,肉眼看起来与天花皮疹有一点相似。」 母牛发出「哞」,根本不在乎被研究。 从它身上看到了许多人没有的从容。 不知怎的,一些焦躁不安的人就冷静了下来。 说实话,得到权威者的这句话,杨久提着的心落下了许多。 看到牛痘二字,她脑海中率先想到的是牛身上长的痘痘,种牛痘顾名思义就是把痘痘的汁液涂到人的身上,通过轻微的感染牛痘形成人体免疫,从而起到预防天花的作用。但坏就怀在,牛痘不是牛身上长的痘痘啊,要不是王异的话让杨久生锈的记忆开始转动,她很难想起来那个挤奶工的故事。 「陈老,你看可以提取上面的牛痘吗?」杨久在陈大夫旁边蹲下。 陈老下意识想去摸鬍子,但眼角余光看到手上戴着的手套,立刻就打消了这个注意。老头儿努努下巴,仿佛鬍子在找存在感一般痒,他说:「我来试试看,提取出来了,就第一个在我老人家身上试。」 「陈老高义。」杨久非常敬佩这些沖在第一线的医务工作者,也非常佩服陈老自我奉献的精神,但这件事他不能做,「陈老,我是绝对不会你第一个试的,要是你有个好歹,可是咱幽州城的损失,生病的娃娃还需要你治疗呢。」 「老头子开的药没有用啊,阿久啊你说得对,天花真没有特效药,枉我读了那么多医典,连这一点都没有悟出来,还拿着前人的方子奉为皋臬,是我脑子迟钝了。」陈大夫摇头嘆气,「我也没啥用处,试药还能给百姓们做做贡献。」 「不行!」杨久断然否定,虎着脸说:「你想都别想。」 陈大夫还要说什么。 杨久执拗的,好像耍无赖一样说:「你要是这么做,我就不给你煮肉吃了。」 陈老微微张开的嘴猛地闭上,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成了嘴巴里的闷哼。老头儿眼巴巴地看着杨久,有些可怜,他这么大年纪了,就这么点爱好怎么就成了这孩子「要挟」自己的利器。 杨久有些小得意,「陈老,你乖乖地看咱小辈试药。有你这尊大佛在旁边看着,我们也放心许多。」 陈大夫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被个小娃娃说「乖」,他的老脸有些臊得慌,只能妥协地说:「行吧,你们这群孩子啊,一定要注意安全。」 「有您守着,一定安全。」 杨久亲自扶着陈老站起来。 陈大夫到底年纪大了,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喘,腿脚力气也不够,微微踉跄了一下,「老喽老喽,腿脚不行了。」 「还年轻着呢,老当益壮。」 陈大夫笑了起来,「哈哈哈,就会哄人,老了就是老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此番痘疫能见识到你布置下去的抗疫措施,能见识到牛痘,我死而无憾。」 第131页 被如此赞誉,杨久反而惶恐了,苦笑着说,「陈老你可千万别这么抬高我,我就是照搬照抄别人的做法,真正付出实际行动的是在场的各位,是未到场的工作者,你们才是这场抗疫中的英雄。」 陈老笑着摇头。 周围人若有所思,没有窃窃私语。 久经世故,陈大夫看得出来杨久是真的惶惶不安,如此小的年纪踏踏实实做事后没有好大喜功、居功自傲,本来就不是易事。他拍拍杨久带着手套的手,肯定有之、安慰有之,希望这孩子能保持本心、走得更远,这是他一个老者的祝福。 「孩子,用你说的,就是加油,老头儿也学点新鲜词彙,你们小辈都加油,幽州需要你们呢。」 周围人笑了,紧张压抑的气氛略有缓解。 杨久莞尔,把沉沉的心事都压了下去,「都加油!」 她看着母牛的乳,小牛饿了,探着脑袋吮吸着乳汁,吧唧吧唧嘴,吃得非常香。 牛痘是牛身上的一种传染病,它的症状是母牛的乳部位出现局部溃疡的症状,挤奶工接触到后会被感染,皮肤出现丘疹、红肿等等症状,与天花很像,免疫好的人感染了就不会致命。没有科技手段,接种疫苗只能够採取最原始的方式,先是提取牛痘的汁液,然后划开接种者的皮肤,把汁液涂上去,通过这种办法让人感染轻微的牛痘。 谁第一个来? 小甲小乙站了出来。 看着跟着自己劳累数日清瘦了不少的两个小伙子,十七八岁的他们放在现代还是高中生,但在古代这个年纪在普通家庭中已经可以顶门立户。要不是他们特殊的过往,杨久甚至能想到他们两个找到心仪的人谈恋爱、结婚……但这些不过是奢望了,他们两个这辈子註定要跟着她。 「别怕,划一下不疼。」 杨久给二人打气。 他们是自己的身边人,是最好的人选,能起表率的作用,其他人都看着呢。 小乙没心没肺地说:「不怕啊,公子想出来的肯定没事儿。我种痘好了,就可以陪着公子到处走了,我可不放心公子一个人在外头。」 小甲摇头,他也不怕,一是信任,二是最好的人选就是他们,「我也不放心公子,等我们接种好了,就可以随侍公子左右了。」 杨久吸吸鼻子,强忍着才没有让酸涩的眼睛堆积出眼泪。 她笑着,声音暖暖,「嗯,等种痘好了,你们就跟着我行动。」 周围人冷眼旁观,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操刀的是王异的丈夫冯门,没想到寡言的汉子是众多大夫中最会用刀的,用的是特制的竹片刀,用一片就扔一片,能防止交叉感染,杨久所能找到的最容易得到的工具。 他右手两指捏着竹刀片,在小甲的胳臂上缘拉了一条两指宽的伤口,看起来动作轻轻的,但伤口顷刻间渗出了血液。 人群中有人惊呼,「好快的手法。」 声音响起了一阵后渐渐消失,开始下一步了。 用镊子夹了沾着些许牛痘汁液的棉球,他把棉球按在小甲的伤口上,几个呼吸后拿开。很快,冯门在小乙的胳臂上如法炮制,小乙嘀嘀咕咕说:「咦,不疼啊,嘶,好吧,有点疼,不过还好诶。沾了一会儿就好了吗,我就感染牛痘了?看不到什么啊,不流血了,冯大夫手艺真好,呵呵。」 他傻笑。 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不流血了,小乙兴高采烈地抬起头,「公子,我不流血了啊。」 紧张的杨久失声说:「你别碰啊。」 忍不住想要去摸伤口的小乙吓了一哆嗦。 杨久才是被吓的那个,她唠唠叨叨地叮嘱着,「手上脏,别去碰伤口,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小乙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手,正面看、反面看,明明干干净净的嘛。 「公子,我洗过手了。」 「是啊,但手上看不见的东西你洗不掉。」杨久端详着他们的伤口,看出花来见效也没有那么快的。 不可能这边一接种,那边立刻就获得了免疫。 打针的还要有个过程呢。 其他人也在看,都想看出花来,揉揉眼睛,瞪时间长了,眼睛都酸了。 「有作用吗?」质疑的声音还是有。 但也有人心头火热,感觉自己离名留青史就差史官一支笔的距离。 「冯大夫,给我也接种上。」人群中走出来个人,撸着袖子要接种。 杨久看过去,竟然是召集起来第一天那个出言反驳自己的大夫。 没想到站出来的会是他。 孙杰羞赧,但架住了杨久和众人的目光,一板一眼地说:「省得浪费时间等效果,早接种早免疫,我也好放心大胆地接触病人。」 他坐在了小甲让出来的位置上,左手叉着腰露出胳臂说:「来吧。」 杨久笑了,轻声说:「谢谢。」 孙杰的脸上剎时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红晕,脸红、脖子红、耳朵也红,眼神闪躲,不敢去看杨久,嘴硬却结巴地说:「医者父母心,陈老都提出试药了,我年轻力壮的抵抗力好,哪里躲着不动弹,应该的。再说了,医者都不试药,怎么敢给百姓用。」 不知不觉中,周围人口中多了许多杨久说出来的字眼,并习以为常。 有孙杰这句话,又有之前陈老的表率,还有观望的人也踊跃地说接种。 第132页 就如孙杰说的,不能够等试药结果出来了,时间不等人,他们是在和死神赛跑。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表示给他接种上,一时间院子里有些乱糟糟的,直到一个声音出现,「先给我接种上。」 左右让出了一条路,赵禛走了进来。 第65章 开荒第六五天 「沈千户, 喝药。」 陈松延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汁站在沈长年的旁边。 沈长年不耐烦地挥着大手,「别逼我打你,起开。」 「千户, 你今天的药没吃。」 陈松延轴啊, 让干啥那是一定要做到底的,接了蔡娘子的任务那绝对说一不二地完成。 沈长年瞪着虎目,趴伏在脸上的伤疤显得越发狰狞, 他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阴损可怖,能把胆子小的当场吓得尿裤子,三丈外就鸟兽遁走。 陈松延面无表情, 执拗地说:「千户, 喝药。」 沈千户, 「……」 他忽然矮身,脚下步子灵活移动,出其不意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迅速与陈松延擦肩而过。。 得意的微笑缓缓浮现,慢慢凝固…… 陈松延的速度更快,挡住了沈千户的去路。 「千户,吃药了。」 「娘的,你跟寺里面的老和尚就学点武功多好,怎么这股子犟驴脾气也学上了。」沈长年骂骂咧咧。 陈松延说:「千户……」 「得得得, 不就是喝药嘛。」沈千户抓过药碗,仰起头, 喉头不断滚动,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来不及吞咽的顺着嘴角汇聚到下巴上, 在青色的鬍渣上头摇摇欲坠。粗鲁地把空碗塞进陈松延的手里, 沈长年赶着人,「滚滚滚,老子现在见到你来气,犟驴脾气。嘿,你这脾气对王爷也没用,他说不喝就不喝,也就我被你缠得没办法。」 陈松延苦恼地挠挠头,「王爷觉得苦。」然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蔡娘子叮嘱了好久。」 「喝了有个屁用,这些个药汤子就是唬唬人的,能预防个鸟……」沈千户看陈松延眼睛底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影,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就知道光靠着毅力熬着呢。他暗暗地嘆了口气,嘴上粗声粗气地嫌弃,「暂时不用你伺候着,滚一边去眯一会儿去,等王爷用得着你了再来。」 陈松延不肯走,最后被沈长年给撵走了。 沈长年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都是不省心的。」 他的眼下也是青黑,他的眼中也布满了血丝,他是个焦心的父亲——一双儿女都在大槐树巷子里,但他更管着后勤物资的统筹安排,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沈长年抬起手狠狠地搓着脸,风吹日晒、疏于保养的脸皮子本就粗糙,被搓得更加泛红。 但人清醒了。 大步走进帐内,沈长年说:「王爷,你找我?」 赵禛正坐在桌案后奋笔疾书,眨眨眼的功夫一页纸写完,拿走放在一边,新的继续写上。 「舅舅,这些你先看看。」 沈长年皱皱眉,走过去拿起已经堆出一小摞的纸看着,越看越是疑惑、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茫然。 他看向放下笔的赵禛,「殿下,这是何意?」 赵禛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自顾自说着:「封地内的事务多且杂,军政混为一处,我有意纵容了几年……现在看此种方式弊端太多,天花痘疫一起就暴露了许多缺点。我有意将军政事务分开,阿久于王府处事那套班子运作起来就非常有条理且高效,将之与现行体系结合,应该有意想不到之处。当然,我现在还是设想,具体等痘疫之后实行。」 沈长年认真听着,拧眉思索可行性,心中盘旋数个疑惑和顾虑,张嘴就要问,被赵禛阻止。 「幽州痘疫,靖州、单州也不容有失,安抚百姓为重……边防上即将开始一季度一轮替,诸事要当心……现下五月,端午刚过,下月便是我生辰,那边肯定又有东西送来……」 说到此,赵禛眼中嘲讽浓浓。 沈长年也阴阳怪气地呵呵了两声。 「每年花样不断,也不知道今年要整什么么蛾子。」 赵禛淡笑了一下,「暂且不管,还有……」 随着赵禛说的越多,沈长年眉宇间的疑惑之色就越浓,这不像是找他来善良事情的,反而像是交代后事……呸呸呸,他在心里狠狠地唾了几声。 沈长年心剧烈地跳动两下,有个荒唐却觉得就是会发生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阿丑,你别告诉你要进大槐树巷子。」 由于太震惊,他连王爷啊殿下啊都不喊了。 自打随外甥来到封地,他就以下属自居,一来是作为臣下的表率,二来的外甥权柄日重、威严加深,心生畏惧。 亲昵的小名已经很久未叫。 现在,他不是臣属、不是千户,是关心外甥的舅舅。 眼珠子瞪得老大,沈长年不可思议地看着平静的赵禛,「你身为幽州三城之主,怎可以身犯险!你要是有个好歹,是对封地百姓,对军中将士的不负责!我们这么多年的经营,还有你娘和妹妹在那人手里面……你……」 他又急又气,但赵禛平静的宛若千钧重担成了鸿毛,沈长年觉得心口疼得抽抽,戏文里说得对!皇帝不急太监急,真是气死他了。 赵禛等舅舅平静下来,才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清冽、不疾不徐,真如随侍的陈松延说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第133页 「牛已经找到,很快就会,不,应该现在阿久就在试验种痘之法,只要种痘之法确实有效,天花将不是危害,我、你,还有封地百姓都将无忧。我身为三地之主,理应以身试药。」 沈长年想骂脏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你、你……就因为她在里面。」 赵禛看了眼舅舅。 沈长年懵了,竟然从寡情的外甥眼里看到脉脉柔情的牵挂。 以身试药的确是。 她更是。 沈长年张张嘴,最后徒劳地重重嘆了口气,全然放弃了抵抗,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说:「随你,随你,随你,儿大不由娘,外甥大了难不成还听舅舅的。」 赵禛轻笑,「谢舅舅。」 他对她有信心,「我会安然无恙地从大槐树巷子里走出来的,她也是,大妹妹也是、小珏也是。」 提及儿女,沈长年的心颤了颤,「……好。」 赵禛拍了拍舅舅的肩膀,继续做着吩咐,说完后他看了眼天色,「舅舅,外面就暂且拜託你了。」 「臭小子!」 沈长年笑骂了一声,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给老子尽快出来。」 赵禛点头,「好。」 ······· 事情交代好,赵禛就从帐篷里出来,没有半分停顿和犹豫,直接绕过围挡的扎栅栏,走向大槐树巷子。自打这里封锁后,大槐树巷子周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飘荡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魑魅魍魉,它上方的天空颜色好像都黯淡消沉了几分。别说栅栏挡着出入口,就是没挡,也不会有人胆敢靠近。幽州城实行半封城,没有明令禁止百姓待在家中,但痘疫发生后,不过是一夜的功夫,街上就变得空落落的。 要不是半封城,不知道多少人会连夜出逃避痘。 躲在家中不出,靠着余粮过日,没有人有怨言。直恨不得在自家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上「谢绝拜访」。天花之威力,世人皆知。 陈松延坐在帐篷不远处的小板凳上,坐着坐着就脑袋开始一点一点。日头渐渐升高,照在身上的阳光变得烫人,直挺挺地晒着,不一会儿脸颊就红彤彤的,他浑然未觉,继续打着瞌睡。忽然,陈松延机灵了一下,武人的灵敏感觉命令他抬起头,看到王爷绕过栅栏正在往巷子里走,他没有丝毫惊讶和茫然,眼睛清澈得毫无睡意,没有怀疑那是自己似睡未睡时的幻觉。 跳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 陈松延跟在赵禛身后,亦步亦趋走进了巷子。 后方,沈长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看了很久。 巷子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那是属于现代文明的特权,在古代是珍贵的、是不存在的。没有消毒水,但有薰香,不是附庸风雅的香味、不是古拙深远的庙香,是驱邪避疫的味道,艾草、丁香、苍朮、白芷等等碾磨成粉,焚之以香,古有「闻香而疫止」说的便是如此,能够起到杀菌消毒的作用。角角落落等阴暗邪祟生的角落撒了石灰,点着艾草。 微苦辛香,被包裹着,蓦然觉得安心。 来往的卫生队员是杂务营挑出来的能手,他们手臂上带着绘有红色十字的臂章,脸上蒙着口罩,头上是圆筒平顶的帽子,把头发严严实实的笼在里面,整张脸就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他们的手上还带着手套。 在个个有病患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秩序井然。 赵禛和陈松延刚进入巷子,就被要求戴上了口罩,不需要像卫生队那样罩得严严实实,但该有的保护必须有。多少张蒙在口罩后脸在见到赵禛后定格错愕,又在错愕之后成了振奋,仿佛疲惫一扫而空,身上又充满了干劲儿。 赵禛此番行动,不亚于御驾亲征。 给大槐树巷子注射了一剂强心剂。 「叔,王爷来了。」 昏昏沉沉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嘴唇抖动露出感激。 「闺女,娘的心肝啊,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王爷都来了。」 憔悴的母亲抱着高烧的女儿喃喃自语。 「给我倒水,我要吃饭,我还要给王爷打仗呢。」 十几岁的少年一改颓废,长着红色痘疹的脸上出现了红光,挣扎着要吃要喝。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赵禛进入大槐树巷子的事儿就传遍了。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许多人心里面就默默想着,要给王爷和杨公子立长生牌。 这消息犹如插着翅膀,不仅仅是大槐树巷子,整个幽州都知道了。 忧愁尽去,百姓们好像看到了痘疫结束的曙光。 哦,还有一个地方不知道。 那就是原张大耳朵的家,现在的医疗队驻处。前院里,孙杰刚刚种好痘,他看着自己的胳臂就觉得匪夷所思,天花因为这道小口子就可以预防了?天方夜谭,不亚于天方夜谭,写入鬼怪神异的话本中也可使得。 种痘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队伍,摇摆不定的开始倾向于种痘。 杨久站在冯门旁边看着,还招呼了好几个佩戴着红十字臂章的卫生兵看着,「你们注意着冯大夫的手法,他可是在倾囊相授,你们不仅仅要看,还要实践,光看不练假把式,知道不。你们学有所成了,还要教导别人,等全城接种的时候就能够快速上岗。」 包括丁三在内的几个点头,他们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冯门的动作,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名,默默学习着手法。 第134页 冯门是大夫吗? 看他划胳臂那手起刀落的利落样子,杨久觉得牙酸,冯门身上有种沉默森冷的气质让人怕怕的呢。 不由地让人联想到法医…… 杨久拉住走过去的王异,「你家官人不是大夫吧?」 王异霎时觉得背嵴生寒。 杨久看她这样,懵了一下,「不会吧,我猜中了?这啥运气哦,冯门是仵作?」 王异整个人都哆嗦了。 杨久啧啧,自己有这本事不去买彩票太可惜了! 「怕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杨久安抚地笑了笑,「再说了,只要你们向王爷道明缘由,王爷宽宏,心似海阔,绝对不会为难你们,更何况你们还抗疫有功呢。实在有什么,还能将功赎罪。」 冯门沉声说:「痘疫过后,我自当向王爷坦白。」 他提高了些声音,「还有谁接种?」 「先给我接种上。」 乱糟糟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众人震惊又兴奋地看着走近的人,如摩西分海一般给赵禛让出了道路。 赵禛走了过去,视线落在杨久的身上没有半点移动。 杨久同样惊讶,她不由分数地走了过去,有些焦急地说:「你怎么进来了,外面还要你主事呢!」 「瘦了。」赵禛说。 杨久郁闷,口气不好地说:「还捂白了呢。」 赵禛看了眼周围,随即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杨久没有在意,从他进来后,她的眼里也只有他了。 杨久小眼神不敢太明显的抱怨,但还是怪赵禛不以大局为重,「进来干嘛吗,很危险的,有我呢,保管安排得妥妥当……」忽然,她被抱住,愣了愣之后开始挣扎,小声说:「人,都是人。」 挣扎出一个脑袋,视线擦过赵禛的肩膀看向外面,惊讶了,什么时候都是人的院子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赵禛温柔地抱着杨久,内心极力地克制着力量,怕抱太紧了伤到她。 「没人了。」 杨久放松自己,靠近了赵禛怀里,闷闷地说:「嗯。」 「眸~」 没带走的牛大姐母子发出有存在感的叫声。 但,杨久已经不在乎了。 第66章 开荒第六六天 人已经进来了, 就有了被传染的可能性,现在赶他出去已经来不及! 在赵禛怀中的杨久气恨地抬起手捶了他一下! 赵禛闷哼一声。 杨久忙摸着刚才自己捶打的地方,「怎么了, 你不会又受伤了吧, 我用的力气不大啊。」 手被按住,杨久抬起头,尤带担忧的双眼落入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 她瞬间明白了, 「你骗我!你竟然学会骗人了!」 加大了力气捶过去,杨久哼了一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这一下是真的疼, 赵禛捂着胸口苦笑, 自己是自讨苦吃, 看着杨久气哼哼的背影一时口拙,压根不知道如何来哄人。 渐渐找回情绪的外露很容易,但哄人开心很难。 赵禛语调柔软,求饶地喊着,「阿久。」 杨久眨眨眼,沙子进了眼睛涩涩的难受,她转过身,弯弯的双眼嗔怪地看着他, 「进都进来了,不赶你出去了, 要是你身上带着病毒出去就会传染给别人。」 赵禛连忙点头。 杨久埋怨地说:「你瞧瞧,把人都赶走了, 怎么找冯门给你种痘。」 赵禛看向一侧, 杨久疑惑地看过去, 见到小甲小乙安静地站在院子门口,温顺地垂着头,要不是他的视线,她压根察觉不出他们两个在这儿。 心中感嘆,这两孩子在宫里面接受的都是什么训练啊。 「小甲,请冯大夫过来。」 小甲应诺,转身走出去不多久冯门就走了回来。 还是刚才的位置,还是刚才的一套工具,还是接种牛痘的步骤。 但接种的对象不同了。 阴沉如冯门看着面前的胳臂,口罩下的面孔紧绷,唇紧紧抿着,和方才的轻松干脆截然不同的心境。 「无须有顾虑,一切照你熟悉的做便可。」赵禛淡声说。 冯门嘆了口气,声音被杨久听到了。她说:「咱王爷人很好的,宽宏大量、心胸开阔、平易近人,你只需按照自己熟悉的做,旁的不需要有顾虑,放心好了啦。」 在场的无不想去看看杨久后再去看看赵禛,但忍住了,没敢。 可是心里面肯定崩溃地大喊:哪只眼睛看到平易近人了?! 威严日重、不苟言笑的赵禛平平的一个眼神就使人胆寒,杨久大概已经忘记了刚见到他时的害怕。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冯门隐瞒身份以医者进入幽州,本身就带着可疑,但杨久将种痘的工作交给了他,赵禛愿意以身犯险。冯门猛地放下竹片刀,退后两步在赵禛身边跪下,以额触地,「王爷,冯门乃羽林禁卫,掌刑讯,家姊皇帝德妃。」 「广申侯的儿子。」赵禛说。 冯门没有任何隐瞒地说:「是,家姊被逼自尽后,家父一病不起,不出半月撒手人寰,我还未处理好父亲的后事就接到线报,叶妃要赶尽杀绝,我趁夜离开京都,去往江州,认识了王异,假为夫妻,来投靠王爷。」 赵禛颔首,「你的事日后再说,眼下以除疫为重。起来,为我种痘。」 第135页 冯门用力磕头,「谢王爷!」 麻熘地起来准备去碰竹刀,冯门被杨久阻止,杨久说:「换手套,你手上带着的脏了。」 冯门从善如流,「是。」 一贯流畅的动作,没有拖泥带水的落刀、接种,一气呵成。杨久看着这番动作,心中不断嘀咕:自己看走眼了啊,原来不是仵作,是侯门世子、天子近卫、诏狱酷吏,还是个在逃犯…… 她四十五度看天,自己是没啥中彩票的运气了。 幽州乃是边城,不愧是流放之地,聚集着一群与朝廷有瓜葛的人。 多个逃犯,改变不了任何,「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只要赵禛觉得没有不妥,杨久就觉得无所谓,正是用人之际,什么人不是用呢。 「种痘后伤口不要碰水,普通人不会有太大的反应,顶多出现点皮疹等,伤口处长了『花花』就代表种痘成功了。」杨久书面告知过赵禛这些,但见到人后她不免重复了几句,「只要种痘成功,天花就不足为惧。有了它,就可以控制住感染人数,只要不产生大规模的感染,就不会出乱子。」 哪怕没有特效药,已经感染的也要尽力救治,能缓解痛苦就缓解痛苦、能康复就康复……尽人事听天命,人总不会服输。 赵禛接种完后二人根本就没有时间缱绻,而是认真地说起了抗痘疫的事情,交换着内外的信息。没有直接交流,信息上总有个信息差,现在当面说了一些疑惑的地方立刻得到解答。 赵禛说,「一头母牛所能提取的疫苗数量远远无法满足整个幽州城所需。」 杨久说,「远远不及,不过牛痘乃牛的传染病,把牛关在一起养,应当很容易传染。」 赵禛说,「我来之前就命人寻母牛养在一处。」 杨久拍拍脑袋,「你不提这点我都忘记了,忙昏头了。」 赵禛莞尔,「一人计短……」 杨久笑着接过,「两人计长。」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种痘会不成功,从未将种痘要是产生副作用考虑在内。 她对老祖宗实践出来的办法有信心。 他对她有信心。 经过统计,初步接种牛痘的有一十二人,包括赵禛、小甲小乙,简单造册,有专人跟随观察,记下他们的种种反应,暂时没让他们接触病患。 孙杰是杏林世家,自他记事以来,长辈们不是看病就是炮制药材,耳濡目染之下,他慢慢走上了父辈们的道路,不说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仅「治病救人」四个字就足够他琢磨一辈子。 此番痘疫,他二话不说的应官府号召,进入了大槐树巷子。 本以为是听宋大夫或者陈大夫安排,没想到主事的是一个看起来年不及二十的丫头片子。孙杰知道杨公子,王爷身边的红人嘛,也知道她女扮男装、走街串巷,还知道她想出了办法解决了虫害。 但有几点小聪明和「治病救人」是两码事。 孙杰是不服的。 「孙大夫想什么呢,篮筐里没有药材了。」同应召的大夫说。 孙杰低头看了眼自己抱着的篮筐,里面就剩下药材碎屑了,自己竟然还机械地做着分药的动作。 失笑地摇摇头,他转身去抓药,回来继续分药。 一副副药待会儿会一一送去煎、熬,然后送去一个个病患的手中。 这一套流水似的抗疫环节也是杨公子提出来的,还有卫生兵、垃圾清理等等,无不使人惊嘆连连。 孙杰自嘲地勾勾嘴角,自己的质疑真是一个又一个拍回了自己的脸上,啪啪响。 他有些庆幸,幸好许多话没有诉之于口,不然被事实打脸,真是羞愧死了。 、 「孙大夫。」 「嗯?」 「种痘后有什么感觉吗?」 不提孙杰都要忘了自己胳臂上有一道两指宽的伤口,他感受了下,「没什么感觉。」 「真没有?」问的人不死心。 孙杰斜眼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问的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总觉得不可思议,天方夜谭嘛,用一头母牛奶子上的东西抹抹就能够预防天花了?多少人呕心沥血、费尽心思,还不如一头牛?」 话到嘴边他给改了,这人哪里是想说「不如一头牛」 ,他应当是想说「还不如一个女人」。 孙杰嗤笑,决定以后离这人远点。 「有没有效果,事实胜于雄辩。你要是怕,大可以不接种。」 这人讪笑,「这不是王爷来了,我已经排上队伍了,却没有轮到我。」 孙杰转身去端药,呵呵了两下后说:「哦。」 见挖不到更多消息,这人歪歪嘴扭身离开,出了药房的院子就看到一行穿着怪异服装的卫生兵挑着东西走过,在他眼里,红十字的臂章、裹头的帽子、 口罩手套都非常怪异,不伦不类的玩意儿也就是大傢伙儿陪着一个娘们玩。 「呸。」 他唾了一口,不就是王爷的姘头。 换个长得有点姿色的都可以干,有什么稀奇的。 这人捂紧了口罩,神经质地检查手套上没有沾了什么东西后心里面骂骂咧咧地贴着墙根走,就怕碰到什么脏东西。 没走几步撞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到同样蒙着口罩的几个近卫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第136页 「你、你们干什么?」 「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是大夫,是王爷请来治病救人的。」 「呵呵。」近卫狞笑,「哥几个最近身上酸唧唧的,需要个人松松筋骨,你给我们哥几个把把脉吧,带走。」 这傢伙是个软骨头,撞到近卫腿脚就软了好几分,被近卫左右夹着胳臂抬走。 只听小巷子里对话渐渐走远。 「我笑的怎么样?有没有咱巴统领的味道?」 「统领才不那样笑,你学的啥啊,难听死了。」 「啧,你就是嫉妒我。」 「去你奶奶的腿,嫉妒个啥……嫉妒个啥来着?」 「公子说的是毛线。」 「对,嫉妒个毛线,下次抓到人喊话的时候让我来。」 「行。」 接种的几人经过一个白日的观察,都没有出现不良反应,伤口已经结痂,等痂掉了就能够长出「花花」,那就代表种痘成功了。太阳完成了白天的使命躲进了地平线之下,夜来了,月亮静幽幽地挂在苍穹之上,接替太阳俯瞰人间众生。 夜鸟叫着,梆子「帮帮」响了几下,已经是戌时。 白班的休息,夜班的上岗。 休息的人默默排队,换掉衣服,摘掉口罩、手套和帽子放到规定之处,筐里堆积到一定数量后就有卫生兵盖上盖子挑着来到巷子某处。那儿自巷子封闭第一日就挖出了一个大坑,坑里面倒入了石灰和水,二者接触,瞬间释放着巨大的热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换下来的口罩等等投入其中,渐渐消失不见,同时不见的还有附着在上面的天花病毒。 天色黑了,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大家都很累,哪里有什么心思弄好吃的,能够吃到一口热乎饭、把肚子填饱了就成,吃饭的时候脑袋恨不得栽进饭碗里,好睏。呼啦啦把饭菜扒拉进肚子里,回到住处就呼呼睡下,连吃的是什么都忘记了。 杨久就记得晚饭吃的泡饭,她是彻彻底底的南方胃口,对大米饭的喜爱远胜于面食。厨子应该是被特意叮嘱过,她最近吃的都是米呢,不是米饭就是米粥,很幸福,但没吃出啥味道来。 她打了个哈欠在床上翻了个身,砸吧了下嘴巴,心里面嘀咕着:是鸡汤泡饭还是茶泡饭啊。 两者相差挺大,但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 房间内,一侧睡着她,一侧睡着他。 王府正院里的标配嘛。 可不知为何,今夜有些睡不着。 黑暗中,杨久盯着前方看,捏着被子的手紧了又松开。 「我有些睡不着,可以说说话吗,或者,那个,离太远了,说话不方便,我可以抱着被子去你床上吗?」 有悉悉索索,衣服与被子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儿,杨久知道自己床边站了个人,那人问,「我来可以吗?」 杨久一拱一拱地往里面挪。 那人躺下,「我没有带被子。」 杨久怔住,默默地掀开被子笼罩了另外一个人。 然后,她一拱一拱地向前,蜷缩进了赵禛的怀里,轻声说:「这段时间,我怕极了。」 第67章 开荒第六七章 他就穿着简单的里衣、亵裤, 质地柔软。 他身上的味道干净清澈,似高山青松。 他的呼吸平稳,他的心跳有力, 他的怀抱很温暖, 他的手臂很温柔。 蜷缩在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手, 就那么轻轻地放在他的腰上……感受到他的肌肉瞬间收紧,随着时间的流动,慢慢放松。 五月里温度升高, 夜间还带着凉意, 盖一床柔软的轻薄被子就可以。感谢有这一条被子, 笼罩了头一次如此亲密接触的两个人,羞涩的、难为情的、不好意思的……都藏在了之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更似分享了千言万语。 谁都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也知道,他们没有睡呢。 杨久打破了宁静,她轻轻地说:「我好害怕,强忍着没有走到巷子口,我怕我走到那边, 就忍不住想冲出去。我也害怕见到你。」 赵禛收紧了手臂,静静地听着没有发声。 杨久动了动, 不知道是自己「咕甬」错了方向主动贴近还是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被动接近,不管哪种,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们靠的更加紧了, 只剩下一条手臂的距离——她自己的手臂。 她还没有意识到彼此的距离有多近,她继续说着,「我怕见到你会软弱想哭,求你把我带出去。天花好可怕,我以前看资料的时候就觉得头皮发麻,光看图片就令人身心不适,更何况,更何况我见到了真人的,那个什么杨九郎转过来的时候我的头皮都炸了,有种噩梦成真的可怖。有人说,医生病患接触多了就会麻木,我现在觉得那根本就不是麻木,只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对大脑皮层的刺激减轻,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久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完后嘆口气,「我是不是又说了许多你听不懂的话,控制不住。」 「你说吧。」 赵禛安抚地拍着杨久的背,均匀的速度、轻缓的力量,配合着低沉缱绻的嗓音,对杨久来说有着熨帖人心的力量。 杨久把脑袋怼在赵禛的胸口,力气很大,不怕把自己闷死,赵禛不动声色地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给她呼吸新鲜空气的空间。 第137页 杨久没有察觉,她说:「唉,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就是这样,见得多了,就没有一开始的难受劲儿了,但无力感越来越重,我救不了他们。我们那儿有种农药除草非常有效,可是总有人在情绪上头后不管不顾地喝下去,这种药给了人后悔的时间却没有给活命的机会……我小时候,厂子附近就有个小青年在和父母争吵后喝了这种药,洗了胃后从医院带回家了……过了没几天,那家传来了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就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的无力感……」 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哭音说:「很难过,特别有好多小孩子,几岁的、十几岁的,还没有彻底认识这个世界呢。」 杨久的哭声不大,轻轻的抽泣就和小奶猫的声音一样,却声声捶打在赵禛的心头。 那种无力感,他同样有。 「唉……」杨久擦擦眼泪,努力弯着嘴角说:「怕啥 ,我们又不是放弃了什么都不做,我们在努力抗疫啊。天花没有医治的特效药,我们就着重预防的方式。又不是说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的,提高人体的免疫力总可以吧,天花会死人,但得了不是百分之一百的死亡,有存活的机会,扛下来就活下去!」 她越说声音越是充满了信心,「咱不怕,咱一起努力。」 赵禛最欣赏也是最喜欢杨久的一点就是她总能在害怕时寻找到阳光、茫然时找寻到方向……害怕但不畏惧,洋溢的乐观暖了他的心肠,把他从阴鸷和孤冷中带出来。 「阿久,正如你所说,我们从未放弃,一直在努力。」赵禛说。 「嗯嗯。」憋在心里面的话发泄出来杨久就舒服多了。 在大槐树巷子里当主事的,她压力好大的。 说完了,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和赵禛的距离如此之近,自己随意放在二人之间的胳臂都不是阻碍……心跳声乱了,呼吸跟着乱了,隔着单薄的衣物,好像他的心跳也乱了。 杨久的脸蓦然红透,猛地推开赵禛一骨碌地翻身滚了出去,滚到了床的另外一边,埋头在被子里干干地说:「哈哈,好晚了,睡觉!啊,我睡了。」 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睡睡。 大概是太累了,亦或者肩膀上的重担有人分担了,本来是强迫自己睡觉的,没想到真睡着了。 杨久的呼吸声变得平缓,赵禛维持着环抱的动作愣了很久。 得到过再失去,那滋味很难过。 怀里面空落落的,似有冷风钻进来,寂寞的凉。 他抿了抿唇,久久没有睡着。 太阳出来了,一切事物的「脚边」重新出现了影,变得鲜活。 他们起来了,他们还活着,他们要忙碌。 慢慢醒转的杨久脑子还有点木,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睁开眼无神地看着近在一侧的睡颜,呜呜呜,好帅啊!这种女朋友的视角实在是太妙了,想学着小猫咪满足地说一声「喵」啊~没有战时的凌厉,没有白日的清冷,睡着的他很柔和,柔软了稜角分明的五官,他的睫毛好长啊…… 她抬起手,指尖悬停在他脸上,缓缓移动,描绘着他的面孔。 有个疑问没有因为近在眼前的美色消失——睡着前明明分得那么开的啊,怎么睡醒了是抱在一块儿的?! 浓密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的眼睛里睏倦下深藏清明。 「早啊。」杨久说。 赵禛眨眨眼,仿佛是在赶走睡意,眼中还浮现出了一点点疑惑,好像是困扰于他们两个怎么抱在一块儿睡了。 杨久尴尬地蜷缩起了脚趾,「那个,我睡相不好。」 作为单身俱乐部至尊会员,一个人霸占一张床的时间太久了,随便翻身是基本操作,她肯定是睡着了又乱滚了。 赵禛轻柔地笑了,「无事。」 他要起来,准备抽出被杨久枕着的胳臂,「嘶。」 尴尬的杨久一股脑地坐起来,慌忙说:「是不是麻了,被我枕了这么长时间肯定麻了,你缓缓,别立刻动。一条胳臂还是半个身子啊,你皱眉了,不会是牵动到了有旧伤的地方?!」 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从赵禛的眉宇间看到了柔弱。 天哪噜,谁能够受得了禁欲系帅哥露出片刻的柔弱! 咕咚! 杨久觉得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好大。 脸红了。 赵禛皱着眉,轻轻看了杨久一眼后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转身,腿放到床下,就这么静静地背对着杨久坐了会儿。 杨久心生惭愧,挠挠头说:「很难受吗,还是种痘的地方不舒服?我糊涂了,不应该压着你的。」 「不是。」 「啊?」 赵禛说:「我很欢喜。」 杨久木了,「啥?」 她怎么有种欺负了良家夫男的愧疚感? 赵禛说:「阿久,抱着你睡,我前所未有的满足。我请求你的原谅,未经你同意就……」 「等等。」杨久打断赵禛的话,她反问,「不是我滚过来的,是你抱过来的!」 「阿久,我……」赵禛猛地感觉背上一重,是杨久扑过来打他。 杨久好气啊,还以为是自己的错,没想到是有人在装受害者,「你个赵禛,你竟然骗人!!!」 太特么牛掰了,不愧是从人精盛产地皇宫里面出来的,现在回想下那些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细节…… 第138页 「你肯定比我先醒!」她笃定地说。 赵禛点头,「是。」 「你骗我。」 「对不起。」 杨久趴在赵禛的身上,「哼,原来你也很爱演,咱扯平了,切,再有人和我说宁王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直接了当,我就呵呵。」 奥斯卡那座小金人绝对要给赵禛。 「快说说,你为啥要骗我,总不会赚我的愧疚吧!」 赵禛背着杨久,脸上露出了鲜少才会显露的情绪,尴尬和不知所措。 「我……」 「快说。」杨久凶巴巴的。 赵禛说:「……」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杨久把脑袋靠过去,靠得更近。 赵禛小声说。 杨久听到原因,愣了会儿后咯咯咯笑了起来。 「小孩子似的。」 赵禛脸上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要是有人看到,绝对大掉眼珠子。 屋外,候了许久的小甲小乙以及陈松延对视一眼,小乙朝着两个人挤眉弄眼的,压着嗓子说:「动静。」 他没有说透,但另外两个人明白,是里面动静有些奇怪啊,笑声、叫声、还有捶打的声音…… 诡异地能够脑补出很多大戏。 小甲摇摇头,陈松延皱眉。 里面猛然传出杨久痛呼的声音,三人吓了一跳,这个声音绝对不是那啥啥。 小乙有些急,揣着手在门口走来走去,王爷不会是打他们家公子了吧! 他指着房门,求助地看向小甲,无声地问:怎么办? 小甲眉头深皱,没有犹豫地迈出了步子,被陈松延拦住。小甲冷冷地看向陈松延,陈松延冷静地说:「王爷不是打女人的人。」 小甲用力挣开,「我们公子也不是任人打的。」 哪怕那人是王爷。 二人争执的时候,小乙已经急得趴在房门上透过缝隙看了,就看了一眼他就不好意思地退了回来。 陈松延怒,「你偷看什么!」 小乙红着脸嘟囔:「你也是从京都出来的,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当初教你规矩的管事没说吗!」 陈松延脸上的怒色出现了松动,带着一点心虚说:「我当然认真学了。」 学了才有鬼,他小沙弥出身,虽然贴身随侍王爷却没有受到任何规矩束缚的,是有人跟他苍蝇一样嗡嗡嗡了好几天,他就听到要对王爷忠心不二,其他忘记了。 「也对,你没在宫里面待过。」 陈松延夹紧双腿。 小乙脸上的红晕稍退,他瘪瘪嘴说:「教我们的管事说了,伺候主子的时候可以往门缝里看一眼,不然咋知道主子需要什么。」 「哦,你看到了啥?」 小乙的脸一下子爆红,「没啥,就看到王爷背着公子呢。」 小甲看过去,陈松延惊讶地张大嘴巴。 小乙说:「王爷背着公子,公子估计就甩着脚,甩着甩着就撞到了柱子,那肯定很疼。」 「那你脸红什么?」陈松延纳闷。 小乙哼哼唧唧,「不允许人脸红吗?天色还早,我们再等等啦。」 小甲没有问,陈松延却一脑门的官司,时不时看向小乙,但平时和八哥一样说个没完的小乙嘴巴冻住了,一个字也不肯说。 房里究竟发生了啥,脚指头有些疼的杨久摸摸嘴巴,暗骂有人「趁人之危」。 第68章 开荒第六八天 也许是「王爷效应」, 也许是杨久的各种措施卓有成效让众人看到了希望,也许……基于种种原因,第二日报名接种牛痘的人数不断增加。 负责大槐树巷子安全稳定的士兵换班吃饭的时候交谈。 「咱可以接种不?」扒饭的林大含糊地说着话, 筷子夹到一块红烧鸡块, 夹起来一看是鸡大腿的一块,眼睛都亮了。 「不知道啊。」 李四瞅到了林大的鸡大腿,看看自己碗里面的, 鸡脖子、鸡冠子、鸡肋骨…… 「你今儿个运气咋这么差, 都是杂碎。」说话间林大把筷子上夹着的鸡大腿给李四,「要不要我们也报名试试,说不定被选上试药呢。」 「行啊, 报名。」李四把鸡腿肉送回去, 「吃你的。」 「嘿, 我这里还有,分你一个。你不是不喜欢吃鸡冠子嘛,给我,我喜欢,糯糯的,贼好吃。」 推来推去的太生分,两个人出生入死的交情,就不说那么多客气话了。 李四把鸡冠子给林大, 这份情,他记着。 「我们快点吃, 吃完了就去报名。对了,去哪里报名啊?」 「去那个院子里碰碰运气。」 「成。」 自从幽州大规模养鸡后, 鸡肉鸡蛋的价格不断下跌, 负责军中採买的沈千户当然不会错过这等好事, 军中肉蛋肯定是管够的,特别是大槐树巷子,一天三顿都有人管,昨儿个葱花鸡蛋、今儿个红烧鸡块,听说明天会有鸡汤喝。本来进入天花聚集的隔离区,大家都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没成想天天好菜好饭,吃的比外面还要好。 这小日子,就算是知道死亡如影随形,但过得心里面也舒坦。 当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大傢伙儿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吹牛说自己吃了多少鸡腿! 林大和李四吃干净了饭菜,那碗看起来比洗的还要干净,收拾了碗筷,二人对视一眼,没说话就非常默契地往原张大耳朵的院子走,那人伢子住的可真是不错,是整个大槐树巷子数得过来的富户,听说被近卫营带走了,巴统领亲自伺候。啧啧,那滋味,张大耳朵估计很后悔投胎做人。 第139页 还没走到张大耳朵家呢,就见一条队伍沿着墙根蜿蜒出来。 林大和李四面面相觑,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都趁着轮班或者空闲的时候过来种痘。 他们两个默默排到了队伍之末,刚站上去没一会儿,身后就多了三四个人,队伍还在拉长,李四侧身向后看了一眼,队伍已经拐了个弯,看不到尾了。 队伍里,有穿皂衣的普通守卫,有同样皂衣但配有金属护肩和单边护胸的近卫,有佩戴着红十字臂章的医护兵……大家聚在一处,都在排队接种疫苗。杨公子管种痘叫做接种疫苗,大家很自然接受了新鲜词彙。 「当医护兵咋样?」李四后头是个医护兵,他眼含羡慕地看着那人的臂章,现在这一身打扮绝对是大槐树巷子里最惹眼的存在。 「和在杂务营里的活儿一样,都要卖命地干。」 医护兵说。 「还是不一样了吧。」 医护兵嘿嘿笑了下,口罩带着看不到脸,但声音听起来挺欠揍,「是有些,嘿嘿,自从穿上这一身,感觉自己一下子不同了,有了那啥,使命感,不像是在杂务营里就是个破干事儿的。」 「真好啊,兄弟,我听说王爷要单独成立医护兵营,等天花过去了,你们也不会被撤掉。」有消息灵通的近卫加入了聊天中。 医护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你也不知道啊,传出来了应该没假,还说要给你们培训啥医护知识,对了,孙杰大夫知道吧,家传治跌打损伤的,我从他那边听了一耳朵,他以后会给你们上课,这就是培训了。」近卫双臂环抱,其实人群里,他那一身独一无二的近卫营标志更加惹人眼红,「你们可要好好练练,以后上了战场指着你们救命的。」 医护兵呼吸急促,眼冒精光,不断点头,「要是真的,肯定好好练,兄弟尽管放心!」 这是个机会! 在杂务营里待着,待到退伍待到死也是个杂务兵,带着一个杂字听着就不光彩,看着别人冲锋陷阵、赚军功赏钱,自己只能够在后头检点鸡零狗碎的,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好好干!」近卫鼓励地说,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加油!」 医护兵垫垫脚后跟,声音都因为激动在颤抖,「加油!」 他是丁三,冬日里作战的时候就帮着杨久做饭,后来回城后做过一段时间的蜂窝煤,天气变暖,不需要那么多人做蜂窝煤了,他就从队伍里退了出来。而且百姓们也渐渐掌握了做蜂窝煤的技术,自己买一车碎媒回去拌点土就能做。杨公子把方法交给他们,从他们手里又传了出去,公子从未想过隐瞒和囤货居奇! 当大槐树巷子需要大量的人手组建卫生队的时候,丁三又报名了! 本是一腔热血,现在能够得到回馈,丁三的娃娃脸上充满了兴奋和感激。 忽然想起冰天雪地里做白菜肉片汤的情形,火光映照着杨公子白皙的脸,那情景仿佛还在眼前、那香味好似还萦绕在鼻尖,谁能够想到现在的光景呢。 组建医护兵的想法还只是杨久计划书上的一个想法,是随着痘疫到来组建医疗队出现的。 有专门的医疗队伍,肯定可以大大减少战场上的伤亡,提高战士们的存活率。 当想法诉之于口后,得到了赵禛的支持,杨久为此很高兴! 不过,那是后话,现在抗疫为先。 种痘终于轮到了丁三,他露出胳臂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昨日就专心学习冯门大夫的手势了,忘记给自己种痘,反应过来时悔之晚矣,因为王爷的到来中断了种痘。 等丁三种痘结束准备走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自己。 「丁三,你给冯大夫打下手,争取早日独立上手操作。」杨久说。 丁三大声说,「是!」 他心里面那个激动啊,没想到戴着帽子口罩,杨公子还认得自己! 杨久说,「好好干。」 丁三,「是!」 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下,丁三走到冯门旁边开始认真地打下手。冯门看了自己的助手一眼,把种痘的步骤全都交给了他,自己就负责划伤口,口子多大多深,他心里面有数,就和怎么挥鞭子既让人疼得要死又不会要命一样有数。 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阴沉气息的冯门看着就不好相与,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以生人勿近为傲,侯门世子当诏狱酷吏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万万没想到逃到幽州后当了治病救人的大夫。 冯门心里面有些腻歪,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马虎。 轻快的脚步声从身边走过,紧接着他听到杨公子喊着,「王爷,你给我待着别乱走啊,等出花了再到处走动不迟,知道没?」 随后,他听到宁王宠溺又无奈地说:「知道了。」 「你要保证的!」 「好,我保证。」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丝毫不耐烦。 冯门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来幽州前,他一直以自己阴沉可怖的声名为傲,认为这才是别具一格的男子,来了幽州见过宁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外露的表现多么幼稚,简直是贻笑大方! 宁王不露声色就让他两股战战、背嵴生寒,宛若千军万马呼啸而来,他毫无招架之力。第一次见面,冯门觉得自己的隐瞒就被看穿了,当场就想跪下道明一切,但骨子里面的骄傲让他挺直了腰,接下来日子着实不好过,每日每时都觉得有视线如影随形,当真是如坐针毡。 第140页 昨天一下子跪得彻底,那完全是冯门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有杨公子在场,王爷总不会直接给他颜色看。 冯门赌对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坦白后,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 冯门假装不经意地抬头往杨久和赵禛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二人并肩往外走,光是背影就是一对璧人模样,不知道杨公子说了什么,宁王侧头看过去,露在口罩外面的冷峻眉眼是带着柔和笑意的。 宁王就藩这是第十一个年头,冯门与宁王年龄相仿,以前在京是见过宁王的。 其母宠冠后宫,宁王当然是得到了先帝最多的偏爱,那鲜衣怒马、嚣张跋扈的模样,绝对羡煞旁人,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勛贵高门之子,广申侯是后来出现的暴发户,与老牌高门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高攀不上,只能够远远看着那群王孙公子谈天说地、放达不羁,看着宁王众星捧月、群英环绕……那时候姐姐还未入宫的冯门心中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当宁王跟班。 十一栽春秋变化、日月轮回,时移世易。 宁王依旧众星拱辰、人心所向,只是鲜衣怒马没有、花团锦簇消失,嚣张跋扈变成了清冷内敛、深不可测…… 冯门盯着看的时间太长,好像看到宁王似有似无地看过来,他立刻低头不敢继续再看,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 丁三,「冯大夫,累了吗?」 手指有些哆嗦的冯门顺势说,「站时间有些长,我歇歇,你来动手操作,我在一旁看着。」 丁三喜出望外,没有任何拒绝,「谢冯大夫给机会!」 下面等待接种的将士们打趣地说,「小子,动作轻点,要是伤口歪歪扭扭的,嘿嘿……」 有打趣,也有威胁。 搁以前丁三肯定点头哈腰保证自己一定小心,心里面还不免惴惴不安,但现在的丁三不是以前的丁三了,是隔着口罩都能够被杨公子认出来的丁三,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他拿着竹刀,胸有成竹地说:「一开始练手,肯定有不到位的地方,各位老哥哥多担待,后头多练练就好了。」 接种的队伍秩序井然,作为疫苗生产「工厂」,养在院子里的牛母子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每天都有新鲜的草吃不说还有煮熟的豆子、榨油后剩下的花生饼……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也许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在后几日母牛乳上的溃疡竟然有好转的迹象。 这可把负责提取牛痘的医者急得够呛! 怎么办?! 报告给陈、宋二位主事大夫,两位也是懵了,没有多耽误就去找杨久。 杨久愣住,「牛大姐好了?」 大家都管那头牛叫牛大姐,她也就那么喊了。 陈大夫说:「老朽真是白活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现在只能够亡羊补牢来找公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大夫在旁边苦笑,他既忙着治病救人的事情,又担忧着小孙女,身心焦虑,还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杨久安抚地说,「二位无需着急,这点我和王爷早就想到了。牛痘是牛的传染病,已经用牛大姐的感染了数头母牛,看它们的情况都很稳定,小甲小乙。」 她朝外喊了一声,小甲不知道哪儿去了,进来的是小乙,小乙说:「公子。」 「去和应鋮说一声,那些母牛可以派上用场了。」 小乙说,「是,公子。」 没有耽误地就出去了,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是去找应鋮了。 杨久看向二位老大夫,意思是让他们放心。 陈大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成不了人精,也学会了人情世故,他说:「公子和王爷真是想得周到,考虑周全,是幽州百姓之福啊。」 拍马屁的话谁不爱听啊,更何况他说的还是事实,如若不是杨久当机立断实行隔离、如果不是赵禛铁腕政策进行抗疫,互相配合、多管齐下,稳住局势,现在又有了种痘之法! 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陈大夫是经历过的,天花爆发性强,从南至北,发生率强,夺走性命无数,在幽州出现时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满城缟素的凄凉模样…… 欣慰地看着杨久,陈大夫是真的感激啊。 杨久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关切地问:「陈老,你手臂上伤口如何了?」 陈大夫笑着说:「今儿个早晨发现痂掉了,已经长出了花,哈哈,没想到我临老临老还有这等福气。」 杨久笑着说:「那就好啊,种痘成功,便不怕天花了。」 赵禛手臂上的痂也掉了,出现花花,种痘一成功他就紧锣密鼓地着手全城种痘的事情,现在正在忙。 宋大夫有些牵强地笑了笑。 杨久安慰地说:「小鱼的情况稳定,宋大夫放心。」 宋大夫嘆口气,「我知,就,心中难免焦虑。」 杨久能理解。 又说了几句目送两位大夫走,他们二人出去不多久,小甲回来了,他说:「公子,监军进了大槐树巷子。」 杨久挑眉。 第69章 开荒第六九天 「监军来了。」杨久垂眸想了想, 抬起眼看向小甲,「他现在在何处?」 「正在接种疫苗。」小甲说。 杨久笑了笑,「你过去, 请监军去一趟零号病人那里, 就说我请他看个人。」 第141页 小甲惊讶,有些猜不透公子的做法。 「去吧,在幽州难不成还怕监军对我不利吗, 就算是他想, 但他能吗?」杨久玩味地说,「从他让我当杨九郎那一刻开始,我对外就是杨九郎。再说了, 监军不是个好人嘛。」 现在压根就不是她是不是杨九郎, 而是她愿不愿意当杨九郎。 主动权在她, 不在外人,更不是监军肖乙亭。 看着笃定且不畏惧的杨久,小甲渐渐从疑惧中恍然大悟,「是,公子,我这就去请监军过去。」 「嗯,去吧。」 杨久温和地笑着,她知道小甲明白了。 小乙与小甲擦肩而过, 他一脑门子官司走进来,「公子啊, 小甲怎么一副忍不住笑的样子冲出去了,我喊他, 他都不理我。」 「哦, 我刚才讲了个笑话。」 「我也要听!」 「从前有个人叫小明, 他背井离乡、在外漂泊,自他离开后村子里就没水喝了。」杨久一本正经地说,说完了「哈哈哈哈」笑了几声,站起来往外走,「走了。」 小乙好茫然,「哈哈?」 哪里好笑了,他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为什么小明在外漂泊村子里老少就没水喝了啊,闹旱灾了?小明是雨神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公子,公子。」 小乙追着杨久往外跑。 「交代你的事情做了吗?」走在路上,杨久没有给小乙追问的机会,先发制人开口了。 小乙卡壳了下,把疑惑按进肚子里,他说:「我已经和应长史说了,他即刻就让人牵感染了牛痘的母牛进来,他说稍后就将饲养牛群的情况以书面形式交给公子。」 杨久点头,「可以,应长史不愧是两榜进士出生,总结写的信手拈来,不管长短都灵活自如地使用数据,通篇几乎没有废话,干货十足,我看着就舒服。」 让多少办公室文员头疼不已的总结就这么被应长史掌握了要领,既干货十足,文字又精炼且富美感,几乎是看一眼就掌握了所需的信息。 总结总结,不是策论、不是诗赋,不需要华美的辞藻、工整的对仗、精彩的典故……只要如实汇报工作即可,杨久自己写的不好,每年后勤总结就是在去年的基础上修修改改,她特别佩服隔壁的办公室主任,那一支笔能够把总结啊、领导演讲稿、调研、报告等等写出一朵花来!现在,于办公室工作中,她佩服的名单多了一人,那就是应鋮。 小乙的思路被成功带偏,「应长史真的好厉害,整个大槐树巷子的文书、后勤等工作他一手抓,井井有条的。」 「上传下达、统筹管理,这就是当办公室主任的人才!」 小乙疑惑,「啊?」 「没啥。」杨久打着哈哈,小乙好糊弄,她说:「待会儿见到监军哦。」 「监军啊。」小乙的关注点又成功被移走,他有些小紧张地捏捏手指,「好久没见了呢。」 「的确,来了幽州后我见他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每次都是匆匆一瞥。」每次都感慨那真是个温文尔雅的帅哥,可惜是个太监。 小乙歪歪头回想着说:「是哦,我挺怕大监,不对,是监军的,那边的人都是小甲在打交道,真的好久好久没仔细见过了。我和小甲在宫里面就是普通小黄门,虽然归大监管,但我们在宫里时压根就没有见过大监,那可是秉笔太监欸,陛下跟前的红人,哪里是我们这等小虾米能够见到的。后来大监得罪了叶妃,调任幽州监军,明升暗贬,挑随行人员的时候,其他人都不肯去,我和小甲没人没钱的,当然进了名单里。」 说到此,小乙得意地说:「这绝对是我和小甲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谁能够想到来了幽州我们会伺候公子呢。」 「小嘴真甜。」 小乙理直气壮地挺了挺单薄的胸膛,「我说的是实话,要是还在宫里,我和小甲坟头的草都有人高呢。跟着公子,是我和小甲的福气!」 「你们俩这么棒,有你们照顾着,也是我的幸运。」杨久逗着他,「监军是个好人,怎么还怕他啊。」 小乙缩缩肩膀,「就是怕啊,监军也不是从小就跟在陛下身边伺候,据说也是从小黄门做上去的,能够在宫里面混出头的,都是人精。」 这点杨久认可,不管是皇宫里还是别处,能够混出头的一有真才实学、二就是心思活络,两样里总要占上一头。 肖乙亭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地位仅次于掌印太监,握有内书房批红的权力,那就是奏疏上的批覆他在写啊。 那权力,想想就窒息。 大齐还没有出乱子,杨久就觉得神奇, 随着穿越的时间加长,她对自己身处的国家的认识也在加深,知道坐在帝位上的那位是赵禛的哥哥,子凭母贵,拥有勛贵世家的支持,虽不是嫡子,却占着长子,在中宫无所出的情况下,无嫡立长,先帝龙驭宾天后,御宇便是他。初为帝,皇帝兢兢业业过,但时间不长诸事就移交给了几位辅政大臣,辅政大臣又以皇帝舅舅为首。 另,皇帝设内书房,一切奏疏都有司礼监众太监过目、批覆、用印、下发。 杨久问过赵禛,皇帝负责做什么? 赵禛说:负责当皇帝。 杨久琢磨琢磨,大概就是顶着天下最劳碌的工作却过着最咸鱼的生活,付出最少的劳动拿最高的工资…… 第142页 要是皇帝都这样,难怪人人都想当。 还有,当今最大的乐子就是怎么给赵禛添堵。 说话间,就到了零号病人所在的小院。 环境尚可,和别人住的没什么区别,干净卫生为重,没有闲情逸緻的装饰,但有军士在门口把守,这就是别处没有的待遇了。远远的杨久就看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豆青色圆领袍,袍子上无甚装点,就是一件素色的衣服,腰间有一枚青玉压袍,除此之外毫无装饰,头上带着黑色幞头,通身就是很普通的江南男子打扮,倒是与整个幽州有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幽州民风豪迈,因战事时有,无论男女穿着都尽量简便,男子多穿短打、绑腿,看起来随时能够抄刀子干架。 杨久看着那人脸上那双斯文温和的眼睛,总觉得他是故意没有融入幽州的。 再怎么融入身份也尴尬,身为监军就是皇帝的人,服装打扮改变不了事实,还不如保持距离感,看着还能有几分亲切。 肖乙亭看到杨久,脸上笑容加深,「杨公子。」 杨久回以叉手礼,「监军,好久不见,一切安好?」 「托公子的福,一切安泰。」 两人都笑着,一个笑得温婉,一个笑得温和,至于在想啥,只有他们肚子里知道了。 杨久想:脸颊笑抽筋了,一定要笑这么久吗? 肖乙亭在感慨:刮目相看,不可同日而语啊,想那时杨久见到自己惴惴不安、如坐针毡,现如今朗朗大方、举止从容,不仅仅是宁王给的底气,更是自身能力带来的! 杨久做的桩桩件件,让肖乙亭便有种造化弄人的荒谬之感。 曾有钦天监给宁王批命,言其不能成婚,成婚有碍帝星。 那人应该有点真本事,不过已经因出言不逊丧命,现在围绕在陛下身边的都是「精通」炼丹的术士。 杨久还是做不到和人玩心眼,比演技自己一败涂地,身边都是行走的影帝影后,再比心眼那不是自不量力嘛,她又不是吃蜂窝煤长大的。 收起了能让人面部肌肉僵硬的笑容,杨久直接说:「监军,请你过来是让你见个人,远远看一眼便可,不需要监军以身犯险。」 肖乙亭笑容中微带错愕,精于算计的他是没料到有人打直球。 看到肖乙亭微微变了脸色,杨久还挺有成就感,她说:「不知道监军有没有耳闻,人贩子张大耳朵从草原带来一些混血贩入大齐,那批人中有个人姓杨,自称杨九郎,就是此次痘疫的源头零号病人。」 肖乙亭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弯弯绕绕的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想多,面对杨久的直截了当他表现得略有迟疑,顿了顿说:「有所耳闻。」 「那便好,既然监军知道,那就无需我多费口舌了。」杨久做了个请的手势,院门打开,她没有任何犹豫,率先走了进去。 院子里照顾的医者在,有浓浓的药味,但衬得里面的屋子更加的安静,死寂一般,似白日的坟地,纵使有灿烂的阳光直直照射,依然有着阴森可怖。 站在窗边向里看,能够看到一张床,床上的人在医者的照顾下翻身正面朝着窗外。 正如夜话时杨久和赵禛说的,看多了人体自我保护机制降低了大脑的敏感度,杨久见到那病入膏肓的样子,已经不再害怕,只是无奈的嘆了口气。 治不了的病、救不了的命,这人就是点灯熬油的熬日子,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晚…… 肖乙亭的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消失,皱起的双眉隆起一个小小的疙瘩,戴着口罩的他还是克制不住想要掩住口鼻的冲动,他说:「不是。」 杨久摇摇头,说:「果然如此。」 肖乙亭看了眼杨久。 杨久说,「遮住他的上半张脸就看嘴巴和下巴,和我挺像的,应该和杨九郎也是有几分相似的吧,对不对,我们这种大众脸在人群中找到如此相似的也不容易。」 肖乙亭看杨久姣好清丽的面容,能够找到如此相似的,后面的人一定大费周折。 「能够把这么像的人送过来,你觉得会是谁?」 肖乙亭垂眸说,「杨九郎。」 杨久嗯了下,轻笑着说:「我猜也是,想用这人身上的天花害死我?我不过一个小角色,用他花心思吗,我不懂。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我也不想猜,真相揭晓的那天自然会大白。」 她说完后,转身向外走。 肖乙亭在身后问,「杨公子,你未见过杨九郎,怎么就断定不是他。」 杨久头也不回地反问:「一个汉话翻来覆去就会说三个字的人,会是杨九郎吗?」 背后的人肯定料不到,杨久不怕天花,她可以近距离询问、研究零号病人。 肖乙亭没想到是如此答案,失笑地摇摇头,没有向屋内看一眼,紧随其后离开了。 第70章 开荒第七十天 「走了吗?」 小乙探头探脑地说, 「公子,走掉了。」 杨久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真是每次面对监军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感觉他那双温和的眼睛把人看穿了一样。」 也有可能是监军把她带到军营、带到赵禛身边,好似他是那个最了解她背景的人……她天然地有些憷他。 「公子啊,我们还要躲着咩?」小乙问。 第143页 杨久给了他一个「毛栗子」, 「什么叫躲, 我们这叫做战略性避让,不和监军产生正面冲突,免得对王爷不利。」 「哦哦。」小乙一脸崇拜, 「公子, 你的兵法用的真好。」 杨久尴尬, 有个自己说啥都信的傻孩子在身边,狡辩得好心虚。 「别在这儿逗留了,时间长了觉得瘆得慌。」屋子里生命垂危的人和她长得有一两分相似,每每见到,杨久都会身心不适很久,主要是视觉冲击力太强,不仅仅是天花带来的,更是因为相似带来的。 「公子, 我们来前厨房来报花生米糊已经准备妥当了。」 小甲适时地给杨久送上了台阶,有了去的方向。 「准备好了呀, 那我们过去,给大傢伙儿做点甜口的尝尝。」 说到吃食, 杨久整个人就发着光, 来到厨房, 看到桌子上摆着两大桶碾磨得细细的花生米浆,散发着坚果和谷物纯天然的香气,她很满意,没有破壁机的,能够磨出如此细腻的浆水肯定下了很多功夫。 「正是我需要的状态,大傢伙儿做的很好。」她夸奖着。 厨房里做事的几位顿时由忐忑变得喜悦,连连说是公子教导的好。 杨久摆摆手,「我什么都没说,谈何教导,是你们自己做得好。把浆水倒入锅中,边小火煮着边搅拌,不要糊锅了,那味道就不对了,煮到浓稠就可以了。」 她说着,他们的活儿就干了起来,没有丝毫停顿。 浆水在小火的作用下,水分蒸发,变得浓稠,提起铲子,丝滑如线地滴落,清新的坚果和谷物香气变得馥郁,还能分辨出若有若无的甜,是天然的甜香。花生的味道盖过了糯米,香味不断攀升,当到达一定程度时杨久果断让人把花生糯米糊盛出来,哪怕晚了一秒,米糊就要糊了。别觉得底下一层糊了不会影响上面,其实不然,糟糕的味道蔓延得比想像的要快。 杨久看着米糊弯起了眼睛,亲自在每一碗上淋了一点麦芽糖浆,手边没有桂花,否则点缀上去看起来更有食慾。 「趁热快送出去,给孩子们吃了甜甜嘴。」杨久撸起袖子,端上一碗尝了尝,放麦芽糖的还是不如放冰糖的好吃,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口感比芝麻糊细腻,味道比花生露浓郁,是养胃健脾又补气血的小食,也许放蜂蜜也比放麦芽糖好? 对那部分缺失的味道,杨久始终耿耿于怀。 「好好吃!」小乙尝了一口,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吃到了人间美味。 小甲也满怀惊讶地点头。 杨久,「……你们两个夸张了啊,就是普通的米糊。」 「宫里面都没有见过,我在德娘娘宫里面帮过几日忙,她宫里面小厨房出来的糕品茶点已是上佳,那还是精心制作的呢,却远不如公子指点下做出来的米糊味道好。」小乙又吃了一口,幸福地眯上了眼睛,「跟着公子好好哦,什么没见过的都有的吃。」 杨久疑惑地眨眨眼,「你们吃过芝麻糊吗?」 「那是什么?」小乙不解地问,「很好吃吗?」 「好吃啊。」杨久说:「那什么时候做给你们吃,味道甜甜的你们应该会喜欢。」 「我喜欢甜甜的。」小乙已经幻想自己吃上芝麻糊的样子,公子不管做什么都是好吃的 ! 杨久莞尔,「我怎么觉得男孩子比女娃娃对甜食更加偏爱。」 现代也是,她带去办公室的糖就放在桌子上大家随便拿着吃,吃最多的就是几个男同事,反而是女同事吃的要少。 「会有人不喜欢糖吗?」小乙很疑惑,「我依稀有些幼时在家的记忆,我们家连一小角饴糖也吃不起的。小甲,你呢?」 小甲说:「我也是。」 杨久抿了抿嘴,「蔗糖、蜂蜜这些我们暂时没法敞开了吃,等玉米收了,就用玉米杆榨汁做糖,大家都甜甜嘴。」 小甲和小乙几乎是同时说:「好呀。」 大槐树巷子里那些生病的孩子,有不少情况都在好转,能进饮食。只要愿意吃,那就活得下去。 吃着甜甜的米糊,有孩子含糊地说:真香。 还有小小的孩子异想天开地想着:是不是生病了,就一直有好吃的? 幼稚的小想法伴随着嘴里甜甜香味一起入梦。 还是健康,好起来吧。 大槐树巷子外,幽州一改前段时间的寂静,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和赶集一样热闹。 「你也是去的啊?」 「你也是?」 熟人要是碰面了,就这么打哑谜,外人听了一头雾水,幽州人听了习以为常。 自打从运煤队回来,钱六就健壮了很多,那条不利索的腿就算是走路的时候拖在后头也妨碍不了他走路的速度。抱着孩子,扶着老娘,一家子排在巷子口的队伍里,他们来的早,排在前面的人不多。 「回去后咱就把衣服换了,头脸和手洗了,你媳妇有了身子没法来接种,咱可不能把毛病传给她。」老娘再一次叮嘱着。 钱六没有不耐烦,「知道了娘。」 怀里面的孩子脆生生地说:「奶,你说第三遍了。」 钱六娘笑眯眯地说:「奶年纪大了,没记性,说完就忘了。儿啊,回去后进门第一件事就把衣服脱了……」 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忍不住又重复着。 第144页 钱六捏捏孩子的小手,以眼神阻止他去摘口罩,口中答应着,「娘,我晓得。」 张三带着一家子从旁边走过去,见到熟人,打招呼说:「也来了啊。」 钱六沉下脸,没好气地说:「离远点,医护队人都说了要隔一条胳臂的距离。」 「成。」张三没逗留,一大家子往家走。 他心里面计算着,等种痘的地方痂掉了就可以出门了,掉下来的活计要重新捡起来。 「六啊,咋对张三那么不客气,大家邻里邻居的。」 钱六别过脸,瓮声说:「娘,你不知道,他们几个每次有啥事儿都和我阴阳怪气的。」 「接种的事儿还是王五大清早跑过来和你说的,你忘了啊!」钱六娘急得跺脚。 「娘,我错了。」钱六别扭地吭声。 钱六娘嘆口气,「李四的媳妇、孩子还在里面呢,多焦心啊。」 钱六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是大槐树巷子的方向。 许多人在里面呢。 从昨天开始就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健康地走了出来,仿佛重见天日、再世为人,出来就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哭完了站起来,坚定着步子往家走。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倒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哀恸的哭声在昼夜徘徊……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康复人越来越多,到五月下旬,快进入六月份的时候,大槐树巷子里就剩下不到十人没有彻底痊癒了。 有些人体弱,抵抗力差。 有些人发病的晚、潜伏时间长。 有些人……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还没有出来。等到最后一位病患康复,大槐树巷子隔离点才会彻底拆掉。幸好应对及时,又有了牛痘接种,避免天花在城内大面积扩散,不幸中的万幸吧。 杨久走在街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哈哈哈,我也就是说说,还真在墙上写标语了。」 「公子说的是金科玉律。」小乙暗藏小得意地挤眉弄眼,「公子公子,你看那条写的怎么样啊?」 杨久,「哪一个?『早种疫苗,早安心。』还是『你不种,我不种,大家怎么能放心?』都挺好的,朗朗上口、简单易懂。」 「不是啦,就是那个、那个……」小乙指着某处墙壁上一行红字,「那个啦。」 「『今天种痘,明天发财。』唔,这个嘛……」 小乙眼巴巴地看着杨久,有些失落地说:「不好吗?」 「很好!」杨久竖起了大拇指,「想出来的是个人才,肯定不少人冲着能发财去种痘,这是直击要害,让人心动啊。」 有积极种痘的,当然也有东躲西藏也不愿意种痘的,为了全城防疫安全,那肯定要营造气氛,鼓励每一个能种痘的去种痘。 这就有了大街小巷上能看到的标语。 在杨久看来,充满了时代感,有着一脚踏进了幼时厂子家属院的感觉,分外亲切和喜感。 走了一段路,杨久停下来歇歇。 「公子,坐马车回府吧。」小甲提议。 杨久摇头,她说:「我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这段时日都在巷子里忙碌,运动量少,我感觉腿脚都生锈了。」 她边走路边抻胳臂踢腿,脖子左右晃着。 「回去小甲给我按按,背上的肌肉疼死了。」 「公子好好洗个澡,松快一些后我就给您按按,你好好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可不是,一定要好好睡觉。」杨久被突如其来撞到面前的马蹄吓得大叫,「啊!」 小甲小乙反应过来,立刻挡在杨久的身前。可是惊吓已经造成了,杨久神魂稳定地拍胸口,马蹄子几乎从鼻子尖尖上擦过去了,她没有腿软一屁股摔在地上已经很勇敢了。 定睛看过去,突然纵马过来的人在马上面无表情地俯视,那视线分明带着计谋得逞的兴趣盎然。 「你就是杨九郎。」 杨久冷着脸没吭声。 马上的人说,「也不过如此,就这等姿色竟然能入宁王的眼,呵呵。」 小甲小声地说:「公子,是神都侯梁奕。」 第71章 开荒第七一天 神都侯的神气维持的时间相当短暂, 不知道从什么角落什么方向涌出来一群皂衣的武士,他们沉默地持剑、挽弓,把神都侯一行六人团团围住, 锋利的箭瞄准的是梁奕的咽喉。他们黑衣如墨, 护肩与单边护胸在阳光下显得冰冷,是王府近卫,还是晚出现了一步, 使得杨公子受到了惊吓, 众人心中自责。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梁奕策马逼近杨久到梁奕一行人被围住,街旁馄饨摊新煮的一锅开水还没有开, 玩具掉在地上娃娃还没有来得及哭, 梁奕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愣住了, 在京城永安街上跟着公主纵马,把沿路百姓撞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都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 「混帐,你们知道我是……」 梁奕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自由的呼吸渐渐变得稀薄,一张脸涨成了茄子色,身体一动不动,握着缰绳的手隐隐颤抖, 想说的呵斥怎么也说不出口。 □□的马最先感受主人的不安,紧张地小步移动, 发出戒备的声音。 歘歘歘。 神都侯后面的侍从纷纷抽出长剑,动作迟疑, 反应速度慢的不是一点两点, 眼中尽是强装镇定的惶恐。 第145页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与真正的战士有着天壤之别, 纵使穿着铠甲、佩着利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从气势上他们就输了。 包围圈收紧,骑马的几人下意识地靠拢,而不是仗着骑兵的优势冲出去。神都侯梁奕剑眉皱起,正义凌然的脸上是错愕和谴责,心脏跳乱了节拍,他怀疑自己会死,他茫然四顾,近处是冷漠的近卫,远处是愤怒的百姓。那种愤怒梁奕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京中纵马,经常能看到那些百姓偷偷露出来;陌生是因为,从未有百姓那么明目张胆地愤怒地看着他……幽州不同。 幽州不同。 他脑海中盘旋着这个念头。 围拢的百姓默默地拿出了扁担、棍子,无声地靠近。 幽州真的不同。 梁奕惶恐地想。 杨久早就被带到了一边,小甲小乙担忧地看着惊魂不定的她,小乙急得要哭了,「公子你害怕就喊出来,别愣愣的啊。」 小甲用力地掐着杨久的虎口,眼眶里转着泪水,他看着自己掐的地方已经有了深深的指印,泛起了红晕,但杨久一点反应都没有。着急地看向杨久,小甲慌了,公子的眼神依旧定定的,就像是被吓得失了魂魄。 「呜呜呜,小甲怎么办啊?」小乙急得团团转,抬起袖子胡乱地用力擦脸。 周围百姓忧虑地看着,忽然一位包着头的老妈妈挤开人群走了出来,老妈妈的身后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撑着腿,大点的那个说:「请、请来了。」 围观的百姓看到来人,担忧中出现了如释重负。 老婆婆年纪挺大了,一脸慈祥的皱纹,穿着颜色黯淡的颜色,头上包着深蓝色的头巾。 她走过去,推开六神无主的小甲小乙,粗糙干燥的手握住杨久的手。老婆婆左右看了一眼,拉着杨久走到馄饨摊上坐下,小甲小乙仓皇地看了眼彼此,急急跟上。 小甲追上问,「你是谁?」 老婆婆没说话,馄饨摊的摊主小声地说,「是马道婆。」 坐下的杨久依旧被老婆婆拉着手,婆婆笑着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额头,动作温柔,就像是摸着自家小辈,她嘴唇翕动,一直念念有词。温暖的阳光包裹住杨久,那一刻众人仿佛看到杨久身上发着光,得到了阳光的偏爱,周围好像都黯淡了一瞬。 杨久猛地倒吸一口气,愣愣地说:「妈呀,吓死我了。」 小乙哇地哭了,扑过来说:「呜呜呜,公子吓死我了。」 小甲张张嘴,话未出口,泪水先滚了下来。 「没事,我就是……」杨久扭头看到拉着自己的老妇人,不知不觉,眼泪安静地流了下来,她笑着说:「我就是有些被吓到了,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没事、没事的……」 她的泪水越流越凶,嘴唇蠕动着,「婆婆。」 老妇人松开她的手,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公子是有福气的,有神明庇佑,不要怕。」 她说完,转身蹒跚离开,一步一步往家走。 杨久看着老妇人的背影,老妇人和外婆没有半点儿相像,可是她无声地哭着,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面颊,在下巴上凝聚,最后颗颗落在腿上。 「阿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人未到,声先到。 杨久揉揉眼睛,擦掉了泪水,她抬头看向明显匆匆赶来的赵禛,「我累了,想回家。」 朝着赵禛伸出了双手。 赵禛点头,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好,我们回家。」 杨久把脸埋在赵禛的怀中,咕哝着说:「丢人了,当着那么多人哭。」 赵禛抱紧了怀中的人,脸色铁青,但声音温柔,「不会有人笑话你。」 杨久抽抽鼻子,闷闷地说,「嗯,不准笑话我。」 「定然不会。」赵禛保证。 杨久不忘算帐,她生气地说:「那人当街纵马,太危险了,教训教训他。」 「好。」赵禛温柔的声音里流露出了杀意。 马上的神都侯浑身打个冷战,远远地看到宁王,他想求救,但嗓子眼儿哽住,那些话哆嗦着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宁王抱着杨久离开。他不安地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高个子男人,笑容没有温度,鹰隼般的眼睛阴鸷森冷,神都侯听到巴魁说:「王爷命我请神都侯去喝茶。」 「我不去!」神都侯本能地拒绝。 巴魁淡笑着说:「请。」 由不得神都侯,他有一百种办法让神都侯「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 ······ 抱了一段后后换了骑马,回到王府杨久没有坚持着自己走,依旧由赵禛抱着往院子里。她握着拳头在空中挥着,忿忿不平地说:「突然冲过来,真是吓死老子了,他要是再快点,我能够直接被撞飞。马的蹄子那么大,比我脑袋还要大,上面还钉着马掌,那么硬,一个弄不好我就直接开瓢了!神都侯王八蛋,他吓唬谁呢,我见到天花都不怕,他算老几!」 好气好气! 越想越气! 就和当面吵架的时候输了,事后越想越不甘愿、越想越恼火,脑子里编排一百种一千种方式回击回去,嘴炮到对方哑口无言、痛哭流涕、跪下喊爸爸! 杨久气得在赵禛怀里打王八拳,最后得出结论,「哼,我要不是被吓傻了,一定把他骂得妈都不认识。王八蛋,这里是幽州,不是他的京都,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守幽州的规矩!」 第146页 她看向赵禛,「教他规矩,让他给老子爬!」 赵禛认真了,「好。」 杨久就过过嘴瘾,她知道神都侯是天子派出来的使着,北境虫害,他是来救灾的,灾救得有没有效果杨久不知道,神都侯的天使派头很大,她算是领教了。神都侯不足为据,他代表的必须要考量,不能够给赵禛添麻烦,她忍忍就是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神都侯本在郡府「救灾」,后灾害稳定后他不断向北,进入了宁王封地,来到了幽州,千里迢迢而来不是行使他作为天使的特权,是来送礼物的。 送的什么,杨久不知道,好像听说是个盒子,赵禛打开看时脸色顿时变了。 他没有说,杨久也没有问,彼时大槐树巷子刚刚进入稳定期,陆续有康复者出去,正是忙的时候。 「不过,那个王八蛋还真有点天使样儿,长得不错。」 杨久违心地说。 哪里是不错啊,那容貌身材,装上鸡翅膀,就能充天使了。 「那个……」她的眼神飘了飘,两手手指心虚地敲在一起,「神都侯一家都长得那样吗?」 赵禛跨过院门的门槛,无奈地看了眼杨久。 「哈哈。」杨久干笑,「嘤,就当我没问嘛。」 赵禛拿杨久无可奈何,从不八卦地他回忆着说:「老侯爷品貌就极佳,梁奕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几个庶出的兄弟容貌神俊,庶出的姐妹皆为绝色。」 杨久,「哇,基因神了。」 「基因为何物?神都侯一家缔结众多姻缘,许多勛贵家的后宅都有他们家的女人、宫中叶妃之下便是神都侯一双妹妹,据传那对双生姐妹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杨久点点头,「懂了。」 神都侯一家发迹靠的是裙带关系,婚姻嫁娶结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大家绑在一架战车上,利益共享。 神颜的妙用,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进入院子,大小伺候的已经等着,小甲小乙站到了最前,大家行礼。 杨久说,「都忙自己的去吧,不用围着我们转。」 「喏。」大家行礼后散去,各司其职,一如杨久没有离开前。 「小穿在吃啥?」杨久看着院子,阔别近一月,竟然觉得好陌生。院子还是那个院子,花开得更艷了,树长满了叶,在地上投下浓荫,院子又不是那个院子了,它彻底染上了春日的颜色,又走进了夏天。 杨久看到一只雄健的公鸡绕着一一只花盆啄来啄去,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暗骂一声卧槽,挣扎地跳下来去追鸡,「你竟然吃我的苹果苗,想下锅就快点说,我亲自伺候你!」 穿越鸡被撵得咕咕到处跑,自由自在了一个月它又感受到了血脉的压制! 最后,它落寞地被赶进隔壁的畅风园,「咯咯咯。」 唉,又住不成正院了。 杨久蹲在花盆的旁边仔仔细细地数了好几圈,发现没什么损失,这才没有急着去厨房拿刀,不然晚上就等着吃鸡吧。 她碎碎念,「没想到种子发芽了,一个月改变了好多……不知道多久能长成树,多久能吃到苹果。喂,你端着我走干嘛,你不累吗?」 杨久整个被赵禛端着离开了地面,姿势奇奇怪怪的,好在男人的手臂有力、双手很稳,她觉得和被抱着没什么差别。 「不累。」赵禛端着杨久进了室内,把她放下,站在长塌边他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好好洗漱一番,然后睡一觉。」 「嗯吶,正有此意。」杨久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她眼角余光看到放在矮桌上的盒子,漂亮的盒子里面是两缕青丝,纳闷地问,「怎么有头发?」 赵禛抿了抿嘴,把盒子收起来说:「京都送来的礼物。」 杨久没有反应过来,「哦,这是什么意思啊?身上怪痒痒的,我去洗澡。」 「去吧。」赵禛揉了揉她的脑袋。 杨久偏头躲过去,「一手油。」 赵禛失笑地摇头,看着杨久哈欠连天地走去洗澡,等她进入耳室,他落在盒子上的视线几乎凝固成冰,浑身透着彻骨的冷。洗澡的杨久靠在浴桶上昏昏欲睡,倏地,她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盒子里的头发代表着什么。 第72章 开荒第七二天 曾有曹孟德割发代首, 头发代表着什么不言而明。 杨久猛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胡乱地擦了擦身上水迹,披了件藕荷色的浴袍、趿拉着拖鞋走出了耳室。 和小乙守在门口的小甲看到杨久匆匆走了出来, 而且不似以往那样穿戴整齐, 他连忙迎了过去,「公子。」 杨久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几缕发丝黏在脸上, 衬得肤色更加白皙莹润。她脸颊上晕染着红晕, 眸子水润,不加修饰的美丽毫无遮掩地显示了出来. 「浴室里都是水,你俩收拾的时候走好了, 别滑倒。」杨久交代了一句就绕过屏风向外走, 走出去前她顿了顿, 对着要跟着自己出去的小乙说:「不用跟着,我和王爷有些事情要说。」 小乙说:「喏。」 正院正房三大间没有太多繁复的隔断和装饰,屏风、帷幔或者博古架,落落大方、不见繁琐,杨久不是喜欢奢华的人,赵禛更不是,很多东西还是杨久住进来后添置的,赵禛以前住的可真是和雪洞一般, 那时候王府正院正房对于他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第147页 布制的拖鞋鞋底柔软,红色的鞋面上绣着吉祥如意的图案, 走路落地几乎无声,杨久透过博古架看到男人坐在榻上, 身侧的窗户开着, 暮春初夏明丽的光线倾泻而入, 融不化他身上的冷。 他进入了冬天。 那个盒子就放在他的身前,合上了,但他落在上面的目光似穿透了盒子看到了里面的青丝,还看到了远在京都的母亲和妹妹。 杨久捏着拳头,做了两个深呼吸,默默对自己说:杨久你可以的,冲出去,安慰他! 还有什么比得上孤独时的陪伴、落寞时的安慰! 俘获男朋友的心就看她的吧! 做完心理建设,杨久小步跑了出去,她的计划很好,扑到赵禛的背上,笑着融化他的冬天,然后安慰他,说未来一定会把他的妈妈和妹妹带出皇宫。 理想总是很丰满的,现实与之相比,骨干得犹如饿了十多天的美人,美则美矣,就是太瘦,骨头支棱着,膈人。 杨久是趴到赵禛身上了,而且不是背上,她的落点在怀中,鼻樑贴上了他的胸膛,手在空中乱舞的时候抓住了他的领口,扯开了一片春光,露出了大片紧实的肌肉,她的鼻子就撞在上面,噘噘嘴唇便能轻触到肌肤。 杨久,「……」 尴尬的脚指头收紧,如果可以,她想抠出一个大洞,把自己埋进去。 幻想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温言柔语、述说难过都没有出现…… 杨久脸涨得通红,「我、我、我没有走好……都怪拖鞋,软底的,只能走路,没法跑起来,鞋底好像还沾了水,更加滑了,我跑一半就飞了出去……算了,越说越乱了,你放开我吧,就当我没有来过。」 她真是笨死了,计划好的浪漫和安慰化作泡影,徒剩下尴尬了。 说话的呼吸潮湿温热,一点一点「拍打」着胸口的皮肤,很异样的感觉,麻麻痒痒。 赵禛面无表情地松开环抱着杨久腰的双手。 杨久二话不说地退了出去,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我去擦头发,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肚子里花团锦簇的妙语化作泡影,好难过,转身慢慢吞吞走,她没有抬头,若是抬头能够看到清冷如他双耳通红,两手抬着悬空,差不多维持着刚才抱她的姿势。 怀里空了,失落渐渐爬上眼角眉梢。 低落地走着杨久忽然被拥入了怀中,后背贴着那人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心脏跳动的频率渐渐一致。 哪里需要花言巧语,你的出现就是最好的慰藉。 ······ 隔日。 梁奕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王府花厅里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门外,要是有脚步声就吓得半坐起身体,随时要跑。 那个什么巴统领实在是太可怕,阴阴地笑着请他喝茶,喝的是山野粗茶,味道干涩,绝对降火。配茶的小点是棋子大小,噎得死人的豆豉饼,吃一口,满嘴咸味,发苦。身处的近卫营某处院落,坐在树下浓阴里沐浴着不暖不凉的阳光很舒服,就是太舒服了,反而让他如坐针毡。屋里面鞭子破空的声音,拽着他一点点陷入深渊,那才是真正的茶点。 就这么干坐了一日一夜,渴了喝水,饿了吃饼,困了不准睡,小解有夜壶。 发脾气?随便。 坐着骂,站起来一点点都不行。 讨好?可以。 坐着说,站起来一点点同样不可以。 就那张小小的只有梁奕一个手掌高的小凳子,他坐了一天一夜,和蹲着没差,能够站起来时两条腿已经没有了知觉。更可怕的是,屋子里面的声音停下又起,拖出去的人不知死活,拖进去的人满脸绝望。 梁奕也绝望了。 他真怕在那边坐一辈子。 「侯爷,喝水。」花厅里的侍从说。 梁奕犹如惊弓之鸟,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去喝水,但他压根就不渴。 「你们王爷呢?」 「王爷有公务,白日鲜少在府中。」侍从如此说。 梁奕缓了缓,「你们王府上下都这么客气吗?」 「回侯爷的话,公子教导我们微笑待人。」侍从露出笑脸。 梁奕,「……」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巴统领那张笑脸,阴恻恻的,笑得那么难看。 「公子?那是谁?」 「公子就是公子。」 「我要见你们公子,让他来见我。」 梁奕来幽州城不过三日功夫,第一日见宁王,第二日在幽州城逛了一圈——这么大的幽州城连家像样的餐馆都没有,第三日和巴统领喝了一夜的茶,他还没有摸清王府上下的底细,就知道宁王身边有个杨九郎,想必那个长得不错的年轻男子杨九郎就是侍从口中不离的公子。 侍从笑着说:「公子忙,暂时不在府中。」 梁奕哆嗦着两条腿站起来,之前坐多了,还没有缓过来,「呵,你们幽州可真是忙的。」 「嗯。」侍从点头,笑着应。 梁奕被笑得发憷,「娘的,你们都有病吧,笑笑笑,笑个屁。屁大的幽州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敷衍我,我心中清楚。宁王诸事繁忙,我不去打扰,你们那个杨公子我还非见不可了。」 他朝外走,「屁大的地方,我还不信我找不到。日,一群神神叨叨的笑面鬼,脑子有病。」 第148页 侍从委屈,他笑得哪里有错了? 梁奕出了王府就在城里面闲逛,与建筑密密仄仄、街道繁忙热闹的京都相比,幽州城空旷、冷清、不热闹,花木少、河流几乎没有,看起来灰扑扑的,粗狂、野蛮。 京都是小桥流水、月下佳人的话,那幽州就是生猛海鲜,与精緻相去甚远。 前者自然有前者的柔情蜜意,后者也有后者的泼辣爽快,梁奕吃惯了细点,突然来了幽州吃原始风味很不习惯,经过了昨天巴统领的款待,他对幽州、对宁王、对即将见到的杨公子,更多了一层讨厌。 不过,吃到教训了,他不敢在城中纵马。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好像也接受了巴统领的好款待,一个个的速度更加慢。 「去打听打听,那个什么杨公子还是杨粽子的,在哪里!」梁奕不耐烦地摆手,让侍从去打听。 杨公子起床后先是去了一趟沈千户那里,沈珏康复后归家,她还没有见过呢。小傢伙康复没多久,还体弱,她去时没有醒,就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对她的到来沈家上下都表示了真心地欢迎,还要留她吃午饭,沈千户说要把锅里面闷了小一夜的羊头给她吃。 杨久几乎是逃跑地去了宋大夫那里,见到了比沈珏早一日回家的宋瑜,她的状况比沈珏好不少,脸上留下的疤痕还在,等掉了痂,小姑娘估计就要成麻子脸了,很可惜。 「公子,小秘密哦。」抱着杨久胳臂的宋瑜悄悄说。 杨久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保密。」 宋瑜咯咯地笑了,用力点头,「我不喜欢娃娃,不要穿小裙子,会跟着爷爷用心学习医术的,许多药方我会背了。」 「真棒,小鱼会成为一个好大夫的!」 宋瑜害羞地笑了。 和小姑娘又说了几句话,她毕竟刚好,还虚弱着,没说几句就开始打哈欠,杨久让她躺下后便出门,在门外看到了走来走去的宋野。 「宋大夫。」杨久打招呼。 宋野走过去,「公子,你都知道了?在巷子里照顾小鱼那么多天,肯定是知道了,还请公子保密。」 他嘆了口气,语调悲切地说:「我不是个好父亲,儿女与我离心,女儿出嫁后就没有和我联繫过。儿子与老妻在来幽州的路上,感染痢疾没了,我放了儿媳妇归家另嫁,带着年幼的小鱼来了幽州,她是个女娃娃,却成了老宋家唯一 根。我年纪大了,也没有精力续弦,就把小鱼当男孩子养。」 杨久渐渐收敛了眉头,「那以后呢?」 「以后……」宋野悽然地笑着,「让小鱼日后收徒吧,最好找个当养子,从小养着,就当亲生的,他应该不会有二心,医术只能这么传下去。唉,我愧对列祖列宗。」 「传承医术,这就是你让小鱼做男孩儿的原因?」 「是啊。」宋野茫然,不懂杨久生气什么。 杨久,「女娃娃也可以传承医术啊。」 宋野固执又理所当然地说:「传男不传女。」 杨久翻了个白眼,「你让小鱼长大了领养子,还不是传给外姓了。」 「不一样,收养子也是姓宋。」 「和你流的血不一样。」 宋野张张嘴,对啊,不一样。 「还不如让小鱼以后找个人入赘呢,都比你这个想法强,小鱼天赋挺好的,你好好培养,说不定能培养出流传后世的女大夫,青史留名可比你的香火传递要强。」 杨久忍着不爽地说:「好好想想吧。」 重男轻女真讨厌! 第73章 开荒第七三天 杨久看着迷茫无措的宋野, 又生不起气来,他担忧小孙女的心是真的,这段时间生生瘦了一大圈, 看着苍老许多。男丁在古代有着很大的优势, 根深蒂固的想法很难改变,她无力地嘆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室内。 「公子?」小宋瑜还没睡着, 听到脚步声, 睁开眼睛坐起来,眨着眼疑惑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杨久。 杨久走过去抱住小宋瑜,在她脑门上亲了一下, 「孩子, 好好努力, 你不比男孩子差。」 宋瑜感受着香香软软的怀抱,认真地应下,「嗯,我会努力的。公子,你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下巴上有个小红疙瘩,爷爷说这是女子要来癸水了。癸水是啥?爷爷说我长大了就知道是什么了,讨厌呢。爷爷说, 可以喝四物汤调理。」 她挣扎要下床。 「……小东西,你竟然要给我看病!」杨久哭笑不得, 按住小宋瑜的手脚不准她动,「你要干嘛, 老实睡着。」 宋瑜无辜地睁着大眼睛, 「我要给你开药呀公子。」 「乖, 睡觉!」杨久很凶,掖被子的动作很温柔,「好了再给我开药吧,不然我可不敢吃,加油,小东西,为女孩子争气。」 「加油!」小宋瑜在被窝里握着小拳头。 杨久又亲了亲她,小姑娘害羞地拉起被子遮住脸。她笑了笑,出去时朝着宋野点点头,带着小甲小乙走了。杨久走后,宋野走进了屋内,室内有淡淡的药味,一切都很简单素净,唯有几个鲜艷的布娃娃有着女孩子的颜色,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跟着他一个糟老头子在边城受苦,他心中苦涩,眼泪水差点流出来。 宋野坐到床边,没有说话。小宋瑜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孩子对大人情绪的变化最为敏感,「爷爷。」 第149页 她娇憨地喊着。 「怎么还没睡?」宋野问。 「一下子睡不着。」说完,宋瑜打了个哈欠,她在被窝里动了动,伸出小手抱住爷爷放在床上的手,「爷爷陪。」 宋野说,「好。」 「爷爷啊,公子说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我会努力背诵药方的,你不要着急,我会学好宋家的医术,给你长脸的。」小宋瑜含含糊糊地说,「我会陪着你的,爷爷 。」 孩子支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野抬起手捂住眼睛,老泪纵横。 ······ 杨久还未出王府,就被应鋮喊了过去。府内的办公处,应鋮把整理的《天花抗疫日志 》交给杨久,他说:「按照公子吩咐的,每个小组的组长都有写工作日志,现下大槐树巷子的隔离任务即将完成,我就让他们把日志送了来,初步地进行了整理,就有了这本册子。」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还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兀自忙着。 杨久看应鋮的双眼红红的、眼下青黑很重,明显有几日没有好好睡了,「长史你这样可不行,该做的工作做,该休息的休息,你要是累倒了,偌大的王府谁给我管理。日志我收下了,你现在就回家去休息。」 她对旁边的侍从说,「送你们长史回去休息,他要是不肯或者偷摸着回来,扣你们一个月的月钱。」 侍从有人撑腰了,开始抱怨应鋮,「公子你不知道,长史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我们让他睡一会儿,说多了,他要扣我们月钱。」 「你们两个!」应鋮急。 「三天了!那可不行。」杨久抢过应鋮手上的东西,不容置疑地说,「你快去回去休息。」 应鋮无奈地说,「公子,事情实在是太多,我走不开,再处理一两日就可。」 应鋮都忙得像干瘪小老头了,哪里有老帅哥的样子。 「你再不休息,我怕要给你收尸了,你不想回去睡,就……」杨久看到有一张榻上摆着被子,她指着那边说:「就在这儿休息,不睡够三个时辰,别想起来,你们两个看着。」 两位侍从响亮地说:「诺。」 杨久再一次指指长塌,表示自己可看着呢,应鋮无可奈何,只能够答应了,她这才满意地带着日志离开,她的身后应鋮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目送着,直到看不见杨久的身影了才合衣躺下,「我睡半个时辰,一定要喊我。」 「不行,公子说了三个时辰的。」 「听我的,扣的月钱我补。」 侍从笑嘻嘻地说:「我们不要月钱,长史你可快睡吧,公子还没有走远,你再不睡,我可以要冲出去喊她了。」 「……行行行,睡睡睡。」应鋮刚合眼,就打起了呼噜,实在是太累了,也就靠着意志力在支撑,不仅仅是职责所在,他还对杨久心怀感激,如果那天杨久没有一再劝着他送小孙女回去,他说不定就抱着孩子走进了大槐树巷子…… 后怕和庆幸一直在他心中徘徊! 幸好有杨久提出来的牛痘之法,才没有让天花进一步扩散,应鋮睡梦中皱起来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杨久拿着《抗疫日志》翻阅着,发现大家总结出了不少实用的小技巧,比如卫生队怎么处理患者的衣物、医疗队怎么调整药物的配伍……其中还涌现出了不少感人事迹,等痘疫彻底结束后自有赵禛论功行赏。痘疫能够这么快平息,靠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的共同努力。 「我们不出去了,去厨房做饭去,给大家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大家。」杨久把《日志》交给小甲,调整了方向往食堂厨房走,不是王府的那个小厨房,都说好了要犒劳大家的,那肯定是去食堂。 小甲劝着,「公子也忙碌了这么久,应该休息着。」 「是啊是啊。」小乙吞咽着口水,不舍地说, 「好久没吃我亲自做的东西,都馋了吧,我听到你肚子咕噜噜叫了。」杨久打趣。 小乙捂住肚子极力否认,「才没有咧,公子听错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哦。」杨久笑着往前走。 小甲拍了小乙的肚子一下,快步追上去。 小乙委屈咕哝,「公子做的东西就是好吃嘛,我不是饿了,我就是馋了,我会打下手,不让公子干很多活的。等等我,我来了。」 开闢出来的食堂在王府前院,在叫做食堂前就是前院的大厨房,仅仅为府中各处侍从提供饭菜,偶尔为留驻的将领、幕僚提供一些吃食填饱肚子。厨子的手艺一般般,做出来的饭菜只能够填饱肚子,比沈千户做的就好上那么一点点,毕竟厨子是从杂务营退下来的,退下来前就给沈千户打了五六手。 大师傅的手艺如何,就知道了嘛。 自从杨久接管府中事务,改大厨房为食堂后,大师傅开始有了钻研和危机意识,就怕自己做的不好吃,杨公子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给撤了。丢了差事不说,还丢面子,那滋味,光是想想就让身高七尺的汉子涨红了脸,咱丢不起这个人啊! 大师傅姓黄,在家时爹妈浑叫的名字早就于多年的行伍生活中丢了,大家都喊他的绰号黄铲子,因为他在杂务营的时候用铲子烧饭、用铲子打仗,铲子就是他的武器。 「市面上的鸡爪子都在我这儿呢,外头又不吃,我就红烧了给大傢伙儿做个肉菜。」黄铲子给杨久看整盆的鸡脚,已经洗了两边,上面的硬皮和指甲都给去了,「我做的简单,就是红烧,放多水的闷,水收干了鸡爪子也熟透了,吃起来烂乎乎的,肉一抿就掉,吃着爽快。」 第150页 王府採买秉持着不与民争利、不为民添麻烦的作风,一贯买的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且不会王府大量採购就让百姓吃不到了,毕竟幽州物资不发达,每天市面上有个什么都有个定数。自从牧鸡的变多,市面上鸡肉、鸡蛋的价格下降,寻常百姓偶尔也能够买些回去尝尝肉味。杨久给那些放出去从事售卖的小贩说过,可以把鸡杀了,处理一番、分成不同部位来卖,就和猪肉一样,整鸡昂贵,可不是谁家都能够一次性消费得起。 有了这么一茬,肉多的地方自然就卖得快,肉少的部位就滞销了,便成了王府和军中的肉食。 杂碎做好了,味道可一点都不差! 有一个红烧鸡爪,可不够,杨久问:「还有什么?」 「按照公子说的,在板子上写着呢。」黄铲子给杨久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每顿有啥菜我都亲自写上去,保管让来吃饭的看清楚、看明白。」 来食堂吃饭的是幕僚、各处管事,识字率高。 杨久看到板子上写的内容忍不住笑了,她竖起了大拇指,「做的很好,你添一个,我给大家做个爆炒鸡杂。」 「公子,那个不咋好吃。」黄铲子说。 「黄铲子,你是不信公子吗,公子做的一定好吃!」小乙对杨久的手艺有着盲从地自信。 「那是!」黄铲子拍脑门,「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说的啥瞎话,要不是公子教我那几招,我做出来的还是猪食呢。中,现在就加上,我已经盼着吃上公子做的鸡杂了。」 爆不会写,他写了包。 炒字写错了,他写抄。 四个字错了俩,满板子都是如此,但大家没去笑话他,自学成才,学会写字的大老粗有着内秀。 鸡杂,当然是鸡肚子那些了,鸡肠、鸡心、鸡胗等等,那做好了可老香了,做不好是因为腥味没有去干净,现在调味料少,一些后世作为调料的东西现在不是药物就是杂草。时间往前推几十年,做菜还是以水煮、清蒸、生食为主,前朝的鱼脍非常有名。但后来发现花生能够榨油、大豆能够榨油,油菜的种植在南方逐渐普遍,有了食用油,饮食上的变化非常明显,炒菜开始普及,但手法还相当原始。 有时候杨久就非常好奇沈千户执着的红焖羊头本来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毕竟能够风靡京城,成为王侯公卿恋恋不忘的美味,肯定有独到之处。可惜沈千户自从伤了味觉,就对调料使用失去了掌握,做出来的红焖羊头每次都怪得不重样。 「取来了,公子。」小甲拿来了杨久的调料盒走进了大厨房。 杨久说,「拿出紫苏、辣椒,鸡杂做起来。」 紫苏辣炒鸡杂,肯定令众人吃了难以忘怀。 第74章 开荒第七四天 「今儿个公子下厨了」 「啥, 公子做饭了!?」 「激动个啥子,还没有到开饭的时间,我们还在执勤。」 「嘿嘿。」想要丢下执勤跑出去的近卫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 「瓜娃子!」老兵抬起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子, 「我可和你说了, 咱近卫要令行禁止。让你执勤,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你他妈的也要给老子站着不动。」 新来的心有惴惴, 面上不显, 更加严肃认真地跟着老兵巡逻,他们这一班这一月轮到王府内的安全工作,府中安全不容有丁点儿马虎! 近卫营以老带新, 一个老兵带两新人, 以身作则地灌输近卫营的精神! 「知道了不?」 新兵说:「知道了。」 「大声点。」 「知道了。」 「没吃饭啊, 大声点,我没听见。」 新兵大声吼,「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老兵嘿嘿笑了下,「嗓门倒是挺大,不是个面瓜。嗓门就是要大,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当哪门子的近卫,别走出去给咱王爷丢人。成了, 继续走,接着听我说。」 新兵认真听着老兵讲解府中各处的安保要点和容易出现的安全死角, 用心记忆, 他能成为近卫不容易, 分外珍惜这个机会,不仅仅给自己,更是连带着头儿的期许。他们找到了牛大姐立了一大功,进近卫营是他求来的恩典,头儿年纪过了,只能羡慕地看着,对他说着保重和努力! 忽然,指点着的老兵拔出长剑戒备地看向巷子前方,目光如电,身子压低、步子压紧,是随时冲锋的姿势。 其他人没有半分迟疑,纷纷拔剑,戒备警惕地看向前方,如一群狼,随时准备狩猎猎物。 骂骂咧咧着从小巷子里转出来的梁奕吓懵逼,英挺俊朗的脸非常能唬人,他慢了半拍地呵斥,「尔等何人!」 老兵收回佩剑,垂眸说:「反应速度略慢,要是在战场上,够你们死八百回了!收回去,见过神都侯。」 其他人同样行礼,「见过神都侯。」 他们礼数周到,动作整齐,表情认真,挑不出任何错,但梁奕就是脸上挂不住,好似被狠狠地削了面子。身在幽州,宁王的地盘,他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很好!好的很!滚!」 老兵草草地拱拱手,带着其他人走,走出去很远,神都侯斥责,「目无尊者,行为草率,一群莽夫、蠢货、无脑之辈,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上行下效,幽州城上下沆瀣一气、污糟一片,回京后我要禀明陛下,边陲小地已经无药可救!」 第151页 属下恭维着说,「侯爷说的是。」 「哼。」神都侯过了过嘴瘾,心里面爽快了不少。 突然,又有脚步声传来,他激灵了下,如惊弓之鸟一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须臾后不过是一只小猫走了过去,他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不善之地,不善之地。」 加快步子走,实在是一刻钟都不想待了。 如果…… 如果! 梁奕的俊脸阴晴不定,他咬牙切齿地想,如果知道幽州闹痘疫,他就算是再闲也不会来这儿! 「还没到点了。」 「先去食堂占着位置,到点了再去就轮不到咱了。」 「你手上拿着什么啊?」 「梁帐房的碗,让我帮着排队的。别扯那有的没的,快走啊。」 「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我的碗还没拿呢。」 「就你事儿多,快去拿碗,我等等你。」 两个人从梁奕跟前过去,等两人走远了,侍从才反应过来去保护梁奕。梁奕推开人,剑眉皱了起来,「我们在城里面找了一圈的那什么公子在府里面没出去?那个该死的侍从骗我,宁王府上下没一个好东西。跟上去,我倒要会会那个杨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让宁王上心。」 还连累他受了一日一夜的苦。 他年纪比宁王小上好几岁,宁王在京时他只有羡慕的份儿,完全无法融入到那个小圈子里面去。宁王就藩幽州,他千里迢迢而来,是雪中送炭,理应倒履相迎、热情款待……梁奕冷下脸,偏偏他来了三日,连宁王的面都没有见到。 赶去食堂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是一波两波,于大强领着自己手下的几个兵和另一队人换班,在对方羡慕嫉妒的目光中他老神在在地挥挥手,「走吧小的们,去食堂吃饭了。」 换班的来前杨久做的菜还没有上呢,只能够闻着香味含着热泪离开,心里面徘徊的是好想吃。 「于大强,你给我等着,有老子吃肉你连汤都喝不到的一天。」 于大强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哦,可今天我吃到了。」 暴击啊。 换班的人气得跳脚。 「队长,刚才遇到神都侯,真想揍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却不干人事儿,竟然惊扰咱公子。」 于大强冷笑一下,「要不是碍于他的身份,统领早就让他吃果子了,哪里会请他喝茶,便宜他了。」 「说不定以后……」 「以后再说,吃饭去。」 杨公子亲自下厨的消息就和雪片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王府,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怕自己吃不到,活儿干完的、轮班结束的纷纷来排队,队伍里不乏一些将官面孔,没人给他们让位置,就算是要让,也被按了回去,大家凭本事排队吃饭,让什么让,就是王爷来了,那也是要排队的。 其实吧。 不用排队的。 赵禛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了后厨。 「副千户,你说王爷也要排队的。」 丁三排在李大苟跟前,眼巴巴地说。 李大苟沙哑的嗓子惜字如金,「王爷检查。」 队伍里众人一听,很有道理。赵禛没有在后厨逗留多久,前后不过一刻钟就走了出来,离开了食堂,跟在他身后的陈松延低调地提着一个食盒,走过队伍里,里面的味道引得所有人行注目礼。 那个香啊。 看来王爷是检查过了,并对今天的伙食非常满意。 因为是临时加菜,取来的鸡杂根本就没有提前收拾,本来这些黄铲子挑挑拣拣能用的其它都配了饭餵狗,没成想杨公子来了后,弃之不用的鸡杂成了宝贝,嘿,鸡肠子人也能吃。不仅仅能吃,还贼特么香,吃起来耿耿赳赳,下酒绝对一绝。不允许喝酒的情况下,辣口的炒鸡杂下饭那也是非常好的。 杨久朝外看了一眼,「人来这么多,一锅鸡杂不够,黄铲子看明白怎么做了吗,第二锅你来做。我再给大家添个菜,肉末豆腐,马蹄有吗?」 黄铲子恨不得现在就上手去做,他这是得到公子的真传啊,舔舔唇,他说:「没有,马蹄那是个啥?」 「藕……算了,这个更没有。」杨久挠挠头,她喜欢做肉末豆腐的时候加点藕丁,吃起来带上了脆感,咀嚼时相当有滋味,比普通的肉末豆腐多了一个层次,「算了,没有口感脆的蔬菜,就做简单的肉末豆腐吧。鸡杂交给你,步骤简单得很,别炒过头了就行,不然鸡肠吃起来就和橡皮筋……吃起来就嚼不动。」 「中,我一定控制好火候。」黄铲子摩拳擦掌的,还非常纠结,一边吧能够亲自做炒鸡杂,另一边吧想学肉末豆腐,哪头都不像舍下,两头为难。 「肉末豆腐你看一眼就会,着急什么啊,快去做鸡杂,外面人等着呢。」 七尺大汉小媳妇一般扭捏地挠挠脑袋,黄铲子有自知之明,外头那些人排队等着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都是因为杨公子。 杨久已经开始做肉末豆腐了,成板的豆腐先焯焯水,去掉点豆腥味再做,不然吃口上奇怪,「黄铲子你好好学,以后让你带徒弟。」 「公子尽管吩咐,别说带徒弟,收干儿子都成。」黄铲子不带含糊的,对手艺外传那是一点也不吝啬。 「你乐意,他们还不高兴呢。」 杨久先这么一说,等以后正式划分兵种了,再具体说明不迟。 第152页 她要黄铲子培训的,当然是炊事员,军中还是有专门做饭的才行,不然一边埋锅做饭、一边行军打仗,太耗费精力不说还容易分神,主站的兵应该集中注意力训练、打仗。 这一想法她是和医疗兵一同向赵禛提起的,赵禛暂且採纳了医疗兵,还未认可炊事员,说会考虑。 「谁啊,公子?」黄铲子问。 没有影儿的事情,杨久没说,「等以后再说,你先把鸡杂做了。」 鸡杂好吃,处理起来却很难受,清洗的人都是在外面弄的,避着点人,弄完了端进来黄铲子就学杨久的步骤和手法开始做,他毕竟有基础,领悟能力也非常不错,看一遍就几乎掌握了步骤和方法,难掌握的调味,那是需要领悟和天赋的。有些人捏一把盐就知道做出来的菜咸淡如何,有些人给了电子秤、算好克重也复刻不出标准的味道。 后厨里热火朝天的,各种饭菜的香味霸道地游走,勾引着馋虫。忙而不乱,就是杨久的直观感受,忽然有种置身于厂子里食堂的错觉,她喜欢这种放松惬意还有吃有喝的环境。 外面,梁奕冷着脸问侍从,「杨公子呢?」 侍从看了眼梁奕,微笑着说:「公子在里面,正在炒鸡杂。」 看到王府上下的笑模样,梁奕就犯嘀咕,他颔首,直直往后厨走。