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后我成了师兄的白月光》 第1页 [穿越重生] 《证道后我成了师兄的白月光》作者:卢贝多【完结】 文案 修无情道,需历遍世间情爱,爱之愈深,思之愈痛,一刀斩断前尘因果时,道心才能圆满,此之谓太上忘情。 柴房内,阿昭问谢时:「你真的要走么?」 剑修一身白衣胜雪,长睫掩下内心翻涌的情绪:「阿昭,我修的是无情道。」 「好吧。」阿昭把头上的凤钗取下交给他,「你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谢时沉默着接过:「居士……多谢。」 雷劫将至,谢时飞升而去,看到凡间最后一样事物,是阿昭清澈的眼。 :卧槽!!!他真的走了!你不再挽留一下么? 韩昭:呵,男人。 后来,三千小世界皆传:剑宗大师兄太康剑上的一抹红,是渡情劫时染上的心头血。 韩昭再次见到谢时,是在剑宗的门派大比上,她一身红衣,嘴角笑的肆意,遥遥指向那位淡漠出世的大师兄: 「小师妹韩昭,还望大师兄不吝赐教。」 众人都希望刚出关的大师兄能指点一下这位惊才绝艷的小师妹,却不曾想谢时颤抖着握住剑柄,轻声唤出眼前人的小名: 「昭昭。」 * 谢时回到剑宗时,道心圆满,九天皆贺。 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最后一样心魔未破,修为阻滞不前。但他不想除,也不敢除。 那心魔就是他的阿昭。 * 韩昭穿越到书中的第一世,系统告诉她:你是男主的妻子,你需要爱上他。 她看了看眼前淡漠出世的男人,照做了,然而还是没有改变以身证道的结局。 到了第二世,韩昭倦了。 男人算什么,修仙飞升它不香么? 她顶着与以前有五分相似的脸,提剑做了蓬莱最小的师妹,对谢时无所谓地说:「我可以帮你除掉心魔,但你也要帮我证得大道。」 没有人知道,那名曾被喻为「天下第一人」的剑宗大师兄,此时指节攥得发白,连剑都拿不住。 他颤抖着垂下眼帘,低低地道了句「好。」 #惊!大师兄和小师妹竟然曾是凡间道侣! #想不到吧,在被证道之后我又回来了。 —————— 内容标籤:强强 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昭,谢时┃配角:很多┃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有一个无情道能逃出晋江! 立意: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1章 天际远处铅灰色的云块压的极低,不时「隆隆」地响过几声闷雷,窗外的几株劲竹被渐起的狂风吹弯了腰,竹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浓重的雾气渐渐从地面瀰漫开来,风中带着湿润的水汽。 谢时淡淡地从窗外收回视线。 要下雨了。 「谢长史,这是便要休沐了么?」忽地身边响起幕僚的声音。 谢时微微一点头。 「啊呀,」同榜的幕僚忽然对着谢时眨了眨眼,嘴上嘻嘻地打趣道,「那我便要提前祝谢长史和尊夫人新婚大喜,新婚大喜了!」 谢时的嘴边忽地勾起一抹微笑:「多谢。」 他的嘴唇本生的极薄,给人以薄情的感觉,笑起来的样子却显得十分温润平和。 他对着幕僚微微一拱手:「如此,那某便告辞了。」 「哎哎!谢长史慢走,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请我们大傢伙儿喝喜酒啊!... ...」 ... ... 「哗啦啦... ...」雨水夹杂着雾气,从云中倾泄而下,在青石板上溅起叮咚的响声。 谢时撑着纸伞,缓缓地走向家的方向。 雨中的雾愈发浓重了,白色的水汽蒸腾瀰漫,街上的稀稀疏疏的行人都似乎开始模糊在这一片雾里。 「谢小哥!谢小哥!」一位穿着布衣的大娘忽然从旁边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问,「听说你要和阿昭成婚了?」 谢时停住,露出了有些无奈的微笑,温和地说:「正是。」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大娘一拍手掌,欢欢喜喜道,「真真的天赐良缘,天作之合!」 「阿昭是个好姑娘,」大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可要好好待她,要不然,我们这些老街坊邻居可是不依的!」 说完,她便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篮子来,里面满满当当地装了十几个土鸡蛋:「这点子心意,就是大娘祝你们新婚之喜了!」 谢时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那一篮鸡蛋。 阿昭... ...他细细地念了一遍这名字,阿昭。 阿昭是收留他的恩人的名字,也即将是... ...他的妻。 谢时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这西南边陲的雨城的,他没有来历,没有身份,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还有带在身上的一把剑。 小小边城里的村人见到这么一个带着剑的高大人物,都怕极了,纷纷退避三舍。 幸好谢时模样生的极好,爽朗清举,萧萧肃肃,又没有什么唬人的动作,只是在角落里低垂着眼睛,似是发呆的模样,这才没被人报官抓走。 当时他一个人站在雨里,浑身上下的长衫都湿透了,是阿昭见他可怜,把他带回了家,给他食物和热水。 谢时的身上没有金银,阿昭又是个孤女,家中没有个能替她支应的人,她便让谢时做一些活计来抵债。 第2页 于是,阿昭便第一次看到谢时蹲在灶台前,表情严肃,仿佛正在研究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事物,旁边还有两只咕咕叫的母鸡。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抓住谢时蹭上灶灰的手,擦干净后挑了挑眉,道:「这样的手,在家中应该什么活都不曾干过。你是个小少爷吗?」 谢时摇了摇头,他站起来,声音有些喑哑:「我忘记了。」 「那你会干些什么?」阿昭问,「总要会些什么吧,我这里可不养吃闲饭的人。」 谢时的手指向灶台旁边放着的一样物什,迟疑道:「... ...这个?」 阿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她用来剪鞋样子用的书。 「书吗... ...」阿昭的表情若有所思,「这样也好。」 谢时待在阿昭家的第二个月,阿昭便领着他,带着束脩,向雨城里的老秀才拜了师。 阿昭白日里在家中做些绣活,谢时在秀才家读书,下课回来便帮她做一些体力农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年。 三年后,秋闱发榜,谢时的名字噹噹正正地列在榜首。 不得了,孤女阿昭收留的那个男子,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举人老爷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来道贺的人差点踏破家里的门槛。 阿昭的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忙于应对七嘴八舌的街坊邻居们。 谢时的眼睛扫过人群,视线忽然停留在墙上挂着的剑上。 那是他来时带着的剑,剑鞘是用不知名的玄黑金属所铸,就连雨城中最有名的铁器师傅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阿昭平时把它养护的极好,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 ...已经三年没有出剑了。 谢时的心中忽然划过一道从未有过的思绪,他的眉头微皱,还不待细想,便被阿昭的声音打断:「你在想些什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显露出苹果一样健康的红晕。 谢时的眼里含着一丝笑意,他微微倾身下来,低低地在她耳边说:「没什么。」 「和我来吧,」阿昭牵着谢时的手走向人群,「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呢!」 贺喜的声音如同海潮一般将他们淹没了。 ... ... 后来的某一天,谢时从官府回家,偶然路过一个小小的摊位。 摊主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道边的石板上铺上一层油布,上面摆放着一些杂货,不时地出声叫卖。 一枝银质的钗头凤静静地躺在那里,并没有镶嵌玉石珠宝,造型朴素。 谢时默默地站在摊前看了一会,他的脑海里不知怎的,忽地划过阿昭乌黑发亮的长发,好似瀑布一样。 白发的摊主乐呵呵地招呼道:「小哥,是要给家中的夫人买首饰吗?」 「这枝凤钗送给夫人极好,是取夫妻恩爱到白头的意头哩!」 恩爱到白头吗... ... 心脏仿佛密密地跳动了两下。 谢时不知道胸中涌动的是什么情绪,他只是觉得,这只银钗很配她。 回到家,阿昭正在昏黄的灯下给谢时密密地缝布鞋。 他把盒子递给阿昭,阿昭有些惊讶,停下手中的针线:「给我的?」 待到她从盒子里取出那枝凤钗,有些欣喜地在头上比了两下,扬起素白的脸颊问他:「好看吗?」 谢时点点头:「很好看。」 阿昭对他笑笑,忽然又沉吟片刻,把钗头凤取下,重新放在盒子里。 「你不喜欢吗?」谢时问。 「不,我很喜欢,谢谢你。」她说。 阿昭幽幽地用眼角扫他,忽地嘆了口气。 谢时有些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说:「我看到它,就觉得很衬你... ...」 「呆子。」阿昭嘆息。 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露出素白的脸来,道:「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你又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外面的人都在说我们天造地设呢... ...」阿昭低头哼了一声,忽然又笑了,「我倒真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黑色的眼睛映出暖融融的烛光,还有摇曳的影子,大胆而无谓地问:「既然这样,我们便成亲,可好?」 烛花发出噼啪一声,谢时手中的书卷久久地停顿在了某一页。 成亲。 明明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词句,却让他的心中泛起某种叫慌乱的情绪。 他的眼神游移,只在阿昭白皙的下颌处流连,过了半天才抬起嘴唇,有些艰涩地问:「... ...什么时候?」 阿昭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时候?」 谢时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微微颔首:「我们成亲的时候。」 谢时的耳边响起阿昭银铃一般的笑声。 他的膝上是阿昭乌木一般的铺散的长发,平时总是冰凉的手被什么温软的东西紧紧握住了。 「真是个呆子。」阿昭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即嘆了口气。 ... ... 浓重的雾气随风蒸腾,吹散谢时的袍角。乳白色的雾气模糊了青石道路两旁的所有景物。 青石小路的尽头,有一座低矮的柴房,也是谢时和阿昭的家。 谢时站在蒙蒙的雨丝中,收起伞,看着柴房窗口映出的橙色烛光,还有窗纸上贴着的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 明天,明天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第3页 修长的手按在伞柄上,指节微微发白,谢时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弹跳着发疼。 阿昭... ...阿昭啊。 「吾不知其名,故强名曰道。」耳边忽地响起一道裊裊余音。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那声音愈来愈大,最后竟如同古剎梵音,在天空隆隆轰鸣作响: 「前尘已断,因果即消,既是无情,欲岂能生?」 谢时垂下眼帘,伫立在原地。 浓厚的雾气「呼」地一下子更重了,翻转着牵扯他的衣袍,将他整个人都埋在深深的雾里。 ——我欲无情,成就无边大道。 那些翻涌的情绪都渐渐在心底消失了。 谢时缓缓、缓缓地抬起眼,漆黑的瞳仁如同古井平静的水面。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冷:「退。」 空气中似是发出了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紧紧流连着的谢时周围的雾气像被什么力量猛地击中,如同负伤的蛇般蜿蜒退开,直到消散不见。 谢时推开门,屋内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烛台上原来的蜡烛已经换成了红色凤双喜烛,在黑暗中散发出明亮的光。 阿昭正坐在烛光下,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见到他回来,阿昭惊讶地站起来:「今日怎的突然回来了?」 她见谢时的头发和衣袍上满是雨水的痕迹,连忙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毛巾给他擦拭,语气是有些甜蜜的埋怨:「我记得今天是你晚上当值。」 谢时淡淡地看着,他缓缓地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慢慢描绘阿昭的脸。 「今天隔壁的刘大娘问我们是不是要成亲,怎地不摆酒席,」阿昭细细地给他擦拭,像以前一样讲着白日里发生琐事,「我与她说,我夫君才刚刚中举,以后保准还要有花钱的时候,何况家里才两口人,也就没甚必要摆酒了。」 「你猜刘大娘说什么,」阿昭抿嘴,明丽的眼睛弯弯眯起,「她说:『是啊,以后若是有了孩儿,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阿昭。」谢时垂下手,淡淡地唤她。 阿昭的手顿了一下,她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清亮:「夫君,你今日可是... ...」 「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 阿昭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问:「夫君是要去游学吗?」 「不。」谢时清冷地从嘴中吐出一个字,他的眼睛残酷得如同平静无波的海面,阿昭甚至能在那双黑眸中看出一丝怜悯。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多冷的眼神啊,如同庙里供奉的石像木偶,站在香火缭绕的高处怜悯众生悲苦。 「我,」阿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语气第一次这样急切,「不管多远也没关系的,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阿昭,」他唤她,语气陌生而残酷,「我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人间界。」 「我修的是无情道。」 鸾凤托巢虽枳籍,神仙定籍已蓬莱。 谢时不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 这件事从一开始,她便是知道的。 在这方小小的凡间,即使是一名孤女也知道海外有一仙山名为蓬莱,里面的仙人时常遨游太虚,与天地日月同寿。 而仙人,即使被好心的凡人拯救、经历过世间情爱,在传说故事的最后,也总要回到天上去。 手中湿润的毛巾掉在地上,阿昭缓缓地后退,她的眼睛酸涩,声音有些沙哑:「一定要今天吗?」 「明天... ...」有泪水从素白的脸颊上划过。 阿昭抽了抽鼻子,对谢时露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明天是我们成亲的大喜日子呢,所以... ...」 她的语气恳切:「所以夫君、明天再走,好不好?」 谢时在阿昭悲伤的眼神下,缓缓地垂下眼帘:「我来最后看看你。」 柴房外的雨已经停了,浓厚的雾气不知在什么时间消散,天空中的云却如同海底的漩涡一般,凝结在小小柴房的上方。 「轰隆!」 一道碗口粗的紫色劫雷轰然砸下,谢时似有所感地望向天空,腰上挂着的太康剑发出阵阵欲出的剑鸣。 时间就要到了。 谢时对着角落里的阿昭点点头:「如此,我走了。」 「等等!」阿昭忽然用手背止住泪,她猛地把头上的银色凤钗拔下来,按在谢时手里,「至少你要带走这个。」 谢时看着这枝钗头凤,阿昭教他,这是婚娶时,男子给自己心爱女子的定礼。 银钗虽然朴素,但能看出主人必然是极为爱惜,只有日日佩戴才能使之如此光洁。 「既然婚礼未成... ...」阿昭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声音却十分坚定,「我便不能再收你的定礼。」 龙凤花烛滴下滚烫的烛泪,远处的雾气中忽然响起一声悠远的嘆息。 阿昭抹了抹眼睛:「你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声音刚落,忽有一道古剑的清光照亮整个天际,剑鸣响彻天地之间! 「轰隆!」 劫雷狂暴,却有一袭白衣御剑而起,剑沖九霄,直上天门! 「这是... ...」太极殿内,冷月如辉,一名白须老道目光如电,若有所感。 第4页 「好小子!」西北极荒,赤眼的高大男子嘴角咳血,勾起一抹狰狞的微笑。 「竟然会如此... ...这可是九霄劫雷!」此时此刻,无数方势力,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人间界的西南方向。 ... ... 庚辰三月,土金相生,蓬莱剑宗宗主首徒谢时,于人间界白日飞升。 谢时飞升而去,看到凡间最后一样事物,是阿昭清澈的眼。 第2章 痛!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 韩昭像是溺水后刚刚接触空气的人般猛然吸一口气,从一片昏暗中惊醒过来。 她感觉到自己飘飘忽忽的浮在云上,好像脱离了身体束缚似的。 韩昭用手扶额,低低地咳了咳。 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最后一段记忆,就是谢时飞升而去后,居高临下的冰冷眼神。 对了... ...谢时飞升!他已经突破到化神境界了!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务应该是成功了? 周围一片白雾茫茫,看着已经变成半透明的身体,韩昭直起身来,轻轻地嘆了口气。 其实韩昭本来不是这修仙世界的人,她在现代世界的某天突然穿越到了这个地方,而这个世界正好是韩昭看过的一本点家男频小说:《剑成大道》。 原着讲的是一个心性坚韧的男主,有着身为天道之子的金手指加持,如何用剑一步一步证得无情大道,顺带收穫美女芳心的故事。 当然,这本书是没有女主的。 男主会一路收穫很多仙子魔女的爱慕,但心中只有他的剑和他的道,是个彻底的直男剑修。 韩昭很幸运,并没有穿成某位炮灰,正好拿到了暂时不会死的男主白月光剧本。 系统给韩昭的任务是:好好扮演男主的白月光角色,帮助男主度过情劫,之后就会送她回到原来的世界。 韩昭穿越过来的时候,谢时仅仅不到化神境界,无情道所需经历的八劫只剩下情劫最后一劫。 只需突破情劫,他后面的修炼道路便是一片坦途。 谢时的情劫,便应验在了阿昭身上。 谢时在某次秘境中失去记忆,流落到人间界,被孤女阿昭所救,两个人在人间界做了小夫妻,度过三年的平静生活。 最后他还是在天地间感应悟道,在经历过人间情爱之后,用太康剑斩下自己与阿昭的情爱因果,白日飞升。阿昭这个人物从此也就下线了。 ... ...现在自己的任务应该完成的差不多了吧。韩昭闭起眼睛,在心中呼唤系统。 识海中的金色眼纹慢慢睁开,系统慢吞吞地发出声音:「这个嘛... ...」 它好像还斟酌了一会,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检测剧情,发现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你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谢时挥剑斩情丝的时候,还留了一点点头发丝儿。」 韩昭震惊:什么头发丝儿?这因果还能像苹果一样切成你一半我一半? 「放心,你和谢时之间已经没有因果了,」系统连忙道,「只是他在你身上还放了一道气机,好像是想寻你的下辈子的转世。但他可是无情道子,这一点点怜悯就可能生出心障。」 系统安慰地说:「很简单的,你只要想办法让谢时解除系在阿昭身上的气机就行了。」 韩昭有些无奈,演技太好,还怪我喽? 但是系统说的也不无道理,按照剧情应有的发展,就当是送佛送到西了。 不过... ...韩昭看着自己现在半透明的阿飘模样,深深地嘆了口气:「你确定我这样能接着完成任务吗?」 金色的眼纹缓缓地闭起,神秘地说:「放心,我会给你开金手指的。」 「时间到了,去罢!」 韩昭蓦地感觉到有一股巨力把自己狠狠地甩了出去。 这该死的!她眼前一黑,很快失去了意识。 ... ...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我面前装小姐脸儿!」一声娇叱忽然传来,仿佛就在耳朵边上,吵得人脑袋里面闹哄哄的。 「韩昭,你给我起来!有你这样假清高的人在,真是丢我瀛洲韩氏的脸!」韩昭感觉自己身下硬邦邦的床板微微一动,好像是被人狠狠地踹上一脚。 她睁开眼,只见到一名身穿白衣,戴赤金钗,容貌姣好的年轻少女正站在床前,面带怒容地瞧着她。 她脚上用力,正在狠踹,周围围着一些奴僕打扮的人,也不敢伸手去拉,只在床边乱作一团。 少女冷笑道:「白亏了父亲偏疼你,一个气雾脉的废物,给你说了门好亲不说,还送去这么多天材地宝作为陪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怎么着,堂堂蓬丘顾氏,顾大少爷还配不上你不成?」 她带来的几个僕人在后面帮腔: 「就是!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能与顾家少爷结契那是她的脸面。」 「真是被人偷养出来的野种,人品眼界都差大小姐一截,还在顾氏长老面前又哭又闹,也不嫌丢人,啐!」 韩昭躺在床上,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噼里啪啦的一连串都什么跟什么? 瀛洲韩?没听过,蓬丘顾好像还有点印象。 韩问凝见床上的人醒了,非但没有悔改,反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心下更是气急。 她噼头盖脸地骂道:「我今日就要替父亲和韩氏好好地教训你!」 第5页 说罢,手腕一翻,便狠狠地向韩昭的脸扇去。 韩问凝的修为已经达到鍊气境界,加上平日习剑,力度更是惊人,这一掌要是扇到实处,脸颊怕是要生生瘀血数月。 「啪」的一声,韩问凝的手腕一窒,竟然被一只莹白的手牢牢在空中锁住,再想往下使力却是不能够了。 她心下当即一惊:这废物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气? 韩问凝肩膀使力,用劲挣动几下,手腕却依然不能挣脱,按住她的那只看似纤细的手像桎梏一般牢不可破,皮肉甚至已经开始隐隐发疼。 看着身边看热闹的诸僕从有些惊异怀疑的眼神,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废物!你给我放开!」 韩昭的手指轻轻一翻,便按在她腕上主脉上。命门被制,韩问凝一下子就敢不动了,她脸色发白,颤着声音,仍然大声道:「... ...韩昭,你想做什么?」 这话还说的中听些。韩昭也不恼,她笑眯眯地一个翻身坐起来,道:「我问你,现在是哪年哪月?」 韩问凝被她问的一窒,她刚想嗤笑,因为命门被人按在手里,只好老老实实地道:「己酉年四月。」 韩昭在心中算了算,好傢伙,系统给她找合适的转世,整整找了三百多年。 谢时那边情劫都能度过几轮了,各种七情六慾说不定都过了个遍。 她扫了一眼刚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屋子,还有满屋子大为震惊,气也不敢喘的僕人,心下当即知道自己可能被卷到世家的麻烦事里,问道:「刚才你说那个什么蓬丘顾,想和我结契?具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韩问凝心想:这人莫不是经过大喜大怒,变成个傻子了?也罢,只有憨傻子才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但她心中仍然十分不爽,哼声道:「怎的,你是太高兴了?连这都忘了?」 「蓬丘顾氏来韩家想要求娶一门姻亲,父亲怜惜你气雾开脉,又从小和表哥一起长大,这才向顾氏长老举荐了你,想要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没想到,你这个废... ...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在堂上大吵大闹地不愿,硬生生毁了这门好亲!」 韩昭一听,便知道这是怎样一桩大家族的烂事。 修士的婚姻嫁娶与常人不同,如果一但成为夫妻,便受到天道的承认,双方各自分享气运因果。 因而世家大族在对待婚娶方面都非常看中,这种婚姻方式便叫做合籍。 而还有一种不计入修士双方气运,只存在一个好听名头的,就叫做结契。 为了不影响其中一方的因果,结契的另一方必须强制不能修炼,一般被世家用来笼络和巩固同盟所用,相当于人间的质子。 韩昭是气雾开脉,修士灵根中最差的一种脉像,因而韩家才把这个「好差事」交给了她。 想到这里,韩昭不禁「嗤」地笑出声来,手上力道不减,悠哉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你!」韩问凝被气得脸色发红,「我又不是你,现在已经是筑基修为,岂能和顾表哥结契!要是合籍还未尝不可... ...」 还没等她说完,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问凝表妹,不必再说了。」 只见一个身着白袖长衫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的五官温润,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背后正挂着一柄青铜色的古朴重剑。 他见到韩昭轻扣住韩问凝的手腕,眉毛似是惊讶地一挑,随即目不斜视地对着韩昭拱手道:「我与昭表妹已有十余年未见,顾氏今日促然来问亲,实在是唐突了。」 「昭表妹有问道之心,我求了韩伯父,他已经同意你与韩氏诸人一起参加剑宗的门派大选。之前顾氏的无礼之举,还望表妹能原谅则个。」 虽然昭表妹是气雾开脉,但仍有一副问道的心气,宁愿忤逆家族的婚约也要继续修行。 看来师父说得当真是极对: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这样的心志,以后未必不能有一番大造化,顾渊舟暗暗心想。 僕从中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顾少爷对这废物竟然这样礼遇。」 韩问凝见顾渊舟竟然如此维护韩昭,而且还在其他人面前让自己下不来台,顿时气急。 她刚要怒叱,却发现韩昭坐在床上,眉头微蹙,只静静地瞧着顾渊舟的脸看。 「你你你!你已经悔了和顾表哥的合契婚约了,还死盯着人家做什么!」 韩昭看着顾渊舟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越看越不对劲。 蓬丘顾... ...蓬丘顾! 韩昭忽然想起来这份熟悉是源于哪里。 ... ...这位差点要与她结契的顾氏大少爷,不正就是原着中谢时的徒弟么! 第3章 一室寂静。 屋中的众人见到韩昭看到顾渊舟的脸,突然变得痴了似的模样,心中不禁暗暗生出几分鄙视: 本来看你韩昭在会客堂宁死不嫁的模样,还能高看你几分,没想到今日一见到正主,便看人家看得痴了,当真是可笑! 莫不是几年未见,看人家小郎君现在生得俊朗,便又动心了吧? 顾渊舟停了半响,见对面的少女怔怔地不动,以为她是被吓到了。 他咳了咳道:「昭表妹,你不用担心,韩伯父已经同意你和我们一起去剑宗了,今日你先稍稍歇息一阵,明日我们便能启程去蓬莱山。」 第6页 ... ...好一出修仙伦理大戏!韩昭在心中默默地感嘆。 顾渊舟在原着中是谢时的弟子之一,追随谢时修炼无情道,是他的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个,同时也是一个悲情角色。 在原着后期,元婴修为的顾渊舟于极荒魔域参加试剑大会,却遭人暗算,最后兵解转世,一代天才就此陨落。 也就是说,阿昭这一世的转世,差点就变成谢时徒弟的结契妻子? 不仅是妻子,听顾渊舟话里所说,他们很可能还是小时候的。 不过也对,谢时当初于三百年前飞升时已经斩断了和阿昭的情爱因果,两人再也没有夫妻缘分,阿昭的转世自然不会和谢时有什么牵扯。 ... ...只是好巧不巧地,这缘分竟然牵扯到了顾渊舟身上。 韩昭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到顾渊舟那少年意气的脸,结合他之后的命运,竟然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顾渊舟看着韩昭清亮的双眼,在里面发现了分外复杂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道:「昭表妹,其实我并非想故意以结契来羞辱你... ...家师修的是无情剑道,所以... ...我并不能与人合籍。」 「不不不,你误会了!」韩昭在榻上连连摆手。 没有合籍,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还想问问这位,咳咳,顾表哥。」韩昭想了想,还是决定从顾渊舟这里打探出一些消息。 毕竟已经过了三百年,谢时那边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表妹请问,我必定知无不言。」顾渊舟见对面的少女一改原来小时候卑怯懦弱的气质,眉眼舒展,五官十分明艷动人。 他心下一动,竟然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去。 「你家师尊谢时真人,可有道侣?或者说,可曾有过道侣?」 此话一出,竟如同天劫降世一般,把屋内众人齐齐给噼了个外焦里嫩。 韩昭:? 难道我变成了三百年前的老古板,不知道现在问谢时的道侣姓甚名谁竟然是个忌讳不成? 韩问凝实在忍不住,不禁俯下身哈哈大笑起来,眼里满是鄙夷:「韩昭,我看你现在当真是痴傻了。你想要去剑宗,不会是想自荐枕席,做谢时真人的道侣吧?」 「谢时真人乃是洞虚境界,无情道八劫已过,不肖千年即可成就大道飞升。这样的人物,哪里还需要道侣?」 众人瞭然地「哦——」了一声,看韩昭的眼神愈发不对。 好一个娇小姐,原来你哭着闹着想去剑宗,是因为看上人家师父了呀! 顾渊舟的脸色微红,他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问凝表妹慎言,昭表妹不是那样的人。」 韩昭心下微哂:自荐枕席大可不必。 毕竟谢时的枕头都是她做的,蓆子也是她买的。 已经得到消息,她也懒得纠缠,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摆摆手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韩问凝见韩昭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既是愤怒,又是庆幸,上下扫了她几眼:「我倒要看看你在剑宗的门派大选上还能有几分傲气!」 说罢,她便昂首挺胸,携着顾渊舟道:「顾表哥,我们走!」 顾渊舟对着韩昭抱歉地笑笑:「昭表妹,那我们明天再见。」 一帮人连主带仆呼拉拉地,很快就没影儿了。 屋内便得安静下来,只有横斜的树影铺在地砖上,透过树叶日光露出隐隐的碧色。 韩昭把手轻轻放在额前,双眼微眯。 洞虚境啊... ... 不出三百年,谢时竟然又突破了一个大境界。 这样的修炼速度,难道当真如同系统告诉她的那样,谢时在阿昭身上种下一道气机,还生出一段心障吗? 罢,多想无用。 韩昭利落地从床上起身,她赤脚走到梳妆檯前,妆檯前有一面铜镜,映出少女明丽的脸。 细长的眉毛,白肤杏眼,丰润的唇是淡淡的玫瑰红,尤其是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总是在含笑一般,即使衣着凌乱,仍然不掩艷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双眼睛,与瀛洲人常见的黑眼不同,韩昭的瞳色如同神龛中供奉的琥珀,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闪着淡淡的金芒。 镜中的少女轻轻抚过自己的面颊,似是熟悉,又似陌生。 自己现在的这张脸竟与阿昭有五分相似。 阿昭是五官是清丽的,而韩昭的眉眼就像是盛开至荼靡的海棠,堪得上一句艷丽。 虽然面容有五分相似,但身上气质却大大不同。 韩昭寻个椅子坐下,斟了一杯茶水,茶水冰冰冷冷,味道像是去年的陈茶,韩家对韩昭的不重视可见一斑。 韩昭也不嫌弃,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开始整理原主身上的记忆。 三百年前,蓬莱剑宗宗主首徒,天生道体的谢时于人间界白日飞升,成为界最年轻的化神真人。 他回到宗门,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位徒弟,那就是顾渊舟。 修真界上下大为震惊,要知道谢时修炼的是无情道,师徒缘分极薄,顾渊舟还是谢真人门下唯一的大弟子,地位可见一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蓬丘顾氏是一个有名的世家,而顾渊舟的母亲正是韩家家主的姊妹。从此,韩家便借着顾氏锋芒大盛,在瀛洲隐隐成为领衔之势。 第7页 韩家好不容易终于抱上这么一只大腿,韩家主自然是想要和顾氏亲上加亲。 韩问凝年仅十七便已经是鍊气境界,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自然不能自断修仙之路去伺候顾氏。 而韩昭,她的母亲本是流落到瀛洲的一名散修,后来与韩家主结契后生下韩昭,就因为不足之症仙逝了。 韩昭在开脉时显现出最差等的气雾脉,又是一名不受家族重视的孤女,就成了与顾氏结契的上上选。 虽然原本的韩昭一直十分怯懦,但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与顾氏的结契婚约,那么自己的修仙之路便会被彻底断送,因而才鼓足勇气在会客堂中大闹了一场。 韩昭用指尖轻轻地抚过腰间的有些破旧的古朴长剑,那是母亲留给原主唯一的遗物。 不过,此事中倒有一点十分蹊跷。原主的母亲和父亲都是修士,按照双方的基因,应该本不能生出一个气雾脉的孩子。 所谓气雾开脉,便是指修士先天不足,经脉中的灵力十分稀薄,就如同云雾一般,无法修行功法神通。 原主真的是气雾脉吗? 韩昭杏眼微眯,轻轻地笑起来。 系统可不会给她安排一个无用的身体。 在韩昭还是阿昭的时候,系统为她开启过金手指,往脑子里灌输了一堆珍贵的功法秘籍。 韩昭也曾苦练尝试过,可惜阿昭是个彻底的凡人,除了身体素质确实有了提升外,并不能修炼法术符箓。 而她现在按照功法运行,闭眼凝神,却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身上流动的所谓真气。 之前被深深刻入记忆中的秘法像是活过来了似的,在识海哗啦啦地自动翻动书页,散发出阵阵金光。 识海中如雾气一般的灵力在经脉中汩汩流淌,冲破一个又一个堵塞的关窍,没有丝毫滞涩之感,很快就达到丹田,形成一个大周天。 原主非但不是废物,反而对灵力的感应极为敏锐,真气能在关窍中自动流转运行。 韩昭伸出一根素白的手指,珠贝般指甲的上方,正凝聚着一丝一缕稀薄的水雾。 即使是修士仔细去看,也极容易忽略,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修士开脉时,在除了五行真气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极其稀少真气,也容易和其他真气混淆。 比如韩昭现在身上的雾真气。 雾者,天地之气也。阴阳晦乱,从水,主大幻境。 雾灵力就如同朦胧的雾气,很容易和气雾脉稀薄的灵力混淆。 这种特殊的真气没办法适应世家普通的功法,用普通功法修炼反而会堵塞经脉,使修为受阻,看起来就如同凡人一般。 韩家这个繁荣不过数百年的宗门,眼界小,根底也薄,终究是有眼不识珠。 韩昭轻轻地吹散指尖的旋转蒸腾雾气,在练功的蒲团上坐下来。 她闭起眼睛,按照系统所教的功法修炼,凝神聚气,安然不动,只由灵力自然在周天内流转。 这一坐便坐到第二天天亮。 韩昭再次睁眼时,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没有丝毫疲惫。 修仙证道确实十分有吸引力,不怪那么多人都宁愿放弃一切,苦苦追寻一生。 光是熬了一夜却毫不疲惫的好处就已经够前世社畜羡慕的了。 蓦地,外面传来一声清唳的鹤鸣,随即还有一道声音如同洪钟般响彻韩氏的每个角落: 「去往蓬莱剑宗的龙泽大舟,已经到了!」 第4章 韩氏宗族弟子每日修炼便以鹤鸣为号,韩昭听到传音入耳,她随便从衣橱中取出一套衣服穿上,带着原主母亲留下来的遗物长剑,轻装上阵。 走出住处,韩昭才发现韩家虽然家底并不厚,但景色还算优美,亭台楼阁,山山水水,在空中还放了许多丹顶白鹤,翱翔间自有一番修仙隐士的气度。 在韩家中心有一个巨大的石阶广场,此时广场的上方正停泊着一座大舟,足足有几十米高,人站在下面伸直了脖子也不能看到舟顶。 大舟的两侧伸出两只巨大的金属羽翼,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看着叫人心弛神往。 有一些韩家的外门弟子正驱动着符箓,把需要的仙石物资运送到舟上去。 而准备去蓬莱剑宗的韩氏弟子个个昂首挺胸,脸上透露出压抑不住的喜色,正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人。 韩昭定睛一看:巧了,这不是顾渊舟吗。 顾渊舟的嘴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韩昭只扫了他一眼,竟也能被修士强大的五感捕捉到。 他转过头来,见到缓步而来的韩昭,眼睛竟然像是被刺中一般,连忙垂下眼帘,张了张嘴道:「... ...昭表妹,你来了。」 其他韩氏弟子听到他这话,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我是闭关太久了吗?顾师兄除了问凝师姐之外,哪里还多出个表妹?」 「害,我们韩家不是还有一个气雾脉的废物韩昭吗,据说和顾师兄小时候就认识。前两日顾家来提亲,没想到竟然被她拒绝了,也不看能伺候顾家是她天大的福气!」 众人纷纷回头,想要看这位韩昭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连顾家这么好的去处也能拒绝。 这一看,竟有些痴了。 少女身着一袭红衣灼灼,墨发如瀑,更显得肌肤似雪;一双杏眼含情,嘴唇似笑非笑,正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们。 第8页 「... ...她不会以为自己长的美,就想要去剑宗攀其他高枝儿吧。」 「听说她是妄想和谢时真人... ...这才不想和顾家结契。」 「哼,真是心比天高!不知道有多少惊才绝艷的美人都被谢真人拒绝,就凭她?空有脸蛋有什么用。」 「我们修道者以修为为尊,相貌只是红颜枯骨而已,好看又算得了什么!」有人愤愤道。 众人心想:话虽如此... ...这韩昭虽然配不上谢时真人,不过看起来还是十分赏心悦目,乍一看比韩问凝都美上几分。 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口,看看问凝师姐的脸色,都坏成什么样了。 韩问凝见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那个废物身上,甚至连顾表哥都在怔怔地看着,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韩昭对着顾渊舟笑笑:「顾师兄。」 辈分乱了就乱了吧,反正前尘已过,现在的韩昭就是韩昭,和谢时没有什么牵扯。 顾渊舟的脸上微红,有些不自在地道:「昭表妹不用客气。人已经到齐,可以启程了。」 说罢,诸人一一登船。 龙泽大舟的金属羽翼渐渐抬起,舟体上闪过飞行符箓特有的淡蓝色光芒,吹得周围的树叶簌簌作响。 韩家人纷纷对韩昭侧目以视,韩昭自然求之不得。 她从带领此次队伍的长老手中领到一把舟上房间钥匙,便打开房门,舒舒服服地住了进去。 整个大陆分为九域十洲,韩家所在的瀛洲和蓬莱山足足相距数万里,需要横跨整个云梦泽才能到达。 这些大部分处在筑基和鍊气境界的修士也不能御剑飞行,因此就会使用龙泽大舟。 不过即使是龙泽大舟,想要到达蓬莱山,也需要整整十日。 龙泽大舟的速度极快,又没有什么娱乐,因此韩家的众人都在船上安静修行。 这条路线韩家已经走了数百年,除了会稍稍有些颠簸外,并不会有什么风险。 既然现在手中有现成的剑,韩昭便自行练习剑诀。 有了系统交给她的秘籍,加上雾灵力的加持,韩昭进步极快。 虽然不能与蓬莱剑宗的那群剑修比,但也不算是花架子了。 她不知道的是,即使是蓬莱剑宗内门弟子看到这样的进步速度,也会被震惊得自惭形秽,说不出话。 风声呼啸,天地之间,忽然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琴音。 「铮!」 韩昭蓦地睁开双眼,似是刺透龙泽大舟一般,直直望向天空。 这个声音是... ... 外面忽然传来人声,喧譁阵阵,还有几声哭腔:「快来人啊!韩长老,韩长老他兵解了!」 韩昭走出房间,只见甲板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带队的韩氏长老,顾渊舟正脸色凝重地半跪在地上探他的鼻息。 躺在地上的人脸色发青,定然是活不成了。 过了半晌,顾渊舟移开手,沉重地摇摇头。 一片譁然。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位负责护送弟子的韩长老,可是足足有金丹期的修为,究竟是遇到什么让他连示警也无法做到,骤然身死? 「怎么办!」顿时有胆小的修士惊慌道,「不是说一路上去蓬莱的都没有危险的吗!为何韩长老会... ...」 「大家不要慌,」顾渊舟站出来,沉声说,「我刚刚已经放出一道符箓回宗门,通知我们遇险。现在不知发生何事,还请诸位保持冷静,齐心协力才好。」 韩问凝也站起来,清声道:「顾师兄说的对,大家都不要动,师兄是谢时真人的弟子,剑宗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对啊!顾渊舟可是谢时真人唯一的弟子,而且还有金丹修为,剑宗不会抛下他不管。 有了主心骨,韩氏弟子纷纷站在原地,拔剑出鞘,还有一些胆子稍大的跑到甲板边缘探查情况。 韩昭也有些疑惑,作为主角的徒弟,原着中并没有顾渊舟遇险这一段。 她往龙泽大舟的底下看去,大舟失去掌舵人的驱使,羽翼展开,正静静地停在空中。 此时的天空无比澄澈,如同被雨水洗濯过一般,透出淡淡的碧色。 在舟身底部和上方均漂浮着朵朵白云,景色怡人,看起来并没有危险的存在。 不过这样通透的天空,到是让韩昭想起原着中的一个地方。 ... ...难道是我多想了?顾渊舟皱眉,自己身上的八方汉剑没有示警,周围并无邪祟气息,反而还灵机充沛。 「表哥不要担心,」韩问凝摇摇头,「韩长老本来年岁已高,我父亲本来就要在此次回程的之后安排他转世的事,我看是长老本身岁数到了的缘故。」 顾渊舟点点头,心中却始终保持一丝疑虑。难道当真是巧合吗? 谈话之间,却见韩昭走过来,对着他们道:「我们应该早点从龙泽大舟中下去。」 「你疯了吧?」韩问凝愕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坐龙泽大舟,难道要靠脚走到蓬莱山?」 顾渊舟说:「昭表妹,我知道你心中急切想要去剑宗,但现在情况未明,还是等到剑宗或者韩家来人才好。」 韩昭斜睨顾渊舟一眼,这小子的修为、心境都十分像他的师父。 只是这呆呆傻傻的样子居然也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他年纪尚小,以后经过历练之后必然会像原着一样,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修士。 第9页 韩昭指指头顶的天空:「看好了,我们现在可并不是在天上。」 顾渊舟抬头一看,只见天高云阔,白云卷舒,澄净的如同镜子一般。 在龙泽大舟正上方极远的高处,正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咦。」顾渊舟喃喃道,他把灵力运转到双目,极目远眺。 那个小小的影子... ...竟然是龙泽大舟,还有站在甲板上的他们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顾渊舟眉头紧皱,「难道有邪祟在上方布置了一面镜子?」可这又有什么用处? 韩昭拔出腰间的破烂长剑,用手指轻轻拂拭剑锋:「你听过云水小界没有?」 顾渊舟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心中大骇:「竟然是云水小界!可云水小界一向出现在西北极渊,从未听过在中陆露面啊!」 韩昭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反应还挺快。 韩问凝听的心中疑惑,连忙问道:「什么云水小界?师兄,你莫要听韩昭胡说。」 顾渊舟看到头顶的影子,心中已然相信几分,苦笑道:「若真是云水小界,我们这些人... ...」 他看向周围还懵懂的韩家弟子,指节攥得有些发白:「怕是都要折在里头了。」 「我也是听长辈们说过,所谓云水小界,就是一个秘境。这个秘境一向出现在西北魔域空中,并没有固定的位置,也无谓时间开启。」 「在小界里,一切都是变化的。水可以在天上,鱼能在空中飞,火可以在岩石上燃烧。其中还有许多强大的妖物邪祟,」顾渊舟的嘴唇微抿,「能从中活着出来的修士,十不存一。」 「不可能的... ...」韩问凝连连后退,神色空茫,喃喃道,「我们不是在去剑宗的路上吗,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进入什么劳什子小界!」 她还不想死!她以后可是要成为大能修士的人啊! 「正如昭表妹刚才所说,」顾渊舟道,「我们上方的影子不是镜子所映照,而是水面,一片大湖的水面。」 云水小界,天水置换。 此时此刻,他们脚底下踩着的,才是天空! 见他说的都差不多了,韩昭补充一句:「云水小界也会压制修士的修为,只有金丹修为以下才会不受影响。」 因此他们在进入云水小界时才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对,这里修为最高的修士便是金丹境界的顾渊舟和韩长老。 云水小界本来是原着后期谢时刷的一个重要副本,不知怎的突然就出现在瀛洲,而且还被顾渊舟误入,连带着还有韩家的一众倒霉蛋子。 韩昭的眉头微蹙:这是来者不善啊。 对付不了谢时本人,就把心思用在他徒弟的身上。 顾渊舟身上的八方汉剑泛起青色的微光,带起阵阵呼啸风声。 他转过头,佩服地道:「昭表妹,你真厉害。这个秘境可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韩昭对他笑笑:「我也是从书中看到的。总之,还是让大家都聚集在一起。云水小界的生门一直在变化,我们必须尽快动身。」 顾渊舟召集韩家众人,把情况简单地向他们说明一番,略去了进入小界者十不存一的部分。 尽管乍一听到自己误入进一个秘境,韩家的诸人还是勉强保持住世家的仪态,以谢时为中心靠拢过来。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所有人的头顶上方,忽然出现隆隆的轰鸣声。 有人茫然地抬头:「打雷了?」 下一秒,山崩一般的轰鸣中,巨量的湖水从天空猛然倾泄,如同银河倒挂,汹涌呼啸而来。 共工触柱,世界末日的景象也不过如此。 呼啸的湖水之中,顾渊舟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却握空了。 他蓦地抬起头,那一袭红衣已然消失不见。 昏暗的视界中,只有一道清亮剑光逆水而上,直直地指向倾泄的水瀑! 不知怎的,顾渊舟的心中猛然一痛。 「昭表妹... ...韩昭!」 第5章 天河崩塌,有一只双头怪蛟在瀑布中张牙舞爪,朝着他们扑来。 水声太大,盖住顾渊舟的呼喊声。 韩昭握紧手中的破烂长剑,在心中默默道:好剑,乖剑,你可别在半路散架了。 青铜色的古朴长剑在注入灵力后像是活过来了似的,在空中发出低低的剑鸣,仿佛在回应韩昭心声。 怪蛟的庞大的身躯顶着倾泄的水流,其中的一只脑袋看到在空中飞行的韩昭,脖子处猛然变粗,随即向她的方向吐出一道漆黑的魔气,还夹杂着绿色的酸液。 韩昭带着破剑,往旁边灵活地一躲。 魔气击打在水上,竟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蒸腾出一大片恶臭难闻的酸雾。 水瀑底下的龙泽大舟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有一些反应快的韩氏弟子及时放出法宝小船,奔走呼号,营救被沖走的人。 怪蛟又吐出几道魔气,旁边的红衣人类如同飞舞的小虫的一般,修为低微,却始终打不中。 它的尾巴烦躁地一甩,不再理会这个人类,就要往底下的小船扑去。 「我说你啊... ...」韩昭停在半空中,手中掐出一个威力极大的剑诀。 雾灵力如同海啸一般向手中的破剑注入,周围的水汽一下子便得无比浓郁。 破剑发出呼应的低沉嗡鸣声。 第10页 剑身中浮现出金色云纹,一点点地,从剑柄到剑尖,像是被雾气遮盖住一般,逐渐变得朦胧透明,直到整个剑身隐形一般消失不见。 「你千万要记得,」韩昭睁开双眼,手中剑芒大胜,如同一弦弯月,「好、好、刷、牙!」 「吼!」 怪蛟听到,勃然大怒,两只脑袋血口狰狞,带着酸液的恶臭,一齐咬向韩昭。 水瀑中似有一道月芒滑落。 透明的雾状剑气朝怪蛟的尾巴噼下,怪蛟仗着坚韧的鳞片,避也不避,定要将那个羞辱自己的红衣修士啖其血肉。 「吱吱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之后,血液猛然溅起。 怪蛟粗壮的尾巴应声而落。它吃痛嘶叫,更加狂性大发,召唤出漆黑的云雾朝着韩昭上方滚滚涌来。 「昭表妹小心!」顾渊舟此时也驾驭八方汉剑飞身而上,挡在韩昭身前,「这妖物是要开始行云布雨了。」 他回头看向韩昭手中还在淌下滚滚血液的透明雾剑,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贊道:「好剑!」 韩昭有些无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真是和他师父一样,是个剑痴! 头上的黑云愈发浓重,怪蛟大声嘶鸣,身体在云中若隐若现,不时夹杂着紫色的雷电。 「一人一个脑袋。」韩昭勾起嘴角。 她琉璃般的眼睛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锐气,似是能把人灼伤:「怎么样,能行吗?」 「求之不得。」顾渊舟呼出一口气,把后背放心地交给韩昭,两人剑锋直指头上的黑云。 「来了!」 怪蛟嘶鸣,一道手臂粗的雷电应声而落! 「起——!」顾渊舟一拍剑身,八方汉剑见风即长,很快就变成一柄十几米长的巨剑,硬生生承受那妖雷的一击! 八方汉剑没有任何滞涩,在空中旋转变换成八道虚影,逼近怪蛟。 怪蛟橙黄的瞳孔紧缩,一口魔气含在嘴里,不知道该攻击哪一个好。 「天下,归元。」 顾渊舟一声低喝,八方汉剑瞄准怪蛟的脖颈,骤然加速,一道道剑影自上而下坠落! 只听到几道极密的闷声,八方汉剑的八道虚影竟然都化虚为实,将怪蛟的一颗头颅交错着钉死在空中! 「吼——」 另一边,怪蛟发出一声垂死的低吼,还未等它吼完,那颗头颅便像是被什么透明的、极为锋锐的东西斩断,直直地飞出去,掉进水中。 怪蛟庞大的身躯轰然崩塌,在水面上染起阵阵血色。 「昭表妹,你怎么样,受伤了吗?」顾渊舟连忙御剑过来,关切地道。 「我无事。」韩昭摇摇头,她有些气喘,正靠在破剑旁休息。 这云水小界当真是凶险,第一个进入的秘境就有金丹境界的妖物,而且还会压制人的修为,就连谢时也是在后期才会探究这个秘境。 她见顾渊舟的眼神不住地往破剑的位置瞟,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顾渊舟肚子里自然是有一大堆的问题和疑惑,可打探别人修为状况在修仙界乃是大忌。 于是他捡了个不太隐私的问题问:「昭表妹,你这柄灵剑我看了甚是喜欢,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 ...韩昭看着旁边的破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破剑在失去灵力的支持后,还是呈现出朦胧透明的模样,叫人看不真切。 「看不剑。」 顾渊舟贊同地点头:「昭表妹的剑确实是一柄难得的灵剑。看不见剑形后,敌人就很难判断它的剑路。」 「表哥,」韩昭理直气壮地道,「我说的看不剑,就是这柄剑的名字。」 顾渊舟:... ... 突然就有了莫名其妙名字的灵剑:... ... 韩昭和顾渊舟两人御剑到韩家弟子的小船上,云水小界在翻转之后,底下便成了一片广袤的大泽。 所有人身上均是一片狼狈,身上带血,更有几名修士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现在大家都在船上吗?」顾渊舟拉过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弟子问。 那名弟子张了张嘴,表情复杂地道:「刚才那水瀑和怪蛟来的太过突然,我等甚至还没有反应就被沖走了。目前在小船上的只有一十二人,其余的人怕是已经... ...」 韩昭看去,这剩下的十二人中也有人受到怪蛟魔气攻击的波及,正脸色发白地躺在一旁,生死不知。 其中正有韩问凝。她双目紧闭,再也不复之前的骄矜模样。 「怎么办!」有人声音颤抖着大声道,「难道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吗!」 顾渊舟心中也十分忧虑,他不禁把目光投向身旁的韩昭。 众人早就看到韩昭与顾渊舟一同在天空中与怪蛟缠斗,心中早就不复原来的轻视,甚至生出许多憧憬。 他们齐齐地向韩昭与顾渊舟拜道:「请韩师姐与顾师兄救我!」 顾渊舟把韩昭拉到一边,低声道:「昭表妹,还有什么办法能大家出去吗?」 韩昭摇摇头:「云水小界初次翻转需要三刻钟,此后每一次翻转的时间都越来越短,在其中的妖物邪祟也会越强。第一次翻转的妖物就有金丹修为,后面的难度可想而知。」 在原着中,只有两个方法能通过云水小界。 一个是像打游戏通关一样打到底,另一个就是靠某种强大的传送阵法,强行撕裂小界的结界。 第11页 顾渊舟看着周围痛苦低吟的韩氏弟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过了半晌,他才对着韩昭认真地说:「昭表妹,对不起。顾氏不该贸然向韩氏求亲,还如此地折辱于你。」 「无事。」韩昭挑了下眉毛,对他摆摆手。 顾氏和韩氏家族虽然垃圾,但顾渊舟这孩子确实是个好样的。 「而且都是因为我,你们才会被捲入到这里来的。」顾渊舟继续认真地说,「是我太过托大,远赴瀛洲,却没有带家族中的长老回来。」 韩昭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云水小界本来不应出现在这里。因为我是谢时真人的弟子... ...师父现在已经是洞虚境界,魔修拿师父没有办法,才想要用我来对付师父。」 顾渊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年的眼神坚定而澄澈:「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他向着人群迈出一步,朗声道:「诸位,我与韩师姐已经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什么!」众人大喜,「多谢顾师兄,多谢韩师姐!大伙儿终于有救了!」 「我这里有一道传送符箓,由我师父谢时真人所炼制,里面有师父的一道剑气,可以斩断世间一切虚妄。」 「只是这剑气太过锋锐,传送时会有些痛苦。还请大家不要慌乱,一个个通过传送。」顾渊舟朗声道。 见到有一线生机,还哪里管得上痛不痛苦。韩家弟子连忙排好队,把伤员放在队伍最前方。 顾渊舟取出一道符箓,黄纸在空中腾腾燃烧。 一丝笔直的银色光芒在空中乍现。 霎时间,云水小界的开始扭曲起来,似是要避开这道寒芒似的,不情不愿地波动着打开一道口子。 「是结界的出口,结界被打开了!」 「多谢顾师兄!多谢谢时真人!」周围的韩家弟子见状纷纷站起,脸上面露喜色。 「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来!」顾渊舟道。 韩家弟子排着队纵身一跃,一个个地传送出云水小界。 顾渊舟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毕竟是谢时的剑意,尽管只有一丝,也不是他能够驾驭的。 韩昭看着那道剑芒。 那是谢时的剑意。和他本人一样,冷漠,无情,锐利得仿佛会割裂灵魂。 传说中蓬莱山周围本来干旱如同沙漠,是谢时一剑噼开横断山脉,使水汽涌入蓬莱,最终成为一片汪洋大海。 所谓移山填海之能,也不过如此。 韩昭排在韩家队伍的最后一个,在进入传送阵之前,她的脚步一顿:「你不进去吗?」 顾渊舟的脸上露出吃力的笑容:「昭表妹,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对了,」他状似无意地说道,「如果你回去能见到我师父,记得替我和他问一声好。」 韩昭把那只欲踏的脚收了回来。 顾渊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有些焦急地说:「昭表妹,你快些去吧!师父的剑意太过强大,我坚持不了多久。」 韩昭对他笑笑:「谢时给你的这道剑意,是需要人操控的吧。」 「顾表哥,你是想牺牲自己,救我们大家吗?」 谢时剑意炼成的传送符,可以通过世间一切秘境。可由于剑意本身太过霸道,因此需要一人驱使才可使用。 也就是说,最后驱使剑意的那个人,没有机会通过传送。 救人者,反而不能救自己。 真是会像他能做出来的东西。 「... ...本是我对不起你。」顾渊舟的胸膛起伏,气息开始不稳。 「昭表妹,你别怕。我现在已经是金丹修为。兵解,兵解以后,师父会去寻我的转世,我还是可以修仙的。」 顾渊舟的声音发颤,但还是努力对韩昭露出安慰的笑容:「不过那时候... ...我可能就会成为你的师弟了。」 他毕竟是个少年人,在面临即将到来的结局之前,还是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恐惧。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温柔笑着的。 「是吗。」韩昭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话音未落,顾渊舟感觉自己的衣领似乎被什么东西挑住,随即一股巨力传来,将他狠狠地拍进传送阵内。 顾渊舟看到韩昭的身影站在他原来的位置。 她在笑,用她的眼睛。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韩昭的剑。 那柄看不见的灵剑。 你又错过了。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大声尖叫:你什么都做不到! 顾渊舟忽然想起师父从人间界飞升,把他带回到剑宗的那一天。 满天星河,桃花如雪。 他傻傻地问师父:「习剑是为了什么呢?」随即又觉得自己愚蠢,这个问题在修炼中早就有了答案。 习剑,修行,都是为了暗合天道。 可那天师父却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渊舟以为师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最终,师父淡淡地答道:「习剑,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这就是师父的答案吗? 顾渊舟在传送的些微眩晕中,紧紧地按住八方汉剑的剑锋,直至鲜血淋漓。 * 锋锐的剑芒在空中闪烁,随即消失不见。 云水小界发出「啵」的一声,扭曲的空间逐渐回复原状。 想起刚才顾渊舟说的话,韩昭摇摇头,心中微哂。 第12页 一入轮回,前尘已断,因果即销。 转世后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还有关系吗? 往事如烟散,终究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 她站在小船上,握紧手中的剑,瞳孔中隐隐浮起一层日冕般的金色。 离小界再次翻转,只有不到一刻钟了。 忽然,有一道长剑的剑锋,横在韩昭的白皙的脖颈上。 那秋水般的剑锋离肌肤极近,只要稍微再往里些许,必然会割破皮肤,滴下鲜血。 一股霜雪的气息瀰漫在小舟之上。韩昭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仿佛慢镜头一般,她缓缓地抬眼,目光沿着剑身,一寸一寸地向上看去。 剑身上刻着两枚古朴篆字,带着狂放的疏离之意。 剑铭:太康。 持剑的男人的身材颀长,一双剑眉,鸦羽般的睫毛下双眸如同最深的黑夜。 他的鼻樑挺直,薄唇微微抿起,似是山巅最清冷的一捧雪。 韩昭感觉到胸中有什么东西久违地跳动起来。 ——她的声音微哑: 「... ...谢时。」 第6章 「... ...真人。」 韩昭的瞳孔紧缩,好悬不悬地张口,把最后一个词及时加上。 在衣袖掩映的角落,握剑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指节被攥得发白。 她仿佛又看到了谢时在飞升之际,站在云端居高临下的冰冷眼神。 被强行拖入转世,那种灵魂被割裂一般的剧痛又浮现出来。 ... ...太快了。 他们本不应该在此刻见面的。 谢时的长睫微垂,周身的气息冷漠如霜雪,手中的太康剑没有移去分毫。 「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清冷,淡淡地问。 韩昭缓缓地抬眼,在谢时古井一般的眸子里看到自己倒映出来的影子。 他的眼神冰冷而漠然,仿佛眼前出现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韩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还好,他没有认出她。 她对谢时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本是一届散修,名字恐怕说出污了真人的耳。只是有一个法号,名叫一城红衣。」 韩昭用纤细的手指点在脖子上的锋利剑锋之上,稍稍往外推了推:「谢真人乃是名门正派出身,此举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啊。」 谢时抬起眼,漆黑的眸子只扫了她一眼,太康剑便从韩昭的脖子上移下来。 「失礼了。」 韩昭同时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看不剑。 「谢真人是想找你的那位大弟子吧。」她道,「可惜你来的晚了一刻,他已经用谢真人的剑气和韩家弟子们离开云水小界了。」 这个平时在剑宗中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只顾修炼的剑修突然出关是干什么,韩昭也能猜到几分。 顾渊舟在进入云水小界之前,曾经用符箓向宗门示警,谢时此番来大概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徒弟。 只是从符箓燃起,到谢时进入云水小界,只不过堪堪过了一刻钟。 从蓬莱到中域有万万里,谢时能在弹指内到达,足以见他的修为又更加精进了。 「多谢你。」谢时的语气淡淡,叫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用剑符脱离秘境,必定需要留下一人驾驭。 既然顾渊舟已经脱险,那么在云水小界中驾驭剑符的一定就是韩昭。 「不敢担真人的一声谢,」韩昭的声音有些轻佻,「这天下谁不知道顾小真人是谢真人的弟子。我救了顾小真人,还想从真人这里讨到点赏呢。」 把一个因为攀上高枝而见猎心喜的散修情状表演得活灵活现。 这是谢时最厌烦的一种人,也是他生命里遇到过最多的一种人。 果不其然,谢时的脸微微侧过,只勾勒出一道优美的下颌:「你想出去吗。」 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身居高位者的,肯定的命令。 韩昭没有回答,过了半晌,她忽然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谢时的身形微微一顿,随即薄唇微抿:「... ...这与你无关。」 韩昭紧紧地盯着谢时的眼睛,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那双眼睛如夜似的漆黑,深沉得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入一般。美是极美,但连一丝生气也无。 韩昭注意到,从他出现到现在这段时间里,谢时的瞳仁一直都没有动。 尽管谢时平时也不拿正眼看人,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 ...也许他不是没有认出阿昭的脸。 而是谢时的眼睛不知道出现什么状况,已经看不见了。 ... ... 一片沉默中,两个人相顾无言。 韩昭的心中微冷。原着中,从来没有说过谢时曾有眼疾一事。 那又是什么东西,能伤到现在已是洞虚境的谢真人的眼睛? 她虽然想知道真相,但是又不能随意打探,引起他的怀疑。 「谢真人是想取天水小界内的真阳丹气吧,」韩昭换了个话题,「这真阳丹气是极难得的天材地宝,对修士的修为大有进益。」 「不如真人也带我同去,就当是我救了你弟子的报酬,如何?」 真阳丹气可以增进修士的修为,也有驱除邪祟毒物的功效。 原着中谢时是在后期刷的天水小界副本,就是为了取一道真阳丹气来救一个重要的角色——谢时的同门师妹。 第13页 谢时想了想,仿佛在思考到底带不带上这个拖油瓶。 过了半晌,他才淡淡地道:「可以。」 韩昭松了口气:「谢真人当真高义。」 幸好谢时还算有点人情味,看在她救了徒弟的份上没有拒绝。 「你在秘境中,不可擅自行动。」谢时说。 「那是当然,一切都会以真人您为尊。」韩昭按照散修的应该有的反应,适时补上一句。 她看着谢时的眼睛,因为知道他看不见,所以毫无忌惮。 到了谢时这种修为,即使五感缺失一感也不能束缚住他,表现得和平时别无二致。 仅仅用耳朵辨位,他也能丝毫不差地把剑架在韩昭的脖子上。 谢时在进入云水小界后没有立即离开,应该就是要取一道真阳丹气治疗自己的眼疾。 但蓬莱剑宗家大业大,就算没有真阳丹气这样的天材地宝,其余的药材总不会少了他们当宝贝一样的谢真人,难道还治不好他的眼睛? 韩昭想了想,还是问道:「蓬莱剑宗就没给真人上好的药材?还要劳烦真人自己跑来一趟,当真是让我们散修笑话了。」 谢时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用手轻轻摩挲佩剑,淡淡地说:「小事而已。」 韩昭心中仿佛灵光一闪,当即瞭然。 大概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直视谢时的眼睛。 蓬莱剑宗其余的诸多长老、弟子见了谢时只有崇敬仰慕一说,哪敢抬头地看着他的眼睛呢。 所以眼疾被发现的时候,谢时才会表现得有些讶异,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发现他的眼睛有恙。 但整个剑宗上下,包括他的师父,这样长的时间内,居然没能有一个人发现谢时的身上出了问题。 谢时听到对面少女的呼吸声,似是急促起伏了一下,而后又趋近平稳。 过了一会,一城红衣笑着说,声如银铃:「没想到修行无情道的宗门竟是如此... ...不近人情。」 说罢,她语带遗憾:「我倒是有几分可怜谢真人了。」 「即便真的能渡劫成仙,天天面对这样的日子,即使成为仙人又有什么趣味呢?」 谢时听一城红衣的呼吸动作,便知道她年纪尚小,还是位修炼有情道的修士。 他也不欲与她争辩。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忘情至公,得情忘情,方能成就无边大道。 一城红衣的声音十分清脆,听起来,只是让谢时有点想起那个人。 湖中的水流在深处暗涌。他提醒道:「翻转要开始了。」 湖底像是破了一个洞,渐渐在水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汹涌着吞噬一切。 只是有点像而已。 湖水漫过口鼻,谢时缓缓地阖上眼睛。 熟悉的黑暗慢慢袭来,他的心中平静无波。 * 「啵」的一声,长时间的眩晕中,韩昭终于感觉到脚底踩到坚实的地面。 这个破小界的翻转机制简直像滚筒洗衣机一样,把人转得头晕眼花。 她「呸呸呸」地吐出溅到嘴里的湖水,更加气愤地看到谢时一丝不苟地站在不远处,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这就叫做区别对待! 