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谭》 第1页 [gl百合] 《天方夜谭》作者:寿头【完结】 文案: 沙漠中的偶遇, 白慈:喂,命中注定我们会有个孩子。 庄申:(神经病) 多年后。 白芷:妈妈。 庄申:谁? 正经文案:他们说,海市蜃楼通向传说中的古国。 ——「你是神赐命定中人,我们会有一个孩子。」 六年前,仍是学生的庄申,在塔克拉玛干与神秘异族女孩白慈相遇。一夜缠绵之后被警察盘问,遭到禁锢,人生轨迹从此改变。 ——「她叫白芷,你看她像谁?」 六年后,成为遗蹟调查员,致力于寻访失落古国的庄申,在一次博物馆的亲子活动中与带着女儿的白慈重逢。年幼可爱的女儿与她幼时极为相像…… 在与白慈的来往中庄申发现,研究所几次文物失窃、调查遇袭与白慈运营的星月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星月会幕后的主事人是白慈年少时恋慕的沙漠苍鹰海塞姆。 多年前那一夜的背后有着怎样的玄机,白慈的身份,白芷的身世,海塞姆的真实目的,一切随着古国的调查显露端倪。 第1章 尴尬的初次相见 2012年 初秋的九点,大陆许多城市里已然一片喧腾,上班的上学的早已各就各位井然有序。此时沙漠上不过日头乍升,初初在沙丘上露脸。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上已有车行,车里的人对两旁偶见的胡杨毫无兴趣,只裹紧了厚厚的披肩来抵御这乍暖还寒的冷意。 塔克拉玛干,维语中指的是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 深入沙漠,这细腻的沙丘之中零星散落着古国们的断垣残壁,曾经的西域古国在这沙漠里一度闪耀过,然而终如他们所称呼它的那样——「死亡之海」,文明在此覆灭,生命的迹象在此消失。 可这千百年之后,竟也在死亡之海中修建起了一条大路。两旁是为固沙所种植的植物、电缆,植物之下是输油输气的管道。 一条大道可通天,四海之内皆通衢。 大漠沙如雪,在公路边休憩,稍走几步,不留心就会一脚踩进沙里,鞋子里、裤子上都是黄黄细细的沙粒。白慈不耐烦地抖了抖鞋子,看着天空中偶尔飞过的乌鸦,她不免想到那位不知在何处活动着的大漠中的苍鹰——海塞姆,那人过些时日就要回来与她相见,面纱下的嘴角勾起,露出了少女最甜美的笑容。 海塞姆,沙漠里最出色的男人。少女年幼时的英雄,长大后深闺里至深的梦想。她热切期盼与他相见。然而这位伟岸的男人并不为从小将她带大的白嬷嬷白净识所喜。 想到白嬷嬷,就会想到那套荒诞的传承说辞,有缘人、圣女、生女、具体的仪式……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要去哪里找那个看得顺眼的有缘人呢。 找不到那个有缘人,没有经历过所谓的仪式,白嬷嬷不会容许自己与海塞姆亲近。据她所知,光是平时来往的圈子里的女孩,起码有四、五个打算借这次机会与海塞姆春宵一度。海塞姆一直在外面为了伟大的事业忙碌,一两年也不会回家一趟,要是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归期不知是几时。 沉思间,一旁悉悉索索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并不茂密的植被间窜出一个年轻女孩子,那年轻女孩一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边拉着自己的裤子。 显然,她没有想到原先空无一人的沙漠公路上突然冒出个戴着头巾的女人,「啊!」的惊叫一声,被吓到的不光有她,还有那个戴着头巾遮得只露出眼睛的女人。 白慈跺跺脚,嫌弃地看着这个一脸尴尬拉裤子的女孩,讽刺道:「前面就是厕所,后面也有厕所,你不会像个野狗似的在随地大小便吧?」 女孩子涨红了脸,系好皮带,好久才道:「那些哪里是厕所?一个槽里面都是积年的便便,还有一股子羊骚臭。万一跌进去了怎么办?」 跌进去?! …… 她怎么从来没想到过这种事情,站在茅坑上还会跌进去。 白慈上下打量这个女孩,宽边渔夫帽,太阳镜,颈间围着鲜亮的蓝色头巾,紫色冲锋衣,黑色冲锋裤,标准户外装扮。脸白白净净的,皮肤尤其细腻,她这样平时在朋友圈里算得皮肤好的人都不敢在她跟前说皮肤好。说到跌进去的时候还皱皱鼻子,一副好像真的模样,脑子没坏吧。这身材不像搓板啊,该有的地方都有啊,还能缩骨跌到茅坑里。 「你跌不进去,最多……卡住吧。」 女孩子苦着脸:「那不是更糟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卡在半当中,和便便们似有若无地接触着,又被臭味熏着。再不巧来个沙尘暴埋了那个茅坑,就永远被停留在那里,千百年之后考古的人们发现了这样一处遗蹟和尸体,考证她发生什么事,那岂不是真正的遗臭万年。」 …… …… 「被人当作屎熏腊肉怎么办?」 怎么办,被她这么一说,白慈阵阵噁心,晚上什么肉吃不下去。 「神经病。」白慈狠狠瞪她一眼,又觉得遗臭万年这个词很好笑,嘴角弯了弯,不过她大半张脸都在头巾下面遮着,叫人只能看到她的眼。 凶巴巴的,又水润润。 像沙漠里的绿洲。 女孩子说完也被自己噁心到了,干呕几声,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敏感,所以进不了那种厕所。那个,拜拜。」这种尴尬的地方,又是个裹得严实的不知是否是异族的女人,她不想惹事,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前面还有车在等她。 第2页 白慈莫名其妙,跟她解释作什么,她又不是沙漠环卫工。 更叫她莫名其妙的是,女孩子跑过她的身边,竟传来缕缕清香,似想像中江南四月的风。 白慈惊讶得要命,这人刚刚是在……为什么还会有香味。 「小姐看起来很高兴?」坐在副驾驶的是从小带大白慈的白净识,五十多岁,眉目慈祥,有一种一本正经的严肃。她看着白慈郁郁地下车透气,看着白慈脚步轻盈地回来,就是隔着面纱也能看到白慈的笑意。一个沙漠里窜出的年轻女孩能让自家小姐高兴,可见她是如何寂寞。 白慈板起脸,坚决不承认。「没什么可高兴的,可能是觉得可笑。」她的生活已经像这不分四季,终年如一的沙漠一般乏善可陈,无聊到连个随地大小便的路人都能使她发笑。 海塞姆,海塞姆。白慈再度想起那只荒漠的鹰。 可是白嬷嬷不喜欢海塞姆。 不久前,她们刚为此产生争执。 那一天,海塞姆的手下送回他即将回家的消息,白净识也在。白慈喜上眉梢,前年海塞姆出去时他们就说好了,等他回来,她就做他的人。 相比她的欢喜,白净识显得格外平淡。 一直等带信的人离开,白净识才催促道:「小姐,是时候挑个人进行仪式了。」 听到仪式两个字,白慈骤然色变。「白嬷嬷,为什么非要进行那个仪式。」声音高了八度。 白净识不急不躁,缓缓说道:「这是我们历来的传统,在与人结合之前必须有个成人仪式。成人仪式需要按照传承的步骤与人交//媾。」 白慈到底是年轻姑娘,白净识在说到交//媾是面无表情,她却是脸红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嬷嬷,你不觉得很可笑嘛。为何在和我心上人做那亲密的事之前,要和别人先做。」 白净识说:「没有可笑的地方,成人仪式只是让你的第一次按照仪轨进行,没有强求非要是别人不可。进行了成人礼,你便是个真正的大人,能继承我们白族过去的一切,能够繁衍下一代,而我将从此听命于你。」 这话之前白净识也说过,可是她说那人不能是海塞姆。 「既然这样,我完全可以和海塞姆进行这什么鬼仪式。」 「不可以。」白净识语气决绝,斩钉截铁。「海塞姆信奉玛尼教,与我们的信仰有冲突。」 白慈脱口而出:「我可以改信……」 电光火石之间,她接受到白净识冰冷凌厉的眼神,她已做好被嬷嬷训斥的准备。可这一次,凌厉顷刻间化为失望,白净识沉默。 愧疚瞬间爬上白慈的心头。七岁起她就没了父母,白嬷嬷一手将她带大,教她养她多年,所有的亲情都来自白嬷嬷,冲突也是。 白嬷嬷是族里虔诚的信徒,与这一地区格格不入。她们的所谓信仰在整个安西地区都是异数,是异端。周围每家每户都信奉拜星月教的尼玛真神,以肉食为生,极少食用绿叶菜,只有她们偷偷信卢舍那佛。因这信仰,使她年幼时饱受孤独——没人愿意和异端做朋友,到后来风声渐紧,她不敢同周围人提起她的神,连带海塞姆也是。海塞姆所信奉的是比拜星月教更古老的玛尼教,他一直希望白慈信奉尼玛真神。直到后来,她们搬到大城市里居住,信仰带来压抑感才有所减轻。 与虔诚的白净识不同,年轻的白慈是个无神论者,不管是卢舍那佛、尼玛真神还是如来佛祖、耶稣上帝,她统统不信,所以她能够轻而易举说出改信的话。对于她来说,从信卢舍那佛到改信尼玛真神,并不比喝奶茶、喝可乐更复杂。 但卢舍那佛不止是代表白净识所信奉的神,更代表白家几乎湮灭的过去和历史。 「嬷嬷,你别生气,我胡说的。」白慈拉着白净识的手撒娇讨饶。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东西,或是做错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用这招,白净识看起来严厉,待她一贯心软,几乎予取予求。 她不愿住到大城市里,白净识便随她和家园里的人混居在一起,哪怕需要在做日课时偷偷摸摸,哪怕需要隐藏她们的卢舍那佛像,哪怕有生命危险。 她不愿去国外念书,要留在这里,白净识随她去了。 海塞姆搬去大城市,她吵嚷着要搬,白净识也随她。 白净识时常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过纵容白慈,才使她养成骄纵的性子,只对海塞姆钟情。从名义上来说,白慈始终是主,她是仆;从情分上说,白慈七岁丧母,她们是彼此仅存的亲人,她可怜孤女,对她纵容,也无不可。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昔日的小女娃长成了大姑娘,一心想着嫁给英雄的大姑娘。 「小姐,我不会生你的气。只是这样的话,求你不要再说了。」 刻意忽略因那个求字带来的不适感,白慈问:「嬷嬷,我是不是不能嫁给他?」 她问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白净识说一个不字。 「你想嫁,自然可以嫁给他。他们玛尼教,可以同时娶七个人。」 「可是我不能改变信仰,我也不要做七分之一。嬷嬷,我爱他。这世上不会有他那样伟岸的男人。」 白净识端详她家小姐年轻天真的面孔,话却并不温柔。「小姐,沙漠虽大,不过沧海一粟,如佛前微尘。你不过见过几个男人?」 第3页 白慈负气道:「我从小就爱他,我崇拜他。」 「小姐,我们白家,只剩下你了,若是你连过去传统都抛弃,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记得。其他的,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 「可是,为什么要和一个女人做那事情,进行那个仪式。」白慈百思不得其解。女女,在玛尼教覆盖的安西地区是一种罪恶,但是对于白家世代信奉的卢舍那佛,女女确是天经地义。 白净识道:「小姐,你尽可以根据你的喜好,选择男人或是女人。只要能让你动心。」 「只有海塞姆能让我动心!算了算了,还是女人吧,若是个男人,给海塞姆知道就不会要我了。我只要他做我的男人。」 「小姐。」白净识的声音打断白慈并不愉快的回忆。「世界很大,好人很多,你该多交些朋友。那个仪式,也是一个契机。」 契机?一夜情能成什么交朋友的契机? 「嬷嬷,你的成人仪式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一夜情。那太可笑了。」 第2章 碰到赤佬了 从阿拉尔到于田,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延着沙漠公路一直向前,周围景物不变,有种舟行海上,船越寰宇的孤寂感。 天未亮时就启程出发,一直到中途县城修整,司机刘全买了几个馕放在车上后问白净识要不要进店里吃些东西。一炉新鲜的烤包子快好了,是最好吃的时候。 白净识看一眼门外停着的越野车和别克商务车,欲言又止。 刘全为白家服务已有多年,一看她的眼色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低声道:「店里是一群内地来的学生,有老师带着,好像是做考察的,还有些零散的当地人。」 安西地区人群混杂,尤其是安西南部,玛尼教信众甚广。白净识一贯小心,生怕遇到些极端分子,招惹麻烦,尽管他们有人可以帮忙,但是白净识不愿与那些人为伍。既然店里多是内地来的学生,又见刘全蠢蠢欲动的样子,白净识便拉着白慈一起下车。一日之际在于晨,早饭吃好,一天都好,吃个早餐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白慈走进早餐店时,稀里糊涂打着呵欠。店里的空气随着三人的进入停滞了几秒,先来的后到的,彼此打探相貌,揣测表情,之后外来人互相友好地点头示意,空气这才随之重新流动起来。 小饭馆地方不大,三张长桌边各自摆着几张长凳。一桌空些的是当地人。两桌是年轻的学生和两个老师,三女七男,研究生为主,顺带一个大四学生,从上海出发,延着丝路考察。 店主操着并不流利的汉话,让他们给新来的腾些地方出来。「挤挤,挤挤。」 司机刘全有维族血统,常年生活在安西,跟合併同类项似的,自动归到当地人那桌。白净识和白慈自然而然坐到角落那个长桌,只有那张桌边,坐着三个女孩子,年纪大一些的应当是老师,时不时看顾自己的学生。比起外头的男生,坐在那里不开口说话都会散发出躁动,这一桌显得尤其安静。 最里头坐着的女孩子比周围的人看起来略小,只在白慈等人进门时看过一眼,之后浑然忘我地啃烤包子,她面前还放着三桌唯一一盘手抓饭。当地人爱喝酒,尤其是宿醉之后,吃一盘手抓饭格外舒坦。对于寻常人来说,手抓饭不是早饭常客,就跟内地人很少把蛋炒饭当早饭吃一样。 白慈坐在女孩正对面,只见她用纸巾包住一个烤包子,放到鼻子跟前左闻右闻,像只松鼠似的小心翼翼啃一口香脆的皮,皱皱鼻子,继续咬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后,认真地查看肉馅,偷偷看一眼四周,用筷子迅速地把烤包子里的羊肉馅给挖出来,放进小碗里摆摆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熟练非常,边上的女孩见怪不怪,只笑一笑,想来不是第一次见到。 玛尼教尚肉食,安西地区也以肉食为多,白慈鲜少见到有人这样吃烤包子,跟买椟还珠没有区别。 目瞪口呆之余,多看面前的女孩子一眼,细腻的肌肤之下,颈间蓝色的头巾鲜亮又眼熟。 竟是昨天那个在路边随地解决大小便问题还自带香气的女孩。 不会那么巧吧!白慈不信邪。 可这掩耳盗铃蠢兮兮、傻呆呆,偏生皮肤又好的样子,和昨天那人完美重合。看,吃一个烤包子皮不够,又去祸害一个之后才开始扒面前的手抓饭。 格外见不得她一大口一大口吃得特别香的样子,白慈忍不住嘀咕:「浪费。」 声音不大不小,白净识和坐在边上的人都听见了。 女孩倏然脸红,偷望一眼年长的老师,见她没有发话,稍稍放心,轻声解释道:「我,我吃不了肉糜。」 居然有人吃不了肉糜,白慈再度震惊,她们信卢舍那佛最好吃素的人都没有吃不了肉糜,她怎么会吃不了。海塞姆私底下最喜欢吃肉糜了好不好。 「浪费。」她重申一次。 女孩心道奇怪,这两天诸事不宜,每次偷偷做点什么事,都有人出来找茬。昨天上个厕所,沙漠流水一下就有人说她像野狗,今天一大早又来一下。安西不是地广人稀嘛,怎么净遇上爱管闲事的人,还都是女人,还是眼睛会说话的女人。 嗯?眼睛。 这迷人的眼睛,欠揍的语气,除了昨天那个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还会有谁。她还以为她长了一张跟重芝麻炝饼一样的脸,没想到很有几分姿色。 第4页 「要你管。」女孩皱皱鼻子,不服气。 「你以为我想管?」白慈觉得是自己倒霉在前,仗义执言在后。 你以为你是义务警察,人民纠察?女孩回嘴道:「天顶星人强迫你来管?」 天顶星人是什么,白慈不知道,愣了一愣。 这时候带队导师周瑾发话,「庄申,注意一点。」强不压地头蛇,何况过路小虾米。民族混合地区,小心为上,与她们多什么废话,万一招来事端,反而不美。 庄申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哦一声,她已经很注意了好不好,全是那莫名其妙的女人挑衅。不过导师大过天,等考上研究生之后,她是打算跟着周瑾继续做课题研究的,周瑾对她也很是满意,所以这次考察,额外带上她一起。 一方偃旗息鼓,白慈小小得意,趾高气昂得沖庄申抬抬下巴。这份得意一直延续到和田的检查关卡。 安西地区,检查关卡众多,尤其是安西南部,每隔一段距离,每过一个县镇或市,都需要下车检查,出示证件。考察队一路走走停停很快被白慈的车超过,但是在检查口,白慈一行耽误了不少时间。 之前有几个维族汉子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存心找事,拿证件时拖拖拉拉,消极配合,最后被检查人员抓起来,又求爷爷告奶奶求放过。被他们一折腾,检查更是严格。典型的扁平汉人脸倒像是开了绿色通道,过检迅速,但是对深目高鼻明显的异族面孔,难免多些盘查。 因为在检查站耗费太多时间,今天势必不能到达于田,白净识打算与司机刘全商量,先在和田休息一晚,明日再行出发。白慈本就不耐赶路,只要在海塞姆回家前到家,她全无异议。刘全在接受检查时,考察队到了。他们清一色内地身份证,通过极快。 白慈在路边踢着小石子,百无聊赖,好巧不巧,正好见到庄申戴着口罩从洗手间出来。显然对方也看见她了,若只是这样,白慈没打算理她,可庄申在看见她的当口,马上别转头去当作没有看见。 这是什么意思。白慈不满。趁庄申在车边等人,迳自走过去,在她身边立定。 「真是有缘呀。」 小姑娘不自在地往后退几步,警惕地看向她。 白慈对她笑一笑,像一只狐狸。 导师周瑾不在,周瑾的学生也不在,庄申闷声道:「孽缘。」 白慈玩心大起,收拢笑容,端正姿态,看向她的眼睛。一个深远的对视之后,白慈道:「是呀,孽缘。」 她嘆息幽然,语调深沉,她的眼眸如秋波荡漾,沙漠绿洲,叫人心生渴望。 庄申疑惑。 神情似足羔羊,又没有羔羊的气味,夹着沙尘的风从她身边吹过,都好像被她过滤了几层,只余一种好闻的清新香气。香味迷惑了白慈,故作认真的语气顿时肃然三分。「你是神赐予我的命定中人,我们会有一个孩子。」 不知别人遇上这种事情会如何应对,是哈哈大笑,是大声呵斥,还是默默走开,庄申愣了足有三秒。 「我是女的。」 「我知道,神也知道。既然是神的意旨,是男是女有何分别?」 所以神是lgbt友好人士,天神大同? 庄申结结巴巴地问:「所以你要怎样?」 这反应出乎意料,白慈心里好笑,面上半点不显,「所以我们要生个孩子。」 庄申道:「我是个学生,大学还没毕业,马上要准备考研,我没打算生孩子。」 白慈温柔一笑:「那就我来生。」 庄申只觉头皮一炸,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那个你看,这大太阳底下的,有人在等你,有人在等我。我跟你,我们总不好马上手拉手去生孩子,让人家都等着,你说是不是。要么,找个月黑风高,啊,不,月色迷人春光乍泄的晚上延续这……lgbt神的意旨?」 白慈一口答应,「你们晚上在和田过夜。」 庄申道:「应该,是吧。」 「那我晚点来找你。」白慈给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庄申打个寒颤。 「放心,我总能找到你,命定中人。」 庄申呵呵一笑,「也是,上天安排的最大。」 被白净识要求找人完成成人礼之后,白慈设想过无数个与人提到此事的可能。她想过被人骂疯子,被人翻白眼,也想过对方会拔腿就跑,极端情况下还会发生暴力事件,但从来没有一种可能会是这样的对白。 「嬷嬷,我刚才跟人讲她是神安排给我的命定中人,我会和她有个孩子。」回到车上,白慈忍不住告诉白净识。 她与女学生在路边说话的样子,白净识都看在眼里,她故作不知,问:「后来呢?」 「这人蠢得要死,重点完全不对,居然一点都没怀疑。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想跟人艷遇想疯了?」 白净识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庄申被同行的师兄八卦,「那美女是谁?是不是早上那个?」 「就是早上那个,再美你们都不要起邪念,她有神经病,不,精神病,诶,这附近有精神病院?」 师兄们笑说:「明明看你跟人家有说有笑。」 庄申瞪眼,「不顺着她说,她发病怎么办。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好不好,被她打一顿我都亏大了。哎哟,碰到赤佬,吓死宝宝了……」 第5页 第3章 一种阴魂不散 接连三次不甚愉快的偶遇,每在一个地方停下,庄申总要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省得一个不小心又被精神病盯上数落。在达玛沟佛教遗址发掘现场的停车处,因东张西望,庄申差点绊一跤。 师姐程琤笑她:「你是欠人债,还是欠人情呀。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怕人追来呢。」 庄申做惊吓昏倒状:「幸好我是女孩子,否则人家一边追一边还高唱:我要我要找我爸爸是不是?」 程琤几乎笑倒。 达玛,与达摩同音,意为佛法汇聚之地。古代和田被誉为西天佛国,佛这个字便是翻译自古代和田语。藏传佛教受到这里的影响极大,如今藏区佛教香火依旧,此处却是一片荒凉,只有黄土沙尘见证曾经辉煌的岁月。 达玛沟位处安西南部腹地,是玛尼教根深之处,发现大片魏晋至的佛教遗蹟后,振奋的不光是考古人员。此处的抢救性发掘正进入尾声,之后要建造一座遗址博物馆,让来往的路人皆知,所谓玛尼教盛行的地方,原本佛教鼎盛。因周瑾一行持介绍信而来,这里特别为他们开放,负责接待的关照几句小心、不要乱动的话,就让工作人员陪着他们四处参观。 头一回下工地,庄申格外兴奋,跟着工作人员东奔西跑,上蹿下跳,不时问各种问题。 「这里考察很辛苦吧,冬冷夏晒。」 工作人员应道:「是呀,夏天只有早晚可以工作,冬天简直冷得要死。」 「发掘条件也很艰苦哦。」 「嘿,刚来的时候,我们不是步行,就是骑骆驼。一人得有三峰骆驼,才能把人和设备带过来。知道骆驼一天最多走远吗?」 「多远?」 「20公里,它们的上限。所以我们体力好的,就自己步行,步行还安全。」 「好厉害。」 「现在条件好点,有四轮全地形摩托车,方便好用马力足,但是缺点嘛也有,非常容易翻车。」 一阵窃笑。 「嘿,知道在沙漠怎么找水吗?看植物,长芦苇的地方一定是淡水,长红柳呢,就不一定,会有水,但未必是淡水。看到那肉苁蓉没?」 顺着工作人员的手望去,一颗像长着无数眼睛的眼睛出现在大家面前,密集恐惧症马上表示:「呃,噁心。」 工作人员嘿嘿一笑:「好东西,泡酒呢,功效啊……」他卖个关子对男同学说,「你们懂的。」 一阵心领神会的猥琐闹笑。 庄申与程琤交换一个眼色,不露痕迹地翻个白眼。 工作人员又道:「其实这里也有河,沙漠里的河,无声无息,会要你命。悄悄告诉你们,不要往外头说啊,之前我们在那边的佛像下面,看到一幅画,佛像下面有画是不是很稀奇?更稀奇的是画本身,画的是一大群人朝沙漠里的仙山参拜,之后一群人出发去仙山,仙山那头有河有水。但是这画呢……」 工作人员卖个关子,见人人都屏这呼吸等他的下文,这才继续说道,「这画呢,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长吁短嘆,惊呼连连中,长期从事单一工作的他收穫一点小虚荣,把学生们带去看一号佛寺。虽是残缺不全,但已是塔克拉玛干地区保存最好的古代佛寺。「你们看这佛像剩余部分,线条流畅,薄纱透体,很有曹衣出水的感觉吧。这是一尊千眼坐佛,看这底座上,都是眼睛,全世界可是仅有一件。刚才说的那幅画,就在这佛像底下。除了最初进来的三个人,一个人都没瞧见那画。那三个,人人都说见到了,见到的还都差不多,但是呢现在不见了,我们也不好上报是不是,只能当作逸闻来给你们说道说道。你们听过就算了啊,别出去乱说知道嘛。」 大家零零散散地应:「知道啦。」 工作人员领着解说一番之后,被别人叫去干活,留着大家自行参观。 庄申和程琤走累了,躲在角落里休息喝水,见庄申仍是一脸兴奋,程琤故意问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考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庄申掰掰手指头,「英语应该没有问题;专业课平时也算扎实,回家之后再研究一下历年试题;就是政治头疼。那些题目,我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师姐,你晓得吗,每道题目我都想在下面写:说人话。」 只见过愁专业课愁英语的,没见过人研究生考试愁政治的。「你回去之后网上买个政治班讲课视频看看。把该记住的哲学原理记住,其他能多写就把空白的地方填满,字迹干净,就差不多了。不过别人都是靠政治拉分呢,你倒好。」 庄申合十道:「我只要政治能过线就阿弥陀佛了。」说完,她对着四周壁画残片、经过千年岁月仅存的佛像基座连连作揖,口中不断念叨:「漫天的神佛啊,请保佑我考研顺利,一定一定哦。」 程琤好笑地说道:「安西地区的佛教完全湮灭,佛像、寺庙都只剩断垣残壁,想来在玛尼教东进的过程中,漫天神佛都已撤走。你这求也是白求。」 庄申眨眨眼睛,指着残破壁画上的千手观音,一本正经地说道:「许是因为有灵,他们被破坏的如此严重之后仍有重见天日的一刻,说不定那些神佛始终不曾放弃,仍有残魂在守候。」 她说这话的样子,专注又温柔。程琤奇怪地问:「你信佛?」 第6页 「我们是社会主义建设者、接班人,怎么会信佛。师姐,我们都是无神论者。」 程琤没好气地呸她,「不信佛,你求个什么鬼保佑。」 这小学妹,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熟了之后才发现,她一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乖顺。哪个乖乖女会在考研前两个月随导师出来考察,万一不巧没有考上,哪怕只差一分半分,导师再想帮忙也没有用。 这次考察,女学生只有庄申和程琤二人,程琤无比庆幸能有庄申与她做伴。不是说女孩子喜欢成群结队,而是多一个人和她一起面对比风沙更粗糙的男同学们,好歹有人可以一起吐槽一起翻白眼。男同学喜欢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鬼话,程琤反而觉得,男女搭配,干活才累,那些男同学除了力气比她们大些之外,无论是常识还是专业知识都比她们要弱。单就信口开河,漫天胡扯倒是强过她们。 在机场第一次见到庄申的时候,程琤有过小小的担忧。小学妹安安静静坐在候机处等人来领的样子实在太过乖巧,属于塞根胡萝蔔或是几颗生菜就能当作小白兔养的那一型。因为喉咙疼的缘故,她始终保持谜之微笑。 程琤最头疼的一种生物,就是小白兔,万一说两句重话就要哭了该怎么办。幸好这一个,暂时是哑巴,哑巴兔子总好过聒噪兔子。 飞机上庄申坐在周瑾和程琤中间,中间的座位通常感觉比较挤,程琤值机时安排自己,但是庄申坐了,很明显庄申不是为了拍导师马屁。她那个破喉咙,全程没跟导师讲过一句完整的话。除了接过飞机餐时,同空姐说谢谢,庄申基本没有发过声,回答导师问题用写的,同程琤交流用眼神。那柔软俏皮的小眼神,叫程琤觉着,就算是只小白兔应当也是个可爱的小白兔。 对于寡言少语乖乖的庄申,同行的男同学与程琤有相同猜测,只不过那些男生很明显对文静的小白兔有所偏好。无论多大年纪的男性,总有些人喜欢看到女性对他投去敬仰、钦佩的目光,而小白兔是最容易被哄骗的那一类。 或许是因为和善,或许是因为无知。 小白兔的人设猜想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飞机之后,在拿行李的地方,男同学三三两两站着,因为等行李来需要时间,他们就同庄申搭话,程琤从洗手间出来刚好听到他们在讲死在罗布泊的余纯顺,言语中颇多不敬,像是在说他不专业、运气不好,自寻死路,如果换成他们,会做多少充足的准备。程琤惊讶地发现,小白兔下意识翻个白眼,露出讥诮的表情,翻译成文字,那应当是愚蠢人类的意思,下一秒她发出一声轻哼,退开几步,轻蔑又不屑。 程琤顿时笑逐颜开,小学妹如此拎得清实在是师门大幸。她无意与人为敌,但忍受别人的愚蠢和自大,确是一件辛苦事,如果有人与她同一阵线,她会许多。果然,这一路上因为庄申的不配合和好几次故意打岔,都使得男同学们的侃侃而谈没法在她们跟前继续。吃好晚饭,男同学正开始大谈特谈,她就打个哈欠说师姐好睏啊。几次下来,周瑾不用她讲,就带着她们回房间休息。周瑾也不爱听他们说废话。用她的话来说,有这闲工夫,不如贴个面膜补补水。 有这样的导师、这样的师姐,庄申这一路都十分愉快,只除了突然出现的神经病女人。一连两天,他们都没有与那个神经病女人的车再见,想来之后应该也不会再碰上了。其实这一路偶尔会遇到一些同路者,若是目标一致,行程大致相仿。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考察,会绕到游客不会经过的达玛沟遗址参观。在策勒待了两天之后,寻常游人有这些时间早就到库尔勒去了。 回到策勒的旅馆,前台处闹哄哄的,原来是通往于田的路发生重大车祸,无法前行,往于田方向的人干脆就住在策勒,等明天道路恢复通畅之后,继续上路。 另一个导师何敦雨和周瑾稍加商量之后,让大家先回房休息,等到晚饭的时候再集合一起吃饭。 男同学们一闹而散,程琤拉着若有所思的庄申往房间走。 庄申仍在回想回程前看到的那一幕:回字形佛殿,残阳照废墟,别有一番悽厉的沧桑之美。人事变换,沧海桑田,曾经的西天佛国,一朝被毁,如今为玛尼教所占领。此处曾作为传播佛教的中心,经声佛号传至四方,有一日暮鼓晨钟变作凄声丧钟,怎不叫人扼腕嘆息。 于是她就长长嘆了一声。 她这一嘆,嘆得程琤发笑,嘆得楼梯上与她相对而行的年轻女人停下脚步。 好巧不巧,她抬头向上,年轻的女人向下朝她看过来,四目相对,皆是心生感嘆:我靠。 隔了两天,居然又见了。不用年轻女人显出整张脸,光看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庄申就知道这人是谁。 如此生动,仿佛通晓人间百语的眼睛,只属于那个神经病女人。 大抵上帝是公平的,赐予她残缺大脑同时,又赐予她精灵般的眼眸。 无声喟嘆之后,两人不约而同避开对方的目光,就好像每天擦肩而过的路人,庄申假装不认得她,她也假装不认得庄申——那所谓的命定中人,有个孩子的戏言,谁都不愿想起。 各自前行,错肩而过,白慈再次闻到那股子不属于任何植物的轻盈香气,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回望庄申。 第7页 庄申似有所觉,亦回头看去,不想却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吓一大跳,连忙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 「哧。」白慈讥笑。 第4章 不是我 回到房里,程琤笑庄申:「你怕什么,你逃什么?」方才两人的小小互动落入她的眼中,小学生级别的异地重逢,幼稚园气氛的假装不认得,硬生生被她看出几分漫画式的淘气可爱。要不是那女孩与她们萍水相逢,以面巾覆面,举止如当地玛尼教一员,她当真会觉得那人看上了庄申。 庄申烧着热水,自然而然说:「怕她精神病发作啊师姐。」 程琤怀疑地看了庄申一眼,「你该不会真把人家当成精神病了吧?」 「那不然呢?莫名其妙的,不是精神病还能是什么?入了邪教?」按照庄申的想法,马路上冷不丁跟你讲神怎么怎么样的,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子有坑,怪吓人的。尤其是在两次被教训之后,她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个神经病。 她这么一讲,程琤反而来劲了。「说不定人家看上你了呢。」 庄申手一抖,碰到发烫的烧水壶,嗷得一声惨呼。「师姐,你不要吓我啊。」 程琤本来是信口瞎扯,见她一副要死救命的样子顿时有些不高兴。「干嘛,她看上你有什么好怕的。因为她是女的?」 「不是啊,师姐,这都什么了,男女一个样好嘛。」 「哟,我就知道。」 没去想程琤到底知道了点啥,庄申先申辩,原则性问题一定是要说清楚的。「我怕凶巴巴的人,尤其是那种得理不饶你,非要说得你趴下认错那种。」 程琤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要死,你说的是周老师。怕凶还考她的研究生,这是自虐啊。庄申,你是迎难而上嘛。」 要是说白慈凶巴巴,周瑾则是得奖教科书级别的凶巴巴——不怒而威,理直气壮,得理不饶人。庄申为什么看到白慈头疼,最大的原因就是白慈在饭桌上说破她偷偷丢肉馅的事情,还被周瑾听到。她平时小心翼翼地就是怕被周瑾念叨。 「是你说她凶啊,不是我说的。」连忙撇清关系。 「你为什么要考她的研究生呀?如果你想考古又喜欢西域,可以考b大,有专门的丝绸之路考古方向。」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学考古或是研究西域史的,想再读个心理学,从心理分析角度研究历史人物,以史为鑑不是很有意思嘛,之后再考虑研究生学什么。」 程琤意外,这想法和现在的选择有点差距,差距还不小。 「要说鬼使神差呢,就是大二那年选了周老师的中外交通史的课,你说她好好研究西域史、丝绸之路多好呀,教什么中外交通史,我一看丝绸之路妥妥不会选。」 「为什么?」程琤忍不住插嘴问,自从一带一路兴起,丝绸之路就是近几年热门。一年不知有多少个项目基金就是围绕丝绸之路展开的。 「太热门啦,我有点逆反心理,大家都去的,我就不想去。」 逆反也是中二病的一个病症。程琤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你知道周老师很严格的,又凶,我就没敢偷懒,论文报告都认认真真写了,比必修课还认真。」 「然后周老师表扬你了?」 庄申点点头,「她表扬我了,还叫我以后考她的研究生……」 「噗,这样你就考了?」 「当然不是。大三的时候她叫我去帮忙,又提了……所以我才……」庄申垂下头,捂住脸,为了这么个荒谬的原因决定研究方向挺可笑的。 程琤没有笑,反而认真地问道:「那你喜欢西域史嘛?」 庄申抬起头,露出笑脸。「喜欢。」 「那就好了,迫于淫威和情面选择一个方向,总不是长久之计。」 「是。」 「周老师虽然凶……唔,严厉了一点,但是个务实的好老师,待学生也好。这次和文保专业的人出来考察,她可是特地叫上你的。你可别想不开去学文保啊,我们学校这专业还是有点水的。」 想到那群什么都懂,什么都要发表高见的师兄们,庄申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懂。」 这时候水开了,庄申跑去倒水泡茶,末了偷偷看程琤一眼。 「干嘛鬼鬼祟祟的,我说的不对?」 「不不不,师姐说得对极了,没想到啊师姐,你还挺有大姐大风范的。」 「呸。」 说回考研的事情,庄申暂时把「神经病女人」丢在脑后,她几乎快忘记旅馆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一直到他们在旅馆里的餐厅吃完饭,听一旁喝酒的客人瞎吹牛。喝酒的三个客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常年在外乱跑,说起泸沽湖的姑娘,云南各地的酒,馋得一群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年轻小伙子两眼冒金光。 老师们早就回房间休息,回去之前关照大家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待太久。今晚旅馆几乎住满,各色的人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商客旅人因堵塞的道路齐聚在一处喝酒闲聊,象牙塔里的学生自然不会错过。 程琤不爱热闹,自己先回房间。庄申一开始觉得有趣就混在当中凑热闹,听着听着各种荤段子色眼神乱飞,她便不自在起来。 白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和先前几次见面都不同,之前白慈趾高气昂,不说像孔雀,毕竟孔雀抛头露脸没有把脸遮住的,起码也是啄得人满街跑的看家护院利器、家禽里的战斗机——大白鹅。而现在,耷拉的脸,垂头丧气,像沙漠里晒到脱水的黄芽菜,就是港式餐厅里吊着的烧鹅也比她油光可鑑一些。 第8页 庄申的第一反应——和每个被凶过的人一样,第一反应是内心一声大笑:你个神经病凶女人,也会有今天,风水流转的太快。第一反应没超过二秒,幸灾乐祸不过瞬间,这样子的神经病,叫人有些在意。 机能亢进是神经病典型特徵,一旦失去了表现特徵,神经病不再神经,不过同她们一样,是个普通的姑娘家。既然有几面之缘,在此刻的餐厅里,勉强算是个熟人。无论是家里受到的教育还是后天学习认知,出门在外,女孩帮女孩,天经地义,同为女性的庄申难免对她多一分留意。 餐厅服务员给白慈上菜,炝炒土豆丝、清炒油麦菜和一份拌面。吃饭的时候,这三样庄申都吃了,她特别钟爱土豆丝,尤其是土豆丝里的番茄味。安西的番茄入菜出神入化,不知是否因为材料的缘故,还是处理食材的手法不同,土豆丝里的番茄味远比内地要鲜美可口,仿佛给这一盘呛炒土豆丝赋予了鲜甜的灵魂。 只是白慈吃得并不高兴,端着小碗,筷子扒拉扒拉的,简直要哭了。 哎哎,不就是没有大肉嘛。 等等,玛尼教不是以肉食为生,极端情况下才会食用素菜。难道这一身玛尼教打扮的神经质姑娘不是玛尼教的? 庄申对玛尼教殊无好感,一旦觉得白慈不是玛尼教徒,顿时好感大生,连神经病都变成了神经质。 这时,有两个维族年轻人走到白慈的桌边,盯着她面前的素菜嘀嘀咕咕说着维语。白慈先时不理,后又怒气沖沖地说了什么。维族年轻人神情暴戾又轻佻,庄申顿时觉得不妙,坐到白慈跟前说道:「你怎么没等我就先吃了啊。」又看向感觉并不友好地维族年轻人问道,「请问有事吗?」 维族年轻人互望一眼,看看庄申过来的方向,问:「你们是一起的?」 庄申微笑着点点头,指指高谈阔论那一堆,「是呀,我们都是一起的。」 打发走不怀好意的维族年轻人,白慈并不领情,重重放下碗,「谁跟你一起的!要你管。」 「就当我多管闲事吧,你喜欢跟他们一道,我走就是了。」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任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庄申本就不愿惹事,说这句话,走这么一趟,对于异族的她来说,也是冒了风险。周瑾之前再三关照:强龙不压地头蛇,别说我们只是弱鸡,就算能报警,挨打也不划算。 「你不许走。」 神经质就是这样,一会儿叫你走,一会儿叫你留。对于作女人,庄申一点不想伺候。 谁知白慈又压低声音又吼了一声,「你不许走。」带着哭音。 庄申惊讶的发现,眼泪在白慈眼眶里滚动着,迟迟没有落下来,就在她起身要走的那一剎那,泪水滚落。 大眼睛,深眼窝,高鼻樑,泪如露珠。琼瑶要是看到这样的哭相,早几年一定拉她去拍戏。 「你……怎么啦。」庄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都怪你不好!」 「啊?」 「要不是你,我早就嫁给海塞姆了。」 「……」如果说窦娥含冤六月雪,庄申冤得十一月都该下桃子。她到底是做了谁的挡箭牌,替死鬼。 「之前说好,那天晚上我去找你,你们压根没在和田过夜,你骗我!」 「……啊……」庄申惊讶,难道她真的去找自己了? 「啊什么啊,你这个骗子。」 「……导师临时改变行程,我没有你的联繫方式。」想了想,庄申好心解释道。 「哼,你就是不信我,你不信你是我命定中人,不信我们会有个孩子。如果不是你,我早就……」 庄申活到现在二十一年,还没碰到过那么荒诞的事情,一个女人质问她责怪她,因为她不相信笑话,害得那个女人嫁不了人。荒诞到她笑不出来,也不知要做什么表情才好。 只听白慈又道:「如果你不信,就当,就当我们一夜情好了。」 「啊……为什么是我啊?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想也没有想过。」 「理由我已经说了,你不信。」 「如果我信了会怎么样?」 「想知道,过一会儿你来我房间。」 「那个那个,好奇害死猫,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话说你吃完饭没有?」 第5章 餐厅夜话 有没有吃完饭? 桌上两个菜和一碗面,不过动了几筷子,摆摆好能重新给别人上一份。 庄申吐吐舌头:「浪费。」 总算把白慈说她的那句还回去了,心里头刚有点小开心,就被白慈狠狠瞪了一眼。 凶女人就是凶女人,庄申缩缩脖子,她瞪人是瞪不出这种效果的。 同样是凶女人。周瑾不用瞪人,眼神轻轻瞟过你,你就浑身一抖,不自觉站站好,心里只有四个字:学生惶恐。 而面前的凶女人,瞪着你的背后起码有十七八句弹幕:白痴;智障;愚蠢的人类;这还需要问嘛!你瞎了!脑子呢!关你屁事!废话真多!你敢说我!要你管要你管! 总之寓意深远。 惹不起惹不起。 「老闆,来瓶白的。」白慈突然叫酒,把庄申吓了一跳。她原来以为玛尼教徒不喝酒,后来进了安西,一路上没少见到玛尼教徒喝酒抽菸,唯独在不吃蔬菜、娶很多老婆这两方面,现代玛尼教徒贯彻执行良好。 第9页 店老闆应了一声,拿了一瓶伊力特老窖和两只玻璃小杯过来,轻声道:「现在小姑娘厉害,都喝白的,那边只喝啤的呢。」 庄申一脸惊诧,眼睁睁看着白慈把酒杯倒满,摆到她面前。按理说,经过命定中人、逼良一夜情之后,她该对白慈做出的一切事情不甚惊讶才是,但是对方示意她喝酒的随意样子,叫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刚才她问有没有吃完,只是想表达,如果她吃完,自己就不陪她这个意思,为什么会有和她喝酒这种神展开。 也许是白慈喝酒的样子太豪迈,仰头就是半杯高度白酒,喝完用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问庄申:你怎么不喝,等什么呢;也许是方才的泫然欲泣叫人不忍心拒绝这个委屈的凶女人,庄申举起杯子,往嘴巴里送一口白酒,辛辣热烈,就如同眼前的异族女孩。 她有多大?看起来应当比自己大一点。只是她身上那种活泼——不讲道理的少女神气,让她显得稚嫩。高加索人种五官深邃,面容立体,等过几年一定是个出色的美人。 「你笑什么?」傻乎乎白痴兮兮的,传说中的甜傻白是不是就这样? 自己在笑嘛?庄申不知道。「我叫庄申,坐庄的庄,春申君的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哼,你管我叫什么。」人傻,名字更呆,春申君是谁? 「你的神说,我是你的命定中人,命定中人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后面半截有个孩子,庄申说不出口,只好拿前半截来说道说道。 有个孩子,天,多么可怕。 哎哟,这种老套又疯狂的话真会有人信啊。白慈心道:幸好这人今天遇到的是自己,否则给人卖了还帮对方数钱。她一时觉得自己心善人美,委实是个大好人,便大方地说:「白慈,我叫白慈。」 白瓷?白痴?都说名字是父母的愿望,这家父母倒是特别。 「白色的白,源自梵语puspa,意为供奉佛的花;慈是慈悲的慈,恻隐怜人谓之慈,愿给一切众生安乐曰慈。懂吗?」 原来是白慈,果真特别。庄申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名字,连连点头,「明白了,名字很好听。我喜欢。」 为表示她是真喜欢,过了一会儿,又郑重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白慈有些脸热,喜欢就喜欢,重复说干嘛,傻不傻。 这不是白慈第一次与人解释名字,但却是她第一次收到喜欢的评价。她自幼接触的都是玛尼教人,大些才知道,像玛尼教这种一神教,与他们说其他神,是一种轻慢与亵渎。能谢那些人不杀之恩,已经算是她的运气。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后,她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讨厌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很早就从她人生里退出的父母,讨厌以这个名字为荣的白嬷嬷。 她最讨厌白嬷嬷了。 想到白嬷嬷,白慈板起脸,一千个不高兴,一万个委屈。 就在晚饭之前,她收到海塞姆的消息。这两天,海塞姆会在库尔勒与她见面。 海塞姆问她:可还记得曾经的誓言。 记得呀,她当然记得,他们说好了,再见之日就是她向海塞姆奉献自己之时。 海塞姆称呼她:我的小甜心。 多亲昵的称呼呀。白慈心里甜得都是蜜,跟白净识提起,谁知白净识马上提醒她,在没有完成成人仪式之前,不许和海塞姆在一起。 「可是海塞姆马上回来了。」 「那又如何?」 「我要和他在一起。」 「没有不许你们在一起,但是最起码,你们在一起之前,得按照白家的规矩,把成人仪式举办好。」 「我就不能和海塞姆做这个成人仪式嘛。」 「小姐,您知道的,不能。除非他从此不再信仰玛尼教。」 「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心爱的男人、我的英雄在一起,非要和一个随便什么人。白嬷嬷,是不是只要那个人不信玛尼教,就算是乞丐也可以?」 「如果小姐非要这么选的话。」 「白嬷嬷,你把我当什么了!为了继承传统,我一个二十四岁的人就要和一个随便什么人做//爱,你把我什么!」 「小姐,您是小姐,我是白家的僕人。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为了照顾小姐,让小姐继承白家的一切。如果小姐打算放弃白家仅存的传统,我想我的存在已经没有了价值,请允许我为此谢罪。许久之前,我就同小姐说过,小姐可以随意选择一个中意的人选,而不是随便什么人。这一切都是由小姐你做主的。」 白慈摔门而出。 她完全相信,如果在成人仪式之前她与海塞姆在一起,白净识会毫不犹豫地自杀谢罪。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仰头将剩下的白酒喝完,白慈又给自己倒满。 「小酒怡情,猛喝伤身。你……怎么啦?」一只软乎乎的手握住她的,阻止她继续倒酒的动作。 白慈才要说:关你什么事,又听面前的傻女孩道:「如果,如果你实在想嫁给那个人,你就嫁他好了。上天什么的,管他去死。」 白慈忽然笑了起来。「上天啊,我是想管他去死,但是有些人,把没爹没妈的你拉扯长大,从小养你教你,你能不管不顾?」 庄申想了想,「这个我说不好,有些人是真心为你好,有些人是以为你好的名义控制你。但是两者有区别,你应该有所感觉吧。」 第10页 「哼,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要不是嬷嬷,我和他早就……」 「诶,等等。」 「不就是等到现在……等到你了嘛!」 庄申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不是啦,那个。你多大?你早就是几岁?我跟你讲啊,你可以喜欢一个人,但是不宜过早发生性关系,也不宜过早生育,你知道嘛。」 语重心长的样子太过恳切,白慈想骂她都骂不出口,听到性关系三个字,她是真的不好意思,嗫喏道:「神……神经病,说这个干嘛。」 「诶,我跟你讲哦,安西地区宫颈癌发病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不等白慈回答,庄申续道:「一是初婚年龄太早,很多人十六七岁就结婚,有些甚至更早,妊娠分娩越早,宫颈黏膜损伤越早,二是生产、流产次数越多,对宫颈黏膜损伤越重,致使病菌和病毒潜伏时间越长……」 这回终于轮到白慈目瞪口呆,她还没见过能把流产、分娩、性生活说的跟吃饭一样普通的女孩。「你……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也是,反正你现在不算早了。不过啊,你还是要注意这方面的卫生,做好防护措施,知道吗?清洗啊,避孕啊,很重要的。」 …… …… 「你是学医的?」白慈隐隐约约听到那群人说话时提到,他们是文物修复专业的,怎么这人张口闭口避孕什么的。 「不是啊,我学历史的。」 「那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那些!」 「常识好不好。宫颈癌那个,是我搜达玛沟资料的时候看到的。」庄申终于发现了白慈的忸怩。口口声声一夜情,害羞个什么鬼,难道也是个嘴炮?「白慈,你是在害羞吗?」 「谁害羞了,你眼瞎了吧。你喝醉了!」 「好好好,是我看错了。你啊,看你那脾气,应该从小被人照顾的不错吧。」 「唔,我什么脾气?」白慈大眼睛又一瞪。 庄申马上道:「天山雪莲一般的脾气。」 「哼。」 被庄申一搅合,白慈心情好了许多,又喝了两杯之后,结帐上楼。 两人住在同一层,隔开几个房间就是。在房门口,庄申正打算说晚安,谁知白慈突然凑到她边上,东闻西闻一阵才退开。 「你干嘛……」庄申受到惊吓,心扑扑乱跳,她以为她要强吻她。 「奇怪,喝的是一样的酒,为什么她身上有股香味?」白慈自言自语走向房间。 香味?庄申闻闻自己,不可能啊,她今天还没洗澡,也没有喷香水,一身酒气、尘土味倒是真的,哪里会有香味。 回到房间里,白慈坐到床上,忽然扑腾一下跳起来,「就是她了,就是她了,我的成人仪式,就是她了。」 第6章 我们做吧 白慈去庄申房间抓人的时候,庄申正在洗澡,为她开门的是程琤。 「你找谁?」程琤不敢认,餐桌上趾高气昂的异族姑娘,此刻疯疯癫癫,一双眼睛里满是耀眼的星光。 在看清开门的人不是她要找的人之后,光芒顿敛,但就是这样也无法夺去她飞扬的神采。 「我找庄申。」她记得甜傻白的名字。 「她在洗澡。」 天气那么干燥还要洗澡?没事洗什么澡。 白慈不理解,她兴沖冲过来,一时看不到人有点不开心。 「你住哪个房间,我让她等下去找你?」见白慈没有进屋的意思,程琤好心地问道。 「她知道我住哪里。」 白慈正打算回房,又想到那甜傻白不光人傻,胆子也有点小,说不定等半天不过来。「算了,你不介意我等她一会儿吧?」 程琤笑:「不介意,请进。」 大床房和双人标间格局一样,标间面积稍微大一点点。一张床上散乱放着衣物——外套、牛仔裤、薄绒衫、内衣、袜子,这是庄申的,一张床上有书有笔记本和笔,这是她同学程琤的。 「喝杯茶。」程琤送上一小杯茶。 说是一小杯,就是一小杯,比喝白酒的杯子还小,没觉出味来一口便没有了。茶是绿茶,卷捲曲曲,像是小虫子,白嬷嬷说过那是碧螺春。安西地区喝绿茶比较少,大家习惯茯茶或是红茶。 「我是程琤,是庄申的学姐,你呢?」 「白慈,慈悲的慈。」 程琤点点头,「好名字。我的琤是王字旁一个争,意为玉器相击的声音。」 默默在腿上写了一遍琤字,要是单看这个字,她一定念zheng。面对程琤,白慈忽然意识到,她与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程琤也好,庄申也好,与她以往接触的人都不同。程琤一行人,衣着简单,行止文雅,说话细声细气,眉宇间有种恬淡的书卷气质。而她平常接触的那些女孩子,不是成天打扮,想着买这包买那包,就是唯唯诺诺,早早结婚嫁人,过另一种生活。 不是没有去外面念书的女孩,只是那些人去了之后,多半就不再回来,就是回来也与她们说不到一处。 难怪白嬷嬷常叫她多去外面看看,多读点书,不要总留在一个小地方。 从前她当然一句都听不进去。 白嬷嬷不愿意她跟着海塞姆,想要拆散他们。白慈一直都这么认为。 她念过大学,没觉得有多好,学校里的人和她平常接触的那些差不多,有些还不如她们真。男同学没一个比得上海塞姆,各个说的比唱的好听,平时道貌岸然,骨子里猥琐好色。谄媚漂亮的女孩,说胖女孩坏话,一旦别人瞧不上他们,他们就开始说漂亮的女孩生活放荡,和老师有一腿。明明弱鸡一个,肚子快赶上孕妇了,偏要以英雄自居,总说战争让女人走开,稍微遇到点危险就学起女士优先来。国家先行法律是一夫一妻制,他们倒好,时刻惦记着教义里可娶七个老婆,教训起比他们强的女孩子,口口声声:你这样怎么嫁得出去,好像真有女人要嫁给他们似的。 第11页 海塞姆不一样,强壮有力,一身的肌肉,有危险他会在前头,一个打五个。他不需要说娶七个老婆,就是娶十七个,也有人蜂拥而至,他一直都是他们那里的焦点,每个女人都想要嫁给她。 他们这里的人生活很简单,女人想要漂亮,想要嫁个好人家,男人想发财,想娶很多老婆。 而庄申和她的同学又是另一种样子。 白慈顿时无措,她怎么会选上她。就因为沙漠里一次滑稽的相遇,路途上接二连三碰到,因为她在她与人冲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坐到她的面前,因为她是个傻乎乎,相信她胡言乱语的甜傻白,她就以为对方可以让她拿捏,不会伤害到她。因为第一次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见到她做不合时宜的事情,她就以为她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程琤审视又不乏礼貌目光在告诉她,她们分属两个世界。 白慈不禁生出退意,想要逃跑。 「学姐,我洗好了。洗完一身轻松,起码轻了三斤。」庄申拉开洗手间的门,喟嘆着走出来,整个人湿漉漉的,散着好闻的香。 白慈不自觉多闻了几下,庄申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不速之客,她眯起眼睛,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粉红的草莓睡衣与甜傻白气质完美匹配,白慈歪头不满道:「我来找你啊。」 「找我干什么?」 白慈轻咳一声,「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神说……」 「那个,啊,是那个事情啊,那个,我记得,我记得……」庄申连忙打断她。 程琤听的正起劲,连神说都出来了,她还想听听神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她这个顽皮的小学妹一脸惊吓,阻止别人继续说下去。 「记得就最好了,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白慈没发现庄申说这话只是不想她继续往下说,还以为她对命定中人这件事情深信不疑。庄申傻不代表程琤傻,万一程琤三言两语让庄申产生怀疑怎么办。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找到这么个人,方才的退缩犹豫统统消失不见,白慈又不打算让她跑了。「今晚你去我那里住。」 庄申:「啊?!」 哪怕存着看戏之心,程琤阻止道:「这不大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当的,我和庄申一见如故,趁着今晚,我们要秉烛夜谈,还有,她答应我了。」 「庄申,你答应白小姐什么了?」无论是一见如故还是秉烛夜谈,都显得十分诡异。程琤看向庄申,让她自己决定。 「没什么没什么,学姐放心,没事的。白小姐……」 「刚才你还叫我名字的。」 「……白慈,我们去你房间聊吧,不要影响学姐。」 正和白慈心意,她站起来,拉着庄申的胳膊,道:「现在就过去。程小姐,谢谢你的茶。」 程琤最后关照一句:「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情呀。」白慈不满,说得好像她想怎么她一样。要不是那该死的传统,烦人的成人仪式,哪里需要这般波折。 她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对男人没兴趣,对女人也没兴趣,只对海塞姆有兴趣。 作为安西人,她生的腰是腰,胸是胸,屁股是屁股,走到哪里,哪里都有恨不得吃掉她的眼神。 可庄申呢,胸前一个小土包,越野车经过如履平地那种,身板平平又弱弱,和她比起来,庄申就是没发育好的绿豆芽。素里吧唧的绿豆芽,也就白嬷嬷的菩萨,白嬷嬷的卢遮那佛会有兴趣了。 要不是她身上怪香的……「你每天都洗澡?」走到房门口,掏出房卡,白慈突然问道。 「啊?基本是吧,除非条件不允许,没法洗,否则……澡总是要洗的。」为免白慈瞎比较,庄申特意补充道:「不过也要看情况,有些人皮肤比较干,就不用每天洗。」 「你用的什么香水?」 「没用香水,要么是沐浴露?」 「哦。」 哦是什么意思?跟在白慈身后,庄申捏紧手机,忐忑不安。社会新闻她看多了,这年头不乏为满足男朋友/老公,顺手坑别的女人的女人。尽管那些女人看起来得和蔼可亲,像白慈这么凶的,基本上很难骗到的人,也不会说老套荒诞的命定之人,谁会把戏剧情节当真? 照这样看,白慈的话岂不是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庄申连忙摇头,要把这念头给甩出脑袋。 回到房间之后,白慈直奔浴室,进去之前交待她:「不许跑,等我洗完,有话要跟你讲。」 她要说什么?等待的时候,听着沙沙水声,庄申不断猜测,这个奇怪的凶女人,到底要跟她说什么。难道是重复一下神的话?命定中人,有个孩子。 如果她相信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她的思绪与诸多猜测,中断在白慈再度出现的那个瞬间。 黑色纱丽裹着白慈身上每一处,除了一双灿若星河的双目,无一裸露。 纱丽通透轻薄,少女身姿一览无余,若隐若现,叫庄申疯狂。她从没觉得自己会喜欢女人,但是眼前,丰腴的少女尽情展现傲人挺立的美好,神秘、性感。 不知音乐从何处响起,古典又充满仪式感,少女曼妙的舞姿成功切断了庄申最后一根理智。 舞蹈并不是随性为之,纵是不懂得间中蹊跷,庄申亦有所感。一舞过后,四下静寂,只听白慈念念有词,声音虔诚、空灵,仿佛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回荡。 第12页 庄申整个儿沉浸在此刻的惊艷之中,她觉得白慈身上笼罩着神圣的光辉,连月光都穿透窗帘照了进来,撒落在她的脸上。庄申听不懂咒语,但是觉得咒语性感极了,举手投足,又圣洁,又性感。按理说,圣洁与性感无关,但她就是这么觉得,丝毫没有只想融为一体的玷污之心。 但是白慈一句话,便叫她昏头昏脑,几乎窒息。 白慈说:「我们做//爱吧。」 第7章 传说中的成人仪式 白慈时而婀娜时而轻盈时而有力的舞姿,庄申似曾相识,偶尔几个动作的剪影如克孜尔千佛洞里壁画上的神女一般绮丽多情。千佛洞壁画里的神女历经岁月沧桑、人为破坏,早已是千疮百孔,而白慈千娇百媚中自有一股庄严圣洁。 敦煌遗书伯希和3065号写卷《太子入山修道贊》曾有记载:「一更夜月长,东宫建道场,幡花伞盖月争光,烧宝香,共奏天仙乐,龟兹韵宫商。美人无奈手头忙,声绕樑」。舞蹈作为佛法供养之一,屡屡献技于敦煌寺庙诸多佛事活动。* 庄申看得目不转睛,情感为白慈的舞姿所吸引,理性仍在思考白慈所舞是否与记载的舞蹈同源,直到白慈说出那句:我们做//爱吧。 如果不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庄申真当她说的是我们吃饭吧。 简简单单五个字,平平常常的语气,如暮鼓晨钟,字字惊雷,将她的情感敲醒,把她的理性砸晕。 方才炫舞的女人裹着黑色纱丽,如梦如雾朝她走来,黑色为她肃穆的表情增添几分神秘。 荒郊野外,美人口称有一段宿世情缘,自荐枕席,温婉求欢——这是聊斋志异里的剧情模板,不想一朝轮到自己。唯一的差别在于,聊斋里的花妖木怪个个温柔多情,眼前的女人确是一脸庄严不可侵犯。若不是她眼眸里闪闪烁烁的眸光莹润,倾泻出一点邀请的意味,庄申会以为她是要切下自己的狗头祭天。 「那个,白小姐,白慈……有话好好说……」不知何时起,房间里只剩下一盏黄色的床头灯亮着,幽暗的灯光预示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暧昧难明。庄申咽咽口水,看着步步紧逼的白慈,她伸手去推她,入手的却是只隔着一层纱丽的体温,带着她的手心一併滚烫起来。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刚才目不转睛色迷迷地看她,像是完全被她吸引,这会儿一边害羞表示不要,一边又来摸她,真是个不诚实的甜傻白。 「不是啊,白慈,那个……那个……你刚才跳的舞很好看,很迷人,是不是出自龟兹?」 「龟兹?白嬷嬷没提过。这舞我学了很久,只跳给你一个人看过。喜欢吗?」 「喜欢。」 「唔,喜欢就好。」作为成人仪式上的关键步骤,每一个舞步都有其特殊含义,白嬷嬷说了,一个动作都不许有错。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演绎,效果比想像中要好。 白慈曾经怀疑过成人仪式是白嬷嬷骗她,不许她与海塞姆在一起的藉口,想让海塞姆因她不是处子而嫌弃她。但是白嬷嬷准备了一整套东西叫她学习,对此甚为看重,稍许打消了一点她的怀疑。 没想到在跳舞的时候,她全情投入由衷感受到庄严与神圣——平时偶尔随白嬷嬷念诵经文时无法感知,仿佛神佛法驾光临,接受她的献舞。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有种被神看见的感觉。 「那个,有些动作我在克孜尔石窟里见过,跟壁画很像。白慈,我一直以为你是玛尼教徒。」被白慈手把手引导,摘下面纱,露出她雕塑般妩媚的脸孔。 庄申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呼之欲出。 其实她有点好奇放任下去会发生什么。又有点胆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住放任的后果。 矛盾之下,只得绞尽脑汁,搜括话题,来转移白慈的注意。 提到玛尼教,白慈自嘲一笑,「很多人都这么以为,我也这么以为。」 「如果不是就太好了,玛尼教的教义我不了解,但是我不大喜欢。克孜尔石窟里很多佛像和壁画,是玛尼教徒破坏的,安西地区诸多信仰佛教的古国,都是毁在玛尼教徒手里。其实信仰自由,谁要信什么,都不是问题,但是你不能说你信这个,就一定要别人都信这个,别人不信,你就要杀掉那些不信的人,对不对?而且,玛尼教轻视女性,视女性为货物,这一点我不能忍受。诶,你是从小生活在安西地区的吗?不信玛尼教会不会很危险,有没有人排挤你?做一个异类,尤其是信仰的异类,太辛苦了。」 虽是别有目的,但庄申这话,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厌恶、关切都来的十分真切诚恳。她目光中有惧意,也有同为女性特有的温柔与怜悯。 白慈鼻子一酸,动作稍缓,心里却是被点起一把火,冷哼一声,「你懂什么,你理解不了。」 「诶,我是没法完全理解,因为我所看到想到感受到的,只是一个小点。哎,那个,我听说玛尼教有些生活习惯就很不好,比如只给吃肉,只吃肉不吃蔬菜怎么行呢。」 那一日小心翼翼把肉馅挑出来的样子犹在眼前。「能吃蔬菜,只是不能吃绿叶菜。」 「那也不好啊,绿叶菜里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你知道人体需要维生素c吧……」如果不是实在不懂维生素的妙用,庄申起码从维生素a扯到维生素z。 第13页 其实此刻两人挨得极近,彼此气息相闻,体温相贴,白慈动作迟疑,一来是她无甚经验,本身羞怯,二来是庄申身上那股香味引诱她一探究竟。 那根本不是沐浴露的味道,这世上没有一种沐浴露,在予人干净、温和、清爽的同时,又予人诱惑,让人生出些许烦躁。 「闭嘴,你太啰嗦了。」 庄申被她炸毛少女的样子逗笑。 白慈松开手,狠狠瞪她一眼。 两人之间原本停滞的滚烫空气再次流动,带来阵阵清凉。 白慈转身时,为表生气,动作幅度有些大。 纵然不控大胸,庄申仍觉性感,想伸手去摸一摸,捏一捏。 这不可一手掌握的迷人胸脯。 察觉到自己有如此色气的想法,她初觉惊异,后又想到身为人类有追求美好之心再自然不过,即刻释然。 庄申并没有见过太多裸体。女生宿舍里有许多不经意的春光,但她讲求非礼勿视,不愿在陌生人跟前袒露许多,自然也不会故意去看别人。 但白慈半遮半掩的身子就在眼前,不知在桌上翻找什么。整个人背对着她,丰腴的腰线,圆而微翘的臀部,独具原始野性之美,叫她挪不开眼,连可以趁此机会逃走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断在想,换成别人,此刻是不是已经扑上前将人按倒在桌上? 撕开纱丽之后,又是怎样的骄人身姿。 禽兽! 从未有过类似经验的少女为自己的幻想感到羞耻。 就在庄申以为今夜即将结束,一场闹剧就此落幕时,听得一声欢呼:「太好了,找到了。」 只见白慈转过身再次走向她,连带着傲人的胸脯一起,手里拿着一个暗金色的小瓶。 「少一步都不行,来,我们把它喝了。」 庄申骤然变色,「我不喝。」 哪怕深受诱惑,理智在崩塌边缘徘徊,她仍有警惕之心。从小就被教育,在外面不要乱吃乱喝。无论瓶中之物是毒品还是毒//药,都会将她引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不喝。」她一边向后退去,一边坚决地说道。 「不行,一定要喝。」据白嬷嬷所说,瓶中所盛为白家神水,历经千年之后所剩下的只有这一小瓶,还是前几天白嬷嬷催促她进行成人仪式的时候郑重交到她手上的。白嬷嬷再三叮嘱,成人仪式上,一定要与对方一起喝下。 共饮神水这种事情,太有喝交杯酒的意思在,白慈不愿。因此刚才她刻意忽略,没有把神水拿出来。 可是庄申太罗嗦了,唧唧歪歪,嘀嘀咕咕,让她再不情愿都想起少了一个步骤。 既然想起来,便不能不去做,这人居然还一口一个不要喝。 她以为她想喝嘛! 白慈不是个好性子的人,脾气上来,一手抓住庄申,一手将瓶中的水倒入口中,直接朝庄申吻去。 在极度震惊下,庄申被她嘴对嘴餵下几口神水。 「这,这,这,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柔软的触感萦绕在唇边,庄申觉得脑袋懵了,人却是快要炸了。 「神水。」没想到女孩子的嘴唇像花朵一样娇嫩,白慈暗嘆。 「该不会是春//药吧!」 「神经病。」 「那,那为啥我现在脸红得要命,心跳加速,身体发热?」 「你说呢?」就这么随便来一下,甜傻白反应那么大,白慈颇觉虚荣。她故意舔舔嘴唇,眼看着庄申的脸更红了。女孩子的幽香一刻不停地诱惑她,越是靠近,香味越是诱人,好似邀请她一共探索源头。 一时有些干渴,拉住庄申的手,白慈说:「庄申,你是喜欢的。」 方才的亲吻只是试水,但很明显,庄申有所回应。同是女人,她当然晓得真正的拒绝该是怎么样的表现。 她是喜欢的嘛?庄申很难否认。她不知自己像有个怪兽要跑出来的心跳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突如其来的烦躁渴望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样?庄申猜不到。 她渴望又害怕。 使她感到安慰的是,凶女人与她有相同的不安。 要如何开始呢? 今夜十分安宁,没有恼人的手机来电,没有喧杂的吵嚷,只有圆月高悬。月光从未如此澄澈明亮,透过窗帘,照进屋内。 人们总将月亮与阴性、女性关联,又赋予它无常、邪恶的属性。月亮的阴晴圆缺不仅与潮汐有关,更与神秘力量息息相关,每一种邪物的变身总在月圆之夜。 白慈褪去纱丽,剥落庄申的睡衣,两人像初生婴儿一般赤//裸地交//缠在一起。 生涩,急切,莽撞。 白慈如她的舞姿一般热情,熨烫依旧腼腆的青涩少女。 按照白嬷嬷所说成人仪式的步骤与姿势,白慈始终引导着庄申。 玄牝之门相接,热流交汇,微弱的白色光芒乍现,与笼罩在两人身上的月光糅合在一起。 倾吐,接纳,消融。 短暂的失神之后,白慈将庄申整个压在身下。 没有想像中的疼痛,亦没有想像中的猛烈冲击与爆炸似的快感。她整个人感觉玄妙,像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神圣的事情。依照正常流程,她的成人仪式到此结束,但是白慈牢牢趴在庄申身上,肌肤贴合,不愿挪动。女孩子身娇柔软,使人陷落,使人着迷。尤其是庄申,肤质细腻,香甜可口,叫人尝到滋味之后,不舍放手。 第14页 覆在庄申身上,幽香整个儿将她包围,白慈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破天荒第一次,她嫌弃自己。 如果说之前对神赐予的命定中人嗤之以鼻,经过方才那番奇妙的经历,庄申忍不住想去相信。一场情//事,传说中的一夜情,居然硬生生做出违和的神性。 身体的情潮尚未退却就被白慈再度唤醒。 「我想要你。」她说得格外认真。 第8章 一天世界 如果这是一场春梦,那么大概是庄申人生头一遭从头到尾做完全套的春梦。 还有额外馈赠——刚开始那一幕,单凭她自己想不到也梦不着,如此艰深、高段位的姿势。 从头到尾牵引她的人已经消失了,房间里并未残留些许小说电影里描述的欢爱气味,尽管庄申觉得气氛略有不同。她将之归结为心理作用,毕竟进房时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人,确实是不同的。 回想昨夜种种,庄申的大脑空白一片,要不是白慈离开前给她一个犹豫而决然的亲吻,倒像是被人玩了仙人跳。 就是那个亲吻,让她生出些许惦念,缱绻缠绵。 一切的一切,瑰丽而模糊。 白慈的眼眸里的复杂光芒与她身体如云般的感觉,是唯一仅存的念想。 说来奇怪,白慈不是个复杂的人,一切的喜怒哀乐显在脸上。瞧不顺眼骂几句,开心笑一笑,说要她便是要她,让她来一次便是让她来一次,不见羞涩,直来直往,没有拘谨,大方得颇具野性。要不是她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生涩,庄申几乎都要怀疑,她常年在外以「命定中人,会有个孩子」作为一夜情的开场白,是某种角色扮演的情趣。 同屋小学妹彻夜未归,程琤一晚没有睡踏实。庄申一敲门,她就跳起来给她开门,把人拉进房间,从头看到尾,「快给我检查检查肾还在不在。」 「……学姐,那个新闻已经闢谣了。」取过自己的衣物,庄申说:「我先去洗澡。」 初体验使身体感觉怪怪的,说不出来具体哪里怪,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像是运动过度,拉筋拉过头。 刷牙洗澡后出来,整个人清爽不少,却见程琤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盯着她看。 「怎么?」 程琤指指她的胸前,扣歪纽扣的衬衣里紫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真是不得了。」沙漠里不光有狐狸还有狼。小白兔被大灰狼吃掉了。 庄申瞬间涨红脸。白慈非说她喷了香水,到处嗅到处闻,还要惩罚她说谎就把她啃成这个样子。昨晚没觉得怎么样,今天一看,惨不忍睹。 之后一整天,庄申恍恍惚惚,跟谁说话都像是在梦游。 周瑾发现学生的异样,偷偷问程琤:「怎么回事?」 程琤道:「估计被鬼压床了。」 「你怎么不说是中邪了?」 「因为是鬼压床啊。」 周瑾领会不了程琤的一语双关,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没听见学生轻声嘀咕。 「可能不光是鬼压床,还中邪了。」 离开策勒县之后,车行途中,无论在路上、休息区、还是停车吃饭,庄申不自觉留意过往车辆,看是否会有一辆丰田车,车上载着一个神经质凶女人。之前,他们几度与白慈的车相遇,她不免心存幻想,仍有偶遇的可能。哪怕再跳出来说她浪费也好。 到且末检查站时,庄申东张西望,程琤摇头,走到她身边问:「你在看什么?」 「没啥没啥,随便看看。」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小小的期盼。 刷过身份证后,庄申习以为常伸手去拿,没想到接了个空。一抬头,安检员正拿着她的身份对照她的脸端详。 庄申眨眼,不解地看向安检员。这次安西之旅,安检无数,每次都是快速通过,不过她的身份证除了照片难看一些,不会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话又说回来,身份证照片好看才是异常吧。 「你从哪里来?」 十分哲学的问法,庄申没有卖弄俏皮,老老实实回答:「上海。」 「要去哪里?」 「我们是学校考察,之前去了达玛沟佛教遗址工地,现在要去若羌,看楼兰博物馆和米兰佛教遗址。」 一连说了两个佛教,庄申忽然惊觉,安检员不知道是不是玛尼教徒,会否因此激怒他,心下惴惴。 安检员没在意,随意又问了一句:「学生啊,学什么的?」 「历史。」 安检员摆摆手,把身份证还给她让她走。庄申松了一口气,回到车上一问,只她一人有此待遇。 大家都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既然有安检,就会有盘查,随意问几个问题让通行便是,他们原来是客,安检不是针对他们,自然会全力配合。 谁知进且末县城之后,一行人被警车拦了下来,警察在检查过他们每个人的身份证和学校开给当地文管部门的介绍信之后,只提出把庄申带回警局。 周瑾特意用上海话问庄申,「有没有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庄申连忙否认,「我没有拿,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 周瑾点点头,庄申的人品她信得过,看警察的样子,只要带人,没有搜查,应当和文物无关。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警察态度和善,「请她回去配合一下调查,问几个问题,不是什么大事。」 第15页 既然这样说了,民不与官斗,周瑾主动提出陪她的学生一起去警局。 警察没有反对。 如此,一行人便分成两组,别克商务车载大队人马,由何敦雨老师带领先行前往若羌。剩下的越野车一组,周瑾陪庄申去警局,程琤和另一个男同学随车去警局,伺机而动。 纵然没做过坏事,庄申仍觉惶恐,未知尤其叫人恐惧。她不时看向周瑾寻求安慰,周瑾拍拍她的手,叫她想想有没有发生异常的事情。 考察队一行十人,每日同车同食,一起行动,唯一自由活动的时候是晚饭后,多在旅馆里修整,能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就算是有异常,没道理老师会不知道。 庄申使劲想,使劲想,自己一路循规蹈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唯一勉强可算是异常的是…… 没听说安西地区乱搞女女关系会被抓起来啊。对方总不能谎称她强//奸吧…… 荣誉谋杀?乱石砸死? 小脸骤然发白。 不对不对,如果是荣誉谋杀,不会由警局出面,再怎么样安西地区都应该是法制社会……吧。 讯问庄申的是个女警,高鼻子大眼睛,看起来并不严厉,与她搭档的是个皮肤黑黑的男人,三十来岁,两人都穿着警服。 庄申乖巧地坐在他们对面,面对审视眼神,显得可怜兮兮。 她的乖女形象令得警察印象大好,问话时的声音亦温和不少。 来来去去不过半小时,周瑾就带着庄申回越野车,追赶何敦雨一行的进度。比起进警局时的不安,出警局可谓轻松,轻松之余,不免疑惑。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盘查询问。 「庄申,警察问你什么?」周瑾一问,程琤和另一个男生露出关切之色。 「问我来安西干嘛,多少天了,一路去过哪些地方,学的是什么专业,路上认识什么奇怪的人,还给我看了一些人的照片,问我认不认得。」 「谁的照片?」 「我不知道,应该是当地人吧,有个男的看起来像中东血统,还蛮帅的,但是我没见过。他们问的问题我都老实回答了,就是认识什么奇怪的人,我也是把能想起的都说了,没什么奇怪的人。」 周瑾虽感不解,却也点头说道:「你能碰到什么奇怪的人。难道是犯罪分子,犯罪分子怎么会来跟我们打交道。」 程琤想到一个人,至少在她看来,那人就很奇怪,但要说犯罪分子,最多只能算拐骗少女,还是同性,压根入不得罪。「别是警察搞错了,认错了人。」 四个人想来想去,也只有认错人可能性最大。 「算了算了,到若羌和何老师会合之后,我们吃顿好的,压压惊。」最后周瑾发话,几个学生欢呼。 对于年轻人而言,进警局被盘问是种特别的体验,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自己与众不同的炫耀谈资,是一种另类的探险。 庄申才将心放进肚子里不到几个小时,经过若羌检查站安检,车子还没出检查站,就被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带走。这次的安检人员与之前不同,态度不善,口口声声奉命办事,拒绝交代任何事情。 周瑾当然不会任由他们把人带走,据理力争,抗议无效。 安检员抬抬帽子,凉凉道:「没事的话很快就出来了。」 事实证明,这一次,庄申没有被立刻放走的幸运。 在路上被搜去手机和其他物品后,七转八弯,被带到一处平房私宅里。简单破旧的家具,废报纸,塑料瓶,到处都是。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一见这里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庄申顿时心惊肉跳。 一个穿着羊绒外套的年轻男人双手插在裤袋里,从房间里走出来,先是打量她一番,之后对她笑笑,「放心,问你一些问题而已,问清楚了就会放你走。」异族脸,标准的普通话,说话的时候像嘴巴里含着一口水。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学生,之前也已经跟警察说明,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他们问你什么了?」提到警察,年轻男人请庄申坐在他对面,从一旁的箱子里摸出一瓶雪百真饮用水来给她。手一伸,露出金鍊子和一道疤。 把这个特徵记下,庄申瑟瑟缩缩接过雪百真,看一眼生产日期,在保质期内。来路不明的水不能喝,她忍着恐惧,将警察的问题和自己的答案重复一遍,末了强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男人听得很认真,问得很仔细,同一个问题变着法儿问了好多次,当听到警察给她认照片的时候,微微色变。 「是谁的照片?」 「我不认得,都是男人。」 年轻男人忽然笑了一下,「如果是女人,你就认得了?」 「也不认得啊。」 来来回回问了好几轮,直把庄申问得口干舌燥,年轻男人觉得问不出别的来,这才站起身。 庄申也随他一起站起来,心道:总算结束了,这下总该放她回去了吧。「那个,我的手机……」 年轻男人没有理会她的话,「庄小姐,今天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你就在这里住一下,不好意思,这里条件比较简陋,不过胜在有水有暖气,一日三餐你将就一点,我会给你送过来。」说完,他跟抓小鸡似的把庄申送进一间房间里。 第16页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庄申冲到门口,被人拦了回去。她大声道:「为什么我要住在这里?你好歹让我打电话给老师,老师会担心的。」 丢了两瓶水和两个馕给她,年轻男人道:「庄小姐,你涉及一桩安全事件,暂时不能放你走。不要试图大喊大叫引人来,这里的人不爱管闲事。只要你老老实实的,等事情查清楚之后,我们就会放了你。」 说完,锁上房门,不管屋子里的人怎么拳打脚踢,怎么撞门砰砰响,他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 「庄小姐,你看,没人接电话,我也没有办法。」 第9章 绝望的尽头 带学生出门,老师最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学生有事,平常乖乖巧巧,静如壁画,动如岩画的学生,怎么会接二连三的被警察、安检带走。周瑾和何敦雨怎么都想不通。 出了这种事情,考察自然无法继续进行,周瑾、何敦雨一边找人托关系,一边去警局问情况。其他学生就让他们自己去楼兰博物馆和米兰佛教遗址。程琤和庄申交好,主动要求留下来随他们一起。 周瑾拍拍学生的肩膀,感慨道:「遇事才见人心,这么些学生,只有你是真心实意想帮忙,那些人嘴里说老师老师有什么要帮忙的,眼里都是不要叫我不要叫我。现在还不需要你,难得来安西一次,你就继续去参观考察。」末了,她又极为嘲弄地说了一句,「你一同去参观,不光能见到遗址,还能见到不少人心。」 不过三天功夫,导师竟如此沮丧,程琤不免为庄申担心。「庄申到底有什么问题,是不是误会?」 「不晓得。我们找人问了一圈,没人知道叫她协助调查的事情,可能压根不是安检和警方这里的人。」 程琤色变,心烦意乱中她说了句话逗笑周瑾:「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抓庄申,也想不通她会和谁的利益相关。老师,她那样子总不见得家里有王位要继承吧。」 周瑾摇头失笑,让学生自去参观。 已经三天了,庄申和他们失联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对周瑾等人而言甚是辛苦,不光几方找人打听,为着要不要通报学校,要不要告诉家长,周瑾和何敦雨两人激烈争论过无数次。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担待不起。 老师尚且如此,何况是被软禁在破屋子里的当事人庄申。 每一分每一秒,像是被揉碎了,掰散了,无限延长。 她被关在只有一扇小窗的屋子里,屋子里有暖气、马桶和水,还有年轻男人给她的饮用水和馕,这三天,除了水和馕,她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如何喊人呼救都没有人来应声。 她把到安西之后每一天发生的事情,反反覆覆推敲细节来想,甚至所能回忆起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她都会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是她。 她不可能和什么组织有关,家里也没有值得别人绑架的条件,如果只是为了抢人卖人,没道理只抓她一个。 为什么呢? 被软禁之后,年轻男人没有再出现过,把她带来的人也是。耳朵贴在门边听,外头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们是要把她关到死为止? 不,那个年轻男人说,一日三餐他会送来。 骗子,她的三餐只是馕。 除了高声呼救,她试过撞门,可惜屋子里连把椅子都没有,撞了几次之后,胳膊肿了一边,破破烂烂的门却纹丝未动。 绝望又无助。没有最绝望,因为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深夜,绝望会多一点,更多一点。 但是她没有哭,几次眼泪就在眼眶里翻涌,几乎快要落下来了,硬生生被她逼回去。 不能哭,庄申。她告诉自己,不能哭。 不过只是三天而已。 三天,72 个小时,对于外面的人而言,会不会她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了,如果有幸出现在某本书里,名字外头还带个框。 给自己一个耳光,庄申,要想点积极的事情。 这无妄之灾会否与那夜缠绵有关,思来想去,白慈是她进入安西之后唯一的意外,应当说,是她至今为止整个人生的唯一意外。 拿出《基督山伯爵》里的阿尔贝子爵来勉励自己,看人家阿尔贝,被美色所迷,落入罗马强盗之手,照样睡得香甜,她这…… 她想说她这又算什么。 可罗马强盗罗杰.范巴看的是《凯撒回忆录》,这伙人看的是什么,草尼玛经嘛! 阿尔贝子爵有个基督山伯爵,她呢,她有谁?她相信正义、相信法制,这里有这些东西嘛? 想着想着,怒火中烧,对大门便是一气狠踹,待气力用尽,脚疼得要死,又抱着脚嗷嗷直叫。 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庄申深有体会。 第四天,就算没胃口再节约,水和馕都该吃喝殆尽。 水没了不要紧,可以喝自来水,馕没了?看着手里最后一块巴掌大小的馕,庄申放回塑胶袋里。 人在有水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可以活几天? 七天?十天? 那些绝食减肥的不会只能撑这么几天吧。 三十天,四十天? 等三十天一过,她大概可以做个骨感美人。 第17页 庄申张嘴哈哈笑,这几天毒火攻心,一笑就扯到溃疡,疼得不得了,哈哈笑一下子变成了嗷嗷叫。 成为美人之前,她大概会变成一条咸鱼。几天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不是咸鱼是什么。 也许等人发现她,她已是条死咸鱼。 爹妈知道她的情况会不会急疯了,老师会不会内疚,好不容易坚持到大学毕业,在十四岁最该自杀的年纪没有死,现在却要死了吗。 毫无原因,毫无预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意外。 现在死了,会不会有遗憾?可惜手头没有纸笔,不能写一封遗书交待。 不过真死了,又有什么可交待的。所憾者不过辛苦四年未能毕业,准备充足来不及考研,到死都是个高中毕业。 第四天的下午,太阳西沉时分,内地已是夜幕降临,而在安西,天依旧光亮。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一开始,庄申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直到门被打开,年轻男人调侃的声音响起:「哟,没想到没想到,还以为庄小姐躲在一边擦眼泪呢,没想到有这等闲情逸緻,居然在看风景。」 连日的煎熬使人身心俱疲,对将来的担忧,对困境的未知使年轻的庄申饱受折磨,此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但她始终记得自己要维持一个体面。 「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会送一日三餐,但是你没有。」这句话是从再见年轻男子时说什么最有腔调,最能表现自己无所畏惧的一百句里挑的。淡漠的语气,冷漠的表情,和幻想中演练的一模一样。 没想到眼前的姑娘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软弱,年轻男人小吃一惊,继而大笑道:「如果庄小姐赏脸,就让我请你吃顿便饭如何?不过我想,现在你更想见到别人,有人来接你了。」 「哦,是谁?」慢条斯理站起身,将衣服的褶皱捋平,庄申缓步走出房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她不知道所谓的别人是谁,是要她的命,还是会把她送去别的地方。 她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被软禁四天的人。年轻男人又是一笑:「你这姑娘有点意思,当我欠你一顿饭,有机会请你。」 「谢谢。」 接她的人不在客厅。庄申看年轻男人一眼,年轻男人指指外面。 她只好外表从容,内心迟疑,一步步向外走。 忽然,她停下,转身,朝年轻男人摊开一只手。 年轻男人一愣过后,从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给她。 「谢谢保管。」 「艹,真特么有种。」 大门外,院子里,夕阳照在一辆风尘僕僕的丰田上。车头前站着个穿薄羽绒服,戴头巾的蒙脸姑娘,蒙脸姑娘不耐烦地用脚撵着地。 庄申不敢相信在绝望深渊外等候她的会是白慈。短短几分钟,十几步路,她想过好几种可能,好的可能,外面是老师,是警察,坏的可能,外面是凶徒,是送她上路的刽子手,但她没想过是白慈。 会不会是她看错了。 「你傻了啊,还不过来,等着人家请你吃饭嘛!」蒙脸姑娘一跺脚,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着她那么一吼。庄申顿时有种逃出生天,再世为人,见到至亲的幸福感。 下一秒,她扑到白慈跟前,一把抱住她,哇哇大哭。 白慈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恍恍惚惚,痴痴呆呆,毫无生气,像是坏掉一样,跟先前那个嫩花一般的小姑娘判若两人。张口就想说她没出息,但是这人哭得伤心欲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一边打嗝实在叫她心下不忍,只好顺势抱住她。这一抱,只觉怀里人像是被剔了肉,心里的难过更甚几分。「好啦,我来晚了,没事了,没事了,是他们……唔,是他们抓错人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我先……我先打个电话给老师。」庄申抱住人哭半天,这会儿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对不起,我这几天都没洗澡,有味道了。」 没洗澡?这天气哪里需要天天洗澡,要不是前几天程琤说庄申天天洗澡,她才不洗呢。白慈皱着眉,闻闻庄申身上:「什么味道,还是香的。」刚才人一过来她就发现了,这傢伙就是有个好味道。 给周瑾打完电话,庄申眼圈红红的,白慈把她塞进车里。「怎么啦?你们老师抛弃你先回去了?」 「没有,老师说,他们在库尔勒等我,他们都很担心。警察说,是安全部门找错人了。」 「唔,是找错人了,这帮人啊。」白慈随口骂了几句,「今天晚了,司机开了一天车,我们先去若羌过夜,明天回库尔勒和你们老师碰头。」 「好,住宿的钱你先借我,等拿了行李我再还你。」 「嗤,跟着我还会让你花钱嘛。」 这时,副驾驶位置,原本一声不吭的中年女人朝后送来一瓶水和一包奥利奥。「可怜的孩子,这几天受苦了,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这里离若羌县不远,到了县里,你收拾收拾换身衣服,我们再吃饭好不好。不用担心别的,阿慈会照顾你的。」 「谢谢阿姨……」女人的声音温柔,极具体贴,庄申哽咽,差一点点又要声泪俱下。 「嬷嬷,你别跟她说了,再说她又要哭了。」白慈替庄申接过食物和水,打开瓶子递给她,生硬地说道。「先补补水。」 第18页 第10章 临别前的一个晚上 与周瑾电话更新行程之后,庄申问起父母,周瑾略有些抱歉的说,如果今晚没有庄申的消息,他们才会通知家长。 庄申松口气,若是父母知道,怕是会即刻赶过来,到这里又是飞机又是坐车的,现在她人已经出来了,没有告诉父母最好。 周瑾问她被关在哪里。庄申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晓得是民宅。周瑾始终觉得这事情蹊跷,要说是误会抓错人,只一个敷衍的道歉。四天,他们把她的学生关了四天。随便敷衍一下就能解决问题?但是以她对安西官僚的了解,随意的态度倒是说明抓错人的可能性较大。 得知庄申无碍之后,周瑾有投诉的打算,被何敦雨阻止。 「强龙不压地头蛇,周老师,你自己想一想,上下一气,你投诉能投出什么结果来。」 「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还想给小庄申请国家赔偿?」 周瑾顿时被噎住。 「周老师,不好越俎代庖,等碰到小庄之后,让她自己决定要怎么做。」 「庄申,你打算怎么做?」电话里,周瑾将利弊说得很清楚。 庄申没有马上回答,看一眼坐她身边,假装没在听她说话的白慈。直觉告诉她,这事没那么简单,直觉也告诉她,这事最好到此为止。 年轻男人腕上的刀疤这几天一直出现在她脑海,疤痕不是为情自杀留下的,年轻男人不会为情想不开,他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是那种能下得了狠手的疯狂戾气。 「周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 她一开口,周瑾也明白了。要一个学生与官斗,与权斗,委实难为她,天晓得这背后的水有多深,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能平安确实是一种福气。如果她懵懂无知,周瑾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她什么都是明白的,不需要自己给她分析,越是懂得,越是无奈。此事要是发生在上海,她们一定不会犹豫,但是安西…… 「我知道了,这样也好。你身边有钱花吗?」 「没什么钱,皮夹和行李在一起。不过不要紧,有个朋友会送我去库尔勒,晚上和她住若羌,她也会给我饭吃的。」 这话说的有些傻气,白慈却很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搁在她的大腿上,表示她会管吃管住。 周瑾觉得奇怪,庄申几时在这里有朋友了。「什么朋友,为什么会在那里碰到你。」时间地点都太巧合。 「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正好她在附近,给我搭个顺风车。老师你放心,她是小姑娘。」 庄申说得像是那么回事,又不像是那么回事,一番话听在周瑾和白慈耳朵里,感觉不一样。周瑾觉得她的学生傻得没救了,白慈却听出点别样的意味,甜傻白没那么傻,至少她没有对老师说实话。 为什么呢? 她知道了? 是猜到的?还是阿拉丁告诉她的? 如果知道了,为什么没有该有的反应。如果是她自己,杀不了人起码会把车砸了,再不济会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没问,把她当朋友,还抱着她哭。 周瑾没从庄申那得出确切的答案,她只当她的学生被吓傻了,随便见到个认识的人就是亲人。 挂了电话之后,白慈冷不丁说:「我不是正好在那附近,我是特意从库尔勒过来的。」 给手机插上充电宝,庄申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你……」 「你之前说的是回库尔勒,所以我猜你是从那过来的。」 「你没有对老师说实话。」 「我也没有说假话。」庄申对她吐吐舌头,「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内情,但是你救了我,我不能给你惹麻烦。」 她居然是这么想的,居然是这么想的。白慈皱起眉,想骂她是个白痴,又觉得自己是个白痴。没等她说什么,耳边一热,心中一跳,一股急速又轻柔的电流通过全身,捲起一阵酥麻感。 「警察让我认人,我一个都不认得,如果你认得的话,最好不要和他们有太多来往,那些人是危险分子。」 轻声说完这话,庄申坐了回去,因紧张仿佛骤停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这话她不知当不当同白慈讲,说了,太突兀,不说,以后出了事会不安。一开始找她问话的确实是警察,没道理一波问完又问一波。警察办案都有流程,即便是在安西,也不可能说带人走,就带人走,那架势不像是警察,倒像是混社会的。抓错人这种话,分明就是託词。被软禁的那几天,她仔仔细细想过所有遇到的人,只有白慈与这事关联最大。一是时间,二是地点,她不晓得白慈与后面那群人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必须警示她。 在若羌县找了家最好的酒店开了三间房,庄申随白慈,白净识与司机刘全一人一间。刘全开了几百公里路,早就累了,白慈让他自己歇着去,晚饭随他吃什么。 进房之后,白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叮嘱道:「你先洗澡吧,我去给你买衣服。」 「不用买衣服啊,你有旧衣服给我穿一下也可以。」 「出来急,没带替换的。我的衣服你也不能穿。这里有洗衣房,等你洗完叫个服务,这里干燥,衣服干的快,明天就能穿。我去买内衣裤。」说着她瞄着庄申的胸,「内裤就行了吧,我记得你没穿内衣,你居然不穿内衣,你这个人。」 第19页 「有外套啊,穿什么内衣。」 「好好好。」汉人嘛,生活习惯不一样,白慈不跟她计较。 庄申不好意思地走进洗手间,没两分钟又走出来问道:「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不要走。」 白慈难以置信,「你要我帮你洗?还是要我看着你洗?」就算有过一夜亲密,她也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不是,你只要在房间里待着就好,我把门开着……」庄申双手合十,「拜託拜託,我不敢关门,我有点怕。」 白慈瘪瘪嘴,想说她蠢,连洗个澡都怕,但看她一脸乞求,说不出的憔悴,心下酸软,忍住了。「我就在外面,你慢慢洗,白嬷嬷会去买东西的。」 庄申说:「白慈,谢谢你。」谢得亿万分诚恳。 白慈不觉感动,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顺手把她推进洗手间里。 谢谢谢,谢个屁。 洗头洗澡,换上白净识新买的一次性内裤和t恤,庄申整个人精神多了,那股子郁结的晦气也散去不少。 在餐厅等饭吃的时候,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跨个火盆什么的,去去霉气。 一餐饭,多是素食,点菜的时候白净识让她做主,她连说你们来点。最后是白慈接过菜单,点个烤羊排、清炒小青菜、白灼秋葵、酸辣土豆丝和豆腐汤。 白净识问:「要不要加个馕炒肉?」 庄申没来得及说不要,就听白慈道:「不用,看她那样子也不爱吃这个,你忘了,她吃个烤包子还要把肉挖出来,给她点了米饭。」 庄申连忙点头,没想到白慈还记得。「这些我都爱吃。」 白净识又问:「会不会素了一些?」她一向吃素为多,但白慈爱吃肉,平时那些小姑娘们都是无肉不欢。 「够了够了,我吃素多一点。」其实有一盆酸辣土豆丝,她就可以吃一碗饭。虽然几天下来只有馕可果腹,她尚没有到需要暴饮暴食的程度。 「你这孩子,倒是招人喜欢。」 庄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白净识只吃素菜,白慈倒是喜欢吃肉,庄申看出来了,她是真的喜欢,一盘烤羊排多数被她吃了去。要不是她还记得有个庄申,给她夹几筷子,一盘都能吃完。 按理说几天没饭吃,只能吃馕的人,这一顿总该是狼吞虎咽吧,但是庄申一点没有急切的样子,虽是大口,吃得却是从容。见她连小青菜都吃得香,白慈不禁也把筷子往素菜里伸。 间中收到消息,白慈有些不乐意,「海塞姆从库尔勒去了乌市,也不等我一起。」 白净识道:「等你做什么,他有大事要办。」 想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庄申忐忑:「对不起,我耽误你的事情了。」 「关你什么事。」 庄申垂下头。 「听你说谢谢、对不起,我就头疼。」 庄申不理解,说谢谢和对不起不是最起码的嘛。 白净识放下碗和筷子,用纸巾擦过嘴,漱完口后,道:「庄小姐,你不用客气。这一路上,小姐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不,承蒙她照顾,亏得有她,否则,否则我不知要怎么办,是她救了我……」 「好啦,什么救你不救你的,我不爱听。」白慈道,「我们都,我跟你,你都……哎呀,都说你是我的命定中人了,你瞎客气什么。」 当着长辈的面,说破两人私事,庄申尴尬,偷看白净识,见她没啥反应,不见有恶感,稍稍放下心,心道:长辈开明。 吃过晚饭,白慈带庄申回房,这一天下来,她奔波几百公里,累得不得了,只想回去睡觉。 噢,睡觉之前,还要洗澡。 房门口,庄申进去,白净识叫住白慈,低声道:「庄小姐看起来不是很妥当,你上点心。」 「哪里不妥当,不是很正常嘛。」能吃能喝能睡会脸红害臊。 「庄小姐被关了几天?」 「三天?四天?你问这干嘛,我知道……」 「你要是被人无故带走,一关就是几天,吃喝只有馕和水,今日不知明日事,你会怎么样?」 「谁敢关我?要是我,我早就!」这么一说,白慈也觉得庄申表现得太过正常。除了刚见面时哭过,洗澡时叫她不要走之外并无任何异样。难道她只在她面前才会露出害怕的一面?「说不定是她傻呢,又笨又呆,人又迟钝。」 「阿慈,看的出来,庄小姐是个很有教养的好孩子,你这次……」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留心她的。都不远千里来接人送人了,还要怎么样。」 白净识看她一眼,不知可否,「那我回房了,你们早些休息。」 被她这一眼看的火大,白慈发脾气直跺脚,看到庄申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庄申老老实实站在房间里,不坐沙发不坐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又刺痛她的眼,揪住她的心。 白大小姐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是她犯的错,把人弄出来再送回去,对她来说就是不拖不欠两清,可是对上这人无辜的样子,她内疚又心疼。 蠢得要死,被人卖了给别人数钱不算,还叫别人小心点,不要给抓了不要给骗了。 她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笨蛋,恨不得把她打一顿。 狠狠把庄申拽进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后颈,白慈闷闷道:「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忘了。」 