后厨的门开着,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拿着大铲子在锅里面翻炒的大汉,做鸡杂的是个粗糙的汉子,那绝对不是杨公子,梁奕见过姓杨的公子,是个顶漂亮的年轻男人,他看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他要找的人站在略暗的地方,脸上映着橘色的光,看起来明眸善睐、顾盼神飞,认真专注时漂亮的杏眼发着光。 是个美人。 不是美男。 是美女。 梁奕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女子。 第75章 开荒第七五天 还以为宁王转了性, 不爱红妆爱武装,没成想是个女扮男装的漂亮美人。 梁奕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他大步走过去…… 「让让!」 大嗓门在脑后猛然出现, 梁奕长腿哆嗦了下, 忙让开路,一口大锅就擦着肩膀抬了过去,一股呛人的辛辣味道留了下来! 梁奕情不自禁看过去, 是刚才炒鸡杂的汉子单手抬着一口大锅走过去, 他咋舌不已。 视线落在锅里头,鸡肚子里的杂碎爆炒了一大锅,是他从未见过的粗俗吃法, 梁奕抬起手嫌弃地挡住口鼻, 心中鄙夷地想不愧是边陲蛮荒之地, 就是没有开化,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香味萦绕鼻尖,在外面大街小巷乱窜了近一个上午,早就飢肠辘辘,梁奕没意识到自己挪开的目光有多么依依不捨。 杨久早就注意到神都侯了,这丰神俊朗的神都侯啊只是惊鸿一瞥,神颜就令人难以忘怀,现在仔细看了, 更觉容貌之优秀,女娲造人的时候, 捏他绝对是用心思的,其他人都是随便甩的泥点子。 招手让小甲过来, 杨久耳语了几句。 小甲会意地点头, 往神都侯那边走。 「神都侯, 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能够进。」小甲不卑不亢地说。 神都侯敛眉,「你言下之意,我是闲杂人等?」 小甲微笑,没有言语。 梁奕气结,准备发难却发现厨房里的嘈杂声好似消失了片刻,他左右扫了一眼,发现那些莽汉或举着菜刀或拿着锅铲定定地看着自己。 梁奕,「……」 梁奕嗤笑,「君子远庖厨,这等脏乱之地,请我我都不会来。」 甩袖离开,脚步有些慌乱。 小甲看着神都侯的背影,勾了勾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神都侯没什么真本事,熘须拍马第一名,好大喜功的傢伙,要不是天使身份摆着,就沖他惊扰公子这条,他就走不出幽州城。 转身回去,小甲说,「公子,赶出去了。」 「以后闲杂人等不要放进来,连王爷我都没让他久待。」 进厨房怎么着身上也要干净,在外面走来走去的天知道沾染了些什么细菌病毒,须知道病从口入。 杨久看豆腐咕嘟咕嘟得差不多了,就退后了一步示意旁人端出去。 小甲小乙交换了个眼神,小乙心里面憋不住事儿,他问:「公子,你不是因为讨厌神都侯才不让他在厨房里待着吗?」 「是讨厌,但也不至于赶人。」 杨久沉吟了下,她轻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禛说总有秋后算帐的那一日。 她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我很小心眼的,不要得罪我哦。」杨久开玩笑地说。 怎料小甲小乙非常认真,他们几乎异口同声说,「早晚有机会的。」 杨久错愕,哈哈哈笑了起来,「那就用小本本记下来,等报仇完了一笔勾销。」 小乙说:「好,我回去就记下。」 「小傻子。」杨久笑着摇头,拿过小甲递上来的手巾擦着手,「走了,我们也出去吃饭,累到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吧。」 「不饿。」小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就是馋了,闻着味儿就口水直流,公子在鸡杂里放了辣椒和醋,还有紫苏,闻着就下饭。」 「那是,那是下饭神器。」杨久带着小甲小乙出去,看到外面排了不少人,每个人都翘首期盼着今日的午饭,没有什么比得上食客的满意更让厨子满足的了。 第153页 看到队伍里竟然排了不少姑娘、娘子,她惊讶的同时感觉非常欣慰,府中终于有人迈出了这一步,在今日前,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女性到食堂吃饭。 排队的人纷纷行礼,「公子。」 杨久笑着挥挥手,「大家别着急,窗口打饭很快的。」 人群里传来了嬉笑声,有人说:「我们不急,就是着急公子做的两道菜没有我们的份儿。」 「是啊是啊。」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杨久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那没办法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下次有机会,就早点来排队。」 大家说,「我们已经来的很快了。」 「没跑过近卫那群人。」 「他们速度也太快了,我面前就一阵风,嗖跑完了,我就算是有四条腿也赶不上。」 王爷不在,在杨久跟前,大家的氛围是轻松惬意的,态度是尊敬诚恳的,对美食更是嚮往的,人在能吃好喝好的时候谁愿意吃糠咽菜啃树皮,后者都是没得选的选择。 坐下吃饭,杨久吃到的鸡杂是黄铲子做的,吃一口,辣得嘶嘶嘶,「黄铲子下手好重,太辣了。」 杨久的承受度还好,小甲小乙的脸直接被辣得通红,舌头在口腔里来回动,幸好有准备的萝蔔当饭后水果,那是吃一口鸡杂就啃一口萝蔔,看起来才没那么狼狈。 「不过是一些杂碎,看你们吃得那么宝贝,幽州之穷困,我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梁奕双臂抱胸,大马金刀地坐在邻桌。 「幽州是物产不丰,侯爷回京后和陛下说上几句,给幽州送些东西来吧。」杨久说,「米面粮油、蔬菜水果,我们都缺。」 「那是自然。」神都侯说完心里面就后悔上了,说什么大话,明知陛下看宁王如眼中钉肉中刺,没法直接弄死,便只能够变着花样儿地折辱,他还夸什么海口。那个自己带来的盒子,梁奕不知里面是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想见见宁王,显示自己的诚意,却未考虑全面,早知幽州情况如此糟糕,他就不亲自走这一趟了! 后悔已经无用。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肚子咕噜噜叫着,梁奕俊朗的脸上凝重更深,似心怀天下的大侠。 杨久正吃着东西,听到此言,咽下去后说:「那就谢谢侯爷了,你真是好人。」 好人卡一张一张,随便给。 吃过辣椒,她的唇色成了辣椒红,两颊晕染出红色,看着更加娇艷。 梁奕看她吃东西这么香,不免泛着嘀咕,杂碎就这么好吃? 「杨姑娘如果愿意,跟我去京城日子就好过了,山珍海错任由你挑选。」 杨久笑眯眯地说,「侯爷要不要尝尝辣炒鸡杂,虽不如鲍参翅肚那么珍贵,但味道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比山珍海味差。我可以保证,侯爷吃过一次便无法忘怀。」 梁奕嗤之以鼻,他才不要吃鸡肚子里那些玩意儿,脏死了。 他今天就算是饿得从这边爬出去,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上一口…… 人绝对要服从本质的! 梁奕大口吃着饭,饭上冒着鸡杂,红润油亮的汤汁浸透了米饭,一口下去,鸡杂与切成圈的辣椒同时进入口腔。味道好不好,舌头先知道;口感怎么样,牙齿会知道;好不好吃,心会明白! 真香。 梁奕脑子里徘徊者这两个字。 「侯爷,你慢慢吃。」 杨久吃完了,吃着萝蔔打了个招呼,就和大学食堂与同学打招呼一样。 梁奕摆摆手,估计杨久的话根本就没有入心。 头一次吃辣的人味蕾承受不住那个刺激,根本就保证不了仪态,好点的就是脸「裂开」了,不行的直接眼泪鼻涕糊了一把,梁奕就是后者,形象全无,但就是停不下来。 有着辣椒和醋打造的鸡杂,非常下饭,只要吃第一口便停不下来了。 从食堂出来,杨久对左右说,「他说不定都不知道我出来了。」 「那是公子做的好吃!」小乙说,小甲点头。 杨久,「小马屁精。」 「我明明说的是实话。」小乙嘟嘟嘴。 「我就喜欢听好话。」 小乙立刻说:「我天天说给公子听。」 「好呀。」杨久笑了,在吃食上她有自信得很,好话尽管说,她都能坦然受之,其他方面,听到了好话心里面还要犯嘀咕呢。 杨久看了眼天色, 「这个点去庄子上是不成了,差不多过去沾沾脚就要往家赶,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明天一定去庄子上看看,这么久过去,不亲眼看到玉米和土豆我不放心。算了,城里面转转,换身衣服,我们出去。」 小甲劝着,「公子,歇个午觉再出去吧。」 「昨晚睡得好,不困。」穿越至今,就没怎么睡过午觉,杨久快把睡午觉的习惯给戒了。 小甲说,「这个时辰出去,正是饭点,路上也无什么人的。而且太阳最晒,公子出去又要被晒黑了,公子你不是说过,太阳晒多了脸上容易长斑。」 杨久动摇了。 「公子,歇一下吧,之前你还对应长史说休息归休息、工作归工作呢,自己可不能够不遵守。」小乙加入了游说的行列。 「那就去睡一觉?」杨久心动。 「好呀好呀,我给公子守着,到时间了就喊公子起来。」小乙说。 第154页 「那就回去。」杨久果断往回走了。 那边,梁奕吃完了让自己「痛不欲生」的一顿午饭,俊脸上都是汗,嘴唇通红,他咬牙切齿地瞪着一个侍从,「你们杨公子呢?我要找她!」算帐! 侍从微笑着说:「公子出府了。」 梁奕不疑有他,转身带着人去找了。 神都侯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说,「公子没有出府啊。」 侍从说:「我知道啊,干嘛让神都侯找到公子打扰她。」 「还是你机智,下次有机会了我也这么干。」 两个人并肩走着,看到来人,立刻恭敬地说:「王爷。」 赵禛颔首,从二人身边走过。回到正院,看到小甲守在屋门口,坐在廊下借着灿烂阳光做着针线,他挥手示意小甲无需行礼,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小乙坐在床边,眼神放空,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注意到赵禛进屋后,小乙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站起来无声行礼。 赵禛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小乙边走边后退,转身离开。 室内,赵禛坐在床边看着杨久睡颜,杨久还没有睡熟,迷迷糊糊察觉有人在身边,睁开眼睛看到赵禛,她睏倦地说:「一起睡。」 她打了个哈欠,「今天见到神都侯了,长得真帅。」 赵禛顿了顿。 杨久迷迷瞪瞪地说,「竟然比你还好看几分,帅哥啊。」 赵禛,「……」 第76章 开荒第七六天 杨久睡着前依稀感觉自己说了些什么, 但睡意太重,周公很快拉她入梦下棋。徒留下赵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给杨久掖了掖被角后转身去盥洗的地方, 往脸盆里兑了一些热水后轻声地擦洗头脸和手。搁以前, 忙乱后能够休息,他合衣倒头就睡,是绝对没有心思清洗风尘的, 但现下不同…… 盥洗处有磨得光亮的铜镜, 他纠结了下,拿起铜镜端详了一番,与神都侯相比……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 赵禛忍不住抬起手扶额, 铜镜里倒映出来的俊脸嘴角抽动了两下, 他究竟在在意什么。 随手要扔下铜镜,扔出去的力量瞬间收回,改为轻轻放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轻手轻脚地脱去衣衫,躺在床的外侧,身边的人睡梦中伸手摸了摸,确定有人睡下,她咕涌咕涌往里面让地方。赵禛伸长手臂把人捞进怀里, 抱着睡比较踏实。 杨久伸手去推,初夏时节了, 热。 赵禛抱紧,抬手拍了拍她的后心, 哄着人睡着。 偷得浮生半日闲, 痘疫刚过, 紧锣密鼓地布置了一番工作后,任是赵禛也绷不住了,归家小睡片刻。软香温玉在怀,没有比这更踏实的事儿。 屋外,小甲小乙肩并肩地坐在廊下,小甲腿上放着针线篓子,他飞针走线,落下的针脚细细密密、间距一致,他做的是一件夏天穿的贴身小衫,等弄好了他还要在上面绣上花,保管公子穿了好看。 「小甲,你手好巧啊,我认识你十来年,怎么就没有发现你会这么多。」小乙看着好稀奇啊,双手平摊在眼前,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就觉得自己的爪子不行,除了给公子通头发、梳发式,他啥也不会干。 「你忘记了啊,我跟的师父多。」 「那也好厉害,跟一个学一样,你就是公子说的人才。」 「我才不是,我就想有个压身的本事,在宫里面不至于被嫌弃。等老了,咱出宫了有个一技之长,我干干活,换点棺材本,咱啊,不至于老无所依。」小甲收了线,看看自己缝的这段,比较满意。小衫是绸子做的,摸着水滑,夏日里穿绝对清凉舒适。 小甲没听到小乙的回应,扭头看过去,看到小乙眼泪汪汪的,他在哭。 「怎、怎么了?」 「呜呜呜,小甲你真好,我没心没肺地过日子,能活一天是一天,你都想好我们老了怎么办了。」小乙抽抽搭搭,小甲会那么多,师父跟了那么多,和自己比人脉多多了,他一直很疑惑,怎么自己前脚确定随大监来幽州小甲后脚就来说他也是了,以前是不敢想,现在确实确定。他抽噎着,「小甲,你是不是主动要跟来的?别骗我,你不要骗我,呜呜呜,我都知道的。」 「小傻子。」 小甲给了小乙脑袋一个「毛栗子」,「我就是个小黄门,身不由己的,哪里能够自己做主。别哭了,声音传进去小心吵到公子,她好久没这么安心睡觉了。吵醒了公子,公子不说啥,王爷能能拧下你的脑袋。」 他没做什么,只是在主管挑人时自己主动站了出来罢了。 小乙破涕为笑,抱着小甲的胳臂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小甲最好了,不管咋样我们都来了幽州,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除了我你还想和谁在一起啊,我们这身子没的害人家姑娘 。」小甲摸摸小乙的脑袋,笑着说:「我们好好伺候公子,伺候到公子不需要我们为止。等我们老了,你扶着我、我扶着你……」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我打架输了,你扶着我。」 「我肚子饿得走不动,你扶着我。」 两个人靠在一处,脸上都是笑容,现在的日子平和、安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时间流逝,太阳略略偏斜,屋子里两人醒了,但没有立刻起床,享受着仿佛偷来的时光,没有忙碌、没有公务,没有一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的各种烦恼。杨久侧身抱着赵禛,声音中尤带睏倦,但人是清醒的,「我们就谈谈吃的好吗,其他不想说,就当我在回避吧,领导真不好做,手上有点小权力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那句话果然不错,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深有体会了。」 第155页 「嗯,不说。」 「我做的鸡杂好吃不?」 「好吃。」 「嘿嘿,在吃这块上,我绝对是有发言权的,可惜了,现在很多都没有,限制了我的发挥。」 「北境地贫,幽州三地更是边陲,物产不丰,委屈你了。」 杨久摇头,「我说的没有,可不仅仅是幽州。日后吧,说不定日后就有了。」 现代很多蔬菜是在传入种花家的,市面上见到的琳琅满目的果蔬是人类不断培育的结果,西红柿如此、胡萝蔔如此、地瓜亦是如此,她想做个西红柿炒蛋都没有,想蒸地瓜也没有,吃点地瓜叶都是奢望……还是那句话,如果知道要穿越,她绝对在超市里扫荡一圈。要是她有任意门,能够连通超市就好了,要啥木有。 「想什么呢?」杨久太长时间没说话,赵禛等了等问道。 「想挂呢,开挂的人生真爽。」 杨久爬起来,嫌弃地扔掉赵禛圈着自己的胳臂,「热死了,贴着的地方一身汗,你竟然还给我掖被子。」 直男啊! 她低头在赵禛下巴上啄了一口,「小可怜的,你就没开挂,不对哦,你现在的挂是我,哈哈哈,等玉米和土豆丰产了,口粮能上一个台阶,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不睡了,起床!」 杨久推开赵禛,利索地起床,哼着小调穿衣服,睡上一觉特别舒适,外面小甲小乙听到了动静,敲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来,小乙给她通头发、小甲倒水投着脸巾,好一通忙碌。赵禛怀里面空了也只能够起来,是自己抿头发、自己洗脸、自己穿衣服,穿戴整齐后看着小乙和小甲围着杨久团团转,心中忽然想起阿父给娘亲画眉。 以前不懂,现在明白,闺房之乐是独属的,外人体会不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梁奕那边被骗了出去在城内转了一圈,半点杨久的身影都没有见到,他心中气结,「宁王府上下真是没一个好的。」 将他耍得团团转。 「侯爷,给陛下去一封奏摺,弹劾宁王草菅人命、残害百姓,妖言惑众,牛痘怎可能彻底解决天花。」有属下献言。 梁奕神情变幻莫测,他沉吟着说:「弹劾几句对宁王来说不痛不痒的,朝廷内何时缺过对他的弹劾,陛下申斥一番,传到幽州已经是明日黄花。再说,朝廷里主事的是几位辅政大臣,他们看不我起……呵呵,我的摺子肯定不受重视,扔在一边。」 属下皱眉,「那侯爷就忍下了宁王对您的戏耍?」 被耍来耍去的可不仅仅是神都侯,还有他们几个呢,每个人都像是猴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心里面憋闷得很。 梁奕神气地一哼,「怎么可能,待我见到宁王,定然不假辞色!」 他心慌慌,在幽州城内走动,好像一直有眼睛盯着自己…… 属下们对视一眼,纷纷奉承。 梁奕努力气定神闲地点点头,「我们也去那个接种点看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倒要看看牛痘之法究竟是何物。」 如果有必要,他也想接种一个。 幽州刚闹过天花,他站在这片土地上都觉得头皮发麻,生怕碰到什么就染上天花。牛痘全城百姓大范围接种,那应当是安全有效的…… ····· 次日。 天刚蒙蒙亮,还未到开门时间,城门却打开了一条缝,看过王爷手书、核对过腰牌,确定无误后,守卫放一行人出去。 橙子受到一段时间约束,终于能够出来了,非常兴奋。小母马年纪不大,个性再稳重也难免有跳脱的一面,跑起来恨不得用蹦跶的,杨久骑马日久,控马的技术好了许多许多,不然真驾驭不了橙子。 「橙子乖,安分点,安分点。」杨久安抚着。 「公子,要不要换马?」有近卫靠过来询问。 杨久摇头,「不用。」 她穿着骑装,带着遮面的帷幔,一身飒爽。 大概是感受到了危机,橙子安分了不少。在橙子后面,是骑马的小甲小乙,经常跟着杨久出门,他们两个的技术不断精益,小乙马上驮着一些用得着的生活用品,小甲马后是一个镂空的藤编箱子,从镂空花纹里向里面看,能看到一只大公鸡萎靡不振,没办法,它再雄武也是一只鸡啊,不是公鸡中的战斗鸡,没办法彻底适应马上的颠簸,穿越鸡蔫吧了,咯咯声都被颠得支离破碎。 此去当然是田庄,很久没去看,杨久不放心那些土豆玉米,而且也挺想那些熟悉的面孔。 城内闹痘疫,城外也是人心惶惶,从今日起就有医疗队下乡给村民们接种疫苗,待日后,此法会普及到靖州和单州,还有军中,有这一层保障,就不怕痘疫了。 不是没有人质疑牛痘之法的安全性和功效,杨久解释了许多没有实际数据在手依旧是个空谈,她想办法证明的时候全然不知医疗队里有好几个接种过牛痘的医生和医疗兵以自身做实验,他们在没有任何防护的前提下接触了天花患者及他们的衣物。 为了确保实验无误,他们保证了接触的时间足够长。 事后,无一人感染天花,成功打消了许多人的顾虑。 敢于以身犯险的人是伟大的,他们的信任更是让杨久感动,每个不畏危险的医务工作者都值得被尊重,每个以身犯险做实验的人都应该有姓名,杨久让人在整理的《天花防疫手册》上添了许多感人事迹,《手册》是在《防疫日志》的基础上编纂的,得到了赵禛的支持,由应鋮主编,等彙编成册后肯定能够惠及更多人。 第156页 想到此,杨久挥臂,朗声说:「保持速度,我们尽快赶去田庄。」 她的队伍里就有医疗队,是王异和冯门带队,给田庄老少接种牛痘。 第77章 开荒第七七天 田禾青青, 草木丰荣。 从夯实的大路拐出走进乡村土路,便能看到屋舍俨然、土地平整,开阔的空间一览无余, 有种着庄稼的良田, 有耕作的健牛,有鸡鸣犬吠,一改年初的空旷贫瘠。 玉米抽高, 土豆长叶, 侍弄时间长了不感奇怪,但第一次来的肯定非常惊讶——这究竟是什么作物? 高高朗朗的,不像高粱;叶片浓绿的, 不像花生。 稀奇稀奇。 玉米地旁边, 有个独臂的汉子蹲在那儿, 走近了看他旁边还有个矮小的女人,被他完全遮住了身形。女人做妇人打扮,发髻上簪着一朵绢布做的红花,是新嫁娘的模样。 「你写、写的这是、是啥?」 「怎么、怎、怎么不写下去了了了?这这这个又是啥?」 「歪歪歪歪歪扭扭的,又是个个啥?」 石老大是个睁眼瞎,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箩筐,满纸的字那是认识他但他不认识。 「啥啥啥!」新媳妇被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冲着石老大就凶。 石老大也不恼, 大手摸着脑袋咕咕哝哝,「凶凶婆娘。」 「咋地, 不满意,想给我爹退回去。」新媳妇有张团团脸, 天生的笑模样。 「哪哪能啊, 我我我我就算是另外一条胳胳臂也也没了, 也捨不得得不要、不要你。」石老大说。 惜字如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的汉子娶了浑家那嘴巴也学会了抹蜜,压根就不吝啬表达自己对浑家的稀罕, 「红花,我、我、我……」 「你有事儿求我。」红花收了本子,等石老大说。 她能听出石老大不同停顿的区别,别人以为他又结巴上了,只有她懂这是别扭上了。 石老大黧黑的脸上竟然露出不好意思来,「我、我……你、你给我当、当老师。」 红花挑眉,柳叶眉瞧着特有风情,「为啥?」 「写。」石老大指着端放在红花腿上的本子,「自己、写。」 红花落下眉眼,「嫌弃我弄得不好。」 「不不不不是。」石老大急,可是口条不利索,越是急就越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红花噗嗤笑了,「呆子,我逗你呢。学好啊,学好了自己写日志,庄稼上的事儿你懂的比我多、庄子上的事儿都在你肚子里,你要是自己动笔了,写出来的日志更好,公子肯定满意。学写字,就先学自己的名字。」 她找了块石头,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石丛,你的名字石丛。」 石老大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粗大的手指在膝盖上比划着名,石丛、石丛……他的名字。 「石伯伯石伯伯,公子的马队快进庄子啦。」远远的,有少年的声音传来。 石老大猛地站了起来,急急地要往进庄子的那条路去,走了两步他返回来,在红花笑眯眯的样儿里他拽着她站起来,「走 ,见,公子。」 两个人快步往庄子口那边去,快到的时候红花拉住了石老大。 红花扶着头上的绢花、抿着鬓边的发,「你快给我看看,头发有没有乱,身上干净不,第一次见公子,不能够弄得邋里邋遢的,给你丢脸咋成。」 「好、好看。」石老大痴痴地笑。 旁边,跑过来喊人的小石头李磊捂嘴偷笑,石老大就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大手按住了小石头的脑袋。 红花娇俏地白了一眼,「在你眼里,啥都好看。」 「对!」回答的铿锵有力。 一进了庄子,杨久就看到了石老大一行人,更看到石老大身边站着的大姑娘,新娘子的打扮、头上簪着花儿,大大方方地看着自己。杨久也是八卦的嘛,她免了众人的行礼后对石老大说:「石老大,快介绍介绍呀。」 「公子,我,媳妇,红花。」石老大挺着胸膛说。 杨久笑了,看着小媳妇说,「石老大就交给你照顾了,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做主主持公道。」 红花双手放在腰间行了个简单的福礼,没有扭捏地说,「谢公子,有公子这话,我心里面更踏实。」 石老大现在嘴巴就和冻住的一样,什么都不说,要是在私底下,那绝对是拍着胸口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浑家的事儿。 一行人往里走,石老大落后杨久一个身位,杨久面前欢快地走着一只脖子上扎着黄色三角巾的大公鸡,穿越鸡已经等不住想要去见见庄子上的朋友和女朋友,「咕咕咕。」 嘹亮的鸡啼,提醒着自己的到来。 穿越鸡的号召力挺强,四面八方有鸡啼应和,还有狗叫呢。 穿越鸡抬头挺胸,步子迈得更加稳重。 杨久看着这一幕,非常想朝臭屁的穿越鸡屁股上来一脚,笑着摇摇头,她说,「城里面闹痘疫,这一个多月庄子上的大小事情你处理得很很好,日志和总结我都看了,写的很朴实到位,不过,还不够详实,我建议以后写的时候围绕中心、分条说明,一些做法可以举例说明……」 她说了几点,眼角余光注意到红花在自己说的时候加快了步子,还不时点头记忆,杨久了悟,总结出自谁手一眼既明嘛。 第157页 话锋一转,从田庄诸事说到种痘的安排上,「信中和你说的种痘,医疗队我已经带来了,在什么地方种痘,可做了安排?」 石老大,「有。」 杨久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可和庄户们宣传到位了?」 石老大说,「有。」 「就怕庄户们心中有顾虑,种痘时会有大夫把脉,不适合种痘一律不予接种,城内接种已有八成,很安全,大家可以放心。」 跟在身后的人纷纷应了,有个人犹豫了会儿,还是站出来问了,「公子,邻村的可以来接种吗,就我舅舅一家子,知道我们庄子上要接种,急急忙忙过来催着让我问问。」 杨久惊讶,没想到村子里老百姓觉悟这么大,「他们怎么说?」 「都说城里面有好东西可以防天花,大家心里面火烧火燎地急着也想接种上。」被舅舅缠了好几天的那人不好意思地说,「都眼巴巴地盼着,但就是轮不到咱。我舅说王爷公子是老天爷派来救咱们的菩萨,以后再也不怕天花了,我舅那一辈十来个兄弟姐妹,因为一场天花没了六个,他提到就要哭的。」 「我们不是菩萨,不敢当的。」杨久回看众人,发现每个人眼中都带着热切和期盼。那些担忧百姓会抗拒接种的忧虑烟消云散,她弯了弯眉眼,对大家保证,「只要是幽州、靖州、单州的民、军,只要合适接种,都会安排接种上,大家放心。你们回去后也对别村的亲人说说,让他们不要担心,已经有十多个医疗队下乡了,挨着村子给老幼接种上,大家稍安勿躁,不要急。」 接种还是按照原计划,在本村接种。 大家心中暗暗记住,绝对回去后就和亲戚说。 「谢谢大家来迎接我,就石老大夫妻陪我到处看看,其他人散了吧,各忙各的去。」杨久说。 众人没有纠缠,行礼后离开。石老大已经让人接了医疗队的人去排屋那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地方,方便医疗队接种。 杨久说,「带我去玉米地看看。」 一个多月没见,真不知道那些土豆、玉米长成什么样儿,要是收成不好可影响未来幽州三地的粮食大计,赵禛口中不说,但她知道他是非常关切的,田庄里一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或者军户,其实都是近卫出身。田庄是外松内紧,老老小小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近卫们也参与到了劳动中,他们没有打扰别人,他们看起来和别人一样。 边走边聊天,杨久八卦地问了问红花的身世来历。她是临近村子里一个老秀才的女儿,家中有老父老母和一个年幼的弟弟,她爹娘身体还不好,有点钱就抓了药吃,弟弟还要去读书,一家子的重担都落在了红花的肩头上,她很能干,家里面的十几亩薄田都是她一个人种下来的,但就算是如此,一家子的拖累耽误了她的婚事,年近三十了还未许人家。 一次挑了柴草去城里面卖,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骑马的石老大。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没什么罗曼蒂克的相遇,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纠葛,红花需要个男人分担重任、石老大需要个女人热炕头……他们在一起是各取所需,但在一起后日子挺好过,那就过着。 现在这等年月,有多少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嫁娶了,婚后才见到真容也不是没有,似石老大夫妻这样的是少数。 他们能够合得来,是幸运的。 「我不知道你们成婚了,身上没带什么。」杨久摘下手腕上的银镯子,抓起红花的手套进去,红花的手往后缩,「你和这个镯子有缘,我今天突发奇想戴上的,收下吧,祝你们幸福哦。」 红花微微红了眼眶,用力点头,「我爹说日子都是人过的,好不好自己知道,公子,我和石老大会把日子过好的,不给庄子上添麻烦。」 「嗯。」杨久认可红花老爹说的。 没多久就走到了玉米地,看着一望无际的绿色,提着的心瞬间落下,在她没来的日子里,大家对玉米和土豆的照顾没有任何疏忽,尽心尽力地让它们茁壮成长。 等成熟了,肯定会回馈丰收。 真好啊。 风吹而过,还稚嫩的玉米叶子梭梭作响。 不闹虫灾后,其它作物也跟上了生长的节奏,唯一让人忧虑的就是幽州这个天气,这么久了就下了两场小雨,地没有浇透就停了。石老大说挖井的还在探水脉,马上就快定下了在哪儿挖井。 第78章 开荒第七八天 杨久毫不顾及形象的蹲在丝瓜藤旁边, 丝瓜只是爬了藤,花蕊尚在襁褓中,没有开出嫩黄的花, 更没有结出鲜嫩的果。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光天化日之下做羞羞事的穿越鸡, 简直没眼看了,在府里面憋了一个月,放它出来是在田庄到处走走, 竟然、竟然…… 「公子, 公子。」小乙喊着,声音着急想哭,他竟然把公子弄丢了。 杨久抹了把脸, 调整了下表情, 抬胳臂让小甲把自己拉起来, 「就当啥都没看见。」 反正公鸡没有丁丁,她看到的「限制级」画面就算是描写到晋江,也不会涉及到鸡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内容。 丝瓜藤下,完成了鸡生大事的穿越鸡从母鸡身上跳下来,原地拍拍翅膀,黑亮的豆眼纳闷地看向杨久,不明白她捂着脸干啥。 杨久有气无力地说,「我以为它还小……算了算了, 出去吧,小乙要哭了。」 第158页 出去就看到两眼通红、眼泪汪汪的小乙, 小乙也看到了杨久和小甲,赶忙跑过去, 话没说先哇的哭了。 杨久无措地挠头, 「别哭啊, 在庄子里我又不会丢。」 小乙抽噎地说,「我、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他从茅房出来,怎么都找不到公子和小甲的身影,问谁都说不知道,被丢下的无措让他手脚发软,脑子一下子就慌了,没了章法只想着哭。 「哪能啊,小乙这么可爱。」杨久安慰着说:「丢掉穿越鸡也不会丢下你的,好了,不准哭了,大男生的哭多难看。」 不远处的穿越鸡,「咕?」 左右张望,没发现天敌啥的,倒是看见一只漂亮可爱的小母鸡。 小乙眼睛红红,「公子。」 「不准哭!」 杨久的声音严厉了些。 小乙擦擦眼睛,不敢抽抽搭搭了。 「遇到事情嘛要冷静,哭没法解决问题。行了,田里面看过了,长势喜人,就求求雨。」 杨久双手合十朝天拜拜,拜拜老天爷给一场大雨,或者几场中雨,实在不行连续不断的小雨也成啊。 小甲跟着做,小乙慢半拍,但也神神叨叨地拜拜。 以前讨厌雨,春天的小雨连绵、夏天的梅雨季节,家乡还有颱风,从未想过不下雨会那么艰难。身边即世界的想法真是太狭隘了,杨久嘆口气,「希望挖井的人尽快定下水脉,那地里面浇水就方便多了。」 「我刚才听庄户们说话,听他们说有好几个村子因为浇水的事儿发生了械斗。」小甲说。 杨久怔住,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她一直长在城镇中,不知道大型械斗是什么场面,有些紧张地双手握住,「不会有人来打我们吧。」 「不会的。」小甲摇头,很肯定地说。 小乙除了眼睛还有点红,又恢复平时的快乐样儿了,「附近都知道这里是王爷的田庄,吃了豹子胆才赶来找事儿呢。」 「是我的田庄。」 小乙用力点头,「那就更没人来打扰了,对吧小甲。」 小甲,「那是自然。」 杨久笑了,「你们两个就会拍马屁,去排屋。」 排屋处,在医疗队的指挥下庄户们排起了队伍,一边把脉、查体,做登记;一边接种牛痘。杨久示意大家无需多礼,自己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看秩序井然也就放心了。 不是没有人观望不前,毕竟是新鲜事物,就算是事实证明牛痘安全稳定,但依然不能排除个体差异性。群体中的小概率落到个体脑袋上都不是一粒尘埃。更多人选择了积极接种,抱着孩子的妇人、年过六旬的老者、蹒跚学步的孩子……还有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大家在太阳底下站着有说有笑地等待。 杨久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登记簿的纸业翻看了两页,看都按照自己设计的表格填写了内容,她暗暗点头。 这是她和赵禛定下的,借全面接种牛痘的机会做的第一次封地人口普查,不仅仅是幽州,还有靖州、单州,知晓自己土地上有多少人、有多少男人、有多少女人、有多少孩子……知道年龄结构对未来发展有很大的作用,便于规划。 杨久翻看登记簿的时候,小甲小乙就站在不远处,小乙伸出手指悄咪咪地捅咕小甲,小甲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为什么哭?」 小乙不好意思,哭完了觉得自己好丢人啊,回避地支支吾吾。 「哭多了,小心公子厌烦。」 小乙哭丧着脸,「嗯,我知道错了,公子待我们太好了,我、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吧,用公子的话说就是飘了。刚才上了茅房出来怎么都找不到公子和你,我就慌了,找你们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什么卖掉的大女儿不知道以后还能找回来吗,我就想起小时候……我很久没有想起过了,三四岁的事情哪能记那么多。 「但听他们那么一说,当年我爹背着我把我送去人贩子那里的画面就止不住地浮现在脑子里,我就记得我家穷,孩子多,把我送出去能换一口袋米,够家里面吃挺久吧。想到那些,我就控住不住哭了。」 小甲默默地揉揉小乙的头。 小乙垂着头,一只脚在地上划拉,「特害怕现在的好日子是假的,如梦幻泡影……我患得患失了嘛,公子那么好,还有你一直照顾我,我觉得好没用,啥都不会做。」 他赌气地扭头,「肯定早晚会被嫌弃 。」 「是啊。」杨久忽然走了过来。 小乙惶惶地抬起头,张张嘴,憋红了一张脸都没发出半个字。 「傻了吧,哭哭啼啼、患得患失,我可是会讨厌的哦,谁都不喜欢这样的人,我喜欢开开心心、像只小八哥的小乙。」杨久微笑着看从自己穿越就跟着自己的两个人,遥想当初,他们两个还觉得她就是个死人呢,「给我笑起来。」 小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公子不要嫌弃我,我肯定改。」 杨久笑着点头,「不是改,是开心乐观起来啦,积极向上的情绪才能带来好事儿。」 转身往厨房走,她看看今儿个吃什么。 以前最想要的就是田园生活,想像自己有个院子,种上喜欢的果蔬、种上许多向日葵,在樱桃树下摆着一张躺椅,坐在上头看云捲云舒、日升日落……真正有了田才发现,「草盛豆苗稀」的辛苦根本就没有半点诗情画意,陶渊明说「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是豁达的情怀,他自己扛着锄头体会了辛劳后还有这样悠然的心思真是了不起,杨久干完农活后只想睡觉。 第159页 「我一定改。」小乙握拳,小跑着跟上杨久。 小甲笑着跟上去,「你当自己就好啊,我看你最近情绪都不稳,都不知道怎么劝你 ,公子两三句话就把你开解了。」 "那是因为公子厉害。公子和你讲过一个笑话吗,小明的。" 小甲摇头。 小乙惊讶地挑高眉毛,难道公子就和自己说了,被特殊对待的喜悦满了心头,他没有吝啬,和小甲分享了小明背井离乡的事儿,说完了他假装很好笑地笑了两下,但眉宇间的疑惑很重啊,「小甲,我弄不懂,为什么小明背井离乡了,全村人就没有水喝了。」 小甲顿住,「这个……呃……因为他把井背走了。」 他莫名觉得好冷。 「对啊,背井离乡了嘛。」 小甲默默闭嘴,明明是初夏,他却觉得好凉好凉。 小乙追着问,「我弄不懂啊,给我解释解释嘛……保护公子!」 小甲小乙齐齐反应,两个人向前沖,几步就挡在了杨久的身前,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挡住一切可能出现的伤害。杨久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主要是有神都侯梁奕的前车之鑑,她现在对突然出现在跟前的东西都有应激反应了,被二人挡在身后她直拍胸口,「再来几次,小命要拜拜了。」 保护她的近卫她没让紧跟着,现在看到这边情况,近卫们纷纷冲过来,被杨久阻止了,「没事儿。」 虽说如此,但依然有两个近卫跑了过来,杨久无奈看天,今天直到回去,这两人都要像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了,木有自由。 「你们做什么 ?」有多人保护,杨久胆气很足,更何况靠近她的是十来个孩子,看样子最大的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五六岁。 他们中有人黑发蓝眼,有人综发黑眼,好久未来庄子,她快忘了从张大耳朵那里解救出来的混血孩子了。自痘疫后,张大耳朵这号人物就彻底在她眼前消失,但她知道近卫营的大牢里多了个人,巴魁统领的本事有了施展之处。对王府的掌控越是深入,她越了解到了近卫营的恐怖,赵禛造了个带着笼头的怪物…… 不说那些,那是杨久吃了豹子胆也不会去碰触的领域。 那些孩子齐刷刷跪下了,不论多大,都朝着杨久邦邦磕头,额头下面刚好有小石头也不管,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好几个孩子脑袋磨破了,冒出血珠。杨久不忍地皱眉,想要上前却犹豫地停住了脚步,她现在吃一堑长一智,其实不怎么敢把自己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下,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发生啥。 但她有两个得力的助手呀。 小甲从怀里拿出帕子,上前给受伤的孩子按住伤口,小乙依旧如老母鸡张开双臂一样护着杨久 。 杨久心里面暖暖的,她说:「你们都是从张大耳朵那边来的孩子,是跟着他从草原出来的?」 孩子们纷纷看向跪在最前面的少年,他年纪不是最大,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拥有一双蓝得剔透的眼睛,抬起头看杨久的一瞬间,杨久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蓝眼睛孩子的汉话很生硬,遣词造句也不是很会,他说:「我们被他用盐和茶叶从部落里带了出来,他不对我们好,饿肚子,不睡觉,打。」 「你们先起来,起来说话。」杨久招招手,让那个小孩子到自己跟前来,等孩子来了,她蹲下看着孩子的眼睛,心中感嘆真是漂亮的眸子,「你们想回草原吗?」 孩子没有任何迟疑地摇头。 第79章 开荒第七九天 其他孩子听不懂杨久在说啥, 是小甲小乙一个个犹如拔萝蔔一样拔着站起来的。杨久认识那个最大的,是胡家烧饼买来送烧饼的孩子,因为和假「杨九郎」接触的最多, 他送烧饼就成了最大的传播途径。 他病癒活了下来, 就是成了麻子脸,小脸上没有团团的稚气,成熟得犹如大人。 这是个催人早熟的年代。 这是个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面对生存难题的时代。 《活着》里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 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这就是个为了活着而努力活着的时代。 「家, 不是。」 蓝眼睛的孩子满眼的倔强,「敌人,杀掉。」 杨久秀眉微蹙, 眼露茫然地抬起头看旁边人, 小甲小乙同样听不懂, 两个近卫根本没有听,他们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戒备地看着这群孩子,他们见过很多掉以轻心造成的流血事件,方才杨久想要亲自去拉那些孩子起来,就是近卫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她……石老大夫妻匆忙赶来,红花轻声说,「公子,这孩子的意思草原上没有他的家了, 家人都被敌人杀掉了。」 杨久顿住,孩子抿紧嘴, 她第一次见到孩子脸上流露出恨意,像极了一只流浪的小狼, 倔强、沮丧但不低头。 「你在哪里, 家就在哪里。」杨久抱了抱他, 柔声说:「来了田庄就是咱的缘分,好好活着啊孩子。」 孩子没想到会有人抱住自己,愣住了,垂在身侧的小手无措地抬起来又放下,下定决心要抬起来去拥抱杨久的时候,她松开了。 失落瀰漫心头,嘴唇抿得更紧,小拳头握了起来。 杨久伸出手想要捏捏孩子的小脸,被他一下子躲开了。 「还不让摸了啊,我就捏了,小傢伙在庄子上好好干。」 第160页 「芒。」孩子顶着一张稚嫩的脸坚定地说。 杨久思绪转了下,「芒,你的名字?」 芒眼睛亮亮的点头,犹如湖泊映入了阳光,波光粼粼。 杨久友好地说:「杨久,我的名字。」 芒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看得出来是在默默地念着杨久的名字。 杨久揉揉芒的脑袋,这回小傢伙没有躲开,她站起来看向其他孩子,「孩子们,你们的名字呢?」 芒扭头朝着那群孩子喊了杨久听不懂的话,那群孩子摇摇头。 芒生硬的汉语说,「没有名字,自己想也没有。」 都是奴隶,没有名字,就算是让他们自己想了,也想不出来。 杨久沉吟了下,「我给你们起名字怎么样?二十四节气里有个芒种,芒,你是芒种的芒吗,肯定不能是繁忙的忙,你们都是从草原来的,就照着节气起吧,从立春开始,每人一个,至于姓,和我姓……」 芒沉着脸,不乐意,「不要,我姓。」 他可以允许其他人用节气起名,但不能和杨久姓。 杨久肯定是不记得了,他们见过的,在大槐树巷子里,他们这群孩子或多或少的感染了天花,异族的孩子,不知道多少人喊他们杂种,但杨久没有,她称他们是混血孩子。 芒那时没有感染天花,但得了严重的风寒,被误诊为天花灌药了很久。昏昏沉沉时,他一直记得一个温柔的声音,记得她温柔的抚摸。当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当温柔重新降临,他一下子认出来了。 芒怕杨久会坚持,就朝着那群孩子大声地喊了声,那群孩子连忙畏惧地摇头。 他得意地看向杨久,「他们不要和你姓。」 这句话说得很利索。 杨久,「……」 她朝着芒竖起大拇指,「那就让他们自己选姓吧,石老大,让人教他们汉话。」 石老大应诺,这群孩子送来时野得很,特别是芒,小狼崽子一样,谁靠近咬谁,那群孩子里据说没一个他没打过的。石老大心下决定,待会儿一定要转告公子这些。 「行了,都去玩吧,不仅仅要教你们汉话,还要让你们读书。」杨久想了很久,她要让田庄里的孩子读书,「石老大,今天来不单单是来看玉米、土豆,来看地里面庄稼情况的,还有一件事。」 赶着孩子们去玩了,现在是大人说话的时候,芒还不肯走,被杨久推了一把,她佯怒说:「小混蛋,快去玩。」 芒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边走边回头看,蓝眼睛眼巴巴的,那么清澈透亮。 「小小只啊,这孩子多大了?」杨久扭头问石老大。 「他自己说六岁。」红花说的,她看了眼丈夫,在得到他的认可后她信心倍增,继续说:「公子,自这群孩子送来田庄后我接触比较多,芒很独、很倔强,小小年纪骨子里就带着狠厉,同来的孩子他都打过。来了田庄就和李磊打了一架,被按在地上,打出血了都不肯认输,小石头看着都害怕了。」 小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旁边,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察觉公子看了过来,他悻悻地挠挠头,「那就是个不要命的小疯子,来庄子上第一天就找我打架,我根本就没有惹他嘛。我这么大了,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打架,但他不放过我……我。」 他腼腆地笑了笑,「被惹生气了,就打了起来。」 「还,差点,没,打过。」石老大揭穿了小石头的老底。 小石头懊恼地大喊, 「石伯伯,你怎么可以告诉公子。我赢了,赢了的,他就一个小孩子,我怎么可能没打过,就是看他小,没使全力啦。他小小个的,我按着他的头,他就没法动了,我就让他承认自己输了……」 但那个小疯子根本就不喊,蓝眼睛恶狠狠地叮着他,就和狼崽子一样,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咆哮声。 「不要命的小疯子,我才不和他打架呢。」小石头嘀咕。 杨久皱眉,她竟然明白芒为什么这么做,「他像只小兽,在确定自己头狼的位置。」 听杨久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愣住了。 石老大随即点头,「公子,说的,对,就和,草原上,的,狼,一样。芒,是个,狼孩子。」 「小石头,我可听说你是田庄里的孩子头,等着吧,芒以后有的找你打架呢。」杨久戏嚯地说。 「不会吧!」小石头抗拒地大喊,想想就头好疼啊。 杨久翘了翘嘴角,说:「红花,把你了解的情况继续说说,其他孩子的情况。」 「芒的汉话最好,他阿妈有汉人血统,再多那孩子不肯说。其他孩子,我多少了解一些。」 红花说了许多,杨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那群是奴隶的孩子,自己也就是奴隶,在草原上是没有姓名的杂种,他们有一半的汉家血脉。被掳进草原的汉人活得不如牛羊,是最先能够被捨弃的部落财产……愤怒在胸腔内沸腾,杨久的眉头狠狠地皱在一起。 草原上,鞑子来自于与亚细亚紧邻的大陆,是操着弯刀、拥有色目的异族人,他们一开始被胡人压着打,打不过就选择了臣服、通婚,慢慢渗透直至鸠占鹊巢。杨久听赵禛说过草原的事儿,草原上最大的部落捺孟部大汗就是色目人混血。那个部落号称自己拥有最高贵的王族血脉,天生就应该是草原各部的统领,其实早就失去了原味。 第161页 中原管混杂了色目人血统的胡人为鞑子。 屡次犯边,不断侵扰汉家土地,砍杀汉家儿郎,劫掠汉家女儿……是大齐卧榻之侧的强敌。 红花说完后沉默了会儿,随后说:「庄子上不少人不喜欢他们。」 痘疫后,这群孩子就没了去处,总不好任由他们流浪,应鋮问到杨久的时候杨久也头疼,就让人先把他们送去了田庄。因为痘疫起,之前被买走的孩子遭到丢弃,有点良心的就把人丢在了大槐树巷子口,没有的就直接推出了家门……杨久做不到见死不救。后来事情忙,杨久就把不紧要的抛到脑后,来了田庄才意识到还有这么群小傢伙。 「教他们汉话,汉家的礼仪,汉家的思维。」 杨久轻笑着说,「那他们就是汉家人。不用强迫庄户们喜欢,看那群孩子自己的做法,想要在田庄待下去,就要自己学会融入,学会讨人喜欢。」 这些都是活下去的技能。 正所谓救急不救穷,收养这群孤儿同一个道理,想要「富」起来,只有靠自己。 「石老大,刚才我要说的事情就是孩子们教育的事情,现在不是农忙,你组织人在排屋附近找个地方搭几间教舍,让孩子们学字、懂文化,不当睁眼瞎。」 杨久目光放远,看着成片成片仿佛没有尽头的田地,「种地也要有文化的。」 小石头很不解,「读书人可不会种地。」 「傻小子,死读书的不会,会读书的读书人种的地更多。」杨久调侃地看着石老大夫妻,「要不是石老大找了个好媳妇,谁给他写种田日志啊,还有报给我的总结。」 石老大淡定地点头,「好媳妇。」 在公子面前这么说,纵使是红花也害臊上了。 杨久笑了起来,「哈哈哈,这就是读书的好处。小石头,你是孩子头,可得给我做榜样。你看着吧,芒肯定比你学得好。」 被激起了胜负欲,小石头反驳,「不可能。」 对读书识字不在乎的他拍胸口保证,「我肯定好好学,得第一。」 杨久眯着眼,笑得犹如一只狐狸,「这可是你保证的,石老大和红花,还有我们都是见证人,你日后要不是第一,呵呵。」 小石头觉得皮紧了,屁股蛋上仿佛挨着他爹的大巴掌。 杨久幽幽地说,「到时候有人可要食言而肥了喽。」 「不会不会!」小石头根本就不知道食言而肥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是很严重的处罚,心惊肉跳的。 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第80章 开荒第八十天 「小乙哥, 食言而肥很可怕吗?会很疼吗?」小石头不安得很。 自信是一回事儿,不安是另外一回事儿,两者对立又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就变成了一个立体的人。 小石头就怕「食言而肥」是比较可怕的惩罚, 就和一家子从田庄内消失一样……玩的比较好的朋友,突然就不见了,一家子无影无踪, 他经历了两次就知道那对于习惯了田庄安稳生活的众人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偷奸耍滑会不见。 行为鬼祟会不见。 心怀不轨会不见。 会不见…… 小石头不想连累爹娘和弟妹, 内心的不安带在了脸上,他耷拉着眉眼,要是小乙确定地说「食言而肥」很严重, 他绝对会当场掉金豆豆。 小乙说, 「你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吧。」 小石头很疑惑。 小乙说, 「公子说的,没文化要吃亏的,你现在害怕担心不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食言而肥是个成语,意思呢就是保证的事情没做到就会变胖。」 「不守信用,只顾着自己占便宜。」小甲从旁边走过,言语留下。 小乙,「……」 小石头,「……小乙哥, 你没有小甲哥有文化啊。」 不是惩罚,他放心了。 小乙跳脚, 色厉内荏地说,「我就是解释给你听的, 是给你听, 可懂。」 小石头, 「哦。」 小乙好气,拳头捶胸口,「小甲拆我台了。」 小石头偷笑,「小乙哥,你为啥拍胸口啊?我跟着阿娘赶集的时候见过人胸口碎大石,好厉害,我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 「捶胸顿足。」小乙得意地说,「目不转睛。」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里面有羡慕渴望的光,「小乙哥,这也是成语吗?」 「对啊,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是不是很厉害。」 「好厉害。」 小乙嘿嘿笑,也觉得自己好厉害,眼皮子痒了痒,他下意识地揉眼睛。 辣! 忘记自己在剥蒜,眼睛睁不开了。 小甲走过去,幽幽地留下四个字,「得意忘形。」 小石头震惊,「这也是成语吗,四个字的好多。」 小乙,「呜呜呜。 投过水的湿手巾忽然捂住了眼睛,小乙喜悦地翘翘嘴角,但决定不露来,拉平嘴角抱怨地说,「你说我得意忘形。」 「那我拿走了。」小甲的声音。 小乙用手去捂住,握着蒜的手直接戳到另外一只眼睛了,「……呜呜,好人做到底嘛,给擦擦,眼睛难受。」 小石头在旁边看着呢,他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问,「小甲哥,你们现在这样用四字成语怎么说?」 第162页 「吃一堑没长一智。」小甲无奈地说。 小石头惊讶,「成语不是四个字的吗!」 「好好读书吧。」小甲给小乙擦着眼睛,叮嘱着说,「多读书能明智,不至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更能帮助到公子,报答公子的恩情。」 字字如烙印,经过小石头的耳进了他的心,深深印刻,他忽然有了很深的使命感,一定要好好读书! 「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以前村子里一个人读书人都没有,我随阿娘去姥姥家见过一个读书人,一直摇头晃脑地读书,什么活儿都不干,但姥爷说他是什么林生还是灵身的,县里面会给钱、米,日子好过许多。」 「廪生,童生里面成绩优异者。」小甲顺带解释,「考上秀才前,就是童生。廪生只是得到县里面给的钱米,要是当了秀才,那你名下的田产就可以免税。」 「我要当秀才!」小石头当场说。 小乙眯着眼睛按住小石头的脑袋,小石头像大螃蟹一样舞着两条胳臂,「秀才很难考的,你要在三年一次的秋闱中名列前茅不可,大把人一生都是个童生。你个小屁孩十二三岁启蒙都嫌弃晚了,先把蒙学弄好,再想着其它吧,再说了,你不是想当近卫吗,你要是专研读书,武学不好,那近卫可做不了。」 小石头不挣扎了,秀才想做,近卫也想做。 现在的他,都想要啊。 苦恼! 杨久站在厨房门口,听到小甲小乙说童生、廪生,有些她也是懵懵懂懂的。灵光一闪,她抓住了一闪而过的想法,问不离自己左右的两个近卫,「你们识字吗?」 两个近卫二十五六的年纪,出任务就冷着一张面孔,看起来生人勿近。 其中一个说,「不多,认识名字。」 因为领军功的时候,用名字核对。 「这样啊,我觉得近卫也要读书,扫盲。」 杨久左手摊开,握拳的右手落在左手掌心上,「任重道远,慢慢来。小乙,蒜剥好了吗?」 「好了,公子。」小乙扭头就看到他们家笑盈盈的公子。 杨久说,「那就拿进厨房,切成蒜末,我要用了。」 小乙立刻站起来,拿着剥好的大量蒜瓣过去,「我来切,我切的蒜末可好了。」 杨久打趣地说:「可别再弄到眼睛了,看着都是兔子眼喽。」 小乙被公子调侃没有不乐意的,很认真的点头,「不会啦。」 厨房里很快就传出了小乙剁蒜的声音。 守在门口的两个近卫面面相觑,难不成他们也要读书? 天干地旱的,田庄旁的小河水线下降一些,但里面竟然有青虾,个头还挺大。日日去那儿担水浇地,青虾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家却莫衷一是,谁也说不清楚。庄子上爱吃虾的不多,更何况那么点儿小东西才多少肉,吃起来还有股子腥味,有什么好吃的,青虾就一直安安稳稳地在河里面待到现在。 也就是好玩的孩子们捞出来几只放在火上烤,烤熟了扒拉两口,觉得不好吃就吐吐舌头。 但杨久来了。 她长在河网密布的南方,靠着江水,吃虾吃螃蟹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哪个礼拜没吃过一顿才觉得奇怪。她让人捞上来一些青虾,教帮忙的娘子怎么开背、去虾线,她则拿出了粉丝浸泡,又让小乙剥蒜、剁蒜末,准备用砂锅做个蒜蓉粉丝虾煲,给大傢伙儿的餐桌上添加一点新鲜感。 要是有红薯就好了。 杨久看着泡软的绿豆粉丝,心中如此感慨。 还想着,如果有金针菇、洋葱就好了。 那这道蒜蓉粉丝虾煲就完美了。 不是她不想做好吃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太多菜只能做个「瘸腿」的版本,失去了原味。 农忙过后,庄子上大锅饭早就撤了,现在各家吃各家的,有家底子的吃好点,家底薄的吃差点;捨得的就吃好点,不捨得的就吃孬点。各家的伙食不一样,升起的裊裊炊烟却是相同的烟火气。 这一日,公子那儿的厨房有阵阵鲜香味传来。 不少人在自家门口张望,但没一个去打扰的,大人拘着孩子、孩子含着手指。 排屋的设计方案是杨久给的,她参照的是厂子老宿舍区的样子,房子连户成排,一家两间带个院子,人口多的就自己往后面的空地扩建,田庄里给的标配就两房一院。 「小乙小乙,粉丝煲那边快离火,时间长就要焦底了。」 杨久又对着看火的小甲说,「不用添柴了,再闷闷饭就可以吃了。」 蒜蓉虾的香味掩盖住了咸肉菜饭的味道,其实杨久觉得她做的咸肉菜饭味道更好,贴着锅底的有焦焦的锅巴,味道很美。只可惜没有甜豌豆,不然撒一把上去成品看起来就是地道的江南风味。 「明明菜饭更香。」 杨久说。 大砂锅打开,霸气十足的味道瞬间充盈了整个厨房。 小乙夸张地喊着,「好香好香好香。」 说完了,疑惑地看向杨久,「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杨久,「……」 她无力地说,「哦,你们真不懂欣赏。」 霸道的味道还往外面扩张地盘,味道的传播是没有界限的,只有浓淡,像这么浓郁的味道,传播的更远、更广,影响面更多。 比之前煮的时候的味道更加好闻了。 第163页 虾已经弯曲了身体、披上了红装。 粉丝吸收了汤汁,从清瘦佳人变成了魁梧大汉,还是接受了阳光普照的那种。 用油煎过的金蒜已经淡去了辛辣和沖鼻,但没有少许的生蒜末增色提味,粉丝煲就会少了些滋味。 「要是有洋葱,就在粉丝下面铺一层,焦焦的洋葱很好吃的,洋葱上面铺一层金针菇,然后把泡软的粉丝放上,最后铺一层虾。」杨久站在锅子旁边欣赏自己做的简略版粉丝煲,有些遗憾地说:「虾的品质多好啊,粉丝煲就是美中不足。」 「公子这么香了,竟然还美中不足?」小乙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我不喜欢吃蒜的,但公子做的蒜蓉粉丝煲我就闻着流口水,那放了洋葱和金针菇的岂不是更好吃!洋葱和金针菇闻所未闻,公子,这些是你家乡的蔬菜吗?」 「是也不是啦,大齐早晚也会有的。」 「那到时候我一定要吃完美的蒜蓉粉丝虾。」 「好呀。」 要是有生之年这些东西能够传入大齐,杨久一定做,一定满足小乙的愿望。 「口水收一收哦,把粉丝煲装起来。」 小乙下意识摸自己的嘴角,嘴巴边干干的嘛,根本就没有流口水。 好气哦,又被公子骗了,但他美滋滋地甘之如饴。 厨房外面,小石头躲在门口闻了又闻,最后依依不捨地离开。 他是馋,但做不到讨食。 他知道他一旦开口了,公子肯定会给,但端回了家迎接自己的绝对不是爹娘的笑脸,阿爹绝对把他掀翻在地打屁股,阿娘不会上来劝,反而会一起打。 爹娘总说,他们李家是穷,但穷得要有骨气,永远不要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小石头。」 厨房里传来公子温柔的声音,小石头没有往里走,而是加快了步伐往外跑。 「小石头,进来帮忙。」 小石头拐了个弯,蹬蹬蹬跑进了厨房。 今儿个中午,家家户户桌子上都添了一道菜,分量不多,粉丝两筷子、虾三只,但几乎是每一户人家都把这道菜摆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第81章 开荒第八一天 杨久做得多, 但分的人家也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就让小甲小乙每个碗里的都装差不多,犯不着拿桿秤出来那么精准地量, 肉眼看起来差不多就行。 只是让每个人尝尝新奇的味道。 小石头家, 同样一家子围坐,守着简单的午餐吃着平淡的饭。从前,一个黑黢黢的咸菜疙瘩昨天有、今天有、明天还会有, 很少能有一道肉菜能够出现在桌子上。 逢年过节, 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候。 因为那时候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肉。 今时不同往日,咸蛋疙瘩照样有,但肉菜也多了, 一个鸡蛋就顶一个肉菜。 小石头是牧鸡队里的一员, 林家的几个孩子帮着捡鸡蛋, 就给自己挣来了鸡蛋吃。小石头娘也不像以前那样,攒鸡蛋攒够了数量拎到集市上卖,她现在捨得给孩子们吃了,看着孩子们慢慢红润起来的脸颊,她和丈夫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娘,吃,吃蛋蛋。」林珍珠小小个子自己一人坐,举着勺子的手颤巍巍的, 勺子里是嫩黄色的鸡蛋羹,随着勺子的颤抖鸡蛋羹犹如刚从布丁盒子里倒出来布丁, 晃晃悠悠。她奋力地把鸡蛋羹送到娘亲的嘴边,「吃, 娘亲吃蛋羹。」 小石头娘在鸡蛋羹上抿了抿, 「娘亲吃了, 小丫吃。」 「珍珠。」林珍珠纠正,她可喜欢公子给自己起的名字了。 小石头娘舔了舔嘴唇,舌头品尝出了鸡蛋羹的味道,很香,「珍珠快吃,别给娘餵了,娘不是说了不喜欢吃鸡蛋,太腥了。」 林珍珠乖乖地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哦。」 小石头娘哄着怀里面的孩子,熟睡的孩子很可爱,一放下就要哭,她看着一桌子的孩子、看着自己的男人,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日子好过多了。」 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碗里面多了一只虾,一只红彤彤的虾,沾着一点粉丝,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小石头娘下意识说:「水里面的东西腥,我不吃,你给孩子们吃。」 「吃吧,剩下的都是孩子们的。」 石头爹抱着碗吃饭,粗瓷碗遮住脸,也遮住了这个男人的愧疚,浑家嫁给他是跟着他受苦的,他没用。 小石头的眼睛狠狠地湿润了,「爹娘,大家一起吃。我会好好干的,给家里面挣多多的吃食、多多的肉,让全家吃饱穿暖。」 他站起来,每个人给了一点粉丝,不多的粉丝分了一圈,每个人就落下一点点,虾肉更是少的可怜,但一家子都吃到了肉味,吃到了公子的手艺。 ····· 杨久那儿,留下的蒜蓉粉丝虾和送出去的是一样的,一只碗、一点粉丝、三只虾,她就吃了一只虾,剩下的全命令小甲小乙吃光。吃完了小憩一会儿,她出去走走,就熘达到了接种那边,田庄内人数也不少,仅仅一个上午是接种不完的。 「公子。」庄户们纷纷打招呼。 杨久一一回以笑容,看到一个肚如西瓜的孕妇也在排队的人群中,她说:「孕妇不接种,你怎么在排队啊,太阳那么大,别晒着。」 「给我男人排的。」 第164页 「你男人呢?」 「在家睡觉。」孕妇抱着肚子说。 杨久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多大了?」 孕妇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快生了,公子你看我这肚子,看起来尖尖的,肯定是个带把的对吧。我生了五个丫头片子,肚子都是圆的就这回尖,肯定是个带把的。」 杨久震惊,看看女人的脸,再看看肚子,她伸出一只手,「你都生了五个了,这是第六个?」 看起来三十多岁,就生六个了?! 「是啊,公子。」女人随着队伍进了几步,「第六个,只要是个带把的我就不生了,不然死了连个摔盆的都没有。」 杨久:「……」 她不知道说啥好。 女人说,「我不争气,嫁进来十年了,肚子年年大、年年没儿子生,生的都是讨债……」 杨久无力地摆摆手,听不下去了。 但还是忍不住争辩,「生男生女,不是女人说了算的。」 她真想喊,你生不出儿子,不是你不行,是你男人不行,换个能生儿子的男人去。 女人笑了,旁边的人也笑了。 女人说,「公子还年轻,没生过娃娃,不知道女人家生孩子的事儿。我是求爷爷告奶奶,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只要有儿子,我这心里面就踏实喽。」 她说完,脸上带上了落寞和期盼,「只要生个儿子,我男人就不打我。」 「他打你?!」杨久声音提高。 女人奇怪地看了眼杨久,「公子,汉子打媳妇,应该的。」 「不应该!」杨久看着她的眼睛说,「他打你是因为他是个只会打女人的孬种,在外面没本事,回家拿你撒气。」 她淡淡的眼神扫视着其他人,「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打女人,有本事的男人只会宠着媳妇,给她好日子过。」 其他人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人回避地低头了,有些人疑惑地抿嘴,有些人没法生气地皱眉。 但没人敢吭声反驳。 很无力,有很多话、有很多行动,在这个年代根本没法说也没法做。 虽然没法说没法做,但杨久想试试用自己的影响力去试着改变一些人的想法。 杯水车薪,解不了近火。 但伟人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也许呢。 也许会有作用。 「拿浑家撒气的都是孬种!」她掷地有声地说。 杨久再一次看向女人的眼睛,「他要是再打你,你就和他说,是他没本事生不出儿子都怪他。你就说是我的,我不是别人,我是这个田庄的拥有者。」 她能让不喜欢的人说滚就滚,就这么简单。 奶奶的。 女人讷讷地说:「他、他对我们挺好的,挺好的。」 心里面有个声音说着不,眼泪比笑容更快出现在脸上。 杨久摇摇头,没说什么走了。 以前读鲁迅不懂,等懂了却觉得那么愤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走出去两步,杨久终究心软地说:「好好顾着身体吧,排队……你要排就排着吧。」 等杨久走远了,人群里窃窃私语。 「公子说,打浑家的是孬种,我看也是,在外面像哈巴狗地讨好别人,回家在浑家跟前充英雄,真当自己有本事了。」有个婶娘这么说。 有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不满地说:「男人打媳妇咋啦,天经地义。」 「我呸,男人要会挣钱养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不见你把多多的钱拿回去。」婶娘翻了个白眼。 「你你你……」小年轻怒目而视。 婶娘挺着胸口往前走两步,「咋地,你还想打我,你是我谁,敢打我!小心我爷们拆了你。」 她福临心至,张口说:「公子不喜欢打女人的男人,你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就告石老大去,轰你们一家老小滚。」 小年轻悻悻地颳了女人一眼,「公子说了,打女人的是孬种,我不是,我挣得比旁人多多了。」 人群中传来嘘声,拆台来的那么快。 小年轻脸上挂不住,但厚着脸皮没离开,好不容易排这么靠前了,离开了队伍没得耽误了时间。 队伍中的孕妇茫然地摸着肚子…… 杨久在田庄里转了一圈,就去和石老大商量了下教舍的位置。商量的时候,石老大给杨久看了他在纸上画的简图,是整个田庄的平面图,看了图杨久才意识自己名下的田庄已经从几十亩的规模疯狂扩张到了几百亩,她大小也是个地主了。 「你这个草图画的不错,小甲你回去后找应长史问问,府里面有没有专门的绘图师,请来田庄里画个图。」 小甲记下。 杨久看着草图,中间是田庄住户们活动的主要地方,有三行坐北朝南的排屋,有还未堆放粮食的谷仓,谷仓旁边是堆放农具的仓房,再旁边是村部,是她现在站着的地方。村部旁边是一棵高高的树,树上挂了一块铁板,有啥事儿召集大家开会了,石老大就会敲铁板,这办法可不是杨久提出来的,是人石老大自己的主意。 整个活动区域是个不规则的圆,占地二十多亩大小。 田庄最基础的几十亩地在这个不规则的圆的南方,随着庄户们开垦,现在田已经把「圆」包围了,呈现放射性地伸展出去,一望无际。 第165页 「公子,我,想把,教舍,安排在,村部,的,后面。」石老大一顿一顿地说。 杨久研究了下草图,有个想法在她心里面酝酿,「我想在这里。」 石老大看着杨久点的地方,「河边?」 「你看,河边离得不远,三四里路,以孩子们的脚程,两刻钟总该到了。」杨久拿笔在河边圈出了个圈,然后和居民住处拉了一条线,「这里就开一条路,本来就是田埂,再往外面扩扩便是。在河边造教舍,不占用居民区的用地,以后要是田庄的人口多了,再造排屋不至于没地方。孩子们读书,也不会受人来人往的打扰。走走路,还能锻鍊意志和体力。窗外就是小河,举目远眺,心旷神怡。一举数得。你认为如何?」 「我,到河边,看看,地方。」石老大没有立刻答应。 石老大的严谨和稳重,杨久很喜欢,「好,你实地考察一下,看那边地形合适不合适,看走过去是不是距离合适。」 杨久有时候真怕身边的都是奉承的话。 好话听多了是开心,但很容易膨胀和迷失啊。 石老大点头。 能用只肢体语言的,他就尽量少说话。 杨久从村部出来,就心血来潮地想去河边走走,她也实地考察一下,反正离回去的时间还早。 「走,我们也去看看。」 杨久身边跟着小甲小乙,两个近卫。 她无意间还发现有个小身影一直不远不近地坠在身后,但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她阻止了近卫的驱赶,决定看看小傢伙究竟要干什么。 走出去没多远 ,杨久就看到十来米远处刚才那个孕妇边走路边捂着肚子,表情痛苦,走走停停。 孕妇没走多远,王异追了过去,好像是在询问什么。 以杨久现在一点近视都没有的好视力,她看到孕妇□□有水滴落。 她懵了,「羊、羊水破了?」 第82章 开荒第八二天 「我去喊稳婆。」 小石头一阵风似地冲出去了, 又有两三个孩子跑出来跟在他的身后。 其中有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大喊,「石头,要四里村的王稳婆, 我娘就要她借接生, 她会接儿子。」 小石头猛地换了方向,「知道了,招娣。」 女孩子速度跟不上了, 她大喊着, 「石头,麻烦你啦!」 她急急回去,先归家烧水, 在床上铺上厚厚的稻草, 家里面几个妹妹进进出出的帮忙。娘倒在床上哎哎哟哟喊的时候, 就大的那个在房间里照顾,其他四个被赶了出去。 四个孩子在院子里伸长脖子焦急看着。 「娘会生弟弟吗?」 「说不定又是个丫头片子。」 「来娣闭嘴,小心爹听见了揍你。」 来娣瘪嘴,「打就打吧,随便他,孬种。」 「不准这么说爹。」 「公子说了,打女人的男人没出息,是孬种。」 「那是你爹, 你不准说。」 「姐,别人就能说?」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 事儿摆在这里,就让他们说呗。他是你爹, 你不准说。」 来娣拧眉沉思, 「姐, 我知道了,你说得对。」 屋子里传出女人痛呼的声音,无论生过几个,生的时候都是疼的。 几个孩子顿时靠在一起,无助地看着房门,主屋里她们的爹睡得四仰八叉,呼噜声能够掀开房顶,和妻子的痛呼声此起彼伏……杨久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她皱了眉,看了眼近卫,近卫会意,大步走进室内猛地往床脚上踹了一脚,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男人仓皇地醒过来,嘴巴里骂骂咧咧一堆脏字儿,「哪个哔哔哔玩意儿找你老子的麻烦,我特么……」 他睁开眼睛看到沉着脸的近卫——玄衣护甲。 刚才还气焰十足的男人一下子就蔫吧了,「军爷,啥事儿啊?」 「你女人生孩子呢。」近卫不悦地说。 男人不以为然,心下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啥事儿呢,「不就生个孩子,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滚出去,你女人生孩子,你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担惊受怕的,你好意思睡?」 男人不甘不愿,但他怂习惯了,近卫说啥就是啥,拢着裤腰带往外走。在外面看到杨久和他几个赔钱货说话,脚底子一下就软了,不敢动弹。被近卫在身后踢了一脚,男人才点头哈腰地出去,站在一旁不敢靠近。 杨久没理他,安抚了几个小女孩儿之后就走了,产妇的叫声听得她心惊肉跳的,实在是待不下去。她走没一会儿,院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果然随着脚步声的传来,是小石头拽着王稳婆来了,王稳婆腰上繫着围裙,围裙上沾着草叶子,身上隐隐有煮猪食的味道。 到了地方,小石头气息稳稳地说:「稳婆来了。」 王稳婆气喘吁吁,摸着胸口直说,「小兔崽子,真是命都要被你跑没了。」 「稳婆,我娘生孩子呢,快进去啊。」守在院子里的几个小姑娘七嘴八舌地说。 王稳婆擦着汗, 「急啥,又不是头一回生。你几个也看过好几回了,哪回不是喊半天才生的。」 「我娘疼。」来娣小小的个子推着稳婆。 稳婆被推着往前走,哎哎哟哟喊,「矫情啥啊,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了,快别介,别推了,老娘的腰要闪了。」 第166页 其他几个孩子也七手八脚地跑过来连拉带拽,生生把稳婆给弄了进去。杨久转了一段路情不自禁又走进了这个小院,知道稳婆进去了放心了不少……室内的通呼声忽然加大,听得人心慌慌的,杨久控不住地原地走来走去,眼角余光注意到这家的男人哈欠连天的,站没站的样子,歪歪扭扭地靠在搭出来的灶台柱子上。 对别人的生活不好置喙太多,杨久仅仅皱了眉。 「不行不行,孩子位置不正,不好生。」 产房门打开,稳婆的声音传出来,紧接着,招娣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边走边指挥几个妹妹干活,她脸色很难看,对妹妹们投来的无助目光顾及不到。 「可以正胎位。」是王异的声音。 稳婆抗拒,「我不会,出了啥事儿别赖我。」 「你接生这么多年,肯定遇到过几个,你比我有经验,我说,你来做。」 「不行不行不行……」稳婆连连拒绝,「你别拽着我,我弄不了,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顺利生了就走出来,没生成就往里走,阎王爷要你怎么死,生死簿上都记着,我一个乡下老婆子拦不住。」 「你别走,你在旁边站着,我来做,这是一条命,不能够眼睁睁看着她死了,一尸两命你心里面能安啊。」 稳婆还是不愿意,身影已经在门口能看见了,「老婆子接生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你这么麻烦的,又是洗手又是什么消毒还要老婆子换衣服,官老爷审案子都没有你麻烦。孩子横在肚子里,哪里正得过来,我看你就是在做梦……」 她脸色发白,心里面可没有说的话那么有底气。 这是难产了…… 杨久怔住。 胎位不正,胎儿横着,产妇气息变弱,在现代剖宫产尚且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风险,更何况是古代。 王异说,「我看过书,书上有写,我爹……」 「一个男人懂个屁生孩子,书上有写生孩子。」王稳婆急着要走,一点也不想待了,心里面慌得很。 杨久也很无措,生孩子她是一天都不懂,她自己没生过啊,网上是看过不少,那侧切的动图直接把她整懵逼了。 猛地,出去接热水的招娣在杨久身前跪下,邦邦邦磕了几个响头,「公子,求你救救我娘。」 其他几个孩子,有样学样,跪在姐姐后面喊着,「公子,求求你了,救救我娘。」 杨久本能地让开。 无论男女,膝盖下都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她受之不起。 「我不懂接生之法。」 杨久坦诚自己的不能,人不是全知全能的,她真的不懂。 招娣没有起来,她绝望地祈求说:「公子,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了,救救我娘吧,她已经晕过去了。」 他们一家子来田庄后,看到这里从无到有,看到那么多虫子被公子消灭,看到了接种牛痘……大傢伙儿都说公子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大傢伙儿私底下都说公子是仙女下凡,跟着她能有好日子过。 见过太多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招娣在绝望只想到求公子。 杨久头大如斗,「我……」 她要是有办法,绝对不会做事不管的,毕竟是一条……不,是一大一小两条人命。 外婆说过好人不长命,但坏人肯定得不到好的,咱中不熘当个普通人,坏事不做,看到有人需要了就帮帮忙。 杨久深受外婆影响,她做不到一走了之、置之不理。 「公子。」 王异走出来,脸上坚定的神色一改平素的卑怯,「公子,我父一直研究妇女之病,对生产之事也深知一二,我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不少。陈刘氏胎位不正,胎儿横卧,时间长了孩子会在里面憋死,一尸两命。我,想试试。」 「试试,一条人命你试试。」 一直靠在柱子上咪哒着眼睛的男人跟活了似的,囔囔着说:「听老人都说难生的是儿子,这个一定是儿子。你要是伤了我儿子,我和你拼命。」 「闭嘴,你是猪吗,儿子儿子儿子,猪都没你这么要儿子的,王八蛋。」杨久思绪纷乱,听到男人这么囔囔,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男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里横,怂蛋一个,被杨久吼,屁都不敢放,他的脸色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害怕的,顿时成了猪肝色,用脚指头想想,肯定是后者。 几个孩子求助无措地看着她,王异祈求坚定地看着她。 她不会医术,不是这个家的亲戚,却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 狠狠地剜了一眼怂包男人,杨久深吸一口气,问王异,「你有几成把握?」 王异眼神慌乱了一瞬,她学着杨久那样做了个深呼吸稳了稳心神,「六成,不瞒公子说,我父男扮女装,接生十数年,都是我给他打下手,我虽然没有亲自上手过,但我见过。我本人有六成的把握,如果……」 她指向只想开熘的王稳婆,「她经验老道,有她帮忙,能有八成。」 杨久不知道要先震惊于王异父亲男扮女装行医,还是震惊于八成的把握,八成很高了。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容人质疑之处,「王稳婆给王异帮忙,你们快去,再耽误下去,产妇随时都有危险。」 王异眼睛含泪地点点头,「谢谢。」 「加油。」 第167页 杨久拍拍王异的肩膀,随即她直直地看向王稳婆,这老婆子根本就没有做个人清洁卫生,「弄干净了。」 小甲小乙领命,压着王稳婆弄干净去,她估计是在家里面煮猪食的时候被拉出来的,身上一股子猪食味道。 女人生孩子是走鬼门关,不注重卫生的接生者把产妇往鬼门关里又推了好几把,她看过科普,西方国家那时候医生直接用解剖尸体的脏手给产妇接生,不少产妇死于产后感染。因为血的教训太多,才慢慢发现接生时的卫生工作有多么重要。种花家古代有接生婆、有稳婆,但真讲到卫生习惯,又能够注意到哪里去呢…… 王异和如丧考妣的稳婆进产房了,里面重新传出了产妇的叫声,顺胎位肯定很疼,没什么力气的她都叫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杨久很想走,但她的双脚就和定海神针似地扎在了这里,一动不动。 这里需要一个主事的,王异更需要一个支持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已经黑了,无声围在院子外面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大家都在等待结果。 「哇哇哇。」 一道哭声传了出来。 稚嫩的,虚弱的,不够嘹亮的,但属于小婴儿的哭声传了出来。 不亚于刺破黑暗的光明,直直地照射进了小院内。 生了。 生了! 终于生了! 房门重新被打开,王异疲惫地走了出来,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生了。」 神隐的丈夫这时候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跑了出来,冲到王异跟前,急切地问:「男的,女的?」 「女孩儿,虽然弱了点,但我看过了,很健康。」 男人大失所望,重重地嘆了口气,蔫头耷脑地走了,根本就没有问及产妇的情况。 王异摇摇头,她给爹爹打下手的时候见过许多,人情冷暖她看多了。 她走到杨久跟前,眼泪水终于滚落下来,脸上这才流露出了害怕和怯弱,「公子,我做到了。」 杨久抱抱她,「你很好,别自卑,你真的很好,你以后可是要负责培训接生婆的,不准哭,哭当不了领导。」 王异茫然地看杨久,不明白杨久是什么意思。 杨久拍拍王异的肩膀,「今天你累了,这个事情以后再说。你先回去休息,小甲,你先留在这里看一会儿。」 她有些腿软,她也想回去了。 糟心的男人啊,她要是再留在这里,会忍不住喊近卫把他按进茅坑里。 小甲,「诺。」 他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公子。 给这家子压压镇,再多他做不了,公子也帮不了,要靠自己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杨久无力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就回去了。 这儿一切都有现成的,她过去就能睡下。 累是很累,但一下子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煮面条,她不是想吃煮面,想吃炒面,拉着小乙打下手。 两个人在厨房边忙活边吐糟那奇葩的男人,沉郁的气氛慢慢就散了。 这儿瀰漫起了烟火气,王府内,忙碌了一日的赵禛在王府正院的院子里驻足很久,院子里是亮着灯,但灯冷冷的,没那人在家时的温暖。 赵禛忽然向外走,对跟上来的陈松延说:「备马。」 第83章 开荒第八三天 杨久住的院子与旁人的没什么区别。 同样的内外两间, 同样带着小院,同样在后头加盖了房屋。 只不过,别人加盖的房子是给人住的, 她加盖的是厨房, 不像其他人家在院子里搭了个灶眼。 面条煮好了过一遍凉水,放在竹扁里拨开晾凉,待会儿做炒面时回锅, 还带着针眼大硬心就能彻底熟了。做的是青菜肉丝炒面, 切了一个青色的小辣椒进去加点滋味,手头上没有生粉,不然用生粉抓抓肉丝会更嫩。 也没有青椒, 杨久更想吃青椒肉丝炒面, 多放青椒。 小甲在烧火, 他细緻,烧的火大小都是杨久要的,小乙刀功不错,青椒……不是,青菜丝丝是他切的,以后绝对是个切土豆丝的好手。 「我从陈家出来的时候,那家子正乱着。」小甲看着炉膛里的火,说道:「那个男的真不是东西, 娘子刚九死一生地生完孩子,他就要打人。我一开始在那边还好, 他不敢动手,我前脚刚走, 他家后面就传出了打骂声, 嫁给这种东西真是造孽。」 「真造孽。」小乙附和。 杨久说, 「他们家几个孩子招娣、盼娣、来娣……对生儿子的执念很大,女儿生出来就是草,当爹的不上心、当妈的也嫌弃。」 说完,她无奈地摇摇头,不光是男人要儿子,有时候女人的想法也很奇怪,明明自己也是女的,为什么对同为女性的女儿、儿媳恶意那么大。她不懂,现代的时候不懂,现在更不懂,又不是个个家里面有皇位要继承的。 小乙拧着眉头说:「知道又生了个女娃娃,那个陈刘氏嚎得比生孩子的时候还要惨,撕心裂肺的。」 「可不,我听了吓一跳。」杨久摇摇头,她把肉丝倒进锅里,翻炒着说:「这时候就觉得世界好大,什么人都有,对不对。」 「对呀对呀,公子的话就是好听,的确啥人都有呢,那个王稳婆来之前在煮猪食,她还刚给老母猪接生,手都没洗就来了。」小乙啧啧地伸出手,边说边做手势,「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我和小甲刷了好久才弄干净,她说:老婆子嫁人的时候都没有整这么干净的。」 第168页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杨久又是笑又是摇头,「让她接生的产妇能够活下来,真是命大。」 「她说自己一年要接五六十个,生儿子就有四十几个,所有四邻八乡的都找她接生,就为了接男娃。」 「听她瞎说,真要这样,生的全是男的,以后娶不到老婆,全打光棍。」 杨久哼了一声,嘲讽地说。 小乙耸肩,「要是都和陈家那个一样,还不如打光棍,就会打老婆。」 「不是个东西。」杨久对此深恶痛绝。 说话间,炒面好了,他们就坐灶台边吃面,除了面条外还有用芝麻油拌拌的萝蔔干,萝蔔干味道不错,是红花送来的,脆脆的,带着点甜味和萝蔔本身的辛辣味,不是一味的齁咸,挺下饭。 面条吃完了,杨久在小院里走走消消食,看着弯月当空,有星辰闪烁,是个晴好的夜晚。虫儿鸣叫,夜鸟掠过,似远似近的地方还有疑似狼嚎,幽州树少,藏不住大型猫科动物,其它地方可是有猛兽出没的,那夜晚听到的不只是狼嚎,还有虎啸了吧。 每个夜晚,都加深了杨久脑海中穿越的事实,她已经很少惦记自己那个小家、很少想起银行卡里的数字、很少……仿佛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变得遥远。 当下,才是真实的。 「派人回去和王爷说一声了吗,我们不回去。」杨久看着天空,声音悠然地说,「今夜月色真好。」 他也会抬头望月吧。 小甲说,「回公子,傍晚的时候让人回去说过了。」 「那就好。」杨久伸了个懒腰,「煮水,洗漱,早点睡。我看到小乙在偷偷打哈欠呢,困了吧。」 没有电灯网络的古代啊,夜生活单调乏味且无聊,天黑村子基本上就黑了,村子黑了一切就变得安静了起来。高中课文《口技》里的一切声响,被夜色无限放大,反而衬得夜更加寂静。 刚来那阵子,让杨久这么早睡她是真的很难睡着,大眼瞪小眼,迷迷瞪瞪就把自己「瞪」睡着了,早晨就能够醒很早。不管是蜡烛还是油灯,光线都很弱,除非奢侈地用上许多。奢侈不起,杨久只能够选择睡觉,在那么暗呲呲的光照下看书是会近视的,她还不想瞎。 小乙把打了个一半的哈欠给憋了回去,嘴硬地说:「没有。」 「红成兔子眼了,还说没有。」杨久笑着说,「打哈欠是会传染的,你再多打几个小甲也要打哈欠了,然后是我。」 「是嘛……」小乙歪头看小甲,他对杨久说的话有蜜汁迷信,完全不怀疑这说法的真实性。 杨久已经走进了屋内,小甲拽着小乙往厨房去,「别看了,我们去煮热水。」 洗漱完之后真让杨久睡,她反而翻来覆去睡不着,守夜的是小甲,他轻声说,「公子,睡不着吗?」 「嗯,心里面都是事儿,躺下就感觉烦躁。」 杨久平躺着,瞪着黑暗,一朵花也看不出来。 「公子要看看书吗?我为公子掌灯。」 杨久在黑暗里摇摇头,她不想看书,她想把脑子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写出来。 「小甲,点灯。」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要是不写两句话,她今天是睡不着的。 「好的 ,公子。」 黑暗中传来小甲起床被子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音,杨久一开始是反对小甲小乙守夜的,总觉得有个人守在旁边奇奇怪怪的,她仿佛在奴役别人。小甲小乙坚持,但也退了一步,只要王爷不在的日子他们就必须守在一边。黑乎乎的空间内,连个小夜灯都没有,光靠杨久自己摸索点灯,走十步,九步要撞到东西。 有打火石的声音,黑暗里传来了光亮。 杨久微微咪咪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光亮。 她披了件衣服坐到桌边,摊开纸张,却发现没有墨,不由失笑地摇摇头,「现在一切可真不方便。」 小甲磨墨,「出门在外,一切简陋,下次我和小乙多带点东西出来,就和家里面一样了。」 杨久怅然地点点头。 她说的,可不仅仅是如此。 墨很快就磨好了,杨久执笔开始写计划书,经过今日产妇生产一事,让她意识到现在简陋的生产方式坑害性命,她想做点什么改变这一点,最起码是改变田庄内的。 王异的父亲男扮女装当接生婆四处为女子接生,积攒了大量实践经验,只可惜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去,没办法亲自教学,但王异耳濡目染,看了、学了,今天她给产妇正胎位就做得游刃有余,王稳婆与其说是帮忙,还不如说是掠阵的。 王异本身的性格还是太过自卑、怯弱,没有自信,需要一个经验老道的人在旁边压阵才放得开。 怀孕生产的时候,杨久统统没有经历过,但她知道卫生在这个过程中的重要性。 计划书的落笔,就在消毒卫生上。 「把王异喊……」杨久摇头,「这么晚别去了,小甲记下,明天把王异喊来,我和她谈谈。 田庄内,大大小小人口那么多,已经相当于一个自然村的大小,几十亩大的居民聚居地男人女人孩子在此生活,改善这里女子的生活处境,她应该能够做到。 「是。」 小甲又给添了灯。 杨久浑然未觉,还在奋笔疾书。 第169页 第二点就是教舍了。 适龄的孩子需要上学,接受教育,不然放牛的孩子只知道未来放牛、娶媳妇、让孩子放牛,周而复始,永远走不出去。大人也要扫盲,庄户们或许不乐意,根深蒂固的想法很难改变,但田庄内的军户那是肯定需要扫盲的,一支高质量的军队,军人不只是要悍不畏死、意志坚定,更需要理解和明白上官的命令,理解指挥,能够提高战场上的生存率。 「下午没去成河边,明天去那边转转,看看实地情况适不适合建教舍,还不能够影响取水,也不能够抢占良田耕地。」杨久写下几笔后又说,「也不知道探水脉的师傅看得怎么样了,这么久了没个信儿回来。」 要不是那师傅分文未取,她真怕是拿了钱不干事儿人跑了。 不过,古代的契约精神她很佩服,她见过挺多起就是个口头约定却任劳任怨做很多的事情的例子了。 当然,坏的肯定也有,就像之前说多了,世界大了,就什么都有。 说了这么多一点回音都没有,不是小甲善解人意的性格啊。 杨久奇怪地抬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你怎么来了!?」 赵禛柔声说,「不愿意见到我?」 「愿意愿意,哪里不愿意了,晚饭吃了吗?」杨久扔掉笔,转了个方向看着犹如天降的赵禛。真想捏捏他的脸,以防是自己的幻觉,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捏了捏后很肯定地说:「手感不错。」 赵禛失笑,他的声音里竟然听出了一丝抱怨,「你不在家,我就没吃。」 杨久惊讶地双手捂住嘴巴,弯弯的眼睛看着他,「你这是撒娇咩?你这是撒娇啊,你竟然抱怨说,我不在家你就不吃饭。嘿嘿嘿。」 赵禛有些狼狈地侧头,浓密的睫毛轻颤,灯光照射,在眼下投下扇形的影。 杨久心里面嘤了下,这该死的男色魅力哦,这傢伙真是越来越不一样了,说好的清冷禁欲系呢。 「小甲,厨房里还有面,给王爷下一碗青菜肉丝面。」杨久伸出一根指头戳戳赵禛的胸口,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有听出来的蛊惑和轻柔,「我陪你吃饭呀。」 第84章 开荒第八四天 小甲沉稳内敛, 聪明灵巧,给杨久打下手没多久就能够自己下手做菜了,做得像模像样, 杨久还以为他有基础, 询问后才知道他之前什么菜都没有做过。 这就是天赋! 要是有西红柿,小甲绝对能把入门第一道菜——西红柿炒鸡蛋,做得有滋有味, 而不是入门就炸厨房。 小甲出去, 杨久没有再动笔,就笑盈盈地看着赵禛,「大晚上的赶过来, 多危险啊, 黑灯瞎火的, 啥都看不见。」 「有火把。」赵禛轻笑,隔空点了点杨久写的东西,「你总说晚上灯暗,写字伤眼睛,还让我不要长时间看文书,自己呢……」 杨久犟嘴,「我就是写两句,不算, 你是长时间用功,不一样。」 「哦。」赵禛说。 杨久有炸毛的趋势, 「……你这是学我呢!」 赵禛莞尔,伸手摸摸她的头, 被杨久躲了过去。赵禛看杨久故意流露出来的嫌弃样子, 突然玩心起, 她不让做什么他偏偏要做什么,伸手又去摸……杨久做了编发,头发在小乙的灵活双手下分成许多小股,编成了细小的辫子后束成一束,在后脑偏上的地方扎成了一个花苞似的发髻,白日时会簪了两粒不大的青玉珠子…… 看着有些许的异域风情。 又有着女性的柔软,和男装的英气。 带起田庄内一阵编辫子的风潮,下午时就有许多小姑娘编上了辫子。没有玉珠,就簪上乡间随处能够找到的小野花,看着也是俏丽非常。 一个伸手去摸,一个左右动来动去地躲,躲来躲去杨久觉得自己的头发都毛燥了,编这个发型坐了好久,她可是准备就这么着保持两三天后再拆了直接洗头的。 「讨厌,都被你摸乱了!」 杨久双手乱舞挡开某人的手,慌乱中握住了他的手,还感受到了他的手劲。结实、温暖却又冷静、坚毅,就和他的人一样。 「不闹了。」杨久喘着气说,顺势松开赵禛的手。 赵禛反手握住,另一只手抬起轻轻地抚摸过杨久的脸颊,「今天很累吧。」 杨久,「嗯?」 「从眼睛里看出来的。」 杨久怔了怔,嘆了口气说,「今天看到人生孩子,那家的男人……」 她把白日的事情说了,说完后摇摇头,「一样米养百样人,林子大了,就什么都有,有那个怂包一样的,也有……」 「也有我这样的。」赵禛说。 杨久噗嗤笑了,「没得降低你的身份,拿自己给那种玩意儿当对照组。」 「我说真的,我绝不会那样的。」赵禛认真说。 「我知道。」杨久歪歪头,笑着说,「性格放在这里,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你是你,我信你的人品,咱过好现在。」 天长这种话,听的人将信将疑,说的人自己也不能相信。未来太长,方向不定,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杨久相信现在,也相信为了未来努力。 「吃面,小甲等了一会儿了,再不把面盛出来,面条在锅里都要烂了。」 小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我做好了面汤,面条没下呢。」 第170页 杨久说,「下面吧,王爷饿了。」 她看向赵禛,笑着问,「肯定饿了,对吧?」 赵禛从善如流地说,「是啊。」 他如愿以偿地把大掌覆盖在杨久的脑袋上,轻柔地说,「我是认真的。」 杨久轻轻地点头,柔声说,「我知道。」 有些人的许诺就是让老天爷雷噼的。 有些人的许诺,却是用一生来践行的。 眼前的人属于哪种,就用时间来证明。 陪着他,走下去。 小甲学着杨久的做法,先做了青椒肉丝的酱汤,面条另外开锅下了,煮熟后捞出来放进酱汤里,他还额外煎了荷包蛋。 赵禛吃了,不咸不淡地说,「尚可。」 杨久啊地凑上去。 赵禛说, 「你不是刷过牙了吗?」 「看你吃饿了,我再尝尝。」杨久张嘴。 赵禛夹了一根面条餵过去,见杨久没有离开,又给了一根青椒,再给了一根肉丝,「可以了。」 杨久噘嘴,「小气。」 她品了品味道,赞扬地说,「小甲真不错,越是普通的菜就越是考验能力,他做的挺好吃的,很家常,是好味道。」 赵禛,「没你做的好吃。」 「嘻嘻,你这是对我有滤镜,我做的话也就是这个味道,不会多什么的。」 「不,不一样。」赵禛摇头,一碗面已经去了七七八八,虽然不甚喜欢,但他做不到浪费,看过百姓耕作的辛劳、见过边地的疾苦,就更加做不到浪费食物,也做不到浪费水。 最后一点吃光,赵禛洗漱,杨久重新刷牙,洁牙粉没有泡泡,她总觉得没刷干净,那完全是心理作用啊。 厨房。 小乙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撑着下巴坐在小甲的腿边。良好的素质让他果断爬起来煮水,伺候主子洗漱,但犯困的本能阻挡不了自己哈欠连天。 「你都困成这样了,干嘛不去睡?」 小乙摇头说,「我要吃。」 「公子说晚上吃多了不消化,会变成大胖子。」 小乙捏捏自己的脸,「公子还说了,我离变成一个胖子还有很大的的距离。」 他坚定地说,「所以,我要吃。」 「吃啦,面条都下好了,又不是不给你吃。别抓着我的裤子,要给你抓下来了。」小甲下着面条,量要比给王爷的少一些,但味道不变,就是给小乙尝尝味道。 小乙改抓为揉,揉揉小甲的腿后笑着靠在上头,耍赖地说,「我要吃多多的,偷偷地说,咱也享受一把王爷的感受。」 小甲忍俊不禁,「小心近卫听见,打小报告去。」 小乙猛地坐直了身体,慌张地左右看看,「不会吧……」 「骗你的啦。」小甲说。 外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冷冷地近乎融入夜色,「给我也下一碗。」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陈松延,「晚上竟然还挺冷,我也要吃,小甲,给我也来一碗。」 小甲,「……」 小乙,「……」 两人后知后觉地发现,真的有近卫…… …… …… 鸡啼三遍,这个夜悄悄过去,迎来了新的一天。 石老大等几人知道王爷来了,早早地就候在小院的门口。 一人说,「早说了,应该把公子住的院子修好点。」 「铺展浪费,公子不喜,王爷更加不喜。」 「这哪里是铺张。」 「公子不是时常强调,田庄草创期间一切以便宜为主,不要搞特殊化。」 最先开口的人悻悻地转口,「得,就我一个搞特殊,算我白说。」 大家之前是一起打过仗,有过命交情的战友,现在又是一个庄子上的同事,同舟共济过、同甘共苦过,弄得不愉快,大家都很尴尬。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沉默,几人纷纷看向石老大,石老大垂着眼仿佛在打瞌睡,根本没理这些人的争辩。 随着时间的过去,沉默发酵成反思,都在想自己究竟说的对与不对? 这是同一个队伍出来的思维默契。 这时,石老大说,「与其,把,院子,造好了,还不如,想想,接下来的,教舍修建。」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和热切。 吃过没文化的苦才更知道文化的重要性。 他们有战功,如果有文化的话,完全可以更进一步,而不是退下来屯田…… 「老大,什么时候建教舍?娃娃们都能上吗?」 石老大闭嘴不言。 其他人知道,石老大是个结巴,更是个蚌壳,不想说什么那是半个字儿都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 这态度大家懂了。 石老大透出的点就是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具体如何还在商讨中,但肯定是要执行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与方才的寂静不同,现在的安静带上了几分期盼和欣喜。 小院里传出了动静,不一会儿陈松延出来请几位进去,石老大看看其他人,朝着陈松延点点头之后大步往小院里进,走进去没多久脚步猛地顿住,随即转身,背对着屋内。 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反应能力,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发生啥呢,但不妨碍他们跟着做。 屋子里。 第171页 杨久有些懵,「你喊他们进来的啊?」 赵禛沉默,他这不是没来得及说。 「要死,我心血来潮地要给你扎小辫……」杨久心虚,「我手一快,给你把发髻给松了,真是,我这就给你扎上。」 不能妨碍到他们王爷的形象。 杨久给自己扎头发尚且手忙脚乱的,给别人就更别说了,但是她在一些事情上头铁,就和认为自己演技能拿小金人一样,这回她认为自己扎的发髻最起码能拿个最佳服化道。 「好了,早晨随便吃的,我让小甲做了馅饼,是青菜肉末馅儿的,配糜子粥,我去看看做的怎么样了。」 在赵禛肩膀上按了按,杨久轻快地转身离开。 赵禛放下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淡淡地说,「进来。」 石老大等人进来。 石老大不知怎么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往王爷的头顶看了几眼,最后一次看时不小心触及到王爷的视线,那若无若有的一撇,他心中一凛,垂下眼睛,不敢多看。 等杨久从厨房出来,石老大等人已经离开,「走了啊,我还说让小甲多准备点呢。」 她看着赵禛端正的发髻,美滋滋地说,「还不错呢,正正好好的。」 赵禛,「嗯。」 杨久坐下,「吃饭,吃完了我找王异聊聊,你呢?在庄子上待着,还是有事情又?」 没等赵禛说,杨久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最近我估计都要在田庄上待着,你在家自己好好吃饭,别瞎兑付了,等我忙完这阵子再说。」 赵禛,「……」 第85章 开荒第八五天 「王爷好像有点不高兴。」送完早膳回来的小乙和小甲咬耳朵。 小甲往旁边让让, 抬起手挠挠耳朵说,「靠这么近干啥,痒痒。」 小乙左右张望, 紧张兮兮地说:「隔墙有耳。」 「……在昨晚之前, 你说过不少了。」小甲善意地提醒。 要说隔墙有耳的话,小乙犹如百灵鸟每天叭叭的话不知道被墙后面的耳朵听到了多少,现在提防已经来不及了啦。 小乙忽然痛苦地捂住脑袋。 「怎么了?!」小甲吓了一跳。 「我说了那么多……」小乙绝望地看着小甲, 他猛地打了自己一嘴巴, 坏就坏在嘴巴上,让你什么都说,都告诫过自己别乱囔囔的。 小甲冷眼旁观, 没有阻止, 应该给小乙一点教训, 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公子纵容他们不假,这是他们的福气,但不能把之当成理所当然。宫里面没少看,多少娘娘主子不是败在自己的言行上,是因为手底下的人说话做事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他们自己出事没什么,一定不能够连累到公子。 看小乙连连抽了自己好几下,小甲忍着没有劝, 这时候也有些不落忍了,赶紧抓住他的手阻止, 「好了好了,再打下去红印子消不下去, 会让公子发现的。」 小乙眼眶红红的, 恨恨地说, 「我嘴上没个把门的,我要是再说,你就抽我。」 他把右脸送过去,「随便打,打到我长记性为止。」 小甲抬起手。 小乙害怕地闭上眼睛,等半天巴掌没有拍下来,他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小甲的手高高抬起、猛地挥下,在他心脏砰砰砰跳的时候轻飘飘落下,右脸上的手柔柔地扫了过去。 「咦?」 「让你长长记性,以后说话时留点心。」小甲话锋一转,「虽然你已经留心很多了,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区别,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乙抬起手摸着脸嘟哝,「我本来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然在宫里面怎么活到长大,活到来北境啊,要不然坟头上的草早比人高了。 「是啊,但现在必须更加谨慎小心,公子做的事情越多,我们随行在她身边的就越发需要长一个心眼儿,公子毕竟身份不一样。」 小乙下意识维护反驳,「公子哪里不一样,可是咱幽州老百姓的救命恩人,是……」 他忽然顿住,「公子,公子……」 「公子只是她自己,她虽然有王爷维护,但那一层身份不会给公子带来好处,你我都懂,更何况明面上还是京中送来的,格外不好了。」小甲轻声地说:「人心复杂,我们见过多少了,前一刻还推心置腹,后一刻就背后插刀。现在幽州百姓交口称赞,难保以后不……」 「嘘,你现在说的就是了不得的话。」 小甲曲起手指敲敲小乙的脑袋,「又不是只有我们是聪明人,许多人心里面都明白的。还是刚才那句话,人心复杂,我们不能够只看到眼前的好就忽略未来的变数,不能因为我们的疏漏给公子添麻烦。你做的很好了,但还不够好,当然我也是,我们时刻提醒自己。」 他有时候都睡不着觉,要做的太多了。 小乙忙不迭地点头。 「我们互相提醒。」 「好。」 小甲忽然凑到小乙的耳边,轻若无声地说,「王爷也是。」 小乙愣住,随即沉默地点头,公子说的对,人要靠自己。 两个人是提前吃的早饭,公子待身边的人随和、关切,从未有过盛气凌人和颐指气使,时不时会问一句:吃了吗?有什么好吃的,他们也不会少的。 侯在一边,一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们就走了出去,看到是王爷大步朝外走,在王爷身后公子挥挥手,「晚上自己吃饭啊。」并且这么叮嘱。 第172页 王爷的脚步顿了顿,再度走起来,小甲怎么看都觉得有那么一点的不甘不愿,约莫是自己看错了,王爷多果决的一个人啊。 「小甲小乙,我决定在庄子上多待一段时间,晚上就不回去了,来回走太麻烦。」 杨久看着小甲说,「小甲你这就回去多收拾点东西,对了,厨房里挂着的那块腊肉也带过来。忙得没空准备饭菜的时候,就割点腊肉炒个豆角什么的,味道就很不错。」 小甲没有走,而是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就听杨久又说,「把那罐做的五味油也带来,炒饭好吃。」 五味油就是炸过八角、桂皮等香料的油,说是五味,五实乃虚词,里面真正放的不只是五种香料。带上辛香味的油随便炒什么都带着复合的香,做点炒饭、炒面什么的,会让平平无奇的主食变成一道食而惊讶的主食。 杨久摆摆手,笑着说:「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真的。」 小甲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小乙伸长手,「公子、我呢?我做什么呀?」 「你就跟着我,到处走走。」 「哦哦。」 那也不错,小乙喜欢跟着公子,时不时就能够长见识。 「我们去找王异,把她找出来好好聊聊,我对她昨天施展的手段非常好奇。」杨久往外走,走了一半后扭头对小乙说,「早晨做的干菜肉馅饼味道不错,还有吗?」 「有的。」 「给我拿一张。」杨久揉揉肚子,嘀咕着,「感觉没吃饱,需要再来点。」 小乙取了馅饼过来,他看到小甲怎么做的,鏊子上薄薄地凃上一层油,把水发面包的馅饼放上去,慢慢压平,然后翻面,就是两面金黄的馅饼了,油明明用的不多,却油香油香的。馅料用的干菜和油渣,油渣刚出锅时撒点盐味道就很好,别说做成馅料了,这可是肉呢。 「两张吃不掉,我就要一张,剩下你吃。」 小乙没停顿就应下了。 两个人往外走,一前一后,动作整齐划一地边吃边走,没走多久吃完了,就拿出帕子擦擦手上的油。 要是让别人看到了,肯定心疼得拍胸口,直说:你手上的油嗦不掉了好歹往头上擦擦啊,就当头油了。 ······ 找去接种牛痘的地方,那边依然排着队伍,竟然有序地接种。见到了冯门,但没见到王异。 杨久问冯门,「王异呢?」 冯门头也不回地说,「不知道。」 杨久,「……哦。」 她没有逗留,继续去别的地方找。 田庄的聚居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小村落的规模,但布局清晰,她想了想几个王异有可能去的地方后依次去找。 小乙随在杨久身后,走出没多远扭头看向阴沉的冯门,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冯门对公子的不尊敬,他记着呢。 「王异来田庄算多了也就两天,熟悉的地方不多,我们去陈家。」杨久做出决定,「小乙,走啦。」 小乙回正了脑袋,轻快地说:「我跟上呢公子。」 还未到陈家,就听到了吵闹声。 杨久当下皱眉,她快走几步惊诧地发现不是陈家自己内部的争吵,是内向的王异和陈家夫妻在吵。有时候真的很讽刺,妻子明明被老公打得半死,但在别人指责她丈夫帮她时,她反而会和丈夫一致对外骂外人……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参合进夫妻或者情侣之间的事儿,怕引火烧身。 靠近了,发现王异严厉地骂着陈家两口子,陈家两口子闷声不吭,但看面色明显不服。陈家是普通人家,两口子是普通人,在田庄里说不定能当个村霸,遇到点有权威的就怂了,王异好歹是医疗队的领队,怎么说手上也是有点小权力的,他们畏惧。 王异脸色铁青,她痛斥,「就因为你们的无知,就把你们的女儿害了。害一个不够,你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下去,你们不配为人父母,猪狗不如!」 她说完,看着陈家夫妻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很无力。 杨久这时候走了进去,她说:「刘娘子不好好修养身体?」 刘娘子就是陈刘氏,杨久很反感某某氏的喊,那代表女子是丈夫的附庸,没有独立自我。 刘娘子讪讪,她更不敢和杨久起冲突了,「身子哪里那般金贵了,休息一个晚上就能下地。」 杨久未说什么,看这个家简陋的样子,的确,贫苦之家没什么伺候月子的,刘娘子唯一的养护大概就是头上包着的头巾和多穿了一件的衣服吧。 院子里没有孩子的哭声,杨久疑惑地看向王异。 王异语气生硬地说:「他们本来要把孩子溺死,但被大的几个阻止了,但没等天亮就把孩子送走了,大的几个现在去找了。」 杨久满脸复杂。 王异继续说:「我来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尽快再要个孩子,那个王婆子手上有转胎丸,吃了保准生男孩儿。他们还说,转胎丸太贵了,实在不行就把招娣送去城里面给什么个举人当佣人,保不准能弄个小妾噹噹。」 杨久黑脸。 陈家夫妻往后缩,又是埋怨王异说出来又是害怕杨久的黑脸,忽然那男人一脚踹在了刘娘子的腰上,刘娘子啪倒在地上,她顺势趴在地上又哭又闹,眼泪鼻涕齐飞, 「天煞的,这个日子没法过了啊……」 第173页 杨久不仅仅是黑脸了,还非常无语,她不由分说地拉起王异走,和胡搅蛮缠的人讲道理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王异你……」 走出去,她扭头刚要说话,就看到王异默默在哭,泪流满面。 杨久手足无措地说:「你别哭啊,不能为不值当的人哭。」 王异摇摇头,开口就是哽咽声,「公子,我娘生我前就吃过转胎丸,我奶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我爹发现时已经晚了。我一出出生,身体就有异于常人,阿爹便给我起了个王异这个名字。」 第86章 开荒第八六天 在陈家外头说话不方便, 杨久拉着王异去了村部,坐在树下,中间摆了一张小圆桌, 放上了清茶和点心。 「炒花生米, 撒了点盐的。」 杨久把热水塞进王异的手里,「喝点热水,稳稳心神。」 王异整个人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抬头看杨久欲言又止。 杨久抱着水杯温柔地笑着, 「我让医疗队每到一个地方都宣传喝热水,水煮熟了能够杀死很多细菌,防止很多疾病的发生。现在不像以前, 干柴少, 要省着用, 现在咱有煤嘛,烧热水方便许多。」 王异愣了愣,点头说,「是。」 「等田庄的接种做完了,你们这队就要去别的村子,你帮我做个调研……唔,考察,就考察吧, 观察观察当地妇女接生的情况,写个调查报告。」杨久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就是让王异带头做好健□□产的传播及培训,她挠挠头, 腼腆地说:「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 企图改变众人的生产习惯?我就是想做做看, 徒劳无功也不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说不定,说不定呢,培训会成为一个因,在众人心中种下痕迹,早晚有开花结果的时候。」 王异说,「公子做的是善事,我阿爹说,人力微薄,却能撼动天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你爹真厉害,他已经做了许多人不敢做的事情。」 王异为父亲骄傲,笑容中多出令人放出光芒的自信,「母亲生我时难产身故,阿爹便开始潜心研究妇人之病。但女子事关下面的病总是藏着掖着,宁愿找神婆道姑抓点符水吃吃,也不愿意去正规的药堂找找大夫医治,男女有别……阿爹就穿上母亲留下的衣服男扮女装,也不在药堂坐诊,是进入内宅为人看病,才有了病人,才愿意让他接生,渐渐就有了名头……我来幽州给的理由不是编造的,但不是冯门在家乡惹了不该惹的人,是有人发现了爹爹乔装之事。阿爹不愿意牵连我,投河自尽了,尸首没有找到,我又遇到了冯门,便投靠来幽州。」 她一口气说到这儿人有些恍惚,想到她爹更是难受,但许多深埋在心中的话终于有了发泄,人一下子轻快了许多。 杨久安静地倾听着,没有插话。 王异失落地说,「阿爹还年轻,本可以救很多人的。」 「他传承给了你。」 「我……」王异握紧了杯子,迟疑惶惑。 「是啊,你。你跟在你爹身边十几年,耳濡目染,肯定学到了许多。」杨久鼓励地说:「是不是你爹还会让你上手,只是你觉得你在打下手,没有发现其实他在锻鍊你。我对医术了解的很少,但有一点肯定是差不多的,经验足者更厉害,你和别人比起来,你的起步很早,见到的病例很多,是他人未有之经验。」 王异茫然,她回忆着,好像的确和杨久说的一样,父亲时不时让自己去摸摸脉,去看诊、触诊,去询问病人情况……她一直觉得是在打下手。 「公子,你不说,我都没有意识到。」 一滴泪夺眶而出,她吸吸鼻子,哽咽地说:「父亲原来一直在培养我,我还以为他不喜我习医,我误会他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 王异泪眼朦胧地看着杨久,「公子,我的身体……」 杨久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不想说就别说了,别勉强自己。」 王异下意识松了口气,她还是不想说的。 但她犹豫了下,轻声说,「转胎丸危害很大,吃下后生下的孩子体徵上看起来像是个男孩子,其实是畸形……」 杨久沉默。 应该是转胎丸里面有激素吧,对胎儿发育产生了影响,生下的孩子体表畸形。 树下安静了下来。 阳光从枝叶缝隙里落下,杨久摊开手掌,接住了一个光斑。她握住了拳头,把拳头送到了王异跟前,笑着说:「送给你。」 王异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接住。 掌心里空空的。 杨久说,「打开看看。」 王异没有怀疑,她按照杨久说的打开手掌,一颗光斑赫然出现在掌心中,是不规则的圆形,边缘微微变幻,仿佛流动的水波。 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杨久。 杨久说,「我把阳光分给你,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利用你的学识和天赋。」 王异握紧了掌心,里面依旧空空的,但那颗光斑的形状已经深深地落在了心里,「我试试看。」 「不对。」 「我……」王异抿紧嘴,她不知道怎么说。 「你应该说,我会的。」 王异受到鼓舞,是不善表达的父亲从未给过自己的。 她仿佛回到了刚见到杨久的时候,她纠正自己不要说「冯王氏」。 第174页 一直以来,她一直是别人的附庸,以前是王大夫的女儿,遇到冯门成了冯王氏,是杨久让她介绍自己时说王异。名字说出口的那瞬间,她第一次从内到外感受到了自己。 「我、我会的。」 简单三个字,仿佛打开了紧闭的大门,透进去了一丝光。 王异重复着,「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 杨久微笑地看着王异,迈出去的第一步最难。 二人在树下又说了很多,与之前不同,不是杨久说王异听。谈话是王异的主场,是她不断地说着,杨久认真地听。她说自己跟随父亲出诊时的见闻,见到了许多妇人难以启齿的模样,见识了人间的冷暖……不仅仅如此,在杨久专注的眼神中,王异还说起了自己对妇科妇产的想法。 原来,她不是如外表那样胆怯自卑,她也有着自己的野望和期盼。 她想把父亲未尽之事继续做下去。 「在外行医的女子很少,很多懂医术的女子是养在达官贵人深宅之中的,很少能够顾及到寻常百姓。」王异还提到了其中的艰难,她嘆了口气说,「女子行医,被同行轻视。」 「但男人又不重视妇女之病。」杨久皱眉,这个世道对女人,对女人的事情,抱着偏见。 「女人可以重视女人。」王异拘谨地抿着嘴笑了下,「公子,我会的,就如你时常说的,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我王异已经孤身一人,除了这条命,再无可失去之物。」 「他们无论做什么,我都不怕。」 一连三句,吐露心声。 杨久朝着王异伸出手。 王异眨眨眼。 