「桂花糕,香甜的桂花糕呦——」 「磨剪子咧,锵菜刀!」 周围响起一片熙熙攘攘的人声,韩昭定睛一看,刚才天水置换,与恶蛟斗法的场景就仿佛梦一般,眼前正出现一个热闹的人间街道。 有挑着扁担的行脚货商,有沽酒的娘子,也有来前来城里赶集的乡下人,熙熙攘攘,带着浓郁的烟火气。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灵活生动,仿佛是真人模样。 「这个幻境当真是好手笔。」她对着谢时说。 普通的幻境像是梦境,里面出现的人物总是会有不合逻辑的地方。而这个幻境看起来无比精巧,复杂得就像是现实中存在。 韩昭好奇地凑到一个捏糖人的摊位去看。 那捏糖人的老汉像是看不到她一样,也不招呼,自顾自地取出一块粘稠的糖浆,翻飞之间便捏出一只小白龙来。 韩昭试着取下那个糖人,没想到的是竟然成功了。 糖浆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散发出甜蜜的气息。 「这下就更不错了!」韩昭举起那个小白龙对着谢时笑,邀请道,「真人要不要来尝尝?」 谢时摇摇头:「小心为妙。」 「可惜谢真人无福消受这口腹之慾了。」韩昭跟着谢时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咔擦一声咬掉小白龙的尾巴,怀念地尝到一丝桂花的清香。 当时在雨城的时候,谢时总是在下学后给阿昭带来一个糖人,自己却尝也不尝。 倒是很久没吃过这个了。 长街的远处来了一个道士,身穿破烂道袍,腰间别着一把桃木剑,正摇头晃脑地向他们走来。 他在经过韩昭和谢时的时候,忽然转过身,对着谢时的方向,疯疯癫癫地问道:「居士,你领着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做甚?」 韩昭:???你骂谁? 谢时的眉头微蹙,他的身形往旁边侧过,露出后面大门门口站着的一个锦衣玉袍的中年男子。 原来这话不是对谢时所说,而是幻境里的另一个人。 那个男人的手里好似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面如粉团,带着一顶毛茸茸的虎头帽,看起来玉雪可爱。 第14页 中年男人看了道士一眼,知道他是个疯子,便不再理会,抱起孩子就要往屋内走。 家丁们急忙跑出来,口中「吁吁」地驱赶这疯道士:「哪里来的疯子,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赶紧走!」 道士大哭起来:「舍我罢,舍我罢!」 大门「啪」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道士止住哭声,抽抽鼻子:「罢罢罢,我以后再接他来!」说完,他又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谢时听道那道士的言语,眼中露出少有的迷惘之色。 他没有和韩昭商量,推开门就径直走了进去。 「谢真人,等等!」这可是强闯民宅啊! 在进去之前,韩昭惯性地抬头,想看看这家人到底是何方人物,能让谢真人不守礼节也要进去。 这家人明显非富即贵,门口的两只汉白玉石狮子看起来威武极了。 门上金红牌匾的镌着熟悉的三个大字:「谢王府」。 韩昭的身形一顿。 根据原着所写,谢时原本不是修仙世家出身。他出生在凡人家,因为身负仙缘,幼时便被一位云游修士带到蓬莱剑宗。 难道这里不是普通的幻境,而是... ...谢时的记忆? 第7章 韩昭和谢时就这样推门而入,那些家丁僕人却像没看到他们似的,两人大喇喇地进入王府。 如果这里真的是谢时的记忆形成的幻境,那个小男孩就应该是小时候的谢时,锦衣男子便是谢时的父亲。 原着中对谢时在凡间的来历并没有多提,直接从他进入蓬莱剑宗大杀四方写起。 因而韩昭也对他凡间的身世十分好奇。 谢家在凡间十分豪奢,王府内有一个大园子,里面亭台楼阁,廊桥水榭,美不胜收,真如同凡间仙境一般。 两人紧紧地跟在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后。 中年男子带着小男孩走到一个院落内,丫环们欢喜地向里面通传道:「王妃,王爷和小世子来了!」 重重帷幕内,有一个妇人从榻上起身,她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却仍然不掩美貌。 她低声咳了咳,笑着招手:「世子过来,让娘亲看看。」 谢王爷往前将小男孩松了送:「时儿去吧,到你娘那里去。」 小男孩的眼珠不动,慢慢地走到谢王妃的怀里,一言不发,任由她摩挲脸颊。 韩昭看了身旁的谢时一眼,看他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地旁观面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与自己并无关系。 韩昭恍然大悟:原来面瘫真的是从小就瘫到大。 「芸娘,你的病... ...」谢王看着王妃与稚子其乐融融的场面,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碍事的。」芸娘与小男孩玩了一会,便开始气喘吁吁,似乎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的嘴上还在安慰丈夫:「大夫说,这病等到了明年春天就好了。娘亲还要和时儿一起去放风筝呢,对不对?」 说罢,她亲昵地拧了拧小男孩的脸蛋,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谢王长舒一口气,语气轻柔:「那就好。」 他招呼周围的丫环:「把小世子带下去玩吧,我要和王妃说几句体己话。」 有两个丫环对着王爷福了福身,牵着小男孩的手便往里间去了。 韩昭跟着她们一起走,却注意到一件事。 小男孩,也就是幼年的谢时,在整个亲子其乐融融的过程中居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的皮肤苍白,眼珠漆黑,嘴唇红润,仿佛一只漂亮的雪偶,美则美矣,却没有人的生命力。 小谢时的周身气质和现在的谢时相差无几,不过韩昭身边的这个谢时多少还是会说会动。 两个丫环边带着谢时走边聊天,其中一个丫头道:「翠袖姐姐,我看王妃的病,会不会... ...」 另一个丫环连忙打断她:「红巾,不要乱说话!世子还在这呢!」 「怕什么?」红巾看了小男孩一眼,毫不在乎地说,「小世子今年五岁了,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我看和钦天监大人们说的不错,他就是个... ...」 他就是个什么?韩昭竖起耳朵。 谢时是凡间的王爷世子,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进入蓬莱剑宗修仙,肯定是家中发生极大的变故。 「别说了!」翠袖打断她,「再在世子面前说这些腌臜东西,看我不掌你的嘴!」 「不说就不说。」红巾不服气地撇撇嘴。 丫环们把小男孩安置在里间,给他换上轻薄的衣服,便放他坐在榻上自己取乐,出去干活去了。 小男孩一个人呆呆地在榻上,他的眼神空茫,盯着空气中的某一处。 太阳渐渐落下,夕阳的余晖撒在他的身上,小男孩自始自终,动作都保持不动。 「谢真人,」韩昭戳了戳旁边的人,「你从打小开始就这样么?」 谢时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韩昭想了想,也对。 自谢时进入蓬莱剑宗以来,五百年过去,沧海桑田。 无情道八劫已过,那些凡尘俗事对他来就如同过往尘烟,再也不能在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房间内不时有僕从经过,见到桌上的各色果子小吃,就像是吃自助餐似的抓起一大把。 更有甚者还装在兜子里,大摇大摆地带出去,一点也不顾及屋子里还有一个小孩子,他有没有饿肚子。 第15页 母亲病重,父亲不管家事,家里的僕人也当他不存在。 韩昭看着坐在屋里的小男孩,感觉他还怪可怜的。 一声弦响,周围的空间陡然破碎。 榻上的小男孩不见了,韩昭和谢时站在一个空旷的大殿内,周围木鱼声响,梵语阵阵。 在殿内中央,放置着一个描金的黑漆棺椁。 韩昭的心猛然一紧:有人死了。 谢王爷跪在蒲团上,身体颤抖,放声痛哭。 那悲恸的模样,让人见之落泪。周围的僕从也哀哀哭泣,殿内响起一片哭声。 小谢时跪在谢王的身边,低下头,看不清神情。 韩昭看他的身量未长多少,不过一年,谢王妃,也就是他的母亲便去世了。 谢王拉过谢时,哀痛道:「时儿,哭吧,那是你娘,送她最后一程。」 小谢时抬起头,神色木然,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棺椁。 「哭啊。」谢王催促道。 小谢时抬眼,黑色的眸子直挺挺地望着父亲,第一次开口道:「为什么要哭?」 他似是真的十分疑惑:「人死之后不会消散在天地间,娘亲还会转世,还会存在。」 「因此父亲,为什么要哭?」 周围的僕从见他说出这番疯话,都暗暗吸气:小世子居然这样心冷,连自己的娘去世都不哭一声。 「你这个,你这个... ...」谢王捂住胸口,忽然把小谢时重重地按在蒲团上,嘶声道,「我叫你哭!我叫你哭啊!」 「砰」的一声,小谢时的额头撞在地上,一缕鲜血缓缓地流到他的眼睛里。 「王爷!」僕人们急忙把他们拉开。 翠袖把手帕按在小谢时的伤口上止血,对着谢王跪下道:「王爷,世子骤然失恃,悲痛都闷结在心里,这才哭不出来啊!」 谢王颓然倒在地上。 他的神色空茫,嘴中喃喃道:「天煞孤星,天煞孤星... ...」 空气中出现水纹一样的涟漪,场景再次转换。 这次韩昭和谢时没有出现在那个华美的谢王府,而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 谢王、小谢时,还有一众谢家的奴僕,都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空气十分阴冷,角落里甚至结着一层白霜,而他们除了一些破烂稻草以外,就只有身边的人可以取暖。 韩昭的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谢王被抄家了? 小谢时被翠袖紧紧地抱在怀里,看起来还似和原来一样。 这时,忽然有一个穿着蟒袍的太监走来,端着一道金黄色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海王谢宏峻,勾结外寇,有忤逆之心。琢赐连坐家族,男子斩,女子入勾栏。其子谢时年少,特赐免死。钦此。」 监牢里顿时响起一片崩溃的哭声。 「谢王爷,请吧。」那太监阴阳怪气地说道。 「臣... ...」 谢王跪在地上,面色苍白,重重地向东叩首:「谢皇上隆恩!」 一众狱卒进入监牢,粗暴地把人往外扯。 翠袖被一个狱卒挣扎着拉开,她流着泪对小谢时喊道:「世子,世子救我!... ...」 狱卒把一团破布塞到她嘴里,翠袖「唔唔」地叫着,眼中含泪,被人拖了出去。 小谢时站在原地,不哭不闹,就这样静静地、漠然地看着一切。 「... ...天煞孤星。」 谢王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嘴唇颤抖。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谢王的双目赤红,指着小谢时的鼻子骂道:「你害死了芸娘,现在还想害死我!害死整个谢王府!」 韩昭沉默,谢王应该是受不住打击崩溃了。 所谓天煞孤星,就是一种极硬的命格。 天煞孤星命中带权贵,却会给周围的至亲带来一系列的厄运,剋死父母妻儿,临了孓然一身。 钦天监在谢时出生的时候,便给他批出天煞孤星的命运。 「你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谢王猛地朝小谢时扑去,双手紧扣,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韩昭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就是谢时的心障吗? 是这样的心障,使谢时伤了自己的眼睛? 「等等!」韩昭忽然感应到一丝锋锐的剑气,连忙去拦。 可惜她晚了一步。 谢时的太康剑出鞘,竟然击破虚妄的幻境,穿透了谢王的胸膛! 谢王的心口流出汩汩鲜血,眼睛死死看向谢时:「你居然... ...」 哭喊喧闹的声音消失了,周围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定在原地。 谢时的眼帘低垂,有些倦怠地拔出太康剑,振落剑上的血珠。「雕虫小技。」 「哈哈哈哈哈哈!谢时,你怕了!」 「谢王」诡异地笑起来:「不愧是谢真人,你能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的父亲,道心却丝毫未动。但你不能让我继续推演幻境,说明这段经历的后面... ...才有你真正的心魔!」 他咳出一口鲜血,怨毒地说:「一劫未过,诸魔竞起。谢真人,你的修为,便到此为止了!」 幻境陡然破碎。 韩昭和谢时又出现在原来的那片大泽中,小船上。 没想到就连刚才的小界翻转也是幻觉。 「你怎就突然杀了他?」韩昭蹙眉,问。 第16页 刚才那个制造幻境的修士侵入了谢时的记忆,并且化作谢王的样子。即使知道那是幻境,但亲手弒父的景象也会对道心产生影响。 没想到谢时真的直接拔剑杀了。 「无事。」谢时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太康剑骤然出鞘,他剑指云水小界的天空,冷冷道:「滚出来。」 第8章 「多年不见,谢真人可安好?」一道声音从上面悠悠传来。 一名紫衣男人抱着琴,坐在空中的銮驾之上,其上还有异族舞姬在翩翩起舞,看起来好不快活。 男人的手中抱着一把琴,琴上镌刻着一名美人,美人的脸颊连续不断地做出各种表情,或喜或悲,或笑或怒,居然像是一名活人。 韩昭看着那把臭名昭着的琴,顿时知道这个人是谁。 正是蓬莱剑宗的老对头,极情宗掌教——琴魔殷无安。 极情宗严格来讲并不是一个宗门,而是一个松散的组织。 里面的弟子都修炼极情道,纵情恣肆,随心所欲,做事全凭「我乐意」三个字。里面既有普渡众生的善人,更多的是恶贯满盈的魔头。 因此极情宗向来被修炼无情道,讲究太上忘情的蓬莱剑宗所不容。 刚才谢时和她进入的幻境,恐怕就是殷无安及其手下搞的鬼。 「咦,」紫衣的男人看到谢时旁边还跟着一个人,笑眯眯地说道,「都说谢真人一向清心寡欲,我看则不然。要不然怎的进入秘境还带着一个美人呢。」 「携美探秘,想必也有一番别样滋味吧。」 殷无安长着一张狐面,眉目俊朗,眼角眉梢均含情脉脉,周身却散发着一阵阴寒气息。 啧,极情宗别的本事没有,打嘴炮倒是能一个顶两个。 这要是蓬莱剑宗那群老古板听了,怕不是能被气死。 韩昭一步踏上前来:「琴魔阁下莫要污了谢真人与我的清誉。」 「怎的,小丫头,我还说错了不成?」殷无安含笑说道,「谢真人向来不近女色,你有什么能耐能让他离不了你?」 「我和谢真人这样纯洁的利益关系,怎么能用感情来玷污呢!」韩昭眨了眨眼,朗声道。 殷无安:... ... 随即他大笑出声,眼泪都笑了出来:「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殷无安吃吃笑道,一双狐目紧紧地盯在韩昭身上,「我看你也是修有情道的修士,和蓬莱剑宗不是一路子的人。不如跟了我,转修极情道如何?」 他用殷红色的舌头缓缓过舔唇角,吐气如兰:「极情宗... ...可比谢真人这个老古板有意思多了。」 谢时的眉头皱起,他把太康剑横亘在殷无安与韩昭之间:「莫要听他多言。」 他素来不喜夸夸其谈的人,尤其是魔修,嘴中不知会吐出什么污言秽语。 「殷无安,」谢时冷冷地道,「你还想失去两根手指吗。」 「你!」殷无安浑身一僵,刚才那魅惑人心的别样魔力也消失不见。 他冷笑道:「谢真人若是想再要我两指,尽可来拿!」 在原着里,三百年前,极情宗曾经突袭过蓬莱剑宗,就是在谢时正在度情劫,不知所踪的时候。 极情宗四万弟子围上蓬莱山,那一天护山大阵都瀰漫着血色。 后来谢时于人间界飞升,回援宗门。他已达到化神修为,一剑把极情宗宗主的臂膀斩断,又一剑使得极情宗几位护法齐齐陨落。 见主将身死,极情宗弟子纷纷狼狈而逃。 殷无安的修为高强,却仍然被谢时斩断两根手指。 韩昭看向他抚琴的手,果然双手的食指都是由金属所造。 云水小界可以大范围压制修士的修为,殷无安应该就是想靠着这点向谢时报仇。 他用了什么秘法操纵云水小界从西北到瀛洲来,使得顾渊舟误入,并且还成功地吸引了谢时。 可惜他派来的邪祟魔修就和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接着一个送人头。 「谢真人想要的就是这个吧。」殷无安的手中托着一道金沙一样的雾气,那雾气似是有灵性一般,在他掌中鱼儿般的游曳。 正是云水小界中的真阳丹气,竟然被他给捷足先登了。 「没尝过真人徒弟的血,当真可惜。」殷无安笑道,「不过若是能畅饮谢真人的血,也不枉殷某此行了。」 他把琴一翻,十指抚过琴弦,发出「铮铮」响声。 正在銮驾上翩然起舞的异族舞女足尖轻点,一跃而下。 舞女的身体在空中暴涨,麦色的滑嫩肌肤骤然裂开,从肩胛中又伸出四只手臂,每只手上持着金锤、钉子等武器,面带微笑地扑向谢时。 谢时的长睫低垂,似是有些倦怠的样子。 他伸出一只手,轻叩太康剑的剑身。 「叮」的一声清越剑鸣,以太康剑为中心,无边的剑气像是海浪波涛,轰然向四周扩散! 明明是无形的剑意,韩昭的红色衣裙却被吹得猎猎作响。 韩昭眯起眼,看来谢时的剑意更加精纯了。即使被云水小界压制到金丹修为,却也有如此气势。 同样修为下,殷无安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招。 舞女们直接被凌然的剑气吹散,肢体狠狠砸到水面上,化成点点金粉。 第17页 殷无安坐在銮驾之上,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他正抚在琴弦上的指甲段段碎裂,已然是不能用了。 殷无安冷笑:「不愧是谢真人,我的天女都不能接近你分毫。那么,这招又如何?」 「铮!」原本杀伐的琴音陡然一变,变得柔和婉转。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裊裊,乱人心魂。 巨浪一般的灵力涌来,如同千丝百密的蛛网,自上而下将谢时整个人笼罩。 韩昭听到谢时一声极低的喘息声,似是在压抑痛苦。 她的心下一沉,连忙向谢时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闭起眼睛,面如冰霜,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正在溢出眼眶,不断地在他鬓角纠缠。 魔气,这竟然是魔气? 谢时以无情证道,剑意至刚至纯,天下邪魔无不敢扰。 他的眼睛上又怎么会附着魔气? 殷无安看着谢时的模样,嘴角挑起一丝微笑。 看来消息果然不错,这位蓬莱剑宗的谢真人确有一劫未过,道心不稳,以至于生出心障。 这一曲《问心》他练习了三百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在谢时身上。 《问心》并没有攻击作用,只是可以激发修士内心最惧怕的心魔。 无情道修士的心魔一但被激起,就不可能逃离心魔产生的幻境。 即使现在谢时没有身陨,也只是时间问题,心魔会阻断他更进一步的可能,再也无法证得大道。 谢真人,殷无安的嘴角含笑。 这一局,终究还是我赢了! 他的十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琴声更加百转千回,令人闻之断肠。 突然,殷无安听到极小的一声「咔擦」声。 他抬起头,看见周身护体的金光如同蛋壳一般,片片碎裂。 一道透明的气劲带着厉啸,骤然向他脸上袭来。 修为高强的修士均有护体的屏障,尤其是殷无安这样的琴修,更需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弹出完整一曲。 可如今却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他身边来,还刺穿了他的护体屏障! 殷无安当下心神巨震,距离太近,回转不及。 他的右手急促在琴弦上拨动,同时左手在琴底一抹,一柄秋水软剑灵蛇般地探出。 软剑缠上那道气劲,竟然发出金石交击的响声。 这是居然一把剑!一把看不见的剑。 他看不到那把剑的剑路! 秋水软剑带着看不剑险而又险的改变方向,在殷无安的侧脸下留下一道血痕。 殷无安闷哼一声,他看到一袭红衣翩然落下,如同血珠一样刺眼。 琴音骤停,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韩昭对殷无安甜甜一笑。 她撤去周身掩饰身形的雾气,左脚点在殷无安的琴头之上,随即就是一记极为凌厉的鞭腿,重重地抽向他的面门! 「粗鲁。」殷无安将琴一翻,右手抹弦,弹出一个音调。 「铮!」 韩昭感觉到自己的足尖踢到一个极为柔韧的东西上,她「啧」了一声,知道这是殷无安的护体神通,借力一个后翻,拉远与他的距离。 殷无安摸到自己脸上血痕,竟然轻笑出声。 修士缠斗,都是斗剑或斗法,极少肌肉入脑,不在意形象在地上摸爬滚打,今日若不小心,倒是真的会着了这个小丫头的道。 那腿法的罡风力度,若是生生吃下一记,怕是要废掉一条胳膊。 殷无安看向大泽上的那片小舟,《问劫》已过,谢时马上就要甦醒了。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銮驾上,笑着道:「小丫头... ...不,一城红衣,对吗?你到底是体修,还是剑修?」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韩昭手里那把看不见瞧。 韩昭没说话,只对他露出一个格外友好的微笑。 叫你激起谢时的心障,心障一起,帮谢时度过无情劫的任务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了! 极情宗这种没事就会挑唆别人的烂人就应该尝尝噼挂腿的厉害。 殷无安抚着下巴轻笑:「你真有意思... ...」 话音未落,一道寒月似的剑光划过,把殷无安整个人生生斩成两半。 殷无安的上半身在失去支撑后轰然倒塌,然而他嘴上含笑,继续说道:「希望我们下次还能见面... ...」 而后他的整个身体连带这那把美人琴,在空中齐齐化为齑粉。 白色的灵光从中迅疾地窜出,就要飞出云水小界。 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修长劲瘦的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道灵光。 谢时低头,淡淡地看着正在手中左旋右转也逃不出的一缕分魂。 他优雅地环握手掌,一点点地、分外细緻地把那道灵光捏得粉碎。 韩昭似乎在天地之间听到了一声极痛的闷哼。 她问:「不追吗?」 谢时摇摇头,他的瞳仁漆黑:「这是他割裂魂魄做的一只琴偶,本体应该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谢时的身姿挺拔,神色淡淡,若不是刚才发生的一番变故,任谁也不会说这位名震九域十洲的谢真人会入了魔。 他用右手持着真阳丹气,似是若有所思。 真阳丹气为天下至阳所化,属性酷烈,如果不经过炼化,便不能为修士所用。 第18页 韩昭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忽地勾起嘴角。 她轻笑着问道:「谢真人,要我帮忙吗?」 第9章 谢时转过头来,他的神色淡淡,韩昭仍然从他的漆黑的眼睛里看出疑惑:「你能行吗?」 她撇撇嘴:「我们散修修行在外,总要有一些立足吃饭的傢伙。我观谢真人眼中的魔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真阳丹气也只能压制一段时间,心魔不除,恐怕会损伤真人的道基根本。」 修士悟道,需要极强的心性,使自己的灵力运行暗合天地规律。一但稍有不慎,就会在打磨心境的过程中出现心魔。 心魔一出,万法不复。 除非能消灭心魔,否则修为只会止步不前。 谢时伫立在原地,他想了想,说道:「那便多麻烦你。」并没有多提及心魔一事。 谢时的心魔,恐怕是一个极大的秘密。 韩昭一挑眉:「真人不怕我在真气上动什么手脚?」 引外来之气入体,对于任何一个修士都是一件危险的事,需要再三考虑。 谢时的眼帘微垂,表情在晦涩的天光下显得朦胧:「无事。」 他的回答干脆,并不是有多么信任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散修,更是基于对所有状况都能解决的自信。 「谢真人,那你可是欠我两个人情喽。」韩昭没有多去探究,她用衣袖抚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眼。 谢时将取得的真阳丹气分成两缕,其中一缕交给韩昭。 韩昭接过去装进干坤袋中,谢时分的十分公平,两缕真阳丹气均是一样大小。 韩昭取过谢时递给她的另一缕真阳丹气,闭起眼睛,将丹气纳入识海,雾灵力一点点地瀰漫其上,将丹气同化为修士能吸收的灵力模样。 雾是天地之气,与同为天地至宝的真阳丹气同根同源。 在打磨真气的时候需要去芜存菁,炼化其中的杂质,如果韩昭不是雾灵力开脉,以她的修为还真不足以炼化这真阳丹气。 红色的衣角在小舟上被风吹起,如同在花丛中翻飞的蝴蝶。 谢时侧过脸,「看」向身边的一城红衣。 魔气被束缚在瞳孔中,如同海啸狂暴地般冲击着谢时的眼睛。 最脆弱的地方受到魔气的浸染,感受着灵力一点点地消失,污浊,寻常修士一但入魔,受到这种痛苦,原地兵解的都有甚众。 而谢时仍然身姿笔挺,仿佛太康剑的剑锋一般,纤尘不染。 他的眼睛看不到事物,颜色,但可以看到灵力的运行。 一城红衣的雾灵力正在识海中旋转,炼化那道金色的丹气。 她的修为显然不高,炼化这样的天材地宝也有些吃力。 谢时能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喘息声,还有细密的汗珠从白皙脸颊划过的声音。 风在湖面上微微吹过,带来湿润的气息,除了风声外,云水小界中很安静。 安静得让谢时想起那个总是被雨水浸润的,人间的小城。 金色的光芒慢慢地变得朦胧,在韩昭的手中逐渐又逐渐拉长,变细,最后成为一道锋利的金针。 韩昭缓缓地睁开眼,真阳丹气需要鼎来炼化,变成金砂一样才能被修士吸收,但她讨了个巧,雾灵力正好与丹气同根同源,不过就算这样炼化也消耗了许多的灵力。 韩昭暗暗地又把谢时的债在心中记下一笔。 「谢真人,要来试试么?」她笑眯眯地对谢时招呼道。 谢时点点头,他走过来,站在韩昭旁边,淡淡地说:「需要我做什么?」 剑修的身材颀长,周身的气息像霜雪一样,冰冷而透明。 韩昭微微踮起脚尖。 「啪」的一声,谢时眉头微皱,在空中握住她正要抚上自己脸颊的手。 那只手小而温热,被他的手握住之后,似是惊讶地往回抽动一下,却被谢时的手紧紧地禁锢在原地。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一城红衣悠悠地道:「谢真人... ...」 「就算您姿容甚美,也不可以随便对女修耍流氓啊。你太高了,能稍微把头低一下吗?」 谢时冷着脸站在原地,沉默。 「... ...抱歉。」 耳边响起一城红衣银铃一般的笑声,她显然开心极了。 待到她痛痛快快地笑完了,对着谢时招呼道:「谢真人,请低一下头。」 谢时微微俯下身。 一城红衣的手抚在他的脸上,触感有些冰凉。 她的气息带着雨后叶子般的湿润芳香。 「谢真人,失礼了。」 一城红衣的声音不带一丝旖旎,她的左手用于固定,右手极稳,真阳丹气化作的金针一点点地刺入谢时的眼睛。 魔气在黑色的瞳孔中咆哮着,似乎要挣脱束缚,韩昭甚至听到了乱人心魄的厉啸声。 随着金光逐渐没入,大部分的魔气从谢时的眼睛中猛地扑出,在空气中幻化出一个痛苦的人脸形状,随后便渐渐地消散了。 剩下的一部分魔气不甘地旋转收缩,直至缩成瞳孔中的一个小点,如同蛰伏在暗中的毒蛇。 谢时的长睫微微颤动,像是忽闪的蝴蝶,随即归为平静。 韩昭退后一步,仔细端详他的眼睛。 魔气被拔除大部分,却还有一丝附着在他的瞳仁上,真阳丹气虽然强,但也不能消除他内心的心魔。 第19页 「谢真人的眼睛,只要再休息个十天半月就无碍了。」韩昭摇摇头,「只是这方法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心魔还在,魔气就像是被火烧尽的野草,只要根还活着,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她意味深长地道:「真人近日来要少用心法剑诀,对眼睛恢复大有裨益,如果强行运转真气,这真阳丹气可就白费了。不过依我说... ...真人还是应该早些除掉心魔为妙。」 韩昭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魔,能困住这位天生道体的谢真人呢? 谢时点点头,他长睫微垂,很难从面如冰霜似的表情上揣测出什么。 韩昭在心中暗暗腹诽:这个人,过了三百年还是这个硬邦邦的倔强脾气。 其实谢时不是个很难理解的人。他的思维就像刀锋一般,笔直的通向终点,斩断前方路上的一切障碍。 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无论旁人如何思考,如何行动,都不能影响分毫。 「我该如何谢你?」前方的白衣剑修忽然开口道,他微微侧过身,面对韩昭的方向,脸上的表情认真。 当然是和我一起赶紧走完原着的剧情,然后成就大道,放我自由啊! 不过这话韩昭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她唯一优势就是原着,现在又不知道谢时的心魔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也不敢轻举妄动,改变原着就不好了。 为了维持一名逐利的散修人设,还得仔细思考从谢时那里要到点什么。谢时真人的感谢极其珍贵,可不是一名小小的散修能拒绝的。 韩昭想了想,笑道:「我虽然习剑,可还是走的是有情道的路子,虽然想要真人的功法秘籍,但无情道的功法大抵是于我无用的。」 「谢真人,可否给我一个承诺?」 「承诺?」 「具体的内容我还没想好,不过待有朝一日想到了,还希望谢真人能记起今日云水小界里携手共助的经历。」 修士的承诺,均受天道承认,绝对不能违背,因此十分珍贵。 一个承诺可大可小。小可以从蓬莱剑宗中得到珍贵的功法秘籍;大,甚至可以从谢时的剑下换取一个人的性命。 「好,」谢时没有一丝迟疑,他淡淡地答道:「我答应你。」 「那就多谢真人了。」 韩昭的心情很不错,从谢时这里一个无条件的承诺,总算不虚云水小界此行。 「真人是要回蓬莱剑宗吗?」韩昭笑眯眯地说道,「我和真人不顺路,麻烦真人把我带出云水小界,然后找个地方放下就好。」 一城红衣的不能这么快就脱掉,韩昭决定和谢时分开,换一条路去蓬莱剑宗。 如果顾渊舟他们被营救顺利的话,他应该早就和韩氏弟子们一起到蓬莱剑宗了。 谢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要离开云水小界,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谢时的剑意。 韩昭眯起眼睛,谢时的剑意,仅仅是顾渊舟控制的一丝,就能够从云水小界中打开一条生路。 他本人的剑意,必定要比顾渊舟手中的强大得多。 谢时站在船首,他没有出剑,只用手遥遥地往远处一指。 随着手指去的方向,天际忽然响起隐隐的闷雷声。 小舟下方的水猛然震颤起来,像是滚沸的热汤。黑云堆积,在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云水小界在颤抖,无数在水中潜伏的妖物邪祟争相逃跑远离,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恐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谢时的手中无剑,观其剑意,又似已然出剑。 寒芒乍起,一道剑光初出鸿蒙,如同奔流的星光,又像洗鍊的银河。 时间仿佛就在此刻静止了。 「咔擦。」 云水小界的边缘忽然响起瓷器的碎裂声。从天空到大湖,空间被一点点的剥离下来,化作满天的星屑,直至消失不见。 这就是谢时如今的境界。 他是此世间唯一能做到无我无剑的剑修,也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人。 韩昭站在船头,红衣的衣摆猎猎作响,剑光如同洪流一样淹没了她。 她不觉得光芒刺眼,轻轻地向前踏出一步。 湿润的晚风微微拂过,一道璀璨的银河闪烁,横贯暗蓝的天穹。 三百年未见的景色,如此真实,又如此美丽。 「真人,看啊,」韩昭微笑,她抬起手,仿佛要掬起倾泄的星光,「是真正的银河。」 「嗯。」谢时淡淡地回应。 他的眼睛还暂时不能视物,那大概是个极美的景色。 但听到她快乐的笑声,就仿佛那道熠熠的星河真正落入眼了。 第10章 韩昭和谢时从云水小界中脱身,出现的地方是一片树林。 云水小界常年在天上到处飞,行踪不定,一会出现在魔域上方,一会又出现在极北,因此乍一看还真不知道此时此刻身居何处。 风吹过树梢,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响,在草地中偶然有几声虫鸣,月光洒满人间。 韩昭站在月光下,仰着头,仿佛在若有所思。 谢时一身白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淡淡开口道:「事情已经了结。你若有事,去蓬莱剑宗寻我即可。」 「如此,你我就此别过。」说罢,他干脆地转身就要走。 第20页 「等等!」韩昭回头,有些焦急地唤道:「谢真人,请稍等一下!」 「何事?」谢时停下脚步,转头又看向她。 清朗的月光下,更显得他的五官深刻明晰,身形肃肃。谢时的薄唇微微抿起,似是有些疑惑的样子。 我们刚才还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同志啊!果然是无情道,一出小界就和不认识了一样,韩昭腹诽。 不过原着中谢时的脾性也是这样,他是可以是一名合格的修士、徒弟、剑宗的大师兄,也一定是未来称职的蓬莱剑宗掌门。 但他唯一不能成就的就是亲密关系,无论是朋友,亦或是爱人。 「谢真人,」韩昭的表情严肃,「您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谢时:... ... 他迟疑了一会,问道:「你刚才,没有看到星座吗?」 谁会在观景的时候顺便计算自己的位置啊! 「没有,我不会看星向,」韩昭拒绝得干脆,「只是在感嘆人间界的美丽罢了。」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感慨:「好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一城红衣很久没有去过人间界吗? 无怪她会喜欢这样的景色。谢时垂下眼帘,想。 散修虽然自由,但没有世家和宗门的支持,修行之路坎坷,经常折返于九域十洲之间,四海云游,居无定所。 谢时道:「北斗斗柄西指三刻度,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在玄洲。」 玄洲位于北方,紧邻极北魔域,也是一方修仙大洲。 不过因为离极情宗太近,玄洲内不仅有魔修,还有为数众多的妖族,这里一向是极情宗门人外出历练的第一站。 名门正派在玄州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因此玄州在明面上属于中立阵营。 看来殷无安的计策就是运用云水小界,将谢时一举送到极情宗的大本营去。 「真人现在最好不要使用灵力吧,你准备怎么回到剑宗?」韩昭的脸上带着笑意,问。 玄洲离蓬莱可不止有万万里远,谢时用术法当然可以半日就到,但他现在刚用真阳丹气压制眼中的魔气,不好运行真气。 韩昭猜谢时一定会去往玄州崇山书院,借用他们的传送阵。 「我要南下,去崇山书院。」谢时果然这样回答,他淡淡道,「崇山书院和蓬莱一向交好,他们的山门内有传送大阵。」 「谢真人,我能和你一起去吗?」韩昭眨眨眼,「我本来是瀛洲人士,正好和蓬莱剑宗离的近。」 最关键的一点是,韩昭没钱且穷,准确地说是没有灵石。 如果不用崇山书院直达蓬莱的传送阵,那就只能用洲与洲之间的传送阵了。玄州和蓬莱中间可隔了不止一个洲,传送阵的费用都能让韩昭破产。 韩氏对韩昭一向抠门极了,给的灵石还不够平日里修炼用的。 「瀛洲... ...」谢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月光撒在剑修的肩头,如同附上一层洁白的霜雪。 「怎么?」韩昭的心下一紧,她的声音平静,笑着问道,「谢真人在瀛洲有故人吗?」 三百年前,谢时与阿昭相识相知相认的地方... ...正是瀛洲人间界的西南方。 故人吗... ...算是罢。 谢时摇了摇头,他的神情淡淡:「我们走罢。」 「多谢真人!」韩昭在心中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掉马。 这下好了,她喜上眉梢,能省下几百枚灵石呢! 山路崎岖静谧,两人如同飞鸿踏雪,脚步落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 「对了真人,」韩昭跟在谢时的后面,严肃道,「在云水小界里,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承诺吗?」 「何事?」 「带我去崇山书院这件事,可不能算在承诺里面。」她自顾自地说,「那可是剑宗谢真人的承诺哎!浪费在在引路上,天下修士都会嘲笑我的。」 「.... ...不会,放心。」 谢时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此夜星光明亮,月光太过温柔。 韩昭总感觉这位冰冷的剑宗大师兄嘴角,好像含着一丝笑意呢。 * 这一走,便是几天。 玄洲多山,耕地少,人烟也就稀少,一路上别说大的城镇,连行人的影子都没有。 韩昭和谢时没有运行真气加快脚程,谢时从袖中取出两张符马,符马一落地就变成寻常马匹大小,骑上便可以日行千里。 符马既不用餵食餵水,也不用休息,实在是居家旅行,出门必备的良品。 可惜这样的术法也只有蓬莱剑宗有,上面还设置了禁制,韩昭本来想学习一下,也只好作罢。 第四日清晨,谢时忽然停下脚步,他看向草地上的一株作物,道:「前方应该有人烟。」 韩昭看去,果然是一颗碧色的黍苗。 她翻身下了符马,伸了个懒腰:「总算见到人了!我们可以去人家里讨点吃的,最近吃兔子肉都吃腻了。」 韩昭进入云水小界事发突然,没有带上食物,而谢时早就已经辟谷,因此两个人走路的时候才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没有吃的,还没有水。 谢时辟谷不用吃饭,韩昭可是需要吃喝啊。 韩昭只好拿着看不见,钻进林子里打猎。 本来看不见表示,能够被使用还是很兴奋的。在韩昭用它切肉,砍树枝,顺便穿成烤串之后,它直接把自己装成一柄凡间的剑,一声不吭了。 第21页 韩昭每次做好吃的,出于礼貌,总会分给谢时一点。 谢时也礼貌性地尝了尝,之后韩昭就要负责两个人的食物,由谢真人负责打猎。 谢时把符马收进袖中,「我们前方开始步行吧。」 韩昭点点头,干脆地道:「也好。」 尽管九域十洲之内修仙者众多,但在大部分的凡人眼里,修士与他们太过遥远,并没有什么关系,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见到一名修仙者。 那海上的仙山,求仙证道,对于许多人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因此修士行走人间界,应该少使用术法,避免影响到人间的生活。 继续往前走,路由一人宽窄逐渐变成能两人并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远处还有小点似的农人在田间耕作,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道路的尽头是一方村落,看规模约莫有百户人家,算是一个大村了。 村口立着一颗巨大的槐树,树下有一块石磨,有三三两两的孩童围在磨旁边嬉闹,见到韩昭和谢时的身影,纷纷鸟兽作散。 几个孩子藏在老槐树的身后,吸着鼻涕,大胆地冲着他们瞧。 韩昭对着孩子们笑笑:「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生人来了。」 谢时点点头,低声道:「我们找一个人家借宿。」 在野地里露宿几天,韩昭和谢时也不是对居住条件有高要求的人,两人随便选了村口的一户人家。 韩昭敲敲这户人家的门:「请问有人吗?」 篱笆墙内的鸡咕咕地叫了几声,过了好一会,才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名老汉半掩着门探出头来,他看到门口站着的谢时,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韩昭迅速上前一步,把谢时掩护到身后,以免他冷冰冰的神情吓到这名老人。 她笑眯眯地道:「老丈,我们从瀛洲来,是两名旅人,在这大山里迷路了。能否用银子换得在您家借宿一晚,歇歇脚再走?」 老汉的眼睛扫过谢时腰间的剑,忽然激动地道:「你们... ...你们莫不是仙师吗!」 韩昭摇摇头:「不是。只不过我们两个行走江湖,需要武器防身罢了。」 「哦... ...原来是游侠儿。」老汉喃喃道,他的神情倏然变得复杂起来,「游侠儿也好... ...游侠儿也好啊。」 他敞开门:「你们进来吧。」 院内有两三进泥土做的房屋,门口有一个牛棚,小院虽小,但被整理得十分整洁。 老丈对着屋内喊道:「阿芊,有客人来了!」 「知道了,爷爷!」房屋内传来少女清脆的回应。 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孩从门中出来,她的面容清秀,身穿布裙,头戴荆钗,看到韩昭时眼睛明显一亮。 待她看到后面的谢时,忽然「呀!」地惊呼一声,随即连忙低下头,面色羞红地跑到里间去了。 老汉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丫头没怎么见过外人,让贵客见笑了。」 「怎么会呢,」韩昭笑笑,「令孙女很可爱。」 老汉把两人引到里间,阿芊低着头送上茶水,声如蚊吶:「请用。」 「多谢。」韩昭喝了一口,不是什么香茶,但贵在有山野意趣。 双方客套一番,韩昭得知老汉姓刘,带着一个孙女,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了。 「就如贵客所见,小老儿的家贫,招待不周,还望谅解,就是不知... ...」刘老汉道,眼神在韩昭和谢时两人身上流连,迟疑道,「两位是要住一间房屋,还是... ...」 谢时坐在一旁,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韩昭的声音打断了。 「给我们准备两间房就好,」她笑着说,「我们并不是夫妻。」 第11章 刘老汉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 哎,这样两个标志的人物,没想到竟然不是夫妻! 他呵呵地乐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小老儿走眼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我这院子虽然有两间房,有一间却做了谷仓。虽然倒也干净,两位是尊贵人,不知道能不能住的惯。」刘老汉说。 韩昭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笑了笑:「老丈,不用麻烦了。出门在外,我们没有那么多讲究。」 刘老汉把韩昭和谢时引到主屋后面,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厢房,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 厢房的旁边有一口井,距他说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井水甘甜好喝。另外厢房外还有一个小厨房,柴火厨具什么的都是一应俱全。 告别热情的刘老汉,韩昭掩上门,看着谢时站在房间内若有所思。 「谢真人,」她挑挑眉,「晚上睡觉的地方我们怎么分?」 谢时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睡地上。」 「不用了吧,」韩昭坐在炕上,舒服地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她拍拍身下的炕:「这地方够大,我们一人睡炕头一人睡炕尾就好。」 这几天在野地里面长途跋涉,睡的都是草地树枝,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有个人住的地方,让谢时睡地面多不好意思啊。 玄州地处北方,冬日时间长,百姓家多烧火炕,一张炕就和大通铺一样,宽宽阔阔,能睡很多人。 这时候如果再说睡在地上,未免显得有些矫情。 第22页 谢时点点头:「好。」 安排好了晚上的大事,两个人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谢时静静地伫立在房间的一侧,他垂下眼帘,鸦羽一般的睫毛在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表情沉静如霜雪。 若是别的修士看到蓬莱剑宗的大师兄这副表情,总会战战兢兢,别说上前搭话了,连和别人说话的声音都会自动小上三分。 甚至有刚入蓬莱的小道童,刚开始还会因为想家而哭闹,被师兄师姐吓唬着:「再哭下去掌门大师兄就会把你抓走!」 小道童抽噎着想起传说中的掌门大师兄的表情比师父还要严肃,顿时就被吓得不敢哭了。 不过韩昭知道,谢时一般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并不是说明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差,脾气多冷。 他只是在一旁发呆,安静地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韩昭咳了咳,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谢真人,我们距离崇山书院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五日的时间。」谢时看向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要在这里待上几日?」 看来他也看出来了。 刚才收留韩昭和谢时的刘老汉在看到他们身上带有武器的时候明显眼神一亮,并且询问他们是不是仙师,显然对修仙者已经十分熟悉。 村子里应该出现了一些凡人不能解决的麻烦。 韩昭「唔」地一声,想了想道:「我听那老人家的语气,应该是用不上我们。」 刘老汉的表情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并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模样。 既然没有主动开口说村子的情况,说明问题不大。 韩昭抓起腰间挂着的看不剑,「我出去逛逛,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谢时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韩昭乐得自己出去独自逛逛,感受一下玄州的风土人情,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往村子的内部进发。 这里虽然是一个大山内部的村落,但是房屋整齐,道路平坦,生活条件甚至要比瀛洲的村子要富裕得多。 村里面玩耍的孩子身上的穿着朴素,但十分干净,还有白嫩的小脸,看来家里都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这时,道路的尽头忽然响起一阵吵嚷声。 韩昭看过去,只见几人正围在一起在争论些什么。 其中有两名是年轻人,他们头戴黑色方巾,身穿黑色的圆领大袖衫,均是高冠博带的模样。 两人的衣衫只有一点略有不同,其中一个在胸前缀的补子是黄鹂纹样,另一个则是... ... 韩昭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恍然大悟:哦,另一个的补子上纹的是鹌鹑。 看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崇山书院的那群儒生。 崇山书院以儒入圣,因此穿着和人间的儒生都差不多。 二者的区别就在于书院的修士穿的长衫上缀有不同纹样的补子,补子用不同的鸟纹来区别修为大小。 原着里面有详细描写到崇山书院的修为等级划分,不过韩昭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那只鹌鹑绣的活灵活现,还挺有意思的。 此时那名穿黄鹂衣衫的年轻人正耷拉着眉眼,苦口婆心地劝着:「师弟,师弟,你莫要再争论了!」 「师兄,怎么能不争!」另一名年轻人怒目圆睁,气的俊脸通红,「他凭什么从我们要那么多钱!」 「啊呸!」处在争论另一端的人衣衫褴褛,像是村里面的闲汉,他搔搔油腻的头发,粗着声道:「少废话,快点赔钱!不赔钱就和俺去官府,让官老爷给俺们评评理!」 唉,文嘉平在心中嘆了口气,愁眉苦脸地想,怎么就摊上了这个事。 「这位... ...」他看着眼前这个闲汉不修边幅的样子,好歹把「先生」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这位贤兄,」文嘉平道,语气有些发愁,「我师弟把你的几个鸡子踩碎了,但这并不是他故意为之,只是你这鸡在路边的草丛里下蛋,我师弟的脚底又没有生出眼睛,他怎能知道脚底下多出两个鸡子呢?」 「俺的鸡,它爱在哪下蛋就在哪下蛋,」闲汉翻了个白眼,「你们踩了,就得赔钱!」 他的小眼睛一转,盯向文嘉平和裴卓的衣服。 那衣服的面料上还有纹样哩!还有刺绣都是金光闪闪的,莫不是金线做的吧? 「多的不用,」闲汉比了个手势,「你们只要赔我五两... ...阿不,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我就放你们走!」 裴卓顿时炸了:「十两?你就是存心来讹我们的!」 就算他久居在书院修炼,这是第一次和师兄下山,也知道十两银子对于人间界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两个鸡蛋根本就不值那么多钱。 更何况他们带出来的还是以灵石为主,剩下的一点钱还要在人间界吃喝用呢。 闲汉见他们两个是少年人,又是一副文弱的模样,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臭小子,想和俺打架是不是?」 文嘉平道:「这位仁兄,子曰:『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求财本是人之常情,但你用错了方式方法,就... ...」 「我呸!」闲汉撸起袖子,「子什么子!今儿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也得把钱留下!小子,看你爷爷的打!」 说完,他冲出去,要撕扯文嘉平的衣服袖子。 第23页 裴卓站在一旁,早就生了一肚子的气,怎能眼睁睁地看师兄挨这恶汉的打。 他怒目圆睁,握住剑柄,手中的君子剑就要出鞘。 「等等,等等!」文嘉平被那闲汉扯得七扭八歪,手上还扶着歪了的方巾,叫道:「师弟,门规规定,对凡人动手,不是君子所为啊!... ...」 裴卓的手上一顿,随即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 「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一道清亮的声音忽地传来。 那闲汉一愣,手上松劲,就把文嘉平的方巾放开了。 文嘉平赶紧把方巾扶正,嘆气道:「子曰:『不知礼,无以立。』我今日是见得了。」 裴卓看去,只见一名穿着红色衣服的少女双手环胸,正靠在树上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 「对,我说的就是你。」韩昭挑挑眉,「我是个散修,规矩可没有这些名门正派的小公子这么严。」 闲汉在心中暗骂这女人多管闲事,气势却陡然落了下来,这两名少年人不能对他动手,但是眼前这名少女可就不一定了。 他畏缩地道:「仙子,这两人踩了我两个鸡子,还不想赔钱... ...」 「我替他们赔给你,」韩昭的手指向上一弹,两个铜板在空中折射出金色的光,随即整齐地码好,落入她的手里,「不过么,就只有这么多。」 按照市价,一个铜板能换三四个鸡子,在村子里还要更便宜一些。 闲汉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感恩戴德地走过来接过钱,点头哈腰地道:「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他在路过文嘉平和裴卓的时候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声道:「反正早晚也是要走的人,还不如把钱留下给俺使使。」 「你!」裴卓冲过去就要打他,却被文嘉平拉住了。 文嘉平擦擦头上的汗,对着韩昭拜道:「感谢道友为我们师兄弟解难。」 「我叫文嘉平,这位是我的师弟,裴卓。」文嘉平把师弟拉过来,「我们都来自崇山书院。敢问道友师承?」 韩昭看了一眼裴卓,少年人身材挺拔,剑眉星目,脸上还带着气愤留下的红晕。 更像一只炸毛的鹌鹑了。 似乎是韩昭眼里带着的一丝笑意被裴卓发现到,他的脸更红了,眼神不好意思地闪躲一下,随即对着韩昭硬邦邦地说:「多谢。」 「我的道号是一城红衣,没有门派。」韩昭对他笑笑。 裴卓很快地把脸扭了过去。 「原来是红衣道友!失敬失敬!」文嘉平没有发现师弟别扭的动作,他热情地道,「红衣道友也是来此地除妖的吗?」 嗯?韩昭有些无奈,看来这里还真有妖怪啊。 第12章 和之前韩昭与谢时预想的一样,看刘老汉的表现,果然这个村庄发生了什么事。 「巧了,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村子里有妖怪,」韩昭有些好奇地问,「是什么样的妖怪?」 在很久以前,天地灵气充沛的时候,人、妖、魔三族还能和平共处,甚至各大门派里还会出现妖修和魔修的弟子。 人族自诩为万物之灵长,妖族是走兽树木化成的精怪,魔族诞生于欲望之中,三者的区别只是证道方式的不同。 可惜现在天道式微,妖族和魔族为了汲取灵气修炼,很多妖魔都动了歪心思,甚至以凡人的血肉为食,因此被各大门派所不容。 「具体是什么妖怪我也不知道,」文嘉平摇摇头,「我和师弟下山历练的时候,在瀚海城的附近茶馆里听说这里好像有妖物,于是便过来了。」 像这样山庄里的小村,山里面藏有几只小妖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妖怪会骚扰村人,偷只鸡摸个狗什么的,一般会很少出人命案子。 不过即使是出了人命,修士们也很少会去管。 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的村民都十分贫苦,很难给出他们心动的报酬,一般的修士也就赖得搭理。 除非是一些不入流的修士,在村子里装成所谓的天师,坑蒙拐骗出银子,也就罢了。 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少年人既然不远千里来这个小村子里除妖,就足以见他们的心地。 「刚才的事,多谢红衣道友了。」文嘉平苦笑道,「刚才道友给的那两枚铜板,我用一枚灵石和道友换,可以吗?」 韩昭对这两名少年还是挺欣赏的。 崇山书院出来的儒生,做事一板一眼,带着书生气,又有不能和凡人冲突的门规,不怪他们被那闲汉盯上。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韩昭干脆地摆摆手,她扫了一眼文嘉平和裴卓,尽管两个人身上都有清身咒,衣着干净,但脸上都带着轻微的倦色。 「你们有住的地方吗?」韩昭问,「若是没有,我倒是能帮你们问问住处。」 刘老汉家旁边还有几户人家,看起来都是和善人,何况文嘉平和裴卓是为了解决村子妖怪而来的,花上几两银子应该能让他们借住。 「真的吗!」文嘉平的眼睛闪闪,一副『师父我遇到好人了!』的模样,感慨道,「诗曰:无功不受禄。红衣道友,真是太谢谢你了!」 裴卓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红,他跟在自家师兄后面,干干巴巴地说:「师兄,既然都说无功不受禄,我们就不要麻烦人家... ...」 第24页 文嘉平「欸」了一声,扭头正色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迂腐呢!红衣道友如此热心帮助我们,拒绝的话可就不美了。」 被崇山书院所有弟子都一致认为最拙朴的文师兄批评迂腐,裴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跟在文嘉平的后面,不再作声。 韩昭很快就找到一间屋子,离刘老汉家的厢房只有一墙之隔。 主家的大娘看到来借住的是这么两个俊秀的少年人,十分欢喜,听到他们是来村子里除妖的,更是千恩万谢,连借住的银子都摆手说不要。 文嘉平和裴卓正要对韩昭拜谢,却突然发现一城红衣的身后正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 男子的神色冷冽,腰上悬挂着一柄三尺长剑,被剑鞘遮挡,看不见剑铭。 他身着白衣,纤尘不染,右手的手中正拿着... ...一只兔子? 文嘉平和裴卓对视一眼,两人有些震惊,心下当即瞭然。 这名男子的修为应该远在他们之上。 「真人,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韩昭回头,正好看到谢时站在她的身边,她扫了一眼,「这兔子真肥。」 韩昭心里闪过兔子的一百种吃法,最后决定:圆滚滚、香喷喷的肥兔子,正好适合用来做叫花兔。 「嗯,」谢时的声音有些闷,「给你吃。」 他的世界中,好像并没有眼前这两名少年的存在。 文嘉平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对谢时行礼道:「这位真人,晚辈有礼了。」 他行的是晚辈礼,在修仙世界,只有元婴以上修为的修士,才会被尊称为真人。 谢时的头微微侧过,仿佛才注意到他们:「崇山书院?」 裴卓挺直腰板,道:「真人,正是。」 谢时对他轻微地点点头,忽然开口道:「你的师父,正浩真人近来可好。」 裴卓的神色一凛,他低下头去,正色道:「真人,我师父最近都安好。」 「嗯。」谢时走到韩昭的身边,对她轻声说,「我们进去罢。」 等到那两个人都走进去了,文嘉平这才长舒一口气,他摸摸额头,竟然已经滴下冷汗。 裴卓的眼睛还在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他有些迟疑地道:「师兄,那名真人... ...是如何认出我的师承的?」 裴卓是十年前拜入崇山书院正浩真人的门下,这期间一直在山中修炼,未曾出去过。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与师父平日往来大能中并没有一位这样冷俊的真人。 文嘉平苦笑一下,自己这小师弟还是缺乏历练啊。 「崇山书院的弟子中,除了正浩真人座下,就没有人会佩戴君子剑了。」 可是仅仅用眼睛一扫,就能认出小师弟的师承,足以见得那名白衣真人修为之高深。 两人在墙外站着感慨了一会,随后走进院子,准备休息。 这个时候隔壁不知道做了什么东西,一股甜蜜的香气像是长了眼睛,直往鼻子里钻。 饶是文嘉平和裴卓早已辟谷多年,也被这股香气惹得动起凡心。 「亚圣曰:『君子远庖厨。』」文嘉平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仿佛正在念清心咒。 「那名真人... ...」裴卓有些疑惑,「他还需要吃东西吗?」 「应该是给一城红衣道友准备的吧。」文嘉平从干坤袋中取出一本书来,盖在脸上。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大兔腿... ...师弟,读书,读书!」 ... ... 韩昭为了对付这只兔子,特意从后面的池塘里摘下一片碧绿的荷叶,用黄泥细细地裹好,放在灶坑里烤。 香味很快就被激发出来,韩昭再在兔子上抹上野蜂蜜,甜蜜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烤好的兔子被放在小炕桌上,谢时默默地递给她一双筷子,自己却不动,只是看着她吃。 韩昭也不与他客气,在赶路的时候谢时吃的也不多,每次只是尝上一两口。 与其说是他想满足口腹之慾,不如说,谢时在通过这些人间的烟火味道,怀念着一个人。 ——阿昭。 韩昭边吃边想,如果按照原着的进度,谢时此时应该度过无情道八劫,做他的无上尊者。 而不是在挤在小土屋里面和一个散修分吃兔子。 按照系统的提醒,她需要让谢时解除系在阿昭身上的一线气机,只有这样才能代表他放下情爱,真正度过情劫。 但怎么样才能让谢时自愿解除呢?难不成,又要让谢时爱上这个自己吧! 韩昭头疼地敲敲脑袋,她好不容易才脱离原着的主线剧情能自由行动,可不想又回到起点。 更何况在谢时心中,阿昭已经死了。 在感情中,再好的活生生的人,也赶不上故去的逝者。 暂时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怎么了?」谢时问。 他敏锐地捕捉到一城红衣身上的气息变了,她现在好像有些苦恼。 「没什么,」韩昭说,她换了个话题,「我只是在想,谢真人是怎么认出那孩子的师承的?」 谢时摇摇头,「听风。」 「风?」 「嗯。」他淡淡地道,「风吹过,会绕过他的佩剑。剑长三尺,柄一尺,鞘长两尺。」 「只有崇山书院的君子剑是这种制式的模样。」 第25页 韩昭心下感慨:不愧是男主角,即使现在眼睛不好,他也能把人认出个十成十。 吃完兔子,天色已晚,刘老汉的孙女阿芊虽然细心地给他们准备了灯油,但韩昭不准备用。 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灯油对于他们算是贵重的东西。 谢时默默地站在炕前,炕上铺开两套被子,一套在炕头,一套在炕尾,两者离的很远。 韩昭见谢时站在原地,道:「真人先去睡吧,我要打水洗漱,去去就来。」 谢时点点头,他感觉自己的身上有些僵硬,沉默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闭上眼睛。 世界仍旧是没有光的,但只要闭上眼睛,其余感官就仿佛变得更敏锐了一些。 外屋传来淅沥的水声,一城红衣正在洗漱。 修士身上的衣服都有清身咒,不会被尘土沾染。但她每次睡前都会找到清澈的水,把自己整理干净,好像是凡人时期的习惯。 一城红衣悄声走进来,她放慢脚步,仿佛是看他已经睡着了,不愿打搅他醒来。 她抽出插在头发上的簪子,一头黑色的墨发如同瀑布般披散开,然后缓缓地钻进被子里,柔软的脸颊压到麦壳做成的枕头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谢时紧闭双眼,他不愿意再听,但是声音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般灌入他的耳朵里。 「谢真人,你睡着了吗?」一城红衣轻声问。 「还没有。」谢时说,接着他又补充一句,「我在想事情。」 「这样啊,我怕洗漱的声音打扰到你。」一城红衣轻轻笑了笑,「我看那两名崇山书院的弟子不错,应该能解决掉村子的麻烦。」 「如果出现解决不了的情况,我们再插手吧。」 「嗯。」谢时低低地回应。 一城红衣没有再出声,屋内一片寂静。 谢时想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开口道:「你... ...」 他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城红衣非常了解他,知道谢时是谁,又师承何方。而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还未等谢时说出口,他便已经把问题咽下。 一城红衣的鼻息咻咻,平稳得就像一只小兽。 她已经睡着了。 第13章 第二天,韩昭早早便起来,打水洗漱后在房间里伸了个懒腰。 她昨日睡得很好,现在精神百倍。 谢时那边的卧铺已经空了,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炕脚。 看来可能是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韩昭想,谢时早上离开的时候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谢时带着外边的寒气走进来。 「真人,昨天睡得怎么样?」韩昭对他打招呼,「没想到你起的这么早。」 谢时对她点点头:「睡得不错。」 其实他昨天晚上不知怎的,听着一城红衣平稳的呼吸声,竟然一丝困意也无,就这样过了半宿。 修士一般用打坐来充当休息,不仅保持精力还可以恢复真气,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完全不睡觉,只是睡得时间要比凡人少上很多。 到了寅时,谢时独自静静地起身,到外面的大山中寻一个地方练习剑术,一直练到早上晨光初现。 这是他自幼时加入蓬莱剑宗养成的习惯,已经有三百多年未变过了。 刘老汉的孙女阿芊走到后院来,先是对韩昭羞涩地笑笑,随即脆生生地说:「我爷爷叫你们去前院儿吃饭呢!」 韩昭和谢时来到前院,只见桌子上摆了两碗白粥,盆中放着几个结实的窝窝头,还有一个青色的小碗,中间装着几样小菜。 「两位贵客,这是我们村人的家常菜,不知道贵客们吃不吃得惯。」刘老汉乐呵呵地招呼道。 「我正想吃这么一口呢,老伯,多谢你。」韩昭也不客气,坐下就拿起碗吃了起来。 谢时抬起手,把自己的那碗白粥也推给她。 「老伯,给我们讲讲村里面的妖怪吧。」韩昭趁着吃饭的功夫,想多和刘老汉打探消息。 「两位是想要帮村子除妖吗?」刘老汉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冀。 韩昭对他笑笑:「昨日晚上那两位小天师您也见到了,他们的实力不错,应该可以解决。我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哦哦,原来是这样。」刘老汉连连说道。 「要说是什么可怖的妖怪,倒也不是。只是这妖怪太过于稀奇。」 刘老汉指指厢房的背后,那座起伏连绵的山峰说:「我们村里人经常上后山採摘一些灵芝草药,不知怎的,进了山却越走越迷糊,最后竟昏睡过去了。」 据刘老汉讲,进山的人都是他们村中採药的一把好手,绝对没有迷路的时候,但是在后山就是个例外。 他们迷路后只能在树底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採摘的草药没了,连带着带上山的钱财也消失了。 因此,村里面都传说,后山有一只妖怪,搜集钱财是为了买通天庭,让他修炼成仙。 刘老汉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天师到村子里,也真是奇也怪哉,他们手中的那些法... ...啊对,叫法器,竟然也被那只妖怪给抢走了。」 第26页 韩昭和谢时对视一眼。 妖怪花钱买通天庭自然是无稽之谈,先不说这里到底有没有天庭,就是有,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地收贿受贿吧。 刘老汉「啧啧」出声,有意无意地道:「真不知道那只妖怪的洞府里藏着多少好东西哩... ...」 韩昭咽下一口粥。 好东西吗?她倒是不这么觉得。 这时,门板上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击声。 「谁呀,我去开门!」阿芊风一样地走了出去,打开门闸,随即发出一声尖叫。 「阿芊,快回来!」刘老汉连忙起身,焦急地唤道。 出现在门口的两个人,正是昨日遇见的崇山书院弟子,裴卓和文嘉平。 他们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裴卓的脸上满是血痕和尘土,文嘉平的身体摇摇欲坠,大半重量靠在他师弟的身上,头颅低垂,一时间竟生死不知。 两人的衣服均破破烂烂,裴卓的手指甚至还在往下流淌鲜血。 「红衣道友,真人!」裴卓勉力支撑在门口,少年不复之前的骄傲,嘶哑地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师兄!」 「你先别急。」韩昭的面容渐渐变得冰冷起来,安抚道。 她和谢时一起,把文嘉平搀扶到屋子里,让他平躺在炕上。 文嘉平的脸色发乌,嘴唇青紫,胸口有一道巨大的伤痕,伤口并不深,但却横贯少年的整个躯干,像是被什么巨大的鞭形武器攻击而成。 而且看他的脸色,明显中了毒。 伤势虽然严重,好在文嘉平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谢时的眉头微蹙,他搭住文嘉平一根手指,霜雪一般寒凉的真气汹涌而出,在隐白、脾愈、神门三穴盘旋,阻断被毒素侵染的真气继续运行。 「崇山书院会给历练弟子准备辟神丹,你餵他吃下没有。」谢时侧过身,问。 辟神丹是一种珍贵的丹药,能解世间奇毒,就算是不能完全解毒,至少也能让伤者撑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已经餵师兄吃下了。」裴卓的双拳紧攥,血珠从他的指尖滴落到地面上。 他看到师兄的脸色见清后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只是,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发作得这样快... ...」 韩昭看向谢时,谢时对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修为太低,时间也太久。」谢时低沉而疏离的声音响起,「此毒主要伤害肺脉,已经和真气融为一体。」 像是被人判了死刑一般,裴卓心里还留存的一丝希望轰然坍塌。 「都怪我... ...」他的双目赤红,眼中似乎要沁出鲜血,「如果不是师兄帮我挡住那妖怪的一击... ...」 少年跪在地上,哽咽的声音像是负了伤的野兽。 