第20页 「几分钟而已,白嬷嬷有话交代你,没事的。」 有一瞬间,庄申恍惚觉得她们不是尴尬的一夜情关系,是互相体惜的恋人,是感情笃深的情人。她们发生过情人之间至为亲密的事情。她们的心,隔着一个塔克拉玛干。 当夜晚真正来临,整个房间的灯被熄灭,白慈在床上已然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切美好被夜色吞噬。庄申从恶梦中惊醒,梦里,她仍在那个暗无天日破旧的屋子里,每日与她相伴的是一丁点的希望、无穷的忐忑与一日胜过一日的绝望。她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唾弃自己的无能,就连害怕都是自我攻击的突破口。而暗夜里的声音,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会惊扰她,她害怕声音,又期待声音。 四天,不过是短短四天。她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来回无数次。 她的人从那个屋子里的走了出来,可是她的某个部分,像是遗失在那里。 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白慈是被一阵压抑隐忍的抽泣声吵醒的,在此之前,她亦在梦里。梦里她与人相拥亲吻,那人有着令她心醉,禁不住靠近的香气,那人的吻让她动情。 突然那人一把将她推开,眼耳口鼻皆是鲜血,「为什么你……要……」 为什么之后是什么?为何要害她?为何要忘记她被关押? 那人没有问出口。 白慈惊醒后,就听到细细的哭泣,像一只猫。 她撑起身,看向窗边。「庄申?」 「吵醒你了?对不起,我,我实在忍不住。能开着灯吗?我怕……」 「开灯我睡不着。」 「那就不开了,我去洗手间,门缝的光不会影响到你吧。」 「你过来。」白慈伸出手,朝她招一招。「你去洗手间睡马桶还是睡浴缸?傻不傻。过来。」 庄申依言过去,在白慈让出的半边躺下,背嵴暖烘烘的,是身边人的体温。 白慈的声音有种半睡半醒迷糊的慵懒,使她脱去少女的活泼显得性感又温柔。她摸摸庄申的背,又蹭蹭她的脸。「我抱着你,会不会好点?」 怀里的人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将她抱得紧一些。「白慈,你待我真好。」 换作别人,哪怕至亲,都不会像白慈这般柔声安慰,不用想庄申也知道他们会怎么说。先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再怪她交友不慎,行为不端,最近整个人倒霉,最后怪社会风气不好,能不说她矫情胆小已是看在她受苦的面子上。所以她才没跟周瑾讲实话,真话假话对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她何苦还要去找一顿数落。 感激与称赞越是发自肺腑,越叫白慈烦躁,她知道自己当不得这样的赞许,当烦躁与少女的幽香,梦里的细吻交织在一起,令她生出一种不知是梦是幻的错觉与冲动。 「我有个法子叫你不去想那些事。」揽在腰间的手探入少女的衣内,白慈再度吻住少女滚烫的嘴唇。情//欲如罂粟,食髓知味,便是难以割捨,她甚至忘记了那个叫她惦念数年,总是东奔西跑的大漠之鹰。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香软女色叫她沉溺,那么轻,那么软,那么香,那么细腻嫩滑,少女的羞怯,承婉,叫她抑制不住渴望,在成人仪式之前,她无法想像自己会对一个女人生出如此延绵的欲望。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完成一个仪式,一个协同探索奥妙的仪式,仪式指向她的归宿,开启她往后的自由人生。然而在探索的时候,在仪式上,她已然体会到奥妙本身。是身旁的少女打开她的一切,又交付她的一切,在此之前,她们明明那么陌生,对彼此一无所知。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等她去了库尔勒之后就回到属于她的地方,潮湿的南方,时尚之都,她会忘记自己,而自己也会忘记她。忘记对她说过的谎言,忘记对她的嘲弄,忘记无心之失给她带去的痛苦,忘记内疚,忘记亲密深入的肌肤相亲。 她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烟雨弄堂里、霓虹灯下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养在家里的猫,是撞树的兔子,而她是荒漠里的一条蛇,是一匹狼。 白慈同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成人仪式的一个部分,是仪式的尾声,往后她们不会再有交集。 第11章 六年之后 2018年6月 又是一年热浪暑天,高温橙色警报,庄申不情不愿地从家里出来,坐车去做心理咨询。要不是约好咨询师,她忘记提前取消,鬼才会在这种站着也会变成自动蒸汗机的天气出门。 当然,如果她捨得几百块咨询费的话大可不去。 五十分钟三百五十块,资深心理咨询师兼精神科医生,收费算是相当便宜公道。像那些在电视节目里出现过的只爱美人的老师,或是在网络活跃出过好几本畅销书的国民儿子老师,动辄千元起价。就算愿意付资费,未必能等到空档,人家再贵也不愁来访者,说不定早早排到明年冬天去了。名人效应就是如此,不开个狠价,对不住排队的人。 但是对于她一个工作不到两年的人而言,三百五十块不是一笔小数目。 早到十五分钟,在上去吹空调和角落等二选一,庄申稍稍纠结一下,选择在角落等。提前五分钟的时候,再上去敲门,落座,刚刚好。不会碰到前一个来访者,也不会被问今天为什么那么早。 假如她每次都提前五分钟,或许有朝一日,咨询师会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第21页 庄申耸肩,起码不是现在。 分针指向55分,庄申摘下耳机,上楼,敲门。 一向都是关医生亲自开门,客气而不热络的跟她打招呼。比起外面的咨询师,关医生显得冷淡,庄申中意这恰到好处的距离,毕竟只见过三次,自来熟太亲切她吃不消。 关医生不是她找的第一个心理咨询师,前几年在学校读研的时候,找过几次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和学生,对方虚伪的热情,假装的接纳叫她难以招架。此后至今,她再没与心理咨询打过交道。 这一回选择关医生,一半是出于需要。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不能一个人待在封闭的房间里。有些事情,总在人以为彻底忘记的时候浮出水面,提醒人它的存在。剩下一半里的一半是因为房东推荐,最后那四分之一是因为关医生的名字——关世云,好像观世音的意思。 第一回 咨询,庄申带着好奇,想看看叫观世音的精神科医生长什么样子。 一见之下,大跌眼镜。 无疑,关医生是个难得的美人。比传说中有求必应,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要严厉许多,眉宇间总有一副尔等凡人的样子。她若是坐在莲花台,谁去许愿求助,怕是都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尔等凡人,诸多妄念。 但是她是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庄申能够从她那里感受到自己被真真实实的看见。 真实的自己,被真实地看见。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在咨询室里的软皮沙发上坐好,整个人像是陷了下去,要不是空调打得十足,庄申昏昏欲睡。 「没睡好?」 关世云戴着眼镜坐在她的对面,目光冷清、知性。 「比之前好一些,至少门开着能睡着一会儿。」庄申不自觉露出尴尬的表情。 关世云问道:「你和室友同住,开门睡觉会影响对方?」 「不是影响,只是想到好几次听到室友亲热的声音。」 关世云弯弯嘴角,「难怪你看起来尴尬。室友在公共区域亲热?」 「不,是我的听力比较好。」 「没想过换一个地方住吗?」 庄申摇头,「说是室友,其实是房东,见我要找个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就租了一间给我。她家在楼下,有时候会带我回去蹭饭,她父母、哥哥还有女朋友人都很好。」说到这里,她不觉一笑,「室友与我同命相连,也没法一个人住,她还是个警察吶。」 「警察,你不在意室友是警察?」关世云记得,面前的来访者是个她来咨询的原因是无法入睡,工作项目出了意外,公司里每个人接受警察调查,她被警察问话之后,触动过去的创伤体验。 「不在意,我只是因为之前被关起来过。警察问完话,我被一伙人带走,在一个陌生骯脏的地方待了四天。那四天……」 「一定非常可怕,很绝望吧。」 「很绝望,不知前因,不知后果,每分每秒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从前见过的许多社会新闻不断跳出来,我会想自己是不是要被卖去最远的玛尼教农村里做失足妇女了。我甚至想,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要如何,是假装顺从伺机杀人,还是鱼死网破,咬舌自尽或是撞墙能不能行,会不会变成白痴……啊,当时身边只有对方给的几瓶水和两个馕。甚至在对方跟我说,你可以出去的时候,我以为他们是要杀了我。」 「是他们主动放了你?」 「是,有一个,有一个路上认识的人救了我,把我送回去和老师会合。」 关世云注意到,说起路上认识的人,庄申的语气有明显异常,声音高了一些。看来,不只是路上认识那么简单。 「之后你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情况吗?难以入睡,无法一个人待在封闭的屋子里?」 庄申点头,「有,我没法一个人待在洗手间里,洗澡开着门。那天晚上,灯一关,我就开始害怕,我知道自己安全了,不需要害怕,可是忍不住,总觉得在某个地方有坏人看着我。」 「后来你害怕了一整夜?」 「不,不是。后来有人让我跟她一起睡,我就好一些。」时隔六年,许多事情随时光沉入记忆深海。自从不再做噩梦之后,庄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可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与人提起,那晚白慈波动的眸光,发烫的呼吸顿时涌现,仿佛从不曾淡去。 「回到上海之后也不怕?」 「在寝室里,一群人在一起不怕,但是一个人的地方会怕。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我没法好好睡觉,始终在应激状态,整个人不大好,间中尝试过找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人,但是她们无法解决我的问题,我不喜欢他们。第一次考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考上。」庄申苦笑,「说起来,这件事情几乎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以前想做一个学者,在学校里读到博士,研究课题,还能教学生。但是那次事情之后,我不想看到导师和那些同学,不愿意想起那天的事情,所以改了研究方向,也换了学校。」 之后的时间里,庄申一直在说换学校后的生活,她现在工作,关世云几次想把话题引回那次事件,都被她三言两语拐去别处。最后,咨询结束前,关世云说道:「下次来,我们可以谈谈你今天一直试图回避的话题。那个路上认识的人,还有回上海之后,你用来解决恐惧问题的方法。」 第22页 用什么方法解决无法入睡和恐惧的问题? 商场的电梯里,庄申捂住脸,发出一声呻//吟。 难道那么快就要跟关医生讨论自己的自//慰问题? 是的,那一晚白慈用缠绵来转移她的恐惧,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只好採用白慈的方式。大半年里,几乎每个晚上,她都在脑海里延续那一夜,依靠令人腰酸的无节制自//慰才得以摆脱噩梦。在那之后,她便将自//慰和白慈统统丢进记忆深处,不愿想,不再提。 而白慈,她要如何同关医生说起她。 初见时的娇蛮? 再见时的笑话:神赐的命定中人,会有一个孩子? 她们初尝禁果的诡秘一夜? 或是离别前,她问白慈要电话号码想和她保持联繫,被白慈拒绝。 「你不属于这里,沙漠不适合你,安西不适合你,我也不适合你。」毅然决然,分外绝情。 还是她要告诉关医生,白慈是她在塔克拉玛干遇见的那朵玫瑰,她曾被她驯服,至今念念不忘? 本该当作一夜情了之,如今却成为她心底里最迷幻的绮梦。 庄申摇摇头,试图将咨询后翻涌的情绪散去。 今天出门另有要务,庄申在玩具店里东张西望。 营业员上前招呼:「想要买玩具送人?」 「嗯。」下个月是周瑾女儿的四岁生日,纵然没有师生之谊,周瑾始终关心她,关照她。她打算买个礼物送她女儿。 「男小孩还是小姑娘?」 「小姑娘。」 「小姑娘几岁?」 「四岁吧。」 营业员将她引到芭比娃娃区,清一色锥子脸水蛇腰嫩模体态的娃娃。「我们这里有好几个限量款。」居然颇为自豪。 芭比?拿芭比送周瑾的女儿,会被周瑾从阳台丢出去。有哪个独立能干的知识分子能接受自己的女儿玩物化女性的娃娃换衣指南?小姑娘自己也不喜欢。 那张跟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嫌弃脸哦。基因真可怕。 「我不要这个。」 「这个最好来,小姑娘都喜欢。」营业员一副她不识货的样子。 庄申翻个白眼,「你搞错了,男孩子才喜欢玩芭比。从三岁喜欢到八十岁,爱好非常专一。你还是给男孩推荐吧。」 犟头倔脑,十三点兮兮,营业员不想跟她计较。才要走,就看见边上站着个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粉红的格子裙,短头发,前面的头发上夹着个草莓夹子,一个人仰头看芭比。根据她的经验,被父母打扮成这样的小姑娘买娃娃的概率很高。 「小姑娘……」 「小姑娘。」庄申存心跟她搅局,「芭比娃娃有什么好看的,傻子才玩,那边有更好玩的东西。」 小女孩看看营业员又看看庄申,探究的模样很有几分可爱。 庄申蹲下,同她说道:「男孩子这辈子就喜欢娃娃了,我们女孩子不一样,可以喜欢娃娃,也可以喜欢飞机,喜欢坦克,喜欢太空。」 小女孩想了想,轻声说:「我喜欢恐龙。」 庄申大乐,朝小女孩伸出手,「来来来,我带你去看恐龙。你喜欢什么恐龙?蜿龙,霸王龙,翼龙,还是迅猛龙?我小时候喜欢霸王龙,嗷嗷的,可凶啦。」 小女孩没有把手给她,反而把手缩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 谨慎小心的目光,像一只小兽。 和周瑾的女儿完全不一样,换做是周瑾的女儿,多半气势汹汹地质问她:你是谁,你想干嘛。妈妈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讲话。 厉害是厉害,但是一点都不可爱。 庄申不在意小女孩的谨慎,反而笑着问:「你怎么一个人呀,家里人呢?」 像是回应她的问话,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叫:「白芷。」 第12章 所谓造化弄人 叫人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其貌不扬,干净整洁,看向庄申的目光里带着警惕和审视。小女孩回头对着她招招手,「芳姨。」没有要过去的打算。 放在平时,庄申不会多话,尤其是小孩子有大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但是今天,因为咨询的缘故,她想到从前的事情,人变得有些古怪。她需要和人说话才能不去想从前那段倒霉又惊艷的过往。故而她一反常态,自说自话和小女孩攀谈起来。「你姓白啊,是白色的白吗?」 白芷点点头,「白色的白,芷若的芷。」 庄申弯腰伸手,摊开掌心。 白芷迟疑一下,在她的手掌里写:白芷。 小孩子的手指纤纤细细,短短一截,很是好玩。「名字很好听,写得也很好看。」 「谢谢。」小女孩面孔发红一本正经说谢谢的样子像是个小大人。 庄申发笑。「诶,你知道吗,有人曾经说过,白色的白,意思是供奉在佛的花。你又是花,又是香草,全是供奉给佛的。」 白芷似懂非懂,歪着脑袋看她。「你懂佛?」 「我读过一些佛经。你也读过吗?」 「婆婆念经的时候我会听着,妈妈不喜欢,婆婆喜欢。」 「那爸爸呢?」 小女孩瘪瘪嘴,低下头,「没有爸爸。」 又是个破碎家庭,还是个从头破到尾的。 庄申忙道:「对不起。」 她一道歉,白芷反而好奇,「你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让我没有爸爸的。」 第23页 「因为问到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所以要道歉。」 「唔,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开心。」小女孩继续低着头。 叫芳姨的中年女人一直看着她们,她是白芷的保姆,照看她两年有余。白芷是个内向的乖孩子,很少与陌生人说话,她母亲平时工作忙,没空陪她,她就自己和自己玩。和同学来往不密切,更难得会和陌生人聊天。见两人一直好声好气在说话,庄申不像是坏人,眉目间很有几分亲和的样子,便没有打扰,静静跟在一旁。 两人走到长毛绒玩具的区域,庄申抓起一只绿色的霸王龙,问:「这种你喜欢吗?」 白芷一见,稚嫩的小脸顿时绽放出光芒,抓住霸王龙的尾巴说:「喜欢。」 庄申也笑。 很少有小孩会抗拒毛绒玩具的诱惑,即便是她,床头也摆个大大的毛绒玩偶,可以抱,可以摸,可以打。 她以为白芷会叫芳姨买,谁知小姑娘扯扯霸王龙的前肢,又把它放了回去。「我决定了,今年的生日礼物就要她。」说完,她小脸一皱,「不知道妈妈肯不肯。」 「生日礼物还有不肯的?」 「妈妈不喜欢娃娃,你也不喜欢啊。」 「那不一样啊,这怎么叫娃娃呢,这是长毛绒玩偶,是恐龙,妈妈不让你买芭比是对的,但这不一样。」庄申表明心迹,「我喜欢这种,我喜欢这种。」 「大人也喜欢?」 「喜欢。」 白芷似信非信,端详她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喜欢之后,才皱皱鼻子说:「古怪的大人。」 庄申学她皱皱鼻子,说:「古怪的小孩。」 古怪的小孩跟着古怪的大人,走到卖各种模型的地方停了下来。坦克、飞机、高达、大人的科学,考古挖掘系列…… 庄申选中一套挖掘恐龙化石的玩具,适合周瑾的女儿。 白芷问:「你也是来给自己挑礼物的吗?」 「不是,要送给我老师的女儿。」庄申把挖掘恐龙玩具的盒子给她看,「里面会是一大块粘土,还有工具,恐龙化石就在粘土里,要把粘土敲开,然后把恐龙化石清理出来,需要耐性和细心。你喜欢?我送你一个霸王龙的吧?」 白芷摇摇头,退开一步,「妈妈说,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眼里没有一点渴望。 她好奇,想要,但是她不会收。 选中了生日要想的礼物,陪庄申付完钱之后,芳姨才到白芷的身边,牵住她的手,同时跟庄申点点头。 想到外面天那么热,庄申心里叫苦,眼见白芷要被她芳姨拉走,背影寂寥,很有几分眼熟。她脱口而出,「白芷,你吃不吃冰淇淋?」 她终于发现小姑娘哪里不对头,别的小孩一看就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孩样,这小姑娘却是安安静静,一副孤单寂寞没人玩耍的样子。那转身而去的离索,和曾经的她有几分相像。 白芷停下脚步,依旧歪脑袋看她。「妈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那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小姑娘不说可以不可以,只看着她说:「妈妈说,别人要你帮忙的时候,不能随便答应别人,要听完别人的要求才能回答。」 「你妈一定不爱帮助别人。」 「外面坏人太多。」 真是个有警觉心的妈,不过对方孤身一人带着个女孩过活,难免防范多一些。这世道,也确实不好。庄申道:「今天很热,我想吃冰淇淋。楼下麦当劳甜筒第二个半价,可是我吃不了两个,只买一个又觉得不划算。所以,你帮我吃掉一个好不好?」 小姑娘皱起眉。 「你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你看,我们说了那么多话,知道对方最喜欢什么东西,不能算是陌生人了吧。」 小姑娘仍旧在犹豫。 「你喜欢吃冰淇淋吗?现在好像有草莓味,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可是妈妈说……」 庄申忍笑。「诶,如果下次我们再见到,你会认得我吗?」 「嗯,认得。」 「那不就好了,再见还认得的人,更不能算陌生人啦。是不是?」 白芷看看似笑非笑没打算替她做决定的芳姨,又看看庄申,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 领着芳姨和白芷到麦当劳甜品站,庄申问芳姨:「你也来一个?」 芳姨一愣,「不,我……」 「不爱吃冷饮就算,如果爱吃就不要客气,她妈没跟你讲要你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吧?」 芳姨笑了,大方地说:「小姐,谢谢你。」 两大一小,各自拿一个草莓口味的冰淇淋。庄申和白芷看着手上冰淇淋都是先笑一笑,随后一口把冰淇淋上的尖尖咬掉,动作整齐划一,芳姨不觉一怔。「小姐贵姓?」 「庄。」 「庄小姐喜欢孩子?」 「不喜欢。」干脆得叫人没法接话。 孩子不懂事,又吵又闹,她嫌烦。 孩子懂事,像周瑾的女儿那样老气横秋人精样,她又嫌她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半点没有孩子的模样。 至于白芷,只是刚刚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看起来顺眼,让她有逗逗孩子的心,如此而已。 吃完冰淇淋,庄申与她们分道扬镳,全然不知,几个小时后,白芷会因为这个冰淇淋被母亲训斥一顿。 第24页 白芷家毗邻新天地太平湖,周围几幢小高层,中间零星点缀几栋别墅。 今天她出门去商场,其实有赌气的成分在。 礼拜六,休息天,白芷早就跟母亲说好在家里陪她,可是一大清早,母亲急急忙忙出门,连一声交待都没有。不用说,又是公司有事。 白芷一向知道母亲很忙,母亲辛苦,可是母亲就这样走了,好像早已经忘记她答应过的事情。她不求母亲会为她放弃工作,只要母亲说一句:今天妈妈有事以后再陪你,她就心满意足,乖乖在家。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她母亲都没有说。 白芷当即就哭了出来。 是白嬷嬷说:小芷的生日快到了,不如去商场里逛逛,看看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以往的生日礼物,都是母亲直接给的,没问过她想要什么。给来给去都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饰品,光闪闪亮灿灿,白芷不是不喜欢,戴着水晶去幼儿园,总有小朋友爱不释手,围着她看个不停,她觉得难受。 也有小朋友说她小小年纪就爱漂亮,贪慕虚荣。 贪慕虚荣,这么复杂的字眼,一定是那人看不好的电视学来的。 比起亮闪闪的好看石头,白芷更想要软绵绵,毛绒绒的大恐龙。妈妈不在的时候,恐龙可以陪她,她也可以抱着恐龙睡觉。 从商场回家,白芷很开心,她选好了想要的恐龙,认识个好玩的姐姐,还吃到了冰淇淋。 一到家门口,白芷就想叫妈妈。她看见母亲的车,晓得母亲回来了。 白嬷嬷在门口迎接她,对她摇摇头,抱着她轻声说:「你妈妈工作上遇到了麻烦,心情不好。等一会儿你悄悄回房间。」还给芳姨一个眼神,让她带白芷回房。 芳姨心领神会。 没等她们偷偷回房间,心情不好的母亲从书房里走出来叫住她。「小芷,鬼鬼祟祟做什么。」 白芷只好望住她的母亲,讨好地笑。 所谓造化弄人就是你永远不知道造化几时给你当头一棒,几时又给你几颗甜枣。 如果庄申在场,必然会感嘆世界真小,才同关医生提到的人,兜兜转转,从天边到了门前。 白芷的母亲不是白慈还会有谁。 三年前,从安西到上海落户,运营一家叫做星月会的艺术品交易公司,成交的艺术品有几单数额庞大,着实出过一番风头,在上海可谓风生水起。不过最近,因为安西地区一处遗址在开发时遭窃,文物失踪,警方立案侦察之余,找上了从事艺术品交易的企业。一经立案,这两件文物便是赃物,无论哪家拍卖行过手,都不能进行明面上的交易。 大热天被警察叫去一通敲打,白慈心情自然不好,见女儿鬼头鬼脑地熘走,到她跟前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白芷从小乖巧,十分听教,照理说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孩子。但是白慈偏生不喜欢女孩子跟个闺秀小姐一样,一点不像她和海塞姆的女儿。 海塞姆尤其不喜欢白芷。自出生起白芷就抗拒海塞姆亲近,每每见他的鬍子便大哭不已。 满月抓阄,在一堆金银制品,马鞭利刃,奢华之物里,白芷抓了一本临时凑数的破书。这叫从来重男轻女,崇尚读书无用论的海塞姆格外难堪。那次抓阄,他被人笑了好几天。 白芷一岁不到,更是被他莽撞的练胆吓哭吓尿。一直到两岁,还时不时会尿床。 为了这事,白慈和海塞姆冲突不断,大吵小吵无数次,终于在三年半前,她决定离开安西,到上海经营星月会。一方面能替海塞姆在长三角运作,一方面她想让白芷脱离安西封闭的环境。而她和海塞姆,也从情人变成了合作伙伴。 与、自小崇拜的恋人关系急转而下,在陌生的城市支撑一份事业,又要独自抚养女儿,哪怕有白净识帮手,一向以小公主自居的白慈仍感吃力。自打有了孩子之后,她生生从小公主炼成了黑皇后。 说起来,也是白芷出现的太早太过突然,当年她和海塞姆在一起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要不是她上过大学,读过几年书,懂点生物科学,知道生孩子需要精子和卵子,真要以为这孩子是白嬷嬷的成人仪式给弄出来的。 白慈知道自己对白芷算不得很好,有迁怒的成分,也知道白芷爱她,想多和她在一起。但是看着眼前小心可怜,满眼期待,除了脸,哪哪都不像自己的女儿,白慈心情复杂。 难道网传子宫有记忆功能,会记住第一次的对象,多多少少真有点道理? 第13章 母女之间 「热不热?」摸摸女儿发红的小脸,白慈没发脾气,好声好气地问。 白芷摇摇头,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白慈平时很少抱她,很少与她有肢体接触,她有些不习惯。但见到母亲因她的退缩一瞬间错愕时,立刻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但她不过是个五岁孩童,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无措。 白慈收回手,摆出个笑脸,「要不要吃冰淇淋?」 白芷两眼一亮,妈妈没说她还要给她吃冰淇淋,但是她已经吃过一个了。平时妈妈说冰淇淋不可以多吃…… 「怎么啦,冰淇淋都不想吃了?有你最喜欢的草莓口味。」 「我已经吃过一个了。」白芷小小声,带着遗憾,「还可以再吃一个吗?」 第25页 「不可以。」白慈很坚决,「一天一个,明天再吃。」 母亲的和颜悦色使小女孩雀跃,但是母亲紧接着又问,「芳姨,你买了冰淇淋给她吃啊?」 问是无心之问,可答,叫芳姨怎么回答? 答说是,是骗了主人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主人家晓得终归不好,答说不是,得要交待为什么白芷会吃别人家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冰淇淋而已,芳姨老实交待:「是一位姓庄的小姐与白芷投缘,两人说了好一阵话,庄小姐请白芷吃的。」 芳姨原就觉得,她守在一旁,吃个陌生人的东西也无不妥,小孩子难得与人聊天,心里喜欢,顺她一次又有何妨。 显然白慈没和她想到一起去,脸一板,看向白芷的表情顿时严厉起来。她笑时有一种天然的媚态,板起脸时亦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凌厉。「跟我进来。」 「白慈……」没想到白慈要训白芷,芳姨懊悔。 「没事,你去忙你的。」与芳姨说话,白慈仍旧和气。 白芷乖乖跟母亲进书房,将芳姨和白净识担忧的眼神关在门外。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白芷老老实实地答。 「那你是怎么做的?人家叫你吃你就吃,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是吗?」 白芷低下头,没有解释。她跟庄小姐说过,妈妈说了,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 「冰淇淋有那么好吃?嗯?我是缺你,短你什么了?你要去吃别人的东西?家里没有吗?如果,如果今天碰到的是坏人怎么办?」 明知不该开口,白芷仍小声为庄申辩解。「那个不是坏人。」 庄小姐跟她说话的时候会蹲下、会弯腰,会看着她的眼睛。庄小姐看着她笑的时候,就是看着她在笑。庄小姐还会跟她说对不起。 果然,那句不是坏人激怒了白慈。「你知道什么是坏人,你知道谁会是坏人?坏人刻在脑门上嘛!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的脑子呢!」 小女孩咬着下唇,眼泪含在眼眶里,倔强地低着头。 「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白慈最讨厌看到女儿这样,每次骂她,不吵不闹不还嘴,连眼泪都忍着。非要躲到自己房间里才哭。 她是什么意思?哪有女儿不在妈妈跟前哭,偷偷自己哭的?还有刚才,她不过碰碰她,她就往后躲,哪里把她当成妈。别人给她吃冰淇淋她倒是一点都不挑。 越想越生气,一股邪火在脑袋里乱窜,拿起杯子就往地下砸。「哑巴了?!你看你那窝囊的样子,也不知道你像谁。」 小女儿终于如她所愿,哇哇大哭。 白慈后悔,却忍不住又道:「你哭什么,你妈还在这里没死呢。等我死的时候你再哭也还来得及。」 杯子碎裂和小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一直留心书房动静的两人。芳姨是僱工,不好多说,只好看向白净识。白净识朝她点点头,进去后关上门,把白芷抱在怀里,轻轻安慰。 白芷像是找到了亲人,紧紧抱住她不肯放手。 「呵,你看,她跟谁都比跟我亲。」许是天热的缘故,白慈只觉浑身上下都是压不住的火,她想要忍,但实在忍不住。 「阿慈。」白净识永远不会在一个女儿面前跟她母亲吵。 「不是嘛。嬷嬷,你记不记得,她一岁半的时候,刚学会走路才多久,摇摇晃晃的,被别人随随便便就骗走了。我找了多少地方才把她找回来,当心我连想死的心都有。我一再告诉她,不要拿别人的东西,不要吃别人的东西,她倒是好,跟我说别人不是坏人。别人不是坏人,就是我坏人是不是?!」 「小姐,她是个孩子!她只有五岁!」 「五岁怎么了,我五岁的时候……」她五岁的时候,父母都在,父亲时常因为她是个女儿不给她好脸色看,听说父母一直努力想要多生几个,但也只得她一个孩子。父母时常吵架,父亲骂母亲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母亲骂父亲是个窝囊废。那时候,她躲在屋子里,白净识捂着她的耳朵,像现在对白芷做的那样。 白慈没有说下去,面上满是不忍,为曾经的自己,为白芷。她颓然倒进椅子里。 当时,母亲是否像她现在这样无助。以至于父亲失踪之后,一个人逃出国去再没有回来过。对于母亲而言,她是个累赘,是包袱,是耻辱。曾经她暗暗发过誓,如果有一天她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好好待她,一定不会像她的母亲那样。所以在她最不想要孩子的时候仍旧留下这个孩子,所以她会与海塞姆无数次争吵,所以她毅然决然带白芷离开安西。 如今,女儿的哭声在不断告诉她,她和她的母亲没有区别。 白慈无力地看向白净识和女儿,「小芷,以后不要再吃别人的东西了。你要什么,妈妈都会给你买。嬷嬷,你先带她回房吧。」 这是白慈首次带着歉意服软。往常,她即便再后悔都不会说这些,至多让阿姨准备几样白芷爱吃的菜哄她一哄。 打开书房门,对上芳姨的担忧,白芷心里一暖。白净识道:「没事了,你先去厨房看看中午吃什么吧,有没有清淡一点的小菜,我送小芷回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白净识给白芷擦脸,一边擦一边柔声说道:「你妈妈心里很后悔,不该骂你。最近她压力很大。她呀,有你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也是我不好,没有好好教她。你是个好孩子。」 第26页 白芷似懂非懂。 「在你很小的时候,有个坏人为了……你叔叔,把你骗走了,你妈妈找了你很久很久。她很担心,这件事情一直是她心里的阴影,所以她才总是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提到叔叔,白芷问:「妈妈是因为这个离开爸爸的吗?她是不是还想着爸爸……」是不是因为爸爸的缘故,所以不喜欢自己。 「他不是你爸。」白净识停下手,看着白芷认真道,「你姓白,是你妈妈的女儿,他不是你爸爸。你最多只能叫他叔叔。」 「可是……可是别人都有爸爸。」 「所以你才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你只有妈妈。」 白芷想不明白,又被白净识抱进怀里,「小芷,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了不起。」 「不过小芷,你一向听话,今天怎么会吃别人家东西呢?」白净识比白慈了解这个小女孩,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嘴巴馋总想着吃。 「姐姐跟我聊天,她也喜欢恐龙,她还要送我一个玩具,我没有要。一开始我没想吃冰淇淋,姐姐说叫我帮她一个忙。」小孩子记性好,把庄申的话同白净识说一遍。 白净识笑了。「于是你就助人为乐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吃冰淇淋才这么说的。」 「哦,那为什么你还是吃了呢?」 白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说:「我告诉婆婆,婆婆不许告诉别人。」 「好,婆婆不告诉别人。」 「因为姐姐当时的样子,看起来不开心,她不想回家。」 没想到白芷会说出这番话,白净识一怔,欣慰地摸摸白芷的头,心疼道:「小芷真是个聪明好孩子。」 带过白慈,又带白芷,白净识对这两母女了解甚深。其实说起来,白芷比白慈要好带多了,白慈从小闹腾,一刻不得太平,而小芷呢,安安静静的,只要给她一点玩具或是图画书,她就可以在一个地方待上一天。 安抚好小的,去书房安抚大的,白净识嘆气,她大概前世欠了她们白家,尤其是欠白慈,把她养大不够还要操心她的终生,养她的女儿。 在白慈跟前,白净识说得很坦白,「你对小芷太过分了。她只是个孩子、乖孩子,芳姨都觉得她寂寞。」 「我知道,嬷嬷,我知道。」白慈仍旧窝在她的椅子里,焉了吧唧,跟颗脱水生菜似的。「嬷嬷,如果当时他们又生了个儿子,会怎么样?是不是父亲不会不告而别,母亲也不会一去不回。是不是他们会多喜欢我一点?」 「傻孩子,你母亲没有不喜欢你,她也没想要儿子。」 「如果呢?」白慈执意要问,如果当时她有个弟弟,她是不是就不会失去父母。 「你看看你小时候周围的那些人,家里有儿有女,生活得好嘛?有多少人从小要在家里干活,有多少好东西都是留给儿子的。现在有个流行词叫扶弟魔,你猜猜是什么意思。」 将椅子转到白净识跟前,不知是否因为信仰坚定的缘故,白净识有着从前至今,恒定不变的沉稳内敛,如深水,安静不息。白慈笑道:「嬷嬷还是这么爱学习,连流行词都晓得。」 「活到老,学到老。」 「你后悔过吗?」 「你指的是?」 「你一直在给我们家收拾烂摊子。母亲离开时你多大,不过二十九岁,比我还小。你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没有亲近的人,没有恋爱,没有结婚,没有自己的孩子,现在又要为我养白芷。你后悔吗?」 「在我心里,阿慈就是我的孩子,小芷是我的外孙女。我从来都是白家的人,在安西出生,能不信尼玛神,而信奉卢舍那佛,是佛对我的恩赐。阿慈你不信神,所以感受不到这一点。」 白净识直白说出她不信神这一点,白慈略有些窘,「我不信也能感受一点,自从到这边生活之后更是。」 「阿慈,我并不为照顾你和小芷不平,这是我的命运,我甘之如饴。」 「可是嬷嬷,我做不到像你这样。我想好好对待白芷,我真的想对她好一些。可是有时候看到她,我会想到海塞姆,想到与他的争执,想到我父母,当时,我父母也是这样……我不甘心,怎么给海塞姆生了这样一个孩子。」 白净识握住白慈的手,看住她的眼睛。她自小带大的小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些年,小姑娘很努力地成长着,为自己,为家人。她知道,对她的小姑娘而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人母,几多艰难。白净识能看到她的脆弱,她的彷徨,她的无助。她为之感到心疼,充满歉意。 「阿慈,你错了。小芷不是你给海塞姆生的孩子。她是你的女儿,是你蒙受神恩,受到神的庇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是与你,与我,与白家命运息息相关的孩子。你可以说她是神佛赐予的孩子,但是她绝不是海塞姆的。玛尼教徒不配拥有天使。」 「我知道,所以我让她随我姓,她是我的孩子。可是嬷嬷,我总觉得她不像我,我几时像她这么安静过,你老说我小时候是猴子屁股坐不住,海塞姆也是,他小时候不是上树就是爬墙。你说会不会是医院抱错了?」 白净识失笑,「你都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说孩子话。小芷哪里不像你?眼睛,鼻樑,嘴巴统统和你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 第27页 「额头就不像我,耳朵也不像,你看她的眼睫毛那么短,还有瞳孔的颜色,我的瞳孔有点绿吧,海塞姆就是绿眼睛,小芷是琥珀色的。哪有这样的!我总觉得她越长越像个汉人。」 「……阿慈,你父亲是个汉人。」 第14章 亲子活动 得到白净识的解惑,白慈心里舒服多了。「嬷嬷,如果没有你,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三十出头一个人,抱住白净识的胳膊摇个不停。多少年过去了,孩子五岁多,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与娇憨。 白净识摸摸她的脸,跟小时候一样,「只希望将来你别恨我,要我离开你。」 「胡说。我才不会。只听说母亲赶走女儿的,没听说过女儿把母亲赶走的。」 「这话的意思是要赶小芷走?」 「什么呀,这臭丫头,挑食还倔,塞都塞不回去。我把她从那个破地方带出来,能赶她去哪儿。」 「阿慈,她是你的女儿,她……」 「知道了,知道了。」白慈稍稍流露出些许委屈,「我会好好待她的。」 「有空多陪陪她。」 「知道了,知道了。给她买了那么多玩具、小人书还有水晶,这些我小时候都没有呢。」 白净识好笑,「你是怨我小时候没给你买?」 「哎,不是,安西哪里有这些。嬷嬷,小时候你总叫我去大城市,离开安西,我又哭又闹又装自杀吓你,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养儿方知父母心。你啊,能说出这话来,我就很安慰了。好了,吃饭吧。」 这一餐午饭吃得倒也其乐融融,白慈频频给白芷夹菜,白芷惊奇地发现,她妈给她夹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是不是说明,母亲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不喜欢她那么不关心她呢。方才大哭一场的委屈,顿时散去不少。 午饭后,白慈沖一个澡,换上大t恤、短裤,在腰间系一个节,轻敲她女儿的门。小白芷刚刚睡下,迷迷瞪瞪的,就见她妈调高了空调温度,在她身边躺下。 妈妈要陪她一起睡? 白芷一下子睁开眼。 做妈的要陪女儿午睡,女儿被吓醒这种事情,不晓得当笑当怨。白慈伸手盖在她的眼睛上,轻声嘀咕道:「我是你妈,不是狼外婆。」 小手把她的大手拉下来,抱在胸前,白芷叫:「妈妈。」 香香糯糯,像一个白米糕。心下软成一片,白慈趋前亲亲她的额头。「妈妈在这里。小芷,对不起,最近妈妈压力很大,以后我一定尽量控制好不好。」 压力大一直听说,尽量控制也不是第一次讲。毛毛说大人专会骗人,前脚赌咒发誓说不会不会,后脚就一切重新开始。 毛毛是她学前班的同学,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老师不懂的事情她也懂。毛毛总对她说,白慈不喜欢她是因为不喜欢她爸爸,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总觉得妈妈不喜欢她是因为如果不是她,妈妈可以和爸爸像公主王子那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但对不起这三个字,却是头一回从白慈的嘴里说出来。自家母亲吃软不吃硬,要她说对不起,除非她亲自把天弄塌了——这话是婆婆说的,可信度极高。 琥珀色的眼珠闪过一丝迟疑,小女孩投进母亲的怀抱,没有应声。 白慈不知自家女儿的小小心思,为女儿肯与她亲热感到高兴。「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本来说好今天要陪你,临时被叫去公安局。」 公安局?那不是坏人去的地方吗? 「妈妈你做了坏事吗?」 「没有,妈妈怎么会做坏事呢。傻孩子,今天去商场看中什么?我猜猜,唔……是不是跟恐龙有关?」 白芷惊讶地抬头看她母亲,「芳姨告诉你的?」 白慈有些得意,「哪里需要芳姨告诉我,我忙不代表我对你一无所知。看完侏罗纪之后,你不是成天在家假装恐龙嗷嗷嗷的吗?明明是个小不点,还要假装是霸王龙对不对?」 「不对。」 「哪里不对?」 「不是小不点。」 白慈咯咯笑,「冬天给你买套恐龙睡衣好不好?」 「要到冬天啊……」生日是在夏天呢,生日就想要礼物呀。 白慈又笑,「生日礼物是生日礼物,睡衣是睡衣,你妈几时小气过。」 「妈妈,我可以要一个恐龙玩偶吗?是玩偶,不是娃娃。」 「哟,你还知道玩偶这个词?」 「姐姐说的,姐姐说恐龙玩偶不是娃娃,跟芭比那些不一样。」 姐姐,是今天那个买冰淇淋给她吃的庄……小姐吗?「姐姐还说什么了?」 「姐姐还说『男孩子这辈子就喜欢娃娃了,我们女孩子不一样,可以喜欢娃娃,也可以喜欢飞机,喜欢坦克,喜欢太空。』」白芷记性好,把庄申说这话时候的语气语调学了个全。 白慈皱眉,「这人怎么跟你说这些呀,太没分寸了。你才多大,就跟你说什么男孩子这辈子就喜欢娃娃。以后不要理她。」 白芷想一想,如果再遇到姐姐,姐姐跟她说话,她没法不听,听了之后一定会回答,便又钻进她母亲怀里藏藏好。 「你啊,总是别人说,别人说的,一会儿是你同学吧,那个叫毛毛的,一会儿是什么姐姐。自己要有主见知道吗,否则被人骗了还要帮她数钱。外面坏人那么多,专门骗你这样的傻姑娘。」 第28页 妈妈身上总有一股干净的味道,白芷钻了钻,闷声嗯嗯应着,嘴上道:「我今天也说了好几个妈妈说,妈妈说。」心里想:如果妈妈一直这样就好了。 「诶,乖。」提到妈妈说,白慈表扬她,反正妈妈说的都对,听妈妈的准没错。 「妈妈,我可以要两个礼物吗?」 拍拍女儿的屁股,白慈道:「贪心。还想要什么?」 「恐龙化石。」 「恐龙化石是文物,归国家所有,你知不知道化石要多少钱?」 「不是真的化石,是玩具店里卖的考古化石,可以自己挖的那种。我今天看到姐姐买了。」 「好好好,给你买。不过这个你要自己玩,你妈我没那个耐心。」 「好!」白芷很干脆地点头,「妈妈真好。」 「都依你可不就好嘛。」 「妈妈在就好。」 「小马屁精。」没抵受住软乎乎的马屁,白慈又亲了亲她。好好对待白芷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嘛。 女儿终归是女儿,再怎么都会天然地亲近母亲。这时她觉得女儿什么都是好的,就算是爱好古怪了一些,性子闷了一些,瞳孔的颜色诡异了一些,也都是好的。 *** 七月初,几乎所有的全日制学校都已陆陆续续地放假,暑期班紧锣密鼓地展开。许多学生尚来不及感受暑假的懒散与欢腾,就要与热浪抗争,奔波补习。博物馆、美术馆、电影院、书城也各自举办起各式各样的暑期活动。 周六上午是庄申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时间。上个礼拜,刚和关世云医生探讨过私密的性问题,被问及在安西与神秘女子的初夜以及在寝室里自//慰,一整个礼拜,庄申感觉都不是太好。这些事情,她从不曾对别人提及,只是出于——最好把一切都告诉关医生,这样有助于咨询的态度,才会老老实实地讲述。 为了逃避咨询,在学姐程琤找她帮忙顶替做一次志愿者的时候,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到自然博物馆之后,需要服务当天,庄申才晓得自己答应了怎么个见鬼的差使。 「亲子活动~~亲子活动啊,学姐!!!」洗手间里,深感被骗的庄申忍不住发出咆哮。她最讨厌小孩子了好不好,尤其是被家长带着的小孩,就跟被主人牵住的小狗一样肆无忌惮,乱咬乱吠。 程琤:「又不用你带孩子,你只要给他们介绍几种不一样的恐龙,教他们怎么玩那套考古化石玩具就行了。ppt不是早就给你了嘛。」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孩子啊。要是碰到刁蛮无理的家长怎么办?要是碰到熊孩子怎么办?」 程琤:「没人叫你喜欢他们。现场又不是你一个人,有小旻在呢。」 「小旻在,你叫我干嘛。」 「顶替我啊,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庄小猴,你是不是中暑了?」 「不要叫我庄小猴!」申是地支第九,属猴,自从程琤与她熟络之后,动不动就叫她庄小猴。猴子猴子的,难听死了。她好好一个淑女,被叫猴子哪里还有淑女的样子。 颜面无存。 「好好好,乖啦。过几天请你吃饭。」 不负责任的学姐,天气那么热,哪里吃得下。 自然博物馆二楼,有一个敞亮透明的大教室,通常来说,对外的活动都会在这里进行。庄申到的时候,大部分家长和孩子已经在教室里等着,互相打着招呼,吃着博物馆提供的茶点。 心里一万个不乐意,面上丝毫不显露,作为一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庄申自诩擅长表情管理。她一到,讲座就开始进行,ppt放一放,简单讲解一下。 「以前亚洲第一龙是马门溪龙,现在是安西地区恐龙沟的巨型蜥脚类恐龙。」 「吃肉还是吃草?当然是吃草,食草类的恐龙体型明显要大过食肉恐龙。不光是恐龙,通常食草动物体型要更大一些,因为需要一个庞大的消化来消化草。」 「小朋友们不要光顾着吃肉,也要吃蔬菜哦。」 「打架谁厉害?当然是体型大的占优势。你看这张图片,在巨人跟前,小矮子不值一踢。当然同等体型的前提下,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为什么沙漠里会有恐龙?有个词叫沧海桑田,形容世事变迁。板块运动就是一种沧海桑田,在白垩纪的时候,现在的沙漠是曾经的海洋,塔里木盆地是古地中海——特提斯海的一处海湾,气候宜人,适合居住。」 回答问题之余,顺带提几句沙漠考古的难处,也有声有色。庄申自觉发挥得不错,但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谁一直在看她。为免紧张,她故意没戴眼镜,望出去白糊糊一片,除了前几排的人脸,后头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人样。 一起负责这块活动的小旻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配合着庄申的讲解,把活动气氛搞得十分活络,笑声连连。 毕竟不是相关专业,再被问下去早晚得露怯,庄申同小旻使个眼色,带领大家进入手动操作部分。考古发掘系列,人手一套恐龙化石。 这个时候,原先和谐的气氛出现微漾。参加活动的有三十个家庭,每个家庭起码有两人参加,几十个人在一个房间作业,有家长说话,有孩子嘀咕,房间里立时变得闹哄哄的。 庄申才躲到一旁喝水,就听到教室后头有个胖胖的男孩子吵吵囔囔,心里暗骂一句熊孩子。 第29页 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男孩子拿到一个翼龙,他嫌翼龙像只麻雀,就要和别人换。周围的孩子,包括家长,都不是他的亲爹亲妈,自然不会理她。他母亲在边上不停说道:「换不到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啦,这次你做的最快,回去给你买,都买了。」 庄申暗贊:土豪啊,买买买。才要躲过这一劫,没想到男孩的母亲见到了她。 「老师,庄老师是吧,我儿子不要这个恐龙,能换一个嘛?」 倒霉。 庄申礼貌微笑:「不好意思,女士,这次活动的物料是按人头分配,每人一个,没有多余的。」 男孩母亲不满:「你们博物馆怎么那么抠,万一做坏了呢。」 「那也是按照人头分配,包有,不包好。」 「怎么这样!早知道活动那么垃圾,我就不带囡囡来了。」 还宝宝子,肉肉子呢,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庄申道:「不好意思女士,如果你想要别的呢,呶,随便淘宝一下,手指点一点,轻松送到家。」 「你这话什么意思!」男孩母亲站起来,对出言奚落的庄申十分不满,声音高了八度。边上那些家长孩子都朝她们看过来,没有人出声。 小旻见状不妙,赶紧走过来,就见庄申耸肩道:「字面意思。」 眼见男孩母亲要发作,边上有个母亲冷冷说道:「大众广众,吵吵闹闹,一点素质都没有,要演泼妇回家演去,影响别人家的孩子干什么。庄老师,你们这里没有保安吗?」 一人出声,万人起闹,本来沉默的家长也道:「就是呀,吵死了。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开的。」 被一人一句说的面红耳赤,儿子又一心要玩,男孩母亲到底没走,猛得坐下来,没再出声。 小旻忙道:「不好意思啊,大家继续,这个东西需要耐性,一不小心敲碎了,可就坏了。」 等周围归于平静,庄申朝仗义执言的母亲报以微笑,「谢谢你啊,女士。」 咦……坐在那里举着小锤子的女孩有点脸熟。庄申戴上眼镜。不就是两个礼拜之前玩具店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嘛,一口一个妈妈说。没想到这妈妈说还挺会说呀。 不但会说,还很时髦漂亮。捲发盘成发髻,条纹白色衬衣剪裁得当,将丰//满的胸部收藏妥贴,深目高鼻,稜角分明。 有点眼熟。 是混血儿?模特?上过电视? 怎么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庄申先朝小姑娘招招手,「是白芷呀,还记得我吗?」 白芷看看明显不大高兴的母亲,想了一想,羞涩地对她笑一笑。 「哎呀,妈妈在不好意思是吧。」庄申又笑,「不知道女士怎么称呼?」 「我姓白。」 「白女士,你好。佛前供奉的花是吧,姓很美。」 「你还记得?」 庄申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下一秒,恶狠狠的声音贴着耳朵传到心里。 「呵,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是吧!」 第15章 信手拈来 白慈不是没有想过,会在上海街头的某一处与庄申再见。三年半的时光匆匆而过,偌大的城市,臃肿的人群,她再没见过那年秋天遇见的人。 她与她,分属于两个世界,哪怕身处同一个城市仍是如此。 白慈也不想与庄申见面。 彼时的情景,每每回想起来满是尴尬,白慈觉得自己蠢极了。无论是那套假的不能再假,狗血剧里都不会用到的浮夸说辞,还是第二次的那个夜晚。 明明想好、说好,只是一夜情缘,结果因为自己任性的缘故有了第二次。庄申于她,本该只是助她完成成人仪式的道具,但是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一切都走了样。 她受到了蛊惑。 自库尔勒一别,两人分道扬镳之后,白慈没再闻到过那种神秘的香味,无论是香水专柜还是在别人身上。以至于有时想起那香味,她觉得是从未存在过的幻想,是自己选择庄申作为成人仪式对象的合理化解释。 当然,她想过万一不巧遇到庄申她该怎么样。 跟每一个一夜情之后的人一样,天亮了,穿好衣服之后就作路人,各自归去。 她不会承认记得她。 庄申躲在洗手间打电话的时候,白慈在其中的一间格子里。那时她正打算出去,但是看到庄申,立刻拉住女儿的手闪回去关好门。女儿不多话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好处,白芷只是狐疑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她朝白芷比了个嘘的手势。两人躲在小隔间里偷听庄申打电话。 庄申叫:学姐。 白慈皱眉,她记得那个给她递茶,温婉伶俐,让她自卑的小姑娘,没想到两人还有联繫。那么热络。 庄申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 白慈心里默默呸了一声:没有爱心。 庄申又说,不要叫她庄小猴。 白慈哼了一声:猴子猴子,她哪里像猴子,叫她猴子简直是打断了猴子的腿。没事叫那么亲热,非奸即盗。 外头叽叽咕咕,她心里嘀嘀咕咕,好一会儿电话打完了,估摸着人也走了,白慈才带白芷出去。 带孩子参加这个活动,纯粹是心血来潮想讨女儿欢喜,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惊吓。 如果现在就走,要怎么安慰充满期待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些改善的母女关系……白慈犯愁。 第30页 诶,她为什么要躲啊! 回过神来,白慈问自己,躲什么躲!她为什么要躲。不就是一夜情对象嘛!她又没有欠她钱,干嘛要那么紧张,心还砰砰直跳。 这时,白芷拉拉她的手。「妈妈,要迟到了。」 「好,我们过去。」牵着女儿,白慈昂首挺胸。 她想好了,庄申没留意她就算了,要是凑到跟前同她打招呼,就说她认错人了。 哦,不,她就问庄申:你是哪位。还要用眼角看她。 不可否认,庄申说恐龙时头头是道,风趣幽默,时而露出些少女天真的表情。许是刚把头发剪短的缘故,一只手时不时去撩后面已经不在的头发。只是捲曲的短发未经好好打理,看起来有些老气。 记忆里的甜傻白姑娘长大了。白慈一直坐在最后看她,心绪如潮。 她想:算了,如果小庄老师跟她打招呼,她也就勉为其难应她一应,顺便捋捋她的一头杂毛。 谁晓得庄申完全不按照剧本来! 她都看不下去别人说她,为她说话了,她还问她叫什么:怎么称呼,女士? 女士?女士! 两人相距至多不超过一米。 瞎了她的狗眼,居然认不出她来,谁给她的胆子忘记她! 白慈火冒三丈。要不是顾忌女儿在旁,又是大庭广众,她一定会叫庄申好好回忆回忆自己是谁。 凭什么她不认得自己?不行,坚决不行。 她伸手把人拽到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是吧。」 嘴唇揩着耳珠,顷刻间,那人的耳朵红了,面上表情丰富地像是打翻了一整个调味品摊子。于此同时,已被归为幻觉的香气再次汩汩地冒出来,从庄申身上,从她心底。 庄申挣开白慈的钳制,与她四目相对,那双记忆中梦幻奇妙的眼睛已不复当初。上个礼拜的咨询,关世云刚刚讲过,她对白慈所有的回忆都带有渲染的修饰,模糊而不真实。与其说是回忆,更像是她的一个梦。可能因为之后被人关起来,心灵受到创伤,记忆自动模糊。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她把那段经历当作是春梦。她一向循规蹈矩,按部就班,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意外。和白慈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很羞涩,勉强镇定,所以连她的脸都没有看得太真切,只记得她大致的样子,还有那个诡异舞蹈后白慈的眼睛,浩瀚深邃如宇宙,仿佛能将她吸入其中。 分析是一种理论的假设,但是庄申始终不认为白慈站在面前,她会一点认不出来。 事实很快打了她的脸。 「白小姐?」 「嗯?」 马上纠正自己的称呼,庄申解释:「白慈。那个,我是近视眼,五百度。」 「戴上眼镜还看不见,你不是近视,你是瞎。」 庄申小小声说:「要是瞎了就用摸的了好不好。」 「哟,摸到你就认得了,你要摸哪?」 怎么耳朵那么尖。庄申赶紧住嘴,环视活动教室,大部分孩子和家长都埋首于手上的作业没留意她们,小旻在前面指点,只有白芷始终坐在座位上,带着好奇看着两人。庄申沖她笑一笑,谁会想到玩具店随随便便遇见个小姑娘会是白慈的女儿。 那么凶的妈,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老实的女儿,太不科学了! 「你把我忘了。」白慈控诉。 「没有啊。」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没忘。 「哼,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我,还说不是忘了。」 「是你变洋气了,你看你以前……」 「我以前?」 「……你以前成天包着个脸跟玛尼教徒似的,穿得也……很朴素。现在就不一样啦,整个人闪闪亮亮的。我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哼,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你还说我土!」 「我没说你土啊。」虽然她有想过。沙漠边灰头土脸的姑娘跟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时髦女人,认不出来真的不能完全怪她。 「你刚刚就说了。」 「……」幼稚,做妈了还那么幼稚。 白慈才要教训她,就见一旁有个女人频频朝她们投来不满的眼神。她瞪了庄申一眼,「晚点再跟你算帐。」便拉她坐到白芷身边。 白芷惯会看母亲脸色,别看母亲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实则双眼放光,明显高兴又兴奋,而庄姐姐似乎和母亲认得,表情苦恼,要笑不笑的。 真是古怪的大人。 「庄姐姐。」刚才碍于形势没有叫人,现在母亲把人拉过来了,懂礼貌的白芷自然和庄申打招呼。 庄申刚要应,就听白慈道:「我女儿叫你姐姐,你是不是要叫我阿姨?」 「你也好意思。」庄申硬着头皮想如她所愿,嘴巴动动,叫不出口。 白慈得意地朝女儿道:「先叫她阿姨吧。小芷,让阿姨陪你一起做手工好不好?」 庄申对她的厚颜深表震惊。 亲子活动,懂不懂什么叫亲子活动,孩子和家长一起做叫亲子活动,她是临时来凑数的! 白芷点点头,露出高兴的样子,「好。」她是真的高兴,庄姐姐比妈妈靠谱多了。 既然小姑娘表态,庄申不好拒绝,只好和白芷一起动手。 第31页 白慈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又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对,该怎样怎样,一派项目负责人的模样。 庄申嫌烦,白她一眼,又看白芷早已习惯,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被她母亲影响到手上的活,不禁大感佩服。小小年纪,能定下心来做手工,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面对如此聒噪充耳不闻,实在是个读书的好材料。 「白芷,你喜欢看书吗?」 白芷看看母亲,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点头说:「喜欢。」 「我女儿认识可多字了,人家都是妈妈念绘本给小孩听,她会念给我听。」白慈一脸骄傲,浑然忘记之前她还因此觉得女儿不像她。 这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庄申断定是白慈偷懒,做个鬼脸,称赞白芷厉害。 小姑娘腼腆一笑。 做手工这种事情,不光需要耐性,也需要细緻,所谓人有千种,各善其道。她们这里其乐融融,不少家庭却是一片焦头烂额,不是把恐龙化石挖掉一个脚,就是撬断一截尾巴。 方才连连朝她们投去嫌弃目光的母亲就是这样。她儿子急躁,笨手笨脚,她自己也不善此道,耳边不时有悉悉索索的笑语传来,更添三把火气。 「庄老师,你是大家的老师,怎么能光教一个人呢,也太偏心了吧。」 其实庄申也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不妥,毕竟是替程琤的活儿。做志愿者,再不愿意,也该为更多人服务,哪怕是装样子也好。 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待要解释,就听白慈理所当然道:「怎么,她教自己女儿你也有意见?」 第16章 无话可说 投诉的母亲哑然,想要反驳说,明明是你女儿怎么变成庄老师的女儿,可是一来她还没见过会信口开河到把自己孩子说成别人家孩子的母亲;二来,庄申和白芷同时抬头,同时皱眉,同时看向白慈,同时对望眨眼,又同时表现出一脸无辜的囧态过于一致。 方才她便留意到了,小女孩和庄老师一样内敛安静,从头至尾喳喳呼呼的就只有这个女人,下巴微微抬起,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张牙舞爪,看起来就不好惹。可小姑娘的五官明明和这凶女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庄老师神似,和凶女人形似。 难道…… 一个是亲妈,一个是亲爸的姐妹? 投诉的母亲释然,教女儿自然无可厚非。她顺便替庄申补齐了平时上班太忙,女儿和她不亲,只好藉此机会跟女儿搞好母女关系的戏码。「庄老师,你年纪轻轻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福气真好。」 这么滑稽的事情庄申自然而然就要否认,一只手搭上她的腰,隔着衬衣,手心滚烫。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只要她敢说半个不合白慈心意的字,白慈一定会狠狠掐她。 那种碰到精神病,有理说不清的恐怖感觉又回来了。 腿都软了一软。 秉承正常人不跟神经病斗的原则,庄申默默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投诉的母亲又道:「小姑娘像爸爸吧?」 什么眼神。白慈不乐意:「像我。」 投诉的母亲看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就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凶悍的女人。 地下车库,银色宾利suv,司机看起来不是善茬,她没再吭声。 如果不计小旻勉强按捺兴奋,激动地把八卦告诉程琤的话,一场潜在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重新坐下,白芷依旧专心手工,一点也不在意刚才她母亲讲出多么惊悚的话,小心地用刷子刷去化石缝隙间的粘土,有些细缝用刷子不行,她就拿镊子尖端一点点去刮。庄申猜想她应该早就习惯她妈随时戏精上身的情况,既然多了个妈的小孩子都无所谓,她也没道理对此大惊小怪。提醒白芷把口罩戴好之后,一大一小又开始精细的清理工作。 原本以为说出这番话会让庄申大吃一惊,惊骇莫名,谁知她居然无动于衷。白慈顿时有些失望。丢一块石头到河里好歹也有个声响,她刚刚可是放了道雷啊。自己女儿倒也算了,凭什么庄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人是不是把从前自己跟她说过的话全忘了? 白慈不爽。 她不痛快,肯定不会让别人痛快。 凑到庄申边上,白慈说:「庄申,白芷是我女儿。」 有女儿了不起么?很值得骄傲?看在白芷可爱的份上,不跟花痴母亲计较。庄申应道:「我知道啊。」 「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那么可爱的女儿有一个就足够啦,你还想有几个?难不成要生几个儿子?白芷,你有哥哥和弟弟吗?」 白芷看一眼和平时不大一样的母亲,想了想说:「没有。」 没见过那么不解风情,那么不接翎子的人,还问有没有哥哥,她当初跟她一起的时候是第一次,人生的第一次。白慈恼火,掐庄申的大腿,庄申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掉了。 对上不讲理又刁蛮的人,菩萨都有真火,庄申转身刚想抗议,不妨方才白慈与她挨得极近,半个身子几乎贴在她的身上,她这么一转,正脸对上白慈的正脸,鼻子差点碰到一起。寻常人碰到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往后缩一缩,免得被撞到,可白慈一不躲,二不挪,就这么让两人的鼻息交织在一起。无论哪个动上一动,都会亲到对方的嘴。 第32页 白慈咬咬下唇,想咬她。 庄申大脑停顿一秒,忙往后撤,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你干嘛!」她压根不敢去看白慈,视线放在她的项鍊上,压低声音,装出凶狠的样子,可她红透的耳朵,飞霞的俏脸出卖了她,明眼人一看便是色厉内荏。 「你差点亲到我还问我?庄老师,你好意思嘛。」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靠我那么近。」 「呵,读书人一张嘴厉害,颠倒黑白,真会说话。」 「……是你先掐我的。」 「我掐你哪里了?是这里还是这里?」把庄申大腿摸了遍,手掌快速掠过大腿内侧后,在刚才掐过的地方重重按了一下。 「嗷。」 「哼,活该。谁叫你骂我。」 拍开死女人的手,庄申揉了又揉。骂她,她真想骂她!「我几时骂过你?」 「就刚才,你问我女儿她有没有哥哥是什么意思?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珍珠一样的处女。」 「你小点声!轻点!轻点!」庄申手忙脚乱,捂住她的嘴。 天吶,天吶,真是服了她了。说这个干嘛,公共场合,当着孩子的面,叫孩子怎么想。如果昏过去有用,在白芷朝她投来好奇目光时,庄申真的想昏过去。 扒下庄申的手,白慈半是严肃半是幽怨地说:「我们是十一月底认识的,小芷的生日是2013年8月24日。」她全情投入,一双杏目瞪着慌张无措的庄申,好似她真是那个多年来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的负心人。 如果庄申是个男人,肯定不会有任何怀疑,当场就认了。但她是女人,正常女人,她也不认为自己具备使人怀孕的超能力。可白慈认真得叫她心惊胆颤。她试图在白慈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嗤笑、戏弄,始终没有找到。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五分钟。 终于,庄申的表情裂了,被雷噼的震惊程度并不亚于当初听到那句神赐的命定中人。 下半句,下半句是什么?她们会有个孩子? 「那个……」庄申咽咽口水,「你女儿是处女座哦,难怪那么仔细。」 白慈轻呵一声:「你忘了我说过什么。」 庄申记得,她叫她滚蛋。在她克服了心虚,害羞,真心问她联繫方式的时候,她坚决地拒绝了她。 「你不属于这里,沙漠不适合你,安西不适合你,我也不适合你。」 声声冷酷,字字扎心。庄申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做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后来我是跟过别人,海塞姆,我心爱的男人,青梅竹马。我也知道你们读书人,一嘴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但其实心里就是那档子事,巴不得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贞女,离开你们就是烈妇,否则就是不洁,是荡//妇,是不是?」 又来了,又来了。越说越离谱,庄申越听越难过,又想阻止她肆意发挥,但是白慈说上瘾一样,就是不停口,庄申只能再次捂住她嘴。柔软的嘴唇与掌心相贴,她心头涌现瞬间的旖旎,随即被剧痛所代替。 「你咬我干什么!!!」甩着被咬的手,庄申快疯了。野蛮,不但又凶又神经,还野蛮! 「你捂住我的嘴干嘛,唇膏都给你擦掉了。」白慈从小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补唇膏。不知她脸上到底长了几张嘴,补唇膏还不忘讲话:「孩子我都养那么大了,也没想叫你捡个现成便宜,哼。」 庄申真诚期盼白芷能阻止她母亲的神经发作,但是当她看到白芷似懂非懂的好奇表情,想起家里相册有一张照片,是她五岁时在家里拍的,穿着彩条衬衫,皱着眉头,好奇看向大人,像是在不解,又像是觉得大人很可笑,与白芷此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之所以对这张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她妈说,这是她颜值巅峰,之后每况愈下。 幸好白芷的五官不像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高加索人种的精髓,除了瞳孔那晶亮的琥珀色。 她想到之前问过白芷。 「爸爸呢?」 「没有爸爸。」 越想越是心惊。 呸呸呸,太荒谬了,她不能被那神经女人带沟里。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庄申心思起伏不定,白慈暗暗好笑。 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甜傻白还是甜傻白,一点不像自己,看起来衣着光鲜,无限风光,内心已是满目苍夷。 她心累。 捏捏庄申的脸,又摸一摸,白慈嘆一声。「庄老师,你该去走动走动了,否则别的家长会投诉你。」 感觉白慈心情一时低落,以为是在怪自己,但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该到处走走,看看进度。庄申拍拍她的手,没走几步又返回来,「结束了你们别走,等我一会儿,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喘,像是跑了几公里,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会拒绝。 她的忐忑背后的在意取悦了白慈,弯弯眉眼,看向白芷,「想吃什么?」 白芷问:「什么都可以吗?」 「不会又要吃肯德基吧,明明不爱吃肉,吃垃圾倒是乐此不疲。」 庄申笑眯了眼,「我也是,我也是啊。」 白慈横她一眼,「哦,你也是啊?」 「是啊是……啊。那个,吃不吃肯德基嘛?白芷想吃。是不是白芷?」 第33页 「嗯!」白芷重重点头。 「你看。」 「那你不问问我想不想吃?」 「你想不想吃?」 「吃吃吃。」白慈嫌弃地说道。 这一大一小跟金毛似的眼巴巴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抢她们的洁牙棒吃呢。 讨厌。 白芷吃肯德基很简单,要炸鸡翅不要烤鸡翅,要香辣鸡腿堡不要烤鸡腿堡,还晓得要可乐不加冰,薯条是必须来一份的,和庄申口味基本一致,一点不用她动脑筋。白慈对垃圾食品没有讲究,庄申买什么,她就吃什么。看着两人在柜檯点餐,白慈心中一动,给秘书发去一条消息。 白芷吃饭也斯文,擦干净手,小口小口地咬,一点不像别的孩子,不是追着喂,就是吃得一脸油。 庄申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慈要骄傲,有这么个不用大人操心的小天使,她在边上也与有荣焉,何况是亲妈。 「诶,你女儿真乖。」 「那是,也不看谁教的。」 说实话,庄申不信光凭白慈自己能教出个乖孩子。在她的印象里,白慈的孩子一定是个野孩子,赤脚漫山遍野跑,疯得不得了。 和所有的母亲一样,说到孩子话匣子就关不上,饶是对女儿感情复杂的白慈亦不能免俗。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自己走路,学写字,画图,其实白芷幼时每一步她都参与其中。 「小芷可聪明了,十个月不到就会说话,叫妈妈。」 「诶,我也是。」 「切。她怎么都好,就是吃饭讨厌。」 「哪里讨厌了,不是挺好嘛?」 「你问她,以前给她吃肉粥,她是怎么个样子。」 庄申皱眉,「肉粥多噁心啊,肉就是肉,粥就是粥,干嘛放一起。」 难道遇到和自己一样的,白芷眼里闪光,连连点头,「肉粥,噁心。」还做个呕吐的表情。 「你呀,能吃饭了要吃菜,那边是能吃菜的地方嘛,只好多给你吃点胡萝蔔。」 庄申笑:「胡萝蔔挺好吃的啊,生吃也好吃。」 白芷又点头,庄姐姐太明白了。 白慈没好气,「又不是兔子,吃什么胡萝蔔。」 一大一小唧唧笑,交换个你妈/妈妈什么都不懂的眼神。 笑过之后,庄申觉出些诡异,白慈说的倒像是年幼的自己。 白慈见她忽然沉默,眼睛盯着白芷看个不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别看了,她是我女儿,跟你一点关系也没关系。别想捡个现成便宜的妈做,别想。是吧,小芷。」 白芷哪里懂这些,妈妈问她是不是,又希望她说是,她当然马上说:「是呀!」童声清脆。 庄申尴尬笑笑,心里疑惑更深。原本笃定肯定不是,现在难免动摇。 不可能的吧,不科学啊。 吃过肯德基,白慈和白芷去附近拿完东西之后,先送庄申回家。 楼底下,庄申同白芷摇摇手。 「拜拜。」 「拜拜。」 从博物馆到快餐店,白慈一直在等庄申问她要联繫方式。这会儿人自顾自走了,都没想起来问她要手机号。 什么意思?今天之后就不见了? 凭什么?! 还拜拜,拜她个头。 「庄申。」白慈叫住她,从车里出来,走到她面前。 「庄申,你不要我的电话号码了吗?」 「你不是不肯给我。」 这个小气鬼,居然还记着。白慈踩她一脚,「不给你就不会再要?到底是不是诚心想要呀。」 「是啊。」庄申说,当天是,今天也是。但是她不想被拒绝。 「一看就不真心。」 庄申没办法。「那个,你手机号多少?」 白慈双手背在身后,把头一晃。「不告诉你!」 「……」 「把手机拿来。」 庄申听话地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给她。 「居然没有密码,你怎么不设密码,太不安全了。」白慈自说自话给两人加了微信,把手机号给她存好,又用她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怎么还用5s呀,小破手机,下次给你换一个,你可以指纹解锁,还要设个密码。允许你用我的生日做密码,这样就没人能猜到。生日下次告诉你。」 做完这一切,白慈心满意足把手机还给庄申:「下次见。」 下次,下次。 她一直在说下次。下次会是几时? 龙捲风一样的女人,永远都是突如其来,迅猛而走,所到之处,一片残骸。 目送汽车远走,庄申的笑容慢慢凝结在嘴角,发出一声嘆息。 她转身时的步伐有些沉重。 劳累的一天,从身到心。 还没等她走进小区,剎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庄申下意识往边上躲。 只见白慈再次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叠东西,庄申记得,这是送她回来之前白慈去取的。 东西交到她的手上,在白慈目光指示下,庄申打开一看。 今天的雷劫还没渡完。 一包东西里起码几十张白慈的照片,有日常有写真,各式各样,还有内衣系列…… 「拿好了,多看看。下次再认不出我,把我忘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 第17章 无处不在 七月流火,八月雈苇。指的是农历七月转凉时,大火星西行,夏去秋来,天气转凉。进入八月中旬,气温依旧居高不下,故而今人用七月流火来形容天气炎热,虽与原意相去甚远,也符合时下情景。 第34页 自博物馆一别,已近月余,微信沉默,手机来电里没有一个叫神经质凶女人的。若不是一叠三十二张千奇百怪的照片在书架放着,那日与白慈重逢好似梦一场,说不清春梦还是噩梦的那一种。 白慈给她存的号码叫自己阿慈。 阿慈,阿慈,想想便觉得肉麻,她和她哪有熟络到叫单字的份上。 学卫斯理叫白素:素,庄申偷偷叫过一次「慈」,结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她干脆给她改名叫神经质凶女人,把她的特质统统罗列,本来想打神经病,后来想想,万一给白慈看到,多半会发神经,她又改成神经质。 无论是神经质也好,神经病也好,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发过微信。庄申后悔,早知还是该叫精神病的。 那个骗子,朋友圈滚动着腐败的生活和女儿的照片,小姑娘躲在她的身后,一点不想上镜。 没有只语片言属于她。 早早把骗子的朋友圈翻烂。名牌、包包、各种奢侈品、市中心的别墅、b字头的车、司机、保镖,很有点纸醉金迷的意思。从朋友圈的信息来看,白慈应该从事艺术品拍卖的工作,财大气粗,手笔不小,前几年爆发气息重一些,各种浮夸的派对合影,从一开始的格格不入到最后的从容自如,她所花时间与代价不小。 小姑娘的照片极少,一年一次生日派对,礼物是布林布林的首饰。送的人眉开眼笑,收的人有些勉强,庄申失笑,特意把两张照片存下来拼在一起。 近一年白慈很少参加派对,大概是已经没有必要,或是厌了,腻了。在三十二张照片里有一张的白慈特别安静,眼神迷茫、空洞,像这个时代过度追求欲望的空虚典型。最近这段时间,女儿的照片才出现得多一些,看得出来,她很努力要做一个好母亲,只是小姑娘处在适应阶段,仍有些接触不良。 所有的照片里没有暧昧,也没有暧昧的对象,丈夫、情人、追求者,都不在其列。 她这样生命力旺盛的女人会没有追求者?庄申不信。是不接受还是像自己的姐姐那样,丈夫从不在朋友圈里出镜。 翻完所有的记录,难免产生一些偷窥他人隐私的罪恶感。但是庄申对自己说:大家的朋友圈都是公开的,如果白慈想看,自然会看,从这一点来说,十分公平。 只是白慈会想看吗? 连个侧漏的点赞都没有。 她啊,可是好几次点了贊又赶紧取消的。 白慈像是个不负责任,无法自控的时间旅行者,肆意在她生命里穿越来去。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先联繫她的。 冷气十足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寒暄一片的社交场所,庄申是唯一端着盘子,在角落吃个不停的参与者。 帕尔帕火腿奶酪卷、火腿玉米笋、牛油果鲜虾手卷、三文鱼手卷……不得不说,面向高级收藏家的餐会就是规格不同。 庄申尤其钟爱一款手指三明治,里头夹的牛肉,听说这款餐点供应商是莫尔顿牛排馆。 人均五百以上的牛排馆,吃到就是赚到。 去年,莫尔顿牛排馆就取消了性价比极高的工作日happy hour——一杯酒饮加无限量供应的牛肉三明治算上服务费只要六十九块,叫心心念念一直没有去成的她捶胸顿足。 眼前有这么好弥补缺憾的机会,她不会错过。 至于形象,大家忙着结交大人物,土豪还来不及——哪里胖人最多往哪里凑就对了,谁会在意她一个小巴辣子是谁。 今天承蒙合作商邀请,领导念她最近辛苦,不日要去苦哈哈的沙漠出差,便把这个见世面的机会给了她。「穿得正式点,多看多听多观察少说话。」 领导章桦是周瑾的大学同学,同是学霸型人物,一个走了学术道路,一个走了商业道路。自从知道庄申要走野路子不愿继续学术,周瑾发过一次脾气,之后把她推荐给了章桦。 章桦的公司——博雅西市,集艺术品交易、艺术品发掘于一身,仗着与考古队有关系,能时不时随考古队出外勤,出钱出力。当然属于国家的文物是拿不到手的,但是对于法律条款之外,又属于古董的一些处于灰色地带的东西,和相应的研究结果,他们享有优先获知权。 对于艺术品交易来说,最重要的是眼光和信息,国内各家考古机构经常会将许多信息藏着掖着,就比如说出版的那些壁画集,几乎没有高清版本,间中也有不愿别的机构先得出他们未经证实的成果,如果能得到第一手资料,现场参与,那获得的信息会更多更全。 至于艺术品鑑定,更是件难事。随着科学技术的提升,文物赝品越来越以假乱真,作伪手段极为高超,不说一个新制青铜器放化粪池泡一阵充作古物,就是书画也难辨真假。 就说2013年轰动一时的苏东坡《功甫帖》,由收藏家刘益谦从纽约苏富比带回,成交价820万美元。上海博物馆三位书画专家鑑定后为假,苏富比专家死活咬定是真,双方各执一词,至今没有定论。 自从「一带一路」的战略提出,带兴了丝路考古,也带兴了丝路艺术品的收藏。章桦固然为庄申感到可惜,也为自己有个可以信任的下属高兴。 这年头爱财的很多,面对横财利诱能不动心的极小,做他们这一行,和巨额财物打交道,别家拍卖行、文物贩子、鸡贼收藏家各个眼睛盯着,一定得找几个可以信任的人。业务不熟没有关系,可以教,交际不行也没关系,专业扎实就行,如果能吃苦耐劳去工地现场看更好。庄申除了交际不行之外,其他都没问题,平时户外作业培训认真不说,连去安西沙漠也没有二话。 第35页 章桦叫庄申参加这种活动,也没指望她能拉来什么客户,纯粹是让她见见世面,听听客户的需求。 庄申吃管吃,任务也不会懈怠,章桦叫她听着,她就竖起耳朵听着。隔壁有个满面油光的胖子正在一群穿着体面的女士中间发表演说:「知道吗,2009年是拍卖市场最黑暗的一年,因为雷曼公司倒闭,但2010年,荣耀归来。没有人会拒绝艺术品交易。」 女士们纷纷表示原来如此,并期待之后的解说。 庄申翻个白眼,不知曾几何时,神经质凶女人会否是这些女士中的一员。 每个星期的心理咨询仍在延续,基本上都是付钱跟关世云谈论白慈。庄申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白慈怀有一种幻想的期待,为她所吸引,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为她着谜。但是这一点,庄申只会在精神科医生面前承认。 房东许警官在听说博物馆重逢、肯德基叙旧、白慈的三十二变之后,大笑不已,笑庄申太傻,又不免担心她。 「你啊,就是个头脑简单的读书人,那位白女士,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太肆无忌惮,拿捏你太轻巧随意。庄申,她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安西人带着孩子住豪宅坐豪车有司机有保镖,做艺术品拍卖的生意,不过三年半的时间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仰仗的是什么?」 这些庄申都想过,可是与她没有关系。 许警官也有矛盾的时候。「我倒是希望你和她多多亲近,但是又不希望你们多亲近。」 说完这话,许警官嘆了口气,庄申抓着一个牛肉手指三明治,也嘆了口气。 白慈与一圈人寒暄过后,正打算找一处僻静角落喘口气,不曾想,就叫她见到了庄申。上半身算是勉强合格——衬衫、修身小西装,下半身就露出她的本性——工装裤,搭白色板鞋,和浮夸的宴会格格不入。不过这种宴会,多的是老菩提老蜜蜡中装仁波切,庄申这样的,算是一股清流。 只是这股清流此时正对着一个三明治长吁短嘆,立时三刻变成了泥石流。 望着泥石流的背影走过去,白慈不自觉就想起一个月前她们重逢的那一天。回到家里,白净识就问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情,怎么那么开心。 开心吗?她一点都没察觉,嘴角一直翘着,走路也轻快。 白芷也点头。「妈妈今天的笑容多了,漂亮。」 上一次白净识觉得她看起来很高兴,也是因为庄申。 这甜傻白叫她高兴,不由自主。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自己,微信、电话都有,却不晓得找自己。 白慈走过去,离她两米远的距离就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哼,猴子骚气。 「庄申。」她故作不经意地叫她名字。 庄申果然受到惊吓,牛肉三明治差点脱手。「白,白慈。」 「才见面你就要跟我拜拜,你这是多不待见我呀。既然不待见我,还慈,慈的,叫那么亲热做什么。看,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宴会厅空调打得足,庄申穿小西装不觉得热,白慈穿着裙子,露出双臂,怎么会不冷。 不是失踪,就是捉弄自己,庄申不乐意。「谁叫你慈,慈了……肉麻。」说完,狠狠咬了一口牛肉三明治,像是咬在白慈身上。 「你也知道你肉麻。」白慈瞧着她手里的三明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也要。」 「什么你也要,你不会问服务员拿!」 「我就要吃你手里的,啊。」白慈凑上前,张开嘴,等着她餵自己。 「……」 第18章 宴会见闻 毫无疑问, 白慈吃到了牛肉三明治,庄申完全拿这个不管不顾的厚脸皮女人无法。若是换作别人,她大可翻个白眼把剩下的塞进嘴巴里吃掉走人,但是白慈…… 白慈一身青墨色的连体长裙, 捲发被包在黑色的头巾里,露出光洁的额头,一派波斯风情, 明明身为人母,仍未脱骄纵之气。庄申觉得自己大概是昏头了, 听话地把半个牛肉三明治塞进她嘴里。 难怪甜傻白躲在角落里吃东西, 味道还不错, 白慈努努嘴:「还有什么好吃的?」 「问服务员。」 「问他们干嘛, 我就想问你,你肯定吃了个遍吧。」 「我爱吃不代表你爱吃啊。」 「啰嗦。」要不是看在庄申鞋子白的发亮份上,白慈又想踩她的脚。到餐檯前一扫,随意报了几个点心的名字,竟个个是庄申中意的。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餐盘,白慈道:「你那口味跟我女儿差不多,不用想就知道了。」 又是一句看似随意, 却叫人不得不浮想联翩的话。 庄申平时接触的对象, 穿着休闲随便, 除了时不时看到领导穿套装之外, 很少人见人穿得如此正式又风情, 不免多看几眼。丝质长裙贴身, 要是多吃一点,不晓得胃会不会凸出来。 白慈见她看着自己,若有所思,挪到近身处,轻声道:「你在看什么?色迷迷的。」 「哪有,我在想你这裙子那么贴身……」 「哦,我穿内裤了,丁字裤。」白慈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外面看不出来。其实是穿了。」 「……!」庄申倏然脸红,迅速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注意到她们的对话。难道做了母亲之后,说话就这么不经过大脑,不考虑场合,那么肆无忌惮?庄申难以置信。 第36页 庄申紧张慌乱,白慈笑得开心。她晓得这人脸皮薄禁不起逗,故意说些骚话逗她,看她惊慌失措像干了什么坏事一样,她就高兴。至于为什么会高兴,白慈不会去深究。 插了块三明治里的牛肉塞到庄申嘴里,「吃那么多面包也不撑。」 「嘿,这种西式小点,没啥吃头,有机会带你们去吃金瓶梅宴。」两个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女人往餐檯的方向走。 不知是否因为三//年//自//然//灾//害的惨痛记忆太过根深蒂固,但凡上了些年岁,有一定身家的男人,大多有个孕妇肚标配,加上肤色细腻红润有光泽的脸,将肚满肠肥的精粹完美视觉化。至于手指粗的金鍊子和大logo衣物一样,在上海早已不时兴,社交场合出现这种暴发户气质是要被嘲笑的,劳力士光灿灿的金表也是。 通常为了表现自己深含文化底蕴,老闆们衣饰低调,最最多系一根h在中间的皮带,如果他的腰身用一根皮带可以系住的话。 想要表现有钱,如今已不能简单显露,什么铂金包、lv,那些都是小儿科,需要花功夫争奇斗金的地方都是细节,一整套祖母绿,加一只莹润剔透的玉镯能为女士们带去赞嘆好品位的众人目光。而男老闆们,最最朴实无华的展现方式便是挂上蜜蜡、珊瑚、绿松石,粗壮的手指头上戴一枚墨玉戒面,金身佛爷们挂什么他们就挂什么。至于天珠,假天珠铺天盖地,容易识别,为保险起见,男老闆们不会轻易用天珠装饰。 不仅如此,京城四大俗,学琴学古琴,修佛修密宗,开店开会馆,喝茶喝普洱,还有香道,迅速在老闆们之间蔓延开来,普洱价格年年涨,就是被这群老闆炒起来的。被老闆们炒起来可不止普洱,还有古玩、字画。 投身艺术品收藏是一个很能体现自我价值的事情,品位与财富,缺一不可。 庄申和白慈的客户,多是这样的人。 听到金瓶梅宴,庄申首先想到的是炖得酥烂的猪头肉,好奇之下分去一点心神,听那中年男人讲。 「西餐是小点,来来去去就那么回事,我们吃过一阵,就没啥兴趣了,还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啊。就说那金瓶梅宴,可是滋味非凡。」说到滋味二字,两个中年男人发出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声,女人陪着笑了几下。 只听中年男人又道:「那时是冬天,外头冻得要死,里面地暖,红泥小炉煨酒。」 「意境很好嘛。」 「那是,服务员个个古装,就那种,海上花里的那种腔势。」 庄申偷笑,白慈挨着她悄悄问:「海上花是什么花?」 庄申凑到她耳边说:「侯孝贤的电影,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说的是一群南来北往的嫖客和妓人的故事。」 白慈被她说的耳朵发痒,拧了她一把,「你怎么看这种电影。」 庄申按住她的手没有放,「这种是哪种?你看过就知道了,说的不是声色犬马,而是苍凉。嘘,听下去。」 「落座之后,一人一小碗粥暖胃,还有四碟小菜,炖烂蹄子、韭黄烧驴肉、鲊馄饨鸡、炖烂天麻鸽子,两个小点心,果仁顶皮酥,酥油泡螺。之后是八道菜:山药鸡、臊子韭菜、山药肉圆子、炖烂羊头、红烧肉、肚肺羹、血藏汤、牛肚、爆炒猪腰子,还有玫瑰鹅油烫面蒸饼。」 《金瓶梅》里的食物大多市井,饶是从前爱吃肉的白慈都忍不住皱眉,这吃下去还不得三高啊。庄申越听越油腻,想想这又是肚肺、又是血藏、牛肚、猪腰子,还有肉末,吃完之后妥妥来一发,整个人都不好了。 显然另一位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也觉得油腻,「这,吃得下去啊?」 「就吃个热闹,吃个意境。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吃饭,哪里只是为吃饭吃饭,都是去谈事情的。呶,就是吃了那顿饭,我才走上这个收藏的路。否则还不晓得有这么刺激的事情呢。博雅西市的章总你们知道吧,这还是她张罗的,说是晓得大家平常喝茶多了,油水刮过了,冬天嘛,补点好的,可惜没有下雪,否则更嗲,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实事求是说,那顿饭食材处理得到位,还真不腻。」 庄申收穫今天的第二道雷。「他刚说的是不是博雅西市的章总?」 「是啊,你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白慈不明白为什么她大惊小怪,「章总我知道,见过几次,是个厉害人物,有信息有资料有货源有客户。」 没等她解释为什么会如此震惊,中年男人顺着博雅西市说了下去,「前阵子博雅西市在安西的工地失窃你们听说了吗?」 中年女子说:「听说了,警察还来我们公司问了问。你说怪不怪,人家工地失窃,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又没有拍卖文物的资质。」 白慈心里犯疑,原来被警察关照的不止是她们,就连这个没见过的小拍卖行都被问了。她正上去攀谈几句,问问情况,却见庄申表情古怪。「诶,你表情那么奇怪干嘛,你偷的啊?」 「神经病。听人家讲到自己公司,总是有点奇怪。」这时,庄申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靠得极近,白慈的胸几乎贴住她的手臂。她不着痕迹的往边上让了一让,省得白慈发现又笑她。 「咦,你是博雅西市的人。」这回轮到白慈吃惊。 她原以为甜傻白一心向学,总是会走学术道路,所以那天没有问她的工作,免得出现今天这种人家说海上花,她以为是一种花,还要庄申解释的情况。谁知她竟没有。 第37页 她这一惊呼,声音不大,却足以被讲话的三个人听到。 果不其然,三道目光朝她们看去。 中年男人本打算走过去,一看庄申的衣着和软和年轻的样子,便朝她招招手。「小姑娘是章总的手下啊。」 白慈不喜欢这人一起颐指气使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问题要问,既然有求于人起码应该走过来表个姿态,当下伸手拉住庄申,不让她过去。 庄申只好朝中年男人挥挥手当作打招呼,「您好。」 中年男人这才看到白慈,柔和情//欲与禁慾的成熟女人兼具异域风情,眼前一亮,抬手拿一杯鸡尾酒走过去递给白慈,「我姓张,小公司刚上市,最近的爱好是收藏艺术品。不晓得小姐怎么称呼?」 庄申心道:切,新三板也是上市。 白慈笑一笑,接过酒杯,也接过对方伸过来的手,握一握。「我姓白,星月会负责人,张总喜欢艺术品,以后可以多聊聊,我们有很多丝绸之路的拍品。」 两人当即交换了微信号。 寒暄几句过后,张总问庄申:「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动干戈?」 庄申假装听不懂:「您指的是?」 「就是你们工地上被偷的东西。」张总纯粹来打听内幕,否则他宁愿和白慈搭讪。年轻的小姑娘他见多了,一点乐趣都没有,尤其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除了木还是木。庄申看起来年轻又生涩,一看就是个死读书的。 「工地在库车附近,失窃的应该传说中西域三十六国的东西吧,至于是什么,公司没有通报。」说完她朝张总礼貌笑笑,转向餐檯上的牛肉三明治。 张总在拍卖会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她甩了个一本正经的脸,心里有些不痛快。「现在的小姑娘啊,读了两本书就觉得见过世面了,还是要像白总学习学习。白总你说是吧。」 「庄小姐是读书人和我们不一样,与人为善是我们的本分,但是真货假货,还得靠她们火眼金睛。我们说一百句真的,也不如她们说一句。」说完,白慈将那杯没有喝过的酒摆在餐檯上,沖庄申喊:「小申,我也要。」 ※※※※※※※※※※※※※※※※※※※※ 第一更 第19章 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亲昵地招呼之后, 白慈客气地问:「张总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不用,谢谢,你们女孩子吃。」 张总久经沙场,看出二女关系不错, 又听她语气里的意思,好像在说这个女孩有点专业能力。博雅西市最近在安西地区动作不断,星月会又一向经营丝绸之路艺术品。难道博雅西市要和星月会合作? 他听朋友提起过星月会, 也听人提起过白慈,没想到白慈那么年轻漂亮,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原先星月会在国内艺术品交易市场没什么名气,是这个白慈几年前来上海之后火的, 搞过几次轰动的拍卖, 拍品十分不俗,不俗到只能在香港进行。似乎星月会背后牵连到安西地区一个神秘组织,拍品有一定可信度。 朋友还说过, 白慈住在新天地附近, 进出有保镖,坐的是b字头,身家可见一斑。也有传闻说星月会的负责人是安西某个神秘组织负责人包养的情妇, 两人有个私生女,因为安西地区女儿不值钱, 所以被母亲带到上海生活。 像他们这种开公司的, 哪怕上市了, 再怎么样, 身家有限,他们会投资房产,会去海外购置,但不会在上海新天地这种地方买别墅自己住,跟星月会这种带有点偏门色彩的不一样。 寻常新晋拍卖公司,做点书画、扇子,明清器物了不起了,星月会声名鹊起,拍品出众,一亮相就是西域古国的东西,张总不信里头没有点道道。 听说星月会的拍卖基本都是暗拍,有名气之后就採用邀请制,一票难求。对于安西和玛尼教,张总有一种天然的敬而远之心态,在上海的玛尼教徒猖狂,他不打算与他们过多的打交道。 打定主意之后,张总稍微客气两句,找回原先一起说话的一男一女。 他一走,庄申对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色迷迷的油腻中年男。」 白慈好笑,拉她到一旁的小圆桌前坐下。「你几时去博雅西市工作了?」 「前年?大前年?没毕业的时候导师就叫我去章总那帮忙。」 「做的是什么?」 「研究员,之前整理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制成表格,没想到当代艺术家那么不值钱。诶,也是,一没好出生,二没文献记载,三来也确实不咋样。」庄申皱皱鼻子。万幸,她终于可以拜託看不懂的当代艺术,奔向老本行了。 「那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合作商请的,领导叫我来学习学习。」 「你学到了啥?」 「80%的财富掌握在20%的油腻男手上,他们什么都不懂。」 白慈笑道:「要都是懂的人拍东西,我们喝西北风去啦。人家看中的是东西的意义和价值,身份的象徵,别人有他也要有。跟他们打交道,少说点人话,多说点专有名词忽悠忽悠就好了,知道吗?互惠互利,不要你交心。」 这话放在六年前,白慈怎么都想不到说不出,和她刁蛮任性小公主的人设不符。眼下她说的自然而然,有感而发,庄申意外地眨眨眼,这六年里她发生了什么。 第38页 其实在庄申的印象中,白慈一直都是个小姑娘,和她一样,只是白慈比她任性,比她野。直到现在,她才惊觉,曾经拉着她的手教她疯狂的小姑娘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赋予了她截然不同的魅力。因为孩子,还是因为那个她提到过的男人? 「说的我嘴都干了,小申,去帮我拿杯莫吉托。」 小申,与她熟悉的人常常会这样叫她,但是从白慈嘴里叫出来,透着异样的亲昵。庄申看看她。 「怎么,要我叫你小猴子?」 「呸。」真是正经话不超过三句。 庄申取来两杯莫吉托,一篮新出炉的薯条和炸鸡翅,薯条她刚刚试过,口感厚实,比汉堡王的薯条好吃,只有当年h大后门莫斯汉堡的薯条可以媲美。 白慈吃不消她,「又吃,猪啊你真是。」 「领导叫我来学习学习,学习薯条鸡翅哪家好吃,也是一种学习。」啃完一个鸡翅膀,庄申开心了,这鸡翅膀比蓝蛙的好吃,「你吃一个呗,挺好吃的。用料新鲜,没有怪味,也没有腌制很久,不会很咸,皮香香脆脆的。」 白慈嫌弃。 「来嘛来嘛,来一个。」庄申拿一个给她。 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庄申觉得自己多和白慈相处相处,很快就对任何事情见怪不怪了。「诶,原来你是星月会的负责人,上次你都没有说。」 「你也没问啊。」 「我都懵了好不好,连你的脸也不敢看。」食物使人放松安逸,庄申说出心里话。 白慈笑问:「今天不懵?」 依靠白慈的照片,她已经系统脱敏,基本不懵,除非这人突然来个怪动作。庄申摇头,「刚见到有点,现在好了。诶,那个你给我内衣照片干嘛?」 内衣照片?白慈想了想,她只让秘书挑一批好看的照片以最快速度沖洗出来,里面有内衣照?秘书在想什么?这次倒是比她想得周全。 「照片都是给你看的,全方位,便于你看清楚。不喜欢?」 庄申扶扶眼镜,「很能表现你的气质。」 白慈笑了出来,故意压低声线,用一种性感的语调说:「喂,你不会夜夜看着自//慰吧。注意身体啊,我还不想害得你腰酸肾亏。」 自//慰是庄申不可触碰的话题,参杂着恐惧与羞耻感,她当即讨饶,「能不说这个吗?」 「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看着我的照片……」 「没有。」庄申实事求是,当年她全靠脑补,没有照片。这也是她一下子认不出白慈的原因之一,一种耻感的屏蔽。 「真没有?」 「没有。」 「没劲。」 「神经病。那胖男人才看着你的照片自//慰。」 白慈不喜地皱眉,弹她脑门:「别噁心我。」 其实庄申很想问她,几次见面,她开口成骚,是在勾引她吗。 可是问了之后,白慈说是,她要怎么办? 白慈说不是,她又能怎样? 