「这回没有阳光送给你,但我能够和你同舟共进。」 王异毫不迟疑地握住杨久的手,「公子,谢谢庇护。」 「我的羽翼不丰,但我会努力成长,给你真正的维护。」杨久笑了起来,充满豪情地说:「以后你们出去,报出我的名字,就说是我罩的,就能够横向霸道、无法无天,我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期待这一天。」 二人相视一笑。 于树下确立了目标。 目标是否太远? 目标是否太大? 目标是否太空虚? 她们没有管。 想都不敢想,怎么有实现的那一天呢。 医疗队的速度很快,一来是田庄的人还不多,二来他们都是做熟的,分工协作,一套流程下来,速度很快。半下午的时候医疗队就完成了整个田庄的接种,没有停歇,立刻收拾了东西往下一个村落去,尽快完成幽州三地的接种,是王爷对他们的要求。走时,王异没有和杨久叙别,只是挥挥手就坐上了牛车,坐在车辕上,她脸上始终带笑。 冯门看了个稀奇,阴沉的脸色都维持不住了,「你笑什么啊,一直在笑,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一直在笑吗?」王异反问,她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嘴角,好像是一直维持着微笑的弧度。 「姓杨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魂不守舍、一直傻笑。」冯门语气尖刻。 王异皱眉,「不准对公子无礼。」 冯门惊讶了,「你竟然反驳于我。」 王异挪了挪,背向冯门,「我口舌不如你,我不与你说话,请保持对公子的尊重,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冯门勾勾嘴角,戏耍着问:「你能对我怎么不客气?」 「阿爹曾研制过一些让男子短期内不举的药物。」 行医问诊,见多看多,王异说话便没有时下女子的避让,她冷淡地说:「我手上有这些药物,神不知鬼不觉给你用上,用多了会彻底不举。」 「你这个女人!」冯门戏弄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两条腿下意识夹着。 「哼,你这个男人。」 「你怎么变得牙尖嘴利了!」 王异摸着胸口说,心脏砰砰跳,搁以前她做不出严词反问,更多的是沉默不语,是公子教导她要走出第一步。 果然,走出第一步,后面就显得很轻松。 「你怎么不装着阴沉了?」 冯门冷下脸,「我不装就很阴沉。」 相处时间久了王异发现冯门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富家子,他或许接触了许多刑狱之事,但心里面对那些隐私事情非常不屑,阴沉是装的、冷酷是装的,他认为那样鹤立鸡群、异于常人……用公子的话说,他就是那个什么中二病。 「就是装。」 「果然是那个姓杨教你的,你都变坏了,还说自己口舌不伶俐,不与我说话。你现在是什么。」 王异轻哼了一下,「如果敢于表达是变坏,我愿意。」 冯门脸上的阴沉要裂开了,他竟然发现自己说不过她。 本想不理她了,但好奇抓耳挠心的。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问, 「你爹怎么会研究那种药物?」 「因为许多妇女之病是男人引起的,不行房便于治病。有些丈夫不理解,还认为大夫为难他们夫妻,阿爹就研制了这种药物,让妻子悄悄给丈夫用下,他不举,便不能行房。」 冯门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恼怒地说:「你这个女子,把不举、行房挂在嘴边,羞也不羞?!」 王异背对着冯门,不再理他。 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光线逐渐黯淡,但她心里面有公子给的阳光,那么明亮。 第175页 第87章 开荒第八七天 时间倒退几个时辰, 此时医疗队还没有离开,继续为剩下的村民接种牛痘。 因为接种牛痘要先检查身体,看是否合适接种, 也算是官府免费给百姓了一次全民体检。 和王异的交谈, 使杨久打开了一些思路,分别后就回到房里把昨晚草草写的计划书补充完整。越写越多,越写她反而没有了一开始的壮志酬筹, 变得长吁短嘆了起来。 「公子, 蜜水。」 小乙给杨久倒上热水,「公子这是怎么了呀,怎么唉声嘆气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公子说出来, 小乙说不定能够帮忙呢。我可以给公子磨墨, 给公子铺纸,给公子讲笑话。」 杨久噗嗤笑了,「给我讲小明吗?」 小乙跟着乐了,「公子知道了啊。」 「是啊,知道我们小乙到处和人讲小明背井离乡。」 杨久知道的时候嘴角抽抽,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给小乙讲了个讲话,然后这个笑话就遍地开花了。 时不时能够听到人说「小明背井离乡,全村人没水喝了」, 然后大家一阵尬笑,尬笑完后进入冷漠……明明是夏天, 竟然感受到了冬天的凉,真是消暑降温之必备良品。 小乙抬头挺胸, 骄傲地说:「我已经知道小明背井离乡后为啥全村人没水喝了, 公子好坏哦, 玩文字游戏。」 「你是自己弄明白的,还是小甲说的?」杨久好奇。 小乙心虚地说:「当然是我自己。」 好吧,是小甲。 杨久笑了,有时候人思维转不过来,钻了牛角尖就是弄不懂的,小乙就是这样,一根筋地弄不明白,小甲一点就透了。 「公子,光顾着说我了,你的烦恼还没有说呢,说说嘛,小乙帮你解决。」 杨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是文字啊,不识字,是不是背井离乡的笑话就弄不懂。因为不识字,很多推广就是空谈,百姓不懂你在讲什么。还是要搞教育,但这个课题太大了,我承担不了啊。人没法一口吃个饼,慢慢来,先从田庄的教舍说起。」 她端起水杯,一口喝干,抹抹嘴,槐花蜜,甜丝丝的。 「吃饱喝足快读书,走,我们去河边看看。」 小乙去拿帷帽,给公子戴上,「现在外面太阳大,公子戴上。」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眉毛皱了起来,忧虑地说:「中午不睡会儿吗?」 「睡觉浪费时间,不睡了。」 杨久扎好帷帽的带子,「睡下去,一个下去就没了。」 刚走出小院,不知道藏哪里的两个近卫就跟了过来。杨久已经习惯了,跟着就跟着吧,有啥事儿了还能够有个应急处理。 视线扫过院墙,她看了鲜艷的颜色。 「小乙,看看,那是花吗?」 小乙跑到墙根处捡起一束花,「扎得挺好看的,不知道谁放在了此处。」 杨久伸手要接过。 一个近卫抬起手臂阻止,「公子,先让卑职查验。」 杨久,「……不至于吧,一束花。」 「小心没有错。」 近卫从小乙手上接过花束,又是翻看又是闻还掐了一点花瓣尝了尝,确保无事后才送回到小乙手上。 他交握双手行了一礼,「得罪。」 「无事,谨慎点好。」 杨久从小乙手中拿过花束,漂亮的不知名红色花朵,每朵花都不大,扎成这么一束脑袋大该收集很长时间吧。 「不知道谁摘了放在这儿的。你们看见了吗?」 「回公子,是那个叫做芒的孩子。」 「……你们知道还对花束反覆检查啊。」庄子上的孩子,应该不值得怀疑吧? 近卫说,「小心无错。」 就算是公子怪罪,他们依然会这么做。 杨久无力地摆摆手,肯定是赵禛走的时候下的命令,她多说就是浪费口舌。 她低头研究起手上的花。 「这些是什么花?」 「一种荆棘的花。」小乙摇头,有个近卫知道。 杨久闻了闻,没有香味,轻薄如皱纹纸的红色花朵看起来有点儿像虞美人,她脑海中都有画面了,炽烈阳光下一个矮小的孩子在荆棘丛里够着脚摘花,一朵又一朵,小手里面的花束逐渐变大。荆棘的刺扎到了孩子的手,在娇嫩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伤痕,也许有鲜血流出来,但那个拥有蓝色眼睛的孩子倔强地没有放弃…… 她要被自己的想像感动了。 「你们看到他摘花了吗?」 「回公子,我们二人未看见,但有人看见了。」 「去问问。」 杨久捧着花束又看了看,没想到自己两辈子——现代+现在——头一次收到花朵,是个毛孩子送的。 又感动又好笑。 近卫的办事效率很快,马上就把看到芒摘花的人带了过来,是个矮个子的庄户,见到杨久头都不敢抬,拘束地收着手脚,说话坑坑巴巴,很紧张,「那个野、野孩子喊了一堆其他孩子、孩子摘花的,谁摘的不好,他、他还骂。」 杨久,「……」 白感动了。 她现在甚至觉得花束上有被芒指使的孩子们的血泪。 啊啊,什么破孩子,这么小就会差使人。 「他说谎。」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墙后传来,是芒。 第176页 「我没有。」庄户胡乱地挥着手,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 芒跳脚,他从墙后面冒了出来,「我是喊他们帮忙的,谁帮我,我就给谁吃的。是他们自己笨手笨脚,弄坏了花,我才骂的。」 「你哪里来的吃的?」杨久问。 芒见杨久不相信自己,还反问自己,噘起了嘴巴,凶巴巴地说:「我省下来的口粮 。」 像是一头不服管教的小狼。 「你的汉话怎么一下子变这么好?」杨久觉得神奇,还带着口音,但条理清晰,和之前见判若两人。 芒觉得自己被夸奖了,小孩子的心情就是那么喜怒无常,他翘着嘴角,傲娇地说:「我学的,那么简单,有什么不会的。」 说完,一熘烟跑了。 「……小破孩子。」杨久失笑地摇摇头,「你去问问那些孩子,是不是如芒所言,是有偿的劳动。」 她相信芒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那是个骄傲的孩子。 近卫叉手,「喏。」 「等等,你们两个叫什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却一直不知道姓名是什么,杨久有些过意不去,总不好餵来餵去吧。 两个近卫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几乎齐齐说道: 「王成。」 「张济。」 杨久看着王成,回忆地侧了侧头,唔了一下,「你是不是那个找到母牛的兵?」 王成没想到杨久还记得自己,按下心中的激动,他说:「回公子,是卑职。」 「你向王爷求的恩典是进入近卫啊,那好好干。」杨久笑着勉励,「大家都好好干。」 二人称喏。 心里面无不感慨,被上官记住可不容易,王成之前不过和杨久有一面之缘就被认了出来,着实令人欣喜。 王成去问询那些孩子了,张济随行。在让小乙把花送回屋内前,杨久摘了两朵簪在发髻上,虽然没有镜子照照,但觉得自己挺臭美。 竟然有人给自己送花了呢。 想想能高兴许久。 杨久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河边过去。 这条田庄浇灌和生活赖以生存的小河蜿蜒着从远处来,又蜿蜒着去向了远方,听老人们说小河曾今干涸消失过,现在又出现了,且没有因为干旱消失,是老天爷给大傢伙儿的一线生机。 河水不深,成年人跳进去不没顶。 河面不宽,两米不至。 河水清澈,看得见里面有鱼探头吻着水面,带出涟漪。再仔细看,能看到那些几乎融于水色的青虾在游动。 两岸有茂密水草,给水中鱼虾提供遮蔽阳光之所,也缓解了水汽蒸发。 在河边,杨久见到了石老大带着庄子上两个管事走着。 杨久一到,他们就迎上来行礼。 没有寒暄什么,杨久直接问,「小河的源头在哪里?」 「我沿着河骑马走过,它全长十里,河道宽宽窄窄,头尾都不连着山河水脉。」 石老大看了眼左手边一人,那人上前说。 「没有源头……」杨久眉头微蹙,不可能凭空出来的,它下面有地下水脉! 此猜测一出,杨久心的就狂跳了两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水面,如果地下真的有一条水脉,是否能够引出水脉,以解幽州用水之困? 她知道,赵禛手下三州虽然都在边境线上,但又略有差别,靖州、单州二地要往里面凹一凹,幽州突出,三地犹如一个品字,相较于二地,幽州干旱情况更甚。如果能够引出地下水,那绝对能够解燃眉之急。 问题是,水脉走向是什么? 怎么引出地下水脉? 杨久抬头看着某个方向,那里有着储量丰富的露天煤矿,要是再发现地下水…… 幽州藏着宝藏。 「连日干旱,小河水位可下降过?」 回答的依然是石老大左手边那人,他说:「回禀公子,下降过,约莫一掌的深度。但这两三日,据我观察,水位又上来了。」 「这是好事。」杨久问,「那位请来挖井的师傅呢?」 「刚才,还在。」石老大说。 「他有什么说法?」 「他说,此地,本有,大湖。」 杨久疑惑,「大湖?」 「他、发现,此物。」石老大伸手向右,右边那人已经从褡裢中取出一块石头,石老大没有把石头直接给杨久,而是看了眼近卫张济,把石头交给了他。 张济拿过后给杨久。 杨久惊讶地发现石头上有鱼的化石。 「这东西多吗?」 「多。」石老大言简意赅。 杨久说:「我要见那个师傅。」 说曹操曹操就到,石老大的视线落在杨久的身后,说:「来了。」 杨久转身,定睛找了许久才分辨出远处一个移动的黑点是人骑着一头驴。驴脖子上挂着老铃铛,发出叮噹声响。人很远,声音也很远,石老大就听见看见了。 等声音近了,人已经看到,是个面黑身瘦的老汉,从外貌看不出年纪,看眼睛,应该不是很老。 老汉已经看到了杨久,下了驴子走了过来,给杨久行礼,「见过公子。」 「师傅好。」杨久没有耽误,直接问,「师傅,你是否能断定地下有条大河?」 老汉眯着眼睛没有把话说实,「应该有地下水脉。」 第177页 第88章 开荒第八八天 有几只野鸭子拍着麻色的翅膀落在水上, 口中发出嘎嘎的声音,仿佛在呼朋唤友,来此地共享美餐。水里面不时发出鸭子扑棱地头朝下破开水面的声音, 两个红色的脚蹼在空中乱蹬, 没几个呼吸,鸭子就翻出了水面,水珠如在丝缎上滑落, 没染湿半□□体, 麻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折射出萤光的五彩。 一条小鱼叼在扁平的鸭嘴里,鸭脑袋上扬,脖子鼓起又平复, 鱼就不见了踪影。 水边油绿的草地旁, 搭了个简单的遮阴棚, 高挑的棚子下铺了草蓆,草蓆上几人席地而坐。 杨久坐在边角,手持简单的鱼竿——一根树枝上绑了一根鱼线,鱼线上没有鱼钩,就绑了一条蚯蚓。鱼线垂下半天,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杨久直勾勾盯着水面,她就弄不明白了, 明明有很多鱼在鱼饵旁绕来绕去,为什么不上钩? 刚还夸下海口, 请大家晚上喝鱼汤…… 要不要待会儿弄个网子拉鱼给自己挽尊? 杨久好烦啊! 老汉看着耐心的杨久,心中暗暗点头, 沉得住、稳得住, 难怪满幽州交口称赞, 果然非寻常人。 杨久如坐针毡,心里好烦哦,这些鱼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她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下心情,侧头看向老汉,「先生刚才说可以把地下水引出来?」 老汉姓葛,单名滔,号迟来老叟,他睁开了眯着的眼睛,充分表现出一个老头儿的耳聋眼花,「我说过?」 杨久笑了,「老先生肯定说过呀,你看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大家都听见了。对吧?」 其他人点头。 葛老头咦了下,挖挖耳朵显得记性很不好的样子,「是嘛?年纪大了,脑子不行,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不作数不作数。」 杨久好气,这哪里是来挖井的师傅,这压根请来的是一个赤脚郎中!她不断看向石老大,想知道究竟哪里弄来的师傅,怎么不干正经事儿啊,在这儿给她打哑迷。 石老大两条粗黑的眉毛拧着,他半站起来准备与这老头儿好好说说,一开始请来挖井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见到了公子后变得神神叨叨起来? 老叟脸孔黝黑、身体干瘦,看着就是常年在外面走动的,石老大的靠近他丝毫不憷,反而笑眯眯地看着这没了一条胳臂的后生,「我看你面有红光,额生细发,约莫是家中有喜,事关后嗣。」 石老大微愕,手情不自禁地摸向额头。 「先生,此言,何意?」 葛老头又不吭声了,低头去摸自己的褡裢,从里面摸出好多块石头。 像是摆摊子一样一块一块地摆在身前,每摆一块都用掌心仔细擦过去。 杨久放下鱼竿,调整了自己坐的姿势,看着这些石块陷入了思索。 这些石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但有个共同点就是上面都有水生物的化石,不是鱼就是螺,亦或者鲎……还有卵圆型或者椭圆形的虫类生物,杨久想了想,「三叶虫吧,好像。」 「公子认识此物?」老叟猛地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杨久。 杨久卖了个关子没有回答,「老先生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老叟笑了笑,小娃娃和自己卖关子呢,「地上捡的。」 杨久鼓鼓脸,「我怎么捡不到。」 「那是你没有仔细看,不弯腰、不低头,地上有金子你都看不着。」 杨久说:「我能看见,金子发光的。」 老叟,「……晚上。」 「穷让我眼神锐利。」杨久理直气壮地说。 葛滔愣了愣,忽而干瘦的手掌拍着腿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个娃儿当真有趣,有趣。」 杨久跟着笑了笑,小乙趋步走到她身后,凑到她耳边耳语了一番。 她神色微变,看向老头儿的目光不同了起来。心中下定决心,杨久突然站了起来,面朝着老头儿站着,她双手交叠于身前,朝着葛滔深深长揖,「老先生,你是有大本事的人,在引水这事上请不要戏耍我等了。请先生看在烈日焦灼、幽州旱地千里的困苦上,为此地百姓寻来甘泉。老先生左言他顾,言不及里,是觉得少了什么,心中不满吗?老先生尽管提,只要我杨久能够做到的,一定照办,绝无二话。」 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跟着杨久作揖。 葛滔笑着抬手摸自己无须的光下吧,脸上的褶子透露出高深莫测, 「小女娃怎么觉得我是个有本事的,我说不定欺世盗名、沽名钓誉、装神弄鬼呢?」 「先生一路行踪都有迹可循,要是做鬼,早就宣宣扬扬,而不是现在这般默默无声。」 老头儿来了后,杨久就吩咐张济去查查他的行踪,看看这老头来到田庄应聘挖井后都做了什么。刚才小乙在她耳边说的就是调查结果,老头来了后就四处在走,以天为盖地为庐,风餐露宿,到处勘察地形地势水文,放羊、割草、犁地等人看到他,都觉得老头儿是个怪人。葛滔不是一直在野外,他也进村子,与上了年纪的人交谈。 这是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 杨久歉意地说:「不瞒先生说,我让人去调查了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杨久深深佩服。」 老头儿看杨久的目光越发欣赏。 他是幽州发生痘疫前到的,彼时幽州已经封城,外人特别是外乡人无法进入,城内情况只有零碎传出。那时候,城外是人心惶惶,唯有小小田庄井然有序、不动如山,他一时好奇走了进去,就接了挖井的活儿。 第178页 越是待下去,就越是对田庄的主人好奇。 待城内传出有了根治牛痘之法,他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女娃娃坐下来说话,老头子脖子不好,仰着难受。」 葛滔招招手,心里面挝耳挠腮地想知道三叶虫是什么,「你倒是说说,这些石头是什么?」 杨久从善如流地坐下,「化石,石头上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生物,那时候还没有人呢。这个应该是三叶虫,老先生发现这些,证明这一带以前是大海,后来山川变化,大海变陆地。」 为什么有存储量丰富的煤矿了,应该有解释了。 老头儿抚掌说:「你说是大海,我以为是湖泊,这些湖中鱼虾是湖泊干涸后遗留在石头上的烙印,你管它叫化石,骨骼转化为石头之意?我沿着这条河,走遍左右各处,听到一些口述传闻,这条小河于五十六载前干涸过,干涸了近十年时间重新涌水,一夕之间出现,犹如神仙搬运过来,本地流传仙子沐浴的故事,你知道吧?」 杨久摇摇头,她还真不知道。 「那以后你问问,挺有趣。」 葛老头从褡裢中摸出执笔,拿着墨条准备在小砚台上磨墨,砚台上干的,他tuitui两口弄湿了要磨墨。 杨久抬起来要去磨墨的爪子蜷缩了起来…… 她硬着头皮说,「老先生,我来吧。」 「不用你脏了手,我磨几下就行。」 杨久把爪子收了回去,「哦。」 葛滔惊讶了,「你就不做做样子。」 杨久尴尬地挠挠头,「我、我不会啊。」 「哈哈哈哈,你这娃娃有趣,有趣。」 葛老头果然三五下就磨出了墨,沾了点墨就用那根快秃头的毛笔在纸上写。 纸上已经有大幅凌乱的图画和字迹,外人别说看懂了,上下左右在哪里都摸不清楚。 在一条蜿蜒的细线上又重重加粗,葛老头说,「这就是我们现在身边这条河,我下水看过,地下的涌水口没法断定究竟在何处,我大概判断了几个方位,还没有一一去查验过。」 他在粗线上点了几处,「我断定地下水脉很深,依据就不一一解释了,最直观的便是地表的情况,如果很浅,那肯定会惠及草木,不会像现在这般焦枯。因为水脉地处太深,我一时间没法断定它的走向和方位,凿井极有可能做无用功,故迟迟不敢动手。可惜了,如果有帮手就好。」 「老先生要什么人,我去寻来。」 葛老头摆手, 「不是人,我知道有一种荆棘根系极长,朝水的方向生长,可以以此判断水脉的方位,但可惜,小老头走了许多地方,始终未寻到书中说的这种荆棘。」 书中记载,那种荆棘丰年时冒出地面的部分很少,一旦冒出,那此地便有大旱。 他走南闯北,一生见多看多就是还未亲眼见过这种荆棘,故北境大旱后他便来了,还一路走来了幽州,整个北境最偏北的地方。但书中记载极少,语句含糊不清,弄的他很难断定究竟哪种才是书中指的那种。只要让他找到,他就可以补全书中缺失的内容,留给后人以观。 杨久追问,「老先生你说说,那种荆棘有什么特点,长什么样子,我们这里人手多,散出去找,肯定能够找到,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外观和寻常荆棘没什么区别,就是根很长。」 「要挖出来才能够分辨吗?」挖的话,找起来更麻烦,杨久开始想怎么简化过程。 「先生你再想想,还有别的特点吗?比如颜色,气味,形状,伴生生物等等,只要有一点,我们就好找了。」 葛滔拧眉思索,半响惭愧地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如年轻的时候喽。」 这可不是他假装和自谦的,就是在感慨时光流逝、年华不再、身躯衰弱……老了老了,老喽。 杨久不好逼太紧,老头眉间的疙瘩结得老高,脸上皱眉团缩,看起来像干瘪菊花了。 她挽起袖子给老头倒了一杯槐花蜜水,「老先生喝点水,甜一甜,说不定脑子里歘地灵光一闪,欸,原来忘记的是这个啊,你就想起来了。」 「娃娃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妙语,我看你们幽州方言有许多奇特之处,我乍听到,琢磨许久才弄明白。」 葛滔接过了水杯喝水,刚好入口的温度,甜甜的滋味,使得潇洒自在一生无牵无挂的他心里面嘀咕了起来,要是他早年间按照师弟说的找个地方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孙女儿也有这孩子这般大了吧。 他的视线慈爱地落在杨久身上,女娇娥偏作男儿装,哪里能够掩盖她的俏丽,顾盼之间流露出来的灵动令人错不开眼。 看到她发髻上簪了花,葛滔笑着摇头,到底是女儿家,就算是穿了男装依旧不忘打扮。 倏忽间,他脑子里真如杨久说的那样灵光一闪,耳边是歘的短促声音。 「娃娃,把你头上簪的花给我。」 杨久纳闷,但照做了,「老先生是想到了什么吗……诶诶诶,先生别吃啊,脏……」 她抬起手阻止已经来不及,手悬在空中缓慢落下。 葛洪咀嚼着花,「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味道。」 杨久干干地笑了笑。 啥味儿?她的头油味啊…… 第89章 开荒第八十九天 第179页 葛老先生说那种荆棘名叫朝生。 葛老先生说此荆棘开花, 花颜色如火、轻薄如纸,花蕊细小,蜷缩于花心深处。 葛老先生说丰年时朝生藏于地下, 只露出地面一点点, 待萌生长大便预示着大旱,踪迹难寻。 葛老先生说朝生根系发达,向水而生, 以此可以判断地下水的方位。 葛老先生还说…… 「有甜味, 可以吃。」葛老先生摸着自己无须的下巴,品啧着口中不知道是槐花蜜水留下的甜味还是朝生的甜味,他说:「我猜孩子们肯定喜欢, 多了个获取甜味的美食。」 杨久拈花着一朵红花轻轻笑了, 「这些就是孩子们摘的。」 她感觉很好奇, 孩子们都能够找到的东西,怎么见多识广的葛老先生瞧不见,他可是在这一带走了许久的,「老先生真就没有见过长着红花的荆棘吗?」 葛老先生苦笑着说,「真没有,我还向许多人打探,都说不知道。」 杨久挠挠头,「真是怪事。」 她往人群里扫了一眼, 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王成,「王成, 去把芒那个孩子找来。对了,我让你问的呢?」 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扫了过来, 王成有些小紧张, 差点儿绷不住近卫的严肃来, 他走出来叉手行礼,稳着声音说:「卑职问了那群孩子,证实是芒以分他们食物为报酬,僱佣他们去摘花的,事后食物如数到手,没有赖债拖欠。」 「用自己的口粮当报酬,小小年纪得亏他想得出来。」 这些混血孩子送到田庄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每天每顿的饭菜都是定量的,剋扣自己的口粮后芒肯定吃不饱。 杨久说,「肯定饿肚子了,现在不知道猫在哪里忍着难受。」 「我没有。」 芒的声音从河边草丛里传出来,他哼哼唧唧说:「傻子才饿肚子呢。」 是个语言小天才。 还是个藏匿行踪的能手。 杨久无语,他是怎么做到藏在自己附近却不被任何人发现的?! 「你给我出来!!!」 芒听出了杨久的不高兴,踌躇着不肯出去,小身子趴在草丛里慢慢向后退。 到底是个孩子,发出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行藏,还想逃呢,真当近卫是吃素的。他朝后咕甬,屁股碰到了什么,没有任何迟疑,芒果断四肢并用地向前爬,爬着爬着就感觉自己悬空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芒还不懂这句话,却以天生灵敏的直觉学会了如何反应,他不再抵抗,乖顺地被提熘了出来。 当被扔在地上的时候,他顺势滚动,如同毛绒绒小狮子滚成球的到了杨久跟前。 蓝汪汪的眼睛倒映出杨久错愕的表情,他这时候才有了独属于年龄的害羞和腼腆,「甜甜的,给你吃。」 杨久:「……」 要是长大了,这破孩子还了得! 抱着脑袋一阵揉,杨久「恶狠狠」地说, 「小小年纪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都知道给女生送花了,还知道僱佣人,你才多大啊!」 芒任由杨久揉着脑袋,甜甜地笑着,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阿娘脑子清醒的时候也会抱着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美丽的故乡……他偷偷擦眼泪,努力装出很烦的样子,「我很大,虚岁七岁。」 「七岁就很大了吗,我二十几是不是就要进棺材了。」 「咳咳。」更大的提醒自己的存在了。 忘记葛先生在这儿了,杨久羞恼地松开芒,「和孩子玩闹,让先生见笑了。」 芒顶着凌乱的头发噘嘴巴,暗怪老头子扫兴。 葛老头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芒,「此子性情乖张,桀骜难驯,是锋利的双刃剑。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小傢伙当驽钝些,沉心向学,收敛锋芒,方得长久。」 他幽幽地说:「无鞘的剑,恐难长存。锐利太过,伤人伤己。」 芒懵懂不解,汉话短时间能说顺熘已经是个天才。 杨久懂了,她抬起手摸摸芒的脑袋,「我会督促他学习的,是个调皮的孩子,应当关关脚。」 芒哼了下扭头,但没捨得把脑袋挪走。 「老头子,乱管闲事。」 「臭小子,要懂礼貌。」杨久轻轻抽了一下他。 芒不高兴地噘嘴,可以挂酱油瓶了。 还不服气地嘀咕,「讨厌的老头。」 杨久有种自家孩子是熊孩子她管教无力的尴尬,想打吧,但打骂很容易激起逆反心理,弄不好就让这孩子走极端……真是麻爪,她怎么就提前感受到了当妈的不容易?! 「无事。」葛老头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杨久尴尬地笑了笑,为了缓解尴尬,她问: 「芒,你们在哪里发现的荆棘,你躲在旁边听了许多,应该差不多明白荆棘的重要性了吧。大地需要水,动植物需要水,人更是,朝生很重要。」杨久揽过芒单薄的小肩膀,低头看着蓝宝石一样的双眼。 也许冥冥之中就有定数,拥有蓝湖一样双眼的孩子能够指引水源的方向。 芒指了个方向,「那边,但现在没有了,花摘了就没了。」 葛老头竖着耳朵听,矜持地没有去问。 「朝生这种荆棘死的很快?」杨久满头雾水地看向葛老头。 葛老头望天,他看到的也是书中的只言片语,知道的并不多啊。 第180页 芒理所应当地说:「是呀,长出来就砍了当柴烧了,说是挺好用的。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丛,摘点花尝尝的功夫就有人跑过来砍柴,好讨厌。」 他为了护着那丛荆棘,差点和一个男人打起来。 他再怎么会打架,也还是个小孩子。 葛老头怔住,喃喃自语,「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芒还说,「砍掉那边就不长了,想要吃花花,还要找。」、 他仰头看向杨久,「甜甜的,要吃,别忘了。」 「谢啦,宝。」 杨久觉得自己收到了三份礼物——鲜花,花蜜,和孩子的热忱。 但没想到芒会给她更大的惊喜,小傢伙说:「我看到有地方在冒头了,开花了,给你吃。」 「宝,你太厉害了!」 杨久高兴地捧起芒的小脸亲了一下,「王成,张济,安排人手去芒说的地方守着,不许人砍伐。老先生,你看,现在朝生有着落了,是不是可以安排引水之事?」 她没看见,自己手上的小脑袋红成了小苹果,不仅仅脸颊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里面有泪在滚动。那双眼睛太美,剔透明亮,泪水盈盈,似阳春三月的澄澈水面经过雨水的沖刷,倒映出放晴的明镜天空……他抿紧着唇,抬头牢牢地看着巧笑倩兮的杨久,无声地喊着阿妈。 葛老头没想到有如此意外之喜,自己可以补全书册上的空白了!将师门所编书册补全,着书立传,后世扬名,此生了无遗憾。 正感慨呢,他听杨久催着自己引水,无可奈何地摇头,「小丫头当在河里面舀水呢,哪里这么容易,需要勘定水脉走向、水源深度、所含水量等等等,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杨久比较急,「挖井可以不?」 「唔……」葛老头在想。 杨久说,「先生接了给田庄挖井的活儿,可不能够荒废不干啊。」 葛老头忘了这茬,「嗯……」 可确定挖井的位置,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的啊,他感觉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丫子。 「阿久不为难先生,天色也不早了,先生随我们回田庄,吃饭安置,可行?」杨久退后一步,怕逼急了,小老头索性撂挑子不干了,他可是个神神叨叨、神神秘秘的长者,只能够供着。 葛老头看向自己的小毛驴,他一个人幕天席地惯了,四处走动、四海为家,想睡时就地而睡、想走时披星戴月也走。 杨久加码,她就不信没有美食留不住的人,要是不行,那就多吃几顿。 「先生不想住下我不勉强,但一定要让我尽地主之谊,阿久没什么能耐,唯调鼎之道有些心得。」 论做菜,她的自信心膨胀,绝对不输阵的。 「先生给阿久一个机会,我做晚饭给你吃。尝尝我亲手钓的鱼味道如何,怎么样,先生?」 「鱼……」 葛老头有些心动。 没想到杨久误打误撞说了老头儿的心头好,听到鱼他的态度开始松动了。 鱼…… 杨久讪讪,她还没有钓上来呢。 她扭头去找钓竿,小乙说:「公子,我来拿。」 他小步走过去弯腰拿钓竿,钓竿是拿起来了但一下子竟然没有拿动,鱼线那头有什么东西坠着,钓竿差点儿脱手而出。 小乙没有任何迟疑,忙将钓竿塞进了杨久的手里,「公子,钓竿。」 杨久立刻感受到了钓竿另一头的重量,下意识开始提竿,一条鱼猛然出水,小小的一条,还没有指头大呢,她有些疑惑,和感受到的拉拽力量不符合啊,小乙同样不解。 小鱼悬空,水下出现一个黑影,芒眼睛利,指着说:「大鱼。」 杨久事后回想自己那一刻全凭的本能在做事,没有任何技巧和规律可以寻,这种奇遇再也没法复刻,是人生限定。她猛地挥动鱼竿,吊着小鱼的鱼线甩动,在空中划出婉约的曲线,曲线先是向外,随即向内,小鱼凌空于草丛之上,当小鱼晃悠着荡回去的时候水面下的巨大影子猛然跃出水面,鱼身在空中弯出矫健的弧线…… 啪! 大鱼重重地砸在了草丛里,开始挣扎着要回到水里。 既然来了,哪里会让它走的。 小乙眼疾手快,整个人趴了过去按住鱼。 它真的很大,比小乙半个人都大,是一条黑背大乌鱼,棍状的身体表面有粘液分泌,小乙快抓不住了,王成和张济还没有离开,扑上来一同按住鱼。三个人才将大鱼制服,乌鱼不愧是水中的「猛兽」,挣扎起来就是厉害。 杨久提着的心落下,她笑盈盈地看向葛老头,「老先生,此乃留客鱼。」 这么大的鱼不会是这条河藏得住的,它肯定是顺着地下水通道而来。 葛老头摸着下巴感嘆,「时也命也。」 小女娃会怎么做鱼? 第90章 开荒第九十天 「钓」到一条鱼, 杨久觉得神清气爽,看着自己的胜利果实,她要叉腰大笑。 但左右看看, 全都是人, 叉腰大笑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够抿紧嘴、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手舞足蹈的冲动。 葛老头收拾了东西后把褡裢扔到驴子背上去,放好了回转身体看杨久, 他老人家非常欣慰, 不骄不躁、内敛沉稳、沉着冷静,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气度,是个妙人。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大鱼身上, 青背白肚、棍状体型、矫健身姿……这条乌鱼肉质一定紧实、味道一定鲜美, 就是不知道小女娃会如何烹调, 如此佳品,做坏就可惜了。 第181页 他提步走了过去,正要说什么,听到杨久咦了一下,抓着钓鱼线疑惑皱眉。 「这是怎么了?」 杨久提着鱼线说,「小鱼掉了。」 「这……」葛滔还未反应过来。 杨久挠头,有些莫名其妙地说:「没有鱼钩,那条小鱼是怎么卡在鱼饵上的?」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就用鱼线绑了一条蚯蚓, 蚯蚓快被吃光了,鱼儿都咬不了钩的, 她能够钓到鱼才怪呢。所以,刚才那条小鱼怎么上钩的?太贪吃了吧, 咬着鱼饵不松口…… 葛老头先是一愣, 随即抚掌大笑, 「哈哈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看杨久的目光更为不同。 杨久笑着耸耸肩,「撞大运了,可遇不可求。」 当真是人生限定经历,绝无第二次复刻的可能。如若在现代发生,她绝对转身就冲去彩票站,说不定能中个五百万,可惜了,现在空有中奖的心,老天爷连行动的可能都不给了。 「老先生,今天托您的福,大鱼上钩。此鱼很大,我多弄几种吃法,保管你意犹未尽。」 「回去后现杀,鱼脍独美。」 杨久迟疑,小声说,「淡水鱼寄生虫多。」 生的寄生虫都多,不管海里的还是河里的,她胆子小,都不敢吃。 「淡水鱼?寄生虫?」葛滔听到了,在口中念了两遍忽然觉得很妙,望文知意,「可是还有海水鱼?寄生虫,可是生在其它动物身上的虫子?我见过,几年前路过一村庄,正值腊月,快要过年,村中有人家杀猪,从猪肠子里掏出近一丈长的粉白虫子,着实开眼。」 猪头绦虫…… 上大学时有朋友是医学院的,杨久有幸去那边看了看,看到瓶瓶罐罐装的东西,现在想想依然觉得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猪肉一定要吃熟的!」她失声说道。 「生食味道也不错。」老先生持的意见相左。 杨久,「……反正在我这儿一定要吃熟的,熟肉、熟菜、熟水。」 「熟水?」 「嗯,热水,水煮开后能够杀死许多有害的东西,人喝了不会生病。」 「我看城中正在兴起喝热水风潮,原来是阿久你主推。」葛滔恍然大悟,幽州城解封后,他进去看过,觉得耳目一新。 年轻时曾经来过一次,那时幽州城刚历战火,满城破败荒芜,无论是人还是建筑,都透着苍凉的死寂。他以为经历过天花痘疫,在经历过封城后,城内肯定如那年战祸后一样冷清,但他错了,幽州城内秩序井然、生活平淡,百姓看起来精神不错,配上墙上的字,有着欣欣向荣之感。 仿佛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天花痘疫。 他非常好奇城内主事者是怎么做到的,痘疫一结束,百姓从家门中出来竟然没有人心惶惶。 哪怕是在京都,他亦没有见到如此情景。 幽州,有太多神奇之处吸引着他。 葛滔这么想,也如此说了。 放达江湖的人就算是人精心境也早已和普通人不同,会说玄而又玄的话,但心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杨久乖巧地眨眨眼,「那做的事情可多了,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老先生想要知道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当真说了?」治城一如治国,其中关键能成不传之秘,葛滔没想到杨久毫不藏私。 「无不可对外人道也的东西。」杨久轻笑。 「高义。」葛滔拱手。 杨久避让开,「小女受之不起。」 「哈哈哈,救一城之人,是大义,受得起。」葛滔是越发喜欢这丫头了,甚至有些遗憾起来,如若年轻时成家立业,是不是身边就有如此乖巧可人的孙女在侧。 说话间,一行人回到了田庄。 日头西斜,蓬松白云染上瑰丽的颜色,恰似怒放的金红色郁金香,温柔了整片天空。 明天,又会是个晴好的天气。 人们却更盼望下雨。 久旱逢甘露,人生四大喜之一,经历过长久的干旱才懂见到甘霖时的喜悦。 「先生是高人,知道幽州什么时候下雨吗?」杨久凝视着那片灿烂的晚霞。 葛滔摸着无须的下巴说:「朝生出现,北境的旱还要持续下去。」 不仅仅是北境,大旱不断向南而行,旱灾与虫灾和瘟疫一样可怕,慢慢蚕食着大地。 「牧鸡除虫,我听说也是你们幽州传出去的?」 杨久点头,「是呀,吃虫子的鸡下蛋很勤,蛋的品质也好,蛋黄很大、黄得喜人。先生可喜欢吃蛋羹?我给先生炖一个,点一点麻油,味道可香。」 「阿久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捨不得推辞了。」 杨久莞尔,去厨房做鱼。鱼已经有人杀好了,小乙先进去一步,按照杨久说的分好,有切鱼块的、有切鱼片的,黑鱼头杨久觉得除了腮边两块肉就没什么吃头,远不如鲢鱼来的鲜美,不过鱼尾红烧不错,毕竟是淡水中生猛生物,鱼尾乃活肉,肉质格外紧实,吃起来有粉感,是有别于嫩滑的滋味,黑鱼刺少,对不属猫的人群来说吃起来也很友好。 取来酸菜,与自制的泡椒同时入菜,这做的是酸菜鱼。 酸菜的味道欠缺了一点,泡椒的滋味也不足够,酸菜鱼就少了许多酸爽,但胜在鱼肉够鲜,弥补了那么些缺憾。 第182页 鱼骨油炸,撒上自制椒盐,尝着犹如小零嘴,酥脆有味。 鱼块和干豆角同焖,黑鱼富含胶质,吃起来粘嘴。 鱼尾拉上一些花刀,做了个简单的红烧,与红烧鱼块比肩。 这么大条鱼几人根本吃不掉,杨久都是取了不同的部位部分后把其余的送去了石老大以及旁的几家人,还是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做不到平均分配,她就独独偏爱那么几家人了。 鱼送出去后陆续有人过来谢恩,先来的是小石头爹娘和他,小石头尚且还好,他爹娘别提多拘束了,放下自家做的一缸子咸菜、屁股没捂热凳子就走了。 「一缸咸菜还不知道他们一家子能吃多久呢,竟然全送来了,我就送出去那么一点点鱼,占他们家便宜了。」 杨久打开缸闻了闻味道,咸味扑面而来,但没有那种齁咸的苦涩味道,尝了尝,黑疙瘩用的应该是菜头做的,有一点点发酸,味道竟然出奇的不错。 「用的盐也是实打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给他们包点糖送过去吗?」小乙弯腰在旁边说。 「现在就送过去,有点打脸,等过段时间包点盐和糖送过去。我怕事情多了给忘了,小乙你要记着啊。」 小乙拍拍胸口,「公子放心,这些琐碎小事本来就是我和小甲分内,不应当公子挂怀在心头的。」 杨久笑着说:「待会儿肯定还有人送东西来,你都一一记下哦。」 「没问题的公子。」 杨久所料不差,后面的确又有人送东西来,都是自家做的小食,贵重的东西拿不出,而且他们知道公子更喜欢吃食,所以拿来的都是能够拿得出手的美味,有人送来了一坛油封肉——白花花的猪油下面是一块块炸过的肉,闻着就荤香。杨久当场就拿出来一块切片和油麦菜蒸着吃。 待空气中瀰漫着酸辣香气的时候,用鸡蛋清抓过的鱼片该放进去了。 葛老头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看厨房里的忙活的主僕三个非常稀奇,那个叫做小甲的小黄门一回来就撸起了袖子洗干净手进了厨房,杨久主厨,其他一切杂事儿小甲小乙在做。他一来稀奇三个人的相处方式,说是主僕却有点朋友的感觉,说是朋友却差了一些,他们相处自然,旁人看着也是和谐。二来,他闻着空气中瀰漫的味道非常稀奇,自己走南走北的,竟然大多数没吃过! 靠在门框上,他忽然就体会到了家的恬淡。 走了一辈子的浪子,竟然自心底涌出疲惫和厌倦。 葛老头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院门口,一只鸡哒哒哒跑了进来,进来就去水盆那头喝水,喝完水公鸡就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食盆,嘴巴里发出蔫哒哒的「咯咯咯」声。 奇怪的是公鸡脖子上还繫着一条三角巾。 「出去一天不着家,想要吃的时候回来了。」 葛老头让了让,杨久端着一碗小米走了出去给穿越鸡续上精粮,伸手在穿越鸡身上「粗鲁」地揉了两把,「你现在可能了,妻妾成群。」 「咯咯咯。」 葛老头惊讶了,他竟然觉得一只鸡在谄媚地叫。 「小久,你养的?」 「嗯,我养的,它叫小穿,一岁不到的小公鸡。」 「体型甚大,竟然只有一岁不满。」 葛滔觉得自遇到杨久之后自己就不断被惊讶到。 忽然,他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也许,师门所编之书内容能够更为丰富。 杨久打哈哈,「品种不同。」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是人的。 杨久看出去,是石老大夫妻带着东西过来,看样子是自家做的糖饼,估计刚出锅,隔着包装的牛皮纸就能闻到芝麻和面的香,还有红糖的香。 两人朝着杨久行礼。 杨久让他们不要多礼,「留下一起吃饭吧。」 这个点了还不见赵禛的影子,那肯定是不来了,索性留下石老大夫妻作陪,比她一个人待客强。 、 「闻着酸香,我就走不动道了,今日就厚着脸皮向公子讨一碗饭吃。」红花笑着说,撸起袖子进厨房帮忙,刚踏进去就觉得鱼腥味,差点吐出来。 急急往外走的时候脚底又不知道踩了什么,打滑,差点摔跤,幸好有葛老头坐在门槛上抚了一把才免于摔下。 葛老头说:「有身子了当小心些。」 包括红花自己都不相信听到了啥。 葛老头手搭在红花脉上,「胎息尚弱,再过半月一月就强健了。」 第91章 开荒第九一天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老先生。」杨久看着石老大夫妻离开的背影, 娇娇地哼了一声。 葛滔疑惑。 「晚上的鱼就都是老先生的了,无人和你争抢了。」 葛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小孩子想法, 我一个老头儿哪能这么小气。」 遇到杨久后,他笑的次数格外多,心情明朗, 眉宇间的愁绪一下子消解无踪。 「如果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安家……」他浅笑着摇摇头, 过往之事何必纠结,人生到了老矣,年轻时的果决果断渐去, 人性中的优柔寡断变浓…… 自嘲地勾勾嘴角, 年轻时哪里会想到年老了会犹豫当时的决定…… 「老先生说什么?」杨久没听清。 葛老头摇摇头, 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小丫头也没功夫听自己一个老头子唠叨喽。 第183页 杨久边往外走边扭头看向葛滔,「老先生要说什么的?我刚才听外面的马蹄声呢,没在意到。」 「没什么。」葛滔摸着无须的下巴,揣测那马蹄声应该来自于宁王,虽然如此想,但他没说出来。 当看到杨久扶着院门门框,朝外笑着的时候, 葛滔知道自己猜中了,来的正是宁王, 瞧丫头笑的,甜得比朝生花蕊中的蜜还甜。 葛滔低下头看旁边小小的孩子, 「你捧着花在小久身边转来转去, 怎么不喊她一声?喊一下, 她就注意到你了。」 捧着花束的芒澄澈干净的蓝眼睛里有些失落,但被人揭穿就不乐意了,哼得扬头,「不需要。」 他敏捷地转身,犹如一只小兽冲进了卧室,身手灵活地跳上了椅子,趴在桌子上,把花小心翼翼地放入花瓶。 听到外面男人低沉清冽的声音,芒不高兴地撅撅嘴,跳下椅子,跑了出去,随后在小乙惊呼声中,从厨房的窗户翻了出去。 跳出去后芒在落地的瞬间向前滚了一圈,缓冲了力量,爬起来快速地消失在渐渐浓厚的夜色中。 小乙,「……他翻窗干什么?!」 那个高度,对于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不过芒不是普通孩子,还真没法用普通孩子的标准来衡量。 小甲在炉子上坐了一壶水,让公子随时有热水取用,「那个孩子心思与众不同,聪明得不像是一个孩子,公子喜欢他,就随他去吧。」 「一个野孩子……」小乙嘟囔。 「我们多看着点,免得他对公子不利。」 「一个小孩子。」小乙不在意。 小甲低头看着煤饼炉子,里头橘色的光照在他的脚上,衬得表情越发冷寒,「宫里面多的是孩子。」 小乙愣住,幽幽地说,「你说得对。」 小甲抬起头笑着说,「把做好的饭菜端出去吧,王爷回来可以开饭了。」 小乙吃吃地笑,「早就不是公子的饭点了。」 愣是慢慢地做,等到现在。 外面,赵禛看到面黑身板干瘦但精神矍铄的葛滔时神情出现一丝古怪。 葛滔见到赵禛,面露一丝苦笑,「阔别多年,宁王别来无恙。」 赵禛淡淡地说:「托先生的福,一切安好。」 杨久看看赵禛,又看看葛滔,敏锐地觉察出一丝微妙。 难不成有旧怨? 她不动声色地往赵禛那边靠靠,她肯定是站在赵禛这边的啦,无条件、没原则的那种。 当然,都是理智的成年人,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而且二人说话一来一往的看起来也非常自然,弄得杨久有些莫名其妙,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吃饭吧。」杨久打破了略带古怪的气氛。 随即,一行人进入堂屋,吃饭。 分餐制,大家各吃各的。 有酸菜鱼,红烧鱼尾,鱼块焖豆角,油封肉蒸菜,最后一人一个炖蛋。 杨久没看到那个抱着花的殷勤小身影,转头问小甲小乙,「芒呢?」 「回公子,芒先走了。」 杨久纳闷,自己一直在院门口,「他怎么出去的?」 「从厨房的窗户翻出去的。」 杨久,「……是他干的出来的。」 「芒?」赵禛问。 「一个混血的小傢伙,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长得很好看,就是性子特别野,小小年纪就和大孩子打架,一点都不服输。」 杨久把白天的事情说了,「没想到那孩子摘的花为我们引水指引了方向,该记他一功,就奖励他练大字吧,读书拘拘他的性子。」 「很喜欢那个孩子?」 「没有啊。」杨久不解,可看赵禛的表情,她迟疑了起来,「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赵禛点头。 杨久挠挠头,「那大概是投缘吧,我喜欢他的眼睛。」 她笑了,始于颜值,人是爱美的生物。 他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白日本来见的时间就少,有时候忙起来是压根就见不到,唯有夜晚的餐桌上能够安心下来说说话。 赵禛对杨久提及的引水一事非常感兴趣,杨久说了自己对引水的看法之后说道:「老先生是这方便的专家,他前前后后实地考察了月余。老先生,引水凿井的事儿……老先生你慢点吃。」 葛滔不时点头,但嘴巴一点也没有给说话留出空隙,在他嘴下,鱼骨鱼刺被剔得干干净净,鱼肉全进了腹中,鱼骨全留在了骨碟里,当真是吃鱼的高手,属猫的正是他吧。 身边有个吃饭香的人,气氛就被带动了起来,更何况饭菜本来就美,不说基础款的红烧系列,就是酸菜鱼吧,酸香微辣,切成蝴蝶片的鱼肉晶莹剔透、嫩滑无比,挂着又酸又辣的汤汁,入口的瞬间,味蕾就说自己满足了,不需要牙齿过多的参与,舌头抵着上颚抿一抿就化渣入喽,妙不可言。 家常菜,无任何花哨的地方,可就是吃着与众不同。 吃得葛滔老泪纵横。 他不是当着杨久和赵禛的面哭的,是吃完回去后哭得。 不为其他。 只是情绪到了。 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传出一声嘆息。 夜鸟归巢,倦兽归林,是该歇歇了。 杨久和赵禛吃完后出去熘达了一圈回来,洗漱后安置,躺床上哪里一下子能睡着,当然是夜话家常,犹如大学时候的卧谈会,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第184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卧室内就分不出两床被子里,躺在一处仿佛成了默契,她没有吱声、他也没有提,就这么默认了下来。 睡着睡着,习惯了呗。 要真让杨久说的话,她肯定是这个答案。 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她侧身看着旁边,屋内留着一盏灯,在男人脸庞的轮廓上镀上绒绒的曲线,柔化了他的硬朗。 赵禛微阖的双眼睁开,声音轻柔缱绻,「看什么?」 「看你呀。」 「我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看你长得好看。」 赵禛笑了,「和那个孩子比呢?」 杨久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想说:「我觉得他长大了,说不定比你好看,都说混血比较好看,五官轮廓更加鲜明,双眼深邃,而且,他有一双蓝得澄澈透明的眼睛,等他长大了,不知道多少人要被这眼睛吸入漩涡里。」 赵禛,「……」 他不过是开玩笑问问,竟然得到这答案! 胸口微微起伏,他觉得有些郁闷。 杨久兀自说着,「不过你放心啦,在我这里,你还是最好看的。」 赵禛哭笑不得,这种安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 「对了,你和老先生有啥过节吗?」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们之间怪怪的,我觉得他有大本事,是个能人,能够给我们找出水。」 「确实。」 「嗯?」 赵禛说,「他有个师弟,曾经供职于钦天监,是他夜观天象,窥得天机,说我成婚会妨碍到皇帝。」 「啊,竟然有这层渊源。」 赵禛继续说,「那时葛滔正在京城,夜观天象的是他。」 「……老头儿乱插嘴了吧。」杨久哼了下。 「皇命难违。」赵禛说。 杨久忽然想到了啥,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赵禛,「说你成婚有碍皇帝,没头没脑的不会这么说,测算卜卦我不信,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说的,难不成你那时候有婚约了?!」 赵禛尴尬地沉默。 「还真是!」 杨久了解他,不吭声基本默认,她猛地撑起上半身,「让我猜猜,女方家族显赫,让皇帝感受到了威胁。」 身为先帝宠妃的儿子,先帝能给他的肯定都是最好的,那位未婚妻不说容貌,单说家世肯定百里……不,是万里挑一。 杨久啪地睡下,朝着旁边滚过去,睡在床的最内侧,「道理我都懂,但我不高兴,离我远点,别碰我。」 赵禛知道杨久的冷静和理智,应该不会在莫须有的事情上纠缠,他本想就这么冷静冷静,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阿娘说过的:该解释的一定说清楚。 他心念一动,说道:「阿久,那人我从未见过,阿父为我定下的婚约,父母之命,我自然遵从,对方品貌人才一概不是我应该考虑和能考虑的。当钦天监批命出来,我立刻提出解除婚约,那家没有任何迟疑便应下,我急着来就蕃,剩余事情皆阿娘处理。我听说,那人次年入宫,位列贵妃。」 杨久故意呼呼呼,「我睡着了。」 赵禛无奈苦笑,「阿久,晚安。」 杨久没吭声。 身边有动静,不一会儿一天胳臂试探地揽上她的腰,她扔掉,胳臂又来,她再扔掉……如此再三,杨久累了,随便他吧,她就没动弹,听着身后之人沉稳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就真的睡着了。 次日。 杨久听到小贾说,「葛老先生天不亮就去了河边,说是勘探水源。」 杨久惊讶,「这么早。」 「老先生说他年纪大了,觉少,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做事,总好过虚度时光。」 杨久觉得膝盖有点疼,她一直在磨叽,是在空耗时光吧…… 第92章 开荒第九二天 还未到河边, 杨久一路就见到有人在挖坑,坑不大却挺深,坑挖好了之后就有人将一段带着根须的荆棘放置到坑里面, 随后填上土。 杨久问:「这就是朝生吗?」 被问人摇摇头, 「不知道啊……不对,回公子,我不知道这是啥, 王爷吩咐我做的, 我就干个事儿。」 旁的问他,他不知道。 「王爷是怎么说的?」 「王爷吩咐挖个坑,把荆棘种下, 把坑埋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别的没在意。」 杨久, 「……那行吧。」 「公子,种这个干啥啊,当时王爷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种了当柴烧吗?我可眼馋了,但一直抢不过别人,等我知道了赶过去,早就被人砍得精光。这种柴好点,擦擦火就轰地烧起来, 特别好用。」 杨久挑眉,抢手货啊, 她指着刚填好的坑,「王爷肯定说了, 谁挖的坑谁看到底, 荆棘长出来了可不准人砍去, 不然拿你是问。」 挖坑的汉子大惊失色,「公子,王爷真说了?」 「刚才没说,但现在肯定说了。」杨久说。 汉子惴惴不安,谨慎地看了眼刚填好的坑,「我、我会时不时过来看看的。」 杨久点点头,摆摆手示意汉子可以走了。 看着人走远,她猜测是葛淘已经开始给地下水定方位了,「走,我们去河边。」 还未到河边,杨久远远地就听到闹笑声,像是在比试游泳。她够着头好奇地往那边看,还和小甲小乙说呢,「好热闹,这是游泳比赛吗?快过去瞧瞧,就弄不懂了,大早晨的水还凉,下水做什么?」 第185页 「公子!」 小甲猛地喊了一声。 几乎是一声爆喝在杨久耳边响起,她吓得一哆嗦,「怎、怎么了?」 河边,赤条条的三四个汉子正巧从水里面往岸上爬。 喝彩声、嘘声交织,人声鼎沸。 杨久下意识看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陈松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猛地扑了过来,像是一堵人墙一样牢牢地堵在杨久的跟前。 杨久被吓得脸色都变了,「你怎么突然冒出来?!」 陈松延瓮声说:「惊扰公子了。」 杨久拍胸口,「差点被你吓死了。」 她绕过去准备继续走,谁知小甲小乙又来拉她。 这下,杨久明白肯定是河边有什么不能够让她看的,联想到喝彩声和游水,她有些明悟,立刻转身,连半个眼神都不给那边一下。 小甲小乙对视一眼,纷纷松了一口气。小乙朝着陈松延比了个大拇指,还好他反应快。 陈松延挠挠头,要是让公子看到不该看的,不说旁的,王爷肯定先把他活剐了。 河边游水可不是大清早的大家闲得慌过来游泳比赛的,而是赵禛召集来的凫水好手潜入水中确定着葛滔标出来的出水点。 如果出水点涌水大而通畅,完全可以把小河拓宽,开凿人工河道。 但怕就怕出水点不过是地下河水从岩石、土壤缝隙里蜿蜒而上,涌水小而缓慢,就不具备拓宽的价值。 赵禛背手站在河边,清俊的脸上双眉微微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经过大半日的辛劳,结果并不如意。 在村部的杨久听赵禛说起时,也情不自禁地失落了,「涌水竟然很小,是涓涓细流啊……不对,那么大一条黑鱼怎么出现的,总不会自小就长在河中。」 葛滔黑瘦的脸上因为思考双眉紧皱,他也在想黑鱼的事儿,「也许是巧合。」 天底下怪事很多。 杨久仰头看着赵禛,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能够拓宽吗?」 拓宽小河比从新开凿人工河道简单许多。 赵禛看向葛滔。 杨久也看过去。 葛滔凝眉深思,没有回答。 外面的天气依旧很好,湛蓝天空一碧如洗,只有几朵蓬松的云,天高云高,如果没有皲裂的土地、干枯的植被,这样晴好的日子很值得出游。 不仅仅是幽州缺水,整个北境都处在干旱少水的困境中。人们还未从虫灾中喘口气,就陷入了缺水的窘境……虫子吃种子,庄稼种不起来;种子种下去了,没有水,庄稼长不大……摆在北境执政者面前的是腹背受敌的惨烈。 萧太守从府里走出来,不需要风他就如蒲公英一般,脑袋上没有几根毛了。本该处理公务的他抽出时间来,是为了给一个人送行,虽然那人一再婉拒。 「二娘呢?」走到客栈,萧德炎看着空荡荡的客房,高声问客栈的老闆。 客栈老闆有苦难言,「太守,不是小的不留,是陈娘子一定要走,我拦都拦不住。」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萧德炎知道自己在迁怒,但连日来堆积的愁绪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接连不断地喷了出来。 客栈老闆被骂得狗血淋头,只能够不断擦汗,回嘴是不可能回嘴的,连给自己辩驳都是徒劳,他两股战战,就怕太守一个不高兴把他扔进大狱里面去。 萧德炎骂得痛快,骂完了他重重地嘆了口气,朝着客栈老闆作揖,「对不住,是我近日来火气太大,让你受累了。」 客栈老闆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我能让太守宣洩怒火也是小的福气。太守面色看起来很差,您可要保重身体,整个北境全要仰赖您呢。」 萧德炎觉得口中发苦,有苦难言,人祸也许好办,天灾真是枉然。 「二娘走时可留下什么话?」 「有。」客栈老闆也是个人精,受得了责骂,也能够耍得了活宝,他学着陈二娘的样子,说道:「承蒙太守这段时间的照顾,二娘不甚感激。」 萧德炎,「……」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萧德言的脑袋上有两根毛晃悠悠落下打破了诡异的平静,他说:「就这样?」 「就这样。」 「没旁的了?」 「没有。」 萧德言呵呵了两声,客栈老闆觉得身后一阵寒风过去,他好像从大狱里走了一遭似的,冷汗当场冒出来了。他赶紧说,「南下的马队临时有事要走,催得紧,陈娘子只来得及匆匆留下两句话就走了,她还说北上回来时她会经过丰城,来拜见太守。」 萧德炎怅然若失地点点头,竟然连当面送行都没来得急。陈二娘带着亲朋及数千只鸡来到郡府,从郡府开始向周边辐射,鼎峰时手下有五六十人、十几万只鸡,谁人不知幽州来的陈二娘。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把牧鸡的生意继续做下去时,她忽然放出消息要转卖鸡群,明明是利润可观的买卖她竟不干了,揣测种种、流言蜚语。 就连萧德炎也没忍住去询问。 得来的却是陈二娘说她要南下,去南方最大的茶园看看。说干就干,陈二娘无任何犹豫,联繫好买家就把鸡群分批卖了,带着钱,与南下的马队搭伙,几乎没做停顿就从郡府丰城消失。 第186页 南下的马队内,陈二娘一身飒爽的男装骑在马上,与几月前相比判若两人,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男人,「你既然想回去便回去,家中孩子和父母都盼着,你回去也好。」 男人不可思议地说:「你不和我回去?!」 陈二娘淡淡地摇头,她的目光放远,不在身后,「我要去南边看看。」 「你……」男人抬起手,手臂肉眼可见地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内心忐忑给虚的。他看着高头大马上熟悉又陌生的人,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脑海中盘旋着一句话:她不和我回去。 陈二娘垂下眼看向男人说:「再不走我要赶不上马队了,你现在回返,夜间还能赶得上在下元县留宿,我把长庚长年留给你,他们会在路上照顾,家去后,你把房子修理修理……或者,买幢大宅吧,随你意,给你的钱足够用了。」 她抬起头,双腿夹着马腹,没有半分迟疑地沖了出去,没有告别。 男人拿着信看着远去的身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就这么走了?! 「我是她男人,她就这么弃我而去了?!」 男人大声咒骂着。 马车就在旁边,他没有爬上去追人的勇气。 ······ 从那日潜水确定小河水源开始,田庄凿井的工程就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在杨久的印象里,地上开个洞,挖个几米深,就能有水……她的印象是在河网密布的南方,放到北方不适用,更何况近一年来干旱少雨,往下挖十来米土层依然是干的。 继续往下挖,不见土壤湿润,葛滔就摇摇头,让挖井的上来,把土填回去。 「这条地下的河藏得好深。」 杨久为自己一开始天真的想法而惭愧,「我以为只要确定有地下河,就能够立刻挖出水井。」 葛滔说,「如若是地下大河,找起来容易……」 未尽之言,就是反之,就很难找了。 杨久沉默,她想当然了。 「这把带出来的土比上一个摸起来如何?」葛滔蹲下来,捏了一把泥土。 杨久蹲下,学着他的样子做,回想了下之前的手感,她恍然大悟地说:「土比之前的那个湿点了!」 「我们离那条河不远了。」葛滔笑着说,满脸的皱纹舒展开。 杨久重重点头,「挖下一个,一定出水。」 周围的人凝重的表情都松懈了下来,受杨久言语中的振奋所染,好像挖的下一个就真的有水了! 有人拿起了铁锹、有人拿起了麻绳、有人拿起了铲子……大家不由分说地往下一个点去,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只要水出来了,大家日子就好过了! 时间推移,朗月取代旭日; 时间还在移动,旭日东升,剔透的浅色月亮还在空中没有彻底离开。 四野还带着晨起的清凉。 挖井的施工现场却已经干得热火朝天。 垂在井中的麻绳突然被拽了拽,紧接着,下面有个声音声嘶力竭地传了上来,「出水了,出水了!」 第93章 开荒第九三天 「出水了?!」 杨久惊讶地看着跑过来报信的小乙。 小乙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 「出水了,一铲子挖下去,呼地冒出了水柱, 一下子就把井底灌满了, 站在里面挖井的人幸好反应得快,急忙拉绳子上上面的把他给拉了不出,不然他就出不去了!」 他夸张地比划着名, 「他刚出来, 就是眨眨眼的功夫,井就灌满了,还往外面淌水, 咕噜噜地冒泡泡。」 「冒泡泡?」杨久重复。 「嗯嗯, 公子肯定猜不着, 水井里面有一条青色的龙,随着水一起冒出来,探头看外面,一看那么多人,它吓了一跳又缩回去了。」 「世界上哪里有龙了。」杨久笑了起来。 「真的,很多人都看见了,青色的龙尾甩了出来,甩得很高, 围了一圈的人都溅到水了。」小乙左右看,看到姗姗来迟的小甲, 急急忙忙把人拉过来,「公子, 小甲也听到了, 对吧, 小甲。」 杨久好奇地看向小甲。 小甲说:「眼见为实,刚那些人说得太夸张了。」 「我想也是。」杨久摸摸下巴,最近常看葛滔做这个动作,她也被传染上了,「水井出水是好事,鞭炮准备了吗,这就去放上,有一就有二,很快咱就能够用上井水了。」 小甲说早就准备好了,打井的地方离得远,预估现在已经放上。 杨久走到窗边侧耳倾听,隐约好像真的听到了鞭炮的声音。 村子里偶有人从村部前走过,大家脸上挂着笑容,水井出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儿! 「不用『背井离乡』了。」她喃喃感慨。 小甲小乙对视一眼,小甲偷偷地捅捅小乙,小乙扬扬头,一副看我的吧的样子。 他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挠挠头后说,「公子,可他们都这么说,那么多人见到总没有错吧!」 他捶胸顿足,「早知道我就守在那边了,错过了,太可惜了!不知道青龙还会不会出水,要是在出水,我就、我就……」 「哈哈哈,人云亦云不可信啦,说不定大家把鱼尾当成了龙尾,凿井出水是好事儿,有点异乎寻常的事情附会上去,很正常。」杨久走过去敲敲小乙的脑门,「要是再出水你准备咋样呀?咱小乙要当屠龙勇士吗?」 第187页 「如果它是一条恶龙,为了公子,小乙会去屠龙的。」 杨久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没持续太久就收敛成了认真,她看着小乙发现他不是开玩笑的,小甲也在认真地点头。 忽然有些感动,「如果有恶龙,就一起屠龙。」 外面有人跑了进来,端着一盆清水,紧接着是气喘如牛的石老大,看他裤腿半湿,还沾着泥点子,就知道刚从打井的地方回来。 杨久热切地看向那盆水,「是井水?」 石老大咧嘴笑着,声如洪钟地说:「是!」 杨久迎过去看,发现水质很干净,一路走过来,盆底没有杂质沉淀。伸手进水盆里,井水微凉,是地下水的清透感,把手拿出来,皮肤上仿佛裹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薄膜在空气中慢慢蒸发,带走了身体表面的暑热。 在小乙不贊成的惊呼声中,杨久伸出舌头舔了舔还湿哒哒的指尖,就是普通的水味,没有咸涩感,是软水。 「小甲,去煮热水。」 小甲几乎是用抢的抢过了水盆,就怕杨久再去吃了。 在等水煮开的空档杨久招呼石老大一起看绘制好的建设图,「这是我构想中的田庄样子,慢慢来,也许需要一年两年、也许是五年六年,也许更久,才能够实现,但总要有个美好的期待,对吧。把这个蓝图贴在村部,这是我们奋斗的目标。」 石老大目光灼灼,没法从蓝图中挪开,「公子,真、真的能、能实现吗?」 「我不是说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我们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杨久莞尔。 石老大重重点头,眼睛依旧在蓝图上移不开。 蓝图上居民聚居的地方要比现在大五六倍,排屋与独栋的房子分开,有商铺、有藏书楼、有医馆……许多许多功能性的建筑在聚居区的中间。聚居区的外围,是校舍,是巨大的粮仓,是看不到头的田地、牧场…… 做梦都没有想过,简陋的田庄能够发展成这种样子。 石老大用力地看着,把这幅画深深地记在脑中、印刻在心里。 「会的!」 这两个他说的铿锵有力,没有任何停顿。 「水开了。」此时,小甲提着水过来。 杨久忙说:「先别泡茶,倒白开水喝喝。」 小甲倒上了,看着白瓷杯里清冽的白水,杨久口齿生津,唇齿已经感受到水的温润。不等水放凉,她就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红润的双唇轻启,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好甜。」 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去端水喝。 仔细品啊品,没有喝出甜味啊。 「公子心中有蜜,所以觉得甜吗?」小乙说。 杨久噗嗤笑了,「让我抓到拍马屁的把柄了吧。」 小乙羞涩地吐吐舌头。 旁边,石老大始终没说话,但他拧在一块儿的眉头换换舒展开,放下水杯时他说:「甜,的。」 小乙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又喝一口,歪头疑惑,还是水的味道啊。 紧接着,小甲也说:「是甜的。」 这下,小乙大为不解了,他又喝了一口,没喝出任何不同啊,「不就是水吗,不是蜜水啊,怎么就甜了?!」 他恨不得抱住脑袋,脑袋自己的舌头出问题了吗,就和沈千户一样。 杨久慢慢把水喝完,「很幸运,是甜水井,水质不硬,喝起来不涩口,是好水,很难得。」 在杨久的印象里,北方的水大多比南方的水质要硬,不似南方的水带着甘冽的回甜,就比如来了幽州后用的饮用水,就是这般,白开水喝起来就和北方的粗犷一样,没有南方的娇柔。 她已经做好了出来的水质不如预期的准备,没想到有惊喜。 有人说白开水寡淡无味,但杨久觉得这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味道。 久旱逢甘露…… 小乙品着,井水在舌尖滚动,他猛然大喊,「甜的,我尝出来了!」 大家哈哈哈笑了起来,开心极了。 这一天,家家户户用的都是井水。 甜这一个字不断从大家的口中说了出来。 ······ 随着第一口水井出水,好事儿接二连三,首先当然是第二口、第三口水井出水了,其次葛老先生终于用朝生测定了地下河的走向和大致的长度,最后简单的校舍建好,孩子们可以开学了。 水井开凿成功,并且直接开在田里,架设好水车,就有源源不断的水冒出来灌溉良田,比之前肩挑手扛的去河里面挑水节省了许多许多力气和时间。蔫巴巴的作物得到水的滋润,肉眼可见的挺立了起来。 葛滔精通术算、通晓天文地理,杨久是完全弄不懂他怎么靠着几株植物就测定了方向,还说要给幽州开凿出一条河。 杨久不懂,但她尽力地做好了后勤工作,她发现老爷子对鱼情有独钟,就变着花样地做鱼,红烧的、清蒸的、煎炸的……只要是她能做的,她都一一做来,把老爷子吃的合不拢嘴。 明明每天在外奔波,还整天在太阳底下晒着,但肉眼看起来就是白胖了许多。 最后,校舍修建好了。 修建好的校舍一共两大一小三间,新校舍还泛着木头和泥块的味道,非常干净的味道。 几个孩子远远地站着,朝着校舍探头探脑。 第188页 「石头,我们能读书?」 小石头点头,「当然能啊,公子说的。」 「读书要花很多钱的,我们家出不起上学的钱。」 「那是束脩。」有个孩子补充。 「我还要帮忙干活呢,大田里的活没有了,咱自家地里面还有很多活要忙。」 「我也是,还要带弟弟妹妹,我一点也不想带,好烦啊,但我娘会揍我,裤腰带上拴着两个小东西,和你们打仗都不行。」 小石头双臂抱胸,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说:「公子让我们读书,明理,你们怎么可以挑三拣四的。」 他心里面也有点虚。 「你还有牧鸡队的事儿。」 小石头虚就虚在这里,自己想在家里面干活,要出来牧鸡,没时间读书。 几个孩子忧心忡忡,困扰时不同的但造成的烦恼是一致的。 过了会儿,不知道谁幽幽地说:「我要读书。」 小小年纪,声音却有了沧桑。 「我要是识字,姐姐就不会被卖了。」 众人沉默。 要是识字,那张卖身契上的字就看得懂了。 之前家里面揭不开锅,他爹妈想着送出一个孩子做工去既少了一张嘴吃饭,又能够添一点钱。人牙子说的天花乱坠,不识字的爹娘稀里糊涂就按了手印,没想到短工的契变成了卖身契…… 「我要读书,听说姐姐被卖掉了南边去,我要把她找回来。」 小石头按了按同伴的肩膀,「好,我们一起读书!」 「猫哭耗子。」 傲慢的小嗓音慢悠悠地吐糟。 小石头瞪眼看过去,「芒!」 芒个子比这些大孩子小很多,但气势一点都不输,他睨着这些人,特别是那个姐姐被卖掉的,「还没做,就担心,是胆小鬼。」 几个大孩子牙痒痒,撸起袖子要打人了。 芒呲牙,犹如小兽,从几人旁边走过去,走去校舍。 「好想揍他!」有大孩子说。 小石头冷着脸摇头,「公子喜欢他。」 「什么时候我们偷偷地……「 「你打得过吗?」小石头泼冷水。 其他人尴尬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蹬鼻子上脸,他们还打不过,越想越气,还很尴尬…… 第94章 开荒第九四天 芒走在校舍里, 从这间走进去从另外一间走出来,他就像是在玩游戏,不厌其烦地在里面走进走出, 仿佛是从中寻找到了乐趣, 他还翻窗户。 「公子来啦。」 小石头大喊。 正要再次翻窗户的芒停了下来,冷着一张小脸乖巧地收回手脚站在窗边。 但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杨久, 芒面无表情地看向小石头, 小石头几个在窗外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芒没有生气,他转过身继续翻窗户,在这个游戏里乐此不疲, 翻越对他来说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别的孩子还需要东西辅助的时候, 他脚蹬一下就翻了过去;别的孩子还需要大人抱的时候, 他已经在田野里四处奔跑。 阿妈说,从大车车轮上翻过去、从帐篷上翻过去、从草原上翻过去……天很大,地很大,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小石头几个看看彼此。 其中一个孩子说,「那是个傻子。」 刚说完就被打了,打人的那个囔囔,「他是傻子,我们是啥, 被傻子打,连傻子都不如。」 小石头看着芒独自翻着窗户, 心里面暗暗较着一股劲儿,他走了进去…… 「石头你干啥!」 「石头你也傻了, 你和他比赛跳窗户!」 「石头, 快回来!」 其余几个面面相觑, 刚才看一个人走来走去翻窗户,现在看两个人。 石头打小也是田野里疯着长大的,最喜欢跑来跑去打仗的游戏,但他很显然没有掌握翻越的要领,助力没做好,一开始经常一下子翻不过去。 芒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有意放慢动作让他学习。 小石头气结,「我能行。」 芒嗤笑,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倨傲表情,很欠打的。 但他在孩子们看来是真的有本事。 会打架,会翻墙,会指使人。 在孩子心中,这就是能耐的表现。 芒个子还不够,需要脚蹬一下墙壁,手按着窗框才能翻出去。小时候虽然对芒的教导嗤之以鼻,但暗暗地也在观察也在学习,慢慢地就掌握了翻窗的要领。 「石头不如那个野孩子。」 「石头已经慢慢学会了。」 「那也是学人家野孩子的。」 旁边三个孩子站在门口点评,忽然他们对视一眼,坏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猛地大喊,「公子来啦!」 翻到一半的芒停了下来,乖巧地握着两只手站在窗边。 小石头骤然听到同伴的提醒,手忙脚乱差点载倒在地,「公子,我……」 他开口要解释,紧接着听到同伴的大笑声,他明白了过来,指着那几个人骂,「大骗子,滚蛋!」 同伴抱着肚子哈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水都要出来了。 「石头那个样子好好笑,哈哈哈哈。」 「他差点摔个狗啃屎。」 「还是芒厉害。」 终于,在孩子们口中,芒不是野孩子了。 第189页 小石头哼了一声,朝着同伴挥挥拳头,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让他们来翻窗子保证全都不会翻。 他看向芒,跃跃欲试地说:「继续。」 芒眼睛亮闪闪的,哪怕表情还是那么冷,「来。」 两个人有默契地几乎同时开始,继续翻。 翻着翻着,世界好像不一样了。 天蓝得更透亮,地变得更广阔,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小石头和芒咬着牙,谁都不肯认输,哪怕手心磨破了,开始流血,也不愿意停。 因为停了,就是输! 「公子来了。」 小石头余光看向外面,哼了一声,气喘如牛地逞强说,「骗人。」 芒竟然开口附和了,也是累得说话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就是。」 外面三个孩子鹌鹑一样贴着墙根站着,他们不敢正眼看,只敢偷摸摸地瞄着杨久,见杨久笑盈盈地站在门边,不知道为啥他们没有任何放松,反而觉得越来越忐忑不安。 杨久说,「再喊一次。」 三个孩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站中间那个被选了出来,硬着头皮朝里面喊,「公、公子来了。」 声音嘘到哆嗦,一听就怕得不行。 小石头没理会,倒是已经站在窗框上准备跳下去的芒看向了门口,看到了微笑着的杨久,他乖巧地笑了起来,脸上红彤彤的,就像是害羞的红晕,要不是此刻站的地方不对,真像是乖巧的洋娃娃,令人忍不住想要捏捏他的脸。 小石头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看到杨久心里面咯噔一下,大喊了一声,「妈呀!」 杨久隔空点了点两个人,没有声音,而是笑着说:「新校舍的墙壁给你们两个弄得不像样,罚你们打扫干净,并且,开学后你们五个要当一个月的值日生,每天早晨来开门开窗,晚上下课后打扫卫生!」 芒乖乖地说,「哦。」 小石头挠挠头,还能怎么办,公子没生气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啦。 「我会做好值日生的。」 虽然,他还没有太明白「值日生」三个字究竟是什么东西和什么意思。 杨久走进了校舍,芒哒哒哒地跑过来,仰头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之情。 真的,没有哪个人扛得住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除非铁石心肠。 杨久恰恰不是啊。 「你是仗着自己长得好,所以一直卖乖吗,我还真……」吃上这一套了。 明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好东西」,心眼儿贼多,又野又蛮,但就是捨不得赶走他。杨久嘘了一声,自己怎么就被这个孩子漂亮的皮囊吃定了。 也许,还有为他小兽一样坚定和决绝的眼神。 杨久无奈地摇摇头,拿了帕子蹲下来给芒擦擦脸、擦擦手,不用掀开他后背的衣服就看出来了,湿透湿透的。 「小破孩子,真是够疯的,为什么翻窗户?」 芒没有了翻窗户时的桀骜,乖得像只小猫咪,「因为翻墙心情好。」 「摔跤的怎么办?」 「不会,我很会翻。」 「淹死的都是会水到。」杨久没好气地说。 芒说,「不会,我很行。」 「你还真行,一点也不谦虚。」 杨久伸出手指戳了戳芒的额头,对小甲说:「带他去洗澡,洗澡换衣服。用温水,别让他一冷一热的着凉了。没有放过你们呢,等洗完澡回来,就给我打扫校舍,把墙上的、窗框的脚印都给我弄干净!」 本来干干净净的校舍,就迎接明天的开学呢,竟然给她弄得脏兮兮的,真是头疼。 杨久没好气地抬起巴掌,芒信赖地看着她,不躲不避。 「为什么不躲?」 「打也是喜欢我。」 杨久忍不住笑了,真是个自信心爆炸的孩子。 「不喜欢你,讨厌你。」 芒愣住了,一下子眼泪汪汪的。 杨久手足无措,「乖乖,怎么说哭就哭了。」 摔跤不哭,流血不哭,阿娘不见了不哭,被卖掉了不哭……但听到杨久说讨厌自己,芒就哭了,仰着头张着嘴嗷嗷哭,他抱住杨久的腰,「呜呜呜,别讨厌我,我很乖的。」 「别哭别哭,我说反话的。」杨久抱住孩子,「芒这么漂亮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 「呜呜呜,我以后不翻墙了。」 「你喜欢就翻吧,但翻墙太危险了,我让人做鞍马,专门给你们上体育课的时候翻。」 芒止住了哭声,但还是在抽噎。 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犹如两个小小的湖,很美。 杨久喃喃地说,「你是一只小豹子。」 很漂亮,也很危险。 芒不懂,他不懂什么是豹子,他抱紧了杨久,就怕她讨厌自己。 他一定一定要守护好他,阿娘他没有守护好,但杨久他一定要守好,谁都不能伤害他。 杨久不知道小小的孩子心中的打算,笑着揉揉他的头,一头一脸的汗全都蹭自己身上手上,好嫌弃啊。 「小甲快带去洗澡,脏孩子我是真的要嫌弃了。」杨久笑着看向小石头,「石头也是,脏得没眼看了,洗完澡回来打扫卫生。」 小石头腼腆地挠挠头,羡慕地看着芒,也就他可以随便和公子撒娇吧。 两个孩子去洗澡了,杨久对着黑板发呆,她让人做了黑板,质地有些粗糙,颜色不够黑,看起来略略的发灰。她转动着手上的粉笔,这也是她让人做出来的,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她只不过抓耳挠腮地描绘了粉笔的样子、质感等等,就做出了和印象中一样的粉笔。 第190页 只有白色,还没有其它色彩。 但一通百通,白色都做出来了,彩色还远吗? 杨久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字——开学。 「公子,不写别的了吗?」 杨久摇摇头,「言简意赅,写多了他们看得懂吗?」 小乙说:「对哦,孩子们都不识字。」 杨久说,「觉得自己之前很傻。」 「公子才不傻。」小乙下意识维护。 「不傻会提出在城里墙上写标语啊!」杨久现在想想就脸红,文盲程度那么高,她写个球的标语,老百姓看得懂吗?估计就和看西洋镜一样,就是看个热闹,顺带骂一句上头的是傻子。 没想到这个,杨久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小乙,「不会啊,大家很喜欢那些标语,特别是我的发财。」 「怎么说?」杨久疑惑。 小乙说:「因为发财呀,他们听说是发财,每个人都去摸,都摸黑了。」 杨久,「……」 嗯,是大家会干的事儿。 她出去旅游经过一座寺的文字墙,就没忍住摸上面的福和财,黄铜的墙壁,那两个字的颜色明显不同。 「公子,百姓天生就怕读书人。」 「怕?」杨久不解。 小乙挠挠头,「也不是怕吧,我形容不过来,大概是是崇拜,畏惧,羡慕,识字的就能科考,能当官的,能有好日子过。」 杨久看向黑板,开学两个字的份量好像更重了。 第95章 开荒第九五天 新校舍不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在小河边的。 庄户们是看着校舍打地基、砸土胚、垒墙壁……是看着校舍一点点从无到有、从有到优的。甚至, 许多人是参与到校舍的建设中的,并且早早地做好了送孩子来上学的准备。 「真的什么都不用我们准备吗?」小石头娘忧心忡忡。 石头爹拧着眉头,心里面记挂的事情又浮在心头。他看了眼自家厨房的地方, 里面有公子身边侍从小乙送来的一包糖和一罐盐。之前小乙过来说他们之前送去的咸菜特别好吃, 公子很喜欢,他特地来学习手艺的。石头娘受宠若惊,当然是毫不藏私、手把手地教小乙怎么做咸菜, 公子能喜欢她做的咸菜, 是她的福气。就这么学了两三日,小乙提着一包糖和一罐盐过来说自己已经学会做咸菜了,手上的两样东西是谢礼。 他们怎么可以收, 当然是往外推。 小乙当下把东西扔下跑了, 石头爹就没有见过那么灵活的小伙子, 泥鳅一样从他手上挣脱,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夫妻两个看着盐和糖才反应过来,哪里是来学习手艺的,是特地来送礼的,回的是之前那罈子咸菜的礼。 「石头。」 石头爹刚喊了一声,随即急急地闭上嘴巴,再次开口他喊着,「林磊。」 正哄着妹妹踩着影子玩的石头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他揉了揉妹妹的头走了过去,「爹。」 「十来岁的小子可以撑起半个家了, 你一直做得很好,来田庄之前家里面的活你都抢着做。来了田庄, 抢着去了牧鸡队, 家里面就没有缺过鸡蛋吃。」 石头爹欣慰地看着儿子, 孩子看着比以前更瘦了,但个子抽长了许多,再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一团孩子气的娃娃了。 「公子说校舍建立起来,让你们这些孩子去上学,我和你娘商量过,一开始是不允许你去的。」 小石头急了,「爹。」 「急什么,你爹还没有说完。」石头娘说。 石头爹嘆口气,「识字的才有本事,你们不能够像爹娘这样当睁眼瞎,不能够像隔壁那家人那样稀里糊涂就把女儿卖了,现在闺女飘在哪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林磊,你好好读书,给公子好好读书,报答公子,要不是公子让我们一家子过来,我们早就饿死了,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过。知道吗?」 小石头大喊着,「知道了。」 「知道就好,你要是不学好,我就抽你,没出息的东西打死拉倒,就当我们没生过你这么个玩意儿。」 石头娘不捨得孩子,推推丈夫,小声说,「石头不会不好好学的。」 「我一定好好学,那群野孩子也要去读书,我怎么可有输给他们。」 小石头更不想输给芒,翻窗户不想、读书识字也不想。 他心里面还有点虚,偷偷地瞅着爹娘,他压根就没有说被罚当一个月值日生的事儿。昨儿个他沖了澡就回到校舍,和芒一起拿着抹布打扫卫生,可不知道为啥墙上的一个脚印就是擦不掉,那脚印大,一看就是他的。为了不让公子发现,他用桌子把那块挡着了,以后自己就坐那个位置…… 「公子让你们空身过去,什么都不用带,笔啊、书啊、纸啊……这些统统不需要家里面准备,你知道这些多贵吗?」 读书是很贵很贵的。 而且读书短时间内见不到收益,反而搭进去一个或者几个劳动力。 对于穷家小户来说,非常不划算。 读书竟然不用花钱。 犹如一个大馅饼掉在了所有人脑袋上! 小石头重重点头,他知道。 「这份恩情我们欠太多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才能够报答公子,知道吗?」石头爹不会说什么大道理,说来说去就是让孩子懂知恩图报。 第191页 小石头不断点头,心里面暗暗对自己说,不用功就不配用公子给的名字。 他和妹妹一样,对自己的名字非常珍视。 时间不早,是出门去上学的时候了。 小石头在家门口等了等就等到了小伙伴,大家都不是空手去的,看到彼此手上拿着的东西,会心地笑了笑,都是自家做的拿手的吃食。 路过陈家时,听到里面招娣爹又在骂人了。 「在家里面骂骂咧咧的,但没见过他在外面骂人。」 「在外面,他的腰杆挺不直。」 「孬种,只会在家里面和女人凶,是孬种。」 听着小伙伴的一言一语,小石头忽然想到,「招娣去上学吗?盼娣、来娣去吗?」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支吾着不知道。 「公子说,到了年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要去上学。」有人说。 另外一个哆嗦了下,「我脑子笨,呜呜呜,怎么办啊,学不好是要退学的。」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从陈家几个姑娘读书上学的事儿转移到了学不好退学……后者事关自己,很显然更加值得讨论。几人越走越远,小石头看了眼身后,陈家的谩骂声依旧一阵一阵传出来。 过了许久,已经错过了开学时间。 陈家的房门被偷偷打开,招娣警惕戒备地看着里面,冲着两个妹妹招招手,「快快。」 盼娣、来娣小步跑着,很快就出了门。 来娣担忧地看着姐姐,「姐,我们出去了,他就要打你了。」 「没事,姐姐皮实,被打几下算什么。你们只要开学去上了课,在公子面前露了脸,他就不敢不让你们不去,你们跑快点,一定要要跑快点。」 盼娣忧虑地皱眉,「开学时间已经过了,公子会让我们进去吗?」 「多求求公子,公子是好人,她会的。」招娣听到了脚步声,赶忙推着两个妹妹走,院门合上,挡住了妹妹看里面的视线。招娣按着门,眼泪水在眼睛里滚动,但没有哭,她在笑。小娃娃比猫叫还要小的嘤嘤哭声从背后传来,她最小的妹妹被送了出去,她给找回来了。反手到身后拍着妹妹,招娣哄着,像是对妹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乖啊,你好好长大,以后姐供你读书。」 屋子里有男人嘟嘟囔囔的咒骂声,有女人唯唯诺诺的应和声。 招娣抬头看着天,看了许久。 来娣和盼娣急赶慢赶地终于跑到了校舍,气喘吁吁的,到了地方发现开学典礼果然结束了,所有人都进了校舍,里面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听起来真好 。 「姐,咋办?」 「我们过去,就算是跪下求也要求公子让咱读书。」 「姐,爹说女孩读书没用。还说天底下,哪有女人读书的。」 「公子是女的,她有本事吗?她是咱田庄的主人,她让谁留下,谁就可以留下,爹也怕她。」 「我懂了。」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鼓足勇气往教舍走,走到门口,却又怯了起来。准备讲故事的杨久看到姐妹两,「你们两个迟到了,开学典礼也错过,态度上不够认真,罚你们做七天值日生,值日生怎么做,问林磊就知道。好了,别在门口待着了,快找空位坐下。」 姐妹两个着急忙慌地找位置坐下,坐下后心脏砰砰跳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伴随着耳蜗里的心跳声,她们渐渐听杨久说故事入了神…… 杨久说的是狼来了的故事。 看了眼芒和小石头,他们就是「狼来了」的典型事例。 她的学校每个适龄的孩子都可以来,每个人都不需要报名费、学杂费、书本费等等,她都有准备。她让石老大通知了田庄的每一户,但孩子究竟来不来,她不强制。说句残忍的话,现在没有九年制业务教育,不上学还要去做家访、做动员、做思想工作的,现如今是淘汰制,没来上学就在第一步被筛选掉了。 学校不收束脩,但劝退学生。 残忍啊。 可是心不在此,多学无用。心若在此,智商不够、学不进去,多学也没有用。 杨久看着台下一张一张或懵懂或专注的小脸,不知道一个学期后又有多少人留在这里。 「同学们,今天开学,我们不上课,我就给你们讲故事,说上学的规矩,说你们要培养的学习习惯。」 杨久没进过现在的私塾,不知道夫子们是怎么教育和要求学生的,她有自己的一套理念,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是和学生们一同成长。说来惭愧,学校老师还没有走马上任呢……她这个校长就是看空架子,手底下就一个体育老师——近卫里因伤退下来的,赵禛推荐,说那人是教头,教人很有些手段。数学老师,她暂且兼任。语文老师空缺…… 半天课很快结束,孩子们陆续归家,拿着自己分到的斜跨小书包,那份珍视,别提多开心了。不仅仅如此,孩子们背着书包走在路上,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那种被重视和与众不同的感觉在心里面冒了个小芽芽,脚步好像更加轻快了。 校舍里,招娣来娣和小石头、芒留下来当值日生,地上脏的要扫掉,窗户黑板要擦干净,桌椅要放整齐,最后要把垃圾扔了。芒个子矮,没有抢到擦黑板的活儿,输给了小石头有些生气,他一定会长高高的。 第192页 「你看什么?」芒见小石头半天不动就问。 小石头说,「捨不得擦,公子写的,开学。」 他的视线在「开学」的一笔一划上描绘,要把它们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哼,你就和小乙说的那个词一样,矫情。」芒有些雀跃,他终于知道矫情啥意思了,「你不擦,接下来就没法写字,开学是记在心里面的 ,不是让你留在黑板上的。」 「你说得对。」小石头动手擦黑板,用湿布擦的,很快开学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会是一个崭新的学期。 杨久的语文老师怎么办? 「红花,你爹真不愿意来?我觉得他是很合适的启蒙老师啊,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饱读诗书,阅历丰富,能够给孩子们以教导。」 红花为难,「公子,我几次游说我爹,他现在见到我就直接关门进屋了。」 第96章 开荒第九六天 「你爹为什么不愿意啊?」 杨久把酸糕推到红花跟前, 「别光喝水,到我这儿不必客气。」 「多谢公子,我就不客气了。」红花不是扭捏的性格, 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杨久释放出来的善意。她摸了摸小腹, 有些羞臊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身体没什么不适, 就是口淡, 总想弄点酸的辣的吃吃,我爹特地弄了些辣椒种子在自家地里面种。」 说了自己的事儿,她开始回答杨久的问题, 「阿爹当时当通判, 监管县中教育, 尽心尽力做了多年,做出了一些政绩,为官那些年共培养出五个秀才、三个举人,其中一人得到爹爹最多教导,他已经把那人当成了亲传弟子。那年恰逢先帝开了恩科,爹爹又是传授科考技巧,又是多方打探主考官是谁,还给了许多盘缠, 让他不要为身外之物忧心。饯别时爹爹对那人说,你放心去考, 家中有他照顾,那人家徒四壁, 自从入了我爹的眼后, 学堂内一切开支均免, 还隔三差五地领到家中吃饭。」 红花嘆了口气,虽然不生气了,但说起那人时眼中还带着恨,「那狗东西运道好,一举夺魁,高中状元,阿爹得到消息后高兴地喝了很多酒,酒醉就在院子里吟诗,闹了大半宿。爹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好处,那人衣锦还乡过来说一声、磕个头、提两封点心就成。」 「别生气,不值得。」杨久看红花越说越激动,真有点怕她动了胎气。 红花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吐出郁气,「说好了不为狼心狗肺的东西生气的,但控制不住。我爹没有等来感恩,反而等到了上头的调查,说他在监管县学时徇私舞弊、弄虚作假,压制真正的有才之人、让一些徒有其表的上位,总之就是把县学弄得乌烟瘴气。调查了六个月,一直关在郡府大牢,每隔五天提审一次,每次都受刑……家中那时还算有点余财,为了疏通关系,倾尽所有,弟弟那个时候两岁,饿得身板瘦小、脑袋很大,整个人呆呆笨笨的。」 「是那人做鬼?」杨久皱着眉头问。 红花点点头。 时间真的能够淡化很多,当年的苦生生熬过来后现在说起来竟然很难撩动起神经,红花在说时还不如提到那个狼心狗肺的人时激动。 她说,「最后我和阿娘通过爹爹一个同窗的关系找到了京城吏部一个书曹,他传了消息说是有人压着我爹的案子,没有问题也要挑出问题,因为新科状元不想未婚妻子一家知道他曾今寄人篱下。」 「他一个新科状元可以手眼通天?」杨久摇摇头,很快猜测说:「是未婚妻一家手眼通天吧,我能不能猜猜。」 红花苦笑,「我想公子一定猜到了。」 「是啊,现在是新启十一年,你弟十三了,事情发生在先帝还在世的时候。」 先帝最后几年,朝政上能说得算的,就那么几个,能手眼通天的,更是屈指可数。 「是当今国舅吧。」 她虽然是疑问的说法,却是肯定的口吻。 「嗯,成国公的乘龙快婿,都不需要国公说什么,多得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奉迎拍马。」 「长得很好看吗?」杨久忽然问。 红花愣了下,随即点头,「嗯。」 「和神都侯比呢?」杨久问。 神都侯真的是她两辈子见过最最帅的人,后世的美丽生产流水线都做不出的那种! 「神都侯长那么好,世上罕有人与之能比吧。」 「可惜好看的皮囊一百多斤,无趣的灵魂一文不值,他就是个绣花枕头。」 红花看着手上捏着却没有怎么动口的糕点,拧着眉头说:「但长得也不差,说句逾距的话,和王爷不相伯仲。」 「怎么可能!」杨久大呼。 红花连忙惶惶改口,「没有、没有。」 「哈哈,别紧张、别紧张,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审美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我就觉得王爷长得比神都侯还要好。」杨久揶揄地说:「你们家石老大也不错嘛。」 「公子,我有自知之明啦。」红花无奈摊手。 「哈哈哈,能入成国公的眼才学相貌肯定能不差,榜下捉婿哦。」 杨久悄悄地看了眼红花,心中想红花爹肯定有想过将女儿许配给得意弟子。 没想到得意弟子是个负心负义的凤凰男。 啧,一定要远离凤凰男,否则会变得不幸。 第193页 就因为有前车之鑑,红花爹不愿意来学校当老师。 杨久见过他教石老大识字,那就是个德才兼备的老教师的料。 放在现代,就是通身有种儒雅教授的气质。 「你爹有前车之鑑,不想重蹈覆辙。」 杨久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可是心结,很难解开的。 「你爹愿意见我吗?」 红花摇摇头,「他现在谁都不愿意见。」 「那就难办了!」杨久挠头,后悔地说:「我应该一开始就去拜访你爹的,而不是随随便便的让你给带个话,是我的不是,太轻率了。」 「没有没有,公子看得起我们,别说带个话,就是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递个口信,我们也应该接受的。」红花很歉疚,垂着头说:「实在是我爹心结在这儿,那人就是想关我爹、败坏他的名声,没想真正弄死我爹,但爹爹从牢里面出来后就患上了严重的风湿,药石无灵,身病加心病,他连我弟弟都不教导。那天石哥写错了字,我爹说了几句,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不能这么说,还是我轻慢了。」 外面传来了孩子们鼓掌喝彩的声音,杨久和红花对视一眼,纷纷站起来走到窗口。 两大一小的校舍,大的两间是教室,小的那间是老师办公室。杨久身为学校校长,自然在这儿有一张桌子,虽然这个校长手底下就二十多个学生,包括自己在内两个老师…… 喊红花来,杨久就和红花在办公室说话,顺便喝点太平猴魁、吃点酸糕。 因为刚开学,二十来个还没有分班,无论年龄大小、男孩女孩,都在一个教室里上着同样的课,今天上午语文启蒙,杨久暂时给语文老师代课,教了孩子们数字歌「一去二三里」那个,这不就认识一二三四五了嘛,留下了抄写的昨夜。语文上完是体育课,回家吃完饭歇午后下午有数学课,杨久已经备课,会教孩子们阿拉伯数字,正好和语文课上的数字歌呼应上了。 当老师真不容易。 杨久上完了语文课就是这么想的。 看窗外孩子们上体育课,她由衷地感慨,果然不坐在课堂里的课孩子们都喜欢。 「公子,我头一次见到还有体育课的。」 红花父亲监管县中教学,她是很知道学堂是什么样子,启蒙、背诗、读四书五经等等,哪里有什么体育课、数学课,前者在很多儒生看来肯定是有辱斯文,后者更是不屑一顾,术算一流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我想我的学生不应该只会读书,死读书,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杨久看向身后写着的大字,教室墙壁上也有,是学校的校训:博学、慎思、强体、求实、明辨。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地都在动,人为啥要一直坐在案前,没有强健的体魄怎么应对日益繁重的课业。不会速算,数鸡蛋永远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 红花陷入了沉思。 杨久再次看向窗外,体育老师开始整队了,让这群做了热身运动的孩子整队跑步,绕着校舍前面的操场跑步,能跑多少跑多少。 「能跑多少跑多少,但有一点,队伍齐整、不可乱。」 体育老师大吼着,他是个络腮鬍子的中等个子男性,脸庞很红,说话嗓门洪亮。 孩子们头一次上体育课,回答起来稀稀拉拉的。 老师第一次根本就没有强求,挥挥手,让开始跑。 一圈、两圈、三圈……很快就有人掉队了,掉队的就离开跑道喘气,看着其他人跑。 跑到第六圈的时候场上剩下五个。 七圈,少了一个。 八圈,只有两个。 九圈,依然两个。 芒和小石头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游刃有余,脸涨的通红,憋着一口劲儿在跑,谁也不服谁。 休息的孩子们在场外大喊着,有给芒加油的也有给小石头加油的,当然肯定少不了给自己不支持的那个嘘声,体育老师抱臂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田老师,他们还是孩子。」杨久不贊成地走过去。 田旗叉手行礼,「公子,你说过让我尽情施展的。」 「但要考虑他们的身体,孩子们还小,操之过急容易伤身,须知揠苗助长不可为。」 田旗说,「是我顾虑太少。」 忘了他们就是十岁上下的娃娃。 但心中爱才之心起了,实在是想看看两个少年的潜力究竟在哪里。 「他们是当兵的料。」 田旗笃定地说。 杨久说,「我要的是将才。」 田旗愣住,「公子这是……」 难不成开办学校就是有意培养自己看中的人?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希望他们以后无论走上什么道路,都是将才而不是庸才。」 他们不仅仅能当兵,还能做其他! 田旗更为震惊,他没想到杨久所图的很大,远不是自己想的过来玩玩的。 收起了轻慢之心,他开始正视这份「陪娃娃玩乐」的工作。 「公子,我定倾尽全力。」 芒和小石头已经被按住,不让他们两个互相较劲儿地跑步了。 分别被小甲小乙按住的两个瞪着对方,眼睛里满是火气,跑出来的火气,火星子飞溅。 第194页 谁也没赢,但谁也没输。 第97章 开荒第九七天 「不行了, 我累死了。」 杨久也不在乎自己那洁癖的臭毛病了,从外面回来就往床上躺平,摊开四肢, 眼睛空洞地直愣愣看床顶, 说什么也不想动了。 「别什么都亲力亲为。」 赵禛今日过来的早,坐床边给杨久捏着手臂。 杨久打了个哈欠,「物色不到合适的老师, 你说啊, 我这个学校都办起来了,为啥最重要的老师我还没有找到?!」 「你太精益求精了,教孩子启蒙, 普通的夫子即可。」 杨久嘟囔着, 「不行啊, 打基础的时候一定要找好老师,基础打不牢后面学的再多再好也没有用,是空中楼阁,经不起风雨。唉,我的语文老师啊,教舍在建的时候我就和石老大说让他老丈人来教书,他还拍胸口给我保证的,没想到开学了老人家还不来……今天从红花口中知道原因了, 人有心结,不来也不怪他。我只能够物色他人, 但一时间哪里找好老师呢……」 珠玉在前,找谁都会作比较, 越比较越不如意。 杨久不是没有付诸行动, 府里面大大小小的幕僚、衙门里的书吏、城中的教谕、普通私塾的夫子、有名望的儒生, 甚至乡间一些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举人、开班授课的秀才,她都让人收集了资料扒拉过一遍。 但无论履历、才学,还是气度、性情,都很难和红花爹比。 「我错了,古有三顾茅庐,对有才有德之士应该亲自登门拜访,而不是托人带话让人过来见我。」杨久无可奈何地耸肩膀,觉得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忘记了谦虚和礼貌,聘请人她就应该拿出诚意,「错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人都有傲气和骨气,更何况是有能力的人。」 她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噘嘴看着赵禛,嗔怪地说:「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他不过一介犯官,当不起你的大礼。」赵禛眼神暗了暗,伸手揉了揉杨久的脑袋,「不准打自己。」 「他是犯官不假,更是不错的教育家,你都夸奖的,怎么现在一脸嫌弃的口吻。」杨久含含糊糊地说。 赵禛说,「爱才惜才不假,但不能为我所用者……」 他猛然打断未尽之言。 室内陷入了安静,落针可闻。 烛火跳动,烛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音被无限放大,听在小甲的耳中犹如震耳轰鸣。他垂着头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放轻放缓着呼吸,几乎融入到环境中,仿佛他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不让自己的心跳声乱了节拍。 小甲不敢看向床的方向,就怕触及到赵禛的视线引来杀身之祸。 从来边关第一日他和小乙就深知此地主宰是个杀神,传到京城的各种离奇故事扭曲了宁王的冷酷无情,使他的形象变得古怪,许多伶人喜欢夸张地在皇帝面前表演边关的故事,引来皇帝一阵阵大笑,谁表演得越滑稽谁得到的赏赐越多,久而久之,镇守边关十余年,一次又一次打退凶残的鞑子铁骑的宁王成了一些人口中嘲笑的对象。 只有真正来到边关,来到幽州才知道京城中那些人是多么可笑。 这个清冷孤绝的男人目下容不得半点忤逆。 神都侯闹市纵马、惊扰到公子,初看不过是被近卫请去了喝茶,时间久了发现他在城中惊惧难安、如坐针毡……钝刀子割肉,比一刀杀了更痛苦。现在叫公子去看,绝对不会觉得神都侯风姿绰约、俊美过人。 只有公子。 也只有公子,觉得宁王好相处。 仅仅只有公子,敢于在宁王面前放肆。 小甲越发谦卑地站着,方才宁王言语中流露出来的冷漠无情公子听出来了吗?王爷猛然住口,是怕公子畏惧、还是怕公子责怪……公子说过「一物降一物,滷水点豆腐」,大概公子就是王爷的软肋,亦或者是王爷也在忧虑公子远离他…… 不敢多想,小甲摒弃所有想法。 床上传来了小小的鼾声,杨久竟然睡着了。 赵禛失笑地摇摇头,轻手轻脚地给杨久换了姿势,盖上被子,温柔地看着杨久酣睡的面孔,维持着这个动作久久。 外面,小院内。 穿越鸡任由小乙摘掉自己的三角巾,然后换上一条干净的,最近带习惯了,一旦不给它换上它会一个劲儿地跟在人脚边走,不时拍打翅膀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别提多烦了,就怕稍微不注意被它绊倒,才不是担心踩到它,这傢伙好吃好喝尽情撒欢,个头长得极大,毛色鲜亮无比,看起来尤为雄健。 前段日子来田庄内画图的画师看到穿越鸡,立刻就忍不住动起画笔,田庄的蓝图没画呢,先画了一只展翅高飞的大公鸡,在他笔下,穿越鸡的姿态不输雄鹰。 说远了,还是说眼前,换好了三角巾的穿越鸡老实的窝在窝里面,它的眼睛里好似有一层膜。 鸡到晚上就安分了,特别容易抓,穿越鸡也是。 有人安静如鸡,有人焦躁不安。 石老大就是。 他站在院中等了许久许久。 夜露在身上,好似彻骨的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老大仿佛真的成了一块石头。 「石庄头,归家去吧。」 小乙走出来淡淡地说。 第195页 石老大抬头看小乙,小乙摇摇头,「王爷、公子歇下了,你就算是站到天亮,也是无用。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 石老大心中苦,朝着小乙抱拳,「多谢。」 小乙避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就算是心中再多无奈,也只能够打落牙齿活血吞,搬动僵硬的四肢往外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直到离开了小院压在肩头窒息的压力才骤然消失,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 外人只知道他是近卫出身,却不知道他还是宁王亲卫,是跟着宁王从京城过来最早的一批人。 他们那批人如今死的死、残的残,百十来人活下的不过二十之数,现如今散在封地各处,有人身居高位、有人隐姓埋名、有人碌碌无为,后者如他。 可以说,他们是看着宁王从手忙脚乱飞速成长战场中的杀神,是看着那个风流肆意的少年郎君成了冰冷无情的实封王爷。 恳求是无用的…… 石老大不断摇着头,一路回到家中,看到自家屋子里还亮着灯,走近了发现妻子就站在门口,当看到他,她的眼睛都亮了。 红花迎了出去,一把握住了石老大的手,「好凉,我煮了姜茶,你喝一口。」 「嗯。」石老大言简意赅地说道。 红花低声问着,「是因为爹爹不肯去当老师的事儿吗?」 晚间二人吃饭的时候石老大突然被喊了出去,一走就是大半夜,直到现在才回来。 她待在家中坐立难安,左思右想,石老大做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时得到公子的夸奖,那只有一件事情值得被责问…… 「回家,再说。」 夫妻两个回了家,房门关上。 一盏油灯在桌子上摇曳火光,夫妻两个相顾 红花紧紧地握着双手,「我去求公子。」 石老大摇头,「没有,训斥,只是,站了站。」 红花惊愕,「只有这样?」 石老大长嘆一声,「王爷,没,见我,才,难办。」 红花琢磨了下,「王爷不见,不知道因何怪罪,反而忐忑不安。」 「是啊。」 红花跟着嘆气,「还能是什么事儿,我爹……」 子不言父过,她做女儿的再埋怨父亲连累了丈夫,又怎么能够说出口呢。 「我明天回去,一定见到我爹。」 「试试。」石老大愧疚地看着妻子,「让你,为难了。」 红花摇摇头,「是我让你为难了。」 夫妻两个握着手,彼此安慰。 翌日。 早早睡下的杨久醒得也早,猛地坐起来迷迷瞪瞪地说:「糟了,我没有备课。」 一只大手强行按着杨久的肩膀把人按进了被窝,「你说的对,启矇事关重要,我已经让周先生来给孩子们启蒙。」 「啊,你身边那个周先生?」 那可是军师级别的人物,据说是隐世不出的高人,腹中韬略令人生畏。 先帝几次让周先生出山,他都不肯,却不知道为啥六年前自己跑来了幽州投奔。 据小道消息,周先生大隐隐于市,是沈家羊肉馆的常客,最喜欢吃沈长年做的红焖羊头。 一个老饕,为了美食奔赴,非常可能的。 只可惜,不是双向奔赴,沈长年的红焖羊头已经是生化武器的级别了。 不知道周先生后悔不。 杨久握着手,支支吾吾地说:「那,大材小用了啦。」 隐士高人来给一群毛孩子启蒙,她竟然还嫌弃上了。 当然嫌弃! 术业有专攻,高人一手的狂浪草书给字都不认识的娃娃打基础吗? 赵禛沉默。 听出了杨久的嫌弃。 「是我考虑不周,周先生请缨的时候我未加考虑就同意了。」 「没事,杀鸡用牛刀也是可以的嘛,周先生满腹诗书,最近就麻烦他给孩子们讲讲为人处世的故事了,读书识字这种小事儿,我来做。」杨久拍拍赵禛的手臂,她还有首「人有两个宝,双手和大脑」的儿歌没说呢。 简单的加减法就够最近学的,阿拉伯数字他们才刚认识。 杨久掰掰手指,其实要做的并不多,对吧。 赵禛说:「葛老说,他要给孩子们上数学课。」 「唔……」杨久头大,「给孩子们用算筹算八卦吗?」 教舍办公室里,慕名良久却从未见过的葛老和周先生两个人真是心心相惜。 周先生是个五十开外、面有短须的中年人,脸圆圆的,面色红润,看着慈祥可亲。 他摇着头说,「沈长年手艺不行了,我一直等他找到过去的感觉,但始终未能如愿。」 「红焖羊头吃不了了?!」葛滔现在才知道,当真是大惊失色。 「葛老别急,说不定有人能够做出来。」周先生笑眯眯地说:「我啊,本打算今年离开幽州,但实在是捨不得公子的手艺,她有层出不穷的点子,我还没有吃遍她会的菜色呢,哪里会走。葛老,听说你那天吃了一道酸菜鱼,此鱼味道如何?」 葛滔笑而不语。 第98章 开荒第九八天 学校多了两位大牛教学任务就真的顺利进行下去了吗? 用杨久的话说就是一半一半吧。 她趴在桌子上写教案, 写着写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抬起头迟疑地看向二位不好好上课的大牛,「葛老, 周先生, 你们看我做什么?」 第196页 弄得她有些写不下去了啊。 「闺女,你写的这是什么?」 葛老忍不住发问。 杨久说,「教案, 这一周……这七天的教学计划。」 「能否给我们看看?」 杨久无奈挪过去, 「二位看吧,有不当之处,多加指正。」 葛老拿过去后就和周先生看, 书册毕竟小, 二人一个老花一个近视, 前者拿得远远的、后者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去,但都看的很认真,还时时不时头碰头地交流两句,大概是有什么体悟。 杨久写的就是最普通的教案,按照小学课程来的,大家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学什么总有点印象,虽然距离智力巅峰——高考——已经过去了很久, 但小学的可能还是能够说出一二三来的。从认字写字开始,从数字加减开始, 从体育课学会整队开始……很多时候大家觉得稀松平常的课程其实对于孩子的成长大有裨益,说不定就能够影响一生。 比如幼儿园的课外活动课、比如小学的体育课。 从那时候学会了高矮个子排队、学会了报数、学会了整队、学会了听从哨音……其实就是在学习服从, 亦是在学习指挥。 葛老觉得小小的书册里藏了许多奇妙的东西, 都说人老成精, 更何况是智者年老,那肯定是精中之精,一眼既明这样的课程设置对于那群年幼的孩子未来意味着什么。 他把书册交给周先生,欣慰地看着杨久,忽然摸着无须的下巴朗声笑了起来,「哈哈哈,老朽争取多活几年。」 他想看看幽州会有什么变化! 也许…… 意味深长地看向周先生,葛老笑着说:「周先生年纪还小,会看得到的。」 周先生笑着收起书册交还给杨久,「按照公子教案上说的强健体魄,才能身体健康,所以每日都给孩子们安排了体育训练。瞧我现在这身体,肯定是要增加锻鍊,方能延年益寿。」 「让二位见笑了。」杨久有些窘迫,就怕自己写的东西幼稚天真,让人看了发笑。 现在看,他们没有指责什么嘛。 当然啦,按照杨久三脚猫的水平能写出平实的教案已经实属超常发挥,是不可能写出花团锦簇的,那要交给专业人士。 周先生话锋一转,嘶了一下不解地说:「公子,你为何将我两讲的课定为政治课和自然科学课,此为何意?」 政治课是周先生的,他善谋略、懂兵法、知用人……虽不为官,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但是是赵禛于政务处理上的左膀右臂,隐士高人绝非浪得虚名,货真价实到官拜宰执也是完全可以的。他口才尤佳,是个逻辑鬼才,笑眯眯的诡辩起来就是个笑面虎,这要是在春秋战国时期,脖子上能挂好几个国家的官印。 自然科学课是葛老的,这位老人足迹遍布大半个大齐,在最南端的海岛吃过椰子、在东边吃过小海鲜、去过西边看过大漠,现如今又来到北边挖井,别说自然科学了,他当地理老师也是可以的。 杨久做了详细的解释和自己课程安排的用意。 她说,「故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两位先生不论是书还是所行的路都极多,给孩子们启蒙实在是大材小用,我略一琢磨,反而是用你们所看所思所想来教育他们可以让他们开拓眼界、拓展思维,知道这个世界是圆的,知道大陆的边缘是大海……」 不是放牛娃的孩子梦想就是娶媳妇生儿子,让儿子放牛。 「拓展视野,开拓眼界。」周先生喃喃。 葛老关注点与众不同,「世界是圆的?!」 这可突破了天圆地方的固有想法,杨久懊恼地拍了下脑袋,让你嘴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说。 杨久干笑,「就是这么一说。」 「不,你不会无的放矢。」 杨久寄希望于周先生,希望他能够提出别提转移葛老的注意力。 周先生好奇地看了过来,「圆的?公子的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们脚上踩的大地是圆的?」 杨久,「……」 她无力地扶额,深吸一口气后开始说,「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比如我现在立刻向前走,遇山翻山、遇水过河、遇海乘风破浪……一直不停,一直笔直地向前走,那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原点,回到我出发的地方,站在我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大地是圆的,是个在无垠宇宙中的球,球外面包裹着天,天也是圆的,差不多是这样。」 