韩昭看向文嘉平的伤口,血色鲜红,而且也没有毒物的腥气。 那他是如何中毒的呢? 韩昭对着裴卓问道:「你们进山除妖时,山上有没有起雾气?」 「... ...有。」裴卓嘶哑地回答,「师兄还说,这山里有好大的雾。」 韩昭轻声道:「是瘴气。」所以谢时才会说损伤的是肺脉。 寻常修士的身上都有护体真气,这种小手段绝不会有得逞的可能,但那妖怪的一击,估计是把文嘉平的护体真气给打散了。 如果是毒气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走到文嘉平的身边坐下,对着底下跪着的人说道:「好了小子,不要再哭了,快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一下。」 「一会儿你师兄醒来的时候,看到你这个模样,想必心里也不好受吧。」 裴卓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用手胡乱把脸上的血迹抹了两下:「请您... ...一定要救救我师兄!」 韩昭闭起眼睛,两根手指搭在文嘉平的手腕上,灵力沿着经脉进入他的身体。 文嘉平有融合修为,他的护体真气现在已经散了,韩昭的灵力得以长驱直入。 在经过某个关窍时,她能明显感觉到有一道极锋锐的气息游走。 谢时的真气在引领文嘉平的真气缓缓地循环,维持他的生命。 文嘉平的肺脉中果然已经充满毒素,瘴气已经浸入到他的真气中,呈现出不详的暗绿色。 想要去除瘴气,难度就像是要把两种不同颜色的水均匀混合在一起,然后要把它们分开。 除非是大乘级别的大能愿意出手,否则这样的伤势,即使是玉鼎院院主来了也要道一句回天乏术。 不过瘴气和雾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一样的东西,人命关天,韩昭也想试一试。 她尝试着探出一小股雾灵力,想要分开瘴气和文嘉平的真气。 没想到雾灵力在接触到真气的一剎那,竟然像贪吃蛇一般张大嘴巴,吞下一大股真气,连带着这股灵力的体积都变得臃肿起来。 韩昭:???什么情况? 雾灵力开始嚼嚼嚼,随即像是吃撑了一样,打了个饱嗝,「嗝」地一声把真气吐了出来。 被它吐出来的真气散发着乳白色的金光,就和修士修炼出来的最澄澈的真气一样。 韩昭闭目感应了一下,自己的雾灵力非但没有消耗,反而还增长了些。 在雾灵力的包裹中存在着一些瘴气,此时正乖顺地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难道这就是系统给我开的金手指? 第27页 韩昭看向自己指尖的一缕雾气,挑了挑眉:小东西,还挺有个性的。 她接着闭上眼睛,雾灵力摧枯拉朽般蚕食着瘴气,像是在吃自助餐似的,直到最后一丝余毒也被吃的一点不剩。 韩昭甚至还控制灵力在文嘉平身上游走一圈,就怕给他带来什么后遗症。 炕上的人忽然发出溺水一样的喘息。 韩昭和谢时同时收回真气,放文嘉平自己的真气来运行。 谢时忽然深深地看了韩昭一眼,尽管他尚不能视物,但那大抵是个很明显的「注视」的动作。 韩昭问他:「怎么了?」 谢时扭过头去:「... ...无事。」 韩昭低下头,拍拍文嘉平的脸,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咳咳... ...」文嘉平喘息着睁开眼睛,虚弱地道,「... ...亚圣曰:『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女鬼姐姐,还请离在下远一点... ...」 韩昭干脆地起身离开,给裴卓让了个位置。 非但没有后遗症,反而清醒得很,还能继续引用名人名言呢。 「师兄,你总算是醒了!」裴卓扑过去,「现在怎么样?」 「啊... ...是师弟啊。」文嘉平差点喘不过来气。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还以为我死了,刚才恍恍惚惚还看到... ...那些话本子里写的,漂亮的女鬼姐姐呢。」 第14章 裴卓看到文嘉平能说会动的样子,总算放下心来。 「师兄,你伤糊涂了。」裴卓道,「那不是漂亮女鬼,是红衣师姐。红衣师姐和真人救了你。」 这一声师姐,裴卓叫得心服口服。 连辟神丹都不能解的奇毒,红衣师姐都能解决。她甚至还不是个医修,就已经比裴卓见过的所有玉鼎院的同龄修士还要厉害了。 「多谢红衣道友,多谢真人... ...」文嘉平躺在炕上感激地说,「自从我们到了这里开始,就不知道和你们道了多少句谢... ...」 「师兄,等你好的时候,我就给你买最近最火的话本子,那本《书生夜游兰若寺》看。」裴卓试图给自家师兄加油打气。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文嘉平躺在炕上,试图辩解,「我从来不看什么话本子。你要买,就买那本最新的《白蛇传》给我... ...」 「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韩昭问道,她指指文嘉平身上的伤,「要回到崇山书院吗?」 「我的伤不算严重。」说到正事,文嘉平的神色凛然,低声说,「只是这妖必须除掉,否则一定会祸害人间。」 裴卓为韩昭和谢时讲述今日早上发生的事。 文嘉平和裴卓二人也向藉助的主人家打听了妖怪的信息,和刘老汉说的大差不差,他们判定此妖怪的伤害性不大,可能是一只小妖。 两人在天还未亮的时候爬到山上,此时的山里雾蒙蒙的一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迷路了,身体还愈发虚弱起来。 文嘉平顿时知道可能是中招了,他连忙从干坤袋中取出辟神丹给自己和师弟吃下。 这时,一阵罡风忽然从浓雾中袭来,速度急如流星,猛地抽向裴卓的方向。 事发紧急,文嘉平来不及回护,只好把师弟往旁边一推,自己生生受了这罡风一击,整个人顿时失去意识。 那罡风在浓雾的掩护下窸窸窣窣一阵,像是畏惧什么似的,半晌才不见踪影,裴卓这才有机会把文嘉平带回,否则他们两个真有可能都折在里头。 「你看到那只妖的真身了吗?」谢时问。 「感觉像是蛇... ...」文嘉平努力回想,表情有些痛苦,喃喃道,「但又有些像是藤蔓... ..」 谢时点点头,他淡淡地道:「我会去山上。」 「我跟着你。」韩昭挑挑眉,她倒要看看这只能激发出雾灵力特性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也要去。」裴卓咬牙,黑眸里满是愤怒,「替师兄报仇。」 「那我也... ...」文嘉平举手,还未等他说完,旁边的刘老汉打断道:「仙师,您的伤这么严重,就不要再去了吧,是在过于危险了。」 裴卓看看文嘉平的伤,确实不宜动作,「那师兄留下。」 「不行,」韩昭摇头,她的目光灼灼,「文嘉平需要和我们一起走。」 「仙师们请放心,」刘老汉说,「我的孙女阿芊经常照顾病人。」 阿芊在旁边连连点头,脆声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用了,」韩昭对他们笑笑,「我不相信你们。」 此言一出,刘老汉和阿芊的神色巨震,面色苍白。 刘老汉的嘴上喃喃,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裴卓看到那两个人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看似和善的祖孙俩肯定不可信。 「裴卓,带上你师兄,我们走。」韩昭从干坤袋里取出五两纹银放在炕上,「这段时间叨扰了。」 谢时起身,淡淡地道:「走罢。」 刘老汉站在门口,复杂地看着他们远去。 文嘉平身上的余毒已清,腹背上受的只是皮外伤,因此服下一粒纳元丹就可以独自行走了。 韩昭一行人走到远离村落的地方,在一颗高大的柏树下,韩昭对着裴卓问:「你们有没有用来与宗门通讯的符箓?」 「有传讯符,」裴卓点点头,「红衣师姐,你要用吗?」 第28页 「嗯,」韩昭沉吟了片刻,「你先使用一下看看。」 裴卓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箓,往其中输入灵力。 忽然,一股火焰「腾」地燃起,自上而下把整张符箓燃烧殆尽。 裴卓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这个地方居然有人设了禁制!」 文嘉平也对现在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禁制一但开启,就会把内部与外部的一切联繫隔绝开来,不管是传讯符还是传送阵法都不能使用。 可普通禁制的范围都极小,一般被用在宗门珍贵的楼阁殿宇上,哪有人会在这样一个山中的村庄使用呢? 「要不... ...再换个地方试试看?」他提议道。 「不用了,」韩昭吐出一口气,在心中已经有了计量,「这是锁杀阵,我们出不去的。」 锁杀阵? 文嘉平和裴卓对视一眼,均不知道那是什么。 「锁杀阵是一种阴毒的阵法,范围极大,」谢时淡淡地道,「邪修设在阵法后,在其中死亡的修士真气都能为他所用。」 韩昭知道锁杀阵,还是在原着中。 原着中期谢时便遇到过这样的阵法,只不过不是在现在的山村。 锁杀阵一但开启,就只进不出,除非能杀掉阵主。 如同深海里的鮟鱇鱼一般,那些邪修甚至会在阵法里纳入一些凡人作为诱饵,用来骗取修士的信任,再把他们逐个击破。 刘老汉所讲的山中有一个爱搜集钱财小妖的故事,恐怕会吸引很多贪婪的散修前来讨伐。 他们的心中轻敌,却没想到在前方存在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 「刚才,那一整个村落都是... ...诱饵?」文嘉平的神色复杂,「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 「可能是觉得我们必死无疑,或者是安于现状吧。」韩昭道,「这个村落可能已经这样存在十几年了。」 两名少年儒生的心绪复杂纷乱。 难道因为想保住自己的命,就能目送着其他人一个一个去送死吗? 那些修士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就白白断送了性命,甚至世人也不知道他们葬身于何处。 「想要离开锁杀阵,需要杀掉阵主。」谢时的长睫微阖,神色似是有些倦怠,「你们不要再往前了,我一人独去。」 说罢,他解开太康剑剑鞘上的锁扣,独自一人向浓雾瀰漫的森林中走去。 「红衣师姐,真人他走了... ...」裴卓刚想提醒,却发现身旁的少女早已不见。 ... ... 「谢真人。」身后响起一道愠怒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深藏在记忆里,谢时感觉到自己仿佛恍惚了一下。 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像是被人投进了石子,水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 谢时本能地感到抗拒,这不是他应该出现的感受。 一只手拉上他的衣袖。 「真人,你现在根本不能使用真气,」一城红衣的语气不善,「锁杀阵里的瘴气很怪异,恐怕会... ...」 「我知道。」谢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无比冷硬。 「即使我现在不能运行真气,也有金丹修为。」他的语气平稳,声音微哑,「但你的修为,至多只有融合境,反而与我是个拖累。」 谢时不想再说下去了,但薄唇似乎是不受控制似的,一点点吐出平静却残忍的话语: 「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和手段。」 「但无论对你,还是对那两个崇山书院的弟子,由我独自去解决锁杀阵就是最好的办法。」 他知道说出这番话后意味着什么。 就如同一城红衣刚才对村人所说的那样:我不信你。 谢时不相信一城红衣。 他宁愿自己独自去解决锁杀阵法。 一城红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她才缓缓地开口道:「目的... ...和手段?」 「谢真人,你不会以为这些都是我安排的吧?」 难道不是吗?谢时很想这么问。 从云水小界的幻境开始,到极情宗殷无安对她莫名的青睐,再到能解除锁杀阵的瘴气... ...一城红衣身上的疑点重重。 这不可能都是巧合。 他知道,但是不知为什么,本能地不愿意去细想。 他甚至还在自己身上用了检验是否被幻境被迷惑的法术,结果却一无所获。 一城红衣忽然轻声笑了:「当然,当然。我接近谢真人是有一个目的。真人,你还记得云水小界的承诺吗?」 「我今天想使用这个承诺。」她说。 谢时垂下眼帘,他的心中发紧。 ... ...果然是这样。 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是有目的的。不管是至亲手足,亦或是同门。 瞳孔中压抑已久的心魔突然放肆起来的,熟悉的嬉笑声出现在耳边: 对呀,永远都是这样,你是无情道子,你早该意识到是这样的! 怎么? 心魔从左眼旋转到右眼,嘻嘻地笑着说:你后悔了? 阿昭对你好,以后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对你这般好了,你都抛弃了她。 这个叫一城红衣的丫头不过是个散修,甚至连你的同伴都算不上,你还在犹豫什么? 不要等她开口,承诺是会被天道承认的。心魔甜蜜地说,她是坏人,坏到无可救药。 第29页 说不定会让你毁掉蓬莱,毁掉你的同门。 不要等她开口。 ——杀了她! 闭嘴! 谢时的脸色苍白,用手按住额角。 他的声音微哑:「... ...我记得。」 那个在云水小界里,他允许她许下的承诺。 「... ...谢时真人。」 空气开始发生细微的震颤,天道正在注视着这里。 一城红衣轻轻地说出想她许下的承诺: 「你向我保证,要除掉心魔... ...证得你的大道!」 天际响起一声玄妙的弦音。愿望已被天道承认,有万千光芒簌簌洒下,如同莲花般绽放。 心魔在瞳孔中发出尖锐的叫喊:臭丫头,臭丫头! 它被天道的光芒照耀得无处遁形,只好缩在角落。 你的愿望,就是这样的吗? 谢时有些恍惚,他的声音艰涩: 「... ...好。」 我答应你。 第15章 对于谢时会怀疑到一城红衣这件事,韩昭并不是那么意外,也无所谓有伤心难过之类的情感。 在她还是阿昭的时候,经历得比现在要痛上远远百倍、千倍。 现在,她很明确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斩断谢时系在阿昭身上的气机,回到原来的家。 这一路走来,韩昭也不是没有露出破绽。 谢时修的是无情道,为人冷漠又疏离,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完全漠视周围的人。 相反,当他敛起眼眸的时候,正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观察。 只不过这世间大部分的人或事,都不能在他的澄静的眼里留下影子。 一城红衣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取信于谢时的东西,她的身份不清,来历不明,经过的这些也不能称得上谢时的同伴。 如果不是天道承认了韩昭许下的承诺,代表她对谢时绝对没有产生过坏心思,在解决掉锁杀阵后,谢时恐怕会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系统交给她的任务也就无法完成了。 不过韩昭许下的承诺也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或许不用再去探究谢时对阿昭的情感,也不用再去纠结如何斩断那道牵扯在阿昭身上的气机。 心魔是劫数的最后一个阶段,只要除掉心魔,谢时就能成就无情大道。 那个时候,阿昭与谢时自然而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韩昭可以正正噹噹地以韩氏家主女儿的身份加入蓬莱剑宗,在加入宗门之后,自然就有足够的办法和理由让谢时除掉心魔。 一直停滞不前的任务骤然有了头绪,韩昭的心情都不禁欢快了几分。 天道的光芒缓缓地散开,谢时站在对面,薄唇紧抿,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似停留在眼睛上的蝴蝶。 「... ...抱歉。」过了半晌,谢时低低地说。 他本可以再说些什么的,他不该这样怀疑她,说出很多难听的话。 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没什么可值得说抱歉的。」韩昭对他笑笑。 她要完成任务,他要除掉心魔,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不相欠。 韩昭把环抱在胸口的看不剑放下,重新系在腰上:「谢真人,我们走吧。」 看不剑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又逐渐归于平静。 这时,落在后面的文嘉平和裴卓也赶了过来。 文嘉平气喘嘘嘘地说:「我们感应到此地好似有异动,红衣道友,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蓦地,他看看谢时,又看看韩昭,总觉得这两个人的之间的气氛忽然变了。 不会是... ...吵架了吧? 文嘉平福至心灵,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似的,紧紧地闭上嘴巴。 一旁的裴卓没有感受到这微妙的气氛,他朗声说:「真人,破除锁杀阵阵眼一事,还请真人允许我们同去。」 「虽然我们的修为不高,但是有自知之明,如果遇到危险绝不会再往里面深入,不会拖累真人。」裴卓恳切地说。 「对,」文嘉平也跟着念叨,「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真人,我也想去会会那阵主。」 见状,谢时也没有再去阻止他们,只是点了点头。 文嘉平和裴卓两个人在获得同意之后不由得欢呼起来。 越往森林里面走,周围的雾气愈发浓郁。 文嘉平手中拿着一叠符箓,忽然低声道:「从这里再往前,应该就是瘴气的范围了。」 他从干坤袋中取出辟神丹给自己和师弟服下,又取出两枚交给韩昭:「红衣道友,你和真人也吃一颗吧。」 韩昭看向谢时,谢时对她摇了摇头。 她把丹药推给文嘉平:「我和他都不用,你留着吧。」 文嘉平顿时露出佩服的神色,那位真人是元婴修为,自然不怕这奇怪的瘴气,但红衣道友居然也不用,实在是过于厉害了。 一城红衣这么年轻就有如此高的修为,无论是哪个宗门都会抢着要吧。 文嘉平在心中暗暗决定,在事情解决之后一定要邀请红衣道友加入崇山书院。 韩昭闭起眼睛,释放出灵力。 雾真气在这个环境中如同鸟入天空,鱼潜大海,以她为中心,波纹般向四方迅速地游走扩散。 韩昭的感应范围顿时被扩大到千百倍。 第30页 她甚至能感觉到千米外的一片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地上植物生长发芽的欢呼,一滴水从云上飘落。 不仅是飘散的雾,连森林中致命的瘴气都在受到她的驱使,向她表示臣服。 裴卓感觉到有神念在他的身上略过,那道神念的范围太过广大,他根本无法捕捉方向到在哪里。 他神情紧张,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 「不用担心。」谢时看向站在前面的少女,淡淡地道,「那是她的念。」 韩昭闭起眼睛,雾气告诉她:这里除了虫豸蝼蚁外,既没有文嘉平所说的蛇,也没有其他活物。 除非阵主是个乌龟精,会龟息之法,否则绝对不可能避开浓雾的感应。 「咕咚,咕咚。」 那是森林在啜饮天上的雨水。 森林的根须在不断蠕动,忽然,有什么东西骤然从土中钻出,狠狠地抽向韩昭! 「小心!」裴卓大喊。 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谢时的剑。 太康剑长三尺四余寸,根本无法阻拦到那道黑影。 但它从剑鞘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剎那,便发出了阵阵喜悦的剑鸣。 裴卓记得,自己的师父正浩真人在得知蓬莱剑宗的谢真人洞虚大成后,竟然曾说出「天下剑意气运共高八斗,谢时独占一石,其余者倒欠两斗」这样的话。 他当时觉得不服气,师父却嘆了一口气,进而笑着说,如果你以后有机会看到谢真人的剑,便知道了。 蓬莱剑宗谢时,于天地之间悟道,取天下五金之气,在剑意中铸成「锋锐」这个概念。 他的剑意,就是锋锐两个字本身。 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谢时的手腕极稳,他仅仅是在挥剑,前方的一切事物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劲割裂开,轰然散逸成点点碎片! 谢时的剑意从韩昭的耳边掠过,她的鬓发在风中飞舞。 「吱吱!」仅剩下的一小块触手样的东西掉在地上,不断蠕动着,发出刺耳的惨叫。 韩昭低头看着那块东西,好像是某种藤蔓木质的一部分,但普通的藤蔓可不会大吵大闹。 藤蔓碎块扭动着,像水蛭一样吱吱叫着钻到地面里。 大地发出轰鸣声,树木的根须不断在土地中前进翻滚。 就在不远处,有一颗巨大的树木像人一样抽出根须,站了起来。 树木的表面密布藤蔓和鳞片一样的角质物,藤蔓在空中飞舞,像是狂乱的蛇群,散发出阵阵腥臭。 「这是... ...树妖?」文嘉平看着眼前的参天巨物,喃喃地说,「是被魔气侵染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草木并不像走兽,修炼成妖会难上百倍。 但他们化形之后心思单纯,并不会对人造成多大的影响,更不会吃人。 而眼前的这只树妖,明显像是入了魔。 瘴气开始不受韩昭控制,空气中竟然已经开始泛起妖异的碧色,树妖抬起虬结的树根,缓缓地抽打着藤蔓向他们走来。 「不能再往里去了,」韩昭蹙眉说,「现在这里的瘴气太过浓郁,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尤其是受过伤的文嘉平和谢时,最好不要沾染到,里面甚至还有淡淡的魔气。 「那怎么办?」裴卓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怖的怪物。 「你有没有与火有关的符箓?」韩昭问。 「有有有!」文嘉平连忙把一大叠离火符塞进她的手里,「这些都是火符。」 韩昭数了数,应该够了。 她对着谢时点点头,低声说道:「掩护我。」 韩昭没有看他的表情,带着看不剑一跃而起,冲到了树妖上空。 树妖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的身体震颤着,抖落无数片树叶,像针雨一样射向韩昭。 韩昭的身体在空中舒展,她手腕一翻,把看不剑横在胸前,狂暴的风自剑身呼啸而来,将叶片纷纷吹得倒旋,落入土地中。 在树叶的掩饰下,树妖的藤蔓组成一张大网,自下而上,就要将那个可恶的人类网住! 迎来它的是狂风骤雨般的剑光。 韩昭猎鹰般从空中自由落下,红衣在她的身后翻飞,猎猎作响。 剑音长鸣,与风一起把密网撕成碎片。 「谢时!」她高喊。 在看不剑的剑音中,突然出现另一柄古剑的声音,与它交替长鸣。 清越的光芒一闪,树妖的树干仿佛被什么极锋锐的东西斩成两半,露出疏密的内部。 韩昭把手中所有的离火符都狠狠地贴在树妖的伤口上。 「轰!」 橘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宛若有人点燃一枝巨烛,照亮了整个天穹。 韩昭被火焰带来的热量吹得翻起,连连后退两步,才站稳在地上。 树妖发出垂死的哀嚎。 她看去,不愧是崇山书院出品的符箓,树妖的躯干已经被离火烧得通红,根须捲曲,逐渐被烧成灰烬。 树妖死后,整个森林里的空气仿佛一清,浓雾渐渐散去,露出原本碧蓝的天空。 裴卓兴奋地冲上来,忍不住地贊道:「红衣师姐,你好厉害!」 「就是就是,」文嘉平在一旁连连点头:「红衣道友和谢真人的配合也太默契了!」 他们早在看到谢时拔出那柄在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太康剑后,便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第31页 裴卓听到师兄的这番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顿时暗淡下去。 树妖的根须从土地里抽离后,带出一些森然的白骨,应该就是之前那些误入到锁杀阵的修士。 文嘉平见状,嘆息着说:「那些道友的在天之灵看到此妖已除,也会安息了吧。」 阵主已死,锁杀阵应该已经消除了。 可是,文嘉平挠挠脑袋,他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不对。 谢时的手再次按住太康剑的剑柄,不对。 阵法并没有被解除。 他抬起头,疏离的嗓音竟然罕见地带着一丝慌乱:「一城红衣!」 韩昭看到谢时向她伸出胳膊,好像是要牵她的手。 大地发出轰鸣,地面逐渐分崩离析。 谢时的手只勾到了一城红衣的衣角,随即滑落下去,他的掌中空无一物。 他们都在朝地底深处不断坠落。 第16章 韩昭感觉自己好像沉在幽微的深渊中,周围的光芒宛若萤火。 她在水中不断地下沉,心情却无比宁静。 眼前好似闪过沉寂在脑海中许久的记忆,那座仿佛永远都在下雨的小城,雾蒙蒙的竹林,充满湿润的水汽。 面容模糊的女子让男子替她描眉,男子拿起眉笔,他的表情小心,薄唇紧抿,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极冷,仿佛独自赤着脚走在雪地上,冻彻骨髓。 这时,忽然有一道更为寒冷,霜雪般的气机牵引着她,感觉却无比温暖。 霎时间,春风萌动,气清景明,万物皆显,漫天梨花吹落如雨。 韩昭睁开眼,看到一截雪白的袍角。 谢时低垂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她。 漆黑色的眼眸仿佛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她从中看到了一个缩小的自己。 「... ...你怎么样?」谢时低低地咳了咳,问。 韩昭闭目感应,摇摇头道:「我无事,多谢你。」 刚才她用尽身上所有的真气,驱动看不剑中蕴含的力量给树妖一击,却没想到那树妖并不是锁杀阵的阵主。 谢时见她无事,便把视线收了回来,压抑住唇齿间瀰漫的腥甜血气。 「文嘉平和裴卓呢?」韩昭起身,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这两个少年的影子。 「不知。」谢时淡淡地道,「应该是从地面上坠落的时候便分开了。」 韩昭的心中有些担忧,不过转念一想,崇山书院的弟子可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 看文嘉平带来的离火符威力就知道了,他们即使对上元婴修为的敌人应该也有机会逃脱。 韩昭和谢时此时正处在一个院落里,周围万千梨花盛开,一片碧色,有一条鹅卵石子小路仿佛通向远处。 「刚才的那只树妖并不是阵主,」韩昭眯了眯眼睛,道,「它是一个试炼。」 树妖在战斗时会拔出地上的根系,杀死树妖后,它的根系便再也不能支撑地面上的泥土,于是便会从地上坠落到现在的这个地宫中。 如果前来讨伐树妖的修士修为低微,那么他们就只会止步于第一阶段,身死道消。 锁杀阵阵主真正想要筛选的,就是能够开启第二阶段的修士。 他要筛选出这些修士来做什么呢,仅仅是为了吞噬他们的修为吗? 韩昭摇摇头,应该远不止于此。 「真人,我们走吧。」她指指那条通向远处的石子小路。 两个人沿着石子小路走去,道路的周围并没有出现森森鬼域,反而瀰漫着阵阵春色,空气中有梨花淡雅的清香。 道路的尽头,出现一个圆形的月门,穿过月门,便抵达到一处典雅的阁楼。 韩昭与谢时对视一眼,两人直接推开掩映的门走了进去。 那阁楼的陈列极为素雅,仿佛是女子的闺房。 地上摆着一张极大的黄梨书案,案上设着树林一样的笔砚,风略过寥寥的厅堂,吹起青玉镇纸没有压下的一角。 在另一边坐立着一架同色黄梨妆檯,上面的瓷瓶内插着满满的一束雪白的梨花。 一方小镜和眉笔被搁置在妆檯的一角,仿佛闺阁的主人只是出去了,随时会回来。 韩昭缓步走到书案前,她用手抚过薄薄的灰尘,一张画卷便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是一名青衣女子的背影,女子似乎被后面的人叫住名字,将欲回头。 画师便捕捉到这一点灵动的神态,将其落在画纸上。 仿佛是随意勾勒的几笔闲笔,那纸上的人就言笑晏晏,活过来了似的。 画卷的一角题着一首小诗,笔迹娟秀:「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其下又有题诗,笔迹瘦硬,尽显风骨:「吾妻眉毛极为入时,粗黑如蚯蚓,吾心甚喜。」 其下又题,是笔迹娟秀的那位:「该打!该打!」 这画卷的底下曾有两方落款,似乎是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模糊不清了。 韩昭笑了笑,回头对着谢时道:「真人,这里有一幅画,画的极好。题字嘛... ...也很好。」 她又走到那座妆檯前,用食指轻轻地擦过案台,上面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但妆檯上插瓶的梨花盈盈,开得极好。 那一方小镜被翻转着扣在案台上,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第32页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韩昭缓缓地念出来,随即洒脱一笑。 这里应该曾经是两位极为恩爱的道侣居所。 镜子映照出韩昭的脸,还有她眉眼中的一丝笑意。 她把镜子递给谢时:「真人,你看这镜子里面有没有能让我们离开的契机?」 天下没有只死不生的阵法,只要是被人所设立的阵法,必定会有阵眼存在。 谢时接过那方小镜,手似乎瞬间向下一坠,而后又稳稳地停留原地。 他沉吟了片刻,随即对着韩昭摇摇头,又把镜子扣在妆檯上。 「此物并不是阵眼,」谢时淡淡地道,「我们出去看看。」 想来出去也不会这么简单。 韩昭耸耸肩,迈步跨过门槛,走到那片春意融融的院子里。 谢时伫立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他在接过那方镜子的时候,竟然觉得那镜子重达万斤,险些没有拿住。 镜子的重量甚至还激起他体内翻涌的真气,真气在识海中咆哮,谢时强行压下喉中的腥甜,看着那面小镜。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时低眉敛目,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似是嘲讽,随即又变成一片漠然。 这面镜子虽然有异,但并不是此地的阵眼,对他们也没有敌意。 谢时放下镜子,还是把此物留在这里为妙。 「谢时。」 一城红衣忽然在院内唤他,谢时向她走过去。 她正站在一树梨花下,花瓣纷飞,落在一城红衣的肩头额角。 在谢时的世界里,花瓣落地的声音,就仿佛是太极殿外下了一场大雪。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她似笑非笑,「可以吗?」 一城红衣本就有一把似金玉相击的好嗓子,缓缓细语时,更显得宛转动听。 「请说。」谢时点头示意。 「你是不是... ...」一城红衣笑着,眉目灼灼,「喜欢我?」 谢时久久地伫立在原地。 随后,一城红衣似是笃定地嘆息一声:「果然,谢时,你喜欢我。」 谢时的目光微冷,垂下眼帘:「你为何会这样问?」 「我当然不知道了。」一城红衣笑着摇了摇头,向他走来,「不过,你要去问你的心。」 「你的心在想些什么?快些告诉我罢。」她的声音甜蜜。 一城红衣依偎在他身边,墨发如瀑。 沿着雪白的衣角,她缓缓地抬起手,好像是想要触碰到那颗心脏,是不是和常人一样,还在温暖地为她跳动? 谢时缓缓地抚过她的长发,一阵血色在衣襟上瀰漫。 一城红衣的表情惊讶,嘴角沁出一丝血迹。 她往后颓然跌落在地,恨恨地道:「... ...你!」 秋水般的长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出鞘,刺入一城红衣的心口。 谢时的神色漠然,手腕扭动,太康剑便把那幻境的核心搅碎。 「谢时,为什么... ...」一城红衣发出痛苦的喘息,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到他的脸庞,「你的心,明明不是这样的... ...」 「她不会叫我谢时。」 古剑如泓,照映出男人冷漠的脸。 谢时的表情清冷,他的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缓缓道:「我的心也告诉我: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幻境化作阵阵落红飞花,蝴蝶般四溢破碎。 谢时感觉到太康剑的剑锋好似抵在什么温热的东西上。 与此同时,剑意啸鸣,有一道极为锐利的风忽而横贯在他的脖颈。 「真是好险!」一城红衣讶异的声音响起,她连忙收回手中的看不剑,问道,「谢真人,你没事吧?」 谢时缓缓地收剑入鞘,他低低地说:「无事。」 当真是好险。 如果他没有收回剑意,只需再往前一寸,只需一寸,便会真正刺穿一城红衣的心脏。 谢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发紧,他闭上双眼,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韩昭这边也差点被吓了一跳。 她刚才在院子里闲逛,想要找到有没有能离开锁杀阵的线索。 结果忽然看到谢时走出来,表情甚是复杂,对着她说了一顿怪话。 韩昭一听就笑了,这幻境模仿谢真人得样貌倒是极像,可惜就是个银样蜡枪头,性格连一丝精髓也没摸到。 就算是太阳西升东落,大江逆转西流,谢时也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我心悦你」这样的话来的。 她拔出看不剑就砍过去,幻境果然应声而碎。 惊险的是,这幻境居然能够引得他们同时出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韩昭和谢时没有意识到这时一个幻境,恐怕就会两相争斗起来。 飞花散落中,谢时忽然扭头,问道:「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韩昭对他一笑,调侃道:「可把我吓坏了,刚才真人可是和我说了好些甜言蜜语。」 她觉得有趣,便学起谢时的声音,压低嗓音说:「我心悦你。」 谢时的心思恍若一动,随即垂下眼帘。 「谢真人,」韩昭问,「你在幻境里见到什么了吗?」 「我吗?」谢时敛起薄唇流露出的一丝笑意。 过了半晌,他才摇摇头,淡淡地说:「我什么都没有见到。」 第33页 第17章 这时,庭院内的草丛哗哗,似有异动。 谢时的身体一侧,手中的太康剑便朝那个方向掷了出去。 草丛中发出吃痛的闷声,韩昭走过去,竟然是一只狐狸。 狐狸吱吱叫着,他的七只尾巴被太康剑串在一起,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狐狸吃痛,两只前爪不停地作揖,声音悽惨,哀求道:「这位真人,这位仙子,是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求真人和仙子看在我修行不易的份上,放过小的吧!」 韩昭挑眉,原来是一只七尾狐。 这狐狸做出的幻境惟妙惟肖,要不是谢真人的人设崩塌,就连她也看不出破绽。 她蹲下去,道:「你吃了那么多人,刚才又想杀了我们,还想让我放过你?」 「仙子,」狐狸的声音凄切,「同样是修炼,从他人身上得到的真气,便和从天地之中修行得来又有什么区别?不管是人吃狐狸,还是狐狸吃人,不都是互相作为猎物罢了,谁强,便是谁应得的。」 他的声音哀婉,带着迷惑人心的味道。 韩昭想了想:「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狐狸大喜:「多谢仙子垂怜!」 他的眼睛滴熘熘地转动:「仙子,那些修士的身上有很多法宝,若是仙子愿意,小的可以把这些法宝都送给仙子。」 「法宝?有很多吗?」韩昭笑道,「可以,让我瞧瞧。」 「有很多,山一样多呢。」狐狸连连点头,喜道:「之前那些死掉修士的本命法器我都留着。」 狐狸的脸上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狡黠笑意,不过是个修为高,运气好的人族修士而已,和之前的那些蠢货一样贪婪。 他一会就要将断尾之仇,加上百倍千倍还给他们! 还未等他引路,狐狸便发现自己的视野一转,他的头颅已然掉落在地上。 狐狸能看到的最后一个事物,就是那名女修拔剑的场景。 「你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说因缘会遇,报应不爽。」女修的声音竟然和那名谢真人一样清冷,如同天上的冷月。 她挥剑,剑锋上的血振落如雨,漠然道:「这便是你所应得的。」 谢时斜睨韩昭一眼,似是重新开始认识到一城红衣一样。 「你不喜欢狐狸吗?」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狐狸,问。 「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蠢物。」韩昭摇摇头,「若是他直接说想要满足自己的得道欲望也就罢了,何必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藉口。」 不管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正当自己的行为,伤害就是伤害,是永远都会存在的。 这只狐狸应该就是锁杀阵的阵主,他死掉之后,阵法的生门就会自动开启。 韩昭看向旁边的那栋典雅的亭台楼阁,由里面的装潢来看,这只狐狸必然不是这里的主人。 耳边忽然响起「叮」的一声,韩昭回头,一柄秋水般的长剑颓然掉落在地面上。 她蓦地睁大双眼。 谢时的双目紧闭,似乎是失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向后倒去。 霎时间,整个庭院中浓雾瀰漫,万千梨花被风吹得骤然飞舞而去,发出簌簌的声响。 「小姑娘,别紧张,别紧张。」片片花瓣落下,轻柔地拖住谢时的身体,「我只是想让他睡一会罢了。」 一名青色衣衫的女子嘿咻一声从梨树上跳下上来,稀奇地打量她道:「咦,你居然还能有意识?」 韩昭看着那名青衫女子,忽然觉得她的衣着有些熟悉。 正是刚才在阁楼书案画上的那名女子。 这名女子现身的地方正是谢时后面的梨树下,这个人... ...不,应该是说这个灵,实力远在她之上。 韩昭按下手中的剑,面色不改地问道:「前辈突然现身,敢问是有何事?」 「我只是有点好奇,」青衫女子笑道,「好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挥挥衣袖,把两片花瓣遮盖在谢时的眼睛上:「若不是这位小郎君心魔加身,我是万万奈何不了他的。但是你... ...」她话锋一转,「你在此地,为什么不受我的控制呢?」 青衫女子仔细地端详她片刻,左看看,右看看,随即睁大双眼,双手猛地一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她欣喜地道:「哎呀,哎呀,这就对了。我就说,不会有人能逃出我的留不得。」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小姑娘,」青衫女子笑眯眯地对她道,「这位小郎君知道你的魂魄不全吗?」 魂魄不全?韩昭惊讶地挑挑眉。 在她的家乡,有时小孩子受到惊吓,有经验的老人便会在夜晚高喊他的名字,提醒游离的魂魄归来。 但她是一个成年人,怎么会魂魄不全呢? 难不成是系统在安排转世的时候把什么一丝半缕的给忘记了吗? 「前辈,」想也想不明白,韩昭便直言道,「您看我有哪些魂魄不齐全?」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青衫女子摇摇头,「我的眼睛可不是万能的。」 「那会对身体有什么后遗症吗?」韩昭接着追问。不管怎么样,最好不要影响到她身上的任务。 「普通人魂魄丢失便会变得痴痴傻傻的,不过在你身上,」青衫女子仔细地看了看她,而后撇撇嘴道,「我没看出来。」 第34页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医修。」女子似乎是怕了被她追问,连忙道,「刚才你们经历的幻境我可是都看见了,小姑娘,小郎君嘴上说的可没有真话,他的幻境里面出现的是你。」 她嬉笑着问道:「他喜欢你吗?」 韩昭一愣,随即微笑着摇摇头:「前辈说笑了,幻境是妖狐所控制的,做不得数。」 如果幻境就意味着喜欢的话,那他们岂不是都喜欢对方吗,喜欢到兵戈相向,把对方都杀死的地步。 更何况,谢时修行的是无情道,他连阿昭都能捨弃,一城红衣又算得了什么呢。 「狐狸可不会凭空创作出幻境。」青衫女子歪着头,哼声道,「你们这些小辈,惯会嘴硬。」 她睁大眼睛,看向梨树下那个眼睛紧闭,眉宇深沉的剑修。 「... ...怪事。」 韩昭忽然听到青衫女子惊讶的声音,比起刚才她说起韩昭魂魄不全时更甚。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她喃喃道。 「小姑娘,幸好你没有喜欢小郎君,这小郎君并不喜欢你。」青衫女子睁大双眼,眼中似是散发出点点金芒。 「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因果牵扯。夫妻,爱人,朋友,一面之缘的过路人,什么都不是。」 韩昭听到后,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早就从原着和系统那里得知,谢时在飞升之前便用太康剑斩下了与阿昭的因果。 韩昭作为阿昭的转世,自然也就不会再与他产生任何纠葛,因而那狐狸所布下的幻境才显得可笑至极。 她与谢时的缘分,在上一辈子就已经用尽了。 青衫女子感慨道:「这样干净的因果,我的有情眼还是第一次见。」 她的有情眼,可以看到世间万事万物的因果。 因果就像是线,连接着每个人。大的线头就代表关系近些,小的线头就代表关系远些。 而眼前这位小郎君和小姑娘之间的因果干干净净,连一丝线头也无,干脆利落得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斩断过一样。 无情无义,实在是太无情无义了! 没想到这丰神朗俊的小郎君居然还存在这样骗人的心思,果然男人的心是不可信的! 青衫女子愤愤道:「小姑娘,你不要被小郎君骗了!他这种长的好看的剑修,惯会欺骗人的感情。」 说罢,她又加了一句:「我讨厌剑修。」 韩昭赞许地点点头:「我也讨厌剑修。尤其是修无情道的剑修,他们就和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骂的好!」青衫女子大声贊道。 两个看起来年纪、模样都相仿的少女相互对视一眼,都快乐地笑了出来。 「哎呀,哎呀,你可真有意思。」青衫女子擦掉笑出的眼泪。 「既然前辈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韩昭对她拱手道,「可否就放我们离开?」 「我可以告诉你们离开的方法,但是要有一个条件。」青衫女子想了想,说。 「前辈请讲。」 「小姑娘,你得带我走。」青衫女子的表情忽然变得落寞起来,「我想要去找我的夫君。」 韩昭有些惊讶:「前辈的夫君不在此处吗?」 青衫女子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他在哪里。」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也记不得啦。但是,我记得我们曾经是极恩爱的。」她落寞地笑了笑,「如果是这样恩爱的夫妻,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应该很快就会记起来的吧。」 韩昭想了想,道了一句好。 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答应她应该就是唯一的办法。 「那么前辈,我该如何称呼你?」韩昭问。 「我夫君曾经说:世间好物留不得,彩云易散琉璃脆。」青衣女子缓缓地说,「妆檯上的那面小镜如今就是我的凭依,唤做留不得。」 「至于我的名字,也早已记不得了。既然如此,你可以唤我为琉璃。」 漫天的梨花飞舞,琉璃道:「你想要出去,倒也简单。这里有一条魔脉,日日吸收我的修为,只要你能破除掉它,我便能立刻带你们出去。」 韩昭沉吟片刻,所谓魔脉,就是灵脉的反面,在魔脉里面充满深重的魔气,一般的魔脉都是由灵脉腐化而成。 她从鬓角中摘下一枚雪白的花瓣,摇摇头道:「前辈,恕难从命。我现在的修为仅仅是融合境,凭自己不可能解决掉一道魔脉。」 韩昭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在修真界,一个小境界便如同天堑般难以跨越。 即使是她有系统带来的金手指加持,也不能连越十几阶,把一条魔脉生生解决掉。 有着改天换日,移山填海之能的修士,她所知道的,也只有谢时一人而已。 但看琉璃的表现,是决计不想让谢时醒来参合到这件事情中的。 琉璃斜睨韩昭一眼,表情宜喜宜嗔:「小姑娘,你觉得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吗?」 她伸出手,手心中漂浮着一枚片莹白色的梨花花瓣,温润如同玉石,花瓣的边缘还在散发着微光。 「你知道把这枚花瓣放入到魔脉的核心里就好,只要核心接触到花瓣,自然就会消退了。」 韩昭接过这枚花瓣,花瓣像是有了意识,在她的身边跟随飞舞。 第35页 「既然前辈有能消退魔脉的办法,」韩昭问,「为何不让那只狐狸替前辈前去?」 韩昭已经发现,在此地琉璃的实力会大为增长,她不可能控制不住那只狐妖,除非是有意为之。 「你发现啦。我只能在这里,哪也出不去。」琉璃用手撑起脸,「狐狸告诉我,他留在这里,便能吸引到很多人过来,那里面可能就有我的夫君。」 琉璃的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悲伤:「我实在是太想... ...太想见到夫君了。」 韩昭看到她雪白的脖颈上有淡淡的血色纹路蔓延,一直到眼睛的下方,像是流下两行滚烫的泪。 她的心中顿时瞭然。 可能是不知道几千年的执着,亦或是因为魔脉的侵染,这个器灵已经有入魔的迹象。 韩昭握紧手中的花瓣,郑重地说:「我答应你。」 「小姑娘,你真好。」琉璃说,忽而她又笑起来。 「好啦,好啦,不要再看小郎君了,」琉璃的身体飘飘忽忽地到了树干上,双腿垂下来,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帮你照看他的安全。」 「不过你要快些回来啊,」琉璃说,「如果你回不来,他就要永远沉睡在梦里了。」 韩昭有些无奈,但又不能多说些什么,只得对她道:「那就麻烦前辈多加看顾一会了。」 韩昭看向躺在草地上的谢时,太康剑被器灵整整齐齐地摆在他身边。 这个人即使睡着了,眉目也是紧缩着的,好像在梦里也有着要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事。 韩昭静静地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向着魔脉的地方走去。 琉璃低头哼着歌,表情有些温柔,又有些悲悯:「一会儿再见。」 离开的人像是听到了,她向身后摆了摆手,没有再回头。 第18章 韩昭往小院的后方走去。 琉璃告诉她,她只要一直往前走下去,自然就能看到魔脉核心的位置。 满庭院的梨花逐渐变得稀疏,整齐的青石砖瓦逐渐变得破败,草地枯黄,呈现出一片萋萋的景象。 韩昭经过最后一段残破的围墙,在前方,混浊的黑色迷雾笼罩着整片大地。 将真气运转到双目,便能看到远处的大地仿佛皲裂出一条狭长的伤口,流出厚重如同岩浆一般的混浊血液。 魔脉中的魔气是实质的,真正存在的。它们凝结成液体,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湖泊,吞噬周围所有的光线。 韩昭站在迷雾的前方,梨花花瓣在她周围飞舞,发出莹莹的白光。 许久未曾出声的系统在识海中睁开金色眼纹,惊讶地道:「现在的灵脉腐化的居然如此之快。」 灵脉本身就是魔脉的前身,只有在天道不显,修士人心浮动的时候才会遭受到腐化,成为魔气和诸多魔族的来源。 系统极其人性化地嘆了一口气:「没想到谢时的心障最后会变成心魔。你还是赶快想想办法吧,按照原着的进度,我们要没有时间了。」 韩昭见状挑了挑眉:「不如我直接冲上去告诉谢时,一城红衣就是阿昭?」 「不行啊,」系统愁眉苦脸地道,「你不能主动改变原着剧情。」 「我会尽快的。对了,」韩昭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知道我魂魄不全的事情吗?」 「知道倒是知道,但可不是我做的。」系统在识海里眨了眨眼,翻了身道,「当你还是阿昭的时候,魂魄就是不齐全的了,但是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我便没有告诉你。」 「是吗。」韩昭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这个系统不单纯是一个金手指,它本身也在仿佛在隐瞒着些什么。 隐瞒就意味着,她的任务不只是仅仅让原着正常发展那么简单。 韩昭知道,但那些都与现在的她无关。 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暂时按照系统为她划定的轨道完成任务,在过程中想办法摆脱原着带来的限制。 「想要封印魔脉,仅仅在迷雾外围是不行的,」系统缓慢地眨眨眼,「你至少需要让梨花花瓣接触到魔脉的核心,核心不一定是东西,也可能是活的生物,是魔脉的关键所在。」 「在迷雾中存在许多魔兽,切记不要让他们碰到你,否则就会产生心魔。虽然有情道的心魔不会那么可怕,但能没有还是没有吧。」系统的眼纹渐渐闭起,「我的灵力不够,就要睡了,祝你好运。」 韩昭抽出腰间的看不剑,她向迷雾内部迈出一步,红色的衣摆向后吹开,宛若张开双翼的蝴蝶。 仅仅是踏入一步,便仿佛进入了最漆黑的夜里。 呼啸的风颳过,迷雾的深处传来不知谁的窃窃私语,语气陌生而熟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有名字吗?」 「... ...谢时。」 「夫君,我戴这枝凤钗好看吗?」 「很好看。」 「阿昭,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修的是无情道。」 ... ... 「嘻嘻,」隐秘的声音在韩昭耳边响起,忽远忽近。 那声音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稚童,他们嬉笑着,齐声颂道: 「真可怜啊,真可怜啊。」 看不剑剑身笼罩的云雾逐渐褪下,剑音长鸣一声,迅疾的风以剑身为中心轰然扩散。 第36页 漆黑的迷雾被吹散了,里面好像有人发出阵阵惨叫。 韩昭持着剑,她的眉目沉静,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她的真气外放,淡淡的雾气在她的周身盘旋,隔绝外面魔气的侵蚀。 真力外放的效果虽然极佳,还有防御的功效,但是对真气的消耗非常巨大。 以韩昭现在的境界,并不能撑上很长时间。 这时,迷雾深处忽然响起沙沙的声音,仿佛是细小的鳞片在和地面摩擦蜿蜒。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由一个地方传到四面八方,直到将她整个人包围在其中。 韩昭的瞳孔紧缩。 黑色的浓雾中,群蛇显露出它的身影。 群蛇在繁衍,也在互相吞吃着彼此,它们的首尾相接,形成一个「8」字圆环,黑色的鳞片交相掩映,闪着暗红的光。 这个场面显得无比的邪恶、无序,又或者说,它们就是混乱本身。 只有魔脉,才能滋养出这样可怖的怪物。 韩昭的脚尖一点,御气停留在空中,风托起她的衣襟,就像是猎鹰的双翼。 蛇群如海潮般把她原来所站的地方淹没了。 有的蛇直起身体,仿佛前方正有一个训蛇人,正在吹奏音乐。 它们有节奏地摆动身体,张开嘴巴,对着天上的韩昭喷射出毒液。 韩昭偏身躲过,毒液溅到地上,恶臭难闻,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蛇群发出不安的涌动,其余的蛇从地上迅疾地弹起,露出毒牙咬向韩昭,被她一剑斩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韩昭皱眉,她的手指掐了个法诀,霎时间,一片洁白的六角雪花缓缓地飘过。 雾气在空中凝结成巨大的冰锥,携着赫赫风雷之势,射向蠕底下动的蛇群。 在冰锥接触到地面的一剎那,寒意蔓延,宛若初雪骤降,带着杀意将大地凝结成一片茫茫的白色。 雾是天地之气,以柔和清灵见长。 而冰则是水汽所聚,至阴至寒,是杀伐之道。 冰法将蛇群大部分冻结,而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好似僵在了原地,姿态恹恹。 韩昭呼出一口气,果然和她料想的不错。 就算是魔脉滋生出的魔物,也逃不开生物的本性,蛇在遇到气温骤降的时候,是会冬眠的。 她刚想赶紧离开此地,把梨花花瓣放在湖水里,没想到底下的蛇却又有了异动。 那些冻僵了的蛇开始吞吃自己冻结成冰块的同伴,不断吸收它们身体中蕴含的魔气,褪下身上的鳞片。 吞下同伴后,蛇群里只还剩下三条可以活动的蛇。 它们的身体中间裂开两道口子,从中长出两片红色的肉翼。 三条魔蛇发出嘶鸣,展开初生的羽翼,速度极快地扑向韩昭。 一朵冰莲花在空中绽放,随即花瓣片片散落,如雨幕般向魔蛇急射而去。 一条魔蛇被射中,落到地上,发出垂死的哀嚎,但仍有两条突破法术,鼓动羽翼,向韩昭袭来! 韩昭的身体后倾,整个人柔软得像是从腰部折了过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魔蛇的突刺。 她以腰部为支点借力,上半身在空中优美地画了半个圆,仿佛正在跳着一支贴面的胡旋舞。 翻腕,旋身,斩击! 剑锋斩在魔蛇的鳞片上,火光四溅,发出轰然巨响。 剑是轻巧的兵器,因此有霜锋雪刃,剑走轻灵一说。 然而韩昭是野路子,在使用看不剑时大开大合,已然有刀法的味道。 看不剑几乎把那魔蛇拦腰斩断,魔蛇发出惨烈的嘶鸣,避也不避,竟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缠身把剑锋死死绞紧。 另一条魔蛇沿着剑身,张开大嘴,迅速弹射而来! 「咔」的一声,魔蛇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两只素白的手指正稳稳地钳在它的七寸之上。 韩昭的手指缓缓地用力,直到捏碎了魔蛇七寸后的嵴骨,魔蛇的头颅瞬间软软地垂下。 韩昭呼出一口气,再看向缠上看不剑的另一条魔蛇,同样也似一条麻绳一般,不动了。 她刚略略放下心来,却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有些许的刺痛感。 糟了! 伤口的麻痹感从手腕传播到胳膊,速度极快。 韩昭的视野里顿时出现淡淡的血红色,她艰难地朝手看去,刚才被她按住七寸的蛇在垂死之际,将全身的鳞片竖起。 那些鳞片就如同暗器般锋利,片片竖起,其中有一片刺穿了韩昭的护体真气,带来一道细小的伤口,将魔气沾染到了伤口上。 一阵眩晕感传来,真气停止运行,韩昭的身体朝地面坠落而去。 「嗡」地一声,看不剑自行护主,展开一道屏障,抵御了和地面的撞击。 「... ...如果有魔兽碰到了你,你就会产生心魔。」 一片眩晕中,韩昭的视野血红,眼前不断闪过雨城的景象。 风生竹院,月上蕉窗,灯光下,谢时于棋盘上执白子,她执黑子。 两人对弈,闲说白日琐事,不时相视一笑。 远处不知谁人吹着玉笛,阿昭懒洋洋地伏在案上,抛出一枚棋子:「要是这辈子都能这样该多好。你看,这棋都没有下完,可惜夫君明日还有早课。」 谢时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尽是一片温柔。 第37页 「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烛火被人吹灭,对弈的两人已然不在,只留下棋盘上的一盘残局。 ... ...他们原本可以这样幸福。 点点血珠落在地上,像盛开的桃花。 根根指甲嵌入手掌,此刻唯有疼痛使韩昭还能保持清醒。 她把手掌放在额头上,忽地发出一声笑,激烈的情绪褪下,瞳色浅淡的眼底只剩下一片漠然。 来世吗? 佛家有一句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世事因果,不缘说,不可说。 斯人已逝,便是当年情思种种,也终究是如露亦如电,往事不可追。 谢时还是那个谢时,韩昭不再是那个阿昭。 一入轮回,因果即消。既然今生已昧,又何必执着于来世? 咚咚、咚咚。 胸膛中剧烈跳动心跳逐渐变得平缓。 这是阿昭的心,并不是韩昭的心魔。 她的内心一片坦然,心中无愧,心中无悔。 既然又重新来到这世间一遭,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执着于书中的一方天地,书中的情感。 她也要... ...追寻属于自己的大道! 狂乱的幻影渐渐消退,只在心中留下惘然的余韵。 韩昭的嘴角沁出一丝鲜血,用看不剑撑起自己的身体,神色清明,又无比坚定。 远处传来阵阵梵音,铃音清响,地面轰鸣开裂,从地底深处,逐渐浮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一名有蛇身人首的高大女子正坐在御座之上,她的双掌合十,其余的六臂在身后做出诸法手相。 闻到新鲜的血气,娜迦金属面具下的唇露出微笑,她张开嘴,发出婴儿般喜悦的啼哭。 韩昭忽地发出一声轻笑。这应该就是魔脉的核心。 按琉璃所说,只要让梨花花瓣接触到核心,便可以一举使魔脉消散。 但是心魔劫一过,她此刻的气海接近枯竭,真气也近乎耗尽。 韩昭勉力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并指成刀向剑锋抹去。看不剑割裂了她的肌肤,留下红色的血。 以血为引,看不剑剑身金色的云纹渐次浮起。 梨花花瓣被剩余的真气点亮,骤然散发出银色的光芒。 高大的金台上,娜迦的蛇尾逶迤而下,渴望地向她伸出双手。 「请让一让——」剑意鸣啸,韩昭双手持剑,目光灼灼。此刻她的表情似菩萨低眉,又似金刚怒目! 「我现在赶时间!」漫天的梨花疏影中,她一跃而起。 第19章 谢时做了一个梦。 常人在睡梦中,是很难察觉自己刚才所经历的是否是梦境的。 但谢时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梦。 他穿过簌簌的竹林,走过被重重玉阶掩映的阁楼,仿佛要去往一个地方。 蓬莱山的月总是冷的,夜空的月光投在地上,给空旷的太极殿也带来一丝冷意。 诺大的殿宇内并无一人,青石地砖铺就的阴阳鱼阵法上,居然盛开着一枝大红色的垂丝海棠。 那海棠生的极好,一串串地挂在枝头,盛放得像是燃烧的火,花瓣层层叠叠,宛若舞女飞扬的裙裾。 海棠花之下,有一人身着同色的长裙,垂首在案上摆弄棋局。 黑色的长发随风起起落落,不时遮住她的侧脸,叫人看不出表情。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懒洋洋地抛出棋子,玉石般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棋盘上的是一局残局。 白子心思缜密,步步杀机,黑子以柔克刚,临杀勿急,左右对弈的棋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棋风。 阿昭抬起头来,也许是因为此刻身在梦里,她的脸仿佛被雾笼罩,只露出花瓣一样鲜红丰润的唇。 她说:「我等了你好久了。不是说好要和我下完这一盘棋的吗?」 她的语气这样平静,带着安然的懒散,仿佛就坐在太极殿里,从未离开过,等待着谢时与她下一盘棋。 谢时静静地站在原地,月光洒在他的袍角,泛起一层莹莹的华光。 阿昭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她用手撑着脸颊,同时执黑白二子,兀自对弈。 棋局的白子宛若游龙,步步为营,狠厉地将黑子的生机逐渐吞噬殆尽。 风拂过空旷的大殿,带来几丝冷意,有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吹落,落在棋盘上。 阿昭执一枚白子,就要将黑子最后的生路封死。 谢时蓦地上前几步,他伸出手,仿佛是要拦住那枚即将落下的棋子。 「哒。」 白子落下,残局已破。 阿昭按住了他的手腕,带来冰凉的冷意。 她微微一笑,红色的唇瓣在空中开合:「谢时,你教过我的,落子无悔。」 ... ...落子无悔。 谢时垂下眼帘,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知是对谁。 棋局在渐渐崩塌,黑白二色的棋子掉落在青石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昭冰凉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腕上,仿佛像以前一样,握住了他的手。 一阵微风吹过,棋局、棋子和红衣已经都不见了身影。 月光泠泠,谢时独自一人孑然站在大殿之上,手心里只留一片红色的海棠花瓣,仿佛还带着她身上微凉的温度。 第38页 他缓缓地收起手,将海棠花瓣合拢在掌心。 太极殿在震颤,谢时向上抬头,目光似刺破了时空,漆黑的双眸宛若平静的古井。 ——梦该醒了。 剎那间,他睁开双眼。 * 韩昭浑身浴血,身上被娜迦的武器割开大大小小的口子。 她眯起双眼,视野中是一片血色,眼前十几丈高的魔物仿佛不可逾越的天堑。 远处的娜迦双手合十,欣喜地笑起来,她身后的手臂如莲花般散开,带着蝉翼般锋利的利刃。 这种薄薄的刀刃无需近身,只要被带起的罡风颳过,便能形成细小的伤口。 韩昭的身上在流血,识海的真气已经所剩无几,还带着失血造成的低温。 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能反抗这名魔物的能力。 娜迦腰间的金玲发出惑人心神的清响,她的身体有节奏地摇摆,迅速地接近韩昭。 这是多么美味,又多么强大的血食啊! 只要一点点... ...娜迦分叉的舌头渴望地舔过嘴唇,她向韩昭伸出双手,像是一名母亲要拥抱自己的孩子。 韩昭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她的手腕在往下滴血。 剩下的真气,仅够她出最后一剑。 大雾骤然瀰漫,红色的衣角消失在雾里。 韩昭保留力量的最后一击,并没有使用任何剑法,而是像投枪一样将看不剑「投」了过去。 空气中忽然划过呼啸的厉声,娜迦知道,这是那名饵食的能力。 她会操纵风,也会操纵云雾,还有一根看不见的小刺,给娜迦造成了一些麻烦。 不过没关系,娜迦身后的手臂挥舞,把隐形的风刃弹开。 那根看不见的小刺是这样的软弱无力,根本无法刺破自己的皮肤。 蓦地,她挥向韩昭的手忽然停在了原地。 娜迦的身体被定在原地,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心口上正扎着那根小刺,只不过现在,小刺的上方还带着一片洁白的花瓣。 尖锐的嘶叫声响彻整个迷雾。 花瓣触碰到魔物的身体,却仿若落在了最清澈的水里,散起阵阵涟漪。 「嘀嗒。」是花瓣落在水面的声音。 那一瞬,仿佛春风过境,新雪初霁,花瓣的海洋迅速扩散,覆盖了广袤的黑色湖泊。有风吹过,梨花飘散如雨。 娜迦的身体骤然崩散,化作点点雪白。 魔脉被逐渐净化,这方空间很快就会崩塌。 有一股轻柔的力量托起韩昭的身体,带着她远离这片地方。 在离开这方秘境的最后,韩昭似乎看到花海的中央立着一个什么东西。 她眯起眼睛,那是好像一方墓碑。 上面的字仿佛被刻蚀了许久,已经看不清了。但还能勉强被认出几道萧索的笔迹,上面写着: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吾亡妻... ...之墓!」 ... ... 「小姑娘,小姑娘,你醒醒。」琉璃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韩昭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梨花树下,琉璃的笑脸。 「你真厉害啊,能这么快就破除了魔脉,」她站在那棵巨大的梨花树下转了一圈,脸上是孩子一样欣喜的表情,「我们赶紧去找我的夫君吧!」 韩昭低低地咳了咳,她朝旁边看去,谢时的眉头紧锁,正兀自静静地沉睡着。 他的身边还躺着文嘉平和裴卓。这两个人呼呼大睡,睡眠质量极佳,文嘉平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琉璃撇撇嘴:「这两个小子也是在我的秘境里发现的,狐狸曾经说过这是你们的同伴,我就把他们一起带来了。」 她朝天空看了一眼:「魔脉的震动应该会惊动很多人,小姑娘,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地脉震动,灵气的变化可传千里,一定会有大宗门派人前来探查的。 韩昭忽然问道:「前辈,你在他们身上设下的禁制,什么时候能解除?」 琉璃眨了眨眼,说:「只要我离开了这方小界,他们自然就会醒了。」 韩昭点点头,转身道:「那我们走吧。」 「欸?」琉璃一愣,「你不和小郎君一起走吗?」 韩昭笑了笑,对她说:「不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魔脉震动,崇山书院作为玄州第一大宗,一定会派人过来,何况这里又有两名他们的弟子。 本来跟在谢时身边就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韩昭不愿意再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接触过多,难免会发现她身上的特别之处。 除了崇山书院以外,在玄州的其他地方也有传送阵供散修使用。 锁杀阵已破,现在就是他们分别的最好时候。 韩昭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东西,除了干坤袋,看不剑以外,她现在又多了一面叫做留不得的镜子。 「我们走吧。」她对琉璃说。 「可是... ...」琉璃站在原地,有些迟疑地说,「小郎君马上就要醒来了。小姑娘,你不与他说声再见吗?」 再见吗? 韩昭想了想,再见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够下次再见面。 可是经历过迷雾的现在,如果不是要完成任务,她并不希望与他再次相见了。 韩昭笑着摇摇头,只说了一句:「不必了。」 第39页 琉璃看看这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她撇嘴,化成一道灵光投到留不得上:「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韩昭从干坤袋中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梨花树下。 谢时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蝴蝶即将要醒来。 看不剑化作一人大小,从空中轻盈地飘起。 韩昭踩在剑上,在呼啸的风声中,她眯起双眼,看向南方。 从这里一直向南,一直向南,便能在海岸的边缘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端的山脉。 ——海外有仙山,名唤蓬莱! * 崇山书院,格物楼内。 院内芳草萋萋,有一名中年儒生身着白鹤补子的长袍,正在院中舞剑。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譁声,有一名年轻儒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罗正浩的眉头一皱,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趋庭闻礼的典故竟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师父!」那名年轻儒生的脸上冒汗,也顾不上师父的斥责,直接道,「魔脉... ...魔脉有异动!」 罗正浩捻了捻下颌的鬍子,他的心下一沉,难道是魔脉又开始扩大了吗? 修士要靠灵气修炼,但千年之间,不断地有灵脉开始异化,不仅不能让修士修炼,反而滋生出许多魔物。 灵脉的异化对所有门派都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毁掉魔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破坏它的核心。然而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地,何其难也? 举世所见,唯有蓬莱剑宗谢时的无情剑,尚有可能。 「不是的,师父,」弟子喘了口气,道,「是魔脉... ...书院南方的那条魔脉被人毁掉了!」 什么?! 罗正浩还未等弟子说完,便化作一道流光,奔向玄州的南方方向。 他的徒儿,裴卓,便是在玄州南方游历的时候与宗门失去联繫。 心中焦急万分,不到一须臾的时间,罗正浩的袖间便经过山海。 原来魔脉的地方竟然被一层厚厚的梨花花瓣覆盖,离这不远处,他便发现了那名逆徒,正呆呆傻傻地不知看着什么。 罗正浩旋身而下,落在地面上。却发现一名身着白色云纹道袍的男子,神色淡淡,竟然是蓬莱剑宗的谢真人。 裴卓也发现了他,眼睛一亮,行礼道:「师父!」 罗正浩拍了自己这逆徒的脑袋,没说什么。他转而对着谢时肃容:「谢真人。」 谢时对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正浩真人。」 「谢真人,」裴卓被师父拍的呲牙咧嘴,却仍然转头,坚持问道,「真人,您看到红衣师姐了吗?」 「她已经走了。」谢时垂下眼帘,声音微冷。 「这样啊... ...」裴卓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 「谢真人,」罗正浩上前一步,严肃地道,「眼前的这条魔脉,是真人所毁吗?」 「不。」谢时摇了摇头,缓缓地回答,「是一名散修。」 罗正浩的心头一惊,不是谢时?居然还是一名散修所为,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问道:「敢问那名道友的道号是?」 