算了算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到白慈,她困惑,也高兴,凶女人不是还为她说话了嘛。 「庄申,过几天就是24号,你来我家一起吃顿饭吧。晚饭,到时候我叫人去接你。小芷不喜欢生日趴,我们几个人吃一顿晚饭就好。」 「她生日?」 「亏你还记得,不要空手来啊,不许跟我送一样的礼物。」 「你送什么?」庄申想到长毛绒恐龙玩偶和考古发掘系列手工,还有那闪闪的施华洛世奇。 「不告诉你。总之,你自己想,反正她像你。」 「……」 心脏总是被她半真半假不经意的一句话撩动,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的人,她没法相信白芷是她女儿,就算她信神,不管是菩萨佛祖、上帝还是真主,没有哪个神会证明白芷是她女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问这话时,庄申带上几分恳切,她受不住白慈的飘忽,想要求得一个痛快。 白慈却仿佛听不懂她的画外之音,悠然道:「字面意思。」 突然,她笑容微敛,目光穿过庄申,蕴含敌意,直指她的身后。 庄申一怔,回头看去。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长裤,胸口深v的成熟女人正面朝她们走来,脸型小巧,五官精緻,一片白色之中朱唇一点,性感撩人,棕色长发被梳到一侧,露出另一侧姣好的颈脖,薄唇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和gg里的西方美人登场一样,身后追随着一片惊艷的目光。只是美人目标明确,朝庄申招了招手。 庄申连忙取过毛巾擦手,也朝她挥挥手。 「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啊?」不妨白慈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听出她语气里的急迫,庄申忙道,「你好看。」 「真的?你有没有骗我?」 都做妈了,还跟小姑娘似的,还是个小心眼的小姑娘。庄申忽然就笑了出来。白芷一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笑我?」白慈瞪她。 庄申看看她,又看看来人,赶在美人过来之前,快速道:「你好看,我喜欢看你。」 第一次听甜傻白说喜欢,白慈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像是被刺到心里包裹住的那一部分,酸酸软软的液体从刺破的小口里冒出来,涌向眼眶。 第39页 真是……太奇怪了。 只是那招摇过市的美人足下生风,阻断白慈一时的多愁善感。 泪光一闪而逝,斜眼看美人抱一抱庄申。 「小庄,我一直在找你,怎么躲到角落里来了。」 「哦,我知道了,躲起来吃东西是不是?」 庄申讪讪一笑,就听白慈冷哼一声:「做作。玛尼教徒到哪都要戴头巾,你的头巾呢?啧啧啧,胸口开那么低,深怕别人看不到是吧。」 美人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白慈啊。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弟妹?弟媳?」 ※※※※※※※※※※※※※※※※※※※※ 第二更来啦 第20章 针锋相对 遇到白慈之后, 庄申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直线攀升,但是当她听法尔蒂丝说出「弟媳」两字的时候,还是被重重一击,如当头棒喝。 一种明明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希望不是这样,却发现事情果然就是这样的酸涩。 法尔蒂丝看起来就是波斯美人,冷峻又多情, 不难想像,她的兄弟若是与她五官相似, 应该也有几分姿色。 庄申在这里出现, 纯粹是因为法尔蒂丝。作为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总, 她与博雅西市有多项合作, 常年为公司提供器材与项目资金。 章桦曾经提过,法尔蒂丝年轻貌美,手段颇多,与一些玛尼教势力颇有瓜葛。但公司进入安西地区,难免会与玛尼教接触,避无可避,所以与法尔蒂丝合作, 能减少许多麻烦, 实是双赢。 庄申与法尔蒂丝在公司里见过几次, 这次因为安西工地的问题, 接触更为频繁。要不是白慈提及, 她很少会想到法尔蒂丝是玛尼教徒。许是因为法尔蒂丝出现时, 从不包头蒙面,打扮亦是大胆入时,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提特别的要求。记忆里,她荤素不忌,没有特殊偏好。 安西遗址发掘,多是佛教遗址,说起其他宗教,法尔蒂丝没有流露出不屑与仇恨,交谈时从不引经据典。她曾经提起过在法国学习艺术史与管理的经历,言语得体,举止大方。 没想到她真是玛尼教徒,那她的兄弟一定也是。 她手握一家贸易公司,那她的兄弟呢? 想必拥有更大的事业。 联想白慈所属星月会,庄申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只是两大波斯美人相见,气氛一点都不和谐。 白慈坐在那里没有动。「称呼我白小姐就好,我跟你家没什么关系,跟你也没有。」 「怎么这么说。就算我弟弟,海塞姆不肯跟你结婚,你跟我家没关系,小芷有,小芷总是她的女儿。说起来小芷也快六岁了,明年就要上小学是不是?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总不好让小孩子一直没有爸爸。哎,真是搞不懂你们。」法尔蒂丝一副悲天悯人为她愁的模样。 白慈生气。「你搞不懂的事情多了去了。小申,你告诉她,小芷姓什么。」 正努力做个透明的庄申被她点名,不好不答,只能说:「白芷姓白。」 白慈抬起下巴,对着法尔蒂丝,道:「听见了,小芷姓白,是我女儿,跟你们家没关系。还有,不是海塞姆不肯同我结婚,是我不肯嫁给他。你们家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从小什么待遇,海塞姆什么待遇,你自己清楚,别没事把我女儿推进火坑里。」 「嘁,白慈,那么大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呀,血缘关系这种事,是你说否认就否认的?你最近是看上了谁,从前死活要爬上我弟弟的床,朝思暮想都是他,一等等他好几年,一等到他就和他滚啊滚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还是怪他一直冷落你,把你丢到上海不闻不问这些年,让你一个人打拼,嗯?我劝你呢,还是想明白一点,海塞姆这样的人是不会专一只要一个女人的。但他念旧情,趁着他还惦记你,你见好就收,别到最后作死作活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法尔蒂丝,你不是出过国留过学嘛,还是在欧洲,有过文艺复兴的地方,怎么满脑子安西十八线乡村的思想。谁告诉你女人一定要结婚的?谁告诉你孩子一定有爸爸的?我女儿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需要有。她有妈就够了,小申,过来。」伸手把庄申强拽到身边,勾住她的手臂,「我一个,她一个,两个妈,够了。」 法尔蒂丝倒是没想到庄申会和白慈认识,见她笑得有些尴尬,不免也笑。「一个小芷,一个小申,你不说我还以为你生了两个呢。」 庄申由始至终陪笑,一面小心观察有没有人注意她们。 她不知法尔蒂丝和白芷有什么冤雠,一见面就互掐,对喷个不停。从局面来看,法尔蒂丝要厉害一些,像是字字句句戳心戳肺,平常对着她稳占上风的白慈,从身高和身份上就弱了几分。 没想到一向和气的法尔蒂丝那么厉害。只是她有些话说的委实难听,就算是事实,也不该这样讲。 海塞姆这个名字,庄申并不陌生,白慈提到过,那是她一心想嫁的人。不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能叫她远离爱人,置身他乡。 小小心疼凶巴巴的白慈,不想白慈又抖出天大的料。 「庄申,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哪一年哪一月。」 庄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仍旧老老实实回答:「2012年11月底。」 法尔蒂丝挑眉。 第40页 「我们在哪认识的?」 「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 「噗。」纵是在气头上,一提起沙漠公路,白慈就想起那时候庄申鬼鬼祟祟的样子,「你记得真牢。」 「之后,我们在策勒县发生了什么。」 庄申窘迫地看看法尔蒂丝,又看看白慈,这种事情她说不出口。 「哼,敢做不敢当。」白慈也没勉强她,直截了当,「我们做//爱了,我第一次,她也是。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理直气壮,天经地义的好像她们就该是这样。 此刻就是地上有个老鼠洞,庄申也想钻一钻。 法尔蒂丝是真没想到平时温和专业,知书达理的庄申会和白慈有旧,还是这样的旧事。「小庄,你怎么口味那么重,一定是她逼迫你的对不对?」 逼迫了吗?庄申回忆了一下,至多算是色//诱。她还没来及的摇头,白慈又语破天惊。「呵,你以为我是你啊,还要逼迫。她看见我就湿了好嘛。」 庄申:「……」 法尔蒂丝:「……」 短暂的无语后,法尔蒂丝冷笑:「是哭的吧。你看看她现在的表情,快哭了。白慈,还真是有一套啊。前脚逼人上床,后脚就上我弟弟的床,这么看小芷真未必和我们家有关系。」 白慈气得要死,嘴上一点不认输。「是呀,早说了跟你们家没关系,她是我和庄申的女儿。小芷你见过,眼睛是琥珀色,我是绿色,你们家有人眼睛是琥珀色的吗,你看看庄申眼睛是什么颜色。小芷爱读书,你们家几代都没出过一个爱读书的吧。小芷文文静静,哪像你们家,各个上蹿下跳在泥地里打滚,在大庭广众撒泼。」 这白慈是疯了吧,为了争口气,说出那么可笑荒唐的话。法尔蒂丝问庄申:「你有这能耐?」 庄申想死。 「呵呵呵呵呵,白慈,还是你家有祖传秘方?感风怀孕?科幻片看多了吧。」 这时,出现了一个敦厚的男声。「非也非也,感风怀孕不是科幻片特有,史上就有所记载。」 三双眼睛齐齐望向那个男声,只见一个圆头圆脑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靠近餐檯的地方,就在法尔蒂丝左近。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听到多少。 眼镜中年人注意到不善的目光,扶扶眼镜,笑容憨厚,「不好意思,我姓余,余广复,研究民族文学的。刚刚刮过一阵风,正好听到这位女士讲感风怀孕,是我研究过的课题,所以敏感了一些。」 庄申心中一动,上前跟他握握手,问道:「您研究的课题该不会是女国神话的特殊妊娠方式吧?」 余广复大为高兴,「是是是,你看过我的文章?也是研究民族文学的?」 「不是,我是学西域史的。曾经找过这方面的资料看。」 「哎呀,那你该知道感风怀孕是几种特殊妊娠方式之一,其他还有思感——《山海经.大荒东经》里就有记载,『有思幽之国。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 因水怀孕,可以是沐浴——这种在《太平广记》里提到『勃律山之西,有女国,方百里。出山台尴之水,女子浴之而有孕。其女举国无夫』; 也可以是喝水,西游记里就有,西凉女国,子母河,这子母河就在安西境内。欧洲也有关于亚马逊女战士喝水怀孕的记载。 至于窥井生子在《后汉书》里也写过……」 「咳咳咳咳……」 「余先生……」 实在受不了书呆子掉书袋,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白慈和法尔蒂丝最为默契的一次,同时出言出声阻止余广复继续引证。 庄申在听到喝水怀孕后怔忡片刻,听到白慈的暗示,不禁一笑,「余先生,我记得您在文章里写过,这些妊娠方式是一种生殖信仰,是禁忌,是隐喻,但并不是事实存在的。」 余广复眯起眼睛嘿嘿一笑,「不好说,不好说,凡事都有可能,文章里当然要这么写了,否则岂不是引起天下大乱。你研究西域史,可知道女国?」 「听说过,有提过好几个女国,东边大海有一岛,有个海东女国;西藏那边有个女国,奉大女王和小女王,大女王叫苏毗,还有一个应该就是西游记里的西凉女国,听说位处安西。」 余广复连连点头,手指头朝庄申勾一勾,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曾经见过一幅岩画,描绘的便是西凉女国,饮水生子的场景。」说完,笑呵呵地拍拍庄申的肩膀。「大沙漠里无奇不有,既然有女国,说不定就有感应生子。做学问嘛,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不是?」 「是是是,还能指鹿为马呢。」法尔蒂丝看着白慈若有所指。 ※※※※※※※※※※※※※※※※※※※※ 第三更~~ 哎呀,终于有了,希望大家喜欢,感谢大家支持~~~~~ 么么哒 第21章 飘忽不定 有带学术buff的余广复在, 庄申趁机问他几个问题藉此离两大凶悍女人远一点,与论文里呈现的不同,说起西域古国尤其是女国,余广复的思路甚是开阔。至于耳边提到的岩画,无论庄申怎么问, 余广复都没再多提一个字, 只说如果她延着丝绸学术之路走下去总有一天会看到。 庄申无奈, 她的学术之路已断。 和余广复加完微信之后,有人招呼余广复,庄申礼貌离开。 第41页 白慈和法尔蒂丝仍在原先的地方维持着斗鸡高级版的姿态,像是两只针锋相对随时随地打一架的孔雀,令庄申望而却步,她实在不想介入其中。一则, 两人的纠葛与她无关, 听到那些话,她心里不舒服, 为白慈不值;二则,白慈的口没遮拦使她尴尬。她不介意做一做白慈的挡箭牌, 只是不想在客户的面前被她扒个精光。 至于白芷越说越邪乎的身世, 庄申从神话想到前沿的生物技术。瞳孔的颜色可以遗传自任何一方家里;至于性格, 天晓得年幼的孩子在重男轻女的家里发生过什么;爱读书更是,白芷懂事, 想必知道读书之趣, 读书之乐, 孤独的孩子也容易爱上读书。 庄申决定还是相信科学。 哎,那两个人怎么就不去做正事呢。 一个恋弟成狂,句句不离她弟弟,好像她弟弟跟白慈在一起吃了多大亏似的,就算是法尔蒂丝本尊和白慈在一起也谈不上吃亏。另一个多半是在法尔蒂丝家里受到委屈。真有玛尼教徒会违反婚姻法娶七个老婆?就是找七个姘头也够受了。不得不说,如果白慈所说为真,那显然十分明智。只是看星月会这名字和从前出现过的拍品,应该与那个在安西的兄弟脱不了干系。 如果她现在熘走,法尔蒂丝不会跟章总告状吧。 凶女人应该不会介意哦。 走与留之间,庄申踌躇。 白慈所坐的位置刚好对着庄申站立的地方,刚才这人一路跟着掉书袋先生,八成是想逃跑。不是刻意留心,和法尔蒂丝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她仍在注意庄申。 她在等庄申,法尔蒂丝又在等什么? 眼见那人一脸纠结,白慈出声叫她,人到跟前之后,白慈失去了和法尔蒂丝啰嗦的力气,站起来问道:「我想回去了,你走不走?我送你。」 法尔蒂丝说:「小庄,你留一留,下月出发去安西的行程,我们要合计一下。」她双手撑在桌上,深v衬托的胸部呼之欲出,带着点调侃的笑意看向庄申。 或许是她的本意,她过来就是为了找庄申,或许是她有意为之,纯粹想跟白慈唱对台戏。 白慈安安静静地看向庄申,没有像之前那样不讲道理,擅自替她做主,只是看着。 像她们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她双臂撑在庄申的身侧,一点点吻下去,那时的她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现在的她有一点点的软弱。 「我先要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庄申指指法尔蒂丝,对白慈说道。 白慈眼里最后的一点光芒敛去,抿起嘴唇,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坚硬无比。「也是,工作优先,那我先走,那天的事情别忘了。到时我派人去接你。」经过庄申的身边,与始终萦绕不去的香气擦肩而过。 没有一处触碰、牵连,却好像勾去了庄申的三魂七魄。 法尔蒂丝微笑。「小庄,这次安西我会同你一起过去。」 没等白慈走出取餐区域,就听身后一声熟悉的惊呼。 「糟糕,我……我那个,刚刚吃太多……不好意思啊,法尔蒂丝小姐,我要去……那个洗手间。今天估计……」 「你去吧,不要急,我们改天再谈。」 白慈的脚步没有停,嘴角随之翘起,如果她有尾巴的话,估计也会翘起来摇几下。 这个甜傻白! 嚷嚷着要去洗手间的人,好端端地站在电梯口,面无表情看她忍着笑,看着看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法尔蒂丝的出现导致她今天的心情不适宜,如果不是电梯有监控,白慈想把这个人按住狠狠亲。 一把扯掉头巾露出柔软长发,满意地看庄申惊艷,白慈说:「不是说吃太多?」 「是,是吃了很多。」 「不是要去洗手间?」 「是啊,回家上洗手间,我洁癖,不习惯用外面的。」 「忍得住?」 「忍不住也要忍啊。」 「呸,撒谎都不打草稿,人家早看出来了,叫你不要急,改天再谈。」 庄申脱下西装外套,俏皮地耸耸肩,「感谢法尔蒂丝小姐体谅。」 两人走到路边,b字头已经停在那里。 「为什么出来了,不是有正经工作?」白慈一手搭着车门把手,停下来问她。 从光亮可鑑的车身可以看到庄申的表情。「感觉你不大开心,所以……看你没事就好。」 白慈打开车门,「进去。」 「诶诶?我自己回去就好。」 「进去,啰嗦什么,都说了要送你回去。」白慈推一推她,两人坐定后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址。随后她靠着椅背重重舒一口气,「庄申,对不起,今天有些话我说的太过份了。」 没料到白慈会道歉,庄申吓一跳。这要她怎么说?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她笃定白慈下次还这样。 「虽然我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这些事只属于我们,不该对那个坏女人说。」 都是事实?庄申面孔一抽,她几时见到这个凶女人就湿了?完全是无中生有。 「这个坏女人是海塞姆的姐姐,从小就看我不顺眼。她是嫉妒,白嬷嬷爱我,她家里没人爱她,还把她嫁给一个讨了几个老婆的独眼龙。所以她处处针对我!」 法尔蒂丝有丈夫?还是个讨了几个老婆的独眼龙?庄申傻眼。 第42页 「哼,前几年独眼龙死了,她靠着海塞姆抢到了遗产,才会那么风光。哼,小时候针对我倒也罢了,现在还来这套,真讨厌。庄申,你那是什么表情,你可怜她?你同情她?不许你可怜她。」善解人意不过两秒,白慈侧身,按住庄申的肩膀。「听到了吗?你不许可怜她,也不许同情她。不许!」 「好好好,我没有可怜她,也没有同情她。」庄申决定明哲保身。她凭什么可怜同情一个强势能干,脱离婚姻魔爪的女人。「你呢?」她问,「这几年到底过得好不好?」 注视温柔,语气关切,白慈与她对视片刻,自嘲一笑,坐回原处,「好不好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白慈……」 「啰嗦,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好。」 从头至尾,关于白芷的身世白慈没有再提过半句,不说是个拙劣的玩笑,也不说究竟如何,就像她从没对法尔蒂丝说过白芷是她和庄申的孩子一样。 回去之后,庄申想了又想,决定把这件事情当作恶作剧处理。 很快到八月二十四号,白芷生日,白慈提前和庄申说好去公司接她的时间。 这几天,两人微信偶有来往,东一句,西一句。 有时是白慈问她今天自己要穿哪套衣服。有时是白芷问她学前班的题目。有时是白慈叫她讲故事给白芷听,有时白慈会发家里的菜式给她看。 庄申很少主动联繫,每次打几个字、几行话,想一想又删掉。 她大概在忙,有事要做,会不会打扰到她。 和白慈说这些她会感兴趣嘛? 她不知道,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夏天艷阳高照,云朵绮丽多样。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她拍下一朵云发给白慈。 白慈的回覆很简单:下班的时候天还亮着,你消极怠工。 庄申笑笑,白慈当然不会知道,她看到云时想到她,云层里的光影在说话: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 白慈和那天空的云一样多变,一样飘忽,说晴时有雨,说雨时又久候不下,抓不到,猜不透。 看起来小姑娘比她的母亲要更喜欢庄申,至少更喜欢庄申送的礼物。 白慈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一句话她听进去了,白芷和她口味相仿。 于是生日那天,她带一盒雷诺瓦的星空拼图当作礼物,跳过二百、五百的,直接一千片。 白芷爱不释手,眉开眼笑。 白慈说:「哎,我没有耐心啊,你一个人拼不了就找庄申去。」 白芷问庄申:「我可以找你一起玩吗?」 庄申笑:「当然可以。」 白慈又说:「嘿嘿,告诉你,庄申很快出差去了。」 白芷看向庄申,庄申又笑:「那边有网络,可以打电话,可以视频,一样可以一起玩。」 难得活泼的小姑娘欢呼一声,抱着拼图回房间放好。 等庄申和白净识与芳姨打过招呼,白慈说:「我就知道你买啥她都喜欢,哼。我之前送她施华洛世奇,她就没那么高兴。哼。」 庄申好笑:「那是你喜欢的,还强送给孩子。送人东西总要别人喜欢才是。」 「那我给你的呢?」 「什么?」 「照片啊,你最喜欢哪张?」 庄申突然又红脸。 「哦,我知道了,你果然假正经,喜欢内衣那张对不对?」 「不是啊。」真不是。「我喜欢那张黑白的,把你头发吹起来的,有种滚滚红尘的感觉。」 照片里的白慈与平时展现的热辣不同,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凝望。她的眼睛里,有疲惫,有坚韧,使她看起来内敛沉静。 「拍那张照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庄申问。 「我在想,带小芷来上海是最正确的决定。」 ※※※※※※※※※※※※※※※※※※※※ 白小姐也有内敛深沉的一面~~~ 第22章 三个一样的请求 白慈家和庄申想像的不同, 符合城中审美主流,以高级灰作为主色调,兼具一点禅意,完全看不出丝毫异域痕迹。 注意庄申打量的目光, 猜到她的疑惑,白慈为她揭秘:「家里装修和布置都是白嬷嬷负责的,我基本没有插手。」 庄申恍然。 她隐约记得白慈提过白嬷嬷信奉卢舍那佛。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应身。法身佛为毗卢遮那佛, 即大日如来,佛所证验的真理遍及整个法界, 如来以法为身;应身佛为释迦牟尼, 是为随缘教化, 度脱众生, 权现世间的色身;而卢舍那佛是报身,是诸佛所修功德感报的圆满色身。简而言之,白嬷嬷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在安西时不好发挥,到了上海自然要恢复本来信仰,难怪会将家里布置地不同。 「看你那表情,是不是觉得我们从安西来的, 装修风格会露出暴发户的一面啊。觉得我土是不是?」 庄申摸摸耳朵, 否认道:「没有没有, 我怎么敢笑你土。」 「哼, 不敢不代表不会。我刚来的时候, 可是看了好些白眼。」 「是那些人小看人。」势利眼哪里都有, 学校里明星老师的学生总是受到更多青眼,何况是社交圈子。庄申不止一次听到章总说周瑾轻松,不用和那些人打成一片,哪怕不愿也非要和和睦睦,你好我好。庄申会为老师辩解,学术圈一样势利,找不来项目不行,出不了成果也不行,像她们这种人文学科在当今只求变现的环境之下,十分艰难。 第43页 「也没关系,只要面上和和气气就好了,反正谁也不稀罕谁。」 一抹狠戾的倔强一闪而逝。 庄申不禁握住她的手腕,「这些年,你带孩子辛苦了。难为你……」 「噗。」白慈哈哈大笑,「你这是干嘛。这台词,好像电视剧里渣男留种一去不回头,痴女守着家守着她的娃,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终于有一天渣男幡然醒悟,开始忏悔,表面上看是要承担家庭责任,实则是要坐享其成。」 庄申无语,才要松开手,又被她反握住。「你这是在心疼我,嗯?」 是笑自己是那个渣男,痴心妄想么。庄申不想理她,不想看她美滋滋又勾人的眼睛。 「庄姐……阿姨……」白芷从房里出来,看见母亲握住庄申的手,笑得跟电视里的人一样,笑着笑着,电视里的人会抱成一团。 她自然而然就想到无所不知的毛毛说,母亲不喜欢那个爸爸,母亲喜欢庄姐姐。是不是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从那天吃了庄姐姐的冰淇淋之后,母亲待她就和以前不一样。尽管有些别扭,时常会跟她说:这些我不能陪你做,如果你想做,可以自己做。可是和以前比起来,明显跟她相处的时间多了,发脾气的时间少了。 能够相信她吗?这样的母亲,白芷还在怀疑和习惯的阶段。 「小芷。」白慈朝她招招手,「带她去你屋里看看,我去厨房看菜。」说完又对庄申笑,「晚上的菜应该合你胃口。」 白芷刚要领庄申回房间,白慈说:「阿姨,是阿姨,不是姐姐。」 一大一小对望一眼。 随白芷回房间,看这铺天盖地的卡通、粉红、蕾丝,庄申又吃了一惊。 白芷像是知道她为什么要吃惊,给了她一个小大人似的无奈表情,之后给她看母亲今年送她的礼物——那天她们在玩具里一起挑中的东西。 「我真的有两个妈妈?」 冷不防小姑娘这么一问,庄申差点撞到架子。「这个问题……问你妈比较好。」 「我问了。」 庄申心里一揪。 「妈妈没说,只是笑。」小姑娘很困惑。「我问了毛毛,毛毛说你是女的,我妈妈也是女的,两个女的在一起不是不能生孩子,但是要通过别的方式,在医院里进行。」 「毛毛是谁?」庄申吓一跳。 「学前班同学,她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的孩子还要学前班?跟周瑾的女儿一样是怪物。 「唔,你们用别的方式了吗?去医院了吗?」 「……没有。」 小姑娘有一点失望,原本想着横竖没有爸爸,多一个妈妈也挺好。毛毛说,有两个妈妈超炫的。而且庄姐姐很好,和庄姐姐在一起,她不会害怕,庄姐姐还会做手工,会挑好玩的玩具,和她说话总是会蹲下来看她的眼睛。 自己在像她这样大的时候会为什么事情担心?没吃没喝没玩具还是家长不理解自己? 她的失望太过明显,庄申不忍心,软声道:「如果你想我和你一起看书,教你作业,和你一起玩,只要我有空,都会答应你,好不好?」 寻常小孩听到这话,肯定马上说好——周瑾的女儿除外,没想到白芷在这一点上会跟那小妖怪一样。她问:「你会假装没空吗?」 「不会。」 小姑娘伸出小指头:「拉勾。」 「拉勾。」 两人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反悔,白芷开心起来。「妈妈要我带你看看,你想看婆婆的房间吗?里面有一副画我很喜欢。」 「诶,婆婆知道会骂你吗?」 「不会,只有妈妈骂我。」话一出口,小姑娘吐吐舌头,压低声音说:「我偷偷带你看。」 庄申觉得不妥,但是看她兴沖沖的不好意思拒绝,便学她的样子,也压低声音说:「那我们轻轻的,不能让婆婆知道。」 白净识的房间与别墅整体风格统一,甚至更冷清,更少一些烟火气。屋内色调素洁,陈设简单,干净得一丝不苟。佛像前没有燃香,只放一盘水果供着。 白芷指指佛像上挂着的一副水墨画,近处碧海金沙,远处海岛仙山,中间有旅人,有商贩,遥指海岛仙山。很少见到水墨画里有画沙漠的,庄申想凑近看个清楚明白,就听到门口白净识的声音。 「小芷,你又调皮了是不是?」 白芷连忙拉拉庄申的手,对着白净识讨好地笑。 庄申有点窘,白芷是小孩子倒也罢了,她是个大人,不好跟小孩子一起胡闹,贸然到别人的房间里很失礼。「白嬷嬷,不好意思……」 白净识没有怪她的打算,和气地说道:「庄小姐不必客气,不是小芷带你,你不会进来的。」 她走到白芷面前,蹲下身,「小芷,庄小姐不是外人倒也罢了,以后不能随便带人进这里,知道吗?」 白芷听话地点头,「知道。」 「庄小姐,开饭了,我们下楼去吧。」 六年前在安西,与白净识几面之缘,庄申对她印象极好。今次再见,她身子骨比当年硬朗,眉宇开阔,看向庄申时依旧和蔼可亲,说她不是外人,不像只是客气话。庄申诚恳道,「白嬷嬷,我们也算是老相识,您是长辈,叫我名字就好,我叫庄申。」 白净识从善如流,「好,庄申,承蒙你关照我家小姐和小芷。」 第44页 「不不不,嬷嬷太客气。」 「不是客气。庄申,你不知道,阿慈她一直过得不开心,遇到你之后变得爱笑多了,人也开朗不少,不信你问小芷。」 白芷嗯一声,「骂人也少了。」 庄申笑说:「我哪有这本事。之前在一个宴会上见到她,游刃有余,从容不迫,我就只能站在一边发傻。」 白净识道:「你是读书人。我们家里,没出过什么读书人,我只爱念念经,从前没教阿慈好好念书,也教不了小芷。我听说读书这个事情需要薰陶,你方便的时候,多带小芷一带。」 庄申一口应承下来。 生日饭很丰盛,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十个菜,满满一桌。 和想像中的重口味不一样——庄申对白慈爱吃肉记忆犹新,生日饭居然以本帮菜为主:毛豆百合地梨、橄榄菜刀豆、盐水小河虾,毛蟹炒年糕,蛤蜊肉炒笋,清蒸河鳗,南风火腿鳝鱼汤,安西风味的菜只三样:椒麻鸡,酸辣土豆丝,烤羊腿。 那土豆丝的酸甜味,庄申一闻,齿颊间就分泌出了口水,是用她心心念念的安西番茄炒的,充满阳光直射的香甜,叫人胃口大开。 非但菜色清淡,连口味也清淡,芳姨和庄申一样是上海人不算,白净识、白芷和白慈吃得十分习惯,一点不觉得今天的菜淡。 奇哉怪哉。 「羊肉可是从安西直送的,上海吃不到。本来想做手抓羊肉,但是小芷爱吃这个。这孩子别的口味轻,偏偏爱吃烤的。」给桌上每个人都添一勺她们爱吃的菜,白慈说道。 我也喜欢这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庄申及时咽了下去。 白慈笑:「看样子你也喜欢,是不是?」 小孩子生日,蛋糕、蜡烛不可少,看样子这次白慈真是花了心思——侏罗纪公园的翻糖蛋糕。 白芷惊喜,抱着白慈亲了一口。 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拍了好些留念照片之后已是晚上九点,庄申打算告辞。 送庄申到车边,白慈说:「今天很开心。」 「我也是。」 「如果心疼我,有空的时候帮我多教教小芷。其实她很怕我,也很孤独。你知道的,我读书不好,也没兴趣看书,难得她喜欢,你有空多陪陪她好不好?」 同一件事,已经答应过两次,没道理没答应第三次。庄申说:「好。」 「那就不留你了,司机送你回去。你出差自己当心。」 车子发动前,白慈塞了个盒子到她手里,想说不也来不及。 新款苹果手机,已经激活,设有开机密码。 庄申无语。 之后她收到一条微信:0211. ※※※※※※※※※※※※※※※※※※※※ 评论满一千会加更,收藏满一千也会~~ 大家都太好了,么么哒。 加更本周内搞定。 第23章 一个惩罚 谁想到白慈会言出必行至此, 别的事情没见她这么积极,随手甩个苹果手机那么豪迈,还是前后两面都是玻璃,掉地上心疼成渣的x。 0211, 二月十一日,水瓶座,风一样的女子, 庄申恍然。 星座的好处在于,单看太阳星座标籤式笼统的解说, 可以为一切怪异不合理的行为做出註脚。 像白慈, 说是风就是雨, 风风呼呼的性子, 终于在星座上找到了完美解释。就算她将来做出更夸张更离谱的事情,大概庄申都可以用一句——「哦,水瓶座」来使一切行为合理化。 毕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必定不会是处女座呀。 比如送人激活过的手机,只为事先内置占据无数的私房照片。万幸,至少该穿的地方都有衣服,也没有带颜色的视频。 如果白慈送她手机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记得生日、保留照片, 那么她的目的达到了。日历上二月十一日和八月二十四日这两天都已经逐年自动标註妥当, 所有的照片被备份到电脑里, 挑选几张特别喜欢的传送到她自己的小破手机5s里。至于那个x, 第三天就被顺丰送回到白慈手中, 内附便条一张:物品贵重, 受之有愧。 哪怕庄申三番两次想把手里的5s换掉,都因为iphone 8和x太贵,下不了手作罢。无功不受禄,她与白慈的关系尚没有到可以接受如此贵重礼物的程度。 反正手机没坏,唯一有问题的是电池,淘宝一块品胜手机电池,找到离家最近的更换站点,只要二十分钟,花费不过七十九块,还包邮。从此手机电量焕然一新。听说要去安西之后,庄申刚给手机做好翻新工作。 白慈收到秘书送进来的快递,当即跳脚,将那张纸头捏成团,直接丢进垃圾桶里。一个x,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库房里随时备几个准备送给客人。她这里的交易动辄百万,佣金基本为百分之二十六,随便一个三百万的东西成交,佣金就是七十八万。送给庄申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用手机的照片逗逗她,谁晓得这人那么古板,书呆子气十足。 一个手机而已,她肯送她敢不收?! 她凭什么不收! 当天下午,赶在下班之前,白慈直接到庄申公司找人。 出差前几天,事情总是多,要把手头的工作做个汇总,万一要在安西待上一整,如果有人需要她曾经整理过的资料,短时间里就可以找到用上。庄申紧赶慢赶,打算今天下班早点回去收拾东西,不曾想被白慈堵住了。 第45页 前台通知有客户找的时候,庄申正在理包,准备下班时间一到就迅速打卡走人,突然听到这噩耗,她不禁发出一声哀嚎,哭唧唧地去会客室见人。 最讨厌下班前开会、被领导叫住或是被客户找上门了。 「诶,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白慈不是空手来的,除了包包里的手机,手上拎着两份晚饭。「找你啊。」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万一我下班不是错过了嘛。」客户忽然变成白慈,噩耗变成惊喜。 「看你也不像是会迟到早退的人,所以我卡着点来,怎么样,可以走了?还是你打算在这里吃晚饭?」白慈指指桌上的餐盒。 摸摸有点饿的肚子,庄申笑,「居然还有饭吃。」 「我特意买来和你一起吃的,你一份我一份。」 欣喜地打开餐盒,庄申立刻笑不出来了,盒子里一片碧绿和紫色,生菜、芝麻菜、紫甘蓝、西兰花、黄瓜片,别说三文鱼、牛排、鸡胸肉了,就是连一粒玉米都没有。 她虽然爱吃素,但是她不吃草啊啊啊啊啊。 白慈笑一笑,那笑容让她知道自己得罪了她,此事不能善了。 「晚上要吃得清淡一点,知道吗?否则不好消化,也不利于身体健康,还容易胖。别说我欺负你啊,我跟你吃的一样,都是色拉,还给你多准备一份藜麦饭呢。我对你好不好?」 「好极了。」庄申苦着脸,只有饭和西兰花、黄瓜片是能吃的,不算太绝情。 奇就奇在她和白慈交往不深,除了六年前那两次情//事,并无太多交集,两人压根没说到各自的喜好。白慈总能找到她不喜欢的东西,狠下一记重手,莫不是这人天生就来克她的?可是她也能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太邪门了。 更邪门的是,白慈的餐盒里,满满当当烟燻三文鱼、烟燻鸡胸肉和土豆泥,一看就是两份一样的色拉,她把草全扒拉到庄申那里,自己吃肉。 噢,也是,她没说色拉和色拉是不一样的。 这个狡猾的坏女人! 狠狠地插一块西兰花往嘴里送,咬咬咬,嚼嚼嚼。 白慈知道,她这架势一定在脑补咬自己,她不介意。 没关系,来咬呀。 她最最喜欢看庄申忍着憋屈不发作,拿自己完全没办法的样子了。 庄申会不乐意,会委屈,但是不会怨恨。换作别人早就拍案而起,掀桌而去,或是说些油腔滑调的废话讨饶。庄申连申诉的步骤都省去,基本就是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拿她工资的员工都没有这样听话。有些人有求于她,会忍住不发作,但是白慈晓得,他们笑容虚伪,怨念真实。 哎,太好欺负了,好欺负到叫人不忍心欺负。 这样不行呀,那么些年过去了,这一点真是不长进。 白慈送一块三文鱼到庄申嘴边。 「啊。」她让她张嘴。 庄申犹豫不过三秒,迅速把三文鱼吃掉。 她餵一块鸡胸肉,庄申又把她吃掉,乖巧的跟小芷一样一样。 餵了三次,庄申便不再吃了。「你自己都没吃多少。」 把庄申不爱吃的草放到面前,白慈一口口吃了。其实她也不爱吃草,原先无肉不欢,后来节制饮食,来上海之后彻底改变饮食结构——为了一个特殊的原因。 庄申对她自然而然的举动表示惊讶,她们真的已经到可以吃对方剩下食物的关系了吗。「诶,这个我吃过,那根紫甘蓝我还咬了一口……」 「你刚吃的我也咬过啊。你怎么还吃?」 「我们都那什么过了,我又不嫌弃你。」知道她故意每样食物都先咬一口,庄申还是吃了。 「是咯,我们都吃过对方口水和……别的水了,我也不嫌弃你啊。」 别的水?! 「……咳咳咳,你又来了。」 「我们沙漠边长大的人实在,直来直往,不像你是读书人想得多。」 「我哪里多想了?」 从包里摸出手机,放到庄申面前,点一点。 此刻才揭开她杀上公司的谜底:为一个手机,特意跑到博雅西市惩罚庄申吃草。 「我……」 「你也说我们都那么什么过了,还那么见外干嘛。给你就收好。我是那种吃饱饭没事做,随便送人手机的人吗?钱也不是沙子,随便蹭蹭就有的,是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孩子都有了,你还费劲啰嗦。我多忙啊,特意给你送手机,陪你一起吃饭,可怜的小芷还在家想妈妈。」 今天居然换了个路线,从凶悍霸道女人换成幽怨母亲,庄申无言以对。这女人是不是有三百六十六张脸皮,每天换一张不重样。 刚才那句孩子都有了,是什么意思? 幽怨和气坚持不到五分钟,白慈看她若有所思,推三阻四的样子就来气。「小芷一个你一个,不是方便你们之后视频嘛。你那破手机,到了那边没几天就坏了。拿好拿好。」 果然还是这样的白慈看起来正常,庄申没办法,只好道谢收下。 「小芷一个小申一个,那我真不好不收。」 「庄申,你学坏了,想做我女儿,是不是要吃奶?」 「你轻点!」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庄申又是一阵东张西望。现在正是下班时间,会客室靠近公司大门,随便一个谁听到这话,不用到明天,半小时后整个公司都知道了,她还要不要做人。 第46页 白慈张口就咬她的手掌。「好好好,我轻点,嘻嘻。你可别学法尔蒂丝那个坏女人。」 庄申甩甩手,手掌一侧有她的牙印,尖尖的小窝,跟她的人一样。「托法尔蒂丝小姐的福,我们能直飞喀什,否则还要转一次机。」出差目的地在皮山县,原先计划是从上海坐飞机到乌市,再从乌市转机到喀什,机票比直飞便宜一半,法尔蒂丝嫌麻烦,又不想自己一个人直飞,就包了出差三人行的机票钱。 「她和你一起去出差?」据白慈所知,博雅西市接受各种合作和贊助,但是没有与合作方一起前往工地的先例,还是发生过失窃案的工地——所有的器材均是事先由内部人员接受培训之后直接操作。 「是。章总说法尔蒂丝小姐在那认识的人多,有她在比较安全。」她趁着收拾食盒的当口,偷偷看一眼白慈的表情。想来,认识的人应该就是法尔蒂丝的兄弟,白慈从前那位青梅竹马,恨嫁的对象,白芷的亲爹。 「切,有她在就是不安全的因素。喀什又不危险,少去玛尼教徒扎堆的地方就行了。」提到法尔蒂丝,白慈就没好气。 「喀什过去还有四百多公里的路,听说最后一段是搓板路,几年前没通车只能骑毛驴。」 「那么偏僻,那是哪?」见庄申有些犹豫,白慈又问,「能说吗?不能说就算了,你们公司大,机密多。」 ※※※※※※※※※※※※※※※※※※※※ 咦,下一章会去安西。 前头有疑惑的地方,随着剧情展开会一一解惑,不要急哦。 加更的二章,这礼拜寿头会奉上~~~ 大家真是热情似火~~~ 第24章 再进安西 搭最早一班飞机到喀什, 六点四十五起飞,准点的话下午三点一刻能到。上飞机之后,庄申除了送餐的时候吃东西,其余时间都戴着口罩、塞着耳机睡大觉。作为一个严格按照规定, 提前二小时到机场的人,那一晚上她基本没有睡着。 这次一起出差有两个人,最大合作伙伴法尔蒂丝,一个人坐头等舱;考古队的邱泽飞——算是旧识,几年前那趟考察, 他作为何敦雨的学生一起出行,和庄申同在经济舱。两人的关系止步于那次考察, 平时见到不过是点头之交, 那么长时间的飞行,自然不会坐到一起。 提前值机是件好事, 可以避开想避开的人。庄申没打算叙旧,也不打算和曾经的学长有多少交集, 分开座位能减少不必要的交流。 社交尬聊, 也是极为耗费精力的一桩事情。 到喀什机场之后, 越野车已经检修完毕, 加满油随时待命。按照法尔蒂丝的要求,司机採购不少食品、物资和女性卫生用品, 一併送去目的地。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皮山县桑株乡乌尔其村, 那里有个很有名气的崑崙岩刻代表——桑株岩画, 早在1962年就已经成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早些年国内许多画家纷纷前往该处写生。谁也没想到, 就是这么个早期景点,前阵子在维护景区的栏杆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小规模的佛教遗址。 经声佛号虽已在安西地区绝迹多年,但佛教遗址却是如沧海遗珠一般散落在安西各处。和田曾经是佛国于阗所在,最有名的要算是位于策勒县的达玛沟佛教遗址群,光是已知的大型佛教遗址就有几十处。以目前的人力物力而言,可勘察科考的地方众多,哪怕需要保护性发掘,怎么都轮不到岩画旁的小佛堂——如果不是发生被盗事件的话。 其实安西地区发生不甚奇怪,就说达玛沟佛教遗址群,靠近沙漠边缘地带的遗址基本上都被盗过。盗墓贼设备先进,远甚于考古队,考古队需要骆驼和驴的时候,盗墓贼早已经有了卫星电话和沙地摩托。盗墓亦是大张旗鼓,大型挖掘机作业,所盗之处除了残破碎片,便只有一地的狼藉,有狼藉还算是可以复原遗址的好现象。沙漠地区地形特殊,通常给盗墓贼一通发掘,沙土将坑掩埋,什么都不再剩下了。 越野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庄申被凤凰传奇的高亢嘹亮之声惊醒,茫然地看看周围环境。法尔蒂丝与她一起坐在后排,闭目养神。邱泽飞坐在副驾驶,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司机是法尔蒂丝的员工,名叫乌卓,口中一排整齐的白牙,足以上电视排牙刷牙膏gg。小伙子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经为法尔蒂丝工作五年。 活动一下脑袋和四肢,邱泽飞发现她醒了,调侃道:「庄申,飞机上你一直在睡,上车之后也一直在睡,这是有了嘛?听说有了身孕的人特别容易困,是这样吗?」 六年过去了,这些人开玩笑的点一百年没变,无知无趣无味。 庄申心里回了一句:要知道问你妈去,面上淡淡一笑:「学长说笑了。呵呵。」 一声呵呵足以道尽她的不快。 邱泽飞讨了个没趣,「学妹,比起以前你更不爱说笑了。」 从前一起考察,庄申和程琤就讨厌这群文保系的人装模做样,彼时老师在场,纵然心里不爽,也不好多计较,现在大家各为其主,平起平坐,给面子是客气,不想给面子就懒得搭理。 庄申看向窗外,翻个白眼。很好笑吗?她一点不觉得好笑。 这白眼刚刚好给法尔蒂丝看见,她微微一笑,坐起身,「小庄,给我瓶水。」 从后面的箱子里取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法尔蒂丝。庄申问:「法尔蒂丝小姐,被盗的佛教遗址那么多,为什么我们要去桑株镇?」出差之前,章桦没有把被盗的具体情况告诉庄申,只说有东西失窃,需要去现场勘察,与当地人交流,问问情况。 第47页 庄申直觉内情复杂,因此白慈问她目的地是哪里的时候,她没有说,只说是靠近和田的一处佛教遗址。 和田是旧时佛国于阗所辖,安西四镇之一,佛教昌盛一时,最后为喀喇汗国发起圣战所灭,周围最不缺的便是佛教遗址。白慈不以为怪,没有继续追问,只关照她小心,不要单独行动,至要紧是把手机换了。庄申下意识摸摸口袋里贴膜带壳的x。 说来唏嘘,今时安西玛尼教根深之处,皆是旧时佛光普照之地,法//轮寂灭,月光笼罩四方。看资料时每每看到此处,庄申总是会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佛法僧重新进入安西地区,家家户户重新念起阿弥陀佛。 喝一口水,擦去瓶口唇膏红印,法尔蒂丝先问她:「你知不知道那些佛教遗址里通常有些什么出土文物?」 「织物、木牍、佛像、壁画残片,多是唐代之物。」 「金属制品呢?」 「墓葬有,吐鲁番那边出土的多一些,但是佛教遗址里很少见。诶,你是说?」 「对,根据发现遗址的设备维护人员所说,遗址里有几件金属制品,可能是白铜。但是现在这些金属制品和几个木版画,都被盗墓贼给抢走了。」 「真是可惜,一般盗墓贼不懂东西好坏,只晓得金银就是值钱。听说这次遗址被盗,惊动警方,上回你请我们去的那个宴会里,有人就说,警察上门问询。」 法尔蒂丝露出沉思之色,「这事我不清楚,你们章总也不太明白。所以我才跟你们章总申请,和你们一起去。你们各有其责,我去开开眼界。」 「法尔蒂丝小姐说笑了。」庄申心道。 这两年安西地区的安检不减反增,越野车经过安检站,司机关照大家,带好身份证到小房间里刷卡刷脸。 从车里下来,脚踏实地,明明外头三十度的天,庄申却是一阵一阵的发冷。做几个简单的放松练习,她跟在法尔蒂丝身后,进入安检站。 将身份证交给安检人员,接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安检人员不禁一颤。安西地区日头大,哪怕车里开冷气,太阳底下一走,绝不至于会这样冷。 身份证信息问题,脸也没有问题,同伴各个正常。安检人员将身份证还给庄申,庄申说:「谢谢。」 比起刚才更加紧张。 安检人员叫住她:「你怎么回事,脸发白,一抖一抖的。」 出发前已经和关世云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做过预演,庄申做个想吐的动作,苦着脸说:「之前晕机,之后晕车。」 安检人员这才释然,挥挥手,叫她离开。 「下一个。」 混过一次又一次,每次总是以晕车作为藉口,安检人员不知道内情,但是作为同车者,邱泽飞和法尔蒂丝却是晓得她到底有没有晕车,三次安检过后,两人发现她的异状。 车开出安检站之后,邱泽飞在后视镜里观察庄申一会儿才问。「你以前的案底不会还在吧。」 听到案底两个字,从司机到庄申本人均是一愣。 庄申说:「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清清白白,哪有什么案底。」 邱泽飞阴阳怪气笑了笑:「那不叫案底叫什么?我可记得啊,之前我们一起来考察,就是你两次被警察抓走,把我们的行程都耽误了。」 「有过违法行为才叫有案底,我是配合警察调查,不知道不懂你就不要乱讲,没人把你当哑巴。」庄申提高声音,压着冉冉升起的怒火。 几年前就是因为这几个人回学校之后就宣传她不晓得犯什么事情被警察抓进局子里好几天,弄得她饱受异样眼神指指点点不算,第一年考研没考上,拖到第二年才考上,还是周瑾帮她说好话,拍胸脯担保。光沖这一点,她没按照周瑾的意思继续走学术路线,就有些对不起她。但是她实在不想和这些人再有什么交集。 那一次考察,她自问没有任何错处,只因为某个不知名的理由被带去问话,又关了几天,导致考察临时中断。但这又不是她之所愿,她遭受无妄之灾,这些人非但没有半分同情,反而落井下石,怎不叫人齿冷。 邱泽飞不以为然,假装没听出她的情绪,说:「我只是看你那么紧张,担心你有事情没结,会影响我们的任务。」 庄申说:「如果有事情没结,我应该过不了安检,你还是别瞎操心了。」 两人一时口舌之争,法尔蒂丝没有搭腔,她不发话,司机乌卓自是不搭腔,只多看庄申几眼。 中途路过服务站修整,法尔蒂丝在洗手池边叫住一脸愤懑的庄申。 「作为同行者,我有必要问你一句,是不是有什么我该知道但是不知道的事情。我不想探究你的隐私,但是我要保证我的事情不会被你连累受到过多关注。你不会否认几次经过安检站,你都在紧张吧。」 法尔蒂丝没有私下问邱泽飞,对庄申来说已是一种信任。邱泽飞怕是很愿意巴结这位金主,把旧事加油添醋说一遍。 揉揉脸,庄申说:「是,我在紧张,紧张地发抖。大四那年,我跟导师的考察团到安西考察遗址,在策勒先是被警察带去问话,之后又被号称警察但看起来不像是警察的人带走,关了四天。每一天都担惊受怕,度日如年。因为是在安检站里被带走的,所以我会紧张。」 法尔蒂丝显然十分意外,足足消化了一分钟才说:「你大四是多久之前?」 第48页 「差不多有六年时间。」注意到法尔蒂丝表情柔和,似是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要怎么安慰她,庄申耸肩:「我最近一直在做心理咨询,医生说因为不知道被抓的原因,所以才会感到恐慌。法尔蒂丝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后遗症?」 「以前不能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不过现在应该好了,不必担心。」就算没好也没关系,庄申早早做好防护措施,ipad里面装了许多可以转移注意的视频。 两人并肩走出洗手间,在庄申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法尔蒂丝突然说道:「到了那里,你跟我睡。」 庄申:「啊?」 ※※※※※※※※※※※※※※※※※※※※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视频最容易转移注意呢? 明天寿头要去看牙医,更新看情况哦。 第25章 碰到赤佬 一行人风尘僕僕至皮山县已是当地时间九点, 娇艷的太阳依旧高悬在天空,算起来安西与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 法尔蒂丝吩咐乌卓将车停在固玛北路与英巴扎路交界区域的徽商大酒店,这一片区域是皮山县的市中心,好几家设施相对较好的旅馆与政府机构均在此处, 固玛北路尽头便是皮山县市政府。出资建造酒店、旅馆的商人归属何处,从店名就可见一斑,温州商人营建的便叫温州大酒店,徽州商人营建的便叫徽商大酒店。 法尔蒂丝的手下已经先行到达此处,庄申跳下车后, 就见门口站着与此地氛围极为不符的一男一女,汉人面孔, 身形挺拔, 衣着光鲜,见到法尔蒂丝, 同时迎上来,神情恭敬。 越野车另一侧, 法尔蒂丝下车一撩长发, 沖二人点头, 三人齐步, 一人在前,二人在后往店里走, 像极了电视里帮会小弟迎接大佬后的情景, 庄申捂脸遮住笑。 「小庄, 磨蹭什么?行李他们会拿的。」没走两步, 法尔蒂丝想起庄申,脚步未停,同她招招手。 「来了来了。」 邱泽飞犹豫,他原打算在桑株镇落脚,那边距离乌尔其村更近,方便第二天作业。但是很明显,法尔蒂丝没有听他打算的想法,一路上所有的安排都随她的心情。 「帖小姐,帖总。」初见时学庄申称呼法尔蒂丝小姐。法尔蒂丝说:我姓帖,帖木儿的帖。明显不和他套近乎,他当即改口。 凌晨四点从家里出来,一整天都在路上,法尔蒂丝觉得浑身上下不光散了架,还都是灰土的味道,听邱泽飞声音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又不好不理睬他。「有事?」 邱泽飞问:「我们不去桑株镇了吗?」 「去啊,明天。」 「桑株镇离岩画更近。」邱泽飞解释。「那边的公社可以住人。」 「所以呢?」法尔蒂丝松动脖子与手臂,强压不耐反问。 「所以我们不过去吗?」 「不过去。我住不惯,这里都勉强,别说那里。邱先生如果实在想去,叫乌卓送你一送。如果没有那么迫切,今天住下,明天随我们过去之后再定夺也无不可。」说完,她懒得再行理会。 法尔蒂丝的手下已经开好房间,只是根据当地警察的安全需求,每个人需要出示身份证予以登记。本来给庄申单独一间,现在她给挪去法尔蒂丝的房里。 「小姐,周围已经检查妥当,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一男一女都是法尔蒂丝得力干将,负责她在安西地区的安全。身材魁梧壮硕,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叫严文,短小精悍的女人叫赵静,比法尔蒂丝早到一天。安西南部是海塞姆的势力范围,但总体来说,极端分子零散随机,法尔蒂丝可不想被当作靶子。 严文和赵静离开房间之后,法尔蒂丝从箱子里找出一条丝巾给庄申,「明天出门以后把头包起来吧。」 庄申没有接。 法尔蒂丝解释道:「这里的极端的人不少,我不想人家因为你没包头被人砍一刀。你有没有上网查过,这里14年有女警被当街砍死,去年有三个暴徒在小区杀人被击毙。」 庄申还是没有接,「我有自己的头巾。」她扯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一圈绿色头巾给法尔蒂丝看。「包不包都要被砍,我才不包。你也没包头。」 「我刷脸。」 「就是这你张脸才需要包。我没有脸。」说着,庄申把头巾拉上来,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不服气的眼睛,眨一眨,好像在说:你看,你看,看不到脸。 法尔蒂丝嫌弃地白她一眼,「幼稚。」 与法尔蒂丝住同一间房最大的好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饭送到房间里,有荤有素有汤有饭有水果,衣服直接送去干洗,哪怕她真心说不要不要,人家照样帮她一起处理。简而言之,出钱的是大爷,人人都听法尔蒂丝的话。 桑株岩画距离皮山县九十多公里,出县城之后均是搓板土路,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雨,否则泥泞难行。早几年的时候土路没有修好,去看岩画,需要骑着小毛驴,淌水过河,据当地人讲,河水湍急,不小心跌下毛驴,有被沖走的风险。 「桑株」在维语里的意思是「顽固的异教徒聚居地」。 皮山县曾属佛国于阗,玛尼教东渐之后,发动数十年的战争,将于阗踏平,因桑株地处偏远,成为最后皈依玛尼教的地方,故而得此名称。然而还有一种说法,「桑株」源自藏语,按照藏语的意思是「吉祥如意」,这个说法包含美好祝愿,显然要好听许多。 第49页 在皮山县住了四天,每天去桑株镇乌尔其村的桑株岩画处查看,和当地人聊天,给维护人员做笔录。越是往偏僻的村子里去,会汉话的人越少,桑株岩画因为曾经作为热闹景点的缘故,附近会说汉话的要多一些。在语言不通,眼神、手势、表情无法传递信息时,法尔蒂丝充当翻译起了大作用,再加上她那张美艷绝伦的明星脸,好些个村子里的成年男性看着她眼睛冒绿光,然而有彪悍的严文在一旁,这些人只敢远远观望。就连邱泽飞见到严文露出的肌肉,都不禁瑟缩一下。 庄申与邱泽飞二人各司其职,利用法尔蒂丝公司提供的仪器对遗址进行勘察,除了设备维护人员、当地人的证词和一个小小的遗址,确有文物被抢之外,几无收穫。 「就是他们拍张照片证明挖到金属器物也好啊。」第n次检查过后,邱泽飞一脚踢开板凳,一屁股坐在地上。见识过公社的居住条件之后,他无比庆幸当时接受法尔蒂丝的善意,留在皮山县居住。 庄申不喜她为人,但两人始终以完成工作为首要目标,互相配合之余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大半天的检查工作极耗水分,她怕在这里上厕所,不敢多喝水,只在渴得不行的时候抿一小口。「这里的人用的手机都是那种老旧款,也难怪他们没有拍。要不是维护的那位师傅言之灼灼,我真怀疑是他们幻想出来的。」 「哎。」邱泽飞一挺身,窜起来道:「你说,该不会就是骗人的吧。把我们骗来这里杀一个是一个?」 庄申看他一眼,「我不是王位继承人,也没有过亿身家,你呢?」 邱泽飞哈哈大笑,「那么巧,我和你一样,也不是。」 庄申也笑。 两人商定,如果再没有发现,建议法尔蒂丝让他们回上海,没必要在这里浪费人力物力。至于法尔蒂丝要找什么,不在他们的工作范围之内。 「庄申,我去外面解决一下,你不用羡慕。」自从庄申对邱泽飞随时放水功能表示羡慕之后,每次去上厕所,邱泽飞总会炫耀式地提上一句。这大概是几天来他唯一的乐趣所在。 庄申则很配合地摆出羡慕脸,待人消失之后摸出防尘袋里的手机,有好几个对话框亮着红点:父母、白芷、章桦、程琤,就是没有白慈。 第一天到皮山县,庄申和白慈报过平安,白慈没有理她。庄申以为她忙,没有在意。第二天又发了几条,其中包括问白芷的一些事情。白慈也没有理她,回复她的是白芷。庄申这才发现,白慈大概在生她的气。 为什么生气呢?唯一有可能得罪她的地方,应该是没有告诉她出差的具体地点。按照白大小姐的逻辑,哪怕她说过可以不告诉她的事情,还是得告诉她。 庄申苦笑,真是任性的小姐脾气。 白大小姐说过手机是小芷一个她一个,她以为一人一个x,没想到小芷用的是白大小姐换下来的旧手机。从做妈这一点来看,庄申觉得她比想像中要好,但是她非要自己收下这个手机,是不是因为白大小姐不能接受别人的拒绝?不告诉她机密的事情,在她看来可能也是一种拒绝。 任性的白大小姐本人亦十分矛盾,她对庄申说不能说就算了的时候,真心实意,一点没有虚伪或是以退为进的成分。公是公,私是私,她一向分得很清楚,动用手上资源去查博雅西市的货是一回事,和庄申私下的来往又是另一回事。但是当庄申真的算了,不跟她说要去哪里后,她又不痛快,觉得庄申藏私,不肯说实话,对她有防备,从理智层面来说,庄申这样做没有错,但她就是不开心。 白慈不开心,又不想为这事去闹庄申,只好不理她。所以才有庄申问起白芷,她叫白芷加庄申微信,让两人自己私聊的事情出现。女儿和庄申聊得开心,她又不乐意,觉得这算什么呀,她才是亲妈,凭啥两人笑啊笑的不带她,于是她就偷偷问白芷:「说什么那么好笑?」白芷说完之后她也笑,笑完觉得不能笑,就板起脸说:「以后不要告诉我她的事。我不想理她。」 白芷听话,既然母亲说不要讲,她就不讲。她不讲,白慈又好奇。要去问女儿吧,显得自己出尔反尔,毫无权威可言,影响母亲形象。于是她专挑两人视频或是语音聊天的时候坐在能听见说话但是庄申看不见她的地方听着。 就这样,她晓得法尔蒂丝与庄申住同一间房,也晓得法尔蒂丝让白芷叫她姑姑。 叫不叫姑姑这事情,法尔蒂丝说了不算,白慈说了才算。母亲坐在一旁,全程监控,白芷看看她,煞气逼人,应该是不允许,她就说要问妈妈:「妈妈没有说过。她会生气的。」 法尔蒂丝说:「不叫姑姑也行,叫姐姐吧。」 白慈差点跳起来骂她不要脸,不用她自己骂,庄申在那头先说了:「法总,你的脸呢。」 法总,法总,叫那么亲热。白慈生气,恨不得即刻飞去两人所在的地方,拧着庄申的耳朵发作一通。 「帮我买张去喀什的机票。」她在微信里对秘书发出指示,不过半分钟又撤回。 甜傻白不在喀什,海塞姆在。 自从她离开安西来到上海之后,基本没有与海塞姆见过面。一年一年,海塞姆托人给她送去各种拍品,帮她在上海滩站稳脚跟,她给海塞姆提供大量资金,还有可能与海塞姆志同道合的名单。随着她在上海混出名堂,他们原本的关系逐渐向合作者转变。 第50页 这是她想要的吗? 在上海的时间越长,海塞姆的面孔越来越模糊。她当然知道海塞姆身边从不缺人,各色各样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对于海塞姆是个特别的存在。 那海塞姆对她而言呢?是否一如从前那般无人可及。白慈问自己。 庄申在皮山县的第四晚做了个噩梦,梦里的她被绑在一根立柱上,下面是一片海,水位一点点上涨,没过她的膝盖,她的腰,她的胸,没过她的下巴,快要淹没她的口鼻。 「这是个梦!」在梦里,她这样对自己说。 关世云教过她自行从梦里醒来的方法,不是每次都有用,这一次,倒是很有效果。 梦里濒死前,她醒了过来,干燥的空气涌入口鼻,摸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喝一口水,呼出一口气。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说明什么?会不会和下午离开岩画前,维护人员支支吾吾问她,白铜是不是藏银,之后否认他曾见过金属器物有关。 这时,手机一闪一闪,竟是白慈打她的电话,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 ※※※※※※※※※※※※※※※※※※※※ 搞定全章,顺便加了900多字~~~ 加更的本周内会奉上~~ 第26章 深夜谈话 手机那头的人想是没料到电话会那么快接通, 一时没有出声。庄申没听到声响,以为对方按错了,或是上帝神秘的搭错线,心里有些隐隐的失落。听着空寂的声音, 仿佛听到上海九月潮热的风声,与此地的干糙极为不同,生出些许想家的情绪。 就在这时,话筒里传来几下呼吸声,庄申不觉轻笑。瞥一眼睡得跟个蚕蛹似的法尔蒂丝, 她说:「等我换个地方。」 蹑手蹑脚下床去洗手间,开灯关门, 等她在马桶盖上坐定, 手机那头的人终于发话:「怎么那么晚还没睡。」是白慈特有的那种不想讲道理的先发制人。 「刚做了个梦,醒了。」 「什么梦?」 「不大好的梦。」 等一会儿不见她说具体是个什么梦, 白慈没追问,只说:「一定没有梦见我, 否则你不会醒。」 「梦这个东西, 是不想醒就能不醒的吗?」意识到自己语气飘忽, 庄申轻咳一声说, 「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我就是小心眼,也没有那么小心眼!」 今晚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 白慈说不好。许是她为法尔蒂丝知道庄申的行踪而自己不知道生气, 这显得她输给了法尔蒂丝。许是晚间听到庄申和女儿聊得愉快, 她有不甘。许是一点点不经意的想起、惦念没有释放的渠道得以汇聚成思。许是白天她收到海塞姆的邮件, 里面提到的信息让她心生警惕。 对海塞姆的所谓事业,她所知不多,一方面海塞姆没有过多说明,只让她运作星月会提供资金与人脉,另一方面,她潜意识里没有探究的渴望,总觉得要是知道以后会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那般不可收拾。这两年,随着信息渠道日益畅通,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压力一大,脾气必然难以控制,首当其冲早遭殃的便是白芷,但自从再遇庄申之后,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脾气小了不少。她当然不会承认是庄申的缘故,这甜傻白姑娘只会让她更生气。 「小申。」 大概是洗手间里的音效自带环绕立体声的缘故,庄申觉得白慈这一下,叫得回肠荡气,她有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在安西的工作顺利吗?」 「没有很大的进展,估摸着过几天应该能回去了。」 「其他的呢,吃得还习惯?」 「不大习惯。虽然跟着法总受到不少招待,开了不少小灶,但是这里蔬菜少。」难得白慈关心,庄申忍不住撒娇,「我想吃绿叶菜,想吃鸡毛菜汤。」 「出息,鸡毛菜汤,几块钱的事情。」白慈笑完她又凶她,「法总法总,叫得那么亲热,跟她睡熟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睡一间房?小芷告诉你的?还是晚上我跟小芷视频的时候,你在边上偷听?」 「我是她妈,用得着偷听吗?她是未成年人,才六岁,需要监护人在场。」偷听那么丢人,白慈坚决不会承认,「你怎么知道我在边上?」 「小芷的语气不一样,时不时会往摄像头的死角看一看。」 「哼,哼哼哼,还好我盯着,否则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教坏我女儿。你别转移话题,为什么叫那么亲热,这才几天呀,爱称都有了!」越说越气,白慈干脆坐了起来。 庄申哭笑不得。「你在吃醋吗?」 「吃你个头的醋,你是我的人,不许你跟她好。」 真是任性的小姑娘,小芷都比她讲道理。庄申道:「她是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我和她只是工作关系。叫法总只是因为方便,你想啊,叫名字吧,我和她没熟到那份上,叫帖总怪怪的,法尔蒂丝小姐六个字太长,所以就叫法总咯。她还不乐意呢,嫌难听。」 一听到法尔蒂丝不乐意,白慈马上来了精神,「好吧好吧,允许你叫她法总。」 「你们有仇?」这几天法尔蒂丝偶尔提到白慈也是一样的嫌弃口吻。 通常两个女人有仇,多是为了男人,白慈一向迷恋那个海塞姆,法尔蒂丝又不像有恋弟情结,两人相差八岁,也不像是会爱上同一个人。说起来,她还是从法尔蒂丝这里知道,白慈比她要大三岁。 第51页 「也不算有仇,她一直瞧不上我。是不是她总说我坏话?」 「那倒是没有。」脾气坏、刁蛮、任性、脑残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好好读书,不愿离开安西应该不是坏话。 「哼,你别骗我,我还不知道她,心眼可多了。她可不像我,你别都信她知道吗?你这人,我早就想说了,笨笨的,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两人聊着聊着着实有些晚,白慈打个哈欠,「你到底在哪?」 庄申发个定位过去,白慈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望着已然发烫的手机,庄申笑着摇头,三更半夜打电话,只为知道她在哪? 从洗手间出来,噩梦的阴霾一扫而空,刚躺回床上,就听到法尔蒂丝的嘲笑:「半夜三更跟谁聊那么起劲,小庄,你有情况。」 法尔蒂丝一向警醒,庄申去洗手间开灯的时候便已经醒了。房间就那么丁点大,隔音效果不佳,她差不多半被强迫半八卦听完全程电话。 居然是白慈,也只有白慈这种自我中心的人会在半夜两点打人电话,也只有庄申这个书呆子会跟她有头有尾地聊天。 法尔蒂丝不喜欢白慈,嫌她蠢笨不堪是个脑残,明明有好条件好机会去更广阔的世界,却死活吵闹着不愿离开,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她一向觉得为男人放弃自我的女人都是傻叉。她出身的地方,出身的家庭,一直囚禁着她,最初她没有办法通过自己的力量逃开这一切,可是白慈可以。白慈压根不用费力就能获得法尔蒂丝心心念念想要的一切,吃心吃力耗费无处青春才得到的一切,却被她轻轻易易放弃,统统搞砸了。 这一点是法尔蒂丝至为痛恨无法忍受的。 白慈与海塞姆分开并不出人意外。海塞姆是个相当有魅力,又十分有野心的人,自少就吸引女人,若是生在欧洲,非玛尼教徒,怕也是个风流的花花公子,更何况他生在安西——玛尼教根深蒂固,视女人为物品的地方。白慈要和海塞姆在一起,就得接受玛尼教的一切,然而虽然白慈装得跟个玛尼教徒一样,但法尔蒂丝比谁都清楚,她的信仰几乎为零,她不信尼玛真神,也不信家里头白嬷嬷信的卢舍那佛。 对,法尔蒂丝知道这个秘密。在她试图摆脱与独眼龙的婚姻,被家里人关起来,不给饭吃,最后被她找到机会逃走的时候,她翻墙躲去白慈家,正正好看到做完晚课收起小尊佛像的白净识。白净识在片刻的惊惶之后,问她:「饿不饿?」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点了点头。蒸饼、米饭、羊肉、胡萝蔔,那一顿她吃得很饱,带有一种快要被灭口,断头饭的觉悟。然而白净识没有提,只是让她慢点吃,不要急。 她在白慈家躲了三天。 那三天里,她每天都和那尊佛像在一起。玛尼教不搞偶像崇拜,没有神的画像,也没有塑像。佛像对于她而言,很是新奇,而且那尊佛像目含慈悲和智慧,一望便有被关注的泪意。 那三天里,她每天都在问佛,她该怎么办才好。逃出去,以她现在的能力,怕是不出两天就会被抓回来。老老实实回去?她又不甘心。 那三天里,她见到白净识对白慈的和蔼温柔,比亲生母亲更像是一个母亲。她不想承认她嫉妒白慈,偏生白慈又是那样的不争气。她每天都会想,如果她是白净识的女儿…… 最后她请白净识让白慈把海塞姆找来,在家里,海塞姆一向是个有办法又有想法的人,他有野心和企图。海塞姆与她痛陈厉害,并许诺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助她得到独眼龙的一切。 这次再见,本以为白慈会活得像个被遗弃的怨妇——一直都听说白慈和白芷母女关系不好,没想到人比原来更疯癫不算,居然开始像个人,正常人。 还和一个八桿子打不着的人有了交集。 对法尔蒂丝来说,白慈和庄申基本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她很难想像两人会发生点什么。原先她觉得是白慈口不择言,发癫乱说,可今晚这通电话,明显有猫腻。 「小庄,你真的和那个疯女人那什么过?」 那什么是什么?庄申被她问得不好意思,没有回答。 「是你主动还是她主动?唔,想也是她。」 庄申:「……」 「你和她在哪里认识的?」 这个问题庄申如实回答。「安西,大四那会儿。」 大四,安西,法尔蒂丝若有所思,不就是庄申莫名其妙被人抓被人关的那次? 「诶,小庄,你别怪我说话直啊。真看不出来,你有啥本事,让这个要男人要得不得了得女人主动和你有一腿。是不是她脑子被门夹了?诶,你怎么就从了呢?中邪了?鬼上身?被美色//诱惑?小庄,你是近视眼吧?」 「是啊……近视眼,五百度。白慈她,她挺好的,不像你说的那样,虽然她有时候有点夸张,有点凶,但本质是个温柔的人。法尔蒂丝小姐……我可不可以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白慈是个温柔的人?呵呵呵呵呵。法尔蒂丝觉得庄申不是近视,是瞎,彻彻底底的瞎。 「你和她的恩怨,你们私下交流就好了。她算是我的朋友吧,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在我跟前说她坏话啊?」 没有预想中的断然拒绝,法尔蒂丝一口答应:「行。」 庄申惊讶之余,正要答谢,却听法尔蒂丝像打了鸡血似的说:「白慈她以前跟我们住一个大院子里的,没事总爱跟在海塞姆屁股后面跑。她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海塞姆……小庄,这不算坏话,可以说吧?」 第52页 「……」庄申蒙住头,她一点都不想听。 ※※※※※※※※※※※※※※※※※※※※ 法尔蒂丝:痛说白慈nc童年往事 庄申:法总你五行缺德。 庄小猴又被贴上了瞎的标籤~~~ 第27章 一只扮猪的猴 听了大半夜白慈的童年「蠢事」, 最后给庄申听出法尔蒂丝对白慈的羡慕来,嫌弃从羡慕中滋生。答应不说坏话,但是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好话,爸懦弱又重男轻女, 妈自私又不负责任,女儿有好条件读书又不珍惜,捎带露出对自家的怨恨。 这种怨恨很少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半分。 法尔蒂丝口下留德的只有那位接手抚养白慈的白净识,唯一的不满之处是白净识没有对白慈严厉管教,一味放流自流,过于溺爱。最后她还替白净识开脱, 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容易管教, 白慈又过于任性。 听到后来, 庄申好笑之余又觉得可悲。这个世道对女人不易, 想要求得一点自己想要的生活,需要耗费极大的努力与毅力,也需要一点狠劲, 不光是自己, 也对别人。连强悍能干的法尔蒂丝都未能完全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 也难怪很多人一生都随波逐流,逃脱不出原有的牢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和白慈与法尔蒂丝的家庭比,庄申的父母算得十分正常。她本是独生子女, 重男轻女那一套还是到了学校才听说。年幼没人一起玩的时候憧憬过哥哥, 但是逐渐长大后发现, 有靠谱哥哥的概率不高,为有个玩伴想要哥哥实在是得不偿失。姐姐妹妹都好,至于弟弟,算了吧。 许多家庭以有一儿一女为儿女全双,幸福美满,仔细了解后发现,多是姐姐和弟弟的配置,要说间中有多少「要个男孩」的想法,完全取决于人怎么去想。 反正懂事之后,但凡有人撺掇她支持父母再要一个,她一概假装听不懂。别家孩子面对这样的问题,有人会大哭大闹反对,别人就会说那孩子自私自利。 她的父母要面子,听不得别人说自家孩子不好,不管别人说得对不对,回家之后庄申总要挨一顿骂,所以大吵大闹这种事情,庄申不会做。 一个行为只有受到奖励后才会持续,惩罚让人却步。 从小到大,庄申都是乖孩子。好像只有做父母口中的好孩子、聪明孩子、能干孩子,让他们四处去宣传,才会得到他们的爱,有条件的代价高昂的爱。 有一句流行过一阵的话: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像是工厂里标准版人型工具的流水线标语。 其实以庄申现在的年纪,正是父母眼里到了年纪没做该做事情。到皮山县那天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说在一整天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到了地方,已累死。有同学朋友在下面说:好辛苦,回来吃顿好的。 母亲回覆:结婚了就不会那么辛苦。父亲回覆:早就叫你结婚了。 父母催她结婚,不结婚使他们没面子,到外头都说不响。她除了呵呵还能说什么? 她可以为了嘉许努力读书,可以为了嘉许假装听话,但是她没法为了嘉许去相亲结婚。她的人生已经发生过意外,哪怕伴随意外的是经年未消的惊恐,总也好过波澜不惊如死水般的一生。 那年的秋天她见识过恐惧,见识过人心叵测也见识过飞出轨道的惨状,但是她也见到了乖孩子永远不会见到的绝美风景。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使庄申对白慈充满感激。意外与变化,都是由沙漠偶遇带来,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神的旨意。 谁知道冥冥之中是否真有神的存在。 若是没有,又怎会让庄申前往□□其村时再次遇到岩画的维修工人。 庄申和邱泽飞各自给领导汇报进度,隐晦说明里头可能有人说假话,同时指出按照目前的情况,他们没有必要在这里久留。早饭的时候,两人一接头,各自领导都没回复,没有进一步指示,只好继续留在这里。一晚没怎么睡觉,法尔蒂丝眼底略有青影,她今天要去□□其村那边,问两人要不要搭车一起去。邱泽飞偷懒,问庄申要不要随他在县城里逛,庄申不想答应,就说要和法尔蒂丝一起出门。 到了□□其村,乌卓放她下来,法尔蒂丝有事要办,吩咐庄申小心,不要乱跑,晚些时候他们会来接她。 等法尔蒂丝的越野车走远,庄申往村子里走,这几天她日日在村中晃荡,认识不少村民,大伙儿见到她,亲切地同她挥手,有个大娘正好在切哈密瓜,给她送上一块甜甜嘴。 她一边吃一边走,在一堵土墙后头,看到了岩画那的维修工人和两个村民在说话,神情紧张,像是在说什么不妙的事情。 顺着风飘来几句零星维语,提到岩画,但又不是桑株岩画,那三人说得又快又急,饶是她这几天到处听人私话,恶补了维语听力,也没听清楚多少。 作为一名研究西域史的学生,加上几年前的那段经历,庄申会一些维语和波斯语,发音不见得标准,听一些日常对话没有问题。 出差之前,章桦和她有过一次谈话,提到这次行程可能会有危险,庄申不是非去不可。 当时她以为章桦指的是这里恐怖事件多发,有一定概率会遇上暴徒。琢磨自己小有身手,一对一情况下如果对方不拿枪,自保应该没有问题,她表示自己不怕,可以去。 第53页 章桦丝毫不意外,又嘱咐她,不要显露太多,尤其是语言。 万一听到一耳朵别人在策划机密要事,别人不知道自己听得懂,防备心会小一点,安全系数高一点。她觉得章桦考虑周道,连声答应。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 调查、问话,若是对方汉话不好,她就找法尔蒂丝帮忙。被她发现法尔蒂丝实际问的问题,比她问的要多要细,似乎在找什么,对方回答的也比法尔蒂丝翻译的要多。法尔蒂丝在的几次调查问话,没带邱泽飞。庄申原以为是因为法尔蒂丝不喜欢邱泽飞这个人,听过几次缩水版的问答之后,她觉得更大的可能是邱泽飞的维语比较好。 路上乌卓用维语说过一个笑话,邱泽飞笑了,庄申没有,乌卓还问庄申没笑是因为不好笑还是听不懂。庄申当然说自己听不懂。之后乌卓还和邱泽飞用维语聊了一会儿,想来是乌卓在试探邱泽飞维语的程度。赵静也问过庄申是不是懂维语,在得知她不懂之后,嘱咐她要多多察言观色,看别人情况不对就赶紧逃跑。 庄申倒是没觉得法尔蒂丝有大问题,毕竟她会走这么一趟,绝对不是出于要保证邱泽飞和庄申两人安全的目的。可能是与章桦有私下交易,这种公司老总层面的交易不是她一个小巴辣子能够知道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维修工人提到另一处岩画,激起庄申的好奇。 余广复曾经说过,他在一处岩画上见到过西凉女国喝水生子的情景。之后庄申发邮件向他请教是哪处,余广复语焉不详,不肯给个准话。庄申就想着走过路过不错过,把她能看到的岩画都看一遍,说不定也能见到类似的岩画。 只是这事情不能找维修工人打听,再怎么说人前脚说到岩画,她后脚问岩画,也太过巧合。所以在那三个人朝她看来的时候,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微笑着同他们挥挥手里的哈密瓜皮。 维修工人和她打过交道,知道她不懂维语,跟另两人说:「不用担心,丫头子只懂汉话,隔那么老远,她听不见。」说完,走过来问她,「今天来做什么呀?」 「看看那边的岩画,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啦。」 听到很快回去这几个字,维修工人神色一松,「那么快就回去,不多待些日子,是不是城里的丫头待不惯呀。」 庄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诶,大叔,哪里可以洗手呀?」 维修工人给她指了个方向,心道:城里来的丫头子就是麻烦,吃瓜还要洗手,他们都是身上擦擦了事。 庄申按照他指的方向洗了手,顺口问一个懂汉话的大爷,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大爷告诉她古核桃园、水库还有个岩画叫羹株,在桑株镇往南,通过崑崙山山口的崖石上。「那个小,还不好看,去的人都觉得没意思。」这大爷接待过不少游客、艺术家,对他们的需求清楚的很。「还不如桑株岩画。」 正巧村里有人要去桑株镇,把庄申顺路带到那岩画附近,捎她的人好心问:「你过会儿怎么回去啊?」 庄申挥挥手机,「叫同事来接我。」 等人走后,庄申才发现自己错误估计了这里的移动信号。村村通?没有的。起码她站的地方没有信号。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过来的时候看过两次手机,信号三格,也就是说往外头稍微走一走,就能进入信号覆盖区域,而且她给法尔蒂丝留了消息,交待过自己的行踪。法尔蒂丝如果联繫不上她一定会来找她。 看到岩画之后,庄申觉得那大爷讲的是智慧是真理,和桑株岩画比起来,这里真没啥好看的。画面少,内容单一,看起来像是用尖锐的石头刻划而成,没有女国,没有生娃,只有狩猎,难怪连个围栏都没有。 无论是骑马的猎人还是他的大角羊猎物,都憨憨戆戆的,一股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 拿手机拍张到此一游照之后,庄申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在□□其村吃过两块哈密瓜,出门之后没有上过厕所,这会儿尿意涌动。不是不可以憋,但是她不知道法尔蒂丝几时会来接她,自己到底要憋多久。 爬上一块山石,四下里张望一二,十分钟之内应该不会有人经过。 这里有山体作为遮挡…… 跳下石头,庄申二话不说蹲了下来。 水流顺着地势蔓延,朝着山体流去,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说话,声音仿佛从山体里传来。 ※※※※※※※※※※※※※※※※※※※※ 野外小便有风险~~~谨记谨记 第28章 忠义功夫鹅 年轻男人的声音, 恶狠狠的,并不动听,说的是维语。 这时候庄申恨不得自己听不懂,一个字都听不懂,然而事与愿违, 每个字她都能理解, 不管是拆开, 还是合併成句。 「操,怎么有水。」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混响。 庄申低头看,听说人的尿液百分之九十六是水,其他为尿素、氯化钠和其他可溶性物质,把尿当成水, 倒也没有问题。 「下雨了?」 「没听说啊。你把这些包好, 不能淋湿了。」 听这意思,山体里有一个可以容纳起码两人的空间, 空间里有不能淋湿的东西。 大白天两个人在秘密的山洞里,不是偷情, 就是做坏事, 按照玛尼教风俗与教义对基佬的死刑, 这两人躲在里面搞基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第54页 至于不能淋湿的东西,庄申首先想到的是书, 但从这两人谈吐和此地的教育普及度来看, 书的可能性很小。还有啥不能淋湿? 庄申想到一个可能, 脸色发白,脚底打颤,提起裤子,四顾茫然,无路可逃啊,无路可逃。前几天上网查恐怖事件的时候,看到有一种新式的土//炸//弹加了麟,潮湿和点燃都会使它爆炸。要不是刚刚放完水,她怕是要再尿一回。 「他妈的,不是水,是尿,你闻闻这臊气,哪里来的野狗。」 顾不得好笑,庄申只觉心头发冷。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面一处有山石遮蔽的地方,躲在石头后面,她不断盘算,要怎么才能不打草惊蛇。 一个戴帽子的维族青年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东张西望,一边挥着砍刀,一边骂:「操他妈狗呢,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炖肉吃。」 见到森森然的砍刀,与新闻自动对上号,庄申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四个字——死期到了,跑马灯似的不停转悠。 要是赤手空拳,她尚有一搏之力,砍刀? 呵呵,切人头如切西瓜,真砍头倒也算了,不过头点地,瞬间事,要是砍手砍脚……庄申不忍心想下去。 她只是来这里看岩画,考察文物的呀。 默念:冷静,冷静。眼睛一点不眨,看着砍刀青年走到她刚才放水的地方,尿渍基本已干,地上只有一道极为浅淡的印记。砍刀青年大骂几句脏话,狠狠踹了石头一脚。 万幸的是,他以为是野狗,骂骂咧咧回到他钻出来的地方。庄申呼出一口气,不过一会儿功夫,背嵴上全是汗,手脚发软。 来不及想为什么会有人藏在岩画下面的山石里,庄申问自己:之后要怎么办,她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 往崑崙山里躲,没有手机信号,没有地图,进去之后估计得与世隔绝——听说拉登一直难找,就是因为阿富汗多地势险要的山,人往山里一钻,立刻消失不见。只有狂轰烂炸管用,听说拉登是被炸死的…… 往皮山镇方向跑,起码有二十五公里,进来的时候隐隐有几家农户在路旁,其余皆是沙土乱石,只要有人从那地方出来,就有看见她的可能。 摸出手机,甩了几下,没有网络信号,没有通讯信号。这会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奇心连九条命的猫都能害死,别说只有一条命的人。 「嘿,居然不是野狗,是个汉人丫头。」听到说话声,庄申猛然抬头,那戴帽子拿刀的维族青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到了她的跟前。黑黑脏脏的脸,浑浊的眼,拿着刀的手,指甲里都是泥。 盯着提刀的手看了几眼,庄申说:「大哥,您是卖瓜的?听说这里有岩画?诶,大哥,您是从哪里出来的呀。我怎么没瞧见您吶。」 「刚才是不是你在那撒尿。」拿刀青年指指那边,用磕磕巴巴的汉语说。 庄申的脑袋和手一块摇,「不是,我刚来,见到一条黑狗往那去了。」她随手指了个方向。 拿刀青年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没瞧见什么。 「大哥,这边有岩画?」 「岩画?」拿刀青年冷笑了一声,「你是干嘛的?」 「我……考古队的。」 「考古?哦,挖坟的,一样。岩画就在那,没啥看头,傻里巴叽的。」拿刀青巴抬了抬。 庄申看看,顺着他的话向外挪着步子说:「这样啊,才那么小一块,是没啥看头。多谢你大哥,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您真是个和善的好人。既然没啥看头,我就先走了,到前头等人来接我,跟他们说好的,也就这会儿功夫的事情。」 拿刀青年没想好要不要动手,听她一说有人来接,犹豫了一会儿,庄申见他不动,知道他有所顾忌,慢动作朝来路走,一边走,一边打量这青年的一举一动。 就在此时,山体里还有个人窜了出来,比拿刀青年大一点,瘦一点,用维语吼了一嗓子:「你他妈磨蹭啥,怎么有人。」 拿刀青年说:「过路的,有人来接。」 「接个毛,汉人,你留着她过年烤着吃嘛。有人接更好,给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横竖都要干一票。」 庄申听得心惊胆颤,足下越走越快。 拿刀青年一看这架势不对,大叫道:「丫头,你跑啥?」 庄申干脆跑起来,回了句:「尿急啊,大哥。」 「操//你//妈的尿急,刚溅了老子一手的就是你吧。」拿刀青年追在后头,准备追到就是一刀,不管哪里,都是一刀。 哪怕平时锻鍊,也赶不上天然的速度与体力的劣势,庄申只觉身后一凉,刀光划过背嵴,她本能往旁边一让,连皮带衣服给削去肩膀上一小块肉来。此时不管左肩剧痛,庄申回身飞旋,趁他收势不及,一脚踢在手上。砍刀飞出,落到地上。 拿刀青年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出,「臭婊//子是警察。」 「是路过的。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我是正当防卫。」其实庄申的身手没有那么好,刚才那一脚,是练了这些年防身术、散打的精华大成,再要她重来,已是不能。 拿刀青年待要去捡刀,庄申足下一勾,又把刀往外踢了几米。青年恼怒,一声大吼,朝她扑去,手中银光一闪,是另一把小刀。他每一下都往庄申受伤的肩膀招呼,眼看小刀就要割到庄申的下巴,他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一咬剧痛无比。庄申趁此机会,闪到一旁,躲过致命一击,背包的肩带却是被小刀划断。 第55页 惊心动魄的一刻。 待看清救命恩人是谁,庄申不禁愕然,居然是三只大白鹅。 听说安西地区基层警察人手一鹅,战斗力强过草狗,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那三只鹅左窜右跳,上下扑腾,跟三枚重磅炮弹似的分两路朝拿刀青年招呼。 有鹅的地方必定有人,果不其然,只见一个身穿蓝色警服的年轻小伙子,举枪对准拿刀青年,拿刀青年刚一脚踢开一只鹅,就听警察大喝一声:「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庄申却想到那山体里还藏着一个人,忙说:「警察同志,速战速决,里面还有一个匪徒。」 亡命之徒不知投降,拿刀青年面露狠色,不惧鹅的钳制,一刀砍断一只鹅的脖子,只听一声枪响,青年应声倒地。 这是庄申第一次见到开枪,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警察没理会她,快步上前,先狠狠给了拿刀青年一下,铐住他的双手与双脚。之后抱住被他砍断脖子的鹅,面露哀戚之色。 都说鹅智商低,认不得人,但是显然认得养它们的警察,剩下两只齐齐朝庄申看来。 庄申又吓一跳,忙叫道:「警察先生,你的鹅。」 年轻警察吹一声口哨,两只鹅听话地退开。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警察姓刘名明,是个汉人,负责这一片区的治安,原先有两个兄弟,相继死在暴徒手里,一个兄弟一只鹅,鹅在兄弟牺牲之后,落到他手上。今天到这里查探,纯粹是心血来潮,三个月前他的两个兄弟在这附近因公殉职,他一时感伤趁巡逻之便过来瞧瞧,没想到机缘巧合救了一个女孩,死了一只鹅。 「我来看岩画,没想到会遇到这个人,岩画那里有山洞,应该是通的,里面还藏着一个人。」 岩画有山洞,还是通的?年轻警察才想骂她胡说八道,见她不顾肩头流血先说暴徒,便把骂人的话忍了下来。「你肩膀在流血。」 「哦哦。」刚才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忘了肩膀上那一下。庄申从包里拿出矿泉水、手帕和创可贴,对伤口进行简单处理,又拿一盒头孢,不管有用没用吃了两粒。「我叫庄申,是博雅西市的员工,之前在桑株镇调查文物失窃。听说这里有个岩画,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多谢你警察先生,怎么称呼?」 「刘明。」 「那个,对不住你的鹅。」 刘明摆摆手,往拿刀青年身上踹了一脚,不曾想,几分钟的功夫,拿刀青年居然死了。跟电视里演得那样,嗑了藏在牙缝里的毒//药。 「大城市里的姑娘?」懊恼自己疏忽没当即卸了歹徒下巴,刘明阴阳怪气地朝不知是疼还是吓得面无人色的庄申笑笑,「看岩画变成看尸体,也算是得偿所愿,是不是很刺激?」 庄申咽咽口水,「警察先生,他还有同伙。我是亲眼见到这人从岩画那个山石里出来的。山洞里除了人,还藏着不能淋湿的东西。」 哪怕受伤流血,见到死人,面前的姑娘没有哼一声,反而有条不紊地把歹徒信息告知,刘明怀疑不假,但也不免信她三分。 只是现在,这个汉人姑娘更需要医生。 ※※※※※※※※※※※※※※※※※※※※ 一般心血来潮去哪里,哪里总是有意外~~~~ 出门不要随便乱跑啊~~~ 庄申:我再也不随地解决个人问题了…… 第29章 不怕死的庄小猴 庄申在没信号的沙石堆里流着血的时候, 白慈正坐在朝皮山县飞驰的越野车上,第n次拨她的号码。 「你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白慈心烦意乱,将手机丢在一旁,窗外景物飞驰, 她略感不安。为盲目重返故地的自己, 为失去联繫的庄申。 白芷坐在她的身边, 丝毫未受母亲影响,睁大眼睛, 好奇地看这与都市截然不同的风光。离开安西时她年纪尚幼, 早年的记忆为都市新鲜记忆所代替,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此处算是她的故土。 凌晨与庄申互道晚安, 白慈重新睡了回去,翻来覆去十几分钟, 无法入睡。她干脆坐到楼下, 倒一杯威士忌,自斟自酌。 白净识被她的走动吵醒, 披衣下楼,就见她一人握着酒杯发呆。「阿慈?」 「是白嬷嬷啊,你也睡不着么?还是我把你吵醒了?你一向都浅眠。」 白净识为自己和她各倒一杯水, 问道:「你有心事?」 通常白慈会说一句「我怎么会有心事」把这事打发过去, 她也一向觉得自己不会有心事。但是今天, 她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后,终于说道:「很久之前,我做错了一件事情,伤害了一个人,那人到现在还没好。」 「那时你是有心要伤害那个人的吗?」顺着她的话,白净识问了下去。 「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谁,那次是我任性,也是我的疏忽,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当时我已经努力去补救了。」 「阿慈很在意她?」 「在意?怎么算是在意?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可是刚才,她一说做噩梦,我就想到那天晚上,她在黑暗的房间里嘤嘤嘤地哭,像只被遗弃的猫似的,我……我就……」白慈颓然地垂下手,那一刻她想过向庄申坦白承认,造成她噩梦的罪魁祸首是她。 六年前,是她害得庄申被关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提心弔胆过了四天。也是她在一个指令之后就把庄申忘记了,如果不是阿拉丁问她要怎么处理庄申,她可能过很久才会想起来。 第56页 「白嬷嬷,我以前是不是很坏?」 「没有一个家长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坏。」 「如果她知道是我,会不会从此以后就不理我和小芷了?」 「可能她也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事。阿慈打算告诉她?」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现在白慈不敢提,不敢想。她挣扎许久,做了个决定:「我不告诉她,但是我会补偿她,会对她好的。嬷嬷也不要告诉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既然小姐决定了,我就听小姐的。夜了,阿慈该去睡了。」 「不。」白慈放下酒杯,「我想去找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我总有种不大好的感觉,要见到她才会安心。嬷嬷,你去收拾收拾,叫醒司机。等会儿直接送我们去机场,我去订票叫小芷。我们一起去找她。」 就这样,三人风风火火赶上六点多的那班飞机,反正飞行时间长,可以在机上补眠。 只是白慈没想到,会一直联络不上庄申。 「阿慈,那边信号不好,庄小姐要下乡,联络不上实属平常,不要太担心。你不妨尝试联繫一下法尔蒂丝?」白净识听着白慈一会儿嘆气,一会儿骂人,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安慰道。 「她也像人间蒸发一样不在服务区。外星人把她抓走了。抓她到算了,把庄申给我留下呀。」白慈赌气地说道,又问白芷。「你说是不是啊,小芷。」 白芷嚼着白净识递过来的奶片,重重点头:「嗯!」妈妈说什么都对,这次特别对。 法尔蒂丝此刻正和庄申在一起,收到庄申的微信之后,她被这胆大包天的姑娘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有些信息新闻里不会讲,网上也搜不到,比如羹株岩画那是崑崙山入口,也是很多恐怖分子藏身的克什米尔地区的入口。那地方常年有警察巡逻不假,但是借着山势,仍有不少暴徒流窜也不假。 尽管赵静告诉她,庄申可能会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但是什么叫恐怖分子?人家用的是长矛、大刀和炸//药,动起手来,心狠手辣,连特警都免不了受重伤,别说她一个城里头娇滴滴的小姑娘。 亏得她得到信息后让乌卓紧赶慢赶,到庄申所在地时,就见这姑娘坐在石头上和警察说话,不远处是一滩红色的鲜血,在黄绿交替的乡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庄申,你他妈找死啊。」待看到庄申肩头仍未干透的血渍,法尔蒂丝觉得自己着实小看了与她同住几天,弱声弱气的姑娘。肩头被削去一块,渗着血,草草拿创可贴和手帕包住了,边上死了个人,死了只鹅,被砍断的鹅头落在一米远的地方,她居然还在跟小警察说,先去查看岩画那里的山洞,那边还有恐怖分子。 刘明也想丢下这姑娘自己去查探,但是作为警察,作为一个失去了两个兄弟的警察,他将保护人民作为首要任务。可结果这个姑娘还在给他分析:「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那边应该只有一个坏人。我们最好先到有信号的地方叫支援,然后搜索这一地区。我是真看到那里有山洞有人,不是幻觉。你说呢,警察先生?」 说个屁,这是港剧看多了吧,抓歹徒是警察的事情。这里的歹徒个个残暴,不知道安西地区公职人员死亡率高嘛,还一口一个我们。谁跟她我们! 见到法尔蒂丝,刘明和庄申都喜出望外。 刘明想着终于可以把这个麻烦的姑娘给处理了,他已经留下她的联繫方式,随时可以问她拿口供。 庄申想着终于有人可以去察看那边的山洞到底有什么,她也不会死了。 把情况一说,法尔蒂丝就是一顿臭骂,骂人之余,不忘叫赵静先给庄申处理伤口。 「庄申,你流的不是人血,是猪血吧?不知道血流不止会死人的?这里的血你敢用?知不知道这里感染爱滋病病毒的人数全国排名第二。还是指望猪给你输血?反正都是同类是吧。」 庄申赔笑:「我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不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再说我这伤,虽然很疼,也不算严重,电视里没见过人家因为被削了块肉就翘辫子的。」 刘明刚想反驳法尔蒂丝关于血液的话,但是庄申的辩解更让他听不下去。「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死过多少人。我两个战友就是在这里牺牲的,今天要不是我来看看,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是我没考虑那么多,行动鲁莽,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嘶……姐姐你轻一点……」庄申正道着歉,没留意替她包扎的赵静一用力,勒得她生疼,眼泪飞了出来。 赵静笑笑,站起来用湿巾擦擦手:「我可没你大,叫姐我可不敢当。老闆,伤口消毒了,也暂时包扎好了,去医院缝针就行。」 法尔蒂丝点点头,冲着庄申喊:「还不走!回去了你们章总得骂死我,还有那个姓白的神经病。」 谁知庄申居然回答她:「不能走。」 庄申认真把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她那泡要命的尿。「法尔蒂丝小姐,如果现在走了不去看,说不定对方会趁机把东西运走,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想想,我们是为什么来的。」 法尔蒂丝意动,「可是你……」 「赵静替我处理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过去看一看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第57页 两人一言一语之间,已经把事情给定了,完全无视一个警察的存在。 刘明在一旁听得傻眼,这都哪里来的女人,明知有危险还要往前凑,越俎代庖,自说自话,做警察做的事情。 「哎,我说你们怎么回事,这是警察做的事情。」 法尔蒂丝笑了,「可不是嘛,警民一家亲,来,上车。」 刘明瞪她半天,可是这维族长相的女人太好看,跟明星似的,山里头的风一吹,把她柔软的长发吹起少许,迷人极了。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滚来滚去,只滚出「鹅」一个字。 法尔蒂丝嫌弃地皱皱鼻子,鹅的领地意识很强,智商又低,她小时候没少被鹅追杀。「鹅就别坐车了,小警察,让你的鹅上车顶。」 活鹅好办,可死鹅呢。 庄申从包里摸出一只垃圾袋给刘明,「刘警官,这个你应该能用上,可以把那只烈士鹅给装起来之后埋了。」 她说的一本正经,郑重其事,法尔蒂丝脚下一个踉跄,脏话没有骂出口。 刘明接过她的垃圾袋,不情不愿地说道:「什么烈士鹅,它叫李天然。」 「啊?」这名字有点熟悉,不是前阵子刚放过的电影里男主角的名字嘛。 「你看它扑腾欢脱的样子,像不像李天然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像。」 被赵静扶上车,庄申见刘明捧着警帽坐在一旁,神情黯然,不禁又说一句:「刘警官,对不起。」 刘明摸摸帽子,手指揩揩警徽,嘴角歪了歪。「该说对不起的是那群暴徒。能救你,是你的造化,也是它的。这会儿它应该会和它的主人在天上重逢吧。」 ※※※※※※※※※※※※※※※※※※※※ 鹅的战斗力确实很强,警察养鹅,发鹅下乡也是有的。 第30章 深夜的精灵 羹株岩画所在的岩石, 只剩下一层薄壁,中间被凿空,若不是庄申那滩尿顺着缝隙流下去,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找到这个人为制造的仓储空间。 谁会想到有人敢把岩画后半坐山体凿空,顶部以水泥和木樑作为支撑, 前后各开一个后门, 那么浩大的工程, 不是十天半天可以完成的作业。 刘明脸色很难看,这块区域, 他们经常有人来巡逻, 在警察眼皮底下搞鬼,他们一无所知,难怪这群暴徒经常在这里出没, 神不知鬼不觉。难怪他的兄弟会死。他捏紧拳头,看着四下里散落的长矛和砍刀。 崑崙山一年只得两季, 十月之后大雪封山, 饶是暴徒亦经不住大自然的严酷。想必这些人在此处囤积武器,是想在封山之前, 做一票大的。 法尔蒂丝的脸色也很难看,有一种意料之内又有意外的惶然,一双明亮的眼睛闪动着锐利的光芒, 仿佛随时随地想以眼杀人。 山洞之内别有洞天, 除了长矛、砍刀、面罩和一些土//制炸//弹原料, 便是一些佛像壁画残片。