葛老没有去找「真凭实据」去反驳地圆说,他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假设。 他长嘆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果是我年轻的时候,听到此说法,我已经义无反顾地去走…… 现在老喽,已经不想四处走动。」 「那先生就留在学校,给孩子们授课,能够得到您的教导是这些孩子的福气。」 「传道受业解惑,我辈应当做的。」 葛老洒脱地说。 杨久没意识到这个时代像葛老这种人物是拜入师门才可以得到亲传的,她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出发,很高兴自己又能够拥有了一位博学的老师。 周先生深深地看了眼葛老,为他的决定由衷的钦佩。 本来只是过来走个过场,葛老竟然认真了,他竟然也有些心动。 「杨校长在学校弄食堂吗,如果有,我一直在学校当老师了。」 第197页 杨久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要是周先生一直在我这个小小的学校授课,王爷缺了有用之人会怪罪我的。」 几人纷纷笑了起来。 学校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开办着,但也有小小的插曲,比如在此次谈话后的第三日,周先生回去了,但让他们家两个孩子来报导上学,一个六岁、一个七岁,都已经读书识字,来了学校立刻就拔尖优等,不过也有例外,体育课上经常倒数,气得两个孩子嗷嗷叫,那份在文化课上的傲气也在慢慢被消磨,因为后来者居上隐隐有超越的痕迹,让他们很有紧迫感。 真是到哪里都有天才。 芒就是。 这孩子脑子不知道咋长的,吸收知识的速度尤为快,几乎是老师刚说完他就会了,暂时杨久还没有发现能够难倒他的课业,别的孩子恨不得脱了鞋拿出脚指头算加减的时候,他已经提前背了九九乘法表,和杨久一起数鸡蛋的时候两位数、三位数的加减也是一点就通。 让杨久大为赞嘆! 也让其他孩子非常有挫败感,尤其是小石头和周家的两位小公子。 周家两位公子是住在田庄的,不是周家僕役照顾,是他们的娘,周家两个儿媳,两人轮流着来,一人待六天,第七天就带着两个孩子进城,休息一日后回来继续上学。杨久按照现代的习惯,七天为一循环,上六天课休息一日,如此反覆。 今天就是休息天,周家那边留下的僕役洗洗涮涮。 杨久这边同样如此。 她在田庄里住久了,一应生活物品在这边越来越多。被褥、衣物等等小甲小乙会时不时拿出来晒洗,见了阳光的被子格外舒服。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杨久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想,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看小甲小乙进进出出的忙碌,看看穿越鸡在自己脚边转来转去——三角巾摘了去洗了,干净的没换上。 「这才是生活。」 杨久感慨。 「公子就是让自己太累了,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小乙拍着被子,觉得好香啊,「公子啊,中午就让小甲随便做点吧,他现在手艺可好了,我怀疑他偷偷练习了却没有告诉我们。」 杨久怀疑小乙背着自己偷偷练习了,总感觉他说话越来越有自己的味道了。 「昂,我也懒得动,小甲现在能够出师了。」 轻轻踢了一脚穿越鸡,杨久吓唬它说:「再转来转去,小心捉了你炖汤。」 穿越鸡咕咕咕,好委屈的感觉。 小乙摸了摸三角巾,有一条正好干了,就给穿越鸡带上。 带上三角巾的穿越鸡立刻就感觉不同了,神气活现了起来,扇动着翅膀出门,估计是和其它鸡炫耀去了。 小甲和穿越鸡擦肩而过,小乙看到他咦了下,「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咋不知道。」 杨久纳闷,她也没有注意到。 「你捧被子经过公子的时候。」 小甲解释。 杨久明白了,自己的视线恰好被挡住了。她看向小甲的手上,「提了什么?」 「公子不是说,玉米下面长得不好的可以摘了,免得争抢其它好玉米的养分。」 杨久点点头,她的确说过。 「公子还说可以吃呀,今儿个石老大安排人手摘的,我拿来一篮子,中午清炒一下。」小甲说:「还要问公子,这些怎么做?」 看到茁壮成长的玉米,再看石老大竟然让人摘了,摘下来的玉米个头小小、又嫩又水,哪里是能够填饱肚子的样子,充其量是一道菜,见到的人虽然都拿了一些走,但心里面可犯着嘀咕,总觉得不咋靠谱。 「摘下多少?」杨久坐直了身体问。 小甲报了个数字。 「挺多啊,送去幽州给王爷了吗,玉米没吃到呢,必须让大家尝尝玉米笋的味道。」杨久站起来走进屋里,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出来了,写了张纸条,上面是玉米笋的几样做法,「随玉米笋一同送去,黄铲子肯定知道怎么做。」 小甲飞快地看了一眼,他也知道怎么做了。 把纸条送出去,安排玉米笋送去幽州王府,等小甲再回来,手上依然拿着东西,是一封交给杨久的信。 第99章 开荒第九九天 「我的信?」 杨久很疑惑, 谁会给自己写信啊? 「我在大齐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幽州,想要联繫我来田庄就好了,或者带个口信, 哪里需要写信如此正式?」 「公子, 胡家烧饼附近有一家陈记炊饼,有印象吗?」小甲说,「是陈记的老闆送来的信。」 「胡家烧饼那是绝对忘不掉的。」 他家买的那个混血小孩四处送饼, 天花的恐慌就遍布了全城……那是想忘都忘不掉的。 至于那附近的陈记炊饼……杨久摇摇头, 「没啥印象,炊饼我就知道武大郎。」 她掐着声音说,「大郎吃药啦。」 这本书大齐没有, 这个梗就只有她自己笑笑了。 「他给我送信做什么?」 小甲摇摇头, 「说是他浑家送来的, 公子,最开始走出幽州的牧鸡队伍中就有陈家带领的,陈家这支队伍里又以陈二娘为领头,我记得公子说过『巾帼不让鬚眉』的。」 杨久扬扬眉头,「是她,你要是不提起,我都没法将两者联繫在一起。那个陈家娘子回来了?」 第198页 「我问了,那人说他回来了, 娘子还在外。」 「咦?」 「说是南下,去看茶园了。」 陈家那个男人可谓是衣锦还乡, 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什么好就往身上穿戴什么, 一副骤然暴富的样子。但有钱了底子太薄, 强撑出来的锐气稍纵即逝, 小甲不过吓唬两句,那男的就竹筒倒豆子,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出来,边说言语间还边抱怨着他的娘子。 看信的杨久问:「他都说了什么?」 「说她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反而到处走,和陌生男人厮混,不顺从丈夫不说、还对着丈夫指手画脚的,一点妇道人家的样子都没有。」经过小甲的润色,那些粗俗的语句全都自动消失,听起来比原版的顺耳许多。 杨久皱眉,「如果不是他娘子,他怎么穿金戴银。」 「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小乙啧啧了两下。 信上,陈二娘稚嫩笨拙的字迹一笔一划,可见她写得是多么认真,看墨迹的变化,应该是断断续续写了许久才有现在的成果。 信上说,她感激杨久给自己打开了一扇窗户,阳光就照进了她阴霾的生活,知道女人不仅仅可以守着家小和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还可以走出去,看看山川江河。走出去后她发现世界很大,人和人不同也有很多相似之处……她说,得到了郡守萧德严的帮助,不然在郡府牧鸡的事情不会进展得那么顺利……她说,每每遇到困难自己就会想到杨久,想杨久如果遇到了这些困难会如何解决,这么一想她的思路就打开了,困难就变成了机遇……她说…… 明明不认识。 明明从未见过。 明明唯一的一次接触还隔着重重人群。 明明…… 陈二娘却单方面和杨久神交许久。 杨久看完了非常汗颜,「我、我没有她信中说的这么好,我就是个普通人啊,但陈二娘字里行间把我形容成了一个完人。好惭愧,她说从南边回来后就来拜见我,我怕她见到我就要幻灭了。」 一旦见到,距离会把朦胧的美感虚化成泡影。 然后陈二娘就会发现杨久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没什么闪光点还很天真幼稚的傢伙。 杨久突然感觉亚历山大,「希望陈二娘见了我不要太失望。」 她这是有粉丝了!? 「才不会呢,陈二娘见了公子肯定会感觉非常亲近,进而想自己所想的一点没差,公子原来就是这般与众不同。」小乙说。 杨久捂住脸,羞愧地说:「别别别,说多了我要飘了。」 小甲小乙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笑意。 他们公子始终觉得自己不好,这里不好、哪里不好,总之大毛病没有、小缺点无数。 但在他们眼中,在很多人看来,正因为公子有这样那样小小的缺点,她才更加的完美。有时候小甲小乙想,如果公子没有了小缺点是不是就如九天玄女要高居凌霄阁上,成了冷冷冰冰、俯瞰众生的神祇……一想到这里,他们甚至有点小恐慌, 虽然挺害臊的,但知道自己有小粉丝后,那份喜悦很上头,杨久美滋滋的。 吃着小甲做的清炒杂蔬,杨久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小甲手艺可以出师了,完全没有了我的用武之地。」 小甲说:「我差公子远着呢。」 「做菜无外乎掌控好调味、火候,在搭配上创创新,只要味道美、经得住大众的考验,就可以成为大师,你可以的。」 小甲莞尔,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他要给公子做一辈子的吃食。 有全然信任杨久,吃着玉米笋遥想未来收穫大量玉米的。 也有人歪歪嘴,不屑地说:「这玩意儿能够填饱肚子?」 闹啥笑话呢! 「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我们啊就陪着她玩玩。累死累活地种地,就得到这些玩意儿,太不是东西了。」 玉米笋在口中咀嚼,清甜的滋味非常之美。 不过还是那句话,各花入各眼,杨久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又不是钱。 一行五六人的皂衣骑士马上挎着篮筐等候入城,随着入城的人群缓缓移动。看他们穿着黑衣,肩膀以及胸口有着金属甲冑,就知道这些人是王府的近卫,人群里不时向近卫投去羡慕的目光,听说近卫的月例很高、听说办事得力还有津贴、听说置产置业给娶老婆……与近卫的神秘同步传播的还有各种离奇的待遇。 如果有朝一日赵禛振臂高呼,要扩充近卫营,那去报名的人一定山呼海啸,很多很多。 王成牵着马慢慢走着,别看他表面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其实心里面又忐忑又兴奋,成为近卫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王成,跟在公子身边咋样?」有近卫问。 王成冷着脸说:「很好。」 「咋好?」 「哪里都好。」 「具体说说啊,让兄弟们羡慕羡慕。」 王成看了眼其他人,勾了勾嘴角说:「时不时有好吃的,公子身边的侍从小甲手艺连日进步,他觉得做的不如意东西都会分给我们吃。」 他想想那些美味,真是长这么大从未吃过那么多。 其他人惊讶,竟然有这等好事! 有人悔啊。 第199页 当初选跟在公子身边的人时,就算是挤破了头也要试试的。 人群松动,可以入城门了。 幽州的城墙历经战火,倒塌后又重建……如此反覆,却始终屹立在此,守护着城内的一切。 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王成发现城里面有着变化。 好像房子变高大了、街道更整洁了……当回到王府,他知道不是外在的东西有多大的变化,是因为大家的精气神不一样了,整个幽州都有着一股子向上的气! 把玉米笋送去食堂,食堂的黄铲子见了玉米笋没说啥,而是拿着杨久写的纸条如拿到了圣旨那样恭敬、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字他都揉碎了反覆咀嚼,脑海里仿佛就有一口锅,在按照公子说的在做。简简单单几行字他看了许久,一动不动的,犹如一块石头。 忽然他动了起来。 在王成好奇的目光蹲下身子,从篮筐里拿出一根玉米笋,剥掉外壳生吃了起来。 眉头一会儿皱着一会儿舒展开,不知道心里面在琢磨些什么。 王成看累了,仰起脖子缓了缓,他看向厨房里头发现里面多了许多张生面孔。 「厨房添人了?」 他询问一个认识的厨房小杂工。 小杂工说:「跟着黄师傅学手艺的炊事员。」 「炊事员?」王成之前没听说过。 小杂工挠挠头说:「王爷在军中设立了炊事班,专门负责做饭的,以后当兵的就不用一边操练一边还要自己埋锅做饭,也不用一边打仗一边自己背着锅了,专心训练和打仗就成。」 「竟然这样!」 王成惊讶无比。 小杂工点头,「就是啊,咱幽州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句话王成非常认同。 黄铲子那边琢磨的时间很长,真正做起菜来却非常的快速,陆续来食堂吃饭的人发现了一道新菜——清炒杂蔬。蔬菜哪里有肉好吃,很多人直接把这道菜略过,选择了肉菜。后面来的人已经赶不上热乎的肉菜了,菜盆里也翻不出几块肉了,只能够退而求其次地吃素菜。漫不经心地吃了一口清炒杂蔬,吃饭的人愣住了,看看筷子里夹着的陌生蔬菜、品味着口中陌生的味道。 「没见过的菜,什么味道?」 吃的人不说话,埋头开始吃,吃完了还要去打一次,然后慢慢吃。 玉米笋也出现在赵禛的面前,他看着杨久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三餐定时,勿过饭点。还画了一个简笔的笑脸。 赵禛笑了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玉米笋,微甜而香,简单的清炒杂蔬变得不同了起来。想起杨久说过,等玉米长成,晒干磨粉,就能像麦子那样用,可以做玉米面的窝头、可以做玉米面的饼子……不磨粉,玉米棒子煮着吃。 吃着幼嫩形态的玉米,赵禛开始期待起收穫那一天。 ······ 芒也蹭到了今天的午饭,这孩子发现只要脸皮够厚,他就可以靠近杨久。吃完了午饭,芒就开始做作业,明天上课前要交给老师的。半下午的时候小石头找了过来,跟着芒一起写作业。 课业量其实不大,芒做完就看书,在杨久这边他一直表现得老老实实的。 但小石头还没有做完,抓耳挠腮,脸上带着「痛苦面具」 ,他只想上体育课。 第100章 开荒第一百天 「写字实在是太难了。」 小石头痛苦地皱着两条眉毛, 手上握着的仿佛不是笔而是千斤坠,沉得手臂抬也抬不起来。 不,千斤坠说不定他还握着有意思点, 握笔完全就是折磨。 他们的姿势经过不断地调整和校正, 已经很标准,标准中又带着个人风格,芒拿着笔抄着大字看起来就游刃有余, 而小石头拧着眉头、歪着身体、写得非常艰难。 芒是个不用监督就好好学习的孩子, 他经常带着作业一声不响地到杨久这边来,杨久看看他,他看看杨久, 然后可爱着一张小脸乖巧地坐在杨久身边, 拿出作业开始写。杨久也不赶他, 就让他在旁边写作业,时间长了,杨久也习惯了如此模式,陪着芒写作业是一种享受,完全没有孩子四加三等于八的痛苦场面出现,教导时也就有了浓浓的成就感。 他是个一点就透的孩子,杨久往往说一遍,他就会了, 有时候会了还会举一反三。 这种成就感在遇到小石头后杨久陷入了自我怀疑,她布置的作业太多太难太复杂了吗? 「石头, 我布置的作业多吗?」杨久忍不住问。 小石头挠挠头,「也不是多, 就是, 写起来好麻烦。为什么要抄好几遍啊, 写得手疼。」 「通过抄写加深记忆,你们才开始认字,不多练几遍怎么记得住,昨天的随堂默写你十个里错了六个。」 小石头低下头。 「不是这里少了一笔,就是那里多了一点,长大了你写狂草都没人说,那是建立在你对字形字义足够认识的基础上的,你现在还在识字的阶段可不行,很容易张冠李戴,指鹿为马。」杨久顺带把这两个成语给解释了一下。 「可是一个字的笔画那么多,怎么记得住,少一点大家还是认识,不要紧吧。」 小石头不怕公子了,还想着讨价还价。 「你这里少一点,那里少一点,放在一起你就不认识了。」芒反驳说,他是坚决站在杨久这里的,所有反对杨久的他都反对。 第200页 小石头梗着脖子说,「我认识。少一点笔画,还好记。」 「别人不认识。」 「我告诉他!字那么难写,写着写着就糊成一团了。」 「我怎么就能够写好!?」 「你和正常人不一样。」 「哼哼,自己笨还说别人不同。」 「你根本就不懂!」小石头挫败地大吼。 就像是第一名永远不理解最后一名的痛苦,第一名看一眼就会的题目在最后一名看来就是天书,怎么套公式啊、怎么换变量啊、怎么加辅助线啊……第一名的脑子构造绝对不同! 两个孩子针尖对麦芒,说着说着就很容易上头,动不动就容易打起来。他们都知道公子不喜欢打架,就偷偷摸摸约在旁的地方,也不打在明显能够看得出来的地方。 看二人交换着眼神,那默契程度估计又是在火花四溅地约架呢。 杨久想着事儿,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眼鼻子底下的交锋。 「简单点……」 「这里多一笔,那里少一点……」 「笔画太多,根本写不来……」 「太复杂了,好难记……」 杨久喃喃自语,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看向两个孩子,「大家怎么说?」 芒摇摇头,他和大家都不熟。 小石头是孩子王,人缘特别好,交友广泛,知道的特别多。 他上下嘴皮子碰来碰去,很快就把大家的抱怨如数告诉了杨久。 小点的孩子思维还未定式,灌输知识就如同往空白的纸上面写字;年纪大点的孩子有了自己对世界认知的观点,很难纠正不说,他还会跟着老师唱反调,灌输知识的时候很容易就碰到壁垒。 小石头边说边心虚地看着杨久,他有私心,希望杨久能够减少对文化课的要求,真是太难太难了,写大字、背课文、听写等等他很少能够做好的,看着芒把自己甩出去一大截他就有了危机感! 「打仗又不要识字,我们会看就可以了嘛!」说多了,小石头就顺把心里面的想法说出来了。 杨久的表情一下子就淡了,「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敏锐地察觉到了杨久情绪的变化,小石头心虚畏怯地说:「也、也不是,周家两个小公子就说不对。」 「你知道打仗不仅仅需要勇力,还需要兵法吗?」 小石头迟疑地摇摇头,心中默念着兵法二字,这是这个田庄少年第一次听说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兵法。 杨久说,「你不识字,就看不懂兵法。古语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不知道,因为你不识字。」 小石头惭愧地垂下头,倔强的孩子眼泪水在眼眶里滚,没有掉下来。 杨久看在眼里,她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去安慰,她说:「只知道冲锋就永远是个兵,知道谋略才有可能成为将。有个人说过,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我知道你想成为近卫,近卫的遴选非常严格,有勇有谋者方可入选。」 小石头想说,那些近卫很多人也不识字。 哪怕小石头没有说,杨久也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这个例子其实很虚,但筛选近卫的确非常严格,勇武有之、谋略有之、衷心有之……等等缺一不可。 所以拿近卫举例又非常的恰如其分。 杨久不忍心说重话挫伤了孩子的积极性,她说得很克制、很收敛,她说:「你要从小兵做起,上阵杀敌,没有谋略,就只能够看着同伴从小兵成为小旗、从小旗成为总旗……一步步高升到将军、到元帅,而你只有一腔勇武却依然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兵。」 战场上活下来是许多元素的加成,不仅仅有谋略。 真要展开来说,杨久能说一天一夜不带停的,因此就就事论事地说一个侧重点。 不仅仅小石头听得陷入了沉思,芒也开始思考。 说教说完了,杨久摸着下巴说:「繁体字是太复杂了,我学的时候也很头疼。」 她猫了一个冬天重新掌握了写字认字的本事,那是因为她是成年人,自制力和克制力都比小孩子要好,还因为她有文化基础,简繁体能够在脑子里对照。 不然学起来好痛苦啊。 既然如此说。 为什么不简化一些。 当年种花家大力推广普通话,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为了方便识字和书写,尽快扫盲吗? 「我也许陷入了思维定式里,总想着去适应时代,而不是做一些改变。」 杨久伸手摸了摸芒的脑袋,笑着说:「也许,我可以想想办法,减轻你们识字的负担 。」 小石头羡慕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脑袋上传来了温柔的抚摸,他一直挂在眼眶里的泪水哗啦啦地落下来了,猛地吸吸鼻子,用力地擦掉泪水,他发狠地说:「公子,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他要成为最好的近卫,有勇有谋! 「好,你们加油。」 芒点点头,但他不想成为近卫,他想当大将军。 目送孩子们回去后,杨久就打开了自己的计划书,上面添添减减、涂涂改改,看起来一点也工整,反而有点像小孩子涂鸦的草稿,凌乱得得只有她自己看得懂。 她为了让自己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不至于被人看见,特别是赵禛,所有写字的时候插进了拼音,还有英文字母,真犹如天书了。 第201页 但出于纠正自己写简体字习惯,她文字上一直是繁体字。 简体字啊。 学了写了看了那么多年,竟然觉得它不重要。 抚摸着那些字母,杨久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还是不够大胆。」 「试试看,说不定可以呢。」 杨久还是个行动派的说干就干,当下拿出一本书开始对照着写出简体字,她拿的是《千字文》,写完了《千字文》她就去写《三字经》,这些开蒙读物入手,然后对照着看,应该会有些心得。学会了简体字,再看繁体字,说不定就和现代人一样脑子里带上了自动翻译器,不学就懂呢? 试试总没有坏处。 ······ 石老大那边也在试试,但老丈人的牛脾气比他想的还要难对付,想当年冲锋陷阵都没这么痛苦的。这老头儿大概是当年在郡府暗不见天日的大牢里面待久了,闷声不吭的本事很强,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能够坐一天,石老大看着老丈人古怪的模样,有些对杨久聘请他当老师的决定产生怀疑。 老丈人如此古怪的脾气能够教好学生吗? 光鲜的履历只能够说明过去,过去他一心扑在县中教育上,把「剃光头」的文化穷县变成了文气昌盛之地,秀才、举人连连出,还出了个状元,的确是好本事。但那也只能够代表过去,不能够说明现在,说不定现在老头子教导方式变了,性格变得偏激难定,教孩子不能成才不说还会误人子弟。 「我爹脾气现在很不好,加之身体不好,就变得很难琢磨。」 红花很为难,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她不知道帮谁好。 看着放空自己的父亲,她很无力,也很着急,明明午夜梦回睡不着时会爬起来坐在书房抚摸自己当年存的书案,却因为心结走不出来。 「就先别逼着他,我和娘好好劝着。」 红花自己说了都不信,摇摇头嘆口气去找娘了。 石老大蹙眉看着老丈人,真想简单粗暴地扛着人去田庄。 「姐夫。」 「嗯。」石老大应了一声。 「姐夫,我能够去你们田庄看看吗?」 「随时可以啊,我一直想让你和爹娘搬来和我们同住。」石老大没有父母,娶妻之后发现老丈人一家子都不错,相处得蛮好,就动心想将二老和弟弟接来同住,正好红花有身孕了,有丈母娘在还好照顾。 十来岁瘦条条的小青年挠挠头,腼腆地说:「我想去那个学堂。」 第101章 开荒第一〇一天 「这些字?」 赵禛疑惑地看向杨久。 杨久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说:「我家乡就用这种简化字, 你看看,是不是写起来更加容易。」 「的确。」 赵禛点头。 「缺胳臂断腿」的字粗看起来有辱斯文,简直是对文字的亵渎, 要是传播出去被一些腐儒看见一定破口大骂, 要写檄文声讨。但撇去固有的传统的思维,去看这些简化过的文字,很能够发现其中的奥妙, 简单却不简陋、简洁却没有失去真意, 它还是那个它,简单的它却更利于传播和学习。 正如杨久所说,学习识字的门槛是很高的, 不说书本昂贵、笔墨纸砚昂贵, 就说识字的难度吧, 就为难了很大一群人,扫盲非常艰难。孩子是一张白纸,很好灌输,师长教导什么就学习什么。成年人呢?小石头抱怨笔画太多、字形结构太复杂,其他人也同样觉得如此啊。简化字的出现,利于扫盲和知识的传播。 杨久又打了个哈欠,「现在只有调版印刷,没有活字印刷, 待会儿和印刷的师傅聊聊,把活字印刷弄出来, 我想啊繁体字一个笔画那么多,刻在铅块上肯定比简体字复杂, 用了简体字刻印起来就方便多了。有了活字印刷就能够大量翻印书籍, 不用费心费地去抄书, 书价就能够下降,更多人买得起书、看得起书。那个什么,军队扫盲,我之前提过的,你觉得怎么样?一支高素质人才的军队,肯定比一群莽夫更加勇猛,军令传达下去后执行的效率更高、更……」 她说着说着眼睛眯上了。 忽然一个机灵,杨久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手脚下意识在半空中扑腾着。 「别动。」 杨久老实地不动了。 「我睡着了?」 「昨夜几时睡的?」 「不知道啊,写上头了,好像一抬头天边就出现了一缕光,亮了……」 「小甲小乙是怎么当差的,竟然任由你胡闹。」 「喂,怎么可以迁怒他人嘛,熬夜是我自己没有注意的,一不小心就熬夜了。」 和以前不同,以前熬夜是为了买买买;通宵是为了追剧。 头一次是为了工作而熬夜,感觉还挺有成就感。 就是困啊。 脑袋嗡嗡嗡的。 杨久嘟囔着说:「他们两个劝过我,我没听,写着写着就忘记时间了,他们也陪我熬了一夜。」 她撒娇地用脑袋蹭蹭赵禛的胸膛,「别怪他们嘛。」 赵禛无奈地说,「依你。」 「嘻嘻,下次不敢了啦。」 熬夜伤身,杨久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估计要休息个几日才能够养回来。 「没有下次。」 赵禛沉着声音说,「如有下次,我定重重责罚小甲小乙。」 第202页 杨久忙不迭点头,她知道赵禛言出必行,要是真有下次,小甲小乙肯定要掉一层皮。 被温柔地放在床上,杨久嘴硬地说:「我根本就不困,大白天的睡什么啊。」 赵禛按着她的肩膀不容人起身,嘴上哄着,「那你就躺躺。」 「嗯,躺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去学校的,不然怎么给孩子们上课。现在时间还早吧,我就眯一会儿,记得喊……」 声音越来越低,杨久已经睡着了。 赵禛看着杨久的睡颜,忽而伸出手轻轻弹了下杨久的挺翘圆润的鼻头,无可奈何的声音里满是宠溺,「我要拿你怎么呢。」 睡着的人没法给出回应,却依赖地靠着坐在床边的人。 外面。 小甲小乙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陈松延双臂抱胸地说:「你们两个也太不会当差了,公子身子娇贵怎么可以让她通宵达旦地干活,就算是架着公子,也要让她去睡的。」 小乙直接翻了个白眼,嘀咕着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劝着王爷早睡。」 陈松延讪讪地摸鼻子,嘴巴上却不肯服输,「劝还是要劝的。」 小乙懊恼地说:「我们劝了,但没劝动,早知道应该和小甲强硬点了。通宵一夜,早晨看,公子眼下青黑,面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哎哎哎,小甲你去干什么啊?」 小甲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给公子做点养身的粥,等公子起来吃。」 「等等我,我也来。」 小甲小乙也陪着熬了一夜,也觉得困,但他们在宫中大小事情都经历过。曾经宫中某位娘娘时刻都要热水,是他们两个看着灶眼烧水,那是连着三五日守在锅灶边,那是大夏天的,又热又闷,还没法合眼合踏实了,他们两个就轮替着……现在的日子可比过去好太多太多了。 陈松延抓抓头,跟在二人身后去了厨房。 虽说熬了一夜有些伤神也有一些伤身,但效果显着,杨久基本上把蒙学所用的书籍简繁转化了。事后教导孩子,她发现孩子们接受程度很高,没有觉得突然换了一种书写形式就叫苦连天的。 大概也和他们本来就识字不多有关。 心中也没有把圣贤话奉为皋臬的思维和敬畏,抄写的时候能少写几笔更让他们开心。 大人的反应就大相迳庭了。 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葛滔反应最强烈,杨久还以为开明t如他接受度更高呢。反而是周先生对此大为赞赏,也日常认可杨久说的军队扫盲,看他跃跃欲试的架子,估计是在此处大展拳脚了。 不管怎么样,简化字在杨久小小的学校里顺利推行,葛滔的意见重要但非关键,杨久第一次也是最深刻地认识到主宰者的权威。上位者的决策如果不好,而一意孤行的话,真的危害好大,她看着最近脸色都很臭的葛滔心中说了一声抱歉,也警醒着自己,做事说话不要莽撞,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啊。 学校办公室里。 杨久看看石老大,再看看他身边瘦条条的少年人,十五岁不到,比小石头大点,但一身的书卷气息,看起来十分内秀。 「公子,我爹心有郁结,实难开解,就算是强行把他弄来教舍,于教学上无任何帮助,说不定会惹公子厌烦。」 身为人子,邹劲实在是不想父亲再次得罪权贵。 他期翼地看向杨久,尚显稚嫩的脸上有傲气有忐忑也有羞涩,他说:「公子,我学业尚可,想来学校应聘老师,为孩子们启蒙,我应该有些资格。」 在杨久看来,邹劲他自己就是个孩子,他可以吗? 学堂里最大的孩子,就比邹劲小一两岁,他真的来当老师,能镇得住那些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吗? 石老大虽然脸上不显,但心里面七上八下的,请老丈人没请到,反而把十来岁的小舅子弄过来了,这让公子看来不是敷衍嘛。如若不是经历过更加残酷、更加危急的时刻,石老大现在肯定满头大汗,不断擦着额头。 杨久没有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她只是很好奇,邹劲哪里来的自信心。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让你展示自己,能否成功,就看你自己表现了。」 邹劲毕竟还年轻,看起来再老成持重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心里面想些什么脸上就直接带出来了。 没有被直接否定直接就鼓励了他,他是有备而来,带来了自己平时写的文章、完成的课业、读过的书目、老师的点评等等,很多很多。 看着这些,杨久就知道邹劲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但当老师还是太嫩了点。 她翻看着邹劲老师写给他的勉励文章,是一篇二三百字的赋,辞藻不见多华丽,典故却用了不少,她没咋看懂,提炼了下中心意思,就是邹劲是个聪颖好学的好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存的敬畏不够,竟然连圣贤典故都妄自批评。 杨久不由地抬头看了眼邹劲,后者立刻紧张地站得更加笔直。 「你通过了。」 「公子,我……」邹劲还想给自己争取机会,早就在腹中打好的稿子正要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通过了! 他竟然通过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杨久,他问,「公子,我这是通过了?你不做进一步的考察吗?我毕竟年纪还轻,没什么资历,身无功名,给孩子们启蒙说不定会误人子弟。」 第203页 「你认为自己会吗?」 邹劲摇头,「我不会!」 「那就行了。」 杨久笑着说:「你先看看这些,如果觉得没问题,学会了这些就来上班吧。」 邹劲眉头微蹙,他有些弄不懂了,走上前拿过两本书扫了一眼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他抬起头看杨久,「公子,这是?」 「简化字。」 邹劲说,「我勉强认识一些,这些字书写起来是不是很容易,学习起来也不会过于复杂。」 「自然。」 杨久点头,自从推行简化字后她在聘请老师一事上想法就转变了,她现在不要通达的名师,而是要有教无类、有创新意识的新锐老师。邹劲其他都挺符合,唯一不符合的就是年轻,太年轻了,十几岁的小老师。 她觉得自己疯了,竟然同意邹劲来上班。 大有一种把学校、把孩子们当实验品的游戏感。 希望邹劲不要让她失望。 小老师走马上任。 时间好似加快了流转的速度。 转眼间炎热的夏天接近了尾声,早晨起来空气中多了一丝清爽的凉意。 「是不是要秋天了?」披头散发的杨久推开窗户,轻快地问。 小乙说,「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呢。」 「感觉早晨清清凉凉的,水汽变多的感觉,没有那么干了。」 小乙说,「公子,是我们现在有一条大河了呀。」 「瞧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引出地下水,幽州城外拥有了一条大河,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移山倒海一般的大事儿! 第102章 开荒第一〇二天 经过一个夏天的努力, 地下水终于被引出来了! 小乙说拥有了一条大河,其实不完全正确,因为这条河现在只有雏形, 还不到大河的规模, 但随着开凿口不断放水、蓄水,大河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辛苦葛老了,没日没夜的勘探地形和地下水的走势, 才找到最合适的出水口。」 杨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因为简化字的事儿她把葛老得罪了,老爷子最近见到她都是臭着一张脸,浑浊双眼中那痛心疾首的几乎要凝成实质溢出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杨久知道了一些葛老的传承和根脚, 知道他师承的门派能够追溯到战国时期的阴阳家, 是「阴阳说」的一个分支,虽然核心依旧推崇「阴阳五行学说」,但又融入了大道至简、游学着述等等思想,他们对世事万物有着一套自己的看法和体悟,可谓是源远流长、传承古老。 这支流派没有湮灭在战乱和朝代更迭中,仰仗的不是父传子、子传孙的内部消化,据葛滔说他们讲究师承,有道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收弟子讲究一个缘法,但门派中人一生所求不是传承下去, 而是着书立传,把师门共同编写的书籍写出来。 杨久有幸看了一眼这鸿篇巨制、不知道累积了多少人心血的书的书目, 发现囊括了天文地理、社会人文……就是一本大百科全书啊, 一旦出版, 绝对留存后世、万古流芳。 扯远了,还是要说葛老本人,杨久以为他是个兼容并包的人,没想到在尊重先贤这事上格外的执拗,她感觉伤了一位老人的心啊,特别是葛老看着孩子们写的作业,那种茫然、失落几乎淹没了杨久。 「唉,最近都不敢见到葛老。」杨久苦恼地说。 「公子啊,我觉得还是要老先生自己想通的,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小乙跟着杨久皱眉苦哈哈地说。 「说不定适得其反,让葛老厌烦。」小甲端着水盆,「公子,水来了。」 「嗯。」杨久说,「虽然劝说无用,但不能够避之不见,再造成误会就不好了。给葛老做点好吃的怎么样?他那么喜欢吃鱼,我给他做糖醋鱼怎么样,跟松鼠桂鱼一个做法,上面撒上松子儿,看着好看吃起来美味。」 「老人家口重,糖醋口的他会喜欢的。」小甲投着洗脸巾,拿出来时双手轻轻地拧着布巾,送到杨久手上时绝对温度和湿度刚刚好的。 杨久擦着脸说话闷闷的,「你说得对,老年人味觉退化了,淡点的菜都尝不出来,我看他就很喜欢酸菜鱼、水煮鱼这些重口的,就不知道糖醋口这种喜欢不?要不,多做几道,正好有麻椒,我就做一个沸腾鱼,麻椒放在鱼片上滚油浇上去,刺啦,味道瞬间爆裂开来,又麻又辣,呛得人眼泪直流,但就是捨不得放下筷子。」 小乙擦擦嘴角,「公子说的我都要吸熘口水了。」 「哈哈哈,相比较鱼我还是想吃鸡,想吃白切鸡呢,嫩嫩的。」 「小穿估计不大乐意。」小甲逗趣地说。 杨久笑了起来,「那就背着它吃。」 小甲小乙飞快交换了眼神,把公子逗乐了、一扫阴郁,他们就成功了。 小甲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公子,大河那边有鱼从出水口冒出来,来报的时候说是正在捞鱼,不出一个时辰应该能够送来。」 「地下冷水鱼啊,那个味道好。」杨久愣了愣,她忙补充,「叮嘱着,可别捞绝了,须知竭泽而渔、贻害后人。」 「是,我这就让人快马加鞭去说。」 杨久点点头。 开凿出水的时候她没有去,现在大河蓄水的时候她也没有到场,一心扑到学校的建设上。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她知道在远处正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正在从无到有。 第204页 一个夏天,数十万工时投入进去,硬生生把原本就凹陷的土地深挖了一丈,蜿蜒出数里。因为这条地下河深深藏在地下,引出水着实花费了一番力气,但效果是好的、结果是好的,造福的人极多极多。 有了它,幽州的干旱一下子就缓解了。 葛滔预测这条河的出水量不会低,因为蓄水的速度极快,待大河平静后说不定还要继续开挖,把绵延数里的河引出十几里、几十里甚至是百里……那就不仅仅是造福幽州百姓了,沿路能够惠及的百姓数不胜数,包括靖州、单州。 冷水鱼的肉质更鲜嫩、味道更鲜美,中午吃的这一顿把葛老乐得合不拢嘴,一扫多日的阴霾,他说:「经过多日思虑,我接受简化字了。」 饭后小憩的时候葛老突然这么说。 杨久怔,「先生认可了,不再说我有辱斯文、数典忘宗了?」 葛老瞅了杨久一眼,嘆口气说:「我说有用吗?你会停止简化字的推广吗?」 杨久摇摇头。 葛滔释然地笑了笑,是和简化字也是和自己,「那便是了,既然无法更改,为何不试着接受。」 这话是杨久说的,大白话,意思通达明显,他说:「苍颉造字后文字也不是一成不变,早前的篆书又有几个人能够看懂,先贤要敬、要尊,但不能够迂腐教条。」 「得到老先生的认可,我信心大增。」 葛滔摸着无须的下巴,怅然地说:「正如你所说,这个世界啊是年轻人的。」 「是所有人的,若没有先辈的努力,哪里会有我们的现在。」 葛滔看杨久的目光已然充满了欣赏,他忽然问起,「地里面的玉米可以收穫了吗?」 「我看快了。」 杨久很想加个不确定的「吧」,但想了想决定收回去了,虚荣心作祟,总想让自己显得能一点。 「那快要有口福了。」 「它们放在鱼里面味道也很好吃。」 葛滔已经开始期待上了。 地里面,土豆叶子已经开始枯萎、发黄,玉米还在迎风摇曳、茁壮成长。虽然是同一拨种下的,但成熟时间并不同,收穫时间也不同。土豆这是要收穫了,石老大按照杨久吩咐地试着□□一颗,连带着□□一串,五六个土豆每个都快有他的拳头大了,旁边还有一些没长成的小土豆,仿佛是被大的欺负了只能够长这么大了。 旁边围着一圈的人屏气凝神,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还是石老大凝神看了一会儿后说:「我,送去,给,公子。」 其他人纷纷点头,让出了一条路。 石老大捧着一窝土豆在学校办公室找到了杨久,不等石老大开口杨久就站了起来,她看到土豆了,「可以了,收吧。」 接过土豆,杨久掂量了下分量,沉沉得压手。 用指甲蹭了蹭土豆的表面,新土豆表皮很好蹭掉,因为还保留着丰富的水分。表皮就和薄膜一样,蹭掉后露出里面泛着青色的囊,再往里就是黄色的了,闻了闻,土豆味。 杨久笑得合不拢嘴,「这一个就能够炒一盘了,幽州的黑土地真是养种子。」 石老大跟着裂开嘴笑,哪里还有往常的稳重。 杨久说:「晚上就用它炒个土豆丝,大家都尝尝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知道自己种的是粮食。」 石老大急急忙忙阻止,「种、种子。」 种下的亩数是多,收穫的也不少,但和更广阔的田地比起来收穫的种子就是杯水车薪了,没法满足更广泛地种植。 杨久笑着说:「我知道,肯定要留种,就炒这一棵的土豆。不,也不炒了,炒着吃就是一盘菜,大家会误以为种的不是管饱的粮食而是蔬菜的,虽然它也是哈。蒸着吃,黄囊的土豆面面的,让大傢伙儿都吃一口,吃了就知道这玩意儿饱肚子,种了不亏,也好让大家有个盼头。」 「欸!」 石老大大声地应了。 既然土豆可以收穫,那当然是忙活起来。 学校放了半天假,孩子们都去帮忙。 大人在前面收,孩子在后面捡,那些小个子的、发育不好的小土豆一个都没有逃过孩子们的眼睛,全都归拢到了箩筐里,数量也非常可观。也在田里忙的杨久看到了,当下决定把这些「营养不良」的小个子送去一併蒸了,但决定一下,就遭受了许多人的阻止,他们啊都想留种。 杨久解释说:「这些长得孬,用来做种子,来年种出来的土豆只会更小,甚至就不长了。大家都是种田的好能手,比我懂得多,你们看这些还留不?」 阻止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心疼,捨不得。」 「等以后多了,大家敞开了吃,才不会捨不得。」 那绝对是大傢伙儿期盼的。 小土豆都送出去蒸了,和鸡蛋一起煮的,送来时每个人按照土豆的大小一个或者两个,再搭配一个鸡蛋,就是田埂上饱腹又有营养的一餐,搁以前哪里有鸡蛋、哪里捨得吃鸡蛋。 不过,今天土豆是主角。 大傢伙儿左右看看,谁都没有先吃。 还是杨久打头,皮没有撕掉直接吃的,咬一口,熟悉的土豆香,面面绵绵的口感,没什么特殊的香气,却是这个时代弥足珍贵的东西,皇帝都吃不到的美味。 第205页 如果沾点盐巴或者辣椒面,应该会更有滋味吧。 杨久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大家都在咀嚼口中的食物,慢慢吃着。 一排坐在田埂上的人看着幽静的天空,吃着蒸土豆和鸡蛋,看着挺可乐,但此时此刻大家却不觉得。 土豆,原来真的可以饱肚子。 这是许多人心中徘徊的想法。 信任公子是一回事儿,事实摆在眼前了是另外一回事儿,现在两者结合了,大傢伙儿看向杨久的目光更加不同了。 第103章 开荒第一〇三天 「特地给你留的。」 「怕凉我一直热在锅里面。」 「这个土豆丝抱蛋好吃不?第一次弄到的双黄蛋, 给你了。」 「知道你今天回来的不早不晚,肯定饿着肚子过来,我还做了鸡丝面, 要是有咖喱, 我就给你做咖喱鸡块盖饭了,让你吃个土豆宴。」 「在我们那边,土豆是最司空见惯的东西, 菜市场随便买买, 本地的、外地的,平原上的、高山上的,黄的、紫的、白的、花的、红的……品种很多很多, 不过我没有吃过那么多过, 有一位姓汪的老先生曾经画过土豆, 那么多品种的土豆他肯定吃过。」 「都是我在说话,你怎么不说啊?」 杨久伸出手指戳戳赵禛的胳臂,「不吃也不说话,怎么了?总不会是不喜欢我今天做的菜?」 对其他都能够产生自我怀疑,但做菜杨久从来就没有虚过。 肯定不是她做的菜不好吃,是赵禛有问题! 杨久探出手轻触赵禛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烫啊,很正常, 咋回事儿,怎么就不动了呢?」 「喂!」杨久朝着赵禛大喊。 赵禛看向她。 杨久摸摸自己的脸, 迟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嘛,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 要是我能够解决的就帮帮忙, 要是没法解决的你也有个倾诉者, 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面强。」 外面天色已暗,有一轮月挂在枝头,快要月半,接近满月,天清气朗,是个少云的好夜空。季夏夜,夜晚的空气已经带上了凉意,虫鸣带上了些许萧瑟的味道,夜鸟停在枝头间或发出咕咕声音,它缩着头、歪着脑袋,看着窗户内暖黄的灯。三四盏灯让室内明亮起来,纸做的灯罩将偏暖偏暗的烛光过滤成舒心的莹润色调,灯罩上阴刻的花纹,落在墙上仿佛盛放了一朵朵茉莉花。 他知道她的家乡在南方。 他知道她的家乡有茉莉。 八仙桌上简单家常的饭菜,看起来哪里像王爷的晚饭,更似寻常殷实人家的家常菜,有肉有虾有蛋,更有旁人见都没有见过的土豆,她有时候会叫它洋芋、有时候又换成了洋番芋,她偶尔说过它还有个名字叫马铃薯……赵禛再来田庄前就接到了属下的汇报,说是田庄的土豆收了,田庄内几乎人人吃过了新收的土豆,腹中是真的有充实感。 这是粮食! 和麦子、大米、高粱等等媲美的粮食。 杨久说过,它的适应性强,哪里都可以种,抗旱抗寒高产……它能成为北方的救命粮。 赵禛情绪内敛,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克制,他看着杨久,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感激。 一切语言在这一刻好似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忽然推开了椅子向后坐了点,朝着杨久伸出双臂。 杨久满脑袋问号,「干嘛?」 「我、我能抱抱你吗?」赵禛心头微带紧张,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带了出来。 杨久噗嗤笑了,「哈哈,你说这话时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正经。」 赵禛汗颜,有去扶额的冲动。 被杨久这么一笑,他竟然侷促了起来,有些无地自容。 开口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有一个开头,就没有了后续。 「我……」 杨久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没有横坐在赵禛的怀里,而是像小孩子的坐法那样跨坐在他的腿上,两个人脸对着脸,四目相对。 出乎意料的大胆举动后,杨久不知道如何继续了。 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横在了腰上,微微用力就缩小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很小很小,几乎没有。 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赵禛说:「谢谢。」 杨久轻声地说:「不用谢。」 他们都不是玩浪漫、会说话的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相互依偎,恰似初见时的冬夜、又似痘疫时的拥抱,是两个都孤独的人互相取暖、彼此相伴,走出很远很远。 头靠在赵禛的肩膀上,杨久脑海中盘旋着一个想法,他们都睡一张床了,为啥还这么羞涩? 也许、大概、有可能是还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不想了…… 杨久闭上了眼睛,把窘迫给藏了起来。 别看睡一张床,盖一条被,她、她、她还真没想过开车啊…… ······ 土豆收穫后不久,迎来了玉米的收穫。 依旧学校放假,依旧田庄内青壮上阵,因为种的亩数不多,人力上不需要那么多。 玉米收穫了堆放在村部前的广场上,堆放晾晒,妇人们按照杨久说的给玉米编辫子,一串一串地挂了起来。杨久也就是说说,以前真没有干过,因为在她老家空气中湿度大,这么晾是晾不干的,摊开来晒才行。成穗的玉米在阳光和风的作用下脱去水分,变干变硬,展现出自己坚实的一面。 第206页 彻底晾晒干后,单衣外面要再穿一件了。 杨久组织了人手,在晾晒场上给玉米脱粒。玉米粒归仓,玉米棒子继续晒晒,晒干了就可以烧火了。当时收割时留在地里面的玉米杆子收集起来榨汁熬糖的,留下的渣存放起来用来餵牲畜;玉米根挖出来晒干了,同样用来烧火。 地里面重新翻整过,来年轮种上土豆。 杨久有意把收穫的玉米取出来一袋磨成粉做成玉米饼给大傢伙儿尝尝鲜。 但被一致反对了! 大傢伙儿七嘴八舌地说。 「留种,明年种更多的时候吃。」 「都是种子,不能吃啊,今年地里面收成不错,够咱吃一个冬天了。」 「公子,我们信你。」 「公子,我们知道,那是粮食,不是菜,也不是别的。」 「……」 「……」 已经不需要杨久拿证明出来安大傢伙儿的心,有土豆珠玉在前,谁还会怀疑玉米的作用,都是能饱肚子的好东西,看着黄澄澄的粮食入仓,今年虽然吃不上,但来年可以种更多、更多、多……谁心里面不是踏踏实实的,好日子仿佛就搁在了眼前,手抬一抬就能够触摸到了。 杨久妥协了,「好。」 不做就不做了吧,只要大家满意就好。 学校里已经放了秋收假,玉米、土豆收穫了,其它也开始陆续归仓,田间地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丰收景象。 可以开始准备过冬的储备了。 粮食是一定的。 咸菜一定要有。 咸肉、腊肉、风肉等等有条件的也备上。 咸鸭蛋、咸鸡蛋不能够少了。 对了,还有干菜。 杨久头一次为了过冬存菜,做得很笨拙,基本上是看看别人怎么做之后有样学样地做着。 「石头娘,你教教我怎么做酱,我每次做的都被他们嫌弃。」红花挺着肚子来李家找石头娘,看到杨久也在,于是打招呼,「公子。」 杨久点点头,「你怎么大着肚子就一个人出来了?」 红花说:「没那么金贵呢,肚子里的小傢伙也乖巧,家里面的重活石大哥都做了,其它的活儿我娘抢着做了,我实在是闲不住,就想着蒸黄豆做酱块,开始做酱。我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香,我弟总说不好吃。」 石头娘有些侷促,小声地说着做法。 红花无奈地笑着说:「我就是这么做的啊,为什么不好吃?」 「你家开始做的时候我去帮忙。」石头娘说。 杨久笑了,「有些人的手就是香,做啥都好吃,石头娘,等你家做酱的时候我给你送黄豆来,你顺带给我做点。」 石头娘诚惶诚恐,哪里会推辞,就算是杨久不提,她也会做的。 这大半年来,自家搬来了田庄后那日子和过去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石头他爹在田庄里有干不完的活儿、干完了活儿就能够分到钱,她也是,自家还有地,地里面的收成交一部分给庄子上剩下都是自己的,仓里面都快堆不下了!孩子有书读,有鸡蛋吃,还免费接种了牛痘,以后都不怕天花了! 这样的好日子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石头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待在自家的排房里,没一天是心里面不踏实的。 明儿个还会有师傅来挨家挨户地盘炕,等下雪了就可以窝在家里面猫冬,再也不是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盖着薄被子哆哆嗦嗦了! 田庄每家每户都晒着干菜,杨久看了一圈,发现真是什么菜都有,还有地里面挖的野菜,都是生活的好手。 为了应对积雪深厚的隆冬腊月,都做着充足的准备。 杨久转了一圈,小甲小乙手上的东西几乎拿不住了。她近乎是「灰熘熘」地跑了回去,就怕庄户们在身后追着给她塞东西,回到家,她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嘘了一声说:「太热情了。」 「庄户们爱戴公子。」 杨久美滋滋地说:「心里面还挺美。」 随即有些怅然,「要离开了。」 「公子出城这么久没有回去,是该回王府看看了。」小乙 收拾着东西说。 杨久点点头,「是啊,等天气凉了让王爷再来回赶路多冷啊。」 她可捨不得。 等下雪了,路上更为艰难,也更加不安全,她就更加不放心了。 「收拾收拾东西,过几日,我们就走吧。」 小甲小乙脆生生地应了。 杨久搔搔头嘀咕着,「现在学校算是走上了正轨,也不需要我这个当校长的时时刻刻守在这儿。不知道葛老跟我们回城不?」 「不回,城里面拘束,我喜欢乡间的自由自在。」 「老先生,刚说到你呢。」 葛老迈步走进屋内,笑着说:「我来啊,是听说你要让我当副校长?」 「按照葛老的资格,应该当校长才对,我这不是还没有当过瘾,捨不得让位,只能屈就葛老了。」 第104章 开荒第一〇四天 「副校长足以, 当校长劳心劳力的,我一个小老头干不了。」葛老开玩笑地说:「瞧最近咱公子越发清瘦了,这个校长我就更加不能当了, 本就是个干瘪老头子, 当了校长岂不是熬干了。」 杨久苦笑,「我啥都不懂,万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生怕误人子弟。」 第207页 她发自内心地说:「老先生见多识广, 是老前辈、老法师了,当了校长处理事情来肯定游刃有余,哪里像我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 没有那个经验也没有那个魄力做决断。」 「公子妄自菲薄了。」 葛老先生摇头, 不贊成地说:「人不能够妄自尊大, 但更不能妄自菲薄,你明明做的极好,你都说我走南闯北的,那我这么说,见了你的教学方式,从你那边听了那许多知识,我才发现自己原来白活了那么若干年,羞臊得很, 哪里担得起前辈二字,没得丢人哦。」 杨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葛老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实话,实话而已。」 葛老摸着无须的下巴说, 「你怎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就说简化字吧, 我是越用越觉得妙,正如你说的,降低了识字的门槛,有利于扫盲,假以时日……」 宁王军中那群军汉全都会读书识字,人人会读军报、明军令,光是想像就能知道威力多大! 他失笑地摇摇头,一介老头儿想那么许多作甚,只要国家安定、百姓安乐,上面坐着的是谁与他何干。 从南到北走来,他见多看多,地方吏治如蒙黑瘴,上下蝇营狗苟、沆瀣一气,弄得乌七八糟的,从根子上就开始坏了。岁星当空,凌驾紫微之上,大地上天灾人祸不断,有旱魃出野,赤地千里、饿殍满地……去年他在都城逗留数月,处理了师弟的丧仪,观纸醉金迷之所已经是红粉骷髅之象,哪里有大国都城的煊赫恢弘、大气磅礴。 时也命也,日出东方而偏北。 是也,他才会来到边地。 看着杨久, 葛滔笑了起来,眼神中一抹异彩如水草般掠过,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郡府不知道如何治理虫灾,我就说解决之法在东北,还真是如此。」 杨久纳闷,「葛老,什么意思啊?」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葛老朗笑着说:「一切皆是缘法。」 杨久听不明白就不刨根问底了,没好奇心的人就是这么无趣。 她笑着说,「有缘法,也有人的努力嘛,我相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缘分就是结个缘,能不能成还要靠自己。我的奇思妙想都来自于我的家乡,简化字是一代人的努力,是许多学者废寝忘食之下的成果,我是他们成果的受益者,其他同样如此,我是搬运工罢了。」 葛滔笑着点头,没有去反驳。 他相信杨久说的,就越发认可杨久的为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不居功的。 对杨久的家乡,他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是什么地方文化昌盛、技术繁荣、人丁兴旺。 ····· 杨久要离开了,庄子上人都很捨不得,纷纷放下手上活计聚拢到学校。 两间教舍投入使用后也没有停止加固,还做了一些美化工程,看起来又好看又牢固,绝对能够应对即将到来的严冬寒风。现在放着秋收假,等秋收结束了孩子们依旧要回来上学的,到时候就会根据进度和基础牢固程度分两个班,小老师邹劲非常负责,全身心都扑到了教学事业中。 杨久问过他,自己不考功名了吗? 那孩子腼腆地摇摇头,说朝中有那人在,是不允许邹家人有半点功名、享受禄米的,当年爹爹从牢里面出来没有革除功名是「报答」当年的提携之情了。 既然如此,杨久就不客气地让小老师承担更多。 孩子是一张白纸,任由人灌输知识的话;那邹劲也是一张白纸,工作经验的白纸,他还不是迂腐、古板的人,善于吸收吸纳新知识,从来不觉得杨久提出来的想法匪夷所思,反而会认真思考怎么投入到实际当中。 领导最喜欢这样的员工了! 有想法还听话,咳咳咳。 办公室,杨久正嘱咐邹劲一些事儿,便于秋收后开学开展。 现在学校有文化课老师两人——邹劲、葛滔、古大通,一人负责启蒙、一人负责启迪、一人负责数学,最后那人是王府总帐会计梁宝宝推荐来的,曾经在某县衙门里户房当过差,每年都要下乡收粮,是个精于术算的行家,现在年纪大了退了下来,给孩子们上上数学课还是不错的。还有体育老师一名——田旗。兼职老师一名——周先生。 待以后学习深度上来,再考虑细化课目、增加老师。 「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万事可以找葛老商量,要是二人都无法决断,就派人给我送信,我来看看给你们意见。」杨久揶揄地说:「你家还有位老先生呢,可以请他帮帮忙。」 邹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爹他……」 「子不言父过,我懂,你爹只是有心结,走不出来,现在他这般帮助你,也是好的,莫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邹劲感到心中熨帖,不断点头。 他来了田庄学校做小老师,姐姐又有身孕在身,姐夫就动了心思将他们一家子都弄到田庄来与他和姐姐同住。一开始还以为爹爹的犟驴脾气上来什么都不肯呢,没成想最先贊成的就是他。住进田庄后,他时不时会带一些教学上的事儿回家做,还会在家写教案,遇到不懂的冥思苦想时父亲竟然会偶尔说两句,就提点那么一下下,想要继续深入问父亲是闭口不言的。 虽然是那么一两句,但他深受启发,屡屡攻克困难。 第208页 公子得知后,连连感嘆父亲不愧是教育工作上付出心血的。 两人正说着话呢,听到外面的动静。 杨久好奇地走到了窗边,看到外面竟然有不少人,有些人驻足不肯走,有些人放下东西就走了。地上,已经堆满了东西了,有自家做的酱肉、有晒好的干菜,有小巧别致的篮筐、有仔仔细细去掉毛刺的小凳子,有看起来粗糙但绝对结实的老布、有花样子简单大方的鞋垫……许许多多,琳琅满目。 驻足滞留的人看到杨久了,脸上纷纷露出喜悦的表情。 他们不由分数地跪下给杨久磕头,不等杨久阻止就站起来匆匆离开。 杨久看到了小石头一家,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 她手指激动得颤抖,浑身战慄,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眼眶当下就红了,声音哽咽,喊了好几声才喊出声音来,「小甲小乙,不准大家跪了,不准了。」 小乙抬起袖子擦擦眼睛,「公子,根本就拦不住。」 「公子,你让大家跪吧,他们不磕个头心里面不安的。」小甲说。 「对啊,公子,平头百姓也不知道说啥,磕头表达感激,你要是不允许他们磕头他们就更不知道如何去表达了。」 杨久不安地点点头,连连说,「罪过罪过。」 她怎么承受得起。 看到竟然有老人家要给她磕头,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连忙跑出去扶住老婆婆,「婆婆,你这是折煞我了,我一个小辈,哪里承受得起啊。」 老婆婆用粗糙开裂的手摸着杨久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谢,谢谢啊,要不是公子,咱一家老小老早饿死了。」 杨久连连摇头,她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 老婆婆哆嗦着手从围裙兜里摸出一把炒干的蚕豆塞进杨久的手里,她说:「谢谢,谢谢。」 杨久捧着蚕豆,看着老婆婆拄着拐蹒跚地走远,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在这一刻,付出什么都值得了。 ······ 来时轻装简行,走时满载而归。 杨久骑着橙子,身后是小甲小乙,再身后跟了三大车,有庄户们送的东西,有她自己的行李,有一些旁的农作物等等。到了城门口,杨久仰头看着,感慨良多,「好久没回来,有种陌生感了。」 她扭头和小甲小乙说。 小乙快言快语,「是的呢,公子,我咋感觉城里面不一样了。」 「一样的,是你太久没回来了。」小甲淡淡地说,眼底同样有着好奇和喜悦。 他们说着话没注意到身边有一行人狼狈地离开,打头那个瘦削萎靡着一张面孔,眼底青紫,是长期睡眠不足的样子,身后随行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来时的行李几乎丢下大半不要了,梁奕只想离开幽州这个鬼地方,天知道他最近过得是什么鬼日子,虽然有好吃好喝,但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就疑神疑鬼,快疯了。 几次提出要走,但宁王就是不放行,那个清冷孤绝的那人清清淡淡地看过来,轻若无物的眼神却和刀子一样刮着皮肉,梁奕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要是杨久转个方向,肯定认不出这人是梁奕,看起来是半点俊朗的风姿都没有,只有丧家之犬的抱头逃窜。 事实也差不离,接到能离开的通知后,梁奕是白天等不到晚上,简单收拾东西就走。 一口气冲出十多公里,他才算是觉得活了过来,长长的吁了口气,「给我等着,这口恶气我一定要出。」 同样萎靡不振的属下们连连点头,「给宁王好看!」 听到这两个字,梁奕狠狠地哆嗦了一下,连朝后看的勇气都没有,嘴巴上却非常硬地说:「回京我就禀报陛下,……狼子野心,必修除之。」 名字那儿一团含糊,他不敢说。 第105章 开荒第一〇五天 小乙说的没错。 小甲说的也没错。 变与不变, 心态问题。 杨久左右看着,像是第一次来到幽州城,有种莫名的新奇感。看来看去, 其实砖瓦房舍、亭台酒肆还是那个样, 没有挪动位置、亦没有改变方位,卖着馄饨的始终守着挑子、剃头净面的依然有着热气腾腾的热水、酒肆的幌子老远就能够看见、茶楼里的小曲儿街上就能够听见……这些和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的。 仔细瞧,熟悉感里又有许多陌生的地方。 胡家烧饼做饼的男人懒洋洋地窝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一脸的青色鬍渣, 看起来邋里邋遢、萎靡不振。做饼的换成了清瘦的妻子,收钱的也是她,一家的生计都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背上背着的孩子呜呜哭泣、腿脚边坐着的孩子茫然四顾……粉粉的颈再也不是低垂, 火桶里炙热的火苗给它染上了玫瑰的红色, 触目惊心。 「种花家的妇女似乎有一种天授的惊人的耐力,多大的负担也压不挎。」 杨久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怅然地挪开了视线,看到胡家烧饼的旁边已经没有了陈记炊饼,店铺里叮叮噹噹地敲打着,应当是换了东家、做着新店装修,陈家发达了,已经不需要继续卖炊饼营生。 路过大槐树巷子时, 杨久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悸。 哀恸的哭声浮现在耳边,各种药水的味道在鼻腔内充斥……不美好的记忆总是率先跳出来。 第209页 小甲靠近了轻声说:「等冬天过了, 来年大槐树巷子会整体拆了,曝晒阳光, 等木材砖瓦备齐了会造道观。」 杨久疑惑, 「哪里来的消息?」 「我听近卫王成他们说的。」 杨久皱眉, 「这么大块地方修建道观啊……」 「晦气,也没人敢住了。」 杨久嘆口气,「倒也是……」 再怎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儿的气场在人心中都扭曲成了奇形怪状。 痘疫过后,原大槐树巷子的人宁愿挤在别处住也不想回去,就算是回去了住得也心里惶惶。薛丁格的迷信吧,这时候人们总想用神佛压一压。 车子先回的王府,杨久带着小甲小乙在街上走了走,走了一圈到处看看后准备打道回府,忽然杨久看到了墙上的字儿,噗嗤笑了,在她的笑声中小乙又是害臊又是骄傲地挠着头,他想出来的那条标语上「发财」两个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目,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蹭了蹭运气,杨久揶揄地看了眼小乙,也上前去摸了摸,她笑着说:「借借财运,咱也发大财。」 小甲说:「我也摸摸。」 小乙哼唧了下,不扭捏作态,他上前也摸了摸,「求公子发大财,我跟在公子身边肯定能够喝到汤,嘿嘿。」 「就你机灵。」小甲捏了下小乙的脸颊,肉嘟嘟的,长胖了不少。 他不甘心地看了眼公子,明明公子一样没少吃,为什么没有长肉呢? 杨久觉得瘦挺好的,身姿轻盈啊,以前想方设法瘦不下来,穿越后不就「减肥」成功了,当然她也不知道小甲心里面想着啥,挥挥手,意气风发地说:「回家!」 跟随的几个近卫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下眼神,在离开前找机会摸了摸「发财」,最朴实的愿望啊,谁不想发财呢。 回到府里时已经是中午饭点。 杨久当然不想自己做饭,但也不想去食堂吃饭,因为她去了其他人要么行礼要么让座,或多或少的给大家添了不自在,就直接回了正院。后院伺候的早早等候着,见到杨久后由林娘子几个管事带头行礼,「给公子请安,公子万福。」 大大小小也有五十来号人,平时散在后院各处看不大出来。 集中在一块儿,赫然发现还挺多。 杨久往前走的步子顿了顿,社恐没来由的尴尬冒上来了怎么办?要不是她是主角,真想逃走。 摆出最和蔼的笑容,杨久对众人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让众人散了,随即和几个管事说:「下午来找我。」 几人纷纷应诺。 论一个王府的规模,后院当差的才五十几个人很少很少了,但杨久还是觉得有点多,浪费人力资源,可这已经是她尽力精简人手的成果,再少应长史就要过来闹罢工了。 杨久刚回来,不希望人来打扰,在王府门口与应长史几位见过后也约了下午谈事情。 回到阔别数月的正院,杨久东看看西摸摸,笑着摇摇头,「才离开几个月罢了,竟然觉得离开了很久。」 她一离开王府,王府也就留不住王爷,正院没有主人居住,哪怕日日打扫,空气中依旧瀰漫着落寞的味道,待人一走进来,那感觉立刻就亮堂了,好似阳光跟着杨久走了进来。小甲和小乙去收拾东西,一点也不需要她上手,她想帮忙还被嫌弃了呢,没奈何只能够找个地方坐下,随后拿过旁边的书册看了起来。 打开的瞬间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她一下子就合上了。 莹白的面颊上浮现出绯红的色泽。 动静闹的有点大,里屋的小甲听见了个赶紧走出来,「公子?」 杨久摆摆手,掩耳盗铃一般地用书挡着脸,「没,没什么。」 小甲狐疑地皱皱眉,「公子,我和小乙就在里屋,有什么事情喊我们呀。」 杨久胡乱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听到脚步声往里,过了会儿,感觉脸上热度下来了,杨久才拿下书,嘟囔着说:「练字的本子怎么就随手放在这儿,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她做贼心虚似地把本子藏在怀里,到处找合适放的地方,最后觉得「藏木于林」才最容易不被发现,就把本子放进了卧房里小书架上,还不放心地在上面压了一本书,做完这些美滋滋地乐了一下,随后又觉得自己神神叨叨的,不就是赵禛写了满纸满本她的名字嘛,她的名字不错的,拿来练字也是极好。 「公子。」 杨久吓了一跳。 「何、何事?」 小乙探头进来说,「公子,饭菜拿来了,可以吃饭了。」 杨久拍拍胸口,埋怨地说,「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吓我一跳。」 小乙委屈地说:「公子,我在外面喊你好几声了呢。」 杨久绝对不想被拆穿自己虚浮的镇定,「以后喊的时候声音大点。」 小乙乖巧地说:「知道了,公子。」 走出去,杨久看到桌子上摆了四菜两汤两主食,还有一个小点心。 惊讶了! 「这么丰富!?不会是特意给我做的吧,我都说了食堂有什么就吃什么的。」 小乙说:「食堂就是吃这些,我问过了,现在的用餐标准就是如此,几乎每顿都有四菜两汤两种主食,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水果,挺丰富的。」 杨久坐下,看到四菜分别是宫保鸡丁、红焖羊肉、清炒韭菜、 炒冬瓜片,两荤两素。两汤也是一荤一素,素汤是丝瓜汤,本年度最后一茬丝瓜了,味道口感肯定比不上当季的嫩丝瓜,但以后想吃也没有了;荤汤是鸡块山药汤,不是鸡的洗澡水那种,是真的用鸡炖出来的汤,闻着就很香很鲜。主食是麦饭和葱香饼,葱香饼起酥了,拿起来就掉渣,没有吃就觉得不错。 第210页 小点心有点意思,是滴酥鲍螺,就是打发的奶油裹着豆沙做出来的,因形状而得名,是时下非常有名的小吃。 食堂考虑到成本问题,做的个头不大,小小巧巧的一口吃掉,奶油入口即化、豆沙绵密甜香,实乃佳品。 「不像是黄铲子的手艺。」 「食堂里来了位南方厨子,擅长做各色点心,是他做的。」小甲料想杨久肯定会问起,提前打听好了。 杨久点头,「餐标水平不错,大家满意度如何?」 「很好呢,公子让长史给大傢伙儿发的饭票已经补贴了他们一大半的伙食费,自己只要少少出一点就吃的又好又美。」小乙夸张地赞嘆着,「谁不说公子的好,王府的好。」 「就会夸我!」杨久笑了, 「行了,你们也累到现在了,去吃饭吧,不用忙着进来伺候。」 小甲小乙知道杨久的习惯,没有逗留行了礼后就出去了。 一个人吃饭呢。 杨久看看对面,赵禛提前让陈松延过来说了,他本要回来一起用膳,给她接风洗尘,但突然有军务走不开,只能够委屈她了。 也没啥委屈的,就是回来第一天吧就一个人吃小小的有点失落。 这时候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好吧,她有手机,要是有网有电就好了。 边吃饭边刷剧才是王道。 杨久歪了歪头,她都忘了穿越前追的那部剧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演员了。 穿越后事情接踵而至,喘息的机会少之又少,过去那些已经很少浮现在脑海里。 吃饭吧。 味道还算是可以,毕竟大锅饭也不要求味道有多美,写在食堂守则上的第一条永远不是味美,而是安全——饮食安全。 「怎么四道菜的味道忽上忽下的?」 杨久纳闷了,黄铲子是成熟的厨子了,不至于水平发挥如此起伏啊。 小乙很大声的在外面喊。 杨久,「……」 自己吩咐的,她无力地说:「啥事儿?」 小乙说,「公子,食堂里多了不少学厨的炊事兵,有些菜是他们做的,味道上有些变化哈。」 杨久说,「难怪了,知道了。」 小乙没什么要说的了,退下去吃饭。 难怪把韭菜炒成了草,牛都不想吃,好老啊。 杨久不喜欢浪费,就算是有些嫌弃,依旧吃完了。 吃完后想,由奢入俭难,晚上还是吃小甲做的饭菜吧。 第106章 开荒第一〇六天 饭后小憩片刻, 杨久就喊来了内院各处的管事姑姑、外院的几位管事、帐房梁宝宝和应长史。前院花厅内,杨久坐在上首,面前一张长案, 案头堆放了她不在府中这段时间的帐本, 有各处田庄、商铺的收支,有府中各处的开销,有人情往来的帐册, 堆放成小山, 小甲小乙于长案两侧快速地核对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听在耳中, 心惊肉跳。 杨久闭目养神, 不是假寐, 是真的有些睏倦。按按额角,她听着算盘珠子的声音心中心思飘远,自己身边贴心班底到底是薄弱了一些,小甲小乙两个兼顾的事情太多,精力有限,难免会有疏漏,就说现在吧,要是有几十个算盘, 不,就六七个算盘吧, 一起打的声势绝对比两个人强。 家大业大啊。 杨久摇头感慨,穿越前哪里想到自己要管这么多! 赵禛以前是个不管事儿的, 王府内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舅母蔡娘子来管, 蔡娘子是个好的, 没有做侵吞王府产业的腌臜事情,要是换个别的,等她接手的时候说不定就接个空架子。当然,赵禛虽然不管府里面的事情,但不是吃素的,谁都不知道他手下的近卫深入到何处,对于许多人来说,近卫就是个震慑。 现在她接手了王府中馈之事,想要做好调整府内班子只是其一,想要长久做好任重道远。她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了眼在座的众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啊,谁能够保证现场每个人都是好的,搁以前厂里面还有人进去的呢…… 花厅内左右两边座位对面而放,坐了有三十多号人,一边为内院的、一边是外院的,颇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但彼此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梦》的时候就会发现贾家内宅有许多某某家的,女人在内院当差、男人在外院当差,他们是家生子,可以说与主子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干系重大。在场的又何尝不是如此,杨久脑海里有张关系网,把左边的和右边的联繫在一起,头大哦。 坐着的人听着算盘声不敢有太多的交谈,就算是说话也是小声的交头接耳。应该没有谁不去偷偷看公子的,看她表情、看她动作,揣测她的想法……很难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问心无愧,就怕手上的事儿有什么纰漏,脑海里不断翻着过往,一遍一遍地梳理……从未想过自己在府里面当差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的审查。 公子皱眉了…… 公子睁开眼睛了…… 公子动了…… 公子拿起核算过的帐本了…… 喝口水压压惊。 茶盏内的茶什么时候凉的都不知道。 有使女上前,轻声地说:「管事姑姑,换点茶吧。」 「谢、谢姑娘。」 使女微笑。 看着使女的笑容,管事心肝儿颤巍巍的,大家私底下都说一怕近卫笑眯眯、二怕使女微笑脸,王府当差待遇是好,但从来不是轻省的活儿。 第211页 杨久翻看着帐本,心里面有点恼火,「梁宝宝,我不是让你给各处培训帐册的书写规范的吗,为什么做出来的还是这么一团糟?」 梁宝宝赶紧坐直了身体,没想到第一把火烧自己脑袋上了,「回禀公子,是我疏于检查了,回去一定加强培训的回顾和帐册的抽查。」 杨久在这本帐册上点了两下,「今日发现但凡不合格的帐册全都带回去重做,限三日内做好送来,态度如此松懈,如何证明你们好好干事儿了!」 众人不敢有丝毫怠慢,纷纷站起来告罪应诺。 恰在此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有一行七八人鱼贯而入。就算是不去扭头去看,单单眼睛余光看到的一抹黑色,就让人心脏狂跳,是近卫! 巴魁进来后站在堂中央,叉手行礼,「公子,人已经带到。」 杨久颔首,「嗯,巴统领坐。小甲小乙,安排众人开始工作。」 小甲小乙已经做好准备,安排来人加入到审验帐本的行列中,花厅内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算盘声,犹如雷鸣,震耳欲聋。 找到这些精通术算的近卫加入可不容易,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有了生力军,效率一下子加快了,一本接着一本核验过的帐册送到杨久的跟前,她眉头隆起,喊来应长史和自己一起看。 应长史眯着眼睛,「公子,是我之过。」 「府外的,兼顾不到也是有的。」杨久摆摆手,当场就发落了两三人。 不需要他们喊冤求饶的,近卫干活向来干脆利落,直接捂嘴巴拖走,没半点拖泥带水的。 「这几家好好清查,收缴上来的充公。」杨久吩咐,「这些事儿就交给长史了。」 应长史没有不从的,本就是他应该做的,「诺。」 他问,「那这些人及家眷如何处置?」 杨久看了眼应长史,淡笑着说,「王爷说了边防上还缺少劳役。」 应长史心中一凛,赶紧收回视线说:「诺。」 杨久看向巴魁,「主事的还需要近卫查查,以免有什么疏漏。」 就怕藏了细作什么。 巴魁站起来,应诺。 虽然算盘依旧在响,但衬得众人更加安静了,那些空出来的位置刚才还一起说话、一起喝茶,转眼间就没有了踪影,心中不免惶惶然。 坐在上面果然能够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站在讲台上其实也是纵观全局的吧,只是愿不愿意吭声罢了。就像是她现在,就不怎么愿意说话,心累、精神累,谁愿意发落人了,还是连坐的那种,话说出去口就觉得心惊胆战的……但好说话的人容易被人骑到脑袋上撒野,她是巩固威信的时候,不能心慈手软。 又发落了两个。 杨久都提不起劲儿了。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她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太严重的言语中敲打了两句,记下来让应长史多关注关注,严重的直接发落。啧啧,欲壑难平、人心不足,总想要更多、总是不满足, 挖王府墙角就是在动杨久的小金库,不容姑息。 所有都忙完了,已经是日落时分,杨久勉励了众人几句,就对众人说:「食堂已经给大家准备了晚膳,去用膳吧。」 众人感激地行礼退下,退出后才发现自己后背湿透,冷汗涔涔,腿脚都软了。 走出花厅、走出偏院,交谈的声音才渐渐多了起来。 「没想到公子如此果决,算盘声音听得我心肝颤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算盘声就当听歌了。」 「啧啧,谁手哆嗦了。」 梁宝宝嘴硬,「我那是尿急憋的。」 「公子又不是不允许大家走动。」 「后来我不是出去了嘛。」 落后一步出来的应长史喊住了梁宝宝,「宝兄,留步。」 他赶上来后又左右看着,终于看到了与林娘子并肩而走的巴魁,他朗声喊着,「巴统领,巴统领。」 远处,林娘子捅了捅丈夫,巴魁回神看了过去。 应长史招招手,说道:「有事相商。」 巴魁和妻子说了两句,就大步走了过来,「长史,何事?」 其他人都走远了,暮色里他们三个相携地往食堂走去。 应长史边走边说,「公子让我等成立一个巡查组,巡查各处整改情况,发落的暂留空缺,副手顶上,我们考察一番后选派合适的人上去。」 公子还让他起草竞聘文书下发各处,如觉得自己有能力的可以毛遂自荐,经过考察后照样可以填补空缺。 他说,「我们也可以推荐人员,公子说举贤不避亲,人选我们可以大胆推荐。」 梁宝宝下意识看向巴魁,后者和他没有心灵感应,两人没法做眼神交换。 他放弃了,直接说:「竟然有这等好事儿,我觉得府外有个职务就挺适合我一个亲戚,要做什么准备吗?」 「公子说,自我介绍,各种履历的证明材料。」应长史苦笑,从公子那儿总能够学习到新词彙、新做法,他这个两榜进士、探花郎都有些招架不住。 「长史解释解释。」 应长史解释。 梁宝宝恍然大悟地点头,「还是公子聪明,竟然有此做法,我回去后就让亲自准备。」 应长史点点头,他说:「快去吃饭,吃完饭后我们回去进一步商量巡查的准备,要草拟通知、要做好巡查计划、要列好考核标註,只你我几个不行,我再喊几个管事一起商量,我们三人为总理事。」 第212页 梁宝宝和巴魁点头,现在算是心有灵犀了,他们同时想着,这是公子看重自己呢。 应长史才不想那么多,他的事情更多更忙,还要草拟本次检查后的整改通报。 正如公子所言,他手下的秘书处应该多配备人手了。 忙了一个下午,杨久有些蔫蔫的,看到赵禛回来了也只是懒懒地抬起头,慢吞吞地说:「回来了啊。」 赵禛挑眉,坐到杨久的对面,温声问:「累了吗?」 「对,挺累的。」杨久没有半点谦虚,「府里面的事情好烦哦,还不如我在田庄种地呢。」 「麻烦你了。」赵禛站起来走到杨久身后给她捏捏肩膀,「需要什么我帮忙的,尽管说。」 杨久没有客气,她说,「我要东跨院。」 赵禛按摩的手停下。 「不愿意就算了。」杨久耸肩,「我自己找人筹建。」 「给你。」赵禛说。 杨久挣脱了他的手,扭过身抬起头看着他,「那可是东跨院哦,里面有许多你收罗来的技术人才,你给了我,就没有秘密了呢。」 「我的都是你的。」赵禛颳了一下杨久挺翘的鼻头。 杨久努努鼻子,「切,我知道分寸,距离产生美,没有秘密是会产生审美疲劳的,我就要东跨院,其它我不要,嘿嘿,允许你藏私房钱。」 第107章 开荒第一〇七天 东跨院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就是有着许多赵禛收罗来的手工匠人,制作着各种从生活用品到军工设施的物件,有些能够投入到使用中, 有些太过于天马行空, 压根没有实际运用价值。 东跨院又是特殊的,但凡有一件利于民生经济、军队建设上的东西被生产出来,就能够给宁王封地带来变化, 哪怕不是立刻就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细水流长,慢慢就会变化已经融入生活当中。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变化最为可怕,蓦然回首会发现, 生活竟然如此了、军队的实力竟然如此了……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这也是创新的力量。 很早之前开始, 赵禛就悟到了这些, 他看重匠人的创造,鼓励创新,不觉得匠户靠淫技奇巧不劳而获,不是只有种田才是根本…… 杨久听了一个下午的算盘珠子敲打,前庭神经发胀、太阳穴一鼓一鼓的难受,整个脑袋嗡嗡嗡的,当赵禛问起她要什么的时候,心里面有股无名邪火让她脱口而出。 说完了有些后悔。 后悔情绪刚刚升起就被压了下去。 后悔有用的话, 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杨久那一刻是紧张的,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耳边仿佛有尖锐的啸声——嘲笑她在试探赵禛的底线。 那一刻时间好似时间很长,其实相当短暂,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她刚刚懊恼地提出「不要了」, 就听到赵禛说可以。 可以啊…… 可以? 原来是可以的! 杨久眨眨眼,仰头看着赵禛,「你不觉得我得寸进尺吗,说不定你会想:大胆小女子,胃口竟然挺大,觊觎我的东跨院,可笑可笑、可恨可恨。还说不定阴鸷地想:她这是在窥探我的秘密,挑衅我的权威,是不是企图做不利于我之事?」 然后杨久就被捂嘴了…… ······ 小乙直愣愣地端着红泥小碳炉往正房走,被守在门口的小甲一把拉住。 「干嘛呀,我端着碳炉呢,要是松手了可就掉下来摔得粉碎。」小乙埋怨地说。 小甲竖起右手食指在嘴边,「嘘。」 小乙朝着里面挤挤眼睛,小声说:「有情况?」 小甲点点头,「你现在冒冒失失进去,打扰了公子和王爷不说,还可能惹得王爷恼怒……」 小乙打了个寒战,感激地看小甲,「小甲你最好了。」 「以后别这么冒失了,公子会纵容我们,但王爷绝对不会。」 到现在小乙还觉得膝盖疼,呲牙说:「下次一定注意。」 「是没有下次。」小甲拎拎小乙的耳朵,让他警醒点。 今晚上吃的是火锅,红泥小炉里放了木炭,炭火点着石锅,锅里面油亮的鸡汤滚着泡泡,把各种投入到其中的食材推出来又浸没汤中,闻闻味儿就知道这鸡汤是实打实炖出来的,大可以贊一声老火靓汤,好极好极。 「虾滑,你之前吃过的,但这种虾滑你肯定没有。」 杨久卖力地下着虾滑,在她手下,一颗颗大小几乎一样的虾滑成型了落入汤中。 「红的?」 赵禛狐疑。 「放心啦,不是辣椒,知道你不太能够接受麻辣的口味。」 不然能吃鸡汤火锅? 直接炒锅底,做麻辣清油火锅了好吧! 虽然她也不怎么能够接受辣,但这么吃过瘾啊,特别来点冰豆奶,嫩牛肉片滑进锅里那滋味巴适得很。 可惜了,禁食耕牛,她有时候突然想吃牛肉了就蹲田埂上看看牛,大有一种想吃新鲜的就直接追着牛腿啃的冲动。 「那是什么?」 赵禛谨慎地没有去动。 杨久翻了个白眼,「怎么可以对美食没有探索欲呢,这样会错失很多好吃的,从而抱憾终身。虾滑里面放了石头娘做的小菜,也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做的,小菜的颜色微微偏红,咸淡适中,用来做虾滑可以中和掉虾子本身的腥味,淡淡的咸还能够提鲜。现在可以吃了吧,我的王爷?」 第213页 赵禛动筷子,与杨久不同,对食物的兴趣他真没有那么浓厚。 「如何?」 杨久期待地问。 赵禛点点头,「还可以。」 「仅仅只是还可以啊……」 「非常美味。」 杨久哼了下,「这时候说晚了,敷衍。」 赵禛无措又无奈,怎么哄? 不需要赵禛动手,杨久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她吃着改良版的虾滑,眯着眼睛笑着说:「味道不错,要是有生抽就好了……」 正吃着呢,小甲忽然在外面说,「公子,我发现了芒。」 「啥!?」杨久惊讶地坐直了身体,「芒不是在田庄吗,怎么来了王府?」 她没有听错吧? 赵禛神色微动,「把他带来。」 小甲说:「诺。」 脚步声去而复返,很快垂挂在门口的帘子被掀动,小甲拽着个一脸桀骜的五六岁孩子进来了,搁大人脸上那表情是「天王老子来了能拿我怎么办」的张狂和骄纵,放小孩子脸上,特别是芒这么好看的小孩子脸上,那那表情就是「我虽然犯事儿了,但我还是乖的」的反差萌。杨久捂住头 ,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心软,做了几个心理建设后她冷着脸看芒,「你怎么来的?」 芒站在旁边,两只小手手握在一块儿,「藏在牛车上。」 「牛车先进的王府,东西都是卸在前院,没有直接来后院,你来了王府后怎么办的?」 芒委屈地噘噘嘴,「就一直在找你。」 杨久忍不住心软了,曲起手指恨铁不成钢地在芒脑袋上敲了一下,「长长记性吧,你还小,别到处乱走。」 芒依赖地看着杨久,「嗯,我会乖乖的,你别不要我。」 「我哪里不要你了?」 「你来城里了。」 「你在田庄有课业,有小伙伴,有住处。」 「没有你啊。」芒脱口而出。 杨久的小心脏砰砰,这孩子太招人喜欢了,现在就这么会说,等长大了还得了! 她柔声说,「我会时不时回田庄的。」 「你是要把我送回去吗?」芒蓝色的眼睛突然水汪汪的,像是一只雨天里的小流浪狗,奶声奶气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杨久被戳中了想法,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杨久的停顿一下子让芒哇地哭了出来,他转身抱住不远处的柱子,「呜呜呜,我不要走,不要走。你走了,我就不好好上学,到处捣乱,也不让他们上学。」 杨久,「……」 赵禛这时笑了,轻轻地勾动着嘴角。 他冷眼旁观,就从来不觉得这个孩子是简单的货色,虽然年幼,但机智过人,有着同龄人难有的洞察力、学习能力和反应速度,犹如草原上的狼,出生不久就要学会走路、幼龄时就要学会狩猎和生存……芒就是草原的小狼,要是能够顺利长大,能够成为狼王。 转动着酒杯,他没有去阻止杨久去亲近这个孩子。 雏鸟情节,幼兽何尝没有,这个孩子认定了杨久,只要不做伤害杨久的事情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 趁着杨久不查,赵禛看了眼芒,眼神内警告意味非常浓。 到底是个小孩子,就算是再聪明机制,也还嫩着呢,仗着自己漂亮可爱糊弄杨久可以, 但想瞒过赵禛的眼睛谈何容易。芒不服气地迎上赵禛的目光,却从心底深处涌现出害怕和胆怯,对视没撑过三个呼吸就挪开了,他瑟缩着躲进杨久的怀里。 这个怀抱是安全的。 桀骜的孩子根本就不懂得收敛,芒得意地看了眼赵禛。 赵禛捏着酒杯的手一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君子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呢,他现在反悔了,想把芒扔出去。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交锋杨久根本就不知道,或者她根本就意识不到,毕竟芒是个小孩子啊,赵禛有什么好和他一般见识的。 抱着芒在旁边坐下,杨久问,「你是怎么躲过近卫的视线的?」 「我小,他们注意不到我。」 杨久看向赵禛,赵禛拧眉,「芒,你明日带巴魁走一遍你进府后的路线。」 一个孩子能够摸到正院来,还藏了许久,证明府中守卫有隐患。 芒抬起头看赵禛,「我可以留下了吗?」 赵禛看向杨久。 杨久踯躅着发出「嗯……」的声音,举棋不定哦。 芒可怜兮兮地拽着杨久的袖子,「我会很乖的,绝对不添乱,还会好好学习、温习功课,不会让他们超过我的。」 天才的学习进度是飞快的,和其他人一起上课,芒非常无聊。 杨久看着芒剔透明亮的眼睛,从中其实隐约能够看出一些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她无奈地摸摸孩子的头,「不能用一般孩子的教学方式来对待你,你不同,你太聪明了。还记得葛老说过的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聪明却锋芒尽显,会伤人伤己的。」 芒张张嘴,茫然地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你,我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不懂天才的境界啊,苦恼。 杨久说,「你暂且跟在我身边吧,要是不乖就立刻送你走。」 必须让他知道个好歹和害怕。 芒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保证着说:「我一定很乖的。」 第214页 他还小,脸上的婴儿肥没有退去,声音中的奶味还有点重。 杨久笑了,「跟在我身边,明天就开始喝牛奶吧,正好牛大姐养在府里面,每天都有奶挤出来。」 看向赵禛,她甜声说:「王爷也喝,肉蛋奶,人必须的营养呢。」 听到喝奶,不管是赵禛还是芒,脸色都变了。 杨久闹不懂,又不是没有喝过,没有乳糖不耐受的反应,怎么就一个一个的不喜欢喝牛奶呢,明明挺好喝的。 第108章 开荒第一〇八天 痘疫之后, 牛大姐作为大功臣领着儿子功成身退。 那如何安置它们母子,就成了个问题。 是送去田庄呢? 还是养在府中? 杨久是倾向于前者的,毕竟动物还是更喜欢更宽阔的居住地, 才能够让庞大的身躯得到更多施展的空间。然后嘛, 套上耕犁就可以干活了,牛大姐本身就是耕牛,耕地是它长大后就一直干的工作, 正值壮年的它可以不费力气地耕地大半天。小牛是一头公牛, 待长大了肯定也是耕地的好手,不穿上鼻环去干活就白费了那个好身板。 她想的不错,也提前安排好了牛大姐母子在田庄的位置。 但杨久低估了牛大姐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它被神化了! 看着眼前披红挂彩的牛大姐, 杨久面不改色、心安理得地拎着牛奶桶就挤奶。厂子里是有自己的农场的, 不仅仅种地,还饲养禽类、畜类,毕竟一个厂子就相当于一个镇,几万人依靠厂子过日子的。她就去农场里给母牛挤过奶,练过的手艺就是不同,提着牛奶桶就可以上——用热毛巾给奶擦了一遍,既是在按摩促进乳汁的分泌,又是清洁卫生。 「你做得真好。」 芒站在一旁给杨久打下手说。 「你不做好点, 怎么能够得到母牛的馈赠,它又不是天生该给你奶的。」 杨久抬起手摸摸牛大姐的肚子, 笑着说:「借你一点奶喝喝啊,不会多拿的, 给你儿子留着口粮呢。」 牛大姐是一头好脾气的牛, 慢声慢气地哞了一下, 尾巴缓缓甩动,像是同意了杨久的请求。 「谢啦。」 杨久捏着□□开始挤奶,动作不轻不重,没有一点伤害到牛大姐的。 说实话,手底下捏着的触感是有点小奇怪的,但忽视掉那点心理上小别扭之后看着一丝一缕落进奶桶里的牛奶,收穫的成就感非常治癒人心。 「小傢伙你凑过来干啥。」 小牛凑了个过来,眼馋地想要挤开杨久去吃奶,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倒映出的是最纯真的感情。 杨久用肘关节推推小牛,完全推不开,别看它小小个头的,一只成年的健壮猎狗看起来都比它大点。也许是牛的密度大?总之小家乎挺沉,固执起来根本就推不开,难怪说强按牛头不喝水呢,因为是真的倔强。 芒去帮忙,但也没有用。 他忽然灵机一动,从兜里拿出一块饴糖凑到小牛的鼻子前,小牛湿漉漉的鼻子动了。 「想要吃就跟我来。」 芒把饴糖拿开点,诱惑地说。 小牛跟着动,后蹄还没有动呢,前半个身子已经扭过去了,很快就不挡着杨久操作了。 杨久轻笑,「你儿子是个小馋猫。」 牛大姐的脑袋跟着小牛在动,黑亮的大眼睛里尽是宠爱。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放之四海,做母亲的都是捨不得孩子的。 在旁边餵小牛吃糖的芒扭头看着杨久,她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她们都娴熟地挤着奶,都温柔地说着话,都是那么爱他……芒吸吸鼻子,推开一直拱自己大小牛头,「没有了。」 小牛不放弃,一直拱,还用湿漉漉的舌头舔着芒的小手。芒有些心不在焉的,为了不让小牛骚扰自己,他下意识地掏口袋。 口袋再大,也禁不住一头牛一个劲儿地薅的。 芒的手再一次伸进口袋里的时候摸了个空,他后知后觉地反映了过来—— 糖没有了!!! 蓝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哇地叫了出来,芒跳脚,「啊啊,我的糖,我的糖都没有了,呜呜呜,呜呜呜……」 小牛无辜眼。 杨久看过去,看到芒这样,噗嗤笑了。 「呜呜呜,糖,糖。」芒急地说。 杨久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水都出来了,对赶过来的小甲小乙说,「这才有个孩子的样子嘛,哈哈哈。」 芒噘嘴,一只手捂着口袋,一只手去推不断靠过来的小牛,心里面好难过,他攒了很久的糖,平时都捨不得吃的。 啊! 孩子仰天嘆气。 好难过啊。 「我给你做炸牛奶吃,撒点蜂蜜,甜甜的。」 杨久哄着。 芒抽抽搭搭、不甘不愿地说:「哦。」 小甲过去提牛奶桶,小乙给杨久递上热毛巾,「公子,他们动作倒是快,连夜赶工把修改过的帐册送来了。」 「态度还算是积极。」 杨久擦着手问:「做得怎么样?」 「我和小甲大致看了看,有些小毛病,大的没有。」 「帐册给人看看的,一目了然总比眼花缭乱强。」 杨久微微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下,她琢磨着说,「以后就每半年查一次,年底清查一次,具体章程等应长史此次带队巡查后再议定吧。走了,再不回去就没法给王爷安排上热牛奶了。」 第215页 小乙为难地说:「王爷已经出门了。」 杨久,「嗯?」 不是说今天休息吗? 小乙忍着笑意说,「王爷在院子中徘徊了数圈之后突然说自己有事情,大步流星地走了,让公子自己用膳,他中午回来。」 怕王爷,但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出卖」王爷,嘿嘿。 很少能够看到王爷那种窘迫的样子。 如果黑线能够在脑门上化成实质的话,杨久现在绝对是拖把头,「……犯得着嘛。」 不就是喝个牛奶!!! 甜甜的纯牛奶带着天然的奶香,这种现挤出来的奶都不用担心里面有什么杂七杂八的添加剂,保证入口的不是生牛乳就是水。 「真是不懂得欣赏啊!」 她看了眼身后撅着小嘴还很生气的芒,「那你多喝点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很需要肉蛋奶的补充,补钙很重要,不然长不高。」 芒惊得都忘记推开小牛了。 这叫什么?! 他现在词彙量还没有那么丰富,等学到「祸从天降」的时候就知道那滋味了。 「你们两个也喝,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杨久说。 小甲小乙欢快地应下了。 小甲不喜欢,但公子恩赐,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会咽下去。 小乙就和杨久一样热爱牛奶,跟在杨久身边脆生生地说:「牛奶甜甜的,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我就吃过奶制品,从来没有喝过纯奶呢,没想到这么好喝!」 「对吧,天然的才是最好的,奶制品美味是美味,也有自己独特的风味,比如酸奶、奶酪、奶豆腐、黄油什么,但牛奶特有的丝滑感哪里是这些能够媲美的,我就喜欢喝牛奶,仔细品,那是甜的。」 小乙认同地不断点头。 听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小甲木着脸,芒直接就想哭了,拖拉着双脚,他觉得好沉重啊。 牛大姐养在校场旁边的一块空地里,用木头栅栏圈出一块地出来供牛大姐母子住,地方还挺大,不会觉得憋闷。因为第一批牛痘是从牛大姐身上提取出来的,它的形象在人们眼中心中就格外不同,宛若神仙降临凡尘,化身为牛,是来度化受苦受难的凡夫俗子的。这样的牛能够让它去耕地吗?完全不可能! 当然是好吃好喝地养着。 众人反应这么强烈,杨久当然是不会反对,王府一头两头的牛还是养得起的。牛圈的旁边是马棚,房舍整齐,附带一个不算小的跑马场,养着府中所有的战马、驮马,墨云和橙子就在跑马场里面熘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靠在一处看着还挺和谐。 还说回牛大姐。 它们母子也拥有一间挺好的牛舍,房顶做过专门的加固,确保严冬中扛住风雪。 小牛眼巴巴地看着芒离开,哞哞哞发出着急的声音,像是在呼唤芒别丢下自己。 它小跑着向前了几步,忽然胆怯地扭头看向妈妈。 母牛哞了一下,悠长的,温暖的,带着鼓励的。 小牛回应地叫了一声,摆正了脑袋开始跑了起来,一开始速度挺慢,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马上就到了牛圈的门口,看守牛圈的人不敢阻拦,让开了让小牛跟出去。 当然,也是提前受到过小甲叮嘱的,不然他不敢这么做。 校场内不出任务正在做早训的近卫从杨久来到杨久走发生的种种都看在眼里,训练中不敢交头接耳,眼神悄咪咪地传递了一番。五圈常规的晨跑结束,各班分班整队。 班长整理队伍,让众人报数后以班级为一整体各自散去,有去练习骑射的、有去练习重量的、有去上文化课的…… 文化课啊! 识字率不高的年代,一群人走在大街上,随机抓一个就是文盲。 近卫里的识字率也不高,扫盲刻不容缓,不然怎么进一步安排战术课、战略指挥课等等。 要是杨久没有急着走,留在这儿看看,会发现近卫营里的模式就是自己学校的放大版本,与学校比,更成体系、更具规模、更有分量。 教舍是以前的仓库改建的,二班众人进去后就坐下开始温习昨天的功课,王成和张济也在里面。他们以前只知道当近卫要勇猛过人,现在发现当近卫还要动脑子、动笔头。 王成认真描着字,忽然胳臂被推了一下,他下意识抬头,「干嘛?」 张济激动地说:「今天咱关扑去一定赢,运气太好了,是周先生给我们授课!」 「周先生?!」 王成伸长了脖子去找,果然在前面一排靠门口的位置上看到了乐呵呵的笑面周先生。「太好了,我听一班的说周先生讲课特别好,那个啥词儿来着,深、深……」 「深入浅出,引经据典,旁徵博引。」 「你怎么知道的?」王成惊讶。 「在田庄的时候公子在学校,我就听那些孩子上课。」 「你!」 王成好生气。 说好了一起不学无术,你却偷偷预了习! 第109章 开荒第一〇九天 喝奶人少了一个, 绝对不耽误杨久住牛奶,煮完了就让大傢伙儿喝,新鲜的牛奶带着天然的甜香。牛大姐在王府里面好吃好睡遛遛弯, 身体养得棒棒的, 产出来的牛奶品质就高。 好吃就一个字。 杨久想做炸牛奶,忽然发现没有淀粉…… 第216页 土豆淀粉,土豆吃都没有呢。 玉米淀粉, 同上。 地瓜……算了吧, 地瓜叶子还没有踪影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久麻爪了,无从下手啊。 葛根粉?蕨根粉?山药粉?藕粉…… 一个个粉在杨久脑袋里蹦出来, 又一个个被否定。 看了眼手上有的, 玉米粉、高粱面、黄豆粉…… 杨久仰天长嘆, 「炸牛奶没法做了。」 「真的吗!」 芒两眼放光。 「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芒右脚在地上画圈圈,两只手握在一块儿,乖巧地说:「没有啊。」 「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让你喝奶就和让你吃药似的,你看看你的个头,和沈千户家的沈珏比,他都比你高点,你们年纪可差不多。」杨久眯着眼睛吓唬小孩, 「以后啊,他越长越高, 你还是矮冬瓜,站在一群大汉中间, 左右看看, 不是人的肩膀就是别人后脑勺, 想要看出去,垫着脚丫子只能够勉强把视线擦着人家的脑袋顶送出去……」 芒哼了一下,「我绝对不会矮的,我只是还没有长个。」 「嗯?」杨久没有骗到小孩,有些小疑惑。 芒说:「我以前部落里那些男人都是高个子。」 虽然他们都以逗弄他为乐,把他当成一个球扔来扔去,但那些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人高马大的,是他未来成长的方向,只有长得更高更壮,才能够报仇。 杨久弯腰,两只手撑着膝盖,「吓唬你的啦,只要营养跟得上,基因……底子在就不会长不高,你以后要当草原上的雄鹰,展翅高飞。」 揉揉芒的脑袋,「一个小孩子心思别那么重,你现在的任务是快快乐乐的长大,学习知识、学习本领,才能够在长大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芒若有所思。 杨久说:「只有一腔孤勇和怨恨,是没法达成目的的。中原有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芒摇摇头。 杨久说:「那句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孩子眼中一剎流露出来的仇恨吓到她了,也让她意识到芒肯定经历过非常惨痛的事情,小小年纪就目睹了血腥和死亡吧,才会有那样的眼神。说好了把孩子养在身边的,说好了要让他长大的,她的责任感督促自己去引导,用自己的感悟告诉他——未来还长,但更重当下,不努力不足以平仇恨。 无奈在眼底如水草一般一闪而过,杨久想,照顾一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很简单,但养好一个孩子好难。 芒记着这句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杨久看不到他的表情。 过了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杨久说:「我好像有点懂了,我会好好长大的,我要保护你,不让你被人欺负。」 杨久一愣,没想到孩子会这么说。 「我很好呀。」 芒摇摇头,「还不够。」 他还是个孩子,受限于年龄、经验,看事情还达不到一定的高度和纵观全局的本领,但小兽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杨久就和他一样在边城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 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他幼小的心灵里就多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他要保护她,成为她的依靠。 芒走上前踮起脚抱住杨久的脖子,「你放心,我会努力长大的,变得很高很壮。」 他最后顽强地说:「但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喝奶。」 杨久又感动又有一些想笑,抱住了孩子觉得心里面暖暖的,大概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吧。 「孩子,加油吧。」 小甲小乙看着这一幕,心中也在默默地说:自己也会加油的 ,变得强壮,成为杨久的底气。 温馨的互动是生活中绚丽的小点缀,多了就腻歪了,时时表达是流于口头上的敷衍,入脑入心的才是爱的传递。早饭后芒在杨久的知道下温习了功课,大概九点多,也就是现在的巳时,巴统领在二门处等候芒的出现。 巴魁身后跟着三个近卫,都是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年轻人,认为自己的守卫布控是没问题的,毕竟是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地方,什么角落里有什么心里面是一清二楚。他们不敢质疑王爷的决定,只是认为王爷被美色迷惑了眼,当然也不是说公子有什么不好的,但色令智昏…… 「是不是一个鞑子杂种?」 「咳咳。」 说话的近卫看看前头,巴统领可没有什么表示,他说:「我说的是事实,一个蛮夷小孩也就是入了公子的眼,才能够有好日子过,能有什么见识?」 「我们陪着走过过场就是了。」 「唉,浪费时间,今儿个周先生讲课,本可以去听听的,机会难得。」 「算了算了,别想了,想多了脑壳疼。」 「门里面好像有动静,估计是那个孩子来了。」 「小祖宗来喽。」 巴魁目光沉沉地看着二门,神色晦涩难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被打开,出现在门里面的场景让等候的众人愣住,一个漂亮的孩子拥有一双异色的夺目的蓝色眼睛,他左手边是一头壮实的小牛,他右手边是一只扎着黄色三角巾的漂亮大公鸡,孩子身后还跟着正院的两个使女,手上提着水和点心,以防走累了渴了。 这…… 奇怪的组合。 第217页 见过养狗养猫的,但头一次见带牛带鸡的。 稀罕啊。 漂亮的孩子。 难怪公子会喜欢。 是个人都忍不住想要捏捏他的脸,逗弄逗弄他吧。 看那傲慢的小表情,要是把他弄哭了,肯定很好玩。 近卫们心里面想的大差不差。 巴魁朝着芒点点头,芒有样学样的点点头,小胳膊抱胸,说道:「走吧,走完了我还要回去温习功课。」 巴魁挑眉,「小公子请。」 芒觉得把脖子高高抬起没有气势,就没有向前走,保持着距离看着巴统领,眼中微微有着诧异、有些惊喜,他骄矜地说:「巴统领,请。」 声音里还有小雀跃,他喜欢「小公子」的称呼。 一切从起点出发。 芒记性很好,知道自己从牛车上下来的是什么地方,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上探索前院、摸到二门的,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了后院后进入正院的。 整个过程,近卫们沉默了,巴统领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他们忽视了一个重要点,那就是身高。 有些地方大人去不了,但是小孩子可以。 有些高度大人想不到,但小孩子另闢蹊径。 有些死角藏不住一个大人,但藏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绰绰有余。 有些…… 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怎么就这么多死角和漏洞,他们之前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果一个身材矮小的成年人侏儒……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刚才的轻视被现实彻底碾压后,啪啪啪甩回了脸上,整一个大写的无语。 等这一路走远了,芒拍拍手说:「我回去了。」 包括巴统领在内,所有人朝着芒叉手行礼。 芒可没什么谦虚礼让的心思,直接受之,或者说他已经转身撒丫子跑了,回去回去。 巴统领站起来,看着芒消失的方向,长嘆一声说,「你们哪,还不如一个孩子。」 他没有阻止他们交谈,就是想听听他们心中如何想的。 结果很失望。 言语间充满了傲慢。 「以为当王府近卫就可以高枕无忧,就可以傲慢自大,就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了?」 没有严厉的指责,但失望比指责更加严重。 三个年轻的近卫低垂了头,脸上烧红一片。 ······ 芒兴匆匆地回到正院,「公子,我回来啦。」 正院静悄悄的,没有人笑着出来迎接自己。 芒歪歪头,看向了恭敬站在一边的使女, 「公子呢?」 使女微笑着说:「公子去东跨院了,公子说小公子回来可以去东跨院找她。」 「这样啊,领我去。」 芒屋子都没有进就往外面走。 东跨院,看起来稀松平常,和王府其它地方别无二致的院落,实则外松内紧,守卫非常严格。芒昨儿个摸进王府后,曾经误打误撞地走到附近,发现看守太严格,自己过去一定会被发现,就悄悄熘走了,他那时候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当然,现在也没有,小兽的直觉是保命,从来就不是以身犯险。 走进东跨院。 小小个子的芒目标明确,没有东张西望、东跑西跑,领着一头小牛跟着指引去找杨久,穿越鸡是个懒货,只有在田庄的时候积极。 东跨院丙字房,芒走进去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杨久当然也看到芒了,就算是看不到芒,也看到小牛了,乐呵呵地招手,「过来吧。」 芒颠颠地过去了。 杨久摸摸孩子的后脖子,还好,只是热热的,没有出太多汗,于是询问起了带巴统领走一遍的事儿,芒眼睛亮晶晶地说了,巨细无靡。杨久也认真听了,还给出了回应。 没等芒说完,屋子里有个匠人捧着什么走了出来,样子很小心翼翼,但从芒的高度看不到他粗糙的大手上捧着什么,应该是很细小的东西。 匠人兴奋地说:「公子,这回的铅块没有裂开!」 听到此,杨久同样激动,「我看看。」 小小的铅块,一个方块字那么大,上面刻了一个字,是千字文打头的第一个字——天。比划简单,需要费的功夫不多,对着阳光看,铅块没有出现裂纹。 杨久急切地低下头说:「钱师傅,试试刻笔画多的字。」 第110章 开荒第一一〇天 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难。 杨久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果然,语言上巨人好当,行动上的小矮子处处都是啊。 调版印刷、活字印刷 , 历史课本上的内容, 大概样子她也能够说得头头是道,放到实操上却处处碰壁。匠人们齐心协力攻克了一道道难关后,现在卡在了铅块硬度不够的难题上, 刻上字很容易裂开不说, 就算是勉强刻上沾上墨后风干后再度容易裂开……铅块的硬度不够! 有什么办法能够提高铅块的硬呢? 铅合金究竟用的哪几种金属锻造而成? 杨久统统不知道,匠人师傅们试过许多办法后也一一失败。 有一个字块成功了,钱师傅受到鼓舞, 再接再厉。 天地玄黄、宇宙……他心中默念着, 想要一鼓作气全都刻出来。 咔哒—— 很轻微的声音, 就那么在刻刀的方寸间闪现。 第218页 一道裂缝,犹如山崩地裂一般从刀尖的这头蔓延到下方。 钱师傅脸色当场白了。 杨久也很失望,但依然提起精神鼓励着,「没事儿,失败乃成功之母,累积经验不断改进,下次肯定就更好了。」 屋子中所有匠人都沉默地站着,面含焦虑, 看着对他们寄予众望和尊重有加的公子,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把成果拿出来的他们心中的羞愧感越来越浓郁。 杨久把众人的情绪看在眼中, 有些无奈却更多的是动容,总有一群人在不断努力、默默付出、辛勤耕耘。她走到屋子一角堆放失败品的地方, 小小个的铅块触手就沾黑了手。每一个裂得各有风格, 但可以看得出来, 每一批都在进步。 她拧着眉头,喃喃自语,「是不是方向错了?」 当年毕昇弄出活字印刷术的时候就从铅块开始怼的吗?她是不是中间漏了啥? 书到用时方恨少,杨久敲敲脑袋,现在她又想发出刚刚穿越、举步维艰时的感慨了! 「公子,不要太烦恼。」 小甲小声地劝慰着,「匠人们人多力量大,总能够想到办法的。」 匠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公子放宽心,我们一定想出办法。」 「现在已经一次比一次好了。 」 「我们一定加油的!」 所有人都不想公子打自己,那还不如打他们呢。 杨久笑着说,「嗯,我相信你们,加油。不用太有压力,一切尽力而为,工期上可以延长的,不急着要,只要你们能够做出来就行。」 所有人应诺。 杨久捏着一个铅块从屋内走出来,看到芒在院子一角玩泥巴,兴致勃勃的。小牛对泥巴不感兴趣,熘达到另外一边对着一棵杨久叫不出名字的绿叶子树嚯嚯,小树已经被吃得秃了,对小树来说就挺秃然的吧。 头一次看到芒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他啊,喜欢装个大人样子。 「院子里怎么有一堆泥巴的?」杨久侧头好奇地问送出来的钱师傅。 那堆泥巴泛着微微的红色,质地细腻,看起来就是专门挑拣过的,不是随处翻的。 钱师傅说:「回公子,那堆红泥是用来翻模的,先用它做个样子出来烧硬了,然后把铁浆铜液之类倒进去,把泥块敲碎了,需要的样子就出来了。」 杨久恍然大悟,原来是用来做模具的,和石膏差不多。 脑海中猛地有一道光闪过,她没有让它熘走,迅速抓住了! 「用泥块,烧好泥块软硬适中,因为成本低,替换起来容易。」 要保证铅活字的耐用度不就是因为它的制作成本高,一旦耐用度低,印刷成本就会不断提高、提高……印刷成本高了,书本费哪里会降下来,完全达不到让天下人都有书读的目的,还不如调版印刷呢。 「铅活字暂时做不成功,干嘛要和它死磕,撞南墙又不好玩。完全可以转变思路,用别的来替代,我记忆中肯定出现了不对的地方,铅活字应该是后来出现的,不是毕昇发明的那个……」 杨久小声地嘀咕着,她说:「用泥烧出字块后雕刻出所需要的字,排列好后刷墨就能够印刷,成本低,制作周期快。」 钱师傅就站在一边,听到了杨久的声音,他脑海中一扇大门被打开,里面涌出来许多许多的灵感,他眼冒金光地说:「泥块的吃墨性肯定是铅块没法比的,铅块用的墨还要重新调制,必须含油量高才沾染得上去,泥块不同,用普通的墨就可以吧。公子,我们这就开窑烧字块刻字,应该两三日就能够出成果。」 杨久欣喜地笑了,「好!」 她等成功的消息。 玩泥巴玩得小脸上一道一道像是一只花脸猫的芒捧着什么哒哒哒地跑了过来,走近了杨久发现捏的是个小动物,她夸奖着:「好漂亮的牛。」 芒,「……才不是牛,是狼,白狼。」 杨久囧,立刻改口,「嗯嗯,好漂亮的狼,芒做得真好。」 芒大度地原谅了杨久,他说,「我做得可认真了,就是这泥巴不好,软踏踏的,捏不出样子来,不然我做的白狼会更更像的。」 他看向钱师傅,「师傅,能够帮我烧出来吗?」 钱师傅没有不同意的。 芒礼貌地说:「谢谢。」 杨久有些好奇,「你竟然还要烧出来啊,准备摆在书桌上吗?」 