「... ...她的名字是,一城红衣。」 罗正浩在记忆里搜寻,发现九域十洲内并无此道号的强大修士。 「既然如此,」罗正浩正色道,「烦请谢真人到崇山书院一聚,共同商议魔脉事宜。」 谢时淡淡地点点头,他的手心中攥着一城红衣留下的木盒。 一城红衣在临走前,把盒子放在了他的身边。 那是个朴素的盒子,里面装着之前分给她的那缕真阳丹气。 此时真阳丹气已经化为金针,能够用来镇压眼中的潜伏的心魔。 情有迁异,缘有尽时。这是谢时一直所体悟到的。 但是此刻,原本平静的心中却泛起些微遗憾。 ... ...他还没有与她说再见。 第20章 他的心魔 五日后,南山港。 南山港位于瀛洲的最东端,离蓬莱山只隔一道海峡。因为距离蓬莱剑宗最近,所以南山港自然成为瀛洲的第一大港。 「南山港吗,就是取自『蓬莱宫阙对南山』这句诗。不过依我看,啧啧,这南山港可比蓬莱剑宗要有意思多哩。」 暖融融的篝火旁,一个红着脸的中年汉子醉醺醺地道:「红衣道友,剑宗每年招人只不过几日。现在已经过招人的时候了,你怎的现在才来?」 韩昭用看不剑削好一根树枝,慢条斯理地串上一只肥大的野鸡,放在噼啪作响的火上烤。 闻言,她挑了挑眉:「不是说蓬莱的招收弟子的时间足足有十五日吗?」 红脸汉子抿了一口酒,嘆气道:「确实是有十五日。可除了世家以外,前十日只给那些刚刚引气入体的修士机会,我们是万万不能够的,只能在登仙门上碰碰运气了。」 一圈又一圈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围绕着篝火,准备把货物运送到南山港售卖。 商行的老闆们害怕在运送货物的时候遭到打劫,就会僱佣一些不入流散修来随行保护,提供报酬,行话称为「走镖」, 韩昭便是在玄州南下的时候找到了这么个差事,成功地蹭到商队的传送阵,不到五日便抵达南山港。 可惜,还是晚了几天。蓬莱剑宗对外招收弟子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是说还有登仙门吗,我可以到那时候再碰碰运气。」韩昭给鸡肉转了个方向,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鸡肉,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在营地附近瀰漫开来。 第40页 「登仙门可就难了。」 红脸汉子咽了咽口水,摇摇头道:「在散修中每年只有前十甲才能有进入蓬莱剑宗的资格。想参加登仙门的散修都是带着道侣或者朋友前来,两人中进入一人还算尚有希望。」 「大比还能带道侣前来?」韩昭惊奇地道,「可惜我丧偶,这道侣是万万不能带的,要不多吓人啊。」 「原来是这样... ...」红脸汉子喝了一口香醇的美酒,还没等细品,就把整口酒喷了出来,「丧偶?!」 「这这这... ...」他失声道,「红衣道友,你... ...」 「我刚才开个玩笑。」韩昭勾起嘴角,她随便摆摆手,鸡皮被烤的金黄酥脆,正是最香的时候。 她把烤鸡拿了下来,招呼道:「来来来,大家一起吃啊。」 「我就说嘛,红衣道友那么年轻,怎么会有道侣呢!」而且早早就还死了。 红脸汉子哈哈大笑,还不等他笑完,便不胜酒力,在火堆旁连连点头如捣蒜,打起瞌睡来。 韩昭伸了个懒腰,这次与商队同行,她倒是打探出一些原着中没有的内容。 比如这次登仙门,便是蓬莱剑宗提供给散修加入的一个机会。 韩昭从云水小界出来,还经过锁杀阵的耽搁,早已经超过世家招收弟子的时间。 即使是出身韩氏,加上发生意外,那些负责招收弟子的蓬莱剑宗老古板估计也只是会道一句:「时间已过,明年再来。」 不如就直接参加登仙门,拿到前十名的入场券,早点加入蓬莱剑宗。 韩昭抵达南山港的第二日,商队的马车就进了城。 南山港不愧是瀛洲的第一大港,里面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异常繁华,同时也是人间界修士最多的地方。 据说南山港城墙上的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到五个修士。 在进城之前,商队的老闆给韩昭结算了这五天的工资。 工资是一袋中品灵石,韩昭掂了掂,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对于一个散修来说算是合理的价格。 韩昭与队里结识的其他散修告别,独自走到蓬莱剑宗登仙门的报名处。 蓬莱剑宗在南山港的地位自然不同寻常,他们在城中心的的位置有一处大的院落,占地非常辽阔,就像是城中之城。 院内均以青石板铺就,在中央树立着一柄巨大的青铜古剑,一进入院落,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能感受到一股寒凉的气息。 此时的院落中已经站着许多不同衣着的散修,人人都表情肃穆,鸦雀无声。 韩昭眯起眼睛,前面有四五个穿着云纹的剑宗弟子,正在坐在座位上。让散修修士们用笔写下什么。 队伍排的很快,很快就轮到她前面的人。 剑宗弟子把一张符按在案上,淡淡地道:「写下你的名字。」 排在韩昭前面的是一名少年,他的身材高大,头发蓬乱,背着两柄足有一人多高的兽首环刀,上面串着几个金环,随着动作叮噹作响。 因为少年的身高过于高大,他只得拿起笔,在案前蜷曲着半蹲下来。 从韩昭的视角只能看到他蓬松的发顶,像只格外巨大的毛毛狗。 过了半晌,那名剑宗弟子看向符纸,忽然提高声音道:「写名字啊!你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唔... ...」少年抬起头来,他握笔的姿势奇怪,将笔桿整个握在手掌里,在符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圈。 「若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剑宗弟子皱眉道,「下一位!」 他的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其他的散修议论纷纷: 「怎么还有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修士,便来登仙门了?」 「看他的打扮,大概是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吧。」 「若登仙门的对手都是这个程度,那我们便赚了... ...」 说罢,众人纷纷嬉笑起来。 「吼!」少年扭头,露出一口锋利的白牙。他蓬乱头发下的眼睛明亮而凶狠,像是遇人则噬的野兽。 少年身后的兽首环刀发出金属碰击的响声,凶恶的气势将散修们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一步。 「怎么,小子?」有人觉得自失面子,上前一步冷笑道,「想打架?」 「禁止在剑宗喧譁,违者将逐出登仙门比试!」剑宗弟子冷眼看着双方对峙。 他拿起案上的符纸,冷声道:「如果阁下不知道如何写名字的话,就请离开... ...」 还未等他说完,便有一只素白的手按在台上。 韩昭从少年的身后绕过,对他笑了笑:「我来试试。」 散修中有人翻了个白眼:「多管闲事。」 那小子一看实力便尚可,他们还巴不得有人早点被淘汰呢,居然还能有人上赶着去帮忙。 韩昭没有理会,她轻声问那名少年:「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少年的鞋子是坏的,他低下头,大拇指有些不安地踩着地板,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道:「... ..卫野。」 「是旷野的野吗?」韩昭在纸上写了一个字递给他,「这个?」 少年看了一眼,歪头思索一会,随即沙哑地说了句:「... ...嗯。」 他显然是不常说话,声音嘶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韩昭在符纸上籤下他的名字,点点头道:「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是个好名字。」 第41页 「噗嗤——」人群中有人顿时失笑。 刚才起闹的散修也知道自己受到嘲讽,纷纷站起对着韩昭怒视道:「你!... ...」随即又被剑修弟子的眼刀吓得定在地上。 即使这里的都是蓬莱剑宗的外门弟子,也是他们不能得罪的啊! 韩昭把符箓交给剑宗弟子,那名少年站在她身边,闷闷地说了句:「... ...谢谢。」 「不必了。」韩昭对他笑笑,随即接过另一张空白的符纸。 「在这张符纸上籤下名字,便意味着加入登仙门大会。」剑宗弟子说。 话音未落,韩昭便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在南山港的上空,忽有一道青色气劲掠过天际,宛若游龙般直直地向东方而去! 那气劲如同流星般划过天空,带着锋锐的银色剑芒,几乎可与日月争辉。 「谢真人... ...」 「太康剑,是谢真人回宗了!」 周围的声音瞬间沉寂下来,而又开始爆发起剧烈的讨论: 「听说此次谢真人出关,便是为了封印玄州的魔脉!」 「魔脉还能被封印?莫不是真的仙人才能办得到吧!谢真人成功了吗?」 「当然了,那可是无情道子,蓬莱剑宗谢时啊!」 剑宗弟子脸上露出艷羡的神色,随即他敲了敲桌子:「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想要进入蓬莱剑宗,参加登仙门大会,一律生死不论,你已知晓了吗?」 闻言,韩昭收回投向天空的视线。 她拿起笔,笑了笑,在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生死不论。」 韩昭直起身,缓缓地抬眼,看向剑光已经消失的东方。 那里便是,剑宗蓬莱! * 太康剑下掠过万里河山,经过南山港以后,谢时淡淡地收回视线。 一道银光自天际投下,不到弹指间,他便站在太极殿外的阴阳鱼上,独自仰头看去。 上面写着断金割玉般的四个飘墨大字: 易有太极。 匾额下,顾渊舟正焦急地伫立着,见到他眼神一亮,便深深地稽首道:「师父!」 谢时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雪白的袍角掠过地面,漾起一道纤长的影子。 太极殿内很少有阳光,这里空旷,冷寂,只有殿内香烛燃起时带着的幽微火光。 「是弟子愚钝,学艺不佳,这才让师父出关去云水小界,」顾渊舟低头,眉宇间带着深深的愧疚之色,「师父骤然出关,身体可否有恙?」 「无事。」谢时的云纹衣袖扫过坐榻,示意道,「你坐吧。」 顾渊舟小心翼翼地坐在榻上一角,他的眼神有些许游移,原本中正平和的面容也似乎带着一缕愁色。 终于,他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开口道:「师父... ...您在云水小界里,有没有遇到过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是她救了我。」 谢时伫立在殿内,似乎在柱后看到了那火红色衣摆的一角。 过了半晌,他才对着大弟子期冀的眼神,缓缓道:「她无事。」 「多谢师父!」顾渊舟骤然站起,脸上一片欣喜之色,「这个救了我的女子是弟子母家的表妹,名叫韩昭。原本还在弟子担心她的安危,现在总算能放心了。」 谢时的身形一顿。 殿角鹤顶的铜炉常年累月地燃烧着月桂香气,裊裊的烟雾缓缓而上。 顾渊舟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哪个昭?」 师父的声音分外的疏离,就像是太极殿上方那轮永远清辉的明月。 「昭者,日月明也。」 谢时垂眼,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压在顾渊舟的嵴背之上:「... ...是那个昭吗?」 顾渊舟的瞳孔紧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低下头,盯着青石的砖石缝隙,低声道:「是。」 空旷的大殿中只余下些微的呼吸声。 仿佛是过了十载之数,又似乎是弹指间,顾渊舟才听见了师父淡淡地吩咐道:「退下吧。」 顾渊舟的背上生出冷汗,他慌忙地抬头,却只捕捉到一截云纹的袍角。 谢时一步步踏进后殿。 在经过那道朱红色的门槛后,便如移步换景一般,天空的浩日消失不见,只余冷月的清辉洒满整座上清峰。 月华倾泄而下,殿后是一片一碧万顷,波光粼粼的大湖,湖水中央拱起一方青石莲台。 谢时坐在莲台之上,阖上双眼,仿佛恍惚了一瞬。 好久没有听到那个名字了。 双目中的魔气被激起,在识海中翻腾,带来火焰炙烤般的撕裂疼痛。 空旷的大殿里,似乎响起女子佩戴首饰发出的环佩叮噹。 谢时按住胸口,感受到里面某种汹涌且暗沉的情绪。 百年之后,他曾去过雨城,那座曾经的柴房。 原来的地方上没有小屋,没有他修好的篱笆,也没有... ...那个人,只余下一片破败的荒芜。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比谁知道。 环佩的叮噹声越发近了,月光共山水一色,满目俱是朦胧。 莲台之上,谢时忽地勾起嘴角,宛若自嘲。 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女子悠然的嘆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抵在肩头之上。 谢时回身看去,只看到阿昭束起的乌黑长发,还有她安然静默的侧脸,和记忆中的一样,不差分毫。 第42页 月光下,女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美丽。 「你在想我吗?」她抬起手,仿佛想要触碰到他的脸,而后轻轻地、笑着唤他的名字。 「你在想我吗?谢时。」 第21章 冷寂的月光下, 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又模糊。 女人雪白的脚腕上系了两个铃铛,她赤着足坐在莲台上,不时调皮地挣动着, 铃铛叮噹作响。 「你很想我。」阿昭不悦似的撅撅嘴, 小女儿般地娇俏,「你的心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靠在谢时身边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笑着, 想要触碰到他的脸颊。 谢时静静地看着她, 古井般的漆黑眼眸平静无波。 阿昭纤细的手指在接触到谢时的脸颊之前,仿佛被什么强有力的力量阻拦了一瞬,只能停留在半空。 阿昭有些失望地放下手, 她充满爱意的炽热视线在谢时身上游移:「为什么不让我碰碰你?」 然而对面的人像是一柄锋锐的剑锋, 又或是一座巍峨的山脉, 只安静地矗立在那里。 总之,他不是一个面对心爱女人的男人,不懂风情到了极点。 「这么久了,」阿昭轻轻地伏在谢时的耳边,小声说,「你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吗?」 「我知道你在寻找我的转世,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啦,你也知道的。」她的声音十分甜蜜, 花瓣般的唇中吐出的却是沾染毒药的刀剑。 「太康剑可以斩断世间因果,当你拿起剑的那一刻, 就已经和不会和我有任何关系了。三百年里,你可能已经见过我千百面, 但是只能是擦肩而过哦, 再也、再也认不出对方的名字啦。不过... ...」 「... ...谢时, 你很爱我。」她笃定地说。 「既然这样,」阿昭的眼神盈盈,仿佛蓄满了泪水,「你为什么不肯接受现在这个我呢?」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炽热,又那么动人,仿佛能把这世间最冷硬心肠融化。 谢时的眼帘微阖,神情有些倦怠。 月光映照下,他的身形挺拔,素色的云纹长袍一丝不苟。 细微的铃音响起,时远时近,听起来惑人心神。 「现在的这个我,不是还好好地陪在你身边吗?」 在阿昭控诉似的吐出最后一个字后,终于,谢时缓缓地抬眼。 他转过头,纤长脆弱的睫毛下,那双毫无感情的漆黑双眼凝视了阿昭一瞬。 叮噹的铃音霎时止住了,夜风吹过空寂的湖面,漾起粼粼的波光,给人带来冰冷的寒意。 只那一瞬。 「阿昭」抿起嘴巴,挪动身体,从谢时的耳边直起身。 「你以为... ...」谢时的声音很轻,他的黑沉的眼眸像是风暴汹涌之前的海面,「你就是她?」 「我难道不是吗?」阿昭对他莞尔一笑,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红色纹路。 她的语气又变得甜蜜起来,诱惑地说:「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不像阿昭?哪里又不是阿昭?」 一道金色的寒芒闪过,女子悽厉的惨叫在湖中响起。 「阿昭」跌落莲台,坐在水面之上,捂住自己的左眼。 她狼狈地低下头,鲜红的鲜血在脸上汩汩流淌。 「闭嘴。」谢时抚平被她压出褶皱的衣袖,冷冷地说,「别让我再在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若有下次... ..」他居高临下地坐在莲台之上,神情淡漠,仿佛底下的人如同蝼蚁。 「——我会杀了你。」 「哈哈哈哈... ...」阿昭忽然大笑起来,她捂住受伤的左眼,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笑出了眼泪。 她骤然抬起头,左眼中深深地没入一点金芒,赫然正是一城红衣临走前留给谢时的那道真阳丹气。 真阳丹气至刚至阳,能焚尽世间一切毒物邪祟,其中也包括了... ...心魔。 「谢时,」阿昭的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平静,「你还以为,你能杀了我?」 她踮起脚尖,在空中一跃,便落在莲台上,顺势优雅地转了个圈。 阿昭低下头,让谢时能清楚地看见故人的脸。 「我是你的心魔,你放不下,也除不掉我的。」 她的脸上流下血泪,但是笑容却越来越灿烂,越来越贪婪:「只要我在一日,你便永远都抵达不了所谓的大道,也永远,永远都见不到她。」 真阳丹气骤然发出金色的光芒,仿佛烈日灼灼,空气中顿时发出炙烤的「滋啦」声。 阿昭被灼烧得退后两步,然而真阳丹气已经深深没入她的眼睛中,避无可避。 「那个臭丫头!臭丫头!」她尖叫起来,语气恨极。 谢时淡淡地看着心魔捂着眼睛在殿内尖叫,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一城红衣... ...不对,应该叫她韩昭了吧。」阿昭好似想起了什么。 她放下双手,伫立在原地,语调轻柔地说:「那个小丫头,知道你把她当作我的替身了么?」 「真可怜啊... ...」阿昭吃吃地笑了起来,「看来谢真人所谓的一往情深,不过是一场笑话。只要遇到一个与我有些微相像的人,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寻她做替身了。」 说罢,心魔像是窥见了某人的秘密一般,胜利似的盯着谢时的脸。 「韩昭不是阿昭。」谢时的语气寒凉如冰雪,「阿昭不会是任何人。」 第43页 「别傻了,谢时。你在我身上种下的气机,在一城红衣的身上并无感应,她不是我的转世。」阿昭的语气凉凉,「那你又为什么对她如此特殊?这可不像你。」 「还不是因为... ...她让你想到了阿昭?」 雪亮的剑芒刺透女人的胸膛,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伤口中汹涌而出,在空中发出阵阵厉啸。 谢时仍然坐在莲台之上,腰间的太康剑寒星般出鞘。 「我说过... ...」他的声音森然,「别让我在你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阿昭用手抓住太康剑的剑锋,仿佛并没有受到一剑穿心的痛苦,一步一步靠近谢时。 她满意地从谢时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他的眼神。 那眼神是何其的冷酷凉薄,但是在极深的深处,似乎还有一丝百年过后仍然隐藏不去的痛苦。 仿佛想要透过眼前的心魔,要窥见谁已经消逝的影子。 这样浓郁的感情,历经三百年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醇厚。 只不过夹杂着爱意与愧疚的苦酒,永远也得不到回应,最终终会变成对自己的怨恨。 到了那时... ...心魔舔了舔嘴角,蓬莱剑宗谢真人入魔的样子,会比现在好看百倍吧。 「谢时,你和我的相遇,便是最大的错误。」阿昭笑着,她的血从脚边落下,绽开成红色的花,「看看现在的你,道心震动,还怎么做你的无情道子呢。」 「而且你的心中不是一直有疑虑的吗,极情宗殷无安的琴偶做得多好啊,几乎和生人无异。你曾经去过轮回盘找我的魂魄,却什么都没找到。」 「我就这样消失啦,除了一个留在你心里的心魔以外,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过。」心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你只是在怕,阿昭到底是人,还是一具被极情宗用来操纵你道心的人偶?」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没有见到,就好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湖面回荡。 那个宛若冰雪铸的人仍高座在莲台上,他的眼帘微阖,脸上满是倦怠之色。 太康剑骤然发出万道光芒,阿昭发出痛苦的闷哼。 剑光所照之下,心魔的身躯由凝实逐渐变得半透明,她白色的裙摆几乎就要消散在空气之中。 和以往不同的是,如今的谢时竟然有了回答:「... ...我没有怀疑过她。」 谢时缓缓地抽出了没入她胸膛的长剑,神情漠然,「我也从来,都不曾后悔。」 阿昭紧紧地盯着对面人的神情,他的薄唇微抿,高高坐在上面的样子,仿佛有些寂寞。 「真好啊... ...」阿昭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她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谢时,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别人。」 「如果连你也忘了她,那世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她了。」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在空寂的湖边上消散,只留下裊裊的余音。 夜空下,谢时仍然坐在莲台之上,那名巧笑倩兮,却时刻想取人性命的心魔已然消失不见,仿佛浮生的一场大梦。 莲台上掉落的那枚金针闪烁着些微的光芒,谢时垂眸,盯了它许久,随即一挥衣袖,把它安好地放在匣子中。 心魔被两枚真阳丹气镇压在瞳孔的深处,眼中的阴翳慢慢散开,漆黑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涌入了光芒。 谢时抬起头,长月当空,夜空中有星斗璀璨闪烁,无数人的气运命数潜藏其中,如同滚滚洪流般不知去往何处。 百年未见的景色,如此真实,又如此美丽。 「启禀真人,打扰真人静修,实在罪该万死。」湖泊之上,突然响起一道谦卑的声音,「只是今年的登仙门大会上,真人要放下些什么,作为『一线牵』的信物吗?」 谢时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朵已经残败的海棠花。 那是朵红色的秋海棠,被风吹落到地面上,花瓣恹恹,花萼干枯,马上就要活不成了。 他随手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浇洒在海棠之上。 霎时间,如同时光逆转,落红被雨打风吹去,却又重上枝头。 湖水化作点点光芒洒下,海棠的花瓣渐渐舒展开来,重新变得莹润,甚至隐隐透出玉色,呈现盛放之姿。 谢时静静地看着手心中的花朵,他沉寂片刻,随即放开了手。 一道灵机带着娇艷的海棠投入到大殿之外。 原本等在殿外的弟子以为今年在太极峰仍然会一无所获,没想到片刻之后,便有一道灵机从后殿飞出,在其中的,居然是一朵红色的海棠花。 那名弟子的心神当即巨震,他的身上冒出冷汗,深深地俯身长拜道:「弟子已经知晓。」 这次太极峰主谢时亲自取出信物,消息必然要晓喻蓬莱剑宗各峰,今年的登仙门大会,可是要有热闹看了。 说罢,他便取出一方玉盒,更加恭恭敬敬地将海棠花放入玉盒之中,再次躬身,这才离开了太极殿。 斜月盈盈,在弱水之上溅起珠光,这片广袤湖泊也仿佛随着主人的心意,逐渐泛起波浪。 谢时垂眸,看向空无一物的掌心。 他的性子素来沉静,从未有过惜花爱花之心。 但是在崇山书院庭院的一隅,他却莫名从道路上拾起那朵落下的海棠花瓣,又放入袖中。 那一瞬间时胸中涌入的心绪,显得如此熟悉,又那么不合时宜。 第44页 心魔的话音仍然回响在耳畔,谢时缓缓地合拢手掌。 仿佛过了许久,他闭起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句「无妨」。 不知是对谁。 * 距离韩昭签下生死契已经过去了三日。 蓬莱剑宗财大气租,用十几艘龙泽大舟将这些准备参加登仙门试炼的修士送往蓬莱山。 此时的龙泽大舟上熙熙攘攘,几乎没有人能静下心来修炼,所有修士都挤在甲板上翘首以朌,希望能够第一个瞻仰到蓬莱的风姿。 「看啊!」忽然一阵骚动传来,有人大喊道,「蓬莱山,蓬莱山就在那边!」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兴奋地议论声,九域十洲,剑宗为尊。这里可是所有欲成大道修士的圣地啊! 多少人这辈子只能像现在这样遥遥地看上一眼,没有福气加入宗门,最后也只能抱憾而归。 韩昭也随着人群的目光看去,东海的海面风平浪静,一碧万顷,天空中还有朵朵白云飘散,一片静谧。 然而在海天一线之处却有几座巍峨高大的山脉拔地而起,直冲苍天。 其山势嵯峨险峻,树木苍翠,有云雾瀰漫掩映,仿佛一副淡雅的山水墨画。 「改天换地,位于东海之滨却有如此险峻的灵山,」有散修修士感嘆道,「『洞天府地三千里,神府仙闾第一家』当如是,不愧是蓬莱剑宗!」 很快,龙泽大舟便在最近的一座山峰停下,众人便依次下船,由蓬莱剑宗的外门弟子引领着,到各自的居所。 韩昭眯起眼睛,到了山脚自下而上地看去,蓬莱剑宗的山势之高、之险更令人咋舌。 这里便是原着故事的开始,她兜兜转转了许多年,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韩昭的心思一动,也不知那名剑宗大师兄回宗后在做些什么,应该又是在太极殿闭关修炼吧。 登仙门大会这种关乎收徒的小事,谢时是一向不感兴趣的。 这时,有一名剑宗的外门弟子看了她一眼,只觉着这人是在感嘆剑宗的巍峨,便笑着道:「道友的名字可是韩昭?请随我来。」 「多谢道友。」韩昭对他笑笑,随着剑宗弟子往峰上走去。 峰上树木苍翠,泉水叮咚,白玉做成的阶梯迤逦通向远处。 一路上,剑宗弟子向她介绍道:「这座山虽然险峻,但并不是宗门的主峰,而是登仙门大会的试炼场地。明日辰时,登仙门大会便会按时举行。」 蓬莱剑宗总共有十二峰,那才是剑宗真正的核心,也是内门弟子修炼所在。 谢时便是十二峰主峰太极峰的峰主,同时也是下一任蓬莱掌门的继承人。 「蓬莱每年的登仙门大会都有这么多人参加吗?」韩昭问道。 整整出动了十几艘龙泽大舟来运人,里面的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只取前十甲,难度可想而知。 剑宗弟子摇摇头:「往年的人数并不是那么多。只是以前蓬莱只有十峰参加登仙门,今年十二峰都参加了。」 他的眼神流露出憧憬之色:「太极峰主谢真人,也会在此次大会开门收徒。因而此次大会除了散修修士参加以外,一些想要换峰的正式弟子也会参加。」 韩昭的心中有些惊讶,谢时居然也要开门收徒了,这可是件稀罕事。 无情道修士的师徒缘浅,自从谢时入蓬莱剑宗以来,他的座下从来都只有顾渊舟一名弟子。 他们才从锁杀阵出来不到半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转变主意? 韩昭眯起眼睛,她摸了摸下巴,难道是这次登仙门中有谢时中意的徒弟人选? 「登仙门大会既需要实力,又讲究缘法。」剑宗弟子开始讲授试炼的要点。 「蓬莱十二峰的峰主都会挑选信物,将自己的信物放入在试炼场地之中。信物并不拘是物件,一件法宝,一滴水,一个果子,都是有可能的。只要取得了这些信物作为凭证,便是有缘,能被各峰收为弟子。」 韩昭挑挑眉,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登仙门的形式,这是找东西大赛吗?还用签下生死状。 她略略想了想,便知道其中未言的弦外之音。 如刚才剑宗弟子所言,各峰拿出来的信物应该多是物件,而且还会是宝物。 宝物显眼,修士们为了名额会生死相搏,自然能选拔出优秀的人才。 虚无缥缈的东西可能也有,但估计少之又少,只是待那些真正的有缘人。 「外面修士繁杂,如果有一名心思险恶之人取得了信物,蓬莱剑宗会如何?」韩昭问。 「自然是收他作为弟子。」那名剑宗弟子肃容道,「天行有常,如果真是那人取得了信物,便是顺应天意。我剑宗自然要顺天而为。」 韩昭不禁一笑,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拾级而上,前面便是一个青砖白瓦的小院。 小院不大,却因为在山腰处云雾缭绕,便有几分仙家趣味。 「这里便是道友的居所了。」剑宗弟子对她微微一拱手,「道友可以在周围逛逛,但切记不可离开此峰。我还有事,道友请自便。」随后便下山离去。 韩昭进到小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清润的茶水下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果然是个好地方,蓬莱的茶水喝起来,居然也比外面卖的灵茶要好些。 第45页 不过,韩昭的心中还是有些许疑虑。 原着里并未提及登仙门大会一事,她对谢时会拿出什么信物一点头绪都没有,范围实在是太过广泛了。 如果没能拿到谢时的信物还好,若是拿到了... ... 那么谢时就会,成为自己的师父? 想到这里,韩昭不禁觉得有些微妙。 前一世是夫妻,这一世是师徒,剧情的走向未免太过曲折离奇了些。 总之,不管什么信物都好,不要拿到谢时的信物最好。 * 第二日辰时,伴随着阵阵鹤鸣,韩昭准时到达登仙门的地点。 那是一个位于山腰处的广场,许多修士早早便起来了,正站在其中翘首以盼。 韩昭虽然来得正好,但也只能排在广场的最外围。 在一众散修修士之中最显眼的,是一群白衣剑修。 这些白衣剑修的神色淡然,衣上均绣着白色云纹,一看便是剑宗门人。 在其中,有一个面容清丽的女修被众人围住,最为瞩目。 她头戴银色凤钗,身上并无其他装饰,显得淡雅非常。 许多散修聚集在一起,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窃窃私语道:「这不是蓬莱剑宗的内门弟子吗,为何要和我们这些人争夺信物?」 有人顿时低声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小道消息说,这次太极峰峰主,谢时谢真人也想要开门收徒。看这些内门弟子,消息果然不错。」 有散修嘆了口气:「只有十二枚信物,还要和这么多内门弟子争夺,我看这次的登仙门大会可是难喽。」 韩昭看了一眼周围,至少有千人之数。 谢时收徒的消息对于剑宗内门弟子来说,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时,有一名执法长老御剑而上,肃容道:「时辰已到,我会燃起一根香烛,香烛燃烧需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取得信物的就是胜者。」 他一挥手,香案上香烛便被点燃:「登仙门大会开始,生死不论!」 「嗡」地一声,在广场的正中央便出现一个蓝色的传送阵。 话音刚落,广场上便腾起无数道流光,如同流星般投入阵中! 其中最快的自然是剑宗弟子,竟然没有一名散修修士能超过他们。 还未到一弹指的功夫,除了韩昭自己不紧不慢之外,她的四周居然已经空无一人。 只剩下一个跛足的老道士,正在低着头,挠他黏糊糊的头发。 这名老道士因为浑身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不洁,遭到其他修士的驱逐,明明来的挺早,却只能和韩昭一样排到队尾。 「前辈,」韩昭出言提醒道,「传送阵已经开启了。」 「哦哦哦,」老道士像是刚注意到一样抬起头,连连作揖道,「老人家老了,眼神儿不好。多谢小友,多谢小友!」 韩昭对他点点头,也踏入到传送阵中。 蓬莱剑宗的传送阵和云水小界有些相似,在些微的眩晕后,很快就抵达了试炼秘境。 刚一进去,韩昭便被修士斗法的气浪扑了满脸。 她定睛一看:好傢伙,现在就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试炼地点是一座山脉,此时山上大部分地方已经光秃秃的了。 远处的天际上,有不少修士正在缠斗,闪过五颜六色的灵光。 一名修士刚从另一名修士的手中抢过一个闪着金光的秘宝,便被身后修士的雷法击中,直直地坠落下去,生死不知。 他手中的秘宝也被别人夺走,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夺,所有人的眼色发红,均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更远的灵光处,争斗更加惨烈。 「你怎么不去争呢?」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兵贵神速,登仙门大会可是只有一个时辰。」 韩昭回头,正是刚才遇到过的那名老道士。 老道士浑身上下的道袍已经破破烂烂的了,脚上耷拉着缺了一半的破草鞋,正好奇地看着她。 韩昭对老道笑笑:「若蓬莱十二峰的信物都是如此,那也就不配吸引天下修士来此了。」 「哦?」老道的眼睛一亮,「何以见得?」 「蓬莱以无情道为尊,自号绝欲无情。但前辈现在所观,那些为了信物争斗的修士,他们真的做到无情了吗?」韩昭道。 「依我所见,所谓无情,正是最大的有情。只不过他们的情,只需要放在成就大道这一样上,就够了。我不想入无情道,自然不用与他们争夺无情道的信物,却也想要挣一挣缘法。」 生死自然,荣枯有道。若真的无情,便会连大道也不放在心上,顺时而为即可。 那为何这么多无情道修士会如此执着?不惜与他人生死争斗,甚至于抛妻证道? 可见无情道修士并不是真的无情,而是对于修炼的渴望,已经战胜了所有的情感。 「这样新奇的论调,我还是第一次见。」老道顿时啧啧称奇,「你是要试一试缘法,可见就是想要入有情道了。」 「可是小友,蓬莱剑宗有情道不显,只有一峰,而且百年内不收徒了。」老道抽了抽鼻涕,有些难办地说,「我看你根骨极佳,要是和谢真人有缘,入了他门下那才叫好哩!」 韩昭:... ... 谢谢您,但还是算了吧,就怕怕什么来什么。 第46页 「我也只是试一试,若真的没缘分,便也就算了。」韩昭笑笑,对着老道拱手道,「前辈,我先行一步。」 老道捻了捻下颌的鬍鬚,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韩昭一路御剑走走停停,居然没有遇到什么人。远离了出现宝光的地点,自然就远离争斗的中心, 偶尔有三两人御剑而过,警惕地望着她,见韩昭没有想要于他们争斗的意思,也很快就离开了。 山上暖意融融,绿树盎然,泉水在山涧发出环佩叮咚。 这山上景色绝佳,可惜没人能够与她共赏。 这时,琉璃「嘿咻」一声,从留不得中探出身来。 她化作巴掌大小,坐在韩昭的肩上,撇嘴道:「这里怎么这么多无情道修士,都吵到我睡觉了。」 韩昭对她一笑:「前辈,你看这登仙门大会里,可有你的夫君?」 登仙门有千余人参加,还有为数众多的蓬莱弟子,如果琉璃的丈夫转世修道的话,便有很大可能在蓬莱剑宗修行。 「没有。」琉璃却摇摇头,有些哀伤地道,「如果是他的话,出现在这个秘境里的一瞬间,我都会认出他的。」 她的悲伤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 说罢,琉璃抬起头来,嘻嘻地笑着:「刚才那个老头叫你去做小郎君的徒弟,你怎么不答应啊?」 韩昭有些无奈地说:「前辈,我并没有想修无情道的意思。」 而且就算入了无情道,也不能入谢时门下吧。 到时候她一个徒弟想要插手师父心魔的事,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 「你不想,这样就最好啦。」琉璃一边哼着歌,道,「小姑娘,你不用担心小郎君会收你为徒这件事。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你们之间没有因果。」 「即使是真的有师徒缘分,也只能是有缘无分,会因为各种阴差阳错错过哦。」 是吗,韩昭微微一怔,她倒没有想过,因果断了还有这般的好处。 「其实因果这件事,没参透之前百般无奈,万分不舍,参透之后也就那样。」琉璃见她沉默,便开始安慰,「想想世间有那么多人,多少缘定的佳偶也只有一面之缘,便消散在人海中,再也见不得了。」 韩昭:我其实感觉挺好的。 还未等她开口,便有一团热烈的红色撞入视野。 那是一树一树正在盛放的海棠花,垂下千丝万绦,花团锦簇,像是燃烧的火焰,直至盛开到荼靡。 在海棠树之下,正立着一方石台,上面放着一支女子的发钗,用玉石雕刻成莲花模样,看起来十分珍贵。 发钗用普通的玉石所制,没有散发出任何宝光,似是人间的饰物。 「咦,」琉璃睁大了双眼,「这支发钗倒是挺有意思,比那些争来争去的法宝蠢物好多了。小姑娘,你去把它取来,这登仙门大会也就完成了。」 这支发钗就放在海棠树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只是把搜寻目标放在宝物灵光上的修士,即使是从上方御剑而过,恐怕也会忽略。 这难道就是剑宗弟子说的缘法? 不过也有可能这位放下发钗的峰主并不喜欢修士争夺,于是就想选一名佛系的弟子。 韩昭想了想,既然不想入无情道,这发钗的主人脾性也颇和她的胃口,现在又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直接先拿了信物再说。 韩昭走向那方石台,手还尚未触碰到那支玉钗,霎时间,异变突生! 一道略带焦急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不要碰!」 石台的下方忽然旋起淡蓝色的八卦阵法,其中离、兑卦阵眼之上自上而下急射出气剑,就要将石台上的玉钗击飞。 然而阵法主人没有想到的是,韩昭并没有用手触碰玉钗,而是用她的看不剑。 透明的看不剑一挑,玉钗便直直地顺势飞了起来,稳稳落在韩昭手心中。 随即她的身形如同雾气一样朦胧化于空气之中,凝实在不远的一颗海棠树下,正好避过剑阵变化的禁锢。 短短的一瞬间,两人还未见面,手下便已走过两招。 「你!」一道身影翩然而下,阵法的主人眉头微蹙,正是韩昭之前见过的,那名被蓬莱内门弟子围在中间的女修。 她有些焦急地看了韩昭手中的玉钗一眼,却也知道对面的人修为与她相当,硬抢是抢不到的。 于是便暂且按耐住心情,对韩昭道:「连映雪,出自蓬莱少阴峰,请问道友是?」 韩昭对她点点头,简单答道:「我名韩昭,出自瀛洲韩氏。」 咦?连映雪有些惊讶地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瀛洲韩氏虽然不能与连家相比,但在蓬莱也算是一个世家,世家的弟子居然也沦落到参加登仙门大会了吗? 此刻她的所有心思都牵挂在那支玉钗之上,也没有细想,便直接开口道:「我想要韩道友手中的那支玉钗,还望道友割爱。」 「嘿!哪里来的小姑娘,这样不讲道理!」琉璃坐在韩昭的肩膀上,听到连映雪的话,顿时跳了起来,气呼呼地说,「缘法这东西,是说能抢就抢的吗!」 韩昭安抚似的摸了摸肩膀上小人的发顶。 她挑挑眉,语气:「若是我不肯呢?」 连映雪的眉间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这人是没听过少阴峰连家的名声,还是个油盐不进的木疙瘩? 第47页 「当然,这玉钗我也不是白取。」她呼出一口气,分外耐心地说,「连家在蓬莱少阴峰也算是名门。道友想要用什么宝物换取,只要是我有的,必定会为道友取来。」 蓬莱少阴峰,连映雪。 韩昭斜身靠在海棠树下,那支玉钗在她指间灵活地游走,宛若穿花蝴蝶。 在原着中,谢时有一名师妹,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而且原着中描写这位师妹对谢时的感情,有那么一丝的微妙。 「啪」的一声,玉钗被合拢于掌心。 「道友是蓬莱的内门弟子,既然都如此看中这支玉钗,看来这东西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韩昭对她笑笑,眼里忽然充满了狡黠,「那我就更没法割爱了。」 这人居然如此狡猾!怪不得需要参加登仙门大会,说不定就是被韩氏赶出去的。 「你!」连映雪的心中顿时气急,她也不绕弯子,干脆地道,「你就直说你想要什么吧!」 「这支玉钗,可是谁的信物吗?」韩昭抬起眼眸,直直地盯着她。 「我不知道。」连映雪似乎被她的视线灼伤了,忍不住垂下双眼,嘴上说道,「我只是看到这个信物,就想要争夺而已。」 好了,这支玉钗有可能就是谢时的信物。看到连映雪的表情,韩昭顿时下了定论。 但是,她低头看了看玉钗的形制,心中却有些疑虑。 这不像是谢时的会保留的东西,更别提会作为信物留在登仙门大会。 「既然道友不肯割爱,」见谈话不成,连映雪的神色冷淡下来,「那便以实力为尊吧!」 说罢,她的袖中抛出五枚玉石,玉石碎裂在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困」字。 连映雪手中凝结出两把长剑,灵蛇一般便向韩昭袭来。 现在距离香燃尽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刻。 韩昭的看不剑上携着风,捲起阵阵海棠飞花,击在连映雪手中的剑上。 剑锋掠过,在她白皙的手上留下一道伤痕,连映雪「嘶——」了一声,在心中暗道可恶。 她根本看不到那柄剑的剑路! 「玉钗,我志在必得!」连映雪急忙抽身后退,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她掐了个指决,「青鸾,来!」 一声凤啼,一只戴着金冠的巨大青鸟从西方飞来,沉重的羽翼一扇,便是一阵飓风。 海棠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宛若一场大雨。 韩昭眯了眯眼睛,她没有选择与这支灵兽硬碰,而是在狭小的阵法内用雾气掩饰身形。 不能让韩昭再拖延时间了!连映雪的心下焦急,几十年过去了,好不容易才等到谢师兄开门收徒的消息。 尽管执法堂不能告诉她信物到底是什么,但连映雪作为太阴峰峰主的女儿,却也能打探到信物的方位,就位于秘境的西南方。 登仙门大会一开始她便在西南方搜寻,可惜秘境太大,还是晚来一步。 青鸾感应到连映雪急切的心情,攻势愈发猛烈。 这只灵兽的修为足足有金丹期,韩昭被困在小阵内无法灵活闪避,渐渐处于下风。 青鸾的爪子猛地一抓,韩昭的手腕受到巨力,那支玉钗便骤然脱手! 「好!」连映雪飞身上前,用剑勾住玉钗。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韩昭的剑,看不剑击在双剑的剑身,将双剑荡得一歪,玉钗便直直地掉在地上。 「——咔擦。」 韩昭和连映雪都停下了脚步。 不会吧... ...韩昭低头,在心中默念,不会的,蓬莱的信物质量没有那么差... ... 玉钗掉落在地上,不大不小,正好摔成两半。 韩昭:哈,质量还真是这么差。 连映雪:... ... 「哇」的一声,她忽然哭了,抽噎着道,「信物,信物碎了!呜呜呜... ...都怪你!师兄,师兄可怎么办啊!」 怪我咯? 韩昭看着自己身上满是海棠花瓣的模样,她耸耸肩,蹲下来捡起碎成两半的玉钗,捡出一半交给连映雪,无奈地说:「别哭了,分一半给你,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肯定不能用了!」连映雪抽噎着使出一个清身咒,她跺跺脚,接过那半支玉钗,「现在倒好,我再也不能当谢师兄的徒弟了!」 这时,有一道严肃的声音响彻整个秘境:「时辰已至——」 韩昭的眼前一阵模糊,再一看,便发现自己出现在原来广场的位置上。 周围的人几乎少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几乎也各个身上带血,都是一脸的疲惫。 执法长老拿出名单,上台宣读前十二甲的名字。 「张岩——天市峰弟子!」 台下有一名壮汉高声吼道:「是我!是我!」 随后他便顶着众人艷羡的眼神,将一件金光宝甲放在台上。 随着执法长老的宣读,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来,其中也有一些峰的信物没有被人发现,因此位置就被空缺下来。 所有人的心中都怀揣着好奇,那位太极峰谢真人的信物,会有谁能取得呢? 韩昭靠在看不剑旁边,虽然已经没有机会了,不过她倒是也想知道那支玉钗到底是不是谢时的信物。 她的身上经过刚才的争斗,已经洒满了海棠花的花瓣,没有收拾,却有种别样的美丽。 执法长老神色复杂,看了底下众人一眼,这才开口道:「太极峰弟子——」 第48页 这时,有一阵微风拂过,红花于肩头飞散,吹落如雨。 执法长老的声音骤然顿住。 他张张嘴,但是好像见到什么极为震惊的事,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长老低声提醒:「怎么了?」 执法长老的背后冒出冷汗,高声问道:「谁叫韩昭?」 韩昭一愣,太极峰?难道这玉钗还真的和谢时有关系? 她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是。」 一片譁然,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想要第一个看到未来的谢真人弟子是谁。 「就在刚才,捲轴上还有你的名字,但是,」执法长老的神色复杂,喃喃道,「就在刚刚,你的名字又消失了。」 他严肃地问道:「你在秘境中,到底取得了什么?」 韩昭微微蹙眉,她仔细思索,有一朵被风吹落的海棠花飘飘悠悠,落在她的掌心。 海棠花的花瓣鲜红,散发着盈盈的光芒。 「你们没有因果,即使是真的有师徒缘分,也只能是有缘无分,会因为各种阴差阳错错过哦。」琉璃的话在耳畔响起。 韩昭忽然笑了,天意如此吗。 是花。 果然,他们之间,不管中间如何纠葛,最后也只是有缘无分而已。 韩昭摊开手掌,花瓣随风而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她笑笑,对着执法长老道:「我在秘境中,什么也没有得到。」 「好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切都需要以捲轴为准,执法长老遗憾地道,「韩昭,没有信物,你便不能成为蓬莱的弟子了。」 他翻开捲轴,便要念下一个名字。 「谁说的!」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打破了纷纷扬扬的议论,一个老头儿从人群中跳了出来,高声道,「谁敢赶走我张顺德看上的徒弟!」 「见过太微峰主!」见到老道士,两名执法长老的脸色更加震惊,他们纷纷对老道行礼,迟疑地道。「可是,您并没有信物交给登仙门大会... ...」 「啊对!信物,信物!」跛足老道士为难地挠挠油腻的脑袋。 然后,他便忽然像是起什么,一挺身,理直气壮地道:「刚才徒弟和我说了两句话,这便是信物哩!」 第22章 众人:??? 就算是登仙门却是有信物等待有缘人, 也不能连说上一句话都算吧! 如果要是这样的话,那以后登仙门大家还争抢些什么,直接在秘境中拉上一个人话家常得了! 这不公平! 有一些没有得到信物的散修跳了起来, 想要大喊不公, 却被周围的同伴拦下。 「你拉我干什么!」那散修气愤地道,「都说蓬莱剑宗一向风气清明,怎么今日还当起大家的面走后门了!」 「你傻啊, 」同伴拉住他的衣袖, 无奈地道,「如果真是好事的话,还能轮得上你喊不公平。」 说罢, 他努努嘴, 示意道:「你看看其他人。」 散修定睛一看, 果然其余大部分的修士都气定神闲,甚至还有人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 这... ...散修再不济,看到周围人的表现也知道此事必定有蹊跷。 他急忙问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微峰峰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说蓬莱十二峰,可这一峰我也是第一次听过。」 「太极峰,太微峰,仅有一字之差,地位却千差万别。」同伴道, 「这太微峰峰主,正是如今蓬莱掌门的亲师弟, 修行的是有情道。」 「可惜这对师兄弟的感情一向不合,尤其是百年前, 太微峰主曾从凡间带回来一个亲传弟子, 不知怎的, 他的徒弟竟然又改换门庭,投到太极峰门下,成了当今掌门的弟子。太微峰如今便在蓬莱边缘了。」 那同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那名弟子,正是如今的蓬莱首席——谢时谢真人!」 「嘶——」知道这段秘辛,散修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改换门庭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可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太微峰主竟然被人连亲徒弟都抢了去。 能成为蓬莱的内门弟子是好,但要是加入这样一峰... ...恐怕从此就没办法在蓬莱立足了。 毕竟,谁想和掌门,还有未来的蓬莱掌门对着干呢? 另一边,韩昭看到那名突然蹦出来,说要收她为徒的老道,心中也有些诧异。 张顺德这个名字,她也是听过的,甚至于如雷贯耳。 太微峰主张顺德,是如今蓬莱唯一修行有情道的修士,也是天下有情道修士修为最高者,足足有有洞虚修为。 也就是说,目前有情道实力的天花板,就是眼前这名衣服破烂的油腻老头儿了。 而且他在原着中,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张顺德就是从谢王府接小谢时回来的人,也曾是谢时的师父。 在云水小界中,谢时的记忆里出现过的跛足道人身影渐渐和眼前的老头儿重合。 张顺德见未来的徒弟正在观察自己,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胸。 可惜老道的衣着实在太过破烂,并不能体现出他想像中的英姿。 「怎么样?」张顺德咳了咳,一双眼止不住地在韩昭的身上瞟,「刚才你和我说过想入有情道,而且又和谢时那孩子没有缘分。」 「既然如此,入了我太微峰,也不算委屈了你,如何?」老头儿装模作样地「唉」了一声,像是惋惜于韩昭没有能入谢时门下。 第49页 其实他心里早就高兴得很不得跳起来了。 叫你当时抢了我的徒弟!他的心中得意洋洋,风水轮流转,看我今日不抢走你徒弟的徒弟! 哇哈哈哈哈哈,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张顺德尽量收敛住脸上的笑意,咳了咳,装模作样地严肃道:「关于太微峰,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韩昭想了想,问道:「在太微峰修行,必须要辟谷吗?」 民以食为天,不得不问。 毕竟距她所知,蓬莱大部分峰主都喜洁,上下弟子都一应辟谷。 正在偷听的众人纷纷震惊:??? 你不好好打探一下未来师父的深浅,居然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要吃饭? 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顺德本来想好一大堆回答来哄骗走未来的徒弟,却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忽而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三句「好!」 「顺情而为,这才称得上是我张顺德的徒弟!」 「你放心!」老头儿手指捻过自己花白的鬍鬚,高兴地道,「师父做的叫花鸡不仅在蓬莱是一绝,就算是那些个人间的厨子,手艺也不会比我更好哩!」 既然这样,那就无可挑剔了。 韩昭深深地鞠躬,俯身长拜,朗声道:「师父!」 「乖徒弟!」张顺德喜上眉梢,也不待看那些执法长老脸上是何等扭曲的表情,顺手便掐了个法诀。 「——走你!」 在底下众人的一片惊呼之中,转眼之间,韩昭便身处万里高空! 她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底下的一切景物都在快速后退,前方高耸入云的山脉逐渐映入眼帘。 苍翠的山峰之上,还有点缀着一些小小的白点,是正在修炼剑宗内门弟子。 似乎是因为过于高兴,或者是想要好好炫耀一番,老道张顺德甚至顺便在云霞上结出自己的法相。 所有御剑路过的弟子都在天空上看到一座由粉色朝霞形成的庄严宝塔,纷纷对着宝塔的方向行礼。 蓬莱雄奇壮丽的山川河流都渐渐映入韩昭眼帘,宛若一副展开的山水墨画。 很快,第一座琼楼玉宇的高山掠过了,不是,第二座富丽堂皇的高山掠过了,也不是... ... 一个时辰过去,等到经过第十座高山的时候,韩昭忍不住了,顶着寒风大声问:「师父,咱们的峰到底在哪儿啊?」 「别急!」老道的声如洪钟,响亮地道,「马上就到了!徒弟你看了就知道,咱们太微峰可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说罢,他脚下一踩,像是踩了油门似的,飞行的速度更快了。 等到经过第十二座高峰的时候,老道终于收回自己的法相,带着韩昭下降。 韩昭看着眼前一座放大版的木屋,渐渐陷入沉默。 有两只雪白的大鹅从木屋后面探出头来,见到生人,便高亢地「昂——昂——」大叫起来。 「怎么样?咱们峰虽然离主峰远了点,但是环境最为清幽了。你看看,这山!这水!」张顺德得意地向韩昭介绍。 他仿佛站在城楼上的皇帝,对着唯一太子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师父,」韩昭看了老道一眼,直言道,「我看之前的峰上都有亭台楼阁,怎么咱们峰都没有呢?」 仿佛正中红心,老道顿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嗫嚅着说:「为师也不想这样啊... ...」 「只是这蓬莱每一峰的资金,都是由徒子徒孙送上的供奉而来的。为师除了你没有别的徒弟,自然就没有供奉,还要那些面子做甚!」说罢,老道一挺胸,分外理直气壮。 韩昭一愣:「我没有别的师兄师姐吗?」 顺德真人好歹也是一峰之主,座下居然只有她一名弟子。 老道嘆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戚,道:「原本你是有一位师兄的,可惜... ...」 而后,他又瞬间变得开心起来:「如今你的辈分在蓬莱可高了,除去太极峰的谢时、北斗的峰步天纲和荧惑峰的袁奼辈分比你大以外,其余的人都要叫你一声小师姐哩!」 顺德真人的辈分仅次于宗主之下,他的亲传弟子韩昭的辈分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多谢师父。」韩昭看着四周的环境。 山峰有轮有晕,九转回环,东西飘忽,鱼跃鸢飞,正是生龙脉象。 她点点头道:「太微峰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里地脉中的灵气浓郁,甚至比之前经过的几峰灵气还要精纯几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韩昭对着顺德真人笑笑,轻松地说,「不愧是师父,能从北斗峰主手里赌到这么一方宝地。」 说罢,她便往木屋内走去,顺便闪过冲过来就要叨人的大白鹅。 「那是自然!」老道的鬍鬚高兴得都要翘起来了,而后他一愣,急忙叫道,「你这逆徒,怎知道这地是我赌来的!」 「哎!你别走啊!逆徒,回来!快回来说说你知道了多少为师的英勇事迹!... ...」 ... ... 待到韩昭在主屋的蒲团上向老道行过拜师礼,敬过拜师茶,这拜师礼便成了。 顺德真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底下向他行礼的徒弟,苍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第50页 待韩昭起身,他才嘆息一声,道:「礼既然已成,为师少不得要多嘱咐你两句。」 「如今无情当道,我有情一脉不显,飞升成仙怕是不可能了。但你修行也要自加勤勉,若是有一天有情道真的能够改天换地,那上天也只会渡有缘人。」 「另外,」顺德真人的面容忽然严肃起来,「你在人间界的家中可还有亲缘?」 韩昭摇摇头:「没有。」 「好,好啊。」顺德真人捋了捋鬍鬚,又问,「徒弟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可有道侣?或者可曾有过道侣?」 韩昭微微一顿,仍然摇摇头:「尚无。」 她对顺德真人所言,并不算是撒谎。 修士修炼,只看中此生,并不在意往世。 若是将次次轮回的亲眷都说上一遍,恐怕一个时辰也说不完了。 「不错。」顺德真人欣慰地道,「有情道虽不像无情道一样讲究太上忘情,但情之一字,又哪是那么容易参透的呢。」 他嘆了一口气:「若是真有人能够参透,怕是早就能飞升成仙了吧。」 这时,在木屋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鹤鸣。 一只白羽的仙鹤振翅飞到门外,它口中衔着一方织金五彩锦囊。 仙鹤对着顺德真人点头行礼,口吐人言道:「北斗峰主恭贺太微峰主新得佳徒!」 顺德真人一下子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阵摩拳擦掌,嚷嚷道:「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老儿给了些什么东西!」 这时他才注意到底下的韩昭,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是有徒弟的人了,应该为人师表。 于是老道便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咳了咳道:「徒儿,你去看看北斗峰给的是什么。若是贺礼不好,为师这就打上北斗峰!」 韩昭从仙鹤的身上解下那个锦囊,打开后,在锦囊里面是一块雕刻着金乌、精卫、毕方等五种神鸟的玉佩。 「这还算差不多,」老道这才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徒儿,你拿着吧,这五行神鸟珮带着有清气凝神之效。」 「替我多谢北斗峰主。」韩昭把盒子盖上,对着仙鹤微微点头。 那鹤也对她行礼,随后便直直地随风飞上青天。 在仙鹤之后,又有其他各峰送来收徒的贺礼,一时间顺德真人的小木屋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顺德真人数了数垒在地上的礼盒,足足有十个之数。 「徒儿,」老道左看看,右看看,怎么数都少了一个,「还有一峰未送贺礼,你想想到底是哪个?」 这时,木屋外面忽然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太极峰弟子前来拜贺顺德真人,恭祝真人得徒之喜。」 哦哦哦,原来是太极峰,居然把他给忘了。 顺德真人于上面正襟危坐,沉声道:「进来。」 来人的身形修长,剑眉星目,背后背着一柄青铜巨剑,正是韩昭认识的故人。 顾渊舟的眼中有难以掩去的激动之色。 虽然他的心中有万言千语想对昭表妹说,但是在蓬莱,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身份。 他是太极峰谢时真人唯一的徒弟,更要知节懂礼。 顾渊舟在门外偷偷瞄了韩昭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走进木屋,对着顺德真人行礼道:「参见顺德真人。」 随后顾渊舟朝着韩昭行礼:「参见... ...小师叔。」 昔日还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今日一见,她便已是他的长辈了。 「顾表哥不用客气,还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为表妹便好。」韩昭对他笑笑。 这孩子,说话倒是挺客气,不愧是谢时交出来的徒弟,言行举止都相像极了。 「噗嗤——」老道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他吹鼻子瞪眼,嗖嗖地向韩昭使眼刀。 ——什么表哥表妹的,你和谢时的徒弟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您看见的这样啊。 韩昭对师父耸耸肩,回了个无辜的眼神。 「那怎么行,」顾渊舟的举止进退有度,他礼貌地欠身,「小师叔,礼不可废。」 说罢,他便捧出一个普通的木盒,奉到韩昭面前:「家师听闻真人喜得新徒,特命我送来贺礼。」 木盒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是谢时的贺礼,必定非同一般。 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来到蓬莱剑宗了,而且多半已经从顾渊舟那里得知,韩昭与一城红衣是同一人。 韩昭垂眸,接过那方没有任何装饰的木盒。 她缓缓地打开盒子,在盒子中央,正盛放着一朵红色的海棠。 海棠花的丝蕊垂垂,侬艷得宛若美人嫣然一笑,裊裊泛着微光。 正是登仙门大会上,骤然从韩昭的肩头被风吹落的那一朵,也是谢时的信物。 「一朵花?」顺德真人在一旁探出头来,好奇地说,「没想到谢时还会送女修这个。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吗?」 他扭头看向自家徒弟,却惊悚地发现,她脸上正带着一丝极淡的微笑。 笑容虽浅淡,但这是之前哪个峰送来的礼物都没有过的。 顺德真人顿时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韩昭曾经在离开锁杀阵之前,把她的那一道真阳丹气放在匣内,交给谢时。 如今盒子已经物归原主。作为回报,他也在其中放下一朵小花。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韩昭的手轻轻抚上花瓣,淡淡地道,「这个时候虽然没有梅花,但是我猜,太极殿的海棠现在开得正好。」 第51页 「请表哥回去转告你师父:他的谢意,我已经收到了。」 第23章 蓬莱山共有十二座主峰, 巍峨险峻,直达云端。在其下还有零零散散数百座较矮的山峰,山峰之间却并不以陆路相连, 而是广袤无际的大海。 巍峨的山峰直接屹立于水中, 正是一大奇景。每当海上出现暴风骤雨之时,即使是住在顶峰的弟子便能听到怒涛拍打山脉的声音。 其实蓬莱山原本无水,是最为难捱的酷暑之地。三百年前谢真人持太康剑噼开横断山脉, 引东海的水汽而来, 沧海桑田,原本干旱的陆地也变成一片大海。 心思流转,顾渊舟垂眸看着底下不断翻涌的海浪, 独自在层云之上穿行, 他白色的道衣被风吹得翻飞, 露出底下振翅的鹤纹。 几息之间,他便到了太极殿,殿内供奉着三清,香案的上烛火裊裊,仿佛永不熄灭。 顾渊舟抬头,望向这座庄严却寂寥的大殿。 太极殿从来都是这样的空旷冷寂,仿佛幽幽几千年的时光都沉淀于此。 曾经他刚被收来做师父弟子的时候,也曾在这座回廊内无拘地奔跑过, 这里每一处都曾回荡着哒哒的脚步声。 可到了懂礼的年岁,这样的日子就再也没有过了。 顾渊舟在殿外深深地鞠了一躬, 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太极殿的中央, 谢时的双目微阖, 仿佛正在小憩。 听到声音, 他缓缓地睁眼,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星,透出露骨的凉意。 他的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身着太极殿主的白色云纹振袖道衣,黑与白的对比下,更显得气质寒凉如霜雪。 「徒弟已将师父给顺德真人的贺礼送到,小师叔见了贺礼,很是欢喜。」顾渊舟恭恭敬敬地说。 「... ...很好。」 谢时的声音微顿,他薄唇轻抿,问道:「她可有说些什么吗?」 顾渊舟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复述原话:「小师叔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师父的谢意,师叔已经收到了。」 他这句话说完,大殿之内又恢复了寂静。 过了半晌,顾渊舟听到衣料逶迤摩擦的声音,视线之内,忽然出现师父绣着云纹的衣袖。 「你曾是韩昭的亲眷,」师父站在他的身边,声音平静,「你可知道她些什么,说与为师听听。」 顾渊舟低着头,谨慎地想了想,道:「昭表妹... ...小师叔出自瀛洲韩氏,曾经是我母家的表妹。但是小师叔原本是气雾开脉,因此在家中不受重视,曾被韩氏家主许给... ...」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一时间白皙的俊脸涨得通红,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小师叔曾被韩氏家主许给... ...」顾渊舟深吸一口气,分外艰难地说,「许给了弟子作为合籍妻子。」 剎那间,他感受到师父的强烈的视线投在嵴背之上。 仅仅是一道眼神,其中蕴含的压迫力却沉重得犹如山峰。 顾渊舟脸色更加红了,他紧紧地闭上眼睛,迅速地将事情说完:「但是小师叔并没有应允。因为此事,小师叔悲怒交加之下似乎冲破了经脉阻塞,修为大大精进了,连性格都与以前有些不同。」 这一大段话又急又长,顾渊舟一口气说完差点没喘上来气,连耳朵上都飞起两道红晕。 差点娶了长辈这件事... ...亲口说出,实在是羞煞人了! 顾渊舟吁出一口气,这才小心地说道:「师父,云水小界中,小师叔可做了些什么吗?」 师父极少向他这样打听一个人,若是在云水小界里师叔无意间冲撞了师父,作为母家的亲眷,应该由自己向师父赔罪,顾渊舟心想。 谢时垂下眼眸,他听到弟子的提问,薄唇轻抿,这才缓缓地道:「无事,她很好。」 少顷,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而从远处传来:「——你且先退下吧。」 「是。」顾渊舟低着头,离开了太极殿。 他走到殿外的那片太极广场,抬起头,望着天上云捲云舒。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师父对小师叔是有些不同的。 那盒内的海棠花,旁人看来只是随手为之,但师父在之前从未送过这样的贺礼。 尤其是小师叔所说的那首诗,师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顾渊舟能感觉到,师父当时的心情,并不像以前那样平静。 尽管他们只在云水小界中见了一面,但两个人举手投足之间,却总有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随后顾渊舟又笑自己多心,哪里有那么多的与众不同呢。 师父在云水小界中救了昭表妹,有这样一份患难之交的恩情在,想必昭表妹对师父也是十分感激。 阳光下,少年有些许阴霾的心绪顿时一扫而空,眼睛闪闪发亮。 云水小界一别,他还有好多话想对昭表妹说,尤其是... ...要道一声多谢。 可惜今日登仙门大会刚刚结束,昭表妹肯定有许多需要打理的地方,不会有时间与他闲话。 罢罢罢! 顾渊舟一招手,一道朝霞云气便带着他往瀚海洞天奔去。 还是待明日去了学堂,再向昭表妹打探清楚吧! * 此时,太微峰。 那名太极峰的弟子一走,顺德真人下一秒就破了功,他跳了起来,吹鬍子瞪眼道:「逆徒,你都做了甚么!还不从实招来!」 第52页 没想到,真没想到,他今日里收的这个小弟子,还有这样的能耐! 韩昭正在手中摆弄那朵海棠花,「啊?」了一声,「师父,我做了什么?」 她随手把海棠花簪到耳边,取出一面镜子照了照。 没想到,还挺好看。 不枉她帮他一场,送回来的礼物还算有心。 「什么什么的!」顺德真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地道,「我问你,你和太极峰的谢时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还送花儿给你戴!」 顺德真人扑了上来,紧紧地盯着那朵海棠花,喃喃道:「徒弟,这可不是普通的花!」 「你看这花的花瓣如此莹润,必定是在弱水中浸泡过。整个蓬莱也只有太极峰能这么大手笔地用弱水,而且这花瓣之中,至少蕴含了谢时一甲子的修为!能抵挡住化神修士的一击!」 「整整一甲子的修为啊!」顺德真人看着海棠的眼神,恨不得要把它吞下去,「这样贵重的礼物,他居然送给了你!」 韩昭把花取了下来,无辜地说:「要不然,徒弟把这个让给您戴?」 「哼!」顺德真人从鼻孔中出气,「为师的手里可不缺这样的好东西。」 「不对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大声道,「为师是在问你,你怎么和那谢时有纠葛的!」 「师父,哪里又有那么多纠葛,」韩昭有些无奈,「不过是在来蓬莱之前在一个秘境中有过一面之缘。」 顺德真人顿时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虽然没见过谢给其他同门送过这样的礼物,尤其是女修。但看韩昭的神色坦然,一切便也能解释的通。 不就是一面之缘嘛,算不得什么的! 不过,作为一个好师父,顺德真人嘴上仍然道:「徒弟,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和那个谢时扯上牵连。他可是无情道子,到时候要是道心震动,师父也保不了你。」 韩昭挑挑眉,尽管蓬莱剑宗并不提倡儿女私情,但也不会对自由恋爱喊打喊杀,反正到时候兵解还是飞升,都看修士自己的缘法。 没想到谢时还和别人不一样,连自由恋爱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这原着中可里面没有说过。 「师父,」韩昭想了想,问道,「无情道子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顺德真人嘆了一口气:「你可知天地为棋盘,万物为棋子。