庄申一下子有了用武之地, 佛像式样与安西境内的佛像遗址基本一致,大约是唐朝及唐朝之前的产物。玛尼教的先祖屠杀佛教徒,玛尼教的后人用佛教徒的遗产发财。要说生意经,没有谁比玛尼教徒更会盘算了。 庄申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刚才这里有个玛尼教凶徒,会不会因为这里被端,以后报复自己。她虽然用的不是寻常说话的语气和口音,但是那人见过她的脸。 「那个,逃走的那人会不会来杀我?法总,我们继续睡一起吧?」 法尔蒂丝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现在想到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迟。那人见过你的脸?」 「当时我戴着帽子,但是他应该看到我的脸了,如果视力正常的话。」 「让你瞎跑!」法尔蒂丝狠狠道。 赵静倒是觉着庄申有趣,「放心,你和法尔蒂丝小姐由我守护。回去之后不用担心,这里的人,尤其是那种小喽啰,很少能跑出这里。」 「静姐姐~~~」庄申想做个手势表达她的感激之情,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处,啊呜一声吼了出来。原本严肃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好笑,就连刘明的鹅都看她好几眼。 在发现大量制作炸//弹的材料之后,法尔蒂丝决定退出此事,以他们目前的身份,不适宜继续参与。于是,她对刘明说:「刘警官,严文在这里守着,我们载你去有信号的地方,剩下的事情就由你们警方处理。我们得先送小庄去医院。」 刘明说:「我明白。这几天希望你们不要离开安西,可能我们会随时找你们笔录。」之前不以为然,当真正踏足此地之后,见到那么多文物残片和武器,他倒抽一口冷气,幸好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否则他多半已经和地下的兄弟团圆。 「我们最多在这里留三天,小警官,有事就这三天来找,否则恕不接待。你也不想这蠢姑娘,因为你们办事效率低,医院环境差就此告别人世跟你那鹅作伴吧?」法尔蒂丝不买警察的帐,这几天办完剩下的事情,他们就得走。今天所见,实在出乎意料,要说震惊也确实震惊,有一件事情她尚需证实,若是事情与他有关……法尔蒂丝的眼里掠过一丝阴霾,与赵静交换彼此瞭然的眼色。 回到皮山县,把庄申送到友好医院,庄申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一改在山洞里的生龙活虎,整一条奄奄一息的软皮虫。继法尔蒂丝之后,医生将她一顿训斥,又是缝针又是注射,庄申经过这一日折腾,身心俱疲,在医院里睡了过去。 第58页 这一睡就到了午夜,她被安置在双人间里,一醒便觉得口干舌燥,肩头剧痛,饿得要死。一根吸管伸到嘴边,下意识吸了一口,又吸一口,大半杯饮用水被她喝个精光,「还要。」她说。 又一杯水喝下去,身体丧失的水分才得以缓解,庄申睁开眼,看清餵她喝水的是谁,差点尖叫出声。「白,白白,白,白慈……」 「见鬼啦?!」白慈狠狠瞪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小点声,白嬷嬷和小芷在你隔壁床睡着了。」 「那你呢?」 「医生说你半夜会醒,我就在这里坐着陪你,跟个死人似的。」 「你……陪,陪我?一直在这里?」 「是啊,一早坐飞机到喀什,之后坐车,还没来得及给你惊喜,你倒是先给我一个惊吓。」不知是否刻意保持声音低沉的缘故,白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与性感。「等明天我再教训你,是不是饿了?」 「是啊。」庄申苦恼,比起饿,她还有桩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上洗手间。 「你起来干嘛?」白慈按住她,「老实点。一天都在赶路,没买什么吃的,只有馕,你将就一下。」 「不是,我……内急。」 白慈笑了出来,「听说你为一泡尿差点丢了命。现在手能动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要!」伤了胳膊,还有另外一只手,足够了。 上完洗手间,又洗了把脸,庄申整个人略微精神一些。白慈倚在门边等她。因为路灯敞亮,透过窗帘依旧能看清室内情景的缘故,没有人开灯。昏昏暗暗的房间里,白慈眼眸清亮,似笑非笑,迸发着奇异的光彩,庄申骤然想到那个诡秘的夜晚,一切的开端。那天这人的眼睛也是这样漂亮,每每有种要将她吸入探求的冲动。 强迫自己挪开眼,另一张病床上,白净识与白芷并头躺着,睡得深沉。庄申内疚,「她们怎么没去住酒店?」 「我不放心把她们交给法尔蒂丝,一家人还是在一起比较好。」白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你要不要吃两口馕再睡一会儿?医生说了,要是你今晚没发烧,明天检查之后就能回去。」 「我不吃。你,你别坐着了,床大,我们一起躺躺,你也睡一会儿。」躺回病床,庄申让出一半空档。白慈没有跟她客气,躺了上去。安西地区昼夜温差大,此时更是一天之中气温最低的时候,两人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气味,微凉的空气给彼此粘连的温暖平添几分柔情。 「再让你就掉下去了。」白慈有点莫名的紧张,但是庄申一味往边上靠,又让她觉得好笑。「你是在紧张吗?我们又不是没有睡过,现在还穿着衣服呢。过来一点。」扣住庄申的腰,手臂贴在她的身上,竟也能感受到她砰砰的心跳,还有她熟悉又眷恋的味道。 「你们怎么来了?」还是坐最早一班飞机,按照时间来算,昨夜那通电话之后,白慈基本没怎么睡过。 「你说呢?」 庄申不想猜,她希望白慈是因为自己,但又觉得那不可能,没有一个理由会让白慈这样做,至少她想不到。「唔……我不知道。」 「不知道便算了,笨。出门前我有没有关照过你不要落单?你倒是好,敢一个跑去那种地方,这次福大命大,只吃了一点苦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说着,白慈想到她受伤之后还坚持要进洞检查,在她肚子上掐了一把。「我知道你敢。做事之前,都不考虑后果吗?万一出了事,叫你父母怎么办?小芷怎么办?还有,我怎么办?」 心跳骤然停滞,连带着呼吸一道,只是白慈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庄申只好认错,「我知道啦,以后不会了。」 「记着才好。法尔蒂丝给你们章总打过电话了,给你定了三天后的机票,我们一起回去。」 「诶?」 「回去之后,去做个检查,万一养不好,苦日子还在后面。」 「可是……」 「明天给你们章总回个电话,这两天等警察上门问话,你哪里都不要去。法尔蒂丝会让赵静保护你,我和小芷陪你。」 白慈的吩咐话语无一不带着关切,呼吸贴着右侧颈脖与肩膀,有些痒。 庄申却忽然迷惑起来。 此情此景是受伤后的药物反应,是深夜的精灵,还是真实的白慈,对她软言絮语。 「白慈。」她握住她的手,想要确认她的存在。 「嗯。不要怕,我在,没事了,都过去了。」白慈以为她和过去一样,直到事情过后,才晓得担心害怕。她抚摸庄申的手臂,轻声安慰她,比过去更温柔,更真情实意。 「真的是你啊。」 「是我。」不满她梦呓般的回应,白慈咬在她完好没有受伤的肩头。 「餵。」庄申试图避开她突然的攻击,「我还没洗过澡……」 瞬间的疼痛过后,白慈竟转移到她的锁骨下方,用力吮吸。好一会儿,才满意说道:「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就不咬你了。」 「……」 ※※※※※※※※※※※※※※※※※※※※ 庄申:好好说话你怎么又……又来了? 白慈:谁叫你听不懂人话。 第31章 咸鱼翻身 第59页 这一夜睡得委实安稳, 发现秘密的惶恐,伤处的疼痛,心思的揣测,统统融化在同被而眠带来的踏实感里。 庄申自问是个边界感比较强的人,与人相处总是保持一定的界限, 但是碰到白慈之后, 边界仿佛随之无限延展。不管白慈做出多么夸张、骇人听闻的事情, 她都能以一种海水在面前蒸发面不改色的态度坦然应对,事后亦不起丝毫嗔恨之心。 她容许白慈在她的世界里为非作歹。 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用关世云的话来说,是一个值得探讨深究的问题。 如果白慈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应该不难意识到她对庄申所做的事情,庄申对待她的态度, 非比寻常。 但显然, 庄申知道白慈的一切行动都是随心所欲之举,没有任何的预设, 没有任何的目的——用法尔蒂丝的话来讲,这个女人的大脑纯属摆设, 只是为了让她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有个头以免吓到别人, 顺便显得她长得高一些。 所以对她的任性举动最好的应对态度有二:一是断然拒绝;二是听之任之不求原因, 若是想求一个原因,怕是庄申会被她气个半死。 「庄申你醒了?肩膀疼不疼?还要继续睡吗?」守在一旁的是白净识, 见庄申下意识寻人, 解释道, 「阿慈带小芷去吃早餐,过会儿会给你带吃的,之后陪你去找医生检查。法尔蒂丝一会儿也会来。要起来了么?」 劳动白净识,庄申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你不用看着我的,只是小伤而已。白嬷嬷你吃早饭了吗?」 白净识和蔼地笑:「我吃过了。你是阿慈的朋友,对我而言也是个孩子,不用客气。听法尔蒂丝说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只身前往险境,临危不惧。」 庄申捂脸,她不信法尔蒂丝会说她勇敢,「法尔蒂丝小姐一定说的是蠢……」 白净识笑:「知不可为而为之需要勇气,这种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觉得你很勇敢。」 庄申被她夸红了脸。 从洗手间出来,注意到白净识的视线落到她的胸前,庄申一怔,退了回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衬衫两粒纽扣没扣好,露出的肌肤上吻痕昭然,不用说,就是白慈干的好事。 庄申万分窘迫,好像做了儿童不宜的坏事被同学家长发现,可怜这事情压根不是她干的。再想到白净识可能连她和白慈那两晚的事情都晓得,顿时有种两只脚都在柜门外面荡着的感觉。 白净识倒是神情自然,看着庄申把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粒,包住了整个脖子,不觉有半点异样。「和阿慈相处很辛苦吧?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太过任性,有时候无法无天,有什么事情让你不痛快了,你直接说她就好,不要纵容她。」 庄申不会把家长批评自家孩子的客气话当真,笑一笑。 「我是认真的,庄申。阿慈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很在意你,昨天半夜急急匆匆拖着我和小芷去机场。刚到这里,一听说你受伤了更是着急和法尔蒂丝吵。本来法尔蒂丝让赵静陪你,阿慈不肯,非要自己陪着你,怎么都不听劝。除了海塞姆之外,我还是第一次看她那么在意一个人。」 「白嬷嬷……」庄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白净识的话怎么像是在撮合她俩。这……不符合常规吧? 常规不是该在发现有苗头的情况下,让她不要做白慈和海塞姆的电灯泡,不要妨碍他们重归于好,小芷需要父亲,需要健全的家庭嘛——虽然她算不上电灯泡。 怎么这一家子都不走寻常路。 「我没有别的意思,要是你发现阿慈有什么不小心对不住你的地方,别跟她一般见识,好不好?」 以为白净识指的是自己身上那吻痕,庄申忙道:「我知道她任性,但是人不坏,就是小孩子脾气。她一向对我很好。」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白慈带着白芷回来了,给庄申带的早饭是玉米粥、油条和煮鸡蛋。 白芷看见庄申很高兴,但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庄申的肩膀受伤了,不要去动她,因此她只敢站在一旁偷偷地看。 「痛吗?」她问庄申。 「痛得要死。有生之年第一次,你不知道啊,那半米,不,绝对超过半米的大砍刀,呼呼朝我砍过来。」 白芷紧张地看着她,屏住呼吸。 「当时只觉背后被一道阴冷的杀意笼罩。说时迟,那时快,我本能地往边上一个咸鱼翻身,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否则……」庄申夸张地说道,「否则小小芷,你就见不到我啦。哦,也不是,我还能託梦给你。」 被白慈打了一下手背,「说什么怪话,不吉利。叫你逞能!以后还敢不敢了?」 「什么逞能,我这是临危不乱好嘛。对吧,小小芷,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庄姐姐好厉害。」白芷小脸严肃,坚决认为庄申是个英雄式的人物。小说书里,英雄都是独来独往,坏人才喜欢扎堆。 「还是小小芷有眼光,不像别人。」庄申皱皱鼻子。说起来她有点委屈,要不是她一个人孤身前往羹株岩画,怎么会发现歹徒的临时基地,怎么会发现那么多武器,亏得有她,及时阻止了一场血雨腥风。但是夸她的人只有白嬷嬷和小小芷,其他是个人都训她:莽撞、愚蠢、脑残、胆大包天、不要命…… 第60页 她不服气。 「哪个别人?」白慈瞪她。 庄申马上说:「法尔蒂丝小姐。」 「哟,我怎么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那么早就有人想我啦。是不是你啊,咸鱼小庄。」法尔蒂丝的脑袋从病房门口探进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赵静。 咸鱼小庄从善如流,立刻闭上嘴。 难得法尔蒂丝和白慈没有吵嘴,陪庄申去做了几个检查,打针换药,得到可以出院的许可,才各自松一口气。 事后想来每个人都有些后怕,那个地方,庄申一个人面对暴徒能全身而退,不是没有运气的成分在。如果刘明没有脑袋抽风去怀念战友呢,如果没有那三只鹅助战呢?鹅还死了一只被砍掉脑袋呢。如果庄申被砍去的不是肩膀一下块肉,而是脑袋呢?是手或者脚呢? 那天下午,刘明带着另一名比他职级高的警察来录口供。庄申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至于余广复提到岩画跟案情无关,她自是略去。从警察这儿得到反馈,庄申才晓得自己福大命大,光今年死在那的警察、牧民就有几十个,也亏得她福大命大,使一场恐怖袭击消失于无形。 直到实在问不出什么,警官才说那天的歹徒没有抓到——压根不知道长相,庄申也看不真切,让庄申回程的时候尽量往国道大路走,歹徒只会往乡间僻壤流窜。 庄申心里呵呵几声,吐槽他都是废话。不过这块区域,地广人疏,玛尼教扎根甚深,投入无数警力物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从前圣战绵延持久,历经几代,如今怕是也得几十年方能扭转局面——前提是真能下得了决心的话。 临走时刘明缀在警官后头,留了一会儿,问问庄申的伤势,叮嘱几句,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说:「李天然会保佑你的。」 「……」庄申挤出一个笑脸,「谢谢。您自己也多多保重。」 警察走后,等在房间外头的白慈带白芷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李天然是谁?为什么他能保佑你?」 庄申跟她解释:「李天然是一只战斗鹅。它为了救我跟歹徒英勇搏斗,被歹徒哗啦一刀,斩断了脖子,死了。此刻当化作一缕英魂,在天上和他的主人相会。小刘警官相信,它死后能成为斗战胜佛,所以认为它能保佑我吧。」 白芷本来听得有点难过,可庄申语气和神情极为夸张,听到最后,她咯咯直笑。 白慈啼笑皆非,「行啊,庄申,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人原来这么贫嘴,油腔滑调,一个劲胡说八道。」 庄申说:「你没发现的还有很多。」 白慈深深看她一眼,伸手解开她扣得牢牢的扣子,一粒,两粒,昨晚上吮吸出来的那印子还在,解开两粒扣子刚刚好隐隐约约漏出一点。「警察都问完话了,扣子扣那么紧干嘛。不怕勒得慌吗。」 庄申不好意思,看看好奇的白芷:「你女儿还在边上看着,你干嘛动手动脚。」 「我只动手,没动脚,帮你整理衣服你不知道?还是……你希望我干点别的?小芷,平时妈妈有没有帮你整理过衣服?」 「有。」 「你看你,肩膀刚受伤,不要乱想。还有啊,什么你女儿你女儿的,小芷难道不像你?」 庄申看看白芷,白芷看看庄申,互相吐了个舌头,同时一笑。庄申说:「不像我,像你比较好看。小小芷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白慈听她说好看,就想到那天她说:我喜欢看你,心跳没来由停了一拍,才要说什么,就见法尔蒂丝大摇大摆地进来。 「白慈,你终于带孩子回来认祖归宗了?」 ※※※※※※※※※※※※※※※※※※※※ 白慈:认你妹! 法尔蒂丝:是认我弟把? 白慈:你是不是故意的? 法尔蒂丝:见不得你骗小姑娘! 第32章 为母则槓 法尔蒂丝的出现好似一剂猛药, 如夏日清空下爆裂的一粒冰弹,连带着赵静一起,投入原本和谐的气氛里,比以往更尖锐。美艷的面容,促狭挑衅的笑意, 她故意挑选这样一个时机。 庄申直觉她的心情不大好, 法尔蒂丝素来是个讲道理的人, 从没对她指手画脚,哪怕知道她与白慈有来往, 最多平时冷嘲热讽, 或是讲大半夜白慈的糗事。突然来这么一句,针对的是白慈,她知道白慈听到这话, 不会善了,好像纯粹是踩一下白慈的尾巴, 等她跳脚。 发脾气这方面, 白慈从来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前一刻笑意盈盈的, 后一刻就炸起了毛。「认什么祖,认什么宗,有你什么事!」 她嗓门一大, 法尔蒂丝便乐呵呵的, 有种得偿所愿的悠然。「怎么会没我的事情呢, 我可是她姑姑。」 白慈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都跟你说了,她没爸,没爸哪里来的姑姑。要娃自己生去,领养也可以,没事别来算计我女儿。」 法尔蒂丝不理她,蹲下身子跟白芷说话:「小芷是吗?我是你姑姑,之前在视频里见过。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抱过你。现在都长那么大了。这次过来,妈妈是带你找爸爸吗?」 白芷看母亲一眼,母亲正竭力控制自己的火气,她往庄申身边靠靠,挨着她,怯生生地说:「妈妈说来找庄姐姐,庄姐姐是爸爸吗?」 法尔蒂丝噗一声笑了,赵静也笑。「诶,白慈,你该不会是神经搭错死活要你女儿认个女爹吧。」 第61页 「嘁,小芷,别理她们,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庄姐姐不是爸爸,但是可以做你妈。你说妈妈好不好?有两个妈妈不是更好,对不对。」 「啊哟,白慈,有你这么教育小孩子的嘛。」 「我女儿,关你屁事。」 这两人唇枪舌战,庄申听着都头疼,别说是懵懵懂懂的白芷,她只好一个劲可怜巴巴地往庄申身边挤,想让她给出一个答案。 庄申恼怒,「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没人搭理她。 两个女人,美貌的女人,跟村口农妇一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不相干的话,话语里时不时提到白芷的名字。小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以为大人为她吵架,又不知是为什么要吵,隐隐约约好像跟她无甚记忆的爸爸有关。眉头皱起,又松开,小手握成个拳头,惶惶然看向庄申。 庄申被她受惊过度兔子的眼神看得火大,摸摸她的背嵴,示音她捂住耳朵,最后大吼一声:「够了!」 高分贝确实有赢得关注的效果,不光是赵静,白慈和法尔蒂丝终于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她的存在,均是一脸诧异,显然没想到她还有那么大的嗓门。 「你们俩,加起来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在孩子面前吵什么。无聊不无聊,要吵出去吵,大人的事情和小孩子有什么关系。法尔蒂丝小姐,你要找事吵架,麻烦你找个别的藉口,干嘛拿小芷说事。还有你啊,好歹是亲妈,就非要当着女儿面前跟人吵架。」 别说是白慈和法尔蒂丝从未见她发那么大火,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还能在这两人面前大吼。吼完一通,她有点心虚,「白芷,跟我出去,让她们吵个够,抓破脸也随她们去。」 法尔蒂丝不乐意。「小庄,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是泼妇啊,还要跟她打架。还有你那个加起来半截入土又是什么意思。」 白慈也生气,一时反应不过来,甜傻白居然敢对她大吼大叫。「你要带她去哪儿。」 「反正不是参与你们的吵架。」 「她……是我女儿!」 「……你,你才说过我可以做她妈,那就是说她也是我女儿。我,我带小芷出去怎么啦。」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庄申梗着脖子,越说越是顺口, 法尔蒂丝这会儿和赵静一起哈哈大笑。搬石头压自己脚了吧,天天占人家小姑娘便宜要人家做便宜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但凡能看白慈哑口无言,她就乐意看这个热闹。 「庄申!」白慈三步走到庄申面前,气鼓鼓地瞪着她。这个甜傻白,不帮她的忙倒也算了,竟然还敢吼她,跟她作对。「小芷,你不许……」 「白慈,别叫小孩子为难。」 面前的人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嘴唇惨白,面无血色,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另一条没受伤的胳膊,理直气壮地拉着白芷的手。 一大一小,眨着琥珀色的眼睛,用一种特别无辜的眼神看着白慈,好像她再多说一句,这两人就要哭给她看。 平时总说小芷像庄申说笑惯了,眼下对上一模一样的神情,她那句「你不许跟她出去」怎么都说不出口。 举起想要揍人的手又放下,恨不得狠狠咬眼前人一口。白慈跺脚道:「讨厌,最讨厌的就是你!等你好了再跟你算帐!哼!」她弯下腰,勉强换上一副不那么生气的表情对女儿说:「小芷最乖了,不像有些人!你替我看好她,别叫她磕了碰了给人骗去剥皮做汤还帮人数钱。」 法尔蒂丝又笑:「哎哟,小芷,你可得把人看好了,别叫人骗了小庄的色不算,还帮人带娃做便宜妈。」 庄申牵着白芷走出房间,忽然就往走道的墙上一靠。「吓死我了……」 小女孩不解地问:「你怕什么?」 「怕你妈,你妈可凶了。」 「可是刚才你不怕她,她说不过你。」 她俩刚离开车祸现场,法尔蒂丝就朝白慈丢出一颗重磅炸//弹,「你还爱海塞姆吗?」 猝不及防之下,白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前不用想,答案脱口而出,现在爱和不爱卡在喉咙口,噎得她透不过气。 门口一大一小听到这个问题,不由自主同时竖起耳朵留意白慈的回答。 只听法尔蒂丝又问:「你敢说你不爱他。」 白慈仍旧没有回答。 房门口的二人各自沉默。 白芷不懂大人那套,感觉庄申的手心变凉,心情突然低落,于是便不说话。 而庄申的心似乎停顿在身体的某处,不上不下,没有着落。里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她想,她怎么敢说不爱他。那一年白慈少女怀春,满脑子想的就是要嫁给海塞姆,但是好像因为自己,生出一点阻碍。她其实不大懂和自己的关联在哪里,只是白慈这样说,说得那么真,怨和爱都赤//裸,她便这样信。 她对白慈算什么? 从前是一夜情对象,现在至多是个玩伴,亏得昨晚她看着身旁的女人,心底一片柔情。她以为模稜两可、半真不假的暧昧可以有一个确定的归属,没想到还是想多了。刚才,就在刚才,她真的生出她们是一家人的感觉。 一定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她想。 庄申面上浮起一个至为嘲讽的笑容,随后,她扯扯白芷的手,两人朝外走去。 第62页 白慈不回答,法尔蒂丝没有追问,她对赵静说:「你去看那住那两人,一个残疾一个娃要是碰到那些人就糟了。非常时期,安全为上。」 赵静眼神示意:「你呢?」 法尔蒂丝抿着嘴唇,嘴角弯过一个讥讽的弧度。「谁晓得我们是不是跟那群歹徒沾亲带故呢。」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法尔蒂丝敛去戏嚯,压低声线,「你知不知道羹株岩画,崑崙山口的事?」 早上从庄申这里听说一些,白慈觉得法尔蒂丝想问的不是这个,坦言道:「庄申知道的,我知道。其他的,没有人跟我提过。很多事,我人在上海并不好查。」 「你有什么看法?」 白慈咬咬下唇没有回答,如果她与法尔蒂丝的猜测一致,那么事情远比她想像的复杂。如果只是求财,尚且好说,但若是别的,她不敢想。 「看来你也想到了。」 「那么你呢,你又有什么看法?」白慈反问她。 法尔蒂丝眼神冷漠,寒光一闪而逝,「你那么会想,不如你猜猜。」 「嘁,不说便算了。你这里没什么事情了吧?明天我就带庄申回上海。」 庄申,又是庄申。法尔蒂丝搞不懂这个女人,「昨天到明天走,你也不嫌累。诶,你为什么会来?真是为了……她?你……」 「想来就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白慈不耐烦,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是见不到人心里不踏实,她才不来。 「真不打算见见海塞姆?」 「不想见。」见来做什么?叙旧还是汇报?「小芷也不会想见他。法尔蒂丝,咱们互相谁也瞧不顺眼谁,但是这里的环境,你老家的情况,你最清楚不过。我生孩子那会儿你离得远,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将心比心说,哪个父亲会把一岁的小女孩丢野地里试胆?神他妈经病。一岁半的时候,小芷被他手下骗走,他说是叛徒干的,你信不信?我不敢信。他从来不喜欢小芷,成天只会说小芷是个女孩,胆子小,爱哭,没用。小芷和他不亲,但她是我的女儿,十月怀胎,我生的,和我一个户口本。我没有和海塞姆结婚,她和海塞姆,和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给她一个好一点的成长环境,不用受你跟我都受过的鸟气。往后,你别对孩子说那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嘛?有什么沖我来。」 「呵,看不出来啊,白慈。你这是孟母上身,做不了贤妻做良母啊。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一直对小孩不好,动不动又吼又骂的。有没有带小芷去看过精神科,听说从小在情绪不稳定的家庭里成长,容易有精神病。」法尔蒂丝斜着眼,她一向觉得白慈做不好母亲,所以待她格外不客气。今次倒是大跌眼镜,这驴脾气竟然能在孩子面前控制得住。 刮目相看。 「别咒小芷,我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现在在学习,在努力。你要有孩子,不见得比我好。不过我现在有庄申帮忙,她聪明会读书懂得又多还比我有耐心。」破天荒的,白慈没有发火,反而为自己绝妙地找到庄申得意。 法尔蒂丝快给她不要脸的逻辑气笑了。庄申是倒了几辈子霉,莫名其妙给人黏住不肯放。「哎哟,白慈,论脸皮厚的程度,我是真服了你。你给小庄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把她给缠住了。不问问人家的意见,就这么擅自给人做主。你就笃定她愿意,她肯?」 「她喜欢小芷,她跟小芷有缘。」白慈到底没有那么笃定,不想继续跟法尔蒂丝说下去,她总觉得要继续往下说,会说出些她不愿面对的事情。「你说的我会留意。我先去找她们,这一大一小,都不叫人省心。」 「神经病。」那一窝里各个懂事,最不叫人省心的就是这个神经病自己。 白慈和庄申有旧,庄申莫名其妙的被关,二者会否有些许关联?庄申的人事背景简单,法尔蒂丝和她刚接触的时候,基本上摸得一清二楚,她能和安西扯上关联,如果不算博雅西市,中间人只有一个白慈。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但这么荒唐而鲁莽的事情,不会无迹可寻。 ※※※※※※※※※※※※※※※※※※※※ 白慈:你凶我,你居然敢凶我。 庄申:我不是,我没有。 白慈:吼我你还不承认! 庄申:我不敢,那不是我。 法尔蒂丝:我听到了,她凶你,她吼你,还说你半截入土。(搅混水的法总~~~~ 第33章 射 for 射 酒店走道的玻璃窗上, 一层斑驳的积灰,不知这里玻璃清理的周期是多久。安西地区的空气品质堪忧,哪怕是在少大型工程的偏僻皮山县,天空始终灰扑扑一片,只有前往红其拉甫口岸、巴基斯坦去的g314国道——喀喇崑崙公路, 随着海拔逐渐升高, 远离黄土沙尘, 才有通透的蓝天可看。 庄申带白芷出来,一来觉得法尔蒂丝和白慈的争吵无聊, 时不时把孩子念在嘴边, 小孩子会以为她们的争吵与她有关,二来她第一次在两人面前发火,心虚。作为满肚子弹幕的闷声宝宝, 她早已经习惯默默消化,用如此直接原始的方式抗议, 实在所料不及。走出来多听的那一耳朵, 也叫她委实不快。 可是出房间之后,她又不知要去哪里, 去找白净识? 「小小芷,你要去找白嬷嬷吗?」 白芷说:「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妈妈叫我看好你。」 第63页 小姑娘稚声稚气, 偏生语调认真, 庄申莞尔。她原先觉得白芷是个天真可爱的正常小姑娘和周瑾的女儿不一样, 在知道她母亲是白慈之后, 她又觉得白芷不大正常,仿佛透过她年幼懵懂的眼睛,能看到一肚子被吞吃掉的吐槽。她都招架不住白慈的叨叨和神经质,别说这么小的孩子。 走到楼下,见沙发边的冰箱里有养乐多,庄申不觉一笑。「小小芷,要不要喝养乐多?这次你总不会讲:妈妈说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了吧。」 记仇的大人。白芷心道:上回她还给妈妈骂了呢。不过看在那次之后妈妈一直比之前好的份上,白芷决定不揭穿大人记仇的本质。至于养乐多,酸酸甜甜的,她喜欢。 买了一排养乐多,带白芷到两幢楼之间的花园里,插好吸管给白芷一瓶,自己喝一瓶。 「剩下的给妈妈、婆婆还有那个漂亮阿姨吗?」 「不给她们,剩下的我们一人一半,自己喝。」 「可是还多一瓶。」 「唔,你是小孩子,多一瓶给你。」 毛毛说,大人喜欢占小孩子便宜。大人总说,你是小孩子所以拿小的,怕你吃不了。其实就是小气。 庄申就和那些大人不一样,知道她是小孩子,把多的给她,一点不小气。也不像那些大人,给就给了,还非要让小孩子谢谢她。 白芷很开心。毛毛说的对,庄申是好人。 「过来这里不耽误你的功课吗?」庄申问。 「功课很简单,要不是学前班有毛毛,我不想去。没劲。」 六岁的孩子就晓得说没劲,庄申笑了。她记得毛毛,那个什么都懂的精怪女孩,白芷的好朋友,小姑娘生日那天中午特地请了她。 「学前班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以前有,有人笑我没爸爸。毛毛告诉他们,孙悟空也没有爸爸,厉害的人都不需要爸爸。」 「毛毛说的对!」 「以后我能告诉别人我有两个妈妈么?」 一口养乐多差点喷出来,「咳咳,这个,要是你跟别人说你有两个妈妈,别人笑你怎么办。」 白芷想不通,「这也要笑?」 「嗯,很多人会笑,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就会被人笑吗?和人一样有什么好?小姑娘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松开。「人就是没劲。」 「嗯,人就是没劲,但是架不住养乐多好喝,要不要再来一瓶?」 「好!」 两人像模像样的做干杯状,白芷说:「这些话你不会告诉妈妈吧?」 「不说,保证不说。」 「那我也告诉你一点小秘密。你出门之后,妈妈每天等我说起你。我要是跟她说你,听完之后,她会嫌我啰嗦。第二天我就不讲了,可是妈妈会等着我讲,后来她干脆自己偷听我们讲话。」口是心非的大人。「毛毛说,妈妈喜欢你,你呢?」 「咳咳咳……」毛毛真是什么都敢说,白芷也是,庄申对她们是否懂得喜欢二字表示怀疑。「你妈妈可能只是喜欢逗我玩,就跟喜欢逗你一样。她……」眼见小姑娘似懂非懂却又满怀希冀地看着自己,庄申暗道自己可笑,跟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小小芷,你怕你妈啊?」 「嗯,现在好一些。我总觉得要是自己不存在就好了,要是这世上没有我,妈妈会自由自在一些。是不是小孩子气的想法?」 摸摸白芷的头,庄申心疼地说:「你本来就是小孩子。这想法却不是小孩子的想法,大人也常常恨不得自己从没有出生过。小小芷,有没有想过,也许因为有了你,你妈妈才开始变得自由自在?」 「我不知道,婆婆说,妈妈是爱我的。」 「嗯,你妈妈是爱你的。她呀,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你看她这个人凶巴巴的,其实有点傻,那个法尔蒂丝阿姨就比她聪明。小小芷,做妈妈不容易,做孩子也不容易,给她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好不好?」 每一句话白芷都听进去了,她又问:「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吗?」 面对小孩子这样的问题,也许应该给她一个肯定回答。但是庄申没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有些遗憾地说:「我不这么认为。」 白芷接过她手里的空瓶子,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我信你。芳姨说所有的母亲都爱孩子,我不信。」小小的个子,如此笃定,神情比她母亲要坚毅。 庄申摸摸小姑娘的头。「好啦,还有一瓶养乐多你拿着,我们回去看看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打起来。其实女人之间更要互相体谅,不能互相伤害,知道吗。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女性力量,射 for 射!诶,你知道射 for 射是什么意思吗……你们开始学英语了吗?」 白慈顺着赵静的消息下楼找人,就看到这样一幕:花架子下面一大一小平和地说话,大的那个谆谆教导,不知在解说什么,小的那个一脸认真,不时问些问题。大的忽然在小的手心里写字,写着写着,小的被挠得手心发痒,笑了起来,大的那个也笑,摊开手,让小小人在她手心里写。 不自觉被她们真挚的笑容感染,白慈嘴角含笑,只是笑着笑着,视线模糊。 这是她从小到大嚮往的一刻,父母好声好气说话,语带温柔,没有吵架。记忆里,好像父母每次吵架的原因都是自己,多余的自己,没用的自己,只有白嬷嬷要她。 第64页 她喜欢海塞姆,因为年幼时,海塞姆和她最好,带她一起玩,他们在沙漠里飞奔,躺在沙丘上看月亮和星星。海塞姆说:星月为他指明将来人生的道路。 那时,为了和海塞姆一样,白慈说,她也是。 海塞姆的目光温柔闪耀。他要做沙漠里的苍鹰,翱翔于天地之间,那么白慈就是沙漠里的狼,随海塞姆一起。 后来是什么变了,她不知道。因为孩子?还是因为感情本身。年少时的爱恋随着怀孕之后的争吵一点点淡去,激烈的情感终有一日会被岁月磨平。 海塞姆说她应当知道,他是个男人,玛尼教的男人,他愿意娶她,只是他不能保证白慈会是他的唯一。 「我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你的,心脏最柔软的那部分。但是我没法把我的心都给你,我会为了利益或者需要和别人在一起。」 那时她有片刻的感动,至今想来有些可笑。要是换个人跟她说同样的话,她大概会一耳光抽到对方醒为止。 海塞姆求过婚,白慈没有答应。她不需要婚姻和孩子捆绑住苍鹰。她也不需要用婚姻证明什么。既然海塞姆想自由,那便让他自由,她自己也是自由的。 可是现在,她不想做沙漠里的狼。她从来就不是。她宁愿带着白芷和庄申一起,做一只家猫也好,一只傻兔子也好,什么都好。 她想要每个人都轻声细语地说话,想要耐心的,没有争吵的生活。 想要别人生就可得,她竭尽全力才能拥有的平静生活。 想要童年渴望的安宁岁月,独属于她的柔情。 一天之后,庄申、邱泽飞和白慈、法尔蒂丝一行同班飞机回上海,白净识带着白芷,让白慈和庄申坐一起。 庄申的精神不是太好,和来时一样,除了吃,便是睡。白慈睡一会儿醒了,觉得没劲,挨着庄申耳朵说话,故意咬她的耳垂。 「耳朵和脸都红了,别装睡了。」 庄申只好睁开眼,羞恼地瞪她,「我还受伤呢,你该不会是希望我伤口//爆裂吧?」 「你这人,都受伤了还那么不正经。做什么那么激烈,嗯?」 「……我说不过你。」庄申别过头,继续闭上眼。 白慈又咬她,这次是脸。 「你是狗啊!」 「我是照顾你受伤,为了不碰到你的伤口,只好咬你脸。」 「真是委屈你了。」 「嗯,委屈。小申,我无聊,我没劲。你给我讲故事吧。」 神经病,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要人讲故事,要是在平时讲也就讲了,但是飞机上干燥,庄申实在不想说话。被她一会儿咬一下缠得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ipad给她玩。 「噫,你这ipad里都是什么呀,游戏、小说、资料,真无聊。」 「噫,小申,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庄申始终闭着眼,直到耳朵被塞进一个耳塞,之后是嗯嗯啊啊,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床声。 「!!!」 庄申霍然睁眼,伸手去抢ipad,这一下动作大了点,扯到伤口,嗷一声叫了出来。 白慈促狭地笑,拿开ipad不让她够到。「不要激动,你有伤在身,淡定淡定。」 之前为了在安西顺利睡着,庄申特意存了许多能转移注意力的视频。后来和法尔蒂丝一个房间,没有用上,她早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被白慈东翻西翻,翻了出来。 「哎呀,看不出来啊,庄申,你居然喜欢这种,叫那么浪,太假了吧。」 这下白慈不喊没劲了,一人一个耳塞,强迫庄申一边听叫//床,一边听她点评。 「哎哟,这个胸比头大,假的吧,这要是把人夹死了算谁的。还是我的好看一点,你说呢?我可是真的。」 「……」 「你没觉得我胸型好嘛?是不是瞎啊?」 庄申:「隔那么久谁记得!」 「哦,你是想看我的对吧,想看就说嘛。我会考虑的。你要摸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哎,庄申,你该不是和法尔蒂丝这个假正经的女人三更半夜一起看的吧!」 「……没有。」 「哎,你光看视频,没有带什么使用工具之类的?」 「没有没有!」什么使用工具,就知道被这个女人发现准没好事。 庄申的眼睛红红的,带着点潮湿的水气,像是只兔子,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你笑够了哦。」她很认真很严肃地提出抗议。 「不够。」白慈听到自己说。 她想吻她,把她没有血色的嘴唇咬出胭脂效果。 ※※※※※※※※※※※※※※※※※※※※ 诶,你们忘记那些小视频了吧? 本寿没忘~~~ 明天上午继续看牙医,下午要去围观心理行业发展论坛。。。更新随缘。 第34章 别有蹊跷 遇到白慈之后, 庄申的人身权利受到了极大的侵犯,不光随时有被咬被掐被挑逗被出柜被当妈的风险,连自由都受到了限制。 从安西回上海那天,她被强行带回白慈的家。起因是白慈知道她在外面租别人的房子住,那人工作很忙, 没法照顾少块肉的庄申, 而庄申不打算回家, 甚至连受伤这件事情都不想告诉父母。 白.霸道.慈当即决定把庄申打包带走。 第65页 「我家里有人做饭,有人打扫, 有人照顾你。你回家一条胳膊能做什么?洗澡都费劲。不要瞪我, 白嬷嬷不会替你洗澡的。我也不会。」 发生这件事之前十分钟,白.霸道总裁.慈刚刚亲过庄申的嘴角。庄申被她亲得发懵,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发懵不是因为亲吻, 而是因为白慈的克制。狂风暴雨似的人,突然蜻蜓点水般的缱绻温柔, 像钻木取火最后那一下, 呲啦一声,窜起点点星火, 火在庄申的五内燃烧,使她悸动不已。那个瞬间,她耗尽所有的理智去抵抗那火。 先前, 法尔蒂丝质问, 白慈沉默。人为什么会沉默, 因为无法宣之于口, 因为无法一言以蔽之,因为不想承认。 庄申只好皱起眉,像看一个撒野的孩子,白慈眼波如水,轻揉她的眉头,没有说话。 很多很多年之后,无论白慈在哪里,和白慈是怎么样的关系,庄申觉得她都会记得这个瞬间。在刚才的那一分钟里,她的心跳属于这个人,呼吸也是。 坐在打扫好的房间里,看着陌生的高级灰色调的房间,庄申一手捂住脸。她怎么就因为那个亲吻鬼迷心窍,听白慈的话,跟她回来了呢。 多么奇怪啊。只要她的生活和白慈沾边,总会变得奇怪。 房间是下飞机之后,白净识吩咐驻家阿姨打扫的,临时叫阿姨晒一晒被褥。 庄申原想回去取衣服和日用品,白慈不许。「重新买过就是了。」 「……」 「从头到脚,全买了。」 庄申才想抗议。 「不许说不好、不要。」 「可是……」她行李箱里有换洗的衣服,不需要从头到脚买过。 「没有可是。我乐意你穿我的衣服。不许说你不乐意,不许。」 驻家阿姨打扫完之后,白净识特意来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又给庄申一起添上了。 不劳白慈动手,她带着白芷坐在庄申的床上:「嬷嬷,我总觉得你偏心,你喜欢庄申。」 白净识说:「庄申是读书人,第一次来家里住着,总是要细緻一点。你觉得这里好,要不你一起睡?反正床大。」 白慈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会啊,要不是怕压到她的手臂,我一定要睡这里的,看看你有多偏心。白嬷嬷,你一直喜欢读书好的,是不是嫌我从小读书不好?」 白净识说:「是啊,你读书确实够呛,幸好小芷不像你。」 「嬷嬷,你怎么这样,在女儿面前出我丑,讨厌。」白慈瞪着和白芷偷笑的庄申,「笑什么笑,不许笑。」 庄申一抹脸,忍着笑,「好,我不笑,不笑。」 白慈又瞪白芷,「你也不许笑。」 白芷学庄申抹脸,「不笑,不笑。」 白慈拧一下庄申的大腿又揉一揉「你看,孩子都跟你学坏了。」说完,她抱住女儿躺倒在床,「小芷,我们先睡一睡,给她暖暖床。」 话音未落,她自己便笑开了。 白净识瞧着这三人在大床上笑成一团,眼底闪过一抹湿意。 安顿好之后第二天,庄申被白慈押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没有滚脓发炎,恢复良好,但这礼拜不要乱动,配了些消炎药给庄申。 白慈送庄申去博雅西市见章桦,把人送到楼下,没有藉此机会和章桦见一面。从安西回来,法尔蒂丝明里暗里透了不少消息给她,她需要做些预防和处理,否则事情真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后果堪忧。 和同事打完招呼,直接去章桦办公室,章桦在等她。一见到庄申,里里外外看个遍,问清楚医生怎么说,吃什么药,要不要拆线,有没有忌口,多久会好,章桦这才放下心。 「你啊,这事情要是给周瑾晓得了,一定骂你,还骂我。」 庄申陪笑,「那就别让她知道。」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伤好之前,你就放假休息,按照工伤算。现在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庄申把到那里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总觉得桑株岩画那里有古怪,章总,你说既然羹株岩画的山体可以被凿空,那桑株岩画应该也可以吧,说不定那里又是一个储藏室。」 章桦背靠着转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说:「如果真是这样,也不管我们的事情。」 「还有法尔蒂丝小姐,她好像知道点什么。一开始问当地人一些问题,若有所指,后来看到武器、炸药,她很生气。章总,公司真的在桑株岩画那有工地嘛?我没有看到相关的人员。」 章桦不置可否地笑笑,庄申知道,从老闆这里她得不到答案,但是法尔蒂丝的问题老闆不意外,这次毫无收穫,老闆也不意外。她的受伤,可能是一场奔波里唯一的意外。 「小庄,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你好好养伤,不要留疤。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要是有疤,父母看着都心疼。你回家了?」 「没有。」 「还是在出租屋里,方不方便?有没有人照顾你?」 「不是……我没回家,有朋友让我去她家里,章总放心,她家好吃好喝。」 章桦说:「也好,有需要你告诉我。这次你鲁莽了,以后在外面,不管多想知道一件事情,都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知道了吗?」 庄申老实道:「知道了。」 「小庄,方不方便问问,你是住哪个朋友家里,程琤?」庄申没毕业的时候就帮她干活,两人认识也有五六年,除了程琤没听说她和别人有很好的私教。住到别人家,会是谁?章桦很好奇。 第66页 「不是学姐……」 「难道是男朋友?小庄,个人问题这个事情,你周老师也挺关心的,她不会逼你,但是会关心你。」 从前周瑾待她不错,那年从安西回来之后,待她更好,哪怕她第一年没考上研究生,第二年周瑾照样给她担保。她不愿继续走学术路线,周瑾再不高兴,一样推荐她,为她张罗工作。「我知道周老师和章总关心我。不过不是男朋友,是女性朋友,以前在安西认识的。」庄申没有把白慈的身份告诉章桦,对她而言,白慈不是星月会的负责人,是那年秋天,她在安西遇见的宿命。 其实说起来,白慈的身份有点敏感,星月会的业务线很窄,交集的那部分博雅西市这几年涉及较多,算是竞争对手。章桦对星月会有所警惕,出手的拍品不是不好,也不是太假,而是太好又太真。好到她忍不住去想,星月会通过什么途径得到那些拍品,其中有多少灰色的部分,又有多少违法的部分。这几年,国家严打,对盗墓、走私、倒卖文物管控很严。 几乎每家拍卖行背后都有一定的资本,博雅西市自然也有,和国字头扯不开关系。但是星月会背后却是一股比较极端的宗教势力,近些年一直在扩张,在拉拢人脉。章桦每次想到这一点,都会提醒手下小心警惕。 听到安西两个字,章桦笑了。「小庄,真不知道安西跟你八字合不合,这一块肉掉在安西,又差点被人灭口,可是安西的人是你的朋友,和你关系不错。帖总对你的评价也很好,她原先是安西人。唔,看你一点都不意外,想来是知道这件事情了。」 「听法尔蒂丝小姐提起过。章总,岩画可不可以拓印啊,就像那些名画赝作一样,我们弄点岩画的赝作嘛,可以做一些衍生产品,岩画古朴可爱,应该会有年轻人的市场。」 章桦一想有些道理,便让庄申挑选一些完整度比较高,品相保存完好,主题鲜明的岩画。「当代艺术家,你不用继续弄,想想岩画的事情。我记得有些艺术家会去看岩画创作,你列个名单给我。」交待完任务之后,她又补充道,「这事情等你伤好了再弄不急。」 话是这样说,但是庄申一点没闲着,反正一条胳膊不能乱动,不影响她点找资料。白天,白慈上班,她和白芷、白净识、芳姨待在家里,每天和白芷玩一会儿,就翻查资料。 原来桑株岩画和西藏阿里地区发现的岩画,无论从题材到雕刻技法都十分相似,而桑株岩画所在地区进入佛教兴盛期的时候,对阿里地区的佛教艺术也产生过影响。 桑株岩画那边,有一条古道,叫作桑株古道,直接通往藏地。 让庄申在意的是,文献上有一幅插图模模糊糊,图上的两人像是两个女子。这会不会就是余广复提到的那副岩画。 ※※※※※※※※※※※※※※※※※※※※ 评论满2000 的加更会在周末或是下周~~~~~ 第35章 奇怪的护身符 回到上海之后, 白慈着手整顿业务,随着对现状的了解,越发陷入一种无力感,整个星月会除了她在上海招的市场、销售和专家,要害核心多多少少和安西那边有牵连。最麻烦的是, 星月会所拍物品, 明面上来源清晰, 皆是民间收购所得,但深究起来千疮百孔。刚接手星月会事务时,对这些她丝毫不在意,只要不触犯法律,拍卖地在大陆之外,一切好说。 这些年, 国家文物这块的政策与手段逐渐强势, 2009年的时候佳士得拍卖圆明园兽首,国家文物局再三抗议, 无人理会,而2016年日本拍卖敦煌文物, 被国家文物局认定是非发劫掠所得, 强势叫停。 星月会目前是一家垂直的小拍卖公司, 没有引起过多瞩目,之前的拍卖虽在业内轰动一时, 也不过只是一时, 而高价被拍走的物品确是可以溯源, 没有任何法律问题的东西。 但是秋拍在即,看看手下交上来的那些库存,白慈总觉不安,和市场部门的人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和别家拍卖公司一样,先在二、三个地方做文物徵集,僱人拿一些东西现场鑑定,算是给库存找一个正牌领养的主人,多一道程序。 至于秋拍的地点,原先计划的酒店已不保险,早上吃饭时,庄申顺嘴说了一句沙漠之旅,白慈当下觉得不错。下午开会提起,市场部的人员也觉得好,只是时间有些紧张。 「一年两大拍卖会,秋季很重要,卖一次起码吃一年,这次规格和安全第一,晚一些就晚一些。把核心的那部分,作为沙漠之旅的拍卖品,组织人去安西,邀请制。过去是vip,这次要vvip。丽蓉,你怎么看?」 丽蓉姓周,是星月会的市场部主管,一位十分时髦沉稳的女性,四十来岁,之前一直从事艺术品交易工作。她平时并不多话,也不爱讲别人是非,在白慈不懂行情的时候诚心指点过几次,深得白慈器重。在会议上,她从不吝啬发表意见。「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别家的拍卖会会吸引一部分我们的目标客户。我建议提前办一次小型展示会,可以用全息影像技术呈现一次展示,来吸引客户。」 白慈一向对她满意,当即决定交给周丽蓉去做,本周内提交一个完整的方案给她,包括预算,有需要她与安西那边接洽协调,她自会去做。 分派好事情,大家各自去忙。看一眼手錶,下午五点,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有回家晚饭,从安西回来之后,她便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难得可以早点下班,白慈摸到自己的手机,没有马上打开看有没有人找自己。 第67页 「如果小猴子今天发消息给我,说明她想到我了,那我就早点回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如果没有……」白慈心道,「这个讨厌的小猴子,肯定光顾着和她学姐聊天,一点没想到我。」如果没有她就早点回去陪女儿,顺便惩罚她。 庄申受伤,上周程琤到白慈家里看过她一次,两人私交甚好,这不,今天又说来看她。听说程琤没有结婚,上礼拜到家里的时候,白慈忙没有见到,这回她好奇,想见一见。 怀着一种幼稚的执念,打开手机,白慈甜甜一笑。一小时前庄申发了一条微信给她,问她今晚会不会回家吃饭。「如果要加班记得吃好点,不要饿肚子,知道吗?」 很好很好,这个猴子,算她有点良心。心情雀跃得想哼歌。 穿过办公室,见大伙儿交头接耳讨论秋拍,白慈说:「今天加班的人加菜,算我的。」 她心情太好,以至于没有听出来,那些人喊的谢谢老大,谢谢老闆,谢谢白总,句句言不由衷。 大伙儿都在想:谁想加班啊,难得可以早回家! 至于白慈,踩着节拍回到家,没有预想中集体迎接、一片惊喜的场面。白净识坐在沙发上,带着慈祥和蔼的笑容看角落,那个角落里,两个小女孩蹲在一旁,一个是她女儿,另一个是她女儿的学前班同学毛毛。 而庄申趴在地上,撅着个屁股,手指在硬币边缘,硬币上用记号笔写了个申字。前面还有三个硬币,分别是芷、毛,还有一枚上没有字样。 边上站着个成熟好看的女人,满面笑容,书卷气十足,不是程琤还会有谁。 曾经,是这个女人叫她意识到她与庄申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白慈觉得庄申和她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不止如此,她还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是她的世界……哪有这么幼稚。 庄申食指一弹,「申」硬币往前劲射,撞在三枚硬币上,这三枚硬币居然收到极大冲击,往三面散去,刚刚好都落在划好的线外。 「嗷~~~赢了赢了。」庄申一下子跳起来,得意洋洋地沖白芷和毛毛欢呼。 两个小女孩互望一眼,同时做出个鄙视的表情,发出:「切!」的声音。 「呀,你们这是不服气,我跟你们说,弹硬币也有技巧的好不好。」 毛毛:「好。」 白芷跟着:「好。」 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跟你争的语气。 程琤在一旁乐得不得了,白净识也是。 没来由的,白慈有些不开心,她哼哼一声提醒众人她的存在,嫌弃地对庄申说:「瞧你那得瑟的样子,能耐了啊,难怪要叫申呢,可不就是只猴子嘛。」 小女孩们嗤嗤笑,一个叫妈,一个叫阿姨,庄申沖她们扮个鬼脸后,朝白慈走过来,「今天倒是挺早,辛苦啦。」 红扑扑的脸,笑盈盈的眼,统统映出自己的样子。白慈那一点小邪火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很久没有一起吃晚饭了,正好忙完,就早些回来。你的肩膀怎么样,没有动来动去影响到吧。」说完她有些不习惯自己说话的语气,轻咳一声,看向瞧着她们的程琤。「程小姐,好久不见,正好留下来一起用饭。毛毛,你也一起啊。」 程琤忙道:「我该走了,等会儿还有事情。你们一家人慢慢吃。」 一家人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别有深意。庄申觉察出她的调侃,斜她一眼。白慈却是理所当然,全盘接收。 毛毛也说要回家,学着程琤的语气,「你们一家人慢慢吃。」 除了白芷,就数庄申最知道她的精怪,特意看看她,她朝庄申笑一笑。下午的功夫,她们已经混熟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程度了。 白慈没有多留,说了几句客气话后,让司机送她们回去。 晚饭后,庄申洗完澡,从洗手间里出来,就见白慈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坐在她的床上,一眼便能瞧见t恤里暗藏的轮廓。 见庄申出来,便凑到她边上闻一闻,「你好香。」十足的登徒子模样。 一连多日,庄申已被训练的宠辱不惊,哪怕因她轻微的触碰心跳略有加快,仍淡淡地说:「是你家沐浴露的味道。」 「切,你的肩膀怎么样,让我看看。」检查伤口是白慈每天必做的功课。让庄申想到小时候看的一个童话故事。 兄妹二人受不了后母虐待往树林里逃走,因为迷路被女巫抓走。女巫让妹妹干活,把哥哥关起来,给哥哥好吃好喝,为的就是养胖来吃。女巫老眼昏花,每天都要摸摸哥哥的手臂,确认他有没有长胖,是不是到了有肉好吃的程度。 而她就像是那个被圈禁,被养肥待宰的人。 最近白慈的脾气好了不少,明明每天加班操劳,眼底有青色,眉间有烦恼,却好声好气地对白芷,对她。 看过肩膀恢复良好的伤口之后,白慈说:「看起来恢复地很好。」声音有些闷闷的,对这结果不是太满意。 「亏得有你,有白嬷嬷照料,我才能好得这么快。」抓住她的手,庄申恳切地说。这些天她们待她很好,很好很好。 「听白嬷嬷说,你要回去了。」 「伤好了,我行动自如,总不好赖在这里不走吧。你看,你让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我多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我愿意。如果我准许你赖呢。」 第68页 庄申无奈地笑,「我有工作,可能过阵子我又要出差。」 白慈松开她的手,不满道:「你就不能留在上海,太太平平的,老往外面跑做什么。」 「那多没意思,世界那么大,我正好公费去看看呀。」 「你爸妈真没给你取错名字,你就是只猴子。」 这些天,白慈闲来无事就叫她猴子,她基本已经免疫不和她争,反正抗议无效,白女士素来随心所欲。「那小小芷为什么要叫白芷?」 白慈犹豫一会儿,说:「顺手翻的,觉得这名字不错,就叫这名字了。网上一搜也有。」 那么随意。庄申莞尔,是白慈的风格。 「笑什么笑,我没你们有文化,取不出好听的名字。」 「不不不,白芷很好听,你取的很好。」 「是嘛?」明知庄申哄她,白慈依旧高兴,她喜欢庄申用——你什么都对的语气跟她说话。 「是,你的名字也很好听,白慈,小慈,阿慈,都好听。」许是觉着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去,庄申也有些不舍,与她说话更是绵软。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看在你那么听话的份上,我决定给你一样奖励。」 就在庄申以为她又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让她惊恐发作的事情时,白慈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细的铂金鍊子给庄申戴上。「这个是神赐的护身符,让她保佑你出行平安。」 神赐的三个字从白慈嘴里说出来,每每叫人咋舌。 「链子是我自己配的,护身符是生孩子的时候嬷嬷给我的。」 「这……」 「材质不大好,像是白铜,但听说是个老物件。你这人看起来闷声不响,也是个不安分的。不要冒险,不要受伤,知道嘛?」 庄申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脸热热的,眼睛也热热的,只好去看那护身符转移注意。 这一看就看出稀奇来,那护身符是两个人头蛇身的人,蛇身交缠在一起。通常这样的图案是伏羲与女娲,但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两个女人。 女娲和女娲? ※※※※※※※※※※※※※※※※※※※※ 加更可能在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 第36章 晚安 小慈 伏羲女娲交尾图并不少见, 许多墓葬里都有,新疆出土的丝绢物上不乏这样的图案,隋炀帝墓里也有这种样式的泥塑小人。腰部以上为人身,衣着是符合当时制式,腰部以下是蛇身, 多为双尾交缠。伏羲通常拿矩, 女娲拿规。头顶是太阳, 脚底是月亮。有时日月在左右,有时腋下有足。一般而言, 伏羲与女娲面容相像, 仅以服饰来区分彼此。 但很明显的是,白慈给她的吊坠,一眼看便是两个相望相携相缠的女人。头发挽髻, 没有冠饰,面上无须, 两两相望, 一人一手揽住对方的半身,下半身是两条蛇尾, 绕在一起足有五圈。日月当空顶在脑袋上,蛇尾下,弯弯延延, 不知是路还是河。 庄申自觉见多识广, 也没见过这种样子的吊坠, 不管是义乌还是淘宝, 都难得一见。要真是神赐之物,那大概只有lgbt神了。她伸手想把项鍊摘下看个仔细,被误以为她要拒绝接受的白慈阻止:「你干嘛!叫你戴着你就戴着!」 「我,我就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奇奇怪怪,还不如我好看。」任何吸引庄申注意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白慈认为,庄申应当注意的唯有自己。「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一个大活人大美人坐在你面前,坐在你身边,你居然不看人看东西。」晚上和庄申讲话,一直细声细气,白慈觉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是是是,大美人。这东西是大美人给我的,我还不能仔细看看?」 「要看也要在大美人不在的时候看。有人的时候必须看人。」 「好,看人。」其实庄申想看她又没有那么想看她,尤其是现在毫无设防,一派居家样子的她。白慈总说自己是美人,但是庄申知道她不过只是一说,这个女人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美。有时天真娇憨,叫人忍不住忽略她的种种越界举动,有时又率真到近乎原始,叫人无法克制。 看着这样的白慈,她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她会下意识地关注白慈的胸,白慈的长腿,白慈的一切,有一个另一个自己随时想要跑出来,原始的,冲动的自己,做出一些眼前会使她们都快乐的事情。 白慈总是在无意间引诱她,那些发乎自然的啮咬,亲吻,碰触,无时无刻不在唤醒她的冲动。 庄申也觉得自己有毛病,但绝对不是因为不看白慈。她不能多看她,多一眼都会泄露她的渴望。天晓得她有多少次想把白慈扒个精光,把那些小视频里的一切统统对她做一遍。弄哭她也好,弄疼她也罢,让她叫出声也行,她也知道或许白慈不会阻拦她这样做。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像六年前那样糊里糊涂跟白慈上床做//爱,在明知道白慈对另一个人爱恨交织的情况下。 她不想做完之后,在以后的日子里除了回忆和惦念什么都不剩下。 她不想再花费六年的光阴牵记一个人、一种感觉。也不想在不经意间开启潘多拉魔盒之后,用无尽的色//情小电影和自//慰填补。 这种羞耻感,甚至对心理医生都难以启齿。 感觉毫无来由,莫名其妙,带有摧毁性,她与关世云有过短暂的讨论。在这个问题上,即便是关世云,都无法叫她多说几个字。她有阻抗,她知道,关世云也知道。 第69页 那种绝望无助偏生无法停止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不正常,近乎吸毒与戒断,如果没有替代品,毒品很难一次戒断,人——或者那种感觉也是。她想要过正常的生活,和一个人自自然然的在一起,相亲相爱。 但是她知道自己无法抗拒白慈,就像是蜜蜂无法抗拒花蜜,像花无法抗拒绽放与凋谢,像人无法抗拒光明和黑暗,像人无法抗拒死亡,她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延长抗拒的时间。 白慈像是一团火,她不介意自己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她只是不想半死不活。 关世云建议过她:如果抗拒如此辛苦,不如放任自流,或许结果会和想像的不一样。 庄申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于是她问面前的美人:「你知道伏羲和女娲兄妹繁衍的故事嘛?」 就算是打定主意想要撩拨人的白慈,也不得不被「兄妹繁衍」这四个字吸引——足见乱//伦禁忌背后的魅力。 她一手搭在庄申的腿上,有些迟疑地问:「人人都知道?」 像是知道她在迟疑什么,庄申说:「很多人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你说。」室内的灯光早被白慈换成适宜入睡的黄光,适宜温度,浴后的倦懒,白天忙于公事的疲惫都叫白慈昏昏欲睡,可她又不捨得回房去睡。 「诺亚方舟知道吗?」 这个白慈晓得,欢快地点头。 「全世界各处都有大洪水后得救的故事,中国就是伏羲和女娲兄妹。他们帮助了神,受到神的指引,保存物种和自己家养的狗和鸟,躲到大船上,躲过了浩劫,那场雨下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过后,雨停了,该死光的人类差不多也死绝了,只剩下伏羲和女娲兄妹两人。两人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伏羲突然跟女娲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人类要完,我们得为人类的繁衍做出一点牺牲。」 「藉口吧。一定是藉口,男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白慈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庄申怕她着凉,给她盖上薄毯。她玩着庄申的手指不忘发表评论,说完怕庄申不高兴自己打断她,接着问:「后来呢?女娲一定不愿意。」 「女娲一开始不愿意,她说我们是兄妹,这么一搞不是乱//伦嘛,不行不行。一个坚持为了人类大义,一个坚持说不行,那怎么办呢,最后只得求助第三方,他们带着逃难的动物——狗和鸟。」 白慈忍不住插嘴,「狗肯定支持主人,鸟也是,猫就不会。」 庄申笑道:「你怎么聪明?」 白慈无不得意。「我是谁啊我。」 「狗和鸟都帮着伏羲劝女娲,最后女娲和伏羲打赌,输给了伏羲,只好跟他一起生了之后的人类。」 「哼。」白慈不服气,「说不定是伏羲强来,女娲力气没他大,最后没办法。」 庄申笑倒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说:「这都能给你想到,白慈,你怎么那么可爱。」 「那还用说。诶,不对,你怎么可以用可爱形容一个成熟的淑女。亏得你是读书人,这都不懂?」 「那我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你这个成熟的淑女?」 「起码得是迷人,性感。」 「嗯,你很迷人,很性感。」 「我有把你迷住吗?」 「你猜?」说完这句,庄申朝天躺着,看向吊顶的灯饰,不管身边人是否心里起了波澜,她问:「这个吊坠,真是你家的护身符?」 白慈挨近她的胳膊,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听她的语气有点怀疑的意思,不免生气地咬她一口,道:「难道我还骗你?白嬷嬷是这么说的,说是祖传的。之前觉得我小不开窍,不愿给我,后来觉得我怀孕辛苦,只好给了。」 「我没有怀疑你,只是好奇。」 「如果是我自己买,我也得买个好看的呀,这东西……丑里吧唧的,不过有用。我怀小芷的时候,状况不是很好。发现得晚,有点出血,还以为留不住这个孩子,白嬷嬷把这个给了我,后来小芷保住了,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每次听白慈说起怀孕,庄申总有心惊肉跳的感觉,许是她眼里的慌张太过明显,白慈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脸,「你这个人啊,总是这样。都过去了。」 庄申想问总是哪样,白慈先问她,「你几时搬出去租房子住的?」 「研究生毕业之后,不想住家里,家里面会催着去相亲,好烦。」 「是不是女孩到了年纪都会被催?」 「多多少少。」 「你那么乖,还会反抗?我总觉得你是那种父母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的人。」 「有些事情可以,有些事情不。」 「为什么不去呢?」 「不想去。」 白慈点点她的额头,「你应该说,因为记挂我,你不想去。」 「唔,好,因为记挂你,我不想去。」 白慈笑,「这还差不多。房东对你好吗?」 「房东小姐挺好,我们在博物馆认识,我想搬出来,她正好有房子可以租,然后就住在一起啦。」 白慈不大喜欢她的住在一起。「你要是搬来这里,我不收你房钱。」 「包吃包住是吧?」 「是呀。」 「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也不麻烦。反正饭总是要吃,衣服总是要洗。你没发现嘛,白嬷嬷喜欢你,小芷也喜欢你。」以为庄申好歹会问一句,那你呢,喜不喜欢我,那白慈就可以接下去说,唔,好像有点喜欢。谁知庄申一点不按套路出牌。 第70页 她笑一笑说:「是白嬷嬷人好,小芷可爱。」 白慈快要给她气死了,要不是累得意识模糊,她一定会狠狠咬她。 「你房东是做什么的?」 「是个警察。」 「唔……警……察?」 随着身边呼吸渐趋平稳,说话的声音逐渐变轻,白慈挨着她睡了过去。庄申抬手关掉灯,整个屋子立时陷入暗黑之中,身边人的气息和呼吸声叫她心头一片安宁。 「晚安,小慈。」庄申说道。 ※※※※※※※※※※※※※※※※※※※※ 下周三之前会搞定两个加更,大家不要急哦 第37章 女娲—女娲—女国 睡觉是白慈一天之中难得安静下来的时刻, 她平时喳喳呼呼散发鲜活的生命力,睡着时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好。 庄申暗嘆自己没有白慈半分魄力,否则定要趁她睡着的时候,在她身上盖七八十个图章,最好是特制的图章, 不用刻她的名字, 一个卡通的猴子屁股也行。 她不介意坐实小猴子这种称呼。 白慈常念叨庄申好香, 庄申自己从来没这种感觉。她抬起胳膊闻闻,和白慈身上衣物洗涤剂的气味一样, 拉开领口再闻闻, 和白慈身上沐浴露的气味一样。 白慈又是什么味? 人在身旁,触手可及。黑夜给了庄申特殊的勇气,撇开沐浴露、洗发水、衣物洗涤剂, 白慈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难以形容的味道,似花非花, 似草非草, 随着体温散开,钻入庄申的鼻子里, 闻着闻着就想粘她粘得更紧。 庄申磨磨牙,把心里那头小怪兽按了下去。人太容易被潜移默化,这才和白慈相处多久, 就染上想咬人的毛病。大抵丧尸的咬脖子基因本就存在于dna内。 控制, 控制。 这一夜睡得算不得安稳, 梦里什么都有—— 庄申和白慈带白芷出去玩, 遇到周瑾给庄申介绍对象,那位对象指着白芷说,他不要当接盘侠。周瑾质问庄申,生个女儿怎么不告诉她。 梦里庄申弱弱道:「我也不知道啊。」 周瑾气得直骂她,「你是猪嘛!」 父母的反应更奇怪,要把她赶出门,孩子可以留下,她必须得走。 庄申想不通,凭什么呀。她回到白慈那里,埋在白慈的胸口诉苦,起先白慈安慰她。后来芳姨敲门说,有人找白慈,是个英俊程度堪比阿联王子的男人。白慈一下子把她推开,花蝴蝶般的飞下楼去迎接那人。 迎接那人的不止是白慈,白芷、周瑾、白净识、她的父母、法尔蒂丝、章桦、程琤……就连邱泽飞也在其中。 梦里庄申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他被众星捧月般围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她。 最后是她和关世云面对面坐在咨询室里。 「先把后几次的咨询费结清。」关世云这样说道。 讨债声里,庄申醒了过来,捂住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昨晚放在桌上的手机在枕边,枕边的人已经离开。 手机显示八点零五分,距离上班打卡,还有五十五分钟。一分钟伤春悲秋,感慨身世梦境的时间都没留给她。 惊呼一声,庄申沖入洗手间洗漱,十五分钟后急急忙忙下楼,正正好对上白净识。 「白嬷嬷早,我赶着上班,要迟到了。」庄申走得飞快。 「不要急,吃了早饭再去,司机在,叫他送你。」 享福是会习惯的,一听说可以送去上班,庄申立刻停步回来,「早上吃什么?」 「粥、鸡蛋、油条、饼、牛奶、酸奶都有。」白净识犹豫了一会儿,指着她的脖子说,「你就打算这么去公司?」 因为赶时间的缘故,庄申没留意自己是不是照过镜子,连头发都是随便梳了几下。白净识这么一指,她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一个红紫色的印痕明晃晃的挂在右边脖子上,十分醒目,叫谁看到都会给她一个暧昧的笑容。 她自问没有失忆到昨晚她们做了啥都不记得,显然是白慈趁她睡着的时候干的好事。 太过分了。 要不是白净识发现,她就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公司,带着这个吻痕,到处招摇…… 想想便觉得可怕。 虽说现在的情况没好多少。 围巾?围脖?创可贴? 「小申,来吃饭。」白净识唤她。 许是这印记太过明显,白净识看她时,庄申总觉心虚。「不是我干的。」 白净识失笑,「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干的。」除非庄申可以把脑袋摘下来,否则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这个位置。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让长辈发现吻痕这种事情,已经是第二次了。 「我什么都没想。」 庄申还在解释:「是白慈干的好事,是她是她……」 「我知道是她。」 「哎,不是不是,是我睡着了……她故意的。」 白净识好笑,和白慈比起来,庄申实在太老实,每次都被白慈欺负得死死的,她都不忍心。当初白慈能遇到庄申,不得不说,像是菩萨的恩赐。「小申,你别紧张。你们的事情,我不反对。昨天你是不是得罪她了?阿慈这个孩子,做事情没轻没重。遮瑕膏要不要?可以稍稍掩盖一下。」 「诶,有用嘛?」 第71页 白净识实在地说:「比没有好。」 厚厚抹了两层,像修补过刷了白墙的吴哥窟,能瞧出端倪,但不至于弹眼落睛。 这一天,庄申基本窝在自己的工位,如非必要不轻易挪动。同事嘲笑她得了痔疮,整个长在椅子上。 除了脖子上的吻痕,白大小姐还做了一件幼稚的事情——给庄申手机设密码。 密码依旧是白小姐的生日。 庄申发消息去抗议,白小姐振振有词,要注意手机信息的保密,她一片真心为庄申。 白小姐总是有道理的,如果没有,把这一条重复一遍。 庄申拿白大小姐没有办法,只好寄情于搜罗资料。金属器物,整个安西境内,基本只在吐鲁番出土,而伏羲女娲交尾图,也集中于此,阿斯塔纳古墓群、交河故城、高昌古国附近多有所得,但仅限于伏羲—女娲。 女娲—女娲这种款式,翻遍整个淘宝和pinterest都寻不到相似的创意。 白家这个祖传护身符,几乎颠覆庄申以往的认知。通常作为护身符留存于世,不是稀有金属,便是青铜器和玉质品,再不然是象牙、蜜蜡或其他宝石,桃木片传说有驱邪作用,能流传下来也不算稀奇。 但是白铜…… 要不是物件做工精美,神态与服饰栩栩如生,倒像是地摊上十块钱买来的伪劣产品——本来要做伏羲女娲交尾饰品结果不小心变成了女娲女娲。 翻遍所有古玩、灵异论坛,没看到类似的信息,倒是对于女国的存在,网络上五花八门的议论不少。顺着帖子一路看下去,以胡说八道为多。这个护身符倒是给庄申一点启示,如果这个东西真是家里传承的古物,那么是否会与女国有所关联? 神话传说的转变,体现当时社会文化和环境,比如女娲,最早是以补天女神的形象出现,独来独往。不需要任何人与之相配。到后来汉朝时期,才出现伏羲、女娲共同出现的情况,变成一个承担生育任务的女神。当时的人将母亲——孕育者这个形象赋予女神。 而去掉伏羲,用两位创世女神合体,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女国的精华?简直就是有丝分裂、孤雌生殖、自攻自受的典范。 奈何白慈一问三不知,不知是否因为与父母关系不佳的缘故,她对于家族往事,半点好奇心全无。说多几句便开始耍赖撒娇,比她女儿白芷还要小三岁。 从她这里得不到丝毫有用信息,庄申倍觉不满,被撩起的好奇心比被撩起的情//欲要难满足得多。 情//欲尚有多种方式疏导,但是好奇心……真真叫人抓耳搔腮、挠破次元壁都难以满足。 一连几天,庄申混迹在论坛里与人讨论女国的属地,网络上七嘴八舌的人,以民科居多,全然无视现有文献论文的存在,光凭「我觉得」、「我认为」便以为掌握真相。有个id叫「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以青铜面具作为头像,这人发表的看法多有理有据,引经据典,但是他说起一些历史人物,有种在讲他隔壁邻居的谙熟感,让不少人不满,冷嘲热讽。 随着受伤肩膀的痊癒,即便白慈、白芷再不情愿,庄申再不捨得,她都得要回家去住。房东小姐已经发来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叫她不要一天到晚待在外头跟野女人厮混,到最后被人当猪卖了都不晓得。 这条消息好巧不巧被白慈看到,当即大发脾气。坐在庄申的背上逼问她:「这个房东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房东和房客的关系。每个月付房租的关系。」 「她怎么这样跟你说话?」 「可能最近办了拐卖妇女的案子,投入有点多。」 白慈一巴掌拍在庄申的屁股上,「谁是野女人?她凭什么说我是野女人。」 「哎哟,哎哟,轻点……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是砧板。没有野女人,呜呜。你不野,你是家养的。」庄申嘴上哀嚎,心里吐槽:房东这野字用的极为精准,野:界限之外,不讲情理,没有礼貌,不受拘束,不是人工驯养,每一条解释都占了,堪称野性难驯。 「呸,什么家养的。我是家里的。」 「好好好,你是家里的。」 「那你就留在这里,去别处干什么?」 「交了一年房租,不住亏得慌。」 「你放屁,哪有一交交一年的房租。你是不是看上了你房东!」 「房东小姐虽然美丽大方,声音诱人,但人家是有女朋友的。」 「有女朋友你还惦记人家!」 庄申还要抗议,门口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白芷疑惑地看着母亲和一来就占据母亲大部分时间的庄姐姐。「你们在玩什么?」 庄申苦笑:「在玩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白慈笑得要死,朝女儿挥挥手,「小芷过来。她呀,她不听话,不乖,我在教育她。」 庄申趁机哭唧唧,「我的腰快给你坐断啦。」 「我可没怎么做你,哪里会把你的腰做断。」 庄申难以置信,女儿在这里做妈的还敢开黄腔。「白女士,注意你的措辞。」 白慈吐吐舌头,从她身上下来,揉揉白芷的耳朵说:「小芷最乖了,刚才那句你就当没听见啊。」 白芷点点头,稚声稚气地问庄申:「庄庄你回去之后,还会来吗?我可以去找你玩吗?」对庄申的称呼,母亲一向有意见,她叫她庄姐姐,母亲不乐意,叫庄阿姨,庄申不乐意,后来她干脆叫庄庄。 第72页 母亲还是不满意:庄庄,庄庄,这傢伙最喜欢装腔作势了。 但是叫庄庄比叫姐姐好,毛毛说了,姐姐——事关辈分,不能乱来。 庄申摸摸白芷的头,「你可以找我玩,我也会来找你的。你想去哪里告诉我,妈妈不带你去,我带你去。平时你可以跟我视频,打电话,都可以。」 「会影响到你吗?」 「不会,小芷的事情,都是重要的事情。」说完她伸出小指头和白芷拉勾。 白慈忍不住抱住庄申的脑袋摇:「你对小芷比对我好多了。」 白芷暗嘆:唉,没眼看,母亲又撒娇了。 ※※※※※※※※※※※※※※※※※※※※ 野性难驯的白大小姐~~~ 第38章 学前班风波 庄申搬回家后, 白芷很忧伤,上课时歪着脑袋一点没听进老师讲的课。 十个人的小课堂,谁做小动作谁开小差,老师看得清清楚楚。对付开小差的小朋友,老师最会的一招就是叫她回答问题。白芷没听进去, 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老师看她一眼, 眼神里的信息清清楚楚——你所做的我都清楚,我在看着你。这样的眼神对于一个六岁敏感的孩子而言, 太过犀利。 白芷缩缩身体, 不敢再胡思乱想。 过一会儿老师又发现毛毛在开小差,心里有点不痛快,故技重施, 点毛毛的名字。 毛毛对答如流,答完还冲老师挤挤眼, 十分挑衅。 老师是个年轻小伙子, 姓邓名闯,曾经在大学里做过辅导员, 因为骚扰女同学被广而告之,学校固然将此事压下去,但是劝他自己辞职, 于是他一个学国际贸易的人就到早教机构来当老师。工资比以前高, 但心理落差不小。在大学做辅导员, 起码受到尊重。学前班里的家长, 要求多不算,很多不懂得尊重人,看他像看小三子,有些熊孩子也讨厌,半点家教全无。 邓闯最讨厌的是像毛毛这样人小鬼大的孩子。明明不过五、六岁,看人的眼神却敏锐无比,跟带着前世记忆投胎似的。有次他不过拍拍白芷的肩膀,就被毛毛拉开,那小姑娘还说什么,男女瘦瘦的不行。惹的小孩子笑她无知,分明是男女授受不清。 当时毛毛吐吐舌头,故作天真,但邓闯知道她是故意的,从此便对这个学生格外当心。 这一次显然她在给小伙伴抱不平。 但是邓闯要叫她知道,他是老师,是权威,她再聪明不过是个小孩子。 「毛卯,白芷,扰乱课堂纪律,站起来。」 毛毛大名毛卯,小名毛毛,因名字和庄申异曲同工,故而看庄申特别顺眼。 白芷不明所以,看向站起来的毛毛,也站了起来。 罚人站立,这在课堂里是首次,所有孩子和边上的家长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平时和毛毛不对付的小孩子窃窃私语,幸灾乐祸地笑。 毛毛说:「老师的问题我回答了,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邓闯说:「你故意捣乱。」 毛毛说:「你没事找事。」 「这就是你对老师的态度?家长是怎么教你的?家长呢?」他假意往家长席里找,便是瞧准了毛卯的家长不像别家,爹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总有个会一旁,她家从没有人旁听。 「老师你别假惺惺,知道我家长不在还一个劲叫。」 邓闯像是终于逮到机会,故作和颜悦色,「是我忘了,你父母不管你,也不在意你。」 这话恶毒,尤其是对一个孩子,哪怕毛毛一向早慧,也有些招架不住。 平时趾高气昂的小人,一张小脸憋红了,眼泪憋在眼眶里始终不肯落下来。邓闯大是得意,面上不显分毫。转而对白芷讲:「你家长也一样,难怪你们要好。不过你还有个妈,上课开小差,今天叫你妈来见我。」 白芷的母亲白慈,邓闯见过,一个喜欢做主的女人,衣着入时,丰满性感。白芷随母姓,从没听白芷说起过父亲,要是她平常出入只是名牌包包和宝马、奥迪,他觉得她被人包养的可能性极大,但这女人坐的是宾利,就有些不好判断。同事曾说,送孩子来学前班的家长,不少是丈夫忙碌的□□,一来二去看对眼,算是日常福利。邓闯琢磨着,正好找个机会,和那位白女士私下沟通一二,留个微信也好。 机会从来由人自己创造。 芳姨坐在家长堆里,听着家长们幸灾乐祸,窃窃私语,一点没有相帮孩子的打算。只能站起来说道:「邓老师,一个问题没回答而已,不至于要叫母亲吧?白芷的母亲很忙。」 邓闯态度坚决,虚伪的假笑,「再忙,总得要管管孩子。」 白慈忙是一回事,芳姨担心她骂白芷是另一回事,虽说最近白慈脾气好些,但这两天似乎又…… 午间,芳姨带白芷回家吃饭,毛毛没回家随她们一起,两个孩子受到打击,有些郁郁。白净识问清楚是什么事情之后,连声安慰:「不要担心,妈妈不会骂你的。你们老师这么过分,晚些叫你妈妈去找他算帐。」 挨骂虽已是往事,白芷记忆犹新。白净识的话并未安抚到她。 毛毛更是,她父母常年奔波在国外和外省,平时全靠保姆和外公外婆,近来老人家身体不好,她不想拿这事情去烦老人。 午睡的时候,两个小女孩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再能耐的孩子碰到老师总像大象碰到老鼠。 第73页 白芷偷偷发信息给庄申,如果庄庄在就好了,妈妈大概不会骂她。毛毛眼睛尖,一看到她和庄申联繫,计上心头。 「白芷白芷,借你家庄庄用用好不好?」 「你该不会是想……?」 「是,你肯不肯借?」 「我妈不见得肯。」 「不让你妈妈知道就好,直接跟庄庄讲。她会帮我们吗?」 两个小女孩大中午的跟庄申视频,把邓闯白天针对她们的事情一说,庄申就怒了。 「其他家长是死人嘛,那有老师那么说学生的!」 毛毛阴阳怪气地说:「他们总不好得罪老师。生怕老师少教一点。」 「学前班……算个鬼老师。你们是花钱的,是消费者。老师有什么用,他不教还没人教了?傻不傻,我下午请假过去。看看是哪个十三点,欺负女学生。居然还要找家长,我第一次听说学前班找家长的。家长又不是他家的狗。」 毛毛和白芷一起嗤嗤笑。 「庄庄,你假装是我妈吧,名正言顺。」 庄申噎了噎,「你爸妈知道了会打你。」 毛毛说:「不会,他们现在大概在赤道的哪个国家。家里只有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之前听白芷说过一些毛毛家里的情况,知道毛毛人小鬼大,一方面是家里遗传基因好,一方面父母常年不在,难免要学会做大人。那个老师这么说话,任谁都听不下去。庄申便答应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白慈先到,见毛毛站在教室外面等人,自家女儿和芳姨一起在教室里,可怜巴巴的。 「邓老师你好。」 邓闯说了几句白芷最近的表现,以表扬为主,顺带提了一嘴今天课间开小差的事情。白慈本来一肚子火,听老师这般客气,火气消了不少,这时候,邓闯说有些话想单独和家长谈。白慈不疑有他,让白芷和芳姨在外头等。 邓闯仍是语调舒缓,语气和善,说些白芷在学前班的趣事,最后话题一拐,问道:「白芷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作为老师,我有点担心,是不是因为父亲的关系?」 「不是,最近家里有个朋友离开,小孩子惦记。」 「白芷一直很想有个父亲?」 白慈皱眉。 邓闯马上说道:「噢,白女士,之前我听几个小朋友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说起爸爸,白芷就……」 还没来得及说就怎么样,教室门被人哐当一下推开,一脸怒容的庄申拉着毛毛,大步走了进来。 ※※※※※※※※※※※※※※※※※※※※ 作孽,又拖到那么晚,我的时间,时间都去哪了~~~ 第39章 学前班风波(下) 在白慈又惊又喜的错愕之下, 庄申对邓闯说道:「邓老师,听说你今天嘲笑我们家毛毛爹不亲娘不爱没有家长是不是?」 刚打算循循善诱,藉机亲近白慈,贸然被人打断,邓闯吓了一跳。不是说毛毛的父母常年在外嘛?怎么没叫人来, 人也会来, 也太巧了吧。「你, 你是谁?」 毛毛乖巧地对庄申叫了一声:「妈。」 随着她这一声唤,白慈阴沉, 庄申尴尬, 她没想到白慈会在这里。 只是顷刻间,一个白眼之后,白慈配合地说道:「怎么你也被老师叫来了?」 「这人, 说我们……咳,说我们家毛毛爹不亲娘不爱, 没人理没人管。」 联想到刚才邓闯所说的话, 莫不是他也在暗示白芷爹不亲娘不爱没人管?白慈板起脸,看向邓闯:「邓老师, 你什么意思?」 「不是……」 「什么不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毛毛没爹妈, 一定也说了小芷是不是?否则小芷她妈怎么也在这里。」庄申平时不温不火, 最多心里弹幕, 吐个小槽, 但毛毛和白芷中午说的话,叫她生气。还有这什么老师,四眼田鸡,面色发青,刚刚那窘态,不像是要做好事,单独留白慈是想干嘛。 没想到斯斯文文的女人,居然那么凶,邓闯心下着恼道:「你们两家孩子,上课不专心听讲,回答问题也不知道,所以我把你们叫来!」 白慈刚要问躲在后面的白芷到底发生什么事,就听庄申说:「邓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怎么会搞错,不信你问她们,是不是没听讲?」 毛毛别过头不理,白芷低下头。 庄申道:「我是说,你搞错了。这里是学前班,不是什么小学,你讲得好自然有人会听,说的不好,小孩子当然不爱听。我,我们付钱让孩子到这里来,是免得他们在家里无聊。你还真以为你能教什么?话说,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学什么专业。」 别说邓闯第一次见那么不客气的家长,就是白慈也第一次见庄申趾高气昂的样子,明明应该十分惹人嫌,她却觉得可爱,当下也道:「邓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长吃饱太空?屁大的事情,就这么叫我们过来?我倒要问问你们领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庄申字字句句戳心窝子,邓闯气急,「难怪你们的小孩不学无术,就是跟你们大人学的。」 毛毛轻轻笑了一声,把白芷拉到身边,「我们父母学历都比你高。」 白慈最恨人家说她不学无术,「跟他废什么话,学前班又不是只有这里,我们不上了,退钱。什么狗屁老师。」 第74页 白大小姐一锤定音,哪怕这家学前班赫赫有名,每次开放报名都需要秒杀才有位置,她也不打算让女儿上了。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邓闯私下同她讲话,可完全不是现在这个语调,刚才他到底想说什么?女儿没爹,想要爹,所以她要给女儿找个爹? 去他妈的。 白大小姐走到门口,说了句:「等会儿。」踩着高跟鞋走了回去,狠狠在邓闯脚面上一踩,又一拧,看的人都觉得疼。 「你……你……这里有监控!」 「你去告我呀。傻x!」 生怕邓闯恼羞成怒对女人动手,庄申连忙上前,护住帅气的白大小姐。三大两小走出教室,庄申才说:「白慈,下次别在小孩子面前说粗话,影响不好。」 毛毛和白芷互望一眼,和芳姨一起忍住笑。 白慈停下脚步,看向庄申:「你再说一遍?」 「啊,白女士,踩过狗屎,你要不要换一个鞋跟?」 「呸!」一转眼这人就换过谄媚讨好的样子,白慈笑了出来,「看你刚刚那么着紧我,饶你了。毛毛妈~~~」 被点到名的毛毛忙道:「小芷妈妈,今天多亏了你和庄阿姨。」 「没事,这老师太坏,我们不理他。可要是不上学前班,你家里?」白慈为难,她豪言壮语说了出去,自家的孩子没问题,有人看有人管,可毛毛怎么办。 毛毛说:「我来这只是因为家里没人管我,怕我无聊。反正也学不到东西。」 「妈妈,让毛毛来家里教我好不好?她什么都懂,也能跟我作伴。」 「这……」白慈犹豫。 白芷和毛毛齐齐看向庄申,庄申只好硬着头皮说,「毛毛你怎么看,你家里会不会有意见?」 「外公外婆不会管,只要不给你们添麻烦就行。」 最后白慈拍板,明天她找人办手续,钱要退,老师的状要告,不给她就讨到给为止。 两个小孩欢呼一声,拽着芳姨去吃东西,让白慈和庄申说话。 庄申搬出去三天,她们三天没有见面。 「搬回去和你那房东小姐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房东小姐天天和她女朋友在一起。」 「你宁愿做电灯泡也要回去,人家不嫌弃你呀?」 「不嫌弃,我很识相的。」 「该不会是想拉你一起三人行吧。」 「……白慈。」庄申无语,「这话可别在孩子面前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和你说。」挽住庄申的胳膊,勾着她的手指,白慈怎么都不捨得放手。「小申,你有没有想我?」 庄申微微笑,「你猜。」 「想。」白慈见她只是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哼一声道,「不许不想我。你敢不想我,我天天到你梦里去骚扰你。这周末来家里?小芷怪想你的。你可以过完周末再回去。」 「周末要去一次杭州,那边有个画展。」 「什么画展?你喜欢看画?」 「一个新画家,私人画展,主题是岩画,所以我想去看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是庄申第一次邀约,白慈眉眼弯弯,很开心。「我日理万机,周末也要上班。」 「为秋拍?」 「为秋拍徵集展品。小申,看完你早点回来好不好?来家里一起吃晚饭。太晚的话,也可以不回去。」 跋扈的女人此刻宛如少女,殷切央求,令人难以拒绝。 「好。」庄申欣然答应。 方才白慈问有没有想她,这样的女人,叫她如何不想。 自六年前沙漠里尴尬的见面之后,她一念未曾将她放下。 看书时,听说有种毒叫牵机,庄申却觉得应当叫作牵记。 ※※※※※※※※※※※※※※※※※※※※ 等半天还在高审,没法修改,不晓得上一章戳到哪个nc审核的心了。 诶,我明天,不,今天睡醒之后要赶个东西,加更的估计要本周内完成啦。 第40章 天女飞舞 国庆前夕的杭州, 已经展现旅游城市的魅力,断桥边、西湖岸、杨公堤、处处是游人,若非提前买好来回火车票,庄申担心自己无法当日返程。 为什么要当天回去?自然是因为与白慈的约定。 礼拜五晚上和白芷视频的时候,小姑娘特意提醒她, 明天来家里吃饭, 阿姨会做烤羊排。小姑娘特意用口型跟她说:妈妈叫她提醒的。 庄申笑倒。 房东在房门口看着她, 一会儿笑,一会儿嘆气,一会儿伤感,比国产剧里的网红脸表情到位多了。 「庄申,你恋爱了?恋爱的酸腐气息隔老远就能闻到。」 「警官大人,我早被你们的酸腐气息腐蚀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庄申, 你和谁在恋爱?那位神经质的沙漠小姐?」庄申的房东是警察,姓许名唯, 属于警队中特别的那一支,奇案怪案非人案都会交到她的手里。 许警官是庄申见过的警察里最不像警察的那一个, 顶多像港剧里的警察。常年打扮入时, 终日高跟鞋出入。她没法想像, 穿着高跟鞋怎么追凶手,打坏人, 不怕崴到脚嘛。 最妙的是许警官的声音, 尤其是电话里头的声线, 分明知性冷感,却能把人酥得浑身通电。 据许警官的命理师女友说,当初对她产生好感,就是因为一通电话,声音惑人。 第75页 见识过许警官与她命理师女友真正的两情相悦,所以庄申不会承认她在恋爱。最多最多,她和白慈现阶段属于奇怪的暧昧。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白慈呢?白大小姐永远行动先于思考。 不,白大小姐可能从不思考,一切行动皆出自本能。 「我是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视频,许警官,我不是□□。」 「那小女孩的母亲呢?」 「在家里。」 「嘁,庄申,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从没听你说以前的恋爱史,也没见你和谁谈过恋爱。现在这位白女士对你有意思,你呢,也对她有意思。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我啊……我的想法是,今天早睡,明天早起,要去杭州看画展。许警官你喜欢岩画嘛,很古朴可爱,生动活泼。」 许警官给她房客一个白眼。 五分钟过后,庄申被她认真的眼神折服,举手投降,「许警官,我很好,我没事。」 「你觉得好就是好。」 周六这天,庄申起个大早,赶最早的一趟火车。 李小万岩画展在西子湖畔的美术馆占据一层,三分之二是各地岩画的高清图片,相对于市面上通行的画册,有些照片显得格外稀有。 听说此次画展均为画家本人出资举办,那些岩画的图片,是画家本人亲自拍摄,严格说起来,应当算是摄影加画展。庄申知道这次展览,还是因为论坛上那个叫「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的人。 两人私下里有过一番简短的交流,「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问庄申,为什么执意要了解女国在何处。 庄申答:「因为好奇。」 「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说:那你的好奇程度还不够。 在对方即将下线的时候,庄申问:「有没有见过白铜的制品。」 「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藏银了解下,八廓街都是,听说来源是义乌。 一种被消遣的感觉,庄申决定不再搭理这个神神叨叨的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 谁晓得,没过两天,这人问庄申,有个画展要不要看,可能有关于女国的画。 于是,在收到「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寄来的邀请函之后,庄申还是来了。 岩画一般诞生于远古,相当于今人的涂鸦,没有透视、没有印象派、抽象派、现代、后现代各种理念技法,仅供远古时期的人类做消遣记录使用。线条粗犷、稚态可掬,天真烂漫。先秦之后,可记录的方式日益增多,日益简化,人们开始转向绢画、帛画与壁画,更为写实,更为精细。 此次展出的摄影作品极为丰富,不难看出,摄影师本人走过神州大地诸多地方,尤其偏爱甘肃、安西与西藏,这三处的照片特别多。 参观画展的人不多,许是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美术馆这一层零零星星几个虾米。但就是这几个人,庄申觉出些异样。 参观者分属不同种类。一种是爱好者,一种是收藏者,谈吐、外表,均是泾渭分明。 此时正值各大拍卖行秋拍之际,拍卖行别出心裁搞些噱头以吸引投资者和收藏家,不足为奇。白慈最近加班连连,也是因为星月会无法在原定时间举行秋拍,需要将人安排去安西,搞一次神秘之旅。 庄申目标明确,一是工作所需,她目前在拓展岩画的衍生产品,和市场部门一起,做另外一条产品线;二是找找有无可能见到余广复所提到的神秘岩画;三是她不可避免地对「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产生好奇。 收到邀请函,得知「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时,庄申在网上好生搜罗一番这个id的原创与回复。那语气、语调,有好几个瞬间,都让庄申觉得这人跟杨坚、杨素或是独孤皇后有点什么瓜葛。 不是枕边人,起码也得是殿中人那种。 庄申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有人提到星月会。两个老闆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她隔壁不远处,肆无忌惮地讲八卦。 头发多些的那个问头发少的,「周总,有没有收到今年星月会的邀请函。」 头发少的不无遗憾,「没有收到,听说今年星月会只发出三十张邀请函,需要拍卖人或是代理前往安西一游。刘总路道粗,可有什么内幕消息。」 被称作刘总的说:「我也听说了,噱头,都是噱头。今年星月会秋拍比往年延后不少,听说下礼拜他们会搞一场预展,看不到实物,是什么全息投影。噱头伐你说。」 周总道:「难说。这星月会啊,有点来头,要是去香港、澳门拍,我也不觉得稀奇,但是去安西,嘿……」 刘总忙问:「怎么讲。」 周总:「拍卖行,但凡能做起来的,多多少少有些路子,这星月会非但是做起来了,还是这个领域一枝独秀。」 刘总附和道:「对,之前都没怎么听说过。」 周总:「这星月会背后有安西的势力,我有个朋友跟那边接过头,野心不小,来头不小。」 刘总:「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有风险?」 周总:「做啥事体么风险,老刘,侬最近哪能有点缩。」 刘总:「现在看不清什么山色,尤其跟安西沾边,要谨慎啊。」 周总笑:「买点东西又无所谓,你晓得伐,为啥星月会的都是真货?」 第76页 不光是刘总,庄申也好奇。通常拍卖会对外号称有专家团队,绝对真货,但真的假的,不是那么好说。博物馆专家和拍卖行专家各执一词的事情多了去了。苏东坡那《功甫贴》是最好的例证。 刘总:「为啥为啥。」 周总:「嘿,我听说,他们在安西挖到几个以前的箱子,是那帮探险家没来得及带出去的。」 刘总:「探险家?」 周总:「斯坦因晓得伐?就是这帮人,连懵带拐半买半抢,把好东西运回国的。他们呢,找到的是日本人的东西。前两年拍卖敦煌东西被国家文物局叫停。」 刘总:「那么厉害?」 周总:「嗯,听说星月会现在这个白总跟那边的人有一腿。」 中年男人发出猥琐的笑声,庄申皱眉,没忍住继续听下去。 「白总我见过,年纪轻轻,老风骚额,腔调不错,听说有个女儿。」 「对,我朋友说这女儿可能就是安西那边那个人的私生女。估计那边原配搞不定,流放到上海去了。」 「老周,他们真能讨七个老婆?」 「说是这么说。你干嘛,想不开啊?老婆有一个最太平,别的,别的还需要结婚伐啦,跟一个人结婚么够刺激了。七个老婆,要是离婚了,你得分多少钞票出去。我们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庄申一路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越听心里越是搓火,这会儿功夫,两个中年老闆已经交流起在外面包养的省钱心得。她一心多用,没留意,碰到了一副角落里的画作。 咯哒一声,把她吓回了魂。 下意识把画框摆正,扫了一眼,这一扫,叫她头皮发麻。 那画作,五米长卷,标题是天女飞舞。画面上是一个女人在独舞,像是举行一仪式,周围廊亭之中有乐师相候。那舞步姿态,庄申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才摸出手机随手按了一张,就被安保人员阻止。 「小姐,本次展览禁止拍照。」 