「等烧好了告诉你。」 「好吧。」杨久现在就很好奇呢。 两三天稍纵即逝,转眼间就是钱师傅说的汇报成果的日子,只是东跨院还未过来喊杨久过去,但先送来了芒做的白狼。杨久拿到成品还挺惊讶,巴掌大竟然还上了颜色,通体白色,眼睛为黑,额头上有红色火焰纹,现在说是白狼真的很有信服感了。芒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杨久手上拿着的白狼眼睛亮了,他哒哒哒地走过去,站在杨久身边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现在是真的很漂亮了。」杨久把泥偶递到芒的跟前,示意他拿着自己的作品。 芒背着手,摇摇头说:「送给你的。」 「嗯?」 芒认真地说,「草原上有传说,当不太平的时候就会出现一头白狼来救大家,白狼是长天派来的使者,是大家的守护神。你收着它吧,它会被保佑你的。」 第219页 杨久柔柔地笑了,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收礼物中已经有两次都来自于这个小傢伙了,他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自己不知道的。俯身在芒的脑袋上亲了一下,杨久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谢谢,我的小宝贝。」 芒脸上是收敛不住的笑容,有些害羞、有些骄傲。如果有尾巴,现在一定在不断地甩来甩去,停都停不下来。 门外,手上捧着一束花的赵禛沉着一张脸。 「王爷?」小甲壮着胆子靠近。 赵禛把花交给小甲,「养起来吧。」 小甲拿过花恭敬地说,「诺。」 赵禛没有立刻进屋,而是背手站在廊下看着天空,看背影怎么都觉得有那么一丝两丝的怅然。 倒也是。 每一次都让一个孩子捷足先登,心里面多少有点怄的。 但和一个小孩子置气又落了下成,所以只能够怅然了。 杨久走出屋准备去东跨院的时候才发现赵禛,「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说一声?怎么不进屋啊,站在门外做什么?」 一连几个问题砸了过来,赵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迟疑了下挑了个重点说:「没回来多久。」 「哦哦,那累不累?不累就和我去东跨院吧,钱师傅他们做出来的泥活字出来了。」 赵禛点头,「好。」 杨久下意识地朝赵禛伸出手,「走吧。」 这回赵禛可没有半点迟疑,一把握住杨久的手,微微用力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嗯,走吧。」 临走时还朝里深深地看了眼芒。 芒看着两个大人离开的背影,哼了下说道:「幼稚。」 说完,他就蹦蹦跳跳地去书房,要看书啦。 东跨院,匠人们没有就那么干等着杨久过去,而是把烧好、刻字的泥活字排列起来固定在木框子上,书页大小,旁边竹扁里还有许多泥活字,常用字的数量更是多备了一些。 钱师傅拿了沾了墨的布团轻轻按压在泥活字上给它们均匀上色。 放下布团,伸手拿过早就在一旁准备好的纸覆盖上去,用刮子轻轻刮压。 挑选的墨质地中等,但印上纸后吃墨性较好,没有晕染开。 钱师傅觉得差不多了,把纸张缓缓揭开,纸上的字就那么呈现在刚好走进来的杨久和赵禛眼前——吾日三省吾身……,是《论语》。 杨久和赵禛对视一眼,加快了速度走了进去。众匠人行礼,赵禛示意他们免礼,没多说什么,直接直奔主题去看泥活字。 赵禛说,「再演示一遍。」 钱师傅称是,连忙上前准备把刚才的步骤再来一遍。 赵禛叫停。 钱师傅诚惶诚恐。 赵禛说,「印《为政篇》。」 钱师傅没有不从的,喊来了几人一起重新排列泥活字,很快框子里就出现了《论语·为政篇》的开头:子曰:…… 不需要重新制版,只需要重新选字排列就可以轻松地印上自己所需的内容。 赵禛一下子想了很多、想得很远。 他看向杨久,她正好奇地尝试着选字、印刷,仿佛也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次使用。 操作台上,杨久把所有步骤都尝试了一边,连连感嘆说:「太神奇了,太好用了,钱师傅你们做出来了啊,将改写历史知道吗 ?以后印书方便,书本费肯定便宜下来,会有更多人读得起书。你们现在做的,利于后世。」 钱师傅他们哪里敢当,连连推辞说是公子的功劳。 是公子想出来的,他们只是按照公子说的做出来而已。 互相推辞没意思,正在兴头上的杨久回头找到赵禛,「快来试试呀。」 赵禛回以微笑,走了过去。 第111章 开荒第一一一天 时间进入十月, 终于开始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粒子洋洋洒洒,于正午时分开始落下,太阳还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释放着光芒。抬起头看, 经过云层过滤的阳光如雾一样刺着双眼, 阳光中好像有什么在翩跹飞舞,犹如阳光凝成的实体,一粒一粒, 折射着光线, 有万万千。忽然有一粒落在了眼睛里,凉凉的、冰冰的,眨一下眼睛, 瞬间消失不见。 「下雪了。」 胡骁兴奋地说, 「下雪了!」 「真的啊郎君, 下雪了!!!」 侍从叫的声音更大。 周围人看看这两个站在大街上手舞足蹈的傢伙,肯定不是北方人,南方来的吧。肯定是南方来的,也只有南方人看到下雪了才会吱哇乱叫,北边的早就司空见惯,看到雪只想猫回家,把一冬的粮食在心里面再盘算一遍又一遍。 正所谓,家中有粮、心里不慌。 粮食啊, 太重要了,有时候有钱都未必能够买到粮食。 「胡郎君。」 女人的声音从沿街的商铺里传来。 胡骁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 他似含春带俏的眼睛看过去,「二娘, 下雪了。」 陈二娘莞尔, 「胡郎君进屋吧, 外面冷。现在雪刚落,还看不出什么,一夜之后满世界银装素裹的,那才好看。」 胡晓轻应一声,「还是二娘想的周到,我这就进来。」 一个小娃娃斜挎着一个包小跑着过去,在街边的老虎灶那边停下。守着老虎灶的女人膀大腰圆,穿着轻薄的皮袄、带着一顶露出一圈黑色风毛的帽子,脸上蒙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看到娃娃过来,从手套里伸出手拿出早就准备的铜板塞进孩子的手里,孩子从自己斜挎的包里拿出一叠纸,给完了就要跑。 第220页 女人一把抓住了孩子的肩膀,「跑啥,火急火燎的。」 「先生授课的时间快到了,我要赶过去听课,昨儿个没去,已经了落下学时了。」 女人笑了,眼睛弯弯的,「咋的,你老子娘不是不同意你去上学吗?」 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学时可以换煤饼、换干菜、换米粮。」 他脸上流露出懊恼,「满这个学期的全勤能够换一袋米、一个铁锅呢,我娘知道后悔死了,就她拉着我不让我去,不然我就能够满全勤把这些东西带回家。」 「哟,上学不用你们给束脩,学堂竟然还倒贴!」 「才不是倒贴,公子说了,是奖励。」孩子摆摆手,又要走,但肩膀依旧被抓着,他无奈地看向女人,「婶子,你再不让我去,我可就迟到了,迟到是没有座位的。」 「站着有啥,坐着你们这群皮猴子屁股底下长钉似的,哪一个安分了,还是站着好,能够专心听课。」女人倒了一大碗热茶,里面泡了炒米,「快吃,跑了小半日肚子里肯定空了,饿着肚子去听课能听到啥。」 孩子嘴馋地舔舔舌头,嘴巴上说:「不用的婶子。」 「和你爹一样虚头巴脑的,快吃。」 孩子重重的欸了一声,接过茶碗呼噜呼噜几乎是倒进胃里,跑了小半日真的很饿了。吃完了,孩子认真地把碗放回去,给女人鞠了一躬,跳着跑走了,这回没有被抓住。女人去收拾碗时摸到碗底,没奈何地摇头。 「咋啦?」 待在老虎灶这儿喝茶、取暖、闲磕牙的人中有人问。 女人拿出扣在碗底的一枚铜钱说,「这孩子……」 「哟,就那家混不吝的夫妻竟然生出这么有教养的孩子。」 别人接话,「歹竹出好笋呗,一样米养百样人。」 「读书的好处,读书明礼了。」 女人抖搂开那沓纸,看着上面的内容津津有味。 「老闆娘,你也给咱说说上面讲了啥啊,睁眼瞎,那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在场的人起闹,就属一个桃花眼的年轻后生起闹得最厉害,老闆娘眼睛一转,笑着把那沓纸塞进了起闹的后生手里,「老娘是给你们读报纸的吗,美得你你们。小伙子,我看你眼珠子都要掉报纸上了,眼馋吧,快看看,顺便给大傢伙儿读读。」 胡骁笑眯眯地接过了,「大姐你去忙,我来给大傢伙儿读读。」 他接过报纸,看到上面的内容后脸上明显露出惊讶,「宁化周报,这是何物?」 「报纸啊,咱公子办的报纸,一周出一份,上面刊登了幽州、靖州、单州三地的事儿,还有北境和大齐其他地方的事情。还有故事和小图画呢,我儿子最喜欢看那个。」 老闆娘靠在一旁说,「一地有一地的报纸,你手上拿着是宁化周报幽州版,我还定了靖州和单州的,那边出了我要隔个两三日才能够拿到。」 胡晓说:「新鲜,真新鲜。」 报纸共五张纸,分成不同的版块内容,有社会新闻、有民间故事、有奇闻异事……大的讲述了本周衙门所做的决策、所判的案子,小的有邻里纠纷、有肉档作假等等。 他自顾自地看着,津津有味。 忽然在犄角旮旯看到一则消息,他茫然地眨眨眼,「一夜就出好豆芽,煮汤红烧都可以,张家豆芽,让你吃了顶哌哌。这是?」 老闆娘笑骂了一声,「好啊,被姓张的捷足先登了,昨儿个我们还说着用报纸试试给店里面的生意吆喝吆喝,他姓张的还支支吾吾说不行,没想到瞒着我们自己去了。不行,我也要去。孩子他爹,我去衙门那边一趟,你看着点啊。」 说完了,风风火火地跑了。 胡晓看着老闆娘越来越小的背影,扯了扯领口说:「有趣有趣,幽州城让我大开眼界啊。」 本以为是边地蛮荒、不毛之地,百姓不知教化、茹毛饮血。没想到来这儿后发现,城市虽小却干净整洁,没有江南的精緻秀丽,却别有一番粗犷豪迈之风,当地居民热情好客,文风不盛,可百姓追求教化之心不减。 好地方啊。 「郎君,这儿好热。」侍从扯开领口说。 胡晓看向火焰腾腾的灶膛,锅里面煮着热水,有附近人家买热水的、有挑夫过来送水的,也有只是坐在这儿歇脚、闲聊的。看了眼右侧,布帘子上写着「浴」,竟然还有澡堂子,进进出出去泡澡的还不少呢。他眯着眼睛仔细看灶膛里燃烧的东西,看起来不像是木头也不像是木炭,未燃烧的部分黑乎乎的,好像是石炭? 「胡郎君。」 陈二娘从街对面的铺子里走过来。 「二娘,你的家乡让我大开眼界啊。」 陈二娘与有荣焉地说:「我离开幽州半年有余,许多事物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幽州城的变化很大。像这老虎灶,澡堂子,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她感慨地说,「幽州俨然不是过去的幽州了。」 「这,不是陈二娘吗?」 闲聊的人中有人迟疑地喊了一声。 陈二娘看过去,见是以前炊饼店的老主顾,笑着说,「李叔,好久不见。」 「好久好久,真的不敢认。」 张叔喃喃。 有句话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放在陈二娘身上再应景不过,年初虫灾刚起时她只是炊饼店一个寻常妇人,每天不是做饼就是卖饼,眼睛里只有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半年过后,她不管是打扮还是谈吐都似换了个人,衣着不说有多华丽,却样样看起来保暖、舒适、有档次,谈吐更是没有了过去的肤浅和粗俗,眼角眉梢多出来的自信使她不甚出色的面孔看起来光彩夺目。 第221页 「二娘啊,你大半年不着家,你男人回来后又是卖店又是盘新房子,好衣好吃的用上,眼睛向上,已经看不上我们这些老主顾了。」张叔 吞吞吐吐地说:「听说他,经常去行院,还和一个小寡妇相好,还放出风声要娶个清清白白的小的,多生几个儿子……」 陈二娘愣住,随即无可奈何地摇头,「我回幽州后还未回家看过,他……等我回去再说吧。」 「对,回家回家,快点回家,回来了怎么可以在外面闲逛,快回家去,一个女人家还是要把男人和孩子守住。」 虽然知道张叔这么说是好意,但陈二娘并不喜欢听,笑着敷衍了两句就话别了。与胡骁走在街上,还未走出几步,忽然看到前方来了一行骑士,他们让到一边,让这群人先走。 陈二娘看清为首之人后立刻瞪大了眼睛,是公子。 「公子!」 她控制不住喊了起来。 杨久听到声音,笑着侧头看过去,见到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于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双腿轻轻踢了下橙子,继续往回赶。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她去了一趟田庄。本打算午饭后回城,葛老却劝她早点走,看天色应当是要下雪。那时天上虽然有云,但不厚,还有阳光,她是不相信会下雪的,不过葛老人老成精的,一双眼睛利得很 ,愿听老人言、绝对不吃亏,于是收拾收拾东西午饭没吃就回城。回城路上还真下了雪,葛老说的没错啊! 街上不可纵马,他们一行速度很慢,杨久帽子上、皮袄上已经沾上了许多雪粒子,和南方落下就化的雪不同,这些雪犹如泡沫颗粒一般藏在风毛里就不融化了,似给杨久装点了璀璨的珍珠。她戴着帽子、蒙着口罩,一双杏眼熠熠生辉,看得人挪不开视线。 陈二娘追着走了两步,忽然拱手,朝着杨久离开的方向长长作揖,带着浓浓的感激。 胡骁饶有兴味地说:「原来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公子,是个打眼一看就让人难以忘怀的人啊。」 第112章 开荒第一一二天 陈二娘警告地看了眼胡骁, 声音冰冷地说:「胡郎君不好的心思最好收一收。」 胡骁含春的桃花眼笑意浓浓,「二娘想什么呢,我不过是感嘆一二。」 「连一点亵渎的想法都不能有, 否则, 我陈二娘就算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也会让你万劫不复。」陈二娘沉着脸说完,甩袖转身离开。 胡骁怔,随即跟上去好奇地说:「那位公子是何魅力, 竟然能得到你如此维护?竟然连一点亵渎的想法都不能有, 过分了吧,就算是后妃,也没有如此的要求呢。」 不过是宁王的女人, 宁王自己远离政治权力的中心, 不过是一个边地封王的王爷, 有实权又如何,还不是任人摆布,一辈子仰人鼻息。 他哂笑,自己过来一趟真是疯狂的举动。 陈二娘斜睨胡骁一眼,胡骁竟然从中看到了鄙视,他无语了,摸摸鼻子暗想自己竟然还有被女人嫌弃的一天。他自嘲地感嘆,「如果我有神都侯梁奕的外貌, 是不是说什么都不会被嫌弃啊。」 陈二娘说:「仅仅看外貌就太肤浅了,公子是天上云彩, 容不得任何人玷污。我的拜帖已经送去了王府,如果一切顺利, 明天我就能够拜见公子。准备的礼物还是少了一些, 拿不出手, 我回去再归置一遍,把不合时宜的挑拣出来,再添上别的,京都得到的那棵红珊瑚要是能够配成一对,就好了。」 「你也太异想天开了,红珊瑚本就是稀罕物件儿,被你阴差阳错地得到一棵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你竟然还想着弄到第二棵。」 「公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 是她让自己看到女人原来还可以那样活。 是她犹如一盏明灯指引着,每每遇到困难,只要想想公子就能够化解。 是她给予了自己力量,从北到南,从牧鸡到贩卖茶叶,从茶叶到绸缎,变卖了绸缎又换了更多的茶叶带到北方。 也是她,让自己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胡骁啧啧称奇,「我越发好奇那位公子了,明日我随你一同过去。对了,回到幽州城你都没有回家探望过,你不回家?」 陈二娘顿了顿,无奈地笑着说:「那个家,本身就没有我什么位置。」 她没有给陈家带去男丁,早就被婆婆嫌弃。不用回去,她也知道男人和婆婆会做些什么,拿着金钱挥霍,底子太薄、见识太浅,挥霍的也就那些。 「我离开幽州时就将女儿送去了娘家,叮嘱过我爹,只要我不回去,就不能够把女儿送回陈家。」 「你想和离?」 「有何不可?」陈二娘淡笑。 「行啊,你一个女子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积攒如此多的身家,还怕和离不成。」胡骁眼睛鬼精鬼精地转了一圈,狡黠地说:「我们在郡府逗留那几日,萧太守真是热情好客。他一个鳏夫,一心扑在政务上,脑袋上没剩几根毛了喽。」 「萧大哥身为太守,实在是辛苦。」陈二娘抿抿唇,冷冷淡淡地说。 二人回客栈,一路说个不停。他们是回住的地方了,杨久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善逸学堂。善逸学堂,她按照田庄学校弄的公益学校,目前不分班级,只要符合年龄的就可以报名登记去上学。还有课时和全勤奖励,发些米面粮油等等东西鼓励和吸引家长把孩子送去上学。当然,实在是天资驽钝、顽劣不堪的,就会遭到劝退,物资资源紧缺,只会交给有需要的人。 第222页 幽州城文风不盛,其实之前的向学之心也不浓。 兵戈之地,孔武有力比读书识字更加重要,没多少觉得读书有用。 杨久初初在城中办学,就来了小猫两三只,大大的学堂里空空荡荡,夫子讲课的时候都有回声。 后来她提出了课时和全勤奖励,慢慢来的人就多了。 善逸学堂的地址在崔家祠堂里,由本地最大士绅崔举人贊助提供。崔举人在朝中做过官,官居五品后因病乞骸骨归乡,在家乡修桥铺路,是个善人;六十多往七十里数了,还要纳小妾、要通房、调戏丫头,是个色鬼。杨久不贊成对方的人品,但又不得不接受对方的善意,真是捏着鼻子和他打交道,有时候想想虚伪的不知道是她还是他了。 好在,崔举人拎得清楚,□□里的玩意儿只在家里面不安分,一走出家门,眼睛就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多少没让杨久觉得噁心。 崔氏家族本是幽州城望族,不过再大的望族也敌不过战乱的连番侵扰,到了崔举人这一代就他一个,他下面也一个、他下下面还是一个,独苗苗的单传。偌大祠堂空置太多,用处不大,还不如捐出来办学校,能够博得一个声名。 众人都说崔举人是个聪明的大好人呢。 还走进学堂,杨久就看到院子里长着的松柏,透过松柏,朗朗读书声传了出来,孩子们稚嫩又充满朝气的声音,真是听了让人就觉得充满希望。难怪学堂门口围了许多人,就算是从门口走过去,亦能够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大家太热情了,杨久差点儿没法挣脱人群走进学堂……夸张的说法而已,她身边跟着的近卫那么多,近卫是不会让旁人近她身的。 杨久朝着外面的人拱拱手,「父老快回去吧,下雪了,待会儿地上难走。」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雪下的还不大呢。」 「今儿个能够见到公子,是我们的福气。」 「公子,我家狗子在里面读书,几代睁眼瞎终于有了个识字的。」 「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都记着呢。」 「……」 「……」 杨久又劝了几句,实在是劝不动了,就只能够再叮嘱一番,让门房给大傢伙儿准备热水,她这才走了进去。穿过中庭,上三个台阶,不仅仅能够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还有夫子的领读声。夫子是教过邹劲的老师,在城里面自己开设私塾教书,不过学生很少,之前说过的,幽州百姓认为读书的作用并不大,鲜少有人会将培养一官半爵作为人生理想和目标。私塾生意很差,夫子连年倒贴,已经入不敷出,准备散馆停课,到乡下种地去。 恰好杨久要开办善逸学堂。 恰好邹劲给杨久推荐了自己的老师。 恰好夫子自己也挺乐意。 一拍即合,这不,夫子就吃上了公家饭了。 在门口站了会儿,杨久笑眯眯地说,「听到芒的声音了,声音懒洋洋的,有气无力,肯定撑着下巴发呆呢。」 「公子,神了诶,我偷偷看了,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小乙惊讶地说。 「哈哈哈,我知道他的进度。」 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就是云泥之别,每每教芒,杨久都会有如此感慨。 不过,知识是一方面,人情世故是另一方面。 「我让他过来不是读书识字的,是来看众生百相、来交朋友的,这孩子太独了,宁愿和一头牛、一只鸡交朋友。」 天气冷了,穿越鸡越发不想动弹,现在就窝芒的房间里,成了一只窝家的鸡。 「公子,小公子聪慧、心思成熟,未必能够在学堂里交到朋友。」小甲站在风口上,给杨久挡着风。 杨久苦恼地挠挠头,「我也知道,但总不好让他一点社交都没有。唉,天才的世界太难懂了。沈珏和宋瑜也在,希望能帮忙引导引导,改改芒的臭脾气。」 「公子,进去吗?」小乙问。 杨久说:「不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不打扰孩子们上课了。小甲,你去和这儿的管事说一声,屋子里面的供暖一定要到位,还有热水,随用随有。」 吃食她没有准备,人心太难测,给的太多会被当成理所当然,从而索取更多。 她希望通过善逸学堂潜移默化地给幽州城带来变化,通过它发现可造之材,可不是养白眼狼的。 管事其实一直远远候着,不敢上前打扰,已然听到了杨久的话,连忙趋步上前小声应诺。 杨久再回望一眼教舍的方向,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帽子上一圈火红狐狸风毛在风中轻舞,灵动极了。她带着大口罩,穿着褐色皮袄,脚上一双鹿皮靴子,整个人看起来飒爽干练又不失女儿家的娇态,因她这么穿,幽州城内不知道多少女子模仿,成了城内一道明丽的风景线。 教舍内,芒撑着下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视线时不时熘到面前摊开的书本上,别人在启蒙,他已经深入学习,夫子说的他都知道。胳臂被捅了捅,随即一张小纸条悄咪咪送了过来,芒一点也不避讳老师,大咧咧打开,看到上面幼嫩的笔迹写着:下学之后我们去得意楼吃锅子啊。 芒歪歪嘴,外面的东西有啥好吃的,锅子不就是府里面传出去的火锅,远不及公子弄的好吃。 拒绝刚到嘴边他就给咽了回去,意兴阑珊地在纸条上勾画了几笔:哦。 第223页 公子让他过来交朋友,虽然他觉得这群人都很幼稚。 纸条捏成纸团扔回给沈珏,沈珏打开后兴奋地和宋瑜咬耳朵,夫子在上面咳嗽了一声警告,两个人连忙坐好不敢乱动。 芒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勾勾嘴角笑了笑。 杨久回到家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丫头上前给她拍雪,又有人来送上居家的衣服,还有人送来各种拜帖和书信,另外有人送来了手炉、热水或者点心……奢靡的生活不过如此了,她不是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衣来张口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多了,现在让她穿越回去竟然要想想了,主要还是捨不得赵禛。 「王爷回来了吗?」 管是姑姑说:「回来了,特意让陈松延过来和公子说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这样啊,那我们吃面,现下面条吃。」 第113章 开荒第一一三天 「下馆子去吃锅子了?」 杨久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听到了啥,听到了不到十岁的小朋友竟然去下馆子吃锅子?! 回来报信的下人说,「回公子, 小公子和沈公子、周姑娘去的得意楼, 说是吃完了就回来了。」 杨久,「……」 难不成吃完了还要出去嗨皮! 屁大点孩子竟然这么能搞事儿。 「让他们注意点时间,若是宵禁前还不归家, 我可不去接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们要是胆敢夜闯宵禁,我就让他们去牢里面蹲几天。去吧,仔细照顾着, 不准他们乱吃东西。」 「喏。」 下人连连点头。 等来报信的人走了, 杨久耸了耸肩膀, 「一个个的都不回来。」 「公子什么时候开饭?」小乙问。 杨久盘腿坐在靠窗的长榻上,腿上盖着毫无杂色的白色皮毛毯子,后背是苏绣的大靠枕,室内挺暖和,她整个人懒洋洋的,心里面做着挣扎,她也想出去吃饭,疯狂心动, 但在外面冷风吹了大半天、又回家换好居家的衣服了,又有点怕出去。 「等等吧, 还早。」 随手拿过堆放在矮几上的拜帖和书信,看一样分类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她回信或者见一见的。 「陈二娘……」 杨久看到一个听过却从未见过的人。 帮着杨久一起梳理书信和拜帖的小甲说, 「公子, 是那个炊饼店的陈二娘吗?」 「人家已经不卖炊饼了。」杨久笑着说:「就是她,请求明日上午见我,我很是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奇女子,有胆量和魄力走出那一步。这人,我见了。」 「好的,公子。」 小甲点点头,记下了陈二娘明日要来拜见的时间,好做好提醒和准备。 杨久伸了个懒腰,「我也不想在家里面吃了。」 ····· 冬天了,昼短夜长,傍晚时分就漆黑一片,偶有几家的栀子灯亮着,成了暗夜中迷离的景色。「玉瓣凉丛拥翠烟,薝蔔坊中自可禅。风霜成实秋原晚,付与华灯作样传。」栀子花美,红纱所制作的栀子灯也美,暖了夜色、柔化了边城的粗糙。夜风吹动栀子灯,给灯身周的风雪染上了温暖的颜色,似一位柔弱纤薄的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寒夜里。 红纱栀子灯不是红灯区的代表。 能够行欢的地方会在栀子灯上放箬盖,作为区别。 幽州城有行院,暗门娼妓也不少,是杨久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速度不快,无甚颠簸。马车内防风做得挺好,杨久揣着手坐在里头,怀里面放着小手炉,「家里面的现成饭不吃,跑出来下馆子。」 说完,她失笑地摇摇头,「这么冷,我还出来走一趟。」 「公子来了幽州城后从未这个点出来过。」小乙说。 「的确诶,回家后就不想出来动弹了,而且王府很大啊,随便走走就能够打发小半天的时间。」 杨久看着窗户的方向,天冷了,就不打开了,不然看看夜景……没有声光电的夜晚,也没有什么夜景可看的。 「幽州城我还未彻底转过一圈呢,也没有去过靖州、单州,等有机会了我们去看看。」 「好呀好呀,我虽然从京城一路北上而来,但沿路都没有怎么看过风景。那时候心中忐忑,不知道前途未来如何。而且我们地位低下,要干的活儿很多,也容不得闲情逸緻地看风景,感觉错过好多啊。」小乙撑着自己日渐圆润的下巴说。 杨久说:「我长这么大,也没有好好游览过祖国的山山水水,没钱没闲的,而且也犯懒,不想出去,也感觉错过好多。」 「唉。」小乙失落地嘆口气。 「不过,人生嘛,哪里没有遗憾的。」 杨久问,「得意楼到了吗?」 别还没有晚饭还没有吃到嘴呢,宵禁的时间却到了。 还未等小甲回答,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是近卫王成的声音,「公子,得意楼到了。」 小甲要去开门,身子顿住,转身和小乙先给杨久整理好衣服,确保不会受到寒冷的侵扰后这才开门,风瞬间沖了进来,裹挟着雪片洋洋洒洒。 「雪大了不少。」杨久说。 「明儿个肯定能够看到堆雪了。」 「大晚上的劳动大家出来走一趟,小甲,让店家多开几桌,大傢伙儿一起吃锅子。」 第224页 小甲清脆地应下,声音响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大傢伙儿心中振奋,跟着公子出来绝对是美差,要抢的,哪里是麻烦了。 得意楼的老闆早早等在了门口,此刻恨不得当下马凳给公子踩着下车。杨久刚一露面,老闆就满脸堆笑地迎接了上去,「给公子请安,公子万福。」 「老闆客气。」 看到老闆肩头和脑袋上的雪,就知道他在外面等了不少时间。 杨久歉意地说:「麻烦老闆在外面等候了。」 老闆当下诚惶诚恐,连连摆手说:「不麻烦,能够等来公子的光顾,是小店的福气。锅子都准备好了,热情腾腾,保管公子满意。」 杨久笑着说,「不要打扰别人用餐,不要声张。」 「是是是。」老闆连忙应着。 大堂里冷,吃饭都用了隔间。盘的长炕,用上部镂空的木板隔着,既通风又保证了私密性。也有单独的雅间的,环境当然更好。空气里是涮肉的香气,不时听到交谈说笑的声音,大家吃得都挺开心。杨久跟着老闆一路往里走,很快就到了一处雅间的门口,老闆说:「公子,小公子几位就在里头。」 杨久示意开门。 老闆轻叩了两下门,就把门推开了,入眼就看到三个孩子坐在炕上,半坐起身子在锅里面捞东西吃。门开的瞬间,沈珏恼怒地看过去,当看到是杨久,瞬间就蔫吧了,肉也不吃了,筷子也不伸了,蔫蔫地坐了下去。另外两个孩子没有看到杨久,吃得正欢,芒有点护食,犹如小兽一般,宋瑜根本就就抢不过,急得小身板上上下下地动,「沈珏你快动啊,全让芒吃掉了。」 吃饭有小兽一般的速度,反应也如小兽一般敏锐。 芒放下了筷子,乖巧地看向门口,脆生生地喊着,「公子。」 杨久早就习惯了芒的变脸速度,这孩子总有惊喜给她的。 挥手示意老闆离开,又让小甲去安排随行人员用膳,她带着小乙走入了雅间,脱去外套和鞋子后上了炕,坐到几个孩子中间,杨久一人一个给了他们毛栗子,「胆子肥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下馆子。」 她发现桌子上有酒盅,当下眼睛竖了起来,「你们竟然喝酒!?」 五六岁七八岁的年纪自己在干啥?玩泥巴都挺开心的年纪吧,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带钱出来下馆子,身上有个一块就觉得是巨款! 这几个毛孩子不仅仅出来下馆子,还喝酒,真是反了天了。 「不是不是。」 宋瑜脸色都白了,摇手把自己摇成了拨浪鼓,「是甜水,米酿做的甜水。」 杨久拿起芒的杯子抿了一下,是醪糟煮的水,温热,甜中带着微酸,加热已经把含量不多的酒精挥发掉了。里面还放了梅子,使得煮出来的甜水颜色为漂亮的玫红色,一颗小小的梅子沉在白瓷杯底,看着还挺好看。 她脸色稍缓,就怕这些孩子无法无天的。 看三个孩子陷入了拘谨,她狠下心没有立刻原谅,好让他们记住个教训,直到小甲推门进来,说都安排好了。杨久说,「你们两个也吃,不用伺候着。」 至于孩子们带出来的下人,回去后要敲打敲打。 主子肆意妄为却不规劝,而是「助纣为虐」的话,就可以换一批人了。 一看杨久脸色好看了,芒立刻就顺杆爬了下来,「公子,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哟。」 得意楼在冬日来临前不过是幽州城的二流食肆,不上不下的一直没啥名气。冬日里一到,立刻就火爆了全城,宾客络绎不绝,老闆赚得盆满钵满,盖因为他给自家的酒肆安排上了炕,还准备了火锅! 独树一帜啊1 其它食肆酒肆想要学,却已经落后一步,先机被占了。 看到陆续上来的菜,杨久怀疑王府里有「内奸」,不然怎么的这个火锅如此眼熟。店里面有三种汤锅,一种清水锅,专门吃羊肉;一种骨汤锅,用来涮菜涮肉吃;还有一种骨汤做的辣锅,适合重口味、寻求刺激的人。菜呢,大白菜、豆芽、萝蔔、豆腐肯定是不缺的,还有油炸的蔬菜丸子、肉丸子,绿豆粉丝、泡发的木耳等等,当然是少不了各种肉类和下水的,杨久宛若在家吃饭,没有一丝丝违和感。 惊讶地看看小甲小乙。 难不成有人偷师偷到王府里了? 她不是敝帚自珍的人,很乐于和人分享美味和美味的做法,但抄作业要和自己说一声吧,不声不响地就复制了一份,怎么都觉得怪异。 小甲立刻出去,没过多久,老闆领着续弦在外面跪下要求面见杨久,赔礼道歉。老闆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他一直给王府送帖子,希望能够见杨久一面,说明自己的「剽窃」,还要送上店里面的干股。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后,杨久又无奈又觉得好笑地摇摇头,「你让他们回去,跪在门口多难看,要是不走,就说不要打扰我用膳的心情。店里面的事情,我知道了,既然店铺开着,就让他好好经营,不要砸了王府美食的招牌。」 小甲应诺,出去说了,不久就听到结结实实的磕头声,然后是离开的脚步声。 第114章 开荒第一一四天 多次撇过浮沫的骨汤里放了大枣、枸杞, 看起来就非常滋补,适合冬天。替换掉三个孩子吃得狼藉的锅底,新上的汤里面还有结结实实的骨头, 带骨肉看着就好吃。这种只要下功夫、下精力就能够做好的骨汤, 学起来非常容易,吃火锅精髓是啥,是蘸料啊, 杨久用筷子各蘸了点店里面提供的调料, 细细品味下,说:「这些是下了功夫的,特别是这个辣椒油, 炸得挺香。」 第225页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一些混在一个碗里, 点了一点醋之后搅拌均匀。 用筷子蘸了一点送入口中, 她肯定地点点头。 现在这蘸料那是沾皮鞋底子都好吃的! 三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知道自己行动出格了,乖巧地装好孩子。 杨久说:「你们吃饱了吗?」 三个孩子摇头,他们正吃在兴头上呢。 「那陪我再吃一会儿?」杨久当完了凶巴巴的家长,现在又当和颜悦色的家长了。 三个孩子欢呼,当下拿起来了筷子,但没有立刻就行动,依旧眼巴巴地看着杨久, 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杨久佯装犹豫地发出了拖长「嗯」声音,就在他们失望地低下头的时候, 她说:「可以给你们来点。」 沈珏,「好呀好呀。」 「高兴得太早了宝贝。」 「你有什么条件, 尽管提。」沈小公子拍胸口,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杨久给了他一个毛栗子, 「想啥呢,记住了,小恩小惠就谈条件的绝非善类,需要远离,这种人往往自私自利。我放了辣椒油,对你们来说有点刺激,小孩子脾胃虚弱,只能够吃一点点带带味道,不是捨不得给你们吃,知道了吗?」 「好。」芒无可不可地点头。 沈珏说:「知道了。」 宋瑜乖巧地应着,「公子,我记住了。」 给三个孩子分了点蘸料,杨久又叮嘱小甲小乙不用伺候,在炕旁边另开一桌自己吃。她看着纯纯的骨汤,心中略感遗憾,要是切一点西红柿片放进去就好了,火锅里面烫的西红柿一定要尝试下,有别于炒的、煮汤的和生吃的口感,只可惜大齐没有番茄啊。也没有牛肉卷、肥牛片、胸口油、薄切牛舌、牛百叶和毛肚,但店里面羊肉管够、猪肉不缺,有原切的,也有经过加工的,比如羊肉丸子、猪肉丸子、蛋饺之类。 热切的羊肉片贴在盘子上,盘子竖起,绝对不掉;冻瓷实的羊肉切成卷,放进锅里面煮熟绝对不散开,不是鸭肉或者边角肉弄的假货。 老闆想得周全,自家盖了暖房,让冬天能够吃到新鲜的绿叶子菜。 这绝对是幽州城大小饭庄里独一份的存在,没一点资本是撑不起的。 豆制品不仅仅有豆腐,还有炸豆腐、豆腐皮、响铃卷……杨久吃的时候就忍不住笑了,隔空和小甲小乙说:「学的挺周全。」 当下豆制品的种类挺多,但绝对没有现代那么丰富,没有油豆腐泡、没有响铃卷等等,杨久闲暇时间就在府里面琢磨着做了一些,当时还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谁要是觉得做豆腐不累,就可以把手艺学了出府开个豆腐店,生意绝对不会差。 一语中的,还真有拿走了手艺。 但,没有和她知应一声。 吃食入门门槛其实很低,配方配料和制作工艺的保密程度也不高,只要想学,总是难不倒有心人的。杨久从来不怕别人学手艺,可是希望对方拿走制作方法后能够说一声,最起码的尊重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某一天她走在街上忽然看到「杨久红烧肉」堂而皇之地在卖钱,心里面或多或少有些膈应的。 小甲说,「公子,那个周婆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是军中一个校尉的遗孀,进府里面就是个普通洒扫。夏天咱在田庄的时候她突然请辞说是出去嫁人,没想到嫁给了得意楼的老闆做续弦。」 「我看得意楼的老闆是有心之人,不是多喜欢周婆子,就是看中周婆子学到的本事。」小乙摩拳擦掌地说,「公子,要不要查查他们怎么认识的,说不定得意楼的老闆怀着阴谋诡计,有不可告人之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杨久,「……我还这没有想那么多。不用了吧,得意楼在幽州城内开了几十年了,我不知道哪里刮过一耳朵,说老闆一家是祖祖辈辈的幽州本地人,不至于有什么龌龊心思,顶多是有点小心思、小伎俩。」 小乙点点头,但不着痕迹地和小甲交换了个眼神,准备透点风给近卫,还是让查查的好。回去也敲打一下府里面伺候的,主子宽容,可不是任由人欺上瞒下的,做出背主求荣的事情来,休怪他们不念及往昔的情面。 杨久随身带着小甲小乙伺候,也将府中下人的人事管理交给了他们。有人背着主子偷学手艺开店,他们却不知道,是他们之过,二人很是自责呢。 吃火锅很容易就忽视掉了时间,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久才惊觉,「宵禁……」 把宵禁给忘了,汗颜汗颜,在家里面的时候还让人特意叮嘱几个孩子不要误了时间,没想到真正误了时间是她。 「公子,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宵禁。」小甲温声提示。 杨久无奈地抱怨,「怎么没有提前与我说啊,应该距离宵禁两刻钟的时候就提醒的。」 小甲笑着默默承受埋怨。 小乙脸皮厚,腆着脸说:「公子近来忙得没有喘息,难得出来一趟耍耍,还紧着时间做啥,我们看公子吃得尽兴,索性就没有提醒,公子,要罚就罚我们吧。」 「当我不会罚你们吗?」杨久假装不高兴地说。 小乙壮着胆子笑嘻嘻地说:「公子才捨不得呢。」 心里面还是有点颤巍巍的。 时间在公子身上的变化特别大,不是改了容貌,而是变了气质,多了上位者的威严和冷漠,沉着脸的时候真有几分王爷不动声色的样子。 第226页 跟在公子时间长了,有着香火情,不然小乙还真不敢这么说。 杨久无奈,「现在怎么办?」 搁寻常好天的时候,一盏茶的功夫快马堪堪到王府。 现在风雪天,夜路不好走,肯定到不了。 她轻轻打了个嗝,暖黄灯光下脸色微醺,似怒放的玫瑰,添了十分的娇艷。 杨久喝酒了。 孩子们吃煮过的醪糟,她直接喝的米酒。 火锅那么热,吃点凉凉的饮料刚刚好。 米酒度数低,酿造的时间短,入口还甜津津的,不知不觉她就喝多了。 现在发现,她竟然不胜酒力,有点上头,面颊发烫。 小甲说:「得意楼提供住宿的地方。」 看到公子露出酒后的憨态和迟钝,他心中开始后悔,早知道早点提醒了,不让公子在外休息。 三个孩子压抑着兴奋,眼睛咕噜噜地转,他们是很想留在外面的。 杨久又小小地打了个嗝,「我还是想回去,睡外面不舒服。算了算了,宵禁……」 一直是克制冷静的处事,鲜少任性地干这干那,喝点酒后她忽然就不想了,心里面压抑着小兽迈着醉态的步子走来走去,她想做出格的事情。 她眼睛亮晶晶地抱住旁边的芒揉来揉去,兴奋地说:「我们回去,夜闯宵禁。」 这个刺激。 比在外面住着还刺激。 芒一个劲儿地点头。 宋瑜有些担心,「爷爷说,宵禁时分走动的不是好人,要关起来的。」 沈珏迫不及待了,「别害怕,我们是好人。」 「对。」杨久打了个酒嗝,「对,我们是好人。」 小甲小乙担忧地看着彼此,感觉自己闯祸了,和纵容三位小公子出来下馆子的那些下人没什么区别。 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做好了被王爷责罚的准备。 套车回去。 近卫们整装待发,守着一辆马车,在气死风灯的光线照耀下,车轮碾着地面上的积雪,缓慢归家。马车里,杨久吵着要骑马,她热,小甲小乙不断哄着。窗户开着,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趴在车窗边看着夜色,雪片不断拍打进来,丝毫不畏惧,反而觉得好爽。没有声光电的夜晚,景色全无,偶有一盏灯迷离了夜色,恍恍惚惚似魔鬼鱼脑袋上的「灯笼」,仿佛诱惑着晚归的人。 杨久扯开衣襟,不顾小甲小乙手忙脚乱地阻拦凑到窗前,任由寒凉裹雪的夜风吹着,上头的温度好像在慢慢下降。 米酒度数低,上头得快,散得也快,她脑子渐渐有些清醒了。 「那个,我们好像,宵禁时在走……」 她迟疑地看向小甲小乙,「不会遇到巡逻的守卫吧。」 「看到近卫和王府的徽记,应当没有守卫来阻拦。」 「那岂不是让守卫难做,真打脸啊。」杨久觉得脸颊发烧,不是因为酒,是因为羞恼,「我之前还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在就以实际行动否定了?」 她看了眼三个孩子,以身作者、榜样力量,还怎么起作用? 以后这三个孩子无法无天地什么事情都敢做,做完了之后理直气壮地说「公子还闯宵禁呢」,她岂不是要气了吐血?! 头疼,头大。 杨久按着额头呻吟。 这可把小甲小乙吓到了,三个毛孩子也不看毫无看头的夜景围了过来。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今儿个杨久也当了回乌鸦嘴,还真遇到了守卫。 不过守卫没有因为是王府的车队就网开一面,他们秉公守法、尽职尽责地拦下了车队,并且大声吼着,「大胆何人,胆敢夜闯宵禁!」 杨久几乎是喜极而泣地从窗户探身了出去,顶着风雪喊着,「快把我们抓起来,关进去。」 第115章 开荒第一一五天 城内大牢, 透风的砖墙,窄小的栅栏,黑灯瞎火的, 犯人只能够蜷缩在角落里于瑟瑟发抖中勉强入睡。幽州城不富裕, 给不了犯人太大的体面,而且城中大牢只是过度,关押着轻量的犯人和暂关重刑犯, 大多数犯人会被送去矿场、城楼等等服徭役……忽然, 牢里面多了火光,摇曳的火把照亮了幽暗之地,魑魅魍魉仿佛仓皇地躲进了更深的角落, 于黑暗中窥探明亮之处。 在押犯人今儿个神经已经接受过一次挑战, 再看到来人丝毫没有惊讶, 反而犹如楼上掉下来的第二只靴子,有终于来了的释然之感。 火把逐步向里,映照着男人稜角分明的脸庞,显得眼眸更加冷峻深邃。他所过之处,跪在牢门内的犯人无不惶惶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大步走进牢房深处的男人是宁王赵禛。 在幽州三地,他就是主宰。 人们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但绝对不会不知道宁王是谁。 走向里, 墙壁厚实了许多,风小了, 没有了猎猎作响的声音。空气渐渐凝滞,就算是仓促地弄来了茶叶熏味道, 依然有挥之不去的陈腐气息和暧昧不明的血腥味道。赵禛眉头轻蹙, 身边的人噤若寒蝉, 他加快了步子,很快就到了地方,一盏幽幽的灯照亮了方寸之地,照不清楚牢房里面的情况。 「怎么就一盏灯?」他冷冷地质问。 狱卒紧张地说:「公、公子嫌弃太亮了。」 左右牢里面跪了一地,是跟随杨久和三个小傢伙出来的侍从、近卫,中间的牢里面简陋的床上睡着一大三小,床旁边低头跪着小甲小乙。 第227页 牢门严严实实关着,同样是杨久的要求。 来了一群人,如此大的阵仗丝毫没有吵醒酣睡的一大三小。不,有醒的,芒醒着,一双蓝色的眼睛眯着,贴着杨久的他没有动弹,犹如和牢门外的男人在对峙,自认为的那种。 「打开。」 赵禛沉声说。 狱卒连滚带爬地去打开牢门,期间因为手哆嗦,钥匙差点从手指尖滑落,手忙脚乱地抓住后哆哆嗦嗦开门,开完后就又连滚带爬地滚到一边去,一张鞋拔子脸皱巴巴得成了苦瓜脸,恨不得拍大腿哭起来。今天他当值,本以为又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夜,喝点浑浊小酒、哼着不着边际的小调,打着瞌睡到天亮换班,没成想,一个惊天大雷,巡城的守卫把公子关进来了。 额的天娘老爷诶。 公子是何等天仙般的人物,怎么能够关进大牢里! 鞋拔子脸狱卒当场就给杨久跪下了,求姑奶奶走吧。 彼时杨久酒劲上来,怎么可能因为狱卒两句劝就走人的,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牢里面关一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说到做到,不能够因为夜闯宵禁的是她就坏了城里面的规矩。三个孩子是头一遭闯宵禁,刺激;更是头一遭进大牢,更刺激;竟然要在牢里面住一夜,两个男孩子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就差欢呼了,唯独宋瑜紧张兮兮地抓着杨久的手。 这不,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杨久怀里面抱着宋瑜,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几乎脸对脸地睡得正香。两个男孩子就和扔在那边一样,睡在杨久的身后,沈珏是真睡,芒是假睡。 赵禛走了进去,满面的寒霜终于消融,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今晚与军中将领谈完事情后就移步食堂共餐,吃的是火锅,鸡汤做的锅底,想杨久念念叨叨天气冷,吃锅子最暖和,他就吃得心情不错,回到正院,冷冷清清,没有杨久的说笑声,也没有芒跑来跑去的身影,骤然间他仿佛回到了孤身一人的时候,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下人说公子去得意楼用晚膳了。 左等右等不回来,宵禁时间过了,还未回来。 正当他准备出去去找人时,陈松延小跑着过来说:公子进大牢了。 赵禛无奈地摇摇头,搓热了手指后实在是忍不住在杨久脑门上弹了一下,真是又可气又好笑的,喝醉了怎么就想着把自己送进牢里?旁边是小甲简单简洁的始末答覆,赵禛淡淡地说:「嗯。」 他弯腰,没有掀开被子,直接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身后还有其他人上前,一一用厚实的毯子裹住了三个孩子。 没有任何停顿,赵禛抱起人就往外走。 等人走远了,剩余的人还在牢里面跪着。 灯火远离了,温度一下子冷到了极致,小甲小乙靠在一处,也不知道谁在发抖,两个人一起哆嗦着。 「起来吧。」 陈松延蹲到小甲小乙跟前,打了个哈欠说:「这里要是跪一夜,膝盖要没了。」 小乙哆嗦地说:「王爷没、没有允许我们、我们起来。」 冷得也是怕得,说话结巴。 陈松延挠挠头说:「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现在脑子不灵光了,我在这儿,难道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 「啊?」小乙傻呆呆地看着陈松延。 陈松延觉得手痒,真想捶过去,「快站起来吧,难不成还要我扶?你们俩要是病了,公子会担心,也没有人伺候公子,让旁人粗手粗脚地照顾着,你们能够放心?要罚你们有的手段,凡事都跪是宫里面的小伎俩,真正兵不血刃的方法你们没有见过呢。走吧,早点回去。」 小甲小乙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跪时间长了,冷气钻进膝盖窝里,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走得好像是提线木偶。 陈松延袖着手走在最前头,说他轴,他看后面两个才是真的轴,竟然能跪这么久,不愧是宫里面出来的,骨头就是不一样。 「咱认识这么久了,我给你们两个透个底。、」他步子慢点,跟上小甲小乙的节奏后轻声说,「王爷不如外表那样冷漠,他顾着公子,你们只要把公子照顾好了,万事顺着公子的心意,王爷就不会怪罪你们。」 小甲深深地看了眼陈松延,轻声说,「谢谢。」 小乙后怕不已地点点头,嘀咕着说:「刚才,王爷走进来时我觉得比草原上的冰天雪地还冷,差点以为要死掉了。」 「要是有朝一日公子不需要你们了,我觉得就很有可能了。」陈松延说。 小乙哭丧着脸,「呜呜呜,想都不敢想,公子要是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小甲柔声安慰着小乙,也同样是在和自己说:不会的,他们一定会尽心竭力地照顾公子,哪怕有朝一日公子不需要他们了,他们绝对不会哭天抹泪地祈求,只会选择淡化自己的存在感,不让公子烦心。 一想到此,他就心如刀绞,给了自己新生的公子会厌弃他们吗? 从牢里面出来了,小甲茫然地看着夜色。 ······· 宿醉是啥感受? 自控力其实不错的杨久从未感受到过,除了这一次哈。 没想到被一些米酒给放倒了。 「你不是喝了一些,你喝了三斤。」赵禛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 拥着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杨久红着宿醉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第228页 说完了,有些心虚地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真的喝了三斤? 她支支吾吾地说:「甜津津的嘛,我以为没度数,吃火锅的时候那么热,不知不觉就当饮料喝掉了。我怎么可能喝了三斤啊,才多大的肚子,又是各种菜又是酒水的……」 说不下去了,拉起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 「我真的喝了三斤?」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闷闷的,有些失真。 赵禛说,「也有可能是五斤。」 杨久,「……」 赵禛说,「总之喝了很多。」 杨久一把掀开被子扑了过去,「好啊你,你骗我,在耍我呢!」 赵禛反应迅速地接住杨久,身子缓冲地向后稍微动了下,腰板始终笔直的。 「没骗你,店里往你们那里送了近五斤的米酒,小甲小乙没喝多少,三个孩子你约束着不给喝,你说,剩下的都在谁的肚子里?」 「不听不听。」 杨久捂住耳朵,把脑袋埋在赵禛的脖子上。 赵禛顺着她柔软的长发,「脑袋还疼吗?吃点醒酒汤后再睡一觉,就好了。」 他调侃地轻声笑了下,低低的笑声醇厚磁性,他说:「胆子变大了嘛,不仅仅夜闯宵禁,还嚷嚷着让守卫把你们关进大牢里。」 捂着耳朵的杨久尴尬地蜷缩起脚趾,她怎么就不断片呢,怎么就脑袋里不是空荡荡一片呢,昨晚的事儿如拉洋片一样在脑子里闪现,欲哭无泪,借着酒精她都干了啥! 「挺好的。」 赵禛忽然如此评价。 杨久狐疑地抬起脑袋瞅了赵禛一眼,怀疑他在说反话。 赵禛拍着杨久的后心,温声说:「真的挺好的,任性点,有我之处,你尽可胡作非为。」 杨久噗嗤笑出了声,「那可不成,会无法无天的,变成骄纵的疯婆子,你会喜欢吗?我自己都不喜欢。」 「我夸张了些,但任性无错,你可以做一切你喜欢的、愿意去尝试的事情。」 赵禛笑着没有说出口的是,我给你兜底。 杨久没太往心里去,她说:「我就做自己,可不能够把我宠坏了。」 肚子咕噜噜叫,她揉揉肚子,「想吃鸡粥。」 「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杨久挤挤眼睛说:「我想吃我自己煮的。」 「不头疼了?」 杨久捂住脑袋,软倒在赵禛身上说:「还是嗡嗡的,疼,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我酒量也就这么大,以后谨记谨记。喝了醒酒汤后我再睡会儿吧,现在让我吃鸡粥好像有点反胃。」 也不想动呢。 第116章 开荒第一一六天 「姑娘, 慢点走,小心地上滑。」 侍女提着裙子快步跟着,竟然跟不上素来有大家闺秀之称的沈琦。 一夜过去, 地上已经堆满积雪, 银装素裹,煞是好看。白日里,雪飘的小了, 散碎的星子一般, 人走过,带着雪一同向前,似跟随的小精灵, 仿佛能够听到它们欢快清越的歌声。有经验的知道, 这场雪怕是过了午就会停, 看着地面积的一层薄薄雪,不少人皱了眉头,干旱难不成依然得不到缓解? 担忧也无济于事,快乐一时是一时吧,府里面出现了好几个大大的雪人。 沈琦走路带风,皮袄、长裤、小羊皮的靴子,青丝编成了许多小辫子盘在头上,活脱脱是另外一个杨久, 这么穿轻松、自在,行动方便, 毫不碍事儿。她笑着对丫头说,「才走了几步路, 怎么就喘成这样?」 「姑娘, 我还真不如你。」 丫头擦了擦脑门, 大冬天的脑门上硬是热出了汗,「姑娘,我发觉这大半年你为了《痘疫诊方》奔波,身体好了许多许多。」 「是吗?」 沈琦怔,她丝毫未觉。 丫头不断点头,「姑娘刚来幽州时还小,被北方的冷气冲着了,不时咳嗽,用了好几年才治了根。但还是畏寒,落下了冬天就夜咳的毛病,今年入冬前娘子早早准备了枇杷叶,就预备着煮水给姑娘喝。」 沈琦柔柔地笑了,眼眸温婉,无论打扮如何爽利,刻在骨子里的柔婉改不掉。 「一直在忙,竟然忘了这事儿,我晚上好像不咳嗽了。」 「是呢姑娘,你觉轻,夜里稍微有些动静就醒了,现在也不是呢,安睡到天明。」丫头的嘴被捂住,无辜地看着沈琦。 沈琦俏皮地眨眼睛,「嘘,别说呀。」 觉好要是说出来,就不好了。 丫头赶紧点头,双手合十地左右拜拜,小声叨咕着,「没听见,没听见。」 一路到了王府正院,院门口守着的婆子打了招呼,让沈琦进去,一进入院子沈琦脚步顿住,院子里多了几个雪人,这不奇怪,凡是下雪必堆雪人。奇怪的是雪人的形状,黑胳臂、黑腿、白身体,圆圆的脑袋上黑黑的眼睛、黑黑的耳朵,手上抱着干枯的竹子,歪着头,憨态可掬。看起来是熊,配色却格外新奇。 大熊的腿边还有几只小的,颜色一致,但动作各有不同,有趴着的、有往大熊身上爬的、有滚成球的……宛若芝麻馅儿的汤圆咬了一口,缓缓流淌出香甜的芝麻馅儿。 「沈姑娘,我们公子在厨房。」 沈琦回过神来,问着跟随的僕妇,「院子里堆的是什么动物?」 「公子说是熊猫,生活在川地,吃竹子为生。」 第229页 沈琦纳闷,头一次听说呢,「熊就吃竹子?」 「公子好像说也会吃些别的。」 沈琦说:「不用跟着了,我去厨房找公子。」 僕妇讨好地笑了笑,但没有走,依然跟着,直到把沈琦送到了厨房门口才离开。沈琦不在意地扯动下嘴角,毕竟是王府、毕竟是正院、毕竟是要见此地女主人,今时不同往日,她知道分寸。 厨房门内,杨久听到了动静,笑着看向门口,看到是沈琦连忙招招手,「我在做鸡粥,你吃了吗?」 「特地饿着肚子来的。」沈琦走过去闻了一下,「好浓郁的鸡汤香气,来你这儿哪里能够少我一顿吃的,我可是空着肚子来准备装满了回去的。」 杨久笑骂,「不会吃穷我的,尽管吃。小珏回去后如何?」 「早晨起来说头疼,闹着要请假不去上学堂,被我爹在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就老实了,乖乖去上学了。」说到此,沈琦抿着嘴笑了。 杨久哈哈哈笑了起来,「我们家芒也是,我还头一次见到那个孩子耍赖不想去上学的。不过我起得晚,没真的瞧见,是小乙说给我听的。说是,芒赖着不肯去,王爷在他床边站了会儿他就老实巴交地起床出门了。三个孩子里,也就小鱼儿最懂事,早早起来在马车里等着他们俩,到底是女孩子,乖巧懂事。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能够任性点,太懂事不会顾及自己。」 说话没有耽误杨久手上的动作。 她做的鸡粥是一次出国旅游吃到的,把与香料炒得发黄的米粒倒进鸡汤内煮开,鸡已经提前捞出来按需撕成条状,除了翅膀,翅膀完整的好吃。切了一些配菜,白菜帮子切丝、小葱和香菜切碎 ,吃的时候按照个人口味加到鸡粥里。因为加入了一些香料,使得鸡粥味道除了香浓之外,多了一丝别样的馥郁,口感顺滑,齿颊留香。 蔬菜是生的,带着一丢丢冰凉;鸡粥是热的,与蔬菜对沖之后刚好入口。 恰到好处。 加点胡椒粉,吃完了浑身发热。 胡椒价贵,时下能当货币使用,家里面堆了多少胡椒是富裕身份的标志,在饭里面加胡椒颗粒一起同煮是彰显尊贵的方式。那种粗放的食用方式肯定不是杨久喜欢的,她喜欢做烤鸡或者烤羊排的时候放上整粒的胡椒,平时多食用胡椒粉,白菜粉丝汤里面撒点,吃了浑身暖洋洋的。 到目前她只见过脱了皮的白胡椒,种皮还留着加工就是黑胡椒,风味又有不同,烤羊排是另一番风情。 吃完了午饭。 移步书房说话。 沈琦来就是把书的成品带过来的,却因为美味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按捺到现在,真是神奇。 「经过多次整理、校勘、增订……《痘疫诊方》终于完成了,第五版,足足五个版本,二十多人夜以继日地收录进去了二百多个真实病例,宋大夫、陈大夫几人更是倾囊相授,没有半点藏私,陪着我们一起整理药方、书写脉案。」说到自己忙碌了大半年的成果,沈琦感慨很多,说到激动处直接从炕上下来在地上来回走动。 「一共上下两册,五百多页,移送印书局之后不出半月就印出了这一本。印书局的师傅说,里面有图画,需要重新刻板,不然工期可以缩短一半,印刷术真是神奇。」 杨久翻开着这本也许……不,是肯定能够流传后世的《痘疫诊方》。她起初就玩笑似地出主意分主编、副主编、特别顾问之类的,没成想沈琦真这样做了,打开封面,就写了主编等等,还写了成书日期等等,翻开扉页,入目是葛老写的序。 她抬头看了眼沈琦。 沈琦解释说:「闻听葛老在田庄,我过去拜见他为此书写了个序,能够得到葛老做序,《痘疫诊方》身价倍增。」 她不是很自信地说:「应该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关注。」 「能根治天花,本就是开天闢地的事情,弃之不顾的人是傻子。」 不过得到葛老的序,给这本书加了分量,是好事。 内容图文并茂,有许多种牛痘的技巧和方法,是冯门也是医疗队总结出来的经验,能让人少走许多弯路。 「绝对造福苍生后世。」杨久愿意给很高很高的评价。 沈琦小脸通红,「我、我……」 一时间话语千万,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杨久示意她坐下平复下情绪, 「最近辛苦你了。」 沈琦喝了一杯水心情缓和了许多,脸依旧红着,她遗憾地说:「你不让我们加上你的名字,也不让我们在书中写你是首倡者,我不解。」 「扬名立万是好事儿。」杨久调皮地说:「可我想低调做人嘛,你也不是用的化名。」 「你也可以啊。」沈琦脱口而出。 杨久摇摇头,耍赖地说:「幽州城谁人不知种痘是我提出来的,就不用特意提及了啦。」 她不好意思啊,她不是发明者,只是方法的搬运工而已,不值得把自己推那么高的位置,肚子里面有几两墨水自己明白,太高了会晃悠太响的,下不了台怎么办? 沈琦看杨久的目光透着钦佩,视名利为虚无,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她还不够沉得住气,需要学习。 《痘疫诊方》经过多次校对,确保没有错别字,送去印刷后成品也校对过不会出现鲁鱼亥豕之误,现在可以加印了,交由赵禛处置,他自有考量和定夺。 第230页 和沈琦说了蛮久的话,直接就错过了午睡,不过上午睡的时间多杨久没有睏觉的意思。得知陈二娘来了,她连忙让人把对方安置在花厅,自己换换衣服就过去,答应好了上午就见的,但因为宿醉头疼就推到了下午,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府门口,得知自己终于能够见到公子,陈二娘的喜悦显露在脸上,给门房和前来送花的侍从打赏的银子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入。 「陈娘子,能不能给我带个话啊,我是来请罪的,帖子一直送不进王府。」门房那儿,等的不少,其中就有得意楼的老闆,此前他有多么的春风得意,现在就有多么的愁眉苦脸。 陈二娘直接摇头拒绝,「我不是不帮,而是不想给公子添烦心事儿。」 得意楼的老闆脸色发苦,求了又求,「帮帮忙,帮帮忙。」 虽然公子昨日说不怪罪,但他在家里面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安稳,和续弦天不亮就找方法求见公子。续弦去找昔日的同僚,对方直接不见,回来后娘子就病倒了,大夫说忧愤攻心,心结还要心药医。 轻启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走出来的不是王府普通门房也不是府内普通的侍从,竟然是公子身边的贾不凡。 得意楼的老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靠了过去,脚下一软,差点就给小甲跪了。 商人轻贱,他一介商贾竟然还剽窃到王府上来了,一夜之间,以前围上来的人作鸟兽散,全都在看他倒霉。 第117章 开荒第一一七天 「贾内侍。」 得意楼老闆也姓贾, 很想和小甲攀个亲戚,毕竟同姓,说不定同宗, 五百年前还能是一家。 贾不凡可是公子身边贴身人, 要是走动了这层关系,他就没什么愁的了。 小甲浅浅地笑了笑,拱了拱手说:「贾老闆。」 没有任何骄矜自傲的地方, 唯态度冷漠疏离了一些, 他和小乙是公子身边人,行为举止在外人看来都代表着公子,不能有任何容人指摘的地方。 贾老闆看了眼身后那些人, 随即更加姿态谦卑、笑容满面地和小甲套近乎, 真是拿出了商场上谈生意的水磨工夫, 以前凭藉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无往不利,但今儿个碰上铁板了。他撑着笑脸,后背已然冷汗涔涔,小甲说话滴水不漏不说,言语间的敲打真是让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无意间认识了周婆子,知道她在王府正院伺候,看过公子做不少吃食, 慢慢自己也琢磨出了一些门道。那时店里面遇到瓶颈,再不往上一步就要退入万丈深渊, 索性搏了一把,既空落落的房里面有了人, 又有了开店的生机……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 贾老闆没一天是安稳的, 可是利益在前、诱惑太大,他捨弃不掉。 擦着汗,贾老闆看着贾内侍浅浅的笑脸,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撑不住了。 但现在要是有人问他:后悔吗? 他绝对说:不后悔! 与触手可及的翻身机会相比,凌迟又何妨,最起码体会过、拥有过……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贾老闆却听到贾内侍说,「得意楼的菜品不错,公子吃过后挺满意,祝贾老闆生意兴隆啊。但有一点,有未成年的孩子去,还是不要提供含酒的饮品为好,获得售酒的许可可不容易,贾老闆好好珍惜。」 「日后我一定注意,我回去后就给店里面立规矩,绝对绝对不给孩子提供酒水,若是再有,我就蹲大狱去。」一滴汗顺着额头滑过眉毛、眼睑,润了不长的睫毛渗进了眼睛里,贾老闆不敢擦,他咧嘴笑着,笑得比特么捡到金子了还要高兴。 「蒙得公子不怪罪,日后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贾老闆言重了,你们商家好好经营,繁荣幽州城,这才是公子和王爷想看到的。」小甲说。 贾老闆的腰几乎弯到地上,「一定一定。」 王府侧门缓慢合上,隔绝了一切想要窥看里面的视线。围在外面祈求拜见的人眼巴巴地看着贾老闆谦卑的腰一顿一顿地站直,看他面色坦然,完全没有之前的如丧考妣、面如死灰,活过来了啊。 贾老闆走下阶梯就被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贾老闆,怎么样啊?」心急的直截了当地问。 「老贾,到我那边喝一杯。」套近乎的这么说。 「贾老闆,我是海生昌……」不熟悉的自报家门。 贾老闆露出疲惫的笑容,摆摆手,「各位,今儿个我还有事,无暇与诸位闲聊。要是赏脸的,就去得意楼坐坐,我做东,请各位吃锅子吃酒。」 人群里有人想要继续攀谈的,也有识趣退后就招来下人赶紧去得意楼定位置的,自今日后不知道得意楼的生意要好上多少呢。 贾老闆推掉了所有人的应酬,匆匆上了自家的牛车,靠在车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实在是太险了,如果公子怪罪,他们一家子就去矿场里当劳役了,死了就随便填那里,万贯家财成为一场空。 「唉……」 他长嘆一声,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对着外面有气无力地说:「回家。」 周婆子也算是贴心体贴,还曾今是校尉之妻,又是王府内院出来的,他该好好待着。夫妻一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好过日子吧。 第231页 牛车刚刚动就猛地停了下来,贾老闆的心狂跳了两下,差点跳起来对外大吼。 随即就听到声音,是王府的随从。 待牛车继续启动,贾老闆茫然地看着手上的盒子,他给出了店铺八成的干股和八千多两银子、城外的地契五百多亩,竟然全数退回来了…… 车内持续的寂静,赶车的伙计狐疑地想难不成老闆不在里面、自己拉的空车。 啪! 清脆的巴掌声,听起来就疼。 伙计下意识地咧嘴,缩缩脑袋不敢多想。 「去善逸学堂。」马车里传出贾老闆的声音。 伙计连连点头,「知道了,老闆。」 贾老闆是去捐钱的,他深深后悔,直接金银俗物岂不是在打公子的脸!去善逸学堂,去学堂捐钱捐物,不能啥好事儿都让崔举人占了不是。 ······ 王府内。 亲手把一大大大笔钱推出去的杨久心好痛。 啊!!! 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过。 呜呜呜。 收了就开了口子,显得她杨久见钱眼开,有点钱就可以收买似的……还不够多,要是几万两,说不定她就屈服了……唉,还是算了吧。 「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杨久收起发散的心思,认真听着陈二娘大半年的传奇经历,写成话本小说足以流传后世的!说不定后世的人看了,会认为就是古人杜撰的内容,绝对不会想真有其人。 花厅内,陈二娘有些拘谨地坐着,哪怕公子亲和温柔,她依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慄。 终于见到公子了! 梦寐以求、心心念念的是事情终于达成了。 能不激动吗?! 「每每遇到困难,我就会想公子遇到了会如何应对,想着想着我就冷静了下来。」 陈二娘笑着说,「如若不是公子,没有我的今天。」 杨久摇头,「是没有你自己的努力,才不会有今天。你说的那些事情,我要是遇到了,首先想的就是退缩,回老家种地算了,安稳日子有什么不好过的,弄那么麻烦的事情干啥,不会想到那么多计策,也没有那个胆量与那么多人周旋。」 她说的是实话,社恐星人喜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喜欢窝在自己小小的安逸空间里,就连和朝夕相处的同事打电话还要在心里面演练一下字句,哪里会踏出去那一步做自己不喜欢也不熟悉的事情。 佩服地看着陈二娘,杨久心想,这才是大女主。 陈二娘认为杨久是谦虚,如若是平凡普通的人,怎么能想到牧鸡之法,怎么会从容应对痘疫,怎么敢设立学堂、行简化字。 两个人说着话,陈二娘说到自己在茶庄结识了绸缎商人胡骁,和他算是一见如故,「他此番随我北上,来幽州城长长见识。今日本该和我一同进王府拜见公子的,但胡公子年纪尚轻,昨夜赏雪,把自己冻伤风了。」 杨久笑了起来,这是年轻不稳重,南方人见到雪忍不住狂喜,乐极生悲了啊。 要不是经历过刚穿越时的冬天,她见到下雪的兴奋头不会比胡骁少,这不,还想法设法堆了膝盖高的熊猫和一堆小糰子呢,积雪不够,要是多下一段时间,积雪多了,她可以堆出一人高的熊猫。 「那日后有机会再见。」 杨久这么说。 陈二娘吃了个定心丸子,知道自己下次过府可以带上胡骁了。 说了蛮久的话,她们很是投契,杨久留陈二娘吃晚饭,饭后再走,但陈二娘为难地说:「怕错过宵禁。」 这么一说。 杨久咔吧了。 她本人刚牢房一日游,「那好,改日约中午。」 「好。」 陈二娘欣然同意,她没有想到与公子聊天这么有趣。 公子不是远在云端的仙子,是个普通人,是个让自己许多想不通的地方想通了的普通人。 陈二娘离开王府,看着天空笑了笑,她没有回落脚的客栈,而是去了现在的陈家,突然的到来让男人和婆婆没有丝毫准备,家里面莺莺燕燕很多,围拢着男人说要给他传宗接代。她浅笑着没有去行使自己大妇的权力,而是快刀斩乱麻的和男人提出了和离。 男人愣住了。 婆婆傻眼了。 他们忽然发现,陈二娘不是以前那个好拿捏的陈二娘了。 陈家哪里那么容易地肯和离,婆婆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见软的不行就破口大骂。陈家和离的闹剧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有说陈二娘一个妇道人家太强势霸道的、做生意就忘了本了,有说陈家不是个东西、拿着媳妇赚的钱花天酒地。冬日里没什么消遣活动,闲极无聊,这么一家的事情竟然成了许多人的事情,大家日日夜夜盼着后续发展。 直到一日,男人灰头土脸的和陈二娘从衙门里出来,他们和离了! 这场众人看了半个月的家庭闹剧终于落幕了。 男人色厉内荏地说:「你以为走出老陈家就可以攀高枝了?我呸,还不是我穿过的破鞋,谁稀罕要你。」 陈二娘没有动怒,笑了笑说:「坐吃会山空,以后俭省着用。」 毕竟夫妻一场,她还顾及着往日的一点夫妻情分。 男人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他端详着陈二娘的脸色,在他的谩骂下陈二娘竟然没有表现出难过、忧虑、后悔……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样子,日后他每每琢磨,知道那是「释然」,却已经挽留不回来了。 第232页 看着离开的马车,男人茫然了,他下意识跟着马车走。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二娘,我错了,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不要小妾了,我不要儿子了。」 「二娘,我要你啊,我们回家啊。」 真正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更何况,他真的领悟了吗? 谁知道呢。 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啧,这种男人你以前是怎么看上的?」胡骁纳闷。 陈二娘怅然地说,「他以前的时候挺好的,阿娘领着我偷偷看他做饼,很吃苦肯干,我以为……」 日子会红红火火起来。 但,日子只有做饼卖饼,他就守着一个炉子做着简单的饼,不肯有一点变化…… 第118章 开荒第一一八天 解决了一件人生大事, 陈二娘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胡骁抱怨着北地的风雪有多冷、多难受,公子是看着有多养眼就有多难搞定……陈二娘是有听没有入心,靠在马车窗户边, 突发奇想地打开了车窗, 刚推开一条缝,风就呼地前呼后拥地沖了进来,她竟然觉得如沐春风, 心情畅快极了, 甚至笑出了声。 「我说的有这么好笑吗?」胡骁说着说着也笑了,朗笑出声,拉起围在脖子上的羊毛围巾蒙住了脸, 他说:「想笑就笑吧, 成功解脱, 心情终于舒畅了起来,笑得应该更加敞亮起来,你还是太拘谨了。」 陈二娘笑着笑着,眼角落下了泪,但笑容没有停止,发自内心的笑声。 一路上,匆匆行人都有些纳闷地看着驶过去的马车,弄不懂哪家啊这么不怕冷, 大冷天的开个窗户还笑得像个傻子。 有钱人啊,就是奇怪…… 摇摇头, 行人继续闷头赶路。 行人回到家,推开棉帘子, 室内的温暖让他长吁一口气, 在门口站了会儿跺跺冻得发麻的脚、搓搓冷得发木的手, 感觉手脚恢复了才开始脱掉厚实的皮面袄子,拍掉上面的雪,地上很快湿了一小片。穿着居家的棉裤棉袄,路人从炉子上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开水里扔一小撮碎茶叶,捧着水杯他感慨,自从有了火炕、有了炉子、有了蜂窝煤……这冬天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好过了,回到家再也不是外面冰天雪地、里面雪洞。 他琢磨着明年继续报名去矿上挖煤,攒了钱就可以说上媳妇。 媳妇孩子热炕头,小日子美滋滋的。 房门再次被推开,十来岁的大妹领着弟弟走了进来,姐弟两也跺脚搓手,说外面有多冷。 路人问:「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不早了大哥,可以吃午饭了,我去做饭。」大妹风风火火地去灶上做饭。 路人看着妹子越发大的背影,想着自己的事情再往后放放,攒了钱给妹妹置备好的嫁妆,她现在识字了、手脚又勤快,嫁妆多点可以找个好婆家,说不定以后能成第二个陈二娘。哪怕一些人闲磕牙的时候说陈二娘不守妇道、不尽本分,吵着要和离,把几代人的脸面都丢尽了,但他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话啊酸得都要掉牙了——那么有钱,住大房子,有车出入,有人伺候,花不完的钱——谁不眼红啊!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男人喃喃自语。 「哥,你说啥?」帮忙收拾柴火的弟弟问。 男人说:「课堂里都学了啥,学给我听听。」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夫子说这个。」 孩子郎朗的背诵声从清寒的家里面传出来,传到了街上,随着风声,能够传出很远。 读书识字,会有好日子过的。 善逸学堂上下午都有课,上下午安排的课是一样的,来半天算一个课时,来全天也是一个课时。穷家小户的,能动能跑的孩子也能够给家里面添点干活的人手,若是安排全天上课不知道多少人家心里面犯嘀咕,半天的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去听听课、学学字,哪怕斗大的字才会一筐,好歹不是个睁眼瞎。 从善意学堂回来的杨久顺带把三个小的接了回来,接回来就各自回家,一点都不想着聚在一块儿玩闹玩闹的,杨久看着急匆匆跑回去的芒无力望天,说是回去完成学堂里夫子布置的课业自己还要去近卫营那边的教舍听课。 「究竟谁才是孩子啊,我还想着玩玩呢。」 杨久嘀咕。 小甲帮着给杨久脱去外袍,小乙已经拿着烘暖的拖鞋等在了旁边。 小乙啧啧称奇说:「公子,我觉得芒公子小小年纪就好厉害,竟然和比自己大那么老多的近卫当堂辩论,丝毫不害怕。」 「他要是知道害怕就好喽,身高不够,仰视别人觉得气势弱,他竟然爬桌子,站在桌子上和人辩论。」杨久耸肩,有些无奈地说:「都不想说这孩子是我养的了,啊,我怎么养着一头小狼崽子啊!自己多大点年纪 ,见识阅历和经验远不足别人,还说得头头是道。」 小乙偷笑着说:「还把人家说赢了,公子嘴上说芒公子,心里面别提多开心。」 「嘘,别说出来啊,让那些近卫听见了多不好,他们心里面多气,竟然被一个毛孩子说倒了,要不是顾及着我,芒肯定被揍了,你们信不信。」 「信啊,芒公子太会挑事儿了。」 想到芒这「拉仇恨」的本事,杨久就头疼,「脾气太傲,太锋芒毕露了,不懂得藏拙,真怕他被围殴。我现在能够护着他,等他长大了……」 第233页 「那就让自己护着自己。」 杨久看过去,惊喜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京中来人,要忙公务吗?」 「是京中一些政策的变化,我看过之后发现与我们干系不大,就放一边了。」赵禛解开身上的大毛衣服,里面就简单的加绒圆领袍。脱去厚衣服,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个挺大的盒子,有人两个脑袋大。 杨久没去管盒子,数落着,「你怎么就穿着单衣在外面走,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加棉有绒的……」赵禛无力给自己辩解,「我还穿了大毛的罩衫。」 「加层棉就暖和了?!」杨久不贊成地摇头,「怎么可以仗着自己年轻,火气旺,就穿一点点,皮袄呢,为什么不穿啊?」 赵禛摸摸鼻子,被数落了也没有反驳,积极承认自己的错误,等杨久说完了还拽拽她的袖子,「我再出门一定穿厚衣,喝点水润润嗓子,别气坏了自己。」 杨久,「……」 看着他这张帅脸,恨不得打人的杨久捂住脸想,算了,下次吧。 「什么滴滴答答地在响?」 杨久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又莫名熟悉的声音,看向了赵禛带回来的盒子,她的心砰砰跳了两下,口舌发紧地说:「不会、不会是那个?」 「对。」赵禛示意杨久亲手打开看看。 「经过几次调整,成本做出来了,你看看。」 杨久看了赵禛一眼,果断动手打开盒子,露出里面朴实无华的座钟,伸手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她仔细端详着,越看越是欢喜,「做出来了!」 「赶着给你看成品,都没有做什么装饰。」赵真遗憾地说。 杨久摇摇头,「装饰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钟錶的本质才是真的,我很喜欢!辛苦师傅们了,晚饭加鸡腿。」 「听到了吗,公子说加鸡腿。」赵禛笑着吩咐。 小甲笑容满面地忙应下,退下去和侍从说,自有人去食堂传达的。 「时间对吗?」杨久赶紧去看室内的更漏,凭藉水的流动刻度发生变化的计时方式,她花了一段时间算明白的,现在算是看一眼就大差不差地知道时辰了。 看了眼更漏,再看一眼座钟,时间差不多。 是调拨好来的。 眼前的最原始的座钟,上发条后齿轮带动时针、分针的移动。 錶盘好做,上学时算分针、时针在某个时间点形成的夹角是多少度的题目记忆犹新……至于齿轮怎么带动分针、时针的,杨久无辜地眨眼睛,她不懂,可不得不佩服东跨院的匠人们,竟然经过反覆琢磨做了出来。 齿轮和发条比杨久想像得出现的早,一些大车的车轮上就有,精细如一些锁上也有。匠人们所掌握的东西令杨久惊喜,就像是一个大宝库,只是宝库还缺少撬动的钥匙,一旦装上了,绝对绝对能够带来许多许多变化。齿轮不仅仅能用到给富人装点马车上,弹簧不只是发簪上蝴蝶的触鬚…… 「就放在屋子里看时间,小甲小乙以后多给它紧紧发条,松了时间就不对了。」杨久笑着看向赵禛说:「不用装点了,这个朴素的意义非凡,比『好看』好看一万倍,懂我的意思吗?」 赵禛点头,「懂。」 杨久发散了思维,「如果能够把座钟做小了,做成怀表,日后干什么事情时间精确到分秒,啧,绝对能够掌握先机。」 赵禛眼眸闪了闪,「会的。」 「肯定会的啦,什么不是人做出来的,有志者事竟成。」 ······ 离幽州城几百公里外的郡城,太守府内,暖炉带出来的火烤的地方不大,室内和外面一样的冰天雪地。萧德严接见着宁王封地的来使,他心怀疑窦地打开宁王的信,看了几行之后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使。 来使面含轻笑地点头。 萧德严不顾形象,小跑着蹲到大箱子那边,挥推要靠过来手下,还不顾他们的反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房间内就留下他自己和宁王来使。箱子把手冰凉,盖子很重很沉,打开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声光电的特效,现实里只有同样冰冷的物件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书,萧德严只是看到书封面上的字就呼吸一窒,《痘疫诊方》。 身为一方太守,幽州三地不归他管辖,但幽州三地不是盖着盖子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蜂窝煤,煤饼炉子,火炕。 牧鸡,痘疫,除疫良方,接种疫苗。 善逸学堂,简化字,印书局。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萧德严却觉得幽州城处处都是新鲜事。 他桌子上时不时出现的《宁华周报》,把变陈的新鲜事一点一滴传了过来。 如饥似渴地打开《痘疫诊方》,萧德严一目十行地看着,看完后感嘆,「造福天下,造福苍生啊!」 来使笑而不语,默默接受着萧德严的不断赞嘆,他觉得再夸张的赞嘆王爷和公子都值得。 箱子里不仅仅有十几本《痘疫诊方》,还有两个煤饼炉子、一些蜂窝煤,还有一些旁的印刷后的书籍。萧德严的手在上面一一抚过,他问,「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来使说:「王爷看不得黎明苍生苦,望太守好好利用这些,造福一地百姓。」 「无他?」萧德严眯着眼睛问。 来使笑着说:「无他。」 第234页 萧德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面却感嘆着,气度如此、能力如此、手段如此……如果先帝传位给的是宁王……他心中一凛,不敢多想。 第119章 开荒第一一九天 没有玻璃, 錶盘直接裸在空气中,白色泛着一点点奶黄的底色上写有黑色的阿拉伯数字,12345写有对应的子丑寅卯。錶盘下面是镂空的装饰, 是牡丹花的模样,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钟摆来回摆动,有哒哒哒的声音。 没有秒钟,分针慢慢移动, 时针犹如蹒跚的老者缓缓追赶。看着慢, 但一圈一圈转过来,时间就那么过去了。 善逸学堂里,孩子们的注意力全都在前方新送来的座钟上, 嘴巴一张一合地跟着老师在念, 但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压根不知道自己念了啥。 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领读完了就开始解释一次,诗经中短短一句话「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他引经据典地解读,旁徵博引,看似天马行空,从鼠说到猫又从猫说到人,但猛然收尾, 说人就是在说鼠,始终围绕着中心, 从未偏移。读书识字的机会不多,穷人家的孩子大多知道珍惜机会, 要是搁平时大家都在认真听课, 唯独今天心不在焉的, 没办法,座钟太神奇了,就连夫子自己也是毕生头一次见到。 讲课时一心二用,夫子想到自己的学生邹劲,那么好的孩子完全能够通过科考谋取光辉前程,却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断送了大好未来,只能够荒废所学,在小小的田庄私塾中教书。夫子可惜过、无奈过,但争取不了,小小边城举人怎好与京官抗衡,却没想到自己闭馆在即是这个乡村教书的学生给自己引荐进入了善逸学堂。 夫子撩开眼皮,淡淡地扫了一圈下面的孩子。 那群毛孩子立刻乖乖坐好,认真听讲。 夫子听着钟摆摆动的声音,心中不无感慨,现在的日子哪里想到哦。 城里面颳起了一阵子问时间的风气。 「现在几点了」取代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以前普通人是没什么时间概念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哪里想到是什么时辰了,反正整点了有打更的报时间。 「九点多了,我在得意楼看的时间。」 「九点二十,弄得准点,嘿,我在果子店里买果子看的时辰。」 彼此笑笑,都觉得新奇。 很多人还没有了解到准确掌握时间的意义。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潜移默化之下,大家会知道时间的重要性的。 时间在动,冬天在缩短,很快就会走到了尽头,然后被春天代替。 边防线上,条条青灰烟柱向上,是边军取暖的痕迹。一个三十出头的老边军推开地窝子的门弯腰走了出来,走出去百来步取了一盆干净的雪赶紧返回去。再次进入地窝子,温暖扑面而来,老边军舒服地喟嘆一声,「奶奶的熊,搁以前哪里想到现在的好日子。」 地窝子里还有两人,一个用马油擦着剑,一个给弓缠着麻绳。擦剑的那个笑着说,「以前的日子哪里不好了,咱在王爷手底下当兵,可从来没有被亏待过。」 「我哪里说以前不好啦,是现在更好。」老边军把雪水放壶里面去,看着雪慢慢融化,「今年没去年那么旱,走出几步就有雪了,去年咱为了喝口水可是走了几里路。背雪走回来的路上,王大麻子的脚趾头戳破了棉鞋子露在外面都不知道,回来直接就掉了。」 提到往事,大家沉默了下。 老边军伸手在火炉前头烘着手,「以前还真想不到大冬天守边有热水喝,有火取暖,哈哈哈,你们想到了没?」 另外两个同时摇头,哪里会想到守边的环境改善这么多,有地窝子、有围着地窝子的一圈暖墙、有煤饼炉子……能够用冻肉和干粮煮个稠稠的粥,里面撒点捏碎的干菜。 「不过……」好日子过着,老边军没有忘记职责,他拧着稀疏的眉头说:「一道道烟柱不是暴露了咱的位置,明晃晃地告诉鞑子布防线?我一直不放心,唉,踏实日子我过得其实一点也不踏实,就怕那群疯子又和那年似的,冬日里犯边……」 「我觉得,我们都想到的,王爷会想不到?」给弓箭缠麻绳人放下绳子如此说。 老边军看向他,「怎么说?」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但咱的烟柱已经升起了半个多月,鞑子要动早就动了,会等到现在?」 「这……说不定在等?」 「等天寒地冻,更加冷吗?」 草原的冬天一日冷过一日,他们常年戍边,不懂兵法却也看得懂天时,不趁着天没冻透的时候扰边那就不可能再来了。他们戍守着,是以防万一,毕竟他们不是鞑子,不知道鞑子的想法。 冰天雪地里,天看着仿佛更加高远、地看着仿佛更加辽阔,无边无际、一览无余,冰冷的空气干净极了,吸一口就和往肺管子里扎刀子一样,冷冷冷。一道道青灰色的烟柱,成了天与地之间的桥樑,是人间对天空的倾述又像是神明对地的眷恋,烟柱在边防线上构筑了一道蜿蜒的墙,怎么就知道哪个是真的布防哪个是假的诱饵……假亦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玩的就是心跳。 鞑子斥候远远地看着几十道沖天而起的烟柱,心里面莫名惊慌。 手放在胸口,他喃喃自语着,「长天吶,幽州的那个宁王究竟弄了多少人在边防线上?」 第235页 没人能或者说是没人会告诉他答案的。 ······· 春暖花开,万物复甦;冰雪消融,土地松软。 新的一批种子种下,开始萌发生机,蓬勃生长。 田庄里,教舍旁边的办公室内,看着书的杨久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现在几月了?」 小甲立刻说,「五月了。」 「几号?」杨久追问。 小甲明白杨久说的啥,他很自然地说:「五月廿八了。」 「二十八了啊,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的这一年又过了小半了。」杨久放下书,撑着下巴颏说,「一月大,二月小,三月大,四月小,五月大有三十一天,差不多还有五天呢。」 「公子,是说自己的生日吗?」 杨久看了一眼小甲,笑眯眯地说:「又要大一岁了,嘿,我其实很久不过生日了。」 自从唯一的亲人走了后,她就不过生日了。外婆给她过的是农历生日,每年对应的阳历都不同,她时常忘记,等反应过来时早就错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日变得更加可有可无,除了提醒变大一岁,毫无用处。 「其实差不多还有四天,真是缘分,一前一后的。」杨久嘀咕。 小甲莞尔,他知道公子说的是王爷的生辰。 「去年都没有好好过,今年再怎么着蛋糕要吃一个的。」杨久站起来说,「收拾收拾,咱回城。」 「公子说什么,回城吗?」小乙拿着东西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说,「公子,果子洗好了,吃点呀。」 「留着路上吃,我等不得了,回去。」杨久兴匆匆地说。 小乙疑惑地看了眼小甲,小甲摇摇头 ,示意待会儿说。 经过一年多的发展,田庄已经走上了正轨,目前就是在发展壮大的阶段,主要工作还是致力于种田。杨久走了出去,手平放在眉毛上挡着阳光远眺,看到连成片的庄稼茁壮成长,心里面就无限的欢喜,今年拿出了田庄一半的地种下了玉米和土豆,把所有种子全都种下,还种下了几十亩甜菜头。 甜菜头的种子是得意楼的贾老闆送来的。 杨久没要那些干股、银两和地契,得意楼的贾老闆乖觉地去给善逸学堂捐钱,大概……不,肯定是从续弦周婆子那边知道她对新奇的长出来的东西能吃的植物种子感兴趣,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甜菜头的种子送来。 贾老闆的原话是,用来做腌菜味道不错,颜色也好看喜庆,可以给白萝蔔染个颜色。 杨久却看到了糖,许许多多的蔗糖。不是所有的糖都来自于甘蔗,也不是甘蔗弄出来的糖才叫做蔗糖,甜菜精炼出来的糖在市面上的占比更多更重,等甜菜长成了,她就可以做糖了,北方更适合甜菜生长。 已经是午后,杨久骑上橙子后戴上了帷帽。骑马于她而言已经轻车熟路,御马之术不是很好吧,但橙子性情温和,一人一马配合得不错,还未出现过棘手的问题。一路没有阻碍地到城门口,看着偌大城门下等候进城的人,杨久没有行使特权,而是慢慢等着队伍的缩短。她不用,不代表别人不用,杨久骑在马上视野广,一下子就看到一辆青布马车离开了队伍,在城门守卫的带领下插队进城。 人群里嗡嗡嗡,微微有点骚动。 杨久挑眉,她怎么看到青布马车在城门里面停下后周先生从里头探出了头? 「那是周先生的家眷?」杨久问了一句。 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有近卫前去查探,不过须臾就回来了,「禀公子,周先生确实在那辆青布马车上,但里面不是周先生的家眷。据检查的城门守卫说,里面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近五旬的老妇,头发花白,打扮素净,但举手投足看起来非寻常人。」 「五十而知天命」,古代平均寿命不高的情况下,五十岁不到已经算是老妇。杨久寻思了下点点头,没有继续深究,等着终于能够进城后,她放慢速度,没有在街上纵马提速,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回到王府,然后竟然在王府二门处再一次见到了那辆朴素无华的青布马车。 马车里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推开了车门,车夫放下脚蹬,扶着年近五十的老妇下马车。 老妇看着杨久,目光有探询亦有慈爱,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我对你挑剔,但爱屋及乌不得不将就着喜欢你」的情绪。 第120章 开荒第一二〇天 看到老妇人的正脸, 小甲小乙飞快地对视一眼后小甲上前一步在杨久身后小声地说:「公子,姜嬷嬷,容太妃身边的老家人, 宁王满七岁前身边主要伺候的就是她。」 杨久, 「……」 小心脏砰砰猛地跳了两下。 她这是见到了婆婆身边伺候的人?还是说容太妃知道了儿子有女朋友之后,不放心,特意千里迢迢地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看看? 不管哪种, 杨久都挺麻爪的。 社恐星人的退缩几乎是本能地蹦跶了出来, 并且非常不可动摇地占据了大脑的全部,她现在好想逃。 理智却如大树深深地盘踞在心底,将形成压倒式优势的退缩如潮水般赶了出去, 杨久僵硬地裂开嘴, 觉得自己宛若提线木偶一般对老嬷嬷行了晚辈礼节, 一字一顿地说:「姜嬷嬷日安,王爷白日多在军中,不在府上,让嬷嬷在二门这里久等,是阿久待客不周。嬷嬷随我来,我让下人尽快收拾了院落让嬷嬷早点休息,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肯定很累了。」 第236页 说完了, 杨久柔柔地看着姜嬷嬷,没有回避。 但心里面在打鼓, 自己说的好不好?字句有没有错误?语气咋样,是怯声怯气的还是比较大方?脸部肌肉没有紧巴巴的笑容很难看吧? 就是这么纠结, 却力持稳重大方, 对自己要求还是有点高的。 姜嬷嬷看着杨久, 心里面那么点成见逐渐放下。 是个大方的女子,眼神周正,笑容可亲,柔柔的样子很有几分沈千户娘子的精髓,样貌也好,不是明丽夺目、攻击性强的美丽,亦不是寡淡柔情的娇弱之美,而是舒心美丽,很让人有亲近的欲望,虽素面朝天却不见憔悴、虽无半点装点却大气从容,难怪殿下会喜欢。 如果她是男子,也会忍不住动心的。 姜嬷嬷没有自持自己是容太妃身边人的身份就拿架子,很是周到地回了礼。 「麻烦姑娘了。」 好久没有被喊做姑娘了,杨久莫名地觉得亲切,她笑着说,「不麻烦,嬷嬷随我来。我是晚辈,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嬷嬷尽管提,把这儿当成家一样。」 姜嬷嬷笑了,见面的几句话杨久就说得极为漂亮,客气礼貌又随和周到,言语间将自己远道而来是客人的身份点了好几次,说她是客人,不就是表明自己主人的身份嘛。 不大不小的下马威呢。 有点小心机,却用的不深,还是着急了一些,要是宫里面那些个人精,能够把话说得滴水不漏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彻底顺着对方的话头走了。 这样好,这样好。 姜嬷嬷在心里面暗暗点头,心机深重的人可不好相处。 王府后院,住着主人两个,侍从五十几,听着人数很多,但散布在偌大王府里根本就不够看的,很多地方都落着锁,偶尔打开散散室内的空旷气,打扫打扫卫生,扫尘除晦。在正院不远处的地方收拾出了一个院落给姜嬷嬷住,府内众人手脚都麻利,很快就收拾出了正房三间让姜嬷嬷安置下,其余地方也紧锣密鼓地打扫。 院子里点了香料熏一熏,不是杨久一贯用的水果香或者花香型香料,而是更加适合老人家的檀香味,在沉厚的檀香味中姜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御下有方、品味也不俗,送来装点屋内的东西都没有轻佻味道。 杨久哪儿都好,唯独身份来历不明…… 姜嬷嬷陷入沉思。 回忆起出发前太妃与自己说的,「丑儿小小年纪就离开我去了边地就藩,这么多年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我们母子已经是十多年没有见面,他在我这儿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做事不计后果、冲动莽撞,但源源不断传来的消息告诉我,丑儿已经长成克制内敛、冷漠无情的男人。他去了边地后杀伐不断,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我为他抄写多少经书、佛前点多少明灯都心中不安,生怕他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早知早点让他成婚了,选个家世普通的女子,说不定就不会惹来皇帝的疑心,让钦天监下那样的卦辞……这么多年,丑儿不得娶妻,竟然也不在身边放几个体己人,他远在边地,我根本就管不了……」 太妃的抱怨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担忧,说话时一双泪眼温柔地看着北边的方向,那边有她心心念念的儿子。 想到太妃拿出一封书信埋怨王爷的样子,虽然年华不在,娇嗔的模样仍然是许多年轻女子赶不上的。 太妃说,「连年来给我的书信是越来越短,我都心疑过是不是皇帝拿走了,给我掉了包送来,离间我们母子。看看,你看看哟,为了个女子竟然来了一封长信,你看看字里行间的请求、看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哪里有外人口中冷静果决的样儿……」 姜嬷嬷正沉浸在回忆里呢,脚步声猛然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抬头就看到逆着光走进来的高大男子,一瞬间,姜嬷嬷以为见到了先帝。 原来不知不觉,天色已经不早,外面还有光亮,室内却已经黯淡无光。有一瞬间姜嬷嬷有些不喜,刚夸奖过杨久御下有方,怎么下人就不知道点个灯,后来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她依稀记得有人问过她是不是要点灯,那时候她想的入神,没有答应。 随着男子的进入,室内亮起了明灯,把他的面容照得一览无余。 姜嬷嬷倒吸一口凉气,霎时有些背嵴生寒,发自于内心的恐惧和害怕差点让她往后退一步。 不是相貌,而是气度,太像先帝了。先帝能够坐上九五可不是一帆风顺,是从诸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出来的,姜嬷嬷不是沈太妃从沈家带出来的人,而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宫女,很是知道先帝老好人笑容下的冷酷无情,亲眼见过先帝在泰明殿将剑放在兄长的脖子上……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多年后她竟然又感觉到了生命被威胁的恐惧,是从先帝的儿子身上。 「殿下!」 姜嬷嬷谦恭地行礼,心里面有些五味杂陈,自己带大的孩子竟然从恣意风流的少年郎变成了冷漠刻入骨子里的男人。 造化弄人啊,如果当年宁王没有就藩,是不是依然会保留那份明朗? 「嬷嬷快起来,多年未见,你……」 赵禛看着嬷嬷的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和自己离京时变化太大了。 蓦然有些伤感,不知道阿娘怎么样了。 「阿娘好吗,小妹好吗,我离京时妹妹尚幼,一团孩子气,现在应该长成大姑娘了吧。」 第237页 看着酷似沈家人的脸,熟悉感还是占了上风,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姜嬷嬷心头酸涩,成长成现在这样,是经历了多少风雨啊,「王爷,这么多年你在边地受苦了。」 声音已然哽咽。 赵禛轻描淡写地摇摇头,「没什么,挺好的。」 那么多年未见,姜嬷嬷想知道赵禛的具体情况,赵禛何尝不想从她口中知道阿娘和妹妹的情况,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闻到香味时才猛地发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门外不知道何时站了个言笑晏晏的娇俏姑娘,穿着大齐女子最常穿的裹胸、褙子、长裙,乌发半挽着,簪了一根红宝石的黄金步摇,与耳上的红宝石耳钉相映成趣。裹胸、褙子、长裙看起来有些素雅,简单的红宝石头面一下子提亮了颜色,还有斜红和面靥,样子简单,与京城的没法比,却是幽州城内流行的款式。 这是哪家的女子? 这是穿了女装的杨久! 泰山崩于前可以面不改色的赵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视线定定地落在了杨久身上。杨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面还有点美滋滋和骄傲,瞧她把自己男人惊艷得的……嘿嘿嘿。 「王爷,时间不早了,先吃饭吧,嬷嬷一路过来多有辛苦,你别一直抓着嬷嬷说话。说话有的是时间,不急,让嬷嬷好好休息。」杨久拿捏着声音,觉得自己现在特像电视剧里招待客人的雪姨,穿上旗袍、戴上珍珠项鍊,绝对很像。 赵禛失笑地摇摇头,视线没有从杨久身上离开,说:「是我考虑不周,嬷嬷,我们一同用晚膳吧,吃完后你早点休息。」 姜嬷嬷看看赵禛,再看看杨久,两个人眉目之间的情愫是外人插不进去的。 她已然明白自己是过来祝福的,绝对不是来横加阻拦、挑剔打压的。 王爷气度似先帝,执着的劲儿肯定也像,当年先帝迎太妃入府,多少人反对,还不是被先帝如愿了,他们父子想做的事情肯定是铁了心地要完成,阻拦也罢反对也罢,没有用。 晚膳就在给姜嬷嬷准备的院子里。 姜嬷嬷来王府的第一顿饭,那肯定是施展浑身解数的,杨久没有丝毫马虎,拿出了精緻和口味双重高标准的要求,做出了上汤菜心、樱桃虾球、时蔬三脆等等,最后上了一道主食和一道甜汤,主食是梅花汤饼,糖饼就是面片,梅花是真的梅花,冬天里挑选完好的梅花用盐腌制而成;甜汤是红豆沙小圆子,这是一道简单家常,南方人肯定爱的甜品,上面撒了一点点桂花酱,更添甜蜜。 北方人讲,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 身为南方人,杨久端上糯米搓成的小圆子,代表着团圆和乐。 她猜度,京城地处南方,姜嬷嬷应该更喜欢吃是甜汤,而不是咸的羹汤吧? 第121章 开荒第一二一天 姜嬷嬷毕竟年纪大了, 旅途劳累,吃完饭后实在是精力不济,强撑着说两句话就有些力不从心。看嬷嬷的脸色, 赵禛哪里忍心让她说京城的情况, 哪怕姜嬷嬷一再强调自己没事儿,依然让她早点休息。 从院子里出来,杨久和赵禛一左一右地走着。 走着走着, 二人中间的距离就缩短了。 再走着走着, 赵禛的手就握住了杨久的手…… 啪。 杨久哼了一声,「被人看见了。」 赵禛错愕地说,「你打我就不怕被人看见了?」 「谁看见了?」 杨久左右瞅瞅, 「没人啊。」 身后随侍的一行人识趣地退后。 掌灯的放轻呼吸, 仿佛融入夜色, 当自己不存在。 「既然没人……」赵禛握住杨久的手,以实际行动告诉她,没人可以做什么。 杨久笑得前仰后合,「好幼稚哦。」 回握住来回甩甩二人的手,「走啦,回去。」 「等等。」 杨久疑惑地看向赵禛,「嗯?怎么了?」 赵禛伸手,拂过杨久的鬓发, 扶正了步摇,「有些歪了。」 杨久, 「……」 弄啥吐糟啊,就是那么插的, 你再正下去就要笔直地怼在脑门上了。 赵禛何等地敏锐, 「我做错了?」 杨久摇头, 「没,说了你也不懂,难不成和你说,今年城内流行的衣服款式、发髻式样、首饰造型。」 她耸耸肩,「我也不是很懂。走了啦,夜深了,感觉有些冷。」 话音刚落,她就被拦腰抱起,「提前吱一声,吓人。」 没有惊惧和害怕,杨久安之若素,双手环抱赵禛的脖子调整了下位置。 赵禛稳步向前走,「怎么换衣服了?」 「与长辈吃饭,总要正式一些,他们想法毕竟传统,怕她接受不了我穿男装。」 还是有些紧张和患得患失的,因为在意,所以去迎合。 赵禛说:「不必去迎合任何人,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杨久莞尔,避重就轻地问道:「我穿裙子不好看吗?」 问完了竟然没有得到赵禛的答案,杨久纳闷地看赵禛,却只看到他线条硬朗的下巴微微收紧,目视前方,仿佛前方有必须去的终点。伸手戳戳他的胸膛,杨久凶巴巴地说:「怎么不回答啊,难不成觉得不好看?哼,觉得不好看也给我憋着。」 第238页 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犯起了嘀咕,不会是真的不好看吧,裹胸显得自己太平了?长裙不会让自己看起来五五分吧?褙子有点长、还不收腰,不会看起来像水桶? 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老毛病又开始了,杨久用力甩甩头,把这些想法统统扔掉,不是她不够好,绝对是赵禛眼瞎,不懂得欣赏。 一个不回答,一个索性不吭声。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杨久浑然没有察觉赵禛走路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就抱着她回到了正院,侍从们屈膝行礼后悄然离开,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赵禛直接抱着杨久坐到了长榻上,没有放下她,憋了一路的回答终于在此刻脱口而出,「好看。」 手脚并用想要从赵禛怀里出来的杨久停住了,眨了两下眼,「没听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好看。」 所有天花乱坠的字眼到了嘴边统统消失,就余下两个简单的字,好看,他满心满眼地都觉得好看。 杨久不再从赵禛怀里下来了,笑着靠在他怀里,轻声问:「那为什么我一开始问你的时候不说?」 赵禛沉默了会儿,说道:「有些激动。」 杨久,「?」 脑袋里好多问号。 赵禛抱住杨久,凑到杨久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无外人可知…… ······ 王府正院不远处的院子里,姜嬷嬷身体很累,躺在床上一时间却有些睡不着,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想到多年未见的王爷变得英武内敛、不动声色,一会儿想到临出行时太妃叮嘱自己一定要好好训导杨久,一会儿又想到晚膳时王爷的视线始终落在那明眸善睐的姑娘身上…… 黑暗中,姜嬷嬷无奈地嘆了口气,「太妃,老奴怕是没法完成您交代的事儿了。」 王爷早就不是需要父母指点帮助的年纪,边城多年的风雪将他塑造成了铁骨铮铮的□□者,他就如他的父亲那般,认定的事情不会变、做下的决定不会改。 他是不会因为长辈施压就放弃所爱的人。 一旦自己干预太多,只会引来反感,说不定坏了太妃和王爷之间的母子情分。 姜嬷嬷想到此摇摇头,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她就如王爷信中说的,是来当见证和送上祝福的,旁的无任何其他。 翌日。 姜嬷嬷是被鸡叫声吵醒,她觉浅,外面动静大点就容易挣脱睡梦。 看着陌生的帐顶,她一时间有些茫然,怎么王府里面还有鸡叫? 听到动静,分配来伺候姜嬷嬷的小丫头上前撩开帐子,轻声说道:「嬷嬷,我伺候您更衣。」 「身上不爽利,我再躺躺。」姜嬷嬷拍着床边说,「你陪我说说话。」 小丫头顺势在脚踏上坐下,「好,奴儿陪嬷嬷说说话。」 姜嬷嬷问,「府内怎么有鸡啼?」 「是公子养的鸡,一只雄壮的大公鸡,每日都要叫唤,奴等习惯了,要是哪一日它不在,我们还怪想念的。」 姜嬷嬷弯弯嘴角,问起了府里面的一些事情,她从深宫中出来的最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小丫头涉世不深,觉得姜嬷嬷又和蔼又亲切,和家里面的老祖母一样,三言两语就打开了心房,问什么说什么。 说完话,姜嬷嬷也大致了解了府里面的情况、杨久和王爷的相处等等,挺满意,回去后可以如实告诉太妃:王爷现在生活得很好,有人把他照顾得很好。 随着悠长的鸡啼,府里面很多人都醒了,开始忙碌。杨久也没有睡懒觉,而是在厨房里揉面,做馄饨皮,馅料已经调制好放在一边入入味,纯肉馅的,就打了葱姜水和放了酱油。她做的是小馄饨,薄薄的一张皮子里裹上筷子头挑了一点的肉馅儿,捏一下捏紧就是个小馄饨,馄饨汤也格外的简单和干净,不是什么猪骨汤、鸡汤、海鲜汤之类的,而是清水沖的紫菜、虾皮和榨菜碎。 紫菜是内陆边城能弄到的海鲜之一,算是海鲜吧,搁现代的时候杨久都意识不到这玩儿意还能够叫海鲜的。吃点紫菜、海带之类的干货,能够补充碘,不然大脖子病,边地吃的盐不是海盐是盐水井煮的盐贩卖来此的,供货不足,经常短缺,百姓吃盐困难,盐吃少了人会水肿、机能下降,杨久看着锅里面随着沸水起起伏伏的小馄饨想到了春暖花开后离开幽州的胡骁和陈二娘。 胡骁是江南丝商胡家的庶子,在本家中地位不高,但背靠胡家经商的理念和人脉总是有的。他来幽州是来找寻机会,杨久就给了他机会,明言幽州少盐,也不知道会不会通过他们的手送来盐…… 「添点水,煮开了就可以吃了。」 小甲准备了凉水在一旁守着。 小乙问:「公子,要喊王爷和姜嬷嬷过来用早膳吗?」 杨久说,「省得他们走来走去了,给送去就成。」 小乙点点头,「王爷在近卫营校场那儿,我这就让人去喊陈松延,他手脚快,提食盒又稳,让他去送吃食最合适不过了。」 「行呀。」 杨久亲手做的馄饨量不多,但剩下的原材料多,就叮嘱了小甲让他们自己做着吃,自己端了一碗新鲜出锅的小馄饨美美地开始吃早餐,吃的时候说,「王爷估计吃不饱,看看食堂里有什么早餐,一併给送点过去。」 第239页 小乙明白了,小跑着出去,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和陈松延一同来了。随后,陈松延提着食盒跑了出去,看他轻松自如跑得飞快的模样,杨久不得不感慨,「习武之人,就是不同。」 吃着馄饨有点想念芒,那孩子被杨久送去田庄学校读书了,同去的还有沈珏和宋瑜,吃住都在田庄内,休息日才会回来,身边没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一下子就觉得少了许多热闹。杨久吃馄饨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她自言自语又像是问着小甲小乙,「姜嬷嬷千里迢迢来幽州做什么?我问了王爷,他……」 顾左右而言他,问急了就採取方式让自己彻底忘了问题。 「公子,我去打听打听?」小乙出计策。 小甲不贊成地说:「姜嬷嬷可是宫里面的老人了,眼睛毒辣,心思缜密,是你能够打听出来的?小心什么信息都没有打探到,反而自己被套走一堆。」 小乙讪讪地笑了笑,「在宫里,最怕的就是这些老嬷嬷老内侍了,越是笑模样的就越是厉害,我们以前最害怕和他们打交道。」 但小乙为了杨久愿意主动去打探姜嬷嬷,非常不易了。 杨久好奇地问:「和我说说这个姜嬷嬷吧,或者,和我说说容太妃是什么样子的人。」 小甲小乙凑过来,开始和杨久说他们知道的,听得杨久渐渐瞪大了眼睛。 小甲说:「我们知道的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不够详细。」 杨久摇头,「无事,我就是想了解了解,不是深究他人隐私。」 毕竟知己知彼嘛,才能够知道姜嬷嬷独自一人,带着一箱细软,坐着简素的马车,来幽州做什么。为什么赵禛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肯说?可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很重要的事情隐瞒着自己? 此后几天,被隐瞒的感觉越发明显了,杨久觉得周围一群人联合起来瞒着自己什么,连小甲小乙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第122章 开荒第一二二天 因着得意楼的事儿, 府里面各处伺候的都做了敲打,特别是厨房里伺候的僕妇、丫头,小甲小乙是内宅的统管, 他们明言不允许出第二个周婆子。 但堵不如疏, 古人总结的不无道理,小甲小乙给了警告后又给了甜头,凡是想解了契约、离了王府、经营买卖的, 公子和王爷完全不阻止, 还乐见其成,但一定要提前两到三个月与应长史报备,并且签订责任书——责任书中写明脱离王府经营买卖一定不能打着王府的旗号胡作非为, 更加不能以次充好、囤货居奇等等, 违者加倍论罪。 古代, 在大门大户里当僕役比小门小户的自由民生活得都要好许多,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愿意离开的还是凤毛麟角,大多数还是留在王府里「安守本分」,不乏那些心思灵活,自己不出面,让亲戚在外面经营。应长史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很快就做出了行动, 给予警告,一如责任书中写的那样, 不能打着王府的旗号、不能扰乱市场、不能违法经营等等,依然是那句话, 堵不如疏, 买卖随意, 绝对不能够以宁王府的旗号仗势欺人。 美食的传递速度比想像的要快,随着商人的南来北往,一些源自于幽州的食物去了单州、靖州,又从三地去往了北境郡府,又从郡府去了更远的地方,尤其是辣味——种子生长,开花结果,老百姓房前屋后竟然经常能见到它的身影。酸甜苦辛之外多了一味对味蕾的刺激就是辣味,辛辣辛辣,渐渐丰富了语言。 说远了,说回幽州。 宁王府,杨久让人在厨房里砌了个烤炉,贴墙而建,是个砖石的面包窑,今天炉子变干了就开始准备烤第一炉面包了,杨久有点想吃欧包了,要放核桃的,沾着自己做的卡仕达酱吃,当早餐的时候配上水煮蛋或者煎鸡蛋,再来一点水果和蔬菜,就是很棒的一餐。 放上软化的黄油揉面,杨久慢慢地揉着面,揉到手套膜为止。 她低着头、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犹如两只墨蝶,轻轻抖动着美丽的翅膀。莹白的肌肤有红润的光泽,看起来健康又使人亲近,因为手上使力,唇轻轻抿着,反而让小小的唇珠看起来明显。小甲小乙拘谨地站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挝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解释,王爷命令他们闭嘴,如果说出来就永远从公子身边消失,绝对不是恐吓,王爷说到做到。 可看看公子生气的样儿,他们怎么能够做出违背公子意愿、隐瞒公子的事情?! 两个人暗暗商量过,始终没有商量出结果来。 「有什么事情不能够让我知道的吗?」 杨久喃喃地问着,被隐瞒的感觉很不好,仿佛有个大秘密,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你被瞒在骨子里不知道,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晦涩不明地看着你……感觉糟糕透顶! 「你们两个也知道,就是不让我知道。是什么,与我有关吗?给我惊喜,还是给我惊吓?如果是王爷出轨了,大家看我的眼神是不是看一个傻子?」 小甲小乙不知道什么是出轨,但能够感觉到杨久强烈的不安。 小甲咬咬唇,他忽然看了眼小乙,灿然一笑,无声地嘴巴一张一合,「你乖乖站着,别动,如果王爷怪罪,一切有我。」 小乙正有些茫然,没看懂小甲在说什么,拽拽他的袖子想让他说慢点、口型清楚点,不过小甲进一步的动作就让他明白刚才那番无声的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小甲走了几步跪在了杨久的身边,磕了个头说,「公子,王爷在筹划一场婚礼。」 第240页 杨久缓缓眯起了眼睛,都忘记了要让小甲先起来再说。 小甲继续说:「王爷已经准备多时,从仪式到宾客,全都一一亲自过问,没有假他人之手。嫁衣正安静地待在姜嬷嬷那儿,容太妃无法出宫,姜嬷嬷是跟随太妃的老人了,又是王爷的乳母,前来观礼便如容太妃亲至。我最为熟悉公子的尺寸,去姜嬷嬷那儿看过了,嫁衣有些宽大,几个绣娘正紧锣密鼓地修改,还有配套的首饰、凤冠、盖头等等,皆是上品,是当年太妃嫁给先帝时所用,其中意义更是价值非常。」 杨久抬起手,示意小甲停下,暂时别说了。 「你起来。」 小甲没有起,杨久说:「小乙,把小甲扶起来。」 小乙浑身哆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去扶小甲,想说话,但声音压根不成句子,「你、你、你……」 句不成句,话不成话,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杨久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咋没有一点得知惊喜的喜悦,反而好茫然啊,「他是不是对你们说,如若告诉我,你们就要受到惩处?」 小甲小乙不安地点点头。 杨久唉了一声,挠挠头说,「知道了,你们下去休息吧,放心好了,你们是我的人,其他人没权力对你们做什么。」 小甲小乙心中一暖,但没有退下。 「走吧,让我静静。」杨久强硬地说。 小甲小乙这才慢慢吞吞地离开了,边走边回头看杨久,发现杨久继续揉着面团,仿佛这团面有着魔力,必须不断地揉,魔力才会释放出来。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打定主意没有彻底离开,守在了厨房门口,一旦里面有什么动静,好立刻做出反应。 厨房内,杨久一直没吭声,揉着面,揉出手套膜了就把准备好的核桃仁加进去继续揉,然后发面。发好的面团稍微揉揉整形后放进陶盆里,陶盆里面有螺旋的花纹,待会儿烤出来面包上就有漂亮的痕迹。不用模具也可以,整形后上面划上几刀,烤出来的面包就会拥有漂亮的裂缝。 欧包口感硬,吃起来有浓郁的麦香,加了坚果后,坚果经过热力的烘焙,释放出馥郁的香气。它们本身没有什么甜味,涂抹上卡仕达酱,口感上就多了层次。 做面包很累,手套膜揉起来需要花时间和力气。杨久一时兴起,怀念面包的口感后才做的 ,给面包窑开开锅,为做戚风蛋糕做准备,戚风做好了,就打奶油做奶油蛋糕,就是生日蛋糕了。 厨房里除了干活的声音,宛若没有人存在一样。 