尽管世间万物都被天道所操纵,但无情道子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只有道子在,天道才能稳固。」 「总之,」顺德真人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不许和他有什么牵扯啊!我们蓬莱曾经出过两枚无情道子,这次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韩昭眨眨眼,没想到谢时的存在,还有稳定天道的作用。 怪不得不允许他自由恋爱呢,这不就是修真版的别爱我,没结果么。 「而且他不是与人合过籍么,」顺德真人在一旁接着嘟嘟囔囔,不满地道,「我就这么一个徒弟,可不能让他哄骗了去... ...」 「等等,师父!」韩昭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顺德真人:??? 「您刚才说... ...」韩昭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一字一顿地道,「谢时曾与人合过籍?」 「啊哈哈哈哈。」顺德真人浑身一僵,他自知说漏了嘴,在一旁转着脑袋左顾右盼,「什么合籍,那是什么东西,为师怎么不知道呢?... ...」 ... ... 最后,他顶不住韩昭坚定的眼神,终于屈服了。 「这也是一段往事了。」顺德真人收敛住笑意,他的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蓬莱剑宗谢时,曾经自述有一亡妻。」 韩昭的面上平静,然而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亡妻? 她原以为谢时在飞升之后,最多不过是保留对阿昭的一段记忆。 即使是再深的情爱,在时间的沖刷下往往也不会永葆靓丽。 更何况谢时在飞升的时显得那么决绝,对阿昭的情分,并没有那样的深刻。 可谢时经历过的无情道劫数,原本便是个秘密,为何他的师长会显得十分了解? 「看来这是段秘辛了。」韩昭按耐住心绪,做出正常人应有的好奇反应,问道,「师父刚才所说,谢师兄不是无情道子吗,怎么又会有一位亡妻?」 「所以我才说,这只是他的自述。」顺德真人长嘆一口气,为她讲述这段往事。 谢时在回到蓬莱剑宗的三年之后,在太极峰又接连突破了一个大境界,蓬莱上下都以为他无情道八劫已过,为之欢欣鼓舞。 然而天劫的劫雷降下,为他护法的三位峰主却惊异地发现,谢时居然被劫雷反噬,眼中流下鲜血。 无情道的心劫一但被突破,那劫雷对修士根本不会造成影响。 蓬莱宗主在那一日骤然出关,再三询问之下,谢时终于开口,道他在渡劫的时候,于人间曾有一位合籍妻子。 「然后呢?」韩昭听得投入其中,忍不住问。 「哪里有什么然后,」顺德真人喝下一大口凉水,无奈地说,「宗主亲自为他检查因果,在其中并没有发现姻缘线。后来谢时又亲身回到那个他所说的在人间的住处。」 「但是,」老道的目光悠远,缓缓道,「那里只是一片荒地。没有记忆中的居所,更没有他的妻子。」 第53页 这个故事结局,宛若聊斋中凄艷的狐鬼传说。 在山间走夜路的书生,忽然见到一座大宅,其中有佳肴美酒,笙歌美人。春风一度后,书生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卧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而那春宵美人也不知所踪。 「... ...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过了半晌,韩昭轻轻地说。 「正是如此。」老道微微颔首,「这便是心魔劫的可怕之处。你以为自己新科及第,洞房花烛,转眼间醒来,不过是恍惚间的一场黄梁大梦。」 是啊,如果一个人生活于世间上,但她有一天忽然消失了,变得无影无踪。 没有因果,又找不到魂魄,还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既然宗主已经认定了谢师兄所谓的妻子,不过是一场幻梦。」韩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语气微凉,「那谢师兄肯定不会因为此事生出心魔喽?」 「心魔有与没有,全然是看自己。」顺德真人的神色凛然,「若是道心稳固,情而不显,有无心魔,又于我何异?」 「对了徒弟,」顺德真人原本严肃的表情迅速坍塌,笑着「嘿嘿」道,「我刚才和你说的,可都是蓬莱秘辛,只有嫡系弟子才能知道,概不外传,尤其是不要让你谢师兄知道了!否则他得多伤心啊。」 「咱们太微峰不干揭人伤疤的事,听到没?」 「明白,师父!」韩昭连连点头。 似乎是见到自家徒弟的表情有些微妙,顺德真人嘆了一口气,还是说出口:「徒弟,登仙门大会的情形为师也见过了,少不得多嘱咐一句。」 「既然你最后没能拿到海棠花,入了我太微门下,就是与太极峰无缘。」顺德真人心平气和,然而表情也有些沉重。 「有情一脉虽然称为有情。但情之一字,但凡沾染上了,任凭你有通天修为,无边大道,也不过如凡人一般无可奈何。切记,慎重,慎重!」 韩昭看着师父的眼睛,便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她笑笑,轻轻地回答:「我知道了,师父。」 第24章 第二日清晨, 伴随着大鹅「昂——昂——」的大叫声,韩昭准时起身。 顺德真人的小木屋洞府并不像其他大能修士一样,爱豢养一些开智的灵兽灵鸟, 他反而更喜欢凡间的鸡鸭, 在木屋的后面特意圈一块地,用来饲养。 韩昭想像了一下由大鹅飞去给其他峰送信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别的不说, 顺德真人养的这几只大鹅叨起人来真是毫不手软。 洗漱完毕, 韩昭站在院内,举目远眺,看着远处苍翠连绵的群山, 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 都是昂贵的负离子的味道。 木屋的另一边, 还能听到顺德真人震天响的呼噜声。 昨日他高兴,晚上便和韩昭一起多喝了几杯神仙酿。 还没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便「扑通」一声跌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到现在都没醒。 这时,天际处忽有一名眉心点着红痕的女童从远处骑鹤而来,速度看似缓慢, 不久便到了小院上空。 「请问可是韩昭,韩师叔?」女童的声音清冷, 点头致意道,「我奉掌门真人的命, 来给师叔送蓬莱制式的道衣。请师叔换上道衣, 与我一同前往七录学堂。」 说罢, 女童便捧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红色布料,在空中抖落开来。 看似薄薄的布料在展开之后,居然是一件赤红的道衣,上面用金线在袖口处绣了几朵垂丝海棠,随着道衣的飘动,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金光。 这件道衣的形制与蓬莱其他弟子无异,但是颜色却是不同。 「我记得蓬莱弟子都穿白衣,」韩昭用手抚上道衣,触感非常轻柔,她转头问道,「这件衣服为何是红色的呢?」 「师叔修行的是有情道,因此道衣是红色的。其余修行无情道的弟子穿着白色,极情道的弟子穿黑色。」女童一板一眼地回答,「因为蓬莱百年间未出过有情道的修士,所以师叔这件衣服是连夜赶制而来。」 韩昭挑了挑眉,没想到蓬莱除了她以外,居然还有修行极情道的小倒霉蛋。 修士选择宗门的时候,也是根据自己修行的目标来划分的,修行有情道的修士投有情宗门,修行无情道的修士投无情宗门,正所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像韩昭这种执意入无情道宗门的有情道修士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不过当今修真界以无情道为尊,连最厉害的有情道修士也是化神修为,没有飞升,还是蓬莱的峰主,可见有情道如今已经岌岌可危了。 有情道的修士本来就少,分散到九域十洲,平时根本就见不到几个。 韩昭穿上这件校服,估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 焦点就焦点吧,反正以她前·谢时落榜徒弟的身份,在哪里都得被人议论,债多不压身嘛。 韩昭从女童的手取来道袍,在内室中换上。 见她已经换好了衣物,女童黑黝黝的眼睛看着韩昭,又道:「掌门真人还有一件东西,嘱咐要交给韩师叔手上。」 韩昭心下一动,她的眉头微蹙。 掌门... ...有东西要送给她? 当今的蓬莱掌门邵阳伯,阳伯真人,也是谢时的师父,顺德真人的同门师兄。 第54页 邵阳伯在原着的描写中,是一个以天地为棋,万物为子,运筹帷幄,冷漠无情的大能修士。 但是他一向与顺德真人有些龃龉,师兄弟二人已有百年没有见面了。 虽然自己是顺德真人的亲传弟子,但根基毕竟尚浅。 堂堂蓬莱的掌门,为什么会给小辈送礼物,而不以祝贺顺治的真人的名义呢? 女童捧出一个白玉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正是一块黄色的帛书。 帛书空白一片,上面并无一个字。 「此物名唤如梦令。」女童平静地答道,「韩师叔想必此时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掌门曾有言:『物物具天机,缘何纸上生。』想必缘法到了,师叔自然会知晓。」 「... ...我知道了。」韩昭垂眼,合上了盒子,微微对着远在太极峰之上的九重天宫欠身道,「替我多谢掌门。」 蓬莱剑宗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话从来都不说清楚,而是首先说相声似的,先来一段定场诗,打一个哑谜。 不过既然掌门已经说了此物的缘法在于她,那么这如梦令肯定在以后的某处能用得到。 邵阳伯这种修为的大能修士,已经能从占星台的星轨中看到某个人的轨迹,或者是节点。 甚至于他可以出手改变已经既定的命运。 但是... ...韩昭在心中「啧」了一声,眸光微暗。 这种被人操纵却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是令人不好受啊。 见她将如梦令收下,女童便一扫手中的拂尘,道:「师叔请随我来,今日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去七录书斋报导。」 韩昭驾驭着看不剑腾空,紧紧地跟在女童的身后。 七录书斋位于蓬莱剑宗的初月峰,取自学习时抄录书籍,记下一遍便把抄本烧掉,直至七次为止的典故,鼓励剑宗的弟子读书需要勤勉。 韩昭倒是觉得这个名字起的虽然很有文化,但是勤勉学习可以,好好的抄录本烧掉实在是太过可惜。 君不见外面的笔墨纸砚有多贵,已经涨到足足两颗灵石一刀了! 不到一刻,拨开云雾,群山之间,有一座险峻的山峰显得极为瞩目。 山峰的峰顶经过风刀霜剑,已经露出苍白的岩层,远远地望去好像一轮弯月。而其余山的形状似一个飞升而去的仙人,仙人的手正遥遥地指着月亮。 这正是初月峰的一大奇景——仙人指月。七录书斋便坐落在这里。 女童将韩昭送到书斋的广场处便骑鹤离去,现在还不到上课的时间,广场上一片空旷,并没有几个人,韩昭边看边走进书斋的大门。 书斋门口对着放置两块纹龙的抱鼓石,院内有一个水池,几尾锦鲤其中摇曳,水边生长着众多缤纷的桃树、李树,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意。 从影壁后走过,便是一个分外宽阔的院落,院内的朱门上挂着对联,右边写:「惟楚有材。」左边写:「于斯为盛。」有诸多弟子在院落中或读书,或练剑,看起来都分外勤勉刻苦。 然而在韩昭的前方,却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不知道正在干什么。 韩昭环视一周,现在没有引导弟子,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就想随便找个书房坐下,省得引入注目,却听到那群人的中央爆发出阵阵女子的抽泣声,还有男子的训斥。 她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便停了下来。 人群的包围内站着一个小姑娘,穿着剑宗弟子的白衣,扎着双丫髻,发间垂落一根红绳装饰,看起来十五六岁大,正在抹眼泪。 站在小姑娘旁的是一名白面男子,面容有几分俊秀,也是一名剑宗弟子。然而他眼下青黑,眼神滴熘熘乱转,给人以轻浮之感。 他们两人的面容乍一看,竟然有五分相似。 白面男子的身后也跟着几个青年男子,各个肌肉虬结,一看便是不好惹的模样。 「妹妹,父亲在我们出门后叮嘱多少次了,」白面男子不耐烦地说,「我们兄妹二人联手才能在蓬莱剑宗站住脚根。你是新入门的新人,不知道高低,这样吧,你在登仙门大会不是取得了信物吗,先交由哥哥我保存。」 小姑娘抽泣着说:「可是,可那是师父交给我的信物!师父说既然我取得了,那就是我的。」 「你的?」白面男子瞪大了双眼,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长幼有序,你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再说,若不是我求了父亲放你来参加登仙门,你现在早就不知做了谁的合籍妻子了!」 「就是!」白面男子身边的几个跟班也纷纷附和,「陈灵薇,你新入门,那些好东西又用不上,给陈运哥用用又怎么了?」 说罢,陈运又苦口婆心地对着妹妹劝道:「小妹,你是女子,这么辛苦地修炼做甚么。你若是从了父亲提的婚约,与极情宗的修士结契,便能享受一世荣华富贵,多好。」 「我不... ...」陈灵薇低着头,声如蚊吶。 「你说什么?」陈运瘙瘙耳朵,疑惑地大声说。 「兄长,我不!」陈灵薇忽然大声道,她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陈运也似乎被平时向来逆来顺受的妹妹吓住了,吃惊地退后一步。 「能加入蓬莱剑宗是由我自己,和兄长并无关系!」小姑娘含着泪,大声说,「平日里兄长要什么我都能让给你,可是这信物,我不让!」 第55页 「你!」听了她的话,白面男子的额上顿时迸发出道道青筋,狂怒地道,「你居然敢不听父亲的话!」 「贱婢!」他原本有几分俊秀的面容骤然扭曲起来,抽出腰间的剑向着妹妹砍去:「我今日便要替父亲好好地教育你!」 陈灵薇害怕地闭起双眼,她已经能感受到兄长的剑气,和父亲一样凶狠。 心中有个声音大叫道:跑啊!快跑啊!你有能力跑的! 但是她不敢,兄长和父亲太像了。若是挨上一顿打,也许他就会解气了吧? 陈灵薇的耳边响起金石碰撞的声音,她害怕地瑟缩了一下,熟悉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她睁开眼睛,只见一柄古朴的青铜云纹剑拦住了兄长的剑,持剑的人是一个漂亮的红衣姐姐,对她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韩昭感受到手中看不剑传来的力度,她的眉头微皱,这可不是兄长要教训人的架势啊。 若是这一剑噼到实处,皮开肉绽是少不了的。 她的腕上使力,微微一震,竟然把陈运的剑挑飞了出去。 「叮」的一声,剑飞起,直直地插入远处的青石板中,把其余看热闹的剑宗弟子吓了一跳。 「是谁!」陈运一时间又惊又怒。 他看向出剑的人,那是一名女子,白肌杏眼,身着红衣,端的是明丽非凡。 那女修的红衣虽然是剑宗形制,但是剑宗的服装从来没见过有红色的,陈运以为她是一名来蓬莱拜访的散修,暂且先放下心来。 有了底气,他便大声喊道,「你是谁!又不是剑宗弟子,竟然也来管别人的家事!就不怕被逐出蓬莱剑宗吗!」 「我是谁不重要,」韩昭利落地收剑入鞘,双手环于胸前,「只是有人在这里挡了我的路,我却不能不管。」 她挑了挑眉:「你若再在这里喧譁,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噼。」 听到这话,围上来看热闹的剑宗弟子顿时大声闹笑起来。 「你你你!」陈运被气的张口结舌,差点翻起白眼。 他心中顿时恨眼前这红衣女子入骨,却也知道能一剑击飞他剑的人并非等闲之士,修为至少在他之上。 可看着自己身后跟班的微妙的眼神,今日若不与那红衣女子打上一场,以后在他们之中恐怕就再无威信了。 于是陈运便指指妹妹,放出狠话道:「好啊,陈灵薇,你竟然敢勾结外人来谋害兄长!」 「还有你!」陈武跑到角落里拔出插入土中一尺有余的剑,指向那名红衣女子,狠狠地道,「你不是剑宗弟子,却用言语侮辱剑宗门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围剑宗弟子听到他的话,有不少人纷纷皱眉。 确实,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女修在蓬莱就与蓬莱弟子动手,实在是不应该。 陈运见言语调拨成功,不禁得意洋洋起来。 韩昭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噗嗤一笑。 陈运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韩昭耸耸肩,无辜地道:「我只是在笑,好久没有听到这样典型的炮灰反派台词了。」 陈运虽然并不知道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拿起手中的剑就朝韩昭噼来:「看打!」 这时,忽然有一道男子蕴含着怒气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陈运的剑停在半空中,有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门前,背后背着一柄青铜重剑,正冷冷地望向他们。 居然是太极峰的顾渊舟! 陈运的额头冒出冷汗,糟了,这位太极峰的三代亲传大弟子地位之高,可不是他能挑衅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眼睛一转,便哭丧着脸,恶人先告状道:「顾师兄,是这个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先对我动手,而且还折辱于我!」 说罢,陈运便在心中暗喜自己的急智。 顾渊舟虽然待人温和,但对于违反规矩的人惩罚起来可是毫不留情。如果事情坐实,说不定会把这个散修赶出蓬莱。 「嗨!早上好,表哥。」 韩昭对顾渊舟笑笑,举起手里的剑挥了挥,权当是打个招呼。 「... ...」顾渊舟看了她一眼,原本冰冷严肃的表情骤然消失不见。 少年的眼神游移,脸上似乎涨起红晕,低低地道,「别... ...小师叔莫要取笑我了!」 然而在下一瞬,他的羞涩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亲传弟子应有的肃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顾渊舟的面上还挂着微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这位是太微峰顺德真人的亲传弟子,韩昭师叔。」 这都哪跟哪啊?那个女修口中叫了一句表哥,而顾师兄居然称她为小师叔?陈运懵了,还在原地疑惑地眨眼。 而人群在后面早就爆发出惊讶的窃窃私语声: 「那位不会就是登仙门大会上,差点成为谢真人徒弟的韩昭师姐吧... ...」 「她就是韩昭?!一入门就是二代大弟子,唉,真是同人不同命... ...」 「你们刚才听到了吗,小师叔叫顾师兄表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不管众人心中思绪如何翻涌,根据剑宗门规,遇到亲传弟子,内门弟子一律需要行礼。 于是他们便齐声行礼道:「拜见小师叔!」 第56页 韩昭看着四周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略微拱手,朗声道:「诸位师侄,有礼了。」 顾渊舟冷冷地盯了陈运一眼,尽管他心中愤怒,但作为三代弟子之首,自然要遵守门规,秉公执法。 他的面容微冷,对着陈运说:「你违反学堂规矩,对同门出手,顶撞小师叔,意图栽赃陷害,罪加一等。罚你一年的灵石供奉。」 「以后我在一日,你便不用到学堂来了!」 陈运顿时眼前一黑,浑身上下失了力气,直接瘫软在地上。 其余的弟子见到事情解决,纷纷散开,回到原地继续读书练剑,其中也包括陈运之前的几个跟班。 「小师叔,」顾渊舟走过来,低声在韩昭耳边说,「我们先进到书斋里去吧。」 韩昭点点头,一把拉住那个还愣在人群中,眼中含泪的小姑娘:「这里人多,怪不方便的,跟我来。」 一跨过书斋的门槛,外面的喧嚣顿时消失不见。 在书斋的内部,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张矮桌,风从空堂中吹过,哗哗翻起案上的书页。 小姑娘站在书斋中央,似乎是不敢相信般眨眨眼睛,随后她鼓起勇气抹干净眼泪,对着两人说道:「多谢小师叔和师兄出手相助,我叫陈灵薇,是... ...是从登仙门大会上刚入蓬莱的修士。」 陈灵薇?韩昭仔细想了想,好像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原着中有一个出现过几次名字的配角就叫这个名字,是一位善用阵法的奇才。 只是没想到她是从登仙门大会中进入蓬莱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天才似的傲气,反而是个被兄长欺负的小姑娘。 「师叔出手相救,灵薇无以为报... ...」小姑娘低着头,仿佛又要哭出来了。 「无事,你莫要哭了。」初次相识,韩昭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刚才陈灵薇的便宜哥哥所说的她的身世,倒是和这一世的韩昭有些相同。 同样是不受父亲重视,自断修为,被当成家族联姻的棋子。 「别怕,你的兄长下次不会再来学堂打扰你了。」顾渊舟走上前来,对着陈灵薇微微一笑,「你是初月峰的弟子吧,内门弟子的报导处就在隔壁。」 「多谢顾师兄!」陈灵薇的小脸上一片感激,她对着顾渊舟点点头,就要悄悄从侧门走出去。 在她踏出书斋之前,小姑娘又折了回来,鼓足勇气道:「韩师叔... ...若是以后下了学堂,我可以和您一起吗?」 韩昭对她笑笑:「当然可以。」 「谢谢师叔!那我明日就来找师叔玩!」陈灵薇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她对着韩昭鞠了一躬,便跑远了。 韩昭看着那条在小姑娘发髻上晃荡的红绳,不禁在心中感嘆:年轻真好啊! 她轮回了三世,虽然每次都没有停留太久,但是心态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 现在书斋中只剩下顾渊舟和韩昭两人,顾渊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小师叔... ...」 「别,顾表哥乍一叫我师叔,还怪难为情的。」韩昭也不太习惯,毕竟之前两个人还是以平辈相称的。 「哦... ...那我还是叫你昭表妹了。」顾渊舟有些郝然地笑笑,少年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又明又亮。 过了半晌,顾渊舟注视着她的眼神有细微的游移,有些腼腆地问:「你... ...你从云水小界出来之后,可还好吗,有受伤吗?」 真是个暖男啊!和谢时一点都不一样。 韩昭对他一笑:「多谢表哥关心,我很好,你走之后,谢真人很快便来云水小界之中救了我。」 如果不是韩昭救下顾渊舟,她还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见到谢时呢。 「对了,是师父救了你。」顾渊舟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对不起... ...我还是这么没用,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连累你陷入险境。」 「这些抱歉、谢谢之类的话表哥已经在云水小界中说过一次了,」韩昭对他眨眨眼,「你我兄妹,不必客气。」 兄妹二字,她现在能说的理直气壮。 反正辈分已经够乱的了,又是前师娘又是表妹又是师叔的,就随便拿出来一个用吧。 兄妹吗... ... 顾渊舟低下头,心中的情绪有些苦闷。 「表哥,谢真人现在正在做什么呢?」韩昭状似无意地问。 「师父正在闭关,」顾渊舟抬起头,忽然开口道,「如果表妹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太极殿拜访师父。」 韩昭一愣:「表哥为何会这样说?」 谢时谢真人喜静,一向不喜欢闲人拜访,作为他的徒弟,顾渊舟不应提出如此唐突的邀请才对。 「我只是觉得... ...」顾渊舟的脸上露出笑容,却有些莫名苦涩,「如果表妹能来拜访师父,师父的心中,大抵是会很高兴的。」 第25章 「我从小到大就跟着师父, 已经有许多年了。」顾渊舟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少年的眉眼在阳光下舒展,他站得笔直,像是一棵挺拔的树。 「外人都说蓬莱的谢真人心思冷清, 像是由冰雪构筑成的神人一样。但师父其实并不是这样。」顾渊舟的声音很轻, 「昭表妹,太极殿是一个很空旷冷寂的地方。」 「有时候,我看到师父独自一人高坐在那里, 总觉得, 他是有些寂寞的。」 第57页 「但是昭表妹让我去替你转达谢意的时候,师父虽然没有笑,但是我能感觉得到, 他一定很高兴。」顾渊舟呼出一口气, 仿佛道出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 韩昭的心思一顿。谢时他... ...察觉到了什么吗? 谢时很少笑, 他的笑含而不露,都藏在眼睛里。 外人都说谢真人冷而无心,但韩昭知道,谢时现在还是个凡人。 只要是凡人,当然就会有心,也会高兴和痛苦。 只不过无情道的心,都放在了成就大道的路上,就算是阿昭, 也只能分到一点点罢了。 更何况她并不是阿昭,而是韩昭呢。 「谢真人在云水小界中与我有一面之缘, 可惜后面又因为种种分开了。」韩昭微微一笑,礼貌而疏离地道, 「今日再见, 我和谢真人是师兄妹, 更是故人。」 「在谢真人出关之后,我自然会携礼物去太极殿拜访师兄,与师兄一叙往事。」 「这是自然。」顾渊舟自知失言,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表妹,是我唐突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高悬的太阳,转过头来说,「昭表妹,我们现在就去书斋报到吧。」 韩昭点点头,与他一起去了另一个房间。 书斋的房间内空空荡荡的,只在中间放着一颗白玉灵石。 顾渊舟介绍:「这是气机石。所有今日入门的新弟子都要在其中录入自己的气机,以后蓬莱各处的禁制都会开启,气机不对者皆不能入。」 「表妹是太微峰顺德真人的亲传弟子,你的气机能开启很多地方。但是其中有一些是禁地,我就不与你说了,顺德真人到时自然会告知你。」顾渊舟对韩昭点点头。 蓬莱的门禁机制还是很先进的嘛,韩昭摸摸下巴,不过昨天老头子光顾着喝酒,什么都没和她说,看来回去的时候得好好问问。 她走上前去,正要把手放在气机石上,忽然门口传来一道厉声:「谁是韩昭?」 站在门栏处的正是一名白衣女子,她的面容明艷,双手环胸,柳眉倒竖,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那女子的袖口绣着金色的云纹,赫然是蓬莱剑宗亲传弟子的标志。 顾渊舟错身上前一步,将韩昭整个人挡在身后。 他的眉宇间忽然冷了下来,沉声道:「袁师叔。请问有何贵干?」 「哦——原来是顾师侄。」袁奼冷笑一声,「我今天来可不是找你的。」 她把环在腰中的九节鞭解了下来,在空中耍出一个鞭花,四处顾盼道:「我的那位韩小师妹,现在应该就和你在一起吧?」 韩昭上前一步,安抚似的对顾渊舟笑了一下。 「我就是太微峰韩昭,」她挑了挑眉,略微对着女子拱手道,「您是荧惑峰的袁奼师姐吧,幸会。」 「咦?你居然就是韩昭吗... ...」袁奼惊讶地看了韩昭一眼。 「袁师姐认识我?」韩昭眨了眨眼,问。 她在记忆里搜索了一圈,还真的没见过这位荧惑峰的大师姐,今日她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原着中曾写过,荧惑峰是蓬莱剑宗中主法治、刑法的一峰,掌门内法度,荧惑峰的弟子一向对人严厉,而袁奼正是其中的翘楚。 「我没见过你,不过连丫头昨日来找我哭哭啼啼了一翻,说有人抢了她的信物,还差点把她的青鸾给砍坏了。」袁奼自顾自地道,「青鸾本是神鸟,是什么人能把它给砍坏呢?我一问,连丫头说是你。」 「今日我来书斋,又听底下的小弟子说,有一个弟子见到小师叔就吓晕在了地上!还被顾师侄惩处了一番。」袁奼惊奇地说,「我再问这小师叔是谁,没想到居然又是你!」 韩昭:... ...这都什么和什么?原来谣言就是这样产生的。 而且见到她就生生吓晕在地上,传这个谣言的人得是有多恨她啊! 「本来以为新来的师妹是个貌若无盐的暴力狂呢,没想到你长的这样好看!」袁奼大大方方地说道,她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就揽住韩昭的肩膀。 随即她便朝着门外扯着嗓子大喊:「步天罡,步天罡!快来看看咱们的新小师妹啊!」 门外有男子惨叫道:「不不不不!我不敢看!你替我看就行了!」 「屁!你叫什么步天罡,改叫步老鼠算了!」袁奼松开韩昭的肩膀,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外,扯着一个什么东西进来,「来,和新师妹打招呼!」 那名高大的男子畏畏缩缩地低着头,悄悄地看了韩昭一眼,然后便愣在原地。 韩昭假装没看到,举起手打招呼:「嗨,步师兄。」 步天罡的桃花眼骤然一亮,他飞快地爬了起来,迅速把身上的衣服整理一新,整个人摇身一变,迅速变成一个高大帅气的多情剑修。 他清了清嗓子,低沉地道:「小师妹好,我叫步天罡,你也可以——叫我步师兄。」 袁奼毫不犹豫地在后面踹了他一脚。 她走到韩昭身边:「你别理会他。我们今日来就是来看看你。蓬莱已经有百年没有再出一个二代弟子了,你能加入太微峰,我们都很高兴。」 「对对对,我们就是来看看你的。二代弟子之中还有一位谢时谢师兄,听说与你有故,我们就不多介绍了。」步天罡的桃花眼眨呀眨,露出一个极具魅力的微笑,「小师妹,记得有空来北斗峰找我玩啊唔唔唔唔!」 第58页 「你先忙。」袁奼一把捂住步天罡的嘴,爽朗道,「小师妹,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宗门大比,太微峰很久都没有弟子参加了,这次我们都很期待!」 说罢,她便拖着嘴里还在「唔唔」叫,眼中含着热泪的步天罡离去了。 韩昭摸了摸下巴,本来她以为蓬莱剑宗的修士都以正常人居多。 现在再看,蓬莱剑宗的这群二代大弟子,还真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哦对,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表哥,袁师姐刚才说的门派大比,具体是什么时间呢?」韩昭想起袁奼说的话,问。 袁奼和步天罡前来当然不只是来看自己那么简单,她口中说的宗门大比,正是一个提醒。 蓬莱剑宗的门派大比和传统的同门比试有些不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挑战。 门派大比中,不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都可以向二代、三代亲传弟子们发出挑战,只要获胜,便可以取代他们的位置。 原着里,当谢时第一次坐在大师兄的宝座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前仆后继地向他挑战掌门弟子的位置,但太康剑一出,底下便尚无一人能站起。 从此的历届门派大比,谢时便只是在上面观礼,再也没有人再敢向他发出挑战了。 顾渊舟站在门口看着袁奼和步天罡的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无奈,这些个不正常人还偏偏都是长辈,他还不能多说些什么。 听到韩昭的问题,他这才反应过来,耐心回答道:「表妹不用担心,你刚刚入宗,按照规矩,门派大比是不用参与的。」 韩昭的心中若有所思。 规矩随说是规矩,但总是人制定的,既然是由人制定,那么肯定有转圜的可能。 她把气机录入到气机石中,便对顾渊舟打了招呼,御剑回到太微峰。 此时天气清明,阳光晴朗,太微峰还是那个太微峰,小木屋还是那个小木屋。 等韩昭回去的时候,顺德真人还打着呼噜,在木屋中呼呼大睡呢。 老头喝了酒,一夜未进水米。韩昭怕给老人家饿到,探头接近顺德真人的房间,又被振聋发聩的呼噜声给震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无奈地耸耸肩,便走进厨房捣鼓了一会儿,把什么东西端出来放在桌子上,便驾着看不剑出去了。 夕阳西下,在房间内投出狭长的影子。 顺德真人沉沉地在宿醉中醒来,他的鼻尖动了动,忽然闻到什么香喷喷的味道。 他一熘烟便翻身起床,转眼就把梦中那些沉痛的记忆都抛之脑后。 在桌子上放着的,正是一碗梗米白粥,几碟小菜,还有四个白白软软的大馒头。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顺德真人打开看,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师父,您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我去食堂给您买了四个白面馒头,但我没钱,欠条上籤的是您的名字,承惠两块灵石。」 顺德真人顿时跳了起来,怒道:「什么金子做的馒头要两块灵石!这逆徒,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老头把纸放在桌上,看着这桌最家常的饭菜,眼睛转了转,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顺德真人没有再说些什么,他抓起馒头,像以前一样,稀里呼噜,风捲残云地吃了起来。 *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在蓬莱山的日子过的尤其得快,很快就过了半月有余。 这期间,作为流言中心的两位主人公,谢时和往常一样正在闭关,韩昭则是每日两点一线,在太微峰和书斋之间来回跑,并没有提供什么新鲜的八卦。 虽然有人十分好奇,好奇得牙根都开始痒痒,但是囿于韩昭高到吓人的辈分,并不敢开口去问。 除了现在跟在韩昭身边的几个朋友们。 「师叔是说,您和谢真人曾经共同击溃过一只树妖?」陈灵薇的眼睛闪闪,十分钦佩地说,「您真厉害!听说谢真人以前出去历练都是独自一人,很少有人能在外面见到他呢。」 「是啊是啊。」韩昭的双手扒在悬崖凸起的岩石上,嘆了一口气。 她垂下一条胳膊,另一条手臂借力荡啊荡,便抓到头顶上方的另一块岩石上,艰难地说:「我常常觉得,按照正常的修炼流程,难道不是应该先进门派修炼到100级,然后再遇到隐藏的大能修士,邀请他一起历练吗?」 「为何到我这里就是反过来的呢?」 她呼出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脚底,悬崖下的海面平静无波,十分美丽。 要是能不在这里观赏的话就更好了。 韩昭扭头看着上面,喊道:「卫野,你弄好了没有?」 这时,峭壁之上忽然垂下一个少年乱蓬蓬的脑袋,卫野——也就是韩昭之前在南山港遇到的那名少年,他垂下头,闷声道:「接住,大姐头!」 说罢,一根绳子便从上面荡了下来。 韩昭得救似的嘆了口气,拉起绳子就爬了上去,顺便把陈灵薇也拉了上来。 说起卫野,韩昭之前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他也能通过登仙门大会。 当时韩昭第一次到学堂上课时,学堂的众人都于她见礼,口中称「师叔好」。 只有卫野憋了半天,最后喊出一句「大姐头好!」惹得满座皆惊。 卫野在山中长大,无拘无束,在他的理念里,比他强,还帮助过他的人都应该被尊称为大姐头,再加上他平时不太懂人间的礼仪,被学堂上的众人纷纷排斥。 第59页 总之,韩昭作为超级加辈的长辈,也没人愿意和她一起,自然就与这两个登仙门大会出来的同期结伴了。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问:「灵薇,你看看我们现在采的灵草怎么样了?」 陈灵薇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布包,仔细地数了数,说:「师叔,我们一共三个人,需要採到六枝伏羲仙叶。」 但是现在,陈灵薇也嘆了一口气,把那几颗散发着淡淡柔光的草药举起来:「现在我们只有四枝。」 学堂的老师今天给众多的学子发布任务,就是让他们每人採集到两枝伏羲仙叶。 这採药其实也没什么,可是伏羲仙叶有一个特点,它长在悬崖上,在採集过程中不能遇到修士的灵气,只要接触到一点,药效便会全失,不能用了。 所以韩昭他们只能不用术法,也不能御剑,自己爬到悬崖上,一点点地接近草药。 其他的弟子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灰头土脸,更有甚者还从悬崖上掉下去,发出的惨叫隔着几座山都能听见。 採药美名其曰是锻鍊弟子的能力,韩昭倒是觉得初月峰那群人觉得伏羲仙叶搜集起来太麻烦了,让他们代为採集,自己跑到一边偷懒。 卫野的浓眉也皱了起来,他抬起头,小兽似的嗅闻着空气里的味道。 随即便指着远处的方向,闷声说:「大姐头,这边。」 韩昭对着陈灵薇点点头:「我们跟着卫野走,他的鼻子很灵。」 一行人此时就在初月峰的侧峰某处,这里的人迹已经渐渐少起来,山上的树也越来越高,树叶浓密得不漏一丝阳光。 蓬莱多山,其中虽然安全,但是山中也自然生长着许多灵植灵兽,因此蓬莱弟子一般不会到处转悠,以免就碰上那么一两只。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卫野的背影终于在前面停了下来。 他指着前面的悬崖,说道:「这里。」 这座悬崖估计是初月峰里最高的一座,韩昭从上面望去,几乎都可以触摸到天上漂浮的云雾。 在悬崖的半腰处,正生长着一簇伏羲仙叶,随风摆动,看起来足有五六株。 「够了够了!」陈灵薇欣喜地道,「这下我们三个人的份额都完成啦!」 身为他们的长辈,韩昭自然要以身作则。 「我下去,」她擦擦手掌中的汗珠,说,「你们帮我在上面拉着绳子,别掉下去就行。」 「嗯!」陈灵薇点点头,「师叔,你要小心一点。」 韩昭的腰上缠着绳子,卫野的力气大,放的绳子也很稳。 陈灵薇在上面用了一个定风波的法阵,让悬崖上的大风不至于干扰他们的行动。 伏羲仙叶生长的地方很刁钻,正好在峭壁的半山腰,好在绳子够长,韩昭一点点被放下去,接近到仙叶生长的平台。 她半只脚踩在小平台上借力,身体紧贴着悬崖,把一株伏羲仙叶摘下,放在背后的小篓子里。 「咔擦。」 就在此时,韩昭正上方的悬崖忽然发出异声,有细碎的石子不断掉了下来。 「师叔!小心——!」陈灵薇惊慌的叫声从上面响起。 韩昭的脚瞬间踢向前面的石壁,整个人借力向侧面荡去! 一道粉红色的闪电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脸颊。 「嘶嘶!」 那个粉红色的物体又瞬间收了回去,有什么东西蠕动着,从悬崖的石壁上揭开来。 韩昭的手紧紧抓住荡荡悠悠的绳子,眯起眼睛向上面看去,那居然是一只巨大的避役,或者说变色龙。 避役收回舌头,两只凸起的眼珠向不同方向旋转,最终锁定正在运动中的韩昭。 变色龙的颜色可以根据周围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也是敛息的好手,怪不得之前没有能发现它。 韩昭拔出看不剑,缠绕在透明剑身上的风骤然爆发! 避役被急风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嘶嘶的叫声。 韩昭见卫野取下兽首环刀就要往悬崖底下跳,连忙向上面喊道:「你们先别下来!」 卫野和陈灵薇的修为不高,这只避役是守护伏羲仙叶的灵兽,对他们来说还是十分危险。 疾风过后,避役甩着捲曲的尾巴,向韩昭冲来。 「叮」的一声,看不剑和避役的鳞片相击,随即就像切菜一般刺了进去。 伤口流出鲜红的血,避役嘶嘶地痛叫,在悬崖上狂乱地摆动。 韩昭呼出一口气,这避役的鳞片远没有魔脉中黑蛇给她带来的麻烦大。 避役在悬崖上狂舞,它锋利的爪子正好扫到了繫着韩昭的绳子。 韩昭的身上一僵:糟糕!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腰上传来的力度骤然一松,绳子在半空中断裂。 伴随着呼呼的风声,韩昭的手指掐了个法诀,风从身体下方轻柔地托起,带来向上的升力。 随着淡蓝色的海面越来越近,韩昭的瞳孔蓦地紧缩。 不对。 风... ...忽然消失了。 她整个人跌入到海中,耳边传来波涛汹涌的水声,还有一点一点蔓延其上的,刺骨冷意。 * 人在水中是不能呼吸的。 韩昭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在海面上,水面已经和水泥地没有什么区别。 她在进入水中之前就已经闭气,然而就在气用完,即将被水呛咳那一瞬,周身刺骨的海水忽然消失了,脚底踩的是平整的土地。 第60页 韩昭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捂嘴咳出一口海水。 她抬头望去,这里好像是一座光秃的山,泥土呈现着一股极古怪的深黑色,微微闪着亮光。 这方空间内四处瀰漫着淡黄色的烟雾,远远地看不清晰。 韩昭向着前面的山坡走去,浑身上下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她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是打破了此处的寂静。 越往上走的路程越崎岖,泥土中的亮光越明显。 「刷啦——」 脚下像是踩到什么东西,韩昭蹲下,发现那是一块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残铁碎片,已经被锈蚀得很严重了。 她的手按在铁片上,忽然一顿,而后,一股极深重的寒意瀰漫在她的心间。 ——这是蓬莱剑的碎片。 不寒而慄间,韩昭蓦地抬头,向上望去。 剑的碎片四散在泥土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山顶之上,密密麻麻地交错插在地上的,都是剑! 剑的碎片四散开来,就连泥土中都浸润着血,才显露出极深的深黑色,昭示着战斗的惨烈。 韩昭能感受得到,这些剑都已经死了,灵气全无。 这里,是一座万剑冢。 这些剑的主人都发生了什么? 韩昭蹙眉,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蓬莱的数万把剑都折损于此? 在万剑冢最上方的立着的那把剑,只剩下剑柄的一半还插在泥土中,剑身上有一抹淡淡的红。 韩昭眯起眼睛,那柄剑的剑铭上好像有字。 她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太... ...康。」 不对,不对。 韩昭的心底猛然窜出寒意。 她后退一步,不对,这不应该是谢时的剑。 淡黄色的硝烟瀰漫开来,一个人影孑然站在太康剑的后方。 谢时低垂着眼眸,表情漠然,他身上的白衣破碎,沾染着红色的血。 他的手按在湿滑的剑柄上,缓缓地拔出插在泥土中的太康剑。 太康剑发出阵阵哀鸣,然而谢时的手很稳,稳到几乎扼杀了本命法剑的灵机。 隔着万千柄残剑,韩昭看向谢时的眼睛。 他的眉宇冰冷,眼珠血红,没有丝毫温度,甚至也没有她存在的影子。 谢时向韩昭的方向迈出一步,锋利的剑光便向她刺来。 第26章 瀰漫的黄色硝烟中, 有一道银色的剑光从天际掠过。 仿佛时间就此按下暂停键,短暂的停顿之后,韩昭面前的万千柄残剑, 骤然从中折断! 剑芒掀起狂乱的风暴, 夹杂着锋利的碎片,将地面上的一切席捲殆尽。 快,谢时的剑实在是太快了。 如同雷霆一闪, 还没有等韩昭做出反应, 便已经瞬间来到她的面前。 韩昭的身体迅速俯在地面上,尽量减少与风暴的接触面积。 柔和的风从看不剑的剑身自下而上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像是一个柔软的球。 风暴狂乱地袭来, 残片雨点般不断击打在球的表面。 风球骤然呈现出柔软扭曲的形状, 然而还是受力迅速地弹向空中, 险之又险地躲过随之而来的银色剑光! 「轰隆!」 太康剑的剑光掠过大地,仿若有隐隐的雷鸣在空中作响。 韩昭的嘴角咳出鲜血,血珠像是盛开的海棠花,点点溅在衣襟上。 她用手掌狠狠地抹开血迹,紧紧地盯着谢时的眼睛。 谢时的这一击,完全没有留手。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谢时站在剑冢的最顶端,他抬起头向上望去,有一块断剑的残片飞溅, 切断了他的发冠。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在空中飞舞。 谢时的表情一片漠然, 血红的纹路在瞳孔中藤蔓般蜿蜒绽开,竟然给他寒凉如冰雪般的气质带来一丝魔魅。 他是没有抵御住心魔, 入魔了吗? 韩昭手上都浸满了冷汗, 她紧紧地握住看不剑, 眉头紧缩。 不对。如果谢时真的入魔的话,他的一身修为都应该会变成魔气,然而看太康剑的剑光,仍然是明亮纯净的。 忽然有出现一道灵机从韩昭的干坤袋中急急而出,投在她的身边, 「小姑娘,」琉璃从留不得中化身出来,面容焦急,「小郎君是陷入心障了!」 心障?韩昭的心中忽然一顿。 心障是由心魔诱发而出的幻境,编织出的一个弥补此生遗憾美梦。 因为心障对修士记忆进行轻微篡改,直到与现实的走向完全不同,虚虚实实之间,极难进行分辨。 陷入心障的人会觉得自己就处于在梦中,沉沉睡去,不愿醒来。 谢时是无情道子,对于心魔一类的幻境有极大的抗性,又怎么会放任自己陷入心障?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琉璃看着下方葬着千万柄残剑的剑冢,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但是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可怕、很可怕的事。」 「小郎君现在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他会杀了你的!」琉璃语气急切,「我没办法帮你逃出去,用那个老头给你的如梦令进入他的梦,这是唯一的办法!」 来不及多想,韩昭迅速从干坤袋中取出如梦令,指尖燃烧出离火,将如梦令点燃。 这时的剑冢之上,谢时慢慢地举起太康剑,遥遥指向空中。 一道剑芒从天际中划过,携着噼山开海般的赫赫风雷! 第61页 要来不及了! 韩昭的瞳孔紧缩,帛书的边缘燃烧起火光,带来蒸腾的烟气。 琉璃青色的衣角视野中闪过,她闪身挡在剑光与韩昭中间,硬生生承受了太康剑的一击。 器灵发出阵阵常人听不见的高声悲鸣,原本凝实的身躯迅速消散在空中,化作淡淡的虚影。 「咔擦——」 耳边仿佛响起瓷器片片碎裂的声音,装在干坤袋的留不得,这面古镜的镜面已经产生皲裂的裂纹! 就在剑光形成的洪流就要淹没韩昭的一瞬,离火霍地燃起,如梦令在空中熊熊燃烧,帛书的灰烬在空中飘散开来,就像飞舞的蝴蝶。 在如梦令燃起的些微烟气中,她忽然嗅到了月桂,还有冰雪的味道。 韩昭忽然感觉有一种极其沉重的疲惫从精神深处袭来,那股力量是如此强大,拖着她整个人陷入到梦里。 在陷入黑暗之前,韩昭看到的最后一样事物,是谢时血红色的眼。 * 眼前是最黑甜的黑暗,灵魂仿佛自由漂浮在半空中,任由身体陷入深沉的梦境。 「阿昭!... ...」 周围好像响起什么杂乱的声音,打扰自己的安眠。 「阿昭,我说,阿昭!」 「... ...她怎么还在睡啊?」 「我怎么知道,还不是都怪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好姐姐,求求你,让阿昭快点醒过来吧!」 快走开,好烦。 「阿昭,快醒醒!不然别怪我吓唬你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惊雷般的巨响,阿昭浑身颤抖了一下,蓦地睁开双眼。 骤然出现的光芒让她感觉有些不适应,她眯着眼睛,眼前是忽然呈现出雪一样的洁白。 风簌簌吹过,带来海浪一样的声音,把一片雪花吹落到她的掌心里。 咦... ...? 阿昭抬起手,好奇地眨了眨眼。 原来那不是雪,而是一朵盛开的梨花。 她起身看看四周,都是遒劲的粗壮枝干,原来自己睡在了树上呀。 「这里这里!」底下有人声传来,阿昭低头,看到两张灿烂的笑脸。 明明应该是最熟悉的人,但是阿昭的心中忽然产生淡淡的疑虑。 为什么呢?她歪着头,想。 怎么这两个人,好像长的和记忆里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比起记忆中的他们,现在要更年轻、朝气一些。 袁奼在空中啪啪耍了一个鞭花,然后才把自己的九节鞭收起来,作为腰带挂在腰上。 她双手掐着腰,大声说:「阿昭,你别难过,我这就让步天罡这个满肚子坏水的人向你道歉!」 旁边那个瑟缩的人影顿时抖了一下,身体软成了面条。 步天罡嘴中喊道:「对,阿昭,我是来和你道歉来了!你快下来吧!」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 阿昭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然而脑袋里一片空白。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吧。 阿昭摇摇头,把那些莫名的疑虑都晃了出去。 她在树干上伸了个懒腰,「嘿咻」一声跳下树干,自然而然地笑着说:「袁师姐,步师兄,发生什么事情啦?」 阿昭的足尖轻巧地点在地上,两只缠在雪白脚腕上的金玲摇晃,叮噹作响。 袁奼和步天罡互相对视了一眼。 袁奼:「怎么办!都怪你,阿昭一醒来,脑子都坏掉了。」 步天罡哭丧着脸:「我怎么知道她胆子这样小,我当时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的。」 袁奼冷笑:「你等着谢时真人一会杀了你吧。」 步天罡扼住自己的脖子,翻着白眼,做出一个上吊的动作。 袁奼咳了咳,慈祥地对阿昭笑着:「阿昭,你睡糊涂了。你是谢真人的徒弟,按照辈分应该叫我们师叔,下次可别叫错了哦。」 阿昭眨眨眼,茫然地想:我... ...是谢时的徒弟? 真的吗?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她的心中疑惑,把额间飞舞的碎发压到鬓角。 手中忽然触碰到耳边的什么东西,阿昭把它拿了下来。 那是一朵垂丝海棠花,颜色鲜红,花瓣莹润,开得极好。 似乎是读懂了阿昭眼神的疑惑,袁奼挑了挑眉毛,道:「诺,你别不信,这朵海棠花就是谢时真人决定收徒时,送给你的拜师礼,你看它多好看啊!」 是呀,多好看啊! 阿昭心中忽然泛起淡淡的欣喜,她最喜欢的花就是海棠了。 「袁师叔,」阿昭把花朵举起,在阳光下细细地欣赏,扭头对袁奼笑着问,「谢时真的是我的师父吗?」 「傻丫头,」袁奼捂起嘴,有些无奈地道,「哪里能直呼真人名讳的呢?你忘了,是真人从凡间带你来蓬莱做他的座下的大弟子。」 「你现在应该改口,叫谢真人师父啦!」 阿昭懵懂地点头:「对,是师父。」 对于想不明白的东西,就不要再想了。 袁奼十分满意,她一把抓住旁边步天罡的耳朵,气势汹汹地说:「你做的好事,你解决!」 「哎哎哎!——」步天罡发出阵阵惨叫,「阿昭,你别怕,我之前说的都是逗你玩的。太极殿的香炉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打翻就打翻了,谢真人最宠你了,是绝对不会怪你的!」 第62页 香炉... ... 阿昭忽然全部想起来了。 她在太极殿中行走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殿角的一方香炉。 太极殿的香火从来不灭。但现在香炉被打翻,里面供奉三清的香也熄灭了,阿昭心中害怕师父会责怪她,便偷偷地跑了出来。 她虽然是谢时的大徒弟,但根骨不好,没有引气入体,现在还是凡人。 蓬莱剑宗的修士虽然口中叫她大师姐,但是一个凡人又怎么做修士的师姐呢? 阿昭知道自己被他们看不起,因此来蓬莱这一个月里,除了袁奼和步天罡愿意和她说说话之外,她没有别的朋友。 阿昭去北斗峰找步天罡,步师叔吓唬她,打翻香炉的弟子会被师父责罚一顿。 阿昭怕师父,更害怕的是师父的责怪和失望的眼神。 于是她便悄悄地跑到距离太极峰最远的侧峰去躲了起来,昏昏沉沉间,就在梨花树上睡着了。 「快回去吧,阿昭。」步天罡哭丧着脸,「谢真人正在找你,他很着急的。」 「师父... ...」阿昭迟疑地说,她讪讪地抬起头,棕色的眼睛里是淡淡的忧虑,「他真的不会怪我吗?」 「不会不会!别说是一个香炉了,就是你把整个太极殿的香炉都砸得稀巴烂,谢真人也不捨得说你什么。」袁奼爽朗地道。 她取下腰间的九节鞭:「来,我送你回去,别让谢真人等的着急了!」 连绵苍翠的群山之间,有一座最高的山,那里就是太极峰,是阿昭和师父一起居住的地方。 在太极峰之上,还有一座建筑,是掌门所在的九重天宫。九重天宫平时隐藏在山顶的天空中,普通弟子非召不得见。 自从来到蓬莱之后,阿昭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位师祖。 太极广场的阴阳鱼外面盛开着许多海棠花。阿昭对这里的路都很熟悉,赤着雪白的脚,小鹿般轻轻地跃过幽深狭长的回廊。 她脚踝的两只金玲随着动作铃铃作响,带起的风吹起鲜红的海棠花瓣,旋转着飘入到泉水之中。 回廊的尽头,匾额之下,谢时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他一身白衣,低垂着眼眸,表情淡淡,站在那里的模样,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他周身的气息冰冷,整个人仿佛是以冰雪为骨,玉为魂。 阿昭的脚步放得越来越慢,直到站在谢时的前面,才讪讪地停了下来。 「... ...师父,」她小声地说,眼睛低垂下来,却还在偷看着谢时的表情,「... ...我回来了。」 「嗯。」殿前的那个人淡淡地应声。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躲着师父的。」阿昭抽了抽鼻子,她的嗓子被风吹得有些哑,「我只是,我只是... ...」 我只是怕让你失望,然后你会把我送回到原来的地方,不要我了。 然而少女的心事,支支吾吾,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谢时似乎是在出神,他伸出手,安慰似的轻轻地摸摸她的发顶。 他的眼神在阿昭身上游移,随即停留在她的脚上。 「殿上凉,」谢时的声音清冷,「你的鞋子呢?」 阿昭的大拇指踩在地面上不安扭动着,她侷促地拉拉道衣的下摆,想把脚遮住:「... ...对不起,我又忘记穿上啦。」 「坐下。」师父示意地说。 「... ...哦。」阿昭乖乖地坐在太极殿的门槛上,向着谢时伸出一只秀美的脚。 谢时的身量很高,他俯下身,半跪在地上,袖中滑出一双绣着金丝海棠的小巧绣鞋。 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脚上,带来肌肤的触感和微凉的冷意。阿昭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抽回脚。 金铃铛发出阵阵细碎的铃音,在空寂的大殿内回荡。 「别动。」 师父的手把她的脚踝环握在手心,手指沿着足尖崩起的弧度缓缓上拉:「很快就好。」 ... ... 两朵金线的海棠盛开在太极殿的地面上,阿昭欢快地转了一个圈:「真好看!谢谢师父。」 「时间快到了,去书房读书吧,我一会就过来。」谢时微微地一点头,对她说。 怎么又要读书呀! 反正... ...她没有天赋,即使是学了那些道经,也不会筑基的。 阿昭顿时嘆了一口气,她抻长了声音:「——好。」 「阿昭。」就在阿昭即将离开的时候,师父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师父?」阿昭转过身,好奇地问。 「你不要走的太远,」师父缓缓地开口,他的声音淡淡,「... ...如果走的太远的话,师父就找不到你了。」 阿昭站在原地,她歪着头,不太明白师父话中的意思。 但是她还是懵懂地点头: 师父,我就在蓬莱,哪里都不去。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师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阿昭忽然捂住嘴,表情惊讶。 ——这不是她想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呢? 「你且去吧,我随后就来。」谢时对她的话没有多余的反应,点点头,便转身回到大殿中去。 阿昭走向书房,敲敲自己的脑袋,心中十分苦恼。 嘴巴虽然长在她的身上,但是有些时候却控制不住。 太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第63页 侧殿的书房内长年累月地燃烧着月桂的香气,阿昭在空气中嗅了嗅。 这里的味道和师父的衣服一样,都是香香的,还带着一丝冰雪般的气息。 阿昭闻到这个气息,总能安静下来,那些满本阴阳太极的道经也能看下去几页。 她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书页,上面的字却像调皮的小鱼一样浮起来,在视野里到处游曳,一颗心早就跑到别处去了。 为什么师父会收我做徒弟呢? 阿昭换了个姿势,用手托住下巴,茫然地想。 她是一个凡间的,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在山中长大,师父在下山游历的时候发现了她,便收她作为大弟子。 可是自己没有修仙的天赋,进入宗门的第一天便被检测出来是气雾开脉,穷尽一生去修炼,可能都只是一名练气期的修士。 而她的师父谢时... ... 阿昭苦涩地想:师父哪里都好,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收她为弟子。 阿昭虽然不常在外面走动,却也知道,蓬莱其他各峰都在嗤笑师父收了这样一名徒弟,为他蒙羞。 「你在想些什么?」谢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我... ...」阿昭慌忙抬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极为柔软的东西擦过她的脸颊。 她看到师父俯下身,离自己的手上的书极近,仿佛在认真读上面的字。 从阿昭的角度来看,能看到师父颤动着的纤长睫毛,还有像是经过摩擦后,分外红润的嘴唇。 阿昭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谢时看了她一眼,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淡淡地问道:「读到哪里了?」 「读到... ...读到第一部 分了。」说起读书,阿昭顿时萎靡下来,老老实实地说。 「嗯。」师父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淡漠道,「这句话,你是如何理解的。」 阿昭看过去,缓缓地读出来:「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大道对于天地万物没有一点的偏爱和私情,这样日月才能在其中运转。修士修炼,自然就要与道合一,太上忘情... ...」 阿昭的声音忽然一顿,她有些苦恼地说:「... ...这些都是解经上写的,可是师父,我不这样认为。」 「你是如何想的,说吧。」师父在面前坐下,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要是一个人真的想要证得大道的话,岂不是连师父都需要忘记了。」阿昭自顾自地说。 「... ...可是我不想忘记师父,如果大道就是这样的东西的话,」阿昭的声音坚定,「我宁愿不要!」 书房内一片寂静,对面的人仿佛陷入了久久沉默。 「师父...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阿昭的心中苦恼起来。 师父收她做徒弟,不就是对她能证得大道寄予极大希望的吗。 可看自己刚才说的,仿佛就是个想永远躲在师父太康剑后面的孩子一样。 「你能这样说,」谢时缓缓地说,他的唇边露出一个极为柔和的弧度,「我很高兴。」 那是一个真正的笑,他的笑意在唇边,更在眼底。 阿昭呆在原地。 霎时间,仿佛春风过境,冰雪消融,一切的苦闷与心事都随着这个笑容化为春水,汩汩向东方流去。 「师父,」她愣愣地说,「你对我,没有什么期望吗?」 谢时抬眼,静静地望着阿昭的眼睛。 「我的期望,就是你能幸福快乐的度过这一生,」他的声音淡淡,「其余,别无他想。」 ... ... 阿昭回到房间,茫然地拍拍自己的脸颊。 原来师父,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幸福快乐就可以了。 阿昭的眼睛闪闪,趴在桌子上嘆了口气。 师父呀师父,你不知道,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快乐啦。 ——醒来! 似乎有什么声音房间内响起,阿昭被打断思绪,迷茫地抬头。 声音好像是从自己的身上传来的,她在袖中摸了摸,忽然摸到袖子里面有一样东西。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阿昭的心中疑惑,还是把它拿出来,是一方青铜的小镜,正对她的镜子背面刻着两行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阿昭想了想,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把镜子翻转过来,带着裂纹的镜面上映照出少女的脸。 细长的眉毛,雪肌杏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很有些倨傲的味道。 阿昭惊讶地用手指摸了摸镜中自己的脸,而镜子中的少女也正在与她做同样的动作。 这不是我... ...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对,这就是我! 阿昭的心神当下巨震,嘴角瞬间汩汩流出鲜血。 ——回神! 古镜发出一声震颤,拉回阿昭四散的神魂,少女的眼中空茫,闭起双眼。 夕阳西斜,太极殿外传来悠然的钟声。 「你终于醒了。」镜子里响起琉璃疲惫的声音。 太极殿内,少女的睫毛不停地颤动,而后缓缓地睁开,瞳孔的眼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融化的琥珀。 身为阿昭的那部分已经沉沉睡去,韩昭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 第64页 第27章 伴随着钟声悠扬, 韩昭沉默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太极殿的一处偏殿,虽然房间不大,但是离谢时的居所很近, 只要向前走过一段海棠花盛开的小径, 便能到达谢时的寝殿。 她的房间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素净,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和人生活过的痕迹, 仿佛房间的主人随时准备要离开这里。 前面红木的桌角上摆着一从海棠花开的热烈, 韩昭拉开桌子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枝素银色的凤钗。 她一眼便认出来,那是还在人间时, 谢时买给她的定礼。 她把凤钗拿出来, 轻轻地戴在发髻上。 银是很容易发黑的物件, 但是这支凤钗的主人必然极为爱惜它,在阳光下看去,昂首的凤凰在发间振翅欲飞,发钗仍然闪闪发光。 心障之内,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梦中的谢时把她作为徒弟接回蓬莱山,仅仅是命运其中的一个环节发生了改变,但未来发生的轨迹却截然不同。 这是他们之间的, 故事的另一种结局。 「这枝凤钗你戴起来很好看。」琉璃的虚影站在她的身边,轻轻地说。 受到太康剑的一击后, 此时器灵的身体飘忽,仿佛一个随时可以被风吹走的影子。 「这枝凤钗是小郎君与你一起回蓬莱时, 在山下买的礼物。」琉璃歪着头。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小姑娘, 你在小郎君的梦里, 已经度过了十余载了。」 「你的大部分神魂被小郎君的梦压制在灵台的底层,只剩下叫阿昭的部分。」琉璃说,「我一直在尝试唤醒你,但小郎君的神魂实在是过于强大了,一直在推演着梦里的结果,不愿意醒来。」 韩昭沉默了一会,她把凤钗取下,放在抽屉中。 心障是心魔唤起的弥补此生遗憾的美梦。 谢时的遗憾,一个是阿昭,一个竟然是... ...韩昭在登仙门时,阴差阳错之间没有成为他的弟子。 这里是谢时的灵台,也是他意识的最深处。有意无意地,他梦中的韩昭,已经逐渐和阿昭糅合成了一个人。 韩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眸光微暗。 潜意识里,谢时已经猜到了最后的正确答案。 也许他在醒来之后,仍会认为韩昭和阿昭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凭着谢时的心思,发现韩昭是阿昭的转世,只是时间问题。 不管如何,任务的进度需要加快了。 她必须要尽快找到谢时的心魔,然后拔除掉它。 「前辈,」韩昭问道,「你在梦中,发现谢时的心魔了吗?」 只要找到消灭心魔,她们自然能够一举击破,从心障之中出去。 琉璃沉默地摇摇头,过了半晌,她才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这里... ...太像真实的世界了。如果不是我还保留着记忆,也许真的以为现在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你从来就是小郎君的弟子。」琉璃的眼神有些迷茫,「如果仅仅凭着心魔推演,是绝对如何都做不到的。」 「不过... ...」琉璃的话锋一转,「心障虽然是梦境,但毕竟仅仅对修士记忆篡改了一部分,心障中发生的事,现实中也大部分发生过。」 「小姑娘... ...不,现在应该叫你阿昭了,」琉璃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温柔又悲悯。 「阿昭,你以前和小郎君认识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琉璃的语气肯定。 器灵在梦境中跟随在阿昭身边十余年,早就发现了她与谢时之间,与常人相处有很多不同。 那些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不经意的默契,是极为亲昵的关系才可以拥有的。 「是。」韩昭干脆地点点头,缓缓地说,「我和谢时... ...在人间曾是夫妻。」 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困难。 对谢时的熟悉,她没有和琉璃刻意地隐藏过。 「果然和我猜的不错!」听到肯定的答案,器灵在原地高兴地转了一个圈。 「可是... ...」琉璃忽然停了下来。 她歪着头,眼神好奇,说出的话却平静而残忍:「小姑娘,你和小郎君之间已经没有因果了。不管往世是如何一对鱼水情深的爱侣,缘分断了,就再也没有可能续上。」 「既然如此,你还来找他做什么呢?」 「我... ...」韩昭想要说出什么,然而语气却有略微的停顿。 她的眉头蹙起,掩盖住那一瞬间的迟疑。 「... ...我想要除掉他的心魔,证得我自己的大道,仅此而已。」她说。 「原来如此。」琉璃并没有再多问些什么,只是轻快地点点头。 「心魔位于修士的灵台,是他的心中所思,心中所想,其余人并不可见,更别提以外力辅助消灭心魔了。」琉璃飘飘忽忽地坐在窗台上,眼神悠然望着窗外。 「但是世间万物相生必有相剋,还有两样东西,可以拔除掉心魔。」琉璃扭头看向韩昭,「一样是极情宗的极乐引,然而这是极情道子代代相传的秘宝,世人皆不得见。」 「另一样就是你用过的如梦令啦,可以使其他人的神识进入修士的灵台,」她笑着说,「就是现在,阿昭,你需要从小郎君的梦中找出他的心魔。然后,杀了它!」 韩昭沉吟片刻,极乐引暂且不谈,但是如梦令她本是没有的,蓬莱掌门邵阳伯在她拜入蓬莱的第二天便遣人送来。 第65页 她的手指略微收紧,难道谢时的师父,在事情发生之前便已经遇见有这么一天了吗? ... ...那位高座在九重天宫的邵真人,又对谢时和阿昭之间的关系了解多少? 韩昭呼出一口气,略微闭眼,等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神又恢复到原先的坚定。 就算邵阳伯知道了一切,那又如何? 她的唇边勾起一丝微笑,眸光冷冷。 不管这位蓬莱掌门有什么目的,此时此刻,谁是执棋的棋手,谁是盘上的棋子,还尚未可知。 既然落子,便已无悔。 「前辈,」韩昭站起来,对着琉璃直言道,「你为什么会帮我?」 从梨花秘境出来以后,琉璃有时候会自行出去寻找她的夫君,但大部分的时间,她还是待在韩昭身边。 「小姑娘,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琉璃欢快笑起来,她指指自己的眼睛,神秘地说,「你会帮我找到我的夫君,诺,我的有情眼看到的就是这样。」 说罢,琉璃仿佛就像是怕泄露天机似的,嬉笑着再也不肯说些什么了。 韩昭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走向窗外,忽然听见脚踝处发出细碎的铃音。 她低下头看去,那是一双金玲,正随着动作叮噹作响。 韩昭的眉头蹙起,她蹲下来,素白的手指轻轻地从铃铛的表面抚过。 这双金玲上面刻着海棠花的纹路,看着样式像是她会喜欢的东西。 