庄申合十求情,「就拍一张好不好?」 安保人员很坚决,「不好。我们有规定,刚才你拍到了?」 庄申摇头,「还没拍你就来了,吓我一跳,手一抖,随手按的。」 安保人员说:「如果拍到了,麻烦你自己删除。如果有媒体刊登这次画展的化作,律师会追究法律责任。」 「好好好。」庄申堆笑,虚应道。 再看那天女飞舞的画作介绍,说是画家李小万在安西、阿里两处採风,神女入梦,交感而作。 寻遍整个画展,只有这一副画,让庄申似曾相似,她试探地问工作人员,这画卖不卖。 工作人员很客气地说,不卖。 等到下午也没等来艺术家李小万,庄申取了名片之后,只好先发信息问白慈。 「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策勒县旅馆的那天晚上,你跳的那个舞?很神秘的那个。」 「那次啊,第一次,我记得那晚。」白慈的消息回得很快。「怎么突然想到那个?」 庄申想说因为她看到有副画像那天她跳的舞,正打着字,白慈的消息又来。 「小申,是不是惦记着那晚?」 「是不是还想和我做//爱?」 「是不是我?」 ※※※※※※※※※※※※※※※※※※※※ 群里有个读者需要早睡,又惦记着想抢沙发。 好吧,偶尔来一个设定6:01发 第41章 人生如雾亦如梦 庄申看到这几句话, 没有像往常那样尴尬、害羞或是好笑,相反她在短暂的怔忡之后生起气来。 怒火如此之大,需要她不断地自我调整才能缓和。 惦记?是。 想和她做//爱?也是。 暗恋?大概。 一种心事被一览无余,却不知对方心意如何的懊恼。 与白慈重逢至今,除却半真半假的玩笑, 白慈从未同她说过自己的状况。 白慈是否与别人结婚, 是听她和法尔蒂丝吵架得知, 白慈的过去,也是法尔蒂丝讲的。 与白慈相关的诸多事情,皆出自旁人的口舌,而白慈念念不忘的是她在身心留下记号。 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庄申知道白慈这个人, 向来不用脑思考, 她的一切行为均出自本能,但是这种本能, 叫她略有不快。 不想再与白慈多说,将手机塞进包里, 庄申一个侧身, 险险与身后的人撞在一起。 身后的女人眼明手快, 避开她的去势,扶她一扶。 「不好意思。」庄申连声道歉。 「没有关系。」扶住她的是个穿白色衬衫、工装裤的年轻女孩, 眼眸如星, 有股势如破竹的锐气, 随她一起是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大人娴雅,气质绝佳,小女孩可爱钟灵,一见便叫人心生欢喜。 三人穿着同款白色衬衫,衬衫上各有一只猫头,不同之处在于猫头的位置。 成熟女性的猫头在胸前口袋,小女孩的猫头在领口,年轻女孩的猫头在腰间,叫人忍不住想去她身后看看是否有一条猫尾巴。 这三人会是什么关系?姐妹和母女?情侣和母女?这亲子装或是情侣装也太有趣了。庄申也想去搞一套,无印良品买几件衬衣,找人绣花就行。 她不禁一笑,但随即又想到自己与人家终究不同。对白慈而言,她是个外人,就算白慈心血来潮把护身符给她,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任何家里传承而来的东西,白慈都不在意,她平时戴着的根本原因,怕是白净识不许她不戴。 第77页 也许找白净识聊一聊这个护身符能有更多收穫。前提是白净识晓得东西在她手里后不拆掉她的脑袋。 年轻女孩没计较她兴致盎然打量后的出神,随口问:「觉得怎么样?」 「什么?啊,你说这个画……很有趣,没想到画家跑去那么多地方。画家,李小万,这名字也挺有意思。」 年轻女孩笑笑说:「是挺有意思。」 「诶,画家本人会来嘛?我想问问他那幅画,是在哪得到的启发。」庄申指向角落那副天女飞舞长卷,年轻女孩顺手看去。 「这个啊,你找对人了,问画家本人没用。不过,告诉你也没用。」 「呃,愿闻其详。」 「画面是我梦见的,李小万和我共梦,见到这画面后,他当即画下来。那梦我只做过一次,之后再怎么观想,都梦不到。」 共梦?庄申难以置信,「是我理解的那个共梦?」 「是你理解的那个共梦。」 「这,要怎么操作?用仪器把两个人的脑电波连在一起?」 「你挺科学的,不过不用。我睡这边,他睡那边,我做梦,他就梦到了。」年轻女孩看着庄申的脸,笑得有点恶作剧。 「如果可以的话,方便详细跟我说说那个梦嘛?那个,我姓庄,叫庄申,博雅西市的研究员,最近在研究岩画。」 「我姓杨。你对这幅画这么感兴趣的原因是?」 庄申犹豫一会儿,没有继续用博雅西市研究员的名头,坦诚道:「我可能没法告诉你原因。」 「这样啊……」 「诶,没法告诉你原因又要问你做梦的事,好像很失礼,这事情涉及到别人,因此……」 杨姓女孩摆摆手,豪爽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告诉你也没什么。梦里的场景你已经看到了,和那幅画差不多。具体在哪个角落,我说不好,找过一阵,没见到相似的,艺术风格像是安西龟兹那里。但是这样的图案画面,那里没有。」 说着话,两人走到天女飞舞画作跟前,保安同杨姓女孩点点头,显然认得她。 「其实在我梦里,画像更具象,像是壁画那种风格。李小万特意处理成抽象线条的岩画。一来,他一向画岩画,二来,我觉得这画应当真实存在,且未被发现,想多一些保留。」 「未被发现?」 「是,梦里有被囚禁的感觉,还有哭喊杀人的声音,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 「杀人?」 「是,杀人。」一丝阴霾掠过杨姓女孩的眼眸,使她变得冷峻凌厉,与外表温和的样子极为不同,煞气一闪而过。「如果想拍照的话,可以破例给你拍一下,但是不能外传,一点都不行。」 前一秒还在为眼前的变化所惊讶,后一秒庄申喜出望外,「真的可以拍?我保证不会外传,不可以给别人看?」 「不行,这画除你之外不能给任何一个人看,也不能透露来源。如果透露了,我会找你算帐,不用怀疑,我能找到你。」 明明是笑着的,可警告的语气却万分肃杀,庄申毫不怀疑,要是自己给别人看,眼前人会狠狠揍她一顿,或者……杀掉。 「找你很容易,我有你的地址,上蹿下跳。」报出庄申的网名,联想到她的名字,杨姓女孩哈哈一笑。 成熟女人听见她笑,朝她看去,她似有所感,亦是回头,两人相视一笑。 只这一笑,庄申便已瞭然,哪会是什么姐妹,分明是默契的情侣。 诶,刚这女孩说什么来着……上蹿下跳? 庄申惊讶:「你,你是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她还以为那人是个老头子,要不就是个中年男人,成天老气横秋的。谁想到会是个小姑娘,比自己年纪都要小。 「是我。」杨姓女孩眯眯笑,很享受她的吃惊。 「你该不会真的见过那些人吧?」 「是呀。」 「梦里见的?」 「也可以这么说,人生如雾亦如梦嘛。」 拍到天女飞舞的照片,与杨姓女孩互留联繫方式之后,庄申无心再看,改签车票回上海。火车上,她试着在小本子里画天女飞舞的火柴小人版,杨姓女孩的意思是,不能以原物示人,如果非要给别人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表达。 时隔六年,对当年那场迷乱心智的舞,庄申的记忆并不见得十分清晰,当时她始终处于一种懵圈的状态。被具有神性仪式感的舞步所慑,被白慈的理直气壮所惑。其实一开始,她只是好奇,好奇白慈这么做这么说背后的原因到底为何。 描画天女飞舞时,那晚的舞步只余些许粗略印象,白慈迸发妖异光芒的眼眸却从心湖浮现,清晰而惑人,好像这些年从未淡去,从未远离。以一种微妙暗藏的形式牵引着她,如蛊。 真是要命。庄申苦笑。 不晓得被狐狸精迷住的人是不是如她一般感受。脑袋清晰,却不由自主。 她可以列举一千一百条她和白慈不合适,不应该继续来往的理由。 但只要看见她,便无法抗拒。 假如真要逃生,也许删去所有的联繫方式,永远不再见面会是一个好办法。 她必须承认,她欢喜自己与白慈相处,哪怕很多时候会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尴尬无措。她欢喜自己因白慈加快的心跳,羞涩的脸红,欢喜白慈天然直接的画风,当然,如果能含蓄一些再好不过。 第78页 她也喜欢白芷,这个和她相像的孩子。 庄申因此懊恼,烦恼皆来自于妄求。如果她能像白慈那样,只求片刻欢愉,今朝有酒今朝醉,会是皆大欢喜。 可是她不能。 火车到站后,地铁车厢里,明晃晃的车光照得人一片茫然。庄申犹豫,是该继续生白大小姐的气直接回家,还是顺从此刻的心按照原定计划去白家吃晚饭。 白芷替她做出决定。 「庄庄,你回上海了嘛?」白芷打她的电话,「妈妈叫我提醒你,别忘记回家吃饭。不要被外面的野……唔,狐狸精勾走了。」 狐狸精三个字是白慈说的,人就在边上,压低了声音。 庄申无奈道:「你妈怎么老教你说这种怪话。」 「哪里怪了,你人在哪?」电话被白慈拿走。 三条消息之后,庄申一直没有回。她野性的直觉告诉她,庄申在生她的气,平时哪怕再忙,这人都不会不理她。所以这个电话,她让白芷打。庄申或许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不接她的电话,但是不会不接白芷的电话。 「我在地铁里,过一小时应该能到。」白慈就是有本事把不客气又不讲理的话说得她没法不搭理。跟这人生气,多是徒劳,这会儿她多半已经忘了。 「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叫司机接你。」 「地铁很方便,不用麻烦司机。」 「那你快来,我们等你吃饭。」 「好。」庄申忽然笑,「世上还有比你更像狐狸精的狐狸精?」 「我诱惑到你了?」 「是啊。」怎么会没有。 ※※※※※※※※※※※※※※※※※※※※ 哎,更新不会太随机。 一般都在晚上啦…… 第42章 no means no 一晚上, 白慈温言细语,不止是庄申,就连白净识和白芷都多看她几眼。 白慈本就不习惯这样小声细语,自己都觉得别扭,被大家以怪异的眼光扫过, 心里有些发毛, 板着脸问:「我脸上有花?」 白芷忙收回目光, 低头吃饭。 白净识笑笑,「阿慈越来越漂亮了。」姜还是老的辣。 只有庄申接着这个含嗔带恼的眼神,不可否认,这样的白慈可爱至极。自然而然,她看向白慈带着温柔缱绻的宠溺笑意。白慈被她看红了脸,低头不过一瞬, 又抬起头, 狠狠瞪她一眼,像蒸熟后依旧张牙舞爪的大闸蟹。 这一刻, 无论白慈说什么做什么,庄申大抵都是肯的。那些怨念、气恼, 也随之烟消云散。 饭桌上, 白慈没提星月会的事, 庄申也没说岩画展,只有白芷问庄申, 杭州好不好玩。 「好玩啊, 杭州光一个西湖就很美, 西湖四周环山,爬山也很开心。杭州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庄申给她讲白蛇传和济公。「小小芷没去过杭州?」 白芷摇摇头,看看她母亲后说:「我就去过安西。」 「那下次我带你去呀,杭州很近。」 「咳咳。」白慈轻咳一声。 庄申马上道:「如果你妈妈同意的话。」 白慈放下碗筷,「她妈妈也没去过。」 「诶?你居然没去过杭州?」 「没去过怎么啦?我这才来了上海多久,每天不是忙工作就是忙孩子。哪有这种闲工夫。」 忙工作庄申相信,忙孩子?看一眼白净识和芳姨,庄申假装信了。「那一起去好了,不过多半得你带我们去。白大小姐出门一趟,一大家子,还有保镖,起码一个车队,我招架不住。」 「哪有一个车队那么多,到时候给芳姨放个假,就带上白嬷嬷还不行嘛。你这个人,小气吧啦的。」 「那是比不上你,住豪宅,坐宾利,从头到脚都是奢侈品,前呼后拥,宛如混社会的老大。」 「嘁,房子是租的。我们初来乍到,一身土气,做的又是看起来高大上的活计,不住豪宅坐豪车,不穿名牌,谁会看到你是谁。那些人眼睛可尖呢,你穿个a货出去,人家就觉得你的拍品都是假的。你得给他们看你有钱,人家才放心跟你有银钱上的来往,否则呀,还不怕你携款跑路。就是这样,背后还不知多少人笑我爆发户,没品位呢。我呢,也不在意别人背后说,当面客客气气就行。你说是不是?」 「是。白大小姐高见。」 「哼。」白慈下意识避开庄申的眼神,昂着头,翘着好看的下巴,像只高傲的孔雀。她平时爱逗庄申,爱看她窘迫、害羞,但是不爱看她对自己流露真情,那目光里的温情与体惜叫她心口发酸。 白慈无暇去想箇中原因,只是本能地回避,像是那一点点不经意泄露的情意会让她深陷其中,溃不成军。 晚餐十分愉快,餐后白芷告诉庄申,学前班的老师邓闯最近被学校开除了。 「秘书姐姐给我和毛毛办退学,老师不让,还说很难听的话。秘书姐姐气不过,去网上搜那个人的信息,谁知道给她发现这人是个坏人,以前在学校里做老师欺负女同学。妈妈本来想找人打他一顿,毛毛说打一顿不划算。把资料整理好,去网上发帖子,在家长群里发,后来家长跟学校闹,学校为了息事宁人,终于把这老师给开除了。」 没想到会有这种转折,庄申听得发怔,找人打一顿是白慈的风格,发帖子是毛毛的风格,「毛毛该不会是穿越的吧?」 第79页 白芷咯咯笑,「毛毛说她看书学来的。妈妈也叫我多看书。婆婆说妈妈自己不爱看书,不能以身作则。」 「诶,你不是喜欢看嘛,看书这个千万别像你妈。」说完这句,庄申小心四顾,生怕说到曹操,曹操就杀到。「不是说你妈坏话,就是吧,人不学不知义,你妈不喜欢是没办法。」 「嗯,庄庄,今晚你能陪我一起看书吗?毛毛说《小王子》很好看。」白慈给白芷留了任务,务必让庄申晚点走,撒娇也好,撒泼也好,总之,要留庄申到睡觉前。白芷不会撒娇也不会撒泼,只好让庄申陪着看书,「我有好多字不认得。」 一个六岁的孩子,想看《小王子》已十分了得,白芷终究不是毛毛,能看完全本,一段话磕磕巴巴,庄申干脆念给她听。 「『至于说大动物,我并不怕,我有爪子。』于是她天真地显露出她那四根刺,随后又说道:『别这么磨蹭了。真烦人!你既然决定离开这儿,那么,快走吧!」 白芷忽然说,「玫瑰花和妈妈好像啊。」 短暂的错愕之后,庄申笑了起来。 这时已是晚间十点,白慈忙完事情泡个澡,掐好时间进来找人,就见一大一小坐在床头,捧一本她没看过的书,大的不知为何笑得乐不可支,小的呢呆呆看着大的。别说,这愣头愣脑的模样跟大的有些像。她在门口隐隐约约听到小的在说妈妈。 「小芷,想妈妈了?还是在说我坏话?」白慈有时觉得这两人共同语言更多,她们都喜欢看书,自己呢?她跟书实在八字不合。 白芷说:「庄庄在给我念书。」 「是呀是呀,《小王子》你看过没有?」 白慈坐到床边,在大的小的脸上各捏了一把,很骄傲地说:「我不看儿童读物。刚才我听到有人讲到我。」 庄申只是笑。「嗯,小芷说玫瑰花像你。」 玫瑰花啊,白慈想夸女儿有眼光,又觉得不对劲,起码庄申的笑容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你在笑我?」 「没有,哪里敢笑你。」 抽掉庄申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白慈道:「很晚了,小孩子该睡觉了,不然长不高。」 白芷很乖地点头说晚安。 亲亲女儿的额头,「乖,下次给你奖励。」 白芷看看庄申,庄申笑着上前,也给她一个晚安吻。 她没来及的考虑回家还是留在这里,就被白慈一路拉回房间。「天很晚了,你就,不要回去了。」 「还好吧,才十点多。」 「司机休息,没人送你。」 「没事啊,我可以自己……」 「庄申!」白慈不满地瞪她。「我们说好的。」 庄申举手投降,她一点没往旖旎的事情那边想,只觉得可以藉机和白慈聊一聊画作和那个舞步。自她搬回家之后,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多。 她之前住的房间,依旧保持原样,日用品与衣物都在,好像在等她随时回去。庄申过去拿换洗的衣物,顺便洗漱。 待她出来时,白慈已盘腿坐在床上等她,一手撑着脑袋,专心地翻刚才那本《小王子》,几缕潮湿的头发捲曲垂在胸前。 白慈这个人,日常吵嚷,叫人想捂住她的嘴,但是她一旦静下来,又希望她说些什么,好显得不那么寂寞。 庄申走过去,手指勾勾她胸前的头发,划过她蓝色的丝质睡衣。「怎么过来了?」 「横竖要等你,不如在这里等,你一出来就好看到你。」这样的话,出自白慈的口中略微有些违和。白慈适合的版本是:我来抓你,省得你跑了。 最近不知有意无意,白慈收敛了她的蛮横不讲理,对白芷是,对她也是。 「白嬷嬷就是喜欢你,总觉得你这里比我那舒服。我今天要睡这里。」将《小王子》合上放到一边,注意到庄申看到书,白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总不能女儿看过的书,做妈一本没看过吧。好像,好像,也蛮有意思。沙漠里,连蛇也是孤独的。」 庄申嗯一声说:「每天看几页,说不定到最后你会喜欢。」 「你给小芷念,我也要你念。你不能喜新厌旧。」 「那是你女儿。」 「我不管,你也要给我念。」 「好好好,给你念,你看到哪?」 庄申伸手去拿书,被白慈按住手,「今天不念,太晚了。明天再念,我给你记着。」 「白慈,你还记得,当年那个晚上,你跳的那个舞吗?」 意外的,提到那个舞,庄申发现白慈眼里闪过一丝防备和警惕。她还来不及深究,那丝警惕一闪而逝。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今天我看到一幅画,叫天女飞舞,有好几个动作跟你的舞步很像。」 「那么久你还记得?那时我跳舞了吗?我都不记得了。」白慈笑问:「小申,你是不是暗恋我,天天回忆那一晚产生幻觉?我哪会跳什么天女飞舞。」 「我真的记得你跳过……你……」 一根手指抵在庄申的唇间,白慈说:「我问你是不是暗恋我,你没有否认。」 女人的香气近在身侧,唇间手指温温润润,有一些潮湿。大脑里似乎有根弦绷紧,让人有种豁出去的冲动,庄申故意笑了一下说:「因为,因为可能是事实吧。」 下一秒,白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小申,我们做//爱吧。」一如当年那般认真。 第80页 庄申的表情骤然变冷,浑身僵硬,将她推开。「我拒绝。」 ※※※※※※※※※※※※※※※※※※※※ 白慈:你……你什么? 庄申:我拒绝。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no means no 哎,明后天要上两个整天的课,我尽量保持更新。 加更记在小本本上,下周会补哒。 还有说看到重复章节的旁友,应该是看到了防盗章,意味着没买到全文的80%。 解决方法有二: 1、等72小时; 2、买够80%。 目前本文瀰漫着暧昧的酸腐气息,但素几乎每章都会有点剧情内容的,几分几厘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 如果要找高清h情节,那素绝对木有的。现在谁也不会放,谁放谁锁。 感谢追文留评打分投雷的诸位。 捂心口,bow 第43章 指日可待 白慈无法置信, 素来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庄申,在私下里待她一片情真的庄申,当年为了那么个荒谬原因和她一夜情缘的庄申,居然拒绝了她的投怀送抱。 作为一个吃斋多年,只认尼姑比她清淡, 自诩女性魅力不凡的女人, 白慈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以为庄申和她一样, 想和对方亲热。 不,不是以为。 庄申想和她亲热,她感觉得到,就像她能感觉到白天庄申没回她的消息是因为不开心。她不确定原因,只凭直觉判断对方不开心,所以她会让白芷打电话提醒庄申晚上吃饭, 让白芷把这人留在家里, 所以这两人洗澡说故事的时候,她躲在书房里。 不知为什么, 她的心有点乱,有点紧张。当时她以为是因为许久没与人做//爱的缘故。现在她终于明白, 她直觉没错, 庄申在生气, 原因在她。 她本觉得自己应该委屈,跟庄申大闹, 把她踢下床, 但是在看到眼前人额头皱起, 强忍着火气,隐而不发时,却为对方感到一丝哀伤。 「为什么?」白慈听到自己问。 「因为你不喜欢我。」 「谁说的。我喜欢,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看,为了跟你一样好闻,我每天洗澡,吃素,还泡花瓣澡。」白慈的表情看起来冤枉极了。 「你真可爱,我没啥味道。」庄申深吸一口气。好嘛,她跟白慈说感情,白慈跟她讲信息素。「人固然是有本能,但是人不能全靠本能,你又不是泰迪精。不能今天说做//爱便做//爱,明天跟别人……明天说离开就离开。白慈,你是想我做你的炮友吗?如果是,如果是……我不想找炮友。炮友之前无需情感羁绊,很可惜,我也不符合条件。」 「不就是……不就是……你怎么那么麻烦啊。你要是不愿意……你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这话一说出口,眼睁睁看着庄申眼睛发红,勉强微笑,白慈后悔不已。 她去拉庄申的手,庄申避开了。 「唔,那是你的事。既然人人都可以,就不需要找我。跳舞的事情你再想想,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说着,庄申跳下床,她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留。 「诶,你去哪。」一见人要走,白慈急了,立刻跳下床,拉住庄申。 「天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觉。」 「这里是你房间。」白慈此刻无比庆幸读书人的克制和忍耐,没有当场说更难听的话。 「这里是你的地方。」 「我不管,说是你的房间就是你的房间。不过我不回去睡,我喜欢这里。」 「那你慢慢睡,我回家了。你拉着我干嘛,放手!」被白慈死活抱住腰,又不好动手,庄申恼火。恨白慈无赖,也恨自己心软。 「我不放,我不让你走。你不许走。」 「……」 「你说你最近有辅导过女儿作业嘛,有尽过做家长的责任嘛。」 「……我晚上刚给她念过书。」 「你没给我念,你答应我的。」 「是你说明天再念的,不过想想念书这事情也是谁都可以,不需要我。你既然找人……找别人,那就顺便让别人一起念书给你听,挺好的,很有情趣。」 白慈越拽越紧,死活不肯放开,庄申气恼,去掰她的手指,谁想白慈整个人扒在她的背后,像一只八爪鱼。 「你放手。白慈,你这是长吸盘了啊。」 「我不放。不放!」 正犹豫要不要给这女人一个过肩摔,就感觉脖子湿湿嗒嗒的。 自己还没哭,她哭个头。 这人哭着哭着,竟像是越哭越伤心。 庄申终究心软,歇了挣扎的心,任由那对圆滚的胸挤着自己的后背。「你哭什么。」 「你不要我,你嫌弃我。」 「我……」 「自打生了小芷之后,我就没过过舒心的日子,产后抑郁不算吧,还每天吵架。这些年我一个人容易嘛。之前没想到也算了,谁叫你老在我面前晃,我就想跟你亲热。你不跟我做,又不许我跟别人做,哪有你这样的。」 「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一上来就……就做做做。」 「我们亲都亲了,抱也抱了,睡也睡了,喜欢也喜欢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搞那些虚的干嘛。」 庄申词穷,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喜欢我了。庄申,你不喜欢我了。」 眼看人张嘴又要哭,庄申只好回身抱住她,「我喜欢你,最喜欢的就是你。」 第81页 那么那么认命,又那么那么真诚。 「你骗人!」 庄申无比希望这是一个谎言,只为息事宁人而骗她的一个谎话,可是她知道,真的永远不会变成假的。 不只是现在,这些年里,她最喜欢是她,只有她。喜欢到连一点找对象谈恋爱的想法都没有。 学校里那么多联谊,学长学姐学弟学妹,不是没人给她牵线搭桥,她从没理会。 她专注学术,她心理有障碍。 或许。 但这不是事情的全貌。 她心里有一个人,不管是阴影还是影子,就是有那么一个存在,悄无声息,如白昼之月。 那一年十一月的安西,阴影、懵懂、诱惑、恐惧、无助,好的坏的,统统被打包进一处,把整颗心填满。 恐惧与无助有被释放的那一天,但白慈,在她的心间日长夜大。 她心上每空出一点隙缝,便由白慈来填塞。 「小申,你没骗我吧。」哭闹一场,白慈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她虽任性,但做妈之后极少流泪,连决定离开海塞姆带白芷来上海的时候都没有哭过。但是方才,一想到只要自己一松手或许庄申就要离她而去,永不回来,眼泪便不自觉奔涌而下。 「我不骗人。可是,你刚还说要跟别人的。」 「不跟不跟,就跟你做,好不好。我是故意气你的。」 「那要是我不跟你做呢。」 「难道我还能强……了你不成,我总是等你的。但是呢,你也别忍太久,看得出来你也是想的。」赶在庄申否认之前,白慈忙到道:「我不管啊,总之你要负责。」 「行,负责是吧。你等着。」庄申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一晚,她们仍旧睡在一起,得到庄申的剖白,白慈已是欢喜,加上大哭一场,身心俱疲,搂着庄申,全无半点作怪的精力,很快入睡。 庄申却心有不甘,觉得今夜自己又像是中了邪,任她发癫任她哭泣,毫无半点招架之力,明明一开始连撕了这个女人的心都有。怎么就变成相拥而眠了? 这个女人倒好,睡着时在笑,嘴角微微翘,一手搭在她的腰上,胸还揩着她。 三天之后,星月会秋拍的安排已经有条不紊,预展即将展开,安西那边没有问题,暂时没有需要白慈跟进协调的事情。她坐在办公室里,埋头画画。 那天庄申提到的舞步,她一直记得,只是下意识里不知该怎么跟庄申讲。一旦要解释舞蹈的由来,就难免会提到白家的所谓成人仪式,她不想告诉庄申,那次她为了能和海塞姆在一起所以选了她和自己做//爱——用一个极其荒诞,但她看来没怎么不信的谎言。如今想来,她倒宁愿是神的旨意。 也许真的是神的旨意。与庄申重逢之后,白慈一直在想这个可能。 两个八桿子打不着的人能在安西遇见,能无视社会习俗、无视性别与身份的障碍产生情//欲,又能在多年之后重逢,这该是多么有缘。而白芷像谁不好,偏偏就像庄申,她这个十月怀胎的亲妈有时候都忍不住幻想庄申是白芷的妈。 「就让小芷多一个妈好了。」白慈自言自语,她笔端写意的小人只能摆出僵硬的姿势,勉强和记忆里的舞步对上号。「哎,我连画画都不象样,比六岁的女儿都不如。」 懊恼之际,秘书小秋敲门进来,遮遮掩掩做贼似的抱着个纸箱,脸上是怎么都克制不住的古怪。 「谁送的?我没买东西。」白慈扫一眼纸箱,没有在意,继续和她的小人作战。 小秋把纸箱轻轻摆在白慈桌上。 「是什么?帮我拆了看看。我这会儿没空。」 「诶,白总,您还是自己看吧。我先出去了,不让别人打扰你,你慢慢看。」秘书头一回用上了「您」。 白慈心里直犯嘀咕,把纸箱拿到面前。 「关爱自己,从最深入的地方开始。」 诶,什么意思? 用美工刀划开纸箱,里头装着几样东西,一样是白慈一眼就认出来的。 安全套,杜蕾斯、冈本各一盒,超薄的。 「神经病,什么玩意!」 待她一一查看,赫然发现除了安全套之外,尚有辅助工具、日系震动小可爱各一个,润滑剂一瓶,还有一盒指套。 卡片也有一张,字跟小学生似的,应该出自卖家手笔。 「白大小姐久等了,奉上你要的负责全套。只要勤劳,性福生活『指日『可待。要用啊,不要辜负我的负责,我的血汗钱。」 气急败坏又觉得好笑的白大小姐给庄申发去一句语音。 「庄小猴,你他妈……你有本事做个真人版的给我!」 ※※※※※※※※※※※※※※※※※※※※ 庄.神魂颠倒.申 白.自欺欺人.慈 这个发展你们一定猜不到~~~~~ 哎呀呀,评论过3000了~~ 大家好热情。 3个加更~~~~ 也是指日可待~~~ 第44章 散碎的月色 有闲工夫和闲钱弄个真人版的电动玩具, 真人何不自己来呢,尽管力气会多花一些。 庄申没理会白大小姐的渴望。收到这条语音时,她正在会议室里开会,坐在边角落,用记事本挡着忍住得意的笑脸——她其实也没有白慈想像中那么乖, 不是任人调戏宰割的小绵羊, 对不对。 第82页 章桦这时点了她的名, 「小庄。」 像是每次开小差都会被老师提问,庄申一个激灵,脑袋慢慢从一颗发财树后挪出来。 表扬她那个岩画衍生产品的方案后,章桦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庄,对星月会秋拍你了解多少?」 星月会秋拍?白慈偶尔提过一嘴,并未多说。庄申一脸茫然, 「只知道会延迟举办, 举办地应该在安西,最近会有个预展。」 见她不像是有更多信息要讲, 章桦补充道:「预展是全息投影的模式,这次星月会秋拍确实在安西库尔勒附近举办, 听说名额极为有限, 只开放给超vip客户。我估计预展上, 只能看到一些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拍品。」 之后大家七嘴八舌各说一气,都对星月会的拍品十分好奇。庄申混在里面人云亦云, 没提她认得白慈。 关注星月会和白慈的人不少, 一些花边新闻自然被翻出来。除了几次重磅拍卖就是白慈的花式传闻, 某个煤老闆在白慈面前灰头土脸,包养强来不成反而被保镖打脸;传闻白慈是安西某位厉害人物的情妇,有个私生女……但凡一个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有些作为,总会被归结于她身后站着一个厉害的男人。 庄申不忿,想要反驳几句,却听章桦拍了一下手,打断众人的八卦。「开会说重点,那些和秋拍无关的事情说来干嘛。白总我见过,漂亮能干,性子也有趣。无论人家背后是否有人,能做成这几次拍卖,就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 一群人这才偃旗息鼓,重回正事。 星月会秋拍在会议上没啥定论,大家只说回去找人打听一二。章桦没怎么当回事,只说做好手头的事情才是要务。过阵子要找人去吐鲁番的工地帮忙,章桦问:「有主动过去的吗?」 吐鲁番的工地靠近西昌古城,年初在那附近发现当年国外探险队留下的线索,直指遗留在古城的未带走文物。半年时间过去,毫无进展。说有,看不到实物,没有记载,只有当年採访探险队录像里有些端倪;说没有,时不时出现一点指向有的线索,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之前还积极发言的人,各个避开章桦的目光,竟没有一个愿意。除了庄申傻不愣登看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浑然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其实博雅西市出差补贴不低,在当地住宿、吃饭都是业内高标准。说是帮忙,实则是视察,看看考古项目的需求,缺啥断啥,近期有何发现。和考古队的负责人互通有无,没有技术难度。这一次兼顾评估项目进展的任务。 但是吐鲁番那地方,十月份依旧炎热,非但热,还干。大家戏称,人过去,人干回来。公司为此特意加了个小福利,补水面膜补贴。之前也有人遇到在风口被掀翻火车,幸好没有重伤。久而久之,就有传闻那地方和公司八字不合,但凡听说过传闻的老员工,一向是能避就避。 没人愿意,章桦也不勉强,反正到最后总是有人要去的。 至于庄申,散会后跟在章桦屁股后面,在要不要跟章桦说白慈的事情之间两难。于公,星月会算是公司不大不小的竞争对手,她应该有所留心;于私,她和白慈关系暧昧,不该多做打听,白慈在家很少跟她讲公司的事情怕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但另一方面,章桦是她的领导也是她的长辈,认识白慈这事瞒着章桦,她心里总觉内疚,尤其是今天章桦问到她。 一直到办公室之后,章桦想起她平时总单肩背着书包,问:「肩膀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大问题,恢复得挺好。少一块肉,总觉得人轻了不少。」 章桦笑说:「那就好,我看你是骨头轻不少。有事要说?」 庄申面露为难。 「该不是找到好公司要跳槽吧?」通常为难成这样,不是借钱就是要走,章桦不觉得庄申会是其中一种,从冰箱里拿一瓶果汁给她,开玩笑道。 庄申连忙否认:「不不不,我没想过跳槽这个事情。诶?还有比这更好得公司么?」 「肯定会有。大拍卖行的待遇更好,能见识更多。」 「但是美丽大方强大善解人意的领导只有章总你啊。」 章桦又笑:「最近很滋润嘛,嘴巴那么甜。跟照顾你的那个人有关吗?」 打开果汁喝一口,羽衣甘蓝蔬果汁,不是很甜,庄申又喝了一口,才说:「让我住到她们家照顾我的是白慈,星月会的白慈。」 「你是要去星月会工作?」章桦并未表现的十分惊讶,只是略一挑眉,问年轻的属下。 「不不不,没有这个打算。我只是想告诉章总这件事,白慈和法尔蒂丝小姐也认得。我们很少提工作的事情。」 「小庄,我不会限制你交朋友。你不用这么紧张。私是私,公是公,你也不用想着要去问。你这人我还不知道,要问也是单刀直入,白总让你住到家里,想来是把你当作朋友,不用去难为她。这事我另外有渠道。」 庄申这才放心,「谢谢你,章总。」 「你这孩子啊。要是你周老师知道了,怕是会念叨你几句。她总怕你傻乎乎的被人骗,毕竟这世道太复杂。」 「不会不会,白慈周老师也见过。」 「哦?」章桦好奇地问。「她怎么没跟我提过。」 「很多年之前,周老师带我们去安西那次,路上遇见的。周老师应该不知道她就是星月会的负责人。毕竟文物和拍卖这块,属于两条线。」庄申没有详说,反而又谢章桦,「章总,谢谢你刚才为她说话。她这人其实挺好的,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小芷,她女儿也很可爱。」 第83页 「没什么。我不过在一次会议上见过她,漂亮得不像话,所以印象深刻。有机会可以正式认识一下。」章桦注意到,说起白慈时,年轻的下属露出腼腆的笑容,眼里还有一点点的光,她不禁有个大胆的猜测。「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们说谁都是这样。」 会间的些许不快并未给庄申太多影响,最近她有了一项甜蜜的新任务。 每天晚上给白慈念《小王子》。 国庆的第二天,她念到小王子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唯一的乐趣是观赏夕阳西下的温柔晚景。 「『一天,我看见过四十三次日落。』 『你知道,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 『一天四十三次,你怎么会这么苦闷?』 小王子没有回答。」 念完这一节,视频那头的白慈一改听几句就要发表高见的毛病,没有说话。 庄申翻过一页,见她一声不吭对着摄像头发呆,便没有继续往下读。 好一会儿,白慈问:「你喜欢看日落吗?」 「喜欢,日落很美,像是绚丽到至极后的毁灭。」 「到底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简单又明白。」白慈勉强笑了一下,说:「庄申,有一阵我也喜欢看日落。在塔克拉玛干的边缘,一直看着太阳下山,带走一切的光与热,周围黑暗,阴冷,还有狼叫声。每当这个时候,我很害怕,怕被狼吃掉,怕被黑暗吞噬,也怕被鬼抓走。小时候,白嬷嬷总是告诉我,沙漠里有两种鬼魂,一种是好的,会保护我,一种坏的,想要杀了我。 你知道嘛,其实我身后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其中有一些人在等我,把我养大的嬷嬷,我生下的孩子,还有我爱了很久的男人。但是我不想回去,那里叫我窒息,像是被埋在沙堆里,越挣扎越往下陷,偏又无能为力。 可是能怎么办呢,一直以来都是白嬷嬷在照顾我,现在她要替我照顾小芷。我不想让小芷在那里长大,想让她感觉家庭温暖,没有生来是女孩的烦恼。我想让她做个快快乐乐单纯的小公主。可是不行啊,她的妈妈,我,没有出息。读书不好,脑袋也不好使。 如果那一片是海,我大概早早就跳下去了吧。 后来我想,既然我能跳海,自然也能离开海塞姆。我受不了他严苛对待小芷,受不了小芷一下见到他就哭,受不了成天提心弔胆他又想出什么办法来让小芷像他的女儿。受不了他总有一天会让我继续生孩子,生儿子,也生女儿,到时候小芷怎么办。那时候我想,我早该离开了。」说到这里,白慈又笑了一下,极为自嘲。 「曾经以为没他不行,后来发现,也没有什么不行。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离开别人活不下去的事情。这几年,我也替他……」白慈没有继续说下去,摄像头的那一头,庄申皱着眉,很深很深,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悲悯与疼惜,丝毫不因自己提到海塞姆而生气。 明知庄申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面对她时时自卑,可还是想和她纠缠在一起,不正是因为她时不时流露出的怜惜嘛。庄申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对她别有所图。不说没什么亲情的父母,白嬷嬷固然慈爱,但是她仍惦记湮灭不知多少年的白家,仍会叫她遵从白家的家规。即便是与她好过的海塞姆,也从未用这种专注的柔情看过她。海塞姆心里装满了世界,世界的财富、权力、美色。 而庄申心里也装满了世界,她本能的知道自己是她世界里独一无二的那个,一种纯粹的女性直觉。 白慈为庄申的专注感动,也为她这样的专注感到生气。 她嚮往,又时常觉得自己不配。 「白慈。」庄申陡然站起,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 「你……」白慈不解她这是要做什么,毅然决然。 庄申对着视频里的人笑:「你在家里等我啊。」 说完这话,她也不换衣服,只在外头罩一件外套,匆匆出门下楼,在街口叫一辆计程车,直奔白慈家。 两家距离不远,十五分钟后,早已等在门外,忐忑焦急的白慈就见到一个穿着睡衣,披着防风外套,踩着球鞋的姑娘跳下计程车,踏着皎然月色,一路小跑过来。 晚风吹起来人的头发,一跳一跳的,就像她此刻的心。 忐忑得以平息,心却跳得更快。白慈眼眶湿润,嘴角难掩笑意。 这个甜傻白。 庄申在白慈面前停下脚步,「你怎么在外面?」 「不是你叫我等你嘛。怎么啦,迫不及待的,那么着急。诶,今天我不大方便,来事儿了。如果你不介意闯红灯的话……」 庄申没容她继续胡言乱语,重重地把面前的女人揽进自己的怀里。 之前同样候在门口的白净识和白芷相视一眼,静静离开。 静谧的月光下,只余两人在大门口旁若无人地亲密相拥。 六年前也是如此,银光流泻,清辉漫洒,洗鍊尘世。这一刻,天地之间除了她们,再没有旁人。 ※※※※※※※※※※※※※※※※※※※※ 不闯,我们不闯红灯~~~ 第45章 吉人自有天相 匆匆而来, 匆匆而去,诚如庄申所说,她之所来只为拥抱白慈。作为回报,白慈给了她一个亲吻。两人的目光腻在一起许久,直到屋里的人等不下去来催人进屋, 庄申才离开。 第84页 回到家里, 庄申仍沉浸在奇妙的感觉中, 情绪高涨,一步三跳,迎接她的是房东许唯和她的女朋友刘聪。 许唯翘腿坐在沙发上,似是特意在等她。而道号玄明的命理师刘聪,则一脸戏嚯,见到庄申便上下不断打量:「呀呀呀, 红鸾星动, 天喜入命,恭喜恭喜, 可是有大好事情发生。」 许唯白玄明一眼,没好气地说:「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 这就是你大师的水平?」 玄明笑嘻嘻地说:「大师看得见过去将来, 眼睛不瞎的可看不出来。」 许唯伸手朝正打算开熘的庄申一指:「你给她看看将来。」 玄明走到庄申面前, 装出要给她看相的样子,庄申捂住脸, 「没钱给, 不用看。」 「你给她看, 我给。」 玄明摸摸下巴,「肉偿吗?」 许唯抬手丢个靠垫过去,玄明一手接住,嘴里哎哟哎哟叫唤。「为了个野女人,谋杀亲妇。你说你说你们什么关系。」 庄申这才放下捂脸的手,好笑道:「你们过分了啊。半夜撒狗粮,要遭天谴的。」 「庄申,最近去做心理咨询了吗?」许唯没有继续与她说笑。她和玄明看着庄申穿着睡衣睡裤,一脸坚决的荡漾,一熘烟跑出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室友怎么了,竟完全没看见两个大活人在客厅里坐着。待庄申回来,满脸春情,她俩一个警察一个算命的哪里还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听到心理咨询四个字,庄申有点心虚,偷看许唯一下,发现她表情严肃,知道自己混不过去,只得走过来猛灌大半杯水后才说。「我跟关医生讲过,最近咨询要停一停。出差多,事情忙,老是换时间不好。说不定没几天我又要出差了呢。」 「哦?」 「嗯,还有就是,我已经不做恶梦啦,最近都没有做噩梦。咨询的问题得到解决,也就不用去了。你说是吧。」 「关医生怎么说?」 「关医生叫我有需要再去找她啊。」庄申理直气壮地讲。 这话关世云确实对她说过,但是说这话时关世云意味深长的眼神叫庄申无处遁形。双方都知道,咨询出了问题,庄申不愿意继续坦露继续面对,作为咨询师而言,只能把问题摆在檯面上,加以讨论。但是当一方要么绕圈子,要么坚持她的咨询目标已经达到,执意想结束,另一方也只能由得她去。 关世云见多识广,像庄申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做完咨询记录之后,没有放在心上。许唯今晚和玄明聊起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庄申已经好一阵没提到咨询师了。她平时咨询回来,总会讲讲咨询的感受,最近时而笑时而失神,又不见她提咨询,许唯才想起来问上一问。 作为房东或是朋友,有些话理应点到即止,但是对上庄申,许唯忍不住关照两句。「多长点心眼,如果有难处记得告诉我们,有危险也是。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三人说笑一会儿,各自回房,还来不及回味许唯的关切,庄申便收到白慈的信息,问她有没有到家,又发来好几个语音邀请。她忙着给白慈回消息,重新洗澡换衣服,全然不知隔壁房里的一对情侣谈话的中心会是自己。 许唯的关心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无的放矢,近日来她收到好些来自安西的消息,那边不大太平,蠢蠢欲动。她的房客又註定与安西有难解之缘,饶是许警官见多识广,也难免为她担心。 「犹豫?」 「只是担心。」 「放宽心。」 「你看到什么?」 「除了瞎子都能看出来的爱情。」 「除此之外?」 「天机怎么好泄露。」 「我也不行?」许唯一手放在女友腰间,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玄明不为所动,「王母娘娘也不行。」 「那你安慰我一下。」 「吉人自有天相。」 许唯失笑,「还真是标准算命的安慰方式。」 庄申不晓得安西是怎样的不太平法,即便知道了对她也毫无影响,毕竟她在安西早已经过这辈子最不太平的两桩事情,为此还少了一块肉。而且,她即将第三回 踏上安西的土地。 去吐鲁番工地协调帮忙的事情再次落到她的身上,这次没有法尔蒂丝和邱泽飞同行,她会在月底与工作人员在当地回合。得知自己即将前往吐鲁番,收穫一堆同情的眼神,庄申没有一点不高兴,她立刻和在吐鲁番干活的学姐程琤联繫,问她是否有东西需要自己带过去。 程琤的回覆很简单:人来即可。 现在不比以往,需要的日用品,无论是女性用品还是面膜,都可以一站式在网上购得,至多花销一点额外的快递费用。为免行李太重,庄申提前将公司补助的面膜先一步寄往程琤处。 决定让庄申去吐鲁番出差后,章桦照旧问她,可有不满。 庄申摇头,没有不满。听学姐说起过那边的工作环境,虽然几次落空,但是条件不错,有吃有喝,还能抽空去周围的古城遗址玩玩。唯一不好的地方是,有一阵见不到白慈母女俩。 章桦拍拍她的肩膀,特意按在伤处:「可惜法尔蒂丝遇到点麻烦,否则这个时间她多半也在那。小庄,安全第一,不要冲动。」 出差的安排确定,倒叫庄申想起星月会的预展与秋拍。她作为一个竞争对手的小巴辣子,连预展都没资格参加,听有消息来源的同事说,拍品不俗,件件出自当地徵集,全息投影亦做得炫酷,宛如身临其境。 第85页 这么一来,原本打定主意不问的庄申,禁不住好奇起来。偷偷打电话问白大小姐,能不能让她看看预展的东西。 电话里,白大小姐先是一通笑,笑她打个电话跟捉贼似的。「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是我们竞争对手,虽然是个小喽啰。」 「你也知道,我是个无名小卒,丢到海里溅不起浪花的无名小卒。白大小姐,你就让我看一眼吧,听说你们的预展十分了得呢。」 这个半真不假的马屁十分到位,白慈得意。参加过预展的人个个夸赞,好些人来要秋拍的邀请函,再三权衡之下,只发出去二十五张邀请,仍不时有主顾来讨。星月会统一回应:春拍会更好。 白大小姐得意时很好说话,「你现在能来我们公司,就给你看一个。」 「只有一个啊。」 「就说要不要看吧。」 「那得是真的拍品哦。」庄申担心白慈耍赖,把人骗去,只给看她自己。 听出庄申的意思,白慈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不想看到我?」 「怎么会。」 「那你是什么意思?比起看我更想看拍品?」 白大小姐每个问题都是送命题,稍有不慎,就有看不到拍品的风险。庄申慎而重之,压低声音说:「我想你了呀。」 「……那还不快来!」 这边挂断电话,那边吩咐秘书小秋,「等会儿有人来找我,姓庄,你直接把她带来这里。」 小秋口中说是,心里嘀咕,哪个姓庄的能叫老闆这般喜气洋洋的期待。 帅哥?老闆?第二春? 白慈又补了一句,「是个女的。」 这个女的,跟小秋想像的不大一样。捲曲的短发,戴着眼镜,衬衫、牛仔裤、球鞋、双肩书包,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学生,好学生。 小秋好奇地问一句:「你是白总的……侄女?」 庄申闷笑,好心地告诉小秋,「千万不要在你老闆面前这样说。」你会死得很惨。 小秋心领神会地点头。 才走到办公室门口,白慈笑眯眯地从里面出来,直接挽住庄申的手臂,「小秋,你去忙吧,我带她去展览室。」居然有点温柔的味道。 小秋注视两人侧头说话的背影,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种可能。 内心顿时孵化了一千只尖叫鸡。 白慈不知她的小秘书内心尖叫,迳自带庄申去看全息投影。公事上,她说一不二,说好了只给看一个,就只给看一个,随机一个。 不得不说,全息投影呈现的方式十分炫酷。庄申看到的是一只舍利盒,按照投影里的介绍,木质材料,外表彩绘,保存完好,唐朝时期的产物,盒上绘制的图像是龟兹乐舞图,精美绝伦。 从图像上来看,像是有客到访,主人盛情接待,有酒有肉有音乐有舞蹈,女客身份尊贵,带来的礼物不凡,双方相谈甚欢。盒盖亦有图像,绘制的是佛像与天女,世俗生活与信仰完美融合。女客面容娇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庄申正寻思自己在哪见过这脸,投影被突然关闭。 「时间到啦。看得眼睛都不眨,你看我都没这样。」 「诶,诶诶。让我再看一眼吧,那盒子上有个女人的画像很眼熟啊。」 在庄申脑袋上敲了一下,白慈说:「不给看了。」 「真的很眼熟……」 「那可不嘛,像我呀。」每一个投影资料,白慈都见过,与庄申同感盒子上的人物似曾相似。 周丽蓉看后说像她,再看之下,白慈也觉得像自己。安西地区,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五官长相,多看几眼之后,白慈便不再觉得稀奇。 庄申却是不同,她凑近了仔细看她,脸对脸,呼吸对呼吸,就在白慈以为庄申会藉机亲她的时候,庄申摇头说:「不像,感觉不一样。你再让我看一眼那舍利盒吧。」 「看个屁。」白慈踩她一脚,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看什么看,不给看了。」 ※※※※※※※※※※※※※※※※※※※※ 白慈:盒子和我你要看哪个? 庄申:…… 白慈:说实话 庄申:盒子 白慈:不解风情,说实话 庄申:盒子 白慈:书呆子,说实话 庄申:盒子呜 白慈:看你个大头鬼,这辈子都没的看! 第46章 你是不是嫌弃我? 白大小姐发话不给看, 庄申没办法,只得跟在后头撤。来的时候挽着手,去的时候一前一后,傻子也晓得白大小姐有气。白大小姐对她拿捏得当,她对白大小姐也有一套, 走走走走, 就勾住她的小指头。 白大小姐回头要瞪她, 见她一张无辜卖萌脸,心里一跳,终是笑了。 「讨厌,讨厌的猴子。」 庄申附和,「是是是,讨厌的猴子。」 走道上与市场部两人擦肩而过, 男同事看到庄申咦了一声。「这不是博雅西市的人嘛。」 庄申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也想不起来他们在哪里见过,只笑一笑说:「你好。」 有白慈在旁, 男同事的语气依旧敌意,「竞争对手来我们这里干嘛, 白总, 这人是博雅西市的。」 市场部主管看一眼明显不满的白慈和两人勾着的手, 忙打圆场,「这一定是白总的朋友。」 白慈嗯一声, 「我朋友庄申, 在博雅西市做研究工作。庄申, 这是我们这最能干的周丽蓉,还有她的下属小施。」 第86页 庄申和周丽蓉礼节地握手,寒暄几句,视线偶尔扫过那位小施。跟着白慈进办公室之后,她才想起和这人真的见过。 「你是怎么得罪他了?」关上门,白慈问庄申。 「我跟他八桿子打不着,你应该问,他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他为什么看你不顺眼?」 「这你得问他。」 捏捏庄申的脸,白慈说:「该不会是去你们公司面试没被录取记恨你吧。」 庄申着实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真是啊?我猜的。」白慈随意地摆摆手,叫小秋拿果汁来给庄申喝,没把那人放在心上。 「刚才那个舍利盒,保存得真好,颜色也很美。你们是哪里得来的呀?」庄申仍旧对舍利盒念念不忘。 白慈没有立即回答,先是端详喝着果汁的庄申一眼,见她问得坦荡随意,并非出于某种目的,便回答说:「是安西那边收来的,具体哪里我也不是很清楚。星月会常年在安西收文物,人力铺的比较开。」 庄申点点头,安西地区有天然壁垒,一般企业轻易无法进驻,博雅西市是通过考古队半官方的名义,而星月会应该就是当地势力。强龙难压地头蛇,在文物徵集上比不过地头蛇,再正常不过。说起来,博雅西市在安西投入精力也是这几年的事情。 「唔,这个月底,我们星月会秋拍,我要去安西一趟。」 「诶,去库尔勒吗?」 「不是,吐鲁番那里。」 「不是说库尔勒嘛,难道是烟//雾//弹?」 「吐鲁番那边方便点,已经安排好了。」之前放出去的消息是在库尔勒,那里是海塞姆的根据地。第一次在安西搞活动,白慈和海塞姆的想法一样,不打算搞得太招摇,引起警觉反而不好,所以先放在吐鲁番那边的基地试运行。 「哦,我也去。」 白慈本来有点捨不得她,但看庄申得意地说她也去的时候,不禁失声道:「你去做什么!去捣乱嘛。」她怎么不知道庄申会是那二十五分之一。 「我们在那边有个工地,要去视察,送点慰问品和物资,顺便评估项目是不是要继续进行。」庄申解释道。只是,白慈的反应似乎过于激动了一点。「是公司的安排,我没打算跟着你。」 坐到庄申身边,在她大腿上摩挲两下,带有些讨好的意味,白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还以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邀请函发给了你。所以……」 「你们的邀请函千金难买,章总都没有,我怎么会有。」听说收到邀请函的不是壕就是豪,事先确认到场的人,进门需要生物验证,如果临时换人,怕是不让入内。安保工作严谨到这种程度,庄申更是好奇。只是白慈的态度摆明不想让她多知道,章桦和许唯同时暗示星月会内情复杂,她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你去安西,小芷怎么办?」 「她跟我一起,白嬷嬷也去。」 「哦,全家出动。算是回家了。」话音刚落,大腿被白慈拧了一把。 白慈这几天正烦着,上回她去喀什没去见海塞姆,这会去吐鲁番是怎么也回避不了。于公于私,她都会和海塞姆碰头。几年没见,要说什么,用什么表情,白慈统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在海塞姆的心目中,与她是否还有关系。如果没有,倒也罢了,要是有,又是一桩待解决的事情。 要怎么跟海塞姆说?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她?她和他不合适?她不再为他痴狂,想离开他? 要是海塞姆问起原因,她又要怎么讲?总不能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白慈可不敢保证,海塞姆会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对庄申不利。在确定海塞姆的态度之前,不能让人知道她和庄申的关系。 可,她和庄申是那样的关系吗? 那天的拥抱亲吻过后,她随司机把人送回去,心里激荡的只有那个人。之后她们没再提过这件事,虽说是比之前要多了一点难以言说的东西,可是算什么呢?白大小姐不确定。 在白慈的认知里,口头承诺,或是发生点实际的关系才算在一起。亲吻当然也算,可是她和庄申的亲吻,早在她们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 庄申什么都没说,白慈不甘心。 可是又能指望她说什么呢,自己不是一样什么都没有讲嘛。 白大小姐没来由生气闷气来。「有要问的你就直接问,最烦你们读书人,心里盘算着小九九,嘴上什么都不说,光会叫人猜。我猜不到。」 庄申只好说:「你前夫……」 「夫你个头!」白慈又想拧她,却被她防备地挡住,收回手,无意识地挥动几下。「我没有,我没有和他结婚,不能算前夫。」 庄申心道:法律上没有,心理上呢。 白慈听过事实婚姻这种说法,忙说:「也没有办酒。但是周围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不觉得他是我丈夫。」 这样气急败坏,忙于解释的白慈有点可爱,庄申能感觉到她迫切想解释的心,好脾气地说:「好,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白慈显然不满意她的轻描淡写,「你是不是嫌弃我?」因为嫌弃,所以不和她做那些明明想做的事情,即便白慈觉得不是如此,但还是问了。 在她过往的经验里,无论是男人和女人,都在意女人的贞洁。 第87页 在玛尼教的世界,只有男人可以随心所欲娶七个女人。圣人可以娶八十一个处女,不过其中之一必须奉献给真神。在玛尼教徒眼里,女人与别人恋爱,与别人发生性关系,都是一种不洁。她甚至见到过女人无意中被别的男人碰到一下手,马上被人砍掉手的情况。像她这样,先和庄申一夜情后与海塞姆一起,现在又和庄申恋爱,大概在教义里,要被埋进沙坑里接受众人的石刑。 即便没有人身伤害,回到那个玛尼教的世界里,她仍会受到口诛笔伐。光是周围人的眼神,就足以把她杀死。女人们会唾弃她,用她们的眼神尽情表现鄙夷,男人们会将她视为荡//妇,尽情羞辱。甚至,在她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被侵犯的概率会大大提高。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这个电影,白慈看过好多次,每一次都叫她落泪。 白慈原以为离开玛尼教的世界会不一样,可是随着在上海落地生根,随着她对这个世界了解日益深入,她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城里人表达的方式更虚伪、更含蓄。 嘲弄、鄙夷玛尼教原始的城里人,受过高等教育、见识过国外开放的城里人,与永远只有3g信号,时不时连接不上网络的安西玛尼教徒又有什么区别。 庄申本来觉得好笑,白大小姐怎么会扯到嫌弃上去,可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玩笑,当即收敛笑容,将白慈的脸扳正。 白大小姐咬着嘴唇,不甘不愿。 庄申贴着她的额头,想一想,又亲一亲她的额头。 白大小姐的脸居然红了。 「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嫌弃你,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嫌弃你太好看,太惹火,太可爱嘛?我怕我会被天打雷噼。」 「可是我老是想欺负你。」 「想?」 「好吧,我老是欺负你。」 「你欺负我,我也觉得你很可爱啊。」 白大小姐没忍住笑,但很快的,她又问,「那只是因为我好看,我性感嘛?」 性感,那些人是这么说她的。性感对那些人而言,意味着看起来好上手。 看,又是一道送命题。 庄申想一想,抓住白慈的手,按到自己胸前,「感觉到心跳了嘛?」 「嗯。」感觉到的何止是心跳。 「人的心,每时每刻不停运作,但只有在见到你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心在跳动。」 「肉麻。庄申,没想到你这么肉麻。」白慈笑倒在她的肩头。 摸着她的后颈,自然而然摸到自己给她的项鍊。 白慈取出护身符,摩挲几下,「前两天嬷嬷问起护身符,叫我去安西前先给小芷。我跟她说,不在我这。一开始她以为我给了海塞姆,差点就没动手打我。我赶紧说,在你这里。嬷嬷这才作罢。你说她是不是偏心,当初给我的时候都没那么干脆。」 「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爱你所以爱你的猴啊。诶,那要给小芷戴嘛?」 「不用,她比你安全多了。你这个乱窜的小猴子。」 ※※※※※※※※※※※※※※※※※※※※ 诶,后半段是纯粹的意外,白慈的心声不在大纲里,也不在计划里。 今天就不加更了,明天加。 哦,对了,才知道app版看不到wb, wb直接搜索「寿头」 第47章 奔波一日 去安西的路程, 总是天刚亮从家里出发,披星戴月,长途跋涉。不管是在天上还是机场等候,总要到晚上才能到地头。落地之后,整个人蜕掉一层皮, 疲倦得只想躺倒。 这种时候有人不顾先来后到抢计程车,就算时刻谨记强龙不压地头蛇, 出门在外不要惹事要低调的庄申,都忍不住与人说道说道。 「我先招来的车, 我先开的车门, 凭什么你要抢?」对上当地人长相, 强横打扮的中年男人,庄申面无表情地斥责道。 中年男人是个玛尼教徒,少见有汉人面孔与他争执,还是个姑娘,他嗤一声笑说:「我先来的。」笃定庄申不敢,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是我先来的。这位先生, 你眼睛不好?还是心肠不好?」换作平时, 忍一时之气, 让一让也就让一让了, 可面对如此无耻的人,庄申偏不, 扒拉住车门, 就是不松手。 这边吵吵嚷嚷, 边上自然少不了看热闹的,有说:「哎呀,姑娘,那就让他吧。」 庄申心道:凭什么。 有说:「怎么个大男人,跟小姑娘抢车。」 中年男人面上不好看。 看热闹的管闲事的来劝,「那边还有车,何必在这里争呢。」 其实庄申就要放手了,她已无心恋战,疲惫不堪,偏生中年男人说:「是呀,那边还有车,你抢我的车干嘛,你去那。」 「你搞搞清楚,是你抢我的车,不信你问司机!」是可忍孰不可忍。 司机僵在那里,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被两人弄得烦得要命,才要肯定庄申的说法,却见中年男人恶狠狠地用当地话问他:「你说,谁抢谁的,你是不是要帮着异教徒说话。」 司机为难,只好说:「小姑娘,要不你……」 「我以为有人坐霸王车堵在这里不走呢。师傅,你不走还让不让我走了?是要我找警察把你拖走嘛。」漂亮的嗓音,英俊的面孔,一时周围都不说话,静静看着管闲事的英伟男人。 第88页 饶是庄申心头火起恨不得把人揍一顿,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忍不住在心底发出小小的赞嘆,如果她心情大好时,约莫会想对着这个男人吹口哨。高加索人的标准长相,鬍渣渣的下巴,长睫毛,碧绿的眼珠,和她在网上看到的沙特王子还是阿联王子有几分神似。英俊到令人发指不算,身高腿长,像是移动的荷尔蒙,看体型应该是勤于锻鍊的人,而虎口则显得像是个练过的。 被英俊男人一打岔,庄申才意识到,自己在交通要道和当地人争吵半天,而那个中年男人,面色不善。临行前几乎所有知道她受伤的人都发消息关照她:谨言慎行,不要冲动,这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跟人槓上了。若是单打独斗,庄申相信自己绝对有一搏之力,但是…… 她这一发愣,被中年男人抢个空档,把她往边上一推就要上车,不想被英俊男人抓住了肩膀,硬生生拖出来。 「我都看见了,是这位小姐的车。一大老爷们好意思吗?」 但凡喜欢欺软的人,必然怕硬,中年男人待要反抗,发现连挣脱也难,只好陪笑说:「是是是,小姑娘,我跟你闹着玩。」 庄申不禁懊悔,应该先给他一拳。可这是安西,别人的地头。只好把那句骂人的话咽下去,闷哼一声。 英俊男人好心地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双手交叉在胸前,听庄申不好意思地道谢。 「不用客气。旅途愉快。」 被这行走的荷尔蒙帮忙,庄申一扫郁郁,见到学姐程琤时,笑逐颜开,抱作一团,迅速将之前的不快与惊艷抛诸脑后。不得不说,吐鲁番这里的气候实在糟糕,好端端的江南水乡女子,硬生生给烘成块压缩饼干。庄申把公司福利的补水面膜分了大半给程琤,没忍住道:「难怪这里出土的干尸保存得特别好。」 程琤没好气,「过几天你就跟我一样了。」 「上帝保佑我,千万不要,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想得美。不把你留成个馕,怎么好让你回去。」 两人起码有二个月没见,一见面就是斗嘴,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本来庄申被安排一人一间,程琤晓得她过去有不能独居的毛病,这会儿也不知好是没好,便腾个地方出来,让庄申与她同住。 考古队这几天都在吐鲁番市里修整,没住在高昌古城附近的村子里。此处与工地相距四五十公里的路程,开车也方便。这季节空气污染严重,含水量少,加上几次行动毫无建树,队长便命全员暂时回到市内。 晚饭在城里的川菜馆大吃一顿,美其名曰为庄申接风,实则是博雅西市掏钱,犒劳队员,乌苏啤酒来一打,羊肉、蔬菜、鱼管够。 饭桌上,几个队员说着工地八卦,闹鬼啊,有神呀,光只有传说没有收穫,他们也觉得没劲。 有些个工人讲得有鼻子有眼。爷爷辈替洋人探险队带路,一路走一路挖,一开始挖不到,后来碰到什么神仙才能挖到。 「我们是不是也要碰到神仙才能挖到宝呀。」 「哪路神仙管挖宝?」 「土行孙吧。」 一阵闹笑。 「还有个老头子可夸张了,说这里能见到海。你说远古见海我信,百年前?海?怕不是老眼昏花。」 「非也非也,可能看到的是海市蜃楼。」 「也可能是长期脱水出现幻觉。」 这次的队员里,除了程琤是熟人,还有个几年前一起安西考察的人——何敦雨的学生,邱泽飞的同学,王亮群。听说这个王亮群一直对程琤有意思,各种明示暗示,奈何程琤暗示不接招,明示断然拒绝,横竖都不成。 这次考察,本来没有他——他看不上这里传闻,觉得是子虚乌有,但是又死活要跟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同伴也有起闹的,被程琤几次冷脸,讨个没趣,便也乖觉很多。 常年野外作业,酒过几瓶,各种疯态,难得来个可爱秀气的学妹,席间难免热闹。这个问有没有对象,那个劝酒,程琤挡不住,庄申被他们闹得碍于情面,只得喝下几杯。 约莫九点半的光景,庄申的电话响了。 王亮群的哥们刘立对庄申挺有好感,跟着大家起闹,不让她接电话。王亮群仗着两人旧识,干脆抢过手机。 可这打电话的人太过锲而不捨,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大家一看这名字。 「可爱的神经质凶女人」来电。 「可爱的神经质凶女人」来电。 女的?女的。 好吧。女的不算啥。 在发火边缘来回撕扯的庄申终于接到了电话。 「在干嘛?喝酒?」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那群挖土光棍见到你这块新鲜兔肉,还不两眼发光。别跟他们喝酒,就说我不许。早就说让你跟我一起走,非要比我早几天,你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说话。」 白大小姐的语气不好,庄申却犹如听到仙音。「你声音好听,听你说。」 电话那头,白大小姐笑了一下,「你现在告诉他们,你要给女儿讲作业,然后回酒店,上网跟我视频。」 「现在?」 「就是现在,小芷十点要睡觉,最多等你到十点半,你自己看吧。」 庄申具有无与伦比的听话属性,幼时听爹妈,从前听周瑾,现在听白慈,当下就问还有没有要加的菜,加完好让她结帐。 第89页 「这么快就要走,夜才刚刚开始。」 庄申笑笑,一边看帐单一边讲,「到小女儿睡觉的时间,不跟我说话,不肯老实睡觉。」 提到女儿,几个光棍顿时哑然,庄申不用听就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确定不要加菜后,给他们点了个拍黄瓜和半打啤酒才结帐和程琤一起走,由得他们继续闹。爱怎么闹怎么闹,喝疯了砸破人家头也不管她们的事。 程琤知道她的情况,在白慈家见过白芷,也感觉到白慈对她似有若无的敌意,言行举止之间总要表现出与庄申的亲密。之前纳闷她们的关系,这会儿听说小女儿有点点心惊肉跳,一出饭馆就扯着庄申的膀子问:「那个叫小芷的小姑娘是你说的小女儿?」 「是啊。」提到白芷,庄申由衷开心,出门前小小芷依依不捨,还把她画进全家福里。 全家福里都有谁?有白慈、白嬷嬷、小小芷,还有她。 还有她! 「真成你女儿了?」 庄申只是笑,大家都说她俩像,连芳姨这么讲,但是白芷长得像白慈,比她好看。 「庄小猴,瞧你那姨母般的笑容,都快笑成猴屁股了。」 拉拉口罩,遮住鼻子,庄申道:「程学姐,注意影响。」 「我都快成干了,还有什么影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那个白慈好上了?」 「我们本来就挺好啊。」 「死猴子,别装蒜,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们是不是上床了?」 冷不防程琤说的这样直接,庄申一噎,「学姐,淑女淑女。」 「淑女也不能不八卦,不能不关心朋友。」 庄申只好老实说:「这次还没有。」 这次…… 还…… 程琤摇着庄申的胳膊表示接受不了,「庄小猴,你们之前,六年前在安西就已经,已经上过床了?!」 庄申讨饶。「学姐,你小点声。」 「你个没心没肺的,居然一直不跟我讲。我早该想到的,是不是你一夜未归那晚?」 「学姐……」 「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学姐是不是坏掉了? 「你怎么看都像是被压在身下蹂//躏的那个啊。」 庄申不服气,「谁说的,我后来也有……」说到一半,她住了嘴。程琤分明不安好心,想引她说更多。 「哦,后来也有。懂了。」 两人叽叽喳喳一直到房间外头,庄申才说:「当时我也懵了,而且这事……太怪了,我们也不算熟,突然跟你说,你接受不了吧。」 程琤掏出房卡开门,想不出自己能不能接受,就算是不能,也绝不是因为性别,而是因为白慈。 在程琤的想像中,庄申理想的对象该是和她有共同志趣,知情识趣的人,最最起码应该谈吐文雅。庄申和白慈,说夸张点,一个是清风明月,一个是大漠狂沙,一个是瓷娃娃,一个是……芭比娃娃,怎么都挨不着边啊! 「庄申,当初你该不会是跟白慈上床才被带去问话的吧?」 庄申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扶住程琤的肩膀道:「怎么会,白慈她没有那么神,不是海伦也不是克利奥帕特拉。」 ※※※※※※※※※※※※※※※※※※※※ 白慈:阿嚏。 (……) 白慈:阿嚏。 (……) 白慈:阿嚏。 第48章 理想与现实 这不是海伦也不是埃及艳后的女人比埃及艳后还要霸气三分, 程琤围观了一场视频里的耳提面命,被教导的人连连点头称是——真心实意、腻歪肉麻、毫无骨气,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万万没有想到,小白兔的学妹会有这样一天。 就像她没想到小白兔会在异地他乡为一辆车与人起争执。程琤可还记得,想当初她进考古队到安西考古前, 庄申生怕她不知道似的再三关照。 「不要和人吵架啊, 别人傻你就稍微让一下, 学姐不要太刚烈呀,保证自己安全最重要。但是如果欺负到头上了,我们也不要客气。」 这些话如今全被她自己丢进回收站清空。 视频里那位更好,一顿教育之后,唯恐事不够大,问庄申有没有把那人拍下来, 她到了之后好找人揍他。 法制社会啊, 大小姐。 小白兔学妹笑得跟傻子似的,连连说不用。「我就等着那人先动手好揍他。」 不得了不得了, 小白兔以为是北斗神拳居然要揍人。 一出劣质狗粮墙角听完,大小姐大概爱屋及乌, 同程琤说, 下次带护肤品给她。 程琤礼貌谢绝。 白慈连连说:「自己人不要客气。」 神他妈自己人。程琤觉着, 白大小姐如果能将「霸占良家妇女」的精神用到开拓事业,一定会有一番好成就。 洗完澡贴上面膜, 躺倒在床, 程琤禁不住发出舒服的呻//吟。之前住在古城边上的村子里, 社会主义新农村,新家具新家电,通暖气,没热坑,临时搭的床睡得她快要死了。在工地干活再脏再累也不觉辛苦,全身心投入,一出来到非工作区域,城里人的毛病统统都来了。 「你们公司还招人吗?」程琤半合着眼问道。 同样贴着面膜的庄申回答地极快。「招。专业人才常年缺。来吗?工资高,待遇好,出差有补贴,领导思路清楚。年纪大了还能去电视台做鉴宝节目,能砸假货,还能赚钱,钞票麻熘熘的。」 第90页 程琤抿着嘴,勉强维持面部肌肉不动,艰难地笑了几声,「你别逗我笑,面膜都要裂了。」 「学姐,这次怎么就你一个女的。」通常考古队里,女队员基本会以双数安排,彼此好有个照应。这次临时任务紧急,也不该只有程琤一个女性。 那小队长李明严,三十五岁,看起来跟八十五岁似的,透着一股子浓浓地腐朽味,庄申不想地图炮,但是……男权癌重灾区出来的,听他说两句话就实在不想理会。难为程琤跟着他干活。 献殷勤的刘立,人长得跟植物大战里的坚果墙一样,却总摆出一副连发豌豆的姿态,好像每一句话都跟着一个「我很高级、我很绅士」的註脚。 还有曾经的学长,与庄申有过同一段旅程的王亮群,与程琤同岁,满是油滑。有程琤在的地方总是「纵然明月照沟渠,我心依旧如磐石」的呕血深情人设,叫人一身鸡皮疙瘩。 亏得是程琤涵养好。 「本来没有王亮群,出发前一天赵文君同领导请假,说是得了急性肠胃炎在医院吊水,医生叫她休息。王亮群自告奋勇,召集人的时候,他可是还说情报不准,此行必然落空呢。」说到这事,程琤也觉得郁闷。虽说她与赵文君同属一队,关系不算好,但也好过目的不明的王亮群。 「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鬼知道。」要不是赵文君临时请假,抽调不出人手,王亮群绝不会在这个队伍里。到吐鲁番大半个月里,每天都要见到王亮群的故作深情,已经将程琤的耐性尽数磨去。更过分的是,李明严让程琤注意点影响。 淑女也得要骂粗口。要不是不想平地生波澜,程琤早一个电话打去考古所。 「学姐,你很危险啊。半夜里有没有把门锁锁好?」 「贴身一把小刀,来一个,捅一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庄申面前晃一晃。 「明天我找机会帮你揍他一顿吧?」 「庄小猴,说你是猴你真是猴,怎么现在动不动就要打架斗狠,肩膀上缺的肉长好了?我那天真可爱的小白兔学妹呢,你把她还给我。」 哈哈大笑几声,面膜歪了,庄申忙把它扶正。「一定是给你天天叫小猴子叫坏了。学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讨厌小白兔了。」 「唉。」程琤嘆道,「此事古难全,小白兔痴痴呆呆容易上当受骗,小皮猴子好斗,都不省心。」 「学姐,我挺好的,你多多为自己操心吧。前后狼窝后有虎豹。」 「庄申,眼前有个去龟兹研究院的机会……」 庄申一下子坐起来,「诶,学姐!」 龟兹研究院虽无法与敦煌研究院相比,但却是距离安西六百多个石窟最近的地方。有第一手研究龟兹文化,研究龟兹石窟的资料。庄申简直想要尖叫。 程琤也坐起来,隔着一张面膜都能见到她的笑容,「不过我还在犹豫。你知道安西相较于敦煌,情况更复杂,生活也艰苦。可能一来就是一辈子,像樊锦诗……」 说到樊锦诗,庄申与程琤的眼圈都红了。身为一代敦煌人,将自己的青春和毕生都奉献给敦煌的樊锦诗,就像是一个魔咒。庄申和程琤短暂的人生和学术道路都受到过她的鼓舞。一个生于北京,长于上海的小小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知道她的人都会为之感动。 其实说起来,这样的心潮澎湃委实莫名,但是有一种激动按耐不住,只要一想到她,一见到她,就有一种热情在胸腔涌动,眼泪无法控制,就如同信徒见到佛祖。她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无数从事考古事业的女性的道路。 考古对于女性而言,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不好走,不是指考古本身的艰苦——考古需要超出常人的毅力、耐心,需要求知慾大于对金钱的渴求,需要忍受野外作业的资源贫瘠,而是指上述的这一切被默认为女性被男性更难适应。 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论吃苦,女性远比男性更能胜任,但是从现实的层面,女性的耐受度却是被充分轻视的。入行之初,就会有许多流言蜚语说,女性不适合这个行业,女性吃不起苦,女性需要谨慎考虑。然则正因为考古的艰苦——失业率高,投入产出比低,基本靠热情和情怀,使得学考古的女性远比男性要多,可也是如此,一群思想仍旧在大清的男导师愁苦不已。 而杰出的先行者,每一个行业的女性先驱,不断不断鼓舞着后来人的前赴后继。 樊锦诗是其中之一。 程琤笑了一下,「我想像樊院长那样,开创龟兹文化一片新天地,让世人知道,这里——安西,曾经有一片灿烂的佛教文化。这里的艺术和文明曾经被人破坏过,但美的本身如正义一般,可以破坏,可以杀死,但是永远无法摧毁,无法消亡。」她的眼中含泪,含着充满斗志的坚定光芒。 庄申想,她此刻必然已经有了决定, 「庄申,你不笑我?」 「不笑你,我支持你,学姐。」 「到时候,你要不要来帮我?」 庄申一怔,第一闪念是想说好,但想到自己如今已不是学术人,便说道:「到时候再说,我啊,吃不起苦。说真的学姐,如果一毕业跟你一样,上山下海,或许会不同。但是现在的我,可能真不适应这样艰苦的生活。」 第91页 程琤撕下面膜,赌气道:「那你怎么支持我?精神上?还是你要长期寄面膜给我?」 「学姐。如果有我能做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庄申说得是那么认真,认真到程琤不免为之动容。好一会儿,程琤撕下庄申脸上的面膜,丢到她手里,「我怕你那个大小姐找我麻烦。」 关灯之后,程琤突然说:「庄申,如果你不适应这样的艰苦生活,吃不了苦,现在跑来这里做什么。」 「领导要求的啊。」 「别人都不愿意,非要叫你来不可?你们秦总和周老师那么熟,你不想她不会勉强你。」 「我……是新人,不好反抗领导。」 「呸,你怎么不说你是想来看我?」 「我也想来看你。」 「呸,一点没有诚意。」 睡得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程琤又问:「你们秦总为啥叫你来?」 「钱多事少乐子多?」庄申糊里糊涂地答。 程琤听着好笑。 其时安西方入深夜,冷月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室内倾泻出一道光影,程琤又问: 「庄申,你后悔吗?你觉得遗憾吗?」 房间的另一张床上,庄申紧闭双眼抱着被子,没有回答。 ※※※※※※※※※※※※※※※※※※※※ 看到樊锦诗会热泪盈眶的就是我啊…… 第49章 出发去工地 清晨七点半, 天蒙蒙亮,太阳尚未升起,一向生物钟准时的李明严醒了,被自己未经洗漱的汗味与酒味熏得精神一振。另外两人横七竖八趴在床上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李明严摇摇头,起身将窗户推开一小条缝。外面的冷空气进入室内,沖淡一些宿醉的气味。顺手打开枕边手机,刚准备去洗漱, 就听见手机不断发出叮叮叮叮的声音,消息不断跳出,占满整个屏幕。 发来语音消息的是高昌故城附近村庄里的老汉哈里克,村支书的亲戚。考古队租用民宅基本全靠村长、村支书牵线搭桥, 给人面子, 自己也好活动。村支书一般都把赚钱的好事给自家亲戚。而工地需要的民工, 也优先从这些户头找。关系户,分配轻松点的活计, 小组管理岗位, 那些搬土挖坑担重物, 则另有旁人来做。 这两年不少富裕的村民用起了智慧型手机,要是没有, 考古队在可能的条件下会提供旧手机便于联繫。教会村民用微信,也是沟通的新法子。有事找不到人, 在微信里喊一嗓子就行, 不存在不认得汉字没法沟通的情况。 六十多条语音信息, 从一点二十四分一直延续到四点三十,让置身于暖气房间里的李明严背嵴发凉。 什么事情这么急。 点开信息之前,李明严把最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这次来的匆忙,没准备大型仪器,以便携手持为主,值钱的他们开车运了出来,摆放在房间里,剩下的都是些笨重不值钱的东西,若是丢了,问题不大。其他重要的就是人,自己人没有在工地上的。至于老乡,说实话,在没开工的前提下,若有个三长两短,从道理上讲不关他们的事情,最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适当给一些费用,免得人纠缠不清。 稍定定神,李明严按下语音。 哈里克的惨叫声从听筒传了出来,李明严手一抖,手机落到床上,整个背嵴起了鸡皮疙瘩。 「巴郎子!有鬼,有鬼啊。」 「巴郎子!你咋不开手机呀。你们到底挖得什么,把恶鬼都挖出来了。」 「鬼,鬼!女鬼!」 最后一条信息,哈里克终于恢复了冷静,叫李明严天亮后来村里收拾东西,他不干了。 瞧他的意思,非但不干了,还打算叫考古队打包走人。 李明严二话不说,先打个电话哈里克,哈里克没接。 把队员叫醒开会商议,连带博雅西市的庄申一起。这个项目最先是博雅西市起的头,要不要撤,能不能撤,最后得看博雅西市的意思。 近年来考古队与博雅西市合作不少,互惠互利,但就研究上来说,成果不算多,最近接连两次,项目谈不上顺利。虽说出钱的是大爷,合作项目待遇好,但李明严总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尤其这回派了个年轻的小姑娘做钦差,稚嫩单薄,没啥经验,他最终还要和她共同商议才能决定,叫素来以大老爷们自居的他十分不痛快。 昨晚上也是,这小姑娘太不懂事了,居然问完要不要加菜直接结帐。在李明严家乡,结帐都是男人的事,哪有叫女人付钱的道理。女人付钱是在削他面子。尽管这钱最后得由博雅西市报销,小姑娘完全可以让他先付,之后再给他呀。 几个人一起把语音挨个听完,齐齐起了鸡皮疙瘩。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明严说:「有想法都说出来,刚才我联繫不上哈里克,过会儿我们过去一趟。如果他们要我们走,我们得有个应对之策。」 刘立先说:「不是我小人之心,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村民在诓我们,讹钱。早没有鬼,晚没有鬼,我们不在这天就有鬼了。难道鬼怕我们?还是鬼刚巧路过?」 王亮群说:「我们不是第一次出来挖,鬼这种东西,都没见过。这里也见不得比别处特别,倒是有鬼了?实话说,我不相信。」 李明严点着头,基本同意他们的说法,他看向程琤和庄申。「来听听两位女士的意见,对鬼有什么看法。」 第92页 程琤和庄申不约而同地皱皱眉,作为性别意识特别强烈的人,她俩对潜台词里的隐形歧视很敏感。同一个队伍,同样的人,非要来一句两位女士,说明在李明严的眼里,男女差别是个显着的标志,但是对于工作的人来说,工作才是首位,谁会想到性别问题。至少对她们来说,工作时只有能干活不能干活的差异,而没有男女之别。而且,李明严说这句话时,语气有点怪,有点觉得她们怕鬼的意思在。 程琤说:「看了再说,看看那群人的要求。再去现场看看。哈里克的话太模稜两可。如果有必要,可以在那住一晚,眼见为实嘛。」 庄申同意程琤的说法:「我们早饭后就过去。李队长,你觉得如何?」 再一次的,李明严有种被抢台词的不悦,「我们早饭后就过去」这话,应当是他说的才对,凭什么庄申要先讲。但是作为在考古队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人,他早已学会说一套做一套,面上一点不显,吩咐道:「那大家先洗漱,吃早饭,收拾点住宿要用的东西,一小时后在楼下集合。没问题吧?」 程琤和庄申刚要回房,刘立说,「我有问题,队长,晚上的事情就别让程琤和庄小姐参与了吧。女性属阴,万一真有鬼,她们去了反而不好。程琤,庄小姐,我是关心你们,这种事情,我们血气方刚的男人去就好了。」 王亮群觉得他说的实在有点蠢,忙打圆场道:「那边住宿条件不好,程琤知道,刘立是怕你们不习惯。」 李明严略想一想,问道:「你们觉得呢?」他不信有鬼,纯粹觉得要是真有鬼,两个女生会怕,麻烦。 程琤耸肩,不怒不喜。「我听从队长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面色不虞的庄申身上,程琤是队伍一员,有些话不好说。但庄申扯着一面大旗,不受李明严指挥。 她冷冷笑了一下,「关心?我没看到,我只看到无知和歧视。第一,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刘立你居然相信有鬼,何其可笑,何其愚昧。政治怎么通过的?第二,书里的妖精、女鬼,吸的都是你这样人的精气,我们在,你活命概率大一点。当然,我也不是非去不可。公司派我来是帮忙的,你们不用我帮忙,我也不会硬帮。要不要我去,我听李队长的决定。」 最后李明严决定发挥吃苦耐劳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要去一起去,谁也别落下。王亮群笑嘻嘻的,一点不觉着啥,刘立面如锅底,被庄申说得难堪。 私底下,程琤一拍庄申肩膀:「到底是企业来的,厉害啊,庄小猴。刚才那话,不像周老师,很有你们章总的派头。」 庄申翻个白眼,「个个阴阳怪气的,一群傻x。学姐,你怎么受得了。」 「不理会他们就是了。周老师不是早跟我们讲了,该做做,想做做,不该做不想做统统不要做。团队协作,本来就是互帮互助,非要给我搞事,那就来试试。我刚进队伍的时候,还有人叫我帮他洗衣服呢。」 「你洗了?」 「我拿去了河边,一丢,那人急得跳河去捞。领导找我问话,我说了,专业上的事情,我做,不是专业上的,帮忙可以,欺负人,没门。亏得领导是个讲道理的女性,把那人训了一通。后来我泼妇的名声四处传扬,惹我的就少了。」 「哎,我们运气都蛮好。章总也从来不觉得女生该端茶递水,大家各司其职做好事情就行。」 「是呀。不过这次特殊情况,最有特色的三个凑一起了。其他人都不错,没这样那样特别找骂的。」 她俩一通咬耳朵,那边三人也在说。「亮群,你们上海小姑娘那么厉害?不是都说会发嗲嘛。」 「嘿,发嗲,你见过程琤发嗲?」 「程琤是女的啊?我都忘了。」 刘立和王亮群哈哈笑。 李明严也说:「凶成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难怪是大龄剩女。」 再集合的时候,当刚才那些说的笑的统统没有发生过。你微笑,我问好,各有各的礼貌。 五人挤在一辆车里。王亮群开车,李明严坐副驾驶,程琤、庄申和刘立坐后排。刘立本来想趁着颠簸揩个油,被庄申上车前有意无意提到跟恐怖分子搏斗震住了。 跟恐怖分子打架,被削去一块肉,还能再来安西,谈笑风生。这还是人啊。刘立马上息了调戏的心,惹不起惹不起。不怕死不发嗲的女人最可怕。 半路上,李明严终于打通了哈里克的电话。 哈里克和村民们都很好,折腾了一晚,他在睡觉。接电话的时候,想到昨晚的女鬼,仍旧心有余悸。 但怪就怪在,只有他和村里的无赖看到女鬼,其他人都没看到。哈里克不好意思地说:「巴郎子,对不住啊。我婆娘说,有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 没有白大小姐的第二天~~ 我们庄庄还是很硬气的,就算是兔子,也是一只铮铮铁骨的兔子。 第50章 难以面对的人和事 「哈里克, 你这是想女人想疯了吧,想个女鬼出来也好。我要告诉你婆娘去。」李明严不痛快,但仍和哈里克打了一通哈哈之后才挂了电话。从目前的情况看,倒像是虚惊一场。 「庄小姐,既然出来了,干脆我们带你去工地转转?横竖都要走这么一趟。」李明严建议道。 第93页 「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条件艰苦,在线索不多的情况下,没必要守在这里。」 这句话是庄申出现到现在, 李明严听得最顺耳的一句。他不禁对庄申大为改观, 连态度都客气不少。 一路姜黄色的沙土,残破不堪的断垣残壁。李明严见庄申目不转睛看着外头,好心指点,「沙漠的落日最美,尤其是在古城里看着太阳一点点的沉没,有种历史沧桑感,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异曲同工。」 庄申不自觉点头道是。 她在沙漠里看过日落, 好几次。感觉与李明严所说相仿,确是苏轼词中豪情, 江水涛涛, 黄沙滚滚, 均有照见古人之效。即便壮志未酬,前途渺茫,古人豪杰皆如是,渺小如她,又何苦自怨自艾。 也许是沙漠里埋葬无数古国、尸骸,落日比之别处更具悲怆感,就好像曾经过往的历史,显赫的王朝,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豪杰,开疆扩土、保家卫国的逝去英灵陪你一起站在沙堆上远眺夕阳。沙漠、高原,近乎所有的苍茫大地,都能激起她的豪情,凌云壮志在胸中激荡,澎拜汹涌。 想到白慈的日落又是另一番光景。像白慈这样跳脱喜闹的人,要沉得下心来看每一天每一天的日落,当时该是对生活多么绝望。 摸出手机看一眼屏幕又放回去。 庄申的手机屏幕是出差前几天白净识拍的,白慈、白芷和她,姓白的母女笑得很甜,而她像个傻瓜。白慈非要她把这张照片设成桌面。她无法,只好设了。昨天程琤为这照片嘲笑她好久。 微信,白慈对话框里那张背景照片,才是庄申最爱。黑白照,头发扬起,复杂难明的表情,好像触碰到白慈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离开白慈影响力的辐射范围,庄申才会想到白大小姐有时给她的感觉很近,有时又很远。 被庄申念叨白慈此刻正在飞机上闭目养神,原先与庄申手机屏幕相同的照片被换成了只有她和白芷两人。 方才白芷看着她换照片,一脸不解,她只好关照女儿,「不要和不相干的人多说话,知道谁是不相干的人嘛?」 「除了妈妈、嬷嬷、庄庄、毛毛以外的人。」 「小芷真聪明。如果别人问起庄庄,你要怎么说?」 小姑娘想一想,「庄庄就是庄庄,教我功课带我一起玩。」 「如果,如果有人要你叫他爸爸呢?」 「妈妈说,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如果有人叫你艾兹哈尔?」 白芷捂住耳朵,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叫白芷,我不是艾兹哈尔。」 「可怜的孩子。」白慈抱住白芷,轻声安慰。 艾兹哈尔,意为花,是海塞姆为白芷取的名字。取名时,海塞姆心存温柔,对白慈说:「如果是个女儿,会像花一样美。我会好好爱护她。」初心是好是真,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这个名字如今对白芷而言,意味着许多幼年时的痛苦,哪怕记忆里的事情早已模糊,一听到这个名字,她仍会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母亲温柔的拥抱使小女孩得到平静。白芷问:「我们非去那里不可嘛?」 「是呀,我们非去不可。小芷,害怕的人和事,若不去面对,便会一直害怕。到最后恐惧和担忧会摧毁你。」 白芷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非去不可,她又问:「妈妈也有害怕的人和事?」 「有啊。妈妈当然也有。」 「那庄庄呢?」 提到庄申,白慈一笑,「她呀……她……」可是一想到自己隐瞒庄申的那些事情,笑容顿敛。 道理她会讲,但有些事,白慈不愿去想也不愿去面对。 这几天她时常会想,是不是把六年前的事告诉庄申比较好。随着博雅西市安西业务的展开,庄申时不时会去那里出差,要是碰到阿拉丁,两人说到当初,她可不敢保证阿拉丁会不会和盘托出。 从她这里知道真相,总好过从别人那里知道。 可是白慈又想,哪里那么容易会遇到阿拉丁呢。安西那么大,阿拉丁的活动范围也那么大。万一遇不到人,自己却说了,庄申不原谅自己怎么办。 相处得越多,对庄申了解越深,越是晓得那段记忆对庄申的影响很大。她被人说三道四差点考不上研究生和这事有关;多花一年参加考试和这事情有关;放弃喜爱的学术之路转去企业工作也和这事有关;乃至后头无法独自居住,需要看心理医生统统与这事有关。 是她一手造成庄申的日夜不宁,起因只是因为她任性又健忘。 若是庄申知道她曾经的漫不经心,会否从此离开,永不再见? 如果坦白意味失去,她不想冒失去庄申的风险。 「小芷,先住一晚试试,如果实在不习惯,就让白嬷嬷先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妈妈你呢?」 「妈妈要工作。」 「妈妈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和妈妈一起回家。庄庄跟我说了,叫我跟妈妈睡一起。」 这个小心眼的死皮猴子。 *** 哈里克所在村庄萨伊买里,位于高昌故城东南七公里的绿洲。此处交通不如靠近故城的英塔尔买里方便,李明严原先打算在英塔尔买里落脚,但是章桦和考古队领导建议去萨伊买里。李明严不大明白领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有句话倒是听懂了,萨伊买里是难得通自来水的地方,生活方便一些。 第94页 作为一个十三不靠的小村通自来水,李明严深表怀疑,但领导说的话不得不听。到了地头才发现,果真如此。村支书很自豪,说他们这里跟达玛沟一样条件,靠近故城的村子都没有自来水可以用,为此村支书还多收了一点水费。 收到哈里克见鬼消息后,李明严想过,难不成是因为有自来水,才引来了水鬼。或是附近的人眼红自来水,特意装神弄鬼吓唬人。但旋即他又想到,一个小村庄能通自来水,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只要不是挖口井打通了太平洋来的水,这里头怕是内涵丰富,不会轻易有人出手。 那领导选中这里又是什么意思?真是像明面上摆着的那样,萨伊买里生活方便? 一个多小时后,吉普车灰扑扑得停在村庄外。庄申一下车,村里的大土狗就朝她嗷嗷叫,李明严和刘立两人笑归笑,齐齐帮她把狗赶开。庄申不怕狗,怕不小心被狗咬一口没有狂犬疫苗,乡间的狗不像城中,基本上没有打疫苗的,要是不幸被咬到,只能求老天保佑。 哈里克见到考古队一伙人都来,有些不好意思,褐色皱巴巴的老脸涨得通红。 李明严塞给他一包烟,「老哥你受惊了。」 哈里克连忙推辞,不好意思收,几番推脱之下,哈里克仍是收了,笑容很是窝心。 请一行五人往家里坐,哈里克瞅着婆娘不在,小伙子姑娘们又连声问,便将一行人带到村里一口井边。 「那女鬼,就是从井里上来的。」 哈里克和村里无赖半夜前后脚去撒尿,最近考古队借宿,让哈里克家里多一笔收入。无赖央求哈里克给考古队说说话,有活干的时候找他,但是考古队近来没活,无赖不痛快,特意赶在他前头撞他一下。 就是那么一撞的功夫,好久没用的井里窜上来一个影子。 刷啦一晃。 哈里克只觉得背嵴凉凉的,一开始没甚在意,才要骂无赖不是个东西,就听他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鬼。 哈里克骂他,「你嚷嚷个什么鬼。」 无赖指着井,结结巴巴说:「女女女女女女,鬼。」 这时,哈里克也看见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井边上,明明没有脸,他却感觉到对方在看他。 腿当场就软了,没来及撒的尿就那么滴滴答答的流出来,很快变得冰凉。 说到这,哈里克指指房门口,「裤子还晒着呢。」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心有余悸,众人没有笑,在阳光之下,仍觉身上被一层微凉的寒意笼所笼罩。 李明严清清喉咙问:「后来呢?」 后来那女鬼朝着考古队曾经开挖的一个地方去了,哈里克鬼使神差般地跟在后面,浑然没察觉裤腿的湿湿哒哒。 女鬼一边飘一边哼: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 还有个评论满3000的加更,我一直都记着。。。。 第51章 全是女人的黄金之国 一群人听哈里克来来回回说半天, 听不出这女鬼跟考古队的关联,估摸着哈里克受惊过度,想找个背锅的。因为女鬼去的地方有他们考古队的痕迹,就变成考古队的黑锅。 当下两个年轻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倒是李明严一直在安慰哈里克不要往心里去。 见哈里克把事情讲完没有要补充的地方,程琤和庄申便四下里逛逛,打算去听听无赖是怎么说的,王亮群随她们一起。真到别人的地头, 陌生的村子,考古队员守望相助,程琤和庄申没拒绝他的好意。 哈里克提到的无赖,王亮群和程琤都见过, 叫作沙木, 不到六十岁的安西男人, 跛足,平时不事生产, 养一只脏兮兮的狗——对庄申狂叫不已的那只。村里人说他脑袋不大好, 就是神经出现点问题的意思。听说他太爷爷曾经为洋人的探险队领过路, 为这事早年他家里没少挨斗,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是那回折在人手里的。他脑袋不好, 时不时犯的疯病也是那回落下的病根。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嚷嚷着见鬼, 有几个村民会信, 要不是哈里克跟他一起也声称见鬼, 别人一个字都不想听,就连哈里克自己,都陷入了不确定的自我怀疑中。 大堆草垛后面,三人找到坐在角落晒太阳的沙木。旧衣裳被整得干干净净,头发亦是整齐,庄申惊讶。她印象中的被称为无赖的人,多是邋里邋遢,断不会像这人这般体面。 沙木认得程琤,前几天他饿得慌,盯住程琤手里的饭,程琤给他盛了一碗,他就觉得这丫头良心特别好。见人来了,还是特意找自己来的,便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捶捶佝偻的腰。「丫头子,找我什么事?」 他对着程琤说话,自然由程琤回答。「沙木大叔你好啊,我们听说你昨晚受了惊吓,想问问你见鬼的事。」 沙木阴阴地笑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两步,「你信啊,他们都说我老了,看花眼,背后都说我疯了。」 「哈里克大叔也看见了呢。」 「嘁,你去问他,他一准儿说不确定,把吓出一泡尿都忘了呢。」 庄申笑说:「吓得尿裤子的事情他可没忘。」 她这笑容里,嘲笑的意味太明显,很合沙木的心意,他眯一眯眼说:「哟,新来个小丫头。」 程琤挽住庄申的胳膊,介绍道:「这是我学妹。」 第95页 「大叔你好。」庄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给沙木。 沙木一看,晓得是考古队里给哈里克那种,咧嘴一笑,满意道:「你这丫头子上道。」 王亮群在一旁暗骂:拿着考古队的东西做人情。 沙木把烟揣兜里,没当场吸,背着手对三人说:「我没看花眼,那女鬼就是从井里冒出来的,跟个口蘑似的。看不清脸,听说好鬼没脸,恶鬼有脸,恶鬼会剥人脸皮蒙在自己脸上。」 王亮群问:「既然您没瞧见脸,怎么知道她是个女鬼?」 「说不清,就是知道。」 程琤道:「假如真的有鬼,鬼是能量体,会影响人的脑电波?」 王亮群嗤笑。 程琤自己也觉得牵强,没理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女鬼就坐在井边,像是要找什么似的。之后她朝我和哈里克这边一望,我吓得不敢动,哈里克尿裤子了。那女鬼往村子边飘,哈里克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村子边那一块,你们之前打过一个洞的,用那长铲子往下面铲的地方,女鬼去了那。她在那洞边咿咿呀呀,跟唱戏似的,之后就不见了。」 程琤:「那女鬼唱得什么,您记得么?」 沙木迟疑了一下,「她唱的是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同样的内容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感觉不同,哈里克明显迟疑、犹豫,而沙木却是无比确信,甚至这一句里头有着大家不知道,只有他知道的内容。 程琤和庄申交换一个眼神,看出彼此的疑心。庄申问:「大叔,这句话您是不是以前听到过?」 年纪大了,站着说了这会子话,沙木有些吃力,重新坐好后才说。「这句话我从前没听过,但是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个国家马路上全是黄金,除了黄金就是鲜花,是比天山雪莲更美的鲜花。」 沙木坐,三人站,需要仰着脖子跟他们说话,沙木抬头有些累,便示意他们坐在木桩上。 「后来呢?」 「后来呢?」 直到看见三人眼里放出好奇的光芒,他才继续说道:「我爷爷的爸爸,曾经跟洋人一起寻过宝。」 沙木的脸忽然扭曲抽动,仿佛他现在说的是一件不可言说的事。时而愤怒、时而伤心、时而惊恐,木桩上坐着的三人心下不忍,但都没有出声。 好一会儿,沙木抹抹脸,木然道:「想到一些旧事。」 沙木的太爷爷曾经跟洋人一起寻过宝。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脑子灵活伸手好,远近闻名,是吐鲁番这一片出了名的二流子。洋人路过这里要找几个帮工,见这小伙子有眼力价就挑中了他。 那时年宝贝多,一对洋人回去后,没多久又来一队,每次都是空着骆驼来,骆驼满载着走。老人家替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干过,也替东洋人干过。一开始他不懂,跟着洋人到处乱窜,洋人给吃给喝还给钱,拿去的却是些破布破书和石像,还有异教徒的各种塑像。单冲着异教徒的塑像、壁画,一般玛尼教徒就不敢搬,老人家无所谓,洋人给钱就行。 干这行时间长了,胆子大了,也懂不少。他带过一队东洋人,汉语特别好,东洋人告诉他在沙漠的另一头有一个黄金之国,那个国家里处处是黄金,鲜花铺满道。老人家见多识广,在洋人这里听说不少古国的名字,但没听过这个。他不信也不屑。东洋人自然看得出这小土包子的不以为然,没多解释。有次问他有没有找女人的时候,提到一嘴,那黄金之国里都是女人。 老人家当时就哈哈笑说,一群女人怎么搞那种事,抢男人回去嘛。要是找到了,他会不会被一群女人上啊。艷福不浅。 东洋人没回答,也许是他也弄不清楚。只说那个国家早就灭亡了,至于谁下的手,一目了然。 沙木说到黄金之国里都是女人的时候,庄申心跳加速,不自觉按在胸口,衣服里头是白慈给她的护身符,女娲和女娲,要是这护身符为真,跟传说中的女国应当脱不了关系。那传说中的女国跟沙木所提到的黄金之国又是否会有关联呢。 「沙木大叔的意思是,女鬼和东洋人提到的黄金之国有关?」眼瞅着程琤和庄申被唬得一愣一愣,王亮群不满。他熟读西域史,西域三十六国就没有一个被称之为黄金之国的,更别说什么女国。西凉女国是有一个,在东罗马帝国西南小岛,和安西扯不上关系。难不成本国的历史本国人不知道,一个来抢劫的东洋人会知道。 沙木说完之后,陷入久久的沉思,好一会儿才恍然惊觉,道说不知。 程琤问:「沙木大叔,那群东洋人有没有拿到黄金之国的黄金?」 沙木嘿嘿笑了一声,「东洋人找了一批东西,来不及运回去,许多人就死在路上,太爷爷跟他们待久了,多少能听懂一些东洋话,说是有人来报仇,是报应。之后他就收了手,没再继续干这活。」 听起来跟金字塔里法老的诅咒差不多,这类故事庄申他们听得不少,倒也没太当一回事。 聊完之后,三人同时想到一个新问题。如果东洋人没把那批东西运回去,那东西会在哪里? 再回去问沙木,沙木却是说不清,一来年纪大,记性不如以往,二来这故事他也是幼年听父亲讲过,父亲是听爷爷讲的,一代传一代,早就走了样。 第96页 「不怕鬼的话,晚上留下来守着,说不定能见一见。」沙木阴测测地对由始至终不信有鬼的王亮群讲。 王亮群待要反驳,沙木又笑,「如果你敢的话。」 年轻气盛的男人经不起激将,一句敢不敢就促成了考古队今晚夜宿村庄。 王亮群回到队伍里,把沙木的话加油添醋一讲,刘立害怕,李明严犹豫。 「我们是来考古的,又不是来捉鬼的,没事干嘛守着鬼。」刘立不想留。 「刘立说的没错,且不说这世上是否有鬼,要真有,出事了怎么办。」李明严身为队长,一向行事谨慎,安全第一。 刘立看向两位没说话的女性,刚想说女孩子怕鬼,但想到早上被奚落的那一通,立刻改口道,「这地方住宿条件不好,我都嫌破,别说两个女孩子了。何必交了宾馆钱,来吃这种苦呢。」 这话说的实在,连一力怂恿的王亮群都有些动摇。一想到老瘸子的眼神,王亮群的气冒到天灵盖。「巾帼胜鬚眉,我这俩学妹从没叫过苦。刘立,你别自己怕鬼,非要找藉口。程琤,你怎么说?」 程琤依旧没意见,听从队长安排,不过她提了一句,「你们说上面安排我们住这里,来附近考察,会不会和东洋人没带回去的东西有关。」 考古队四个人互望一眼,齐齐看向庄申,李明严说:「庄小姐,你们章总有没有跟你提过这里的情况?」 