守在外面小甲小乙很担心,但又不敢进去,只能够在外面焦急得团团转,太阳不知不觉偏西,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暗了,可是公子一直没有出来,浓郁的麦香却从厨房里涌出,在焦急的气氛中增添了香,情绪上感觉有些诡异。 「咳咳。」 小乙一个激灵,他听出是陈松延的声音。 连忙去抓小甲的手,「王爷来了。」 小甲,「嗯?」 「我听到陈松延的声音了,我们说好了的,彼此帮忙吗,要是王爷突然来什么的,就咳嗽一下,做个提醒什么的,我刚才听到陈松延的咳嗽声了。」 小甲一头雾水,「我怎么没有听见。」 「你注意力不在上面,当然没听见。」 话音刚落,王爷就走了进来,视线轻轻掠过小甲小乙,小甲小乙就跪了下去。 赵禛从二人身边走过,转瞬进了厨房,厨房里很暗,唯独面包窑的炉膛里有橙色的火焰,照亮了杨久的脸。空气里有麦香有坚果的香,赵禛走过去从背后靠近杨久,试探地伸出手,想要拥抱住她。抱住了,怀里面的人没有躲闪,他轻声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差点就成惊吓了。」 杨久说。 赵禛,「抱歉,我以为这样会让你高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下次别这样了,大事儿要和我商量,好吗?」 赵禛说,「好。」 一字千金,许下诺言,说到做到。 杨久问:「嫁衣好看吗?」 「很美,当年阿父请了许多能工巧匠精心制作三年,上面的凤凰似要腾飞而出,栩栩如生,我小时候在娘亲的私库里见到就再也难忘。我小时候问过阿娘,能给我吗?」 杨久挑眉。 赵禛轻笑着,声音缱绻清澈,像是春日里穿过枝叶柔柔的风,他说:「我那时也就五六岁吧,对着娘亲问:能给我吗,我要让我的新娘穿上它。阿娘说:阿娘现在好好保管,你长大成亲时,就来问阿娘取。我向京城去了信,姜嬷嬷带着它来了。嫁衣日久,外面的大罩衫花纹照样精緻,但颜色不如新了,我让绣娘赶工,重新做上,凤冠上的金子重新炸过,原本只有十二颗东珠,我又找来四个,凑了十六之数,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数字。还有……」 赵禛一一细说,把自己做的准备丝毫不落地交代清楚。 杨久认真听着,没有提出什么意见。 能有啥意见,她又没结过婚,没法给意见啊。 她以前的幻想不过是婚纱、婚礼,随着年龄的增长,梦想里的婚礼变得简单、梦里面的那个人变得模糊,她甚至想旅行结婚,什么仪式都不要。现在,有人给她的梦想描绘上颜色,从平面转化为立体,从抽象变成了现实……白色的婚纱没有,却有热烈的嫁衣;长长的头纱没有,但有明艷的红盖头……沉浸在赵禛的描述中,杨久突然觉得手上多了样东西,低头看,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个镶嵌着红宝石的指环,戒托是六边形的,紧紧地抓着一枚颜色灿烂如火的宝石。 第241页 戒指不冷,尚有赵禛的体温。 赵禛心虚地说,「听你说过,是这么戴吗?我揣在怀中好几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 想过睡觉时偷偷给杨久戴上,又想过郑重地送到杨久的面前,唯独没有想过是在暗暗的厨房里,热烈的火光前。 第123章 开荒第一二三天 府里面因为婚礼的事儿上下忙碌, 一开始赵禛想要给杨久一个惊喜,就让所有人低调行事,大家做事起来都是小心翼翼, 唯恐坏了王爷的好事儿。 现下, 杨久知道了,大家做事都不遮遮掩掩起来,几乎是一夜时间, 王府张灯结彩,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犹如过年。不,是比过年还要热闹。 「监军, 他们是不是忘了你也在城里住着?!」属下忿忿不平, 王府那头大张旗鼓的, 就压根没把监军放在眼里。 皇帝明言不准王爷娶妻,现在宁王府在做什么?宁王在做什么?哪怕没一个人对外说是王爷娶妻,但大家又不瞎,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宁王意欲何为! 肖乙亭正在莳花弄草,园子经过他的装点,恰如江南园林般精緻,假山错落、花木俏丽,有流水依依、潺潺有声, 偶有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定睛细看, 只余颤动的枝叶,鸟儿已经不见踪影, 唯有鸟鸣从别处传来。 很美的景色。 很具匠心。 更特别在北地拥有这景, 就更加珍贵了。 一个花头被剪去, 余下的花枝看起来更加劲瘦,肖乙亭说:「王府对外说,王爷娶亲了吗?」 「没有,但还用说嘛,一看就看出来了。」属下义愤填膺。 肖乙亭问,「王府对外怎么说的?」 「是府中杨公子嫁人,幽州上下,谁人不知杨公子是王爷的女人,她嫁人能嫁给谁,还不是宁王。」 肖乙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剪刀交给属下,他弯腰在假山上落下的水中洗手,泥巴洗去,双手干净如初。 「那只是你的揣测。」 「啊?」 属下不解地张大嘴。 肖乙亭拽下腰间的手巾细细地擦着手,淡淡地说,「没有明说的事儿,难不成我冲到王府当面质问宁王:杨公子要嫁的人是你吗?你说,如果不是王爷,质问的我,如何自处?」 属下被绕糊涂了,他觉得自己说的和监军说的压根就是两件事情,「可是大家都知道,杨公子是王爷的人,她嫁人还能嫁给谁?」 肖乙亭摇摇头,他吩咐着,「管好我们的人,不要四处走动,少参与议论,有些话烂在心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属下心中一凛,猛地抬头看了眼肖乙亭,陡然明白监军按兵不动不是在韬光养晦、伺机而动、扳倒宁王,而是自来到幽州他就在避宁王锋芒,不参与任何幽州事务…… 「监军,属下懂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你懂什么了?」肖乙亭露出错愕的表情。 属下痛定思痛,彻底明白了自己为啥是个小随从,而监军能够做到秉笔太监,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嗯,监军什么都没有说,是属下瞎想。」 肖乙亭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准备贺礼,不要太重,一定要投其所好。」 属下明白,既然是杨公子的婚礼,那投其所好投的肯定是杨公子的,自从得意楼贾老闆往王府送了一箩筐甜菜头之后,杨公子喜欢长成后能吃的植物的种子的事情满城皆知,金银珠宝打动不了她的心,但「能吃」说不定可以叩开王府的大门,哪怕进不去,在公子那边留个好印象,也是不错的。 虽然想明白了,可是属下依旧有些为难,「监军,王府都没有送来请柬……」 肖乙亭淡定地说:「也许事务繁忙,请柬尚没有送予我。」 这儿刚说呢,那边王府的侍从就叩响了监军宅邸,在府内下人的引领下见到了肖乙亭,并且双手奉上了请柬。肖乙亭示意下人领王府随从下去喝茶,随从说:「多谢监军,我还有几家请帖要送,耽误不得,这就告辞了。」 既然这么说,当然不留了,属下送出去的时候悄悄地递出去一块银子,算作「茶水钱」,回来时属下看到肖乙亭打开请柬在看,边看嘴角的弧度边慢慢变大,属下有些好奇,但不敢多问,凡是宫里面出来的都知道: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儿。 肖乙亭笑,是笑王府偷梁换柱、掩耳盗铃的本事真是玩得炉火纯青,稍微不知道内情的都以为是王府杨姓亲戚或者是姓杨的门客办婚礼呢,就从请柬上看是半分看不出与宁王有什么瓜葛,他依旧是遵从皇帝旨意不婚的边地藩王,成婚的只是杨久而已。宁王真是个妙人,冷入骨髓、独断专裁,理应如传说那般刚愎自用、鲁莽而不知变通,但到了边地之后才发现,此人冷静善断、知人善任,手下一群忠心耿耿之人…… 如果当初换一个封地呢,比如沿海富庶之地,宁王发展是不是更高? 他摇了摇头,环境磨鍊人的意志,没有边城的风雨磨砺,说不定没法铸就宁王的坚毅。 「真是没想到,当初杨九郎逃了会牵扯出这样的姻缘。」 肖乙亭着实没有想到。 皇帝送杨九郎来幽州是羞辱宁王的,他并不想与宁王交恶,杨九郎既然逃了,他就想着找个容貌出色的姑娘顶替侍妾的身份送去宁王身边,杨久就那么恰好地出现,又恰好与杨九郎有几分相似…… 第242页 也许是姻缘天註定,老天爷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王府的请柬已经送了出去,成婚的正日子逐渐靠近,六月十六就是黄道吉日,葛滔算过了,这一日星宫主姻缘、利生发、存生机,下一个这么好的日子就要等半年,到冬日里了。他还拿了杨久和赵禛二人的八字算过,他二人与六月十六这个日子更合适,简直就是为他们两个量身定做的一般,老天爷都让他们在年中结为夫妻。 在正日子来之前,还有个日子要过呢。 就是二人的生辰。 没想到吧,他们的生日就差一天。 一个六月一日夜生的,一个六月二日太阳升生的,真算起来一天都不差呢。 「蛋清打发的不要太过,提起来看筷子垂下来小三角,垂下来的叫做湿性发泡,挺着的叫做硬性发泡,根据不同的需求,对打发程度的要求也不同。」杨久笑着说,「你们谁以后想自己尝试的,可要多做几次尝试,慢慢就掌握了其中技巧了。」 杨久做蛋糕呢,烤戚风蛋糕。 她其实烤过不只是一次了,但非常不满意。 不知道是工具的原因还是太长时间不做手生的缘故,她第一次烤戚风蛋糕竟然失败了,一次烤了三个无一例外的失败,一个膨出了蘑菇顶、犹如「东风快递」在平地上炸出了一个大蘑菇,一个成了东非大裂谷,最好的一个只是对比出了优秀,外表好看内里竟然还是湿的……这让杨久产生了自我怀疑。 厨艺倒退? 她做美食不行了? 别的地方也许就遭受打击就此沉沦了,做饭上绝对不会,她只会越挫越勇,在什么地方跌倒就要在什么地方爬起来! 「公子,我也没想到鸡蛋还能这么做。」 黄大铲子看着粗糙,但心思细腻着呢,吃了不少杨久做废的蛋糕后就起了心思,央求着公子要给她打下手,其实就是学嘛。 食堂那边已经靠着墙一比一复制了内厨房的面包窑,就准备着学成功了他给大傢伙儿烤蛋糕吃。 蛋糕松松软软的,有蛋香、有奶香、有糖香,吃上一小块都觉得惊为天人,世上竟然有这么松软可口的点心,入口即化。 杨久举一反山地说,「能做的多呢,面包、饼干等等,原材料不就是鸡蛋、牛奶、糖这些,你学会了核心步骤,以后自己尝试着改变比例,说不定就编出自己的菜谱。」 黄大铲子大大方方地说:「那我可要求沈大姑娘给我出一本书,出了就送到印书局印上个几十册,我要当传家宝。」 「干嘛不想着摆上书店,说不定有人买呢?还是说,你想当传家的手艺?」 黄大铲子摇头,「本事要是那么容易学会,我藏着掖着,也没有用。跟着公子学厨这么久,我悟出个道理,真正的不传之秘是用心,不是做菜的方法。我就想着吧,我弄出来书估计没啥卖点的,就不放上书店丢人现眼。」 「说不定成,然后看了你的书学会做菜的人就把你奉为祖师爷,隔个几百年,还会有人念叨着你。」 「哪里敢想。」嘴上这么说,黄大铲子心里面挺心动。 古法面包窑不是烤箱,不会有叮的一声提醒烘烤结束,必须自己查看,或者就是依靠着经验,知道什么温度多长时间里面的蛋糕到什么程度了……杨久毕竟是以前常做的,现在换了工具度过了一开始不趁手的兵荒马乱之后,现在慢慢适应了面包窑的温度,差不多知道现在这炉蛋糕应该好了。 「小甲小乙,开炉子。」 小甲小乙没有丝毫耽误,把炉子打开,喷香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把蛋糕拿出来,膨发的高度正好、色泽也恰到好处,杨久满意地笑了,这才是真正的戚风蛋糕了。 黄大铲子遗憾地说:「大家没有口福了。」 杨久噗嗤笑了,「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够再做坏了,太砸招牌了。你学会了做给大傢伙儿吃,不就有口福了。」 做失败的戚风蛋糕都是送去了食堂给大傢伙儿当餐后点心,最近几天大家嘴巴里都甜丝丝的。 成功的戚风蛋糕倒扣放凉,预备着脱模。 这边,杨久拿出了准备好的奶油,为了做出这些奶油她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得到的乳清、乳酪、黄油等等送去了冰窖里放着,以后做芝士蛋糕吃。 打发奶油,脱模抹面,晚上再做长寿面,他们两个人的生日凑到一块过。 穿越头一年,把生日给忘了,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七月,补过就各吃了一碗面。 今年,提前做的准备,有他有她。 第124章 开荒第一二四天 六月十五, 王府内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人皆穿着簇新的衣服,腰间繫着红色绸带, 见面未语先笑, 止不住的开心。 幽州城城东某处别苑里,蔡娘子赶着儿子到一边去,「别在脚跟处转来转去的, 你们几个转得我头晕, 到一边去。」 沈珏哼了下,反驳着说,「娘, 我很高了, 不是皮球在你脚边抛来抛去的。」 「这么大点你怎么好意思说呀。」沈琦和妹妹过来, 一个抓住弟弟的脖子,一个牵起宋瑜的手,准备把孩子带出去,省得在正房到处跑,给大人们添麻烦。沈琦咦了下,「芒那个孩子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沈珏嗷了一下跳脚说,「芒不仗义, 声东击西,我们原来是诱饵哦。」 第243页 大人们在正房内忙着呢, 看到孩子就觉得头疼,谁都要往外赶一赶, 压根不给他们机会靠近新娘。芒趁着蔡娘子的注意力在沈珏那儿, 猫着腰、贴着地, 仗着自己身量矮偷摸进了内侍,继续往里走,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腿,真是成也身高、败也身高。芒很坦然地仰起头,看到是笑嘻嘻的小乙,他蓝色的眸子里闪过喜悦。 小乙蹲下来,惊诧地说,「你怎么熘进来呀?」 芒才不承认自己是熘进来的,「我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用不着熘进来。」 「那现在外面沈小公子在叫唤什么?」 外面的叫声越来越小,估计是沈珏被姐姐带出去了。 芒撇撇嘴说,「那谁知道呢,估计是被拦住了不服气。」 他眨巴下眼睛,乖乖巧巧,「我可以见公子咩?」 「我就在你旁边,你用不着吼啦。」小乙无奈地扯扯嘴角,果然听到里面公子的声音说「是芒吗,让他进来吧」。小乙伸出手指戳戳芒的脑袋,「你的小脑袋里究竟藏着什么呀,鬼精鬼精的。」 「藏着脑子。」 芒得意地翘着嘴角,绕过小乙往里面跑着。 小跑到里头,他觉得眼前一亮,明亮烛火映照下,一身水红色家常衣衫的杨久笑容舒朗、眼眸明亮,坐在榻上正拿着一本书看。那一瞬间,芒觉得杨久离自己好远好远好远,远在云彩上,自己只能够仰望,却没法碰触。当杨久看过来,笑着招招手,说:「愣着做什么,坐过来呀。」 芒这才反应过来,开心地走了过去。这一刻,他不觉得是高居云端的杨久走下了凡尘,而是自己得到了长天的眷顾和恩惠、得到了杨久的的许可和纵容,一步一步踩着云梯走上了云端。坐在杨久的身边,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他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才慢慢平复了下来,终于感受到了踏实,小手试探着抓住杨久的优秀。 杨久纳闷,这孩子怎么了,一声不吭的。 抬起手摸了摸芒的脑袋,不烫。 芒去抓杨久衣袖的手空了,但脑袋上触感温温柔柔的,他情不自禁地蹭了蹭,「公子,带我一起出嫁啊。」 杨久噗嗤笑了,「傻宝宝,你就一直在我身边的。」 「不是不是。」芒皱着好看的眉头,着急地抓着头不知道如何解释,「那个,跟你一起出嫁,一起走,从这边,我不要在那边等你,不回去。」 嘴皮子挺熘的小傢伙突然口拙地不知道怎么表达了,急吼吼地说:「我晚上就在这里,我不走了!」 「那可不行。」 「啊!」芒垮了脸,好难过。 杨久噗嗤笑了,「哄你的,你可以……」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小乙连忙截住了杨久的话头,他说,「公子,芒的意思就是要当娘家人,明儿个跟着公子一起出嫁,而不是在王府里面等着公子过去。对不对啊,芒?」 芒眼睛亮亮地点头,他要表达的就是这个。 杨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小不点儿的你不就是我的娘家人,你要大点,就背我出去,对吧。」 芒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深恨自己怎么不是大人,他纠结地说:「要不,公子等我长大了再嫁人吧,我来背你出嫁。」 「哈哈哈,你这话要是让王爷听见了,要揍你的。」杨久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有人急不可耐地想要娶自己进门,这边倒好,有个小不点儿的让自己等等,自己是无所谓啦,就怕某人气得当场打人。 话题被岔开,芒不提自己晚上睡这儿了,杨久看起来也忘了,出了一背汗的小乙暗暗松了口气,这要是让王爷知道芒在新婚前夜留宿,王爷肯定会先撕了芒,然后手撕了他和小甲,哪怕芒是个孩子,独占欲发作起来的男人是不可理喻的。 穿越而来的杨久在大齐没有亲人,出嫁地点就选在了幽州东城沈家的别苑内,沈舅舅一家充当了娘家人。虽然婚期杨久知道的晚,但赵禛做准备的时间可一点都不晚,三书六礼等等一样未缺,聘礼没少、嫁妆更多,按照大齐皇室典仪,亲王正妻嫁妆一百零八抬,当然是准备得满满当当的。杨久把自己来到了大齐后所有攒的东西都塞了进去,但无奈地发现,根本就塞不满一百零八,就和赵禛提了,不搞那些虚的了,从王府府库里面抬东西出去再原封不动地抬回来,多折腾人啊,光做脸给别人看了。 但没想到的是,沈家竟然全都给杨久准备好了。 杨久看过,与其说是沈家准备的,还不如说是赵禛准备的,不是王府库房抬出去的,是新添置的东西准备扩充府库的。 这份心,她看了又欢喜,又无奈的。 揉了揉孩子的小脸,杨久说,「明儿个可是要早起的,你洗漱好了吗?」 芒乖巧地点头。 杨久说,「那你和我睡,陪陪我呀。」我的的 小乙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啥啥啥,公子怎么还没有忘记。不不不,他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及时阻止! 芒欢呼,「太好啦!」 小甲进来时就看到了手舞足蹈的芒,又看到笑得非常勉强的小乙。他询问地看向小乙,小乙强撑着笑容说,「芒今夜留宿在这儿。」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丧着脸的,小乙是心里面再抓狂也要露出笑容来,哪怕笑容多多少少带着那么点儿杀气,挤眉弄眼的希望小甲支支招,把芒给弄出去。 第244页 小甲算是明白了,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进去说,「公子,童子留宿讨个好意头可以,但芒公子可不能和公子同塌而眠,我在长塌上给芒铺被子,让他安安实实在榻上睡。」 「啥彩头?」杨久有些莫名,话说完就反应过来了,生儿子的彩头啊,就和找童子在婚房里压床似的,这个,她真没有想这一出,生男生女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儿,女儿也好、儿子也罢,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都喜欢啦,再说了,儿子还是女儿是男人的本事,和女人无关,想要生啥,男人自己去想去。 「为什么不让芒和我睡呀?」 杨久不解。 小甲从容地说:「明儿公子要早起,要忙一天的,今夜一定要睡好。芒虽然年幼,但多一个人在身边,打呼噜、磨牙、掀被子的,会打扰公子休息的。」 芒囔囔,「我不磨牙、不掀被子、不乱动,别瞎说。」 小甲诚恳地看着杨久,杨久顾虑下一个陌生的小身体睡身边自己好像的确有些睡不好,就同意了小甲说的。 芒噘嘴。 小乙如释重负,暗暗给小甲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小甲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夜有些深了,蔡娘子进了内室和杨久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之后才满带笑容的离开,留下杨久脸蛋红彤彤的,芒进来看到杨久脸红红的,就好奇地问,「公子,蔡娘子说什么这么久啊,还把我们赶出去?」 他爬上长榻,老老实实地睡在上头,打定主意今夜谁都没法把他弄出去! 杨久捂着自己的脸,手指下的温度好高,「没,没什么,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大人就会这么说。」 杨久在小甲小乙服侍下躺下,她说:「对啊,许多事儿就算是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懂,要等长大了才明白。」 芒耸耸肩,「你说了,我说不定就懂了呢。」 杨久才不说,一锤定音地说:「睡觉,不准说话了。」 她脑子里乱纷纷的,一时间可睡不着,蔡娘子说的无外乎是新婚的嘱咐,是男女之事的叮嘱,许多杨久都知道,但自己看和听人说是两回事儿,脸颊通红是自然的生理反应……虽然两个人睡一张床很久了,但窗户纸始终没有打破。这一天快要来到,杨久捂着胸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其中蔓延。 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搭在他的身上,却搭了个空。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好难改。 杨久抱着被子看了会儿空荡荡的身边,轻声地说道,「晚安。」 距离半个城的王府,正房内,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不是因为有什么紧要事情悬在脑袋上,而是空坐在堂上的王爷有些吓人。公子不过是一夜不在,大家就好想好想好想,如果公子在,王爷那肯定是有个笑脸的,哪里像现在这般冷漠如冰,快把大傢伙儿吓死了。 忽然,王爷动了起来,屏气凝神的侍从们赶紧儿做出反应,紧着神经等王爷的吩咐。 王爷谁都没有喊,直接往院子外面走。陈松延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他知道王爷是去做什么的,苦口婆心地劝着,「我的王爷啊,你可不能够去看公子,按照规矩,新婚前见面是不吉利的,蔡娘子千叮咛万嘱咐过,您一定一定不能够去。」 赵禛的脚步顿了顿,还是不管不顾地向前。 陈松延好说歹说都没有用,闭了闭眼睛,准备拦腰抱住王爷。 「咳咳。」 巷子里传来了沈千户的咳嗽声,他走出几步走进了亮光处,有着疤痕的脸扯出的笑容看起来显得狰狞,「王爷,咱爷俩去喝一杯。」 第125章 开荒第一二五天 今夜月色不错, 有鱼鳞状的云点缀苍穹,边缘处镶嵌着月辉,似嫦娥拖拽在身后的裙摆, 冷艷的美丽。 六月的天, 温度适宜,屋顶上有小风徐徐,除去了白日的燥热和心底的焦灼。 一人一壶酒, 称不上佳酿, 胜在不是月下独酌、对影成三人,舅甥两个自顾自浅尝着,没有言语, 任由无影的风从东边吹来后吹向西边。 月上中天, 终于有了夜晚第一句话。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那么点儿大, 裹在襁褓中,是刚满了月。我拿着手掌在你身上比划,惊讶地和我娘说,怎么这么小,像小猫一样。被我娘打了一下,就差拽着我的耳朵说:龙子风孙的,是你瞎说的吗!等你长大点了,能跑能跳、会说会闹, 用民间的话说人厌狗嫌的年纪,上房揭瓦、下水摸鱼, 宫里面关不住你。先帝宠你,容许我带你出宫到处玩耍, 我就扛着六七岁的你在京中各处走动, 很是见识了不少东西。」 沈长年仰头狠喝了一口酒, 那时候他也年轻,混像个纨绔子弟,没得带坏了小小年纪的赵禛。 他失笑地摇摇头,「还好你自己争气,没跟我学坏。」 「你也没带我去一些污糟之处。」 沈长年大笑着说,「我带你去勾栏瓦子看杂书、听唱曲儿、押斗鸡、观相扑……就差去行院看看那些个行首大家了。」 赵禛莞尔,「不等阿娘出手,外婆先打断你的腿。」 沈长年怅然地说,「是啊,那时候日子真畅快,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怎么折腾人就怎么折腾人,痛快。再后来点,你长大了,我也成家了,舅甥两个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喽,几月见一次都是正常。」 第245页 「你被安排了军中职务。」 「不过一个闲职,关关脚的。」沈长年说,「再后来,咱就来了幽州,奶奶的,刚开始那日子是真他娘的难过,杀不光的鞑子和蚂蚱一样。幽州、靖州、单州明明是边陲之处,各种势力竟然盘根错节,差点咱就栽了。」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疤痕就是遭人算计留下的——鞑子来犯,不想着一起抗敌,竟然还窝里斗、背后捅刀子,使计陷他们于险境。 赵禛眼神暗了暗,舅舅脸上的疤是为了救他而来,当时整张脸血肉模糊、骨肉脱离,血咕咕向外冒,眼看着是没法活了……「舅舅。」酒壶往舅舅处送了送。 沈长年拿着酒壶碰上,清脆的声响,「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别觉得有啥愧疚的,我心甘情愿。」 赵禛仰头喝下浊酒。 一切都在酒里。 喝到酩酊大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一壶一壶的酒下去,把舅舅喝得半醉赵禛完全可以做到。沈长年被侍从扶着,两条腿软得一塌糊涂,脸上醉红一片,但还是口齿不清地说:「你可不准去找小九,我可是接了命令的,你要是去了我娘子饶不了我,嗝,你可不准去啊。不准去啊。不准去……」 沈长年被人架走了,嘴巴上一直嘀嘀咕咕,说着不准去之类的话。 赵禛看着舅舅走远,他就算是没有喝醉,依旧觉得有些头疼,他转身走出几步,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人,那人肯定是陈松延。冷漠地扭头看过去,赵禛看到一张讨好谄媚的脸,陈松延喊着,「王爷,回屋休息吧,明儿个还要早起。」 别看陈松延现在还能说话,其实心里面一直在打鼓,咚咚咚的,紧张得要死。 赵禛定定地看着陈松延,陈松延是越来越紧张,就在陈松延决定豁出去跪下的时候,赵禛调转了方向往正院走去。陈松延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追上去,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另一边,走远的沈长年人醉了心里面还有点清醒,提着头劝阻的危险感始终瀰漫在心头……随着外甥掌权日久、权柄日重,给人感觉更具威严。真以为王爷或孤独一生,或为利益联姻,反正不会为了情爱成婚。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来路不明、无任何家世依靠的杨久,就这么走到了一处。也因为此,幽州三地许多官员、军中许多将领「伴君如伴虎」的人人自危忽然就少了许多,大傢伙儿私底下说:感觉王爷这么着有人味儿了。 对,人味儿了。 不是冷漠刻骨的杀神。 不是刚正不阿的统治者。 他一如普通男子一样会为情所困、为情所扰,他原来也似普通人一样有着软肋和牵挂。 跟着神会有「鸡犬升天」的一天,但跟着神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每一天——生怕不近人情的神抬抬手就给身边人招来杀身之祸。 神要成婚了。 高兴的不是一个人两个,是一群两群。 ······· 六月十六。 这註定是个忙碌且让幽州百姓终生难忘的日子,直到过去很久很久,还有人对着孙辈回忆着说:我那时候和你一般大,看着娘娘的花轿从东苑出来绕着内城转了一圈,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满目的红色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是九天玄女撒的金。 大齐普通人家嫁娶会用两人花轿,花轿打扮得极好,装饰有各种彩珠、花卉、金银翠玉,一顶轿子租一天就要半吊钱多。但结婚嘛,一辈子的大事儿,只要稍微拿得出点的,都不想在这上面苛待了新娘。到了富贵人家,反而不用娇子,而是装点一新的车马,马车上同样装点着各种美好的东西,看着就富丽堂皇。尊贵至极的人家同样用的车马,看着更加华丽、马匹的数量更加多,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似碾压过金银谷仓,是好日子的兆头。 六匹马清一色的黑色神骏,无一丝杂毛。 头上挂着红绸,身上披着彩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马车从东苑一出来,锣鼓声就没有停过。更多的却是人们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各种吉祥话汇聚成了一道道声音,充斥着大街小巷。 坐在马车内的杨久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她好奇地问,「小甲小乙,外面人很多吗?」 「公子,很多很多,特别多。」 小乙兴奋地说。 杨久抿了抿嘴,紧张兮兮地说:「怎么来这么多人啊,太扰民了。」 「公子放心,是大家自发的,可不是王爷驱赶人群过来的。」小甲轻声安抚。 杨久还是有些紧张,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说,「糖果呢、喜钱呢,都准备了吗?」 小甲小乙对视一眼,笑着说:「公子放心,都准备好了。」 他们昨晚基本上没睡,把各种东西核对了好几遍,确保万无一失。 杨久点点头,拍拍胸口说,「紧张呢,没想到我结婚了。」 她笑着看着某个方向,小甲小乙乖觉地没有去打扰,任由她安静独处。 外婆,我嫁人了。 杨久在心里面说,她嫁人了,是自己喜欢的人。未来的路很长,她不知道会走成什么模样,但她会好好走下去。那么长的路啊,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现在他们是在一起的,以后的路会好好走,会的…… 第246页 婚车向前,婚车后是嫁妆。 一百零八抬,一字排开都是很大的数字,东苑里自有调度安排挑嫁妆的人行动,蔡娘子亲自坐镇,看着最后一抬嫁妆从东苑大门出去了她提着的心才微微往下放了放,等婚礼结束了,她的心才会彻底放下去。 沈琦过来给娘亲倒茶,她今儿个是娘亲最得力的助手,「娘,喝点水。」 蔡娘子敲敲肩膀说,「我提前演练演练,等日后你们姐妹两的事儿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沈琦羞涩地抿抿嘴,「娘,你说什么呢,我还早呢。」 「不早了,大姑娘喽。」蔡娘子摸着女儿的手,正式开始琢磨着女儿的婚事了。 沈琦柔柔地笑着,心里面却提不起劲儿来。 门外忽然有人跑了进来,边跑边说,「娘子,嫁妆,嫁妆……」 蔡娘子吓得猛地站了起来,站得猛了脑袋有点晕,人摇晃了两下,她丝毫顾及不到自己,忙问:「怎么了?」 「有人往后添着嫁妆跟着队伍走,已经添加了十抬了。」来报的人一口气说完,「有城内的商户,还有从靖州、单州来的,看架势还没有添完。」 蔡娘子母女面面相觑,扶着娘亲的沈琦问,「可看到,都添了什么?」 过来求主意的侍从说,「看了看了,他们都写了嫁妆单子放进了箱笼里有。有各种器皿,有香料干货,有种子亦有瓜果,还有活鸡活鸭、牛羊……」 侍从说不下去了,他就没有见过添这些作为嫁妆的。 不是金银细软,不是珍珠宝石,尽是一些和吃食有关的东西,琳琅满目,他看得眼花缭乱,竟然还有一大棵树的,说是枣树。 添妆礼的时候普通人哪里能够参加,正日子办婚礼,普通商户亦是收不到请帖的,但有心人办有心事,如陈二娘、贾老闆等人,早就做好了准备。都说杨公子在幽州城无依无靠,那受过她恩惠的人就都是娘家人,都要添嫁妆,等接亲队伍的一百零八抬嫁妆结束了,他们准备的嫁妆跟上去就是了。 东苑门外,添妆是一棵大枣树的贾老闆别提多得意了,他笑着朝周围拱拱手,「祝王爷、公子早生贵子,今儿个得意楼打八折,来吃饭就送喜饼,大傢伙儿过来一起喝一杯啊。」 守着老虎灶的夫妻两看又被人抢了风头,气得牙痒痒,天气热就不是他们生意好的时候,只能够扯着嗓门喊,「等冬天了,大傢伙儿来我们这儿喝茶、吃瓜子儿。」 一抬一抬嫁妆添了上去,百姓们看了,尽然也纷纷从家里面拿了东西出来。他们没有自备的挑子,就把东西搁在原先的嫁妆箱笼上,有漂亮的绣帕、有好看的竹篮、有自家做的咸菜……不是贵重的东西,但都是他们的心意,正如那些商户说的 ,受过公子恩惠的就都是公子的娘家人,他们都是,是公子把大傢伙儿从天花灾难里拉了出来。 不知道谁开了个头,从家里抓了一把米或者一把面放在了嫁妆箱子不知道谁送的一个大缸里,米面粮食汇聚得越来越多,是百家饭,是百家情。 第126章 开荒第一二六天 接亲的队伍到达王府时, 不断延长的队伍最后一抬才刚刚离开东苑。一路锣鼓、一路欢呼,喜钱和糖果不断抛洒,为了防止出现踩踏事件, 维护秩序的城内守卫不敢有丝毫懈怠。 到达王府。 送嫁的马车车帘掀开, 露出了一片娇艷欲滴的红色。 那车里的人盖着红盖头,在随侍的帮助下,缓缓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霎时, 似凤凰腾飞。许多在现场的人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听到了凤凰清越的叫声。定睛看,大红嫁衣上有栩栩如生的凤凰, 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拖拽的裙摆上散开的凤凰尾羽颤巍巍地动着, 好似随时要飞走一样。 是什么让神鸟眷恋人间? 是人间的男欢女爱。 是人间的脉脉温情。 大红色的盖头遮住了俏丽的容颜、明亮的杏眼……但大步走来的男人眼中、心里只有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她。 「公子,小心脚下。」 小甲扶着杨久,轻声地说。 马车下早就放了脚凳,杨久低着头,盖头挡着,只能够看到小小的空间。她小心翼翼地走着, 嫁衣看着好看,但太繁琐了, 限制了她的行动,一切都必须「淑女娴静」起来, 「小乙, 你走我左边点, 我看不见路,脚上好像踩到裙子了,帮我整理下。」 她小声地抱怨,总觉得婚礼是折腾自己给别人看的,没有任何轻松喜悦。 「小甲,耳环好像扯到头发了,你帮我顺一下。」 竟然都没有得到回应。 杨久忽然觉得孤立无援,站在马车上,好像被流放到了孤岛,前方是万丈深渊一般的汹涌大海,后面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孤岛上有高耸的火山随时喷发,密林内有怪物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怎么办?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否则刚刚穿越就可以躺平受死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闭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她提着裙子向前一步,没有跌入冰冷的海水里,而是被拥入了温暖、坚实的怀抱中。 原来,有人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来到了自己身边,张开了双手迎向了自己。她只要不退缩,不窝在自己的墙角里,就能够进入他的怀抱。 杨久任由自己被抱住,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肩膀。 第247页 盖头下,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是喜悦的模样。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有人小声地在旁边喊着,是官方的冰人,也就是媒婆,不断焦急地劝着,「王爷,这不合规矩,不能够抱着下马车,要……」 冰人触及到赵禛的视线,那些规矩全都憋在了嘴巴里,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人群里发出起闹欢呼的声音,管那么多规矩,开心快乐就成。 在笑闹声中,赵禛稳稳地抱着杨久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大门,直到正堂内。父母高堂不在身边,只有姜嬷嬷犹如容太妃亲临,还有沈舅舅一家长辈在侧。 一拜天地,能让他们相遇。 二拜高堂,长辈见证下结为夫妻。 三拜对方,日后的路携手并肩,不再踽踽独行。 送入洞房。 王府正院。 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杨久却觉得此地多了一丢丢的陌生,不是坏的那种,而且紧张和情怯。流程稳步走着,有条不紊,听着冰人的唱和声,杨久紧张地蜷缩起了手指,他就坐在身边,高大、挺拔、气势逼人,只要自己稍微动一动,肩膀能挨着他的肩膀、膝盖能碰到他的膝盖。可不知为何,一个被窝里钻过的人却羞涩了起来。 杨久羞涩地垂着头,轻轻抿着嘴,视线看左看右,就是不敢看他。 忽然,感觉手指被碰触了一下。 杨久的心里面似揣着一头活泼好动的小鹿,砰砰跳了跳,手指不仅仅被碰了,现在是被勾住了。 那么多人看着,大庭广众之下,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掩,他竟然对自己动手动脚的! 杨久有些生气,鼓着脸去看他,就此落进了一双深邃温柔的眼里。 跌入深潭,沉溺其中,爬不起来了。 他又何尝不是呢。 赵禛看着近在身边的人,她端坐一侧,没有靠近,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这让他心慌,不喜欢如此「长远」的距离,借着衣袖的遮挡,碰碰她、抓住她,然后看着她。 来正院继续观礼的都是将官的家眷,知情识趣的,过来热个场子,没人真的过来闹洞房。看着床上坐着的一对璧人,夫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口中说着喜庆吉祥的话。 今儿个就是开心热闹的一天。 尽情吃喝就是,王爷成家……不对,是杨公子成家了,他们就放心了,不给王爷灌酒,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他们给自己灌酒,开心哪。 前面喜宴吃着,正房内闹腾了一天,杨久终于脱掉了嫁衣,换上了水红色的家常衣裙——红色绣牡丹的抹胸、轻纱的褙子、曳地织金的长裙,凤冠取下、珠翠拿走,青丝只是简单地盘起,插着赵禛初初送给她的发簪。 「还是小甲知道我,这时候来一碗葱油面最舒服了。」杨久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长榻上,榻上舒服,她不想规规矩矩坐在桌边吃饭。 葱油面里还有荷包蛋和三片切得厚厚的滷肉,她吃得一本满足。 「你们从昨儿个就没停过,肚子肯定饿了吧,下去休息吧,咱这是回家,什么都是熟悉的,用不着提着心去适应。」 这话,不是说给小甲小乙听的,更是说给她自己的听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就是有些紧张。 「公子,我们不累。」小乙大大咧咧地说,一个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甲说,「我们,我们陪陪你吧。」 杨久不是自私的人,穿越这么长时间习惯了被照顾,但不是被伺候,「你们也没怎么吃东西,我都听到你们肚子叫的声音了,下去吃点吧。」 紧张兮兮的,她眼巴巴地看着小甲小乙,体贴地说着违心的话。 小甲小乙对视了一眼,小甲沉吟了下,说道:「公子,我们陪你就在这儿吃。」 杨久飞快地说:「好呀。」 说完后,她忍不住笑了,「说实话,一个人待着太安静了,有你们陪着我心里面踏实一些。」 小甲小乙点点头,各自去行动,小乙搬了一张小矮桌放在长榻旁边,小甲很快就端来了他们两个人的晚饭,和杨久吃的是一样的,有时候口味会被传染,他们跟在杨久身边时间久了,而且本身就是从南方来的,也喜欢吃这些简简单单的清水面。 吃着晚饭,三个人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地滴滴答答过去,说到尽兴处,杨久都忘了今儿个自己结婚,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如寻常。一身酒气的赵禛在外驻足,听着杨久明快的笑声情绪也被感染,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轻声对陈松延说:「你回去休息吧。」 陈松延知道王爷的脾气,不需要他伺候的时候就绝对不给王爷添乱。 「诺。」 赵禛同时挥推了想要靠近来伺候的使女,自己去盥洗室洗漱,洗掉一身的酒味。穿着家常的衣衫,他身上尤带水汽地推开正房的门走了进去,迎接他的是杨久笑眯眯的眼睛。 看到赵禛回来了,杨久在榻上坐直了身体,「回来啦,肚子饿吗?我们晚上吃了面,葱油面,要不要给你下一碗?」 赵禛愣了愣,还以为杨久会和刚才一样羞涩呢,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点头说:「好。」 小甲小乙识趣地离开,不久后送来了葱油面,杨久殷勤地给赵禛布菜,就是把荷包蛋和滷肉放到面汤里,「趁热吃,吸收了汤水,荷包蛋滋味更好。滷肉味道不错吧,肉用稻草扎着放进滷汁里滷的,用的前腿肉,三肥七瘦的,口感是不是更好一点?下次试试滷蛋,溏心的那种很好吃的。」 第248页 炕桌这边,赵禛吃着面。 炕桌那边,杨久手肘撑着桌面凑过去说个不停。 赵禛抬起头,两个人的脸颊靠那么近。 杨久蓦然想起了什么,脸蛋猛地红了起来。 都怪平时就同居在一起,一下子把他们刚刚才结婚的事儿给忘了。 「我我我……」 杨久眼神左右闪烁地向后退。 后脑勺被按住,有一股力量带着她向前,她退无可退,看着逐渐放大的帅气的脸庞,她也不是很想退。 身体的接触是一座桥,以前只是站在桥的两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温情脉脉。现在,他们站在桥上,风吹而过,桥来回摆动…… ····· 鸡叫三遍让人醒。 姜嬷嬷早早起来了,由小丫头搀扶着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心里面想着要怎么告诉太妃自己昨儿个亲历的一幕幕,告诉太妃她的儿子已经长大,娶了媳妇,不久后就会有下一代的诞生。 「幽州城的天空看着可真干净。」 太阳初升,天幕还未真正退去黑色。 小丫头说:「冬天了天看着才更蓝呢,蓝汪汪的,就和冰一样。嬷嬷等冬天了,咱睡在炕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空,很有趣的。」 「我没法待到冬天,过不了多久,就要回京了。」 小丫头惊讶地啊了下,「嬷嬷这么快就要走吗,公子和王爷才成亲。」 「我是偷偷从宫里面出来的,要是不快点回去,被发现了怎么办?」 小丫头天真地说:「嬷嬷是太妃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姜嬷嬷笑了笑,就连太妃自己也身不由己…… 「等以后吧。咦,公子养的那只鸡不是要叫好几遍,今儿个怎么叫了两声就不叫了?」 小丫头吃吃地笑了,「肯定是贾内侍和易内侍想法子捂住了公鸡的嘴,不让它叫了,免得打扰了公子和王爷。」 第127章 开荒第一二七天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暖帐温香,轻声细语,缱绻柔媚, 不想起床。 喃喃细语, 杨久打了个哈欠,胳臂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 她就像个人形抱枕, 被赵禛密不透风地裹在怀里。 啧啧,男人啊,真是佩服他了, 定力还挺牛叉, 两个人同一场床睡这么久就是没动手过……想到此, 杨久笑了起来。 赵禛紧紧地抱着她,天知道软玉温香在侧,自己要有多大的毅力克制着不去碰他,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笑什么?」声音微带沙哑。 杨久转身……转不动。 「……」杨久哭笑不得地说,「我又不会跑,你抱我这么紧干嘛,我要翻个身啦。」 赵禛说,「你不知道我多想每天这么抱着你吗?」 杨久脸红, 「我现在知道了。」 赵禛轻笑,胸腔带来的共鸣传递了出去, 杨久觉得酥酥麻麻的。 杨久说,「你让我翻个身。」 声音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憨。 赵禛不甘不愿地松开了一下。 杨久在被窝里费力地翻身, 两个人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她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赵禛没吭声。 杨久戳戳他的胸膛, 「怎么不吭声呀?」 赵禛按住她的手,依然没有说话。 杨久疑惑。 赵禛抓着她的手往下、往下、下…… 杨久的脸猛地就红了,气急败坏地说,「你……」 赵禛凑到杨久的耳边,轻声呢喃,「每一天都想。」 ………… 没有高堂在侧,就不用早起去敬茶。 不在京中,不需要进宫谢恩,少了许多麻烦。 整个封地他们最大,规矩束缚不到他们。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起床的杨久飢肠辘辘,丝毫没有新婚早起的描眉闺房之乐。 早晨吃的汤圆,这是杨久特别要求的,她的家乡就是如此。汤圆有两种馅儿,黑芝麻花生的和红豆沙的,吃起来甜甜糯糯……杨久一口气吃了三个才算是平复了腹腔内的不适,嗔怪地白了赵禛一眼,嘀咕着,「真是不知节制,日子长着呢。」 赵禛佯装自己在看书。 嗯,书上的内容可真是有趣。 两个人都是闲不住的,哪怕给自己放了三天婚假,依旧没有真正地休息下来,不是去东跨院走走,就是去了一趟田庄。 在此期间,杨久见了急忙赶来的陈二娘,从她口中知道胡骁在外周转得并不顺利,朝廷控制盐铁,少量多次地运来幽州还有可能,一旦量上去,那绝对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后果不堪设想——边地藩王私自囤盐,所图不小啊。 幽州三地吃盐一直被扼住了咽喉,不仅仅是量的问题,更是价格的问题,价格不断走高,让百姓叫苦不迭,哪怕有官府从中干预,铤而走险跑来囤货居奇的还是屡禁不止,可见里面的利润之高,让人把持不住。 除非自己手上握着产地,不然始终掣肘,得不到自由。 陈二娘急赶慢赶都没有赶上杨久出嫁的正日子回到幽州,非常遗憾,她送上自己的贺礼就又离开,杨久没有细问,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应当是生意越做越大,好似她自己开了店,就开在郡府,在那儿有萧太守看顾着,市场还比幽州更大,发展得肯定更好。 第249页 除此之外,杨久还见了王异。医疗队下乡给封地内所有人接种牛痘结束后,王异没有停下脚步,她以义诊的名义继续行走在乡间,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过的人事物——见到了人间疾苦,亦见到了人间真善美。她从杨久那儿接受了医疗卫生的重要性,看到接生婆粗放粗暴的接生方式后触目惊心。 环境不同,人的行为方式也跟着不同。 以前王异跟着父亲在家乡接触到的不是以农户为主,而是小镇居民居多,生活条件与农户相比要好上许多,讲究的就多。来到幽州,行走在乡间,她见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场景…… 但不管是乡间还是镇上,落后且愚昧的接生方式是一样的。 王异说,「我见到一个产妇被抬到猪圈里生产,因为当地认为生产见血,不详,在家里面生会给家庭带来灾祸。那么冷的天,产妇光着下半身,在骯脏的环境里生下了她第三个孩子……」 杨久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惊讶万分。 王异继续说,「有产妇难产,接生婆没法子,那家人还算是有良心,没有碍于男女之别请了大夫,但大夫不精通妇人生产之事。那产妇疼了三天三夜,我到那边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只能够下虎狼之药让她提了力气顺胎位,孩子生下来都没有哭一声……」 「妇人生子犹如过鬼门关,儿奔活母奔死。」杨久嘆气地摇摇头,「落后的接生方式又加重了产妇和胎儿的危险,王异,我从宋大夫那边打听过,你父亲是少数致力于妇人病的医生,我郑重地问你,他留下了多少书籍资料,你又学习到了多少?」 王异抿了抿嘴说:「父亲生前的书籍、手札我都留了下来,很惭愧,我虽然跟在父亲身边,但学习到的始终是皮毛。」 「你的调研写好了吗?」杨久又问。 王异摇摇头,怯弱自卑地她头一次正视了自己的使命,她坚定地抬头看着杨久,「公……夫人。」 「还唤我公子就好,这么喊,我成公的夫人了。」杨久笑着说。 王异点点头,紧张的神经略有缓解,她说,「公子,我看的越多越无法下笔,感觉千头万绪无处细说,万语千言难汇成句。靠我一己之力,太难改变现状,我父亲终其一生都没有做到,我更难。但我想试试,我想,改变现状应该从本质着手,让妇女们认识到妇科疾病不是难以启齿的,生产不是血光之灾。」 杨久深深地看了眼王异,她只是想让王异想办法提高现有的妇科生产技术,没想到王异的目标很大,直接想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想法。 「这条路很难很难很难。」 真的很难很难很难。 就算是现代。 九年制义务教育下,依然有许多九漏鱼存在,无视科学,用愚昧的眼光来看到女性疾病、看待生产。 更何况是现在。 杨久不是泼冷水,而是实在是太难了。 「这条路很难走,很多人说不定会认为你在妖言惑众,是在胡言乱语。」 王异有些害怕地哆嗦了一下。 杨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口吃不了一个包子,慢慢走,大目标可以定得长远一些,用一生去实现。还可以定一些可以实现的小目标,比如你开个医馆,专门给妇人治病、给妇人接产。」 王异呆若木鸡,自己想的太大、太空了吗? 「我、我能坐馆吗?」 「你都想改变大家的想法了,为什么不敢坐馆?好像,前者更难吧,后者多容易,城里面弄个铺子就成,大夫是女的、药童是女的、侍从是女的,就接待女病人……慢慢的,名气就出去了,说不定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找你看病,许多人的难言之隐就有了宣洩之处。而且,咱隐晦点,就不直截了当地对外说是医馆,就说是,唔,美容养身的药庐,怎么样?」 没办法,现在鲜少有重视妇女之病的,女子那儿有问题被称之为难言之隐,说得极端点,被认为是脏病。 对外大咧咧说,咱这个医馆就是治疗女人毛病的,就算是女子们心动估计也不好意思走进去。 那索性,隐晦点?遮掩点?挂羊头卖狗肉点? 总之就是女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想法被否定,王异起初是茫然无措的,自卑的性格没让她愤怒。听着杨久说起医馆,说起名声在外后的远景……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的确,和自己空空而谈相比 ,医馆更好实现,更踏实。 「我能成吗?」 她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 杨久鼓励地拍拍王异的肩膀,「你可以的!」 王异从王府花厅里走了出来,在二门处见到了等候的冯门,她有些奇怪,「你等我?」 冯门冷着脸说:「不然呢,我们一同入府的,我们对外还是夫妻。」 王异已经习惯了冯门的冷言冷语,她讷讷地点头,「哦。」 冯门冷哼一声,「走了。」 王异没有异议,乖巧地跟在冯门的身后埋头走着。 冯门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不问问我王爷喊我过去做什么?我们可是夫妻,你要关心我、」 王异从善如流地说:「王爷喊你过去做什么?」 如愿了,可不知为何更加气了! 冯门哼了一声,「不过是刑讯的事儿,说了你也不懂。」 第250页 王异,「哦。」 冯门,「……」 憋了一会儿,差点把自己憋成内伤,他问:「你呢?」 王异停了下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冯门的后背,扪心自问:「我可以吗?」 察觉王异停了下来,冯门奇怪地转身,不耐烦地说:「你干嘛啊?」 口中不耐烦的,但行动上他在等着,他言不由衷地问,「你可以啥?」 「我可以开医馆吗?」 「当然可以!」冯门没有打击她,掷地有声地说:「可以!你的能力我看在眼里,你绝对能够自己开一个医馆,治病救人。」 下乡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一开始瞧不上自卑往后缩的胆小鬼,渐渐发现胆小鬼执拗且执着,就像是一只蜷缩在壳子里面的蜗牛不放弃地攀爬葡萄树,虽然慢,但她一声不吭地走着,再累再苦都不喊一声。 王异怯怯地抓着衣角,拘谨地笑着说,「那我试试。」 第128章 开荒第一二八天 在杨久和赵禛成婚三天后, 姜嬷嬷提出被离开,她面朝南方,不再年轻的面容上显出几分留恋和挂怀, 历经世事的目光里是坚定和从容, 她说:「看着王爷成家,老奴的任务就完成了,该回去了。」 杨久想要挽留, 但赵禛沉默了片刻后点头同意了姜嬷嬷的离开。 今日提出, 晚上行装就收拾好,次日来时的青布马车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来时,姜嬷嬷只身带来了嫁衣, 走时, 她带上了赵禛和杨久准备的东西——儿子儿媳给太妃准备的礼物。 站在城楼上, 看着青布马车缓缓移动,再慢的交通工具走上去向远方的路时,彼此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天际。 「南方的风湿润,没有漫长难熬的冬天,有依依杨柳和源源不断的水……」杨久把被风吹散乱的长发抿到耳后,笑着说:「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 她用的肯定的语气,不是询问, 是定下了计划。 赵禛握紧了杨久的手,「希望终我一生, 能有回去的一天。」 杨久张了张嘴,安慰着说:「我们可以一起等。」 不起无义之兵, 不背无义之名。 在古代, 正统比杨久想像的还要坚如磐石、稳固如山, 藩王起兵那是造反,天下群雄尽可除之。 古往今来,造反能胜的微乎其微,在史书上拥有姓名的皆是枭雄。 赵禛目视远方,眼神晦涩难明。 以前他心动过,狂妄地想要拖着一切,与京都那位剑拔弩张,甚至为此布局着、筹划着名、暗自行动着。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杨久,未来还会有孩子,有了顾虑和软肋……他不能够任性妄为了。 「幽州三地年景刚刚好一些,还有许多要做的。」赵禛把送向远方的目光收回来看向身侧之人,「你不是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 「嗯,安定的日子不容易。」杨久挽住赵禛的手臂,笑着说:「希望我们旁边的邻居安安稳稳的。」 「对。」 强敌在侧,瞎想八想啥,利用安稳的处境好好发展才是。 二人并肩而立,许久许久。 ······ 干旱如同瘟疫一样蔓延,由北到南,由北到更北,这两三年,就连南方的降水量也在减少,中原腹地有些地方更是赤地千里,皲裂的土地长不出庄稼,勉强长出来的庄稼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却等不到长大就干死在了地里。天灾人祸,苛捐杂税犹如跗骨之蛆啃食着百姓渐渐被「掏空」的身体。夜里,仿佛能吃到啃噬的声音,嘘,别去靠近,那是「吃人」的声音。 百姓的嵴樑承受了太多太多,压得弯弯的,要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 「娃没了。」 「我要喝水。」 「饭,哪里有饭吃。」 「天杀的又来要丝绢税了。」 「打死他……」 「打死他……」 「打……」 新启十五年冬,泰明殿,九五之座上没有皇帝,主事是国舅及另外三位辅政大臣。 兵部侍郎说起了中原大省发生民乱之事,虽然已经派兵镇压,但民乱此起彼伏,「疲于奔命,不是长久之计,越是镇压,民间反而怨声载道,成首辅,这该如何是好?北地的难民在向南走,如果不是拦着,脚程快的都快进入京城了!」 国舅成首辅皱眉,「一群不知教化的刁民,有无开仓放粮?」 「有。」下面立马有人回答。 「既然有,为何还会发生民乱?肯定是有官吏中饱私囊,鱼肉百姓,赈灾的银两钱米一定要尽数用在百姓身上,吏部,一定要严查,贪腐者杀。旱情如此严重,逼得百姓背井离乡,南下寻求生计,他们也不容易,就一遣送回原处,二以工代赈,让他们就地服徭役修桥铺路,工部,立刻去做。」 成国舅长嘆一声,「真是艰难之际,诸同僚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所有人站起来应诺。 民乱后成匪,抢占山头、自立为王,镇压一地又出一地,带头裹乱者众,镇压时抓获了几个头目已经押解如京,送入了刑部大牢,刑部侍郎讨个注意,「首辅,是放是杀?」 放,没法杀一儆百。 杀,恐难服众。 只能够日日关押在大狱之中。 第251页 「极刑,以儆效尤。」成首辅无任何犹豫,他说:「那个什么书生的脑袋带回生乱之地,插在旌旗上,让造反的那些愚昧无知之辈好好看看下场。」 陈书生,是个屡试不中的大龄童生,真实名字已经不可考,是第一拨造反杀了地方官员的乱民之一,声势最大时有两万余百姓跟随,就差自立为王了。 底下有人暗暗交换了眼神,明哲保身的没有吭声。 刑部侍郎如获尚方宝剑,千恩万谢首辅的妙计决策。 如果让不明底细的看着,朝廷上下一团和气、齐心协力,有志一同地为大齐建设呕心沥血。但心中有明镜的人痛心疾首啊,朝廷内掌权的几乎是成国舅的拥趸,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 这是不正常的,却已经成了朝廷的常态。 真正想要做事的,被排挤在权力之外。 冬日很冷,泰明殿内温暖如春,天暖时改建了房屋,加厚了墙壁、挖空了部分地下通道,弄了暖墙和地龙,日日烧着柴炭,让身处在其中多穿了衣服就汗流浃背,这法子说是北方传来的,曾被成国公批评为北方人娇奢浪费、耽于享受。 南方的湿冷,潮湿裹在身上,室内说不定比室外还冷。往北走,冷从四面八方而来,沉沉地压在身上,保暖不到位,稍有不慎,就没了性命。 冷,是无差别攻击,无论南北,冬天都不好过。 快近小年,进城的路上十来个男人穿着厚厚的冬衣和毛毡子厚鞋,戴着包头的帽子,结伴走在进城的路上。 大壮说:「待会儿进了城,大家别挤在一处买,上次来就是,最后啥都没有抢到。我和铁柱、大牛去买吃的,二子、三宝、大梁子去买穿的……」 他把所有人三个三个分成一组,各自分配了任务,等买好了就在城门口集合。 「咱就在城门口的馄饨店吃一碗大肉馄饨,然后再回家。」 有人心疼地说:「一碗馄饨五个大子儿呢,够给孩子买一把糖的了。」 「我认识那儿的摊主,给我们便宜点。」大壮爽快地说。 「那个摊子汤是免费的,可以随便喝,咱几个点一碗馄饨分着吃,然后就着汤吃从家里带出来的饼。」有人提议, 「不好吧……」有人抹不开面子。 大家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城门口,寒风里城门守卫检查得丝毫不马虎,但速度加快了不少,不让人在门口久等。没过多久大壮一行人就进了城,进了城看到宽阔平整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穿着藏青色衣服、斜挎着包走来走去的孩子,孩子喊着:「卖报卖报,宁华周报出新刊了啊。过年怎么过,葛神仙给大家说道说道……」 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辆一辆人拉的车,车子上一下子能够坐两个人。有一辆人力车从大壮他们跟前过去,停在了不远处喊住了卖报的小孩,车里面伸出一只带着褐色手套的手,「小孩,来一份报纸。」 小孩麻熘地抽出报纸卷了递给车上的男人,又接过了钱,然后继续卖报。 买了报之后人力车继续拉动。 「那个车,不是木头的!」大壮一行人有人惊讶地说。 更多人是目瞪口呆,他们春天的时候来过城里,怎么一下子就不同了? 大壮稳了稳心神,「别管那么多,我们先去买东西!去晚了,就没有了,家里孩子想吃鸡蛋糕的,现在就要有人去排队,晚点连个鸡蛋糕的碎沫子都看不见。」 这么一说,大家明显急了,赶紧的去各自採购,一刻也不想耽误。大壮三个直奔腊肉店,在里面买了许多香肠、燻肉之类的,兜里面怀揣着煤矿里挖矿一年的收入,买起来就异常的踏实,买完了出来肩膀上沉甸甸的,想到有个好年可以过,就更加踏实了。从肉食店里出来要去隔壁的粮米店,一行七八个骑士从跟前过去,大壮几个目送过去,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公子吗?」 「是夫人,是夫人!」 人群中迸发出激烈喜悦的声音,许多人是头一次或者一年难得几次进城,能够见到王爷或者公子一面好比中奖一样,高兴的不得了。虽然没有看清楚公子的长相,但许多人肯定地说:公子长得美丽极了。 杨久控制着马速,不打扰到行人。快要小年了,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都是人,根本找不到人少的地方加快速度,只能够耐着性子慢慢走。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从善逸学堂赶回王府,下马后没有喘息半点就急急忙忙往府里面开设的幼儿园过去。对,王府里弄个幼儿园,全都是两三岁的孩子,数量二十不到,皆是将官子女,其中还有杨久的闺女赵小宝同学。 赵小宝把人打了! 报信的这么说。 他匆忙来报信不是说赵小宝打人的事儿,在大家看来,王爷的千金打人怎么了,是荣幸,来喊杨久是因为打人的赵小宝哭得停不下来,谁哄都没有用。 杨久还没有走进幼儿园,就听到自家小宝哇哇哇的哭声。 她停了下来,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要不是最近边境不是很太平,王爷不在城里,她绝对绝对让赵禛来接他宝贝丫头。 「姑娘哭了!」小乙焦急地说。 杨久说:「是啊,肯定又闯祸了。」 「公子,姑娘肯定是受委屈了。」小乙急得自己要哭了。 第252页 第129章 开荒第一二九天 王府里面办的幼儿园, 也就杨久自以为是个幼儿园,其他人都是说是送来子女陪着小女郎玩闹的,还未到入学读书的年纪, 连个伴读都不是。但能得到这份殊荣, 实属骄傲,说不定女儿能成为小女郎的闺中密友,说不定儿子就能入了小女郎的眼……家长要为未来筹划投资。这些人的想法杨久哪里不知道, 但她不能剥夺孩子的童年吧, 孩子应该在同龄人之间长得,而不是彻彻底底长于大人之手。 不是所有将官子女都有资格就读王府幼儿园,人选经过仔细挑选, 由赵禛一一过目。 跨进幼儿园, 孩子的哭声更加明显了。 听到女儿的哭声, 杨久心头一紧,哪里还会觉得「头疼」,心疼还来不及呢,立刻加快速度找人。女儿很好找,就在教室里面呢,不只是一个孩子在哭,还有一个小男孩儿趴在地上嚎啕,但哭声都被赵小宝掩盖住了。老师们手足无措地站在赵小宝身边, 安抚的手被推开,靠近的身体被躲开, 赵小宝谁都不要,粉嘟嘟的小脸哭得通红, 豆大的眼泪从大眼睛里滚出来, 眼眶也哭得红红的。 见到杨久, 老师们纷纷惶惶行礼。 杨久应付地摆摆手。 穿越至今已经有五六个春秋,不知不觉,杨久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多礼,嫁给赵禛之后这种「多礼」更加多、更频繁、更加难以回避。她的潜意识里明白,幼儿园不是送女儿上学的地方,挑选出来的老师更多的是女儿的保姆……把女儿小小的身体拥入怀里,杨久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小宝怎么哭了呀,妈妈在这儿呢,有什么委屈和妈妈说。」 此言一出,不懂事的孩子还好,大人们集体噤若寒蝉、垂头耸肩,不敢面对小甲小乙两位内侍探询的目光,心里面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这一天一言一行,生怕有什么地方是让小女郎不满的。 赵小宝委屈地靠在妈妈的怀里,大哭收敛成了小声的抽泣,看起来更加可怜兮兮的。 「谁惹小宝哭了!」 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冷冰冰地闯入了教室,遮风的门帘子掀开,一道清瘦的身影跃入眼帘。 十岁不满的小小少年与几年前相比长高不少,漂亮的脸蛋更显精緻,一双蓝眼睛是年幼时没有的内敛,但桀骜依旧,骨子里的狂傲是改不掉的。 得到小宝哭的消息,芒立刻就从学堂里赶了过来。 他已经和沈珏几人移入了宁华书院,幽州城内开设的书院,书院山长是葛滔葛老。宁华书院下设两个分校,一个公益性质的学堂善逸学堂,一个招募乡村子弟的田庄学校,二者皆会选拔才学出众者入本院读书,贫寒者减免读书费用。当然,也对社会录取学生,通过入学考试即可,分初学、中学、高学三级,对应小初高。芒聪慧,同龄人的课程已经完全满足不了他的进度,进入学院之后就直接进了中学阶段读书。 中、高学严格,住校管理。 芒得知赵小宝哭了,翻墙出来的。 见到杨久,芒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脚步,被杨久瞪了一眼就傻笑地糊弄过去,他走过去说,「小宝不哭,谁欺负你了和芒说,芒帮你打他们……」 疼得捂住头,芒委屈可怜地看着杨久,他被打了。 这看起来才像个不到十岁的娃娃样,刚才简直是个痞子! 杨久皱皱眉,头疼啊,自己养的啥熊孩子。 「给我滚回学校去,再让我知道你翻墙,就把你扔近卫营里训十天半个月不准归家。」 芒眼睛亮了。 杨久,「……」 看样子这不是威胁,是奖励了? 她心里面呵呵,凉凉地说:「不,你要是再淘气,才不把你送近卫营,把你关阁楼里不准下来。」 「不要不要。」哭成小笼包的赵小宝奶声奶气地阻止,声音里尤带哭腔。 杨久,「……」 赵小宝,「呜呜呜。」 杨久只能够哄着,「好好好,不要。」 赵小宝抽抽搭搭,「拉钩钩。」 杨久额头上的青筋要跳了啊,咬着牙说:「赵小宝,你为什么大哭还没有说呢,你就帮芒讨价还价!」 赵小宝抽噎,可可怜怜地从杨久的手臂里挣脱出来,缩着肩膀、耷拉着脑袋靠进了芒的怀抱里,芒盘腿坐在地上,一把接住。被芒抱住了,赵小宝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妈妈,小眼神有些哀怨,「呜呜呜。」就哭。 杨久扶额,这个小人精,肯定不是别人让她受委屈了,是她自己惹祸了,不然才不会这副样子。 将照顾伺候的人盘问了一圈后,小甲趋步靠近,弯腰在杨久耳边耳语,听了一番后杨久眯着眼睛看向赵小宝,赵小宝立刻把小脑袋埋进芒的怀里,给妈妈一个委屈的小背影。 肉坨坨的小娃娃身上都是奶奶的肉,浑身带着奶香气,像一个刚出锅的奶黄包,好想捏一下。 当了妈才深切体会到,小孩子都是恶魔,睡觉时候的天使状态相当短暂,一旦会跑会跳会闹之后麻烦就接踵而至了,稍不留神,小傢伙就哪哪儿出了问题。杨久只能够庆幸,她有一堆的帮手,也庆幸赵小宝长得皮实,如果是普通家庭呢?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一团乱麻吧。 「赵鄞,你过来。」 当妈妈喊自己的大名的时候肯定是没好事的。 第253页 赵小宝扒在芒的身上没有动,小脑瓜子里嗡嗡嗡的,可是年纪太小,根本就不知道咋办。 母女两个胶着的时候,教室门口的棉帘子再一次被掀开,冷风刚涌入室内就被室内的暖气稀释,但来人身上的冷还在一阵一阵释放,不,不是冷,是又气又怒。杨久看一眼就认出是军中一个偏将的夫人,她儿子虎头虎脑的……虎头虎脑的,呃,杨久慢慢看向趴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小男孩儿,尴尬浮现在心头,光顾着自家孩子了,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哭的。 廖夫人忍到肝疼才只是哼了一下,她草草地行了一礼,不等杨久让自己免礼就起身,走到儿子身边,她一把把孩子从地上捞起来,强忍着怒气说,「夫人,我是年纪大了才有的这么一个儿子,老廖年轻的时候在军中伤了身体,我们夫妻两个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儿子。」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这个孩子都来之不易。 廖夫人眼眶微微红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老廖怎么活!」 杨久起身,有歉意,但也没有直接就认错,「廖夫人,待会儿就有大夫来给令郎检查身体,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有事。孩子在一起玩闹,难免有些争吵,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廖夫人还请多冷静冷静。」 「事情还要调查吗!」 廖夫人声嘶力竭地说,「在场的人看的一清二楚,都是见证,是小女郎动手打我儿子的,还打了不只是一次,足足五下,当着脑门这么拍,他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够承受得住!我们是下臣,但不能够这么欺辱,夫人要给我家一个公道!」 「眼见也不一定为真,我家孩子我了解,不是随意动手……」 廖夫人抢白,「公子如若不给一个说法,我就是碰死在王府。王府仗势欺人,纵女行凶。」 「陈氏!」小甲呵斥。 廖夫人娘家姓陈。 廖夫人抱紧了儿子,母兽护崽一般赤红着眼睛看杨久。今儿个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极容易酿成大事儿,须知「飓风起于青萍之末」,造成军中将领不满、与赵禛离心,更甚至炸营……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为了息事宁人就不管不顾直接呵斥、责罚自己的女儿?不能,杨久不是这样在外婆手上长大的 ,就更加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哪怕赵小宝只有三岁,在很多人看来是不懂事的年纪,随便骂两句很快就会忘记。 杨久沉着脸,「廖夫人,你这是在逼迫我?」 廖夫人冷笑一下。 杨久勾着嘴角笑了笑,笑容同样没有温度,她弯下腰温柔地哄了赵小宝从芒的怀里出来。芒抿着唇看杨久,杨久摇摇头,芒这才松开,小少年站起身后看着廖夫人,廖夫人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狼给盯住了,心里面晃了晃,但完全没有低头认输,横竖今儿个得罪公子了,那就索性得罪个彻底。 「小宝,告诉妈妈,为什么打人?」杨久柔声问着。 孩子的感觉最敏感了,刚才还想耍赖的赵小宝现在有些紧张地捏着小手手,眼巴巴地看着杨久。 「说说呀,小宝为什么动手呢?妈妈知道小宝是乖宝宝,才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呢。」 杨久哄着,问着原因,但没有诱导孩子说话。小宝年纪小,也许不懂,她就耐心地一遍又一遍问着,引导孩子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抢我布老虎。」赵小宝噘着嘴巴说。 小廖有娘亲撑腰了,也不哭了,大吼着说:「老虎都是我的。」 赵小宝不是吃素的性格,当下反击,「布老虎是小甲做的,我的!」 「老虎是我,布老虎就是我的。」小廖更大声了,「我就要,你有本事打我啊。」 赵小宝无辜地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边说还边挥手做了个打的姿势,「我打。」 杨久,「……」 廖夫人,「……」 门外,赵禛淡淡地看了一眼廖副将,后者咧嘴尴尬地笑了笑。一同来的焦将军打趣地说,「不愧是老廖的儿子,说话都一个样。」焦将军学着廖副将的样子,压着嗓门说,「你有本事打老子啊。」 廖副将是个粗人,自问脸皮很厚,但现在也有些架不住了,羞臊得恨不得掩面逃走。 第130章 开荒第一三〇天 ——你有本事打我啊。 ——有本事! 宁王的女儿就差在封地内横着走了, 除了爹妈约束,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儿。 赵小宝奶声奶气地和妈妈控诉,「他要的, 我打。」 她一只手抓着妈妈的手, 一只手还不断地挥着,企图再用自己的小肉手拍小廖的脑袋瓜子,而小廖呢, 尚不知自己一句话把父母架在火上烤了, 梗着脖子说:「你有本事打我啊,你有本事打我啊。」 看赵小宝打不着,小廖觉得是自己长本事了, 笑出了鼻涕泡泡, 喊着, 「有本事打我啊,哈哈哈……啊!」 小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亲妈,都忘了哭了,屁股蛋蛋上火辣辣的疼。亲妈下手才是真的狠,抬起巴掌捨不得朝着脑袋上招呼,屁股上肉多那是一点没留力气,照着上面就呼了几巴掌,末了跪下来请罪, 「臣妇没有弄清楚胡乱指责,言语无度, 对公子不敬,请公子责罚。」 在孩子哇哇哇的大哭声中, 门外, 老廖在赵禛身边跪了下来, 「请王爷责罚。」 「口头禅真是要不得,好的没啥,莽撞的让孩子学了去,一天到晚在外面瞎嚷嚷,让别的孩子学去咋办。」焦将军抬起脚踹了老廖一下,「这不就是个例子,大家看着点,别跟着学。」 第254页 焦将军嘻嘻哈哈的,当滚刀肉习惯了,敢当着王爷的冷脸瞎掰扯,换做其他人利索的句子都说不出来。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廖副将夫妻不敬尊上,意图不轨,下场绝对严惩不贷,解甲归田、滚回去吃自己的那是轻的,要是落进了近卫营的手里,再多的交情也会在巴魁手底下脱掉一层皮。死不怕,生不如死才可怕。 往小了说,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不涉及到大人。 焦将军就是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弱化事态的严重性,归结到家长把孩子教坏了。 冷冽空气中,气氛凝滞,跪在地上的廖副将大冷天的硬生生冒出一脑袋的汗,冷汗涔涔但是不敢擦,任由渗出皮肤的汗水凝结成水珠缓缓渗进眼睛里,刺激得眼睛酸涩。焦将军又插科打诨地说了一些,但冷凝的气氛化解不掉,他心里面渐渐升起无奈,怕是要送老廖走了,涉及到妻女,冷漠的王爷直接变得冷硬,水泼不进的。 就在众人都以为廖副将大难临头,多年战功就此乌有,全家要捲铺盖走人的时候,教室的棉帘子被掀开、门被推开,紧接着奶味儿十足的声音涌入所有人的耳朵,就像是加了糖和奶油的醇香热牛奶淋在巧克力上,坚硬的巧克力块跟着融化,汇成了丝滑的甜蜜。 「爸爸。」 赵小宝一声,犹如甘霖洒在皲裂的大地里,直接就春暖花开了。 「我没错,也原谅他啦。」 回头忘了眼妈妈,小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在问:我说的没错吧。 杨久笑着点点头。 赵小宝不要任何人抱,坚持自己走,还第一个跨过门槛走了出来。穿得圆滚滚的孩子还戴着毛绒绒的耳罩和同样毛绒绒的围巾,没有一点杂色的长毛在风里面摇摆,看起来轻盈又无辜,衬托着圆润的小脸蛋。孩子还小,但一看就是美人胚子,长大了绝对错不了。 赵小宝小朋友在地上没走几步就腾空而起落进了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又是软软嗲嗲的一声,「爸爸。」 赵禛笑着说,「小宝手打疼了吗?」 杨久,「……」 赵小宝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手手,「有点。」 赵禛教导着说,「下次打人,不要自己动手,让你身边人来,知道吗?」 赵小宝眨眨眼,若有所思。 杨久不贊成地喊了,「说什么呢,别教坏女儿,弄出个胡作非为的纨绔来。」 赵禛说,「淘气点,没什么的。」 赵小宝想点头,但看妈妈眼睛嗖嗖嗖看过来,不敢点了,捏着小手说,「饿了。」 女儿饿了可比圣旨还要重要,当下赵禛就抱着女儿往回走,当然他没有了女儿就忘了女儿她妈的,伸手拉了下杨久,「走了。」 杨久无奈地摇摇头,走在赵禛的身边轻声地说,「闺女现在还小你就这么纵容她可不好,咱可是说好的,在教育子女这件事情上我们要统一战线,别我训斥了两句你就维护。」 「嗯。」赵禛说,「我们小宝是好孩子。」 杨久刚说完,他就维护上了。 赵小宝能听懂的还很有限,但「好孩子」绝对明白,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杨久又好气又好笑,「真是败给你们了。」 小的弄完,大的还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准备跟着一同回去,杨久笑眯眯地对芒说,「回学校去。」 芒垮下脸,「出都出来了。」 「不行。」杨久很坚决,「小甲你亲自送回去,送到老师手上。」 小甲,「诺。」 趴在爸爸肩膀上,赵小宝乖巧地挥挥手,「芒,再见。」 芒无奈地挥挥手,只能够不甘不愿地回学校去。 宁华书院培养的学生不单单是能够应对科考,更是要学会技能回馈社会,术算、骑射、制图等等,初中高三个阶段又分门别类地设置了普班和特殊班,普班重文化,日后治学经典,走的是科考路;特殊班重技能、重实践,日后就业的,各衙门功曹早早就在学校里物色人选,以备以后填充衙门六班。 芒上的是普班,但他不喜科举,他想当将军,骑马持鞭、挥师北上,不在学校的日子他大多是在近卫营度过,跟着近卫一同学习、训练,近卫营的教学班里不仅仅有文化课,还有各种战术课,授课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战功赫赫的老兵、计谋双全的幕僚等等,偶尔赵禛还会亲自教学。芒听得如痴如醉,谁也弄不懂小小的孩子是怎么听懂的,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幼儿园内。 焦将军踹了廖副将一脚,收起了嬉皮笑脸,沉声说,「起来。」 廖副将抬头看了眼焦将军,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愧疚,他突然砰砰砰地磕头。 「行了行了,你要谢的是公子,是小女郎,是王爷宽容,给我磕头没用。你婆娘也是护子心切,你们家的家务事儿就好好处理吧。」焦将军摆摆手,「知道你们近来牢骚话很多,这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呢就开始想东想西了,好好约束下面的人,别成天做梦。」 他背着手长嘆了一声,「好日子还能过几天不知道呢。」 廖副将张张嘴,狠狠地嘆了口气,「是我太诨,连累将军了。」 「没啥,家去吧。」 焦将军背着手走了。 廖夫人带着小廖慢慢吞吞地从教舍里走了出来,见到跪着的丈夫,她一时惶恐,不知道说什么。廖副将摇摇头,从地上爬起来说,「走吧,回家。」 第255页 ····· 今儿个炖了排骨土豆,锅边帖了一圈玉米饼子,饼子贴着锅的那边硬硬的吃着干香,磨得细细的玉米面才能做出好吃的玉米饼,不然吃起来拉嗓子。 自从土豆和玉米在田庄种植成功,那儿就成了往整个封地输送良种的地方,还有甜菜头、辣椒等等,但凡是新得到的种子杨久都会试种在田庄,合适的就扩大种植面积,往全封地推广种子。到目前为止,能当粮食填饱肚子的新作物,还是只有玉米和土豆。简单水煮可以吃,土豆切片晒干了可以保存很久,玉米可以打碎成不同程度的颗粒。在吃这件事情上,这片土地生活的人有着很高的热情去琢磨,但凡能吃的,绝对不能浪费;不能吃的,想办法做成药也要吃下去。 「妈妈,吃吗?」 赵小宝在室内不再是个大球,是小球,看起来依旧肉嘟嘟的,两颊都是婴儿肥。 「能吃了。」 杨久把夹出来放得微凉的排骨给女儿,「慢慢啃。」 「嗯吶。」 赵小宝清脆的答应了,直接用手抓着吃,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 小邋遢似的女儿赵禛依旧不嫌弃,把女儿搂在怀里面照顾着她吃吃喝喝,自己吃的是排骨还是土豆估计都没有怎么在意。有了土豆、玉米后,百姓的口粮不仅仅是种类变多了,更关键的是数量变多了,囤在谷仓里,能吃很久。 饭近尾声,孩子早就吃饱下地去玩的时候,赵禛忽然说:「要打仗了。」 杨久的手猛然顿住,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赵禛,「鞑子来扰边了?」 干旱影响的不仅仅是大齐,还有草原。土壤干涸,牧草难以生长,站在高处看草原犹如看一个斑秃的脑袋,风中沙尘变多……这一切都迫使生活在草原上的邻居往更北的地方迁徙。这几年不是没有发生过滋扰边境之事,一次又一次地被赵禛率领军队给打了回去,大齐边境骨头太硬,草原日子不好过本就人瘦马也瘦,与大齐作战只会死伤更加惨重……鞑子权衡利弊下,南下的次数越来越少。 杨久脑子里率先蹦出来的就是鞑子,随即就否定了。 「难道?」她嗓子有些干,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恐怖。 「百姓日子不好过,落草为寇者很多。」赵禛拧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后又松开,显出了内心的纠结,「朝廷把开仓放粮的陈书生斩首,还把陈书生的首级示众,更激起民怨,造反的人数已达五万。」 这是最大的一股。 纷乱起,乱象升。 各地一夜之间冒出来许多占地为王者,大喊着:杀国舅,清君侧。 「外面这么乱了……」 杨久彻底失去了胃口,胃里面像堵着什么一样,不上不下的。 她忽然长嘆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外面打仗了,我们如何自处?」 「按兵不动。」 赵禛垂下眼眸说。 杨久愣住,问着,「如果北境也生乱嗯?」 「按兵不动。」赵禛又说。 杨久心头跳了跳,她的眼睛下意识四处找水想要喝一口平复一下。 第131章 开荒第一三一天 无论发生何事, 都按兵不动。 哪怕江山动荡,百姓揭竿而起,四方烽烟, 兵戈铁马, 赵氏江山危在旦夕……时机不到前,依旧按兵不动。 杨久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初见时她就知道他有野心, 现在只不过将「野心」撕开来摆露在自己眼前, 有什么惊讶的?她摇摇头。 韬光养晦,于边陲之地休养生息,他们所做的一直是在未来打基础。 至于未来在何处, 现在的选择很重要。 是勤王还是清君侧? 杨久扪心自问, 手握兵权的王爷如何做, 可不是自己说了算的,除非世道彻底乱了。 握住男人的手,杨久笑了笑,「你想做什么,做之前与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赵禛点头,幽邃的眼眸里是感激,「我会的。」 稍有差池, 就是拿着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他不会轻易做决定, 也绝不会让自己错失时机。 「多年来,阿娘与妹妹困在京中, 与我不得相见, 是那人握在手中牵制我的筹码, 我以前有顾虑,动不得。」 耳边是孩子唧唧咋咋的欢笑声,他眉宇间带上了笑意,揉着杨久的手指说,「我现在有你们,拖家带口的,顾虑更多,更加不会莽撞行事。我不能够背千古骂名,让后人指着嵴梁骨骂乱臣贼子、谋逆小人,于你、于孩子们,都是沉重的枷锁。」 杨久嗔怪,「现在就一个孩子,哪里来的孩子们。」 「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 赵禛拿着杨久的手到嘴边亲了一下。 「这手刚给你宝贝女儿擦过屁股。」杨久煞风景地说。 赵禛,「……」 杨久的话一扫他眉宇间的阴霾,大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不嫌弃,不嫌弃。」 他不嫌弃,杨久自己受不了了,埋首在赵禛的肩膀上忍不住说,「我洗过了,还好有小甲小乙,有乳母丫头们,就这小淘气,十个我都控制不住她。你可不能够肆无忌惮地宠溺,把孩子培养成什么事情都敢做的狂徒。」 「还小……」赵禛心虚地说。 一看到女儿软萌萌的小脸、懵懵懂懂的眼睛,听到女儿柔柔软软地喊自己爸爸,他就没法严肃,只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堆在女儿的面前,要星星绝对不给月亮。 第256页 终赵禛一生,喊他爸爸的唯有长女。 杨久初为人母,很多事儿很新鲜、很多事儿是第一次尝试,教孩子说话的时候按照惯性地教着爸爸妈妈,在「喊」了女儿几个月的爸爸妈妈后,小傢伙终于掌握了喊人的本事,奶味儿十足的喊声中杨久才如梦初醒,对哦,应该喊爹娘的。但赵小宝女士接受了爸爸妈妈的设定后,就再也改不了口。 后来为人母有经验了,杨久的教导就融入了时代的特色,也让赵小宝成了父母心中不可替代的孩子。 一只手伸出来还有长短呢,在偏心上父母绝对是最出色的选手,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 此乃后话。 此时杨久伸出手戳戳赵禛的胸口,佯装生气地说:「我可不想一天天的给赵小宝擦屁股,你给我纵容的时候悠着点。」 「有我。」赵禛想了想说。 起初杨久没大明白,想了想回过味来了,瞪着眼睛看赵禛,提高了点声音质问,「她在前面干坏事儿,你在后面给她善后?你们父女俩要配合无间吗!!!」 赵禛尴尬地别过头,「孩子还小,有我们教导,绝不会有错的。」 「呵呵,一句重话都捨不得说的,你教导啥。」 赵禛无奈,自己的小棉袄他怎么严厉得下去。 杨久也后退了一步,没办法,她算是看出男人的心软了,「我教育孩子的时候你可不能够给我放水,在教育赵小宝这件事情上,我们要统一声音。」 赵禛虚心接受。 杨久说,「那就是我的声音。」 赵禛,「……」 「爸爸妈妈。」 软萌的声音凑了过来,紧接着是软丢丢的包子脸挤到了赵禛和杨久的面前,孩子好奇地望着自己的父母,「我也要。」 说完,就把小身子往赵禛怀里挤,杨久哎哎哟哟地配合女儿的举动往旁边让了让,给女儿留了空间。小傢伙还以为是自己有本事给自己挤出了地方呢,嘻嘻哈哈地坐在了爸爸另外一条腿上,和妈妈面对面。小肉手捧着脸,赵小宝乖巧地窝在爸爸的怀里,觉得这个姿势特别有安全感,但觉得还是少了啥。 她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又站了起来雏鸟学飞一样扑腾到妈妈的怀里。杨久下意识敞开手接住,仿佛接住了一坨牛奶味的棉花糖,甜甜的奶香、软软的手感,无一处不再说着小棉袄可真够踏实的。 长榻上,赵禛抱着杨久,杨久抱着赵小宝,一家子犹如套娃,笑闹了好一会儿,直到赵小宝睡着了,或者说,是杨久抱着赵小宝娘两个一同睡着了。 柔软的黑色毛毯盖住母女二人,光线映照在纯色毛毯上似水波一般光彩流动。 毯子下,是他的一切。 室内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室内也很温暖,更暖的是怀里有一大一小。 室内光线昏暗,隐约在一家人身上渲染出安适的光晕。 赵禛情不自禁地看了眼窗外,外面太黑了,透过窗棂的缝隙什么都看不见,也对,窗户上糊着厚厚的浆洗过的棉布,为了保暖窗子还是两层的,哪里还能够看到外面呢。 他不由地摇头笑了下,脑海中却自动浮现了雪夜的模样。 冬日的雪,飘然从遥远的天空落下,一片又一片地在大地堆积,只是很遗憾,年景不好,已经多年没有堆叠出厚实的积雪。干旱比想像的持续时间更长、影响更快、危害更深,经过几年的积累,已经压垮了许多家庭的嵴樑。 大齐中原省坪及县。 火把密密集集地包围住县衙,县衙的差役仓皇地出来应对,身上的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看着无声站在雪地里的人,一张张愤怒的脸,明亮的火把似一丛丛幽幽的鬼火,差役腿肚子转筋,厉声的呵斥在脑子里徘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啪! 房门猛地被推开,在小妾柔软的肚子上卖力耕耘的知府大声咒骂,「谁负责伺候的,门都关不好,要你们何用。」 身体耸动几下,知府下意识抬头,只来得及看清楚菜刀上的锈迹斑斑就感觉到一下剧烈的疼痛,随即他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紧接着就是小妾的惨叫声。 叫得真难听。 知府失去意识前,是这么想的。 提着知府的脑袋,冲进衙门的百姓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领头的冲着底下的人说,「早晚都是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吃饱喝足了再死,杀了这群吃血的鬼,他们屋子里有暖和的床、有吃不完的粮食、有花不完的钱!」 这一夜,坪及县县令被杀,城中富户无一倖免,一千多余百姓头缠红布带反了。 不过半个月,史称红头巾的民乱队伍从一千变成了五千,从五千变成了五万,领头的石铁牛自号平原通天皇帝,收罗了八十多美女为后宫,手下封了一百多大王。红头巾没有停下,还在继续扩张,动乱已经席捲整个中原大省,朝廷派来镇压的军马直接不敌,被冲散后主将逃得比谁都快。 主将是神都侯梁奕,他一路没停,直接逃回了京城。 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乱民的恐怖,自己是如何英勇还是不敌。 声泪俱下下,皇帝原谅了神都侯的不战而逃,又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兵十万前往中原省讨贼、平定叛乱。 第257页 中原省乱了,朝廷内形势波云诡谲,其它地方也是暗潮汹涌。西会省内驻军炸营,杜兹豪偏将杀了主将后自立为王,开始东征西讨,扩大地盘;东及省太守直接反了,向天下公布成国舅十大罪状……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仿佛一夜之间大齐就陷入了战火纷飞,各方势力交错,打着「杀国舅、清君侧」口号的杜兹豪给众造反的起了个头,扯了大旗,一下子从谋逆变成了讨贼,大张旗鼓地割裂着赵氏江山。 北境,风雨飘摇,苦苦支撑。 夜深时分,萧德严背着手看着摇曳的火烛,心里面可没有表面的镇定,他喃喃自语,「北边,真就一点动作都没有吗?」 幽州还真没有什么动作。 太冷了,室外行走都是考验,窝在温暖的室内扫盲读书多舒服。经过几年的努力,幽州三地的识字率提高了许多,但仅仅会看自己的名字是不够的,以坊为组,组织成人扫盲,男人们边做木工边学、女人们边做冬衣边学…… 「宁。」 「华。」 「周。」 「报。」 老师一字一字地教,末了说,「我手上这份报纸咱熟悉,上面的字是宁华周报,我给大家读报,边读边学。」 说完了社会新闻,老师开始读中缝里的菜谱,「土豆蒸熟了压成泥,切点咸肉丁进去,拌一拌,味道就很好。」 「谁说的?」 有个女人在头上抿了抿针问。 「落笔是黄铲子。」 「这人我知道,王府食堂里的大厨,我表弟在府里面当差,每次回来都说食堂的饭菜好,他能读会写,就被选进王府里面做活,全家脸上都有光了,前几天说了个媳妇是府里面内院当差的嬷嬷的闺女。」有个男人羡慕地说。 「娶谁咱说不好,食堂的饭菜是真的好吃,有一年府里面缺人手挑砖块的我就去了,中午包了一顿饭,我的亲娘勒,大白菜咋炒那么好吃呢,比肉还好吃。」 最先问的女人说:「那我啥时候试试黄铲子说的,土豆蒸熟了压碎,放点咸肉丁。」 第132章 开荒第一三二天 炉子边上烘着土豆, 小黑疙瘩看着也没啥神奇。 「这些长孬的这么吃也不错。」靠炉子最近的男人伸手给黑疙瘩们翻了个,顺手还捏了捏,「这个软了, 谁要?」 「我要。」放下针线的女人伸长了胳臂从男人手上接过熟透的土豆, 撕开外面一层,露出了土豆绵软黄色的内在,热气从中心处冒出来, 带着土豆本味的香。 「不是有煮熟的咸肉吗, 切点过来?」女人说。 「我去弄。」 很快咸肉丁就过来了,女人把咸肉丁和压碎的土豆放在一块儿拌了拌,吃了一口, 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其他人都眼巴巴看着, 有人问:「咋样?」 女人摇摇头说, 「不好吃。」 「啥味道?」 「土豆是土豆味,咸肉是咸肉味,分开来都挺好吃的 ,合在一起就不好吃。」 旁人去扒拉宁华周报,「上面是这么写的吗?」 读报纸的人又把中缝里面土豆的做饭读了一遍,女人听后摇摇头,「我不是就这么做的,你们都看到了, 为啥不好吃?」 「所以说嘛,人家黄铲子能够在王府里面当大厨, 你要是做出来的一样好吃,那也能够当大厨了, 还愁没有钱啊。」 女人听了觉得也是这么一个理儿, 笑着说:「大厨子说不定有什么秘方, 咸肉拌土豆还不如我自己做的好吃呢,晒干的土豆片泡水了加点咸菜一起炒,能当饭吃。」 「玉米也不错啊,热乎乎地煮一大锅粥,就着咸菜吃别提多香了。」 大家纷纷说起新得玉米和土豆的好来,它们出现也就是近三年的事儿,是衙门重点推广的。新事物,有人勇于尝试,也有人觉得不靠谱,但幽州城的变化太多了,使这里的人们接受度很高,衙门里让种就种、让吃就吃,不占用主要种植的口粮就成。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却没想到就此多了两种口粮,还能够当菜的口粮。 土豆好种,普及后价格很快走低,成了寻常人家饭桌上的常客。红烧土豆、清炒土豆丝等等,只要能够想到的做法都能够用在土豆上,怎么做都好吃,还能够填饱肚子,成了许多人家的救命粮,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在米面吃光的时候,土豆和玉米悄然填补上了空缺。 冬季漫长,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 硝烟四起后,本就苦难的日子更加难过,东及郡南下便能够到京都,越是靠近京都,就越发的安全,许多百姓举家逃难,目标就是向南,但沿路卡口太多,还未靠近就倒在了路上。本郡乃文化昌隆之地,庸泰书院更是其中翘楚,连年为朝廷输送大量人才,可是朝廷百官以国舅马首是瞻,学子们进入官场后要么成为一丘之貉,要么远离权利之外,很难说读书人的前路在哪里。 这一日,东及郡的太守没有见到庸泰书院的山长,挥袖冷笑一声走了,走时吩咐手下,「围住这里,不允许粒米进入。」 不愿意辅佐他的大业,那就不能够当绊脚石。 有幕僚迟疑,「太守,庸泰书院在读书人心中的分量不一样,围困这里恐引起天下读书人的不满。」 「不满?」东及郡太守乃刚愎自用之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天下都乱了,读书人有什么不满?郡中徵兵,凡年满十六、年不及五十者,不管有无功名,尽皆入伍,违抗者鞭五十。朝廷里就是重用你们这些读书人,才变得乌七八糟的,当年□□皇帝东征西讨,马上得来的国家,何等昌盛、何等威武,哪里像现在这般没个章法,让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哼,凡是敢贪污受贿的就应该剥皮充草,以儆效尤。」 第258页 幕僚不敢吭声,他也是读书人。 太守前脚走,后脚庸泰书院被围,山长和一众博士站在台阶上看着山下的书院门口,面色凝重,久久没有言语。 「山长,与太守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将被视为乱臣贼子。」 「此人刚愎自用,气焰嚣张,不是久长之人。」 「书院有来自六个郡,一千五百多名学生,被围困是小,一旦对我等动手,那就是屠杀。」 「读书人气节为重,以身殉国又何妨!」 「未报国就死,不值得。」 博士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克制着没有骂起来,却也陷入了争吵,谁也不服谁,可谁也不知道出路在何方。都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太守的人真要打杀进来,他们的确毫无反抗之力。 怎么办? 所有人看向了一言不发的山长。 山长摸着鬍鬚问:「信送出去了吗?」 「送了。」 有侍从说,「五天前就已经送了出去。」 山长说,「我有个师弟,姓周。我有个老友,姓葛。」 大家不明所以,彼此看看。 忽然有人想了起来,「周野先生,葛滔先生?」 「是啊。」山长迎着风,看向北方,「我们筹划一条路线,看怎么走才算是稳妥。」 幽州,王府内。 杨久满心疑惑地从胡骁手中接过一封信,「不是给王爷,是给我的?」 胡骁刚刚到幽州,就马不停蹄地求见杨久,没什么耽误地就进入了王府,在花厅中见到了日益成熟的杨久。与多年前第一次见时相比,公子容貌依旧出色,却更添了从容不迫的气度,看起来明艷大方,更令人挪不开眼睛。 他是不敢直勾勾欣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些事儿只能够暗戳戳想想。 「回公子,庸泰书院的山长让我一定要送到你的手上。」 杨久看着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几个字——杨公子亲启,「你一路北上而来,情况如何?」 胡骁苦笑,「很乱,也很艰难,卡扣极多,各种盘剥,货物十不存一。」 天寒地冻的影响了各方势力的发展,商路勉强通畅,胡骁有种直觉,等天气回暖、春暖花开,胶着态势一旦崩解,就会彻底混乱,到时候再想做生意、运送货物就要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了,不然面对的可不仅仅是盘剥,而是时时刻刻的生命威胁。 「不过相反设法靠近北境就立刻有人接应,一旦进入北境就畅通无阻,能够快马加鞭来到幽州。」胡骁擦擦脑袋上不存在的汗,有点虚弱地说:「因为有信在身上,我就先货物一步赶来的幽州,大宗货物行动不便,速度很慢,要晚上三四日。」 公子是越发美丽了,与日俱增的还有威仪,胡骁还真不敢像以前那样插科打诨了,不敢不敢。 杨久点点头,「辛苦你了。」 胡骁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他胆子也是出奇的大,借家中人脉弄来盐引的同时还夹带私货贩卖私盐,大张旗鼓地送往宁王封地。 短短时间内就累计了偌大身家,外人看着眼红不已,却无可奈何,谁让人打通了宁王的门路,还敢用比市面贵三四倍价格把盐卖给宁王。 知道的人都说宁王是冤大头, 但更多人不知道,胡骁做生意那全是仰仗了宁王的势力,看似大张旗鼓其实是声东击西,看似明目张胆其实是暗度陈仓,。 有道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胡骁敢接下杨久的单子,就要有给宁王府卖命的准备。 杨久边听胡骁说一路的情况边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越看越是惊讶、越看越是兴奋,她抬抬手猛地打断了胡骁的言语,吩咐着,「快请周先生过来,派人去书院把葛老请来,还有,快马去营里和王爷说一声,让他快点回来。」 小甲应诺,连忙出去吩咐。 胡骁不明所以,但绝对不敢多问的,「公子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你在偏厅稍等。」杨久说。 胡骁可不敢说不,当下点头去了偏厅。偏厅内暖和程度打了个折扣,但和外面比也是很好的,还有茶有点心还有书看打发时间,他没有任何不满,看着印刷出来的小说集子,胡骁的思维发散,当自己第一次将印刷成册的《论语》《诗经》《大学》等献宝一般送给庸泰书院的山长时,不过是出于小辈炫耀的心态,没成想促成了山长对北方的好奇。 山长的信里会有些什么? 胡骁的心里面不断猜测,打开的书书页没有翻动一页。 房门推开,胡骁被灯光刺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公子说的稍等,成了长等。 点灯的下人说,「胡公子,到饭点了,您是去食堂用饭还是我送来?」 「不知道公子何时传唤,我就在偏厅吃吧,劳烦小哥了。」胡骁很客气。 「不麻烦,今儿个有土豆烧鸡、红焖鱼头这些,胡公子要吃什么?」 胡骁不要意思地说,「能每样来点吗,我吃得下。」 「成啊,马上就送来。」 胡夏感谢。 他每次来幽州,最喜欢的就是吃王府的食堂,饭菜之美味,比宫中御膳都好吃,可惜没法天天顿顿吃到,王府外不少馆子卖着说王府的食堂菜,但他吃够了,做得压根不像。在没法吃到王府食堂菜又逗留幽州的日子里,他就去得意楼吃点聊表慰藉。 第259页 王府内侍从的工作效率很高,不久后就将饭菜送了来,胡骁大快朵颐,土豆和玉米在走出了宁王风封地后就没有了,他每次都要吃够本了才离开……正吃得香,他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花厅门被推开,有说话声传来,想是王爷、公子他们的谈话结束了,胡骁放下了筷子,立刻做好准备,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侍推门,喊他过去,王爷召见。 胡骁不敢有丝毫耽误,匆忙漱口后就往花厅走。 第133章 开荒第一三三天 胡骁进入花厅, 屁股没坐热就再次起身,行礼后后退离开。走出花厅的那一刻,门廊内不知道从哪儿钻入的风让他晕淘淘的大脑瞬间恢复清明, 与此同时, 内心深处的激动更加明显,他忍不住来回踱步,两只手用力地攥在一块儿,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够有克制住自己的力量。王府侍从送来了外罩跑, 伺候胡骁穿上,胡骁客气地感谢,不敢在王府内得罪任何人。 往昔骄纵的小郎君经过几年的磨砺收敛了浮躁, 从陈二娘身上学会了坚韧和忍耐, 来往于幽州和他处的路程更使他添了果敢和克制。走出门廊, 一瞬间就回到了真正的冬季,冷风扑面,胡骁看着深邃的苍穹,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几年前心血来潮地跟着陈二娘来幽州绝对是自己人生中做过最正确地选择。 没有耽误,跟着引路掌灯的侍从离开王府,在门房处见到了自己的长随子在和门房里的小厮吃茶,府里面规定, 当班的时候是不准饮酒的,发现一例就严惩一例, 绝无例外。 从王府离开,外面已然宵禁, 除了巡逻的守卫, 街上空寥寥的, 连条狗都没有,太冷了。 胡骁得到了宁王的手令,趁夜可以在城内走动。 长随打马靠近胡骁,「郎君,货物还未进城呢,我们就走吗?」 「嗯,事情紧急,不容耽误。」 「可是公子,啥事儿这么急,我们今天刚来幽州,还没好好歇息呢。」长随拧眉。 胡骁说,「是大事,说不定是我胡骁改天换命的大事儿。」 长随知道胡骁最想做什么,就是改变自己庶子的命运,但出生就註定的事情改变起来何其艰难,他哪怕在外面事情做得风生水起,回到家族内依旧是个不入流的庶子,入不了族长的眼。 「郎君,你要做什么尽管做,我陪着。」 胡骁大笑了起来,吃了一嘴的冷风,咳嗽了好几声,「咳咳,郎君我发达了肯定忘不了你。」 笑声在冬夜无人烟的街道内传了很远,还引来了巡逻守卫的盘问,要不是有王爷手令,胡骁别说干大事儿了,直接和长随打包进县衙大牢。二人回到客栈,在客栈老闆惊愕的目光中迅速打包行礼,不等天亮就用王爷手令叩开了幽州城的城门,胡骁带着几个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王府内,送走了葛老和周先生,杨久和赵禛肩并肩走在长巷内。 哪怕事情已经商定结束,杨久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她说:「我不过是和庸泰书院的山长通过几次信,他在我们定了一些印刷书籍而已,怎么就让山长另眼相看了?我好惊讶,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我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弄错了……」 「不要妄自菲薄,书籍能够大规模印刷于天下读书人来说是不亚于苍颉造字、蔡伦造纸的事儿。」 杨久噗嗤笑了,「你想夸我也不用这么夸张嘛,咱说正经的。」 「我说的就是正经。」赵禛认真严肃地说。 杨久眨眨眼,立刻撇清关系地说:「我一直说过,活字印刷术不是我发明创造的,是毕昇想出来,我只是技术的搬运工。」 「那是你家乡的事情,不是大齐。」 杨久,「……」 赵禛轻笑着说,「不要妄自菲薄,不是每个人都记得技术,能够当搬运工的。」 杨久反驳,「在我们那边,只要上过历史课,就都知道。」 赵禛笑着摇头,拉着杨久继续走,边走边轻声说:「庸泰书院要搬迁来此,他们路上诸事要考虑周全外,我们这里也要做好接收事宜。方才葛老和周先生在我没有细说,我想,庸泰书院併入宁华书院。阿久,你不是说在你的家乡,初中高上完后便可以通过考试进入大学进一步深造,我们未尝不可借鑑此种方式,庸泰书院併入书院后改为大学,不,叫太学,品学兼优者入。经过考核,优者可直接入封地官场……」 一番话说完,赵禛问:「如何?」 正好回到了正院,上台阶的时候。 杨久踩着一级台阶说:「怕庸泰书院不肯,这等于在抹除他们的存在。」 赵禛,「保留庸泰的名字。」 杨久朝着赵禛竖起大拇指。 赵禛抬起手捏了下杨久的面颊,声音虽淡,却有着上位者不可违逆的气势,他说:「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他们了。」 杨久耸肩,「等他们来了再说,北上一路艰辛,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踏上北迁的路,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走来。」 杨久所想,正是庸泰书院所忧,当山长提出要在东及郡太守眼皮子底下偷偷搬迁的事儿后,就遭受到了许多师生的反对,一来天寒地冻的,越是往北就越是冷;二来大家都是书生,体魄不够强健,怎么过去?三来北上就远离了大齐的政治文化中心,去北地的不毛之地,于未来不利……集体师生足足提出了五十多条来反对山长及几位博士的决定。 第260页 庸泰书院某处,山长与四五位书院博士吃着东西。山长说,「有争议是好事,要是我们提出一个决定学生们无条件同意了,那才坏了,与现在朝廷内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整日里争吵,也不是个事儿啊。」 「真理越辩越明,咱们先等等,很快就有结果的。」 几位博士彼此看看,其中一人问:「山长,就不需要我们干预什么吗?」 山长吃着胡骁偷偷送来的土豆,举着它说:「你们觉得此物如何?」 「从未见过。」其他人说。 「味道甚好。」 「堪比米面。」 「可以饱腹。」 山长说:「南边可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不懂山长打的哑谜,山长没有藏着掖着,笑着说:「还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你们哪,就是想太多,什么读书人的气节脸面、什么读书人的尊严操守……到头来还不是要拿起碗吃饭,饿肚子是不能成事的,能够解决温饱那就是天大的事儿。这件事情,只有一个地方做到了。」 他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鬍子,内心深处其实并没有表现的从容,但他是山长,必须镇定,「眼见着天下大乱,我们该为学子们找一条出路,一个吃饱穿暖的地方无异于世外桃源。」 众人心中惊讶。 「山长,您对北边的评价这么高?」 山长说,「知人善任,可不是所有上位者能够做到的。吃饱穿暖,是所有当权者想要做,却不是所有人能够做到的。」 他指着北边的方向,「可偏偏有人做到了,我与杨小友通信数次,他所言的解开我心中许多疑团。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民心所向,便是胜利所在……以后,不好说啊。」 道理越辩越明。 当书院内能吃的越来越少,吵来吵去的人意识到一个事儿,他们要断粮了。 无谓的争吵没有意义,理想在现实面前就是狗屁,所有人都开始冷静下来想着接下来怎么办? 没东西吃,可就直接饿死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往北走,北边有粮。」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开始想北走的可行性,等日落西山,肚子饿得咕咕叫时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为此前争吵的内容做可行性规划…… 也许是理想终究被现实打败。 也许是胡骁送来的粮食起了作用。 也许是山长的镇定让所有人坚定了决心。 也许是书院的规划让众人看到了完成的可能性。 也许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总想在年轻的是做一些壮举。 …… …… 被后世称之为「庸泰北归」的计划就此开始开展。 庸泰书院位于山上,书院背靠丛山,密林森森,就没有一条山路是能走的。东及郡太守派来围困的人也想到这一点,就只是把好了下山的要道,没有看着后山。殊不知,经年累月的,后山也有了一条小径,藏在腐烂的植被之下,胡骁就是藉此避开耳目潜入了书院。一旦做好计划,实施起来就很容易,书院上下一千六百多名师生有一千二百多人愿意北上,其余人有家有业者走不了、体弱多病者走不动……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下山后就各自散去。 其余人等,化整为零,以各种方式、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东及郡,大家约定好在北境内再见。 乘船目标太大,只能够百多人走此路。剩下的,都是陆路,交通工具有限,八九百人只能够在数名老师的带领下步行。他们不畏艰险,毅然决然地把书院内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等妄自尊大的东及郡太守反应过来时,庸泰书院已经人去楼空,立刻派人去追,但书院学子如泥沙入海,哪里能够找到。 北上之路艰难,最困难的是如何在战乱中走过隆冬。 幸好有胡骁一路帮助,又有宁王人马的一路接应。 在冬雪消融的那一刻,庸泰书院最先一批人踏上了北境的土地;在春暖花开时,庸泰书院最后一人到达北境。也就在此时,酝酿了一个冬季的动乱彻底爆发,兵戈四处而起,朝廷彻底陷入了危局,风雨飘摇。 朝廷里,与宠妃玩乐的皇帝听到内侍说江山乱了,摆摆手说:「找国舅去。」 国舅正焦头烂额呢,在殿内来来回回走,他想不通啊,「我一心为百姓,苦心孤诣,自认为没有做错半点,为什么要反我?」 下面各部的官员都是焦头烂额的。 镇压?镇压不行。 招安?招安行不通。 有人忽然支支吾吾地说:「朝廷手里有一支得用的兵马就好了。」 第134章 开荒第一三四天 朝廷手里的兵马? 此言一出, 许多人脑子里跳出了神都侯梁奕。 自从叛乱开始,除了拱卫京畿之地王师外,能够调用的兵马都由天下兵马大元帅神都侯梁奕带领东征西讨、南征北战, 可谓是节节败退、打哪儿哪儿输, 指的不是对手,是他。梁奕丢盔卸甲的事情做得极多,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给叛乱者送补给、人手的。 参神都侯梁奕的帖子犹如雪花一样送入宫中, 但上达不了天听、下不罪及梁奕,只能够看着梁奕屡次逃回京城、屡次加官进爵;屡次带着兵马出去、屡次大败而归……京都百姓就和看热闹似的。 第261页 「神都侯……」兵部侍郎提了一嘴就住口,实在是说不下去, 提到就觉得晦气。 成国舅拧眉说道, 「神都侯在外徵兆, 东征西讨,分身乏术,无暇他顾,根本就无法平定四起的叛乱。」 想了想家中堆成山的金银、各种古玩玉器……他捏着鼻子认可着梁奕的才干,但大齐内的叛乱要平定,不然再多的富贵荣华也保不住了。 「各位尽管献言献策,可还有领兵作战的人举荐?凡是举荐有功的,重重有赏。」 「可……」 户部侍郎硬着头皮说, 「有将无兵,也是枉然啊。」 成国舅的眉头皱得更加紧, 拱卫京城的王师万万不可动,沿海的水师不提也罢, 南边的守军需要谨防百越的骚动, 主要的兵马抽调给了神都侯梁奕, 其余分散在各处已经不成军…… 怎么办? 泰明殿内寂静一片。 偌大王朝要用兵马时竟然捉襟见肘! 难不成大齐就是山河沦丧,朝代更迭了吗? 众人心中一片悲凉,无声地看着成国舅,自认为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殚精竭虑的成国舅茫然回望,自己好不容易坐到现在的位置、大权在握…… 不知何人说道:「宁王。」 声音不大,很小很小,但泰明殿内落针可闻,不过是自言自语的嘀咕竟然如惊天巨雷,轰然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对啊,还有宁王。 他是陛下弟弟,手上有几万边军。 据说宁王面如罗剎,凶悍无比,手上边军皆如恶鬼,所过之处,人畜皆无。 妙就妙在宁王生母容太妃和胞妹在京中,有了掣肘之人,宁王只能够乖乖就范,不敢轻举妄动。 「我看让宁王出马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宁王现如今也过三十了吧,因为命犯煞星、有碍陛下,所以一直没有娶亲纳妃。我们完全可以轻动宁王,只要平息了国内叛乱,就找天下最好的术士想办法给宁王破局,给他娶亲。」 「宁王虽然未娶,手上美女肯定无数,哪里需要娶亲名正言顺的,不娶妻他还不是自由自在。」 「宁王是孝子,每年容太妃生辰都要送来贺礼,如果出兵就允许宁王迎容太妃出宫,诸位认为如何?」 「和静公主也到了许婚的年纪,只要宁王愿意出兵,就给公主择一佳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大方慈悲地开始许诺宁王重利。 「不行!」 刚听到宁王时,成国舅也心动过,但不久后就断然否定,「怎可让藩王离开封地,□□皇帝就明言,如无召,藩王不可离开封地半分,到如今藩王虽只有宁王一人,但该遵守的规矩不可废!」 「可是……」 「没有可是,宁王命中带煞,对陛下不利,他不可离开封地。」成国舅冷声说。 众人不敢忤逆,只能够应诺。 各地叛乱如火如荼,大齐陷入了战火纷飞,只有极少数地区勉强保住一分安宁,却也不是久长之计。「清君侧、杀国舅」的口号越来越响亮,已经到了小儿皆知的地步,京都内人心惶惶,不少人想着是不是过江难度,最起码更南边还算是稳定。 朝廷上已经开始有迁都一说。 从春到夏再到秋天,朝廷上的争论没有休止,同样的,国内的战火也没有熄灭。 北境。 萧德严安排好诸事务后就称病在家,其实乔装了一番找到了陈二娘,开门见山地说:「麻烦二娘引见,我想见杨公子。」 陈二娘皱眉,「萧大哥,你这是意欲何为?」 「不瞒妹子,外面太乱了,大哥我心里面不安定,想去幽州走走看看,也许是希望所在呢。」萧德严挠了挠光头,他的脑袋已经不是「浑欲不胜簪」了,而是彻底簪不住了,索性剃了光头,看起来粗野却也解决了许多麻烦。 陈二娘想了想说,「好,我陪大哥回幽州。」 与外面相比,北境内情况真的很好很好,百姓不受战火侵扰,能够安心种地。但外面形势那样,北境百姓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时不时有拖家带口逃难进来,看着那悽惨模样,北境百姓更加惶恐不安了,就怕哪天战火烧到自己的脑袋上,更甚者人心思变,有人想趁乱摸鱼。 萧德严一路北上,眉宇间浓重的郁色没有任何消解,反而越来越化不开。 整个行程,他都没怎么说话,陈二娘就陪着他,也没有怎么言语。 接近幽州了。 刚进入幽州,萧德严就觉得不对,不是坏的不对,是好的不对。宁王封地内的百姓神态平和,村庄看起来宁静安详,「不像是边城。」萧德严喃喃自语。 陈二娘笑着说,「幽州是个好地方。」 