但是不管是阿昭,还是韩昭,两世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双铃铛。 「这个东西... ...是我很久之前就有的吗?」韩昭问旁边的琉璃。 「唔唔... ...」琉璃歪着头想了想,「是啊,在梦里,你一直都戴着这个。」 韩昭站起来,表情若有所思。 琉璃指着窗外盛开的梨花,一双腿在晃来晃去,笑着说:「你看这花,开的多好啊!我最喜欢的就是梨花了,你们蓬莱真好!」 「小姑娘,你放心,我们都会达成所愿的。」她哼着歌,轻轻地说。 韩昭走到她的身边,随着视线望向窗外。 风拂过幽深的庭院,点点落红吹散如雨。 达成所愿吗... ... 但愿如此。 * 这是韩昭待在谢时梦中的第五日。 这五日里,她把整个太极殿都翻了个遍,甚至太极殿外面的每一株花每一颗草都检查了一番,仍然没有发现心魔存在的痕迹。 心魔都十分狡猾,为了不让修士在心障中发现自己,会化为梦中的某个人,某样东西,找起来无异是大海捞针。 韩昭也很无奈,可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现在的身体就是谢时记忆中的阿昭,阿昭是个凡女,即便是到了蓬莱山,也不能修炼。 韩昭现在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连看不剑都没带进梦中来。 好在她身边还有留不得可以用来护身,要不然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韩昭也在心中暗自腹诽:谢时既然都能在梦中幻想阿昭是他的徒弟了,就不能格局更大一点,给她一具可以修炼的身体吗! 为了不让谢时发现身体中醒来的是另一个人,韩昭的步调也要调整到与阿昭的日常生活一样,每日需要进行新弟子的必修课——上学堂。 正好与她在现实中蓬莱的生活对应起来。 不过按照谢时记忆来看,梦中的时间线正是三百年前的蓬莱,也就是在他失忆坠入凡间,遇到阿昭之前。 谢时在梦里没有选择在失忆后遇到阿昭,而是亲自去人间界把她接到身边,做他的弟子。 三百年的蓬莱还没有那么高的科技,比如用气机石验证弟子的身份就可以进入护山大阵。 现在上学堂都是由荧惑峰的执法弟子检查来人的身份,然后再放行。 阿昭和韩昭不一样,她没有修为,而太极峰到初月峰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又没有办法通过检查。 因此韩昭每日上下学堂的这段路程,都是由谢时亲自来接送。 韩昭:... ... 谢时淡然地站在学堂的门口,他挺直如同松柏,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正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现在是下学的时间,然而没有一个弟子走出学堂的大门。 每个窗口都挤满了人,所有的弟子都争先恐后地趴在窗户上,光明正大地看现在的太极峰主,同时也是未来的蓬莱掌门。 太极峰主亲自来接徒弟下学,这可多是件稀罕事啊! 「... ...师父。」韩昭从学堂走到谢时身边,身体被背后的目光盯得有些僵硬。 要是目光能化成实质的话,她的后背应该早就被戳出无数个洞了吧! 谢时的上下学接送服务虽然万众瞩目,但是还有些好处的。 自从他来了之后,学堂中对韩昭的流言明显少了许多。 梦中的这些弟子都可以看做是npc,但是每次上学听到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实在也是怪烦的。 「我们回去罢。」谢时看了韩昭一眼,淡淡地点头示意。 他没有选择直接破碎虚空,而是让韩昭与他一起站在太康剑上,化作一道流光向太极峰而去。 太康剑迅疾如流星,很快把后面那些弟子「哇」的惊呼声甩远了。 迅疾的风在耳边呼啸,万千山海都在脚下飞快地略过,太康剑的速度虽然快,但是在谢时的驾驭下极稳。 第66页 韩昭眯起眼睛,感受到了一丝速度带来的快意。 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使了什么法诀,明明在万里高空,但是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寒冷。 忽然,太康剑在飞行途中忽然略微摇晃起来。 脚底踩着的剑身不大,韩昭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力,她趔趄了一下,直直地向前倒去。 韩昭本来想掐一个法诀浮起来,结果手势做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没有修为。 她在心中「啧」了一声,没关系,反正真要掉下去的话,谢时肯定能从空中捞住自己。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拉住了她,韩昭一借力,顿时站直了身体。 谢时手指上的茧抵在她的掌心,带来些微的痒意。 「站稳了。」他侧过身,声音淡漠,「站不住的话,就拉住我的手。」 韩昭低头,看向谢时的手。 他的手苍白而修长,因为自幼练剑而显得骨节分明,和她对比起来就显得格外明显。 韩昭有些出神,忍不住用手指按了按。 柔软的指腹底下一片冰凉,谢时动了动,似乎想要向前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最后,那只微凉的手还是安然地待在韩昭的掌心。 她眨眨眼,不知道要说什么:「谢谢师父... ...你对我真好。」 即使是在人间界,韩昭还是阿昭的时候,他们也很少有这样亲密的动作。 一次牵手,一个拥抱,一个吻。 这些爱侣之间亲昵而自然的行为,现在想来,她和谢时也很少有过。 是因为在梦里... ...所以他的感情也放得开了吗? 韩昭想了想,她也不知道,所以决定把今天这段经历封印在记忆里。 学堂下学的时间很早,现在太极殿的阳光正好,春和景明,天朗气清,给空旷的大殿也带来一丝暖意。 韩昭跳下太康剑,掌心里还仿佛还带着谢时的温度。 「师父,那我... ...」韩昭对着他笑了笑,「我先在外面玩一会,一会儿就去读书可以吗?」 说罢,她又补充一句:「我是不会跑远的。」 「去吧。」谢时看着她,鸦羽般的睫毛低垂下来,「别走的太远。」 韩昭连忙点头,跟谢时打过招呼后,便跑到太极殿前的一颗老梨树下。 她边走,边快活地蹬掉了脚底的两只鞋子,赤着脚踩在地面上。 不知道什么时间韩昭就有了这个习惯,可能是谢时在梦中给她的设定吧。 韩昭爬到梨树一枝粗壮的枝干上躺下,她的嘴里叼着一根草,看着天上的云捲云舒,若有所思。 到底怎么才能从谢时的梦里找到心魔呢? 她又想起了在入梦之前,那片有着万千残剑的剑冢,还有谢时宛若堕魔般的表情。 不知道卫野和陈灵薇发现她消失之后会不会找人来,尤其是陈灵薇,那个小姑娘找不她之后肯定会急得哭出来吧。 少女两只雪白的脚从树干垂下,两只金铃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韩昭把抬起腿,把一只铃铛取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 铃铛大概有两指环拢那样大小,表面光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看起来就像是人间界最普通的那种铃铛。 韩昭把铃铛在手掌中抛上抛下,沉吟了许久。 忽然,一阵风吹过,她一个失手没有接住,铃铛掉在地上,滚到远处。 圆滚滚的金铃铛在一双黑色的靴面前停了下来。 韩昭抬起头,来人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他的眉头微蹙,看向地面的铃铛。 少年的红色道袍袖间绣着几朵落樱,明明红色是最为热烈的颜色,然而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冷寂。 少年似乎是没有发现树干上的韩昭,他捡起那枚铃铛握在手里,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像是鹰隼振翅欲飞的羽翼。 「那是我的铃铛。」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上传来。 宋寒抬起头,看到的正是漫天的花雨下,坐在树上好奇地看着他的少女。 韩昭的脸枕在胳膊上,心中忽然感觉到有些好笑。 蓬莱十二峰,能在剑宗着红衣的,放眼望去只有那么一座。 韩昭眨眨眼,这个人,不会就是老头子之前说过的那个,只闻其声不知其人的师兄吧。 真是巧了,她从来没有在现实中遇到过这位师兄,今日居然能在谢时的梦中遇到,也是缘分。 ——是女子的东西。 宋寒的手指像是被烫了一下,他冷声道:「还给你。」 他把铃铛抛了回去,少女在空中接住,三下五除二便系在她的脚腕上。 从宋寒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她雪白的脚踝,赤.裸的双足上并没有穿鞋子。 他的脸顿时好像有些发烫。 「看你穿着红衣,是太微峰顺德真人座下的弟子吗?」少女跳下树干,走到他面前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太微峰的大弟子,名叫宋寒,」宋寒点点头,冷淡地说,「你就是谢真人的弟子吧。」 他出关之后,知道谢师兄收过一个徒弟,名字好像就叫... ...阿昭。 韩昭看着自己的这位亲师兄,明明师从顺德真人那个乐天派的老头,却和师父一点都不像。 「师叔看起来不像是顺德真人教出来的,」韩昭直言道出心中的想法,「倒更像是谢真人的徒弟。」 第67页 宋寒师兄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性格太冷,一看就是和谢时一样的锯嘴葫芦。 「师侄慎言。」宋寒摇摇头,淡淡地说。 韩昭想,真是和谢时一模一样。 不过她现在比宋寒小了一辈,也不能叫他师叔,只能称师叔了。 「师叔来太极峰要做什么?」韩昭的眼睛明亮,「是要找我师父吗?」 宋寒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些道经我要还给谢真人。」 他指指手中拿着的几本书卷,随后道:「然后我要借几本新的。」 韩昭笑笑,问道:「师叔经常来师父这里借书吗?」 太极峰的偏殿有一座大书房,比藏经阁的书都多,里面还有很多珍贵的孤本,可惜到了她这里都是暴殄天物,反正看懂了也没法练。 宋寒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 老头,韩昭的心中感动,你教出了一个多好的徒弟呀! 怎么从来就没在蓬莱见过呢? 「师父... ...不对,顺德真人,他现在的身体还好吗?」韩昭说。 「劳烦师侄挂念,」宋寒十分有礼貌地道,「师父他一切都好。」 「那... ...」韩昭的眼睛在他的身上熘了一圈,同样的道衣,宋寒穿起来的感觉就和她不同。 他穿红色,总有一种平静却凄哀的气质。 可能是和振袖上绣的落樱有关。 韩昭忽然有点想念自己的衣服了。 「那师叔就去吧,我师父现在正在殿里呢。」韩昭对着宋寒眨眨眼。 宋寒点头致意,便转身向太极殿走去。 「等等!」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宋寒回头,看到韩昭伸出手,仿佛是想要抓住他的衣摆。 少女的鬓角别着一朵海棠,面容也如同海棠般鲜妍。 「师叔下次来还书的时候,若是得闲... ...」她指指侧殿,那里有一座幽深的院落,「得闲时可以来我那里坐坐,我必定扫榻相迎。」 宋寒看着她的眼睛,韩昭的眼睛微微上扬,灵动间又有几分顾盼生辉的味道。 在她期待的眼神下,宋寒终于卸下疏离的防备,他投降似的点点头,道了句:「好。」 韩昭对于这么个亲师兄,还是很想和他亲近的。 毕竟在蓬莱见不到真人,在梦里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宋师叔!」韩昭对他离去的背影挥手,「你下次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忽然,韩昭看到太极殿的回廊上,正站着什么人。 雪白的梨花缓缓地飘落在水中,谢时独自站在树下,仿佛已经静静地看了他们许久。 第28章 谢时站在那里, 不知道看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韩昭忽然感觉自己有种莫名其妙心虚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外面闯祸被抓了包。 不对不对, 师兄师妹两个人在一起说话, 明明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啊! 韩昭赤着脚,跑到回廊下,清脆地道:「师父!」 「刚才宋师叔来还书, 我和他多说了两句话。」她正大光明地盯着谢时的眼睛看, 说。 谢时的神情清冷,面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他淡淡地点点头:「嗯。」 随即, 他伸出手, 缓缓地从韩昭的额发中取出一朵梨花。 听说蓬莱的开山祖师最爱梨花, 三百年前的蓬莱山,梨花还是开遍山野。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梦境之外却见不到了。 「... ...阿昭。」谢时垂眸,「我要走了。」 「走?」韩昭一愣,「师父,你要去哪?」 她忽然觉得,现在的这段对话,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也同样发生过。 谢时的声音清冷:「我要去人间界。」 人间界... ... 若她猜的不错,谢时梦中的时间线, 正位于他即将去人间度过情劫,遇到阿昭之前。 心障形成的梦虽然与现实有所不同, 但大抵还是相似的。 虚虚实实, 真假相间, 才能使身处其中的修士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永远陷入到美梦之中 梦中的谢时已经把阿昭接到蓬莱山,情劫自然无从说起,但是为了和现实相照应,谢时必须去人间界走一趟。 「那... ...」韩昭眨了眨眼,「师父,你什么时间会回来?」 如果梦境与现实完全相同的话,谢时这一去要整整三年的时间。 谢时沉默着,没有应声。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也许会很快回来,也许需要很久。」 「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就去太微峰找宋寒,」谢时注视着韩昭,眸中像是有两点寒星在熠熠发光,「他会帮你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韩昭乖乖地点头,表示了解。 谢时的心魔,不一定就在他的身上,也可能就处于这蓬莱群山之间的某一处。 他去渡心劫,即使时间长一点,也对韩昭的计划没有什么影响。 随即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师父,你和太微峰的宋师叔很相熟吗?」 看宋寒的往来表现,他可以自由出入太极殿,应该是与谢时很熟悉的。 但韩昭在上蓬莱山之后,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就算是老头子也很少提起自己有这样一个徒弟。 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我曾是顺德真人的弟子,」谢时淡淡地道,「宋寒曾经是我的同门师弟。」 第68页 唔... ...韩昭挑了挑眉,原来如此。 顺德真人从谢王府中带出谢时之后,就收他为徒弟,应该是那在之后又收了宋寒,最后才是韩昭。 怪不得她总看宋师兄和谢时有点像呢,果然曾经师出同门。 「那... ...」韩昭想了想,补充一句,「师父,你要照顾好自己。」 如果再失忆的话,梦中的人间界可没有一个阿昭再等着他了。 「我今日来接你之后,便要走了。」谢时看向庭中的那枝鲜红的垂丝海棠,淡淡地道,「你保重。」 随即他抬起手,安慰似的摸了摸身边韩昭的发顶。 她嗅到了他洁白振袖之间淡淡的月桂味道。 随即这股清淡明澈的气息便渐渐消逝在风中,只留下一点悠长的余韵。 「——师父再见。」 韩昭站在回廊里,向谢时的背影挥手。 他的背是挺直的,像是雪后仍然挺拔的青松,或是枝头的新雪初降。 但一个人渐渐远去的样子,看起来总有几分孤独。 * 距离谢时离开蓬莱山,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在这期间蓬莱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韩昭想要拔出心魔的计划也渐渐停滞了。 她现在已经将目光从太极峰离开,转向其他的各峰,调查里面有没有发生过异常的人和事。 在调查的过程中韩昭还听说了许多普通弟子不知道的八卦,比如荧惑峰峰主与北斗峰峰主是一对道侣,两个人携手几千年了还经常拌嘴打架。 化神真人打起架来,肯定是要天崩地裂的。 蓬莱上有一个地方叫缺月峡,就是荧惑峰主的鞭子抽到地面上所形成。当然,这些都是步天罡偷偷摸摸与她讲的。 袁奼听到他嘴自己的师父十分生气,也拿起鞭子给步天罡抽了一顿。 太极峰除了袁奼和步天罡偶尔会拜访外,就是宋寒经常来了。 他每日都来,手上必定拿着几本经书,早上在太极殿略坐一坐,便拿着新的经书回去。 韩昭知道宋寒名义上借书,实际是受谢时所託,有空就经常来看看她,怕她一个人自己住在大殿里害怕。 太极殿内除了谢时和韩昭之外,就再无他人了。 谢真人喜静,习惯自己居住,身边连一个传话做事的小道童都没有。 他一走,空旷的太极殿内就只剩下韩昭,不过韩昭自己也是乐得清净,自己一个人住这么大间的屋子也没什么。 而且这不是还有一位宋师叔能和她一起聊聊天嘛,生活这样过去,也不算太过寂寞。 「我们有情道修炼,最重要的就是一双眼睛。」回廊内,宋寒把手中的书卷放到一边,认真地说,「你可以看看我的眼睛,看出什么了吗?」 韩昭仔细地端详着宋寒的眼睛,他的眼角微微上翘,眼尾开扇狭长。 明明周身的气质冷淡,却因为一双眼睛而显得有些多情。 「师叔的眼睛很美,但美中不足的是,眼角下面略略有些发青,是不是昨天晚上因为看书熬得太久了?」 韩昭的眉眼弯弯,一张笑靥如花。 「... ...我没让你看这个。」宋寒揉了揉眼角,有些无奈地说,「有情道的神通,最重要的就是这双眼睛。」 他的瞳孔在阳光的照下像是琥珀,又像是琉璃,颜色浅淡,散发着淡淡的金芒。 「有情眼,无情心,极情无我。这是三种大道中修士们需要修炼的东西。」宋寒缓缓地说,就像是在讲一个久远的故事。 「传说中有情道子的有情眼,可以横亘过去未来,看透机缘因果。世间诸多法相,都在有情眼的注视之下。」 韩昭忽然一顿,袖间的留不得似乎在隐隐发烫。 琉璃的有情眼,原来是这样的东西吗。 「那师叔... ...」她开口问道,「距离上一双有情眼出现,已经过去多久了?」 「上一任的有情道子... ...她叫什么名字?」 宋寒一愣,似乎没想到韩昭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说道:「有情眼只能在有情道子身上产生,上一个有情道子还活着的时候... ...距离现在已经有很久很久了。」 「每当天道不显,就会在有情、无情、极情三道中选择三人作为道子,三者相争只能存一。最后剩下的那枚道子代表的道,便是以后万万年天地之间运行的大道。」 宋寒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上一任的有情道子是谁。但蓬莱一共出过两枚无情道子,一名是蓬莱的开山师祖,一名就是你的师父,谢时谢真人。」 韩昭的眸光微动。 琉璃曾说过,她有一双有情眼。 琉璃应该就是上一任的有情道子,现在却成为留不得中的器灵,说明在上一任的天道之争中,她落败了,只剩下一缕残魂依託在古镜之上。 天道之争,道子之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谢时未来的命运走向,也会是这样的吗? 宋寒看了韩昭一眼,问:「你是谢真人的弟子,自然要修无情道,为何会对有情道这样感兴趣?」 「我只是在想... ...」韩昭缓缓地开口。 「师父正是这一任的无情道子,」她扬起脸,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如果他输了,便会身死道消,永不入轮回了吧。」 道子作为各自天道的代行者,一但落败,便会魂飞魄散,没有再转世的可能。 第69页 宋寒也没有想到小姑娘会想得如此深远,他张了张嘴,却没办法说出安慰的话。 天地为棋盘,万物为棋子。所谓道子,也不过是天道手中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已。 「谢真人是自蓬莱开山以来最优秀的弟子,」过了半晌,他才徐徐地说,「... ...你放心,他是不会输的。」 现在有情道子尚未出世,但位于西北极荒的那名极情道子,还远远不是谢真人的对手。 韩昭转头看向宋寒,红衣少年的神色肃肃,然而表情却极为认真。 「当然,我师父可是全书最大的男主角啊,他是永远不会输的。」蓦地,韩昭的心中哂然,微微一笑。 不管剧情如何改变,谢时的结局已经註定。 他是必定会是未来的胜者,证得自己的大道。 宋寒虽然不知道阿昭在说些什么,不过只要她的心中没有那些忧虑,再次恢复到无忧无虑便好。 道子之争,对于蓬莱山的一名小弟子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韩昭道:「我现在先回去了,等晚上再来看看你。」 韩昭一愣:「师叔今日怎么走的这样早?」 「近日里瀛洲的魔脉似有异动,师父同几位峰主一起出去探查,」宋寒道,「我需要回去主持太微峰事宜。」 「师叔,你且等一等,」韩昭忽然叫住了他,少女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 ...给我的吗? 宋寒此时有些茫然,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韩昭的背影消失在小院的深处。 过了一会,韩昭从院落中跑出来,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眉眼弯弯地说:「给你。」 她脚踝处的铃铛还在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寒低头,少女的手心里拿着一根杆子,杆子上面是一条糖做的小蛇,正在太阳底下闪着甜蜜的光。 「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闲着无聊,便在太极殿吹糖人玩。」韩昭的眼里满是笑意,轻快地说,「吹的不好,师叔别嫌弃。」 「... ...多谢。」 宋寒接过那只小蛇,桂花糖正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勾动人的心神微微荡漾。 「谢谢,我真的很欢喜。」少年抬起头望向韩昭,再次认真地说。 「师叔喜欢就好。」韩昭对他笑着挥挥手。 「这条小蛇吹的很像,你的手艺很好。」 宋寒慎重地拿着那个糖人,仿佛是正在对着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韩昭:... ...师叔,那是一条龙。 「我从袁师叔那里知道师叔属龙,因此吹了条小白龙给你,没想到让师叔见笑了。」韩昭长嘆一口气。 她吹得真的那么不像一条龙吗! 「... ...抱歉。」宋寒沉默。 他第一次觉得师父说的对,自己笨嘴拙舌的,说不出话来。 「师叔还有事情,我就不打扰师叔了。」韩昭善意地替他解围。 「好,」宋寒点点头,致意道,「我晚上再过来看你。」 他目送着少女轻巧地跑到小院里,手中的糖人仿佛散发着灼热的热度。 饴糖受到阳光开始渐渐融化,散发出桂花糖特有的甜蜜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宋寒低头看着那条欲飞的白龙,使了一个法诀,让它永远地保存成现在的模样。 吃了... ...实在是有点可惜。 宋寒御剑而去,那块甜蜜的饴糖,始终紧紧地贴在他的心口。 * 在送走宋寒之后,韩昭没有回到太极殿的小院,而是跑到她最开始的醒来的地方。 侧峰位于蓬莱最偏远的地方,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来,因此十分适合放空思绪。 韩昭赤着脚踩在大梨树上,她用手托住脸,忽然嘆了一口气。 谢时,心魔,道子。 现在笼罩在蓬莱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她尝试呼唤系统,可惜这个金手指也是时灵时不灵,没有丝毫回应。 韩昭躺在梨树的枝干上,心中思绪万千。 琉璃是上一任有情道子,那么应该便是蓬莱的开山师祖,也就是第一任掌门杀了她。 琉璃现在还能寄托在留不得中以器灵的身份现世,支撑她的执念,就是要找到她的夫君。 琉璃口中的夫君,到底会是谁呢? 韩昭又想到谢时的身份,如果他要证道,必须也杀掉有情道子与极情道子两人。 她慢慢地回想书中的剧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关于那两枚道子的信息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现在正是午后,清风徐来,天上云捲云舒,阳光正好。 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带来舒适的暖意。 韩昭闭起眼睛,渐渐睡着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夕阳西垂,天上已经漫起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颜色赤红,像是天空流下鲜血。 在天边闪烁着几颗星斗,荧惑星正散发着明亮妖异的光。 糟了! 韩昭瞬间就从树干上爬起来,刚才还约了宋寒一起,现在这个天色,他估计已经在太极殿等了许久了。 这时,有一朵小花缓缓地飘落在她的肩头。 韩昭定睛看去,那是一朵落樱。 可这个时节,哪里还会有樱花落下呢? 来不及多想,韩昭跑到附近的传送阵,但是她的脚步蓦地越来越慢,直到在传送阵前停下。 第70页 原来在传送阵前的值守弟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青石上空荡荡的阵图。 不对。 蓬莱剑宗要求,传送阵周围必须有两名弟子值守,除非发生特殊情况,否则弟子不得擅自离开。 而这里连一名弟子都没有留下。 韩昭的眉头蹙起,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传送阵的蓝色光芒在空中接连亮起,她在一座峰一座峰之间跳转。 原着中,谢时在离开蓬莱遇到阿昭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来着? 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太极峰顶,底下群山连绵苍翠的风景已经不再。 韩昭震惊地望着千百诸峰上冒出的沖天硝烟与大火,瞳孔顿时缩紧! ... ...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韩昭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向着太极殿奔去! 三百年前,谢时在渡情劫之时,极情宗趁蓬莱掌门闭关,谢时与诸多峰主不在之际,四万门人齐齐围上蓬莱山。 在谢时梦中的时间线中,这件事,就发生在此时此刻! 太极殿内还像往常一样幽深寂静,回廊处好像还站着一个人,正在等她的归来。 韩昭见状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宋寒是老头的弟子,他不会有事的。 然而待她接近了那道人影,韩昭的脚步一顿。 她忽然感觉浑身发冷,一股冷意从太阳穴直下脚底,血液仿佛已经冻结在血管中。 站在那里的人并不是宋寒,而是一名男子。 男子身着紫衣,长着一张狐面,眉目俊朗,眼角眉梢均含情脉脉,背后琴上的美人连续不断地做出各种表情。 他手中的那柄秋水软剑上正缓缓流下鲜血。 「... ...殷无安。」韩昭低低地说。 这正是云水小界中,那名激起谢时眼中魔气的极情宗掌教。 他现在的手指还尚未被谢时斩断,完好无损。 「小丫头,你就是谢时收的那名凡人弟子吧。」殷无安见到她来,笑眯眯地说,「不错,倒省得我一顿好找。」 韩昭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咦,你见到我还不跑?」殷无安也有些讶异。 他把手中的秋水软剑收到琴后,眼睛眯起,嘴角含笑:「... ...难道是想去下面陪你那师叔吗?」 宋寒... ... 韩昭像是反应过来,她走向回廊,眸光顿时变得无比冰冷。 殷无安吃了一惊:「小丫头,你找死吗?」 明明是一个不具有任何威胁的凡人,但是他的手,却已经莫名摸到了琴弦之上。 「滚开。」少女的声音带着寒意。 「——若是我说不呢?」 殷无安微笑,他的手一拍,背后的美人琴已然架在腿上,他抬起手,手指在琴弦上骤然一抹! 铮! 山崩海啸般的刀剑琴音向着韩昭涌来。 「我说... ...」韩昭的脚尖点在地上,雪白脚腕上的金玲顿时发出急促的铃音。 她的双目底下已经隐隐显露出血红,留不得从袖中滑落,见风即涨,化作一人大小。 「滚开!」 镜柄在手中翻转,留不得的边缘被磨砺得雪白如同刀锋,韩昭抡起这面大镜,骤然向殷无安砍去! 轰! 一声巨响,殷无安发出一声闷哼,护体金光片片消散在空气中。 尘埃四散之间,那名少女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风在她的耳边掠过,韩昭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宋寒现在肯定还在她的小院里。 这个师兄属实是古怪得紧,要是见不到她,肯定不会离开的。 她停在了自己的小院前,看到一片鲜血瀰漫的刺目颜色。 韩昭闭起眼睛,视野内一片模糊,周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变成色彩斑斓的色块。 剑柄上的红色剑穗随风飞舞,宋寒的断剑深深插在院落的门口,仿佛仍在守护着什么人。 师兄的身体半倚在剑上,眼睛紧闭,好像已经睡着了。 韩昭想伸手去碰宋寒的脸颊,然而又不敢。 最终她还是握住了他持剑的手。 是冷的。 韩昭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痛得她呼吸发紧。 「原来你住在这里啊,」殷无安不知道什么时间站在了她的身后,嘆气道,「啧啧,你这师叔在死前还不让我进入到这个小院,我还以为这里藏着什么宝贝,可惜进去一看,什么都没有。」 韩昭没有理他,她摸索着,在宋寒握紧的左手处发现什么东西。 ——那是只用桂花糖做的小白龙。 饴糖的上面沾着斑斑血迹,但还是完好无损地,紧紧贴在宋寒的心口。 韩昭的手指骤然缩紧,抓在地面上,指甲寸寸断裂,流下鲜血。 「我先废了他的一双眼睛,才发现他不是有情道子的。」殷无安接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本来是不用死的,实在是可惜了。」 ... ... 「我会杀了你的。」跪在地上的少女低着头,忽然开口。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无论你在哪里,」她扬起头,声音平静,「殷无安,我都会找到你。」 浩然庞大的杀意携着狂怒的铃音,瞬间席捲而来! 第71页 殷无安顿时吃惊地后退一步。 他看到那名少女此时的双目赤红,密密麻麻的捲曲藤蔓纹路在她的眼边绽开,宛若魔魅。 「心魔纹... ...」殷无安惊诧地喃喃低语。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嘆息,一双手捂住了韩昭干涩的眼睛。 「这是一个梦。」琉璃温柔地说,「你是知道的,宋寒从来不是因你而死。」 是啊,韩昭闭起眼睛,心脏处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她讲过太微峰曾经有一位大师兄,为什么师父在提起这位师兄时,眼里常常有悲戚之色。 太微峰弟子宋寒,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身陨。 而之前对着她笑,给她讲解道经的那位冷漠少年,不过是谢时梦中的一个幻影。 第29章 明明胸口的心脏传来阵阵撕裂的感觉, 但是韩昭却发现自己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她从袖口处撕下一块洁白柔软的布料,缓缓擦干师兄脸上的血迹。 少年的表情平静,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插在泥土中的残剑被拔起, 一阵清风吹过, 漫天的梨花花瓣吹落如雪。 韩昭把师兄的身体安置在花瓣之上,把剑残剑放在他的右手。 宋寒的拳头还是紧紧攥着的,韩昭看到他手中的那条小白龙, 忽然勾起嘴角, 笑了一下。 「师兄,这个丑东西有什么好的。」她轻轻地说。 身后的梨树簌簌摇晃,花瓣宛若新雪, 缓缓地将那个少年, 还有他的剑都埋葬在梦里。 「——等我出去了, 就给你吹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小白龙。」 韩昭转过身,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向殷无安。 她脸上血色的魔纹捲曲着绽开,在眼角处蜿蜒而下,宛若红色的血。 「哎——」殷无安发出一声哀嘆,他抬起手,仿佛想要擦掉眼角处的眼泪,「多么感人的兄妹情啊。」 美人琴上的美人也由如花的笑靥变得愁眉不展, 令人心生怜悯之情。 「是啊。」韩昭垂下眼眸,她的手抬到胸前, 缓缓地从空气中抽出一把透明凝实的剑,「可惜你永远都体会不到。」 「阿昭!」琉璃有些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刚刚三魂归位, 通过如梦令强行沟通神魂与身体, 若是神魂再次震动,就只能永远留在小郎君的梦里了!... ...」 ——抱歉。 琉璃的声音急切而模糊,韩昭闭起眼睛,等她再次抬眼,那道声音只剩下裊裊的余音。 「殷无安,」她的表情平静,声音带着浩浩汤汤的凌然杀意,「你的琴,尚还好用吗?」 「午夜梦回之际,被你禁锢在琴上的道侣,还会向你索命吗?」 「你... ...」殷无安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瞳孔顿时缩成针尖大小。 他忽然抬手捂住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 殷无安大笑,笑得几乎癫狂,喘不过气。 疯狂尖锐的笑声在空寂的太极殿中回荡,而后,戛然而止。 「小丫头... ...」殷无安抹掉笑出的眼泪,他弹琴的指甲锋锐,在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我忽然后悔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怨毒之意:「我应该留你那师叔一命的... ...」 「然后在你面前,杀了他!」 「不过,」殷无安原本狰狞的面容消失不见,又恢复到原来含情脉脉的公子模样。 他的手缓缓抚摸着琴头美人的脸颊,有些好奇地道:「你绝不是阿昭,常人也绝对不会知道我这把琴的来历... ...」 「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是... ...」韩昭手中看不剑逐渐由透明变得凝实,她睁眼,眼底魔纹的血色光芒大盛,「来要你命的人!」 铃音震颤,海啸一般的灵力沟通着两地的神魂汹涌而来,看不剑骤然发出金色的光芒! 飓风咆哮,殷无安冷哼一声,他拍起琴身,两只手在琴弦上一挑。 空气中顿时响起靡靡之音,耳边传来无数人的哭喊和尖叫。 韩昭的眼前模糊,顿时浮现出宋寒冰凉的手,还有蔓延在地上的鲜血。 她的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几欲落下眼泪。 殷无安的嘴角勾起一抹格外残忍兴奋的微笑。 入了他琴音心障的人,都会变成一具琴偶。 尤其是无情道的剑修,他们修心不足,内心往往是漏洞百出。 「铃铃铃... ...」 细微的铃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殷无安不知为何,忽然恍惚了一瞬。 在远处的梨树下,正站着一名女子,言笑晏晏,似乎在向他招手。 他嘴角的那抹疯狂的微笑忽然变得柔软起来,轻轻地唤道:「师妹... ... 」 铮的一声巨响,琴弦已断。 崩裂的琴弦在他的手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疼痛使得殷无安的眼神清醒了一瞬,他睁开眼,然而一道古剑的虹光却已经向他袭来。 刚才... ...那铃音居然也让他陷入了心魔境! 殷无安的心中大骇,他想要抽身回转,然而发现,那道剑光瞄准的并不是他,而是... ...他手中的琴! 血色从韩昭的眼前泼洒开来,两根断指掉落在地上。 韩昭的表情平静,她挥剑,剑锋上血振落如雨。 第72页 殷无安发出一声闷哼,断指处汩汩流出鲜血,浸润了他的手掌。 在最后一瞬,他没有放弃那把琴抽身后退,而是生生用手护住了琴身。 韩昭又一剑刺入了他的臂膀,血在紫色的衣襟上瀰漫。 「你的铃铛... ...」殷无安的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苍白,他将琴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血沾染到琴身。 琴上的美人接连不断地做出各种表情,或喜或悲,或笑或怒,最后流下眼泪,发出嘤嘤的细小哭声。 殷无安的手抚在美人的脸上,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韩昭脚上的金玲,眼中满是深深的忌惮:「你到底是谁?不对... ...」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昭没有回答,她此时的表情漠然,眼角处的魔纹绽放如同鲜血,将看不剑横在殷无安的脖子上。 「嘘——不要动。」 就在韩昭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子成熟而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离的极近,温热的吐息不时吹在她的面部上。 韩昭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抿起嘴唇,站在原地。 一只粗壮的手掌松松地环在雪白的脖颈之上,尖锐的拇指正抵着她的喉咙。 苍白的人指骨做成的链子缠在男子的手上,不时互相敲打,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殷无安的瞳孔紧缩,他深深地跪伏在地上,将头放得很低很低,几乎低在了尘土里。 「属下参见教主!」 「嗯嗯嗯。」男子无所谓地说,他的另一只手粗暴地按住韩昭的脸,强行让她转过来正对着他。 韩昭看到了男子异族般深刻的古铜色面容,还有他鲜红的竖瞳。 冰冷妖异得如同蜥蜴,又或是蛇的瞳孔。 「陆无烬... ...」她低低地说。 在看到男人标志性红色竖瞳,她便想起来了,这个原着中谢时的最大敌人。 极情宗教主,也是当世的极情道子——陆无烬。 这次围攻蓬莱的行动正是由他亲自参与策划的。 世间三种大道,无情,有情与极情。无情道子与有情道子的出现并不可测,然而唯有极情道子可以被传承下来。 每一任极情宗掌门都会收下百名精锐弟子,这百名弟子名义上是师兄妹,但需要互相死斗,最后获胜的那个人,便会被选为极情道子。 陆无烬能从死斗中脱颖而出,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强者,何况他是被极情道选择的人。 「你要杀他,什么时间不可以,非得要赶这个时候。」陆无烬咧开嘴,露出一口鲨鱼般尖锐的牙齿。 男人的身材高大,衣襟松松地散开,露出赤.裸的胸膛。 底下跪着的殷无安额间已经流下冷汗。 陆无烬斜睨韩昭一眼,两只手指在她脖颈的肌肤上抿了一圈,便松开手,懒洋洋地道:「谢时呢?」 韩昭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 她的上一世,还有这一世,不管是阿昭还是韩昭,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陆无烬。 那为何这位极情道子的语气,却十分熟稔,像是与自己是旧相识? 这里时谢时的梦境,韩昭的眉头微蹙,虽然略有不同,但是大抵依託于现实。 除非... ...她的心神当即巨震。 琉璃曾说过,这世间只有两件法宝能进入到修士的灵台,一件是如梦令。 另一件... ...则是极情道子的极乐引。 陆无烬与她一样,都是通过极乐引入侵到了谢时的梦中! 「按照这个时间,谢时已经去人间界了。」韩昭的双手环胸,皱着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谢时梦中的这个阿昭,好像并不是自己的化身,并且还和陆无烬相识。 韩昭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只能通过一些模糊的语言来套话。 陆无烬咧嘴一笑,眼中尽是轻蔑。 「我来做什么?」他懒懒地围着韩昭转了一圈,红色的竖瞳宛若紧盯猎物的蛇,「还不是因为你的动作太慢了,这样的小事也要做得那么久。」 韩昭缓缓地握紧手掌,带来些微的刺痛。 陆无烬好像发觉了什么,并没有说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韩昭挑起眉毛,冷冷地道:「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插手。」 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怒气,好像真的对陆无烬很不满似的。 见她真的发怒了,对面的男人举起手,无奈地说:「好好好,都听你的。个脾气,还是一点就炸。」 底下跪着的殷无安骤然抬头,慌忙地道:「教主!她是... ...」 还未等他说完,一道透明的气劲在他的胸膛上炸开,殷无安被那股气劲掀飞出去,口中顿时咳出一大股鲜血。 「——没规矩的东西。」 殷无安重重地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陆无烬的眼睛闪过一丝血色,他转了转脖子,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他低下头,发现是两根手指。 「切得真利落啊。」男人嘟嘟囔囔地道。 「所以... ...」陆无烬转向韩昭,耸了耸肩,「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谢时?」 韩昭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陆无烬眼睛血红,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玩味的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谢时,心魔小姐?」 第30章 第73页 煌煌照耀的日轮已经燃烧殆尽, 漫天的云霞从天边缓缓退却,月亮东升,却始终瀰漫着一丝妖异的血色。 韩昭与陆无烬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眸, 陆无烬的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微笑, 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韩昭的表情平静,然而心底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陆无烬口中称呼她为... ...心魔? 如梦令是秘宝,可以使神识潜入到修士的灵台之中。 阿昭在谢时的记忆中确有其人, 韩昭进入到他的梦后, 自然再不可能依託到其他人的身上。 可这个梦中的这个阿昭,又怎么会是谢时的心魔? 陆无烬的血色的眼眸就像是湿润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韩昭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过了半晌, 男人的胸膛深处才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玩具。 他手中的指骨装饰也跟着欢快地拍打起来, 咔哒作响。 「我终于知道,为何她不能让谢时堕魔了... ...」陆无烬发出一声饕足的喟嘆,他眼中的血色好像是在燃烧。 「她真的是... ...一点都不像你。」 韩昭感觉到陆无烬的气势猛然一变,她的瞳孔顿时缩紧。 面前男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现在他的气机,就宛若一只山岳般高的巨兽! 这就是极情道子吗... ... 韩昭后退一步,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 「邵阳伯那老匹夫,尽会坏我的好事。」陆无烬啧了一声, 他的手掌下压,做了个别紧张的手势,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虑,但是阿昭, 」 他亲昵而诡异地对韩昭笑了一下:「你很聪明。」 「修士... ...不, 应该说这全天下的人, 他们的灵魂是由什么构成的,你知道吗?」 陆无烬此时的声音变得极其温柔,他娓娓道来,仿佛是在讲述一个最为平常的故事。 ——不要相信他! 韩昭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焦急地高喊。 极情宗,极情道子,他从来... ...都是一个骗子! 韩昭按耐住翻涌的思绪。 她感觉自己正走在一个幽深的洞穴,洞穴的深处瀰漫出黑雾,缓缓地将她笼罩。 但韩昭不能停下,因为洞穴深处存在的东西,就是秘密本身。 陆无烬和「阿昭」相识,他们想要共同使谢时堕入魔道。 并且陆无烬已经知道,现在的韩昭并不是之前所认识的那个「阿昭」。 但是,他却十分笃定,眼前的韩昭也会愿意与他一起把交易进行下去。 是什么,给了这位极情道子这样大的底气? 「人有三魂七魄,」韩昭望着他的眼睛,冷静地说,「此乃正本之源。」 三魂七魄,共同构筑了一个人的灵魂。 而灵魂,是修士最重要的地方所在,承载了修士本身的记忆与人格。 之所以说修士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他们并不是真的可以活到那个时候。 每当修士兵解之后,他的三魂七魄会在轮回盘处重入轮回,再次降生在人间界。 「是啊... ...魂魄都消失在天地间,才说明一个人真正死了。」陆无烬走到太极峰的悬崖边,眼睛眯起,欣赏着硝烟瀰漫的蓬莱。 他转过头,眼底闪过诡谲的光:「你是已经死去过一回的人。」 「难道就不好奇,自己失去的魂魄到底在哪里吗?」 「你... ...」韩昭骤然抬头,黑色的发丝漂浮飞舞,她的眼里已经露出杀意。 陆无烬,他从哪里知道的阿昭已经入过一次轮回的? 除非... ...韩昭的脑海中忽然有灵光一现。 ——除非,和他说这件事的,正是自己! 琉璃曾经在梨花秘境中用有情眼看过她,那时她便说过,韩昭身体内的魂魄不全。 韩昭的眸光闪动,仿佛触摸到了那道灵光。 也许,她在被系统送入轮回的时候,便有一丝魂魄逸散到了天地间。 而那缕失去的魂魄... ...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阿昭!」陆无烬低低地笑了起来,癫狂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与命魂!」陆无烬的语速极快,他饶有兴致地说,「两次轮回之后,你的天魂与命魂已经归位。那代表着阴气和欲望的地魂去往哪里了呢?」 「地魂当然就是在你的执念——谢时,谢真人的灵台之中!」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陆无烬的话语极尽温柔,又极尽残忍: 「阿昭——你才是谢时的心魔!」 他的声音如同雷鸣,在太极殿内隆隆回响。 铛! 看不剑骤然从手中滑落,掉在地面上。 一股疯狂的恨意与痛苦,从韩昭的胸膛处席捲而来。 铃音疯狂地震颤,眼角处鲜红色的心魔纹像捲曲的花瓣一样绽开,迅速向下瀰漫到了她的胸口。 她的身躯颤抖着,明明闭起眼睛,但是视野中除了血,再无别的颜色。 那是阿昭胸襟上的鲜血,太康剑贯穿了她的身躯,她那么努力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到谢时的脸。 谢时的眼睛是冷的,剑也是冷的。 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剑,血缓缓地滴到地上。那双眼睛里并没有她,而是在通过她,在怀念着什么人。 「不要让我再从你的口中,听见她的名字。」谢时的声音冷冷。 第74页 「... ...你只是一个心魔,是她的影子。」 阿昭无力地跌落在地上,泪水从素白的脸颊上滑落。 我就是阿昭!我才是阿昭! ——可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了呢? 比爱更刻骨的,从来都是恨。 韩昭看到自己跟着谢时一起去往西北极荒,然后从灵台中飞出,找到那个坐在白骨上,赤.裸胸膛的男人。 「我就是谢时的心魔!」 「我可以帮你让他入魔,再也不能参与道子之争,」她赤着脚站在地上,金玲发出清响,脸上的表情骄傲而倔强,「作为回报... ...你要和我一起,杀了他!」 极情道子从白骨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眼神中带着凛然的杀意,更多的是兴味。 「我答应你... ...」 陆无烬一眼便看出那是缕带着执念的魂魄。 他徐徐地走向那个心魔,大手按住女子的脸颊,笑容残酷:「只是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做?」 ... ... 太极殿内,陆无烬看向紧闭双眼的韩昭,他的手拉开女子的袖口,满意地看到心魔纹已经蔓延到了指尖。 常人的魂魄一但缺失,便会在一段时间内死去。 但是阿昭奇特地没有。她的那缕带着执念的地魂,甚至成为了谢时灵台中的心魔。 而其他两魂照常入轮回,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开始,并且也进入到了谢时的梦中。 现在三魂归位,等到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在这个身躯内主导的魂魄,还会是谁呢? 「你不恨他吗?」陆无烬的气息吹在阿昭的耳边,肯定地说,「你心里是恨他的。」 「琴瑟之好如何,伉俪情深又如何?」陆无烬的声音高亢,靡靡中带着奇特的韵律。 「——谢时还不是为了他的道,把你弃置不顾,让你独自在人间界受尽生老病死之苦!」 韩昭的双眼紧闭,心魔纹发出阵阵血光,她的眉头紧蹙,身体不住地发抖。 「你只要让谢时堕魔,」陆无烬贴着韩昭的脸颊,低低地说,「我便帮你杀了他。」 男人的语气中带着诱惑,他的双手环绕,虚虚地把韩昭的身体笼在中间。 陆无烬的身体忽然一顿,而后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把一只手紧紧按在韩昭的脖子上,眼睛紧盯着太极殿的上方。 ... ...来了! 一道雪白的剑光飒沓如流星,剑尖赤红,发出刺破空气的爆鸣,一柄千米长的巨剑,轰然砸在山峰之上! 地动山摇,碎石飞溅,太极峰侧峰的山顶,已然被这一剑砸到地面! 其上极情宗的弟子发出阵阵惨呼之声,然后他们的教主丝毫不在意,他赤红色的眼中,只有那一袭白衣。 谢时高站在剑柄之上,他仿佛是匆忙赶回宗门,然而脸上没有丝毫疲惫。 只是雪白道袍的上面,沾染了一丝血色。 他若有所感地转过身,随后,便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一阵一阵发紧。 「阿昭... ...」 那个名字不由自主地口中吐出,却颤抖得不像是他的声音。 阿昭原本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紧紧地闭上,她的脸颊好像还带着血。 一双大手,扣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谢真人... ..」陆无烬刚想与他打个招呼,没想到比声音更先到的,是谢时的剑光! 「轰隆!」 地鸣一般的巨响中,太极峰的一角山石骤然从山上滑落! 太康剑锋锐的剑气从山峰的破损处掠过,发出剧烈的爆鸣声。 陆无烬诧然地踩在空中,舌头在口中轻弹。 蓬莱山谢真人,一向为人肃然清正,没想到,竟然也有这样焦急的时候。 「这我可顶不住啊... ...」他嘟嘟囔囔地说。 陆无烬拍拍怀中阿昭的脸:「小心魔,你考虑好了没有?」 谢时握着太康剑,眼中看着那双大手紧紧地扼住阿昭的脖子。 少顷间,天地变色。 滚滚乌云从天际而来,雷霆狂暴地在云间闪动,噼响黑色的海面 太康剑发出微微的震颤,东海与之呼应般咆哮着,金光骤然从剑身爆发,掀起无边的滔天巨浪! 这一剑的威力,足可以斩断时空! 陆无烬忽然平静地道:「谢真人。」 「放下你的剑,」他轻轻地摸了摸阿昭的脸,眼中的情绪高涨,「否则,我会掐断她的脖子。」 剑光泓泓,宛若初生的日轮,然而在他的话音落下后,便逐渐变得暗淡。 陆无烬在空中大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你要什么。」谢时冷冷地开口。 手中仍然握着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向来稳固的手,如今却在微微颤抖。 不应该走太远的。 谢时低垂着眼眸,如果走得太远的... ...就会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要的很简单,」陆无烬对他笑了笑,那笑意里满是疯狂。 「谢真人,你若是用太康剑自刎,我便将阿昭还给你。」 「如果不呢... ...」陆无烬亲昵地将嘴唇贴在韩昭柔软的脸颊,双手紧紧扼住她的脖颈,「咔擦。」 他做了个歪着头吐舌头的动作,兴致勃勃地说:「——就会像我这样哦!」 第75页 说罢,陆无烬血色的瞳孔便兴奋地盯着谢时。 如果修士在心障中死去,灵台便会破碎,永远也无法进入轮回,更别说证得自己的大道。 那么谢真人,你这一次... ..会如何选择呢? 陆无烬满意地看到,谢时的脸色分外苍白,眼神一片漠然。 然而他的手,还是坚定地拿起太康剑,缓缓地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真是个傻子。」 耳边忽然响起少女温柔的嘆息。 谢时的白衣散开,他骤然抬眼,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阿昭!」 「怎么?」陆无烬的手仍按在韩昭的命门上没有放开,他的语气有些警惕,「你现在想通了,要和我一起对付谢时吗?」 韩昭脸上蔓延的心魔纹已经固定,她的额发被汗水浸湿,疲惫地贴在额角。 吸收了心魔百年间痛苦而疯狂的记忆,夹杂着她自己的情感,这感觉并不好受。 「是啊,」她低低地咳了咳,「我想通了。」 「是吗?」陆无烬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残忍兴奋的光芒,「那你亲口对他说,让他为了你去死。」 只有让最爱的人毁掉谢时的希望,他的神魂才会破碎得足够彻底。 破碎的无情道子,才真正让人能放下心。 「您在说什么吶?」韩昭对陆无烬露出一个有些惊奇的眼神,「我说的是刚才你问,我到底恨不恨谢时的事。」 狂风吹起她的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 「我想我是恨的。」 韩昭的眼睛盯着蓬莱山,悠悠地说:大道这东西,难道就真的这样好,即使是以抛弃最爱的人为代价?」 「但是,用谢时的情感骗他为我去死,手段太过腌臜,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心魔纹:「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魂魄分离这件事的,但我的地魂入魔,一定与你有关。」 心魔阿昭以为是自己找到了极情道子,但陆无烬远在这之前,便已经对在谢时灵台之内的地魂做了手脚。 即使是韩昭一部分的灵魂,也不会使用欺骗这样下作的手段。 陆无烬的身上一僵,他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微笑:咬牙切齿地道:「你口中所谓的恨,不过是什么都做不到而已!」 「是啊,比起让谢时去死,」韩昭轻松地说,「我更想... ...去证得我的道!」 「若是将无情换做有情天,想必,会比杀了他更难受吧。」 陆无烬的瞳孔骤然缩紧:「你!... ...」 韩昭悠悠地说:「我来谢时梦里唯一的目的,就是除掉他的心魔。现在知道他的心魔就是我,」 「——那只要,杀掉我自己就可以了。」 留不得从袖口飞出,小镜的光芒骤然盛放,灼伤了陆无烬的手。 「谢时,」韩昭绽开一抹微笑,对着远处的那道身影说,「你要好好活着。」 然后就这样看着我,去证得自己的大道! 「你果然... ...那是留不得!」 灼热的「滋啦」声中,陆无烬在慌乱之中吃痛,略微地松开他的手指。 韩昭的身影像是折了翼的蝴蝶,直直地向海面坠落。 「阿昭!」 数千米的距离,谢时的身影骤然闪过。在呼啸的风中,他竭力向阿昭伸出手,然而只拉到她破碎的衣角。 少女的身影跌向海面,像是被风吹落的海棠花,恍惚间便消失不见。 「阿昭!」 白衣的剑君跪在海岸,发出此生第一次,万念俱灰般的呼声。 狂乱的剑意骤然爆发,噼开汹涌的海面! 一道剑意向着陆无烬急射而去,迅疾如同闪电。 他躲避不急,闷哼一声,血色在胸前瀰漫,一只手臂掉在海面之上。 ... ... 在遥远的天际,西南方向,一颗暗淡了数万年的星星骤然亮了起来,发出几乎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 同时,在西北方向、东方方向,也有两颗星星与其遥相呼应,光芒照亮整个夜空。 三枚星星的光辉,将九域十洲全部笼罩其内。 此时此刻,所有凡人,无数修士,数万万双眼睛都在惊异地盯着天空的方向。 「有情道子归位... ...」 九重天宫内,白眉的老道闭起眼睛,发出一声嘆息。 「来人,诸晓蓬莱十二峰——有情道子归位,天劫已开!」 「... ...道子归位!」 「... ...道子归位!」 天下无数门派,无数种声音,口中都在重复同一句。 声音渐渐汇入洪流,响彻整个天际间! 「——道子归位,天劫已开!」 第31章 韩昭感觉到风从身边极速流过的声音, 黑色的水面在眼中不断放大,直到笼罩整个视野。 她的身体拍击在水面上,然而却没有传来熟悉的疼痛。 意识像是消散的落花, 又或是飞舞的蝴蝶, 在空中沉沉消散。 在最后一瞬,韩昭看到了高悬在漫漫星空中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你很难分辨出它是男是女, 或老或少。 它仿佛从亘古以来便高悬在夜空之中, 琉璃般的华彩从眼睛中流溢四散。 光辉的瞳孔中一时闪过日月高悬,东升西落,一时春去秋来, 沧海桑田。 第76页 海浪咆哮着, 几乎直上云端, 水幕轰鸣,覆盖整片天空。 四海之水,苍天之气,莫不断地沸腾起来。 恍惚间,那双灿烂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神苍凉而悲悯。 ——从镜子般的瞳孔中,韩昭看到了自己。 ... ... 韩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走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 仿佛是刚刚下过秋雨, 周围竹林潇潇,微风吹过, 带来一丝寒意。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了千百次。 韩昭沿着小路向前走去,绣着海棠花的袖口逶迤拖在地上, 但是她毫不在意。 小路的尽头, 便是一座低矮的柴房, 纸糊的窗户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她抬手,有些迟疑地触摸到已经有些斑驳生锈的锁链,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内还是熟悉的陈设,一张桌子,几张矮脚凳,桌上描金的龙凤双喜烛上面已经落上些微的灰尘,一切都和韩昭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墙上的一个钉子上没有东西,显得墙面空荡荡的。 那里曾经挂着的,是谢时的太康剑。 这里是韩昭和谢时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也曾经是他们的家。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 有女子在旁边轻声哼着歌儿,声音婉转,带着淡淡的欣喜。 韩昭看过去,阿昭坐在炕上,手中拿着一方红色的帕子,在上面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鸳鸯她绣的灵动,仿佛随时要从帕上游下来。 阿昭绣好了一只,另一只打好了花边,只差寥寥几笔。 韩昭静静地看着她。 一部分的她向前走去,前方有广阔无边的天地,另一部分的她格外执拗,选择留在了旧时光里。 「... ...我有时候,真的会嫉妒你。」 阿昭低头,从针线篓中挑出一卷金线,系在针上,对着帕子刺了下去。 「为什么?」韩昭平静地问,「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人生来有三魂七魄。 天魂属之于天,使人清净生道;命魂属之五行,常欲人计谋万物;地魂属之于地,是人的欲望昏暗所化。 三魂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因善与恶相守,仁慈与欲望共存,它们共同构筑出的,才叫一个人。 鸳鸯俏皮地在水中游曳,很快便显露出一只拨动湖水的脚掌,几片华丽的羽毛。 「不,」阿昭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些疲惫,「我不是你。」 「在他的心中,我不是你。」 阿昭仰起头,眼中是一片苍凉的茫然。 此时的房间中,似乎立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女或坐或立,分别处于房间的两头。 金玲发出细微的声响,一瞬间,房间忽然发生了变化。 在泥土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许多海棠花,朵朵分明,荼靡地绽放在空中,给普通的小屋带来一丝鲜妍的色彩。 海棠花从墙角一直蔓延到屋顶,从韩昭这个角度看去,能发现那些海棠花几乎已经开到了地面上。 只是花朵的颜料有些暗沉,在边缘显示出暗沉的红褐色。 阿昭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用素白的指尖触摸到其中一朵海棠上,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朵花吗?」她笑了笑,随即自顾自地答道,「一共有一千七百九十六朵花,阿昭,你看,它们开得多好看啊。」 「每当谢时杀我一次,我便会用血在墙上画一朵海棠。现在想来,每一朵花怎么来的,我都记得好清楚。」 韩昭平和地望着阿昭的眼睛:「陆无烬在你身上种下了魔气,你是他的心魔。」 ——同时你也是我的心魔,是我被扭曲了的执念。 在谢时飞升之后,只留下阿昭一个人。 系统在任务失败之后便立即给她安排转世,可韩昭知道,原着中那个阿昭,并没有那么幸运。 阿昭是个孤女,她与谢时没有孩子,没有办法独自立门户,谢时离开后,那些中举的财产也被某个不知名的谢氏家族抢去。 阿昭只得流落在外,在山城的角落里,租了一座更小的房子容身。 她仍然执着地不肯离原来的家太远,怕谢时若是回来,找不到回家的路。 三年后,人间界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阿昭怀着丈夫还会前来寻她的希望与爱意,在病榻上缠绵,直到逝去。 她死去的时候,没有亲人,没有墓碑,也没人记得她的名字。 这就是一个叫阿昭的孤女,故事最终的结局。 「是啊,」阿昭对韩昭笑了笑,「我有些时候在想,那些执念,那些爱和恨,是不是因为我仅仅只是你的一部分,才束缚了我?」 韩昭即将迈向更为广阔的世界,而阿昭,还留在这方小小的柴房里,将爱与恨酿成一杯滋味莫名的酒。 阿昭又重新坐下,继续绣帕子上的鸳鸯,神情有些温柔:「他还是爱你的。」 「若他心中真的只有道,那么他会直接用太康剑杀了我,你的三魂最终也不会等到归位的时间了。」 「我还能活着,只不过因为,我还有几分像你。」 韩昭一愣,而后又莞尔一笑。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大道万千,他既然向前迈出了一步,就永远不能回头。」 第77页 谢时想要追寻他的道,韩昭也有自己的大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你还是不明白。」 阿昭看了她一眼,忽然摇头笑了笑,像是在笑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好了,」阿昭接着绣好鸳鸯的眼睛,轻声说,「他走之前,你不是还有这张帕子没绣好吗,今日,我替你绣完。」 三魂即将归体,这个木屋,还有作为心魔的阿昭,都要消失了。 「我还是想知道,故事最终的结局。」韩昭静静地看着小屋中发生的一切,缓缓地问,「我死之后,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残剑,那方剑冢,谢时在返回蓬莱之后,绝对又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以知道的事。 阿昭的身影在空气中越来淡,她晃着脚,一边轻轻地唱着:「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 两只交颈的鸳鸯在水中嬉戏,看起来恩爱无比,形影不离。 「故事最后的结局就是,」阿昭把绣好的手帕放在桌上,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表情轻松。 「谢时最终还是后悔了。在极情宗败退的时候,他疯狂地想回人间界找你。」 「蓬莱掌门邵阳伯骤然出关,他不允谢时回到人间。谢时从来没有顶撞过他的恩师,但是那一天,却与邵阳伯刀剑相向。」 「蓬莱剑灵山千万柄灵剑齐出,却被谢时一剑荡平斩断。但是,他渡劫后修为骤然发动,也受了重伤,只能在弱水中浸泡五十年,等他再次能回到人间界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你了。」 「你看,」阿昭的身影越来越淡。 她在笑,然而脸颊上却有泪珠在大颗大颗地往下落,「这就是你们之间故事的,最后的结局。」 阿昭朱唇轻启,仿佛仍想把那支婉转的歌唱完,然而小屋中,却只留下一道裊裊的余音。 韩昭沉默地站在木屋的中央,周围的一切都在粉碎崩塌。 那方交颈的鸳鸯手帕飘忽地飞到她的脚下,最终还是向上翻腾,化为齑粉。 ——有声音在轻轻地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 ... 三魂归位,神思已稳。 琉璃般的眼眸穿透了时空,韩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忽,仿佛在上浮,又好似在极深的的水中下沉。 澄净的月光撒在湖面上,到了水中,便折射出多彩的光纹,给水下的世界带来一丝迷离,好像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韩昭红色的道衣在水中绽放,像是一朵荼靡的花,又像是缠绕在她身上的鱼尾。 弱水之内,鸿毛不浮,轻易不可越。 然而在她的身下,好像还有一个人。 谢时沉沉地睡在水中,他的面容沉静,然而眉头蹙起,睫毛正在微微颤动。 雪白云纹的道衣散开,露出坚实胸膛上几道狰狞的血痕。 那血痕在灵力的作用下缓缓地癒合,然而却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似的,又接连绽开,流出的血渐渐交融在水里。 蓬莱掌门邵阳伯的湛卢剑极尽锋锐,湛卢剑气带来的伤痕,绝无癒合的可能。 韩昭看着谢时,忽而心思一动。 她的手缓缓地想要放在他的脸上,而后似乎瑟缩了一下,随后还是抚上了他的眉头。 韩昭的动作很轻,仿佛像是怕惊扰到停在谢时眼睫上,还在微微颤动的蝴蝶。 「大姐头!」 「韩师叔!你在哪里!」 远处似乎传来朦胧又焦急的呼喊,星空上的眼睛闭起又睁开,有情眼带来的通道不能维持太久。 「——真是个傻子。」韩昭忽然长嘆一口气,不知是对谁。 抛弃了那么多东西,却仍然后悔,又何苦来哉? 但她的手还是轻轻地抚平了谢时的眉头。 韩昭最后低头看了谢时一眼,便随着眼睛的光芒抽身离去。 沉在水中的男子微微挣动了一下,仿佛是在挽留什么即将失去的人。 ... ... 韩昭在水中睁开了双眼,苦涩的海水从口鼻灌入,一道粉红色的闪电向她急射。 「师叔,小心!」 避役睁大狰狞的嘴巴,卫野背着兽首环刀跳下悬崖,还有旁边陈灵薇惊慌的表情,阵法在光芒在她身上闪亮。 然而这世间的一切,在有情眼之下,都变得无比缓慢。 韩昭掐了个法诀,看不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上。 海水翻涌,卫野在空中警惕地翻了个圈,落在碎石旁。 他看到:海面之上,滚滚白练沖向天际。 ——然而却有一袭红衣,飘然御剑,踏水而来! * 太微峰内,顺德真人瘙瘙自己发痒的头发,连平时最爱吃的叫花鸡都不香了。 他看着桌上叫花鸡死不瞑目的双眼,苦恼地道:「鸡啊,鸡啊,这可叫真人我怎么好哦?」 明明只是一觉醒来的功夫,却差点就要翻天覆地了。 有情道子归位,棋盘已经布好。 这不仅是道统之争,更是天下万物生灵的劫难啊! 