庄申苦笑:「实不相瞒,我的信息比你们都少。同事嫌这里苦,没人肯来,我年纪轻又缺钱,领导看我能吃苦,所以才派我来的。」 沙木提到黄金之国都是女人,庄申就想过留下。原计划找个藉口自己过来蹲守,不成想因为沙木一句话,使得大伙儿都要留。那她在保持清醒和理智的情况下怎么跟女鬼交流呀?靠脑电波吗? ※※※※※※※※※※※※※※※※※※※※ 白大小姐在三万英尺的上空,被屏蔽了网络,暂时无法出镜~~~ 第52章 老情人终相见 既然想好要在萨伊买里过夜, 大伙儿商量决定先回市区,晚饭后带点熬夜的零食再来。回市里之前,庄申提议他们先去之前挖的探洞看看。 探洞在村庄东面临近沙土小丘的地方,十米外有一个风化的方台,听说这里曾经是高昌一处遗址, 至于是什么遗址, 村里人没讲真切, 考古队觉得多半是村里人胡诌,没有放在心上。风蚀方台需要成年累月的时间,哪怕是个厕所,也算是遗址并无不妥。 因皮山县的前车之鑑,庄申每到一处,都会敲敲山壁是否会空空作响。走近土台, 她很自然地伸手捻捻沙土, 屈指敲敲,并无不妥。 王亮群笑她:「你忘了喊咒语。」 刘立大笑:「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噢噢噢噢。」 李明严吃不消刘立的欢脱, 虚踢一脚:「再噢等下把鬼噢出来。」 「大白天哪里有鬼。」 「这可难说, 鬼不是脑电波嘛, 能接收到就有。脑电波又不怕光照。」 鬼是刘立的命门,听李明严这么一说, 他马上觉得周围阴森森的, 立刻止住声响。 众人皆是一笑。 团队有不成文规定, 若是队员有明显害怕恐惧的东西,尽量不让其暴露在害怕恐惧中,就像有人怕蜘蛛,明确这一点之后,如有队员故意拿蜘蛛吓这人,这种行为不会判定为恶作剧,而直接定义为严重违规,需要报呈上级,视行为严重程度接受处罚。据说,曾有人在别人的所谓恶作剧下惊恐发作,程度严重,窒息而死。因此才诞生了这样一条规定。 李明严在众人跟前重申条例,特意与刘立确认,是否仍旧要参加晚间行动。他是一队之长,对大家的安全负责,如果刘立害怕等级高,他建议刘立在市里宾馆等待。刘立不愿。 大伙儿嘴上说笑,行动不见迟缓,来回将四周逐一查探。探洞附近未现异常,没有脚印没有爪印。拿洛阳铲往下探一探,跟之前一样。 庄申爬上方台往四周远眺,没多一会儿程琤也爬了上来。 「在看什么?」 「荒漠。」庄申朝东边一指,「那是哪里?」 「吐峪沟方向,有个石窟,还有个村子。」 「吐峪沟石窟?我还没有去过。」 「过两天开车去看看,你是来视察的,怎么好不随处去逛。」 「领导才叫视察,我是来送温暖的。」 「庄小猴。」程琤忽然压低声音,「你该不会连女鬼都认得?如果我们不留,你是不是要自己留下来?」程琤与庄申相交日久,两人熟悉非常,在沙木那,这傢伙若有所思,眼珠咕熘熘转,她就猜到她的盘算。不想让她一个人留在村子里,程琤才故意提到上面的安排,其实她根本没往那处想。说完之后,大伙儿似有所悟,她自己才琢磨一下,也就是那一下而已。「还是说,你巴不得自己留在这里等女鬼。」 「学姐,你是半仙嘛?」好半天,庄申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是,我是仙女。半仙还要掐指算,我连掐指都省了。」 「我认识一个半仙,不用掐指算。」 庄申提到的人,程琤自然晓得是谁。「那半仙是你的窝边草,你不要多想。」 「……仙女,你队长叫你下去。」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去市里,留在这里也不会有新发现,李明严沖队员挥挥手,吼一嗓子。身为一名久经考察的老队员,李明严不信鬼,不敬神,但是程琤提到上头的意思,他隐隐约约觉着有些摸对了方向。 第97页 李明严听说过探险队有遗留物在安西的事,就在项目开启前不久,领导办公室外面,他听到领导在打电话。那一声「你胡说八道。」太响,不光是他,领导的秘书也听见了,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在那一眼里达成什么都不知道,立刻抹去这个记忆片段的默契。 当作没听到并不意味真的没听到,李明严听见到领导一声大喊之后说:「小日本的宝藏?你动画片看太多了你。」当时他觉得好笑,试想一个德高望重、头发鬍子花白的老头子对着手机那头喊:你动画片看太多,不是相当嘛。 可是在听完王亮群的转述之后,那段假装不存在的记忆被迅速唤起。趁回市里休整,李明严在网络里搜索一番日本探险队进安西探险的事。其中最有名的是大谷光瑞,前年他的敦煌掠夺品在拍卖前被国家文物局紧急叫停。从那之后,若是再有相同出处的东西明面在被拍卖,怕是次次会被叫停。 从现有资料看,大谷光瑞行事狡猾,他在安西穿行的路线基本与之前的探险家重合,偶尔另闢蹊径,另寻一处,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是去捡漏的。二十世纪初,探险家出入安西如入无人之境,整个安西区域内,几乎每一处都有他们搜刮过的痕迹。那些珍贵的文物,随着他们一次次来,一次次运,流散至全球各处。前人有绘制路线、勘考之功,后人按图索骥,别有收穫。 快速翻阅大谷光瑞的游记,庄申发现有段路程,记录中语焉不详,从她的角度来看,那段路程值得大书特书,但是在游记里却只寥寥数语。沙木太爷爷当年的活动范围,刚好在那段路程之中。而且在游记前半部分不时提到过的好几个人名,在游记后半部分,鲜有提及。 是,不光是李明严,回到宾馆之后,藉助网络,庄申和程琤都在搜索日本探险队的陈年旧闻,但不幸的是,比起斯坦因、贝格曼、斯文赫定、伯希和等人,这位近邻「探险者」寻宝者显得沉默低调,若不是2016年那场被中断的拍卖,知道他的人不会太多。不过从他的游记中不难发现,与西方的探险者不同,这位披着袈裟的大谷光瑞先生是真正的掠夺者,他的队伍里很少有学者,所经行的地方甚广,没有标准的学术记录,勘测考察,均无半点科学性可言。 可惜的是,安西地区网络受限,程琤与庄申无法找到更多信息。仅从现有的信息无法推断出一个有倾向性的结论。 晚饭时,补眠后的王亮群与刘立神采奕奕,李明严和程琤、庄申均是一脸有所思的模样。刘立嘲笑他们,还说他怕鬼,临了真要去见鬼了,反倒是这些人害怕起来。 庄申没和他争论是不是怕鬼。没见过鬼,话不敢说得太满,万一到时候吓得双腿发抖,浑身僵硬,尿裤子了怎么办。 正吃着晚饭,她手机的闹钟响了,提醒她,白慈差不多该到吐鲁番了。至于是吐鲁番哪里,白慈不肯说,那不肯说的表情太过引人怀疑,庄申猜想,白大小姐说不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 一个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下白大小姐才接,除了叫她名字正常,之后声音懒懒的,有着说不出的不自然。庄申以为她是出于竞争者的防备,怕自己问她星月会秋拍细节,便只问她是否安然抵达,路上可有不快,小小芷有没有听话。白大小姐一一回答,态度很好,但感觉心不在焉。庄申没有多想,只当是长途疲倦,叫她好好休息后挂了电话。 其实此刻的白慈大脑是懵圈的,回答只凭本能,挂电话之后问她刚才说了什么,她怕是一句答不上来。 白慈没想到一下飞机就会见到近四年没见的海塞姆,比之当年离开时更英伟不凡。他身形笔挺,笑容和煦,朝她和白芷展开怀抱。 她更没想到,海塞姆像是完全忘记两人已多年未见,仍亲热的以童年称呼叫她:「海丽耶。」 海丽耶同样是海塞姆取的名字,意为仁慈的女子。与白芷不同,这个名字所包含的回忆里藏着白慈逝去的青春,恣意的少女时光。她一时恍惚,任海塞姆将她和白芷抱起转了个圈。 海塞姆摸摸特意刮干净鬍鬚的下巴,含笑道:「欢迎回来。」面对始终维持礼貌客气的白净识,他亦是全无失礼之处。单看他的殷切与白净识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怕是有人会指责白净识拿腔作调。 扯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这句「欢迎回来」,白慈把女儿拉到身边,指着海塞姆道:「小芷,还认得他是谁嘛?叫人啊。」 海塞姆弯腰看向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小女孩,笑眯眯地等着她叫爸爸。 谁知白慈继续道:「小芷,乖,叫叔叔。」 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他:「叔叔。」 漂亮的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愠怒,海塞姆不着痕迹地看一眼白慈,摸摸白芷的头。让手下接过白慈与白净识的行李,一行人往车库走去。 上车之后,下意识搂住女儿的白慈,一直陷于混混沌沌的状态,就连手机铃响都是经由白芷提醒。 接起电话,叫出庄申的名字,语气里是她没有察觉的娇憨与委屈。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海塞姆透过后视镜看她懒洋洋地说着:到了、正常、没有特别、小芷很乖。 没有丝毫不妥之处,难道刚才是他听错了? 等白慈讲完电话,海塞姆笑了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足以迷倒许多人。「庄申是你的朋友?怎么不请他来一起玩?」 第98页 白慈随意地耸耸肩:「她是博雅西市的人,这两天要出差。」 海塞姆以为她的意思是庄申的重点在于她博雅西市工作人员的身份,当下笑笑,没再追问下去。 ※※※※※※※※※※※※※※※※※※※※ 一别经年,他朝相逢,我将何以问候,以静默,以眼泪? 以叔叔。 第53章 擦肩而过 考古队从市里出来, 车行至二堡乡加油站附近路口,一队五辆黑色悍马从他们的吉普车边呼啸而过。兼职司机王亮群脚一抖,车在拐角处熄火,他骂了句粗话,一捶方向盘摇下窗正要骂人, 被李明严按住。「不要惹事。」 话音刚落, 就见中间一辆悍马副驾驶的车窗处探出半张俊美的面孔, 中指和食指併拢在额前挥一挥,极为帅气。隔着这点距离, 王亮群仍能看到对方沖他眨眼微笑。身为标准直男, 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男人放电,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程琤就坐在王亮群身后,把那人的表情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亦是一愣。笑容挑衅邪魅,堪为网络小说此种笑容的典范。换作另一个人, 脑门上只有两个字:欠揍。此人做来, 却有一种叫人发不出火的吸引力。就连王亮群和李明严也同时看呆了眼。 她身边的庄申没戴眼镜,只看到朦朦胧胧一团人影, 有一点眼熟。刘立离得最远,没注意到昙花一现的笑容,骂人的话反而在看清楚悍马全貌时止住了。 「壕啊, 这车队辆辆经过改装, 要是突然升起个反坦克飞弹或是架个机枪我一点也不奇怪。」破吉普车内, 一时气氛诡异, 只有惊艷于悍马的军迷刘立啧啧羡慕。他叨叨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异常,一拍驾驶座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王亮群,你该不会是被那个男人迷住了吧。」 四下里嗤笑声迭起。 「去你爹的被男人迷住,老子钢铁直男。」王亮群发动车子,将车驶入正道。「队长都看呆了。你怎么不说他被迷住。」 「老大老大,你……」 李明严给他一个呵呵脸。 庄申好笑道:「幸好你没看到,否则啊……」目光故意在刘立身后打转。 刘立捂住身后,「你别胡说。」 大伙儿闹笑。 程琤说:「如此绝色,看呆了也不稀奇,正好证明人类对于美的共通性。有些美,不会因性别产生差异。」 其实王亮群和李明严对失神这事心有芥蒂,程琤这番话倒是为他们的失神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两人点头称是。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改装版悍马打开了军迷刘立的话匣子,他无比得意地问大家:「知道悍马从美军採购清单里退出的原因嘛?」那语气活脱脱像美国国防部长手下复印文件的。得到每个人的「不知道」之后,他从波斯湾战争说起,一直讲到现代反恐战争的需求,顺带还普及了一下那些二手悍马军车的去处。 这一讲就讲到晚上十点半。刘立自己打了个哈欠。王亮群二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没了兴致,歪歪倒在行军床上打盹儿。李明严闭目养神,手机闹钟设在十一点半。程琤和庄申挤在一张床上。按照庄申的想法,能跟那三个分开最好。但这一点李明严坚决不同意。在潜在的危险之前,男女有别放一旁,李明严甚至跟庄申说:「你放心,在这个屋子里出任何事,我担。你也别有心理负担,现在很多男人确实不像样,自己一心想犯罪,拖累我们这种正派人。我们读书人,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庄小姐,你不用担心每个男人都是强//奸//犯,我们把这话录下来。」 这话原原本本被录下来并上传到网盘,庄申还能说啥?只能说:「李队长你夸张了。」 李明严义正词严。「出门在外,身为队长,保证队员安全第一,宁可小心为上。」 五个人或坐或躺在租下的房间里,暖烘烘的——萨伊买里不仅有自来水还通暖气。 程琤刚来的时候问过村支书,附近有别的村庄跟他们一样待遇吗? 村支书的笑容含义丰富,随便指向一片说,「哪哪都是。」 哪哪呢?程琤今儿站在风化土台那突然顿悟,可能村支书指的是东边那一片,吐峪沟那的村子。来的路上她就觉着奇怪,前两天没见到有车来车往,怎么今天总有好车通过。 吐峪沟那除了有石窟,还有个玛尼教的特色大村落,听说前两年一个大老闆在那投资,没见到有什么产出,光是把那些村子给翻新加固,安上便利的自来水、暖气和电。原来那时常跳闸,现在可好了,盛大的节日里灯火通明。 这些话是哈里克讲的,讲得时候无不羡慕,他们村还没轮上稳定的电。 「能帮大老闆找到好东西,老闆就给咱这都通电了。」 好东西是指什么? 和庄申并肩躺在小床上,手脚几乎都会挨着,庄申老往边上靠,程琤怕她掉下去,干脆搂住她的腰。她俩一向亲近,偶尔打打闹闹或是睡在一处,没一次是这样的。程琤想,该不是给白慈那女人给调//教坏了,开始搞避嫌这一套?至于弯不弯,程琤没细想,弯的也不会跟谁挨得近都会往那方面想呀。要真是这样,那她一个双性恋,岂不是跟任何带性别的人在一处就会有性意识? 「别乱动。」程琤在手机里打字给庄申看:「我怕你掉下去,不是要揩你油。」 第99页 庄申给她一个白眼。 程琤:「李明严这人重面子,大男人,行事作风还过得去,放心。」 她俩相信李明严的话,但没有被他的话感动,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好多说。 庄申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程琤又写:「按照玛尼教的戒律,你跟我睡一张床,抱也抱了,搂也搂了,算不算失贞?」 庄申把手机拿过去写:「学姐,你神经病。」 程琤压低声音唧唧笑。 庄申翻个白眼,又翻个身,背朝着她,完全领会不到程琤的笑点。 屋外风声打着旋,东边一声狗吠,西边一声狼嚎。 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一看。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白慈的信息,没有白芷的信息。 没良心的女人。庄申心里头嘟囔一句。 「庄申,老闆们如果来这里找好东西,你说会是找什么?」程琤在背后问。 「挖矿吧。」庄申漫不经心地答。 「还有呢?」 「石油天然气。」 「还有呢?」 庄申陡然想起晚间时分,看见哈里克家里摆着新一代伟大领袖像,当时她随口问一句:「大叔,这里收得到好东西吗?」她问得随意,以为哈里克会叫她解释。谁知道哈里克心领神会地摇头,认认真真说:「丫头子,在安西你就甭打这主意了。有个词叫垄断,你知道吧?早几年就被人垄断了,有几个胆大的不服气,地方那么大,国家都管不着,别人还想管?就暗地里问老乡收,还没出哈密呢,被收了东西。垄断的也讲道理,估个收东西的价给那几个人,不白要。但是老乡给垄断的一个价,给收东西的另外一个价,只多不少,一来二去就亏大法了。而且听说还有前脚卖给别人,后脚就给垄断的举报,多卖点钱不算,还能拿点奖励。那还是早几年,这几年东西没了。除非……」哈里克指指地下,「除非下面挖。但是挖有规定,这规定你们比老汉我清楚。出土的都是国家的。」 庄申越听越不是滋味。这跟白慈讲的不一样,白慈说是有人在安西蹲点收。「那,这里靠近内地是这样的,别处也是吗?好东西那么多呢,哪里收的完。」 哈里克嘿嘿一笑,「你这丫头子是个上学娃吧。别处,穷巴巴苦哈哈的地方,真好东西能落到穷人手里?但凡值点钱,早就卖了换了换成粮食,拉都拉干净了,还会留到今天?当然,这话我们不能说满,安西这么老大的地方呢,再穷点的应该有吧。不过给洋鬼子那么搜罗,我看悬。诶,丫头子,这两年人都开始往洋鬼子那打注意啦。」 装出好奇认真的样子,庄申问:「大叔你的意思是去国外收?」 「不是,不是。」哈里克又是一笑,「我听巴郎子讲,你跟他们不是一处的,你也倒腾那些?」 「嗯,我跟他们不是一处的,问你有没有东西收,也是为了想收点好货,您懂的。」 哈里克摸摸鬍子,瞧考古队的人没留意他们,赶紧说道:「打洋鬼子可不是往国外去找的意思,听说原先那些洋鬼子来,一趟一趟赶骡子、骆驼运,运回去会进什么博物馆。洋人的博物馆,东西进去了还想出来?不可能吧。」 有沙木的话在先,庄申自然而然想到的是探险队没拿走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问:「那您指的是?」 哈里克给她一个很标准的词:捡漏。 一时间,庄申心跳加速,「真有漏可拣?」 「真人面前我们不讲虚的。」哈里克往外头一指,「捡了漏,那些村子就有不会断的电。我看你和那些国家的不一样才跟你说的,你可得……」哈里克做一个封上嘴的动作。 庄申忙学他的动作,「大叔您也得……」 哈里克哈哈大笑。 「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记忆里哈里克的笑声被一阵歌声所代替,闯入她的耳畔。 与其说是歌声,不如说是咏嘆。 「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 庄申惊觉,这是沙木和哈里克见到的女鬼来了。 她想推学姐告诉她,却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整个屋子里也是。 屋里没有亮灯,空空荡荡,屋外只有皎洁的月光与缥缈的女声。 「难觅了,难觅了……」 ※※※※※※※※※※※※※※※※※※※※ 此时,白慈和庄申相距不过20km~~ 第54章 梦中惊坐起 艰难地吞咽口水, 在蒙住头继续睡当作无事发生和起来看个究竟之间,内心两个小人撕扯一阵之后,起来看个究竟以微弱优势胜出。 在未知的危险之前,逃避才是人的本能,就如同人天生趋利避害, 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遗传代码, 以保障种族的繁衍。 摸到胸前那块护身符, 仿佛找到探求真相的基石。理性超越本能,庄申掀被而起, 猫腰来到窗边。 四下里的鸡犬之声似被神秘力量所屏蔽, 寰宇之间空空落落,只有女人的哀伤之音在天地飘荡。 没有恐怖电影里常出现的一幕:主人公偷偷观察鬼,鬼也在偷偷观察主人公, 从某一个窗户、小孔,四目相对, 发出彼此受到惊吓的夸张叫喊。 窗外没有人。 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 除却似有若无的女声,宛如置身于太空, 太寂静了。 第100页 等,总归不是办法。 咬咬护身符,庄申果决打开门。 门外不如预期般寒冷, 周遭一切仿佛被凝固住了。庄申没有细想, 按照哈里克和沙木所说, 去井边找女鬼。 沙木曾说, 好鬼没脸,恶鬼有脸,对于人而言,没脸的倒比有脸的可怕。脑补好几张没脸的面孔,庄申抖了抖,自觉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 这是一个圆月之夜,月如银盘,光芒幽冷,叫庄申无端想起她与白慈的第一晚,那夜的月光也如同此刻一般妖异又充满神性。 井边有一女性,高发髻、窄细袍、颈挂璎珞垂在身侧,腰中系带、高筒靴,袍色艷丽,髻上花钿精美,发钗别致,半倚半坐,乍一看以为是壁画里的菩萨精变了。 足下正踌躇,井边人朝庄申看来,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庄申只觉头皮快要炸开了。 井边人有脸,面容颇具立体感,不是汉族人;有脚,有影子,不像是一个女鬼,活脱脱一个俏丽的异族女人,英姿飒爽。 可她的眼里,是无尽的哀伤与愤恨。与她目光相接不过剎那,庄申鼻子一酸,险险落泪。 她听过一种说法,如果人的感情太过强烈,很容易和别人共情。庄申自问是个理性的人,不会轻易哭泣,可是面对井边人,心中酸楚难耐。 这时,井边人朝庄申伸出手。骨节分明,坚实有力,从掌上的茧子来看,不是长期从事持械农活,便是长期习武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如果是鬼,手指一定会冰冷,靠非条件反射就会把手抽回。抱着这样的想法,庄申的三根手指搭在井边人的手指上。 岂知,尚未等她感觉到这指尖相触的温度是冷是暖,饥渴、疲倦、灼热先一步将她席捲。 庄申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冒了烟,偏生还要不停地跑,不停地逃,前路渺茫,后有追兵,腹中作响,双腿发软。 她已有许久未曾饱食。 正午的烈日当头照,她想停下来休息片刻,想喝水想饱餐一顿,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一旦停下就会…… 就会如何? 庄申疑惑地问自己。怎么忽然衣衫褴褛,似个乞丐?怎么突然一身腌臜,似多日不曾清洗?怎么脚底板疼得要死像是在逃命? 逃命?逃命!庄申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逃命。头顶骄阳,脚踩沙砾,双足肿胀,脚底流血。 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被人一把抓住后颈的衣领,随着马蹄声,拖行数十米,在她以为自己快被掐死的时候,屁股一痛又被人丢在一堆人群里。 那一群人光着脑袋,个个脏不拉几,破破烂烂,庄申的样子与他们没有不同。 劲风伴随马鞭抽打在他们身上,火辣辣的,庄申这才看清楚袭击他们的人是谁。 长刀、铠甲、高马,凶神恶煞,口呼:「塔特。」 塔特,意为不信仰玛尼教的回鹘人,喇里汗王朝的玛尼教徒对高昌回鹘人的称呼,不是好话,通常和盗贼、恶狗连在一起讲。 有一首描写喀喇汗王朝对回鹘的战争诗歌写道:「我们给战马佩上了记号,向着回鹘地区的塔特,向着盗贼和恶狗,像飞鸟一样飞速进发。」 而正是喇里汗王朝的可汗将玛尼教带至安西,以血腥屠杀的方式开启这一地区的改天换地。 森然的刀背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庄申用手挡在眼前,却发现自己的手掌与人头落在地上。 鲜血化作彼岸花,朵朵绽放,开满整个沙漠,黄沙一朝成黑土。 然而在下一秒,时空发生了变换。 灼热的沙漠换成阴冷的牢狱,依旧是一身破败,这一回头顶大把头发,散乱而骯脏。小小的牢狱里有近十号人,结跏趺坐,面容哀戚绝望,口念佛号真经,有一种即将慨然赴死的悲怆。庄申不由自主加入其列,念诵全然不曾读过的经文。 咔嚓咔嚓的脚步沉重,宛如丧钟,声声在庄申的耳畔回荡。 一群人被带至室外,新鲜的干燥空气与血腥混在一起,还夹杂焚烧的烟火气。庄申一抬头,竟又是个月圆之夜,见惯人间悲喜的月亮皓如银盘,高悬于空。 领头的大鬍子,一身军官装束,目光如仞,丝毫不掩饰他的憎恶。「说出净土方位者,活。说出帖木儿汗下落者,活。改信尼玛真神,活。」 他们是佛国最后的僧侣,在漫长的战争里,他们的同伴早已前赴后继死在东逃的路上。他们留蓄长发,异装改变,他们过着世俗人的生活,但是终究没有逃过追杀的兵刃。 一幅幅逃亡的画面在庄申脑海里掠过,焚烧的经书,摧毁的佛像,残害的骨骸——出家人的,在家人的,老人,小孩,婴儿……湮灭在沙漠各处。 寂灭之时就在眼前,周遭的同伴反而从容镇定。不知是谁领头,唱诵起悦耳的经文。大鬍子军官被激怒,刀柄扫过之处,尽是血污。一枚枚马蹄钉被钉进众人的脑袋里——最后的虔诚信徒,如玛尼教的教义所述,死在马蹄钉下的异教徒永不再生。 金轮已逝,新月已升,曾经皓洁的月,如井边人的眼眸,被一团血色所笼罩。 「王啊,原谅我们的无知与贪婪。安逸富足的生活使人愚昧,当年我们离开净土,目睹灾难,才知道不该轻信谗言。王啊,原谅我们,回去吧,回到净土,我们死有余辜,但那里的臣民需要你,那里的未尽之战等待你。王啊……请允许我亲吻你足下的土地。」一开始井边人紧紧握住庄申的手,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在庄申面前跪倒。 第101页 从这个角度,庄申能看到她发钗的式样,两条人身蛇尾交缠在一起,待要分辨人身的样貌,却听见千万个哀戚的呼号同时在四面八方响起: 「回去吧。」 「回来吧。」 「臣民需要你的带领。」 「敌人在等待你……」 无数信息被强行灌进大脑,庄申难堪重负,头痛欲裂,捂住脑袋,惊声尖叫,却被人紧紧抱住。 「庄申,醒醒。小猴子,醒醒,醒醒。你在做梦。醒醒,醒醒。」抱住她的人语声轻柔,气息熟悉。 周围亦不断有人七嘴八舌。 「老大,她这是中邪了?」 「我就说她阴气重吧。」 「她是被女鬼上身了?会不会变成神经病啊。」 「刘立,闭嘴,再吵就出去!」 终于看清楚抱住自己的人是谁,庄申呻//吟一声。「学姐。」 「终于醒了。」 「老天保佑,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几声脱口而出的念佛又因为某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嘎然停止逗笑了刚恢复神智的庄申。 「学姐,你们去哪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应该在村子里的古井边上,怎么还在床上?她起来出门查看的时候,学姐和队员都不见了。 那像菩萨一样忏悔的女鬼呢? 刘立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比划,「这是几?」 庄申觉得可笑,认真看了一会儿才说:「6啊。」 程琤笑了一下,松开抱她的手,替她擦掉颈脖间的汗,说:「能开玩笑说明正常。庄申,你做噩梦了。」 昨晚大家等着等着,一个个熬不住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手机闹钟声音都没听到。程琤醒后发现庄申不对劲,不停发抖,冒冷汗。一开始她以为她发烧,可摸摸额头,一片冰凉。又听她嘴里糊里糊涂不知在说什么。李明严判断是做噩梦,大家想把她叫醒,没想到她突然大叫,倒是把大伙儿吓得够呛。 眼见人醒了,并无不妥,大家这才放下心。 「你梦到啥了,那么害怕?」王亮群问,「是家里的书被人烧了吗?」过去考察的时候,每个人说过自己最害怕的事,庄申当时说怕书被人烧了。他觉得好笑,记得格外清楚。 「是梦到烧书了。」但不是家里的书,是寺院里的经书。 刘立笑她:「庄小妹,梦见被烧书就吓成这样,还以为你梦见女鬼了。」 「女鬼?你们见到女鬼了?」 「哎,哪有什么女鬼啊,毛也没见到一根。多半是那俩胡说八道,为了掩饰他们胡说,故意编个故事骗我们。」 所以,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见女鬼? 与此同时,距离庄申几十公里的地下,白芷亦从噩梦中惊醒。她和白慈睡在一个被窝里,她一动,白慈自然醒了,才摸上女儿冒汗的额头,冷不丁发现有人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啊!谁!」 ※※※※※※※※※※※※※※※※※※※※ 终于来了, 真女鬼,不含糊。 有看官提到海塞姆和之前不一样,其实并不是。 之前对海塞姆的描述,多是白慈主观看法,这人究竟怎样,还得听其言,观其行。 白慈说的只是一部分 第55章 海塞姆舅舅 一声惊呼过后, 白慈立刻意识到那人是谁,拿起床边的玻璃水杯砸了过去。 利落地接住杯子,却被杯中残留的水溅到,摸出手帕擦掉脸上的水,那人道:「海丽耶,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野蛮?」声音里透着笑意, 好像在与人游戏。 「未经允许, 私闯我的房间,到底是谁野蛮?」白慈没有与他说笑的意思,她受惊不假,不止是他,还有女儿。 「我们夫妻一场,过来看看你也不行?」 「谁跟你是夫妻?第一我们没办酒, 没领证, 说好不结婚,那怎么能算夫妻。第二, 进别人房间要敲门,要得到许可, 这是起码的礼貌和人和人最基本的尊重。第三, 我叫白慈。海塞姆, 我叫白慈,是你的合作伙伴, 请你记住了, 不要再叫错。」 「海丽耶, 列一二三四这个习惯是从李开复那学的吗?哎……」海塞姆的嘆息俏皮,声音惋惜,当没听到白慈的申明。他习惯性地去摸鬍子,却只摸到光滑的下巴。「我的小女孩长大了,几年不愿见我。我去也不见,你来也不见,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白慈不去理他,回头看女儿,拿小毛巾给她擦汗,动作轻柔。「小芷,怎么啦?做恶梦了?感觉到危险了对不对?不怕,妈妈在这里。」说到危险二字,她故意往海塞姆的方向看一眼。 海塞姆站起身,舒展手脚,展露出健硕的身姿,眼底一道困惑与锋芒一闪而逝。他潇洒地耸耸肩,朝后退去,「好好好,我的小女孩非但长大了,还长出翅膀想要飞。」 「海塞姆。」白慈叫他的名字,「要是我想飞,你会让我飞走吗?」 走到房门口停下,手指搭在门把上敲了两下,海塞姆没有正面回答。 「这里的自然光系统没完全检测好,很难依据光线判断时间,现在是早上7点,我来叫你起床,顺便带你们参观,昨晚不是累着了没有好好看一看嘛。海丽耶,我不是危险,我是你的家人。」 第102页 就在他打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听到白慈这样教女儿。 「小芷,既然这人是我们娘家人,那你以后不要叫他叔叔了,叫舅舅吧。」 海塞姆弯弯嘴角,颇为无奈,好好一句剖白的话,硬生生被她拗成另外一种意思。 这个丫头子啊。海塞姆失笑,摇摇头。 原先怀疑白慈外面有男人的念头一下子打消了。这脾气,要不是两人从小玩到大,谁受得了。 她说要飞走,是真要飞走吗? 海塞姆离开之后,白慈起床把门反锁,才将灯光调亮一些。手机上的时间显示7点20分。白芷坐在床上,脸蛋红红的看着她。她一下子想起刚才那幕,庄申说大人不要小孩子面前吵架争执,否则小孩子会以为是自己的错。 「小芷。」白慈颇有些歉意地看向女儿,「刚才不是因为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小姑娘点点头,「那我以后叫他叔叔还是舅舅?」 白慈语塞,不知要如何回答,叫舅舅是故意说给海塞姆听的气话。她只好换个话题,「叫啥随你高兴。刚才梦见什么了?」 「我不知道。」白芷捂住心口,「这里疼,很难过,很伤心,又很生气。」 坐到床边,抱住女儿,白慈问:「生谁的气?」 「生坏人的气。」 摸摸女儿的头发,白慈柔声道:「下次坏人再来,妈妈帮你打坏人。」 「妈妈……」依偎在温暖的怀中,白慈蹭蹭母亲,「我好像看见庄庄了。」 「那个坏人是她吗?」 「不是,庄庄和我们是一边的,是好人。」 「好,她是好人。小芷,你是不是想她了?如果实在不习惯,我把你送去她那里好不好?」 「妈妈去吗?」 「妈妈有工作,后天开始拍卖,妈妈不能离开。」 「那我和妈妈在一起,要去一起去,不去我就陪妈妈。」 「哎呀,小芷真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扪心自问,要是女儿真捨弃自己投向庄申的怀抱,即便是庄申,白慈也要吃点醋跟她闹一闹。现在女儿跟自己亲,那是最好不过。「要不要给庄申打电话?」她很大方地问道。 「要!」白芷眼睛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来,「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庄庄,不想跟庄庄讲话?」 「怎么这么说?」白慈很意外。 「妈妈昨天跟庄庄讲话很不耐烦……」换作从前的白芷一定不会跟白慈说这话,但是方才独属于母亲得温情感染了她,使她不得不为庄庄感到担心。毛毛总说母亲喜欢庄庄,可是每次白芷信服毛毛的时候,妈妈总是会表现得不那么喜欢庄庄,就好像昨天跟庄庄说话的语气,换作是白芷,她一定会难过。 「哪有。」白慈下意识地辩解,「我只是,我只是累了,你不累吗?好啦,你一个人小孩子,不要学毛毛东想西想那么多,要不要给小……庄庄打电话?」 「妈妈不讨厌就打。」标准的白芷式的回答。 「妈妈不讨厌她,有时候,妈妈怕被她讨厌。小芷,你说,庄庄会不会有一天讨厌妈妈?」 「毛毛说庄庄被妈妈吃得死死的。」 白慈忍不住笑,又抱住女儿,亲了几口。「希望你那个人精同学毛毛说的对。我先去洗漱。你自己打吧。」 接到白芷电话时,庄申刚打发完考古队男,等着程琤洗漱完换她。她把梦中所见一一记录,女鬼的衣衫表情,身为僧侣时的窘迫苦楚,但凡能回想起来的一点一滴都不放过,还有她掌心的红痕。 红痕似血,在没研究出来有何玄妙之处,她不能轻易擦拭,万一沾过口水就没了,找谁哭去?在没理清楚所以然来之前,连程琤她都不敢细说。 梦的感觉太过真实,那见血封喉的刀,锥入大脑的马蹄钉,庄申只要一想到就觉得脚底板疼得厉害。 梦里所见是真鬼假鬼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梦到底想要传递何种信息,以及为什么是她。 庄申在备忘录里写: 玛尼教征服安西,消灭佛陀与僧人,铁血政策,不留活口。备註:已知的历史。 一个国家,古国,生活安逸富足,民众擅武(但似乎脑子不太好?),嫌日子太舒服,一部分人起二心,引来灾难(引狼入室,带路党?),古国还有人?还有敌人? 女鬼称之为:净土。好像还有的救? 问题一:古国是否存在于历史,是否有记载? 安西三十六国,以高昌、于阗、龟兹、楼兰最为有名,这里地处古代高昌,古国会否等于高昌?如果古国是指高昌? 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高昌=黄金之国? 僧人被驱逐、被残杀,这里曾经是一个逃亡的中站,最后应当有人逃至波密才对。 史上暂时没听说高昌有黄金之国的说法,而且高昌灭亡于唐,被回鹘所灭,回鹘最后玛尼化…… 可能性最多有30%。 于阗,自古被称之为佛国,设定上接近。但于阗与喇里汗王朝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于阗不是被人引兵入城,而是主动出击。不符合女鬼所言。可能性差不多在30%。 龟兹,佛国,善音律歌舞,比于阗和高昌更符合黄金之国、鲜花满道的说法,也符合被喇里汗王朝的帖木儿汗迫害的史实。至于是否有内贼,庄申在此处打一个问号。 第103页 可能性51%。 还有一种可能是出现一个神秘国度,未经史册。庄申给它一个名字叫x王国,可能性是49%。 问题二:梦中行凶者提过三个活命条件 一是说出净土方位。 说明净土——古国代称,深藏在安西某处,其方位难以确定。已知古国与别国有贸易往来,方位不为人知晓的可能性极低。国家不同于马队,可以随意来去,必须有一处固定所在。 二是说出帖木儿汗下落。 她需要弄清楚是哪个帖木儿汗,是否是成吉思汗第七代孙,最早信奉玛尼教的的那位。至于他的后来事,需要回去之后翻查资料。 问题三:为何她有如此奇遇?为何梦里人称呼她为王。 前世今生?倒了八辈子血霉,且前世记忆这种事,一般童年有早慧的名声,庄申没有。由此她认为可能为百分之零点一。 随机选择?似乎这种可能性大一点。如果没有护身符的话。 即便庄申再不想,总也会把护身符和女鬼怪梦联繫在一起。女鬼发髻上的金钗式样和护身符相仿。 把护身符取下咬一口,没觉出异样来。要真是有关,这大概算得上召唤符了。 至于黄金之国与传说中的女国是否有关、女国和白慈的护身符是否有关联又是另外的问题。 最后,她手心里的血痕要做何解?总不至于是来自女鬼的挑衅。 林林总总打一大堆字,庄申越发觉得头痛,每一个问题都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解释。她哀嚎一声,脑袋重重嗑在床板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白芷的电话是这时候打通的。 「庄庄。」 白芷稚嫩的童音使庄申安慰。她自己都没察觉,接起电话之后,笑容和煦,连声音都不自觉温柔起来。 「庄庄,你会来接我跟妈妈么?这里的菜很难吃,除了胡萝蔔就只有肉,鸡肉、羊肉、牛肉和猪肉。昨天我就吃了一点点,妈妈也吃了一点点。可是妈妈说明天的明天要工作。」 全肉宴,不难想像主事的应当是玛尼教徒。 会是那个传说中的海塞姆吗? 想到海塞姆,庄申皱眉,不知白慈与他是否仍有旧情。 白慈每次提到海塞姆,感情复杂,毕竟是她年少起就爱慕的男人,又是白芷的父亲,哪怕白慈再不承认,两人总是纠葛甚深。她从没指望过两人不要来往,毕竟,有些事情终究要做一个了断。 只是如果真要把自己和海塞姆在白慈心里称个分量,庄申不敢想自己会比海塞姆重要。 或许白慈喜欢她,但是白慈曾那样热烈地爱过一个人,她也曾见过白慈爱人的模样,眼中迸发的光彩夺人。 而白慈对自己,庄申不敢想。 「庄庄,有个人好像我以前的爸爸,但是他跟以前不一样。以前那人是大鬍子,鬍子扎人,现在他没有鬍子。」 「妈妈怎么说?」 「妈妈没叫他亲我,让我叫他叔叔,可是刚才……」白芷压低声音,「刚才妈妈又让我叫舅舅。你说到底叫什么啊?好奇怪呀。」 舅舅这个称呼让庄申笑了出来,「那你就叫舅舅,舅舅好,比叔叔亲。还是你想叫他爸爸?」 「我才不叫他爸爸,昨天我跟妈妈一起睡的。呀,妈妈来了。」 ※※※※※※※※※※※※※※※※※※※※ 大家都好高段啊~~~~~ 只能告诉你们庄申不是王~~~ 第56章 恋爱使人眼瞎 白慈接过白芷手里握到发烫的手机, 无数话语挤在一处,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想解释昨天不耐烦的语气,觉得庄申应该能理解。想说刚才海塞姆天没亮就钻到她房里,把小芷吓得做噩梦,又怕庄申会多想。就是要在庄申面前骂海塞姆也得当面骂, 好歹能看到她的表情,否则这位读书人姑娘不高兴了也只会生闷气。 她想等庄申开口, 却不知庄申同她一样, 昨天她冷淡疲惫的语气尤在耳边,张张嘴总觉得说啥都不妥。 问好不好,纯属一句废话,用鼻子想都知道白慈肯定比庄申过得好。拍卖会招待的是金主,这一回精挑细选只二十五人, 还不得帝王级享受。以庄申这方面的贫瘠想像力,实在想不到除了五星级酒店之外还有更高级豪华的地方。吐鲁番,一个宫阙万里都做了土的地方。 问工作是否顺利。敏感多疑的白大小姐指不定以为庄申在刺探。 说自己的噩梦,见到女鬼?以庄申对白大小姐的认知, 多半大小姐的关注点在女鬼上头。再者, 此事事关重大,透着诡秘,与白慈有脱不开的关系。当面问可能效果更好些, 尽管白大小姐十之九点五是一问三不知。 两人各自拿着手机足有一分钟, 竟没说过一句话。白大小姐总是白大小姐, 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沉默。想到自己为了一个人那么百转千回想东想西, 一点儿都不像自己,更是生气。 「庄小猴!你居然没话跟我说。」 「你不也没说话嘛。」 「我在等你说。」 「平时也是你说得多。」 「哦,你是嫌我话多?」 「哪里敢……」 两人同时觉察到对话幼稚,不好意思地笑。 真是奇怪,这些话从别人那里听到,她们都会嗤之以鼻,觉得无聊透顶,可偏生两人遇见之后,这样无聊的对话起码可以连续说上三天。 第104页 庄申问:「昨天听你声音很累,睡一觉好些了?」 「满血复活。昨天一天飞机,你打来的时候有别人在,不大方便说话。」 「也是,叫别人听到白总那么幼稚,以后不服管。」 「……讨厌。」犹豫一会儿,白慈到底没讲昨天那会儿在海塞姆的车上。 一直等她说海塞姆始终没等到,庄申皱皱眉,走出屋外。安西的风,总有一股散不尽的尘土味,冷风吹来,她缩缩身子,皱皱鼻子。 外面天依旧黑着,距离天亮还有半个小时。 「听说你给小小芷找了个舅舅?」 「啊,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讲。」 「你不想我知道?那我就假装没听过。反正你是不会告诉我的是吧?」觉着气闷,庄申往梦里女鬼出现的井边走去,要不是手心里像符号一样的血痕,她只想把梦当作一个寻常的梦来处理。 「庄申,你别这样。」每次听这人用平静的语气说这种话,白慈总是又气又急,哪怕这人是笑着的,仍有一股丧气在里头。 白慈不怕别人跟她吵,也不怕别人跟她横,她最怕她的小猴子用这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也没法子的调调。她是想让庄申听她的话每一句都听她的,但绝不是这种认命的样子。 她希望庄申能欢天喜地的主动听话,觉得她每句话都对,就是不对也是对的。 人在眼前可以咬她,可是人不在跟前,电话里还不能发咬她的表情。白慈央求道:「小申,我没有不想你知道。我会告诉你的,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好不好?我只是不希望你从别人那里知道。等我们见到了,什么都告诉你。」 白小姐软语勾人,庄申很是受用。她笑说:「别人?小小芷不是别人。」 「我不是……哎,讨厌,你这个坏猴子,给我脸色看。」 「喂喂,我们在打电话,又没看到脸。」 「一听到你的声音,你那张毛猴子脸就在我眼前了。」 毛……毛猴子?庄申傻眼。「白慈,你叫一个淑女毛猴子,是要激怒她吗?小心她打你。」 「毛猴子,毛猴子,毛猴子,色迷迷的毛猴子。打人那套我不玩,你想也不要想。」 白大小姐随时能把任何话变成色情话的特质让庄申特别佩服。经过一夜怪梦折磨,又为白慈的语焉不详郁闷,这会儿听她说几句有所指,心不自觉轻佻起来。而此时,东方欲晓,太阳虽未展露,却已给荒芜大地带来一线光明。 光明意味希望。 「小慈,天亮了。」 「再叫我一下小慈,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小慈,想抱你。」 「只是抱吗?」生怕女儿听见,白慈压低声音道,「抱紧点,吻我。」 声音里的迫不及待叫听者口干舌燥,爪子挠挠下巴,庄申低吼:「你又来!」 「你不想?」白慈轻轻笑,笑得恣意。「小芷很快就出来,不然可以多说几句。」 白芷洗漱好出来,就听到她妈腻死人的声音,跟电视里坏女人常用的语调一样,挂电话之前还要对着话筒亲一下。那亲吻的声音,她一个小孩子听了都觉得脸红。 「小芷,天亮了。」将手机随手丢在床上,白慈笑眯眯地说。 白芷看看屋内的假窗和灯光,想到毛毛说过的一句话:恋爱使人眼瞎。 意犹未尽地挂掉电话,白慈的笑声仍在心头回荡。 多说几句?这个女人,是要一清早就来个iphone sex嘛,如果小芷不在的话。 她不想?想,当然想,一直都想。自从上回白慈直接提出做//爱要求,被她断然拒绝之后,白大小姐没再提过,言行举止比之以往规矩许多。亲密行为在亲吻阶段徘徊,不是没有深入亲热的渴望,但每次总保持克制,加上近期白慈和她工作忙碌,可谓相当地强迫性柏拉图。 她们都在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紧不慢,像是小火炖煮,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 庄申咬咬嘴唇,手指下意识地挠手掌心,险些把女鬼留的「到此一游」痕迹擦掉。 拍几张照片下来留存研究,万幸,红痕可以被镜头获取。这红痕不疼不痒,没有血腥味和其他气味,左右没有水,只能揩一点口水去擦,能擦掉。 井台边,是白天沙木带他们过来的样子。在手机电筒光照下,庄申将四周搜罗一圈,不见异常。 没有异常是最大的异常,按理说,梦都做了,总该有信函、布帛、竹筒各种提示要如何达成任务的信物,除了手上意义不明的红痕之外,别无他物。 这红痕,像路不是路,像字不是字的,要她怎么理解? 总不至于是那女鬼的名号? 红痕?红杏? 这位红姑娘,美则美矣,脑子不大好。求人办事,好歹留个明确指示。不过不明白也好,那么艰难的事,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和白慈打完电话之后,明显觉得自己思路清楚,脑袋好使。白大小姐功不可没,庄申给她发了个么么哒的表情过去。 不过,白大小姐暂时没有收到她的热情亲吻。 身处沙漠底下三百米,即便光缆到位,也要允许网络时不时抽风一下,毕竟这里设置新造,刚刚投入使用不久,在各种调试阶段。 昨天晚饭才进入这座地下碉堡,白慈、白净识和白芷一行未能好生见识。早饭过后,三人吃饱喝足,在海塞姆的陪同下,往各处参观。 第105页 昨晚五辆改装过的悍马一起开入沙漠边缘的一处旧厂房,外面看似破旧,内里是机关众多的停车库,进门后起码有三道安检。电梯一路下行至三百米处,前台接待的地方又是一道安检,之后沿着壁画装饰的通道前行,行至整个建筑的中央大厅。 中央大厅有冷餐檯、吧檯、茶几、沙发座、杂志、游戏机、飞镖墙和一个桌球檯。圆形中央大厅一共有四条分叉,一条接通出口;一条通往生活区,区域内除餐厅、吸菸室、娱乐室、图书室之外约有三十间装潢考究、设施齐全的客房;一条通往工作区域,是工作人员的宿舍、厨房、餐厅、储藏室、设备间等,门口有保安把守,荷枪实弹;一条通向大会议室,即举办本次秋拍的场所。 建筑内的网络系统与自然光系统在最后的调试阶段,调试完成之后可以实现虚拟气象的全天候模拟,与生活区每间房间里的电子屏假窗同步。下雨、颳风、下雪不在话下,乃至西湖、太湖、黄河、大海应有尽有。拉开假窗帘会随当天预设看到不同风景。 识趣的没去工作区域参观,光是眼前看到的这些,已让白家三女惊嘆过后感到恐惧。 如此浩大的工程,需要花费无数金钱和时间,不仅限于可见的人力物力与技术实现,隐藏在这些背后的更叫人胆颤心惊。海塞姆能在这片区域建造的地下建筑,难度远甚于金字塔,建筑的加固、地下通风、排污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这可不比在自家后院挖个地窖,他是在沙漠下打造一个王国。间中的物资、关系,牵涉甚广,白慈已不敢去想海塞姆在安西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最重要的是,这里并不是原先计划的地点。原计划里的地方是库尔勒,海塞姆的大本营。 如果说狡兔三窟,那么作为老巢的地下碉堡又会是何等的壮观。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白慈呼吸困难,手足冰冷,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灭顶之灾即将到来。她小心翼翼地掩饰这份惧意,始终面带惊诧的笑容,假装是被此处的宏伟所惊。小女儿抓住母亲的手没有放,她能感觉到母亲的害怕与担忧。 白净识不露声色地摸摸白芷的头,又对她安抚一笑。 「海丽耶,白嬷嬷,小芷,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还不错吧?」参观完毕,把三人领回大厅,命人送上水果和茶,海塞姆兴奋又得意地问道,像是炫耀玩具的孩童。 ※※※※※※※※※※※※※※※※※※※※ 1、评论到4k的加更,我记下了, 其实这之前还有两个加更。。。评论3k和收藏3k的。 放心,近期内会补上哒。 2、标题所指不止白慈与庄申,也有过去白慈与海塞姆。 大漠苍鹰不是浪得虚名的~~ 第57章 旧人旧事 白家三女的震撼已足够取悦海塞姆, 无论是谁,只要走进地下城堡,都会发出由衷赞嘆,也许在多年之后,这里也能成为世界第八大奇蹟。 他的笑容格外自傲, 也足以自傲。 年少时的梦想得以实现,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然而他做到的了, 曾经被人嘲笑为妄想的梦想成为现实。 「你小时候说过,要在沙漠底下建造自己的王国。海塞姆, 你终于实现了。」白慈说这话时无不感慨。 是的, 他实现了。 白慈记得海塞姆第一次提到这个想法时的表情,那双绿眼睛里的光芒,疯狂、热烈、执着, 一下子就吸引住年少无知的她。她崇拜他,仰望他, 支持他。谁会想到多年之后, 她会怀着如此忐忑不安惶恐的心面对此人。 不可否认,海塞姆依旧魅力四射, 运营星月会之后,白慈见过许多男人,有钱的, 有才的, 有貌的, 有权有势的, 但是没有人能胜过海塞姆。从某一方面来说,若是海塞姆有更好的背景从政,会是一个绝佳人选。他有胆略,有眼光,善筹谋,样貌出众,风度不凡。这样的人在别的国家足以竞选总统。 「是的,我实现了。海丽耶,你是第一个没有嘲笑我还鼓励我的人,你和法尔蒂丝始终支持我。我一直都记着。」 海塞姆还具备许多成功人士欠缺的诚恳。他想要表现诚意时,必定是诚意十足。 稜角分明的脸浮现一抹无奈,「因此,白慈,你要是真想飞走,我仍旧会给你们母女最好的照顾。」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白慈失神朝他看去,却见他仍是一笑,朝她伸出手。「来,我们商量一下拍卖会的细节。」 白芷眼睁睁看着母亲把手递给海塞姆,让白净识带着她去娱乐室玩,之后重重地拍在海塞姆的手背上,发出啪的声响。小白芷一哆嗦,刚才那一下要是落在自己身上该有多疼啊。 被打的人满脸无奈,打人的那个却揉着手掌,埋怨道:「怎么那么疼,海塞姆你皮又厚了。」 「你啊……」海塞姆摸摸白慈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小女孩。这么多年过去,追随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已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一个母亲,有些吸引他的特质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半分。尽管在他们激烈争吵的那几年里,许多东西被撕裂,被破坏。离开他之后,她像涅槃重生一般绽放光芒,依旧叫他挪不开眼睛。 诚然,海塞姆作为一个拥有丰富资源的男性,生活中并不缺少女人。但是白慈与别人不同,不仅因为他们青梅竹马,彼此相伴度过一段艰难的童年岁月;白慈曾经了解他懂得他崇拜他;白慈和他有一个女儿。哪怕这个女儿现在更愿意叫他舅舅。 第106页 舅舅。 海塞姆不禁笑出声。她怎么想得出来。有情人终成兄妹吗? 「你笑什么?」可容纳近百人的现代化会议室里,两人相对而坐。白慈特意取来笔和笔记本,几年工作下来她养成了随时记录的习惯,好记性终不如烂笔头。 手指抵在嘴唇上笑了几声,海塞姆道:「没什么。最近你有没有见过法尔蒂丝?」 法尔蒂丝?上一次见到她是在皮山县,之后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白慈不喜欢她,乐得见不到她。 「九月之后就没再见过,大概在哪里发财吧。」 海塞姆沉思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见白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干脆直接和她讲公事。 他已收到消息,持有邀请函的客户陆陆续续进入安西,行程紧凑的要等明天才到。秋拍流程早已敲定,今天不过谈些细节,明天负责秋拍的星月会核心工作人员会接到这里陆续就位。每个进入内部的成员都签有保密协议,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若是与人透露这里的机密情况,将会面对无数律师和天价赔偿。明面是金钱,背后……海塞姆明人不说暗话,签协议时会给一笔封口费,说清楚除了金钱,他们还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至于那些被邀请来参加秋拍的,有些重点人物被安排住进地下生活区,各种服务均可满足。这几年通过星月会,他结交不少人脉,早已不再需要家里那些老傢伙们的支持。当初他与白慈一起,没少挨老傢伙们的骂,各个说他没出息,早些年还要他和个什么人联姻。 笑话,他——海塞姆帖需要跟人联姻?牺牲一个法尔蒂丝已是他的极限。哪怕对方是个素有名望家族里的千金,一派淑女风范,在英国有硕士学位,也难入他的眼。去国外留学后仍旧听从家族安排结婚,会是什么有本事的女人?他不屑,也不要占这种古老而龌龊的便宜。 撇开那几年剑拔弩张的吵架生活,海塞姆依旧最喜欢白慈,这份喜欢在他心目中几乎可以等同于爱。 「海丽耶,我们分开那么久,你真那么狠心不想我,不惦记我?」说完正事之后,海塞姆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一个示弱的男人,英俊又善于示弱的男人总是会激起更多的同情。 白慈合上笔记本,盖好笔盖,坐端正几秒后道:「刚开始想你,也惦记你,我们在一起生活过那么久,哪怕很长一段彼此折磨,哪怕感到绝望。怎么可能不想你。海塞姆,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想了你多少年吗?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候你不知在跟哪个女人搞,我就再也不想你了。」说着,她略挑了挑眉,靠在椅背上,「说不定还跟男人搞。」 海塞姆示弱的脸几乎维持不下去,「这些年在异教徒的地方,你就学到了这个?我会跟男人搞?」 双手交叠在胸前,白慈道:「这谁知道。」 海塞姆没有生气,「出了这道门在别人面前不要提违法教义的话。你在艾兹哈尔面前也说这些?」 「白芷,她叫白芷,不叫艾兹哈尔。自从我带她踏出安西开始,她就只是白芷。海塞姆,不要假装你在意她。」 「海丽耶,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当作坏人?」海塞姆苦笑,指着自己的鬍子道,「小时候艾兹哈尔被鬍子扎会哭,所以我特地颳了鬍子。结果你非但不让我亲近她,还给我看公交上又摸又亲女儿的帖子,说影响不好。我是这种人?」 「当年你……」 「当年不是我。」面对白慈的怒容,海塞姆提高声音打断她的话,「当年不是我派人骗走小芷的。嘎西木背叛了我。」 「呵,叛徒,那人可是你老家的人,跟着你家不知多少年,叛徒,谁信啊。」 「当事实是事实本身,你只能相信。正因为嘎西木是老家的人,所以他才背叛我。」提到嘎西木,海塞姆敛去笑意,绿幽灵般的瞳孔里,流动着森然的寒意。「他想藉此破坏我们的关系。」 「那他真是用错了方法。」 「只是这样?」白慈如此淡漠,实在出乎海塞姆的意料。 「还要怎样?」 时隔多年,海塞姆再度提起往事,白慈相信当时或许真的冤枉了他。 但是那又如何。从一厢情愿的信任到怀疑真话,他们的关系早已不是当年那般亲密。加上在上海这几年所见所闻和这地下堡垒带来的心惊肉跳,白慈只觉危险。 当她与海塞姆聊完工作,合上笔盖的那一剎那,她想到的是庄申。用完就给笔套上笔盖放回原处这种细节,只有庄申在意。她一向都是用十支掉八支,找不到就用别人的。秘书小秋特地给她买了好几盒水笔放在办公室、会议室。哪里像庄申,这年头还用钢笔,要上墨,要好好对待,还跟钢笔讲话。神经兮兮的。 海塞姆被白慈一句反问,堵得说不出话来,他蹭得一下站起,居高临下望向白慈。 白慈不甘示弱回望他。 这时,会议室里的广播响起。保安通知海塞姆,有一位叫塔吉古丽的女孩找他,海塞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尴尬。 「嗤。」白慈翻个白眼,冷笑一声。经过海塞姆面前时又问:「还要怎样?」 「白慈!」海塞姆不堪忍受她的不屑,抓住她的手臂。 「还有什么吩咐?你要说的我都会背了,男人都是这样的,男人都有需求,你是男人。有意思嘛,非要用男人做藉口,一个器官,被一个器官所操纵,很有面子?海塞姆,这些话不用再讲。我和你分开那么久,你交往几个女朋友都是你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说着,她极其轻佻地笑了一下,「不带我去见见你那位塔吉古丽?」 第107页 长长的睫毛颤动,祖母绿一般的瞳孔里怒气满溢。「你是想说,我们分开那么久,你交往几个男人也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白慈面无表情说了一声:「是。」手腕上不断传来被钳制的痛,她不喊,也不挣扎,只弯弯嘴角,轻易流泻出蔑视。 海塞姆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白慈自小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绝不会屈服于任何暴力胁迫,欺负她狠了,她会找机会咬你,用石头砸你,宁愿头破血流一身伤痕,但是永远不会服你。 年少时爱极她这一点,现如今怎么看怎么可恶。软声软语,她不听,恶声恶气,她不服。除了伤害她,他好像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最后他只好说:「小女孩总不好没有父亲,别人会欺负她!你不是不知道,这年头人有多坏。」 长睫毛一闪闪,委屈极了。 威风的大漠苍鹰居然沦落到出卖色相跟她打亲情牌,那一刻白慈想笑,但她没有笑。「都什么年头了,这几年不也过来了。别人都知道她妈妈凶,谁敢欺负我女儿,我要他命。我没有大本事,只能拼命。」 海塞姆放开白慈的手,大笑不止,笑到后头竟有几分苦涩。「这事等秋拍之后我们再谈。工作重要。」 白慈揉揉被掐红的手腕,「是塔吉古丽重要。」 海塞姆没有搭话,让她先走。 白慈又道:「你现在也算是个土皇帝了,娶他几十个。」 海塞姆没好气:「谁稀罕做土皇帝,累得要死了无生趣。海丽耶,有空多读书,没事少看脑残剧。还娶几十个,粮食不用钱嘛。」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中央大厅时,一个戴着头巾,衣着十分具有安西特色的年轻女人正和白芷说话,白净识坐在一旁看着没有插嘴。 白慈一见到年轻女人的装扮,暗道不好。在安西时她一向假装玛尼教徒,衣着保守,如今在上海待久了,出门前心神不宁,竟然把头巾给忘了。心里又觉得奇怪,海塞姆是个虔诚信徒,居然没有警告她,连提都没有提过。 待与年轻女人一照面,白慈一愣,这位塔吉古丽很有她早年肆无忌惮的风范,那挑衅的眼神与她如出一辙。 大抵从前会觉得神气,如今只觉挫气。对于能忍受曾经自己的庄申,白慈又想,该不会在那时候小猴子就爱上自己了吧,还念念不忘至今,一时间竟有些小小的得意。 塔吉古丽把她不经意流露的得意归因于海塞姆的爱,暗哼一声。 在彼此打过招呼之后,用一种看多了国产脑残宫斗电视剧后的娇憨姿态扑向海塞姆。 海塞姆不觉得小鸟依人委实可爱,反觉丢脸,尤其是白慈发出一声嘲弄的冷笑。 塔吉古丽面上无光,眼珠转向年幼的白芷。「海塞姆,她是你女儿?怎么跟你一点不像,都像白小姐。」 这句话说的十分没有水准,海塞姆冷冷瞥她一眼。 白慈将女儿揽在怀里,很是得意,「你也这么觉得啊。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家女儿当然像我。」换作平常,她早就上去打那女人的脸。在安西,她一向骄横惯了,哪里容得别人含沙射影。 但是庄申常跟她说,「骂人那么累,效果还未必好,有些人巴不得你跟他吵,跟他吵就是把自己放在跟他同一水平,多没面子?不如直接藐视他,无视他的渴望,让他难过。」 当时她笑庄申,这是他们读书人吵不过别人往脸上贴金的藉口。 再看那塔吉古丽憋气的表情,倒是觉得读书人很有一套。 这时候,白净识把塔吉古丽带来送给三人的头巾给白慈看,「小姐,这是塔吉古丽小姐送的。」 「怎么好随便收人家东西。」 白慈刚想说不要,就听海塞姆道,「是我让塔吉古丽带来的,不是说一路风尘僕僕头巾洗了没干嘛。小芷、白嬷嬷和你,正好一人一条,也就几天的功夫,先用着吧。」 ※※※※※※※※※※※※※※※※※※※※ 庄小猴不在的第一天 海塞姆这个人还蛮重要的~~~容我破费些笔墨,写一写他。 一更新就看的醒来update一下,改动了一小段。 第58章 短暂交锋 白家三女当然知道她们一路风尘僕僕不假, 压根没有什么头巾是真。白净识离开樊笼时间不短,竟也忘了还有玛尼教的规矩要遵守。可见外面的日子比起安西日日伪装,实在是轻松许多,白净识警觉。一旦忘记居安思危, 危险便会悄然而至,这一回是被敲了警钟。 海塞姆推开腻在他身上试图宣誓主权的女人,顾及对方的面子,他并没有做得太显眼, 对白慈与白净识愕然惊讶的目光亦没有任何回应, 像是说了一句最微不足道的话。 「叮。」 「叮。」 「叮。」 各人的手机突然发出各种消息提示音,海塞姆拍拍手, 笑道:「很好, 网络通了。」 他吩咐塔吉古丽:「去,告诉厨房, 这几天备些新鲜的蔬菜瓜果。晚上要是内地的客人来,也要让他们随我们的饮食嘛。下次还要我提醒,他就自己捲铺盖滚蛋。还有中午我就要看到蔬菜上桌。」 「海丽耶, 你们从上海过来,比较熟悉那些人的口味,中午先试一下。」 塔吉古丽看了表情复杂的白慈一眼, 应声去了。 第108页 海塞姆微笑蹲在白芷面前, 注视她琥珀色的眼睛。「娱乐室里有电动玩具, 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白芷看看母亲。 「有最新的遥控飞机, 还有小孩子最喜欢的恐龙。」海塞姆补充道。小女孩几年没见, 倒长得比早前可爱勇敢。 之前的白芷,小小软软一个小人,成天哭哭唧唧,再不就是尿他一身,与白慈又时时为孩子争吵,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得精光。 这些年他时常反思,让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女孩测试胆量确实过分了一些。家族传统,糟粕是该放弃。何必要让孩子把他们曾经吃得苦再经受一遍呢。他可以为孩子撑起一片天,又何苦让他们受煎熬。 他和白慈在一起的时候,家里没少吵要白慈生儿子。白慈离开之后,家里又吵着叫他和别人生儿子。 「这世上会下金蛋的鸡难找,会生崽的女人到处都是。她不愿意,你就找别人。」 起先他不觉得有异,被说得次数多了,难免反感。当有一天去参观犬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在家里人眼里,要给他生孩子的女人是母狗,他是用来配种的公狗。 血统纯粹、身体健康、精力旺盛、智力超群,这么一比较他自己都觉得适合配种。 所以直到现在,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女儿,真是奇妙的感觉。软糯的小人近在眼前,他想去抱她一抱,感受一下所谓的骨血相连,小女孩谨慎而提防的眼神使他却步。 刚出生的时候他匆匆忙忙地抱过,白芷在他怀里像一只难看的小猪,不合时宜出生的小猪,破坏他们生活的小猪。从前他也觉得白芷不像自己,那么安静,那么胆小,这次再见,竟然发现她坚定许多,有一股他和白慈都没有的书卷气。 只是白慈似乎不让孩子认他。 舅舅。呵呵。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那么些年没见,让我带小芷去玩玩吧?海丽耶,你不放心可以一起来,白嬷嬷也来,正好熟悉一下娱乐室。怎么样?」 主人家这般诚心,白慈不好拒绝。尤其主人家出手非凡,偌大的娱乐室里摆着一具恐龙骨架,边上有个恐龙蛋,用围栏挡住。 白芷双眼冒光,拉拉母亲的手,「妈妈,庄庄讲过的恐龙。」 海塞姆说:「恐龙化石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安西出土,恐龙蛋也是。看样子小芷很喜欢。」 白芷嗯一声,「喜欢。」 「庄庄是谁?是小芷的同学吗?」海塞姆好奇地问。 问到庄申,母女皆是一滞,白芷说:「庄庄就是庄庄,不是同学。她在博物馆里讲过恐龙,我们一起挖恐龙化石。不过那个小小的,没有这么大。」 「小芷。」海塞姆弯下腰,「等忙完这里的事,我带你去看恐龙坑吧。安西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哦,只要你留在这里,哪里都可以去。」 不防海塞姆突然相邀,白慈沉下脸,白净识轻拍她的手,摇摇头。 白芷很快地摇头说:「谢谢叔叔,等妈妈忙完我们就要回家了。」 「回家,把这里当你的家不好吗?在这里,你可以拥有一切。」海塞姆认真地诱惑。「你看,恐龙,恐龙蛋,你都可以有。」 白芷还是摇头。 「难道,上海的家里还有别人?那个,庄庄?是叫庄申对不对?」 「嗯!有庄庄,有芳姨,还有毛毛。」 「芳姨是平时照顾你的人吗?」 「是啊,芳姨没有来,妈妈给她放假。」 「那毛毛呢?你把她一起带来,还有那个庄庄,让他们在安西陪你。」 白芷咯咯笑。「毛毛不会愿意的。」 「不愿意就抓过来,五年十年走不了,还会不愿意?」海塞姆笑得温柔,话语却叫人遍体生寒。 白芷很认真地想了一想,说:「毛毛会死的,那样就不是毛毛啦。毛毛说人要是没了自由,她宁可去死。再说这也不好……」她指着头巾说,「上海不用这个,晚上不会吓到人。」 白慈结结实实给白芷的话吓了一跳,「小芷。」 海塞姆摇摇手,示意她不要打断两人说话。「做一个被人怕的人不好吗?」 「不好。」 「被人怕,别人就不会去惹你,你就可以过得很安静,怎么不好?还是说你想和别人一起玩?担心别人不愿意和你一起玩?」 「不是。」白芷摇着小手,用很不可置信的语气说,「人怕老虎,所以老虎被关起来了。人怕恐龙,所以恐龙消失了。人喜欢毛绒的老虎和恐龙,所以抱着它们睡觉。我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是他们怕我,怎么会喜欢我。」 此话一出,海塞姆、白慈和白净识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海塞姆哈哈大笑。白净识暗暗捏住双手,眼眶含泪。而白慈笑得开心,觉得女儿要说的话都是自己想说的。 白芷不知道大家为啥反应那么奇怪,有些忐忑地朝母亲看去。白慈上前摸摸她的头,亲了又亲。 然而海塞姆又问道:「小芷,你会喜欢我吗?」 白芷不好意思地看看他,又缩回母亲的怀里,「可能以后会喜欢你吧。」 「为什么呢?」海塞姆似乎在等待一个近似听其言观其行的答案。 「你长得好看。」 「……」 童言无忌,天真烂漫,海塞姆与她说话,别有一番乐趣,和小女孩玩到午睡前才去忙碌。他离开前,白慈有意无意问了一句:「阿拉丁呢?怎么没见到他。」 第109页 「他去收东西了,刚才收到线报,说是有好东西。」 白慈并不太想知道这好东西是什么,便没有问下去。 回到房间里,白净识在小塌午睡,白芷坐在被窝里看手机。白慈上去敲敲她的脑袋:「臭丫头,不睡觉,玩手机!」 白芷举着手机给母亲看,「我给庄庄看恐龙。」 「小芷。」白慈摸摸她的头发,想着刚才她和海塞姆说话的样子,「你想要爸爸吗?」 白芷怀疑地看向母亲,毛毛说过,如果有了爸爸,就不能有两个妈妈,也就是说庄庄不能做她的妈妈。 「妈妈,你不要庄庄了吗?」 「诶,怎么会?我才跟她说过话,你看你看。」白慈为了证明清白,把手机递给女儿看。 白芷扫了一眼,就看到:么么哒,亲亲,抱抱,还有几个蹭在一起的表情包。 她还是个小孩子,看这些好嘛? 白慈忙把手机收回来。 「那是庄庄不要妈妈了吗?」 「她敢,她要是敢,我就……看我怎么收拾她。」想到有朝一日,庄小猴对自己冷漠,爱答不理,形同陌路,白慈心里的酸水不断往外冒,冒到眼睛里,眼睛都熏红了。可是到那时候,她又能拿庄小猴怎么办,她思来想去,毫无办法,不禁悲从心来,哪里还记得爸爸不爸爸的事情。狠狠拨通庄申的电话,用她那招牌似的蛮横语气——如今还夹杂了一些狠,一字一句地问:「庄申,你爱我吗?你会离开我吗?」 烈日正当头,兴奋和暴晒交织在一起,庄申有点晕,接到白慈的电话后更是。她本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很明显,白大小姐不想解释只要她干脆的回答。 电话的那一边,错愕不过几秒,但在白慈看来,已是度日如年,一秒足有三天那么久。 「till death do us part.」 呶,白慈一向讨厌读书人不是没有理由的。有什么话不能直截了当地讲,非要来一句英语,什么意思啦。就算她知道意思,但是她想听到更直接的答案。 她想听「我爱你」,想听「离不开你」,她就是这么俗气的人呀。 看在庄申讲这句话时声音性感的份上,白慈决定暂时不和她计较。 她还在等,等庄申说更多。 可是话筒那头传来的却是叽叽喳喳的男人声音: 「卧槽,下面真有东西。」 「妈的,赌一包辣条,箱子里装的是当初探险队没拿走的。」 「发达了发达了,回去要上报纸了!」 于此同时,庄申不自觉受到感染,轻声骂了一句脏话:「我靠,女鬼简直是妖孽!」 白慈:「 ???」 ※※※※※※※※※※※※※※※※※※※※ 一脸懵的白大小姐~~~~ 第59章 意外惊喜 庄申那边的情况要从她与白慈打完电话心情松快后说起。 她检查完井, 确定找不到别的线索,正打算回去,就听到一声「汪。」 周围空空的,没有村里人, 也没有狗,早起的人已在房前屋后忙碌,井边少有人出没,这两天来这里最起劲的不是沙木便是考古队的人。 「王, 您是在找属下吗?」黑暗的缝隙里, 女声飘然而出。「天要亮了,属下不敢久留。」 梦里的女鬼, 从墙边角落里出现, 乍一看仍像是画里的菩萨。许是在庄申面前忏悔过,再见时不复有昨夜的悔恨与哀伤, 倒是显出几分旧时里英姿。 「你真是鬼?」因为已是第二次见到的缘故,女鬼穿戴整齐不是七孔流血的含冤造型,庄申没有昨晚那么害怕。 「回王的话, 属下是鬼。」想起从前的威风,今日只是个难见天日的女鬼,女鬼郁郁。 「我不是王。」 「是, 王。您虽已不在净土, 失去了臣民失去的军队, 但您仍旧是王, 永远是王。」 「我是说你认错人了。」 「王, 请别说气话。」 如果再否认下去,这对话怕是会无限循环。庄申只好换个方式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王?」 昏暗的光线下,女鬼标志的脸现出一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表情。「因为您就是王啊。」 好吧。庄申大致明白为何女鬼会背叛王,流落至此了,脑袋不好。这样的人通常会被真正的坏人当枪使。几个小时前还苦大仇深一脸对她不起的样子,现在居然飘跟前拍马屁。有信仰就是好,前脚忏悔,后脚就得到了上帝的宽恕。不过她不是王,宽恕与否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事情。她只想把眼前的谜团弄清楚。 庄申举起手,给女鬼看手掌里的红痕。「这是什么?」 女鬼说:「地图。」 地图?庄申快被她气笑了。游戏攻略里的迷宫草图也没这么简单的。 「王,属下马上得消失,否则会彻底消失。那里藏着敌人的号角,会引来敌人对净土最后的屠戮,那时就来不及了。」 说马上是真的马上,讲完这句话,女鬼就消失在空气里。 庄申捏一下自己的大腿。 痛。 疼痛感意味着不是在做梦。自从进入安西之后,她时常弄不清现实和幻象。作为一个自小学习科学的人,她觉得回去之后有必要找关医生聊一聊,大白天见鬼到底是一种精神病的传染还是存在的现实。 走到半路,遇上出来找她的程琤,一指禅点在她的脑门,「你跑哪去了?」 第110页 庄申朝后面一指。「那里。」 「庄小猴你要死了,我担心你,你居然给我打机锋?」 庄申忙说:「我俗人一个,哪敢跟你打机锋。我就去那了,井边。」 「井边?」确实是去井边的路,程琤问:「去哪干嘛?哦,女鬼。梦里见到女鬼了。」熟人相知,一点就透,压根不需要多做解释。「女鬼给你藏宝图还是叫你给她报仇,之后她以身相许?」眼见庄申表情一言难尽。程琤说:「哦,看来是都有。」 庄申犹豫,给程琤看她拍的红痕照片。「学姐,我醒来之后,手心里发现这个,女鬼说是地图。你对这里比较熟,看看会不会想到啥?」 看过照片又看过手,程琤没主意。「一时想不到。你先去洗漱吃过早饭再想。」 考古队的人一觉睡到天亮,心下已经认定沙木胡诌,哈里克老眼昏花,至于庄申做噩梦,大伙儿没往那个方向想。七嘴八舌说回市里,带庄申去别处看看。 庄申和程琤则爬到探洞附近的风蚀方台上,比对照片上的线条。两人出门时没戴遮脸的头巾,就在脸快被风吹干打算放弃的时候,程琤一扯庄申的袖子,指着探洞方位说:「最近的地方我们没看,看探洞那,如果插根洛阳铲,是不是和照片一样?」 「一样吗?」老实说,庄申没看出来,「学姐,太牵强了吧。」 「你想啊,女鬼哪里没去就跑去探洞那,是不是那里有问题?」 「那女鬼谁也没找就找我呢?」 「我也想问你,女鬼干嘛找你?你欠她钱还是欠她情还是上辈子杀了她?或者……埋了她?」 「女鬼认错人了,把我当成王……唔,隔壁家老王。」 「行啊,庄小猴,厉害了。」 两人一路回去找工具找人,一边瞎胡扯,末了,庄申又说,「不对呀,要真是那里女鬼直接带我们去不就好了,干嘛故弄玄虚?」 「傻呗。生前糊涂人,死后糊涂鬼。」 庄申笑得差点跌跤。 事实证明,程琤是正确的。经过一个上午的发掘,在探洞边三米处,距离另一个探洞半米的地方,他们挖到了一口小箱子,也就发生了白慈在电话里听到的那段对话。 简单说明有工作要做,没留意白慈电话里喂喂的问什么女鬼,什么妖孽。庄申匆匆和白慈挂断电话。她和大家一样兴奋,但伴随着激动,她有旁人所没有的忐忑。女鬼所说的「敌人的号角」究竟是什么?要是箱子打开之后,「号角」跟魔法、信号弹一样乱飞该怎么办。如果「号角」是一样东西,那就属于国家,她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监守自盗吧。 出于种种顾虑,她紧紧跟在李明严身后。李明严抑制不住兴奋,和王亮群、刘立一样,只要一想到箱子里可能是百多年前探险队没有带走的东西,就忍不住想打开箱子看个究竟。 帛书?经书?壁画残片?还是别的? 李明严压低声音同程琤讲:「也许你说得对。」领导知道这里会有东西,所以才派他们到这里来,是他们没早领会领导的意思。 程琤苦笑。她不知始末,不如庄申心绪复杂,但一想到这事情和庄小猴、女鬼有关,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看多小说和电影,知道生活有时也如此,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是麻烦的开端,只是凡夫俗子预测不到将来,看不清楚尾随而至的会是什么。 萨伊买里临时办公室中,考古队员们对着箱子一通狂拍。每个探险家都会对掠夺所得有所标註,这个箱子也不例外,一处粗糙刻制的平假名片假名,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日本人所为。本打算开箱的众人一下子停了手,连最起劲的刘立都安静下来。 沙木太爷爷的故事,藉由王亮群的在考古队里传播开,人人都晓得东洋人挖到一批东西,是否属于黄金之国尚未可知,死了一大批人是沙木说过的。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埃及金字塔法老诅咒的故事——谁打扰了法老的安宁,死神的翅膀就将降临在他头上;也晓得李静训石棺上的「开棺必死」字样。大家——除了庄申,都没见过鬼,但干这一行以来,鬼故事听过不少,要说百无禁忌,也是,要说诅咒,也不是不忌讳。人人都道自己是无神论者,但是碰到鬼神,多多少少有些敬畏。 万一呢。 一队之长的李明严面对这箱子就有些犹豫。 开还是不开? 身为队长,这方面很有办法——请示领导,领导说开就开,领导说不开就不开,有领导在,就算是惨遭意外也能多拿一些封口费抚恤金不是嘛。 平时听李明严说要请示领导,王亮群会不屑地笑,这会儿倒是觉得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村子里的信号时好时差,这会儿正碰到不好的时候。李明严让大家在屋子里等一等,他去外面找个信号好的地方打电话。 一直走到村子口,不光网络没有,连移动信号都只有一格,电话死活打不出去。李明严找到记工分的哈里克,问他信号怎么那么差。哈里克掏出手机,看了又看,才说:「常事啊,常事。乡下村子就这样。」两人扯了一会儿工分的事。哈里克告诉李明严,「刚收到市里的消息,电缆给人挖断了,所以这里一片都没信号。今晚还不知道有没有电。」他足足抱怨了有十分钟,李明严才得以脱开身。 第111页 既然村子里没信号又没电,李明严当即决定将箱子带回市里,联繫吐鲁番博物馆找个温度湿度适宜的库房存放,然后找台仪器先进行扫描,检查是否有一见光就死的玩意。兵马俑彩俑见光就褪色这事大伙儿心有余悸。 回程依旧是王亮群当司机,三个男人兴致勃勃畅想未来,脑补箱子里会有惊天发现解开安西十大谜题,或是致命诅咒,一开箱方圆百里内寸草不生。 相较而言,庄申和程琤显得沉默许多。 为尽快赶回市里,王亮群特意走的捷径,捷径是一条单行道小路。 事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只听「砰砰」两记爆胎声,还来不及反应,庄申便觉得车子要翻了,她坐在后排中间,没有安全带,是最危险的位置。 万幸的是,即便王亮群心急如焚,归心似箭,也架不住搓板路限速。也亏得是搓板路,速度上不去,她才没在第一时间冲出玻璃。 吉普车打了几个旋之后在路边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七荤八素的当口,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驶来停在车后,车上下来几个头戴面具的人,手脚利落,动作有序,朝车内喷洒气体。 原本昏昏沉沉的人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面具人在座椅底下找到箱子之后,直接搬上黑色越野车,其中有一人见到失去意识的程琤和庄申,禁不住伸手去摸,被领头人一拳打在脸上。 「不要节外生枝。」 被打的人不以为然,「不就摸一把,有什么大不了,就算弄死了……」 左脸刚挨一拳,右脸又挨一拳。 「没什么大不了?要是坏了老大的事,你死一百次都不够。你该庆幸现在是我在这里,有人要是见到你多手多脚,手脚还想不想要?」 「没听说老大看上汉人啊。」被打的捂住脸不满地嘀咕道。 「麻醉剂药效很短,还不滚去干活!」 等细心抹去道路上一切可疑痕迹,面具人取出注射枪给车上昏睡的每个人打了一剂药物。 再次确认无误后,领头人伸手在庄申脑门上弹了一下。 「真是有缘吶。庄小姐,好好享受。」 ※※※※※※※※※※※※※※※※※※※※ 安西风水不大好,架不住领导老派庄申来~~ 第60章 为他人做嫁衣 领头人回到车里, 身后就传来大笑的声音。他揭开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孔,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有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和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眼底跳跃着顽皮之色。若不是手腕上的刀疤突兀,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接受过良好教育,偶尔恶作剧的调皮公子哥。 「阿拉丁,走了,回去交差。你不回去吗?」完成任务, 坐在车上等待启程复命的面具人问道。 「啊, 回去。急什么,先看看。」阿拉丁倚靠车门, 懒懒散散地说道。 阿拉丁本名不是阿拉丁, 十六岁的时候他嫌自己的名字土气改了。阿拉丁意为信仰的尊贵,出自于一本叫《一千零一夜》的民间故事, 故事里的阿拉丁是个贫穷走运的无赖少年,拥有一盏可以召唤精怪的神灯。 大笑的是坐在驾驶座的王亮群,他足足笑了十分钟没有停。 前五分钟, 阿拉丁听着好笑,连越野车里的面具人都忍不住笑。 「这药效果那么好,我也想来点了。」 「有那么多开心事可以笑?」 「诶, 你们说他看到了什么?」 后五分钟, 笑声越发难听, 倒像是哭声。王亮群笑着从座位下来, 跌跌撞撞走到小道上, 豪迈地脱掉外套。嗷嗷呜呜的不知在吼什么。 副驾驶室的李明严爬下车,被一旁的山石挡住了路。他抬脚狠狠踹:「艹你娘,敢挡老子的路。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派来监督的嘛,东厂知道嘛,东厂,就是你这样的。结婚,结他妈的婚,谁要嫁给我?什么直男癌重灾区,家里吃饭不上桌,孔孟之乡知道嘛?礼义廉耻知道嘛?不就是嫌老子没钱嘛。等老子挖到金矿,一个都不娶,嫖十个。」 阿拉丁看热闹起劲一点不想走,一边看还不忘点评两句:「呸,垃圾。」 面具人跟着一起呸,「还挖金矿呢,矿都是咱们老大的,想得真美。」 李明严吼着吼着大哭起来和那大笑后又大哭的王亮群凑到一起。两人互相拍着肩膀,哭成一团。 「阿拉丁,走不走啦。」车里的人又在催。 阿拉丁刚想说走,前头传来一声巨响,吉普车后车厢的门从里向外被踹开,连带着人一起。 连面具人都下车看究竟。「卧槽,被踹的是那个男的,他干嘛了。是不是产生幻觉动手动脚了。那女的好厉害啊。」 阿拉丁拿回面具套在脸上,小跑上前看究竟。 乖乖,庄申仍保持着踹人的姿势,双眼失焦看向探头张望的阿拉丁,恶狠狠地说:「想占便宜,找死。再动手,我砍了你的手。」 阿拉丁扑哧一声笑,「哎哟我的妈,鼠兔咬人咧。」他忙拿出手机调出拍录像的app,就等着庄申干点啥给她拍下来。刚才那一幕,起码可以笑一年。 庄申失神的眼睛表演虎视眈眈,一双眼瞪得圆圆的。阿拉丁忍笑说:「别瞪我啦,那傢伙给你踹下去了,不信你看。」他指着歪在路旁的刘立,随便给他脸上来一脚。「你看,我们是一伙的。」 第112页 庄申要信不信的,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回身坐好,委屈巴巴看向前方:「凶女人,坏女人,老是欺负我,再欺负我,我不理你了。」 凶女人坏女人?难道指的是白慈? 阿拉丁知道白慈和庄申重逢,也知道他们时有来往,连白慈送给庄申的手机都经过他的手。但是参与六年前软禁事件的他倒是不知道庄申和白慈之间有那么缠绵的部分。 当时白慈听说警察把庄申带去问话生怕被问出什么来,就让他去问问清楚。这小姑娘一问三不知不说,连白慈都没提。白慈倒好,转头就把人给忘了,跟在海塞姆屁股后头。要是阿拉丁没良心,这小姑娘怕是早被人遗忘了,尽管最后白慈一路赶来接人,阿拉丁仍觉得她不够意思。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这小姑娘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 是谁说过,当女人对另一个人说如果你再怎样我就不理你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她没法不理那个人。 一直靠着车门没吭气的程琤突然一把勾住庄申的脖子,嘴里还哼着儿歌:「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庄申拦腰抱住程琤:「妈,我没法跟别人相亲,我也不会跟别人结婚,更不会要孩子。我就是……就是喜欢一个人……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妈,好好说话不要动手,我们都是文明人。没做小三好不好,也没破坏人家家庭……你想想也不亏呀,白捡了个奶奶外婆做,奶奶还是外婆?随便啦,反正都一样。是个女儿,可乖啦,又聪明,跟我小时候一样。她爸?她爸我哪见过,我就见过她妈……」 录影的手不停地抖,阿拉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见过不少服用致幻剂的人,发疯有,大哭大笑大吵大闹都有,没见过跟亲娘出柜的。 「那她喜欢你吗?」他问庄申。 庄申抬起头,迷茫里糅合着哀伤,「也许,应该喜欢吧。」 没有一点确定。 但是很快她又绽开笑容说:「但是我喜欢她呀,很喜欢。」 即便在药物的作用下,仍能感觉到她发自心底的欢喜,任谁都不会怀疑这一点。 女人和女人的感情,这年头并不稀奇,对常年奔波于各处的阿拉丁更是如此。他在成都的客户就是一对女女,他们一起吃过饭。 但是庄申和白慈?小羊羔知道自己羊入虎口吗?知道白慈那个女人背景有多复杂吗?知道她的情敌是海塞姆吗?知道白慈曾因为海塞姆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吗? 阿拉丁板起脸,本想敲她的头,凑到脑门前还是弹了一下。「傻妞,有机会一起吃饭啊,我还欠你一顿饭。」 他一个出门办事的大男人,替小姑娘操什么心,阿拉丁笑自己。 白痴比狗瘟传染性高。 戏看到这里,再无兴致,行事谨慎的阿拉丁再次检查有无疏漏,最后给车上两个女人关好车门。至于趴在路中间还是路边的,随他们高兴去。一个小时后,药力就会减退。 他兴沖沖地来,怏怏不乐地走,车里的手下惯会看眼色,没敢多问。 回程的时候,一行人先到二堡乡换车,手下开着有装备的越野车去别处,只阿拉丁一人驾驶路虎去海塞姆的地下堡垒。 箱子被抬进地下工作区域海塞姆的办公室,海塞姆在外头与几个受到邀请的老闆寒暄。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原本冰冷的地下堡垒一下子热闹起来。 阿拉丁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点一根雪茄,坐在沙发上,脚翘得老高。 没多一会儿,海塞姆进来,大步生风,很有几分急迫。「怎么样?」 「等你来开。看箱子应该是大谷光瑞的东西。」阿拉丁见过不少探险队遗留物,每个探险队有其独门标记,这些年经手下来,基本不会看错。 海塞姆搓搓手,没有马上开箱子。「村子里?」 「应该已经填平了,老滑头埋了条狗下去。」 海塞姆笑了一下,「不会把狗活埋吧?」 「不会,挑了条老狗餵了些药,跟那群人的一样。」 「周全。」海塞姆满意。自他决心要干一番事情以来,一向在悬崖边上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因此他一向小心谨慎,每进一步都会想好各种退路。要不是家里一直在寻找大谷光瑞的东西,他需要抢占先机,这次断然不会冒险从考古队里抢。 东西到博物馆之后偷梁换柱更方便,不过花点钱花点时间,但是箱子里的东西太重要了。听说哈里克和沙木见鬼的事情之后,海塞姆就有预感,东西快要出现了。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海塞姆不清楚。 家族里只称之为「东西」,一件能证明他们高贵血统的东西。单只是如此,海塞姆不会去找,这年头血统并不值钱。然而家里代代相传的使命里提到,「东西」关乎老祖宗的下落,而老祖宗当年是在征战时失踪的。 作为历史上的名人,失踪的事情除了逃出来假装老祖宗的亲卫谁也不知道。他假扮老祖宗之后,告诉他的妻儿,要么死要么合作。不合作的被他杀尽,剩下来的这一支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得以繁衍至今。 在这个过程中,留存的一族慢慢得知,老祖宗是因为征讨佛国,被佛国的神降下诅咒,才得以留在佛国,永世不得超生。而那个佛国,空中时常有天乐,地上道路由黄金铺就,芬芳的鲜花不时从天上落下,漂亮极了。 第113页 之后是多年的战争、动荡,改朝易代,人流离失所,苟安于世,一切的一切变得虚无缥缈。 到如今家族里的人对恢复老祖宗的光辉年代心存幻想,他们从小的使命就是找到佛国,救出老祖宗。 海塞姆揣测,家族里的人更想得到佛国的财富。 他查过资料,也实地勘察过,西域佛国的断垣残壁都不像是困住老祖宗的那个佛国。直到他在一个拍卖会上听说东洋探险队的故事。大谷光瑞那一支探险队在安西遇到神人,带他们进入黄金之国,他们找到无数佛像、经卷。 辗转打听之后,海塞姆从大谷光瑞的后人处得到信息,当年东洋人触犯神灵,那一趟有去无回,连东西都没来得及运出去就消失在茫茫大漠里。而他们之所以可以前往黄金之国是因为神人有一样「东西」。 东洋人触犯神灵正是为了那样「东西」,既然整支队伍被大漠吞噬,想必那东西也是。 这些年海塞姆在整个安西操持文物生意,一来这些东西好赚钱,他来去的渠道都有,不怕没货也不怕送不出去,有了钱操持其他生意更方便;二来,也便于他找寻「东西」。「东西」没找到,倒是收穫不少当年探险队来不及运送出去的,有边角料,也不乏好货。 「东西」会在这里吗? 拂去标记上的尘土,双手按在箱子的边缘,海塞姆深吸一口气,破天荒紧张起来。 ※※※※※※※※※※※※※※※※※※※※ 阿拉丁不会把庄申抓走的。 没有必要,要东西就行了,要人干嘛呢,浪费粮食。 第61章 探口风听墙角 海塞姆意识到自己的紧张, 放下手,笑了几声。「阿拉丁,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阿拉丁吐出一个烟圈,「考古队的女人坚持要挖, 最开始队长不肯,但是那女人说既然他们见女鬼来这晃过,姑且试一试,结果就探出东西了。」 海塞姆点点头, 略有些感慨, 「女人总是比男人懂得坚持。」 难得听海塞姆感嘆男女之事,阿拉丁笑, 「听说那个古丽也来插一脚?白慈可不是省油的灯, 你们那么久才见,一见就来这么一出, 修罗场吗?白慈有没有打得她满地找牙。」 海塞姆耸肩显出遗憾之色,「正相反。她似乎乐见其成。以前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现在完全猜不着。」 阿拉丁惊讶道:「这不像她。你有没有很遗憾很伤感?」 「我需要很遗憾很伤感?」 「难道你没有很遗憾很伤感?」 海塞姆做个暂停的手势, 表示不想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阿拉丁故意道,「今天办事遇到白慈的老熟人。」 「哦?老熟人?你可有跟人家打招呼?」 「不止打了招呼,还打了一针。」 「考古队的?」 「和考古队有些关系, 博雅西市那边的。这两年博雅西市在安西比较活跃, 时常和考古队一起合作, 她是联络人。」 「是不是姓庄?」 「你知道?」阿拉丁有些意外。他以为白慈不会提。 「听海丽耶和白芷无意间提起过, 似乎关系不错。」海塞姆没在意, 「没弄伤人家吧?」 「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说一会儿闲话,海塞姆的心终于静下来,他取来一根撬棍,轻轻松松打开箱子。 阿拉丁探头去看,和以往开箱没甚两样,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经书、布帛、壁画残片。早几年寻到这些他还会兴奋。现在?大概就跟开自家钱包一样,没有期待。 海塞姆把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手势细緻,动作灵巧,忽然他手一顿,问:「阿拉丁,你也一把年纪了,要是有看上的,就去啊。」 阿拉丁纳闷他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紧接着海塞姆又说:「你喜欢白慈的老熟人?」 「啊?一个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难道你还喜欢小伙子?你别太招摇就行。啊,对了,那位,庄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天真赤诚的读书人,有点刚烈,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海塞姆拿出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朝阿拉丁挥挥,「还说不喜欢,难得见你这样形容一个人。喜欢就去追求,两个世界也可以成为一个世界。」 阿拉丁想了想,要是找这样的姑娘做女朋友也不错,别人或许会嫌弃她,庄申不会,她连白慈都不嫌弃。「可惜她有喜欢的人。」 「那就让那人消失。」 「消失反而会变成一座丰碑。」 「那就让对方不喜欢她。」 「她没觉得对方喜欢她。」 海塞姆停下手,「强扭的瓜不见得不甜,但是你,怕是不爱吃。」 「你喜欢吃强扭的瓜?」阿拉丁趁机问道,「要是白慈喜欢了别人离开你,彻底地离开你,你会怎么样?限制她的行动,杀掉她喜欢的人,把她强留在身边?」 「如果我这么做,白慈会如何?」 「不死不休。」 海塞姆轻笑,「那我就是留了一条蛇在身边,还是一条了解我的蛇。」 「难道你会杀了她?」 「杀人是犯法的。假如真有那么一个人,给他多少钱会离开白慈?」 海塞姆一向秉承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用钱解决的原则。 但是庄申……阿拉丁说:「万一人家不缺钱呢?」 第114页 「这世上真有不缺钱的人?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给他一艘航母,他要不要?哪个男人会拒绝这种诱惑?」 给太空船庄申也未必会稀罕,不,会稀罕,但不会那么稀罕。「那要不是男人是女人呢?」 女人?白慈和一个女人?海塞姆笑了,他没质疑可能性,只道:「听说我这张脸还能吸引一点女人。」 「你还打算亲自去色//诱?」 「有兴趣的不妨一试,没兴趣的自有人替我色//诱。一个人总有些人爱好,想要补缺补漏吧?」 「万一所有的爱好都不及白慈重要呢?要是这人跟白慈一样死心眼呢?」 这时,箱子底下出现一小节竹筒,这在安西极为罕见。海塞姆做个让阿拉丁噤声的手势,屏住呼吸,拿起竹筒,揭开竹筒简陋的盖子,从中倒出一柄刀鞘,木制,银饰,刻花,花纹像是一片沙漠又像是一片海,远处有山。待要看个明白,却发现这刀鞘只有一半。 「阿拉丁,只有这一个箱子?」 觉察出海塞姆声音里的颤抖,阿拉丁收起玩笑的脸,认真道:「只有一个箱子,老傢伙也说考古队挖上来一个,车上没有别的。而且这箱子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好。」海塞姆给半边刀鞘拍照之后交到阿拉丁手上,「把花纹拍得清楚点,然后分析下这刀鞘是几世纪的产物。」 阿拉丁托住刀鞘有些傻眼,「这就找到了?」 「八成,但也只是一半。上面的图画,我不懂是什么意思,等你拍来高清图片,我们研究一下。此事要保密,尤其是对那些老傢伙们。」寻到此物,并未如预想中那般高兴,也未如预想中那般复杂,稍许平复心情后,海塞姆道:「不管怎样,都要感谢那位坚持发掘的考古队女性。有机会可以送个礼物给人家。」 阿拉丁一出一进已是次日下午,第二天将举办星月会秋拍。地下堡垒首次投入使用,为免有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他被海塞姆叫回来帮忙。 星月会的工作人员已各司其职,统筹安排,接待贵宾,前一天晚上先到的贵客已在这地下堡垒里享受到国王般的待遇。 阿拉丁听到两位红光满面随时可能因为高血压中风的五十来岁的男人交换一个隐晦的眼神说道:「要不是装修充满科技感,真要当是基督山伯爵的洞窟。」 「不能更好,不能更好,基督山伯爵的洞窟最多只有药。」 呵。阿拉丁在心头冷笑一声。一看这两人,昨晚一定用了药又用了人。他们的药和招呼庄申等人的致幻剂都是本地特制,难怪这两老傢伙乐此不疲。 「要是白总……」其中一个是小有名气的富豪,之前挖煤,后来通过比特币赚了一大票,但凡人有钱,钱总是会往文物方向流。因为钱来的太容易,人难免粗糙了一些,在别人家的地盘就肖想起主人家来了。 「咳咳。」另一位马上轻咳几声阻止煤比特币老闆继续说下去,朝煤比特币老闆使个眼色。这地下建筑恢弘,且不说星月会老闆与此间主人是何关系,这番话会否落入旁人耳中,就是被监控后的工作人员听见,怕是也不体面。 这人阿拉丁眼熟,网际网路上热门人物,科技界大佬,平时总一副温吞水的样子,叫人看着就不痛快。他公司产品以用得起出名,价廉物不美,不说那些设计都是别家东剽西剽来的,就是产品质量本身也十分糟糕。此大佬常被人赞许温雅。 温雅,阿拉丁冷笑,披着羊驼皮的鬣狗。 见到这些人,他自然想到被他暗算后还不知道下落的庄申等人。估计这群人昨天去医院做过检查,也报了警,就是不知道警察告诉他们结果之后,他们的脸色会有多好看。 阿拉丁幸灾乐祸。 他不方便出面打听情况,便打算找白慈探探口风。说不定他心情一好,把庄申的深情表白给白慈看看。他很好奇,白慈看到会有什么反应。为庄申的不信任生气,还是被她那句喜欢所打动。平心而论,这世上鲜有人能对诚挚的情意无动于衷。 就连他,也有剎那的心动。 可惜情意的对象不是他。 如果是他…… 阿拉丁笑着摇摇头,终究不是他。 白慈在房间里换好衣服,织金色民族风长袍,灰黑色的头巾将秀发包起。不得不说,这一身颇具玛尼教风格的穿着能为她挡去不少麻烦。只是看到头巾,她心情就好不起来,这头巾是海塞姆为她们准备的。在那个塔吉古丽跟前还说了谎。是不是说明海塞姆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玛尼教徒,还是说只当作是她们临时的疏忽。 阿拉丁到白慈房间附近的时候,房门开着,母女俩正亲热地说些啥。看样子是白慈正打算出来待客,被白芷拖住了。 他和这对母女的接触远远多于海塞姆,半年一年总要见上一次。一向知道白慈对白芷不算很好,但是他没当一回事。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长大的,父母的关爱、耐心,统统是童年稀缺产品。父母再不好,靠自己长成现在这样,至多变态一点,也没啥不好。碰到那样的爹妈,想活就能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要是白慈不耐烦,阿拉丁不会觉得异样。偏生是眼前这一幕:白慈含笑,眼眉间有淡淡娟娟的母性。去年见到她的时候,一身戾气,见谁都能戳三个血窟窿,现在居然他妈的跟圣母附体似的。 第115页 要完啊,尼玛真神。阿拉丁觉得自己眼睛要瞎。原先白芷怕她妈,小女孩瑟瑟缩缩,现在从肢体语言看,两人母慈女孝,很有几分亲密。 「妈妈,庄庄没接电话。」母女俩竟是在说庄申,阿拉丁竖起耳朵听。 「庄庄是大人,是来工作的,应该在忙。她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能接你电话呀,是不是?小芷,这两天委屈你和白嬷嬷待在房间里玩好不好,外面人太多,我怕他们磕到你碰到你。而且现在人不好,天晓得会不会有恋//童//癖。还有啊,你要找庄庄也要晚上再找她,打扰她工作怎么办?」 小女孩不依不饶,「可是庄庄昨晚没跟你打电话。」 白慈说:「她被女鬼迷住了。」 阿拉丁窃笑,昨晚不是在医院就是在警局或是跪在萨伊买里被填平的坑前嗷嗷叫。 这时,星月会的工作人员来在门口叫白慈,说是王总来了。 白慈应声,又关照白嬷嬷和白芷几句才往外走。阿拉丁躲在一旁的门侧,没让她看到。 走到门口,白芷接了个电话,欢欢喜喜地叫:「庄庄。」 就见白慈一个转身往房间里跑,从小女儿手里抢过电话,噼头就问:「你没出事吧?不跟我们联繫,连小芷电话也不接,怎么了。」 阿拉丁倚着门框,看得分明,白慈面上的焦急不假,喜气也不假。这一刻,他真想把海塞姆拖来看。 庄申不知回答了什么。 只听白慈又道:「你声音不对。」 「躺着?和女鬼躺着?」 「没做危险的事情吧?你这个皮猴子,总是不安分。」 阿拉丁差点笑出声,皮猴子嘛。 「我这两天比较忙,等拍卖会结束就去找你。你记得告诉我在哪,发定位给我。」 「你那忙什么?」 「以前的学长老说你?」 「乖乖,我们不理他。他再啰嗦,我帮你找人揍他,好不好?嗯?」 阿拉丁快被白慈那声「乖乖」,那声「嗯」,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肉麻肉麻。一个嗯都能那么荡气回肠,那么温柔。这是白慈?真不是哪个圣母夺舍? 阿拉丁摸摸口袋里的手机,悄悄退了出去。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不是君子,落井下石或许可以,锦上添花的事,他才不干。 ※※※※※※※※※※※※※※※※※※※※ 叮~~~假文艺真八卦男阿拉丁上线~~~~ 第62章 子虚乌有 乖乖庄申心里苦, 她不做危险的事,奈何危险老是找上门,还送一赠一。好端端坐在吉普车上,被人爆胎出车祸不算, 还要被人陷害使用致幻剂。 致幻剂啊,对五讲四美好学生好孩子来讲,那就是毒品,她连烟都不抽, 哪里会用致幻剂。 从恍恍惚惚, 忧伤与欣喜交织的状态下渐渐缓过来,庄申才发现一车人居然只剩下她和学姐两个。程琤抱着她的脖子不知在讲什么。她拿水瓶喝几口, 洒了一些在程琤脸上拍拍, 程琤稀里糊涂的,眼神没有焦点。要不是心里着急, 有点想把学姐的样子拍下来,放大成海报后列印,给她贴床头。避孕、挡煞一步到位。 踉踉跄跄下车找人, 一个歪脖子刘立抱住石头,脸上有脚印,身上也有脚印, 两个赤膊男人抱头痛哭。比撞见女鬼更邪门, 庄申搞不清这是幻是真, 等发现挖出来的箱子不见之后, 吓醒大半, 只得先报警,连带救护车一起叫来。 录口供,去医院检查,一直折腾到半夜,一行五人才真的清醒。别说面对面,连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尴尬,干脆对各自的幻象避而不谈。 箱子得而复失,李明严同领导汇报。领导没有表态,只问大家的身体状况如何,他倍感难堪,想着今后的前程,不知该怎么写的报告,忍不住指责王亮群不该换道,抄小路。 同样出丑的王亮群听到无端指责自然恼火,他换道抄小路的时候没人提出异议,现在发生事情反而要怪他。谁会知道那里有意外等着?他又不是诸葛亮不是神仙。一开始他忍着没讲话,可李明严越说越激动,他不甘示弱指责李明严没立刻上报。「你那么能耐怎么不提前通知警察来保护我们去市里。有本事武警开道。你那么能耐还不是没驾照要我开车。」 这话戳心戳肺。当年李明严考了五次科目二全关在倒车上,痛哭流涕也没给他通过,反而要他交钱重新走一遍流程,他一怒之下没再去考。