「田地里种的是什么?」萧德严问,他身为一方太守,重教化、重农桑、重军备……一方大吏可不好当。 陈二娘说:「那就是玉米。」 「长这样?」萧德严坐直了身体。 「嗯,就长这样,我给大哥做的玉米饼子就是由此物做成功的。」 「竟然如此。」萧德严回想起玉米饼子的口感和饱腹感,喃喃自语。 他是有看宁华周报的,经常能够在上面看到玉米、土豆等字样,还看到了辣椒、甜菜糖等等,但知道是一回事儿、亲眼见到是另外一回事儿。 第262页 「到了幽州,我带大哥好好转转。」 陈二娘边说边摇头,无奈笑着说:「几月不回就觉得幽州变化很大,说不定我也不认识了呢,需要旁人领着我们两个一同转转。」 「嗯,好,一定好好转转。」 萧德严问:「一直听闻你们说杨公子,杨公子也时常见于报端,他是何等人?」 「惊才绝艷,大哥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引为知己,但公子身份地位不同,只能够成为我们心中的知己,她是我的领路人。」 萧德严问了比较实际的,「公子成亲了吗,可有子女?」 「嗯,公子数年前成亲了,有个女儿。」 「成家之人心有牵挂。」萧德严如此说,他觉得有妻有子,肯定会心软一些,谈事情时不会被断然拒绝。 幽州城近在眼前,就连陈二娘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走时城墙在建,没想到现在建成了。大哥,你现在看到的是幽州的外城墙,是新建城的,现在的幽州城是以前的数倍大。进了城门,再走一段路便是内城墙,也就是以前的老城门,过了老城门就接近王府了。我新置办的宅子在大槐树巷子旁边,我们先回家,再给王府送拜帖。」 「大槐树巷子?我怎么听闻那是痘疫发生的地方。」 「是啊,一场痘疫大槐树巷子人去楼空了,无人敢住进去。衙门就想着把那儿推平了造道观或者寺庙。」 「后来呢?」萧德严很感兴趣地追问。 「建了书院,宁华书院。」陈二娘与有荣焉地说,「我在旁边置办了房屋,沾沾书院的文风,自己说不定也会跟着斯文起来。」 「哈哈哈,好。」萧德严忽然止住了笑声,「就是庸泰书院併入的那个?」 陈二娘点头。 萧德严怅然,「原来如此。」 庸泰书院的人突然出现在北境内的消息传到郡府的时候萧德严在睡觉,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连忙吩咐人去迎接,还想着是不是自己治理一方有方,引来了凤落梧桐。后来发现是想多了,人家不是因为他来的,是去更北的幽州,害他白高兴一场了。 说话间,他们二人进入了城内。 萧德严推开马车车窗看着外面,更加觉得自己来的不是边城,而是江南富庶之地。街道宽阔干净,人群忙碌匆忙,丝毫不见仓皇无措,只是为了生活在奔忙。 街上还有许多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想来是宁华书院的学子。 「那边是什么地方?」 「哪里?」 萧德严指着一个地方说:「看到很多人在的,就那个,门口许多人往里面看的地方。」 「是善逸学堂,大哥要不要去看看?」 「就是那个让人免费读书识字的地方?我要去看看。」 马车找了个地方停下,萧德严率先下了马车,等陈二娘下车后二人一起去善逸学堂,路上陈二娘听了一耳朵路人的话,惊喜地说:「萧大哥,公子在善逸学堂,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可以见到公子。」 「那太好了,赶紧去看看。」 陈二娘给善逸学堂捐钱捐物,门房认识她,她不用在外等着,特地放她和萧德严进去,其余长随小厮一概不允许。二人循着读书声去了教舍,在教舍旁边站了会儿后萧德严是感触良多,「大开眼界。」 他说完了后转身,见到了个温柔清俊的男人在旁人的簇拥下走来,那样子可不就是自己想像中杨公子的模样,不过他还是确认地问了一下,「那就是杨公子吗?」 陈二娘激动地说:「对。」 萧德严赶忙迎接上去,恨不得握住男人的手说,「杨公子,鄙人萧德严,久仰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被堵住路的肖乙亭笑而不语。 杨久看了看萧德严,然后就看到了陈二娘,高兴地喊着,「二娘!」 第135章 开荒第一三五天 「杨公子是个女的?」 萧德严像个傻子一样时不时抓住身边的人问。 不管身边是谁, 都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是的。」 「怎么就是个女的?!」 萧德严再一次嘀咕。 肖乙亭微笑着说,「是女子, 让太守失望了?」 萧德严看了眼肖乙亭, 摇头说,「监军此言将萧某人至于何地,是男子何妨、是女子又何妨, 能创一番基业者都值得敬重。只是萧某远在郡府, 消息不通,一直以为杨公子就是一名公子。」 想像中就和肖乙亭差不多,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年过三旬、稳重内敛, 能够完美诠释什么叫做谦谦公子。 至于现在…… 认错人的萧德严和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他不喜欢宫中的阉人,专做阴损腌臜事儿,忒不是东西。 萧太守眼中的轻视无任何遮掩,□□裸地在那儿,肖乙亭笑而不语,更过分的他都见过 二人几乎同时跨进王府内,甚至有点儿较劲儿,谁也不愿意落后一步, 但又维持着速度跟在杨久和陈二娘身后,免得一时控制不住冲撞了公子。 杨久走在前头, 陈二娘落后她半个身子。 杨久速度不快,有了身子之后步子没有平时的轻快,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挺翘的肚子, 「一眨眼的, 我们半年多没见了吧。」 「是的公子,上次见面我还不知道你有身孕之事。」陈二娘说。 第263页 「一回生二回熟,你别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我,我好着呢,较之于第一次怀孕,这回我有经验,遇到事儿没有一惊一乍的。」杨久想到怀赵小宝的时候,稍微有点儿动静她和赵禛就大惊小怪的,连忙传唤宋大夫和王异来看……那段时间,可没少把大傢伙儿折腾。 「你这次来?」 陈二娘是聪明人,杨久的话没有说完她就知道如何答覆,轻声说,「萧太守要我为他向公子引荐。」 杨久疑惑,「不是见王爷,是见我?」 「是,见公子。」不用杨久接着问原因,陈二娘就如数说了起来。 外面的形势不稳定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北境内看似稳定,实则暗潮汹涌,还维持着没有动乱可以说是萧德及一干官员苦苦支撑。朝廷官场波云诡谲,北境内的不逞多让,萧德严一年来遭受刺杀三十余次,其中有三次差点儿就让刺客得手了,就算是现在萧德严看起来生龙活虎,还能够和监军肖乙亭比试速度,实则不然,他是真的受了重伤,正在养病,而不是假的称病修养。 而且,朝廷已经不发俸禄了。 北境也断了与朝廷的消息,犹如孤岛,四面楚歌。 「不瞒公子说,许多乱党认为只要杀了萧太守,北境便可以随意鱼肉。」陈二娘目光中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担忧和祈求,她看着杨久,声音颤抖,「我真怕哪个早晨闻听他的噩耗。」 她们已经进入了花厅,杨久称自己和陈二娘有体己话要说,让萧太守和肖乙亭移步旁边偏厅。 陈二娘说得恳切,谈及萧太守的处境是字字句句都满含担忧,杨久拍了拍她的手,心中想的却是叛乱四起后不知道多少探子潜入了幽州——有人是来偷偷摸摸试探的,有人是来正大光明游说的。 各种神鬼招式,让杨久大开眼界。 赵禛身份特殊而敏感,试探的人来看他对朝廷对叛乱的态度; 游说的人希望赵禛能够自立门户,改弦更张,与朝廷分庭抗礼。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目的肯定不纯,总不会是为了赵禛好就是了。 宁华的处境并非偏居一隅就与中原的纷乱毫无干系,相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拖着、推着它走向舞台的中央。 陈二娘能说的都说了,「公子,萧太守没有明言为什么要来幽州,但我猜测,他是来求助的。」 「那也应该找王爷。」杨久说。 陈二娘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萧太守受公子恩惠更多。」 杨久忍俊不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去喊萧太守的人回来了,站在杨久身后小声地说监军回去了,杨久轻轻颔首。她看着走进来的萧太守,他绝对附和古代对武人的想像——腰腹十围,不过武人的肥肉比较结实的话,那萧德严的就是虚的肥肉,不扎实,随着走路波动,他是个移动的虚弱胖子,因为受伤已经请减了不少。头发全都剃光,余下的青茬却不多,可以想见就算是有头发在,他秃得也会很厉害,作为一方大吏,肩膀上承担的太多太重,压力太大,不容易啊。 萧太守进来后二话不说给杨久鞠躬,「杨公子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 他鞠躬到底,毫不马虎。 杨久没有避让,她怀胎六月了,也没法灵活地让开。 「太守多礼了,二娘来信求到我这边了,我就不会坐视不管。」 一个月多月前,陈二娘来了信,信上自己凌乱,带着泪水晕开的痕迹,信中说萧太守身受重伤、危在旦夕,请求杨久施以援手。陈二娘对杨久有一种盲目的信任,遇到难事时想想杨久她的困难就会迎刃而解,此次性命攸关的事情也不例外,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杨久。 杨久也没有让陈二娘失望。 得知萧太守受的是刀剑伤,当下就让宋大夫带着人赶往郡府,同时带过去的还有秘密神药——碾磨成粉的消炎药。没多少,每一点点粉末都用在刀刃上。 宋大夫过去经过救治,与死神的拉锯战后终于把萧太守给拉了回来,其中药粉起到关键性作用,这是宋大夫说的,但杨久心里面犯嘀咕,就几粒分散片的粉末应该起不到那么大神奇的效果……不管过程如何,萧太守活了下来。 萧德严非常感慨,千恩万谢不足以表明自己心迹,他还感谢了杨久给郡府送来的书籍,还说起土豆和玉米的妙用。 俨然,杨久又多了一个脑残粉。 天色不早,杨久就留二人用饭。 赵禛在军中,今日晚饭不回,杨久就用食堂菜招待了二人。别看是食堂菜,绝对是一流标准的工作餐:糖酥鲫鱼,巴掌大的小鲫鱼去鳞去鳃去内脏后投入油锅炸透炸酥,与糖醋口的料汁同煮,味道丝丝入缝,连肉带骨都可以入口化渣,实乃下饭神器;鱼香肉丝,又一道下饭神器,盖饭后就让人放不下碗筷了;虾仁水蒸蛋,嫩到入口即化,里面粉嫩的虾仁蜷缩着身子,别提多诱人了;紫菜蛋花汤,绝对不是学校食堂里免费汤那种,厚实的紫菜仿佛能够吃到大海的味道;玉米杂粮饭,就没有大米拯救不了的杂粮,就没有玉米融入不了的主食或者菜品…… 这一顿,吃得萧太守放不下筷子,连连说自己应该早点来的。 饭后杨久就有些困了,毕竟有着身子,她吩咐小甲小乙亲自带着陈二娘和萧太守去安置,自己回了正院休息,入了正院就看到自家小宝贝骑在芒的脖子上用力够挂在树上的风筝。 第264页 杨久第一反应,「大晚上的放什么风筝!」 第二反应是,「芒,你怎么又逃课了!」 第□□应是,「赵小宝,小心压着你芒哥哥。」 却独独没有担心赵小宝的安危,也没有责怪芒带着赵小宝瞎玩。 芒对赵小宝的爱护不亚于杨久和赵禛,他虽然年幼,但做事极有章法和分寸,这点就连赵禛也是认可的。 赵小宝说:「想玩嘛妈妈。」 芒抗议说,「今日旬休,我是放假回来的。」 杨久把自己给记糊涂了,她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说:「你给我下来,看你把芒的背都压弯了。」 赵小宝噘嘴,「才没有。」 芒下意识维护着,「公子,我好着呢。」 杨久扶额,他们两个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耸了耸肩,自讨没趣了诶。 「你们两个注意安全,大晚上的放风筝看不清楚。」 黑灯瞎火的,风筝就算是放上去,也啥都看不见。 「不是呢妈妈,会亮啊。」赵小宝娇娇地反驳,她已经拿到风筝,从芒的脖子上下来了。献宝一般给杨久看自己的风筝,寻常图案的鹞子,添色还能够看出是小孩子的涂鸦,赵小宝神秘兮兮地说:「会亮哦。」 杨久看了眼赵小宝的风筝后就伸手戳了戳芒的脑门,狠狠地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纵容她,别弄出个混世魔王出来。」 芒说:「不会的。」 赵小宝更大声,「不会的。」 杨久哼了下,「当事人没有发言权。」 赵小宝噘嘴,背过身说:「不理妈妈了啦,芒,我们放风筝。」 侍从搬来了椅子给杨久坐下,柔软的靠垫恰到好处地托住了杨久的腰。看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放着风筝,杨久舒心地笑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这种感觉很好。 赵小宝只会添乱,但芒的技术很好,风筝很快就飞到了天上,不高,只是超过了房屋一点点,却犹如一只萤光的精灵出现在夜空中,仿佛能够和月亮争辉。夜光石,谁得到一块不是藏着掖着、珍藏万分,毕竟古代可没有现代的科技,弄不出人造萤光石,但芒丝毫不吝啬,砸碎碾磨成了颜料给赵小宝随便涂鸦,就为了让赵小宝开心。 赵禛很远就看到了萤光的东西在正院上方飞舞,一开始还心头一跳,以为是什么可怕的生物,脚步明显加快,近了后发现是个会亮的风筝,当下莞尔,能在院子里放风筝的不会有别人,肯定是他的长女了。 第136章 开荒第一三六天 赵小宝年纪还小, 没个定性,放风筝就三分钟热度,很快就拽着芒去做其它, 要不是杨久拦着, 她能够趁夜摸到校场旁边的牛棚那儿,大半夜的和牛玩耍。杨久斜了一眼,欲要起身抱女儿出去的赵禛讪讪地坐下。 「好吧。」赵小宝交握着小手手遗憾地说, 「不去就不去嘛, 妈妈不要凶凶的。」 杨久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硬下心肠,「回去洗漱,你该休息了。」 赵小宝拖长了声音, 软软地说, 「哦。」 说完, 乖巧地走了起来。 杨久说,「反了。」 抬起小脚的赵小宝乖乖地转了个方向,往房间过去,自然有乳母、丫鬟候着,给她洗漱、换衣,安置睡下。 杨久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说了「晚安」要走的芒,关心着芒最近的学业紧张情况、同学之间的关系以及可有什么烦恼的尽管提, 芒都说没有,他想了想没好意思说, 在学校里只有他欺负人的绝对没有人敢骑到他的脑袋上去。又长大了一岁,较之前芒懂了一些收敛, 区别大概傲慢得让人牙痒痒和傲慢得让人没那么讨厌…… 关心完芒的个人情况后, 杨久话锋一转, 「不允许那么纵容赵小宝。」 芒说:「小宝那么可爱,我哪里纵容了,只是在力所能及地给她最好的东西。」 一旁,赵禛默默地点点头。 杨久恨铁不成钢地说,「……就是这样被你们惯坏的。」 芒说:「小宝还小。」 杨久说,「三岁看八十,有些臭毛病养成了,可就改不掉了。为了赵小宝好,你们就要适可而止,不要无节制地给她一切,弄到她一点也不知道珍惜好东西,会变得贪得无厌的。」 看杨久说的那么严厉,芒不敢回嘴,口上应了,「是,我一定不纵容小宝,懂得收敛。」 心里面却觉得杨久说得太夸张了,小宝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天生就有敏锐的直觉,珍惜珍爱着一切来之不易的东西,身上仿佛有着白狼的勇猛和仁慈,是受到长天眷顾的孩子。 又说了几句,杨久让芒回去早点休息。 她自己也精神不济,开始打哈欠,这一胎怀着就总想打瞌睡,有时候明明说着话呢,说着说着就眯眯眼了。肚子里的小傢伙也没有赵小宝时那么活泼好动,杨久有时候嘀咕会不会是个小懒货……但更多的是有些担忧孩子的健康状况,在没有产检、没有b超的年代,真的许多就是祈求老天爷眷顾。 赵禛扶着杨久进屋,二人洗漱后躺床上,在杨久迷迷糊糊即将睡着去和周公下棋的时候,听到耳边赵禛说,「我已经与萧德严见过。」 「嗯?」杨久懒洋洋地应着。 「他请求我的庇护。」 杨久眉头微蹙,声音微变,「嗯?」 第265页 赵禛说,「他拱手把北境送给我。」 杨久睁开了眼睛,「什么意思?」 赵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其它,「朝廷有意让我出兵,平定叛乱。」 杨久皱眉,「你的回答呢?」 赵禛摸了摸杨久的肚子,「他们只是有意,还没有到下旨让我出兵的时候。而且,我也不答应成为他们手中的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现在主动权不在我。」 「嗯。」杨久说:「我要翻个身。」 赵禛温柔地扶着杨久,帮助她翻了个身,杨久舒服地吁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肚子不大,但怀孕还是好累。」 「以后不生了。」 杨久翻了个白眼,「总有个不注意的时候,有了难不成还弄了啊,现在流产可弄不干净。」 她趴在赵禛的怀里,轻声说:「我和你说过,我的期盼很简单,全家平安喜乐、身体康健。我知道你不甘心偏居一隅,如果有机会,你就抓住它,展翅高飞,我们仨会全力支持你,但你要权衡好,一旦踏出去那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乱臣贼子不好做……」 赵禛抱紧了杨久。 杨久动了动,她说:「不打不准备之仗,我们好好筹划粮秣辎重。」 赵禛于黑暗中点头。 杨久打了个哈欠,「别和我说话了,我困了,晚安。」 杨久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而有规律,赵禛抱着她很久很久之后才睡着。 ····· 萧德严在幽州转了几天,几乎是将幽州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看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前脚走,朝廷的信使就来了,灰头土脸却要在幽州摆威风,丑态百出,成了幽州城内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信使是带着陛下口信来的,他们也知道口说无凭就先去找了监军肖乙亭,让他证明了身份,然后才和赵禛说了口信——出兵平乱。 皇帝的口信。 但没有圣旨。 信使说在路上丢了,赵禛没说什么,直接让人把信使丢在了路上,既然丢了就找回来。 信使来时灰头土脸,走时脸面丢尽,竟然让他奇蹟般地回到了京城,想办法进了宫见到皇帝后一阵哭诉,极尽抹黑之能事,就差说宁王造反了……最后一点还真不敢说,怕说了自己先去见阎王。 也许是这番言语起了作用; 也许是有旁的顾虑。 皇帝没有再让人去幽州下圣旨让宁王出兵平乱。 时间就在大齐的风雨飘摇中过去,杨久生了个连哭都懒得哭的男孩儿,她很想直接喊他懒宝宝,但被一致否定了这个小名,所以赵小宝有了个叫赵二宝的弟弟。 当赵二宝会走路时,朝廷的圣旨终于送到了幽州,这回很客气——请求宁王出兵平乱。 天使私下里与赵禛说:「只要宁王平乱有功,便能够母子团圆。」 赵禛淡淡地看着天使,把天使看得心里面直发毛。 天使硬着头皮说,「和静公主正当嫁龄。」 就在天使以为自己要身首异处的时候,却听到赵禛说,「诺。」 天使心脏砰砰砰乱跳,提心弔胆地想着:都说宁王是孝子,果然如此,只要宫里面有容太妃,那就不怕宁王翻了天了。 第137章 开荒第一三七天 宁王要出兵平叛! 此消息犹如插上了翅膀, 以极快的速度席捲大齐各处。一时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论何地、何人, 都在说着同一件事情——宁王出兵! 有嗤之以鼻者: 「不过一个边陲之地的藩王, 多年来一直守着不毛之地,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有疑虑重重的 : 「震慑住草原鞑子,多年来没让鞑子占据到好处, 有罗剎恶名, 与之短兵相接能讨到好处吗?」 有忧心忡忡的: 「宁王一旦率兵离开,边境就没有强军镇守,鞑子岂不是如过无人之境, 肆意妄为?」 就连宁华封地内也是各种声音不断, 特别是宁华书院, 每天都能够见到争吵的,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学子就差撸起袖子干架了。 「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将幽州拱手让人!」 「攘外必先安内,国内形势更加危急,抽调兵马平叛又不是全都出去,依然有人镇守边疆。」 「鞑子如果是这么好对付的,能会成为我朝心头之患吗?不要忘记,立国之初□□爷可是说了不能让鞑子扣边!」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国都没了,谈何有家!」 「国内叛乱尚可平定, 要是让鞑子长驱直入,那可就要亡国灭种了!」 双方各执一词, 谁也不服谁。宁华书院是鼓励学子辩论的, 畅所欲言, 就如原庸泰书院的山长、现宁华书院的副院长所说的那样——道理越辩越明,如果遏制了大家说话的权利,只会使浑浊之音充斥寰宇,使上位者前路晦暗。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压抑的社会环境只会滋生魑魅魉魍。 当得知宁王已经开始整军,大部队即将出发的时候,学院里的激烈反战派急了,情绪在扇动之下竟然集结着走出了书院,来到了宁王府门前抗议,他们没有採取过激的手段,而是静坐。 一张张或生涩或义愤填膺的面孔看着宁王府紧闭的大门,虽然没有言语,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第266页 近卫已经在王府门前做好保护,负责府内安全的巴魁冷漠地看着这群学子。他身后,王府大门缓缓打开,有两位长者相携着走了出来,是葛老和原庸泰书院山长,他们看着静坐的学子们,失望地摇摇头。 「你们真的认为安守一方就能够顾全大局吗?认为王爷出兵是让时局更加动荡?」葛老连连抛出两个问题。 面对两位老者失望的目光,有些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仍然有人瞪大了眼睛不服,他就算是没有说,旁人也明白:拥兵的藩王走出封地就是亵渎规矩,朝廷里那些昏聩之人病急乱投医才会用出这样的昏招,等反应过来绝对悔之晚矣。须知道,用狼驱虎,狼会反咬一口的,难保宁王野心,在东征西讨之后不想分一杯羹。 没有说出口的话却是许多人的隐忧。 维护正统者众,哪怕现如今的朝廷已经腐朽不堪、皇帝更是不理朝政多年,要不是朝廷上下沆瀣一气,也不会造成现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静坐的人群里隐隐的竟然有了骚动。不时有不参与静坐的同学走来,来到关系较好的同学身边耳语几句,那静坐的同学就有可能坐不住了,没过多久就站起来离开,一开始是慢走,后来是小跑,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其他静坐的人看着,用眼神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来的人和走的人都行色匆匆,根本来不及给个眼神。 就这样,静坐的人少了七七八八,只有零星几人还在坚持。 马蹄落地声哒哒哒,抗议静坐的学子们已经五六个时辰没有进食、滴水未进,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马蹄声的方向,看到一匹矮个头的马上坐着个少年人,仔细看原来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混血芒。 芒一如既往的桀骜,甚至是轻蔑地看着静坐的这些人,他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你们在这里声嘶力竭抗议的时候,无数百姓正在忍受战祸!」 不少人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想要争辩自己根本就不是在声嘶力竭,但张嘴发现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进水,嗓子根本就发布出声音。 芒嗤笑,「懦夫。」 他翻身下马,又长高了不少的小小少年已经初见了长成后的俊朗,加快速度进了王府,没过多久就见到了忙碌的杨久,杨久头也不抬地说:「还以为你要多说几句呢,嘲讽技能全开。」 芒说,「他们不值得我多费口舌。」 「真的要跟着王爷出征?」 芒点头,走到杨久旁边帮忙搬着帐册书本,「我想出去看看,也是一种历练,那些书生有一点说的对,不出去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 「战场上,刀剑无眼。」杨久放下手上的活,抬起头看着少年,看到他目光坚定,不知不觉间自己身边的孩子已经如小白杨一样粗长成,她忽然笑了,释然地说:「不经历磨鍊怎么成长,大人没法保护你们一辈子。去吧,保护好自己。」 年轻人总有一颗出去闯荡的心,芒的这颗心来的早了一点而已。 芒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说服杨久,没想到还没说呢就得到了同意,他愣了愣,「真的同意了?」 「那你留下?」 芒赶紧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杨久笑着摇了摇头,她理解这个孩子,自己强留不下,不让他去,他前脚乖乖地回了房间,后脚就偷摸着翻墙出去,那样只会更加危险,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走,交到赵禛的手上,军中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自有安排,肯定不会安排上战场的。她忽然心头茫然,送自己的男人上战场……她甩了甩脑袋,赶苍蝇一样嫌烦似地挥挥手,「大军即将开拔,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就去报导,别在这儿烦我,忙着呢。」 「嗯吶!」芒兴高采烈地跑了。 杨久垂着头陆续吩咐一条条命令,所有人加快脚步、提高速度,紧锣密鼓地统筹后期物资。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后勤做好了大军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他不然她跟着去,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既如此,她就做好后勤工作,让在外的男人们能够勇往直前。 第138章 开荒第一三八天 ——此地有一名为风鱼的特产, 因战乱百姓许久未做,我找来一老人特地做了一些,你与孩子尝尝。老人年过六旬, 精于此道, 当地百姓说味道极好,我尝了一些前年的存货,觉得味道尚可。 ——坪及县内「王侯」众多, 一间土屋便是「皇宫」。擒获平原通天皇帝后, 通天国国内「太后」立刻拥立小儿子为帝……乡间一出夺位大戏,真是啼笑皆非,许多细节我与你一一说来, 你一定喜欢听。 ——想你和孩子了, 今天冬至, 北境已经很冷了吧。 ——今日推窗看到枝头长着新芽,竟然不知不觉春天了,二宝会喊爹娘了吗?怕是我归家时,他都不认识了吧。小宝呢?可有喊着要爸爸?你呢? ——时间过得真快,竟然过了一年。东及郡太守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却是个难得的用兵能人,可惜心术不正,不能为我所用。 ——东及郡战事胶着, 双方都在试探,谁都不愿意先动手, 我预估半年内不会动手,我也希望能够拖延…… ——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杨久每每收到信都会读给孩子们听, 小宝已经启蒙, 掌握了一些字词后就会要求自己看信, 看完了就会要求写一封信给她爹,写的内容还不允许杨久看。 第267页 今天同样如此。 杨久抱怨,「我丈夫的信都给你看了,为何你写的信不给我看?」 赵小宝陷入了纠结,挡着信的两只小手捂得紧紧的,「我写的很简单啦。」 「给娘看看呗。」杨久戳戳女儿的背,「看完了我不和别人说,我们俩的小秘密。」 「二宝也不可以哦。」赵小宝犹豫了会儿,让妈妈给保证。 在一边玩着七巧板的赵二宝抬起头眨巴眼睛看娘亲和姐姐,这孩子性子沉稳,就是太过沉稳了,有好奇心都懒得开口问,杨久私底下和赵禛嘀咕儿子是不是智商上有缺陷?当然,她完全是杞人忧天,赵二宝的聪慧只多不少的,什么玩具教一遍就能够上手,姐姐启蒙时他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竟然就掌握得七七八八,着实令杨久惊讶。 杨久会摸摸自己脑袋,她就是个寻常人,从小到大就没有在什么地方显露出特别的天资来,除了吃饭和做饭。 孩子能够这么聪明,只能够归功到外婆保佑,哈哈哈、 杨久点头,「当然,我们拉钩。」 「好!」 孩子还是很信这一套的,伸出小手手出来,杨久笑眯眯地勾住女儿的小手指,柔声说:「拉钩上轿一百年不许变。」 赵小宝抿了抿嘴,她慢慢挪开了小手手,羞恼地说:「你可不准笑。」 杨久莞尔,「小宝写得真好,字迹工整、清晰,纸面整洁,真棒呢。」 赵小宝马上变成了小傲娇,翘着下巴说,「那是当然呀,我很注意的。」 「谦虚点。」杨久揉揉女儿的脑袋,「不会的字就画圈圈,你爸爸看得懂吗?」 「爸爸聪明着呢,当然看得懂呀。」赵小宝美滋滋地说,对她爹真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啊。 赵二宝默默地站在一边点垫着脚看,默默地伸出手说:「阿姐,这个圈圈你会,夫子教。」 赵小宝,「……」 赵小宝捂住信纸惊叫,「啊,妈妈快抱走小弟,快啊,他怎么来的,我都没有注意。」 赵二宝无辜地看着姐姐,他已经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呢,没出声怪他吗? 杨久愣了下,哈哈哈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的,两个孩子的互动真是每一天都是快乐。 赵禛说回来,但路上遥远,许久没有回家,一开始等得兴致勃勃的赵小宝和赵二宝已经忘记了老爹要回家的事儿。正值初夏,不冷不热的,天气晴好,杨久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田庄,几年过去庄子上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生活区的房屋整齐划一,成片的农田一眼望不到头,草场上放着牛羊,隐约能够从草丛间见到鸡群。学堂里有朗朗读书声传出,方圆数十里凡是想读书的农家子弟第一首选的就是它,优秀者推举到城中的宁华书院深造,平凡者读书识字了也能够找到一份不错的活计,实在是这些都不行,种田看田庄里发出来的农书都比旁人精通。 赵小宝嘟哝着说弟弟,「你是男孩子,要活泼,两三岁了已经是大人了,要有自己的朋友圈,不能够总是粘着姐姐,知道吗?」 赵二宝安静地看着姐姐,一双眼睛像极了杨久。 赵小宝心里面哀嚎,她想跑出去玩,身后不想跟着一个拖油瓶,芒什么时候回来啊,要是回来了,一定有很多好玩的法子。 「你要玩就去嘛。」赵二宝仿佛听到了姐姐的心声,软糯的声音一戳就戳中了姐姐的心事儿。 赵小宝嘴硬,「我要照顾你,身为长姐的责任。」 赵二宝看看手里提着的姐姐的小包包。 赵小宝的注意力忽然被不远处的一丛野果子吸引住,欢呼雀跃了下,「奶果子,姐姐摘给你吃,现在的果子刚好熟了,里面都是很甜的汁水。」 赵二宝其实不喜欢那种果子,但很喜欢看姐姐开心的样子,所以点头喽。傻呆呆地看姐姐摘果子好没意思的,他慢悠悠地走到一棵树下靠着树站着,摆摆手不要侍从递过来的水,静静地等。 忽然身边的人都跪了下来,他诱惑地看向仿佛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男人很高,脸上长着像是野人一样的鬍子,看起来很疲惫,但双眼明亮。赵二宝秀气的眉头困惑地皱了一下,随即喊着,「爹。」 赵禛蹲下,尽量平视儿子的眼睛,他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们跪下了。」 赵二宝又说,「像。」 赵禛轻笑,「像什么?」 赵二宝刮刮自己的脸颊,「姐姐。」 「嗯?」 赵二宝说:「姐姐的眼睛像你,娘说的。」 赵禛朗笑出声,一把抱住儿子,儿子还不会叫人的时候他出兵的,转眼间孩子已经会走会说话,还会叫爹了,「再叫一声。」 赵二宝哦了下,「爹。」 赵禛站了起来,单臂轻而易举地抱着儿子,随即就听到一声女孩儿兴奋地叫声,原来是摘果子的赵小宝发现赵禛了,那叫兴奋、激动、手舞足蹈,恨不得原地蹦上三尺高,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喊着爸爸一路跑过来的,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男人高高地抱起来。 「爸爸,爸爸。」 赵小宝摸摸爸爸的大鬍子,「不扎手,嘿嘿。」 赵禛抱着一儿一女,连日的疲惫全然消失,身心皆是满足。 赵二宝不舒服地动了动,求救地看着赶来的妈妈。杨久没看到儿子求救的目光,她也抱了上去,一家子抱成一团。 第268页 第139章 开荒第一三九天 宁王兵马一出, 几乎能用横扫千军来形容,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些乌合之众土崩瓦解。 「不过是一些泥腿子,在地里面刨食的农民, 钉耙锄头当武器, 能成什么气候。」朝中有人大放厥词。 「那此前神都侯率兵多次都没有打下来,还被你口中的农民打得丢盔卸甲、狼狈出逃!」 「此言差矣,盖不是神都侯领兵有差、也不是军马不行。」兵部侍郎想着神都侯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只能够捏着鼻子给他在朝中说好话。 「那是什么?」有人冷笑。 「叛乱之初, 他们气势正盛。」兵部侍郎找了个绝妙的藉口,一切推到外面去嘛,总没有错的。「正所谓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有阴阳怪气地声音说, 「神都侯可是屡战屡败, 叛军的气势可没有一再衰竭。」 总要为之前朝廷平叛无功找原因,原因总要是部分人为的,人为的就要找背锅之人,神都侯就是推出来承担罪责的,只要罪名定下,便可以粉饰太平。 「神都侯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坐于上首的成国舅始终眯着眼睛听着众人一言一语,就在兵部侍郎势单力孤时, 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静默,兵部侍郎擦了擦额头的汗之后说, 「神都侯领兵之能还是不错的,遇到叛军时做的布局可圈可点, 未能获胜只是因为叛军实力略高一筹, 他预估有错……」 「为何宁王率兵一到, 那群泥腿子组成的叛军即刻瓦解,毫无招架之力。」依然有人抓着不放。 「那是宁王兵马厉害,犹如天降……」兵部侍郎的话戛然而止,停得太快,他差点咬到舌头,却也感觉到口中有铁锈味。 他不安地动了动,想要描补,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给自己化解困局。 气氛就这么僵硬在这里。 宁王的兵马厉害,在请他出兵前大家就有想过,毕竟是常年镇守边关,与鞑子短兵相接的军队,饮过血的长刃肯定有着寻常兵马难以逾越的威猛,这就是鸿沟。 可没想到这么厉害! 神都侯率领七八万人久攻不下的坪及县叛军宁王率兵不过轻松解决。 一些地方势力更是没有对上就放弃了抵抗。 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就是几个叛乱的太守、总兵、偏将…… 他们手上握着的是正规军,实力上应当与宁王兵马相差无几吧…… 沉默的成国舅口中发苦,他有种引狼驱虎的感觉。 「宁王兵马已经在东及郡边境陈兵超过三月没有动静。」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成国舅仿佛是解开了心中的疙瘩,这句话好似表明了宁王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还不是被东及郡挡在了平叛的脚步。 他老神在在地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用急。」 朝中其他人立刻开始拍马屁,哄得成国舅飘飘欲仙,一下子就忘记了所有的担忧。 怕什么。 宁王再厉害,平叛之后也要回到幽州缩着,不然容太妃和和静公主的日子可就难喽。 再说…… 成国舅勾起嘴角轻笑了一下,平叛成功那日也是宁王军马消耗最盛之日,届时人困马乏的一群人还怎么起歹心? 是他多虑了。 ·····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在冬天降临前一个起着白霜的早晨他静悄悄离开,除了杨久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小宝一起床就裹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去敲正房的门,「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就和念紧箍咒一样一刻不停。 杨久的声音却从赵小宝的身后传出,「天冷,怎么不多穿点,还光着脚。」 赵小宝吐吐舌头,往后藏着脚丫子好奇地问:「妈妈,你起好早哦。」 知道妈妈起早肯定是做了好吃的,她眼睛亮亮地问,「早晨吃什么呀?」 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杨久大早晨就揉面包了饺子,猪肉馅儿的,「饺子。」 「虾仁!」 「不是,猪肉的。」 赵小宝勉为其难地说,「好吧,爸爸呢?」 「出去了。」 赵小宝还没有意识到爸爸不见了,「这么早出去了呀,什么时候回来,爸爸答应我教我骑马的。」 「你爸出门时说,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他会接我们出去。」 赵小宝脑袋有些懵,「哦,这么久啊……」 「啊!」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爸爸这是都没有和她道别就出了远门,而且要出去很久很久。小姑娘眼泪水盈满眼眶,她快要哭了,不,她已经哭了,「呜呜呜,怎么不和我说就走了啊,呜呜呜,还没有教我骑马,答应我的。我做的小香包还没有做好,要放了护身符给爸爸的。」 「已经给了。」杨久抱着女儿给她擦着泪水说 。 「啊?」赵小宝疑惑。 赵二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慢吞吞地说,「娘亲给加了几针。」 杨久也不怎么会手工活,女儿做的那个乱七八糟的香囊她可弄不出来刺绣来,就很勉强地收了口,里面放了丁香等常规香料。 「还没有放护身符。」赵小宝哭丧着脸说。 「放了。」杨久说:「还记得你去道馆里玩耍看中的那枚小铜镜吗。小婴儿巴掌大那个,老道士说那枚铜镜是受了香火的,你喜欢就要给香油钱。」 第269页 「二十两……」 「嗯,我把铜镜塞进香囊里了,你爸爸很喜欢。」 赵小宝羞涩地笑了笑,娇声地埋怨着,「怎么没有喊我起来和爸爸说再见嘛。」 「喊了。」赵二宝说。 赵小宝疑惑地看妈妈。 杨久笑着说,「你睡得和小猪一样,没起,二宝送爸爸一样的。」 赵小宝又要哭了,「呜呜呜,不一样啊。」 分别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转眼间竟然两年过去,赵小宝已经是七岁的小少女,赵二宝也快五岁,性子一如既往,竟然还多了许多稳重,他大概牢记父亲走之前叮嘱的:身为家中的男人,定要呵护母亲、长姐。二宝做得很好。 这一日,杨久让小甲小乙收拾着行囊。赵小宝不解,「妈妈,这是做什么?」 「我们要出门,还是远门。」 赵小宝不是笨的,听到「远门」立刻就顿悟了,扔掉手上的敲了一半的核桃就跑了出去,一阵风又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要把这个带着,我新做的,肯定好看。」 杨久看着女儿做的香囊,针脚大得放小粒的豆子都容易跑出来,但不好打击女儿的热情,反正好爸爸是只要出自女儿之手的东西他都喜欢。女儿身后,拿着两个鸡蛋进来的赵二宝说:「穿越鸡带着。」 「……路上打鸣吗?还是储备粮?」杨久真是为一双儿女的突发奇想弄得头大。 「鸡蛋吃。」 「公鸡……」 「再带一只母鸡。」 第140章 开荒第一四〇天 「妈妈, 我们去哪里?」赵小宝问。 杨久说,「去找你爸爸。」 「我知道啊,那我们去的是哪里?」赵小宝几乎小半个身子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羡慕、眼馋地看着妈妈骑马, 「我就去过靖州、单州,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呢,弟弟也好奇, 对吧。」 赵二宝打了个哈欠, 脑袋一点一点的,赵小宝就当他是认同自己的想法的。 杨久驱着橙子靠近马车后伸手推了一把女儿,把兴奋不已的孩子给按了回去, 「给我老实坐好, 要是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你就只能够回幽州,我就带着二宝去见爸爸。」 赵小宝噘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看女儿坐好了,杨久看着前方的路,感慨着说,「我来大齐这么久,也没有出去看过呢,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 对着身后的人问, 「小甲,你知道坪及县吗?」 「回公子, 在叛军出现前,我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小甲扭头去看小乙, 「小乙, 我记得你的家乡是那个郡的。」 「小时候的事情几乎都忘记了。」小乙挠挠头, 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那里有什么特色的,「对了,公子,那个风鱼,不就是特产。」 「小乙原来是那儿人啊。」杨久笑着说,「故地重游,小乙也算是衣锦还乡,回那边看看究竟什么样子的。」 小乙幼时被卖出去,辗转来到京城,中间不知道过了几道手,对家乡的记忆早就模糊。原生家庭的条件应该不如何,作为特产的风鱼没有在他脑海中形成美食记忆,吃的时候如杨久、小甲等第一次吃到的人一样惊讶。 杨久说,「小甲的家乡在哪里?正好藉此出来的机会,说不定可以过去看看。」 小甲摇头,「不记得了,那时候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了。」 杨久看着前方,天际线远远的方向,就算是去了江南,感受到差不多的气候,但那也不是家乡。 气氛有一丢丢伤感,但很快就被午饭扎营时的饭菜香味沖淡,不管彼此的家乡在哪里,关于食物的记忆上已经深深烙印上幽州的记号,杨久一人改变了幽州的饮食习惯,篝火堆里埋着的土豆,锅子边缘上贴着的玉米饼……这些不仅仅美味,更饱了许多人的肚子,行军打仗中中更是发挥了大作用。 休息时,杨久听近卫们说关于打仗的事儿,从这些近卫口中不难听出羡慕之情,说起认识的某某某因为擒贼有方、获得了战功,升了校尉等等,「乱世出英雄」此言一点没有错,于军人而言,在战场上果然能够得到更多的战功。 说起这些的近卫们羡慕不已。 但人的情感是复杂的。 说起了升官发财,又不可避免地说起认识的谁谁谁死在了战场上,尸首都不全……谈到这些,近卫们唏嘘着,他们在大后方虽然没办法快捷地弄到战功,但不用直面战场的危险,不得不是说幸运的。 「种地养牛的好把式那个谁来着?」 「你说的是王老五?」 「对对对,就是他,要不是医疗兵顶着刀剑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他可就没了。」 「你说起这个我要说了,咱的医疗兵就是这个。」说话的近卫比了个大拇指,与有荣焉地说,「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把人背出来,大家都知道,只要有一口气撑着,等到医疗兵把自己带回去,就有可能活。」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一个断腿的伤兵说那时候他肠子都掉出来了,推着医疗兵别管他,反正也没法活,医疗兵十八九岁的还是娃娃呢,不让娃娃冒这个险。但医疗兵就笑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背着人往后撤,一路上还捡了一个伤了眼睛的,这才让断腿的捡到一条命。」 第270页 「以前没了腿,和死了差不多。」 「现在咱有屯垦的农场,有做煤的工厂,有印刷的书局……多的是地儿安置伤残的老兵,只要不死,就有一条活路。」 近卫可不敢在公子和小女郎、小公子跟前谈天说地,是背着杨久在离着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闲磕牙呢,但风把他们的声音带到了营地里,两个孩子仔细地听着,还不时看向杨久,小小的心中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出门在外,吃的简单,主食和菜一锅出既能够节省时间,又能够吃到美味,非常美哉,腊排骨红烧,里面放了干豆角,锅子旁边贴了一圈的玉米饼,锅盖掀开,顷刻间味道涌出,两个孩子欢呼着,一点也没有觉得这些菜色不精緻,他们是吃「家常菜」长大的,不像是宫里面的主子吃御膳长大的。 吃完了继续赶路。 一路有客栈住客栈、有驿站住驿站,这些都没有,就路上扎营。 这一支队伍看着就膘肥马壮、气势很强,就连野兽远远看到了都选择绕路走,没有宵小敢上前触霉头。不过总是有胆子大的,比如今夜 月黑风高,就有七八人的小队伍想要尝尝铁板的滋味,没有吵醒杨久和两个孩子,打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等早晨杨久起来听到消息还很纳闷,「七八人就敢闯我们营地?」 「是呢。」小乙一脸无语,「公子,里头还有一个咱的老熟人?」 「不打哑谜了,谁啊?」 「神都侯。」 杨久茫然,重复地问了一遍,「谁?」 「神都侯梁奕,看到人我都不敢信,竟然是他。」 「怎么是他,他不是应该在东及郡旁边与太守对峙,牵制那边的叛军,与王爷形成夹角之势,彻底消灭这股叛贼吗?」杨久问。 小乙也没法回答,他也一头雾水啊。 不用杨久亲自审问,小甲已经问过回来了,他说:「神都侯说东及郡太守被逼到末途直接爆发出非凡的勇力,率领两万部将不要命地朝着他这边冲过去,他没法子,只能够弃军而逃,不然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我记得他守的那个方向是去往京城的!!!」 「嗯,东及郡太守率兵直逼竟成了。」 杨久扶额,「神都侯梁奕打仗这么久,真是其它都没有学会,逃跑的本事却练得炉火纯青,他认了第二绝无有人敢称第一的。他为什么冲着我们来?」 「他们人困马乏,在逃跑的时候丢掉大多数细软,黑灯瞎火的以为我们就是普通商队,脑子一热就冲过来了。」 杨久笑了,眼角余光看到两个孩子起来了也不洗漱竟然在玩耍,石头剪刀布都让他们玩出了滋味,谁输了就把荷包里的糖豆子拿出一颗给对方。她把孩子给赶去洗漱,顺便没收了一颗糖豆,眼睛一转在墨水里滚了一圈,交给小甲,这样那样的嘱咐…… 第141章 开荒第一四一天 东边天空泛出一点点白, 晨光熹微,营地内传出一点动静,几个黑色的人影仓皇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就面对「怒目金刚」,让人胆战心惊。 梁奕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明明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商队, 怎么就武装精密, 护卫个个都是能手,膘肥马壮,在这等年月, 什么地方能养出如此精锐?他弄不懂啊, 隐约间又觉得有那么一些熟悉, 却绞尽脑汁想不出来熟悉感究竟在哪里,只能够归结到自己心思太敏感了,因此产生的错觉。 他摸着肚子,腹中隐隐的不适却让本就惊惶不安的心更加狂跳,一阵天旋地转,梁奕双腿软了下来,身边的人都顾着自己走路,压根没人扶他, 脸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侯爷。」 等梁奕摔了,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 纷纷上前搀扶。 梁奕推开这些人,阴沉着脸自己站了起来, 旁边的人讪讪, 嘟囔了一句「败什么将」, 声音太小了,梁奕心思不在上头,压根没有听清楚。他按着肚子,脸色更加难看阴鸷,嘴上发狠地说:「待我回到京城,一定带人剿灭这些匪徒!」 狠话放多了,就跟屁一样,味道散了也就没了。 谁都没把梁奕的的话当真,包括梁奕自己。 埋头继续走路,沉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梁奕耳边浮现出身后营地里抓自己之人的话,那人说:「这是断肠半步颠,每日发作一次,腹中会有隐隐痛感,如果一个月内没有解药,痛感加剧,两个月内没有解药服毒者骄将会忍不住抓肚子,知道肠穿肚烂、流血不止而死。」 世界上哪有这般恶毒的毒药…… 梁奕这么想是一回事儿,能不能说服自己又是一回事儿。 他抬头看着京城的方向,要尽快回去,回去后就算是给自己加官进爵,也再也不领兵出去了,领兵作战真不是好玩的事儿,也就宁王那种杀胚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人才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算无遗策……那些农民叛军是好打的吗?穷过、饿过、苦过,好不容易有好日子过了,那穷凶极恶的模样实属罕见,宛若地狱恶鬼爬上了人间,根本就打不过。这些人,就这些凶悍之辈,面对宁王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梁奕远远观战,是惊恐万分的! 心里面不免想着,如果自己对上宁王,自己率领的大军对上边军,结果会是如何? 结果不言自…… 「也不知道京城如何了……」梁奕喃喃自语,没人能够回答他,大家都不知道。 第271页 围住东及郡形成夹角之势要一举歼灭东及郡太守及其残部的,神都侯梁奕以守为攻、以防御为主,把好通往京城的关隘,谨防余孽趁乱南下搜绕京城。但神都侯梁奕面对负隅顽抗的东及郡残部,再一次逃了! 这等于直接把京城的大门朝着残部打开。 残军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留,一路烧杀抢掠逼近了京城。 等京城内众人反应过来,两万多残军一路裹挟百姓、流寇、盗匪人数已经达到五万,散在地上,乌泱泱一大片。 「怎么办?」 沉迷于酒色的皇帝懒洋洋地问国舅,「舅舅,怎么办啊?」 皇帝边说边打了个哈欠,他的旁边披着纱衣、露着香肩,五石散药力刚散去还有余韵的叶妃慵懒如水蛇一样依偎着皇帝,活色生香。皇帝的衣襟大敞着,露出单薄的胸膛,他再次打了个哈欠,「舅舅,朕的江山还好吗?」 成国舅哆嗦着嘴唇,「陛下,叛军距离京城还有一百里。」 「我那个好弟弟呢,让他来平乱啊。」 成国舅擦着额头不断渗出来的汗水说,「宁王兵马距离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星夜赶来也是来不及。」 「那怎么办?」 皇帝终于抬起眼皮,里面还余一点精光,直直地射在成国舅的脸上,「舅舅,我是朕,你才是国舅。」 成国舅口中发苦,他颓然地说:「陛下,请您移驾渡江南巡吧。」 皇帝定定地看了会儿国舅,忽然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叶妃也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两个人抱成一团,乐不可支。园子里充满了暧昧的暖香,吹拉弹唱的乐者动作乱了节拍,跳舞的歌姬不时撞在一起,绸带飘落流水中,顺着水流蜿蜒而下…… 远处有鸟兽的声音,仿佛齐齐为这个国家的倾颓哀鸣。 成国舅茫然,他主持朝政十几载,也算是处处为百姓考虑,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为什么那些刁民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奸佞小人?听着皇帝的笑声,他甚至有些委屈,还有愤怒和怨恨,明明以前觉得皇帝始终荒废朝政挺好的…… 「行啊。」 皇帝收起了笑声,幽幽地说:「一个地方待腻歪了,去别处住住挺好,听说南边儿美人更多。」 成国舅赶紧应着,「诺。」 「把容太妃和她女儿带着,要不然我那个弟弟怎么乖乖做事儿。」 成国舅心头紧了紧,说着,「诺,陛下。」 ····· 杨久带着两个孩子刚到坪及县就听闻赵禛领兵去救援被叛军围困的京城了,前后脚的功夫,要是走快半天,他们就能够见到了。 「好可惜啊。」 赵小宝跺跺脚,「差一点点就见到爸爸了,对吧,二宝。」 赵二宝点点头, 「嗯。」 「我们先在坪及县休息几天,待局势稳定了,再看。」 杨久他们所在的地方原先是坪及县县衙,后来叛乱起,这是被捣毁一空。通天国又在这里「上朝」大摆皇帝的谱,所以又修缮过,不是简单地修修,而是按照赶大集那种的花枝招展地修法来弄,各种浓烈的颜色在墙壁上堆叠,看起来很滑稽。赵禛接手后,没有就此做什么改变,休养生息是战争结束后的事情,没必要为了自己的审美大动干戈。 两个孩子凑在墙壁旁边端详着,猜上面画的是什么。赵小宝走马观花,赵二宝看得仔细,他听着一块墙皮看了许久,然后转身去找娘亲,看到娘亲指挥人收拾行李,他们会住在这里。他走过去拽了拽娘亲衣服。 杨久说,「宝宝,有什么事情呀?」 「娘,墙壁里有东西?」 杨久,「!!!」 她顿时往惊悚的方向想。 赵二宝看自家娘亲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啥了,无奈地说:「黄黄的,是好东西。」 杨久更加震惊了,通天国崛起的时间短,但造成的影响可不小,据说收颳了大量的金银,但赵禛将之剿灭后始终没有找到这笔财富的存在。 第142章 开荒第一四二天 杨久已经不是当年见到钱就挪不开眼睛的人了, 她现在格局打开,只有见到一墙壁的黄金才会挪不开眼睛! 「这么多!」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边的小甲小乙和巴统领说,「这么多, 总有个五百斤吧……」 墙壁内发现黄金, 兹事体大,闲杂人等全都赶了出去,杨久就留下几个, 小甲小乙是她身边人, 巴统领是赵禛的心腹。 沿着赵二宝抠出来的地方,几个大人敲掉了脸盆大的墙皮,露出金灿灿的「砖头」。原来不是不喜欢黄色, 也不是嫌弃黄金土, 而是不够多…… 「如果这整一面墙壁内都是金砖的话, 不只是五百斤。」巴统领手掌凌空比划了一番,大小和厚度,都很可观。「通天过崛起的时间很短,但速度极快,以摧枯拉朽之势席捲了六个郡,祸及人数数不清,收罗的财富更是数不胜数,各种金银玉器、古玩字画……」 「现在只找到了金!」小乙忍不住惊呼, 「那其它的呢,找到了吗, 在哪里?」 「许多珍宝都找到了,古玩字画……」巴统领露出不忍的表情, 「毕竟是农民出身, 大字不识一个, 根本不知道其间价值,竟然拿了孤本烧火的,只找到一些,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损毁。」 「每逢战乱,这些都容易损毁,许多珍宝就此成为历史中的传奇,再也不见踪影。」杨久感慨地摇摇头,她说:「所以一定要做好保护,比如那些孤本,书籍是死的,但里面的内容是活的,一定要把上面的内容留下来,至于内容的好坏,那自有专业人士去点评了,我们要做的只是传承。」 第272页 小甲小乙点头,他们负责与印书局沟通的,公子说的话依然会传达到位! 「黄金始终未找到,问了那些通天国的大臣,要么不知道,要么说不清楚。那个通天国的皇帝也算是硬气,宁死都没有透露黄金的半个字。」巴魁感慨,「没想到就在次数,在眼皮子底下放着,也不知道当初融了这些黄金、做成金砖后砌入墙壁用了多少功夫。」 「这个工程不小,怎么会没有知情人知道?」小乙忍不住问了。 巴魁笑而不语地摇摇头,公子在这儿,他就不说通天国那些腌臜恶毒的手段了,可以说一旦约束没了,在折磨同类这件事情上人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 杨久张张嘴,唯有一声嘆息什么都没有说。 「公子?」 小甲关切地问。 「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事情。」 杨久想到了许多看到的例子,不管是史书还是话本小说里,总有各种灭口的法子保证消息不泄露出去,正如迅哥儿说翻看历史、满眼都是吃人二字。 「多想无益,巴魁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把金子都弄出来,这些金子三分之一交给周先生,作为军饷,他知道怎么安排的;三分之一交给陈二娘和胡骁,可以加快进度买入各种货物了。剩下的装箱送回幽州,交给应鋮……对了,你们说,通天国收刮金银就只要眼前这些吗?会不会?」 大家几乎是一致地看向其它墙壁。 也许呢。 试试反正也不吃亏。 杨久拿起小锤子,小甲小乙提着灯,巴魁提着镐,四个人每一面墙都敲敲打打了过去。 第一面——没有。 杨久说,「就是说嘛,怎么可能有那么多。」 第二面——没有。 杨久竟然觉得有点放心,「还有三面,我们随便敲敲就算了。」 第三面、第四面——没有。 杨久伸了个懒腰,「真是想太多,最后一面要不要弄?」 「公子,要不我来?一也弄二也弄了,也不差最后一点。」小乙摩拳擦掌。 杨久想也是这个理,也不差最后一锤子,「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我来,反正也不麻烦。」 四个人移步最后最后一面墙,杨久随便挑了个地方敲了下去。 叮—— 她眨眨眼,「你们有没有听到啥什么声音?」 其他人面面相觑,点点头。 杨久咽了咽口水,「不会吧,这么邪门,通天国是抢了钱庄还是银库,怎么这么多金子?!」 砸开的地方露出金灿灿的颜色,就算是光线暗淡,依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满满的都是财富的颜色。 杨久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哪怕人到暮年,她每每回想到这一幕依然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脑海里充斥着金币的叮叮噹噹声音。 「拿出这里的三分之一充作军饷,其它送回幽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冷静。 巴魁应诺,近卫统领的声音在颤抖。 杨久闭了闭眼睛,睁开时说道:「把没有找到的墙都给砸了,县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仔细细翻找一遍,掘地三尺拆房子也可以。我们搬地方,小甲小乙你们去收拾,县里不是有个客栈,可以去住那边……不不不,太远了,拿出帐篷,就在旁边扎营。另,多调人手,将这儿围住,胆敢窥看者,以奸细论处。」 一条一条吩咐下去,身边三人纷纷应诺。 不出半个时辰,营地就弄好了,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县衙也被围了起来,巴魁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些桐油布把县衙围了起来,彻底隔绝了外面的眼睛。巴魁挑了十好几个亲信,千叮万嘱后亲自领着众人开始拆墙,这一夜,桐油布里面的声音就没有断过,待天明,一箱箱杨久贴了封条的箱子运送了出去,押车的都是好手,但他们都不知道箱子里究竟藏了什么,只知道很重很重,压得车轮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也许通天国的那位开国皇帝是属仓鼠的,有囤积的爱好,掘地三尺的找法下还真是找到了一些好东西,比如在卧房的大床底下发现了一瓮的指头大的珍珠、在厨房水缸下的地砖内是许多银锭……如果不是那块墙皮不是那么厚,如果不是赵二宝恰好看到了,也许要过很久很久才会发现这房子内的玄机。 赵禛去驰援京城,杨久暂时留在坪及县,她是停不住的,看到县中凋敝,百姓眨着空洞的眼睛、守着空空的土地,她就于心不忍,索性推广起了土豆和玉米的种植。她和赵禛商量过,把这些良种藏于封地,固然对他们自己有利,但于天下百姓是不利的。老天爷让杨久带这些种子穿越,也许冥冥中就是希望能够改善百姓生活呢…… 因此,推广种植,刻不容缓。 只要能种地、知道能够饱肚子,百姓就在地里面扎了根……这片土地的人们啊,有着最大的韧性,对「活着」永远充满了热情。 杨久的推广事业如火如荼的时候,东及郡太守率领的叛军已经围住京城,赵禛后一步赶到,围住了叛军,双方僵持。 第143章 开荒第一四三天 「宁王的军队就在外面, 撑过这段时间就成了。」 往昔繁华的京城内现在人心惶惶,大白天就关门闭户,鲜少能够看到行人走在街头, 就连猫猫狗狗的声音都压抑到最低。一个大点的声音都能够让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不安的百姓拉着身边的人绝望地问,「是不是叛军打进来了?」 第273页 「撑?怎么撑啊!!!那些当官的,有权有势的, 能跑的都在跑, 就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走不动也走不了,等死吗?」 「也不是所有有权的都跑了……」 「你说说还有谁?」 「……那个……」 说话的人茫然地看着窗外,一时间说不出一个顶梁的人。 早在叛军逼近城下前, 率先得到消息的达官贵人就开始收拾细软, 整车整车的东西往城外运送, 连夜就逃了许多人,等消息不灵通的想要居家逃离时,站在巍巍城墙上已经能够看到叛军的身影,一眼望去,乌央乌央的,看起来比蝗虫还要多。 绝望充斥着在所有人的心里,哪怕接下里听说宁王赶来救援,也无法让人放心心中惶恐。 「皇宫里有动静吗?」 「皇帝走了吗?」 「国舅那边有反应吗?」 有人不断问着。 家人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着, 「别说话,外面有人。」 不是他们外面有人, 是大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列跑过一群又一群当兵的,看穿着打扮, 有城防军、有宫廷卫, 难不成城内当兵的反了?紧接着一个消息如同插着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 还留在京中的王公大臣、世家公卿的宅院全都被围,国舅的宅院更是重中之重,但国舅家中主要的人全跑了,就留下一些无足轻重的妾室、庶子……从家中搜罗出来的东西发现,国舅走得匆忙,能带走的东西有限,贵重的不老少。 站在国舅府中阴沉着脸的神都侯梁奕捂着肚子紧紧地走着眉头,他连日来觉得脏腑内的痛感越来越明显了,看来是毒药发作了。 「侯爷,没发现玉玺。」 神都侯的眉头皱得更紧,「宫里面的人不是说看到国舅带着一包东西出了宫……算了,怕是障眼法,皇帝走的时候怎么会不带着玉玺。可还发现什么?」 属下呈上一些书信,书信有烧灼的痕迹,「是国舅三公子的侍妾送来的,她要求我们放她归家。」 「是什么?」神都侯梁奕看了一眼。 「是国舅临走前要烧毁的东西,交给了三公子烧,仓促之下没烧干净,这侍妾得知三公子走时不带着自己就留了一个心眼,偷偷扑灭火盆藏了一些,这是部分。」 神都侯梁奕挑眉,他拿过一封看了眼立刻就合上了,咬牙切齿地说:「好个成国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到处收钱。」 信上自称周先生的人说让成国舅多说一些歪曲宁王的话,越离谱越好……梁奕联繫这几年,京城中哪里会有宁王善战、英勇的话,全都是他面如夜叉、生啖血肉、暴虐成性等等传言,弄得镇守一方的骁勇成了京中百姓的笑谈,是皇帝看伶人表演时最大的笑点……如果不是这些不实传言,梁奕想想自己也不会一时冲动跑去幽州,不会想不开的得罪杨久……接下来的一幕幕简直是噩梦。 脏腑里更加翻江倒海,梁奕弯腰下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啊!」 俊美无俦的脸都扭曲了。 城中军防是神都侯梁奕策反的,被围百官心中惴惴,都在猜测梁奕究竟为谁?但很快就没有心思猜测了,外面打起来了! 宁王大军与叛军在京城外打起来了,叛军以京城周边百姓为肉盾,逼得宁王军队束手无策,短时间内竟然无从下手,让叛军连战连胜,宁王军中士气大减,充满的不是灰心、丧气,而是无处发泄的愤怒!明明他们骁勇善战,能够把叛军打得丢盔卸甲,就因为叛军龌龊的手段,只能够束手束脚的,看着那些充当肉盾的百姓、看看百姓身后笑得不怀好意的叛军,他们投鼠忌器啊! 八月初,月弯弯得就似一条线,天上星星很少,夜晚比往日都要黑。 叛军内巡逻的人躲在一遍偷懒,在打仗之前许多人不是农民就是匪徒,根本就没有记录性可言,一盘散沙被拧成一团全靠东及郡太守的血腥残忍手段,以此震慑住了众人,但就算是如此,纪律是没有的。 「天上是什么?」其中忽然愣愣地说。 「啥?」 「快看天上,有神仙,是九天玄女下凡了!」 天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轮廓渐渐清晰,是臂膀间挽着飘带的仙子,一个两个三个……出现七个仙子后隐隐的有端庄雍容的神女出现,太远了、太玄奥了,笼罩着灵韵光辉,宛若仙气裊裊,耳边仿佛有仙音阵阵! 神仙驾临! 不!! 众人不安地大吼,神仙无悲无喜地看了叛军的营地一眼,转身飘然离开,越飞越远后降落,是宁王军队驻扎的答应,神仙降临到他们那边去了。难不成是神仙庇佑,他们这群无道之师即将受到天道的惩罚?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知不觉跪了一地,叛军内的骚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哪怕太守当场下令斩杀了三人,依旧阻止不了众人下跪。 太守铁青着脸说:「鬼把戏,是有人在扰乱人心!是宁王,是宁王在做鬼!杀,跪下的就杀,不站起来就杀,动手啊!」 亲信左右看了看,在太守气急败坏的声音中谁都没有动手。 太守亲自出马,拔刀砍人,没人反抗却也没有人站起来,所有人就和天塌地陷了一样绝望地趴在了地上…… 东及郡太守看到这一幕,手上的力道卸了,长剑落了下来,砸在了脚上浑然不觉,他喃喃自语,「宁王误我,宁王误我啊!」 第274页 这一夜,天空上的神迹彻底让叛军营地内变得静悄悄的。等宁王军队的斥候偷偷靠近,发现叛军把东及郡太守捆了起来扔在地上,其他人都除掉了武器坐在地上等着。本就是一群乱民、流寇,能分手到的真正武器很少很少,放下武器后便是普通百姓,看起来与被他们肉盾的百姓别无二致。 在屡战屡败之后,叛军就这么平静地被宁王军队接管,这些人除去衣甲,抱头蹲在地上,有人听到马蹄声,悄悄地抬头,忽然就瞪大了眼睛,一匹棕色小马的身上坐着的人赫然拥有作业神女的面孔。 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不是为了反抗,而是纷纷跪下。 第144章 开荒第一四四天 不仅仅是投降的叛军, 解救出来的百姓,就连宁王军中的将士看到杨久也露出恭敬、畏惧的神态,对, 是畏惧, 那种不敢直面神明的敬畏,无论杨久走到哪儿,都有人弯腰行礼, 目光不敢直视。 杨久, 「……」 索性不出门了,就窝在帐篷里给两个孩子讲故事。 「从前凡间有个美丽的大湖,吸引了天上的一群仙女去湖里面洗澡……」 「有个放牛的男人, 他的牛开口说话了……」 「放牛郎偷了仙女的衣服……」 「仙女嫁给了他……」 「两个人生了孩子……」 「仙女的妈妈来了, 带走了仙女, 分开了他们一家人……」 「划了一条银河,喜鹊搭桥每年才能够见一次……」 大齐的七夕是拜月乞巧的节日,和爱情故事无关,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未出现在民间。 撑着下巴的赵小宝怅然地说:「妈妈,仙女那么久在牛郎家不能够回自己家,还要干活,生孩子妈妈都不在身边,她会不会很难过啊。」她不再撑着下巴, 低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小手手,噘嘴说, 「我才不要干活呢,牛郎好坏啊, 让小仙女干活。」 杨久扯了扯嘴角, 不知道说女儿懒呢, 还是女儿角度犀利,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柔声说:「的确,牛郎自私地想要一个家,却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妻子儿女过得很好,王母把女儿带回去,没有错。她只是把女儿带了回去,没有伤害牛郎已经很仁慈了,谁要是对我的孩子不好,我会把他千刀万剐的。」 赵小宝依赖地看着妈妈,抱着妈妈的胳臂说,「我不会离开妈妈的。 」 杨久笑了笑,「好啊。」 等孩子翅膀硬了,会自己离开的。 等她老了,会不得不离开的。 在旁边玩七巧板的赵二宝忽然来了一句,「牛郎是□□丝想吃天鹅肉。」 尚带着一点点奶味的声音说着大人话,响在杨久的耳边一下子像个炸雷似的,弄得她是外焦里嫩,鸡不是魂穿的,不会她儿子是吧?!!脑海里和走马灯一样回放着儿子出生至今的种种,杨久迟疑地摇摇头,不像啊,一个成年现代人怎么会这么久不露出一点点马脚,要是真会那么伪装,奥斯卡的小金人终生成就应该给他,须知道她来了没多久就把自己曝光个彻底,演戏很累的。 「渴了。」赵二宝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娘亲,无声的撒着娇,那软萌像糯米汤圆似的小模样没几个能够扛得住,他慢慢吞吞地说:「要喝蜜水。」 杨久,「……不行,你吃了两颗蜜枣、三个蜜饯,今天吃了很多糖了。」 赵二宝遗憾地嘆了口气,「好吧,明天喝。」 「你不是渴了,是馋了啊。 」 杨久让小乙倒水,不渴也要来点润润嗓子,「玩很久了,站起来走走。」 「好吧。 」赵二宝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揣着手来回踱步。 做啥事儿看起来都慢条斯理的,急性子看了肯定着急,葛老却非常欣赏,说孩子是稳重内敛,非常欣赏,经常带着赵二宝喝茶,赵二宝的茶友还有监军肖乙亭,也不知道这老中小三个是怎么凑到一块儿、怎么有共同话题的,每次杨久看到都深深惊讶,只能够感嘆,忘年交大概就是如此。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不等杨久看出去,依偎在身边的女儿就如同乳燕一样「飞」了出去,仿佛是下一秒就扑进了一个人怀里,叽叽喳喳地缠着那人要这要那。那是个看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修长高挑,甚至已就比一些身量矮小的成年男子比都要高了不少,杨久目测少年现在的身高有一米七五,他还小,骨缝没有闭合,长到一米八八不成问题,果如他幼时说的:绝对不会矮。 来人是芒,跟在赵禛身边,入伍第一天就被扔进了炊事班,到现在依然在炊事班,但身上军功不少,他竟然带着那群「厨子」厮杀进叛军中,几次缴获了大量的辎重。有一次在后方押韵粮草,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敌人埋伏,他将计就计,反杀了那群盗匪,为军中缴获了许多粮草。 用赵禛的话说:这小子是天生的军人,兽类一样敏锐的知觉、灵敏矫健的身手以及过人的头脑,都帮助他清晰地分辨出战场上瞬息万变的一切,从而判断出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不知道多少将军眼馋这个好苗子,但赵禛就是不松口,看起来芒自己也愿意离开炊事班。 芒从怀里面拿出个大阿福,献宝一样交给赵小宝,「新找到的!」 赵小宝立刻惊喜地欢呼,「这个好漂亮,妈妈你看哟,是个喜气洋洋的女娃娃,是不是很好看?」 第275页 杨久当然点头,女儿只是喜欢小玩偶,而不是金钱珠宝、古董字画等等稀罕物,还是可以的。 「妈妈,我可以和芒出去玩玩吗?」赵小宝徵求着意见。 「可以,带着你弟弟,还有带着帷帽,外面太阳大。 」杨久叮嘱着,「芒,注意他们安全。」 褪去稚嫩,渐渐过度到成熟的芒相貌那是没得说的,毕竟从小到大,论好看这件事上就没有人赢过他。现在,混杂了内敛成熟和少年英才、桀骜孤僻的少年气质上更多夺目,杨久暗暗地盯着他,企图从他蓝色的眼中看出一些端倪,又看着自己小豆丁一样的女儿,她觉得自己疯了,不过是两个孩子,能够发展处什么来?他们只不过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芒点头,带着兴高采烈的赵小宝和不甘不愿地赵二宝出去了。他们前脚出去,后脚赵禛就走了进来,杨久没好气地说:「都怪你,用我的样子做了风筝飞上天,这下好了吧,大家见到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叛军利用百姓当肉盾,让赵禛这儿投鼠忌器,但东及郡太守忘了自己手下那群兵有不少是坪及县通天国的收服来的,坪及县所在地信奉的邪神极多,非常迷信,因此就有了那天夜晚的神降,用的是涂着萤光石粉的风筝。 赵禛讨饶,夫妻两个相处,早就有一套秘诀。他看着放在不远处的风筝,事急从权,那神女风筝的画是自己行军打仗时有空就描摹几笔画出来的,不说把杨久的样子画得十足十,但神韵却是极像的,在他眼中、心中,杨久和神女没有区别。 两个人温存了一会儿,赵禛忽然说:「明日,应该能进城。」 「不是说京城大门紧闭吗?有人开城门了?」 「神都侯梁奕。」 杨久噗嗤笑了,「果然是他。」 第145章 开荒第一四五天 叛军兵临城下之际, 皇帝以南巡为理由,连夜从西门京城,此后三天内, 数不清的达官贵人、寻常百姓简单收拾了行李仓皇离开, 滔滔江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如过江之鲫,热闹得宛过年。船破开江水带出白浪, 引来鸥鸟于船侧翱翔、江豚于船前嬉戏, 如果不是身后是国破山河,当真是出游的好景致。 宁王平定叛军,进入京城的消息跨过天堑传入皇帝耳朵时, 他连眼皮都没有掀开, 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大局已定, 回不去了,朕也待腻了那里,换地地方也是不错。」 「陛下 ,完全可以下旨让宁王接您回宫。」成国舅小心翼翼地建议。 皇帝笑了,「呵,我手上已经没有牵制他的筹码。」 那笑声很轻很淡却和江南的梅雨季节的阴雨潮湿一样黏腻,湿哒哒地滑进了成国舅的耳中,他口中发苦, 万万没想到忍了一辈子的容太妃竟然在最后关头如此刚烈,宁王是孝子, 没有渡江过来弒君已经是破天荒的事儿了,谈何让他来迎皇帝回宫……这两三年来, 宁王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地平定了平叛, 他不是简单地消灭了叛军, 而是平息一处的战火就治理一方的经济政务,他的手下不知道哪里来的难么多能人,轻而易举地就接管了一地事务,庞杂、繁琐、眼花缭乱的事情就像是找到了线头一样提起来干干净净。 成国舅初闻时就知道引狼驱虎,宁王不是在平叛 ,是在收复失地…… 他看了一眼与叶妃厮混在一起,男女就着单衣的身子交缠,似两条无骨蛇一样。 心中长嘆,他知道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还好有长江天堑在,宁王调兵渡江费太多人力物力,以宁王谨慎的性格轻易不会做 。 就在成国舅悲凉地想着什么时候继续南下的时候,他听到皇帝散漫的声音,「他不是政务通达嘛,那一边就让他好好管着吧,别来打扰正朕的清净,随便他怎么做。」 分江而治。 成国舅心中一凛,呆立在场,久久没有言语。 皇帝声音刚落,曲子就乱了调子,舞者就撞在了一块儿,就连软弱无骨的叶妃都僵硬了身体。皇帝抚摸着叶妃裸露在外的背,白皙柔滑的皮肤比最好的绸缎还要舒适,皇帝轻笑着说,「爱妃,怎么了?」 叶妃娇笑着滚入皇帝的怀里。 皇帝轻笑着亲了上去,当下就有内侍清场,至于那些乱了拍子的歌者舞者乐者等等,下次就不会出现了…… 成国舅从宫中走了出来,犹觉得鼻腔内充斥着暧昧晦涩的香味,但他没有觉得骨肉酥麻,只感觉彻骨的冷,每走一步都似有寒霜在脚下凝结。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帮陛下料理朝政多年,究竟图了什么啊?明明处事公允、知人善任,为何在他担任首辅期间发生了几乎席捲全国的叛乱?又为何违背组训,让藩王离开封地?为什么会出现分江而治、一字并肩的割裂场面?他始终记得自己如何在先帝弥留之际苦口呕心地劝说——立嫡立长,也记得自己如何联合勛贵把陛下拥立到皇位…… 明明有着雄心壮志,为什么如今成了这样? 「首辅!」 一声尖利焦急的喊声窜入成国舅的耳朵,他只觉得好吵,应该把叫喊之人立刻杖毙,但身体不受控制,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脸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闭上眼睛之前,他脑海中盘旋的唯一想法是:地砖好硬好凉,远不如京城家中的软玉地面舒服。 ······ 时间往前半个月,赵禛和杨久说要入城的第二天,杨久早早地就把两个孩子收拾了出来,捏捏这个小脸、拉拉那个的小手,她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忍不住就叮嘱了孩子们许多。 第276页 赵小宝噘嘴,他还没有睡够呢,「妈妈,干嘛呀,起这么早。我还在做梦呢,你就把我从梦里面吵醒了,对吧二宝,你也没有睡够。」 赵二宝自己穿衣服洗漱,在姐姐睡眼惺忪的时候已经干脆利落地站好了。 赵小宝哼哼唧唧地抱着妈妈,弟弟不是正常人类,哼。 「妈妈,起这么早干嘛吗?」 「我们要见很重要的人。」 「谁呀?」 「我们即将进入京城,你说是谁呢?」 「奶奶!」 「姑姑!」 赵小宝的瞌睡虫一下子飞得精光。 「是啊,就是她们,所以我们要早点做准备,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见面,小宝、二宝你们好好表现,可不准给妈妈掉链子。」 赵小宝连忙点头,「得令,保证完成任务。二宝,二宝。」 她朝弟弟招手。 赵二宝觉得这行为太幼稚了,真不想做,「……保证完成任务。」 杨久噗嗤笑了,看着两个孩子她心中的忐忑骤然消失,第一次见婆婆又如何,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容太妃是个识大体的人肯定不会做出恶婆婆的嘴脸,儿子多年不见就为难儿媳妇这不是和儿子离心嘛……就算是觉得赵禛会站在自己这儿,但杨久依旧怀揣着探忐忑不安的心坐进了马车。 马车宽敞,雕龙刻凤、包金镶银,不是凡家所有,据说是神都侯梁奕连夜让人送出城的,同时出城的还有亲王仪仗。赵禛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劳民伤财的,就只要了这辆马车,其它悉数退回。今日入城,旌旗飘扬,宁王仪仗是依着军中架势,打着旗帜的都是沈千户、焦孟这些老将,就是走在两侧的大汉将军那也是军中彪悍的勇士,此景一出,出城十里迎接的人屏气凝神,两股战战。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随皇帝南渡,满朝文武也不都是与成国舅沆瀣一气,总有清流或者说骨头硬气的,其中就有不少勛贵,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头大马上英武不凡的宁王。 传言中他似罗剎恶鬼,传言中他生食血肉,传言中他青面獠牙……传言都是假的。 那是个冷峻英武的男人,气质内敛沉着,不少经历过先帝一朝的人瞪大了眼睛,太有先帝风范了,甚至更胜一筹。 面对这个男人,大家下意识跪了下来,等着男人让他们平身。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好似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一个小女孩好奇的声音,「爸爸,都让他们起来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跪?」 随后是男人清俊的声音,淡淡的,「因为他们害怕。」 队伍一直没停,直到消失不见众人还跪在地上,冷汗淋漓,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立刻看到有小兵不耐烦地说:「俺喊了好几遍让你们起来咋不起来,白耽误俺的功夫,京城里的官老爷真麻烦。官老爷们快起了,不然王爷进城后问话,你们没人回答。」 看着小兵,又想到宁王父女刚才的对话,不知道怎么的大家心里面酸甜苦辣都有了。 第146章 开荒第一四六天 作为合格的带路党, 神都侯梁奕深深地记得自己的职责,始终走在前面、一侧带路,态度之恭敬、谦卑、谨慎是京中留下的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的, 毕竟梁奕投了皇帝的喜好, 是皇帝眼中的大红人,红得发紫的那种,哪怕带兵出征平叛屡战屡败依旧没有减一丝荣宠。可以说, 在今日之前, 他走路都是可以鼻子朝天的。 忽然这么一位深得皇帝恩宠的侯爷发起了城中譁变,可是让许多人眼珠子掉在地上,都在揣测神都侯梁奕究竟倒戈了谁, 总不会是自己要坐上九五之座的, 毕竟他是个拥有天下军马大元帅头衔却无一胜绩的将军。事出反常必有妖, 众人猜来猜去却想破脑袋都没有想破其中关键。 梁奕撑着一张笑脸,手始终捂着肚子,在笑脸后面是即将「破土而出」的狰狞。 太疼了。 太疼了。 越来越疼!! 把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的疼。 俊美无俦的人已经被疼痛消磨掉了眼中所有的光,看起来黯淡,但今天的主角本来就不是他,也不是队伍里扛旗的任何人,而是骑在黑色骏马上的父女,对, 是父女。还未从仓皇无措中恢复过来的京城百姓申请木讷地站在街道两旁,仿佛是等待命运的审判。与想像不同, 宁王军队秋毫不犯、纪律严明,进城后接管了城防后最大的改变就是街上巡逻的衣服变了——精神面貌变化更大! 越是看着那些军人, 天子脚下的百姓就越是觉得这些人才配得上「军人」二字, 不是丘八, 是正儿八经的兵。看看他们的脸,眼睛明亮、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好吃好喝的;看看他们的身板,高大威猛、身强体健,油水少了都养不出来;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和装备,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要赶紧往后面藏藏,自诩为天子脚下、沾着龙气的,竟然比不过从边地来的。 兵如此,将更是使人震惊不已。 男人清俊,不敢让人直视,他怀中坐着的女孩儿就算是只是露出一个下巴,依然使人联繫到诸如玉雪可爱、冰雪聪明、娇美玲珑等等美好的字眼,不是牵强附会,是发自内心的赞美。 宁王和传言中冷面罗剎截然不同,他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一条手臂始终环绕在女儿的腰间,避免女儿从马上滑落,另一只手握着缰绳控马,不过他□□神骏淡定地犹如逛菜市场,没有一点点受到惊扰的样子,使人不得不感嘆不愧是大大小小战事见过几百次的。 第277页 「爸爸,京城人好多。」 「爸爸,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吗?看起来和幽州没什么不同嘛,更大点、人更多点……好吧,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这就是江南哦,妈妈口中的江南。」 「我还是喜欢幽州啦,京城冬天也睡炕吗?没有啊,那他们怎么过冬天,好冷好冷的。」 「不准掀开。」赵禛无奈地阻止女儿不知道第几次想要摘掉帷帽的举动。 赵小宝噘噘嘴,「挡住视线了,我看到的好少。」 「那也要戴着。」赵禛对女儿实在是严肃不起来。 赵小宝哼唧了一下,「为什么嘛,妈妈明明说女孩子不应该被束缚住的。」 「你这小嘴啊,你妈说太阳太晒了,你的皮肤太娇嫩,会过敏。」 赵小宝垮了小脸,「为什么啊!你们都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二宝也没有,为什么我晒了太阳会红红的,好讨厌哦,一定要带戴着帽子的。」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赵小宝一下子高兴了起来,甩着小脚说:「好吧。」 声音都雀跃了起来。 快要到皇宫的时候,兴奋的赵小宝忽然安静了下来,她问着,「爸爸,奶奶和姑姑会喜欢我吗?」 「当然,奶奶是很温柔的人。」赵禛看着皇宫的方向,视线已经穿透城墙好似看到了母亲,分别十多年了,终于等来了见面的一天! 「姑姑呢?」 赵禛微微失神地说:「爸爸离开京城时,你姑姑还没有你年纪大呢。」 「那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见奶奶和姑姑,好好说说话。」 「嗯。」赵禛被女儿逗笑了,蒙在心头的阴霾淡去。 皇宫大门大开,自古以来再在此武将下马、文官落轿,在以前赵禛也没有特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没有下马,而是径直骑马进了宫门,他的身后的马车同样如此,没有一点一滴的停顿。 人群中略有骚动,百官暗暗地交换着眼神。 进入宫门,一路过了许多地方,直到泰明殿,赵禛才翻身下马,很自然地朝马上的女儿伸出双手,等女儿下马,他又非常自然地抱着女儿看向了马车的方向。马车内,一个小男孩率先走了出来,没要任何人搀扶,自己踩着台阶下来,他的身后出现了美貌的妇人,最先让人注意到的绝非她的美丽,而是她含笑的亲和双眼,宛如不管什么困哪,到她这里都是如沐春风一般消解。 一家人碰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抱着的小女儿摇头,赵禛也摇头,妇人就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双唇一张一合说的好像是:「胡闹,随你们去吧。」 随即,一家人往殿内走。 赵禛抱着女儿走在前面,走了几步扭头看到杨久牵着儿子还未跟上,等了会儿,等到杨久和儿子走到身边后才一起往内走。 这一幕落到所有人眼中都是震惊的,边地来的人不仅仅是震惊,跟多的是理所当然和习以为常。 泰明殿内不安地站了许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许多妇人还穿着诰命服,都是百官的家眷。见到赵禛一家走进来,众人纷纷行礼,有些人甚至站立不住,直接双腿软得跪在了地上,膝盖与地面接触发出清脆得令人牙酸的声音。 赵禛没有理会众人,而是进入了泰明殿正殿,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后他就要带着妻儿去后宫见母亲和妹妹。已经提前让人去见二人,和她们说稍微等等,很快就能见面了。 站在殿上,下面的人脸看得清清楚楚。 杨久不由得和赵禛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了疑惑——底下人的紧张中透着害怕,不是畏惧的害怕,是东窗事发怕被殃及的害怕。 这时杨久注意到不远处小甲朝着自己使眼色,她轻轻点头,小甲趋步上前小声地说了什么,杨久的脸色骤变,一下子看向了赵禛。赵禛已经听见了,脸色突然就变得铁青,要不是女儿搂着他的脖子,他绝对当场暴怒。 「我们快去。」杨久当机立断地说。 赵禛咬着牙点头。 第147章 开荒第一四七天 「妈妈, 那是奶奶吗?」赵小宝有些不安地靠着妈妈,「奶奶为什么要躺在冰窖里,好冷。」 杨久捂住女儿的嘴, 看着不远处跪在冰床边的男人, 他没有悲伤地哭泣、没有痛苦的哀嚎,来了后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跪着,嵴背挺直、脑袋低垂, 就那么跪着, 却让人觉得那么悲伤,悲伤化为了实质,塞满了整个冰室。盼望许久的重逢成了阴阳相隔, 隐忍多年的分离变成了生与死的距离……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赵禛, 感觉任何言语都变得寡淡无味。 容太妃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苍白的唇失去了血色,却弯着一抹笑容,似满足和无畏。 不愿意永远成为儿子的掣肘,她选择了长眠…… 鸩酒喝下去的时候,她心里面想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了。 杨久转头看了眼站在旁边与赵禛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她身量高挑,气质格外的清冷,是赵禛的胞妹和静公主。赵禛仓促就藩离开京城时, 和静公主不过五六岁的小小女娃,一转眼长成了美丽清绝的女人, 她一身素衣,不是戴孝的衣裳, 是出家的道袍。 和静公主淡淡地说:「娘去后, 我对皇帝来说可有可无, 他便没有带我出宫南渡。娘最想见的便是兄长,是故我将她安置在了冰室,你们既然见了,就让她与阿父合棺吧,阿父走时就是如此吩咐的,有圣旨。」 第278页 「公主……」杨久忍不住喊,她觉得和静公主淡得就和一张纸一样,快要融入到整个冰室里。 和静公主说,「我已出家,直接唤我和静便可。自你们成亲后,阿娘就放下了心头重担,我反而成了她的牵挂,她饮下鸩酒时一直看着我,我知道她想什么,想我能够找个好人家託付终生。我现在没有出嫁,却也出家,也算是了了阿娘的心事。」 她轻轻浅浅地弯了弯嘴角,「我自小在深宫中长大,虽为公主,却无半点尊荣,更似囚徒,是皇帝用来要挟兄长的筹码,不知道多少场合他对阿娘言语不敬,我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惊惶不安、胆小如鼠,囚犯都比我自由。皇帝离宫并未让我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出家后才算是找到了平静,嫂嫂不用劝我,我已经想清楚。」 杨久闭上了嘴,她口舌笨拙,安慰人从来不知道从何说起。 和静公主最后看了眼冰床上的容太妃,眼中最后一点留恋在慢慢消失,杨久忽然明白她不是赌气出家,而是真的看透了红尘,困居在皇宫之中早早地让她看透了世事,也许出家真的让她找到了心灵的平静。杨久松开女儿,上前抱住转身要走的和静,轻声说:「出家不是无家,我和你哥哥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允许我们经常来看看你吗?出家不仅仅是青灯古佛,也有家人常伴,在家出家未尝不可。」 和静愣了愣,清冷的面孔自杨久他们来了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她迟疑地抱住了杨久,「谢谢。」 杨久无力地松开和静,她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决绝。 和静平静地看着杨久,「出家居家都在心,我的心自小就淡了,热络不起来,日后我会来看看你们。」 「好。」 和静扭头看向一直跪着的男人 ,「去安慰安慰他吧,我的兄长一直停留在幼时那个笑容洒脱的模样,他,不是他了。」 心心念念期盼的哥哥却已经大变了模样,人都是会长大、会变化的,她也不是幼时那个天真懵懂的孩子,一切都变了。 时间太久,距离太远,和静对赵禛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唯一的维繫就是容太妃,现在容太妃不在了,她和他也就彻底淡了。 杨久点点头。 她看着和静公主离开后才去了赵禛身边,悲伤也是需要空间的,而现在是时候是她进入他的空间了。在赵禛身边跪下,抱住安静的男人,她什么都没有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赵禛放松了自己疲惫地靠在了杨久身上,用力地抱着,仿佛从她身上汲取着力量。两个孩子还小,知道死亡却不理解死亡,已经在小甲小乙照顾下离开了冰室。 从冰室出来,向来不生病的赵禛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热。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京城形势再度紧张了起来。 杨久衣不解带地照顾,直到三日后赵禛的烧才退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缠绵病榻五六日才能够起床。这段时日,钦天监和礼部没有停过,按照先帝留下的遗诏,容太妃要与他合棺的,丧仪一律按照太后的级别,没有一丝从简,赵禛大病初癒就开始主持这件事。 从皇陵回来,赵禛一直很沉默,最爱的女儿叽叽喳喳撒娇都引不起他的反应,直到杨久端来了一碗苦药来他才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流露出抗拒的神色。 杨久说,「良药苦口。」 赵禛苦笑,接过碗一口干了。 「知道的是让你喝药,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你下毒呢。」杨久掐着嗓子说,「大郎,吃药了。」 苦味还残留在口中,赵禛一把抱住杨久,让她也尝了尝苦涩的滋味,杨久推来推去没有推开……两个人黏在一块儿,抱在一处,短时间内都没有说话,杨久微微喘息,给肺里注入更多的新鲜空气。她忽然听到赵禛在自己耳边说,「当我看到她时,我发现自己更多的是陌生而不是难过,这让我很惶恐。」 杨久用力地揽住男人的肩膀,男人继续轻声地说:「明明一直想要见到她……」 最让赵禛悲伤的不是她不在了,而是自己的感情没有想像中那么浓烈。 看着她,不是记忆中的她,也不是想像中的她…… 赵禛惶惑、不安,迷茫、忧愤,各种情绪交杂下气急攻心,一下子病倒。 这一日赵禛说了许多,杨久听了很多,将憋在心里面的话说完了赵禛恢复了往昔的干练,开始理事。没有了皇帝,朝政一塌糊涂……不,哪怕皇帝在,也是一团污糟,理顺起来极难,那就整体打碎了重塑,竟然无一人提出要迎皇帝回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三个月过去,杨久和赵禛一家四口在京城过了新年。 大年三十一过,新的一年到来,也预示着大齐迎来了新纪元。 分江而治,许多人心中盘旋着这个念头,已经出现了要拥立赵禛为帝的苗头,但赵禛很快就将次掐灭,他公然说:自己永远是宁王。也就是说,他不会称帝,终其一生,都不会,却也不会将长江以北双手奉还…… 第148章 开荒第一四八天 春暖花开又一年, 漂亮的纸鸢被风带到了半空,于湛蓝天空下势有与燕子争高低的样子。风平地而起,能上几万里, 纸鸢奋力向上却被风筝线牢牢抓住, 只能够遗憾地看着风走远,抓着线轴的侍从臂膀力气很大,换身小力弱的绝对被纸鸢带走, 旁边俏丽的少女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娇嫩的肌肤被太阳晒成了柔美的玫瑰色。 第279页 听到脚步声,少女俏皮地吐吐舌头,赶紧跑去八角凉亭那儿, 招呼着侍从说:「快来, 给我净面, 待会儿让妈妈看到我脸通红又要说了。」 一群侍女笑着过来给赵小宝梳理,有整理头发的、有净面拭汗的、有理顺衣物的等等,如果不是时间紧迫,被细汗浸了点儿的媳妇也应当换去。说话间,假山哪儿就传来了动静,很快一行人鱼贯而出,打头的男人看起来清秀开朗,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嘴皮子依然利落,逗得身后之人合不拢嘴。 小乙抬臂挡住了满枝桠的桃花, 杨久从容走过,笑着说:「今年的桃花开得更艷了。」 小乙, 「开得也比往年早了几日。」 「不知道今年年景会如何?开春的早, 说不定夏天会热上许多。」杨久就怕太阳高升, 连连晴好,下雨减少,那可要干旱了,影响庄稼的收成。 搁以前这绝对不是她一个升斗小民会考虑的事儿,近年来却仿佛成了条件反射,下意识就想到了民生经济。 身处高位真的很不容易,看赵禛这两年添的眼角细纹、眉间竖纹……就知道掌管「半个」国家很不容易。 对,半个。 时至今日,北境的大军也没有跨过长江天堑,将龟缩一隅的皇帝拉下皇座。隔江遥望,那边似看起来变得格外兴旺,皇帝及一众南渡的官僚挥金如土、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挥洒出去的金银让经济繁荣昌盛,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看起来格外的让人眼馋。 据说,在那儿卖卖花草,只要入了贵人的眼眸就能够日进斗金,一下子飞黄腾达。 每一日,都有新的暴富消息在江岸的北边飞快传播,引来不少人的嚮往,甚至有人起了渡江的心思…… 江岸那么长,又不设岗阻止…… 一日日的,还真有人抱着暴富的念头偷渡。 「阿娘,你在想什么了?」赵小宝仰着小脸好气地问。 杨久笑了笑,伸手在女儿的脑门上打了一下,「脸红彤彤的,又没有戴帽子晒太阳了对吧。」 赵小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杨久无奈地摇头,「这是为你好,等以后长大了脸上长斑,你可别怪阿娘在你小的时候没有叮嘱。」 「不会的……」赵小宝嘴硬。 杨久,「这个很难说。」 赵小宝犹豫了,声音动摇,「真的会吗?」 「你皮肤娇嫩,晒了太阳就容易发红,我看很容易。」杨久半吓唬半认真地说。 赵小宝可不想自己成了麻子脸,老实巴交地说:「我以后会戴的。」 「最好是这样。」杨久对比不报太大的期待,给小乙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后悄然退了下去,在主子听不见的地方把公主身边的人训导了一番。 赵小宝年纪尚幼,性子活泼好动,说白了就是定性不够,心思很快就跳脱了,「妈妈,你刚才走过来在想什么?」 她一会儿阿娘一会儿妈妈的,亲近的人不觉得怪异。 杨久说:「南边的事情。」 「那边大伯的事儿?」赵小宝眨动水润的双眼。 杨久笑了下,「是啊,他这么挥霍下去,很快就要败落了。」 何止是败落。 那位不是一个家中没出息的孩子,而是名义上的一国之君,骄奢无度、喜怒不定,是要戕害百姓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到底,惨的还是老百姓。 赵小宝歪着头,「钱用完了,他就不会用了。」 杨久愣住,随机哈哈哈笑了起来,「你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赵小宝笑眯眯,「晚上我要问爸爸。」 「好呀。」 赵小宝,「阿娘,晚上吃什么?」 「饿了?」 「嗯。」 「这才半下午,离晚饭早着呢。」虽然如此说,杨久还是说着:「你想吃什么?」 「也没什么想吃的,吃肉吧。」 「那就做梅菜扣肉,怎么样?」 「可以呀,前几天吃过,感觉很不错,厨子有阿娘两三分红底。」 杨久搂住女儿坐下,侍从悄声送来了一口酥和酪浆,上面点了蜂蜜、撒了葡萄干和干果碎,端上来时稍微在冰鉴里过了一下,带着一点点凉意却不冰肚子,非常爽口好吃。一口酥是咸口的,酪浆是甜口的,两者搭配,刚好合适。 杨久说:「你这么说我也是不会亲自下厨的。」 赵小宝,「啊呀,被阿娘发现了小九九。」 「哈哈哈。」 赵小宝鼓着说:「技艺久不用会生疏的,阿娘。」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在女儿期待的小眼神里,杨久说:「也不做。」 赵小宝可怜兮兮。 杨久,「过两日我再做,这两日身上犯懒,不想动。」 赵小宝紧张了起来,「妈妈,你没事吧,让御医诊脉了吗,怎么说?」 这时候,刚才没一起来的小甲走进了亭子里伺候,听到这笑着温声说:「公主又要当姐姐了。」 赵小宝先是呆了下,然后瞪大了眼睛,嘴巴里发出「哇哇哇」的声音。 杨久搂着女儿温婉地笑了起来。 母女两个在亭子下坐着说着话,差不多是赵小宝在说杨久在听,赵小宝叽叽喳喳地说着对新生命的畅想,她纠结着是要弟弟呢还是要妹妹呢,她有弟弟了,有点想要个妹妹;但弟弟慢吞吞的,她又想要个活泼的弟弟……好难选啊。 第280页 忙着公务的赵禛暂且不知,自己又将当父亲了。 一国之君不好当,半个的没有因为管辖面积减半而减轻,面对的情况反而更加复杂。他说过,他不会南下,他也说过,终将一生都会是宁王。但不南渡不称帝,并不代表就将统一视为儿戏! 第149章 开荒第一四九天 当北境大军集结于京都, 大齐的天就变了。 当北境的一套班子站在朝堂上,身份就变了,他们不再是王府的幕僚、从属, 不再是北境的官员, 而是重新架构起大齐朝堂的支柱。 赵禛的身份没变,但幕僚拥有的权力彻底变了。 书房内,讨论的不再是北境一地或者幽州三地的事情, 而是全国, 从最北的幽州到最南的礁岛,从东边的海岸线到西边的戈壁荒滩…… 普通人只看到皇帝所在的南都多么繁华,多少达官贵人豪掷千金, 却没看到南都周围像是有个透明的壳子再不断缩小缩小缩小……皇帝实际能够掌控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但南都依旧生活在醉生梦死当中。 太阳西斜, 日头没有正午的明亮,书房的门被推开,有内侍于鱼贯而入又悄没声息地离开,留下的是各位手边饱腹的薯饼和一盏鲜汤。 土豆大面积种植之后,变得越来越寻常,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不可估量的,短短几年就开发出了许多土豆的吃法。当然,薯饼还是杨久给出的办法做的, 油炸的小吃,各种香料磨碎成看不出原来样子的小颗粒零零星星地撒在薯饼上, 吃一口,香料混合的香味与油香首先出现在舌尖, 紧随其后的就是薯饼本身的味道, 再然后, 表面的酥脆与内里的柔软在唇齿间谱写了和谐的协奏曲。 打开茶盖,入目的不是清亮的茶汤而是菌菇汤,颜色很清,竹荪等菌类沉在白瓷的碗底,打眼一看里面混着一两点绿色,还以为是葱花呢,仔细端详竟然是嫩嫩的豌豆。 忠大臣交换了眼色,一些人谨慎地没有先动,不是怕宁王暗害什么的,跟着宁王做事几年已经了解这位天之骄子的为人,阴谋会用却绝对不会做阴损的事情,想要人性命不会拐弯抹角那么麻烦。之所以没有端上来喝汤,是这些人的身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尴尬,他们是原先朝廷的官员。 虽说宁王赏罚分明,但界限始终有那么一点的存在。 总之,与原先北境的官员比起来,这些人就显得没那么放的开了。 赵禛说,「王妃送来膳食大家先用,用完后再商议。」 众人应诺。 没大一会儿,就有咀嚼声起来,见沈长年慢悠悠地喝汤,慢悠悠地吃饼,那怡然自得的样子宛若坐在自家的后花园,而不是宫内的书房。 其他人稍等了下也开始吃,薯饼味道很好,菌菇汤更令人惊喜。 轻轻抿一口,鲜美滋味瞬间入喉。 「还以为是水……」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下。 菌汤的确看起来就和水一样——清水煮菌菇,但喝一口发现汤是高汤,也不知是用的鸡汤还是猪骨汤,味鲜却不浓,没有抢走菌菇的鲜美,而是衬託了滋味。 虽然开春了,但远不是吃青碗豆的时候。 都说皇庄里的暖房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之境,没想到真切地感受到了。 青豆甜甜的,反而成了这午后加餐中最令人回味的一份子。 吃完后,含一颗丁香去去口中残余的味道,继续投入到公务当中。 当务之急的,不是南都的问题,那里就是锦绣文章无用的结尾,虽然存在有点噁心人,但不影响整篇的华美。 啥时候大笔一挥,划去就是了,暂时不影响大局。 现在麻烦的是北边的邻居。 自去年犯边后,已经第三次来扰,战事规模不大,但实在是烦人。 有大臣说,「此番扰边是挑衅,如若不管,任由发展,他们还当大齐是软柿子,随便可欺,任意杀害边民!」 有人反对,「前几年大旱,草原受灾更重,根本无力发起大的战事,我们贸然起兵不符合大国之道。」 「卧榻之侧,容人不断滋事?」 「前几年的旱情国内也是深受其害,兼之民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百姓好不容易休养生息恢复不少,这时候更不应该贸然挑起战事。」 「是我们挑起来的吗?!」有人支棱一下跳了起来,就差指着该人的鼻子骂。 书房里你一言我一语,赵禛捏了捏鼻樑一言不发,忽然就有些思绪飘散,不知道杨久和孩子们在做什么…… 掌一地可以「刚愎自用」做一言堂;掌一国,各种事情纷繁复杂、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各种考量接踵而至……他冷眼看着下面这群人,听着他们的建议,做着自己的判断。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发出轻轻的笃笃笃声音,慢慢的,下面那些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撸袖子干架的大臣们理智回笼,开始变得冷静起来。 整理整理袖子,彼此哼个一声,坐回座位,脸色由红变得正常又由正常变得青白。 随着笃笃笃的声音,书房内是一片寂静。 「不知道的,还当宫内书房是菜市场。」沈长年笑着说,横贯一张脸的狰狞伤疤牵动起来,让他看起来犹如恶鬼,旁边的冷不丁地抬头看了看,吓得立刻低垂视线。 第281页 在满室安静中,赵禛拿过一张纸在上面书写了起来,片刻后将其交给了应鋮。他已非王府长史,而是成为内阁辅政大臣之一,与之一样,以前王府的幕僚、旧部都有了自己的新归属。 将工作布置完后,赵禛站了起来离开书房,众人送别后纷纷看向应公。 应鋮笑着说,「咱有工作要做了。」 自古以来用兵都不是一件轻率之事,穷兵黩武的下场是庞大的帝国也会被拉垮。战,主战派拥有必须的理由——现在只是小股游骑扰边,是在试探大齐的底线,大齐不先发制人后果就是令人鱼肉,等反击的时候已经尸横遍野了!和,主和派也有着自己主张的理由——国内稳定不过二三年,百姓刚刚缓过来一些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站会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化为泡影。 两者都有道理。 两者都能理解。 但究竟主站还是主和? 战,用什么战? 和,又用什么和? 应鋮挥了挥手上轻薄若无物的纸张,示意众人开始吧。 布置工作步骤很多,简言之就是让诸位写可行性报告,要求有理有据有结果有过程,空中楼阁、夸夸其谈者早在前几次的报告书写中被淘汰了。 现场众人接到任务非常淡定,也熟悉现在这位上位者宁王的脾气和需求。 大家暗中眼神交流,想来京中这几日某些人家或者酒肆会比较热闹了。 可行性报告可以一人单枪匹马地写,也可以组团一起写,在这个利益链盘根错节的地方,孰优孰劣还真不好说。 有时候,大臣们也会苦笑地想,宁王如此做,是不是也在看他们有没有结党营私? 不管了。 工作要紧,在规定时限内拿不出好的内容,轻则罚俸降薪,重则可是要丢官回家吃自己的! 谁也不敢轻呼。 宁王家眷简单,就算是做到了与皇帝分庭抗礼的位置也没有给自己广纳后宫,而是守着自己的小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一点,在百姓口中是交口称赞的。 当然也受到一些人的诟病,认为上位者不开枝散叶、多生多生之类……这些就不说了。 皇宫很大,还残存着皇帝骄奢的痕迹,比如与天共一色的巨大湖泊、湖泊里林立的怪石、可「摘星」的高楼……看着这些,赵禛有付之一炬的冲动,但被杨久劝阻了下来,按照她的话说,毕竟是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做出来的,毁掉那些花出去的钱钱也回不来,还不如放着未来的未来,会成为历史遗蹟、世界魁宝。 赵禛还是心有疑虑。 杨久那时笑着说,如果身处其中心思就被腐化的话,那就不堪大用。也许好东西见多了,就不会被「拐跑」了呢。 当然,她不是不怕孩子们沉溺贪玩享乐之中,花园假山等等不移走,那些迷人眼目的珍玩总该藏起来的,还有那些一肚子花花肠子只会骗主子玩乐的人…… 想到此,赵禛的眉眼柔和,嘴角勾起,微微含笑。 走进后院时,有侍从悄然靠近耳语了几句。闻听后,赵禛先是愣住,随后惊讶,身体先于表情的变化,他跑了起来,是身后那些人险些跟不上的狂奔!在看他的表情,抑制不住的喜悦染上了眼角眉梢的处处。 第150章 开荒第一五〇天 春韭鲜嫩最是美味的时候, 晚上杨久让人做了一些韭菜盒子,韭菜和炒好的金黄鸡蛋拌匀,已经非常之鲜美, 要是加点小虾皮, 简直能够鲜得眉毛掉下来。 杨久没让人加,她现在有点闻不得海鲜河鲜的味道。 平底锅里倒上浅浅的一层油,把韭菜盒子一个个码放上去, 一面变颜色了就换另一面, 两面颜色都成了漂亮的油黄色后加上盖盖,闷上一会儿就成了。 撕开一个,里面的汁水汪汪出来, 春韭水分大, 两个孩子撅着嘴吸熘吸熘, 刚出锅的韭菜盒子吃得小傢伙呲牙咧嘴,压根没啥皇家子嗣的形象。 再说了。 皇家子嗣的形象是什么? 那也是见仁见智的东西,生活得惬意舒适就成了。 杨久吃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在小甲小乙担忧的目光里,她眉头微微皱了下摇摇头。 「感觉味道有点重,给我来点米汤吧。」 小甲忙应了出去和厨房说,出门的时候差点儿和狂奔来的赵禛撞个满怀。 小甲镇定地往后退, 弓腰行礼。 守在门口的侍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脑袋埋得低低的, 就怕王爷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赵禛挥挥手,没说什么继续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现在身居高位, 他也还是他, 并不会因为手下莽撞或者碍着自己就大为恼火, 只要一心为主、不要碰触他的逆鳞,他都不会在意。 赵禛从身边走后,小甲才敢站起来重新往外走,背影镇定自若,得到许多小侍从敬佩的目光。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一瞬间是多么胆战心惊,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从来不是一句戏言。 看到从外走进来的赵禛,杨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笑着说:「知道了呀。」 脸上笑着,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委屈。 赵禛点点头,走过去握着杨久的手,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面对千军万马也坦然自若的男人,此刻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这不是他第一次当父亲,他已经有两个可爱聪慧的孩子,但每一次知晓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282页 他低下头看着杨久的脸,岁月的增长都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眉眼间少了许多年轻青葱时的肆无忌惮,多了许多成熟的韵味。 杨久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委屈又嗔怪地说:「怎么不说话呀!」 赵禛扯了扯嘴角。 杨久噗嗤笑了,「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赵禛无奈,把握在掌心中的手反覆看着,「我真幸运。」 杨久笑着准备说什么,忽然扭头看向旁边,有两双好奇的小眼睛看着呢,赵小宝还用韭菜盒子挡着脸,欲盖弥彰说的就是这。 被娘亲看了,赵小宝露出讨好的笑容,赵二宝淡定地眨眨眼,举起手有疑惑想问。 赵禛也是意识到还有两个孩子在,方才进来的时候他眼中只有杨久,都忽略了两个孩子。 赵禛点点头,赵二宝慢条斯理地问:「我要当哥哥了吗?」 杨柳说:「是呀。」 赵二宝瞬间握住小拳头,小小地耶了一下,一直是他当弟弟,终于轮到他当哥哥了!!! 赵小宝哌唧哌唧手:「太棒了,我又当姐姐了,我要妹妹。」 「弟弟。」赵二宝抗议。 「妹妹好,软乎乎的。」 赵二宝不服气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弟弟一样是软乎乎的。 全家都被赵二宝稚气十足的表现逗笑了,赵二宝淡定地继续吃韭菜盒子,一双耳朵红彤彤的。 家里又要添丁进口是个非常好的消息,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长江天堑,京都与南都隔江相望,南都看起来更加繁华,不知道引起多少人悔恨说:当初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南下的! 长江没有封住,江岸那么长,没有阻挡,想要去没有人阻拦。 时间慢慢悠悠地来到了七月,天气很热,柳条依依,蝉鸣阵阵,午后有安逸也有闷热,井里冰镇的西瓜打开一个,挤压出西瓜汁浇在碎冰上,咕咚咕咚喝下去,瞬间暑气全消,肚子里冰凉,爽。 京中卖冰饮的生意好极了,冬日里存的冰在这个季节销得很快,坊间还出现了硝石制冰,每每在市井里出现总能引来许多人围观,如同变魔术,宛若老道士撒豆成兵,据传这种方法是从宫里面传出来的。 宫里,冰鉴打开,寒气幽幽。 「妈妈,牛奶冻好了怎么看起来不一样了?」赵小宝看着端出来的冰碗,歪着脑袋,疑惑地眨眨眼。 杨久揉了揉后腰,她个子高,有前两胎的经验,孕期没有胡吃海塞,吃喜欢的和健康的,肉没有使命往自己身上长,所以她的肚子看起来并不大,但对身体的负担是真的。 「这是冰激凌,和冻牛奶自然不一样的,不准贪凉吃太多,这么一小碗就可以了。」 赵小宝「哦」了一声,拿起小银勺子挖了一小口,丝滑的质地让赵小宝惊讶地叫了一声,送进口中,浓郁的奶香又让她惊喜地飞扬了一下眉毛。 「很好吃呀。」 赵小宝开心地说,随即问杨久,「妈妈,这些干果碎是放上面的吗?」 杨久不仅仅让人准备了干果,还有几种果酱,夏季本就是水果种类最多的时节,他们现在身处的不是物资稀缺的北境,而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京都,权贵想要什么,真的就是能够弄到什么。 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杨久不只是一次心惊于权力的可怕,太容易让人膨胀了!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杨久觉得现在让自己去草原上吃风沙自己一定会哭的,就像刚穿越的时候离开手机、网络…… 「你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不同的搭配会出不同的口味,这回第一次做,做的冰激凌是原味的,下次做可以加点果酱什么的做成不同的口味。」 杨久说着就吃了一口,凉丝丝的入口,仿佛一下子减去了身上的暑热。七月酷暑,热汗粘腻,孕妇又更不耐热,旁边的风扇时刻不停地扇着,杨久都觉得心中烦躁得很,只想吃点凉的压压,她就弄出了冰激凌。 