顺德真人长嘆一口气,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苦涩。 可惜桌上那只早已经伸腿瞪眼的鸡兄,更加不能给他什么答案了。 第78页 而且那逆徒... ...想起韩昭,顺德真人的气更不打一处来。 这个逆徒,只管着自己去学堂和小辈们玩,发生这么大事了都不赶紧回来! 顺德真人这样恨恨地想着,果不其然,外面便传来阵阵脚步声。 韩昭的脚步沉重,她背着一只巨大的变色龙,看到屋内师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你你你!」顺德真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吹鬍子瞪眼地道,「你干什么!」 韩昭耸耸肩,使了个清身咒:「这只避役得有不少钱呢,师父,咱们拿去跟天市峰的人换了吧,换的灵石把屋子修整一下,剩下的给您买叫花鸡吃。」 「都什么时候了!」顺德真人听得都想去掐这逆徒的脖子,「你没听到刚才掌门说的,有情道子归位了吗?」 「我听到了。」 韩昭手中拿起一把小刀,就这样在顺德真人的屋子里开始解刨这只避役起来。 她一刀便砍下避役的舌头,这可是上好的炼器材料。 「道子相争,只能存一。不过这次依我看,并不一定还会是无情道子赢。」 「唉,也不知道那有情道子到底是谁,想必也是个惊才绝艷之人。」顺德真人长嘆一口气,「可若是对上谢时,就算是有九成把握,也会变成三分。」 「出身自蓬莱的无情道子,就从来没输在过有情道子的手上。」老头的眼神满是担忧。 不知道是在可惜自家道统,还是在可惜门派。 韩昭眨眨眼:师父,你口的惊才绝艷之人,正站在你面前呢。 不过,她现在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师父。」 韩昭轻轻地问:「我曾有一位师兄吧... ...我想去看看他。」 顺德真人的面容顿时变得苍老了几分。 「啊,」他喃喃地说,「... ...你已经知道了。」 「罢了,你这孩子,也是个有情之人。」顺德真人疲惫地嘆了一口气,「宋寒那孩子就在后山,你去看看他吧。」 韩昭点点头,她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一些东西,便走向后山。 后山上种得满是樱树,现在明明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然而无尽的落樱却缤纷落下,形成逶迤远去的樱道。 在樱花盛开得最繁盛的地方,树下有一方青石墓碑。 在墓碑的旁边,还有一只还在散发着热气的叫花鸡。 韩昭静静地伫立在墓碑前,碑铭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宋寒之墓」。 然而只有亲眼见看过的人,才能明白那金钩铁划的四个字下,如同海潮般的悲伤与哀痛。 韩昭的手中拿出一方石板和一个小碗,指尖点起灵火,在碗的下方均匀地炙烤。 她的神情严肃,仿佛在对着十分极为重大的事情。 太微峰没有桂花糖,便用蔗糖代替。 蔗糖撒在碗里,受热融化成流动的的糖浆。 等到糖都化的差不多了,韩昭缓缓地从碗中倒出糖浆,延伸到石板上。 糖浆受冷凝固,变成甜蜜又亮晶晶的丝线。 风徐徐地吹过峡谷,一朵樱花飘落在她的肩膀上。 韩昭的手腕很稳,在石板上泼洒,宛若画家提笔挥墨画一副山水画。 最后的步骤,韩昭拿出一枝最普通不过的木桿,按在石板的糖浆上。 等她再次举起时,槓上沾着的,正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龙。 小龙十分灵动,腾云驾雾,仿佛就要往西方飞去。 终于完成了,没想到做一个糖人这么难。 韩昭眨眨眼,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师兄,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叫你师兄吧。」 韩昭把小龙放到墓碑前,而后又坐在墓碑的旁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我叫韩昭,是你的新师妹,也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她对着墓碑笑笑,眼神悠远。 「师妹呢,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一手糖人的手艺还不错,希望师兄别嫌弃。」 风吹过樱道,落花如雨般落下,带来簌簌的声响。 「师兄属龙,可惜我画的龙总是不像,和小蛇一样。不过你看看我现在画的,就与龙有几分相似了吧?」韩昭的眼睛眯起,脸上露出些许骄傲的表情。 她取出一盏白瓷酒杯,神仙酿的红巾封口被打开,香醇酒液的味道蒸腾而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韩昭善饮酒,然而神仙酿太烈,只是稍微闻到它的气息。便已经红了眼眶。 她把神仙酿倒在白瓷的杯子中,而后缓缓地倾倒在泥土里。 「——师兄,这杯酒,师妹敬您。」 第32章 韩昭回到太微峰时, 已经是午后。 顺德真人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只凉了的叫花鸡,还有一坛已经喝完的神仙酿。 「回来了?」听到她的脚步声, 顺德真人头也没抬, 自顾自地喝下最后一口香醇的酒液。 韩昭点点头:「师父,我回来了。」 她把手中那半罈子酒放在桌上,眨眨眼, 道:「刚才我去后山, 和师兄喝了几杯。」 「你去见他,总是应该的。」顺德真人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眼神苍凉, 长嘆了一口气。 「宋寒那孩子, 本是我看着长大的。」 韩昭为他斟满了杯中的酒, 老道接过,随后一饮而尽,仿佛已经陷入了悠远的往事。 第79页 「那一年,就是太极峰谢时渡情劫的那一年。掌门师兄正在闭关,西北的魔脉有异动,我便与其他几位峰主前往探查。」 「结果就是在那个时候,极情宗四万门人围上蓬莱山。」顺德真人拿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动,「留守的少阳、初月峰主都在陆无烬手中陨落。」 「你宋寒师兄带领着剩下的弟子在太极殿抵御极情宗, 最后... ...」顺德真人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为了保护一名外门弟子, 你的师兄以身挡住极情宗掌教殷无安的琴音,最后, 也惨死于他之手!」 韩昭没有说话,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同样地一饮而尽。 现实中的蓬莱,并没有一名叫阿昭的弟子,但是宋寒,同样也是为了他人身死。 这真会像是师兄能做出来的事。 顺德真人苍老粗砺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眼中是流露出淡淡的担忧:「现在有情道子已出,我们太微峰在蓬莱的局面更显尴尬。」 「为师从来都不希望你们能证得什么大道,但是唯有一件期望,那就是你可以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韩昭点点头,对顺德真人露出一个笑容。 好好地活下去,这是一个最普通的目标,甚至可以说不足以成为一个师父对弟子的期待。 但是她已经身在棋盘之中,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去往何处,也许到了那时候,活着也会是一个奢望。 韩昭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便问道:「师父,如果蓬莱真的找到有情道子,那么我们太微峰会如何选择?」 普世之下,都知道无情道子是蓬莱谢时,极情道子为极情宗陆无烬。 但是韩昭作为刚刚觉醒的有情道子,有多少人知道还尚未可知。 蓬莱十二峰,有十一峰修无情道,他们太微峰作为有情道身处其中,本就格格不入。 有情道子已经现世,一方是万年的道统,一方是门派,会让人不得不怀疑太微峰的立场。 顺德真人捋了捋下颌上的鬍鬚,悠然道:「太微峰在蓬莱的地位,你不必担心。」 「我们太微峰虽然名声不显,但地位正与太极峰相对。掌门祖师飞升前曾有训,不论何时,蓬莱必须有一峰要修炼有情道。」 韩昭一怔,掌门祖师在蓬莱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他是蓬莱第一任开山的掌门人,也是上一任无情道子,为无情道的道统续上万年的时光。 这样一位精彩绝艷的人物,却立下门规,规定蓬莱必须有一峰修炼有情道,实在是让人感到诧异。 「师父,我们太微峰有这么重要吗?」韩昭沉吟片刻,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会不会是天劫将至,天下洪水泛滥,我们这一峰能变成一条大船,容纳所有弟子在上面休养生息?」 「还是... ...掌门祖师曾经为了谁,立下这个誓言?」 「你这逆徒,是不是话本子上的故事看多了!」老道对着她吹鬍子瞪眼睛,「掌门祖师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要胡乱揣测。小心荧惑峰的人听了,给你抓起来!」 「那如果有情道子的实力很强呢,也许比谢师兄都强。」韩昭思忖片刻,对着顺德真人直言道,「蓬莱剑宗会怎么做?」 现在韩昭的修为自然与不能谢时相提并论,但是她总是觉得,在不会太久的以后: 他们两人总会有实力相当,刀剑相向的那一天。 「——自然是什么都不做。」顺德真人四平八稳地坐在座椅上,悠悠答道。 「道子之争,其余人不可插手,连探寻也是不被允许的。因此万万年来,知道当世道子的姓名已属于幸运,还有许多道子连姓名都不为人知,便已经陨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任凭那有情道子的实力如何强劲,蓬莱只有谢时,也只能是谢时,才有资格杀了他。」 韩昭的眸光一闪:「... ...就算是掌门真人也不可以吗?」 蓬莱掌门邵阳伯,在初见韩昭那日,便遣人送来一枚如梦令。 凭藉着这枚如梦令,韩昭才得以进入梦中,窥见谢时真正的心魔。 若说邵真人不知道什么,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忽有一阵清风吹过太微山,送来后院的大鹅发出昂昂的鸣叫。 面对着徒弟疑惑的眼神,顺德真人的神色有些凛然。 过了半晌,他才答道:「以掌门当今的修为,他当然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但仅限于看到,并不能出手改变道子之争。」 「若是想改变,即使是他,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韩昭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师父,当年掌门从太微峰强行收谢时为徒一事,是不是... ...」 谢时最开始是由顺德真人从谢王府带回蓬莱的,本应是顺德真人的大弟子。 但是他最后却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掌门此举,是把自己,和谢时都放在了不仁不义的境地。 除非... ...邵真人已经提前知道了,谢时就是那枚无情道子! 「... ...你说的没错。」 顺德真人缓缓地长嘆一声,声音苍凉。 「掌门曾经抽取蓬莱山脉的地气百年,以窥见一线天机。当世的无情道子,正是应验在了谢时的身上!」 此时的小屋内,一片寂静。 韩昭的心中十分讶异,蓬莱山是天下灵山之首,足足百年的灵气,才能换得一个道子的线索。 第80页 而且掌门在收谢时为徒之后,便一直闭关,很少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也许也是和他擅自洞见天机有关。 邵真人也许真的知道了什么,但他并不能阻止韩昭想要做的一切。 道子之争,原来就是这样的残酷。 这时,遥远的东方,忽然飞来一只青鸟。 鸟儿的羽毛艷丽,身形小巧,它落在窗台上,向着顺德真人叽叽喳喳,不知啁啾了什么。 顺德真人点头听着,表情由严肃逐渐变得放松,一挥衣袖,道:「我已经知道了。」 青鸟在窗台上发出欢快的鸣叫,振翅飞向远方。 「青鸟报喜,」韩昭眯着眼睛笑了笑,轻松地说,「师父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顺德真人捋了捋花白的鬍子,斜睨了这逆徒一眼,道:「这是你的好消息。」 韩昭一怔:我的? 「宗门大比就开始了,诸位弟子从今天起就不用早起去初月峰上学堂,对于你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老道哈哈大笑。 宗门大比。 韩昭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在原着中,关于宗门大比最精彩的一段,便是天梯榜。 天梯榜中有蓬莱所有弟子的名字,代表着诸名弟子在蓬莱的位置,像是一个阶梯一般,越往上越狭窄。 谢时为掌门首徒,为蓬莱所有弟子之首,是当仁不让的天梯榜榜首第一人。 韩昭作为二代亲传弟子,按理应该同袁奼、步天罡等人,同位于天梯榜的第二列。 其余的诸位弟子按照序列,依次往下排。 宗门大比,是天梯榜下列弟子往上爬的一个重要机会。 名字在天梯榜下方的弟子,可以向天梯榜上方的弟子提出挑战,只要获得胜利,便能取代上方弟子的位置,获得与上位弟子一样的待遇。 有了天梯榜,蓬莱的诸位弟子莫不都勤加修炼,生怕有人会在宗门大比中取代自己。 天梯榜中各峰弟子的名次和数量,也是蓬莱十二峰座次排列的关键。 因此,为了自己峰的面子和里子,诸位峰主也十分重视宗门大比。 不过... ... 韩昭眨了眨眼,她作为蓬莱新的二代弟子,实力尚且不明确。 在宗门大比里,不知会有多少人盯着她这块肥肉。 顺德真人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冷哼一声:「你入门尚不足半年,依照门规,不准参加宗门大比!」 原着中可没说不准,而是可以申请不参加。 韩昭也知道老头的心思,自己好不容易收的徒弟,若是在天梯榜让人取而代之了,多不好,多心疼。 主要是,实在是给太微峰丢脸啊! 「师父,」韩昭使出灵魂一击,「蓬莱十二峰的座次,咱们太微峰排在第几名啊?」 老道顿时瑟缩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道:「第十二名!怎么,你现在不满意也晚了!」 「师父如果放我参加宗门大比的话,」韩昭笑了笑,眼睛闪闪,她竖起一根食指,「我们太微峰的座次... ...」 「会排在,第一名。」 ... ... 告别了大呼小叫的顺德真人,韩昭回到隔壁自己的住所。 她站在窗旁,陷入沉思之中,随即从怀中取出留不得。 「前辈。」 琉璃的面容出现在镜面上,她的面色苍白,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在进入梦境之前,留不得帮韩昭抵挡了太康剑,在谢时的梦中又接连与殷无安与陆无烬交手,此时的镜面上,已经出现狭长的裂纹。 即使韩昭用灵气温养,也只是稍稍恢复了琉璃的力量,但留不得上的裂痕没有丝毫的好转。 「我若是去取天下的五金之气,还能修复好它吗?」韩昭的手轻轻抚在镜面上,问。 「不必了。」琉璃在镜子中摇摇头,她黑色的长发垂在脚边。 「我本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应该魂飞魄散了,坚持到现在,也是值得的。」琉璃静静地看着她。 两双同样的有情眼,仿佛穿过了万万年的时光,在如今互相对视。 琉璃是上一任有情道子,在被无情道子杀死后,她的灵魂不能再入轮回,最后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但是凭藉着她的执念,还有留不得作为凭依,琉璃还是维持到了现在。 「前辈... ...」韩昭垂下眼眸,「你还记得,你的夫君是谁吗?」 这是琉璃最初从梨花小界中出来的原因,也是她此生最后的执念。 「我不知道,但他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得到。」琉璃的表情沉静,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小孩子。 「阿昭,你让我看看窗外吧。」 韩昭把留不得举起,让外面的景色映照在镜子里。 琉璃站了起来,她的双手贴在镜壁的内侧,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 「我记得三百年,在小郎君的梦里,还有许多梨花。」她转过身,问,「为何现在的蓬莱,已经看不到梨花了呢?」 蓬莱的掌门祖师也最爱梨花,曾经蓬莱漫山遍野地种满了梨树,每到四月,梨花便飘散如雪。 但经过极情宗一役,大片大片的树木被烧毁,从此蓬莱也就再无没那样多的梨树了。 「前辈,你忘了,」韩昭垂眸,平静地道,「现在是夏天,待到明天春天,梨花还会盛开的。」 第81页 「是啊,我忘了... ...」琉璃的神思恍惚,而后莞尔一笑。 「——现在早已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了。」 * 十五日后。 待到第一声鸡鸣报晓,太极峰顶的问道钟便已敲响。 天色晦暗,红日未升,然而蓬莱十二峰上,峰峰都掀起了粉红色的云霞。 在奔涌的云霞中,蓬莱诸峰弟子或御剑,或驱兽,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东方。 那里便是,太极峰! 问道钟敲响六十下后,太极广场内,所有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熙熙攘攘,均是一片肃容。 紫微峰、天市峰、北斗峰、南斗峰、荧惑峰... ...蓬莱十峰的弟子,身着不同纹案的道衣,今日齐聚在此。 「太极峰不来,但太微峰也不来吗?」有人低声问。 「太微峰今年刚新收了一名弟子,怕是不敢来。」另一人嗤笑一声,回答道。 「嘘——」荧惑峰的弟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来了!」 在钟声消失的瞬间,高在云端的座位上,便出现十方浩大的恢宏法相!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起身见礼,严肃道:「我等见过诸位峰主!」 「时间到了,」云端之上,少阴峰主手持白练,清冷的眉头微蹙,「太微峰主今年仍是不来吗?」 天市峰主拍拍鼓胀的肚子,哈哈笑道:「谁知道呢,反正太微峰已经百年没出过弟子了,他来还是不来都一样。」 「那便开始吧。」北斗峰主沉声道,「他不会来了。」 他站起身,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太极峰:「宗门大比——」 还未北斗峰主说完,天边便响起一道哼声:「谁说我不来的!」 在天空之上,忽然降下一团带着火焰尾翼的流星,速度极快,直直地砸在广场之上! 所有的蓬莱弟子均后退一步,仰头看去,表情惊异。 是谁!谁会如此大胆! 敢最后一个进入到宗门大比中! 流星之内,出现的居然是一名红衣的美貌女子。 她身着不同制式的红色海棠道衣,明眸善睬,环顾四周,忽而双手抱拳,对诸位弟子爽朗一笑。 「诸位师侄——太微峰韩昭,在此有礼了!」 第33章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韩昭身上, 表情惊疑不定。 韩昭... ...她就是那个太微峰新收的亲传大弟子? 人长的美是美,可是修为... ...有的剑宗弟子用自己的灵识按照探查,而后揶揄一笑。 若这个韩昭不是峰主的亲传弟子, 以她的年龄到现在的修为, 所有人都会发自内心称赞一句天才。 可错就错在她是太微峰亲传,融合境的修为,在一众惊才绝艷的怪物里还不够看。 君不见袁奼、步天罡等人, 哪一个不是在入道百年之后, 就到达了元婴境界? 更多的人心中泛起一阵狂喜,看太微峰这个架势,是非要参加宗门大比不可了。 若是我能在天梯榜中挑战韩昭, 是不是以后的位置, 还能在往上挪一挪? 一时间,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盯在韩昭身上。 一名荧惑峰的弟子首先轻咳一声,朗声道:「我等拜见韩师叔!」 人群这才缓过劲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所有弟子纷纷低头见礼:「——我等拜见韩师叔。」 底下的小辈在见礼,高座在云端之上的峰主们也不逞多让。 「哼!」 顺德真人翻了个白眼,翘着二郎腿,坐在仅次于掌门下方的那个座位上, 从鼻孔中恶狠狠地喷出一股气。 其中几个交情甚笃的峰主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是大喊:苦也!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竟然把太微峰都给吹来了? 天市峰主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他拍拍肚皮, 哈哈笑道:「没想到今日太微峰主也会来啊!真是难得、难得!」 他往下瞅了一眼, 道:「这孩子就是您的亲传弟子吧, 今日一见,果然是后生可畏!」 其他几名真人坐在座位上,听了天市峰主的话,恨不得也学着顺德真人的样子翻白眼。 区区融合修为,还后生可畏,这马屁你自己听着不别扭吗! 老道听到这话到来了精神,一骨碌起身,骄傲道:「正是!这丫头非得吵着要给太微峰升一升座次,要不然,我可是不想让她来的!」 反正你们太微峰的名次已经是最后一位了,也没有再退步的必要,几个峰主在内心暗暗腹诽。 「宗门大比的时间到了,」北斗峰主的神色冷淡,「太微峰主,请您上来宣布大比事宜。」 蓬莱剑宗门规,若掌门与太极峰主不在,宗门大事一应交于太微峰处置。 有些新上任不到千年的峰主顿时在心中暗暗惊讶:没想到,太微峰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蓬莱的地位却如此之高,当真是小看了。 「好!」 顺德真人起身站在云端,声音顿时响彻在天地间。 「今日你们,想要干什么,心中都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唯有一条要记得:蓬莱弟子不得戕害同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对方先放下自己的武器,你们便也要放下剑!」 「今日宗门大比的第一轮,便是进入天武阁——取得不恨天剑的残片!谁能取得最多的残片,谁便是第一轮的胜者!」 第82页 听到这话,底下的诸位弟子顿时发出一片响亮的喧譁声。 所有人的脸上均是深深的激动之色,说话的在太极广场上嗡嗡回响。 不恨天,那可是不恨天啊! 韩昭站在人群中,听了上面老道的话,眼中茫然。 好像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还深以为然。 这评委的亲戚,做得也太委屈一点了吧! 顺德真人的嘴真严,一点都没和她说过。 她随便拉过旁边的一名北斗峰弟子,问道:「师侄,不恨天剑的残片,是什么意思?」 北斗峰的弟子斜睨韩昭一眼,看了她身上的红色道衣顿时拱手道:「原来是韩师叔。」 「师叔有所不知,不恨天剑是蓬莱掌门师祖的本命法剑,在上一任道子之争中碎裂成八十一块。传说中不恨天剑碎裂后,师祖便白日飞升,飞升的地方就位于蓬莱的天武阁,曾经是蓬莱的禁地。」 「多谢你。」韩昭对他点点头。 怪不得弟子们都如此兴奋,天武阁可是蓬莱祖师的飞升之地,还有他的本命法剑。 就算是残片,能摸上一摸,也算沾上仙气了。 「当!」 太极峰上的洪钟再次敲响。 「蓬莱弟子谨记,点到即止!——去吧!」 顺德真人振袖一挥,他的袖间忽然风云变化,一时间,诸位弟子都发现自己脚下站着的位置已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太极广场已经消失不见,群山连绵,就在不远处,有一道高大的朱红色牌楼,上书三个挥斥苍穹的大字: 天武阁! 等他们再次抬头,那天上坐着的十一位真人,已然消失不见。 ——宗门大比,现在开始了。 在韩昭身边的诸位弟子纷纷化作流光,四散而去,所有人都想最先找到最多的不恨天残片。 不到弹指间,开始的地方就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 这时,忽然有一道欢快的声音传来:「韩师叔!」 韩昭定睛一看,来的人正是陈灵薇与卫野。 他们两个快步走了过来,都眼睛闪闪地看着她,好像两只什么小动物。 「你们也来参加宗门大比了?」韩昭在他们两个周围瞧了一圈,「怎么不与自己峰的人一起走?」 宗门大比其实也是略带有组队性质的,一般都是由各峰弟子组成小队,最后往往会演变成峰与峰之间的大战。 卫野眨眨眼,他的嗓子有些嘶哑:「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登仙门大会中取得信物的散修,再加入到各峰,确实会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们本来也不是为了取得名次来的,」陈灵薇笑笑,露出嘴角的一颗小虎牙,「以前一直想像着蓬莱的宗门大比是什么样,今日来看热闹也是好的。」 这小姑娘自从离了她哥哥以后,变得开朗了不少。 「师叔,我们一起走吧?太微峰只有师叔一名弟子,我们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陈灵薇提议道。 「好。」韩昭点点头,「我也有几分好奇,那柄传说中的不恨天剑,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行人穿过朱门,往森林的深处走去。 天武阁内,草木葱郁,古树接天,粗壮的藤蔓在树干上蜿蜒垂下,开出不知名的黄色小花。 人站在树底抬头向上看去,几乎很难见到天空。 韩昭闭上双眼,而后再缓缓地睁开。 她颜色浅淡的瞳孔中,正闪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华彩,仿佛碎裂的星子。 在有情眼的观照下,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 韩昭感觉到自己的视线仿佛变得极高极远,从瀛洲的上空飞速掠过,直到东海的蓬莱岛。 视线一点一点的下降,她可以看到蓬莱的外门弟子在辛苦练剑,顺德真人正在云端的座椅上打瞌睡,一只小虫爬到了他的道袍。 她缓缓地把视线投到了太极峰峰顶。 忽而,眼中处顿时传来一股剧烈的刺痛,泪水在眼眶中泛起,模糊了视线。 九重天宫,那是蓬莱掌门的所在,也是有情眼的不可视之地。 道子之争,只能应验在道子之间,其余人不可插手。 这不仅是天道对他人的约束,更是对道子的约束。 她无法对谢时的师父做什么,也没办法看到... ...邵阳伯到底知道了多少未来。 韩昭移开了双目。 就在天武阁,距离他们的不远处,有一道寒光沖天,格外明显。 那道寒光带着凌然的气势,即使过了万万年之久,其中的锋利也不减分毫。 这样的剑芒,除了谢时,也就只有传说中那位蓬莱的开山师祖,才会有如此凌厉的剑。 「就在那里,」韩昭指指面前的方向,「前面应该就有不恨天的残片。」 陈灵薇和卫野丝毫不觉得有异,在他们眼中,韩昭不知道残片的准确位置在哪里才不正常呢。 尤其是陈灵薇,小姑娘的眼睛闪闪,里面的崇拜之色都快要溢出来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刻钟,在一颗梨树下,韩昭用手轻轻拨开地上的落叶,一块剑的残片正静静地躺在泥土中。 经过数万年的风雨侵蚀,金属却没有丝毫锈迹,在残片之上,还带着淡淡的云纹。 韩昭抹去上方的泥土,在残片上,正写着一个「不」的篆字。 第83页 陈灵薇看了过来,惊讶地说:「咦,这好像是不恨天剑铭的部分,咱们的运气真好!」 韩昭低头,看着这方疏狂瘦硬的字迹。 仅仅是一个字,她也不能判断出什么。 但是,韩昭却总能感觉到,自己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笔迹。 这时,卫野忽然闷声喊了一句:「大姐头!」 少年的手负到背后抽出双刀,兽首环刀的刀柄迅速滑到他的手心,随即被他重重地掷了出去! 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钝。 沉重的兽首环刀在空气中发出破空的锐声,把什么东西死死地钉在了树干上。 「刺啦!」 布帛破碎的声音传来,随即是一个女子带着愠怒的哭腔:「你... ...我的寒水绫!」 树丛沙沙,一名少阴峰的弟子忽然跑了出来,眼眶通红,心疼地看着钉在树干上的白绫。 「你这蛮子!」她气急,在原地跺了跺脚,「为什么要毁我的法器?」 卫野眼都没抬,从树干上拔下兽首环刀,又站到韩昭的身后。 树干上,留下整整一寸深的痕迹。 「你这是偷袭,我们自然要反击了!」陈灵薇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怒道,「而且不准叫他蛮子,他有名字的,叫卫野!」 「他力气这么大,不叫他蛮子叫什么!」那女修柳眉倒竖,恨恨道,「你们等着!我去找师姐去!」随即带着寒水绫,转身便跑了回去。 陈灵薇与一名内门弟子发生口角,心中也有些发憷。 「师叔... ...」她小声道,「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你干得自然不错。」韩昭收起手中的残片,挑了挑眉,对她笑笑,「我倒是要看看... ...她能叫谁来。」 不会又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吧。 片刻后,那名女子的声音便在远处传来:「师姐,就在那里!那些登仙门出身的弟子对我出言不逊,还想抢走不恨天的残片!」 一个清冷的声音道:「知道了,我去看看。」里面隐藏着淡淡的不耐。 一个白衣女修的身影在树后显现,她的面容清丽,莲步轻移,身后跟着的正是少阴峰的诸多弟子。 韩昭静静地看着那名白衣女修的眼睛。 「嗨。」 她举起手,说。 「咔擦」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一时间,连映雪面上清冷的表情几乎已经保持不住。 她不住地咬咬嘴唇,在心中大吼道:「怎么又是你!」 然而面上却不能有过多的表情,连映雪只好僵硬地点点头:「... ...拜见韩师叔。」 带连映雪过来的那名太阴峰弟子,已然傻眼了,呆在原地。 这个蛮子,还有这个小丫头... ...没想到居然来头那么大? 那名亲传弟子居然也会放低自己的身份,强行替他们出头! 「连师侄,」韩昭的脸上的表情笑眯眯,不恨天残片在她的手掌中不断地被抛上抛下,吸引诸多目光。 「你也想要这个?」 「不,」连映雪此时也缓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冷静地说,「偷袭,胜之不武。我来这里是想替少阴峰向韩师叔道歉,也向这位... ...卫野师弟道歉。」 说罢,这位少阴峰的大师姐便递给那名少阴峰弟子一个冰冷的眼神。 少阴峰弟子的眼眶发红,却也知道这歉是必须道的。 于是她便向前一步,低声说:「韩师叔,卫师弟,今日多有冒犯,还望师叔和师弟宽宥。」 「唔... ...」卫野在胸腔中发出一声闷声,权当是听见了。 「此事已经了结,我便不多打扰师叔了。」连映雪对着韩昭点点头,「师叔请自便。」 说完,便带着一众少阴峰弟子离去。 「连师侄慢走!」韩昭在她身后挥手。 未走出多远,太阴峰的二弟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姐,我们为何不... ...?」 她们少阴峰弟子人多势众,任由对方三人有什么术法神通,也只能乖乖交来手中的残片。 「不可!」连映雪骤然回首,她紧咬嘴唇,「你们没与韩昭交过手... ...我不敌她,你们就更不能了。」 「什么!」二弟子的心中忍不住大骇,「可师姐... ...您已经是半步元婴啊!」 连映雪现在的修为是金丹期,距离元婴修为,也只有半步之遥。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她,也总觉得,在五十招内,韩昭一定会赢。 「有情道的修为高低,并不能以阶段记。」连映雪斜睨她一眼,「... ...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 ... 在有情眼的视野之内,韩昭和卫野、陈灵薇等人又找到了一块不恨天残片。 此时太阳已经微微西斜,天武阁的面积广大,光是赶路就要花费许多时间。 走着走着,树林掩映之间,更显得前方道路的幽深。 在道路的尽头,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方大殿。 这方殿宇显得十分庄严肃穆,在朱红的门后有一方巨大的香炉,香炉还在散发出裊裊的烟气。 殿宇内的立柱足有三人环抱大小,在窗户上镶嵌着七彩的琉璃。 卫野隔着门槛往里面望了一眼,随即退出回到门外,对着她们摇摇头:「这里面供奉的是某位先师的牌位。」 第84页 既然是蓬莱的先师,韩昭自然不能到里面打扰人家的清净。 她与陈灵薇在门外拜了拜,聊表敬意,便与卫野一起离开了。 又过了一刻钟,逶迤的小路上,韩昭忽然停了下来,皱眉道:「不对。」 陈灵薇擦擦额头上的汗,好奇地问:「师叔,怎么了?」 韩昭环顾四周,周围绿树成荫,为在暑气之中赶路的他们带来一丝冷意。 但是,她总有一股被什么东西,注视的感觉。 韩昭呼出一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大姐头!」走在前方的卫野忽然高喊,声音中有一丝震惊。 韩昭和陈灵薇对视一眼,便向着前方跑去。 「大姐头,你看... ...」 顺着卫野的手指看去,在道路的旁边,伫立着的正是他们刚才见过的那座大殿! 「我们迷路了吗... ...」陈灵薇也有些迟疑。 可在场的是三名修士,他们怎么可能都会迷路呢。 韩昭的眉头紧蹙,不可能是迷路,有情眼看到的方向是正确的。 「再往前走走看。」她沉声道。 ... ... 待到了第五次,陈灵薇终于禁受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姑娘拼命地给自己扇风,脑海中忍不住想起一些乱力乱神之说来:「这不会是鬼打墙吧?」 「这世上哪有鬼,多不科学啊。」韩昭看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死去的灵魂应该早就去往生了,谁还会留在天武阁里。」 卫野在旁边举手:「大姐头,我在山里听说童子尿可以破解鬼打墙... ...」 韩昭:「好的否决。」 卫野:... ... 韩昭抬起头,看向依然灿烂的阳光,脑中忽然迸发出一个想法。 「我觉得,并不是鬼打墙,或者是这座大殿在跟着我们一起动。」 韩昭思忖片刻,她指指上空,道:「时间。是我们刚才赶路的那段时间,一直被重置了。」 陈灵薇也跟着抬头,忽然眼睛一亮,喃喃道:「太阳!」 「果真!太阳的位置就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变动过了!」 「可是... ...」陈灵薇看向韩昭,有些迟疑地道,「师叔,要是我们的时间一直在被重置的话,还是世界上有鬼打墙更可信一点。」 逆转时间的秘法,已经触及到了仙人的领域。 不过就算是仙人,又有几位能使桑田变成沧海,落红重飞枝头呢? 韩昭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想法最可信。 「你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后果,或者,有没有这样的阵法?」 陈灵薇在原着中是一位阵法奇才,也许她会想出些什么。 陈灵薇沉思着,过了半晌,她才说道:「这世间倒是真的有一种阵法,我也是在蓬莱的一本残卷中读到的。」 「师叔可听过太玄转干坤阵法没有?」 韩昭缓慢地摇了摇头,表情若有所思。 「太玄转干坤阵,需要阵主的实力极强才能发动。甚至可能除了仙人以外,普世之下没人能使用这样的阵法。」 「太玄转干坤阵发动后,阴阳相逆相冲,芥子须弥相转,会将此方世界重新带回到天地开闢,鸿蒙初开之时。也就是师叔所说的,将时间重置到最开始。」 「若真的用这样一个阵法来对付我们,岂不是用大棒打蚊子?」韩昭道。 能逆转时间,甚至可以令死者复生,改变过去命运的阵法用在迷路上,实在是过于可惜。 「师叔所言极是。」陈灵薇连连点头,眼中闪着思考的光芒,「因此这个阵法是太玄转干坤阵的改良版本,不过不管是不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修士必定极为强大。」 「如果这里真的是一个阵法的话... ...那只要我们找到阵法的阵眼,便可以了。」 说罢,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集中在了不远处的大殿上。 韩昭缓缓地踏过朱红的门槛,绕过香炉,走到殿宇之内。 殿内绿树环抱,环境清幽,装饰花纹均以赤金、各色宝石描绘,供奉着上清,玉清,太清三象,看起来十分的庄严肃穆。 在三清的下方,同样地供奉着一方白玉牌位,正是某位蓬莱的先师。 上面写着的名字是... ... 韩昭看去,几个字映入眼中,瞳孔却骤然缩紧! 她手中的不恨天残片蓦地光芒大盛,灼热的热度滚滚袭来! 韩昭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黑,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抽了出去。 她的神思巨震,那牌位上的名字,分明写的是... ... 蓬莱开山先师——云不归之位! * 「又是蓬莱... ...」 「真讨厌... ...」 「真讨厌啊... ...」 「她来做什么?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许多人叽叽喳喳的耳语声。 韩昭蓦地睁开双眼,然而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那些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窃窃私语声忽然都不见了。 不恨天和看不剑的触感还在手中,韩昭的心下稍安。 过了半晌,就在不远处,忽然有一股青色的火焰腾地燃烧起来,照亮周围的世界。 一个老人的警惕的面孔出现在火焰背后,火焰的光芒映照得他脸色发青。 第85页 他慢吞吞地看了韩昭一眼,缓缓地道:「蓬莱弟子... ...」 不知道是不是韩昭的错觉,她总感觉,这名老人的呼吸间是冷的。 火光跳跃在她的瞳孔,仿佛流光溢彩的宝石。 苍老的老人看到韩昭的眼睛,似是有些惊讶地说:「有情道子... ...」 「既然如此,请道子随我来。」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举着青色的蜡烛,缓缓地向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韩昭沉默着,没有出声。 除了豆大的青色烛光外,周围一片黑暗。 她跟随着老人的步伐,忽然,脚底发出一声脆响。 低下头,鞋底下踩着的,正是一根白骨。 韩昭绕了过去,不知走了多远,前面的老人忽然森森地说道:「到了。」 他把手中的蜡烛高高举起,照亮了后方的事物。 一阵阴风吹过,青色光芒的照耀下,正立着一个足有通天高的巨大青石圆盘! 那圆盘的周围镌刻着慈眉善目的人,也有肚皮涨破的恶鬼,有狰狞的牲畜,也有血色的修罗。 但更多的,却是刻在圆盘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韩昭感觉到喉咙一阵发紧。 这里... ... 她现在正位于阴间地府,轮回盘处! 老人回过头来,瞳孔里像是有两点青色的烛火,慢吞吞地问:「敢问道子,是要找谁的名字呢?」 韩昭迟疑了一瞬,随即目光又变得坚定。 这个机会如果失去了,就不会再来一次。 「我要找的是瀛洲雨城人士,一个名叫阿昭的孤女。」 「嘿嘿嘿... ...」老人的目光诡异,裂开嘴大笑起来,「有情道子,你是找不到她的。」 韩昭沉静地问道:「为何?」 「因为... ...」一阵阴风吹过,青色的烛火飘摇,老人的声音森森,「三百年前,同样有一位蓬莱的无情道子下到地府,同样要找到一个叫阿昭的人。」 「但是,在轮回盘之上,从未出现过她的名字!」 第34章 轮回盘上... ...没有阿昭的名字。 这不可能, 轮回盘掌世界万物的转世生死,只要是在此世的人或修士,一定会在轮回盘上有自己的名字。 韩昭的眉头蹙起, 她仰头看向那方通天的石盘, 眼睛中有光芒在闪烁。 那方巨轮看起来是静默的,实际上在有情眼的观照下,轮回盘在极为缓慢地转动。 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恒河沙数, 不时有微小的名字点亮或是熄灭, 回环往复,永无止尽。 只是这轮回盘上不知是被谁所毁,在石板的上方, 有两道极为深刻的剑痕。 「道子请不用再找了。」 青色皮肤的老者面容诡异, 桀桀笑道:「万年以来, 算上道子您,蓬莱统共总有三名弟子下到地府,他们要找的是谁,我一问便知。」 「上面为何会没有我的名字?」韩昭看向那名老者,语气淡淡,「若是没有名字,又是谁,在为我安排转生?」 苍老的鬼仙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 而是笑道:「道子您要找的灵魂不是此世,也不在此时, 更是非人,自然不受轮回盘的约束。」 阿昭的灵魂不在此世, 更不在此时。 韩昭感到自己的脑海中顿时涌起万千种想法, 但是始终差那么一点灵光, 才能触碰到终极的答案。 陆无烬曾说过,人有三魂,分为天地命,她的魂魄也曾经被强行分为三部分。 如果说从而来的韩昭这一部分魂魄应验了不在此世,心魔阿昭应验了非人。 那曾经作为凡女阿昭的那部分魂魄... ... 恐怕,也不仅仅是原来书中的那名凡人女子。 韩昭暂且按耐下心绪,她缓缓地抬起眼眸,问道:「既然你说曾经有三名蓬莱弟子下到地府,其中一人是谢时,一人是我... ...」 「那么还有一人,是谁?」 鬼仙的脸色一僵,一阵阴风吹过,青色的烛火在空中摇曳,在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鬼哭之声! 「是... ...!」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好痛,在我的身上,好痛苦!」 咔擦咔擦,地底似乎有阵阵白骨涌动,高亢悽厉的嚎哭汇成洪流,仿佛地府的万千灵魂在齐声控诉! 「嘘——」鬼仙的面容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畏惧,他对着韩昭竖起一根食指,仿佛封住了自己的口。 「道子,祂在听着呢。」 是谁,或者说,什么东西能让一位鬼府的地仙都十分畏惧? 除非... ...是个连诸多仙人都要对其忌惮万分的东西。 韩昭皱眉,手中的不恨天残片随着她的动作,带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 ...不恨天。 霎时间,韩昭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我无需知道他是谁。」 「但是你要告诉我,那个人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名字。」 她紧紧地盯着佝偻的老者,缓缓地开口,唇齿开合,从中吐出两个字。 ... ... 佝偻的老人拿着蜡烛,听到这个名字后似乎瑟缩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 韩昭后退一步,瞳孔难以置信地缩紧。 ... ...琉璃。 那个令鬼仙都畏惧万分的人,正是蓬莱的掌门先师,曾经的无情道子云不归。 第86页 他不惜自减寿元,也要用不恨天噼开地狱,执意下地府寻找的人,却是——琉璃! 韩昭忽然想起,与琉璃初见时的场景。 青衣的少女轻巧地从梨花树干上跳下,对她嫣然一笑,仿若生人。 「小姑娘,你得带我走。我想要去找我的夫君。」 「... ...前辈的夫君不在此处吗?」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得啦。但是,我记得我们曾经是极恩爱的。」 「如果是这样恩爱的夫妻,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应该很快就会记起来的吧。」 可上一任道子之争的结果是... ... 韩昭的瞳孔在微微颤动,华彩从她的眼眸之中流溢四散,仿佛挂在脸颊边的珠泪。 ——吾夫君曾杀妻证道。 不知是谁,在她的心中发出这样悠然的嘆息。 待到光芒重新凝聚,韩昭缓缓地睁开了琉璃般的眼睛。 过去、现在、未来,万象万物,都在我之有情眼的观照之下。 * 耳边似乎有着书页哗哗的翻动声,空气中传来花朵的馨香。 入目的是一片云朵般的雪白,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细看,却发现那是一片梨海。 韩昭感觉到自己飘飘悠悠,仿佛一缕幽魂,并没有实感。 「都写的是什么劳什子东西!」树干上,正侧趴着一个青衣的小姑娘,她的嘴唇撅起,手中不停地哗哗翻着书页。 韩昭一眼便认出,这个青衣的小姑娘就是琉璃。 琉璃现在的年龄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的长发都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身后。 韩昭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那是一本极有名的话本子,即使是在万年之后,还在修仙界久久流传。 话本讲的是一个天赋卓绝且清俊的世家剑修,与一名贫苦的散修女子结契,最终携手飞升的故事。 没想到所有时间的人都爱看啊,韩昭在心中想。 琉璃把话本子丢到一边,嘴中恨恨地道:「我爱看秘境故事,怎么摊主就给了我这个... ...世上哪来那么多又天赋卓绝,又清俊的剑修来!」 春天的风徐徐吹过,梨花花瓣朵朵飘散,书页被哗啦啦地翻动,从树干上掉落,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琉璃自觉声音不对,怕是砸到了人,起身向树下看。 她与一双清冷的眼眸对视了。 面容凌厉清俊的白衣少年站在树下,他的神色淡淡,垂眸向地上摊开的话本看去,上面写着的正是女主角春心萌动,游园惊梦那一节。 「你的?」云不归抬起眼,冷淡地问。 「是我的。」琉璃恍惚间,自然地点了点头。 白衣的少年伸出练剑的手,拿起那本话本子,递给她:「给你。」 原来世上真的有天赋卓绝,又清俊的剑修。 琉璃接过话本,看着白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抿了抿头发,慌里慌张地跳下来,对着那个背影大喊道:「我叫琉璃!可以知道... ...你的名字吗?」 那个背影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对琉璃冷淡地点头道:「云不归。」 这是他们之间的初遇吗。 韩昭眨了眨眼,有情眼拨动着时间线,仿佛发出一声隐约的弦响。 ... ... 依然是满目的春色,这一次,梨花的花瓣开的更盛,直至荼靡。 一方小小的院落,黄花梨木的妆檯上,有一名青衣女子在画眉,而在她身后,正有一名俊朗的男子正在作画。 此时的琉璃和云不归两个人的年龄看着大了一些,都是青年人模样。 琉璃的表情看起来极为认真,她小心地拿起眉笔画了一道,却因为手劲过重,把眉毛涂得青黑。 她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嘆气道:「怎么办,夫君,我还是画不好眉毛。」 案台上正在作画的男子站起身来,云不归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严肃地点头道:「吾妻甚美。」 「噗嗤——」 琉璃忽然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地埋怨道:「你真是... ...」 她放下镜子,走到云不归的身边。 镜子的背面正刻着两行小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韩昭眨了眨眼睛,这就是以前的留不得吗。 「这是我吗?」 琉璃看着案上的捲轴,欣喜地道:「夫君,你画得真好看!」 画上的,正是一名青衣女子缓缓离去,几欲回头的背影。 不知为何,画师的画得形神兼备,但笔触之间,却总有几分悲意。 琉璃似乎发现了,她沉默下来,抓住云不归的手,像两个小孩子。 「总有办法的... ...」琉璃的眼中泛起晶莹的光亮,「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 道子之争,无情、有情、极情,三者只能存一。 三颗命星已经全部点亮,三名道子均已归位。 琉璃有的是一双有情眼,但是云不归拥有的,却是一颗无情心。 云不归把妻子拉入到怀中,沉默地感受到肩头淡淡的湿意。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们... ...」怀中人不住地哽咽,却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云不归的心脏,在胸膛中不断地跳动着。 白衣的剑君已经是此时的天下第一人,但在天之下,还是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蝼蚁。 第87页 他疲惫地闭起眼睛,低低地道: 「... ...没关系。」 ... ... 韩昭静静地看着,时间缓缓流逝,这对夫妻依然恩爱,但是眼里已经有了不同的东西。 无论是云不归,还是琉璃,他们在相处时,都不曾卸下自己的法器。 也许是无人在意,也许是心照不宣,没有人对此发表过异议。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云不归与琉璃共同却讨伐一只东海邪龙为结束。 「轰隆!」 邪龙发出垂死的龙吟,巨大的身体砸到山脉之上,仿佛一场巨震。 云不归神色淡淡,振剑甩下不恨天剑身上腥臭的龙血。 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胸膛中渐渐平静下来,即使是他,想要斩龙,也要费尽全身的九分力气。 如今天道不显,魔物肆虐,所有修士都疲于奔命。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魔物在魔脉中产生,杀是杀不尽的。 只有道统之争彻底了结,魔脉才能重归平静。 他知道,琉璃亦是知道。 他们都在等,等待着... ...对方先出手的那一天。 云不归一直紧绷的心绪忽然感觉到,一道十分熟悉的气机带着杀意,直直地指向自己的胸口。 此时正是他与邪龙搏斗后,最孱弱的时期。 他的背后除了琉璃以外,空无一人。 云不归的浑身一颤,他垂下眼眸,里面是淡淡的苦涩,几乎想要颓然就此放下手中的剑。 但他的心中,却又是无比的宁静,仿佛高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 那些百年恩爱的记忆不断闪过,云不归总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却如此清晰 他从未忘却过。 「——你是无情道子!这就是你的命运!」 「负担起你的责任,不要害死更多的人!」 「杀了她!」 「杀了她!」 家中长辈的嘶吼声汇聚成洪流,最后众人在脑海中疯狂地齐声高喊:「杀了她!」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如果这就是,我们註定的命运! 云不归闭起眼睛,眸光清冷。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不恨天在手中颓然滑落,发出急切示警的嗡鸣。 一道雷霆般的剑光破体而出,发出轰然的雷鸣,四面八方的高山随之震动,远处的山脉中已然炸开一方峡谷! ——我只有一剑。 一剑之后,你受伤但尚有余力,尽可杀了我索命! 这是云不归能使出的最后一剑! ... ...然而熟悉的疼痛没有传来。 云不归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头顶笼罩着一方镜子,为他抵御住身后魔龙的垂死一击。 「... ...琉璃?」 你为什么... ...不躲开呢? 白衣剑修此时的表情有些茫然,血从不恨天上缓缓地滑落,滑腻得几乎抓不住剑柄。 琉璃的面色惨白,她踉跄着,向前倒在云不归的怀里。 她的灵台上被不恨天的剑光贯穿出一个大洞,修士的灵机不断从中溃散。 那位普天之下最为冷硬,最为骄傲的白衣剑君此时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连从不离身的不恨天也被丢到一边。 他颤抖的手想盖在妻子的伤口上,护住那最后一道灵机,但是血,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对不起... ...」云不归喃喃地道,「对不起... ...」 「没用的,」琉璃喘息着,血液从伤口中不断流出,带来深深的冷意,「我早就知道,我们总会有这一天的... ...」 「别说话,我带你回梨花小筑!」云不归慌忙抱起妻子,却恐惧地发现,怀中的身体开始越来越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死了... ...未来就不会有人再和我们一样啦... ...」 「不要哭,夫君。你是无情道子啊... ...不要哭。」 琉璃断断续续地、对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但是眼睛里却滚出大颗大颗的血泪。 留不得失去灵力的支持,化为原来大小,掉落在地面上。 上面刻着两行小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怀疑你,」琉璃喘息着,原本一双宝石般的有情眼也渐渐变得暗淡。 云不归紧紧地贴着她的脸,眼睫不住地颤动。 泪水第一次从无情道子的颊边落下,滴落在暗红色的衣襟上。 「夫君,你看,」琉璃的话音越来越微弱,她的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现在早已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了。」 天际处乌云滚滚而来,狂风骤雨之中,整整八十一道飞升劫雷齐齐在空中炸响! 然而群山之中,却响起一声痛苦的嘶吼,把劫雷的爆鸣声全部掩盖! 那嘶吼中有着彻骨的痛,仿佛是一头失去了妻子的孤狼。 「轰隆!」 不恨天的剑身骤然散裂成片片碎块,如雨般散落东海海滨的泥土中。 忽而,一道苍茫古老的声音响彻整个九域十洲: 万物需知,众生皆晓,道子归位,是为—— 无情! ... ... 「在地府待的太久,恐怕会有损道子的阳寿。」鬼仙阴森森地说,「既然轮回盘上没有道子想找的人,就请道子速速离去吧。」 第88页 韩昭缓缓地睁开眼睛,她把手紧紧地按在了怀中的留不得上。 胸膛中泛起淡淡的疼痛,仿佛就像回到了谢时飞升的那一夜。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其实并不想当这个道子。」 「天地为盘,万物为子。我更想当个在棋盘外的人,然后... ...把这一整盘棋全部掀翻!」 鬼仙忽而一愣,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有情道子,我们大家都在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 「道子,请。」 韩昭眨眨眼,又重新回到了那方烟气缭绕的大殿之中。 午后的阳光正好,陈灵薇和卫野正在一旁嘀嘀咕咕:「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然而在有情眼中,一弹指间,她便已经过了旁人的一生。 她缓缓地走向那方高高在上,享受万世香火的白玉牌位。 蓬莱开山先师——云不归吗... ...韩昭忽然勾起嘴角,神色莫名。 在牌位的下方,她伸出手,摸到了另一块残片。 那是云不归佩剑剑铭的另一部分。 ——恨天。 韩昭取出之前的那块残片拼上,与「不」字组合,才是完整的剑铭——「不恨天」。 这柄法剑破碎得,当真讽刺。 也不知云不归到最后的飞升之际,究竟是恨天,还是不恨天? 他到底证得是自己的道,还是... ...天的道? 韩昭忽而想到了琉璃之前与她说过的一句诗:「世间好物留不得,彩云易散琉璃脆。」 云不归,琉璃。 不恨天,留不得。 仿佛是造化弄人,命运第一次嘲弄着哈哈大笑,在她面前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韩昭抬起头望向天空,她的目光刺透了穹顶,眼眸如同流光溢彩的宝石,然而神色冷冷。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恶趣味,如果这就是道子的宿命... ...」 看不剑在剑鞘中发出阵阵应和的低鸣。 「那么我会将这命运和天道... ...一起斩断!」 第35章 「天武阁已闭, 诸弟子归来——」 伴随着执法长老的唱诺声,韩昭一行人被传送到了太极广场。 那方放着蓬莱祖师牌位的大殿,地府中残损的轮回石都仿佛是一个梦。 「搭」的一声, 看不剑收剑入鞘。 韩昭思忖片刻, 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云不归以无情道子的身份飞升,他的心中已然太上忘情。 既然无情,为何最后的那一声痛苦的嘶吼, 还如此的惊心动魄? 云不归用阵法拖延住韩昭的脚步也要让她来地府, 必然是想诉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轮回盘上没有韩昭的名字,那么只有天道才有这样的伟力才能安排一个人的转世。 也许识海中的金色眼纹系统,同样是云不归的安排。 可... ...云不归为何会帮助自己呢? 耳边传来蓬莱弟子的阵阵喧譁声: 「祖师爷保佑, 可这仙剑残片的地方也太过于隐蔽了, 你搜集了几块?」 「可不是!就一块, 师兄你呢?」 「为兄可是一块都没有... ...」 太极广场处一片熙熙攘攘,兴奋者有之,垂头丧气者更甚。 韩昭把之前搜集的三块交给了执法长老,那老者的眼皮一抬,似是有些惊讶。 「居然是剑铭... ...」老者沉吟片刻,又问,「这是单你一人搜集的吗?」 「不,」韩昭摇了摇头, 她侧身,让长老看到身后的陈灵薇与卫野, 「我们三人一人一块。」 长老没有再说什么,便抬笔将他们三人的名字写在纸上。 笔尖蘸着的墨水很快便化为一道灵光, 向着远处飞去。 在执法长老的身后, 正是一方巨大的捲轴, 几乎与山体平齐。 那捲轴没有支撑,直直地立在广场的青石上,上书三个遒劲的大字: 天梯榜。 蓬莱诸位弟子的名字都密密麻麻写在上面,最底层的名字为数众多,然而越往上,名字的数量越少。 直到天梯榜这三个字以下,唯有一人的名字独占高峰,一览蓬莱诸人。 韩昭眯眼看去,那名字正是: 谢时! 蓬莱汇尽天下有才之士,天梯榜,也是当前九域十洲内年轻一代的实力标准。 而天梯榜的第一人,正确确实实是当今天下的第一人! 手中的看不剑发出阵阵低鸣,仿佛也想同另一柄名剑领会一番。 「哇,我的名字,居然上升了五百三十八位哎!」陈灵薇的眸光闪闪,欣喜地指着天梯榜说。 「我也上升了一百余位。」卫野闷声点点头。 陈灵薇和卫野都是在登仙门中加入蓬莱的优秀修士,因此一进入宗门,就在天梯榜的中间位置。 韩昭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在第三行的最后位置。 在她的前面,是袁奼、步天罡与顾渊舟等人,都是二代、三代弟子中的翘楚。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没有取得不恨天的残片,也不用气馁,」云端之上,十峰峰主的身影缓缓显现。 北斗峰主淡淡地道:「是天才还是庸才,在天梯榜上,一验便可以知晓!」 「修士为什么要攀登高峰,因为山就在那里。现在这天梯的尽头就在那里,就看你们有没有实力去征服。」 第89页 北斗峰主的声音骤然放大:「何人,敢上天梯!」 他的声音回荡在太极广场之间,然而下方的弟子一片寂静,并无一人敢应。 天梯位置上移的诱惑虽大,但在场的诸位蓬莱弟子都是内门弟子,或是出身世家,或是惊才绝艷。 若与那些二代、三代弟子比斗能赢最好,若是输了,岂不是在宗门颜面尽失? 况且后面的第三试炼还会有一对一的比斗,现在就把底牌全部亮出来,对之后的比试不利。 除非是万全的把握,否则这两年的宗门大比,很少有人会选择攀登天梯。 云端上,天市峰主长嘆一口气:「看来今年这第二轮试炼又没有人了。」 「我蓬莱已经承平千年,」少阴峰主冷哼一声,「弟子们是少了几分锐气,算计到多了一些。」 「哪里是算计... ...」少阳峰主做了个鬼脸,「现在谁人不知谢真人在上次的登天梯中把一名弟子的元婴几乎击散,小辈们一听,可不怕得要死。」 其他峰主虽没有说话,但表情都深以为然。 顺德真人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等到一个说公平话的人。 他忍不住咳嗽一声,为自己以前的徒弟辩解道:「若不是那名弟子没有解剑,谢时... ...谢真人又怎么会击伤他的元婴?」 登天梯没有规则,只要你有,八百端手段尽可使来。 唯一的规矩便是解剑。 无论什么比试到了时候,只要对方放下了手中的剑,那么另一方便不得再出手,直接获得胜利。 上一次的登天梯试炼中,与谢时交手的弟子保留了一个重要的后手,便没有解剑。 他本以为元婴修为能受太康剑一击,没想到谢时一剑之下,那名弟子的元婴顿时受了重伤,差点被人送去转生。 「若是没有人的话,就进行第三轮吧。」天市峰主长嘆一口气。 还未等他说完,底下便有一道身着红衣的身影,从人群中踏出一步。 「若是无人的话,请让我来一试。」 红衣女子的嘴角含笑,声音虽轻,却使太极峰上下都听得清晰。 顺德真人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他揉了揉眼睛,猛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声嚎道:「这这这... ...气死我了!真人我这败家的徒儿,竟然是连命都不要了也——」 他痛诉的声音九转回肠,竟然有几分戏曲的味道。 久久的沉默后,太极广场内,一片譁然! 「韩昭不是二代弟子的末尾么,她还想挑战谁?」 有人把蓬莱所有弟子的心声给问了出来。 二代弟子,蓬莱峰主亲传,即使是不受重视的最后一名,即使是有情道,那也是许多人终生都无法触及的地位。 太微峰,韩昭! 她还想挑战谁? 她还能挑战谁? 袁奼、步天罡,亦或是顾渊舟? 人群像海浪一样惊讶又崇拜地从韩昭身边退去,在她周围留出一片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昭的身上。 艷羡者有之,钦佩者有之,怀疑者... ...更有之! 「噤声!」北斗峰主沉声喝道。 他第一次站了起来,看向这名在蓬莱最不受重视的有情道弟子。 「你想挑战的,是何人?」 韩昭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缤纷的华彩,她勾起嘴角,忽而微微一笑。 「小师妹韩昭... ...」手腕微微一震,看不剑已然出鞘,剑指山巅之上的太极殿! 「还请大师兄,不吝赐教!」 ... ... 不管是云端之上,还是太极广场,所有人都一片寂静。 疯子... ... 有情道,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得没那么厉害的顺德真人趴在云朵上,对着韩昭喊:「你要是死了,真人我可不去人间找你的转生!」 韩昭在底下眨眨眼,给老道比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顺德真人长舒一口气,坐回到金椅上。 他的眼睛里面是紧张,是不忍,但更多的... ...却是欣慰。 道是无情却有情啊。 「谢真人正在闭关... ...」天市峰主小心地问道,「我们是否要将他叫来?」 「叫,当然得叫!」顺德真人一瞪眼,怒道,「快把谢时给我找来!」 天市峰主看了看这一对疯子师徒,摇了摇头,一只小鸟便从他的袖中急急飞出,飞向太极殿。 「韩昭,你很好。」北斗峰主沉声说,他的手向下伸出,而后往上一抬! 太极峰地动山摇,瀰漫的烟尘中,忽然有一方巨大的高台,悬浮在半空之中。 韩昭的脚尖轻轻一点,兔起鹘落之间,便已纵身于高台的一侧。 其余蓬莱观战的弟子们,只能仰头而望那一袭红衣的背影。 许多人的心中忽然发起这样的疑问: 终其一生,我是否也能登一次天梯,上一次高台? * 太极殿内,冷月如辉。 谢时高坐在莲台之上,闭起眼睛。 明明周身空无一人,但是他却总能听到一个女子的欢笑声。 谢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仿佛做了浮生的一场大梦,梦里有他,也有... ... 阿昭。 心脏处还有一丝隐约的疼痛,仿佛他在梦中,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第90页 谢时睁开眼,他缓缓地向前伸出手,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落在手上,发出悦耳的鸣叫。 「她... ...」白衣的剑君声音清冷,里面却有一丝困惑,「在天梯上想挑战的是我?」 「啾啾!」鸟儿点点头。 「我知道了。」谢时垂眼,鸟儿腾空而起,在粼粼的大湖上空翱翔。 韩昭,一城红衣。 自从锁杀阵一别后,谢时便再也没能见过这个送给他真阳丹气的女子。 他们本来可以有一段师徒缘分的... ... 可惜。 一声似龙吟般的剑鸣,太康剑从湖底飞出,直至谢时的掌心。 太康剑划破了虚空,他踏步走了进去。 一步之外,便是熟悉的高台,狂风吹过,把红衣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谢时缓缓地抬眼,红衣女子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她的耳边,正别着一朵鲜妍的海棠花。 那张脸... ... 熟悉,然而更多的是陌生。 心脏似乎被抽紧了、钝钝地发疼。 ——那不是她! 有个声音在心中高喊,却不是心魔,而是他自己。 你曾经去过雨城,那里没有任何人,所谓的妻子,不过是你经历情劫后的一场大梦。 然而阿昭此时就站在身前。 她在笑,那么鲜活,那么灵动。 谢时的身体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剑。 最后,白衣的剑君还是放纵了自己内心的情绪。 仿佛怕惊醒了梦中的人,他轻轻地唤道: 「... ...昭昭。」 第36章 高台之上, 那一袭白衣的身影缓缓地显现。 台下的诸位蓬莱弟子顿时面露兴奋之色,一片譁然! 「谢真人,是谢真人!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可这太康剑一出, 韩师叔还会有活路么, 上一次挑战谢真人的师兄可是差点就去转生了... ...」 「谁知道呢,不过她既然敢发出挑战,也许有后手也尚未可知。」 在诸多嘈杂声之中,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你们看!谢真人好像对韩师叔说了些什么!」 台上的防护金光并不能泄露声音, 于是蓬莱弟子们只能都伸长脖子向上看去。 咦!果然! 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居然真的就站在台上,没有动作。 韩师叔言笑晏晏,谢真人则是一脸的神色莫名。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难道有曾经有旧吗? 可是, 太微峰新收的大弟子又怎么会和太极峰的大弟子有牵连。 蓬莱弟子们面面相觑, 忽然就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 ... 各峰大弟子的位置上,连映雪的眼睛痴痴地盯着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甘地咬了咬嘴唇。 她走到太极峰的位置,冷哼一声:「顾师兄。」 顾渊舟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观战,眼底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他礼貌地对连映雪点点头:「连师妹。」 「我听说,韩昭韩师叔曾经是师兄母家的表妹?」连映雪也不客气,直接问道。 顾渊舟的身上不令察觉地一僵,淡淡地说:「正是。」 「既然是师兄的母家表妹, 那韩师叔自幼便会在韩家长大,为何看起来却与谢真人十分熟识?」连映雪的眉头微蹙, 不甘心地说,「而且看谢真人的神色, 两人当真... ...是旧相识。」 如果不是有旧, 谢时何故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表情... ...连映雪从来未在这位剑宗大师兄的脸上看过。 谢时从来都是冷的, 似是山巅那捧总年不化的积雪,仿佛谁也不能在他的心上留下影子。 连映雪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她甚至有些阴暗地想,如果谢时对谁都这是般模样,就好了。 可为何他面对韩昭时,神色怔怔,甚至是... ...有些悲伤呢? 「我曾经误入到云水小界,是韩师叔救了我,而后师父又去云水小界中寻我,想必两人在那时便已经相识。」顾渊舟对她微微一笑,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果然! 连映雪柳眉倒竖,忍不住提高声音道:「孤男寡女在秘境共处,韩师叔怕不是在那时,就对谢真人暗生情愫了吧!... ...」 还未等她说完,高台之上便发出一声巨响! 「轰隆!」 狂暴的风在台上呼啸,把防护金光颳得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 那高亢的声音把观战的蓬莱弟子震得一缩脖子。 情愫? 周围的弟子咂咂嘴,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我的连师姐哎,你看看这两人,哪里像是暗生情愫? 分明... ...是要不死不休! ... ... 站在高台之上,仿佛身在云端,飘飘忽忽就要乘风归去。 「... ...昭昭。」 