对于一个成小到大考试成绩斐然的人来讲,五次挂科不仅是他的污点,也是他人生的心魔。 「会开车了不起?你那么能耐怎么不去做货运司机公交车司机。哦,对了,我可听说你那一届有个同学毕业前想去企业,结果人家企业没收,后来倒是下一届的一个学妹去了。你那么能耐怎么还不如一女的。」 情绪失控之下,言语越发难听,即便两人算不上很熟,平时听到的闲言碎语就派上用场,加上致幻剂的作用,两人克制不住动起手来。刘立试图劝架,拉扯不开,跑到程琤和庄申房门口一通敲。最后还是庄申和刘立一人拉一边劝住了人。 王亮群挣好几下才挣脱庄申的手,见到庄申他才下去半口气的又提上来。「用不着你来装好人。你一个外人,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程琤听不下去,怒道:「这话过分了,庄申不是外人,是博雅西市派来合作的。再说她管你什么事了?难道任由你们发疯,互相打残?事情已经发生了,怪来怪去有什么用,谁能预料到有人会对我们下手?」 第116页 「谁说预料不到,说不定这就是一个阴谋。否则早不派人来,晚不派人来,怎么现在叫她来!」如果说驾照是李明严的心魔,那博雅西市就是王亮群的心魔。他嫉妒庄申,就因为她受到周瑾喜欢,没毕业就能去博雅西市,博雅西市的待遇远远好于他们。他就是嫉妒,他心里清楚。可现在这嫉妒像是魔鬼,在理性蒸发的当口//爆发出来。今天的事情分明不是意外,是有人预谋,有组织有计划,而庄申作为唯一的外人,理所当然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刘立和李明严的共鸣,同时为李明严找到一个合理的藉口。 李明严看向皱眉抿唇一言不发的庄申说道:「你有需要解释的吗?」 庄申尚未接口,程琤先道:「你们是不是有毛病?警察的结论没出来,先怀疑起自己人来。早不派人,晚不派人,要不是她……」就在她要讲出庄申才是找到箱子的关键时,庄申拉住她手臂,阻止了她。 「我没有需要同你们解释的。博雅西市同考古所合作项目是上层领导的决定,你们和我都无权过问。你们有怀疑大可报告给领导,让领导去问我们章总。我们公司与国际上多家考古所考古队都有合作,任何合作都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信任缺失影响合作基础。你们的怀疑,我也会向章总报告。至于这次事故,等待警方处理结果。若是在此期间传出对我们公司不利的谣言,公司保持追究的权利。我在这里,代表博雅西市,不代表我个人,若是有人对我个人有意见,憋着。一把年纪,公私不分,一点都不专业。晚了,今天一天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再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药物的副作用,我们博雅西市会负责检查的费用。」 挑软柿子捏没品,可惜还挑错了。在企业历练几年,耳濡目染,庄申早已不是象牙塔里的小白兔。公对公,私对私,此刻她作为公司的代表,理应维护公司的形象与利益。 回到房里,程琤生气之余把庄申表扬了一番。「哦哟,那个李明严,一看就想把锅甩给你,那个王亮群,一直都嫉妒你能去博雅西市。这也要嫉妒,嫌考古队没钱就去找别的工作啊,针对你算什么。」 庄申闷闷地嘆气:「他们的嘴脸啊,学姐你当年没看够吗,每个人都落井下石。学姐你帮我,回去之后小心被他们排挤。」 「没事,我想过了,能去的话我就去龟兹研究所。诶,庄小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不好。说巧合遇到打劫的,我们私人物品都在,没有缺少东西。要说有预谋提前埋伏,王亮群是临时改道,对方要么是猜到他会改道,要么就是在两条路上都做了充分准备。」 至于为何打劫的会收到消息?考古队驻扎在村里有一段时间,多多少少会有风声透出去。 「明天去派出所看情况。」这一晚每个人都这样想。受到药物侵蚀,一天处于恍惚极端情绪之下的众人心神晃晃,不知要如何是好。他们闭上眼,期待明天。仿佛天亮之后去警局会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启示,决定他们之后要如何。 第二天,几个面和心不和的人,放下芥蒂,当昨天没有争吵过一起去派出所。一见着面就被昨天接警的警察一通训斥。报假警,耽误警察时间。「妨碍公务,我可以把你们关起来你们知道不知道!」 考古队的人包括庄申,各个错愕。「我们没有报假警,路上车子爆胎,我们还有一箱发掘物被抢。那箱东西极有可能是百年前大谷广瑞那群探险队遗留下的。」 警察的愤怒不似作伪,听他们振振有词更是恼火。「我们这里警察很忙的你们知道不知道?报假警浪费我们警力。你们磕了药自己不知道吗?致幻剂,虽然不是毒品,但也是违禁物品。嗑药发生幻觉,怕被领导怪罪报警这种事情,瞒得了谁?」 「我们是被人下药的。」 「呵,你们说你们有一箱发掘物被抢?」 「是啊是啊。」 「那箱东西是哪里挖到的?」 「萨伊买里!」 「得了吧,那里没人知道这事。你们总不会像是盗墓贼那样半夜偷偷挖的吧。」 李明严简直愤怒到了极点。「警察同志,慎言。我们是考古队,怎么把我们跟盗墓贼相提并论。你们有没有问过哈里克,村支书的亲戚,他全程参与此事。」 「呵,哈里克是吧,我认得他。他也说没有,没有。」 昨天接警之后,警察迅速组织调查,追查到萨伊买里,结果村民对挖到箱子的事情一问三不知,异口同声说没有。非但如此,警察把村庄周围检查一圈,也没发现考古队挖的深坑。 被盗物不存在的案子,怎么还能算是案子。忙活大半天得到这么个结果,警察搓火。要不是上头关照过,早把他们关起来了。 正午的太阳灼热,照在走出警局的众人身上,每个人像是被寒冰笼罩。 「他妈的,太邪门了。我们是不是中邪了?」首先开口的是刘立,说话之余不忘拧自己一把。 王亮群一脚踹在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我们被人算计了,这是个圈套。」 李明严喉咙干涩,「箱子是真挖出来的对吧?不是我们的幻觉。」 程琤坚定地说:「是我坚持要挖的,我记得。不是幻觉。」 第117页 庄申没说话,脸阴沉沉的。昨天她已经这事上报给章桦,章桦叫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行的话可以先回上海。她当然不好甩手就走,起码要等个结果。章桦当时的语气笃定她等不出什么好结果。她设想过警察办案的效率,没想到的是高效运作之后出现这样的局面。 是幻觉吗?庄申不会这样怀疑。致幻剂使她的大脑短期内受到迷惑,但是见到女鬼时毛骨悚然的感觉,荒诞的感觉还在。手机里血痕的照片、箱子的照片也在。 「我们应该去萨伊买里调查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庄申提议道。 「不。」反对她的是王亮群,「车胎坏了还在修。你们忘了,我们有证据证明箱子的存在,大家都拍过照片。」 ※※※※※※※※※※※※※※※※※※※※ 庄申:碰到赤佬了…… 第63章 一个大坑 重回警局出示箱子的照片, 接警的警察脸色愈发难看,二话不说,把王亮群、李明严关进羁留室里。 「药还没醒吶,当警局是什么地方。好好的读书人, 不要做人要做鬼,嗑什么药嗑什么药。留在这里好好清醒清醒。」接警的警察恨铁不成钢,没把这两人跟瘾君子关一起是看领导大面子了。 王亮群不识趣,挤在门洞处就要喊冤, 被警棍捅了一下, 他吃痛说不出话来。李明严识相地坐在墙角,后悔没听庄申的话跟他们一起去萨伊买里, 又庆幸不是五个人一起蹲号子, 好歹有人在外头会救他们出去。 庄申、程琤和刘立与那两位兵分二路,庄申想过, 无论他们同意不同意,她都要去萨伊买里看个究竟,再不济等到天黑, 把女鬼等出来问。程琤与她知心,随她一起行动。刘立不愿再进进局,自告奋勇做司机。三人租了辆小车, 直往萨伊买里开。 与他们内心惊涛骇浪不同, 萨伊买里一片安宁,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一晚的闹鬼, 一夜的噩梦, 连刨带挖出动挖掘机弄出的坑,发掘一上午流的汗,统统没有发生过。 村民们友好的同他们招呼,一如往常:「你们来啦。」 刘立心里有气。那群村民里有一个他认得脸,挖土的时候差点摔跤,亏得他扶了一把。 刚要找那人算帐,便被程琤一把拦住。「多听多看少说。」来不及计较程琤强硬的语气,就见哈里克背着手,哼着小曲过来,见到三人,小吃一惊。 「你们怎么来了?昨儿有警察来问话,你们这是惹麻烦了?李小哥吶?怎么没见人呀。」 刘立和庄申都是一噎,要不是确信自己神智清醒,被哈里克一讲当真会觉得是自己神经错乱。哈里克那种惊讶的神情,那种对李明严流于表面的关心,太过自然。 程琤一笑,说:「队长还没恢复,所以让我们先来收收东西。警察来问什么了?」 哈里克显然没想到程琤会问得如此平心静气,看她好一会儿才说:「警察就问问你们的一些情况,来这里干嘛,好像提到你们吃了不该吃的。李小哥该不是为这事没来吧?哎,丫头子,我们这是会多一些外头难买的玩意儿,但是你们文化人,得保重身子啊。」 苦口婆心,一派忠言,不是影帝就是精分,刘立气得脸都歪了。 程琤仍是一笑,「您说的是。我们先去收收东西,您忙您的。」说着,三人就往探坑的方向去。 哈里克一路跟着,乐呵呵道:「没事没事,我陪你们。」 走到半路,程琤忽然停下来,「哎,我忘了屋里还有点东西要拿,庄申你去那边看看,刘立你帮我拿东西。」 刘立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习惯性地应了。 庄申与她素有默契,知道她温柔皮子下藏着大脾气。现在是对哈里克跟着他们不满,干脆分成两路,看他跟着哪头,当下笑说:「好。」 哈里克没犹豫,继续陪庄申一起。庄申乐得如此,早前她和哈里克私下聊过,她和考古队的立场不同,有些问题她来问会更好一些。 十米深的大坑,如今已被填平,乍看上去就跟没挖过一模一样,周围也看不出丝毫有人动工的痕迹。庄申走到回填的坑前戳一戳松动的沙土,「昨天警察来的时候,这里就填平了?」 哈里克刚想点头应是,眨眼间觉得不对,头点了一半忙伸手去挠。「啊,丫头子你说什么吶?」 「我说,这填坑的速度可不是你们几个人能办到的。一定有外援,哈里克,你这不厚道啊,我都问过你收货的事了,你也说了挖出来的都归国家,不归国家你好歹通个气,我也好竞竞价。」 她说的直接,哈里克脸色变了几变,「丫头子,老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听说你们城里人流行录音,手机什么都办得到,诳我可不行。」 「哦,你怕我录音?」庄申拿出手机在哈里克跟前晃,「放心,录音有用,没有也能用,否则录也白录,您说是吧。」 哈里克一抹脸,呵呵笑了几声。「之前老汉就说了,这安西地界的生意,你们不好做,都叫人给包圆喽。你要捅上天,我还是这一句。」 「警察没发现这里的土那么松吗?」 「丫头子,你还不知道吧,村里一条狗偷吃了你们的零食,这不,死了。老狗了,只好把它埋在这里。」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从哈里克的话里不难听出,这填坑的事就是那伙人做的,连埋狗都想到了。庄申跺跺脚,指着一大块地方道:「需要挖那么大一个坑?你们那是老狗还是史前巨兽啊。」 第118页 哈里克哈哈一笑,说:「哎,我也这么说,哪有给狗挖坟用机器的呢。」 庄申一口气憋在胸口像压着几百斤丝瓜,却还是翘翘大拇指,厉害。 去找程琤,哈里克依旧陪着她,许是觉得庄申没气急败坏,要死要活,又把她划为第二号客户的缘故,语重心长劝了一句。安西这地方,不适合他们,没有多余的肉可以分。庄申一阵心悸,没有多想,老实谢过哈里克的提醒。 程琤站在屋子里,胸口不停起伏着,显然内心极为激动,而刘立握紧拳头,盯着墙角跟那块半新不旧的木板气得浑身发抖。那块半新不旧的木板,粗看与他们发掘到的箱子相仿,对比手机里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庄申一见就知道,李明严和王亮群白去派出所了,只希望警察不要太过为难他们。如果她是警察,怕是也会选择相信是他们这群人嗑药嗑high了,找到块木板以为是发掘物,爆胎可以是巧合,那条路本就满是碎石子。报警是因为怕嗑药的事情暴露承担责任。要说是陷害、预谋,谁会相信有一群人处心积虑,发动整个村子与他们为敌呢?昨天发生事故到警察去查访不会超过四个小时,这伙人就能让一村子的人改口、填坑、放置假木板,是普通强盗可以做到的事?联想到这村里的自来水,她已有了判断。 「学姐,我们回去吧。」拍拍程琤的肩膀,庄申建议道。 刘立不可思议。「就这么算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一箱文物,文物啊!」 「凭我们的本事,能怎么样?只能把这事情上报,让领导出面。」 车开出萨伊买里,程琤一拳打在椅背上,「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有什么不敢的,一个村制毒都可以,别说通风报信和盗墓贼合谋。」庄申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心神恍惚,午后才想起回白芷的电话。和白慈闲聊几句,她心里舒坦一些,此刻的情绪不及刘立和程琤激动。为免刘立受情绪影响把车开沟里,她主动担当驾驶员一职。 半途中他们联繫不上李明严和王亮群,程琤当即想找领导,被刘立阻止。 刘立的话很实在,他们的队长是李明严,找领导的事情建议由李明严来做。李明严看重面子,要是程琤越俎代庖,哪怕他被关进派出所,出来了一样心存芥蒂。平时所里领导看好程琤的事情已经让李明严不大痛快,没必要在这事情上给他添堵。 「早点晚点都能找领导放他出来,就让他在地面多待一会儿好了。」 庄申和程琤都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 程琤没等到见李明严才联繫领导,警察不让他们碰头,说是要关足时间才肯放。和领导交待完事情始末,得到留在当地等后续消息的指示,程琤寻一个刘立没注意的时候对庄申说:「女鬼的事情,不到必要时候你不要说。只说是我坚持发掘就好,原因我自己会讲。」 「学姐。」庄申跟章桦汇报完最新情况,就在琢磨要怎么交待女鬼的事。照实说,且不论听者是否相信,背后牵连甚广,她怕到时候剎不住车说了不该说的,比如护身符。不照实说也不妥,女鬼的事不光她知道,程琤也知道。程琤的交待让她感动,同时也让她内疚,总觉得对不起她。 摸摸庄申快要哭出来的脸,程琤笑她:「你干嘛,要哭啊,我可没有青草和胡萝蔔餵你。人的事,留给人解决,和鬼神无关。这种事情可信度不高,就怕讲了之后领导本来不相信我们嗑药也得信了。」 将事情上报之后,一群人除了等待,便是配合调查,警察陆陆续续找他们谈话,谈话以了解情况为主。庄申不觉异样,老毛病也没再犯,间中和白慈通过一次电话。秋拍期间,白慈全身心投入,庄申便没提被劫和警察的事。白慈没有多提秋拍的拍品,但从她兴奋的语气不难判断,拍卖过程顺利,所获颇丰。 星月会秋拍第二天傍晚,庄申、李明严、程琤坐在派出所外的大厅里等接受问话的王亮群和刘立出来。想到白慈语气里的激昂,她便有种说不出的担忧。 星月会所拍之物应当是安西当地所徵收,白慈说过是有人去偏僻地方收来的,但是哈里克却道,这条路已被垄断。是不是意味着白慈背后的人,星月会背后的势力就是垄断安西文物的人。 如果是,那人会否就是白慈的旧情人,白芷的亲生父亲,法尔蒂丝的兄弟? 和萨伊买里达成交易袭击他们的是否就是出自这人的授意?皮山县那个山体里的储藏室是否和这人有关? 白慈知道吗? 直觉和理智告诉庄申,白慈不是一个能藏住心事的人,袭击抢劫的事情她应当不知道。 那文物的来源呢? 她眉心像是打成一个结,越想解,越无解。 这时,王亮群从办公区域走出来,还带着两个警察,一到大厅就指向庄申:「她,她最有嫌疑。我们发掘的时候她接过一个电话。」 ※※※※※※※※※※※※※※※※※※※※ 庄小猴:??? 看一片吐槽有感:作为一个十八线老透明在冷坑底被大家看见是彼此至深的缘分吶。 勾勾小指头,各位有缘人。 我会努力更新+开坑的 第64章 柳暗花明 被王亮群当面指着, 庄申回过神,大厅里每个人都在看她,警察、李明严、刘立、扫地的,只有程琤对王亮群怒目以对。程琤没想到王亮群那么卑鄙, 私底下说不算,在警察面前还要说。她知道庄申的过去,比谁都不愿庄申和警察扯上关系。当下便怒吼道:「王亮群,你又胡说什么?」 第119页 王亮群大着嗓门说:「我没胡说, 天知道她是打出去还是打进来, 我看见的,她和人通电话。除了考古队的人, 只有她是外人。还有, 我们被抢劫那天,是她报警的, 谁知道她有没有被下过药,是不是和别人同伙。」 庄申冷淡地瞥他一眼:「我是接过电话,接电话犯法?天不知道是打进来还是打出去, 移动知道。」 「哪有那么巧的。你前脚打完电话,我们后脚就出事。」 「是呀,哪有那么巧的。你前脚换小路走, 我们就在小路遇到埋伏, 还说你不是和人窜通?哦, 你想说你是考古队的?没错, 你那行为证实了就叫监守自盗。我一个外人, 嫌疑那么大,当然不好动手,不像你,一个所谓自己人,嫌疑没看起来那么大,但是通常罪犯就是你这样的人。至于是不是被下药,当天我们在医院验过血,每个人体内致幻剂成分差不多。你该不会不知道,早醒晚醒和人的体质有关?还是你知道故意陷害我?」 「你放屁,你倒打一耙。」 「够了!」负责这案子的警察被两人吵得脑壳疼,尤其是那王亮群,吼吼吼的,大厅里都是他的回声。 警察是个内地过去的汉人,叫王自民,虽说他和王亮群同姓,十分受不了他那歇斯底里的样子。至于庄申,年轻的小姑娘一身正气,看向王亮群满是不屑,眼底压着浓浓的愤怒。之前他与庄申打过交道,姑娘说得有条有理,提到过村子里的自来水和给狗挖的坑,比王亮群心细多了。 他在安西几年,对这里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如果案情属实,那断然不是考古队任何一人能参与得了的。安西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渗透日久,无孔不入,他们做小兵的连那方势力领头的是谁都不晓得。前不久他的一个同僚在皮山县遇到过把山体挖空做储藏室用的无头案子,他觉着这两件事情追根溯源怕是会落到一处。 「警察先生。」庄申站起身,认真对警察说道:「手机和移动后台都有通话记录,我和朋友基本每天都有通话习惯,拨进拨出一览无余,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提供详单。你们也可以去移动公司调取。」 王亮群见不惯她风淡云清没把自己放眼里的样子,冷笑一声,整张脸因扭曲显得恶毒。「警察先生,你们可以查查,这人可是有前科的,六年前就在安西被抓进去好几天。不信你问那边那个。」他指向程琤,收穫到程琤厌恶的眼神。 没想到陈年旧事被翻出来,庄申气极一个箭步一拳打向王亮群的脸,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亮群错愕之下反应不及,不知要不要还手,待摸到鼻间粘稠的鼻血,惊叫道:「警察,她,她打人。」 顺手在他衣服上擦掉拳头上的血,庄申一脸嫌弃。大不了赔钱,怕什么。 「警察先生,之前是有警察找我协助调查,我只是作为一名良好市民尽到应尽的责任。如果有记录,一查就知道了。」 「你这什么态度,在我们面前打人!」王自民以外的另一名维族警察阿曼见不得女人如此挑衅,他生于此长于此信的尼玛真神,极少见这样凶悍的女人。他却不知,庄申难得凶悍一次,要不是浑身血液都往脑门沖,她万万下不了这个手。 顾忌警察的身份,庄申没有说话,反倒是程琤把她往身后拉,怕王亮群反应过来揍她,小猴子吃亏。 她不答话阿曼更恼,伸手来抓人,眼看就要碰到庄申的肩膀,程琤挡了一挡,「警察先生,我朋友前阵子刚受伤。」 「受伤?寻衅滋事的惯犯呀。」阿曼来劲了,「走走走,你跟我进去,好好查查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问你们警察呀,帮你们抓盗墓贼伤的,被人削掉一块肉。」庄申的火气几乎灭顶,面上维持着嘲讽的笑容,没让程琤替她说话。她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袭警,忍耐,不要惹事。 她话一说出口,引起一片譁然。 王亮群坚决不信。「就凭你,抓盗墓贼,你?呸吧。」 对警察要克制,对王亮群不用啊。庄申看向他问:「如果警察同志允许,你要不要试试?」 「哎哎哎。」王自民抓住自尊受挫的阿曼,不让他再火上浇油。「我听说过我听说过,是不是在岩画那,有个警察叫刘明的?你就是那个被削了一块肉还死活要去抓人的?哈哈哈,真有这样的神经……咳咳勇敢的人吶。」 得到王自民的确认,算是一个肯定,阿曼也听说过这事,从王自民那,王自民说起来一口一个神经病,听他脱口而出的神经病忍不住要笑。但他还是看庄申不顺眼。 王自民说:「既然这位先生提到了,于理于情,我们也不好不查一查。庄小姐,你先跟我进来聊聊?」 「我能打个电话吗?」庄申问。 「当然可以。」 只是可惜,她打的两个电话都没有找到人,第三个也是。庄申苦笑。 王自民同情地问:「你还要再打吗?」 「算了。找不到人也没办法。」 王自民说:「庄小姐,例行公事而已,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王自民红脸,阿曼白脸,将庄申带进审讯室,把之前问过的问题和那通电话仔仔细细再问一遍。 外面的人永远比里面的人更着急,顾不上骂王亮群,程琤满世界找人。考古所的领导、周瑾、章桦,但凡她能联繫到的都找了一遍,让她尤为崩溃的是,这个时间所有人像是约好了集体失踪。 第120页 而李明严和刘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凭良心说,庄申的身份固然敏感,但诚如她所说,合作是双方上司决定的,她代表的是博雅西市,怀疑她实则是怀疑博雅西市的,进而怀疑领导的决定。王亮群的举动近乎丧心病狂,也为他们敲响了警钟。 所有人各自找熟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急找疯找的各位领导,此刻正前往上海市郊一栋不起眼的大楼——51号街特别行动组办公室所在。51号街专门从事打击暴力犯罪,与fbi的行为分析小组类似,组长是庄申的房东小姐许唯。 许唯坐在办公室里,面带笃定的笑容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 如果庄申见到,一定会十分惊讶,很久没出现的法尔蒂丝竟然和她的房东扯上关系。而一向从容镇定的法尔蒂丝此刻却像是一头愤怒的豹子。 「帖小姐,你不妨好好考虑我们的提议。你是一个正经商人、合法纳税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文物贩子、潜在的恐怖分子提供资金,你想一想,如果不合作会有什么后果。」 法尔蒂丝的妆容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放于腿上,「许警官,你这是在威胁我?」 许唯靠着椅背,看似十分惬意。「威胁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的家里,或者说是那个帮你解决独眼龙丈夫的好弟弟。帖小姐,皮山县见到挖空的山体,是不是很震惊?是不是在想,那人到底要做什么。那些在星月会寄卖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也会想,自己会否因此受到连累。帖小姐,一个人做做生意那没什么,发财也没什么,但是一个人威胁到国家的时候,你还觉得没什么吗?」 「许警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嗯,也是,你确实不懂。你的好弟弟没告诉你,他有一个独立的王国,有自己的僱佣军,他垄断了安西所有的文物生意。你的好弟弟也没告诉你,他抢劫了庄申的车,给庄申和车上的人注射致幻剂,抢走了他们刚挖出来文物,地下的文物都属于国家,这你总该懂吧?」 法尔蒂丝只隐约猜到海塞姆有僱佣军有卖不尽的文物,在安西不知在捣鼓什么,但是独立的王国?她不敢想。「如果他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有本事,完全不需要抢劫。所以许警官,这当中会不会有误会?是你们搞错了。」 「搞错?你指的是星月会在安西悄无声息的秋拍吗?还是庄申被抢劫,被注射致幻剂?还是你弟弟有个独立的王国?」看一眼手机的最新信息,许唯回了一条后继续道,「还是拜他所赐,庄申被怀疑与抢劫有关,即将遭遇拘留?」 对于许唯动辄提及庄申,法尔蒂丝觉得可笑:「许警官,我和庄申没有私交,想用她来打动我,会不会可笑一点?这招对付白慈大概还有点用……」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庄申是你们的人,是特意用来对付白慈的?你们对星月会有疑心?呵,亏得我以为她是只小白兔,没想到啊,居然是披着狼皮的。难怪当时她受那么重的伤都要去抓人,搞了半天是为人民服务呀。」 她自问待庄申不薄,一向与她交好,还为她担心过,没想到!「谁说国内演员演技不行,她要去演戏绝对可以冲击奥斯卡。呸,算我眼瞎了。」 许唯轻轻笑了一下:「帖总对自己的眼光那么没信心?还是对你那弟弟盲目信任,对别人充满怀疑?白小姐那边,你与她倒是利益相关。比起庄申,你更适合做个说客。」 「那女人蠢得跟猪一样,会知道什么。」 「不,这次拍卖会后,白小姐会比你知道的多一点。」 「笃笃笃。」三下叩门声后,有人进来叫许唯,「赵局长和章总到了,你现在过去?」 「我现在过去。」 留意到法尔蒂丝因章总两字,脸色越发阴沉,许唯笑说:「帖总,我先要过去解决下庄申的事。要么,你等我一会儿?」 「能不等吗?」 「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门口不认得你,不让你出去。我很快回来。」 「许警官。」法尔蒂丝叫住走到门口的许唯。 许唯回头看她。 「皮山县那边,是你们故意带我去的?」 许唯耸肩,「不如等我回来再谈?」 问出这个问题,法尔蒂丝心里已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许警官,既然庄申是你们的人,那我不用提醒你,她要是被关起来会担惊受怕一晚上,没法一个人睡这件事吧?」 许唯的眼底闪过一抹暖色,「帖总,你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挺有信心的嘛。」 ※※※※※※※※※※※※※※※※※※※※ gj一直都在线~~~ 哎呀,十几天没出门,我就出去骑车+走路,现在两条腿像是被打断一样…… 第65章 只是开始 偷偷将自己的智能系统「海」上线, 吩咐它监控目标人物的手机动向,包括电话和网络,许唯方带着职业的笑容进入会议室。 文物局的赵局长神情自若,笃悠悠喝着茶,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是,他作为一个配合的部门,本就算是搭把手。博雅西市的章桦掩不住的担心,难怪平时庄申说起她时由衷赞美, 能为员工尽心是一个好领导——哪怕在有些事情上利用引导了那个员工。 简单寒暄过后, 章桦直奔主题,「许警官, 庄申与那些文物贩子无关。」 第121页 言辞肯定急切, 赵局长不禁看她一眼。「小章啊,很爱护下属嘛。」 「赵老, 庄申品行端正,一腔热血,上回去皮山县死活要抓贼, 掉了块肉。这次本来不用她过去,她过去的原因大家都知道,谁会想到考古队里出了那么一号人物, 放在革命时期就是个内贼汉奸。」 「严重了, 严重了。」赵局长呵呵笑。 章桦看向微笑看戏的许唯, 有点摸不准她的想法。 许唯请她坐下, 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说道:「章总放心, 我认识庄申几年,她是怎样的人我知道。」 赵局长玩味一笑,「许警官的线布得真早嘛。」 「布线不敢当,和庄申认识也是机缘巧合。」许唯按下遥控器,会议室的窗帘自动落下,灯光调暗,一整面墙变成大荧幕,陆续展现几张照片。 「和两位合作之前,有些事情已经交待过了。我们发现安西有异常的文物交易,有大量国际僱佣兵以合法身份活动。一直以来都没有突破口,甚至找不到幕后的主事。只能用科学的方法进行推演,把目标放在几个家族和几个人身上。 你们看到的这个英俊潇洒身材堪比模特的企业家、慈善家是我们最新锁定的对象,帖家这一代的主事海塞姆。按照我们的线报,此人交际广阔,出手阔绰,行事低调,时常做好事不留名,比如像这次考古队进驻的萨伊买里通自来水的事情,就是得到了他们的帮助。 我们只知道他在文物交易这一块十分活跃,身边有一队僱佣兵。根据他採购的一些仪器设备,「海」,唔,我们的智能系统只能判断出他试图在安西圈地为王。赵老不要笑,我说的圈地为王的意思是字面意思,古代匪徒占山为王,现代匪徒做生意,圈地,是自萌还是自强要眼见为实。 当然,有领导觉得我在危言耸听。这不重要,重点是,他垄断了安西地区90%以上的文物交易。每一家拍卖行所拍的安西文物,基本都是从他手上过的,手续齐全,连带证明也是。前几年星月会轰动一时的几件拍品,二位应该比我清楚。 和章总合作的法尔蒂丝帖是此人同父同母的姐姐,曾经和x国死了的政要是夫妻,在海塞姆的帮助下,法尔蒂丝得到遗产并做起贸易生意。 星月会上海地区的负责人白慈,和他曾有过情人关系。而庄申是白慈的好朋友,两人相交于多年之前。 安西的情况不比内陆,地广人少,山区沙漠多,加上玛尼教的缘故,非当地人难以融入。从法尔蒂丝与白慈的情况来看,上一回皮山县一行已经让她们对海塞姆产生怀疑。」 赵局长在这个停顿的间歇提问到:「一个亲姐姐,一个情人,许警官凭什么认为她们不知情?」 许唯解释说:「根据我们的行为分析,海塞姆行事谨慎,不会留多余的把柄,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是危险,尤其是在外活动的人。与其说海塞姆不够信任这两人,不如说只有她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能更好的运作,毕竟知情不会带来任何附加的价值。章总应该清楚,法尔蒂丝和你们合作的时候极少介入安西的事务,做的都是正当生意。」 章总同意许唯的说法:「法尔蒂丝行事从无越轨的地方,这一次要不是我们主动提出皮山县有问题想请她一起去看看,她不会主动提出随我们一起。至于星月会的拍品,我和客户了解过,明面上的手续齐全。」 许唯忽然笑了一下:「实在要说起来,海塞姆的行为可比各地的二代们低调小心多了,除了赚钱和慈善,没有任何招摇的举动。这两年章总和考古队接二连三找事又深入安西,是无计可施的下策,想看看海塞姆会否对国家队动手。去年有小型佛寺被发掘,前年达玛沟有重大发现,没有一次意外,这也造成了我们难以查证的困境。没有理由,没有切入点,就算是要找茬,怕是人还没到安西,风声就已经过去了。而这一次考古队的东西被劫,我个人觉得是一次意外。原因可能有两种,一是手下不牢靠,擅自行动,二是这箱子里有海塞姆想要的东西。」 「许警官,为了这事,不至于叫老头子跑一趟吧?」 「赵老,之前请您配合,想来你一直不明所以,怕我们耽误你们的研究工作,所以冒昧请您来这,当面告诉您事情原委。海塞姆并不知道他已经被我们盯上多年,我不想冒险让他知道。」如果不是知道这老傢伙心怀怨言,许唯一点不想把他请来。 话里的弦外之音很明显,赵局长不悦,但一想到星月会明里暗里卖出去的文物,心里更不痛快了。「许警官,我可听说星月会秋拍在安西举行,邀请了二十五个老闆。这些老闆里,就没有可工作的对象?」 许唯按一下遥控,荧幕上的人像换过一批,各个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煤老闆、地产大亨、传媒首富、游戏界大佬、网际网路大腕……还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章桦猜测是代理人。 赵局长笑说:「小许,你们这工作,很到位啊。让你们统筹安排,我很放心。」 「可惜只能止步于此。我们追踪了所有人的手机信号,包括随行人员,前天和昨天的几个时间点里老闆们的手机清一色被关闭,而信号只能追踪到吐鲁番的酒店。当地人搜查酒店后,一无所获。我们的人假装记者与其中一位代理人联繫,想买他的消息,昨晚收到回复。入驻酒店后有专人接送,关闭一切通讯设备,参加拍卖的人必须全程蒙眼,直到拍卖会所在。到了现场之后,美酒美人应有尽有。」 第122页 *** 安西吐鲁番的派出所里可没有会议室的和谐气氛,无论是外面焦头烂额的考古队员,还是反覆问话的警察。要说平静,当属被问话的嫌疑人庄申,警察反反覆覆问,她反反覆覆答,说到嘴干要求喝水。阿曼刁难不许,她就指指嘴巴不答。给她用一次性杯子装水她不喝,要求用自己的保温杯或者给她一瓶没开过封的。要不是王自民拦着,阿曼挺想给她来几下狠的。越到后头,警察尽显疲态,她反而越轻松自在。 庄申发现警察的问话并不是在前后印证她是否在说谎,而是时不时看表看手机交换眼色,想来是在等什么。 等是否要继续问下去的命令?还是在等是否要将她收押? 她是很想学美剧那样动辄保持沉默找律师来,但这是安西,一片神奇的土地,她不想没事先挨一顿揍。从阿曼的眼神里她看出对方有这种冲动,也不想还手落个袭警的罪名。前两天刚听说路过检查站,有司机见一个警察手势以为是让他过去,结果被另一个人拦下差点当闯关处理。司机想辩解几句,对方始终不听。强龙不压地头蛇,公权力总是要比你横,尤其是在安西。 来回折腾好几轮,庄申真想建议:要么大家配合一下,不要没问题硬拗问题多辛苦,干等好过尬聊啊。 敲门声终于来了,打破尴尬的问话,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让人轻松的维语:来了。 王自民和阿曼同时松一口气,就是那种憋尿许久终于可以放水的自如。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阿曼拿着手机出去,一路走,一路拨电话,应当是着急去汇报。 庄申问:「作为一个无辜的良好公民,我应该担心还是放心?」 良善的表情,讽刺的话语。王自民不好意思地摸头笑说:「应该是有人跟上头打过招呼要把你放出去。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基层。」 所以大家等的是有人去跟上头打招呼把她放出去?「我变成鱼饵了?」 「庄小姐,我们基层,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庄申没有继续问下去,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和这里的人这里的事统统没有关系。」 有一种克制的愤懑。 王自民同情地看她一眼,「你肩膀的伤好了?」 「没有大碍,就是有个疤在。谢谢。」 王自民尴尬地抿抿嘴。明知事情和她无关还要强留住人,他同情她。只是命令就是命令,如他所言,他们是基层,听命行事。然而这姑娘的淡漠与隐忍的愤怒叫他心里被虫子啃似的难挨,他宁愿她骂他几句。可是她没有,还要说谢谢。 谢什么吶。王自民低下头。 门再一次打开,关上,进来的是阿曼。看他的脸色庄申就知道自己还不能走。她笑:「看来正主儿还没到。要是今天不来,晚饭你们总要给我解决吧?劳烦告诉我学姐一声,我没事,不要担心。谢谢。」 ※※※※※※※※※※※※※※※※※※※※ gj出动只是个开始,打拉登还要好几年呢,别说谨慎的海塞姆。 诶,下面还有一章 第66章 白大小姐闪亮登场 上海 51号街特别行动组办公室 毕恭毕敬送走赵局长, 金属的电梯门刚合上,许唯就见到章桦敛起笑意,一双历经世事的眼就那样盯着她,好像在说如果不给她一个交待, 绝不放过她。 许唯不怒反笑。 玄明曾经跟她说过,要做朋友就不要利用,要利用就坚决不做朋友。如果想让庄申成为棋子就与她保持距离,给她另外找个地方, 不要带回家里。最后她还是把房间租给庄申, 两个没法独自居住的人正好凑在一个屋檐下互相陪伴,做对方的另一个人。 「许警官, 你打算怎么做?庄申在这里扮演的是怎么角色?这是我一直想问你的问题。她是个单纯的孩子, 不会是你们的人。」 「庄申就是庄申,从来都是计划外的角色, 她扮演的是她自己。她和谁来往不受任何人控制。之前跟章总提议让庄申去,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撇开我的建议,章总会觉得她适合吗?再说就算她能影响到某些人, 那也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事情,不是吗?」 「许警官,你说的某些人是星月会的白总?你刚才说白总和那个土匪头子是情人关系, 又怎么会?」章桦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 搞不懂这些年轻的古怪想法。「不, 庄申受伤的那段日子住在白总家里。你监视的是白总还是庄申?」 许唯摸摸鼻子, 「章总, 庄申没告诉你她的房东是警察吗?」 即便知道是警察也不会想到是许唯。章桦难以置信。「你是她的房东?」 「是。我也是她的朋友。」 话说完不过一分钟,这位自称是庄申朋友的许警官告诉来电请示是否要放走庄申的人:「再等一会儿,不要急着放她走,好吃好喝备着,等人来领她。」 面对章桦一言难尽的脸,许唯耸肩道:「作为一个朋友,想替她看看别人的真心。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送走章桦,许唯往办公室走,法尔蒂丝还在等她。 启动耳机,问她如幽灵一般的智能系统:「海,有没有打去安西的电话?」 「海」:有,拨打次数10,接通次数1。 许唯:谁打的? 「海」:法尔蒂丝帖。 第123页 许唯:她打给谁?海,能直接一次性把话说完吗?非要我问你不可?难道你和那些低级的人工智慧一样,拨一拨动一动?你自己都说,那些是人工智障。 「海」:打给一个电话簿里叫蠢女人的人,内容是你那眼瞎的小白兔姘头在警局被扣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唯发笑,眼瞎的小白兔姘头,没想到法尔蒂丝那么有幽默感。 「海」补充道:法尔蒂丝拨打赵静电话一次,内容是要留在警局等你。建议你听一下原音。 赵静:许警官要你等她?请你吃饭? 法尔蒂丝:等我艹//她。 许唯正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冷不丁听到一句粗话。换作别人,许唯多半会给对方一个过肩摔,但这句极其粗鄙的话被那性感的美人美声说来,竟有些咬牙切齿的幽怨。 看不出来啊。许唯推门而入,暂时不打算同她计较。 *** 安西,二十点整。 半个小时之前,太阳刚刚消失在地平线上,庄申坐在审讯室里,吃完程琤送来的晚餐。 再早一些的时候,她得到允许,把程琤劝回旅馆,用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派出所一定不管饭,就算管饭也很难吃。她拜託程琤买些好吃的蔬菜给她。 所以程琤给她送饭,陪她一起吃饭。经过一天的折腾,庄申早已饿了,程琤没什么胃口,看她把秋葵一根根吃干净。 「你怎么一点不担心?」 「他们凭什么拘留你!目无王法!」 「你们章总打电话给我,让你不用担心,今天会把你放出来的。章总人不错啊,特意从别人那里问来我的电话,还叫我好好照顾自己。」 「王亮群那个贱人,我恨不得一榔头敲死他,居然这么害你。呵,不过他回去也别想好过,我看那两个人对他也有点憷。」 听到王亮群的名字,庄申停下筷子。要是没有王亮群开这头,她会不会被留在这里等人来接她?事情并不像她们看到的那样简单,但是往复杂里想,空白缺失的部分太多太多,她想不出来。 「学姐,被打了致幻剂那天,你看到什么幻象?」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好奇。加上心情不好,想听点别人不开心的事情开心开心。」 打了一下庄申的手背,程琤说:「也没看到啥,就看到我变成狼外婆,要去吃森林里那只兔子。在兔子窝外面敲着门,敲啊敲,兔子总是不上当。有什么没办法吶。我没办法,最后只好饿着肚子回去。」 庄申笑得要命:「学姐,你太可爱了。怎么会看到这种,哎哟喂。」 「我一定打的是过期的致幻剂。」程琤反问她,「你呢,你看见什么了?」 「跟我妈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那人未必喜欢我。」 未必喜欢吗?不见得。她见识过那位小姐的占有欲,赤裸裸的原始得很。「谁会不喜欢你呀。你喜欢的人是那位与你情深的大小姐?」 庄申只是笑,有一点点羞赧,但是提到白慈那一抹谁都拦不住的心驰神往碍眼极了。 「庄申,非她不可吗?」 「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除了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以。」 审讯室不是个适合谈心的地方,程琤没有继续问下去,看着庄申把吃完的打包盒整理好丢进垃圾桶里。她打算多陪她一会儿,听章桦的意思,警局没有将庄申留过夜的计划。 但是庄申劝她回去,说天晚之后再走,怕街上不安全。王自民也劝。他不确定他们要等的人是谁,人来了之后是不是真的让庄申走。 之前庄申拨过三个电话,最想找到的那个人没有回音。其实打通了会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单纯想听听对方的声音。 不过,今天是那人的大日子。 成交额会是多少?一亿、两亿、三亿,还是更多? 庄申靠在墙上,看王自民和阿曼吞云吐雾。 咯哒咯哒,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踩碎了派出所的安静,每踏一步都好像有一块玻璃随之破碎。庄申看向门口,王自民、阿曼、派出所里剩下的三个老警察也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墨绿色玛尼教特色礼服的女人踩着八厘米高的高跟鞋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两人,一人西装笔挺,一人军绿色夹克威武。 走到大厅,还没来得及卸妆的女人四下张望,一跺脚,厉声吼道:「人呢?」 庄申的眼窝瞬间有发热,她弱弱地问:「白慈,你是来接我的吗?」 风尘僕僕的白慈瞪她一眼,「过来,你这个皮猴子。」 西装笔挺的男人是个律师,直接找上王自民问庄申到底犯了事,需要留到现在。 王自民只说,一件大案子,需要她协助调查。那边阿曼和人打完电话沖他一点头,王自民又说:「现在问话完毕可以带她走了。没事没事,小事一桩。」 「小事?」白慈走到他跟前,几乎指着他的鼻子说,「要是我朋友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 王自民只是陪笑。 没有任何刁难,不需要任何手续,仿佛把庄申留到现在,只为给白慈一个登场的机会。 律师陪同出席以防万一,到警局门口就和他们分道扬镳。白慈带着庄申坐上改装过的悍马,吩咐司机:「回去。」 司机为难。「白小姐,帖总关照不能带别人回家。」 第124页 「呵,破狗洞很稀罕嘛!我跟他说。你手机给我。」 「诶,等下等下。」庄申按住她要拨号的手。「你忘了我们是竞争对手?我不能去你那,你把我送回旅馆就好。」报出一个地址,问司机是不是知道,司机麻熘地表示认得。但最后去哪里,还是得白慈决定。 「得,你往那开。」把手机丢回给司机,白慈又问庄申要电话,「今晚我陪你,手机拿来,我给嬷嬷和小芷打个电话。」说完,狠狠骂海塞姆是个贱人不让她带手机出门。 稍微嘱咐白净识几句,又让庄申跟白芷报个平安之后,白慈发觉自己有些饿。让司机开到旅馆附近的小餐馆,坐下点菜就吃。庄申给司机点了一份,司机礼貌道谢。 庄申这才知道白慈出门前跟海塞姆大吵一架。 庄申的电话白慈没接到,等她看见未接来电时庄申的手机已无法接通。法尔蒂丝刚好联繫到她,告诉她庄申被警察问话的事情。她马上找人,所以下午那通放人电话是律师打的,后来律师去过派出所一次,被赶回去了,说是需要有熟人来领,找领导帮忙也没有用。下午的拍卖白慈必须在场,律师回信时没找到白慈,找到海塞姆那,海塞姆没有说。一直到拍卖结束,白慈才寻到空当问律师。 知道情况之后,白慈二话不说,就要直奔派出所,被海塞姆拦了下来。理由很简单,晚上有宴请,她作为星月会负责人必须在场。但是白慈说不。「她不能留在警局,她会害怕。」 海塞姆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两人争执好一会儿,在白慈的坚持下,海塞姆才让司机送她出来。从拍卖的地方到市里,紧赶慢赶需要一个小时。 白慈撩起袖子给庄申看:「你看你看,手臂都被他捏青了。野蛮,粗鲁。」 庄申摸摸那块淤青,吹了一吹。 司机埋头吃饭,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吃过饭,白慈赶司机回去。「跟海塞姆说,我还有件事没办,晚上回不去。」 庄申以为有件事情没办是藉口,哪晓得是真的有事要办。 「你们考古队的人住哪?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那犯贱。」 庄申想着从派出所出来总要跟程琤和李明严、刘立说一声,下午的时候这两人没有趁机落井下石。正好领着白慈一家家去,先敲了程琤的门,打完招呼之后又去李明严那。程琤觉得不对头,跟在后面一起看热闹。 白慈就这么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穿得跟电影里的明星似的,走到李明严的房门口。 可巧,开门的是王亮群,一见庄申骤然变色,以为她是来寻仇的,却不想寻仇的另有其人。 白慈斜着眼瞥他:「是你嘴贱说我们家小申?」 要问王亮群后悔不后悔,后悔,他由衷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嫉妒上头,一时口没遮拦把庄申供出去,就算真有怀疑,也该给领导打报告。从警局回来,这几个人就没怎么理过他,看他基本用眼角。 「那个,庄申,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啪啪两下哌啦松脆的响声,白慈抬手就是两记耳光。 欺负她的人,找死。 ※※※※※※※※※※※※※※※※※※※※ 这个加更,是感谢投餵、打赏的小天使们。 吃喝的很满足,十分感谢。 另外还有三个收藏、评论加更,我记在小本本上,会一个个来的。 话说,几天没见白大小姐,这个出场,还可以吧 第67章 亲密相拥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结三秒。 王亮群愣住了。 庄申愣住了。 李明严、刘立愣住了。 尾随其后, 恰逢其会的程琤愣住了。 打完人依旧不解气,白慈甩甩手,继续以下巴对准王亮群,寻思再放两句狠话, 或者抡起个什么揍人,不防被最先反应过来的庄申抱住腰往后拖了几步,像是怕王亮群动手找她麻烦。被庄申抱住的腰间,不知怎么的, 竟有些发软。 王亮群回过神后是想动手的。他今天先被庄申一拳打在脸上, 又遭白慈两记掌掴,晦气得不得了。 现在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一言不合就打人, 瞧准了好男不跟女斗是吧。 忍得了一次忍不了第二次啊。王亮群亮出拳头,庄申挡在白慈面前, 小心提防。 李明严和刘立怕两人打架,说不清楚担心谁吃亏。女人先动手,男人还手不算可耻。但这事王亮群做的过分, 要他们是庄申的朋友,也想给王亮群套个麻袋一顿狠揍。没想到叫个女人做了。这女人看起来是安西当地人,五官轮廓漂亮的不像话, 可偏生张牙舞爪, 耀武扬威, 穿着高跟鞋比王亮群还高一些, 庄申在她身前活脱脱一个小鸡仔。庄申也不是好惹的韭菜, 没听见警察都知道她跟盗墓贼斗嘛,没两下子敢斗?开玩笑。 王亮群骂道:「他妈的,哪里来的野女人、泼妇。」 白慈从来不甘示弱,隔着庄申反骂道:「说谁泼妇吶。你个贱人,狗娘养的,不上檯面的垃圾瘪三。」 庄申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短暂的震惊与感动过后,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王亮群被她骂得心头火起,冲过来就要打人,没想到李明严和刘立一人抱住他的上身,一人抱住他的大腿,齐齐喊:「算了算了。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第125页 王亮群怒道:「你们到底帮谁的,谁和谁一般见识。他妈的,这个贱女人打我。」 有人挡在身前,有人拉住敌人,白慈在庄申后头不停放狠话:「你别拦我,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保管他齐手齐脚出不了安西。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卸掉他的胳膊。」光喊不过瘾,她脱下八厘米的高跟鞋,拿在手里,只等王亮群过来,砸他个脑袋开花。 火上浇油得非比寻常。 王亮群挣不脱两个大男人的四只手,只好与她隔空对骂,他本就不是什么斯文人,骂起人来器官横飞,婊来婊去。 庄申的眉头越皱越深,「够了!闭嘴!」 庄小猴一记怒吼,一男一女同时熄火,围观全程的程琤差一点点笑出声。 「王亮群,骂出那些话,你有辱斯文。」 「斯文,是谁先动的手?要不是他们拦着我,老子今天就打女人了。」 「呵,你今天做的事情挺多的。你冤枉我,我打你,不是很公平嘛,你要觉得不服气。行啊,让他们放开你,你来。我就在这里,看最后是谁打谁。」 王亮群是想叫李明严和刘立放开,可两人死活拽着不松手。 李明严说:「人家小姑娘刚伤了肩膀,你好意思嘛。」 王亮群听懂了,暗示他庄申之前跟盗墓贼打过,没几下功夫没那胆量,而且在警局那一下子,迅猛快捷,避无可避。打赢了没面子,输了更没面子。可他要怎么下台?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琤终于站出来:「今天事情够多了,别再闹下去了。再闹,一会儿旅馆的人得去报警,把我们全抓回去。」 王亮群卸了力道,李明严和刘立才松手。 「算了也可以,她必须跟我道歉。」王亮群指向跃跃欲试一脸嚣张的白慈。 「我跟你道歉?放你……」白慈骂人的话说到一半,被庄申的目光阻止。 那眼神似是在述说她的心爱与请求。「来,先把鞋穿好。」 白慈哼一声,别过脸,干脆把另外一只也蹬掉。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小猴子的眼神居然在示爱,犯规。 还挠她的手心,犯规。 庄申牵住白慈的手,对王亮群说:「我朋友打你,是因为我,她不会跟你道歉。我也不会让她跟你道歉。如果你不满意,有几种选择:一继续纠缠,看最后谁趴下。二告诉领导,你爱打小报告我知道,可惜我不归你们领导管,你大可以去我们公司投诉。三去报警,说你被人打了,看警察会怎么处理,你爱报警大家也知道。一口气咽不下?那么你想想看,为什么会挨打。或许你应该庆幸,挨打能让你得到一点点同情分。还有,你嘴巴干净一点,别让人觉得考古队出来的一嘴巴生殖器。」 说完,她还同李明严和刘立说晚安。 「走啦,学姐。」庄申不忘捡起白慈的鞋。 一手美人,一边学姐,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回房间。 王亮群呸道:「去他娘的,狗女女。」 当晚,白慈另外开了一间房,就在程琤的对门。庄申去楼下刷身份证付钱,前台问起跟她一起上去的女人,按照规定,每个人都要刷身份证。庄申正想糊弄过去,另一个有些年纪的前台说,那人是黑色悍马送来的。前台马上换一个笑容,不再继续问下去。 庄申反倒好奇:「黑色悍马怎么?」 「是我们安西大户头下面的车,见到这车,大家多少给点方便。」前台瞥了庄申一眼,觉得她明知故问。 她这一说,庄申想起第一次去萨伊买里,中途被几辆改装的黑色悍马逼退熄火,算算时间,说不定白慈就在车上。白慈的合作伙伴、青梅竹马,曾经热爱的对象居然是安西大户头,只要看车就能行方便,这得是多大的势力?和垄断安西文物交易的那位比一比? 或许是一个人? 而白慈为了自己和那人吵架,不顾秋拍后的晚宴从别处赶来。 庄申的心情既复杂,又火热。 白慈和程琤独处总觉尴尬,程琤身上那种读书人特有的温和稳重总是让她露怯。这次再见,明显程琤热络许多,大概是她「出手不凡」让程琤把她划为自己人。她问起这几天发生的事,程琤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即便之前已经从律师那了解到一些,听说王亮群咄咄逼人的指认后,白慈仍气不打一处来。 两记耳光,实在便宜了那个卑鄙小人。 「就该抽死他,不行,我明天找人再揍他一顿。气死我了。」 程琤也有过打人的想法,但不如白慈放得开。老实说,那两个耳光打得她暗暗叫好。无论合适不合适,这个女霸王心里有庄申,不管是听说庄申打脸王亮群后那由衷的骄傲,干脆地打人还是一身隆重从社交场合抽身出来。 她记得庄申讲过,这两天是女霸王秋拍的大日子,拍卖结束后是宾主尽欢的大宴会。 只是女霸王肆无忌惮翻找庄申衣物的举动,让她实在不敢恭维。 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是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 是了,女霸王无时无刻不向外散布庄申是她的人这一信号。 程琤难免会想,要不是女霸王长得美貌,怕是早给人打死了吧。 庄申回来的时候,白慈已经卸了妆,从行李里找好两套换洗的衣服,就等着人来之后去别的房间洗澡。 第126页 程琤对面的房间是大床间,白慈一再强调,要大床房啊,搞得庄申十分尴尬。 进房间后,还没来得及插卡取电,白慈便被庄申抱个正着,她本就比庄申高一些,加上八厘米的高跟鞋,庄申正好埋在她的胸口。白慈好笑又心疼,这是她的小猴子,被人欺负的小猴子。 可是她欢喜她的小猴子依恋她。几日的应酬,标准笑容,违心恭维,与海塞姆的争吵,都在这一个亲密相拥里化为乌有。白慈觉得自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说不清这种柔情源自何处,归于何方,她只知道这是和庄申在一起才会有的感觉,是滤去激情渴望之后的亲密,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足以填补她内心缺失的踏实感。 「我来晚了。」别于人前的凶悍,她的语气柔软,同她的腰肢一样。 庄申摇头。她想她来,又不想她来。白慈一定不知道她的到来意味事情会往复杂的方向发展,但是这些她现在不打算去想。 「听说你能耐了,会打人了。」 「他坏。」庄申最讨厌被人冤枉,尤其那人还要旧事重提,落井下石。 白慈搂紧她:「在警局里怕不怕?」 庄申点头又摇头。等待与猜测最难捱,幸好她来了,以一种极为夺目的方式。 白慈亲吻庄申的面颊,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申,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来救你的。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包括她自己。 她不会再忘记任何与庄申相关的事,不会再把她留在那个只有日升月落孤独的房间里,不会再让她留下阴影。 「唔,你会来救我的。每一次都是你,我知道。」 她家的小猴子总是这样,人前从容镇定,有理有据侃侃而谈,人后才晓得害怕委屈,嘤嘤嘤的哭。 其实白慈最讨厌眼泪。小芷哭得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骂过好些次没有用,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总是让她想起庄申。后来只好学当时安慰庄申的样子,抱住她,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像现在自己对庄申做的这样。 庄申的眼泪流进白慈的胸口,汇成一道暖流,有委屈,有感动,也有感怀。 每一次都是凶巴巴的白慈,给她最大的温情,与最温柔的怀抱。 还有最炽热的亲吻。 每一次都是她。 ※※※※※※※※※※※※※※※※※※※※ 彪悍而温柔的白大小姐啊 第68章 情敌总是要见的 白慈不是个温柔的人, 从来不是。刚开始细声细气讲话,庄申听着别扭又好笑,但察觉这是给她的特殊待遇之后,也欣然受之。不知从何时开始, 白慈的体贴已不再让她感到别扭,可能是习惯,也可能是白大小姐改进了拙劣的方式,无论是哪一种, 庄申都能感觉到她的努力。所以就算白大小姐任性上天, 她都觉得她是这世上最最可爱的人。 她最喜欢的人。 她爱的人。 「小猴子,你这样看着我, 我会忍不住。」双双洗干净坐在床上, 打算和白芷视频,白慈受不住庄申深情款款的目光, 遮住她的眼睛。 这里的画风不对。按照白大小姐平常的做派,不是该说一句我们做//爱吧,然后就酱酱酱酱嘛。 几时她需要忍?又为什么要忍? 被蒙住眼, 庄申刚要表达疑惑,忽觉嘴上温软。白慈亲得犹豫,想一触即放又不捨得, 磨蹭好一会儿, 把庄申撩出火来, 加深这个亲吻。 白慈身上穿得是庄申的旧t恤, 大小算得合适, 只是胸围这里略显紧张,贫瘠的t恤尚可勉强容纳她的丰满,荒芜的沙漠却装不下的心。 微烫的体温在身前摩挲,像是把庄申放在平底锅上来回煎,她有一点点熬不住,也不想熬。 越探越深入,正胶着煎熬,白慈用她仅存的理智,抽出按在臀间的手,勉勉强强推开庄申一些。「小申,今天不行。」 亲吻依旧落在她的额头,读书人固执起来很固执,庄申要一个理由。 「我不能被人看出来和你做过。」 「是不能还是不想?」 「不能。教规会要我们的命。」 「浸猪笼嘛?」庄申不捨得放手。 「被石头砸,你读的书多,别说你没见过。」 好吧。玛尼教的劣质教规。这里是玛尼教横行的地盘。 「……可是就算做了,又不会刻在脑门上,也不是abo会染上信息素。」庄申不依不饶,一只手握在撑开的t恤外。垂涎惦记许久,实在不愿松手。 难得白慈耐着性子告诉她:「海塞姆看得出来。以前他说过,女人和人发生关系,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尤其是身心愉悦那一种。」 「那,他看不到我啊……」 「你满足了我会不高兴不得意?一高兴一得意会不表现在脸上?」 「我也未必会满足啊……」 「庄小猴,这是看不起我?看我下回不把你做死过去。」骂她尤不解恨,心头身上有火要撒,白慈在她屁股上打了几下。 庄申也有火,狠狠在她胸上咬了一口。 白慈吃痛,生生痛出眼泪来,把人一推,掀起衣服一看。 好傢伙,森森然的牙印,就快咬破皮了。 刚要骂死猴子,谁知庄申一下子扑上来环抱住她,整个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幸好t恤的弹性够大,连这猴头一併装下。 第127页 捶她几下也不放,跟猴子似的在胸口拱,白慈啼笑皆非。「早你干嘛去了,现在不肯放手,知道当时我多难过了?」 衣服里的人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快给我滚出来。咬都咬了,死赖着干嘛。」 「你会打我,我不出来,我不要出来。我要找个洞穴躲着。」 「不打你不打你,出来好不好?」她哪里捨得打她,这只无赖的毛猴子。白慈软声道,「我们要跟小芷视频,刚才她还问起你。庄申,我这两天都累死了。」最后带上点央求的味道。连续两天八厘米的高跟鞋,招呼应酬各种笑。天天防备海塞姆的试探,出门前一场大吵,她累得只想抱住庄申睡一觉。 要是没有海塞姆和玛尼教,她宁愿累死在庄申的肚皮上。可是头巾的事已让她警惕,从小没少见教规处置人,每次想起都胆颤心惊。 这个蛮荒之地! 庄申不情不愿地钻出来,给她整理好衣服,向白芷发送视频邀请。 接通前白慈亲她一下,她眯起眼睛笑,把白慈的腿架在自己腿上给她按摩脚。 安西的十一点,白芷和白净识在一起,一点没有睡意。 视频接通之前,海塞姆刚应付完客人,白慈自己拍拍屁股离开,剩下一个大摊子给他,他只好跟人解释,一位旧客临时有事需要白慈去处理,又让手下陪人多喝几杯才算好。做妈的不知为哪个朋友两肋插刀去,做爸的总可以亲近一下叫她叔叔的女儿了吧。 海塞姆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来看白芷,才说了几句话,「庄庄」的视频邀请来了。 白芷一时不知当接不当接。 海塞姆示意她接,自己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我还有话要说,你先视频。」 这些天「庄庄」出现过太多次。要是他没听错,让白慈和他大吵大闹的就是这个「庄庄」。刚才手下来汇报,白慈今晚留在市里,和她的朋友一起。她朋友是个汉人女孩,心肠不错。 被人请吃个晚饭就算是心肠不错了?没出息。 手下提到「庄庄」晓得避嫌,没答应白慈跟她一起回这儿。 海塞姆摸摸下巴。还算有分寸。 「庄庄,你没事吧?」视频一接通,就听小女儿关切地问对方。 回答她的是白慈。「有我在,怎么会让她有事。嘿,我还为她报仇了?」 「小小芷,你妈可厉害了。见到陷害我的傢伙,左右开弓就是两耳光,哎哟,那手速,那力度。别说被她打的懵了,看到的人都懵了。」 瞧把她给能耐的。海塞姆捂着下巴跟她们一起笑。 白慈和「庄庄」同时出现,小女儿先问人好不好,没先叫妈,看样子两人关系很亲近。白慈还为她打人。海塞姆不禁好奇,这「庄庄」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知道也不难,也许从白慈的手机里能获得一点信息。念头一产生,海塞姆就从口袋里掏出白慈的手机递还给白净识。查人手机这种腌臜事,他不屑做。 如果海塞姆不那么自持身份,往镜头前看一看,就会发现白慈和「庄庄」亲亲热热凑在手机前,穿着款式一样的衣服,而那个「庄庄」约莫会让他觉得眼熟,就好像庄申觉得他眼熟一样。 通过白芷机智地切换摄像头,白慈和庄申看到海塞姆正光明正大偷听,还听得津津有味。 庄申觉得这男人的俊朗的轮廓好像在哪见过,不过她没有深究,捏捏白慈的手让她不要发火,继续跟白芷讲她母亲的英雄事迹。「我怕人家打你妈,赶紧给他们隔开。谁晓得你妈二话不说脱下高跟鞋握在手里,指着那人说,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保管他齐手齐脚出不了安西。哎哟,王霸之气侧漏,帅呆了。」 白芷咯咯笑倒在床上。 海塞姆也笑。 家庭生活的日常别有趣味,只是他好像被排除在外。 意识到这一点,海塞姆便没再继续呆下去,同白净识和白芷做个晚安的手势起身离开。 胸口有些闷,为这些年错失的父女之情,为这些年失去的家庭生活。 回到办公室里,点上雪茄,倒一杯威士忌加冰。 他忽然明白婚姻是个围城的含义,不止是婚姻,任何事都是围城,身在其中的想要出去,外头的想要进来。在那段任何小事都能引起争吵的日子,他也曾后悔过,后悔不该听之任之,任由白慈留下这个孩子。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白慈自己是个孩子,需要白净识的照顾,需要他的指引,又如何去做一个母亲,去教导一个孩子。是白慈坚决而神圣的表情打动了他。他记得白慈当时说,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孩子是他俩爱的结晶。如果是个女孩,她不会让她过她童年的生活。 哪个孩子能幸运到脱离自己父母童年的经历呢。 有,但是他们都不具备这份运气。 白芷的运气似乎好一些。白慈待她不同,白慈和过去也不一样,比之以往多了一点母性。任性却一如既往。竟然为了一个朋友,骂他卑鄙无耻。 琥珀色的酒液进入口腔,香醇温润,又因冰块的作用使酒变得不那么老实,活跃地在齿颊间跃动。如果说不加冰的威士忌像是温和的熟女,那么加冰后的威士忌则多了一层青春泼辣的感觉,像是白慈。 「我不会再让她受委屈的。」白慈说这话时,面上竟有一种毅然决然的神圣光辉。让海塞姆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就跟当初她决定要生下白芷一样。 第128页 海塞姆好奇,她曾经让「庄庄」受过怎样的委屈,她们又是怎样的朋友。 也许阿拉丁能为他解答这些问题。 阿拉丁为海塞姆带来一个好消息,经过仪器检测,那半片刀鞘大致是十四、十五世纪的东西,也即是说,是海塞姆老祖宗的可能性极大,至于那半幅地图,时间仓促,没能解读出来。 一口喝下半杯威士忌,阿拉丁说:「白慈睡了么?她的老熟人被同伴坑害,进局子里了。」 海塞姆奇道:「你那么兴奋干什么?想英雄救美也晚了一步。」 「怎么?你去捞人了?」 「海丽耶去了,拍卖结束后就去接人了,听说打了欺负人的,左右开弓,啪啪两个耳光。还扬言要留人手脚在安西,厉害么?」 阿拉丁拍大腿大笑。「母老虎,厉害厉害。」 「她先把我大骂一通,因为我没及时告诉她律师去不管用。还把付了几个亿的客户丢下,守护她的友情去。」 「哟,她对人可真上心。」阿拉丁心道,那可不只是友情,指不定是心上人,可歌可泣。 「能让白慈上心不简单,我要见见。」 「说不定人家就给你迷住了。」想到日后情敌相见,四目相对,那嗞拉拉的火花,四溅的火星,阿拉丁就觉得带劲。 「等这边事情收尾,我们去上海会一会。」 ※※※※※※※※※※※※※※※※※※※※ 白慈:看得到,摸得着,让吃了,不能吃,恨。 庄申:看得到,摸得着,想吃了,不给吃,恨。 第69章 区别对待 忙碌几天, 海塞姆昨晚原想放纵一下,谁知塔吉古丽跟他闹别扭。说来说去是吃白慈的醋,对白慈临时离开工作不满,说她不负责任。当时海塞姆对白慈不满, 与她争吵几句,事后一想也情有可原。白慈自小跟人不对付,没有亲密朋友,难得有一个朋友, 自然上心。 海塞姆不喜欢女人乱管闲事, 尤其干涉他的工作,昨晚白慈作为他的工作伙伴, 确有失职, 考虑到没有造成损失的情况,他会少许做一些惩罚, 从抽成上。但作为一个想满足需求的男人,仍是软言细语哄了几句。塔吉古丽却不依不饶,嘀咕不止, 实在坏他的兴致。 小醋情趣,大醋作死,和塔吉古丽道一句晚安, 海塞姆另寻别处睡觉。这地下堡垒别的不多, 房间最多。每一间都是按照他的审美与习惯设计, 少了女人陪伴固然有所缺憾, 睡一晚却不难熬。至于生理需求, 不过是几包湿巾的事情。他不强迫人,不爱叫来路不明的「外卖」,也不和员工手下发生关系,哪怕只是一次性的关系。 临睡前,想到招待那些客户的种种,海塞姆由衷感嘆自己是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年轻时早已阅尽声色,现在保持一个伴侣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 如果能做到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融入一个家庭,组建一个家庭,是不是就能满足白慈的需求了呢? 当第二天早晨,坐在餐桌旁,海塞姆察觉自己含笑看白芷用早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便想将昨晚睡前的想法落到实处。 只等白慈回来。 跃跃欲试的心情在见到始终严肃的白净识时打了折扣。 白净识,从来不喜欢他。 让阿拉丁陪白芷玩,把白净识请到办公室。早已有人把昨晚的菸灰与酒杯收去,办公室里瀰漫着青草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和投影墙的繁茂森林相得益彰。 白净识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一片绿色上,海塞姆耸肩笑说:「地底下,总是要换换环境。」 待有人奉上绿茶之后,海塞姆做了个请用的手势,说道:「我与嬷嬷认识多年,有些话就不拐弯抹角了。嬷嬷不喜欢我,是因为信仰冲突吗?」 饶是白净识定力十足,对海塞姆所为已有所觉,仍是被他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吓一跳。 未等她回答,海塞姆又道:「嬷嬷不用惊慌。你们离开之后,我思考了许多问题,才发现你和海丽耶似乎并不是玛尼教徒。要是多年之前我可能会大为光火,现在,请不用担心。发现这一点之后有些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白净识欠身,感谢他的包容,也为多年欺瞒致歉。 海塞姆摆摆手,让白净识不要多礼。「今天找嬷嬷来,有件事情想要徵询。你是海丽耶唯一的长辈,她一向视你如母。假如我和她组建一个家庭,你觉得如何?毕竟,小孩子越来越大,需要父亲。」 「这是你和阿慈的事情,自然由她说了算。你也知道,阿慈要和谁在一起,我从来不管。她这孩子从小就是死心眼倔脾气,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至于小芷。」白净识笑一下,「你别怪我直接。两个地方的教育不一样,我不希望小芷在一个都是信徒的地方长大,孩子应该接受更开放的教育。而且,现在世道不一样,她学前班里就有许多单亲家庭,比起有父有母,父母和睦更重要。」 「嬷嬷的意思是,父亲可有可无?」 「我听育儿讲座,说父亲多是隐形成员,虚位的存在,由此可见,有和没有其实差别没有那么明显。」 海塞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不禁问道:「白嬷嬷,你……还是不喜欢我?」 白净识双眉一挑,诧异地问:「你是要跟我求爱?」 「哧。」海塞姆笑了,「所以嬷嬷你秉承一贯的原则,不支持不反对?」 第129页 「是。阿慈是独立的人,不是谁的布娃娃。只希望你把她当作独立的人来对待。」 看样子这个问题无法争取白净识的同盟,海塞姆便不再提,换个话题问:「小芷常提到的庄庄,是海丽耶的朋友?」 「是。」 「我以为是因为她在博雅西市工作的缘故。」 「她是个相当出色的孩子。」带着一种夸耀自家孩子的自豪。 海塞姆顿了一顿,「如果我让她帮我的忙?」 「她是个天真有正义感的人,只怕会办砸你的事。」 海塞姆被她说的啼笑皆非,「原来白嬷嬷一直觉得我在干坏事。」 「我并不清楚你们年轻人在做什么,你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你的野心我从来看不懂。」 「似乎后面还应该跟一句,不要连累你们是不是?」海塞姆倒不知道,白净识居然是这样想他的。他是有野心,他的才华亦配得起他的野心。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将身边的人拉入泥潭,如果终有一日涉入泥潭的话。他只想做个在岸边走不湿鞋的人。 「海塞姆,你从来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坦白说,白慈和海塞姆激烈争吵的那几年反而是白净识对海塞姆有所改观的时候。那阵子白慈经常陷入歇斯底里的情境,有时候连白净识都有些吃不消,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在那一段关系里,每个人都饱受煎熬。「你有过问阿慈,她到底想要怎么样的生活吗?你想过以前的她和现在的她一样吗?」 「看来你不够了解阿慈,她的适应能力很强,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就能过怎样的生活,哪种情况她都能适应得很好,如果她想。」 「是,如果她想。即便她想,但生活本身还需要她去适应,从零开始。而且一直让她去适应,你觉得对她来说公平吗?海塞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了解的是过去的她。」 「她和从前不一样,我能感觉到。可是,一个人的本性没有那么容易改变,不是吗?」 白净识微笑,标准的礼貌微笑。 面前侃侃而谈的男人容貌与气质更甚往昔,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男性的魅力,只是他没有发现,白慈的心变了。 谈话到这里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双方的态度十分明确,白净识说保持中立,但在情感上并不支持,与她的这番话并未使海塞姆舒心,反而使他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假如出现一个人与他竞争。 回到房中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海塞姆摆出几个极具诱惑的笑容,又将自己从头到脚又前到后端详好几遍。他今年三十六岁,要说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龄应该并不过分。勤于锻鍊,肌肉紧实,长腿翘臀,灵敏持久。且不说财富与智慧,光看这外表,就能吸引一大片人吧?有人曾说,如果他进军影视界绝对是一枚秒杀众人的爱豆,无数男男女女都会为他所吸引。 还会有人各方面比他好?海塞姆不信。比他帅的一定没有他有钱,比他有钱的基本没有他帅,好用不好用两说。 白慈不会吃过好的,再去吃糠咽菜。 他相信她的眼光。 镜子里的英俊男人突然沉下脸。他沦落到需要与人竞争的地步了吗? 可笑。那些男人拿什么和他竞争。 他拿钱砸死他们。他没见过不爱钱的男人,更没见过不爱权的男人。 海塞姆心潮起伏之际,被冷落一夜的塔吉古丽终于找上门来。一间屋就见到健硕的身体,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中意的男人问她:「喜欢你看到的吗?」 对塔吉古丽骤然的面红耳赤,春色盎然,海塞姆十分满意,「我的小鸽子,要不要来个美妙的晨运?」 他活色生香,打算吃过早饭后回去的白慈远不如他过得美妙。 昨晚匆忙赶来,一身华服,她只好在庄申的衣服里挑挑捡捡。 「要不我去问学姐借件衣服?她和你身材差不多,衣服比我的大一号。」看她每件都能塞,但是每件都显侷促,庄申不住笑。 白慈没好气。「差多了。」 「好吧,确实不如你……唔,英姿勃发。」 抬手掐在庄申大腿上。「你见过?」 「哎呀呀,我没有……」 「呸,没有会这么说。你个色女人。穿你的,你的衣服宽松,我勉强能穿,短一些就短一些了。可惜鞋不行。算了,我叫人送过来。」 「啊……你要走了啊。」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要走,匆匆来,匆匆去。庄申心里生出小钩子。 「不捨得?」白慈亲亲她的脸,「昨天拍卖结束,有事情要收尾,帐目啥的都要对,还要清点。你几时能回去?」 「听领导安排。这事有点……」 「有点什么?遮遮掩掩的。」 「涉及人家考古队的事情,我不大好说。那个,有件事情,我就是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那么严重,你说。」白慈好奇她要说什么为难的话。 这些话庄申早就想说,总找不到恰当的机会,再加上昨天那一等,她觉出些不好的味来。「村子里的人都说,安西的文物被人垄断,别的人别想插手。」 白慈不自觉坐直,见庄申看着她犹豫要不要讲下去。「继续。」 「那人还说,现在很难收到东西了。」 「所以呢?」 第130页 「你知道这些情况吗?」 「我不负责货源,只管上来的东西手续、证明齐全,你能到的村子不算偏僻,我听说都是从很偏僻的地方收的。」 「比如皮山县吗?」庄申看向白慈,「这次我们被人打劫,手段非比寻常。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知道?」白慈拉下脸,重重打了庄申大腿一下,「你怀疑是我?」 「我没有怀疑是你,我只是问你知不知道。」 「你再问一次?」 「你……」见白慈冷脸,并不像是开玩笑,庄申握住白慈的手,没让她挣开。「你不知道这事。这么说吧,王亮群冤枉我是给警察递了一把刀,但是刀子不是沖我来的。谁都知道我压根没有问题,警察也没有必要留我那么久,他们只是在拖时间,等人来接我。我想来想去,在安西会来接我的只有你了。所以他们有没有可能是针对你?你被人盯上了?」 白慈的目光充满审视,像是在探究庄申的意图。 琥珀色的瞳孔,赤诚的眼底,只有一片坦荡与关切,白慈不禁为自己多次疑心她感到惭愧。 抱住庄申又亲她一亲,白慈说:「我回去问一问。照理说不应该这样。」 难道是海塞姆?他知道了?要对庄申不利? ※※※※※※※※※※※※※※※※※※※※ 诶,发现有人等到很晚,抱歉,昨天早睡啦。 最近睡得晚,脑子一团糨糊。 为了大家的头发,我们来做个约定。 明天开始,我会尽量早更,晚上11点之前,如果没有,大家都不要等。 如果当天不更,我会在wb里说明的。 之前大家有提过为啥白慈几次都很警惕,因为涉及到拍卖物,白慈心虚,她意识到不妥,但是想要回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70章 一场忙碌一场空 几番折腾过后, 海塞姆神清气爽,信心倍增,正打算去淋浴,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除了白慈不会有别人,在他的地盘没人敢如此放肆。偏就白慈会这样,别人乱敲门是放肆,在她那倒成了常事。 「庄庄」小姑娘不是读书人嘛, 不是知书达理嘛, 读书人不老多规矩嘛,这都接受得了? 脑袋里胡思乱想, 海塞姆懒洋洋地打开门, 倚在门框边:「什么事?」 美男慵懒,别有骚//劲, 但现在的白慈欣赏无能。她只觉一股淫//靡的气味扑鼻而来,还有激烈运动后的汗味,下意识捂住口鼻。 因为这个多疑的男人, 到嘴边的肉只能舔舔,不能尽情享用,白慈压着一肚子火, 眼见这男人一副爽上天的模样, 更是火上浇油。可是一想到她和小猴子都是香香软软的女人, 她又有几分得意, 嫌弃地横了海塞姆一眼, 「穿好衣服出来说话。」 那暴风雨一般的架势,海塞姆以为她是来捉姦的,好笑又好气,「海丽耶,你不是要自由地飞翔?」 是不是吃醋?是不是想回头? 白慈没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一般来说,捉姦都是直冲室内,抓起□□一顿狠打,白慈的套路跟别人不一样啊。海塞姆没经历过这些,觉得可笑,临到自己头上也有点好奇,回头看看床上的女人,为免她有生命危险,海塞姆问:「真要捉姦?」 捉什么奸!「你脑子是不是有坑?要捉姦我打的也是你。」 「那我去沖个澡,你等我一会儿。」居然有点失望。 白慈没好气地冲着床上的女人说:「听见了?这样的人你也要?」 塔吉古丽不知怎么的,顺口回答:「他说笑。」 「傻x。」 海塞姆没让她久等。按照他对白慈的了解,敲门那会儿一把火已经在她脑门熊熊燃烧,多等一会儿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事让她如此生气?气到忘记还欠自己一个解释,昨晚不顾一切撕破脸也要离开工作去办的解释。 剧烈运动过后,海塞姆觉得饿了,让白慈一起去餐厅说话。 「把庄申扣在派出所,不让她出来是不是你的意思?」 没头没尾,但海塞姆听懂了。没想到是这事,将牛排切得整整齐齐后,他反问:「我这样做的理由是?」 「你见不得我跟人好,你心理变态,谁晓得。」 「……我在你心目中,就这形象?」 「能偷听女儿跟我视频,还有啥做不出来。」 「……海丽耶,你这样无理取闹,除了我没有男人受得了。」 白慈差点谢谢他全家:「你忘了那几年的吵架?别高估自己,你也受不了。」 咽下一块牛肉,海塞姆笑着摇头,「你用点脑子,好好想想。昨天你擅离职守为的是什么?我这么做就为了要赶你离开?」 「那不叫擅离职守,叫突发性事件紧急处理。」这么一说,白慈也觉得自己想歪了,「那是谁干的?」 「谁让你来问我?」 「庄申。她是关心我,觉得我被人盯上了。」 「人家比你有脑子。」 「还不是被你害的,我也没找错人啊。」 「……你真是……」海塞姆摇摇头。白慈的话给他敲了一个警钟,当即命人去查清楚这件事情。要只是考古队内部矛盾便算,要是真有人把手伸向他,他倒要看看是谁。 第131页 「我手机呢?」 「白嬷嬷那。」 「抢我手机干嘛?是不是要偷看我的隐私?」 海塞姆揉揉额角,没有回答。 他行事谨慎,风格大胆,设备精良,上下打点妥当,不说密不透风,起码很少有人能抓到他的把柄。不知远在上海的小警察是误打误撞还是狗鼻子灵敏嗅到他这里来。问清楚情况,得知不过是小警察搅风搅雨想要引蛇出洞钓个大鱼,海塞姆没当一回事,打几个电话出去搞定。 两天之后,许唯被叫到公安局总部,她的直属上司王副局长把她狠狠批了一顿。 许唯不服气,「领导,那个人真有问题。很严重的安全问题。」 「证据呢?你几次和文物局、博雅西市合作,劳民伤财,还有人受伤了是不是?小许,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钓鱼执法啊你这。人家倒卖文物归你管吗?」 「他可不是倒卖文物那么简单,非法持械,僱佣犯罪分子……包藏祸心。」 「证据呢?」 「这人太小心了,我一直在找。」 「找个屁。」这属下,平时能干得力,就是太天马行空。王副局长简直恨铁不成钢。「这次不光安西警方投诉,连那个什么科技大佬也投诉,说你浪费警力,浪费资源,非法监控。」 「科技大佬?那不就是海塞姆帖的客户嘛,一丘之貉……」 王副局长拿起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小许,你不是第一天出来工作,听听你说的那些像话嘛,警方办案,讲求证据,你现在程序非法。人家安西的人说了,这个是纳税大户,事关民生,你没事不要瞎搞。」 许唯嘀咕道:「胡适都说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胡闹。要不是上面有『大人物』帮你说话,说你年轻气盛,求功心切,其志可嘉,其情可悯,老早要你把证件交出来了好伐。你把那些事情都停了,休息几天,那边太平了再来上班。」 言下之意就是要许唯停职,许唯哪里肯,待要申辩,只听王副局长又说:「这是上面的决定。一个每年税务审计清楚,连社保都按实际工资缴纳的公司,你还能查到什么?」 「领导,我知道这人肯定有问题。几处偏僻的村庄通水通电基本都是他们做的建设,但是那些村庄……这次的村子是我选的,结果前脚挖出文物后脚被人抢了……」 王副局长打断她,「看来你该去考古队工作。」 许唯不肯罢休。「你想啊,他在上海的人到当地之后,手机定位一直显示某个酒店,但是我们的人去找,找不到那些人,这说明他能绕过我们的系统定位,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我看有问题的是你。证据,证据知道吗?好了好了,自己去和文物局还有那艺术品公司的人解释,你这样影响我们警队公信力。我知道你帮过『大人物』的家里,但是人情不是可以永无止境用下去的。小许,再有下次,『大人物』也保不住你!」 许唯不情不愿地被放假不算,还给文物局的狠狠训一通,赵局长看在「大人物」的面子上,没跟她深究。倒是章桦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只说她鲁莽不得章法,引蛇出洞变成打草惊蛇,如果将来许唯还有需要,博雅西市会尽可能配合。 想来是安西的事情让章桦也起了疑心。同行总是比外人要更接近内情,光是星月会这些年拍卖的丝路文物,早就在业内引起猜测,只是那些东西没有出现在记载里,明面上手续齐全看不出问题。星月会和白慈本身行事低调,只专注丝路这一块,或许还有安西的海塞姆帖暗中扫清障碍,是以星月会和白慈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处在风口浪尖。 李明严、程琤、刘立、王亮群和庄申同样收到来自警方里的通知,此事待侦办,有需要会传唤,别无其他。考古队的人收到另一条来自领导的贴心指示,不用多管,不要乱说话,事情涉及到敏感问题。领导重申,任何事情都不要乱说。 几个年轻的当事人没法服气,莫名其妙被打致幻剂,受一场惊扰,到手的成果不翼而飞,这叫他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但是领导说了,敏感问题。这四个字几乎等同于不服憋着。 因为满肚子怨气无法发泄,去萨伊买里收拾东西,结算工分,王亮群和李明严的态度不大友善。负责这事的哈里克除了在钱上计较之外,别的不同他们计较,反而没事哼哼小曲,像有好事要发生。 庄申随他们一起去村子,帮程琤整理收拾之外,在村里乱转,就想找些和女鬼相关的蛛丝马迹。探险队的遗留物是得到女鬼指点后寻得的,如今失去,叫庄申心里有些不好过,尤其是这遗物似乎与白慈家的护身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千头万绪,散乱如麻。 藉口看落日留在萨伊买里没走,庄申站在风化的方台上,看着夕阳沉没,四周一切归于寂静,心中是说不尽的怅然与迷惘。事情发展到现在,两次见到女鬼倒真像是一场幻觉。 打开手电筒在村子里游走,有村民问,「还在啊?」 庄申笑笑,「就走了。」 村前村后来回好几趟,最后在第一次见到女鬼的井边,哈里克叫住她。 「掉了东西?」 「是啊。」 「掉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 「掉了魂。」她走来走去当然瞒不过一直盯着她的哈里克。许是有夜色遮掩,许是即将离开,许是胸中存着一股恶气,庄申说:「恭喜啊,很快能有稳定的电用了。」 第132页 哈里克呵呵笑,没有反驳,「这对于你们大城市的来说不稀罕。」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们大城市的人喜欢看星星,但是星星不会给我们带来电,不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光明。」 庄申努努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她说:「希望电能真的稳定,像你们的通讯网络,说能用就能用,说屏蔽就屏蔽。」 哈里克依旧呵呵笑。 那一晚,庄申没有等到女鬼。之后的三天,每个傍晚,她都以看日落的名义去萨伊买里。 哈里克以为她是要来捣乱,起初脸色不好,可看她说看日落就是看日落,看完日落待到十点才走,别的什么也不做,便也不去管她。 可惜女鬼再没有出现。 程琤随考古队一起先回上海,等了几天没有结果,庄申不能无休止地在安西继续待,只得回去。 秋拍结束后,白家三女在海塞姆的安排下踏上安西之旅。 候机室里,庄申正等待检票上机,收到白慈和白芷分别发来的照片:澄净蓝天下的雪山——被称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白慈抱着女儿笑容欢畅。她羡慕不已。别人出差游山玩水,她出差自动绑定警局。 向章桦汇报情况,章桦说:「你受委屈了。以后尽量不派你去安西。」 说也奇怪,明明和安西八字不合,她脱口而出:「有需要我还是可以去安西的。」 章桦看她许久,终笑着摇头。「你倒是不忌讳。我觉得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周老师怕是得说你傻了。」 傻不傻庄申不管,她只知道安西藏着许多谜团等她去解,不能公费跑,她也得请假自己去。至于那个海塞姆,与文物被劫脱不了关系,于公于私,她都想会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能在安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与此同时,海塞姆对白芷日常牵挂的「庄庄」愈发好奇。「旅行结束,我和你们一起去上海,公司业务需要调整,我们到时候谈。顺便给我引荐一下你那位朋友庄申。她喜欢什么?到时我送一份礼物给她。」 白慈修着指甲头也不抬,「你送啥她都不稀罕。」 她的庄小猴只要她。 ※※※※※※※※※※※※※※※※※※※※ 许警官违规操作,且上面没有敲响警钟,对付不了有钱有势又周到的海塞姆。 下一章「惺惺相惜」的海塞姆和庄申终于见面。 第71章 咦,居然是你 白慈是在十一月底回来的, 上海几度秋凉,西北风起,大闸蟹黄满膏肥,正是食用的好时节, 配一壶加了姜片的烫黄酒,至好不过。 许唯停职已有半月,每天在家和潜伏在公安网络里的「海」一起跟整个系统较劲,玄明笑她把好好的智能系统、前沿黑科技当成三姓家奴使唤。 「海」适时地放出乖狗讨好音效。 奈何智能如「海」在谨慎心细的人面前没有发挥的余地。如果使用者是「海」的前任主人深主子可能结果会有所不同, 可惜这位发明「海」的天才女孩已如彗星陨落, 无意中得到「海」的玄明与许唯虽各有所精,于程序之道只能勉强算作门外汉。 刚停职那会儿, 重新定位到海塞姆、白慈, 许唯小小高兴一把,信号出现的起始位置是吐鲁番一家酒店, 一路轨迹正常,没有丝毫不妥之处。从庄申口中得知原来海塞姆、白慈一行人带孩子去旅行,沿途各处, 有白慈、白芷的各色照片、视频,许唯和庄申相当于跟着他们的微信一起旅游。 何其憋屈。 偶然听说白慈接庄申出警局当日手机被没收,和女儿联繫用的是庄申手机时, 许唯觉得自己被骂不冤, 海塞姆是个足够小心的人。她做的本就是引蛇出洞的计划, 也有打草惊蛇的打算, 依仗「海」在网络中的无处不在, 只要海塞姆那头有一丝纰漏,都能被「海」捕捉,可是人家连白慈的手机都想到没收,她还有什么话说。 再加上庄申这个一心为女友着想,聪明体贴的猪队友,许唯更讨不了好。但凡庄申笨一点,作一点,只要跟白慈走,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海塞姆举办拍卖的地方。超乎常人的直觉告诉她,越是藏匿信号,越是说明那地方重要。但她就是找不到那个地方。 要不是玄明拦着,自己又不懂操作,许唯还想让「海」黑入米国国防部,用卫星侦察。 而她与法尔蒂丝的博弈并未因停职而告一段落,偶尔法尔蒂丝奚落她几句,她又奚落回去,勉强可算是停职日子的一种乐趣。 玄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特意买大闸蟹和虾回来,恢复常住人口的庄申则负责买酒烫酒,楼下许唯的父母贊助一小锅竹荪鸡汤。三人围坐在桌前,喝酒剥蟹吃虾,别有一番自在。 「今天你女儿的妈到哪里了。」玄明日常一问。庄申不知道的内情她统统知晓,与许唯同仇敌忾,对白慈态度好不起来,连带庄申一併嘲讽。 大师威名,庄申一向敬畏,好脾气地说:「这两天应该回来了。」洋溢着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期待与雀跃。 从吐鲁番回来之后,庄申的日子比较清闲,公司里常规事务不用加班。白慈不在,程琤去奈良看正仓院展览,她没处可跑,无人召唤。恢复每天家里——公司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时刻捧着手机等待消息、收到消息眉开眼笑的样子,玄明嫌碍眼,时不时刻薄她几句。比如女朋友和前夫带孩子出去玩很容易重燃旧情。要是生父要争取抚养权该怎么办。后来索性称白慈为庄申女儿的妈。 第133页 「那她前夫也一起回来吗?」 「阿慈没有说。」庄申依旧笑眯眯,一副全然相信女友,全身心投入的狗模样。 典型甜傻白,玄明想拿螃蟹的钳子砸她头。 甜蜜的期许最容易感染人,许唯倒是被庄申的期待所感染,横了玄明一眼,怪她老欺负庄申。 「庄申,你就不担心吗?」吃完一对螃蟹,玄明实在没忍住。「诶,许唯你别这样看我,我是关心她,全身心的关心。这初恋对象,青梅竹马,孩子亲爹,雄霸一方,哪一条都是不安定因素吧,两人结伴同行,一路向西,又有美景相伴……」 庄申慢条斯理揭开一只雄蟹的盖,「就像你说的,我担心有用吗?大家都不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谁没点过去,要是揪着过去不放,那就没有现在和将来了。阿慈说小小芷是我的女儿,就是我女儿。她们不管在哪,都会想到拍照给我,跟我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是没见过山河世界的无知儿童,要那么容易就重燃旧情,庄申也无计可施。 玄明没有话讲。 最让她无语的是,每回想逗逗庄申,前脚说白慈坏话,后脚白慈的视频语音必到。白慈不是吹的,正宗人体囚牢。每天都要问庄申早中晚饭吃了啥,几点睡几点起,工作如何,看了些什么书,做了点啥,有没有想她。 光说想还不行,得说想到什么程度。每天还得变着花样来。 不得不佩服庄申的是,她居然每天真能变着花样说想她。 玄明被肉麻得不行,私下里同许唯吐槽,被许唯一顿狠掐。「不同人面对感情的方式不同,一个愿意问一个愿意答,关你什么事,要你瞎起劲。那位白小姐那么上心想要抓住庄申,说明她没有安全感,所以你就别每天瞎操心了。」许唯也觉得奇怪,玄明嘴贱不是一天两天,但嘴贱到这份上很少见。「你是不是算到什么了?大凶?」 对于一个命理师,尤其是有本事的命理师,大凶不是问题,她可以做到逢凶化吉趋吉避凶,看不透才是大问题。玄明私下里给庄申卜算过——早前许唯怕白慈和海塞姆的关系会伤害到庄申特意问了,结果让她吃惊。「算不出来,一片雾蒙蒙。」 「说明扑朔迷离?」 「不,说明我们和她都涉及其中。」 至于是哪一种涉及,玄明说不好。只觉得并不是单纯的警察和潜在犯罪分子的那种涉及,她所感知的迷雾浓重而深沉。 「叮。」 庄申刚表明心迹,像是为了配合她的话,白慈的信息来了。 剥蟹的动作在瞬间停止,许唯和玄明齐齐看向她的手机。 可爱的神经质凶女人:小猴子,我终于到家了。你想我吗?[红唇] 庄申用实际行动表示她想,草草吃完第三个大闸蟹后直奔白慈家里。 许唯与玄明相视一眼,同时唤出「海」定位海塞姆。 不出所料,海塞姆、白慈同处一个坐标,而庄申正以飞快的速度往他们那里赶。 计程车停在白慈家大门外,秋风颳过,庄申缩缩脖子,吸吸鼻子,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随风飘散。顺着香水味望去,小路边有个人影蹲着,面前围着几只野猫。 那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庄申见过好几次,各个圆头肥身。她怕有变态虐猫的人,不由自主往小路走去。只见一个穿着金边白色长袍的男人正在抚摸一只灰色花猫。流浪猫见到庄申,齐齐朝她看来,长袍男人随猫一起看向庄申,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英俊的男人与猫,一副极美的画面。尤其是那个男人瞳孔呈祖母绿般色泽,于此暗夜之中漂亮得妖异,要不是他浑身撒发一种熟悉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庄申差点以为是只猫妖。 走近几步,爱马仕大地的香水味越发明显。「咦,是你。」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庄申从不忘记。尤其对方有着动人的嗓音和令人过目难忘的容貌。 初到吐鲁番的那次吵架,庄申记忆犹新,是面前的男人仗义帮忙,化解了一次矛盾。 「你好。」男人诧异地挑眉。他看到庄申从计程车上下来,也看到计程车停在白慈家门口。 一个对视之间,两人顿时知悉对方的身份。 「庄小姐?我是海塞姆,白慈的……」男人本想伸手,又觉得摸过流浪猫后不太干净,便缩回来没有继续。 就这一个动作,由他做来如行水流水,帅气极了。 海塞姆寻思要说自己是白慈的谁。 青梅竹马有点突兀,丈夫名不副实,前夫似乎也不妥当,男朋友白慈不认,想改口说是白芷的生父,就听庄申说道:「我知道你,白慈的大老闆,大boss。你好,我是庄申。」 特地用了大boss,有些些别有意味的嘲讽,似乎一句还不够,庄申又道:「听说差点做了小小芷的舅舅。」 海塞姆哈哈大笑。谁说庄申是书呆子,哪里呆,一点也不呆,伶牙俐齿,还有些敌意。 不难理解,海塞姆想,一定是白慈平时常说他坏话。 两人闲聊几句小区里的流浪猫,一起走进白慈家的大门。煮饭阿姨仍在厨房做最后的忙碌。 白慈没想到庄申收到消息后会马上过来,开心地几乎飞扑下楼,但见到海塞姆在一旁,脸色一沉。 白芷一直把庄申当作亲人,好一阵没见,惊喜万分。 第134页 「庄庄,庄庄,庄庄。」近乎欢呼。 小姑娘投入庄申的怀抱,被庄申举起来,打了几个转。 「呀呀呀,小小芷,你胖了。」 海塞姆在一旁虎视眈眈,白慈没敢亲她,但眼里倾泻而出的喜悦差点把庄申淹没。 连白净识见到庄申都从心底里笑出来,「小申来的好快,吃过晚饭没有?」 海塞姆纳闷,白净识从来没对他那么和颜悦色,见到庄申倒像是见到自己的孩子。不过随即他又想到白慈曾经抱怨过,为了弥补白慈自小不爱读书的缺憾,白净识喜欢读书人。 「庄申,你来的正好,上来帮我吹头发。」白慈朝庄申使个眼色,拖着她的手臂把她往楼上拉。 ※※※※※※※※※※※※※※※※※※※※ 修罗场是没有的,大家成年人讲道理。 下一章,白小姐会解释为啥海塞姆出现在这里。 关于「海」的由来,可见《此情》 第72章 炸毛边缘的白大小姐 庄申来得如此速度, 白慈所料不及,惊喜之余,心下略微忐忑。和曾经无限亲密的前任出游半月,又把人领回来住这种事情, 如果对象是庄申,她估计得掀屋顶,有几层掀几层。 搁到自己身上,她盘算了一大把理由可以跟庄申讲, 但心里是虚的。 只要庄申反问一句:要是你, 你会怎样。 她八成只能耍赖说:我不管我不管。 再不管也心虚。 尤其是海塞姆住她家的事,她一个字都没在信息里跟庄申讲。 为什么不讲?当然是担心庄申生气不理她, 她宁愿面对面说, 至少面对面的时候,她有法子对付庄申。 两人手臂交缠朝房里走, 越走白慈贴庄申贴得越紧,到房门口她恨不得抱住庄申亲亲我我,探试她的心意, 让她不要生气。 奈何后面跟着个白芷。 白慈再大胆任性也不会在女儿面前跟庄申又亲又抱。她只好领人进屋,真叫人给她吹头发。 白芷也不走,坐在边上同庄申讲话, 说旅途见闻, 说吃腻了肉, 想吃菜也想她。白芷没提海塞姆, 庄申没问海塞姆, 一大一小说得开心,白慈插不进话,坐在凳子上生闷气。都说孩子是讨债鬼,她今儿算是深有体会。 「小芷。」白慈突然提高声音,「你不饿吗?口不渴吗?」 白芷摇摇头,「刚才吃过饼干也喝过水。」 「你不下去看看晚上吃什么?」 「芳姨说了,全素。哦,给那叔叔煎牛排。」 白慈生气。「还给他什么特殊待遇,煎什么牛排,给他两根白菜梆子啃啃得了。」 白芷唧唧笑。 见女儿还没有要走的打算,白慈又问:「小芷,你不用跟毛毛说你回来了给她带了礼物吗?」 「说过啦。庄庄,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好多天没见到庄申,白芷觉得跟她有说不完的话要讲,连母亲一再无奈翻白眼都视若无睹。 这哪里是讨债鬼,还是个小电灯泡。 最后还是白慈合掌哀求说:「小芷,乖女儿,能帮妈妈一个忙吗?」 「嗯!妈妈要我做什么?」 「妈妈有话跟庄庄说,你先出去好不好?」 小女孩居然还思考了一分钟,勉勉强强说:「好吧。」 庄申含笑看白芷出去顺手关上门,房间里终于只剩下白慈和庄申两人。白慈刚才那句有话要说让她感觉不大好。和老情人共游安西半月,把老情人带回来住,老情人还是个英俊潇洒大长腿的美男,曾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脾气看起来也不错。 幻想中的渣男变成俊男,庄申心情有点复杂。 要是重温旧梦之后是重燃旧情? 心里的酸水洒了一地,汩汩的冒着气泡。 梳妆镜里,白慈眼睁睁看她的表情一点点黯然下去。 「庄申。」白慈转身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微凉。「你要说什么?」 将人拉到身前,挤在一张凳子上面对面坐好,白慈亲吻她的眼睛,又亲吻她的嘴角。「庄申,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可以解释。」 「你到底要说什么?」庄申身体僵硬,笑容也是。 白慈越发肯定眼前的人在闹情绪,抱住她,蹭着她的脸解释道:「你别这样。海塞姆不想住酒店,知道我这有好几间空房,所以住进来,顺便可以和小芷多相处一会儿。我也不想的,可是没办法呀。他怎么说都是我的大老闆,我们一家三口暂时仰仗他的工作过活。而且我和他一起长大,就像是亲人一样。」 原来不是旧梦重圆,不是要分手啊。出窍的魂魄又回来了。庄申不做声,等白慈自己讲。 白慈继续说:「原来他早就晓得白嬷嬷信卢舍那佛,晓得我什么都不信,但就是不说,你说这人多阴险。所以他来,我们也不用将就他。」 「哦……」 「我真不想他住这里。我们这都是女人,就他一个男人,碍手碍脚,又不方便。但是我拒绝不了,于公于私都拒绝不了,你明白吗?」 「唔……」 「你不知道,星月会是他注资的,他全资,我等于是给他打工。」 「那法人是谁?」庄申只关心这一点。 「他。」 庄申又哦了一声。 白慈抱着她自顾自说道:「其实这次回去,我发现自己对他了解还是不够,明明相处那么多年,但是总觉得看到的是他的一面。以前的事情,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全是他的问题,大概当时太年轻,大环境又不好,所以……现在呢,我把他当作是老朋友,一个亲人。旅游的时候,我没跟他单独相处,一定有白嬷嬷或是小芷在,不信你去问她们。」 第135页 「你要是跟他单独相处,她们也未必会知道啊。」 「没有,庄申,真没有。偶尔白嬷嬷带小芷,我一个人看风景他会过来,但是我没有理他。这种不能算吧?」 话说到这份上,庄申窃笑。白大小姐的标准非同一般苛刻,不能和前任同处一个空间这种事情,她想都没有想过。她故意说:「亲人?老情人吧。」 白慈咬她一下,显然不好否认,也不能承认。「他是小芷的……」 「舅舅。」 刚才那一下轻咬,这回白慈重重咬她。「庄申,你怎么那么讨厌。」 「我本来就这么讨厌。」 「唔,你别这样。白嬷嬷不希望他住这里,小芷也不希望。」 「哦~~~全家就你希望。」 「我不希望,不希望。」怎么这读书人脑袋就那么梗呢。白慈急道:「如果你是我,你说,你怎么办!」 庄申不吭声。 「我想到了!庄申,你也住这里不就好了,这样不会有问题了吧。嗯,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白大小姐说一出是一出的本事非同小可,这哪里愉快了?庄申横想竖想,也没瞧出一点愉快来。 「你住不住?」白大小姐用上了威胁的语气。 大眼睛瞪着,弄得庄申想亲她。不,不止想亲她,想亲到她手软腿软,动弹不得,继续上次没有做完的事情。