手工制的冰激凌,没什么复杂的工艺和复杂配料,有着最原始的蛋奶,因此也有着最原始的味道——最纯粹的蛋奶香气,是工业香精完全无法媲美的味道。 杨久一吃就爱上了。 她不要太甜的,所以没放果酱,但习惯的坚果碎放了不少。 「妈妈,当樱桃酱的好吃。」 「哇,妈妈,快放花生碎,好香啊。」 「两个加起来也不错,妈妈,我可以再吃一小碗吗?这么一小碗,一会儿就吃掉了。」 杨久克制着说:「不能,吃多了凉的会肚子不舒服的。」 「就再吃一点点?」赵小宝撒娇。 杨久手上的也吃完了,眼睛时不时看向冰鉴。 赵小宝伸出右手,捏着大拇指和食指说,「就一点点啦,现在好热啊,不吃感觉更热了,我觉得自己要化了,外面知了好吵啊。」赵小宝捧着肉嘟嘟的小脸难过又沮丧地说。 杨久动摇的心更加不坚定了,她抿了抿嘴唇,说:「再吃一小碗,多了不准了。」 「好耶!!!」赵小宝欢呼。 头一次做冰激凌,做的量并不大,母女两个多吃一点点的后果就是冰鉴里只剩下两小碗是给赵禛和赵二宝的,过了不多久,这两小碗也不见了。 …… …… 第283页 宫内气压很低,不仅仅是闷热的酷暑即将迎来一场暴雨,更因为王妃和公主贪凉吃多了冷食闹了肚子。 宁王震怒,当下就把当日伺候的宫人杖责,就算是王妃求情也没有用。 宁王还生起了王妃的气,冷着脸给王妃盖好被子,自己睡去了外间书房。 宫内诸人战战兢兢,宁王很少发火,但一旦发火就是雷霆震怒,只有王妃能够劝住,现在是王妃把王爷惹怒了……算了算了,大家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更加小心谨慎些吧。 小书房里。 灯火点着,室内很明亮。 烛火映照在赵禛的脸上,分明的轮廓有着峰峦起伏般的阴影,他眉头微微皱着,幽邃的瞳仁是风雨欲来的深沉。 扰边变成小股游骑侵袭的时候,赵禛就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危机,生活在安逸的京都没有磨灭他在幽州风沙中锻鍊出来的敏锐,相反,安逸让他一遍又一遍回忆以往的艰辛——居安思危。 主战还是主和的可行性报告是在考量朝中诸位大臣,也是在考验他自己。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从来不是拉着一群人呼啦啦去干架,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们是这样,敌人亦然。 主和的声音很响,但赵禛没有完全听取他们的意见,而是调集了粮秣辎重送去了北境,希望自己是风声鹤唳、一场虚惊,但小心无大错,有备无患。 看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情报,赵禛陷入了沉思——胡人集结军队发动攻势,芒带着两千轻骑深入草原,目前踪影全无。 北境交给其他人赵禛都不放心,只有焦孟二人同时镇守他才觉得妥当,调集粮草的同时他就给了焦孟二人全权处置的权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远在千里之外,什么都要他发号施令,用杨久的话来说,就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从草原得来的线报,胡人内部经过数年征伐,已经被整合在一起,那位年轻的可汗有些很大的野望,急需要一场胜利的战争来巩固自己的权威! 很显然,像只大肥羊一样的大齐一直是他们惦记的。 但赵禛不会让狼有来有回,他想把这只狼留下……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赵禛于摇动的烛火中喃喃自语。 风急了,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第151章 开荒第一五一天 庭院内偶有虫鸣, 和着不知道哪儿传来的潺潺水流声,衬得这儿更加静谧。空气中有清凉的香气,让闷闷的暑热一下子荡然无存, 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有点儿甜有点儿冷,沁人心脾。 假山与花木之间有精緻的石灯笼错落点缀,里面燃着火, 香味就是从那里传来, 慢慢飘散在空气中。 走在其间,因为即将大雨的闷热好像也荡然无存。杨久说得对,他们身处京城, 哪怕节俭过日子也过得奢侈, 远没有幽州的生活普通简单。 「殿下。」侍从轻声呼唤, 把赵禛从静思中唤回了神智,侍从埋头说:「起风,要下雨了。」 赵禛抬头看了眼天空,的确如此,厚厚的云层现在开始迅速地移动,空气中已经能够感受到水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闷渐渐被风吹散,雨要来了。 「陈……」赵禛刚开口就失笑地摇摇头, 自小就跟着他的陈松延在北境正建功立业。 那小子红着脸跪在自己面前说,求一个机会的时候, 赵禛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机遇的。 沈家长女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舅舅因为女儿不肯嫁人、过了花信之期,愁得头发一直掉, 每每见了都要和自己抱怨几分, 甚至想要指婚。 赵禛想到此无奈地摇摇头, 婚姻之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要双方互为满意才行。人不是牲口,指谁就婚娶谁,舅舅不过是一时气恼的想法。 沈家已经将满朝适龄脑子扒拉了一遍,身为宁王舅家,只要沈家提个头,多的是人想要攀亲。 可沈家长女不想嫁,她对文字出版工作的热爱远高于对婚姻的期待。 有一件事情杨久和赵禛都不知道,但他们儿女知道,是赵二宝通过沈珏了解到的,那就是陈松延前几年离开京都赶赴北境前找过沈琦,对她明言了心意,还说等他功成名就一定会求得赵禛、求得沈家父母的认同,求得沈琦下嫁。 至于沈琦有没有同意?她的心意是如何? 那就不是沈小弟知道的了。 前方传来的奏报:芒和陈松延带人进入了草原身处,情况不明,生死未卜。 赵禛决定对此消息缄口不言,也会叮嘱身边人,万不可让杨久知道。 想到此,些许凝重的情绪沖淡了轻松愉悦,他整理了下表情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进入了寝室。 夏日出汗多,阿久有孕后最耐不得人身上的汗臭味,因此无论回来多晚,赵禛都会去沐浴。浴室里,刚好的水温把整个人包裹,减去了许多白日的疲惫,赵禛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急促而短暂的女人惊呼,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生于宫中、长于宫中,太知道想要往上爬会做出些什么手段。 美色误人,他对这些手段非常厌倦。 「查清楚可有人指使。」赵禛说。 暗处有人应诺。 赵禛又说,「怎么进入宫中,又来到此伺候的,一併查清楚。」 暗处,「是。」 第284页 赵禛摆摆手,暗处的人离开。 随着他们一家子入主京城,各种明着暗着的事情不计其数,他和阿久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两个孩子。 洗漱完,赵禛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来到卧室,轻手轻脚地上床的时候听到杨久嘤咛一声,紧接着听到杨久睏倦但清晰的声音说:「回来了。」 赵禛唐夏,轻声回应,「嗯。」 杨久挪了下,靠近了赵禛,「别生气了,就偶尔吃那么一次,没注意。」 赵禛搂住杨久的肩膀,「跟着女儿一起胡闹,吃多了凉食闹肚子,你现在有着身子,女儿也小。」 杨久侧身,脑袋蹭了蹭男人的肩膀,「好啰嗦,知道了啦,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杨久打了个哈欠,赶紧把事情敷衍过去再说,「困了困了,睡觉啦,已经很晚了。」 赵禛轻轻地捏了下杨久的脸颊,「别忘了,好好爱护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杨久不耐烦地说,她现在是真的困了。 随着身边人气息变得平稳,赵禛也渐渐有了睡意。 …… …… 北境的消息不断传来,八百里加急频繁出现,已经让京中百姓从惊诧变得坦然,不就是加急奏报嘛,谁没见过…… 不愧是天子脚下,龙栖之地,就是不同。 与北境传来的奏报相比,那些偷渡去了南边又渡水回来的,反而更让京中百姓惊奇。 不是都说南都随便走走就能踩到金子? 不是说南都卖啥都能赚钱? 不是说南都随随便便就能被达官贵人看上从此平步青云? 不是说…… 各种真真假假的传言在人心头骚动,只恨自己没有那个胆量学隔壁老王的大儿子的同窗的谁谁谁那样偷渡过江,不然以自己的本事绝对能一年富二年旺三年光宗耀祖四年青史留名……得不到的再骚动。 如此美好前景的引诱下,很多人在犹豫,部分人付出了行动。犹豫的人后悔,付出行动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终于有回来的了。 泅水回来的人出现在岸边就被京畿村落巡逻的民兵发现——夏季多水,盯着水线很重要。 民兵立刻将人押送去了县衙,差役又连夜将人送去京城,天不亮就等在了城门口,城门一开就押送去了府衙。流程是对的,问题就出在同时段等在城门口送菜送货的人很多,进城后买菜市货的又很多,人群中就有人认出了泅水之人,紧接着就爆发出一连串的提问——你不是去南边了吗?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惨?你怎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不仅仅是砸得北回的人哑口无言,也把周遭人弄得惊讶连连。 大家手上事情也不做了,就跟着差役往府衙押人。 也就从北回的人口中听到了南都花团锦簇下真正的模样——吃人啊。 不是真吃,是一层层的盘剥、一层层的压榨。从皇帝到小差役都贪图享乐,百姓的皮被扒了一层又一层;皇帝的喜好一天三变,让贵妃开心的方式层出不穷,弄得下面的人叫苦不迭;皇帝能调动的地方越来越小,南都真就是一个字「难」。 同一天的,也有人从南边坐大船然后换马车而来,是百越都护使,到朝廷述职的。 这里面的说道就多咯。 稍微有点心眼的人都开始回过味来,南边的天那也不是南都皇帝的天。 随着百越都护使的到来,仿佛启动了一个开关,江对岸的封疆大吏一个接着一个想起来了要进京述职的事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与宁王联络感情。 明明,还不是这些大佬述职的年份或者已经过了年份…… 南边的事情放在一边,北境的消息依旧纷至沓来。 七月末的一天。 赵小宝放学归来,看到娘亲和表姑沈琦刚商议完图书印制的事情——在杨久的倡导下,用夫人外交的手段,让京中公卿贡献出藏书,印刷成册后放入京中新建的图书馆,供世人借阅。 图书馆成馆之日,会有当世大儒写赋,谁不想在赋的结尾留上自家姓名,这可是流芳百世的事儿。 因此公卿之家很积极,官府印刷社已经收到了千册各色书籍,其中不乏一些孤本、孤本,就连宫中藏书阁都没有的。 图书馆的事情由杨久牵头,沈琦副手,两个人从三月份就开始做,丝毫不敢怠慢,做得好就是惠及百姓的事情,做不好可会被人钻空子大大地做文章了。 「妈妈,喝水。」赵小宝还未进门就囔囔着要喝水,进门一看表姑在立刻泼猴变成了淑女,走路端庄了、表情文静了,小模样看起来娴静美好。 小姑娘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发髻上点缀着绒花,是粉色的,小桃子的模样,和着身上的齐胸糯裙,活泼又可爱。 「表姑。」听,声音多文雅。 沈琦抿嘴笑了笑,站起来微微屈膝给公主行礼。 她是长辈,但也是臣下。 赵小宝文静地回礼,差点儿蹦蹦跳跳地去妈妈那边,还好控制住自己了呢。 杨久笑着戳戳女儿的脑门,入手就汗津津的,「喝了水就去洗个澡,身上都是汗。」 她已经知道儿子去外书房了,跟在赵禛身边听政。 「待会儿去爸爸那边,回来再洗。」赵小宝反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满不在乎地说。 第285页 杨久挑眉,「去你爸爸那边做什么?」 「南方送来了矮脚马,爸爸说带我和弟弟看的,我就是回来和你说一声啦,待会儿不回来吃晚饭了,吃南方百越厨子做的烤肉,那个太燥热,妈妈不能吃,好可惜。」 「那也要洗个澡再去,身上黏糊糊的难不难受啊。」 但杨久身子重,明显就没赵小宝熘的快,小傢伙脚底抹油似的,呲熘就走远了,走到门口挥挥手,人就不见了踪影,跟着赵小宝的侍从宫内速度也练出来了,也是飞快的。 这完全是宫中一景。 公主犹如脱兔,鲜少慢的;小世子稳如磐石,干啥都是慢悠悠。 众人都说姐弟俩生错了性别,或者应该性格互补下。 「皮猴似的。」杨久笑骂。 沈琦却很羡慕,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小姑娘能如公主这般活得开心、自在,在她之前,就算是身为公主也是身不由己的。 「身为女儿家,公主这样让人羡慕。」 沈琦脸上表情暗淡了一下,因为婚事,她遭受的流言蜚语太多了,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有父母的唉声嘆气、有别人的异样眼光。 杨久站起来拍拍沈琦的肩膀,「其实你也很让人羡慕,旁人说你更多的是因为嫉妒,那些人巴不得你过得不好,他们才开心。至于舅舅舅母,天下父母心,他们只是担心你。」 沈琦轻轻地点头。 第152章 开荒第一五二天 沈琦现在遭受的, 杨久也体会过,也更加理解她的不容易。好在沈琦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强且目标坚定, 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两个人有北境时就形成的默契, 各种工作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图书馆就在二人携手努力下日渐完善,图书印刷成册后就会放入其中, 年末落成之日就是对天下读书人开放之时。 工作紧锣密鼓, 前线的奏报也不断传来,所有人都瞒着杨久,不让她知道芒深入草原失踪, 至今没有寻到他们一行人的踪迹。 芒和陈松延领兵两千, 进入草原后救这么不了。 有人说芒毕竟是异族血统, 其心有异,是养不熟的狼,怕是叛变胡人。 有人说草原茫茫无际,又有草原部落神出鬼没,野兽不断出现,芒年轻气盛、不听劝阻,领着两千少年兵出去肯定是着了胡人的道,曝尸荒野了。 也有人说芒与陈松延声东西击, 深入草原,说不定抄了胡人的金帐。 …… …… 各种说法, 朝野内外,就没有停歇过。 谁说京城繁华安乐, 实则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消息之错综复杂, 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不能告诉妈妈,知道吗?」赵小宝耳提命面,看小弟一副慢吞吞的样子,她气得跳脚,「你倒是吭一声啊。」 「哦。」 赵小宝好气,「就哦一下?!」 「哦哦。」赵二宝慢慢地说。 赵小宝,「……」 赵二宝无辜地看着姐姐,他照办了啊。 赵小宝败下阵来,无力地挥挥手,「真是弄不懂你的小脑瓜子里想的啥,小小年纪就慢吞吞,比池子里的乌龟还要慢,乌龟在水里面刨动四肢还游得飞快呢。」 赵二宝袖着手,「君子养性,忌焦忌燥。」 赵小宝要抓狂了好吧,小公主都要成暴躁公主了,「你还是小孩子。」 她比划了一下,「还没有我高呢,不是君子,是小孩。」 赵二宝看看姐姐,哦了一下,踮着脚说,「我以后会长得比你高的。」 赵小宝按住赵二宝的脑袋,弟弟都没有想像中像小螃蟹一样舞动手脚挣扎,这小子任由姐姐折腾,就像是在哄孩子,而赵小宝一点也没有察觉出不同来。 「哈哈哈,现在比我矮就成了,趁着你小,我要先打弟弟。」 赵二宝莞尔,一点也没挣扎。 姐弟俩在回去的路上打打闹闹,不久就到了内庭,进门就有人伺候照顾,回到家得知爹娘在说话,他们在门外问安之后就各自去洗澡,洗漱完了出来就有着家常佳肴等着,今日有新鲜採摘的蘑菇,杨久命人做成了蘑菇虾仁豌豆奶油浓汤,味道鲜却不腻人,搭配上爽口的凉拌菜和过了清冷泉水的冷淘一起吃,味道相当不错。 他们一家吃的也就是家常菜,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还比不上一些公卿勛贵和富户乡绅的,就这槐叶冷淘许多人还考不上呢。 但热夏时节,吃上一碗浇着辣椒油的冷面,谁不喜欢。 新鲜的嫩槐树叶子剁碎揉出青汁,青汁倒入面中和成面团,面团醒一醒后来揪成大小适中的面前,煮熟了捞进箩筐里,放进冰凉沁人的泉水里过一过。 槐叶汁水微微发苦,有些植物的清新,吃起来能降暑热降肝火。 倒入做好了微辣肉燥,放上一些黄瓜丝、水萝蔔丝、芹菜碎、绿豆芽和花生碎,那滋味绝了知道吗! 饭桌上还有餚肉、有糖醋排骨、有醋熘土豆丝,还有一道香酥小杂鱼。 家常是家常,却相当味美。 草原上的芒仰面躺着,嘴巴里叼着一根草茎,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天空从碧蓝变成深蓝,又再深蓝的基础上加上了墨黑,渐渐的成为了点缀着繁星的苍穹。 「芒,那个部落开始做饭了。」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如此说,他声音厚重,看相貌不是汉家子,是胡人的样子,却说着一口地道的汉音。 第286页 「那边陈松延准备的如何?」芒漫不经心地问。 斥候回答,「陈将军已经到了指定地点,准备就位。」 「好。」芒翻身而起,身量颀长的少年正在褪去幼稚变得锋芒,他眼睛明亮,嘴角含着一点点没有温度的笑容,「以火把为号,全体准备。」 夜晚的草场就和深海一样,齐腰高的草隐藏了野兽或者是鬼怪。刚刚驻扎的部落没有支起篝火、放上锅子、热起奶茶……男人们席地而坐,轮流喝着烈酒,辛辣的酒水入喉,沖淡了马背上的疲惫和夜间如水的寒冷。女人们嘴巴上发出驱赶牲畜的声音,时不时挥动鞭子驱赶。 鞭子甩动,破空的声响和贴着皮肉的声音里,还有人的哀求。 牲口不是牛羊,是人啊。 是被抓的汉家子。 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有老人,就像是被驱赶的两脚羊。 这些鞑子就近袭击了一个村庄,反抗的杀死,没有反抗之力的抓住当奴隶。 随着月亮跃上中天,营地里渐渐没了动静,牛羊蜷缩在一起取暖,人也抱在一起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 有孩子在哭,被母亲捂住嘴,露出来压抑的呜咽,看那个年轻的母亲,也是南面的泪水。 老人混浊的眼睛也是泪,她的双手按在地上不断地朝着天空磕头,老天爷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孩子还小啊。 忽然,老人愣住了。 她呆呆地回头看着其他人,拼命摆着手让大家别哭、别出声。 怎么了?有人惶恐不安地问。 老人嘘着,说有马队在靠近。 有人学着老人的样子耳朵贴在地上,但什么声响都没有听到。 老人摇摇头,老天爷保佑,她就是听到了声音。 是福是祸不知道,对他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没有更坏的了。 入睡前,鞑子负责守夜的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喝退了绿着眼睛的狼。他看了眼苍穹,有不知名的大鸟飞过,发出怪声。 旁边有人说了什么。 巡夜的抬起手在胸前划了几下,说了句,「苍天保佑。」 他蹲下来,头底下,耳朵紧紧贴着地面,仔细分辨着除了蛇虫鼠蚁其它声音外的声音。 「有什么吗?」 巡夜的抬起身,「没有。」 「你太小心了,我们在草原的腹地,别的部族不在这里放牧,除了狼,我们不需要担心什么。」 「那些汉人最狡猾,不能放心。」 「北境的宁王离开后,那些汉人就是我们的牛羊,北境就是我们的牧场,哈哈哈哈。」 巡夜的皱眉,摇摇头没说什么。 火把为号,犹如草原上的萤火,那么微弱。芒振臂上马,所有马衔着铁环、马蹄上包着厚布,压低着身子,在暗夜中悄然前进。 后半夜。 人困马乏的时候。 还没等睡着的人反应过来,刀就重重地落在身上,等反应过来时惨叫已经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芒沉声说,「不留俘虏。」 会和的陈松延沉着面孔,微微颔首,同意了。 如果有见过赵禛的人在这儿,会惊讶地发现,芒和陈松延的身上隐隐的有着赵禛的模样。 这位在他们生活中影响是潜移默化、影响深远的。 被抓的汉人看清楚袭击者的脸之后,所有人都大声哭嚎了起来。 有些人跪在地上,为死去的亲友哭泣。 芒和陈松延安抚着。 这时候会惊讶地发现,他们怀柔的样子与杨久何其的相似。 等安顿好这些人,军队整顿了一番后再次踏上了行程。 「将军,你们这是往草原深处去啊。」老人家颤抖着声音说。 陈松延他们没说什么。 老人却像是窥探到了真相,她从人群中找出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我这儿子年纪小,身体弱,但很吃得起苦,以前跟着商队进出过草原很多次,他认识路。」 芒和陈松延对视。 芒抬头示意了下,立刻有人把男人拉到一边问了一些问题,回来后朝着芒和陈松延点头。 给了男人盔甲和马,继续出发。 芒这里不断深入草原,京城中参他和陈松延的本子已经在赵禛桌案上堆成了小山。 「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战乃是下策,鞑子犯边只是草原日子艰苦来打秋风,未完成大规模的战乱。」 有官员斥责北境将官戍边不到位,「若边防军及时发现,将鞑子挡在关外,何来边境百姓的流离失所!!臣参焦孟二人玩忽职守,应该来京请罪!」 「臣附议。」 「臣附议。」 不仅仅有参焦孟二位将军督军不力、延误战事的,还有斥责芒和陈松延领兵深入草原是拿两千将士的性命为儿戏,更甚至当庭揣测芒杀了陈松延,带着那些异族杂种叛变了。 然后这人就被打了。 有人当堂殴打口若悬河的礼部官员,差点造成朝堂犹如菜市场。 最后在赵禛的调停中这场比菜市场互骂还要喧闹的闹剧才结束。 看似赵禛不偏不倚,双方各打八十大板,但有人敏锐地发现,宁王是相信芒的。 过不久,有人发现北境没有放弃进入草原打探芒和陈松延等两千余人的下落,也发现北境的粮草从来没有断过。 第287页 第153章 开荒第一五三天 主和派不断谴责北境用兵行为的同时, 还痛心疾首地质问宁王是不是戍边的王爷当久了,变得穷兵黩武!?以京都官员为首的文人开始天天上摺子,京城内各种声音不大, 都说宁王好大喜功、刚愎自用, 入主京城多年依旧没有改掉骨子里的莽夫的行为,以一个藩王的立场去治理一个国家。 治理一国绝非好勇斗狠变成成事。 宁王主张用兵的行为,绝对是倒行逆施, 让周边小国齿寒。 几乎是一夜过去, 攻讦芒等深入草原的声音就消失了,转而开始攻击宁王,各种流言蜚语在京城上下、大齐之内四起, 一时间, 宁王成了好战分子, 君子当斥之。 声音很响,仿佛响彻苍穹,人人都在谴责。有书生写了长文抨击宁王的行为,在江边大声诵读,好似要将声音传到南都,让耽于享受的皇帝挥师北上,清理门户。 看着朝堂之上跳得欢的几位,不少官员冷眼旁观, 甚至轻蔑地笑出了声,弄得正铿锵有力地说着穷兵黩武危害的翰林院学士老脸有些挂不住, 转而去攻击当堂嘲笑的那几个。沈长年把这些看在眼里,津津有味, 他沉思了一下转头看向高处, 只觉得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当外甥在北境的时候他就觉得看不透外甥了,从那时候开始外甥变成了宁王,入主京城后,沈长年觉得宁王威仪之上又多了许多高深莫测,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所图如何……沈长年想不出,也不敢想。 宁王说过自己有生之年不会称帝,九五朝堂之上,那张至尊之位是空着的,他从未坐过、甚至从未碰过,他偏坐一旁,穿的依旧是王爷朝服、掌的依旧是宁王金印……他垂眸翻看着北境送来的密报,思量片刻后抬起手动了动,身旁伺候的肖乙亭弯腰趋步靠近。 宁王吩咐了一二。 肖乙亭应诺退下,在垂下来的帘子那儿隐去身影,不久后出现在大殿之外,双手垂着交握在身前,安静地等着。有两个小内侍路过时看到,连忙行礼后又悄声离开,直到走出很远了,其中一人向后看,眼中流露出好奇和羡慕,「大监真是走了一步好棋,走好运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到北境绕一圈回来就彻底高升了。」 「可别这么说,他去之前不知道自己会有现在的境遇。」 「这倒是,我们多少年才能够做到这个位置啊,天家身边人。」 「我觉得安安稳稳一辈子能够平安离开皇宫就是一件幸事,你还想做到那个位置啊。现在宫里面就王爷王妃和两位小主子,过个几月,再添个小主子,王爷王妃倡导节俭,许多宫人宫女放出去了,但按地下的纷争可没有比以前弱,谁不想凑到主子跟前献殷勤,稍不留神可就遭了大罪,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听着同伴说的,小内侍似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声音都小了一些,「以前叶妃宫里,经常没人的。」 「小心别犯错,大监能做大,可不是运气好。」 「你说得对。」 「王妃身边的贾易二位,也不是好运气才能有今天的。」 「嗯嗯。」 两个小内侍走了没多久,朝会就结束了,众大臣往外走,迎面就碰到了等候在此的肖乙亭。大家打着招呼,肖乙亭含笑一一回应,没有一点倨傲,始终含胸谦卑,他不时喊住一人,让这人去书房。肖乙亭没说是什么事儿,但众人心中都知,书房乃议事之处。被叫住的,笑笑和同行的同僚说了一声别过,就迈步走了过去;没叫到的,笑容隐隐有点苦涩,深知自己离权力核心又远了一步。 等议事结束,已经星辰漫天、月挂枝头,是城门落锁的时间了。小内侍请了诸位大臣到偏殿用膳,用完膳稍后自有厢房提供给众人留宿,明日一早宫门打开后便可以离开。赵禛踩着夜露归家,远远就看到睡不着的杨久站在院子里,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许多萤火虫过来,在虫鸣声中似犹如星星坠落人间,很梦幻。 听到脚步声,杨久就知道谁来了,她柔声说,「忠义侯夫人今日来见,她送来的小玩意儿,说是看着有趣,就差遣了几个人手到乡间捕捉的,不费什么事情。」 她扭过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战的男人,「瞧,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呢就有好东西送上门了。」 「不过萤火虫,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赵禛说。 杨久轻嘆了一声,「是许多小生命呢,虽说乡间到处可见,但捕捉时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哦。上有所好,下必行焉,我算是真真正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蛮可怕的对吧,人的欲望是没有上限的。」 赵禛牵住杨久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夏日的晚风吹拂过杨久慵懒的裙摆,她胖了一些,圆润得好看,「你现在太焦虑了,放宽心,孩子们不会因此玩物丧志的。天家子孙,自出生起就被锦衣玉食包裹,体会不到民间疾苦,我们的孩子已经和我那些兄弟、叔父好很多很多,阿久,别想那么多,有你的教育,他们不会迷失在玩物当中。」 杨久深深吸一口气,「有时候真怀念北境的生活,以前的日子多简单。」 「我也是。」 夫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笑了,赵禛说:「回去休息吧。」 「不过。」杨久耸肩,无奈中带着点自嘲,「我觉得自己做不好,每天压力都好大啊。唉,现在记性变得不好,丢三落四的,刚才还说了不过呢,不过的内容就不说了,不过啊,以你现在的地位,就算是我们把政治权力中心从这儿搬去了北境 ,北境只是变成第二个京都,其它都不会有改变的。」 第288页 「今时不同往日,阿久,你我身份地位在变,但教育孩子的心不会变。阿久,你能够让北境种上玉米土豆、树上结满苹果,怎么就不相信让两个孩子茁壮成长呢?」 「不一样啊,养孩子又不是种树,小宝跳脱、二宝少年老成,还有芒…… 第三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性格。」杨久及时改口,她看了眼赵禛,似娇嗔似求助,「你说怎么办,一个就让我头大了,这好几个呢。」 「还有我。」 杨久埋怨地瞅了眼赵禛,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这么做了。 「你太忙了,哪里顾及到这么多嘛。」 「那从明日起,二宝到议事厅跟我学习一个时辰,我当面教他,小宝就和大妹妹一处去经历一些事情,图书馆的事情还有许多收尾的要做,大妹妹也缺一个得力的帮手,我看小宝就很合适。」 杨久噗嗤笑了,「对对对,正好管束一下她,省得整天就知道瞎玩。」 二人进了屋,不时有笑语声传出。因为王爷王妃生活和睦,整个后宫也比以前和谐温暖了许多。 在千里之外,越过北境,进入广袤的草原,芒一些人还在赶路,遇到大股骑兵、部落就避开,小的就围拢,就这么越来越深入了草原,有时迷路几日才找到方向,此番很苦,有人倒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但更多人大笑着继续奔驰。 芒仰头喝了一口水,连嘴角边的水底都没有放过,珍惜每一滴水。 他看着远处,目光坚定,「我总有种感觉,我们距离目标不远了。」 「大概吧。」陈松延双手合十朝着天地拜了拜。 「什么叫大概啊!」芒斜睨了一眼陈松延。 陈松延说:「我总觉得我们与王帐的距离缩短,你想活捉的那位新可汗的梦想怕是实现不了。」 芒嗤笑,摇摇头没说什么,很显然是不贊同。 陈松延说:「的确,我们最近遇到了许多大的部落,骑兵数量增加,必须昼伏夜行,更加小心谨慎,理当是靠近了王帐才是。但你忽略了一点,那些部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不像是赶去王帐觐见,更像是参加集会。」 芒收起了笑容。 陈松延说,「如果我所想不错,应该是草原民族的重大集会,使得他们不远千里也要赶来,你发现了吗,那些色目人也越来越收敛,他们的王可是现在的可汗,色目人现在地位超然,我们遇到的几次骑兵欺压其他部落,他们可是敢怒不敢言的。现在呢,小心客气,可不像是他们的作为。」 芒摸着下巴说:「你说得对,说不定是比王帐更大的大鱼,我们纵深潜入,尽量避开所有人,绕到这些部落的前面去,看看究竟那边有什么吸引着他们。」 「你真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你正和疯子为舞。」 陈松延无奈地摇头,「我现在是想说后悔都不行了,那就一条路走到黑!」 一路行来,陈松延发现芒有种野兽般的直觉,这种直觉帮他们多次化险为夷。当然,光靠直觉是走不到现在的,芒更如野兽般做下的决定又大胆又疯狂,陈松延激动得浑身战慄,有种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一条道走到黑,说干就干! 第154章 开荒第一五四天 庭院内潺潺流水声将秋老虎的余威带去很远, 杨久拿着鱼竿在蜿蜒溪流里钓着鱼。身边绿树高大,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下一个又一个光斑。风吹过树叶,树叶婆娑细响, 光斑随之轻动。杨久抬起头, 一枚光斑恰好落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她抬起手挡在眼睛前, 透过指缝看着树冠、看着树冠后面的天空, 树叶被阳光照得翠绿,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很高很高的天上只有丝丝缕缕的云轻轻移动。 漂亮的草编蓆子铺在地上, 柔软、亲肤, 杨久坐在上面有些不舒服地移动了一下双腿, 小甲立刻给调整了她身后的靠枕。 「姑娘,外面风大,回去吧。」小甲温声喊着。 自从来京后,小甲和小乙就改了称呼,从「公子」变成了「姑娘」,亲切、悦耳。 杨久摇摇头,她摸了下肚子说:「有点热,不想回去。」 顺手拉了下长长的襦裙裙摆, 露出白皙的左脚和一节小腿,阳光恰好落在上面, 白得发光。杨久摸着肚子,没有闲工夫去欣赏自己怀孕了也没有水肿的双腿, 她有些心烦意乱, 有一瞬间看什么都不顺眼, 但怒气刚刚上头就被抑郁取代,两种情绪在心头左右互搏,弄得自己十分不安。 也许是怀孕造成的情绪起伏?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视线困在了溪水上,蜿蜒的溪水不是很深,站在水中水也就到小腿的中间,里面的石头长年被水沖刷,非常光滑,哪怕她现在贪凉很想踩进水里。 沁凉的水清澈见底,能清晰地看见小鱼儿灵活地顺流而下,特别欢快。没有一条鱼因为钓饵停留,对钓鱼者来说真是不咋愉快。 「抓两条,晚上炖个鱼汤。」 杨久不爽地交代。 小甲小乙相视一笑,几乎同时应下。只有姑娘喜欢,别说抓两条炖汤了,就是全抓了炖汤他们也全力支持。 吩咐完了,杨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肚子里的小生命放大了她的彷徨和无助,她和孩子们一样在适应着京城的生活。不,也许是只有她在慢慢适应着,而孩子们生活得如鱼得水。 第289页 从没有那一刻像进入京都、进入皇宫那样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赵禛,她,还有孩子们身份的变化,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惶恐犹如登山泰山之巅,也许有人兴奋地高呼:扶摇直上九万里,但杨久只觉得不安和紧迫,每一天都在小心翼翼地适应着身份的变化。 没有沾沾自喜,认为自己飞黄腾达了,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看着周围的一切都觉得被雾障蒙蔽,看不真切了。 原来这就是高处不胜寒。 当了那么多年的小老百姓,一下子站在云端了真是不踏实。 杨久没有表现出来,她更加沉下心去努力工作,去力所能及付出。听到一些赞誉,她笑了笑,并没有觉得多少高兴。 如果能回北境…… 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杨久自己推翻了,因为今时今日,无论他们身在何处,地位已经改变不了。 旁边人都没有打扰,树下静悄悄的,只有水流的声音、鱼儿游动的声音,还有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久动了动,她看了眼天空,太阳的位置移动的并不是很多,时间应该没过去多久。 她额头有些细密的汗水,身体不适地动了动,动静不是很大,但还是引起了身边小甲小乙的注意。 杨久轻轻地笑了笑,「要生了。」 小甲小乙顿时瞪大眼睛,几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过度,二人立刻冷静地指挥,小甲喊人过来抬坐撵,要搀扶杨久坐上去的时候被杨久阻止了,杨久从容地说:「不是很疼,还能走走。」 也就这时候小乙才慌了,「姑娘,上坐撵吧,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杨久轻斥,「慌什么,稍微活动下让胎儿更好下来,比躺在床上忍着疼墙。」她不容置疑地说,「扶着我。」 怕惹得杨久不舒服,小甲给小乙使了个眼色。 杨久扶着小甲的手,笑骂着,「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的,当我瞎啊,我又不是在使小性子,生孩子呢,知道个好歹。快去使人……不,还是小乙你亲自去吧,告知殿下,我要生了,还要去请沈家舅妈,请她来坐镇,免得王爷急起来你们都管不住。让奶娘照顾好两个孩子,不要被冲撞了。待会儿宫里面肯定要乱起来,凡是惹是生非的一律送去慎刑司……」 杨久一路走一路说,是让秩序有条不紊起来,也是分散注意力来对抗越来越频繁的阵痛。因为主子的冷静镇定,慌乱的师从也变得从容了起来,等杨久回到庭院,产房、稳婆、太医等等都已经就位,蔡娘子带着大女儿沈琦业已赶到。 看到自己赶回来的杨久,等候在廊下的蔡娘子连忙小跑着迎接上去,扶住杨久另外一条胳臂,嘴中怪着说着轻松话实际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就怕有一点点差错,「怎么走着回来了,看娘娘一头一脸的汗,你们也不紧着点!」最后一句是对小甲他们说的。 杨久本来想笑,但肚子一阵疼,笑容立刻就扭曲了,任过这阵子人已经到了产房里,蔡娘子正帮着她换衣服,已经破水、宫口开了三指,距离生还有一段距离,好在有前两次的经验了,她已经知道生产的过程,心里面有个数,没有任何慌乱,还吩咐小甲让厨房做点汤面来,她肚子了。 「把这个握着。」蔡娘子用绢布包着一样东西塞进了杨久的左手里。 杨久无奈了下但还是听话握住了,是蔡娘子的一番好意也是讨个好兆头,绢布里包着的是海龙干。「海龙功倍海马,催生尤捷效,握之即产」,人们认为海马海龙产卵的季节成双队出现、长时间的缠绵在一起,有「交感之义」,妇人手握海马或者海龙干,就有利于生产,没啥科学说法,就是图个吉利。 杨久握过两次,这回同样不会拒绝。伴随着一阵阵痛结束,鸡汤面就来了,银丝细面,容易克化,汤面清澈,浮油都去掉了,还有一些碧绿的小油菜,杨久满足地吃了一大碗,就又站起来在产房内稍微走动下,美其名曰消食,看得赵禛胆战心惊,时不时来一句:要不要躺着? 杨久被问烦了,拽着赵禛的衣袖把他赶了出去,「别在产房里碍事儿,在外面等着。」 赵禛扶着门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也有着轻微的抖动,「你别动气,我就待在里面不动……好好好,我待在外面不动,你别动气伤身。」 啪! 门在赵禛面前擦着鼻子关上了。 旁边侍从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有半点声音。 赵禛就这么站在门口,但很快就被小甲请到了一边去,因为杨久的阵痛密集了,按照经验孩子快要出来了,热水换得频繁,他挡在门口碍事儿。日头西落,很快繁星点缀了天空,赵禛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晚饭,事后都不知道今儿个都吃了些什么。 看爸爸紧张地矗立在院子里,犹如石化一动不动,赵小宝紧张兮兮地靠着弟弟,妈妈生二宝的时候她也还小,根本啥都不懂,现在也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就记得哇的一声赵二宝横空出世,她多了个皱巴巴像小猴子的弟弟,然后弟弟长大是个蜗牛的慢性子 「我紧张。」赵小宝压低着声音说。 赵二宝握着姐姐的手,淡定地说,「没事,弟弟很快就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我觉得是妹妹。」 赵二宝瞅了姐姐一眼,「肯定是弟弟。」 第290页 赵小宝鼓了鼓脸,不服气。 赵二宝淡定地说:「我有种预感。」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预感,亦或者天生的感应,这些时不时困扰着赵二宝,不过有父母和姐姐的关怀,困扰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反而给他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神秘的气息,大概这就是母亲念叨的未来感知。对,赵二宝冥冥之中知道自己还会有两个弟弟,包括今天出生的这个,长姐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爱若珍宝,兄弟几个完全比不上。 他低头眨了眨眼,决定还是不告诉长姐这个事情了,毕竟长姐很想要个妹妹。 「讨厌,妹妹啦,我给她梳漂亮的小辫子,就和漂亮的布娃娃一样。」赵小宝早就做好了准备,准备了许多小女婴能够穿戴的衣服首饰,满心期待着是个妹妹。 赵二宝哦了一下,「弟弟你也可以打扮。」 赵小宝,「……」她迟疑地说,「也不是不行。」 这话开启了赵三宝穿衣打扮的童年,被长姐勉为其难地带着。 听到婴儿的哭声,犹如石刻的赵禛瞬间动了起来,一下子冲到了门口,要不是有小甲阻拦着,他即刻就沖了进去。小甲不是练家子,他是花了全身力气跪地抱住赵禛的腰才阻止的,「王爷,娘娘吩咐你不能立刻进去,她要收拾一下。」 小甲紧咬牙关发出的声音,他害怕又严格执行着杨久的命令。赵禛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眼,却让小甲从心底发起寒意,不过依然没有松手。赵禛理智回笼了一些,没有甩开小甲,他说:「松开,我在门口等着。」 旁边跪着的小乙松了一口气,膝行着到小甲身边把手脚发软的他拖开,小甲刚才反应快,爆发出来的力量很大现在就有些脱力了。两个人到旁边靠在一处纷纷松了一口气,宁王的威严与日俱增,朝野内外鲜少有与之抗衡的,除了娘娘。 人们极难想像,这么冷硬的男人在面对发妻和儿女时表现出来的温柔,儿女次之,他最多的柔软都给了妻子…… 过了半个时辰,产房内收拾干净,杨久移居内室,赵禛进去这才见到了生产好的杨久和刚出生的儿子,儿子匆匆瞥了一眼他就坐到了床边,握着杨久的手,看起来坚定,只有杨久知道这个男人在发抖。杨久精神不错,没有立刻就想睡觉,她蹭怪地看了眼赵禛,「瞧你,都经历第三回 了。」 「无论几回,我的心都提着,看到你这颗心才算是踏实了。」赵禛说。 第155章 开荒第一五五天 杨久坐月子, 新生儿慢慢成长,每天的样子都不一样,从一团猴子似的「小怪物」长成了粉嫩可爱的胖娃娃, 待满月时赵小宝已经很喜欢自己这个新出生的小弟弟了, 摸着弟弟柔软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等他大点了,我要给他扎小辫,可以吗, 爸爸?」 赵禛点头。 赵小宝美滋滋, 「我还准备了好多小衣服,拿来拿来。」 侍从拿来了一个精緻的小箱子,赵小宝打开后如数家珍地给赵禛展示自己的收藏品, 有荷叶边的小裙裙、有小碎花的小上衣、有漂亮的头绳、有可爱的发夹……她拿了一朵和弟弟脑袋差不多的绢花在弟弟头上比了比, 「好看不?」 赵禛, 「……挺好看。」 他纠正地说:「是弟弟。」 赵小宝眨眼睛,「我知道啊,是弟弟,但也可以打扮嘛。」 赵禛,「……可以。」 赵小宝开朗地笑着,把那朵有弟弟脑袋大的绢花别自己脑袋上,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黄色芍药,艷比真花。小姑娘带着灿烂无比, 她笑着在赵禛跟前转了个圈,「我会好好待弟弟的, 放心好啦。」 赵禛笑了,上前抱住女儿, 「那是当然。」 小婴儿这时候饿了, 因为刚睡醒是哼哼唧唧地哭, 乳母躬身上前把孩子抱了下去餵奶,赵禛脑海中却浮现出杨久的话:芒的事情我知道。 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如此聪慧,只是假装不知罢了。 世人皆知芒是杨久的养子,冠以杨姓。 很多人猜测,杨久身为王妃送十来岁的少年郎入伍是培植自己在军中的力量,因为她没有家族势力、人单力薄…… 当芒率领人马孤军深入草原后,对杨久的质疑只增不减,各种揣测的、讽刺的、阴阳怪气的…… 当芒及麾下进入草原后久不露面,攻讦他冒进贪功的同时更多了许多质疑叛逃的声音,连带着看向杨久的目光都带上了异样。 总有蠢蠢欲动者,利益维护者,在里面制造各种事端。 杨久选择了避险,她懂他的维护,但她更不想他腹背受敌,北境来到都城,正是需要扎实根基的时候。既然想要保护她让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杨久就配合着什么都不知道吧,抱着孩子,她笑了笑。 「妈妈,你想什么呢?」赵小宝好奇地问,「我走进来你都没有发现。」 「笑妈妈忍了这么就终于还是忍不住和你爸爸说了。」 「说了什么?」赵小宝凑过去,「能和我说说不?」 「不行。」杨久抬起手在女儿的脑门上戳了下,「现在不是功课的时间吗,你为什么在这里?」 赵小宝心虚地转动眼睛。 「嗯?」杨久问。 赵小宝赶紧熘,脚底抹油地走了,「我就出来透透气,老师给的课间休息啦,这就回去。」 第291页 声音还在回响,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杨久笑着看向赵禛,「这个时间你怎么也在这里?」 做父亲的可理直气壮多了,君王不早朝、其他人可没辙,「我想在这里。」捏了下儿子的小手,又轻抚了下杨久的脸颊,「瘦了。」 「……你什么眼神啊,我坐月子呢,只会胖,腰身都肥了,等出了月子我一定要瘦回来。」转而,杨久轻声问,「芒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忧心。」 「我知。」 「芒自进入草原后就杳无音信。」 杨久怔了怔,轻轻嘆了一口气说:「那个孩子我养了几年,也算是知道他的脾气,是个倔强高傲的,绝对做不出背叛的事情,他是草原上的狼,只会带着猎物归来。」 赵禛轻轻地说,「我信。」 ······ 千里之外,芒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有人惦记你。」陈松延随口说。 「那是肯定的,娘娘肯定惦记着我呢。」 陈松延白了一眼。 这么长时间在草原上的风餐露宿,磨砺的不仅仅是外表还有精神,使得陈松延从一个和善又轴的青年成了干练粗糙的汉子,老辣了许多。 「啧,说你胖还喘上了。」 「哈哈哈哈,你这是嫉妒。」芒从腰间撤下布巾擦拭着长剑,血水拭干露出锋利的剑身,锻造中自然产生的花纹冷冽残酷,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身后是尸横遍野,身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青青,没有风,血腥味合着青草味、泥土味和不知名的花香仿佛凝固在这快递方。 眼角余光处,还有不少俘获的男女老少。 陈松延说:「都传鞑子人高马大、膘肥体壮,非常彪悍,骑在马上成群呼啸而来,犹如山呼海啸。但一路走来,遇到的不少部落男女都瘦弱不堪,孩子饿得脑袋比身体还大,细细的小手、细细的小脚,手上力气大点就怕捏碎了。」 「我汉家之地男耕女织,粮食充足,人能吃饱,哪里像草原上牛羊逐水而居,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仅有的食物要供给部族里的战士,剩下的人只能够饿肚子,年纪上来的老人没有生存能力,就会脱离部族默默死去。」芒收回剑,冷漠的声音说:「说他们彪悍勇猛,因为也只有这些能够炫耀。我们在边地交战的骑兵、刚入草原遇到的部落,不是战士就是富足的,现在进入草原腹地,看到的才是真正的草原。」 「你说得对,这些人怎么办?」 「驱赶。」芒沉思了一下,「往东驱赶。」 陈松延想了下认同,「可以,我们从东边来的。」 他哂笑了下,「草原上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位新的大汗步子迈太大,自己这里还没有稳定下来就急于对我大齐发动进攻,想要以此立威,真是痴人说梦。」 二人说了一番,最后芒有些茫然地挠挠头,「我们一开始的计划是靠近那位新大汗的王帐探探虚实,现在王帐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几次在草原上迷路。」 二人相视苦笑,草原上太大了,苍苍茫茫的,如果是没有太阳的白天后者是没有星辰的夜晚,分不清东南西北,很容易就迷失方向。 茫然后芒的眼神逐渐坚定,他揶揄地看向陈松延说:「要不要干一票大的,金池可不远了。」 「你想……」陈松延没有说完。 芒勾了勾嘴角含笑点头,「王帐不知所踪,但金池就在眼前,捨近求远干啥,端了就是。」 「好,听你的。」陈松延没有反对,他心里面蠢蠢欲动,跟着芒屡次冒险让沉稳的他顾虑少了许多许多。 金池,草原上祭祀祭奠的地方,听一些被俘的部落老妈妈说现在正是部落群聚参加祭祀,祈求长天赐予风调雨顺好时节的日子,难怪他们遇到的部落越来越多。 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干一票大的。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幽州府,焦将军镇守之地,半夜,突然传来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把焦将军和老妻吵醒,妻子有点起床气,焦将军正哄着呢,听外面人报:「将军,城外出现骑兵,为首之人是杨芒和陈松延。」 焦将军二话不说从床上一跃而下,年纪大了,身手没有以前灵活,没有轻灵地跃下反而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门口,衣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往外面跑,夫人在身后笑骂,「出息,年轻时候的从容呢,真是越老越回去了。」 赶紧使人把衣服鞋袜送出去,难不成让将军光着腚见将士吗。 侍从跑着送衣服才赶上焦将军的速度,焦将军呵斥,「干啥呢,没看到现在急着呢吗!」 「将军,衣服,鞋。」 焦将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只脚光着呢,腚是绝对没有露出来的,摸着脑门拿了生妈了个巴子的,「还不快伺候老子穿衣服。」 匆匆忙忙穿戴整齐了出门,骑上马就是出城。城门罕见地在半夜打开,沉沉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幽州府,惊醒了许多在睡梦中酣睡的人。 城外,焦将军看到驻扎好的队伍,眼睛逐渐瞪大,隔老远他都可以闻到血腥味。熊熊火把照耀下,他看到了与出去时截然不同的军队,那些兵行动之间流露出来的肃杀果决是浴血奋战了多少才铸就而成啊!他险些忘记了呼吸,待找回时才发现自己兴奋得两眼冒光,恨不得从芒和陈松延手里把这支队伍抢回来,亲兵咳嗽了好几次提醒焦将军注意仪态,小芒将军眼神都不对了啊! 第292页 芒打了个哈欠,「抓到了草原可汗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们还带回了金池上白狼雕塑,上禀的摺子陈松延在写了,你有啥要问的去找他,我困了,睡觉睡觉。」 芒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神色倨傲,但眼神睏倦,焦将军从他身上闻到了更重的血腥味,知道他身上有伤,没有纠缠就让人去休息了,自去找陈松延问明情况。 待天亮,一封捷报夹着陈松延的摺子八百里加急地往京城送,一路驿站换马人不停,小十天赶到了京都,奏报出现在了赵禛的面前,奏报后面还有献俘,因为人多车重,速度较慢,会晚上十天半个月才到京城。 赵禛看着奏报大喜! 第156章 开荒第一五六天 人多车重, 芒带着俘虏和缴获跋山涉水从北境去往京城,历时一月有余。之前预估的十天半个月是这队人马昼夜不停、全速前进,而不是像现在昼行夜止。献俘是朝中大事, 芒此举实属傲慢, 但宁王特许,其他人只能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之前的主和派已然销声匿迹。 经此一事,朝臣发现宁王比他们看到的还要强势, 私底下有人忧心忡忡地议论, 说宁王强势刚愎、不知是大齐之福还是之祸……现在还不好说,毕竟目前看来宁王知人善任、懂得克制、肯听劝谏,百姓安居乐业, 全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且…… 众人参加了三公子的满月宴归家路上, 有志一同地想着:宁王有着软肋, 他的妻子、他的儿女,都是他的牵制。 有软肋的人好啊,万事都会留有余地、都会考虑后果…… 三公子满月后不久,杨久主导的图书馆也即将开放,此乃京城中的大事。江南是文胜之地,京城又是天下读书人心之所向,有图书馆立于此供向学之人阅览,是多少读书人渴望的事情。图书馆建造的过程中, 杨久一如在北境一样,顾虑发明创造, 还真有意外之喜,有人改造了造纸术, 进一步降低了造纸成本、提高了造纸的速度, 配合活字印刷术, 印书成本又降低了不少,以后读书买书的门槛也没有过去那么望尘莫及了。 拿着略微泛黄的纸,杨久对着窗外的明亮光线看,经过又一次改造,新纸比之前更加细腻,手感也不显粗糙。放下后执笔写了一句:晓看天色暮看云,晕墨的情况也改善了许多。 「效果又改进了不少。」 「娘娘给的奖励多,工匠们卯足了劲儿想办法改进纸张。」放下墨条的沈琦轻笑着说。 杨久笑了下,「他们付出了努力得到了成果,是应得的。」 「苍黄纸造价低廉,仅是过去的十分之一,造出的纸虽说不是雪白干净、墨染不透,被一些附庸风雅之人诟病,但其不晕墨能书写,就是最大的功效,还……」沈琦脸上浮现出薄红,没有说下去,但杨久明白她要说什么。 新纸名为苍黄纸,是民间起的从而定名,匠人做出来后曾让杨久起名,杨久摇了摇头称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苍黄纸,因纸颜色偏暗发黄而着称,用的一种茅草纸浆所做而成,茅草生长快、种植成本低、获取方便等等,早知成本就变得非常低廉,但缺点计时做出来的纸颜色不好。 发明苍黄纸的匠人刚刚呈上来的时候是面色胀红、心中羞愧的,因为纸粗糙、干硬、不染墨、还又黄又黑,一些迂腐的读书人看见了非骂一句有辱斯文不可。经过杨久的鼓励,纸浆加长了发酵的时间、增添了着色剂等等手段,就有了现在的模样。 在改良过程中,出现了草纸这一附属品。 草纸,就是手纸。 杨久穿越至今没有为如厕烦恼过,毕竟北境幽州时的宁王再穷好歹也是一地藩王,拥有一地主宰的权力,上厕所总不会让身边体己人用厕筹吧。可是民间不同,土坷垃擦屁屁都是有的。用纸?那是茅厕里打灯笼,找死。平凡人家哪里用的起是一方面,纸是写圣人言的,用去五谷轮回处是对文字的亵渎。 草纸刚面世的时候,遭受到许多人的反对。许多人,就算大字不识的人也梗着脖子说这是有辱斯文、是对圣人的亵渎,是缺德没良心的,坊市里各种抨击的文章不少于北境的战事。 后来嘛…… 当然是真香。 草纸粗糙,多揉揉就能柔软,用起来可比厕筹、土块、草叶子等等等方便多了。 因为是粗加工的产物,普通人家都可以承受,两个大子儿就能够买一刀。 此举惠及了多少百姓啊,很快就从京城辐射到全国,更是进入了南都,比苍黄纸的普及率还要高。 直到现在,依然有人嘴硬说用纸擦屁屁不行,但行动上却不是这样。 杨久放下笔,看向沈琦,意有所指地说:「芒他们即将回京。」 沈琦手上顿了顿,点头说:「嗯。」 就在杨久以为此话题就此作罢、沈琦明显不想多谈的时候,沈琦说:「娘娘,我幼时生在京城,但长在幽州,我很喜欢那边的天地,觉得幽州的天空比京城的更高更远更蓝,如果可以,我想回去。」 杨久怔了怔,温柔安慰地笑着,「好。」 她心中嘆气了一下,她的幽州已经回不去了,但转念一想,只要一家人在的地方,何处就是家,是在北境也好、在京城也罢,都可以。 沈琦脸上染上些许羞涩的红晕,但神情大大方方,言及自己的婚事没有半点扭扭捏捏、躲闪不安,她说:「娘娘,到时候请你做主。」 第293页 「我?」杨久不解,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表兄的妻子只平辈,没法干涉太多啊,干涉多了造成嫌隙怎么办?毕竟他们和沈家不仅仅是舅舅与外甥的关系,更是君臣的关系…… 沈琦镇定地说,「娘娘,在你来北境前父母要送我回京城,因为我到了许人家的年纪,我不愿,却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因为那时候在我看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女子不一样要守在家中、相夫教子,还可以有更广大的天地……娘娘,陈松延他是佛门弟子,高僧门徒,还俗之后一直跟着王爷,知根知底不说,也没有旁人那种世俗的观念。」 喜欢是什么。 爱是什么。 沈琦对此很茫然,也没有真切的想过,但理性地想,陈松延是她的良配。 说句自私的话,她要的是婚后的自由。 沈琦垂下双眼,视线没有落在杨久身上,她冷静沉着地说:「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很清楚,很明白。娘娘,我……」 「嘘。」杨久握住沈琦的手,柔声说:「不用向我解释那么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未来为了自己而活,你可以过得更好的,加油哦。」 「嗯。」沈琦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但笑容很真挚、很灿烂,「他也很努力。」 「对呀。」杨久眨眨眼。 陈松延虽然没有依仗的家族背景,出自于方外之地,但跟着王爷从京城到北境,是心腹之人,现在又独立了出去,在北境立了功,他还年轻,只要努力,前途不可限量,对于沈家这样门第,陈松延是最好的乘龙快婿。沈家如果拎得清楚,已经不需要与京城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更加密切,独善其身于他们于赵禛更加合适。 不得不说,看清楚了就带着功利了。 杨久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请娘娘到时为我添妆。」 杨久愣住,「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沈琦矜持又郑重地说:「不一样,现在是我邀请你。」 杨久明白了,轻轻点头,「好。」 两个人相视一笑。 谁不愿意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高门大户看似光鲜,但身不由己的事情很多;升斗小民,没权没势,随波逐流……婚姻,前程,甚至死亡,众生平等、不分贵贱,都是一样的,沈琦已经非常幸运,杨久亦然。 献俘的队伍进京,城门大开,百官相迎,宁王站在前列,看着那个孩子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脑海中浮现出幼时的模样,小小的孩子不服管教、不听训诫,一双倔强的蓝色眸子,就是一头流浪却孤傲的狼崽子。脑海中的样子一步一步被现在高大的青年取代,依旧是那么的锋芒毕露、桀骜不驯。 青年彻底站在自己面前,赵禛发现自己嘴角已经上扬。 还有什么比自己养大的孩子取得成就了更令人开怀的! 赵禛佯怒,「成功了吗?」 芒骄矜地说:「成功了。」 赵禛恨不得上去一脚,「我允许了吗?」 芒嬉皮笑脸地笑了,「现在问行吗?」 「滚!」赵禛笑骂。 看到这一幕,臣子都笑了,至于笑容中意味如何,是不是打翻了陈醋,就不知道了。 反正现在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起来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赵禛按着芒的肩膀,用力地按了按,眼中很是欣慰。 「臭小子,王妃担心了你许久,见到她之后看你怎么办。」 提到杨久,倨傲的青年才懊恼了起来,「臣一定向娘娘请罪。」 「是啊,的确应当请罪,治你擅自行动之罪。」 芒和陈松延以小博大,轻骑深入草原,一路辗转,竟然摸到了鞑子的信仰之地金池,还把人家的白狼给带回来了,与其说那是雕像还不是说是一块像极了白狼的石头,狼的神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经过风吹日晒,雕刻出了锋利和蔑视苍生的仁慈,是鞑子的信仰。 就这么被芒带了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新可汗的一母同胞弟弟。 不过看草原部族的现在反应,想打又不敢打的样子,前者肯定比后者更加重要。 接下来就不是芒和陈松延的事儿了,在新可汗的请求下,大齐使臣已经上路,不日就将进入草原与之谈判。主和派说得对,与异族的连年征战不利于大齐的休养生息,卧榻之侧的这头狼很难被驯服,只能够施以棍棒和甜枣,恩威并施,给这头狼套上笼头,给大齐换来边境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的太平。 赵禛目光深远,他想,他也只能够做这些了,以后如何就交给后人了。 第157章 开荒第一五七天 「我年纪小, 陈松延也没打过仗,老将军看不起咱,就把我们扔到了火头军, 天天埋锅做饭。」芒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蓝色眼睛内的底色是温暖、温馨,「大家手艺不错,还挺好吃的。」 「后来呢?」杨久问着。 芒说:「随军进入草原后我们掉队了。」 这才是芒和陈松延带人深入草原的真正原因——掉队了, 迷路了, 找不到大部队了,只能够自己找出路。 他们迷失在了茫茫大草原上。 好在,戍边的火头军不是普通的火头军, 除了埋锅做饭, 各种操练是绝对不能少的, 仅仅是骑射这块,军中就有好几个臂力强劲者,能拉重弓、百步穿杨。 第294页 杨久看着芒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既好笑又好气地按了按额头,她站起来抬手在这孩子脑袋上拍了一下,「你啊你,一开始是突发状况,后来就有意为之了吧。」 在杨久面前, 芒没什么可隐瞒的,大大方方点头, 「我们遇到小股游骑,听到了一些消息, 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我在脑海中酝酿。晚上枕着胳臂看着天空, 我辗转难眠, 觉得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行军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那时候隐约觉得,自己三者皆掌握了。」 「胆子真大!」杨久轻斥了一下,看着芒清瘦的脸,眉眼锋利、稜角更加分明,这几个月肯定吃了很多苦才磨砺出现在的模样。斥责过后,杨久也给予了肯定,「行大事者,瞻前顾后是大忌,既然有把握,就付之于心动。不过……」 她拖长了声音,轻笑着说:「现在的结果,和你一开始想到的可截然不同。」 芒摸摸鼻子,讪讪地说:「时也命也,变化太多,但结果是好的。」 「是啊。」 芒接着说他们经历的。 他当下找来了陈松延商议,陈松延是个稳妥的,权衡利弊之后发现大有可为,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干一票大的。那时候有想过违反军令的后果,但形势所迫,犹豫就会让机会犹如从指缝间流走的沙抓斗抓不住,索性先斩后奏,他们知道只要最后结果是成功的,就可以将功折罪! 扔掉了多余的装备,他们轻装上路,期间又迷失了方向几次,但找到人之后总能重新回到正确的方向。 芒在讲述时是有挑选的,惊险刺激充满了冒险的趣味,淡化了血腥杀戮的残酷和风餐露宿的艰难,他说:「饿了就打兔子吃,用泥巴裹住扔进火堆里闷着烧,兔子肚子里塞上找到的蘑菇、野葱之类的,味道很不错,就是粮食吃的少,回来后就馋米饭、想吃饼子。」 「哇。」捧着脸在旁边听着的赵小宝发出惊嘆的声音,「好不可思议哦,草原上有这么多东西。芒再说说,说说嘛,你们还遇到了什么。」 芒看了眼杨久,见到杨久眼眶微红,他羞恼地抿抿嘴,「没吃太多苦,从军打仗嘛,受点伤没什么的。」 「雏鸟长大后总要飞的,嗯,给你做点吃的去,太久没吃家里的,馋了吧。」杨久没有掩饰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有时候你越是藏着掖着,孩子看不到就越是胆大包天,恨不得徒手去摘月亮。看着消瘦许多的芒,杨久心中嘆了一下,还好他心中对这儿还是有牵挂,不然不管不顾,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张狂事儿来。 芒咧嘴笑了,「谢谢娘娘。」 赵小宝看看妈妈,又看看芒,隐隐的明白了些什么又抓不住,挠挠头后缠着芒继续说说,「芒再说一点嘛,等弟弟睡醒了我带你去看三宝,很可爱哟。」 「好。」 芒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在赵小宝旁边坐下,两个人就和小时候一样说着话,气氛和谐。待用膳的时候赵禛也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才是团圆。饭后在院子里散步,看着并肩走在前面的芒和赵小宝,杨久才惊觉地发现,那个小狼一样的孩子转眼间长大成了大人模样,比自己还要高了,挺拔、清俊,离家时脸上还有的稚气现在已经成了青涩的长成,假以时日,定会长成如赵禛一般伟岸高大的男子。 看芒身边的赵小宝,少女青葱、娉婷美好,只是还稚气未脱,脸上的婴儿肥显得娇憨可爱。 「怎么了?」赵禛觉得杨久心不在焉。 杨久唏嘘,「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 「我们还没老呢。」赵禛忽然来了一句。 杨久噗嗤笑了,「对对对,年轻着呢。咦,二宝呢?」 夫妻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回头,看到二儿子揣着手慢慢吞吞地走在后头,像是个小老头。 杨久:「……」 赵禛:「……」 两人同时露出无奈的表情,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慢悠悠的,就连风经过他身边都慢下了脚步。 杨久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赵禛紧接着说:「随他去吧。」 赵二宝慢悠悠走着,不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的家人,看几眼就垂下眼睛,看路两面翠绿的草叶子、看从脚边蹦跶过去的虫儿、看自己的脚尖……他怎么觉得家庭不应该这么和谐和睦的。不是说家里面和睦友爱不好,他非常喜欢自己相爱的父母、喜欢古灵精怪的姐姐、喜欢奶香奶香的弟弟,但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原先的轨迹,然后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二宝二宝。」 赵二宝听到姐姐的叫唤,不情不愿地抬头看过去,阿姊已经如一阵风冲到了自己跟前,一只翠绿色的蚱蜢在瞳仁里放大放大,已经和自己四目相对。 「颜色翠绿,好正的,送你啦。」赵小宝笑嘻嘻地把虫子塞进弟弟的手里,又提着裙子一阵风样地冲到了前面,和芒一起好好的路不走,偏偏在草丛里东摸摸西摸摸,发现了漂亮的虫子就笑起来。赵二宝嘀咕,「完全没有公主样儿。」说完了,就虚握着拳头,带着蚱蜢继续慢悠悠跟在爹妈身后走,他也没有个小孩儿样啊。 ····· 金池圣物被带入了大齐,这在草原里掀起了一阵一阵热议,许多人惶恐着、愤怒着、焦躁着,心里深处更是不安者,不知道哪里开始流传起古老的寓言,寓言中长天悲悯地看着她地上的孩子们,看他们犹如羊羔一样被西方来的外来者驱赶者…… 第295页 新大汗年轻,根基不稳,急需要一场宣告自己能力的战争来稳定自己的地位。他年轻气盛,不听劝阻,盲目地选择大齐作为自己的猎物,猎物太大,他一口吞不下,反而被猎物咬住,没办法抽身,部落中反对的声音渐渐而起,金池圣物一事一出,新可汗瞬间就觉得自己从猎人变成了猎物,遍体生寒。 「大汗,大齐要求议和。」 新大汗听着臣下这么说,心不断向下掉,他扯了扯脸皮,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长满了桀骜不驯的鬍鬚,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许多,「大齐也不过如此。」 议和…… 新大汗闭着眼睛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议?在哪里议? 这些都是问题。 议和的过程比人们想像的还要曲折、时间长度还要长,议和还伴随着战争和杀戮,无论哪方都想让自己在谈判桌上拥有更多的筹码,因大齐手上握着金池圣物、可汗胞弟,天平不可阻挡地在往大齐这一方倾斜。随着议和的曲折前进,边境不知何时建立起了互市,大齐人带着茶叶、盐米,草原人带着牛羊、马匹,北境之外形成了一道热闹的风景线。 这一年变化很大,沈琦与陈松延完婚后就在亲人的不舍中北上回到了北境幽州,这儿是曾经想要逃离后来却魂牵梦绕的家乡,他们来后就主推了互市的建立,因为有互市,良种马一批又一批地进入了中原。芒暂时没有去北境,他被杨久压着在京城学习,拘束一下他的性子,不然什么都敢干。 万事好像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当然因为杨久心情好、态度积极向上,一些生活中的小瑕疵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平顺度过。国家亦是如此,在官府的大力推进下,土豆和玉米的种植面积逐年扩大,全国都能找到他们的身影。 人民的智慧无穷大,在农人的巧手侍弄中,玉米和土豆因地制宜竟然培育出了不同的亚种,这是杨久没想到的。 赵禛当政第二年就恢复了科举考试,还增设了专科考试,在民间亦叫做杂科,广纳术算、百工等等人才。一开始被正统读书人诟病,认为旁门左道乃小伎俩,会误人子弟,但通过此道进入官府干活的表示真香。 能不能吃饱饭才是根本,近年来诟病的人越来越少。 这一日,校场上,赵二宝教年幼的赵三宝骑马,容貌比女娃还胜一筹的三宝屁股在马鞍上扭来扭去,不耐烦地听着二哥慢吞吞地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注意事项。 「哥,你好啰嗦啊,我会了啦。」三宝抱怨着。 赵二宝轻飘飘看了眼弟弟,三宝立刻乖巧地闭上嘴吧,认真听讲。 赵二宝满意地微笑,点点头后说,「你把要领说一遍。」 赵三宝张口就要来,呃吧呃吧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法完全复述,只能眼巴巴求助地看向场边的爹娘。 爹娘正在说话,救不了他。 赵二宝没有生气,轻笑了一下,「理论都没有掌握,你是想在实践中摸索吗?」 赵三宝不服气,小声嘀咕着,「娘亲说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闭门造车是不对的。」注意到哥哥淡淡的眼神,赵二宝立刻讨好地笑着,甜甜的,「哥哥再说一遍,我肯定好好记。」 赵二宝没有厌烦,他的耐性一向很好,指导坐在马上的弟弟动作应该如何、姿势应该如何、遇到紧急情况应当如何……他不是空谈理论,在说要点的时候已经让侍从牵着马慢慢走动,只是三宝听得认真没有发现。 杨久看着场上的两个儿子,笑着说:「还好二宝有耐性,我都烦三宝了,这个小磨人精,性子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赵禛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肖乙亭急急忙忙走过来,神色紧张,等肖乙亭到了跟前,赵禛听他说,「王爷,陛下驾崩了。」 满场寂静,就连风仿佛也停止了。 第158章 开荒第一五八天 宝和殿殿前, 偌大的广场上站了许多人,他们三五一群地凑在一块儿,敛着神色小声说话。大殿门口左右, 锦衣侍卫静静伫立, 巴魁鹰隼似的目光注视着满朝文武,他们就如耐心等待猎物的猫一样明明没有隐藏却悄无声息。人群不时看向宝和殿,然后小声地交流上几句, 一股暗潮在众人间涌动。 距离南都的消息传来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距离满朝文武入宫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距离赵禛进入宝和殿闭门不出已经一个时辰。 京城内不安躁动的情绪也在悄然滋生, 禁卫军静候在营,只要一声令下,就会集体出动围住公卿勛贵的宅邸, 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之法, 亘古不变的道理, 身在其位就要有这个明悟。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太阳逐渐西落后又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漫天星辰组成星河梦幻而美丽,不知道哪里结群飞来了几只萤火虫,好似星子坠落人间,有雅兴时绝对星小酌、吟诗一首,共唱盛世…… 可绝对不是现在。 现在,大家浑然忘我, 也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唯有心头的焦躁弄到人坐立难安, 恨不得冲到宝和殿门口以头抢地,大声地问宁王, 究竟意欲何为。 ——南都的那个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的皇帝没了, 兄终弟及, 自古有之,是时候坐上高位! —— 不知道有没有传位遗诏,贸然登基只会名不正言不顺,宁王三思啊。 第296页 ——先帝或许有子嗣,殿下还是不要背千古骂名,拥立侄子为帝,自己做辅政大臣才能青史留名。 大家心里面的想法非常多,但都没法诉之于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满腔想说的话变成了担忧,宁王进去已经三个时辰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三个时辰了,大半天的时间,没有进任何食水,这怎么了得。」 「这如何是好,要是有个……」 「嘘,你这是什么话,但万一……」 说话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最前面的几位,以沈长年为首的几人不用大家明说都知晓是朝中权臣,也更加靠近宁王,此时此刻他们不起点作用说不过去。 在众人的目光中,沈长年撸撸袖子,咽了口口水说:「我去看看。」 「我去吧。」 一道清亮的女声蓦然出现在广场上,听到这声众人悬着的心骤然落下,不知不觉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自己反映了过来或者被同伴提醒着开始行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久。 作为宁王发妻和几个孩子的母亲,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进入紧闭的宝和殿,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杨久脚步不乱,在众人目光中坦然自若地走到沈长年那边,与几位行礼后说:「诸位臣公勿要着急,我进去看看,有什么消息自会传出来让大家心安。殿下心思缜密、胸怀开阔,只是想要静静,绝不会冲动行事的,诸位勿要乱了章法、自乱阵脚。」 这话不仅仅是说给沈长年他们听的,更是安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有人露出苦笑,也有人若有所思,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有人权衡利弊。 杨久沖其他人点点头后之后就走上了台阶,侍立在门口严阵以待的巴魁抱拳行礼,让于道旁,两扇沉重的门被推开,悠长的轻响明明不大却似震颤所有人的心扉,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向殿内,但殿内没有点燃火烛,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打开的门瞬间关上,所有人心里面都空悠悠的。 杨久拿着烛台走进了宝和殿,每日都有人打扫,薰香除尘,但她甫一进来依旧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岁月尘封的气味已经渗透进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厚重的、穿不透的、令人压抑的,总觉得一丝丝的逐渐压在肩头,走路都倍加小心。她在黑暗中用眼睛寻找着她的男人,脚步有点不敢走,她压着嗓子喊:「赵禛……啊!」 忽然手腕被握住。 「是我。」 赵禛无奈地说。 杨久立马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吓我一跳。」 「抱歉,吓到你了。」 赵禛给杨久拍拍后背心,「听到你来就忍不住来找你,没提前喊一声。」 「你在里面待了三个时辰了。」杨久说。 赵禛怔住,喃喃自语,「竟然三个时辰了。」 「天都黑了。」 赵禛笑了下,笑容中略带苦涩,「想了些事情,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没注意。」 「肚子饿吗?」杨久问。 赵禛肚子应景地叫了一下。 杨久噗嗤笑出了声,「你啊你,真应该让外面那些大臣看看,他们惴惴不安、心思乱动的,竟然没想到你饿得肚子咕咕叫。把手拿出来。」赵禛听话地伸出右手手掌,不一会儿他发现杨久覆盖在自己掌心上的手上落下了一样东西,掌心捏了一下,是糕饼的样子。杨久急忙说:「别捏啊,肉松小酥饼,你捏一下就全碎了,你刚才捏的时候都有声音传出来了。」 赵禛立刻松开手不再按,拿起酥饼看都不看就吃了下去,口感酥松、味道咸香,他记得杨久用猪肉、鸡肉、鹿肉混合着做了香肉脯,应该是顺带着做了不少肉松。一连把五个小酥饼全吃了,飢肠辘辘的肠胃才停止了抗议,但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干了一些,现在觉得糊嗓子,正要让外面送水进来时一个水囊出现在面前。 「噹噹当,肯定口渴了吧,喝一口。」杨久是有备而来的。 「你是带了个百宝箱在身上吗?」赵禛接过水囊笑着说。 杨久笑了下,虽然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但笑起来时那流露出的俏皮样子和赵小宝一样,显然赵小宝是得到了妈妈的真传,「当然啦,快喝吧。」 打开水囊,赵禛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酒?」 「啊!」杨久拍了一下额头,「我拿错了啊,闻闻。」扒着赵禛的胳臂,她垫着脚闻了闻,皱着眉头说:「竟然拿错了,这是奶酒,今早刚做出来分装好的,我估计拿的时候放在手边,拿着水囊出来时搞混了。」 「无事。」赵禛大口地喝了好几口,很是畅快,「味道不错,没有奶腥味了,略甜,似小甜水。」 「发酵的时间不长,度数不高,特意做的。」杨久抬起手,忍不住按在了赵禛的眉头上,他眼角眉梢带着倦怠,眼睛里有着血丝,红红的,「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说不上累,只是想的有点多。」 赵禛扭头看向高高在上的那张椅子,他的祖父坐过、他的父亲坐过、他的兄长也坐过,从小他就知道那把椅子不会属于自己……「坐在上面太孤独了。」 「什么?」杨久没听清。 赵禛搂着杨久的肩膀,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说我们回去吧。」 第297页 「嗯。」杨久有许多想问但都压了下去没有问之于口,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答案的,有时候糊涂点、简单点比清醒更好,她也看向那张椅子,高高在上、俾睨天下,椅子做工精美、尽显威严,游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耳边似龙吟阵阵,顷刻间就能够毁天灭地,权力美好又可怕,驾驭它的同时也被它俘虏,从来没什么两全其美的事儿。 南都的那位没了,赵禛在宝和殿内闭门不出,她隔了三个时辰才来,不是没有收到消息,而是她也在等,等赵禛的反应、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如果赵禛要那把椅子,她想自己会跟着他一同走下去,但变数太多了,至尊枷锁不是她想要的…… 目光掠过龙椅旁边的桌椅,她眉间掠过一丝释然,其实就算是他不坐中间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所行使的权利又有什么不同呢,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夫妻多年,赵禛好像听到了杨久心中的顾虑,他说 :「我说过,我此生都不会称帝,都会以南都那位为尊,不管他是死是活。」 顿了顿,赵禛继续说:「南都不是国中之国,早晚我会迎皇帝回宫的。」 杨久点点头,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动了她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碎发扬起遮住了眼睛…… 先帝驾崩,南都在按捺了数日之后立先帝唯一的儿子为帝,七岁的孩子穿着临时改制的不合身的龙袍跌跌撞撞地走上了龙椅,前一刻他还在永巷里面被小火者欺负,连大一点的猫狗都可以骑在他的头上,下一刻就身披龙袍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朝自己跪拜。这个孩子没有立刻膨胀,也没有一雪前耻的想法,而是觉得害怕,身为宫人的娘亲握着自己的手念叨着:「我们做不了主,做不了主。」 孩子知道,哪怕自己当了皇帝,也做不了主。 大齐幼帝登基,更年号和宁。 幼帝登基三日后,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姓赵名熠,知道一江之隔有个正当壮年的叔叔。 三年后,赵熠站在宫门口,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他迎着光,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觉得少年神情舒赖,是自己羡慕不来的肆意。等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经下马,走到了自己跟前,赵熠猛地发现少年那么高大,自己越发地含胸不敢抬头。 少年说,「我是宁王次子赵骅,比你年长,可唤我兄。」 声音慢悠悠的,却洋溢着自信,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赵熠想,这样真好。 第159章 开荒第一五九天 家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杨久命人做了一桌家宴,菜单子是她亲自拟的,这么多年唯一能够坚持且越做越好的就是做吃的, 风雅点说就是制作美食, 文言点就是钟情调鼎,不管哪一个都无法涵盖她对美食热爱的全部。今儿个算是团圆宴了,十热十冷两个汤品两个甜点两道主食还有两种饮料。 「娘娘, 今儿个是团圆宴, 梨汤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小甲斟酌了下说道。 杨久皱了皱眉,这就是谐音了,梨子分离, 凭白让汁水丰富香甜无渣的秋梨背上了不吉利的说法, 她动手划掉了梨汤, 取而代之用银耳红枣汤代替,「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喜欢吃什么,用什么。」 这话题就不是旁人能随便接的了,杨久也没想着听到答案,她吩咐着,「前面大典结束后,送上一些润口清热的茶饮过去,现在虽然是秋季了, 但燥得很,昼夜温差大, 要备点厚衣服入夜了后穿。」 小甲一一应下,很快就吩咐了下去。 杨久叮嘱完后就看向外面院子, 秋季依旧草木葱茏, 不见任何叶片的凋零, 阳光穿过树叶,树叶显得更加翠绿清透,但也许过几日,满树的叶子就会零落,显出一树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世间的一切变化真是离弃,她以前以为赵禛有着野望,要临登高位,为此在所不惜,后来他也的确用行动去实践了目标,只是到达终点时换了目标而已…… 夜晚将睡未睡时她问过赵禛,怎么能够确定那孩子真的就是赵家血脉? 南都那位先帝多年来专宠叶妃,叶妃却无一儿半女,后宫宫妃同样没有一子半女长大成人,都说是先帝沉迷酒色、又痴迷金丹,亏空了身体,他突然撒手一去,留下朝臣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众臣一筹莫展之际,永巷里藏着一位小皇子的事情不胫而走。 叶妃善妒,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允许其他人有子嗣,先帝那么多年后宫也是传出过几次喜讯的,但那些孩子都没有长大……藏在永巷里的小皇子成了众人的救命稻草,立刻从默默无闻被推到了台前,火速登基,没有任何迟疑,就怕迟则生变,会被江水另一侧的京都钻了空子一样。 但…… 这个小皇子真的是赵氏血脉吗? 永巷内真的藏得住一个七岁的孩子吗?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加精彩,杨久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大概都会在复杂的层层宫阙里实现。 彼时赵禛说,不重要。 杨久愣了一下,随即顿悟,的确不重要。 赵禛无意那张椅子,但赵氏江山总要存续下去,与其从宗室里找一个孩子由赵禛推举到九五之位上,还不如先帝的后嗣来得名正言顺。赵禛将新帝接回京都,着实令许多人措手不及,宗室里不少人直呼不可思议,但赵禛掌权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够按下屈辱远赴边城的皇子,别人有异议也没法撼动他的决定,更何况赵禛本人就是赵氏一族的宗主,新帝入京后开宗庙、入宗谱、祭先祖等一系列仪式都是赵禛主持,就是今日这个大典。 第298页 杨久垂下眉眼,心中想自己真不是搞权谋的料,肚子里面的弯弯绕绕没有别人那么多。 「热死了。」 一个声音蓦然进入了杨久的耳朵,她抬头看过去,看到娉婷少女穿着大礼服大步跨了进来,手上拿着帕子不断地擦着脸上的妆粉,贴面的珍珠掉了一地,身后的侍从只能够趴在地上去捡。 杨久莞尔,普天之下、古往今来,能够参加祭祖大典的公主怕是只有她的女儿了。杨久本应该也去的,但赵氏一族里面的几个老古董差点上吊胁迫、哭天抢地,杨久选择了退让换来了女儿参加典礼。看着女儿飒爽风姿,那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娇艷的脸庞更显容光,杨久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妈妈,外面热得要死,穿着几十层的礼服、戴着几十斤重的头冠,我都要疯了。」赵小宝一屁股坐在杨久身边,一路上她已经脱掉了外面的大衣裳,现在直接撩开裙子甩掉了拽着东珠的云头鞋,自由自在的样子乍看起来像个女土匪,但她揉着脖子笑嘻嘻地说:「今儿个爽极了,那些老头看到我站在爸爸身边眼睛瞪得铜铃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起来像是随时随地要晕过去了。」 「有太医在旁边伺候着,不怕。」杨久给女儿倒了一杯水,「喝点水,看你一头一脸的汗,妆全花了,稍微坐下歇歇就去洗漱。」 「妈妈最好了。」赵小宝撒娇,她不甘于屈服于男子,她是宁王长女、大齐公主,图书馆等等她都有参与建设,姑姑去了北境之后她依旧活跃在文教事业中,并不比男子差,甚至可以做得更好。妈妈了解她、知道她、给她创造了机会,她不会去抢兄弟的东西,但该属于她的权力她一点也不想捨弃,「妈妈,待会儿的是家宴哦。」 「是啊。」杨久看女儿眼睛动来动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芒也来。」 「嘿嘿,那是必须的。」 杨久在女儿脑门上戳了下,「看你邋遢死了,快去洗漱。」 「得令。」赵小宝俏皮地挥了挥手,跳着站起来,拖着长长的衣服下摆去洗漱。 杨久看着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这么做对女儿来说是好是坏……很快她就释然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好呢,当下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与其现在怨天怨地,还不如肆意潇洒一回。女儿和芒的关系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变化,杨久没有反对,现如今的时代对于想要施展抱负的女儿来说,芒无疑是很好的另一半,知根知底,也没什么不好的。 女儿刚去洗漱不久,三宝和四宝也走了进来,两人相差几岁的光景却非常说得到一块儿去,经常厮混在一起,形影不离。 「娘。」 「娘亲,亲亲亲。」 四宝年纪最小,几岁的小娃娃最喜欢撒娇的年纪,刚进门就沖了过来,抱着杨久就一顿磨蹭,被杨久打了一下屁股才消停了。三宝已经到了彰显个性,并且想要独立的年纪,看着弟弟撒娇眼睛里流露出羡慕之外,双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是杨久把孩子拖到身边揉着脑袋才算是换来这个故作大人的孩子童真的笑容。 把兄弟俩也打发去洗漱了,杨久这才有功夫去看看厨房的进度。 今日虽说是家宴,却也是与新帝的头一次见面,以后他们就是住在左右的邻居,对,新帝虽然来了但宁王府没有搬走,而是把皇宫割出来一块重新打造了院墙,这肯定是古往今来头一份,许多人诟病臣不臣、君不君的,但宁王在这一点上我行我素,丝毫没有让步,如此一来,宁王显露出来的野心却也奇怪地安抚了许多人。 真是个奇怪的世界。 傍晚时分。 靛青色的天幕上已经有星星闪烁,染上了夜幕颜色的云层静悄悄地流动,枝头上停下了还巢的归鸟,也有猫突然窜进了草丛,脚步身阵阵,引路的侍从提着灯,照亮了回家的路。庭院内的风灯已经燃起了火烛,有秋虫鸣叫,潺潺水声,时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扑通的水声。 侍女弯腰行礼,垂下的珠帘被左右分开,美食的香气阵阵传来。 赵熠拘谨又好奇地打量着见到的一切 ,他看到宁王妃接过了宁王的外罩大衫,看到宁王长女打趣次子,看到最小的两个孩子行礼后又回到桌边对弈,黑白二色的围棋好像一个在列阵、一个在围堵,所有连成线的棋子数量都不超过五个。他发现这一家子的相处和自己想像的截然不同,仿佛、仿佛这就是自己渴望的家……身后的珠帘再一次被掀开,漂亮石头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可人,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住了自己,赵熠吓了一跳,浑身紧绷,差点跳起来换个位置。 「妈妈,芒带着一只小鸟来了。」 倏地,赵熠听到长姐喊了一声,那个高大的身影也从身边走过,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偷偷地抬头看到那个叫做芒的青年手臂抬着,一只小小的猎隼站在他的手臂上。看到鸟儿,几个孩子都围了过去,被众人围观着,鸟儿抖动了一下翅膀就安静了下来,小小年纪就显露了空中霸主的威严。 赵熠竟然有些羡慕这只鸟,最起码它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忽然背后被推了一下,赵熠吓得连忙向后看,看到宁王妃温柔的脸,宁王妃推了推他示意他也去看看猎隼,三宝、四宝也过来拉他,赵熠还在迟疑就被拉了出去。 小孩子心性软,不安和忐忑的心被安抚之后很快就放开了心扉,融入了进去。 第299页 看着孩子们玩在一起,杨久悄悄地和赵禛说,「血脉亲情也抵不过感情的培养,他既然来了京都,还是多走动走动,是吗?」 赵禛颔首,握着杨久的手笑容达到眼底。 这一晚,赵熠过得很开心,宁王一家和自己想像的截然不同,不仅仅不同,还非常让自己嚮往。 「娘,他们和你说的不一样。」新晋太妃给赵熠梳通发丝,听着儿子这么说她顿住了,「我觉得他们很好,宁王是真心为大齐的。」 「陛下。」宫女出身,吃尽白眼的太妃年过三十却已经头发花白,她卑怯地勾着腰,小声地说:「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以后对宁王要敬着远着。」 赵熠不懂,但发丝被拉扯得有点疼,他不敢不从。 第160章 第一六〇天 「陛下的身体也太羸弱了。」 「登基前的日子不知道如何辛苦, 我听从南边来的人说找到时陛下穿着太妃的旧衣,打着赤脚正在井边浆洗衣服,身体十分瘦小, 和四五岁儿童差不多。」 「嘶, 这些也和你说?」 「那是我表姑妈的儿子的堂兄,与我算是有点亲戚关系,聚在一起喝了一些黄汤, 那人嘴巴上就没个把门,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原来如此,可还有别的?」 「说了。」说话之人左右看了看, 见他们这个角落无人在意, 就低下头几乎用气音说, 「先帝的性子你也知道,荒唐得很,叶妃是小家小户出身,无得力之人从旁协助,管理后宫能成什么体统。啧啧,那乌烟瘴气的样子,但凡是个读书人知道都能写出几十万字的文章来劝先帝修养身心。」 这话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 说话之人尴尬地移开视线,他们俩供职于翰林院, 那是真真正正的读书人,前朝时也没写过文章来规劝先帝修身养性…… 「继续说说。」听的人催了一下打破了尴尬。 说话之人干咳了两声, 继续说道:「别说后宫了, 就说小门小户的家宅, 没有一个掌家的也会一团糟。我那个亲戚说,新帝年幼,主要是太妃带他,但太妃一个小小的宫人晋升,总有力不从心之处,陛下就经常孤身一人,被宫中一些内侍轻慢,还有宫女想要获得名为近身……」 「这么小的孩子……」听的人惊讶地大声了一点。 「嘘,声音小点,传出去不要命了。」 「哦哦。」 「据说啊,我也只是听说,陛下已经知道女色为何物……」 「……造孽啊,这么大一点,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亏空了身体恐怕……」 「谁说不是呢。」说话之人心有戚戚,二人几乎同时看向场地上,现在这场是宁王世子赵骅对阵博阳公世子,两队人马你来我往,小小的球在杆子之间腾挪,看得人眼花缭乱。 比马球更为瞩目的当属在场的鬼公子们了,个个少年英才、意气风发,或穿青色或穿褐色的骑装,腰间皮革所致的腰带勒着劲瘦有力的腰,一双双大长腿跨着马,隔着裤子也能够看到蓄满力量的肌肉,一场罢,宁王世子这队暂时以两分落后。中场休息,赵骅随意地抬起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旁边穿着不同色比赛服的小伙伴策马靠近过来戏嚯地说:「小殿下,他们都在看你呢。」 赵骅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也是在看你啊,表叔。」 沈珏甩了甩马鞭子,揶揄地说,「不不不,我已经向宋家姐姐下定,嘿嘿嘿,我是在陪你。」 两人看了看彼此,赵骅的笑容一下子垮了。 沈珏拍了拍赵骅的肩膀,「我比你年长许多,拖到现在成亲那是为了说服宋家姐姐,可不是没有意中人,殿下你可要抓紧啊,不然这样的马球下次还有,说不定下次是赏花、观灯、看月……我可没法多陪。」 赵骅气定神闲的面孔有点裂开,他心想,这哪里是马球赛,是他阿娘办的一场相亲赛呢,他往看台中间看过去,看到娘亲穿着红色的骑装与博阳公他们的舅奶奶蔡夫人说话,隔得不算太远,能够清楚地看到二人说笑时神情中的端详。受邀的各家臣公携夫人和家中适龄的子女出现在这儿,或坐或站在看台上看着场上比赛的男男女女,大家都是单身哦。 「强按牛头不喝水,娘不会这么干的。」 沈珏心说,那你的话为什么这么虚?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第二场马球开始,沈珏朝着赵骅振臂,「殿下,我是不会让你的。」 「表叔,别高兴太早。」赵骅没有被激,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比赛正式开始,球再一次在众人之间腾挪,比赛非常精彩。 杨久在看台上看得仔细,各家有什么姑娘、小子,都有小甲小乙在耳边小声地介绍着,京城内她知道得差不多,不少来京述职官员的妻女就不太脸熟了,听着介绍再看着脸就慢慢对上了号。她就是办了场相亲赛,给适龄的男男女女提供认识的平台,绝对不是按着儿子的脑袋认下一门他不喜欢的亲事,要真是如此儿子婚姻不顺,她宁愿他不结婚。 「宋瑜那孩子大家知根知底,跟着她爷爷和王异他们习医,颇有声名,还在千金堂坐诊,给那些产婆培训接生的知识。」蔡娘子不是无知妇人,不觉得未来儿媳妇抛头露面是问题,也不觉得她一个未婚姑娘家给人接生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宋瑜习医、治病救人是大恩德,两家定了亲事之后蔡娘子去了大佛寺给未来儿媳妇点了长明灯。「就是两个人一直拖着,弄到现在这岁数。」 第300页 「小鱼脸上有疤,心中自卑,所以一直犹豫。」杨久给宋瑜说好话,免得蔡娘子心存芥蒂。 蔡娘子爽朗一笑,「他们小时候那场瘟疫差点就有要了这俩孩子的小命了,脸上留点疤没事,我家那臭小子也有。」 「女孩子更介意一些。」 杨久心中嘆气了一下,宋瑜脸上留下的麻点更多,自打康复后就变得内向羞涩了许多,不喜抬头,行医时总是带着口罩,这口罩就差延伸到平时生活中了。哪怕大家都不介意,但小姑娘自己心里面不开怀,要不是沈珏死缠烂打地追,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开宋瑜的心房。 听着别人说儿女婚事,杨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心里面呜呼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年纪不大,还有许多时光静待自己去看、去赏,怎么一下子就安排起了儿子的婚事了?因为女儿和芒太过顺利,犹如顺水推舟,她没太多知觉就把事情给办了,现在轮到儿子,她竟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听到三子和四子在旁边嘀嘀咕咕,也想下场玩一把,杨久心头有点烦躁,恨不得拎着两个儿子的耳朵让他们比量比量自己和马哪个高。 余光注意到陛下端坐着,他伸长了脖子看着场上的变化,何尝不渴望能够亲自下场去玩一玩。 杨久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耳边响起宋太医的话,说陛下身子亏空、体格羸弱、需要静心调养,不然恐有后患。换言之,赵熠身体不好,就和被挖空的小树苗一样,营养顺着相连的树皮输送成长着,看起来长高了、也长得不错,但终究是中空的——外强中干,恐不寿久。 赵禛作为摄政王,许多事情必须处理,皇帝可以看马球赛,他不得不在书房召见大臣,然后踩着星月归家,家中饭菜是备好的,还有杨久中气十足地骂着三个儿子,三个儿子由高到矮,老实巴交地低着头挨训,哪怕是他进来了,也不可怜巴巴地抬头求饶,因为他们知道老爹肯定是站在娘亲这一边的。 「他们怎么气着你了,说给我听,我来罚他们,别气着自己的身体。」 听听,三个小的心里面切了一下,早就知道会这样。 杨久指着三个儿子,「他们、他们……」他们了半天没有说下去,情绪太激动了。 赵小宝站在旁边小声嘀咕说,原来是正式比赛结束了,三宝、四宝就想要下场玩玩,还揣度着陛下也去,赵二宝没有劝阻,反而自告奋勇说他亲自牵着陛下的马。事情就是这么寸,不知道是有心人在里面捣鬼还是巧合发生,陛下□□的马受到惊吓,把陛下甩了下去,幸好有赵骅在旁边,及时接住了陛下,但也让陛下受惊不小,当场马球赛就结束了,所有人各怀心思地回家。 杨久在赵禛的安抚下慢慢平复了情绪,她说:「我已经让人去查,如果有有心人从中作梗,定严加惩处。」 「原来是这事,我已经知道。」赵禛扶着杨久坐下,「不过是一件小事,你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赵禛轻揉着杨久的手,目光幽邃,如果杨久有丁点不好,他可是会大开杀戒的。 「你知道就好。」杨久鼓了鼓脸颊,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三个儿子,「还不是担心他们被有心人利用,你在前朝可不是一帆风顺,身为人子他们可不能添乱。」 「孩子们做得不错,能够协助我许多。」赵禛轻笑着说:「民间不是常说,上阵父子兵,事半功倍。」 「爸爸,还有我呢。」赵小宝撒娇地说。 「对,还有我的宝贝闺女。」 父女两个成功把杨久逗笑,又有三个儿子从旁讨饶,杨久嗔怪地说:「我再生气就是我不识好歹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陛下那边,受了小惊吓却十分畅快,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但听着太妃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要小心,要讨好、警惕宁王,赵熠就觉得很厌烦,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自己仿佛回到了马场上,在兄长的帮助下骑上了马,马慢慢跑着,风从耳边刮过,地上所有人都变得那么小、那么矮,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咳嗽了几声,一直隐隐作痛的心口好像都没那么难过了。 赵熠打断了太妃,「娘,我不是做皇帝的料。」 「陛下……」太妃愣住。 「你别听那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受人蛊惑,想着我成年后就可以亲政。」赵熠说着与年龄截然不同的冷静话语,他说:「我的身体不好,才学也不好,先生教授的东西学得很是吃力,国家交到我的手上不会太平昌隆的。」 「陛下,可是、可是你是先帝之子,血脉……」 「宁王同样是赵氏子孙,娘,那些小心思你别做,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太妃讷讷地应下了。 夜深。 睡了。 杨久觉得自己没睡一会儿外面就大亮,她眯着眼睛坐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房间,来到屋外,有车子从身边开过,她手上提着东西慢慢走着,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突然身体被重重地撞飞,她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冷冽了风中,看着皑皑白雪和一个又一个帐篷,她呆住了。 第161章 开荒第一六一天(完结) 这场景她熟悉。 多少年前, 她就是在皑皑白雪中艰难地走着,走去沈千户那里,有柴垛挡风、有篷布挡雪、有灶眼里腾腾的火焰暖手暖脚, 那时候初入大齐, 孤身一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怕行差踏错就此断送了小小性命。 第301页 现在不是感慨过去的时候, 杨久相互搓着的手错开放在胳臂上搓着, 虽然有厚厚的棉衣,但无孔不入的风雪还是让她瑟瑟发抖。 什么情况? 她怎么来到了这里? 是做梦还是真实?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杨久脑海中酝酿,她、她不会又重生了一次?! 这种想法一出, 她就遍体生寒, 呆愣住了。 赵禛…… 孩子们…… 她的生活完完全全不需要一场重生来破坏!!! 这么想着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撞向了一旁凸起来的石头, 只是一场梦、只是自己的幻觉,醒过来就可以了。她没有闭上眼,睁大了眼睛看着石头一点点靠近,她就是要睁着眼看着梦境破碎!一只大手突然横伸过来,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过去,倒在了厚厚积雪当中,痛呼都没有来得及出口杨久就被眼前的人吓一跳, 黑发、色目,蓝色的眼睛。 芒!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杨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下意识摸嘴巴,摸到满手的鬍子。 呃, 这不是她的脸。 放下手, 一双粗糙结实的大手引入眼帘。 这不是她的手。 明显是一个人男的。 不仅仅是重生了, 还成了个男人? 一时间,杨久伤心欲绝,没法接受。 「愣着做啥,快跟上。」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呵斥。 源自于身体的本能让她动了起来,站起身跟上了芒他们一行人的脚步。 那个声音又说,「毛毛躁躁的,待在雪地时间长了冻傻了?你出来小解不是出来受冻的,怎么就不快点回帐篷。对对,帐篷里也冷,没有地窝子舒服,但在是来当兵的不是来享福的,真是惯的你。瞧瞧你的傻样,鬍子都快长到脚后跟了,回去就净面,这德行妈都不认识你。」 末了,这人嘀嘀咕咕地说:「娘希匹的,一个妈生的,凭啥你长鬍子那么快,我就长一点点。」 「后面两个,跟上。」前面的声音传来了。 杨久赶忙跟着兄弟走,她猜测他们是跟着前方那个年轻人出来巡视边境的。视线越过一个个肩膀,最后落在了最前面那个男人身上,他看着三十多岁,眉宇间是不变的桀骜却没有了外露的锋芒,是岁月的沉淀还是什么教会了这个孩子要内敛? 杨久摸摸胸口,她不希望是后者。 没走多远,吃了干草、豆饼和麦子的马儿等候着,众人上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驰骋,雪花被马蹄扬起,随即又被风带走。 幸好杨久控马的技术多年来有点长进,也幸好身体有着本能,她勉强跟在后面、没有掉队。马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杨久忍不住分散注意力考虑魂穿怎么办的时候,巨大的连绵不断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杨久抬头看着,看到了城墙、看到了烽火台、看到了上面值守的战士,然后跟着马队呼啸地进入城墙。 里面不是城市,没有人群亦没有车水马龙,是和城墙另一面差不多的恐慌荒野和荒野上的积雪,有人在积雪中艰难地前进,雪没过了膝盖,他们看着就像是在膝行,背上的干柴落满了雪、腰上挎着的水囊已经冻成冰,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拉起蒙着脸,口中呼出来的雾气在围巾上结出霜花。 这个天,真够冷的。 杨久被冻僵的脸皮子已经不会做出灵活的表情,大脑大概都冻住了,怎么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迷茫了一会儿后她悟了,这些记忆是属于身体的,身体告诉她,今上被宁王迎入京城后次年,北境及左右州郡在民间征民夫修建长城——在前朝的基础上继续向东修建。经过十数年的修建,连绵的城墙已经在北境边境竖起,它还在继续向东,直到在大齐的边界都保护在高高的冷硬的石头墙壁内才算是罢休。 与城墙同时进行的是竖壁清野,关内靠近城墙的村落全都内迁,出现了几十公里的真空地带,不见人烟。 「停了,喂,你今天咋啦,伤了嗓子没伤了脑子啊,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杨久摇摇头。 「啧啧,弄不懂你了。走吧,将军回到城内短时间不会出城,我们应该有七天、十天,哦,也许是一个冬天松快暖和的日子,你的功课落下太多了,要补回来,字都认不全咋在咱幽州当兵啊,给爹妈写信你特么还要让我代笔的,多丢人的。」说话的汉子揉揉脖子,看到自家兄弟丢了魂一样直愣愣往前走他伸手一把按住自家兄弟的肩膀,「做啥呢,那是将军去的地儿,我们往这里走,越来越怀疑你摔坏脑子了。现在回到幽州了,要不,去找大夫看看?」 杨久听到幽州两个字,眼睛亮了,连忙看向身后的大门,一路过来,她竟然没有认出出来。 「想出去走走?」 杨久连连点头。 「唔,也不是不可以,回来后的半日我们可以自由行动。」说话之人活动了手脚松了松筋骨,「出去去酒肆弄顿好的,嘿嘿,还有漂亮的姑……哎呦,你怎么打我!」 杨久翻了个白眼,猥琐都从身体里荡漾出来了,不打你打谁。 「真是没劲儿,想想姑娘咋啦,咱妈还等着咱回家娶媳妇呢。」 说话间二人出了大门,杨久跟着身体的兄弟在小巷内行走没一会儿就进入了大街,街道两侧种着粗壮的树木,只是因为冬天枝叶凋零,树冠犹如蜷缩的拳头拢着蓬松的雪,一些墙壁上写着字——环境卫生靠大家等等,杨久看到后莞尔一笑,真的回到了北境。 第302页 大街上并没有后想像的萧条,相反,还挺热闹的。採办年货的从四面八方而来,涌入了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店家,买鞭炮准备过年听响图吉利的、买腊肉熏肠火腿的、买衣服给一家老小过年穿新装的……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即将过年的满足笑容。 脚步不知不觉移动,杨久手上也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吃的,油炸的糖糕、酸甜的糖葫芦、雪白的撒着桂花的发糕、刷满酱撒着芝麻的油炸里嵴、烧饼里夹着喷香的滷肉、红枣打开去掉核之后夹上核桃……两只手满满的,边走边吃一点也没有见它们变少,沉甸甸的分量和嘴角弯起来的弧度都很快乐。 「京城来的镜子,名贵着呢,是用玻璃做的,这么大一块运到咱幽州来五千两,镜子贵、运输费更贵。」 「陈老闆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不是说镜子吗,怎么没人站在镜子跟前?」 「太亮了,铜镜也清楚但照得人发黄,玻璃镜子照出来又白又亮,就和里面有个双胞胎兄弟似的,吓人。」 「哈哈哈,咋地,还怕镜子把魂给摄了?」 「你有本事自己去照去,反正我听照过的人说照上一回傻三天。」 「啥?」 「魂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人傻笑了三天。」 「不信。」 说不信的袖着手在旁边看,呵呵笑着没有上前。 杨久和身体的兄弟刚好路过,好奇地凑过去看,不知道谁在她肩膀上推搡了一下,她一时间没有稳定身体,跌跌撞撞地向前,竟然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镜子里。镜子里,一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长着络腮鬍子,鬍子上还挂着酱汁,镜子里的人迷迷瞪瞪地看着镜子外面,外面的人同样迷迷瞪瞪的对视。 人群里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看吧,太亮了,摄人魂魄。」 杨久歪着头,镜子似湖面一样荡漾了起来,慢慢的一个人影挣脱了小青年的身影,笑着看着自己。 杨久也笑了,那是她自己。 「阿久。」 「阿久。」 「阿久。」 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杨久慢慢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赵禛,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很浓的睡意,「赵禛,我做梦了,你猜我梦到了啥?」 她没有卖关子,翻了个身搂住赵禛的腰,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闭着眼睛说着梦中的事儿,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自己要变成男人了呢,吓死了,想着要是来到了京城看到你,你会是个什么反应,孩子们要不要男妈妈啊?呃,有点恶寒,算了算了,不想了,一场梦。」 「你怎么不说话?」杨久睁开眼,人微微后仰着抬起头看到赵禛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纳闷了,「怎么了,怎么这种表情?」 赵禛猛地抱住杨久,「我喊了你好久。」 「我做梦呢,睡太死了吧。」 「真好,你醒了。」 杨久轻笑了下,「当然啦,又不是别的。好啦好啦。」 她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哄孩子一般说着:「睡吧睡吧,还早呢。」 时间已经不早,天快亮了,但赵禛决定今天什么工作都不管,他要守着阿久,「好。」 过了一会儿,就在赵禛以为杨久重新睡着的时候,听到杨久说:「好久没骑马了,我们去城外庄子里骑马吧。」 「好,醒了我们就去。」 「不工作了呀?」 「事情不是一两日就能够解决的,一天不做不要紧。」 「好呀。」 ······· 京外皇庄,有大片草场,年轻的男女打着马球,不是竞技,只是游戏,笑语声不断。 杨久和几家夫人说着话,看到宋瑜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走过来请安。 杨久心中赞嘆,好俊秀的姑娘。那姑娘眼眸明亮、笑容可爱,有两个酒窝,步履轻快却端正,裙摆轻轻摆动,她有点小紧张却从容应答,杨久又在心中点点头。 等宋瑜和那姑娘走了,连忙让人去打听,她想,也许让赵二宝见见? 「王爷。」 旁边的人纷纷行礼,杨久反应过来招手赵禛过来,旁若无人的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话,「你看,那边,那个姑娘怎么样,我看着就喜欢。」 旁边有人掩唇轻笑,交换着眼神仿佛在说宁王夫妻关系真好,羡煞旁人。 「在哪里?」赵禛问。 「那边,就两棵树那里,我指着多不好,你怎么还看不到啊?」杨久扭头,看到赵禛一直在看着自己,她嗔怪,「看我作甚,看人家小姑娘啊,你说,要不要喊二宝过来?」 「哪家闺女?」 「我让小甲去打听了,还未回来说呢,没在京中见过,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如此标志。」杨久佯怒地瞪了一眼赵禛,「和你说正经事儿呢,你怎么老是看我啊。」 赵禛笑了笑,没有解释,他把手放到杨久跟前示意她握着,杨久不解地放上自己的手后赵禛牵着杨久的手向前走,他们一路走到了山上,山不高,望不远,山顶很小,容不小太多人,就他们俩。有花瓣零落而下,落在了杨久的头上和肩膀上。 杨久说:「帮我弄掉呗。」 赵禛正要抬手去摘掉这些话,忽然听到杨久挑衅似地小声说:「用嘴,哈哈哈。」 轻柔的触感让杨久的心神晃悠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赵禛唇间衔着一片柔软粉嫩的花瓣。赵禛淡定的松开口,花瓣飘落了下来,杨久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没有抓住,心头的遗憾还未酝酿完成,那花瓣被身边的人抓住。 第303页 那人松开手,掌心处一片柔软的花瓣。 杨久伸手触摸,却像是触电一样手指抖动了一下,两个人心头都有些震动,手就这么握住,谁都没有松开。 掌心交叠、十指交扣,笑容从杨久的嘴角蔓延上赵禛的嘴角。 杨久说:「走吧,上面风大。」 赵禛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