对面的人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然而韩昭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昭昭,昭昭。曾是她的小名。 「我心昭昭,可鑑日月。」 心有所属,日月可鑑,多么动听的情话。 柴房内,谢时捧着一卷书轻轻诵读,与做针线的她相视而笑。 然而上一辈子记忆太过久远,韩昭已经记不清了。 「谢真人,锁杀阵一别,」她的眸光闪亮,对谢时一礼。 第91页 「我们真是... ...好久不见!」 「——锵!」 看不剑骤然出鞘,剑锋上带着狂风烈烈,清冽的剑光直直地噼向那道白色的身影! 谢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韩昭迅疾地向他而来。 红衣猎猎,她不是娇弱的花朵,而是一只振翅的鹰。 看不剑带着几乎堪称恐怖的风压,剑身透明,旁人根本看不见她的剑路。 韩昭抢到先手的悍然一击,几乎已经封住了谢时抽身而退的所有可能! 谢时几乎可以看见韩昭眼底倒映出他的影子。 然而那眼神中没有往日的甜蜜爱意,仿佛只有酣畅淋漓的... ...杀气! 「轰隆!」 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剑光噼在石台周围的金光上,荡起一片惊涛骇浪。 韩昭在空中卸力旋转,轻轻地「啧」了一声,这一剑落空了。 蓬莱的谢真人,当今天梯榜的第一人,又岂是她的一剑能够撼动的。 心思起落之间,韩昭已经落在地上。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都瞪大了双眼,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但是现在的高台上,除了韩昭的身影以外,分明没有人! 所有人的心中都浮起这样一个疑问: 谢时... ...到底在哪里? 韩昭的眸光微闪,忽然,她的手腕蓦地翻转,看不剑已然横于胸前。 「铛!」 金属相击的火光一闪。 「铛!」 又是雷霆般的一闪! 这一次,韩昭终于看清了谢时的身影。 男人原来有些脆弱的神情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作为一名剑客的冷硬! 他的眼中此时只有剑,心中也只有剑。 「很好... ...」韩昭勾起嘴角,忽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明媚得如同海棠。 这才是无情道子,这才是... ...真正的谢时! 也是她真正想击败的那个人。 韩昭的手腕微沉,看不剑与太康剑两次相接,剑身不住地震颤,卸下受到的巨力。 谢时看到她明媚的笑,还有手中不断嗡鸣的剑,忽地一怔。 在太康剑的斩击之下,韩昭的剑没有折断,没有缺口,缠在剑身上的风也没有丝毫的减弱。 谢时虽然没有在太康剑渡进灵力,仅仅使用剑术,但她的剑能抵御太康剑两击,已属难得。 「碰碰碰!」 又是三声巨响。 一红一白两道影子在台上交错,兵器相击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一个嘴角含笑,一个神色淡淡。 韩昭的眉头微蹙,她的手腕在巨力之下,已经开始发沉。 然而更重要的是,刚才谢时所出的每一剑,几乎都正正好好地,击在原来那一剑的上方一寸。 她眯起眼睛,转了转手腕。 看不剑的剑身透明,因此,谢时是在试探看不剑的剑路。 只要待到太康剑落空的那一剑,他便能彻底领悟韩昭的底牌。 此时的看台之下,已经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几乎就要把看台掀翻。 「一共多少招!韩师叔和谢真人一共已经过了多少招?」 「七... ...啊不对,她已经在太康剑下走过十招了!」 「能接下太康的十剑,这太微峰的韩昭岂不是比上次那名元婴师兄还要厉害!」 「这就是有情道吗... ...」 这就是有情道吗。 诸位蓬莱弟子仰头看去,心中忽然流露出淡淡的羡慕之色。 连映雪紧紧地按住自己的手掌,紧张之余她也忽然哼了一声,道:「谢真人到现在没有使用任何灵力,仅仅是用剑术,才让了韩师叔几招。」 「你认为... ...韩昭还能撑过多久?」连映雪状似无意地问。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顾渊舟却这样回答。 「我觉得,这场胜负还尚未可知。」他淡淡地说。 同样在云端之上,顺德真人的脸上尽是骄傲,其余的诸位峰主神色各异,但也纷纷不住地点头。 自从无情当道,有情不显,他们也是好久没有看到这样好的有情剑了。 ... ... 韩昭看着看台对面的那道身影。 谢时的神色淡漠,他垂下鸦羽一般的眼睫,薄薄的嘴唇抿起,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 太康剑就这样静静地垂在他的身侧,仿佛刚才的战斗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韩昭的嘴角忽而噙起一抹冷笑,手中的剑已经开始发痒。 这样的表情... ...真的好想让人把他揍上一顿啊。 现在必须速战速决了。 韩昭的眼眸垂下,而后又抬起。 常人看不到的万千华彩忽然在她的瞳孔中层层绽放! 「铮!」 天地之间,忽然掀起阵阵玄妙的波澜。 谢时陡然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冷淡的脸上露出有些惊诧的神色。 ——这是,独属于道子们之间的感应。 在有情眼的视野中,韩昭已经看到谢时身上的「弱点」。 有情眼横亘过去、现在、未来,在视野之中,她可以提前看到谢时下一招的破绽。 韩昭的眼睛微眯,她提起看不剑,鹰隼般地又向谢时扑来! 谢时站在原地,他紧紧地盯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忽地微微一动。 第92页 霎时间,太康剑飒沓如寒星,在空中骤然荡起道道缜密的剑气。 剑光在空中交织,几乎密不透风。 旁人总说谢时乃天下第一剑君,剑意一定精妙非常。 但谢时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剑法,他的剑,就是普普通通的蓬莱制式剑法。 即使就是这样的寻常的剑法,普世之中,能与他为敌的,也不过是一掌之数。 但此时谢时的剑法忽然转换,像是交织成寒风的细网,又像是... ...棋盘上的一盘残局。 是谢时曾经与阿昭下过的棋局,然而斯人已去,残局未完。 谢时对阿昭这样说过:「今生不能,期以来世。」 这是一个明显的试探。 他在试探... ...韩昭是否是阿昭。 韩昭忽而微微一笑。 她没有迟疑,没有掩饰,看不剑清冽的剑光直直地指向棋局的命门! 仿佛时光交错,谢时仿佛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执棋,白子轻轻地落下。 「哒。」 棋局已破,落子无悔。 血滴不断滴在地上,仿佛绽放出一朵红色的海棠花。 云端之上,除了顺德真人以外,其余的诸位峰主骤然站起,眼中惊骇莫名。 「这是... ...」 「怎么可能!... ...」 血顺着看不剑的透明剑身逶迤流下,浸润了韩昭的衣衫。 看不剑的剑锋已经没入谢时胸膛一寸。 「你为什么不躲?」她的神色平静,淡然地问。 即使是有情眼,即使是看不剑,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触及到谢真人的心口。 「因为... ...」谢时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的目光近乎深挚,就这样摩挲着阿昭的面庞,轻轻地说: 「... ...我负了你。」 「铛!」 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剑柄,太康剑,已然掉落在地面上。 一人解剑,胜负已决。 不远处的天梯榜忽然散发出一阵金光,韩昭的名字已经跃过谢时,赫然变换到首位! 底下所有人的神色惊骇,一片譁然! 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便可以传遍蓬莱,甚至是九域十洲。 ——蓬莱谢真人,为红衣解剑! 第37章 看台之下, 所有的蓬莱弟子均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太康剑掉落在地面上,仿佛重重地砸在了他们的心口。 谢真人, 输了。 从来没有人会想过, 谢时谢真人,会有解剑认输的那一天。 「她!」连映雪首先第一个站起来,她的双目含泪, 焦急地道, 「韩昭她是要杀了谢真人吗?」 「谢真人他... ...已经解剑,她为何还在不依不饶!」 顾渊舟虽未出声,但他在看到看不剑刺入师父胸膛的那一剎, 放在腿上的双手猛地缩紧。 血从看不剑上滴滴落下。 韩昭没有再用力, 谢时也没有抽身。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 抬起手,像是要尝试触碰到对面的人,而又犹豫着,仿佛是怕惊醒了美梦。 金属拔出血肉的声音响起,谢时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凄艷的花朵在他雪白的衣襟朵朵绽开。 「嗒」的一声,韩昭已经收剑入鞘。 看不剑只需再向前一寸,便可刺穿谢时跳动的心脏。 谢时如果身死,棋局之中, 有情吃下无情一子,极情道子便也如同探囊取物。 但是韩昭不愿。 天地为棋, 万物为子。韩昭不想步云不归与琉璃的后尘,她也不愿意做一颗棋子。 可谢时呢, 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已经为了天道捨弃了阿昭, 再次得到时, 又真的会珍惜眼前人吗。 还是会... ...如云不归与琉璃一般,即使是百般不愿,万番不舍,也会为了所谓的大义,杀妻证道? 反抗天道,何其艰难。 想来所谓杀妻证道,比起苦苦追寻那渺茫的生机,竟然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也许他们之间,也会有兵戈相向的那一天。 韩昭收剑入鞘,她的神色淡然,从容地道:「谢师兄所说的是何事,师妹已经记不得了。」 她没有直言自己是否是阿昭,口中只冷淡地称师兄师妹,但在谢时眼中,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既然师兄已经解剑,此场比试也就到此为止。」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韩昭只是觉得,有几分疲惫。 一颗迟来的真心,即使曾经再如何珍贵,现在也对她来说也如同草芥。 她早就不是那个阿昭了,谢时也会再是曾经的谢时。 「啪、啪、啪。」 在观战的蓬莱弟子中,忽然有人拊掌大笑。 「精彩精彩,真真是好一场大戏!」 弟子纷纷面面相觑,眼神惊异,忽而有一个高大的剑宗男子踏步向前。 他粗暴地撕扯下覆盖在脸上的一张肌肤,异族般五官深刻的面容在阳光下显现,一双血色的眼眸里满是兴味。 陆无烬对着台上的两人怪模怪样地行了一礼,大笑道:「两位,自从梦中一别,我们真是好久不见。」 「只是没想到... ...你们这样曾经恩爱的鸳侣,也会有刀剑相向的的一天。」 说罢,男子手腕上带着的森白指骨「咔哒」交击着,仿佛也在对此表示贊同。 第93页 韩昭的眸光微闪,她缓缓地再次握住了看不剑的剑柄。 居然是那位极情宗宗主陆无烬,他竟敢只身深入到蓬莱内部。 「竖子尔敢!」 此时的蓬莱正是宗门大比,十峰峰主齐聚,又怎能容他人放肆! 北斗峰峰主拍案而起,一道透明的剑气从云端直直地飞出,瞬间变成一柄数十米高的巨剑,直直地将陆无烬钉死在地上。 「轰隆!」 巨剑轰然砸在地上,发出阵阵雷鸣般的巨响。 然而,北斗剑却落空了。 陆无烬的身影化实为虚,竟然让巨剑穿身而过,而他的脸上,却早已勾起几丝不屑的笑意。 北斗峰峰主的瞳孔紧缩,喃喃道:「是极乐引!」 极乐引是极情道子的秘法,其中的一种功用,便可将道子化为一缕灵机,可变化为万物,且万法皆不可伤。 但每使用一次极乐引,便会损失道子十分之一的寿元,因而极乐引作为极情道子的底牌,很少会动用。 「咔咔咔... ...」仿佛是锁链绞响。 忽而,整个蓬莱山开始震动起来,东海的波浪翻涌咆哮,山底像是有一只正在翻身的巨兽。 淡淡的蓝色瀰漫,空气中发出阵阵嗡鸣声。 这是蓬莱的护山大阵,自三百年前与极情宗一役后,蓬莱便加强了宗门阵法。 护山大阵一但开启,无论是灵体还是实物,只要被阵法检测为不属于蓬莱,便会被就地绞杀! 陆无烬的舌尖在口腔中弹响,他「啧」了一声,看向九重天宫的方向。 「谢真人... ...」 男人忽然低笑起来,他血红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谢时,声音陡然放大,响彻整个蓬莱! 蓬莱弟子在他出现之后便已经向山下撤退,听到陆无烬的声音时都纷纷捂住耳朵,但还是流下鲜血。 「道统之争已避无可避,极情与无情较量,结果也尚未可知。某愿与谢真人会于西北极荒斗剑... ...」 陆无烬抬起血红的眼眸,玩味一笑。 「不知谢真人,可敢否?」 他的声音嘶哑,然而说出的每个字,都重达千钧。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挑衅,也是一封狂傲的战书! 而且这战书,谢时不愿接,也必须接。 血海深仇的宿敌只身深入蓬莱,对谢时提出了在西北斗剑的邀约。 如若谢时不接,他把蓬莱的脸面置于何地,又把百年前诸多蓬莱弟子之死置于何地? 蓬莱剑宗今后,又如何使九域十洲的诸多门派服膺于无情道统? 陆无烬在上一役中被谢时砍掉一只臂膀,实力不敌谢时,道子之争也未必会是胜者。 他今日此举看似是只身深入险境,实则火中取栗,将蓬莱打了个猝不及防。 「不能去!」 少阴峰主眉头紧皱,骤然站起道:「西北极荒乃是极情宗万年来的驻地,真人若去了,便是以一敌多,如何使得?」 「真人,去不得啊!」北斗峰主沉声道,「尽管常人不能参与道子之争,但陆无烬此人阴险狡诈,西北必定会有阴谋。」 谢时没有说话,他的神色淡淡,衣襟上还沾染着流下来的血迹。 一声嗡鸣,秋水般的长剑握于手心。 寒芒骤然闪过,宛若银色的月轮,激荡的剑气便已经将陆无烬的头颅齐齐斩断! 一剑,仅仅是一剑! 太康剑气,已经锋利得足以割裂灵魂。 陆无烬的头颅跌落在地上,失去支撑的躯干轰然坍塌。 他的伤口没有流出鲜血,落在地上的头颅口中还在大笑。 「谢真人,某便在西北等你!... ...」 话音刚落,陆无烬便已经化为齑粉。 云端上,十峰峰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面色铁青。 顺德真人咂摸了下嘴,长嘆一声道:「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 他看向底下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色。 这时,忽有一只仙鹤从东方飞来,口吐人言道:「奉掌门之命,请谢真人与各位峰主到九重天宫一聚。」 韩昭仰头向太极峰峰顶望去,果然,陆无烬来下战书一事也惊动了蓬莱掌门。 诸位峰主相互对视一眼,顺德真人咳了咳,传音道:「现在已经无事了,诸弟子赶快回到各峰,不要随便瞎传话、走动!」 然而即使是老道发话,现在也没有什么用了。 陆无烬刚才的发言各峰皆知,沸沸扬扬的流言早就传遍了整个蓬莱。 「你回去罢。」谢时忽然开口,轻轻地对韩昭说。 他的长睫垂下,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仿佛并不是方才显露心迹的那个人。 两个人的身影在高台之上交错,下一步,谢时便已经踏上云端。 韩昭抱着看不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莫名。 * 宗门大比草草落下帷幕,此时也没有人有心情去参加三试,诸位弟子都神情紧张,回到自己的峰上去了。 韩昭也回到太微峰,小木屋还是那个小木屋,森林掩映,鸟儿啁啾,间或夹杂着院落后鸭子嘎嘎叫声,仿佛是一片世外桃源。 她在林边的亭子处坐下,看着眼前苍翠的林海。 谢时是否会为了蓬莱的面子去西北斗剑,韩昭也不知道。 第94页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成了有情道子,主体已经和原着剧情完全不同。 就如同刚才少阴峰主所说,西北极荒是极情宗的主场。 陆无烬虽然修为不及谢时,但毕竟他是一宗之主,还是极情道子。 谢时孤身一人,以一己挑战极情宗,若胜了,也只能是惨胜。 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究竟会如何做? 韩昭垂下眼帘,眸光微闪。 她干脆取出一张棋盘,执黑白二子,兀自对弈。 杀了谢时,并非她心之本愿。 可不杀... ...破局的关键,到底在何处? 「哒」的一声,棋子轻轻落下。 棋局上的黑子与白子呈现出胶着之势,双方紧紧撕咬,若是有一招不慎,只能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这一局棋,竟然下到了月上中天。 月光明亮,树影浮动,忽有一股清淡的暗香萦绕在韩昭的身侧。 是月桂淡淡的冷香。 韩昭没有抬头,她撑着脸颊,又执一子,落在棋局之中。 「大师兄深夜来此,可有什么事吗?」 谢时静静地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他换了一件白衫,太康剑挂于腰侧,周身气质显得分外端正从容。 「我来,师妹不欢迎吗。」他注视着韩昭的眼眸,问。 因果已断,缘分已销。 即使是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侣,他现在,也只能唤她一句师妹而已。 「欢迎,我当然欢迎。」韩昭挑了挑眉,她拂袖示意,「师兄,请。」 谢时坐在她的对面,腰板挺直,仿佛一颗劲瘦的青松。 「阿昭,」他垂下眼睫,平静地道,「我要走了。」 第38章 月华如流水, 照在对面人冷俊的眉峰之上。 韩昭执棋的手一顿,白子迟疑,却仍然「嗒」地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 她没有问谢时要去哪里, 只是垂眸笑了笑, 道:「既然师兄要走,那必定要好好准备一番。」 各峰峰主于九重天宫议事,想必也议不出什么结果。 陆无烬此举, 看似破釜沉舟, 实际是将蓬莱将死。 蓬莱剑宗为九域十洲名门之首,自云不归继承无情道统以后,已有数万年之久。 如今极情道子打上门来挑衅, 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要了谢时的命, 明眼人都知道有西北怕是有极大的阴谋。 可那又如何? 蓬莱若是还想坐在首位之上,无情道若还想成万世正统,这便是它的责任,也是无情道子的责任。 若是谢时不去,恐怕修仙界各门派都会风云变幻,各自暗地里掂量一番。 更有甚者,会趁机反咬蓬莱一口,也尚未可知。 「既然如此... ...掌门可安排了哪几位峰主与师兄同去?」 普通的弟子去西北必死, 蓬莱掌门必定不肯拿人命来填。 韩昭想了想,唯一的可能性, 便是派出数十名精锐突袭,在西北将陆无烬就地斩杀。 「无人。」 对面的男人垂下睫毛, 仿佛在认真观摩那一盘棋子, 「此番西北斗剑, 由我一人独去。」 ... ... 韩昭的呼吸忽然一窒。 蓬莱掌门邵阳伯,莫不是疯了? 就算陆无烬再不济,也是极情的道子,谢时即便有通天的伟力,就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不成? 她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分:「极情宗在西北极荒根据已久,掌门难道不知,就算是师兄,在西北对上陆无烬,也未必... ...」 「师妹。」 谢时的面容沉静,月光洒在身上,他低眉敛目的样子,宛若一尊玉雕的神像。 他的声音无悲无喜,淡淡地道:「我赢还是不赢,于宗门都是一样的。」 ——谢时赢还是不赢,对宗门来说都是一样的。 韩昭不知怎的,脑中似有灵光一闪,似乎勘破了其中暗藏的机锋。 蓬莱剑宗... ...或者是邵阳伯想要的,并不一定是无情道子的胜利。 他要的,是蓬莱万世的永存。 谢时此番去往西北,能杀了陆无烬最好。 若真的不能,由极情道子或者有情道子继承正统,只要蓬莱还在一日,那么下一任的无情道子,就还会是蓬莱的弟子,蓬莱便还是无情道宗门之首。 如果倾尽门中峰主,仅仅去杀了一个极情道子,这才最有可能毁掉蓬莱的根基。 在宗门和道子之间的艰难衡量,即使有万般理由,蓬莱掌门还是选择... ...捨弃了谢时。 就如同那一天,谢时在阿昭与大道之中选择,他选择了自己的道。 可时至今日,他自己也成了弃子。 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后悔。 韩昭忍不住抬头看向谢时,他的眸色深沉,坐得笔直,宛若一颗挺拔的树。 有一种人,在面临即将到来的命运时,总是分外平静,仿佛早就知道,它总会来的。 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等待那一天。 前路渺茫,没了宗门的支持,或许能搏出一线生机,但更大的可能,就是赴死。 「师兄既然已经决定... ...那我今日便替师兄送行。」 韩昭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人独去西北斗剑,并不是谢时就能决定的事情。 恐怕蓬莱十二峰加上九重天宫,都在或明或暗地支持。 第95页 此时的太微峰一片静谧,微凉的风吹落,树叶翻涌,宛若大海。 她留下那盘残棋,从干坤袋取出一个泥坛,两方玉樽。 顺德真人好酒,但他时常没有沽酒的钱和灵石,看到太微峰中漫山遍野的野果,于是便直接就地取材。 每到山中果树成熟的季节,顺德真人便採下各种果实封在罈子里酿酒,他还为这种杂果酒取了个雅号,叫神仙酿。 顺德真人曾得意洋洋地对韩昭说:「徒弟,别看这酒是土法制的,可就算是真神仙酿的酒,我也不和他换哩!」 清冽的酒液注入玉樽之中,很快便在杯中浮起一轮满月。 谢时在人间就是不喝酒的,但此情此景,送别若是没有酒来相陪,总来得不够痛快。 清甜纯冽的酒香瀰漫开来,韩昭为谢时斟了一杯酒,举杯示意道:「这是师父自己制的神仙酿,不知道师兄喝不喝得惯。」 「无事。」 谢时的声音清冷,他从韩昭的手上取过那方玉樽,两人的指尖忽然相触,都是一顿。 韩昭的神色如常,她收回有些微凉的手,对谢时笑了笑:「师兄,请。」 他的体温很低,比韩昭记忆力中的还要低上一些,仿佛就要融化在这一片夜色当中。 谢时并没有饮下那杯酒,他的手指摩挲着玉樽的边缘,眼眸低垂,似乎是被桌上的残棋吸引了注意力。 「师妹的棋下得很好。」 似乎是过了很久,对面的人才缓缓地开口,他的眼底没有试探,而是淡淡的怀恋。 辛辣的酒液浸满了口腔,韩昭自顾自地咽下一口神仙酿,眯起眼睛。 这酒当真是烈啊。 「不过是略知一二而已。」 韩昭举起酒杯,眼眸弯弯,对他举杯一笑:「师兄喝这酒。」 「它入口是淡淡的甜,然后便是沖天般的辣,最后印象最深刻,最值得回味的居然是一丝微微的苦。」 韩昭嘆了一口气,把酒杯放在案上:「师父不应该叫它神仙酿,若神仙做成了这酒的样子,那就当真没意思了。」 「——下次师兄来,我请师兄喝更好的。」 谢时静静地看着对面人的身影,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胜酒力,只需一口,脸上便飞起淡淡的云霞。 清风徐来,那一袭红衣耳垂间的海棠花似是被吹歪了几分。 他的心中一动,似乎想抬手为她扶正,而后又按耐下去。 谢时垂眼,在案下轻轻地捏住自己的指尖。 「师妹觉得人生并不像酒,那师妹觉得... ...人生为何?」他的声音清而缓,问。 韩昭环顾四周,笑了笑,指着两人面前的棋盘说道:「我倒觉得,人生像棋局最好。」 「对弈时黑白双方接连交替,公平。而且最重要的是... ...落子无悔。」 对座谢时的身影似乎一震。 人间的雨城,那个小小柴房,谢时在窗下教阿昭下棋,他教给阿昭的第一件事,便是落子无悔。 话,一但说出口便难以转圜,事情,只要做出了也很难后悔。 韩昭安静地看着谢时的脸,却见他的眉眼舒展,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谢时的眉眼太过冰冷、凌厉,仿佛只要有些微靠近,便能把人割伤。 他轻易不笑,但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的味道。 「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谢时盯着韩昭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翁动。 「...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师兄如果从未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情,」韩昭的神色淡淡,「便何来后悔一说。」 韩昭看着谢时的眼睛,里面盛着一个小小的她,那个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韩昭的脸颊感受到了谢时淡淡的鼻息。 「阿昭,」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后悔了。」 韩昭把视线落在谢时衣领上的白鹤上,她的神色无比平静,不知为何却想到了从前。 在成婚之前,谢时也曾写过一封婚书。 他们虽然没有亲戚长辈,但谢时说,不管怎么样,于情于礼总是要有的。 「...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她和他一起低低地读:「——此证。」 两个人一起相视而笑,仿佛是偷偷地做了什么坏事。 那封婚书此时在什么地方呢?大概是已经变成尘土了罢。 谢时的气息几乎要将韩昭整个人笼罩,他的头低了下来,薄薄的嘴唇似乎要来捉她的耳朵。 韩昭垂着眼,没有动。 「对不起。」他说。 随即韩昭耳边的海棠花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落下一只蝴蝶。 谢时抬起身,嘴唇像也沾染了海棠花的颜色,红艷了几分。 他把一个匣子放在桌上,推到韩昭的面前:「这个东西一直都是你的,现在,我还给你。」 「阿昭,」谢时最后说,「... ...你多保重。」 他注视了她一瞬,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太微峰上月光泠泠,树叶翻涌,发出海浪一般的呼啸声。 韩昭静静地坐在亭内,谢时最后留给她的目光情绪太过复杂晦涩,她读不懂。 韩昭垂下眼眸,素白的手指微微用力,便打开那方玉匣。 第96页 「这个人... ...」 她取出匣中的东西于掌心,忽而勾唇一笑。 玉匣内正静静地躺着一枝银质的钗头凤,钗上并没有镶嵌玉石珠宝,造型朴素。 兜兜转转,这枝发钗,最后却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案台上的那盘残棋保留在那里,仿佛是谢时与韩昭之间的恩怨。 识海中沉默已久的金色眼纹缓缓地睁开,嘆道:「你们最后,终究还是和我们一样。」 「是吗,」韩昭拂袖收起那盘棋局,她淡淡地道:「但谢时不是你,我也不是琉璃。」 云不归,或者说云不归仅剩下的一部分转动眼睛,看向案上的酒杯。 恍然间,他嘆了一口气。 谢时的那一杯酒,分毫未动。 他心中已经存了死志。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39章 月色朦胧, 树叶翻涌。 亭台之中,韩昭自斟自饮,咽下一口香醇的酒。 「... ...你想见一见琉璃吗?」忽而, 她开口, 轻轻地问。 琉璃的一缕残魂依託在留不得上,留不得在谢时的梦中受损严重,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从小镜中出来过了。 韩昭并没有告诉琉璃真相。 找到她的夫君, 是琉璃能活在此世的唯一执念。 琉璃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云不归, 并没有杀妻证道,还是那个挚爱她的年轻人。 但韩昭还是这样询问云不归,尽管那位曾经白衣剑君, 现在已经连人形都维持不得, 只在识海中化作一枚金色的眼纹。 云不归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 他的声音有些苍凉,淡淡地说道:「... ...不必了。」 「我没有资格再去见她。况且现在的我,只不过是过去的一道影子,又何必让她回忆起那些刻骨的恨。」 「——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也许琉璃以后会回忆起一切,但不应该是云不归即将完全逝去的现在。 韩昭静静地点了点头,她垂下眼帘:「既然如此,你打算现在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吗?」 既然自己不进六道,不入轮回, 那么唯一有能力为韩昭安排转世的人已经很明显了。 举世之间,只有一人, 也唯有一人能做出此等经天纬地之事。 正是当今的天道——云不归。 他化身为所谓的系统,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韩昭适应修真界的一切, 并且让她除掉谢时的心魔, 使三魂重归原位。 可以说, 韩昭到现在为止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有云不归在其中指引的影子。 可他又为什么,会来帮助自己呢? 云不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平静地问道:「如果谢时杀掉了极情道子,当世的道子只剩下你们两人... ...」 「——你会,杀他证道吗?」 韩昭缓缓地抬眼,月光盈盈地照在她的眼中,仿佛深潭一般泛起粼粼的波光。 我会,杀谢时证道吗? 曾经的琉璃与云不归,现在的她与谢时,道子之争,三者只能存其一。 天道不显,便会有魔脉震动,生灵涂炭,肆虐人间。 无论杀夫证道,杀妻证道,为的都是暗合天意,证得天道,是造福世间的一大乐事。 可即便如此,难道对方就不能恨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最后换来的,却是冰冷澈骨,刺入心脏的一剑,与看似委婉,却更加残酷的抛弃。 曾经的她,那个言笑晏晏的阿昭,又如何能够不恨? 酒樽内的圆月陡然破碎,漾起点点波光。 「... ...我不会杀了他。」 韩昭的长睫轻颤,神色却无比的平静。 「杀他证道,证得不过还是原来的天道。」 她恨他,但更加恨得,却是这天道! 「我要证的... ...却是自己的道!」 ——这便是韩昭与谢时之间,最大的不同。 恍然间,韩昭听到云不归发出的一声嘆息。 那嘆息中有着怀疑,有着忧虑,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期待与欣慰! 也许他们,真的会为这世道带来些许不同。 金色的眼纹在识海中散发出阵阵金光,云不归的声音骤然放大,分外肃穆。 「万万年前,在我飞升之后,便发现了此世的一个惊天的秘密。」 「道子之争——无情、有情、极情。无论哪一种道,哪一枚道子,最后证道的那一个... ...都会变为祂的道!」 韩昭的瞳孔蓦地紧缩。 祂? 韩昭知道,这是一个令地府鬼仙都无比畏惧的存在。 她那时以为是祂是已经化为无情道的云不归,但现在看来,「祂」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 ...」韩昭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醒了尘封在时间中的什么东西,「所谓的道子之争,不过是一个骗局?」 如果最后没有证得天道,那道子们之间的争夺厮杀,就仿佛笑话一般可笑,都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天地为棋,万物为子。道子,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云不归的声音平静,但又有着深深的悲怆:「你以为白日飞升,便能跳脱棋局之外?实际不过是又入到一个更大的棋局,而棋手,始终另有其人!」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双巨手,在笼罩着整个九域十洲。 第97页 无论是高贵的道子,还是低微的凡人,都是在其中奋力挣扎的蝼蚁。 蝼蚁们的痛苦、纠结、生死,不过是祂用来取乐的工具。 祂给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饵食,蝼蚁们便可以抛弃了一切去争抢。 看着棋盘上夫妻、父母、子女之间厮杀背叛的故事,祂便抚掌大笑起来。 「... ...在飞升的那一瞬,我后悔了。」云不归的声音淡淡。 「我曾经想过了结这一切,但我只是『云不归』身体中仅剩下的一点人性。」 「我没有做到的事情... ...有人却做到了。」 韩昭的手一顿,忽然感到浑身发冷。 「你知道太玄转干坤阵法吗?」 韩昭知道。在天武阁,云不归的牌位前,陈灵薇曾经说过这样的一个能使时间重置,死者复生的阵法。 太玄转干坤阵发动后,阴阳相逆相冲,芥子须弥相转,会将此方世界重新带回到天地开闢,鸿蒙初开之时! 「万万年之后,有人在飞升之前便已经后悔。他散尽一身修为,成为太玄转干坤阵的阵主,为的就是逆转时间,改变自己妻子既定的命运。」 「你是说... ...」韩昭的瞳孔紧缩,风吹过她的衣摆,热烈得就像是燃烧的火。 那一瞬,仿佛大江东去西流,落红重新飞上枝头,棋盘上的棋子,又静静地重新归于匣中。 他曾经说落子无悔,但他也说过他后悔。 「没错,」云不归的声音依旧肃穆,但金色眼纹的光芒已经开始闪烁,归于暗淡。 「未来那位太玄转干坤阵的阵主... ...正是此世的无情道子——谢时!」 * 谢时缓步行走与那片黑暗之中。 东海的此时已经是正午,然而出了玉门关以后,广袤的西北极荒内还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黄沙捲地,风沙漫天。他腰间的太康剑散发出盈盈的光芒,只能照亮周身一尺的事物。 谢时的神色淡淡,他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大地仿佛被什么伟力所撕裂,露出斑驳深刻的伤口。 在深深的裂纹之中,有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黑色液体在蒸腾翻滚,不时泛起气泡,仿佛腥臭的脓血。 那是大地的魔脉,修士的恶念因此而产生,最终也汇集于此。 全西北... ...不,几乎是九域十洲的魔脉全部都汇集于此。 在黑色的液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浮浮沉沉。 谢时看去,那是一具尸体惨白的手臂。 手臂纤细,仿佛是一名女子,在手腕处纹有一轮日冕般的圆痕。 是极情宗的极乐纹。 水波流动,那女子的脸也浮现出来,她的面颊肿大,黑色的瞳仁扩散到整个眼瞳,然而嘴上却露出幸福的微笑,仿佛看见了今生最为幸福的事物。 在那具女尸的身边,有更多手臂伸了出来。 远处,更远处,黑色的水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着的,居然都是浮尸! 极情宗自号有四万万名门人,仿佛今日,都折损于此。 谢时的神色不动,他驾驭太康剑,仿佛茫茫海上的一叶扁舟。 黑色的雾气愈发深重,不时有隐秘的嬉笑声在他的耳边回响。 在最深的黑色中心,湖水之中,忽然出现一座由森森白骨累成的岛屿。 「咔擦。」 粗大的手笼住脖子,只需轻轻一拧,便有人骨清脆断裂的声响。 极情宗的四大护法跪在白骨铸成的地面上,膝盖鲜血淋漓,然而他们的脸上都是幸福之色。 赤眼的高大男子的神情有些倦怠,仿佛在做一份机械的工作,轻松写意般地扭断了护法的脖子。 白骨如同流沙般移位,尸体便沉入到魔脉之中。 很快,岛上唯二还活着的人,便只有陆无烬与殷无安。 殷无安的神色挣扎,但他的脸上还是显现出隐秘的笑意。 他后背的美人琴,琴头上刻画的美人身体倒在边缘,表情哀婉恳求。 陆无烬手上一顿,他思忖片刻,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盖住了美人的眼睛。 「咔擦。」 空气中响起隐秘的嘤嘤哭声。 陆无烬把美人琴解下,琴主人的尸体便沉入到魔脉之中。 他盯着尸体飘去的方向,忽地「啧」了一声。 「谢真人可知道我这师弟和师妹的故事?」 陆无烬转身微笑,他的五官是异族般的深刻,然而瞳孔冷冷竖起,一片鲜血般的赤红之色。 谢时的眼帘低垂,陆无烬似乎也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这殷无安师弟本来与师妹是道侣,可为了争夺极情道子之位,师弟便把师妹做成了一把琴。」 「你看,道子真是一件好东西啊。我自那时就知道,不管捨弃什么,也不能捨弃道子的身份。」 陆无烬的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微笑:「谢真人,你的道侣,是否... ...也会杀了你呢?」 他当日在蓬莱,只消一眼,便认出韩昭就是谢时梦中的女子。 夫妻相斗,同室操戈。有情道子与无情道子之争,想必... ...也会精彩至极! 漆黑的浓雾之中,忽然有一道刀光开天闢地,猎猎如雪。 鬼哭阵阵,陆无烬手持着一柄巨大的血色鬼纹斩马.刀,骤然向谢时袭来! 谢时迎着刀光,神色平静。 第98页 仿佛喟嘆一般,他的神思中忽地划过两个字,掀起淡淡的波澜。 ——阿昭,阿昭。 第40章 西北极荒, 漆黑的魔脉在大地上奔涌,取代了山川河流。 无数黑色的液体从皲裂的地面上渗出,宛若伤口中的脓血。 在魔脉中, 有无数惨白的浮尸在漂浮。每具尸体均面露幸福的微笑, 千千万万的青色手臂伸向天穹,仿佛一个无声的诘问。 忽然间,有一道凛然无比的血色刀光分开玄水, 向谢时的方向袭来! 狂风阵阵, 陆无烬的身影随后而至,他血色的瞳孔已经紧缩到了极致,面容狰狞如同修罗。 那柄弯月一样的巨大斩马.刀已经骤然到了眼前。 谢时的神色不变, 他没有动, 只是微微抬起手腕, 抽出了腰间的太康剑。 匹练般的雪白剑光与刀光在空中相交。 「轰隆!」 霎时间,水中的无数的尸体被瞬间席捲而去,一股气浪在魔脉上轰然炸开,宛若天罚雷鸣! 巨力回馈到手腕,陆无烬的手已然在微微颤抖。 他的瞳孔缩紧,原本唇间那缕邪肆的笑容消失不见。 太康剑的雪亮的剑锋抵在斩马.刀的刀口之上。 这是陆无烬出招时的「眼」,也是这柄武器的最薄弱之处。 只是在他出招的那一瞬,谢时便已经看出了他的破绽。 「咔啦。」 一声细微的轻响, 在谢时平静无波的视线里,那柄巨大的鬼纹斩马.刀, 刀锋瞬间崩裂出一道细小的裂口。 「... ...不错,当真不错!」 陆无烬忽而大笑, 眼中尽是棋逢对手的狂放, 更多的则是... ...冰冷的杀意! 西北极荒的上空乌云瀰漫, 狂风骤起,紫色的雷光在云间隐隐翻涌。 「谢真人!」陆无烬勾唇微笑,将狭长的斩马.刀横于身前。 他血色的瞳孔鲜红到堪称诡异:「三百年前,你于蓬莱斩断我一臂... ...」 「今日,我陆某人便亲自来拿!」 谢时淡然地站在黑水之上,他的道衣雪白,仿佛不会沾染一丝凡世间的罪恶污垢。 无数潜藏在魔脉中的手臂渴望地向他伸出手臂,然而还未等碰到衣角,便如同灼烧般发出痛苦的尖叫。 他的手中持着太康剑,长身玉立的样子,不像是拿着一把随时可以取人性命的武器,而像一桿长笛。 谢时微微仰首,他张口,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请。」 仅仅一个字,便道出了谢时身为天下第一人的从容! 话音未落,陆无烬便已经从空中迅疾地扑来! 铃铃,铃铃。 不知哪里响起了阵阵铃音,乱人心神。 哗啦啦! 斩马.刀上带着血色的火焰,狂浪汹涌,无数玄水被巨力击起,燃烧着落到地面,宛若业火红莲。 雨水、火焰,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同时显现,分外诡异,也分外妖艷。 陆无烬避也不避,任凭火焰落在身上,在麦色的皮肤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他感受到斩马.刀下的力度,这一招,分明是落空了。 可谢时到底在哪里? 在那一瞬... ...在落刀的一瞬,他根本没有感应到谢时的位置。 陆无烬猛然抬头,血色的瞳孔缩紧如针尖。 黑色的乌云翻涌,唯有一道月轮般锋锐的剑光划破黑暗,斩尽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相传蓬莱掌门邵真人为弟子取尽天下五金之气,铸成一剑,其上镌刻星宿山川,其名为太康。 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谢时很少动用自己佩剑的灵机。 在他的手中,即使是一块残铁,一根枯枝,也锋利得足以割金断玉! 扑通! 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在玄水中溅起阵阵涟漪。 在魔脉中潜藏的影子发出隐秘的嬉笑,无数双手臂争先恐后,贪婪地潜入到那片泥泞污秽之中。 陆无烬发出一声闷哼,他持刀的右边臂膀被整个斩落,断口无比平滑,半边身体几乎要被血色染红。 鲜血从指尖落下,在沾染到魔气的一瞬间便变得乌黑腥臭。 谢时立于半空之中,玉冠高高拢起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鸦羽般的长睫微阖,仿佛万事万物都落不入他的眼睛。 陆无烬仰首站在地上,分外狼狈。 此时此刻,就恰如彼时彼刻。 三百年前,谢时曾斩落陆无烬一臂,三百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 谢时就仿佛一座高山,其余无数人在山下追赶,想靠近一步。 可是等当到了却发现,那座高山早已在更远处。 无情道子,该当如是! 可他极情道子,也不甘心、不甘愿做他人棋盘上的棋子! 极情道,始终该是无情道,这天道的最大对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无烬在狂浪之中放声大笑,淡淡的金色纹路在他的身上蜿蜒而上,很快便密布全身。 笑容将歇,陆无烬原本俊朗的面容一片狰狞,瞳孔血红。 跳脱出这天地,这棋盘的唯一机会,就是杀了他! 为此... ...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天际间,忽然不知从哪里出现阵阵梵音,那声音轻轻地吟唱着,而后愈发洪亮,宛若雷鸣。 第99页 「诸事具足圆满,惟有乐而无有苦也... ...」 陆无烬的背后的血肉骤然绽开,露出段段森白的嵴骨。 他的额间冒出冷汗,嘴中「喝喝」作响,痛苦地佝偻在地上。 骨骼的爆鸣中浮现出一圈金色的光芒,那光芒缓慢地旋转绽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宛若一轮耀眼的金色日冕。 在那光轮之上,漂浮着十二把各异的武器,刀、枪、戟、剑... ...时钟的指针般顺次排列。 每把武器无比华丽巨大,像是神话中的巨神兵。 梵音隆隆,仿佛有千百人在空中齐声合唱: 「... ...如是我闻,如光明相,万象极乐!」 「万象极乐!」 「万象极乐!」 谢时缓缓地睁开双眼,他看到了陆无烬的脸。 原本的痛苦已经消失不见,此时极情道子的脸上,做出了和玄水中死去的信徒一模一样的神情。 血肉在巨大的创口上扭曲生长,一只麦色的手臂穿花蝴蝶般从万象极乐中取下一柄长刀,随即是另一只手,另一只... ... 直到陆无烬背后的十二只手臂均持着武器,做出诸法手相。 这是陆无烬从未用过的最后底牌。 极乐引——万象极乐,极情道子此生只能使出一次的法术。 谢时第一次流露出些微的动容,他的眉宇间还是一片冰冷,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剑柄之上。 「铮!」 太康剑上的云纹满溢着淡淡的银色光华,依次逐渐点亮。 陆无烬的脸上露出微笑,然而在笑容的背后,是一片淋漓的鲜血与森森的浮尸,像是身处地狱深处的修罗。 轰隆! 白骨的碎屑四散,陆无烬骤然急射而上,比之前快了不止十分,十二只手臂持的武器已将谢时的所有退路封死! 噹噹几声急促的金属锐响,霎时间,黑暗中接连绽放出十二道梨花般的剑芒。 太康剑竟然在电光石火之间,分别击中这十二种武器的「眼」。 那些遒劲的手臂卸力,然而武器所形成的赫赫威势在谢时的身后掀起滔天的巨浪! 谢时骤然蹙眉,他借力侧身,一道沉重连枷从身边甩过,把一扇白色的衣袖席捲进去,绞得粉碎。 就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哗哗链响,太康剑被一只胳膊手持的铁链绞死! 银色剑气沖天而起,铁链被冲击得出现道道裂纹,然而还是如同巨蟒般紧紧缠绕在剑锋之上。 连枷折回,力道丝毫不减,巨大的铁球带着尖刺向谢时的头颅砸去! 此时谢时的太康剑被缚,对于一名剑修来说,失去了手中的剑,就如同失去了利爪的孤狼。 但他的眉目依旧沉静,仿佛面临的并非生死。 在铁球即将砸来的那一瞬,谢时伸出左手,并指成剑,对着连枷一指。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他曾经在云水小界中,在一城红衣,或者说阿昭面前出过这一剑。 而此时此刻,谢时的剑意与当时写意般的一剑,更不可同日而语。 世间万物仿佛诡异地静止了一瞬,而后时间开始流动。 「轰隆!」 一声高亢龙吟! 洪流般的剑光乍起,将万事万物斩开! 陆无烬的身边出现异常的波动,而后有什么透明的东西一块一块扭曲的剥裂,露出纯净的黑色底片。 蓬的一声,陆无烬的半边身体已然被割裂的空间绞成碎肉! 蓬莱有一剑,可破万法! 锋利的剑锋穿过那颗在空中跳动着的,鲜红的心脏。 陆无烬剩下的手臂颓然落下,他的身体逐渐崩坏,流沙般飘散在风中。 谢时抬起头,眼中注视着茫茫的天穹,若有所感。 遥远的高空之上,西北的极情道命星逐渐暗淡熄灭,然而在东方的一颗星星却骤然闪亮,光芒几乎可夺日月的光辉! 谢时收回太康剑,却发现手腕还在轻微地颤抖,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的心中忽然瀰漫起一阵迷茫和恐惧。 极情道子已死,自然退出棋局。 下一次刀剑相向的... ...会是他和阿昭吗? 谢时修长的手指逐渐攥起,长睫低垂。 后悔二字,本以为会永远深藏在心底,但说出口的时候,却又那么容易。 也许在很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将这两个字酝酿过很多次。 情之一字,堪不透,看不明。 ... ...他终究还是败了。 谢时低低地咳了咳,压抑住唇间的血腥气,表情无悲无喜。 陆无烬毕竟是极情道子,他的万象极乐确实也伤了他。 接下来,再次遇到阿昭之日,就是他们永远的分别之时。 这一次,不会再有奇蹟,不会再有轮回。 谢时此生只剩下一个遗憾。 那就是,不能再次握住她的手。 黑云翻涌,魔脉蒸腾,天地之中,忽然响起一声茫茫的嘆息,那嘆息之中饱含着深深的遗憾。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天养人以私,人奉天以公,此乃道之至理也。太上忘情,方能成就无边大道。」 「小辈无知,岂能深陷其中?」 谢时的瞳孔骤然缩紧,秋水般的太康剑骤然出鞘,向着浩渺的虚空一挡! 第100页 但他还是太慢了。 「铛」的一声巨震,剑锋仿佛击在一个无比坚硬的兵器上,只把它往旁边带偏一寸。 这一寸,便从致命的心口移开,击中了谢时的肩膀。 两根修长的手指陷入到谢时的血肉中,血液汩汩留下,染红了白色的道衣。 然而疼痛没有扰乱谢时的心智,他的心中巨震。 那一剑... ...分明是蓬莱剑法,起手势! 白色的长发纷飞,一张少年人的冰冷面孔在空中逐渐显现。 那是一张他在九重天宫见过很多次的脸。 谢时的眉头紧皱,后退一步:「您... ...」 那名白发的少年人,赫然是已经证得无情大道的蓬莱开山祖师,云不归! 不对。 他停了下来,眼中有一丝近乎惊愕的情绪翻涌,随即沉淀在深深的底部。 「你... ...」 长袍翻涌,谢时的声音微冷:「到底是谁?」 云不归的年纪仿佛还是一名少年人,只是原本黑色的发丝变得雪白,宛若冰雪铸就。 「我?」 云不归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他对着谢时一笑,仿佛还带着少年人的腼腆:「我即是我。」 「但你若还想是你,就必须杀她,而后证道。」 谢时的长睫颤抖起来,他顺着云不归的目光向下望去。 在白骨铸就的岛屿上,此时站着一个人,正缓缓地摘下头上的兜帽。 发丝在风中飞舞,一根银色的凤钗把长发高高挽起。 韩昭红色的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仿佛破茧的蝶,又像燃烧的火。 她对着谢时眨了眨眼,笑了笑。 「好久不见。」 第41章 正文完结 阴翳般的乌云破开了一道口子, 月光如同流散的水银,四溅到韩昭的身上。 云不归高高地站在空中,他还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眼帘微垂, 微笑中带着悲悯。 然而韩昭知道,那所谓的悲悯,都是假象。 亲手杀死了琉璃之后, 真正的云不归已经死了, 他仅剩下的人性依附在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的这个云不归,只不过是被祂占据了身体的工具。像是一具模仿着人类情感的玩偶,而内里却无比令人作呕。 「阿昭... ...」 云层之下, 谢时按住了手中的剑, 他的眼中深沉一片, 神色莫名。 「你为什么要现在来呢,」云不归微笑着,轻松地说,「想是你不来,事情还会有一些变数。」 祂的语气笃定,仿佛无情道子的胜利已经成了定局。 谢时,这一次会毫不犹豫地杀妻证道。 「我只是有一个问题。」韩昭没有动,她仰起头, 鲜红似海棠花的唇勾起一抹微笑。 她的声音朗朗:「手足相残,夫妻相斗... ...我虽然只是其中一任道子, 但也知道你似乎总是喜欢这种故事。」 「那么为何?」 「为何?」 云不归的笑容逐渐扩大,祂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 「你可知, 凡人为何欲求长生?喜怒惧爱恶, 见听思味触, 那些庸碌之人,便是百转千回,肝肠寸断,受尽□□的苦楚,最终也不过落得个留不得的下场。不若斩断情丝,以求大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忘情,大道至公,父母、亲朋、妻儿... ...他们又与这飞禽走兽,草木山石何异,既然如此,为何不可杀之?不若斩断尘缘,便求长生!」 谢时在云端的身形一顿,而韩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在云不归的眼中,道是天地高悬,是日月至理,它冷漠而公平,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大道至公,从未眷顾过某个人。 所谓的□□,不管是喜爱还是憎恶,不过是证道路上的阻碍。 想要证道,那么父母、子女、亲朋、爱人,不过也只是茫茫天道下的沧海一粟,他们又与旁人,与走兽,与草木何异? 若心中充满羁绊牵挂,那么又该将天道放置于何地! 于是便有祂的那一句:既然如此——为何不可杀之证道? 云不归的声音仿佛古剎梵钟,威严而古朴,隆隆在天地之间回响。 韩昭注视着祂,目光平静,缓缓地开口。 「...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哦?」 云不归高居在云端的身影一僵,祂黑色的眼睛如同最深的湖水:「我不是云不归,那还会是谁?」 韩昭抽出了腰间的看不剑,她的手轻轻地抚过透明的剑锋,忽地一笑。 她的笑容分外灿烂,却饱含着清明与瞭然! 「天下分三道:无情,有情,极情。你方才说了许多,但口中的所谓天道,不过只是无情一道而已。」 「若心境真正到了太上忘情,妻子同草木一般,又为何需要通过杀妻来证明?这样证得到底是自己的情爱之心,还是这无情大道?」 「在你杀死琉璃的那一瞬,你就不再是云不归了。我该称呼你什么呢?是云不归... ...还是有了意识的无情道?」 云不归缓慢地眨了眨眼。 祂微笑起来,嘴唇弯起的弧度十分标准,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你在说些什么呢... ...我自然就是云不归啊。」 「自盘古开天以来,天下便分成三道。」韩昭的声音悠悠。 第101页 「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的□□从自然中产生,本就是万千大道的一种。可为何这万万年来,总是以无情道为尊呢?」 「也许有一种可能。在第一次道子的产生中,无情道就便产生了意识,寄居在道子之上。你产生意识后的第一件事,便想要使自己作为道统,永远存在于九域十洲。」 「你胜利了,这天下终于有不修无情,不得成仙一说。天地为棋,万物为子,你是永远的执棋人。」 「可你没有料到的是,有一颗棋子跳出了棋盘,那就是谢时。」 「谢时的历任最优秀的无情道子,这也意味着,他证道的欲望会大于一切,你不用多加控制他。但谢时却在飞升的最后一瞬后悔了,他成为太玄转干坤的阵主,将这片世界重新带回了天地初开之前!」 「这盘棋逐渐开始不受你的控制,而此后的所有事情都雪崩一样发生改变。原本不应该活着的有情道子还存在于世,那就是我!」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所谓天道,本来应该对万物一视同仁,有情,极情,还是无情,都应该是修士个人的选择。 但作为天道其中之一的无情道,却因为偶然间产生了自己的意识而拥有欲望,那便是成为永远的道统。 为此,祂甚至不惜操纵道子相争,来证得祂的自己道。 ——这就是道子之争的骗局。 谢时缓缓地抬眼,他的神色平静,然而眼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云不归沉默着,祂的脸上还带着人类般的微笑。 「然后呢?」 祂冷漠地重复道:「然后呢?」 「你知道了一切,又如何?」云不归的笑容越来越大,而后祂大笑道,「天地为棋盘,万物为棋子。纵然是你,还是他?所谓的道子,不过都是我手中的棋子!」 「虽然是一枚棋子,但我首先是一个人。」 「喜怒惧爱恶,我所欲也,得道长生,亦我所欲也。」她昂首,声音冰冷,像夹杂着赫赫风雷,「我想告诉你的是... ...」 烈风呼啸,韩昭的双眼陡然睁大,瞳孔震颤,不断流溢出缤纷的华彩。 「——人慾,即是天道!」 铮! 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一道古朴玄妙的弦音! 高悬的夜空之中,缓缓地睁开一双巨大的眼睛,悲悯地注视着云不归。 「什!... ...」云不归的表情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身体被禁锢在了原地! 琉璃般的瞳孔中一时闪过日月高悬,东升西落,一时春去秋来,沧海桑田。 过去,现在,未来,世间万物的生死,都在有情眼的观照之下。 但韩昭要做的,却是用有情眼,来禁锢无情道! 天道飘渺,云不归仅仅是祂的化身。但对于道子来说,天道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跨越的天堑。 「——谢时!」她高喊。 轰隆! 霎时间,天空飘摇,大地震颤,四海激荡! 太康剑急促高亢的剑鸣声中,一道银色剑光沖天而起,仿佛横断五岳,斩开大海。 剑光所至之处,蛛网般的纹路蔓延,空间轰然碎裂! 天空露出黑色的底片,有星芒在远处闪烁,仿佛一瞬间,他们便已经到达了宇宙。 血管中的血液仿佛在沸腾,无数光怪陆离的信息灌入识海,几乎炸裂。 韩昭的额间冒出冷汗,她仍然睁大双眼,试图搜寻云不归的踪迹。 谢时的一剑不足以杀了祂,但足以让祂化身的云不归身体受到重伤。 韩昭向云不归的方向看去,却突然愣住了。 「为什么... ...」 谢时的剑光,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偏离了一瞬。 云不归还被有情眼定在那里,右臂齐肩断裂,然而这样的伤势,并不足以杀死祂。 云不归挣扎着笑了起来,祂的面容扭曲,声音苍茫,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你忘了... ...谢时,是我的道子!」 韩昭看到了谢时的眼睛,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眼中一片漠然。 仿佛是宿命一般,他们... ...总会走到刀剑相向的一天。 韩昭握紧了手中的剑。 剑光如织,割断她一缕长发,随即被踩入泥泞之中。 * 谢时从梦中醒来。 天地仿佛被大雨笼罩,雨点噼啪砸在地上,溅起涟漪。 山间风大,吹得竹林沙沙作响,他站在道旁的树下昂首,不知身在何处。 许许多多的身影从身边经过,却没有一人停留。 他垂着眼,雨水顺着睫毛从颊边流下,却不觉得寂寞。 一个穿着蓑衣的低矮身影匆匆而过,而后又忽然折返过来。 一双素白的手撑开了帽子,露出秀美的脸来,是一名年轻的少女。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这么大的雨,您自己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谢时抬起头,没有说话。 少女有些焦急,她试探地问道:「您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吗?」 谢时淡淡地点了点头。 少女对于这名高大男子显然有些畏惧,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提议道:「雨太大了,待在这里会生病的。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家避一避雨?」 没等回应,她便把蓑衣的一半撩起,慷慨地分给他:「您叫什么名字呢?」 第102页 谢时顿了一下,随即接受了这个馈赠。 他略微俯身,躲在蓑衣下,点头道:「谢时。」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嘛,」少女在前面举起蓑衣,双脚踩水,她笑了起来,声音欢快。 「我叫阿昭,是『我心昭昭』的那个昭。」 ... ... 周围的场景迷雾一般散开,而后又重新组合起来。 一点灯火如豆,风生竹院,月上蕉窗。 灯光下,谢时于棋盘上执白子,阿昭执黑子。 阿昭的棋艺显然有些稚拙,她蹙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哒」的一声,棋子落下。 「啊呀,」阿昭看着棋盘,忽然眨眨眼道,「不对,刚才的棋子不算,我再重下一次!」 说罢,她便要拾起那枚棋子。 谢时握住了伸向棋盘的手,那只柔软的手似是瑟缩了一下,而后又强装镇定地停在原处。 他摇了摇头,淡淡地说:「... ...落子无悔。」 阿昭嘆了口气:「谁让我是新手呢,好吧。」 然而,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却久久没有松开。 「真的不让吗?」阿昭盯着他的眼睛,再次狡黠地问,「怎么说都不让?」 「不让。」 谢时坚持的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好吧。」阿昭的身体忽然倾了过来,越来越近,附在他耳边。 她的声音像是轻柔的羽毛:「若我说... ...我心悦你呢?你让还是不让?」 谢时低下头,毫不迟疑地捉住她的唇瓣。 「唔唔唔!」阿昭吃惊地睁大眼睛。 哗啦啦... ... 棋盘倾覆,棋子弹跳着四散落下。 「若是你说... ...」谢时终于放开了她,声音有些嘶哑,「我自然会让的。」 ... ... 谢时从记忆中走过,他看到阿昭做着绣活,换来一本又一本书卷与束脩;周围喜气洋洋,他骑着中举的大马游街,告诉她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不知什么时候,「成亲」两个字从嘴中说出,是那么的坦然。 直到那个雨夜,谢时看到自己站在家门前,神情冰冷。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雷声与梵音隆隆,敲击着耳膜。 谢时的心中发紧,他猛地向前一步,要拦住那个逐渐走向既定命运的自己:「你不能... ...」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可以。 阿昭从来就不是他的劫数! 然而那个自己,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退。」 谢时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雷声震震,他看着自己飞升而去,在他走后,阿昭清澈的眼中才缓缓流下泪水。 ... ... 生活还要继续,谢时陪在阿昭的身边,虽然她并不能看到他。 自从他走后,阿昭的身体就有些不好,她脸色苍白,时常咳嗽,夜里也经常蹙眉,睡不好觉。 谢时眼睁睁地看着阿昭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直到一家陌生的谢氏家僕傲慢地前来,把阿昭推搡在地上,抢占了他们的家。 谢时用尽了所有手段,他原本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但是现在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双手颤抖又落下,似乎想触摸到阿昭带着血痕与泪痕的脸。 阿昭咳嗽着,擦干了脸上的血迹,独自站了起来。 她有了新的小屋,但是仍然执着地不肯离原来的家太远,偶尔还会抬头看看窗外,仿佛怕谢时若是回来,找不到回家的路。 三年后,人间界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 阿昭蜷缩在炕上,她止不住地咳嗽,眼神空茫,脸色苍白如纸。 谢时跪在地上,拉住她的手,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人,轻轻地唤道:「阿昭。」 阿昭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声,眼睛烛火般被点亮。 「阿昭!」 「阿昭!」 谢时死命地抓着她的手,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声音仿若泣血。 阿昭环顾一周小小的柴房,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谢时清清楚楚地看着烛火飘摇,直到熄灭。 原来人心中痛极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他站了起来,然而脚步踉跄,跌倒在地上,唇边猛地溢出鲜血。 阿昭死去的时候,没有亲人,没有墓碑,也没人记得她的名字。 ... ... 迷雾渐渐散开,谢时看到淡黄色的硝烟瀰漫,剑的碎片四散在泥土里。 密密麻麻的剑交错插在地上,直至山顶。 天是血红色的,泥土中也浸润着血,显露出极深的深黑色,昭示着战斗的惨烈。 他看到自己跪在地上,面容疯狂,双目赤红。 「... ...你可知罪?」苍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弟子... ...」谢时的胸膛起伏,上面鲜血淋漓。 他把额头抵在地上,平静地道:「不知。」 那苍老的声音悠悠地长嘆一口气。 「恩师,弟子想去人间接回自己的道侣。」 白眉的老道站在云端,手持一柄长剑,他的眼神怜悯,缓缓地道:「... ...不可。」 接着就是无尽的剑光与模糊的呓语。 第103页 从弱水中疗伤醒来,已经是五十年后。 谢时看到那个自己回到人间界,他疯狂过,甚至持剑噼开地府,去轮回盘寻找阿昭的名字,然而一无所获。 除了手中的那支凤钗,他也怀疑那个人到底是真实,亦或是一个梦境。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修为在不断提高,但是心境却越来越麻木,不到千年谢时便到达了大乘境界,距离飞升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在某一日的藏书阁,谢时抚过书卷的手忽然一顿。 他看到了一本从未见过的书,封面写着几个肃直的大字:《太玄转干坤阵》 谢时缓缓地翻开书页,第一页是一篇序言。 「... ...此阵夺天地之造化,阴阳相逆相冲,芥子须弥相转。阵主倾尽心头之血为引,散尽修为为基,使天地重辟,鸿蒙贰开,生者已死,死者复生。」 书页的右下方写着作者的名字。 ——云不归。 空间似乎发出阵阵震颤,然而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压制在底部。 「谢时!」 「谢时!你快点醒过来!」 好像有声音在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名字,谢时明白这是一个梦,他平静地昂首看向天空。 他是无情道子,天生受无情道克制。 身体不仅被无情道操纵,意识也被压制在了识海的最底部。 想要破解天道对自己的限制,只有一个办法。 他的双眼微阖,手腕极稳,在地上画出了熟悉的阵法,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都说落子无悔,可人生若没有后悔,那还有什么趣味? 还好,他还有一次机会。 金芒微闪,玄妙古奥的纹路逐渐旋转显现,似乎在诉说着天地至理。 谢时站在阵中,他的神色淡然,拔出太康剑,缓缓地、缓缓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他闭起眼睛,鲜血蔓延了衣衫,原来剑透过胸膛的感觉,像是一块坚冰,那么冰冷。 「——谢时!」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惊讶中带着痛苦。 霎时间,一轮巨大的红日于西方升起,东方落下,滚滚大江以四海为源,东去西流! 都说太上忘情,他在最后才发现——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以心头之血为引,毕生修为为基,桑田沧海交替变换,落红又飞枝头,棋子,最终重新归于匣中。 天地之间忽地响起一声极致的怒吼,然而压抑的空间却陡然破碎! 现实与记忆交织之间,谢时终于看到了她的眼睛。 和记忆中一样,那么明亮,那么美丽。 「我还想... ...」他的神情认真,嘴中有鲜血汩汩流下。 「再见一见你。」 * 韩昭沉默地看着那道染血的白色身影从空中颓然跌落。 她浑身浴血,太康剑造成的伤口在皮肤上交织。 一双有情眼中的华彩溢出,仿佛点点泪水。 韩昭忽地闷哼一声,她的左眼闭起,口间、鼻子、耳朵均流出鲜血。 茫茫的星空之中,那双巨大眼睛也缓缓地闭起了一只。 云不归感觉到周身的束缚一收,祂的神情仍然有些惊愕。 「愚蠢!他怎么敢!怎么敢用自戕来逃脱我的控制!」 祂的声音已经接近癫狂,咬牙切齿地说:「他... ...又怎么会是无情道子!」 「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云不归喃喃道,「你是一个错误,谢时也是一个错误。」 「什么情爱,什么誓言,在天道之下,都是笑话,笑话!」 云不归歪了歪头,发出咔擦的声音:「只要你们死了,一切都会回归原状。」 祂随手一挥,一柄玄黑色的长剑渐渐凝实,正是云不归的佩剑,不恨天。 「我们从来都不是错误。」 韩昭低低地咳了咳,她勉力睁开了血红色的左眼。 星空下的巨眼瞬间睁开,一股极强的束缚层层施加在云不归的身体之上! 看不剑剑身已经亮到了极致,韩昭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平静。 「我的眼中,看见了你的死。」 「雕虫小技... ...」云不归手持不恨天,祂轻蔑一笑。 有柔软的手忽然环住了他的脖颈,云不归的身体一僵。 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含着笑意:「夫君,终于找到你了。」 云不归有些茫然,他的浑身颤抖起来,表情有杀意,有欣喜,更有深深的痛苦。 漫天的梨花疏影中,一道淡淡的青色身影逐渐显现。 「不要哭,夫君,不要哭。」琉璃的手抚在他的脸上,她的笑容分外温柔。 云不归疑惑地发现自己的眼中竟然流下了苦涩的液体。 「我... ...」他看着陌生女人的脸,有些迟疑地说。 脑中不断闪过碎片,仿佛是大梦初醒,有什么已经诀别已久的情绪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对不起。」蓦地,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剑修的衣襟之上。 他依旧茫然,却控制不住,接连喃喃地说:「对不起... ...」 琉璃微笑着,吻住了他的唇。 韩昭沉默地看着,留不得破碎的镜面泛起微光,加强了对云不归的束缚。 纷飞的梨花中,那名青衣的女子曾经笑着对她招了招手:「小姑娘,我什么都想起来啦,可以最后拜託你一件事吗?」 第104页 这是琉璃拜託韩昭的最后一件事。 ——杀掉云不归。 琉璃和云不归的额头紧紧相抵,就像两个分享彼此温暖的小孩子。 这是上一任道子们故事的最后结局。 韩昭垂下眼睛,向前踏出一步。 看不剑发出啸鸣,银色的剑光如同洪流般把他们淹没。 咔擦。古镜在空中破碎开来。 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铭文逐渐崩坏成碎片,而又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 ... ... ... 谢时在空中坠落下去,随着血液的逝去,意识逐渐消散。 阿昭,阿昭。他仍然执着地想,像怕忘记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风在身下呼啸,谢时的身体发冷。 然而,忽有一线温暖护住了他的心口,牵住了他的指尖。 在无限的坠落中,他睁开了双眼。 夜空暗蓝,漫天的星河下,一抹鲜艷的红色跌入到自己怀中。 「谢时!」 韩昭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十指紧紧相扣。 这一次,再也不会分开了。 星河横贯夜空,天地之间,忽有一道苍茫古老的声音响彻整个九域十洲: 万物需知,众生皆晓。道子归位,是为—— 有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