最好到最后,她能把她吃下去。 只有将她安放在自己身体的某处,庄申才会有一点安心。 「这,太奇怪了。」仿佛听到玄明的嘲笑,庄申说:「前任现任一家亲?虽然那位仁兄很帅,真的很帅,但是……」 「你不住我就把你绑起来不让你走。」用死命的拥抱暂时替代捆绑,白慈自觉这主意棒极了。 相信她能做出这种事情,庄申无言以对。 白大小姐继续自说自话:「我派人去给你拿衣服。不,不用买了,我给你买新的,也不用,你有衣服在这里。住这里好不好,小申,你住这里。」只有每天看见她,白慈心里才踏实,最好闭眼是她,睁眼看到的也是她。 「那些衣服是夏天的,我好歹得回去……」 「不,我给你买,现在就买,叫人送货上门,明天就能穿。」 「小慈,你别这样。」 「我就这样,就这样!」白慈就是抱住她,抱得她心猿意马,透不过气。 「我总可以上班吧。」庄申投降。 「我送你去,接你回来。」 「你这是干嘛!」 「防止你逃跑,去了之后不回来。」 「……」 「那你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我当你答应啦,我叫人给你收拾屋子。来不及就明天收拾,你今天跟我睡。」 「……」 解决一桩重要事情,白慈一身轻松,开始盘问庄申。「你喝酒了,和谁?」 「房东小姐和她的女朋友,我们煮大闸蟹吃,房东小姐的妈妈还给鸡汤喝。」 「哼,我不在你日子很好过啊。」 「你不在难道我要过苦日子?」 楼下等她们开饭,谁知两人在楼上磨蹭半天,最后还得白净识来喊人。 在安西时饮食以荤腥为主,回来之后白家三人只想吃素,煮饭阿姨准备四样简单的素菜和汤。海塞姆面前则是一块厚实的牛排和切成条的胡萝蔔。 庄申在家喝过鸡汤又吃了三只大闸蟹,白慈不许她不吃,叫阿姨给她盛小半碗饭。 一餐饭,海塞姆谈笑风生,一开始故意找些话题引庄申讲,说到后来,两人一来一往竟有说有笑。海塞姆久居安西,见识不凡,庄申对当地文化下过苦功,见解颇有契合之处,有相左的地方,两人俱是耐心听取对方话语后才自陈想法。庄申本有心试探文物的事,谁知聊着聊着,把这事带过。不可否认,谈吐风趣皮相好的男人,实在让人难以讨厌。 白慈在一旁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海塞姆那殷勤的态度,搔首弄姿的笑容,活脱脱像一只开屏求偶的孔雀。 而她的小猴子一点没把海塞姆当作她女朋友的前任,和人家相谈甚欢。 饭后,白净识带白芷回房,海塞姆仍意犹未尽,问庄申:「介意我抽菸吗?」 庄申老实说:「介意。」 「介意一起来一杯吗?」 庄申笑:「不介意。」 一人一杯威士忌加冰,继续占山为王,独霸一方的话题。白慈不放心,始终在一旁作陪。 「心里有恐惧的人才总想要绝对的权力,绝对的权力使他有掌控一切的错觉。我不需要那样的东西,如果我有权力和金钱,自然要用它来实现一些别人实现不了的东西。」 海塞姆字字句句显示强大的自信,即便庄申始终心有芥蒂,仍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拥有自信的资本。 「操心人心那是低级趣味,我不屑也不做。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比如寻找先人的足迹,比如探求生命的本源。不,我当然不想长生不老,永生,那有什么意思。庄小姐,相信你也是这样想的。」 三杯威士忌过后,两人才止住话头。 白慈强忍着怒火听海塞姆同庄申道晚安。 那个海塞姆简直要把她气死,这一晚上居然对着庄申抛媚眼、撅嘴,还解开自己的纽扣勾引人,真是! 第136页 真是不知廉耻的男人。 ※※※※※※※※※※※※※※※※※※※※ 白慈: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来跟我作对!猴子是我的,是我的。 庄申:是你的是你的。 第73章 少女心事 白慈觉得今晚上所有人都在同她作对。 亲女儿白芷不给她和庄申说私话的空间, 要跟她抢庄申。好久没见,好久没见,她也好久没见了呀。 海塞姆搔首弄姿,又喝酒又聊天, 分明有意勾搭庄申,一说就说到晚上十一点。她咳嗽跺脚都不理。 就连白嬷嬷也是!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谈话结束,她一心想拉庄申回房睡觉。白嬷嬷告诉庄申房间收拾好了,连换洗的衣物都给她摆在外面。 白嬷嬷是嬷嬷, 不是老妈子!而且这样周到, 完全破坏她的计划。 什么意思嘛,存心拆台是不是。尽管她只有心思, 没有计划。 不行。白慈梳着头发, 从凳子上跳起来,直往庄申房里跑。给海塞姆发现两人的关系可能会对她们不利这件事已被她完全抛诸脑后。 她脑袋里神经元打成一个结, 缠缠绕绕的只有一件事,有人觊觎她的小猴子。而她和小猴子之间,别说起码的承诺, 就是连那层亲密的关系都还没来及发生。 不对,她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了庄申,庄申显然不了解这护身符的重大意义。平时白慈自己没当回事, 现在想起来, 虽然护身符长得丑, 到底是祖传的, 白嬷嬷还想给白芷呢, 可见其重要性。 可庄申呢?说喜欢她,最喜欢她。是呀,庄小猴现在喜欢她,下一秒呢,以后呢。天晓得那好色的猴子是好男色还是女色。海塞姆的皮相到底有几分诱惑,存心讨好人没人不吃这一套,万一把庄申套走了怎么办。 不行。她要怎么办才好。 白慈从未体验过这种望不到头,被人掐着心的感觉。从她有意识喜欢一个人起,她喜欢的就是海塞姆,而海塞姆一向也喜欢她。并不独一无二,但已是海塞姆尽全力的那种喜欢。 她也有过少女的烦恼:白嬷嬷不喜欢她的心上人、同辈女孩子的互相贬低、心上人远在天涯,然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漂浮不定。每一步都踏在松软的浮沙上,不知哪一步下面会是流沙。 最初觉得庄申好玩想欺负她,看她面红耳赤痴痴呆呆的样子就想笑,之后被她身上截然不同的香味所引诱,这香味始终萦绕着她,在她记忆深处来去自如,宛如巫术。 有时她觉得庄申像是她幼年就已失去的童真。 她永远无法忘记周末的一天,大家陪小芷、毛毛玩捉迷藏,她和庄申躲在沙发后面亲吻的情景。美好得让她想哭。 今天海塞姆和庄申聊天时,她赫然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同庄申那么深入地谈论过正经话题。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一想到两人相处的片段,白慈会笑。她们谈她,谈小芷,谈毛毛,大多数时间里她们说着只有两个人听着好笑,多一个人会觉得无聊的私密话。 她会嫌弃自己不读书懂得少,连小芷都比不上吗? 白慈嘆气。原先她以为,只要把自己变得好闻就能和庄申一样。可越是相处,越是觉得庄申和她的学姐最配,好像两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 不,庄申是她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在心里喊着:庄申是她的。 白慈没有看过太多电影,一部《香水》叫她印象深刻。凶手受到气味吸引,不自觉跟踪徘徊的心态使她产生共鸣。只是她不想杀人,只想和她在一起,拧成一股,气息交织,不分彼此。她像是跟随面包屑被诱入森林的小女孩,前方是草莓丛林,是泥潭沼泽。 庄申是她的。白慈愁苦地想。 她的情绪时时为人所牵引,她的心上下忐忑,时而甜蜜,时而忧愁。她甚至怀疑自己从不曾懂得过喜欢这回事,过往的经验用在庄申这里,压根行不通。 在情爱一事上莽撞无知的白大小姐一时走入一个由她自己编织的迷宫里。从开始的笃定,到如今的惶恐,在感情上,她无计可施。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她急火攻心,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短短一截距离,被她走出千里寻妇的效果。 心里苦涩、委屈、彷徨。当庄申打开门见到她,绽开笑容,白慈看着她眼里的自己——一个孤苦彷徨的小女孩。她觉得自己傻透了。 想做什么去做就好,想那么多,都不像是自己。 庄申在洗澡的时候就有预感,白慈过会儿会来。晚上白大小姐心情不佳,不知是谁惹到她。总不至于是看到自己跟海塞姆聊天吃自己的醋吧? 海塞姆比她想像中的出色太多,光是容貌一项,就已是少见的俊朗,极富男性魅力,那一身长袍穿得十分好看,无端给他添一分秀气。更难得的是,交谈时一点感觉不到大部分男人都会有的那种自说自话,目空一切,有些话反而说的相当实在。 这年头男人总爱吹嘘,包括她的师兄弟在内,同事也有,有些名词第一次听说,都能乱吹胡说一气。庄申不爱听人胡诌,要讨论就就事论事,有理有据,要吹牛皮,她没那闲工夫听。能和海塞姆聊那么久,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珠玉在前,她也不好昧着良心说白慈瞎眼爱慕个渣渣那么久。单以相貌而论,白慈与海塞姆绝对是一双壁人,光芒万丈,就是小芷在他们跟前也黯然失色。 第137页 想到小芷,庄申不免一笑,小女孩在容貌上像极了她的母亲,气质、神//韵倒有几分白嬷嬷的从容模样,比起初见时的怯生生,健康快乐多了。 不难想像,这段日子里,白慈在做妈这件事情上,突飞猛进。这对于一个缺乏母爱,需要人教导的女人而言已是难能可贵。 关医生说过,没有人生来会做父母。孩子应对世界的方式,多从父母、亲近的人那里习得。通常父母教育下一代的方式多沿袭自他们的父母。有些人试图改变,一部分有幸加以改善,更多的是一代代的传承,轮回,周而复始。 白慈已是十分努力,用心去做好一个母亲。 白慈看到庄申时,庄申仍在赞许她的情绪里,她见到这一脸认可的表情,一时摸不准自己是做了什么好事。 只当是庄申想她念她,整个人顿时像只欢脱的小鸟。 进屋之后,白慈没来及的说话,就被庄申抱住,面颊上轻轻一个吻。 通常这样的吻,意味着奖励。 白慈再度茫然,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 「小慈,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白慈也觉得自己好,但突然被庄申表扬,她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刚刚还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 对于称赞,她一向不客气地笑纳。她以为自己会得意地说,「我本来就好,你才知道嘛。」可是话到嘴边,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庄申的语气像冬天里化雪的暖阳,带着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与自豪。 从没人这样说过她。 即便是养育她的白嬷嬷,都没用这种语气表扬过她。白嬷嬷有多中意读书人,她就有多讨厌读书人,最最开始,她找庄申的茬就是因为她一股子书卷气,看起来是白嬷嬷喜欢的孩子。 而她从来都不是。 牵着白慈的手,一起躺下,被子盖盖好,庄申转身去关灯。 白慈问:「你干嘛?」 「睡觉啊。」 「……我有话问你。谁告诉你我是来跟你睡觉的!」她的本意当然是睡……但现在就想跟庄申唱反调。 一顿酒喝得人懒洋洋,庄申仍在酒精作用下,好脾气地撑着头看向白慈说,「那你问。」 把被子拉到胸口,白慈问:「你之前有别的女人吗?」 这个问法有点好笑,别的女人,她哪里有过什么女人,只有眼前的人。「没有。」 「男人呢。」 「也没有。」 「那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若以女人和男人论,我都不喜欢。」 白慈很得意地哼一声,「你就喜欢我是不是?」 其实本意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样理解也没错。庄申点头肯定了她的歪曲理解。 把人扯下来亲一口,白慈继续抱着被子笑。 非典型白大小姐作风,白大小姐应该抱着人笑才对。不正常,真的不正常。 「你觉得海塞姆怎么样?」 果然问题出在海塞姆身上。不知白慈问这话的目的何在,庄申斟酌用词,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他着迷了。不可否认,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是,这样的人总感觉有点危险。」 危险,当然危险。庄小猴都感觉到那人搔首弄姿的魅力,怎么不危险。 白慈勾勾手指头。 「怎么?」 侧过脖子对着庄申:「你闻闻。」 「你换了新香水?」 「闻闻。」 庄申贴上去闻一闻,很认真地分辨是沐浴露还是香水,最后得出结论,是沐浴露。「没有香水味啊。」 白慈快给她气死了。「你今天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亲我。」 「……刚才不是……」 「这样就够了?」 「不是说玛尼教不允许,我们会被石头砸死?再说你不是不想被海塞姆看出来我们有啥嘛。诶,我们有啥,好像没……」 白慈噌得一下翻身把人按倒在床,张口就咬她肩膀,「你是不是想死!」 「疼疼疼疼疼疼。你要把我肉咬下来啊。」 「上次你咬我也疼。你不知道自己咬得多狠?说不定牙印还在呢。」二话不说,白慈解开睡衣的扣子,露出大半片雪白的肌肤。「不信你自己看。」 庄申咽咽口水,「隔了那么久,那还会有。」 「我说有就有。」 「你不讲道理。」 「嘻,你第一天认得我吗?」讲道理是读书人干的事,白大小姐不是读书人,她只做。 堵住那张只会讲道理气人的嘴。叫她和那个海塞姆聊得开心,叫她冷落她,叫她不解风情。 口舌相缠,你来我往之际,白大小姐早已忘记,「那个海塞姆」曾经是她心心念念的大漠苍鹰。她一门心思要和庄申做之前没做完的事情,她需要实质的亲热来填塞她的不安。 在两个人快要互相吻成一滩泥的时候,有人在外头轻轻地敲门。 「笃笃笃。」 「笃笃笃。」 ※※※※※※※※※※※※※※※※※※※※ 白.少女.慈:他爹的,谁啊,谁啊。全天下跟我做对! 再这样真的要哭了哦。 第74章 因为一个人 「笃笃笃。」 这种时候再礼貌的敲门声都是一道催命符, 白慈听见了,想要装作没有听见。 第138页 「笃笃笃。」 庄申拍拍她的背嵴,显然她也听见了。 将长发捋到脑后,白慈仍压在庄申身上, 懊恼道:「当没听到好不好?」 庄申掐一下她的脸。「可是听到了,万一是小芷呢。」 白慈生气。 她跳下床刚要去开门,就被庄申制止,眼神落到她半敞的睡衣。横了庄申一眼, 将衣服拉好, 就听到门口传来的对话。 「小芷,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庄庄, 你可以陪我一起睡嘛?」 什么女儿, 讨债鬼一个。 「不可以。」白慈略整衣衫后,张口拒绝女儿。 小女儿揉着眼睛, 睏倦难当,可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妈妈,让庄庄陪我睡好不好。」 「不好。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还要大人陪你睡。」 白芷委屈地低下头, 不说话,也不哭,心里暗暗叫苦。以为她当电灯泡吗?一点也不想。毛毛说得对, 要快快长大, 小孩子一点没有自主权。要不是婆婆非要她去找庄庄一起睡, 她早就做好梦去了。 想要庄申陪//睡的心不真, 这份委屈却不假。 「呀, 小小芷是不是做噩梦了?陪你睡就陪你睡吧,我那么大人,也想有人陪//睡。」庄申别有深意的看白慈一眼,微笑蹲下,捏捏小女儿的脸。 懂事的白芷很少提这样的要求,既然提了,必然是有原因,哪怕只是因为想念,她也觉得由衷开心,尤其是小姑娘刚结束与生父海塞姆的同游。海塞姆与她身处同一栋建筑物,让她隐隐有些担心。不止担心白慈回头,也担心白芷因为出现一个才貌双全的父亲,填补了人生缺憾而不再理会自己——小小芷一向想要个父亲。庄申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小心眼,但那种传说中玄妙的血缘力量,她不轻信,又不敢不信。 这种不安的感觉白慈无法体会。 忍住踢庄申一脚的想法,白慈气道:「你看你看,她这表情,跟你一模一样。是你生的吧!」每回白芷露出这样的表情,她都想狠狠揍庄申一顿,太可气了。 「走走走,陪亲生女儿睡觉去。」庄申抱起白芷,问白慈:「没你可生不出那么好看的女儿。你要不要来?」 哼!白慈不想理她,被人打断的滋味不好受,自己浑身不痛快,凭什么她那么开心。「她只要你陪。」 「小小芷,你想不想和妈妈一起睡?」抱着小女儿,亲亲女儿的妈,激情被打断后的庄申依旧情绪高涨,十分开心。 白慈看她好一会儿,忽然明白她开心的缘由。庄申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这一点从博物馆重逢那天就确认无疑。让她对白芷产生发自内心的耐性的源头是自己,又不只是自己。 「妈妈。」白芷朝母亲伸出手。 亲了女儿一口,白慈顶顶她的额头,「你啊。」 三人一起去白芷的房间,其乐融融,正好叫海塞姆看个正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不是说眼前一幕突兀,而是那三人,太过自然,太过顺眼,又与他平时所见的不一样。白慈低眉顺目,白芷无限信任,那位庄小姐一脸满足。他隐隐觉着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 白芷正是渴睡的年纪,加上连日旅途奔波,敲门时已是睏倦不堪。躺在床上被庄申三拍三下,呼呼睡去。可当庄申和白慈刚打算下床,就听她口中嘟囔:「庄庄,妈妈。」小手凭空挥舞。庄申只好重新躺回去。白慈睡在她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前胸贴后背,粘得极紧。 方才的情潮并未退却,白慈不愿松手,初时不觉异样,渐渐察觉怀中人身体发热。她不禁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刚才我湿了,你呢。」 怀中看似睡着的人动了一动。 「让我摸一摸看你湿得多厉害。」 作为一名实干家,白慈手口如一,说摸就摸,才到腿间,就被人夹住手。她轻笑道:「夹那么紧做什么,我还没进去呢。我知道你想吃掉她。」 「是不是想我这样要你?」 「从背后来是不是很爽。」 「看不出来,你平常是个读书人,这种时候是不是就喜欢点不一样的东西。」 白慈细声若蚊,偏又骚话不断,手势轻柔,亦没停了撩拨。室温略有升高,连睡着的白芷都觉得热,掀开被子。 庄申重新替她盖好被子,转过身狠狠瞪住白慈。白慈眸光荡漾,嘴角含笑,一副有本事你来,没本事你拿我没办法的挑衅模样。 庄申爱极狠极,扯着她翻身下床。这一回白芷是真的睡熟,再没有挽留。 两人蹑手蹑脚回到庄申房间,一关上门,庄申便发狠吻她。白慈第一次感到庄申那么急切,连解开睡衣都用上了扯。一粒扣子被生生扯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的意识被情//欲模糊,听觉却并未因此而迟钝,甚至可以听到庄申咬牙切齿恨不得吃掉她的声音。 睡衣被随手丢在地上,人倒在床上,白慈听到自己笑了一声,很轻很轻。但是庄申听见了,欺身上来,细滑的肌肤整个儿贴住她,阻碍的一切全都抛却,舒服地叫人发出呻//吟。 早该这样了,装模做样的读书人。 之前说做,庄申还生气。读书人不体贴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急。怕她走了,怕她恼了,怕她再也不搭理自己。 白慈多么喜欢她的全心全意,注视是,亲吻是,好像在这世上她只会喜欢她一个。只要她一个。 第139页 哪怕现在的在一起,叫她心虚。 像是偷来的一样。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应该把过去的事情同庄申交待清楚,向她承认,她曾经有一点对不起她的地方,请求她的原谅,原谅她彼时的任性妄为。庄申不是个记仇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白慈知道庄申刚听说之后会为此生气,但是过一段时间,只要一点点的时间就会极大可能地原谅自己。 她们会和好如初,再无隐瞒,再无愧疚。 但是万一呢? 万一她的小猴子就是有那么狠心,怎么也不想原谅她呢? 万一她要很久之后再原谅她呢? 白慈不想冒险,不想被庄申讨厌,不想过庄申不喜欢她的日子。 一天也不要,一秒也不要,就算是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也不要。 「小申,小申。」白慈抱紧她,下意识地叫她。 回应她的是庄申一波比一波滚烫的吻。 一夜的癫狂与缠绵,第二天三个闹铃庄申都没有听见,第四个被吵醒的白慈按掉。 她的动静吵醒了庄申,迷迷糊糊之际,就感觉白慈抓着自己的手,按在她的胸上。 「永远不要离开我,对着你最喜欢的地方发誓。」 庄申闭着眼睛,笑了一下,她喜欢的何止是胸。她喜欢她傲娇,喜欢她不讲道理,喜欢她讲得自己目瞪口呆,她怎么样,她都喜欢。「唔,我不离开你。」她说。 「永远跟我在一起。」 「唔,永远跟你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庄申觉得白慈有一点古怪的伤感,而她的保证能给与白慈最大的安慰。 「你这辈子只能喜欢我。」 「我这辈子只喜欢你。」 「如果你反悔变心了怎么办?」白大小姐还是不放心。 「那,罚我喜欢不了别人,好不好?」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逼你。」 庄申禁不住笑,「要不要录下来?」 「那倒是不用。天上有神,神都听着,一字不漏。」 白大小姐不信神,大家皆知,这会儿搬出神来,庄申笑倒。「那昨晚你的声音他们听见没有?」 「只要没聋都能听见,你的也是。」 迟到比不到要好,基于这个原则,最后庄申挣扎去上班,而白慈和海塞姆也一同前往公司。这次海塞姆到上海,一大半是为了公事。 当白慈第五十九次出神傻笑,海塞姆终于忍不住说:「你好像很高兴。」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你高兴的有点……」 「什么?犯法?」 没理会白慈的嘲弄,海塞姆说得真切,「少见。很少见你那样笑,像是发自内心,喜不胜收,怎么忍也忍不住那种。」 白慈哼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笑的。」 「不是的,海丽耶,阿慈。你没发现嘛,你一直不开心,从小就是。这世上很难有事情叫你开心起来。」 白慈想要否认,海塞姆道:「我们从小就认识。」 「那又怎样。」白慈反驳,别过脸,不想理会他的问题。 激情过后,现实的问题浮上水面,像海塞姆这样的玛尼教徒知道她喜欢一个女人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对头巾的处理方式叫她惊喜,可头巾和喜欢的人不一样。骄傲自负如海塞姆,会否因为她和庄申在一起而伤害庄申。昨晚,她放纵、草率。海塞姆是不是看出什么来? 「不说说是什么事让你这样开心吗?」海塞姆问道,「还是说,是因为一个人?」 ※※※※※※※※※※※※※※※※※※※※ 白慈:终于…… 庄申:终于…… 海塞姆:终于! 第75章 一个答案 不是每个问题都会有答案。至少海塞姆没有得到白慈的回答, 作为一个自诩绅士的男人,他没有追问。 也许是因为他不必非得从白慈那里得到答案。 一进公司,小秋送来市场部的秋拍总结文件、财务报表,海塞姆和白慈便在办公室里谈公事。秋拍结束到过年这段时间, 星月会基本不会有大动作,至多在网上发起一两件小额的拍卖。白慈来上海的这近四年里,海塞姆第一次来星月会,按例召集员工开个简短的会议。之后市场部和财务部分别汇报今年的情况与明年预算。无论明年怎样, 年底他们的红包不会少。 一整日的会议之后, 白慈伸个懒腰刚要离开,就被海塞姆叫住, 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丽蓉打算从别处徵集藏品, 是你的意思?」海塞姆的眼睫毛很长,盖在他那绿眼睛上, 公司里不少人喜欢他的长睫毛,也喜欢他的眼睛,说是被那双眼睛深情凝望, 可以忘记一切。 白慈被他一望,却有几分紧张。没想过能瞒住他,也没想到他会那么早知道。是她的主意, 是她的提议, 这锅她不会让给手下来背。「是, 我的意思。」她说着重新坐了回去。 海塞姆看着她, 慢条斯理地说道:「星月会一向以拍卖丝路文物为卖点, 为什么你想走别的线?是我们徵集的丝路文物不够多,不够好?」 「安西一线的文物被你垄断,若是星月会的丝路文物不够多、不够好,哪里还有更多更好的。只是,是不是太好,太多了?」 海塞姆笑了一下,「安西的文物被我垄断,是博雅西市的小姑娘告诉你的?」 第140页 「我也有脑子。」 「也是,只是你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海塞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白慈压低声音,「你在沙漠底下造堡垒,你不想活了嘛!现在什么形势!」 「什么形势?我不想干什么。我赚钱,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得更舒服,就是这么简单。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庸俗。这一点,你那博雅西市的小姑娘比你明白。」食指弯曲,轻叩桌面,海塞姆继续说道,「拍卖这一行水多深你不知道吗?贸然开设别的线路,不说影响品牌,人才也跟不上。不是有钱就能请到足够专业的人。再说,这样操作,从零开始,利润空间会被大幅压缩。所以,我不同意。」 「你……」 海塞姆阻止白慈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担心,如果不愿继续在这里替我做事,我可以安排你回安西。」 「我不回安西。」白慈斩钉截铁。「不需要你安排。」 「随你。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已令我刮目相看,但是世道艰难,外面没有那么容易来钱的差事。还有大把时间,你自己好好考虑。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你们母女三人。」 「我们不要你照顾。」 「就算你这几年存了些钱,能够什么?离开大房子好车子,你捨得?跟人挤公交、地铁,你能习惯?」 「没什么不能,没什么不习惯。」 「我不会让我女儿和我的女人受苦。」 「我不是你的女人,白芷是我女儿。」 海塞姆斜眼看她:「你自己能生得出来?」 「那是我和……」脱口而出就要说是她和庄申的女儿,但海塞姆不是法尔蒂丝,她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激怒他祸及庄申。 「什么?」 「那也是我女儿。」 「胡闹。」忍住想斥责她的心,海塞姆敲敲桌子,似是下定决心。「白慈,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你……」 海塞姆不想听她说自己发神经,做了个让自己先说完的手势。「你先别激动,别说好,也别说不好。小芷慢慢长大,总需要一个父亲,和我们的父亲比起来,我自觉比他们做的都好。过去的事情你不要再提,我已经有所反省,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至于我俩的分歧,在教规。我可以只娶你一个,也保证只有你一个女人,但是需要你配合我入教,该祷告祷告,在家里随你,不需要你装,也不需要你和教众一样饮食。白嬷嬷,随她信什么,只要不给外人知道即可。你不喜欢安西,想住上海,那就住上海,现在的房子、车子,买下就是。安西那边我一年回去一段时间也足够了。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短暂的震惊之后是难得一见的平静,白慈问,「为什么你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这对你来说,太……」 「太什么?太难得?」海塞姆自得一笑,他也觉得自己能下定这个决心很难得。「我们自小认识,知根知底,又有一个女儿,我现在能够要一个家庭,想要一个家庭,支持我继续将来的计划。你放心我的计划和国家安全无关。啊,对了,,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男女都可以。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么有小芷也行。这孩子长大之后倒是和以前不一样,勇敢多了,有我的风范。白慈,你还需要考虑吗?」 那么多原因,没有一条是因为爱她。「不需要考虑」这五个字在嘴边晃一圈后,被她咽了回去。她不想触怒他,至少现在不能。 白慈不做声,海塞姆不会理所当然视之为默认。自小认识,意味了解,白慈欢天喜地爱他的样子不是没有见过,太真太热烈,以至于后来看谁都觉得寡淡。 现在……他怀疑他们还剩下多少感情。 海塞姆的笑容逐渐隐去,似窗外渐暗的天色。「没关系,慢慢考虑。你该回去了。小芷还在等你回家。」 白慈慢慢站起来,「我……」 像小时候那样拍拍她的头,海塞姆道:「晚上我有应酬,不用等我吃饭。」 海塞姆不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更好,至少白慈和庄申不用太过顾忌。昨夜缱绻整晚,饶是白慈被那求婚的话搅得心绪难宁,一见到庄申,就像是蚂蚁见到蜜糖,眼神胶着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但凡五感俱在,都能感受到两人目光里的甜味。 白净识忍无可忍,私下警告白慈,收敛一点。 「海塞姆又不在。」 「他要是突然回来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讨厌一个人放脸上,欢喜也放脸上。要是他知道了对小申下手怎么办,他势力那么大,小申一个孩子,哪里能跟他抗衡。」 「哎哟,嬷嬷,这是法制社会。」想到庄申两次被警察问话,白慈改口道,「海塞姆对你也不错,你怎么老把人想那么坏。」她笨,海塞姆坏,在白嬷嬷心目中只有庄申最好,哪有这样的! 「你没想过?」 白慈不说话,海塞姆眼下确实受不得刺激。「我跟小申也没那么明显吧。」说到最后,她欢喜难耐,笑了出来。「真那么明显?」 白净识摇摇头。无可救药。要不是从小把白慈带到大,真一点不想理会她。庄申这孩子,被她坑惨了。 被白嬷嬷这么一说,原本想和她讲海塞姆求婚的事,现在也讲不出口,一讲必然一顿数落,白慈只好再三保证会注意。 第141页 她的保证……好吧,跟风吹过似的。人大了,做了母亲,再不能不给她面子动手教训她,白净识深以为憾。 这边被白嬷嬷数落完,回头在庄申那找安慰,关起门锁好,原先想说的话一句都不记得,见到人只想抱着亲,亲了又亲。亲热这种事情,跟吸血鬼饮血一样,一旦开始,就再不想停下来。直到一轮翻云覆雨后,白慈才把白嬷嬷的叮嘱告诉她。 「白嬷嬷该不是你亲妈吧。」 拍一下白慈的屁股,庄申笑,「白嬷嬷可是把你养大的人。我就觉得奇怪,昨晚怎么会找我陪她睡觉,应该是白嬷嬷叫她这么做的。」 白慈念声佛,「她清心寡欲总不好叫我们也跟着她清心寡欲。」 「海塞姆真的会对我不利?他不像是那种人,但是说不好。」至少安西那摊事,庄申觉得跟海塞姆脱不了关系。想到这,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烦心事涌上心头。「他会对你不利吗?」比起这句,她更想问的是白慈要如何处理这复杂的关系。如果海塞姆是个普通人,为前任打工压根不是问题,可星月会、海塞姆背后仿佛站着一个巨兽,随时随地会将人吞没。 白慈埋首在她的肩窝,闷声道,「难说。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正大光明来往硬生生给她说出偷情的效果。「那你回房去睡?」 「不要。」 被多次提到的海塞姆晚上没有应酬,临时把阿拉丁叫到酒吧里喝酒。这两人各自一副好皮相,一个英俊,一个俏皮,时不时有玩乐的女人请客喝酒,被他们一一谢绝。最后,搭讪女人露出瞭然的笑容,举杯同他们示意。 「她笑得那么奇怪,什么意思?」海塞姆有点搞不懂。要是在安西,女人被拒绝会羞恼,但是那女人却好像很开心。大城市里的女人跟安西不一样,莫测,难懂,连笑点都那么奇怪。白慈在这里不过几年就被同化成怪样子。难怪这里会被称作魔都。 「可能觉得我俩是一对。」阿拉丁与他碰杯,好笑地回答。 「……」海塞姆差点把酒喷出来。 阿拉丁大笑。「怎么,有烦心事?」 「我和海丽耶谈结婚,保证专一。」 这回想喷酒的换成阿拉丁,「她没有答应你?」 海塞姆摇头,「其实她想拒绝。」 阿拉丁爆笑。「大漠苍鹰魅力大减,不行了不行了。」 「昨晚我见到她那个好朋友了。」 「谁?庄小姐?」 「对,庄小姐。很有趣的读书人,只是,我对她好像不构成吸引力。」 阿拉丁只恨自己没有亲眼见到。 将阿拉丁八卦的惋惜收入眼底,海塞姆平静地问出一句险些让阿拉丁跌下凳子的话。 「白慈和庄小姐是不是有一腿?」 ※※※※※※※※※※※※※※※※※※※※ 海塞姆:结婚吗? 白慈:不结。 庄申:结婚吗? 白慈:国家政策不允许。 第76章 各自的骄傲 阿拉丁没有马上回答, 注视他的侧脸三秒,确认他是说笑还是随意一问,待看清海塞姆的认真和疑惑之后,反问他:「为什么这样问?」 一口将杯中物饮尽。海塞姆说:「我没有眼瞎。」说不清心里那种翻滚又闷的感觉, 只觉得不痛快,很不痛快。 「你看到什么了?」阿拉丁兴奋地问。难道白慈和庄申不知收敛在海塞姆跟前上演活色生香的一幕?! 添一杯双份威士忌加冰,海塞姆说:「兴奋、激动,一点不惊讶, 阿拉丁, 你知道这事。」 「诶,我不知道她俩有一腿。」阿拉丁赶紧撇清关系。他只知道庄申喜欢白慈, 白慈在意庄申, 至于发展到哪个阶段,有没有发展, 他一点不清楚。 海塞姆斜眼看他。 「嘿。」阿拉丁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几年前,庄小姐还是个学生。因为白慈的缘故, 她被警察问话,白慈知道之后怕警察冲着你来,便找我去把那庄小姐弄来问清楚。问完之后联繫不到白慈, 所以我就把人关了几天。说起来, 还都怪你。」 「那时我在安西?」 「你刚回来, 白慈围着你团团转把人忘了。」 「你欺负人了?」 「怎么会。就关了几天, 有吃有喝。那庄小姐挺有意思, 读书人的有礼有节,克制忍耐都有了,当然,我们叫这种行为死要面子。后来是白慈把人接走的。今年两人才遇上。其他的我不清楚。」 倒是没想到会有这段往事。比起别的,海塞姆更在意的是警察的问题:「警察为什么会找上一个女学生?只因为她认识白慈?」 「当年了解下来的原因只有这一点。听说是外地的命令。说来可笑,就是找庄小姐看照片认人。她一个都不认得。之后不了了之。」 「你去查一查当初经手这事的人,看看到底是哪里的命令。跟这次的人会不会是一批的。」 「好。」两人说了一会儿公事,阿拉丁偷看海塞姆一眼。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质问,难道对白慈没有感情了?还是说几年的分别已经使曾经的情谊变成另一种形式。 「我想不通。白慈是被邪魔附身?怎么会喜欢一个女人?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女人的人。而且那个庄申是白慈最讨厌的读书人。」 第142页 阿拉丁忍住笑,耐心给困惑的老友、老闆解答:「作为一个玛尼教徒,我们不能吃绿叶菜对吧。但是非教徒,有些人就喜欢吃素,吃绿叶菜。」 「为什么要吃绿叶菜,是肉不好吃?不觉得像草嘛?牛羊才吃草。」 「看,你是肉,庄小姐是草,架不住有些人爱吃草。」 「真有人会为了一根青菜放弃一块牛排?」 阿拉丁笑了一笑。 好吧,白慈就是这样的人,海塞姆不会心存侥倖。他了解白慈,比白慈了解他多一点。他晓得那个女人会疯成什么样子。这件事情他想不通,想过几天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去想。 「如果我把小芷带回安西,你觉得怎样?」 「惨烈。」对海塞姆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阿拉丁有点惊讶。海塞姆不喜欢孩子,平时对这个女儿也鲜少过问,前阵子相处几天,就对白芷改观?现在的小芷比之前那个小可怜可爱,但是阿拉丁不觉得和庄申没有关系,尤其是白芷一天起码问五次庄庄,比一天三顿还多两顿。「白慈不会放手,小芷不会愿意,你怕是没那耐心教导小孩。小芷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小孩,她一样爱哭,也就是最近好了一些。你觉得她聪明,那是因为你只看到她的现在,如果她一如既往地聪明下去,而你非要留她在身边,我怕会是一柄双刃剑。」 把孩子留在身边自己带?海塞姆不寒而慄。「算了,算了。」他说。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阿拉丁与他碰杯,「多想无益,不如看戏。白慈跟庄小姐,还有后面的戏可以看。」 不知后面会有如何精彩的戏,反正眼前这齣,海塞姆不想看。第二天便说打算搬出去住酒店。 白慈客套话说了三句,一脸「早该如此,本应如此」的表情。海塞姆气得翻白眼,但他转念一想,既然她们希望他离开,那他非在这里待足几天不可。原本一心打算住酒店,现在他不走了。 白慈和白净识左等右等不见他走,也没听他再提要走,反而跟法尔蒂丝联繫上,把人叫到白慈家里。白净识心下奇怪,没有细想,只当他善变。白慈却是满心失望。她好不容易和庄申在一起,有这个电灯泡在,总觉得不安全。好好的恋爱不能畅快谈,亲热也只能偷偷摸摸。最过分的是,这人餐后必然拉住庄申聊天喝酒,一聊就聊到十一二点,严重妨碍她们的晚间生活。 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上一个多礼拜,海塞姆每晚都能找到话题和庄申聊,前一晚没聊完留个小尾巴第二天继续,前一晚聊完了第二天换个话题。 白慈气啊。以为是一千零一夜嘛! 这一天,她一早就关照庄申,晚上不许和海塞姆说话。 庄申很为难,礼貌和教养不允许她在有空的前提下拒绝别人善意诚恳的邀请,哪怕白慈咬定海塞姆别有用心。但不得不说,海塞姆谈吐风趣,见识广博,引人谈话的技巧高超,他们总能聊到一起去。比如昨晚,他们都同意人生没有意义。白慈认为这种说法悲观。但是他们一致觉得,认清这一点之后,反而会使人乐观积极。 「很多人的痛苦在于他们非要给一件事情、每一个人加一个意义,好像没有意义,他们就不该做这事,不该选择这样的生活。当有一天,意义崩塌,他们的信仰与生命的基石破灭,反而会使他们陷入极端的绝境。」 昨晚,庄申说出这句话时,海塞姆若有所思,当庄申看向他,他一如既往的轻轻抚掌表示贊同。无论他是否同意,只要在对方的观点上加几句肯定的看法,就能获得对方的认同。像是知道白慈的忍耐已到顶点,今晚必然会阻挠他找庄申聊天,海塞姆本想主动放弃。但是从阿拉丁那收到消息,他所能联繫到的专业人士没人可以为他解开半片刀鞘的秘密。而另一半刀鞘,毫无线索。 海塞姆照常叫庄申一起喝酒,庄申面露为难之色。在白慈投来白眼之际,海塞姆微笑,「只是有个小问题请教,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他看看表,「最多十五分钟。」 「你说,是什么问题。」 「如果有一事情,专家不知道,研究者不知道,我又想找出答案,该往哪个方向找?」 「事情的源头。」 「源头不可捉摸。」 「可以截取部分,搞个网络徵集,集思广益,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就是需要你花心思去甄选答案。」 网络徵集?不算是新鲜的主意,但海塞姆想不到。谢过庄申之后,他调侃一笑,视线的余光刚好接收到白慈的另一个白眼。 海塞姆朝白慈温柔地笑,露出八粒白牙,「白慈,你考虑得如何?」 如他所料,白慈顿时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什么啊,我还没想好。改天再说,改天再说,我们有事先回房。」说着,把一脸问号的庄申往楼上推。 海塞姆笑得灿烂,「那我等你说愿意。」 他当然是故意使坏,笃定白慈隐瞒求婚一事。喜欢逃避问题,这一点海丽耶多年没有长进。这几天他不提,她就当无事发生。海塞姆怎会如她所愿。 庄申对白慈的了解不亚于海塞姆,心里诸多疑问,但回到房里,她一字不提。要是她直接问,白慈一定会胡搅蛮缠胡混过去,她不问,白慈反而会自己坦白。要论「憋」,她远胜无限本我的白慈。 不过白大小姐也不是无脑的笨蛋。两人洗完澡、给白芷讲完睡前故事之后,她忍不住先骂海塞姆是个心机男,又骂庄申是膳魔师,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人。 第143页 「海塞姆要跟我结婚,我说考虑。其实当时就想拒绝。结什么婚,良心发现吗?我现在还需要跟他结婚?他早干嘛去了。要是一开始,他这样说,说不定我就同意了……」 庄申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不定,是你一定会屁颠屁颠地答应他。」 掐一把猴屁股,白慈横她一眼。「那就没你什么事了。」 「是呀,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看你酸的。好啦,过去了,我跟他过去了。」白慈讨好地亲她嘴角,「不对!要是这原话,我肯定不答应。」 那么肯定?庄申拿眼角看她,不信。 「你别不信。我问你,你为啥跟我在一起?」 「因为没法不在一起。」庄申指指自己的心,「没有你,这里空了。」 白慈喜滋滋地亲她,好一会儿才说,「海塞姆提结婚,说了许多理由和条件,很有诚意。但是有一点,他从头到尾没说过。」 「哪一点?」 「他没说他想念我,也没说他喜欢我。」白慈昂着头,像骄傲的孔雀,「我只和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在一起。」 ※※※※※※※※※※※※※※※※※※※※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骄傲啊~~~~ 久等了~~~~ 第77章 最后通牒 一连几天, 生活如蜜里调油,白大小姐无可抑制的保持二十四小时甜蜜笑容,海塞姆觉得她一定连睡着都是笑着的。 即便如此,白大小姐在他跟前遮遮掩掩, 是把他傻子,还是把他当瞎子?作为一个尽责的电灯泡,他已到达极限,正式下定决心在法尔蒂丝来聚餐之后就离开这里。再不走, 他怕这可恶的酸腐之气将他侵蚀。以前他怎么从没觉得白慈是个这样肉麻的人, 肉麻到看庄申的眼神都足够让他吃不下饭。 瀰漫粉红泡沫的屋檐下,海塞姆感到分外寂寞。寂寞到他已学会「粉红泡沫」这个词。 魔都, 真是一个充满魔性的城市。 法尔蒂丝的到来略微沖淡海塞姆的寂寞, 他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这位姐姐,几个月前的安西一行也不见她与自己叙旧。从那一年她听从自己的建议嫁给独眼龙之后, 原本骄傲的姐姐变得越发冷漠,像是帕米尔高原连绵不绝的雪山。让海塞姆吃惊的是,法尔蒂丝与白慈一如既往的针锋相对, 这两人却同时对庄申有不同程度的好感。这份好感使似乎知道内情的法尔蒂丝主动替两人隐瞒。 这位庄小姐是谜之和平鸽吗? 而自己变成了一个凶残不讲理的暴君,沙漠的秃鹫,人人都怕自己吃掉那只小鸽子。 噢, 一只草做的鸽子。 法尔蒂丝绝口不提失去联繫那段日子做的事情, 只说与工作有关, 海塞姆没有多问, 直觉并不是如此简单。法尔蒂丝说工作, 指不定是感情。他很大方地说:「如果有钟意的对象,大可任性而为,无须顾忌。」 一抹极淡的黯然一闪而逝,若非海塞姆正好看向她绝不会有此发现。这抹求而不得的黯然印证了他对于感情的猜测。 会是谁呢? 一个荒谬大胆的念头在脑中闪现。 总不会是庄申吧? 待收穫法尔蒂丝难以克制的白眼之后,海塞姆放下心来。 相对于海塞姆和庄申见到法尔蒂丝发自内心的欢喜,白慈实在勉强。哪怕法尔蒂丝出于对主人家的尊重,没像以往那样一开口就夹枪带棒,但是她的眼神,看向白慈的眼神却比之前多出几分探究与瞭然。原先她看白慈像是看一个无知的白痴,除了不屑便只有嘲弄。这一回,显然却是别有深意。 内中干坤暂且不明,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充满善意。 晚餐之前,海塞姆去外面抽雪茄。庄申带着白芷和毛毛视频,两个小女孩有不懂的事,正一人一句问她。 白慈独自在房间里收拾衣服。 最近庄申晚晚与她同睡,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白慈叠着衣服不自觉笑出声来。 庄申这个甜傻白,以前没觉得她那么会说话。 外面有人进来,白慈以为是庄申,头也没回随口问:「毛毛的问题那么好答?这么快就好了?」没听到回答,笑着回头,却见背后站着法尔蒂丝,满脸阴沉,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样子。刚想骂人没礼貌,进屋前不晓得敲门,法尔蒂丝一句话就让她噤声。 「原来庄申要看心理医生是拜你所赐啊。」 手里的衣服顿时落在地上,那是一件灰色的长袖打底衫,她给庄申买的,一买便是半打。 受惊过后,白慈捡起衣服,抖落灰尘,装作不在意地说。「我以为是谁吶。吓我一跳,以后进来先敲个门。差点给你吓出毛病来。」 「我原以为你这女人只是蠢笨,没想到还那么恶毒。啧啧啧,庄申有没有提过,她无法一人待在屋子里,需要看心理医生。你说一个人被莫名其妙地抓走、盘问,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几天,会怕成什么样子啊?」 「现在她不会是一个人,心理咨询也已经停了,她好了。」白慈故意挺直腰杆说。 「哦,她好了。你的意思是,她知道始作俑者是你?」法尔蒂丝走到床边,捻起方才那件衣服,手指一松,落下,白慈下意识接住。「知道是你还能跟你同吃同睡,睡一个被窝,真是叫人赞嘆,伟大的爱情。难怪你连海塞姆都不要了。我得去请教请教她,做人如何能保持如此强大的心。」说着,她故意转身朝外走,一步一步。每走一步,白慈面上的笑容瓦解一分。 第144页 「法尔蒂丝!你到底什么意思。」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和惶恐,白慈的声音听起来嘶哑。 法尔蒂丝耸耸肩。「我心理阴暗,睚眦必报,要是谁这样对我,我是万万做不到和对方化敌为友。所以我就去请教请教她咯。」 白慈踉跄地往前走两步,握紧拳头,浑身发冷。「这是我们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庄申是我的朋友,无意中得知有人对不起我的朋友,身为一个诤友,当然要管上一管。这是其一。」法尔蒂丝微笑,「其二,也许是因为从小就看你不爽。」 「你就是心理变态,见不得别人的好。什么无意中得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就是你存心去查去问才会知道!」 「哦,原来庄申不晓得呀,我还以为你们亲密无间到无话不谈呢。」 白慈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法尔蒂丝好笑地看她一眼,「这问题该问你自己,你想怎么样。是把人当猴耍得团团转呢,还是坦诚相待,承担责任。真不懂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当初为个男人把人劫了,一转头就忘了,现在张口闭口说孩子是你和一个女人的。你当是魔幻小说吗?还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注意摆正一下姿态。」 「我没有耍她。当时是我做得不对,但是我已经改了。」 「跟我说没用,有心理毛病的又不是我。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改了,给你个机会啊。」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白慈身子前倾,心跳剧烈,不知法尔蒂丝会提出多苛刻的条件。「我不会和海塞姆复合的。」生怕法尔蒂丝为海塞姆做说客,她补充道。 呵。法尔蒂丝轻蔑一笑,「我才不会拉拢你和海塞姆。」 白慈稍稍松口气,很快又紧张道:「我也不会把小芷给海塞姆,以前我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小芷是我女儿。」 提到小芷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皮山县那次之后,法尔蒂丝特意去了解当年内情,发现事情真相之后,把白慈骂过无数遍。就因为她知道警方找庄申问话,把人抓起来问完不算,回头就把人给忘了。要不是阿拉丁良心,还不知那小姑娘会遭什么罪。这简直是黄鼠狼啊,几年之后跟无事发生一样,跟人谈笑风生,暧昧勾搭,在前任面前出双入对,谈起恋爱。 脸皮比城墙厚。 其实法尔蒂丝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没有吐鲁番那档子事,没有许警官找她谈话,她不打算管这闲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和庄申算是朋友不假,但是没好到这份上。再者,她想把这事藏着,等哪天白慈那个无脑女人得罪她的时候打击报复用。但是许警官的话让她知道海塞姆有危险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庄申已经受到波及,她虽然拒绝合作,但是内心并不曾偏向海塞姆。和国家作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这是她的基本认知,秉承日行一善的原则,加上白慈那不知所谓的样子,才促成现在这番谈话。 她不反对瞎眼的爱情,但是她看不惯白慈欺负庄申老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给你自首的机会。你自己去告诉庄申当年是怎么回事。」 说来说去还是要告诉庄申,见不到法尔蒂丝有松口的迹象。白慈怒道:「为什么一定要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能过去了嘛!我现在对她好不行吗,非要扯过去有什么意思!」 「因为她一直想要一个原因,当初被关押被囚禁的原因。知道之后,她觉得能避免下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面前的女人急怒攻心,目中含泪,从没见她如此可怜绝望过,法尔蒂丝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同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她不想代替真神审判,但不巧的是,有些事偏偏被她知道了。 白慈还要再说,房门在几声轻叩之后被人打开,除了庄申不会有别人。 意外见到法尔蒂丝在,庄申一怔,视线扫过两人,一个气鼓鼓,一个白眼翻上天。每次见面都要吵架,每次吵架都像幼儿园小朋友。 「没事吧,你们?」 「没事,能有什么事。」白慈抢在法尔蒂丝开口前回答。 「没事就好。我是来叫你们下去吃饭的。」 「好,就来。」 「庄申。」法尔蒂丝叫住打算先下楼的庄申。 白慈绷紧身子,狠狠瞪她。 「我们是朋友吧?」法尔蒂丝问道。 意外的问题,毫无悬念的答案。庄申很快回答,「我们当然是朋友。」 法尔蒂丝沖白慈笑笑。「庄申,我这次回去听说许多有趣的事情,你有兴趣吗?」 生怕她口不择言,白慈忙拽住庄申的手臂,「走了走了,去吃饭,我饿死了。法尔蒂丝,你不饿吗?」 「啊,我也饿,快等不及了。」 这一餐饭吃得白慈心不在焉,度日如年,法尔蒂丝坐在她的斜对面,时不时给她一个阴晦的笑容。明知对方恶意,偏又忍不住随之一惊一乍。 最后法尔蒂丝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三天。」 ※※※※※※※※※※※※※※※※※※※※ 白慈: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法尔蒂丝:我闲,我高兴,我心理变态。 第78章 度日如年 度日如年的每一个小时。 第145页 如果地狱有火刑, 白慈觉得自己就在火中行走,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她的心饱受煎熬。 坦白告诉庄申,六年前那一场意外是她无知任性, 事情过去那么久,她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现在比之前更好,庄申一定不会介意。就算当时生气, 过几天她会原谅自己。 白慈笃定地告诉法尔蒂丝,笃定地告诉自己。她来到庄申的房门口, 深吸一口气,手握在门把上,又犹豫起来。 万一庄申不接受乱发脾气, 为防止这人一去不回,她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人绑起来,关在家里。顺便替她向公司请假,她也不去上班,每天陪着庄申,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要是好不了呢? 她知道庄申有点功夫傍身, 就算可以把人药倒, 万一她就是介意, 就是生气, 就是不愿意原谅自己呢。 无论她怎么哭闹哀求, 庄申都不想搭理自己该怎么办? 白慈想过搬小芷做救兵。庄申喜欢小芷。小芷哭一哭闹一闹, 她会心软。 可之后呢?庄申不傻,自然能猜到自己的用心,会否因为利用小芷越发讨厌自己。 光是想到这一点,白慈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这已是她今晚第五次鼓足勇气又泄气。 如果海塞姆在就好了。 她念叨起海塞姆的好,海塞姆会和庄申东拉西扯到深夜,这样她便有足够缓冲的时间,不用整晚面对庄申。可惜海塞姆在招待法尔蒂丝的第二天离开,说要还她一个清净。 自从法尔蒂丝出现后,哪有清净可言。那个女人是巫婆,是恶魔,是生来克她,要她命的人。 为什么不许她默默弥补过往,非要她将一切坦白,对法尔蒂丝有什么好处。 或许法尔蒂丝见到庄申与自己决裂就是最大的好处。 这个巫婆,一向嫉妒自己。 小腹阵阵钝痛感提醒白慈,生理期多思多虑,难受的程度可不止翻一倍那么简单。 明天是最后的期限,白慈不知法尔蒂丝会用怎样的方式验证自己是否做到坦白。她相信这个巫婆会一个电话打给庄申,聊天气似的问她,知不知道造成她夜难安眠的罪魁祸首是谁。 如果庄申说知道,她多半会落井下石。「早就告诉你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信。看,吃亏了吧。」 如果庄申说不知道,法尔蒂丝不需要加油添醋,只要把她知道的那些原原本本说出来就好。「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夜夜和你睡在一起,不怕她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庄申知道后不会质问,她一向把那些事情放在心里。如果她向自己求证,她是否仍有机会解释,或是全盘否认。 不,庄申一向聪明,她自己会判断。 如果不,她会不告而别,从此再不出现。 无论自己再怎么哀求,她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灭绝一切希望。 「你害得我还不够嘛。」 白慈在门外思绪如颱风中的狂潮,无数个念头起起落落,翻涌煎熬。而庄申在屋里刚结束与程琤的视频,伸了个懒腰。 程琤去日本的目的是找寻大谷光瑞的资料。她以写论文的名义对学会研究者、本愿寺僧人等多人进行採访,还与大谷光瑞的后人有一个短暂的会面。时代不同,曾经军国的追随者已背负罪恶的枷锁,至少他的家人并不以他为荣。尤其是敦煌拍品的拍卖被叫停之后,周围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盗贼、小偷、侵略者,各种嫌话蜂拥而来。 看得出来,这位酷似大谷光瑞的年轻后人不堪其扰。 程琤只好安慰他:「我们没有选择祖辈的权利。」 年轻的后人苦笑,「与财富一样,选择继承的同时也只能承担家族的厄运,法律不会允许你只要权利不尽义务。可惜我无法放弃家族的财产,只好连恶名一併收下。」 在清点遗产时,年轻的后人发现一卷手抄本,由大谷光瑞本人用汉字亲手写就。将手抄本誊抄后拆成数份,用自己的密码进行编号后打乱次序,交给不同的人翻译,最后拼凑出完整的一份手卷。 「初时,我以为是一份藏宝记录,谁知是先祖脑洞大开的拙劣小说。」在程琤追问手抄本内容时,年轻的后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过在他那个情况,孤苦的荒漠探险,难免会幻想异域的女人投怀送抱。只有年轻充满情调的□□才能给予旅人慰藉啊。」他不禁感嘆道。 程琤憋住笑,问他借阅手抄本,却被告知此物已赠送给为大谷光瑞写传记的作家。年轻的后人好心将作家的联繫方式给程琤,并向她索要手机号码加line好友。程琤无视他的失望,告诉他line被墙了,国内不用line。年轻后人连呼可惜。 作家姓大泽,接到程琤的电话之后,同意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从大泽处,程琤听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年轻后人所说的小说,在大泽看来像是日记,他相信这事真实发生过。 庄申打开本子,拿起钢笔,刚打算把程琤所述的故事核心记录下来,白慈突然走进来,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她完全不知发生何事,只感觉白大小姐这两天心神不宁。听说是因为例假的缘故。庄申放下笔,摸摸白慈的手臂,想要转身,就听白慈说:「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 庄申不动,任她抱着。白大小姐的脸贴在她的脖子上,弄得她有些痒。 第146页 「小申,你会不会离开我?」 这个问题乍看有些突然。最近她们很好,很好,无论是感情交流还是别处交流都堪称美妙,叫人无端有一种死也甘愿的嘆息。 不死,是为更多的欢愉。 照理说在这种情况下,白慈不该有这样的问题。 但是很明显,这两天她不开心,不止是所谓生理期的缘故。庄申想,可能和海塞姆的离开有一些关联。曾经喜欢到癫狂的一个人,如今一点爱恋之心全无,换作是庄申,多少会唏嘘人世的变换。开始一段感情,爱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当然会希望天长地久。之后会如何发展,往往与期望关系不大。一连多日与海塞姆相处,庄申都觉得他充满魅力,何况是青梅竹马的白慈。哪怕白慈一再说,她现在只喜欢庄申,和海塞姆没有男女之情,断然拒绝婚事。可正是因为没有,才愈发叫人感嘆。 于是庄申说:「我不会离开你。你记得吗,我发过誓。要是变心,就让我这辈子没法爱别人。所以你放心啊,我呀,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我能相信你的誓言吗?」 「唔,大概你只能选择相信。」 「小申,其实……」 「什么?」庄申偏头,与她脸对脸贴在一起。 「其实……」正要将六年前的自己交代出去,白慈抬起头,纵是此刻即将面临极刑,目光却不自觉被桌上摊开的本子所吸引。 那一页上,是弯弯曲曲的线条小人,摆出各种姿势,那些姿势白慈很小的时候就学过。白嬷嬷教她的时候说,这是她成人仪式上必须完成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白慈松开手,翻动庄申的笔记本。 随便换一个人,未经许可肆意翻阅笔记,庄申都要跳脚,可面对白慈,那些坚持,那些原则,那些火气,统统不见了。把人揽坐在自己腿上,庄申解释:「你还记得我问过你那晚跳舞的事情吗?我在杭州看展的时候发现一副画,很眼熟,但是对方不让拍,只准我线描给别人看,所以我就描下来了。你有没有觉得像我们在一起的那晚,你跳的那个舞?」 白慈怎么会不记得,成人仪式的每一个步骤,她按部就班,一个不落。「我记得你问完之后,就生气不理我,害我小心翼翼担心半天,坐立不安。」 「那是因为我好好问你话,你就瞎扯到别的地方去。」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再说,你敢说你没有想?你敢说那时你不想跟我上床?」 「不敢,但是……」 「什么但是,想不就好了。哼。」 「再哼我咬你啊。诶,你刚才犹犹豫豫想说什么?」 实干家白慈再一次发挥出众的执行力,给要咬人的猴子一个热烈的亲吻。 一开始只是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勇气一经打断,实在难以为继。她不想说,至少今晚不想。 她也不想庄申继续追问成人仪式上的一切,哪怕本子上的小人和白嬷嬷所传所授如此一致,仿佛是白家仪式的一个记录。 她不愿问,不愿记。 提到过去,不管哪一段过去,都会让她联想到「法尔蒂丝三天的最后通牒」,即便有誓言。 可誓言能说明什么?当下的允诺,当下生效,这一个当下之后?也许会随着她的坦白不复存在。 唇舌跃动的追赶,你来我往,连日的缠绵加上生理期的缘故,白慈的身体越发敏感,一经激活,便不想停止。 「小申……」喘息的间歇,白慈抵住庄申的额头,「床头的抽屉里有指套。你想不想,试一试?」 「固所愿也。」 ※※※※※※※※※※※※※※※※※※※※ 白慈:我知道你们猜到了开头,但没猜到结尾,我也没有。 第79章 最后一日 冬日的清晨, 喝过一杯热水,庄申端坐在书桌前,打算在上班前把昨晚程琤说到的要点记下来。 昨晚写到哪里? 一想到昨晚,庄申面上发烫, 回头看向仍在睡梦里的白慈。 昨晚实在疯狂。 「闯红灯」这种事情,往日只在小说里见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亲身体验。没有想像中那么不能接受, 只要做好清洁工作,如若无人之境。如果哪天轮到自己, 大概她不会抗拒白慈给她同样来一次。 唯一麻烦的是善后工作,床单难免遭到波及,只来及将床单卷好丢在一边等今天扔进洗衣机。两人从庄申的房间转移到白慈房间洗澡睡觉。 庄申甩甩明显手长脚长不属于她的睡衣,无奈地笑。白大小姐非要和她交换睡衣, 穿她短一截的衣服不知有何高兴。一天到晚说她傻, 其实白大小姐才是傻乎乎的那个。比她大几岁, 高一些, 心里却住着一个小朋友。 几岁?三岁。 光有一张成熟惑人的脸。巴不得成天粘在她身上, 叫她念书给她听, 念着念着又开始捣乱。 居然连海塞姆的醋都吃。 海塞姆是谁?白大小姐的前男友,迷恋对象,青梅竹马。但是白大小姐关照庄申, 没事少看两眼海塞姆, 光有一张脸, 多看没意思。和海塞姆多说几句话, 白大小姐回头得不满, 还要问她:你说你说,我和海塞姆到底谁好看。 庄申彻底拜服。 海塞姆从她的情敌变成白大小姐的情敌,只因为白大小姐觉得海塞姆在发骚想要勾引她。 第147页 如果白大小姐是个路人,庄申只会把她当作神经病,跟初见时一样——是那种她全然无法招架,不知如何回应的神经病。但是白大小姐是她的女朋友,她爱她。 白慈总要庄申保证不离开她。庄申赌咒发誓她才信。其实不用那么复杂,从安西初见到现在,快要七年的光景,她没有一刻忘记她。 除白慈之外她再不会爱上别人,不是违背誓言的结果,而是一个既成的事实。她彻彻底底为白大小姐所俘获,哪怕白大小姐要她的灵魂的要她的命,她都甘愿奉上。 非理性,很荒谬,甚至有些羞耻,无法言说。 但确属事实。 在这个被生物钟惊醒的冬日的清晨,庄申看着心爱的女人,笑得甜蜜。 啊,因为是第三天缘故,昨晚白慈没用她最喜欢的那种姿势。其实那个姿势从舒畅角度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象徵意义大于实际效果,吃力又不得好。但是白慈很喜欢。其实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庄申难免觉得古怪。那时候白慈明明心仪海塞姆,怎么会晓得同性的做//爱方式,一上来就是高难度动作——磨镜。通常得要进阶才会解锁这个姿势,可对白慈而言,却好像是理所应当。 而且白慈喜欢吻她,无穷无尽的亲吻,也喜欢要她,索取无度,就算是不方便的情况下依旧乐此不疲。庄申觉着自己快被她啃成骨头架子了。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大谷光瑞的故事里。庄申转过身,坐坐好。 程琤在传记作者那得到一个故事: 当年大谷光瑞在安西遇到过一场神罚。 那时他带着一队三十人左右的人马,沿着德国探险家的路线前进,遇到沙尘暴时被一个异族女人所救。那个女人同他一样,信奉佛祖。在玛尼教横行的安西,见到他的佛珠与菩萨挂件相信了他。为他花言巧语所骗,请他帮助她救助自己的国人。据那个女人所说,她属于一处不为人知的佛国。大谷光瑞并未听信女人的全部话语,只是适当表现一些为难。女人涉世不深,轻易相信了他,将他带到佛国的卫城。 黄金的光芒几乎闪瞎人眼,大谷光瑞的手下无法抵御诱惑。也正是因为此,露出端倪,女人开始怀疑他们,大谷广瑞没有犹豫,一刀将女人解决。尸骨随意抛弃。灾难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们将卫城里的东西装满箱子运送出关,骡子、骆驼不堪重负,但是没有人能把财富送出去。除了大谷广瑞之外,所有的队员都死在安西。金子和满箱的壁画、饰物,也随之被沙漠所掩埋。 大泽说,大谷光瑞最后相信世上真有佛国的存在,他从未停止过对佛国的找寻,也从未停止过掠夺。对一个想要寻求功业的人来说,死亡和诅咒并不算什么,罪孽也是。他的日记里提到地图和帖木儿汗。 帖木儿,帖木儿,一个极为常见的名字。搜寻引擎随便一搜,就有无数*.帖木儿出现。 会是历史长河中的哪一位? 「小猴子……小猴子!」白慈半醒时往身边摸索,没摸到庄申,一下子惊醒过来,整个人坐起身,满眼尽是仓惶。 「我在,我在。」庄申连忙放下手机和笔,走到床边,抱住心神不宁的白大小姐。「怎么啦?是做恶梦了吗?」 「你不要我了。」 「我在这里呀。」 「坏人。」 「好好,我是坏人。」庄申不辩解,只是轻轻抚摸白慈的背嵴。「我在这里,我不走。」 待白慈缓过劲来,下巴搁在她的肩头,「那么早起来,我不好睡嘛。」 「醒了就想把昨天没记录的资料写下来,晚了怕忘记。」 「什么资料那么重要。」 「学姐在日本找到的一些东西。哎,学姐马上要调去龟兹研究院啦。」 白慈微怔,「你羡慕?」 「有一点。那是个能接触到许多珍品的地方。」 「小申,你是不是后悔没能去考古队?」白慈斟酌言辞,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如果当年没有自己的存在,庄申会是另一个程琤。 「没有后悔,我只是有一点羡慕学姐。但是她队里那些人,很没意思。你没见过那些人以前看我的眼神,一开始客客气气,学妹长学妹短,但是知道我被警察问话之后就不一样了。要么是以为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么是以为警察对我无恶不作。我不过是被问话而已。要不是有这种见闻,我还真信人之初性本善呢。」察觉怀中人的僵硬,庄申以为她是为自己不平,「没事没事,都过去了。学姐说,可能我有点小聪明,又不欣赏他们,也不崇拜他们,所以他们看我不顺眼。我现在也挺好。」 「小申,我恨不得,戳瞎他们的眼睛。」 「噗,你不是给人一巴掌了嘛。哎哟,你不知道,那耳光抽的我心里还有回声。」 白慈轻轻推她一下,「你笑我。」 「没有没有,真的,你听你听。心里的回声是不是在说,我们家小慈好帅啊,最喜欢小慈了?」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等今天之后,庄申心底那个声音还会最喜欢自己嘛?白慈不得而知。她不想被人操控,不喜欢被人威胁,无论是谁,无论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无法忍受。 「小申,我今天不去公司懒在家里,你下班早点回来?」 第148页 「有好事?」 白慈没法昧着良心说有好事。「天冷了,给你买了新衣服算不算好事?」 「算。不过你又给我买?衣服鞋子都够啦,一身都是你卖的,我不需要那么多。」住进白慈家,上下焕然一新,白慈跟打扮洋娃娃似的给她从头买到脚,庄申不习惯。 「我喜欢给你买。」 「好好好,你喜欢最大。今天我应该会早回来,公司网络系统升级。诶,你们公司不需要监控网络?」 「我不懂这个,都是阿拉丁在管……」说出阿拉丁三个字,白慈警醒过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拉丁?那么有趣的名字。他是黑客吗?」 白慈恨自己失言。「不是。」 「你有没有听过关于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阿拉丁是个无赖少年,有一天捡到一个神灯,擦一擦,神灯里出现一个妖怪给他办事。」 「说到妖魔鬼怪你就来劲。」阿拉丁的故事白慈一点都不想听。 「是呀,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还见过鬼呢。美丽的女鬼哦,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你说的女鬼该不是我吧?」 白慈的对号入座令庄申笑得合不拢嘴。她抱住心上人,亲完额头又亲脸,「小慈,你怎么那么可爱。」 可爱?白慈觉得她倒像是在说自己傻。 这个甜傻白庄小猴。 晨间的温存使人充满活力,庄申整个人笑眯眯的,一看她就晓得她有好事发生。只是这份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午饭后,安保网络升级,她这里亮起警报。问题出在手机上,好几次检测发现她的手机里装有监控软体。 工作人员说:「这程序我从来没见过。」 「我也是。」 「好像会自动上传带有关键词的文件。」 「不止不止,能跳转信号。」 庄申一头雾水。 没等弄明白情况,工作人员大叫:「系统重启,程序自动删除。靠靠靠,我检测不到那个。你那里?」 「没有,消失了。」 因这如同闹剧一般的插曲,庄申被叫到小房间里问话。 作为领导的章桦也在其中,万幸的是,章桦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信任的笑容。 问题很简单,无非就是,手机是从哪里来的。 庄申老实回答:「朋友送的。」 至于是哪个朋友,她没有隐瞒。 对方又问:「送你手机的时候是否仍未拆封,是否是出厂设置。」 庄申没有犹豫,故作回忆三秒后答:「是呀,哪里有人送用过的手机给别人。」 对方问:「你手机里怎么会有监控程序。」 庄申说不知,她确实不知。没有多余的图标,又是封闭的ios系统,她怎会知道里面还有别的。为了表现配合,庄申主动坦白,可能是因为上过境外不好的网站,比如p/o/r/n之类的,也换过无数梯子,才导致无意间感染病毒。 最具可能性的一种解释,庄申明显观察到问她的工作人员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至于为何那个程序会突然消失,系统恢复到某个节点,他们只能推断是程序出现问题。 什么问题,怎么解决? 他们不得而知。 工作人员唯一庆幸的是,发现问题时只有三人。不想费心去排查的他们和当事人庄申。 「以后少用梯子、少上点黄色黄站,别到时候银行卡密码被盗都不晓得。现在的人啊……」 庄申喏喏应了,一脸不好意思。 但她自己知道,她从来不上黄//色//网//站,也不用免费的梯子,感染病毒的可能性极小。 那么手机突然异常又突然恢复备份到底是怎么回事? 巧合? 或是事出有因? ※※※※※※※※※※※※※※※※※※※※ 嘎嘎~~~人倒霉起来就是这样,以前的事全都放在一起发生。 下一回终于可以决裂啦。 兴奋地搓搓手。 第80章 事有凑巧 嫌麻烦怕多事的工作人员给庄申提供最大的便利, 几个术语一说,轻而易举把刚才的警报化解。 未知的警报,怪异的情况,统统变成庄申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招来病毒, 成为笑料。 章桦没有笑,她相信庄申不假,但是与许唯谈话之后,她对白慈以及星月会背后的势力起疑。她担心自己的手下——周瑾和自己一向看好的好孩子被人引入歧途。 工作人员继续系统升级工作, 庄申的神情却并未因此松弛, 眉头紧锁,牙齿咬着嘴唇。她抬起头, 见到章桦若有所思, 尴尬勉强地笑一笑。这一年她的意外有点多,不管有意无意, 是否她的问题,这一年她说的谎、隐瞒的情况也有点多。 「庄申,手机是星月会的白总送你的?」 「是……」 「全新的?」 「全新的。」像是知道章桦的疑点, 庄申补充道:「章总,白慈不懂这些,不是她的问题。她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哦?」通常情况下, 换成别人会怎么为自己开脱?都是对方的问题, 他不知情, 对方说不定想利用他。反正对方不在这里, 没有出现具体问题, 随便怎么讲都不会有人知道。她倒是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先替别人说话。难怪周瑾经常为她担心,生怕她得罪人也不知道。阻止庄申的解释,章桦说:「你在这里等一等。」 第149页 章桦出去不过五分钟,庄申觉得自己起码老十岁。五分钟里,秒针每走过一个滴答,她的心就彷徨一下。没有说明的等待最叫人焦虑,她比旁人的焦灼更甚三分,幸而会议室的门没有锁。 白慈把手机给她的时候,有开机密码,0211,是白慈的生日,相册里已有白慈千娇百媚的照片。不说实话,不想被人检查手机,不想被人看到相册。幸运的是那两个发现问题的工作人员消极怠工,用仪器、软体检测不出问题,如果他们要她的手机,她脑中已上演一出宁死不从。 章总会怀疑是因为她不了解白慈,白慈不会因为商业行为做这种手脚。 因为博雅西市在丝绸之路文物上没有优势可言,星月会的垄断无论是规模还是质量远超其他拍卖行,他们不需要多此一举。再者,白慈压根不懂这些。 如果是那位传说中的阿拉丁……庄申无从猜测他们的目的,仅从商业上判断无此必要。与海塞姆聊天多日,不说了解,起码他让她觉得磊落。况且海塞姆骄傲、自信,这样的人若非出于某种非此不可的目的,断然不会做出监控手机的事情。就算他发现白慈和自己的事,也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庄申开始为自己担心,总怕这事会连累自己丢工作。章总明察秋毫,可就是这英明让她担心,万一发现自己撒谎怎么办。 章桦打完电话确认情况后回到会议室里,就见她得力的下属一脸要哭的绝望,那神情比打翻一个实验室里的化学试剂更糟糕。才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又想到哪里去了。从前觉得这孩子太乖,现在她倒是见识了一个乖孩子叛逆的样子。 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网站,示意庄申用手机输入网址。 进入网站之后是个短小动画,大潮褪尽后一张笑脸。 庄申看向章桦。 章桦说:「放心,不会泄露你的隐私。只是做个安全监测而已。」 庄申垂下头。 章桦戳一下她的额头。「好啦,没什么事情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庄申猛然抬头,「那明天还要我来上班吗?」 「不上班你是要旷工?」这傻孩子。「难道因为你上个黄色网站,用一些免费梯子就不要你了?」 「可是我手机中毒了。」 章桦白她一眼。「只是手机中毒?」 「小申,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其实我可以不告诉你,但是……」 「小申,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小申,我们刚认识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小申,我……对不起……」 做好告诉庄申的打算,白慈仍心存幻想。她问法尔蒂丝,如果今天不说,她会干什么。法尔蒂丝的回答很简单:拭目以待。 意思是想到怎样便怎样。 法尔蒂丝这种精神病女人,天晓得她会怎样。白慈不想也不敢冒险。 比直言相告更惨的只有一种可能,藉由他人的嘴告诉庄申。 白净识一直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白慈也想听她的英勇无畏,但英勇的下场多是慷然就死。 她畏惧。 阿拉丁是这时候到的,骑着机车,风尘僕僕。 白慈见到他时先看时间,幸好,离庄申下班尚早。「你来干什么!」她咬牙切齿,连一杯茶都没让人上,直接把他关进书房。 阿拉丁的匆忙到来实属计划之外。他摆摆手,自己拿茶杯接饮水机里的水喝,解渴之后才朝白慈伸出手,「手机拿来。」 白慈当然不会不明不白的给他。「干嘛。」 「出事了,先拿来。」一把夺过白慈犹豫解锁后的手机,连接到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发现手机已经自动还原到一个时间节点。照片、通讯录、记事本信息不变,但是系统已恢复到出厂状态,所有内在记录清空。「半小时前你在哪?」 「家里。」白慈不情不愿地答。 手机里的内置软体是海塞姆通过地下渠道高价找人买回来的,可以实现许多功能,比如跳转ip、监控手机。使用说明里写到如果安装在某个终端地软体被检测到所有终端会全部自动将系统还原,但是仍旧保留手机里的文档和图片文件。年前海塞姆花重金找软体作者更新系统,一直不见作者。黑市暂时没有比这更先进的软体,所以他们一直用着。 警报、还原、重启,还是安装软体之后首次出现。阿拉丁被吓个半死,联络好些人之后没发现异常情况,只好紧赶慢赶找到白慈这里。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个软体无需人工操作,一旦触发警报,自动删除还原,难怪当初要花那么多钱。 阿拉丁吊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不受欢迎之列。 「事情解决了?解决了就快走,有事没事都别来我这。」白慈已顾不上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发生什么事情,只想他快点离开。 语气何止是不欢迎,简直嫌弃如苍蝇、蟑螂之流。 「干嘛,心虚?」听说庄申堂而皇之住在白慈家里,阿拉丁好事的心便熊熊燃起。「知道你这叫什么,过河拆桥。」 「关你屁事。没事你快离开。」白慈的逐客令简单粗暴。 阿拉丁笑了。慢条斯理将东西收拾好,把手机还给白慈,「庄小姐堂堂硕士生,怎么会喜欢你这种粗俗肤浅的女人。」 第150页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谁告诉你的!」来不及计较他的讽刺,白慈吓一大跳。本该无人知晓的事情,怎么一个常年在安西的都会知道。阿拉丁和海塞姆是穿一条开裆裤的朋友,他知道了,是否意味海塞姆也知道。 阿拉丁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转转脖子,看看空置的茶杯,又看看白慈。 白慈给他倒一杯滚烫的水。 阿拉丁勉强地看着往外冒的热气,是要把他烫死? 白慈只好给他兑一点冷水,到差不多可以喝的温度。 阿拉丁喝一口水,温度刚好,这才开口答:「庄小姐本人告诉我的。」 白慈骤然色变,只差没有抓住阿拉丁的衣领,「她见过你了?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认出你?」 「她糊里糊涂的,没看见我。」 「难道是喝醉了?」如果庄申晓得,不会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傢伙甜傻白不假,要是有心事一定瞒她不过。 「具体的你别问,告诉你你也未必想知道。」 见白慈紧张成这样,阿拉丁不禁生出戏弄之心。「庄小姐是不是几年前你让我帮忙盘问那个?」 「唔。」 「是不是关了好几天?」 「唔。」 「我记得没啥问题,当天就可以把人送走,但是好像你忘了是不是?」 「是是是,我忘了,都是我不好!你何必明知故问。」白慈恨不得拿杯子砸他的脸。 「我有个视频,你要不要看?」 「什么乱七八糟视频,我不要看。下回来之前你能先打个招呼吗?」 「视频里有个女孩子告诉她妈,她欢喜一个女人,那女人有个女儿……」 「拿来。」 「你要什么?我这就走,免得碍你的眼。」阿拉丁作势要走。 白慈拦住他。「给我看视频。庄申的视频。」 庄申:「妈,我没法跟别人相亲,我也不会跟别人结婚,更不会要孩子。我就是……就是喜欢一个人……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她爸?她爸我哪见过,我就见过她妈……」 「那她喜欢你吗?」 腼腆的笑容一下子迷茫、怅惘、哀伤起来。 眼睁睁看着庄申在视频里难过,白慈心中钝痛,她从来不晓得,庄申的「理所当然」背后,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心酸。 庄申:「但是我喜欢她呀,很喜欢。」 倏忽,白慈泪流满面。 阿拉丁没见过静默流泪的白慈,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那些看热闹、搞破坏、恶作剧的心全都生出翅膀飞走了。支支吾吾间,他说:「海塞姆也知道了。」 「你给他看这个?」 「他自己看出来的,太明显了。从小到大你要是喜欢谁,大家都知道。」 「呵。但是她不知道。」 「白慈。如果你真喜欢她,早点把以前的事情告诉她,好过她自己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庄小姐这个人,性情刚烈,这事可大可小。你……」 「我知道。等她回来我就告诉她。法尔蒂丝给我下了最后通牒……」道理白慈都懂,只是迟迟她下不了决心。 庄申回到白家,一进院子就看见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她心里正烦乱着,顾不上深究,一路朝屋里走。 第一个见到她的是白净识。「怎么那么早回来?」白净识问她。 「公司里有点事,小慈在家?」 「在书房,有人来找她……」白净识想到来人是阿拉丁,马上道,「要不你先上楼歇一会儿?等她忙完了,让她上楼找你?」 「也好。」庄申随口应了,在客厅解下围巾和羽绒服,正打算回房间的时候,书房门开了。 庄申下意识看过去,阿拉丁朝她看来,毫无预兆之下,两人打一个照面。 阿拉丁心里喊糟,面上客气微笑,像第一次见庄申似的,点头致意之后便朝外走。 步伐不紧不慢。 紧随其后出来的是白慈。 「小申。」她叫她。 庄申应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追随阿拉丁,她记得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曾经一度的恶梦里,这张脸频频出现,像是恶魔。 白慈走到他俩中间,试图阻隔她的视线。「今天怎么那么早?」 「公司里有些事。」眼看阿拉丁快要走到门口,庄申叫住他:「这位先生,请稍等一下。」 白慈急道:「你叫他做什么,他还有事要忙。」说着,她朝停步的阿拉丁使个眼色,「你不是有事吗,磨磨唧唧的干嘛。」 阿拉丁暗骂白慈蠢,要是逃跑才是心虚。当下,他只能微笑,「小姐,我赶时间。如果有事的话,我们可以……」 谁也没想到庄申会突然出手,她全力抓住阿拉丁手腕,将袖子一撩。 刀疤依然如故。 就算认不得人脸,也认得刀疤。这疤痕,她曾琢磨过千遍万遍。 白慈:「小申……你……」 「我要怎么称呼你?」庄申松开手,盯着阿拉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勾结警方,非法囚禁,我是要叫你绑匪?」 阿拉丁倏然一笑,「我叫阿拉丁。」 「原来你就是阿拉丁,久仰。」庄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晃一晃,「手机里的监控程序,是你的手笔?」 第151页 ※※※※※※※※※※※※※※※※※※※※ 凡事不要等到deadline,我们永远不知道会有啥意外发生~~~~ 认真脸。 第81章 决裂 一句话解决阿拉丁的疑问, 原来系统的问题出在这里,可惜现在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 庄申认得他,记得他的刀疤。 庄申的沉静犀利与白慈的慌乱无措形成鲜明对比,遥想多年之前这个女孩一步步朝终于想起接她的白慈走去, 哇哇大哭。她满怀感激,逃出生天,把白慈当作救世主。 阿拉丁以为那会是她们最后的交集。 谁能想到有一天白慈爱上了她伤害过的女孩。在她终于打算坦白,接受命运审判的前夕, 女孩见到自己这个曾经囚禁她的坏人, 和她的心上人站在一起。 造化弄人。 阿拉丁喜欢八卦,喜欢混乱, 喜欢看白慈为此痛苦, 但是不喜欢意外。今天的碰面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他不喜欢天意。 天意无法掌控。人心也是。 「咳, 不是监控,是防护软体。你知道网上病毒太多……」 呵。庄申说:「好一个防护软体。」与她告诉网络升级人员的说辞放在一起,极为讽刺。 「小申。」两人剑拔弩张之间, 白慈被彻底无视。 拉庄申的手,抓她的手臂,人在眼前, 她却觉得什么都抓不住。 拖到最后期限, 想好道歉的说辞, 把庄申可能的反应千想万想, 但从没想过眼下一幕。阿拉丁突然出现, 庄申提前回来,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 源头是哪?软体,手机。 她两次强塞给庄申,命令她,不许不用。 而所有的手机都由阿拉丁提供,她的,白嬷嬷的,白芷的,庄申的,那些主管的。 里头装监控软体,在今天之前,她不知道。 和海塞姆吵架那天,被扣下手机,当时隐隐有些猜测,她没有深究。 只是手机吗? 不,不是的。 阿拉丁给她的视频里,庄申神情异常,明显有药物作用。庄申说过,他们被人打劫,被人诬陷,对方制造他们使用致幻剂的假象。 皮山县,庄申发现山壁被凿空,法尔蒂丝当时就问她,知道海塞姆的动向吗? 白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法尔蒂丝的心态多多少少与她相近,但法尔蒂丝选择知道。 庄申在安西发生的一切和海塞姆脱不开关系。 然而最初,是因为自己。 恣意、任性、逃避。 白慈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小申。」她只能叫她,带着哭腔。 庄申没有回应,也没有看她一眼。 阿拉丁,刀疤男,负责星月会的网络安全,手机应当从他那里来。 海塞姆,垄断安西文物交易,势力庞大。 白慈,那时深爱海塞姆。 她与白慈一夜情后被警察问讯,让她辨认相片,之后被另一伙人囚禁三天,白慈救她出来。 不,也许应该说,是白慈放她出来的。 如果只是为了确认警察问话,当天她就应该被放出来了,为什么需要三天。 眼前的男人说过:「庄小姐,没有人接电话。」 那三天,她惶惶不可终日,担惊受怕。 那三天,是她遭受无数异样眼神的开端。 在那之前,她不过是普通的大学生,在那之后,她尝遍人情冷暖。哪怕周瑾和何敦雨一再强烈回去不要乱说,架不住人造谣,蠢也好,恶也罢。对于有些人而言,被警察带走意味有罪,几日不归意味被性侵。 那段人言可畏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饱受煎熬的时候,白慈在干嘛?和她的青梅竹马你侬我侬,共效于飞? 「好,很好。」庄申说,「太好了。」 平静,决绝。 「小申,你听我解释。」 庄申转身,与她四目相望。 哪怕转眼间把前后串联起来,窥见全貌,庄申心底仍存一丝侥倖。 只是巧合,不是白慈。 手机的事情和白慈无关,当年被关和白慈无关。 平日言笑如花,行事无忌的人眼里含泪,甚是楚楚。昨夜荒唐,清早缱绻,几个小时之后,竟然泪眼相望。 多少有些不忍心,庄申面色稍霁。「你说。」 「我……」 「其实……」 练习过无数遍的话就在嘴边,白慈一个字都讲不出,眼泪先一步落下来。 一滴,二滴。 一行。 「对不起。」白慈说,「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 听说眼泪又咸又涩,光看,庄申都觉得苦涩难耐。 这是她念念不忘六年的人。 是她放在心尖珍爱的人。 是无论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的人。连白慈一直说小芷是她的孩子,她也信了。 那些甜言蜜语,温柔知心,那些欢愉激情,山盟海誓,此刻看来是多么可笑。 她曾为了和白慈再见雀跃不已,为了和白慈在一起感谢上苍。 她也曾觉得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此生无憾。 庄申闭上眼又睁开,像是为了最后的确认,让自己死心。 她问:「当年警察找我问话是因为你?」 白慈说:「我不知道。」生怕庄申不信,她强调,「真的不知道。」 第152页 庄申笑,「我信。」 笑容寡淡如冬日枝头残雪,风一吹就散了。 「你让阿拉丁截下我,来回问警察的问话,是因为担心和海塞姆有关?」 白慈不敢否认,微微点头。 「问完之后把我关起来,是因为阿拉丁想教训我?」 阿拉丁翻个白眼,没有抗议。 白慈摇头。 「是因为他联繫不到你,不确定是不是要放了我?」 「嗯。」 「当时你在干什么?」 「我……」白慈不敢答。 庄申又笑,「你从库尔勒过来接我,抱怨海塞姆自己去了乌市没等你。所以你是跟海塞姆在一起。那几天,你都和海塞姆在一起。」 「小申,你别这样。」心上人的笑叫白慈害怕。 「那我要怎么样?你希望我怎么样?假装一切没发生过?继续把你当作是救我的人?也是,你是救了我,要不是你来接我,还能和海塞姆一起去乌市。多谢你,真要谢谢你。」避开白慈要抱她的手,庄申克制着音量,一字一句说,「要不是你,我不会知道人间险恶如斯,我不会知道自己喜爱什么专业。要不是你,我大概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感谢你让我见识这一切。哦,还要感谢你让我差点又换一份工作。」 将手机塞回白慈手里,庄申的克制已到极限。 她很努力地平稳自己的气息,但眼泪和讨好使她烦躁难安。 阿拉丁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白净识目光悲悯。 他们统统都知道,知道白慈所做的一切。 「海塞姆操纵权力在安西为所欲为,你操纵人心。你俩才是天生一对。」 「我到底算什么?」 「猢狲?给你耍着玩?」 「好玩吗?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不是的,小申,不是这样的。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我不敢,我怕你知道之后会离开我。我跟海塞姆已经没关系了。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小申,你别这样。」狼狈地擦着眼泪,白慈用尽全力抱住庄申,「我以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有了你之后,我才努力做好一个母亲。我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样。你生我的气,你骂我,都是应该的,我会改的。」 「放开我。」 「我不放,我放手你就要走,你要离开我,我不想你离开我。」 「我非离开你不可呢?你打算叫别人把我关起来吗?还是你干脆一点,打断我的腿,打断我的手,叫我连爬出去都不能?」 白慈只是摇头。 「放手。」 「我不放!你答应过的。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说你会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你说过的。你不能赖,我不放手。」到这一步,白慈发现自己无可依仗,一无所有。生命中眷恋的一切,努力想要保有的一切统统离她而去。没有例外。 因贪恋庄申的真情没有早早说出实情,然而这一点真情快要被她弄丢了。 她又是哭,又是喊,无理取闹的像个熊孩子,丝毫不顾忌一旁的阿拉丁。 阿拉丁已从瞠目结舌到没眼继续看下去。他要是庄申,早就一巴掌把这女人扇一边。 庄申的耐性已到崩溃边缘,她掰开白慈的手,用力一推。人被她推倒在沙发里,边上是刚脱下的围巾和羽绒服,都是白慈买的。「说过又怎么样,如果有报应,我自己承担。白慈,我们到此为止。」 回楼上拿回属于自己东西。说来可笑,房间里只有一本笔记本属于自己。衣服、裤子、鞋子,从里到外统统是白慈给她换的。而她身上这一套,正好是来这的那天所穿。之后白慈不让她回家,她就没有回家。 越想到白慈对她的好,心底越是愤怒。 对白慈,对自己。 是补偿?是真心?是操纵?她也看不清。 怒火烧尽她的理智。她不想再看到白慈,不想跟她说话。 吵架声震天动地,芳姨和煮饭阿姨哪有听不见的道理,白净识把不相干的人统统赶回房间。作为彻头彻尾的知情者,她不知道要怎么劝。 阿拉丁本可以就此离开,庄申上楼前跟他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典型读书人的说辞。很好笑,但他笑不出来。他站在一个隐蔽位置等大结局。 说喜欢时发自肺腑,说结束时毅然决然。 两人真的要完了吗?阿拉丁嘆息。他不想同情白慈,可她伤心到无助绝望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 早点说……或许就好了。 白慈哭得很难看,眼泪鼻涕一把,小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给母亲递纸巾。 见到白芷,庄申略微发怔。 白芷走到她面前问:「庄庄,你要离开我们了吗?」 第一次见这孩子,怯怯的,猜想她生活里不会太愉快。她的母亲比她更像一个孩子。 白慈总说白芷像她,相处越久,越觉得像。 会想她吗?一定会。 庄申蹲下身子,认真地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念书,听……你妈和婆婆的话。」 「庄庄,你也是我妈妈。」 鼻子一酸,庄申落泪。她抬手擦掉眼泪,笑一笑,看着眼前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表情,抱她一抱。「我没有那个福气。」 她站起来,摸摸小姑娘的头。 第153页 该离开了。 白慈跳起来,发出悽厉的惨叫:「庄申,你不要走。」 像个疯子。 庄申没有理。 「庄小猴,我做错了,后悔了。看在我们的情份上,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庄申回转头,白慈以为尚有转机。 谁知庄申脱下鞋,抛在白慈的脚边。 「不好。」 说完,她赤着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十二月的上海,最高温度十三度。 庄申走在路上,看不见别人异样的眼神,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 白慈痛哭流涕的绝望始终出现在眼帘,自负美艷的白大小姐如今哪有形象可言。 还有那一声声你不要走。 可是她必须走。 她早已坠入冰窟,心如刀绞。 为自己,为白慈。 为她们无可救药的爱情。 ※※※※※※※※※※※※※※※※※※※※ 这一章写得我血压都要高了。 没那么快和好,没那么容易~~~~ 就算过几天想想算了也不行。 决裂好继续我们的古国探险……(捂脸 诶,话说,以后不要拖到deadline啊,起码留一天缓冲呀 第82章 原物归还 冬日, 不过五点光景,日头西斜,是一天里天空最漂亮的时刻。 仍在停职中的许唯无暇欣赏申城黄昏,她正守在ipad 和取暖器前, 等人工智慧「海」的追踪情况,等玄明的外卖晚饭。 午饭前从章桦处获知,庄申手机里的监控软体被网络系统升级人员发现,尽管工作人员后来表示可能只是病毒。章桦警惕, 先行联繫她, 同时表示对庄申的担心。 和许唯一样,章桦相信庄申不会做出不利于公司或是违法犯罪的事情, 可她担心庄申情感作祟会被人误入歧途。白慈为人如何, 仅凭几次见面无法确认,但她背后的势力叫人担忧。因为周瑾的缘故, 认得庄申多年,就像是章桦自家的孩子。没有家长愿意自家的孩子和危险分子在一起。 许唯给章桦一个网址,使「海」能够轻松接入庄申的手机。「海」分析之后得知, 软体与它融合度极高,有深主子的标籤记号,也即是说, 这个软体是「海」的原主人所设计。深设计的软体有一个共同点, 触发警报后会即刻删除一切日志, 将系统还原到初始状态。 软体可以实现手机信号跳转与监控功能, 因此许唯通过现有网络无法追踪到海塞姆所在。海塞姆不光有缜密心思, 更有高科技傍身,难怪每次都讨不到便宜。 「你说,那位白小姐把手机塞给庄申的时候,知不知道手机里的玄虚?」 「海」:信息不足,难以判断。 难听的电子合成音。 许唯白它一眼,「我没问你。」 ipad 屏幕跳出一个搜索框,显示结果如下: 为什么有人喜欢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有害吗? 喜欢自言自语正常吗? 自言自语是病吗? 许唯失笑,挥挥拳头。自言自语不见得是病,人工智慧太过像人肯定是病。 想到「海」的设计者,许唯惋惜。如此才华横溢,却不知得罪哪方势力,生死何处也不知道,只能当作失踪处理。 「那位神经病白小姐一定不知道,海塞姆也不会让她知道。」许唯对白慈的观感一向不好,比章桦更糟。章桦看见的是白慈光鲜暗藏危险的一面。许唯却是留心多年,把白慈当作没脑子的破坏分子。比起睿智谨慎的恐怖分子对手,当然是无脑咋咋呼呼的害人精更讨人厌。 「庄申还在那女人家里?」 「海」显示信号消失前手机所在方位,炫技似的呈现一处住宅,红框标识。 「该死,怎么就关机了呢。」要是设备接通电源,「海」就能获取连接同一个无线网络的终端信息。 六点缺一刻,门外有钥匙开门的喧杂声。已经腹中作响的许唯听到声音去开门,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亲爱的玄明,不是玄明手里的救命粮草,而是穿着单薄衬衣,破洞袜子,眼眶红红的庄申。 抢劫?居然连鞋子也要抢?大白天,大上海,竟然发生这种事情,身为警察的许警官不能忍。 「发生什么事!」早把庄申视为自己人许唯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打人的方式。只要抓到那个歹徒,她剥他的皮。 赤脚一路从白慈家连跑带走浑浑噩噩到现在,见到许唯,如见至亲,在外头冻住的眼泪奔涌而出。庄申一下子扑到许警官里怀里,嚎啕大哭。 哭声震天,把关铁门的玄明吓得哆嗦。 玄明在楼下看见失魂落魄的庄申,被她吓一大跳,同样以为她遇到坏人打劫。 然而庄申说:「不是。是……」是什么是到现在她都说不出口。 不过玄明何许人也。比打劫更叫人断魂的事情,除了那位谁都不看好的神经病白小姐不会有别人。 受许唯影响,玄明也不喜欢白慈,所以日常嘲讽庄申。 庄申受天大的委屈,她一时猜不到发生何事,心里对那白慈更是添几分恼怒。 只是,玄明想:就算是被人甩了也不至于嚎成这样啊。 但是她赤脚又穿得单薄…… 庄申抱住许唯哭了足足有十五分钟,到最后眼泪流光了,一直干嚎。 第154页 玄明给她姜茶,她一边哭着打嗝,一边说谢谢。 好笑又好气。 放水让她泡一个热水澡,替她脱破烂的袜子,脚底板破了需要擦药包扎。 玄明想:今晚我们都是她妈。 把人收拾好了,拉到客厅里吃饭,玄明特地加了个寿喜锅送上门。受委屈的人需要吃一点烫到心头,充满能量的东西。 拿着筷子,端着碗,庄申嘴巴一掘,鼻子一抽,就在玄明以为她又要开始哭的时候,眼泪打转没有落下来。 许唯把最大一块pizza塞进她嘴里,「吃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哭。」 玄明夹一块烫好的香菇到她碗里,「吃吧吃吧……想哭就哭吧。」 庄申不说,许唯和玄明默契不问。一直到三人并排在许唯的床上坐好,庄申才说:「我们分手了。」 想也知道。 至于原因? 「几年前我在安西被人非法关押,真的是白慈叫人干的。」 许唯和玄明早就知道,没有惊讶,只是听庄申的语气,不是没有怀疑过。尤其是「真的」那两个字,算是落实她的怀疑。 只是既然怀疑了,又怎会那么喜欢一个人。这些日子以来的欢喜、惦念算什么? 许唯不懂,玄明也不懂。 如果有人伤害她们,哪怕只是怀疑,在查到水落石出之前,她们不会轻易信任对方。 没有信任,谈何喜欢。 庄申的爱恋却是如此显而易见。 「你们也怀疑过是不是?」庄申苦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唯不信白慈会良心发现告诉庄申。 「她说,她一直想告诉我。」 玄明忍不住插嘴:「她说什么你都信。说她女儿是你亲生的你信不信?」 沉默片刻,庄申说:「我信过。」 玄明:…… 许唯:…… 「我真的信过。你们没见过白芷,她跟我有点像,傻乎乎的。」 知道自己傻的人不至于无药可救。许唯安心不少。 在精明的警官和算命大师跟前,庄申没法说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事有凑巧,也可称之为命运的作弄。 神在开完小差之后终于长眼,良心发现。把真相摆在这自我欺骗的傻子跟前。 傻子发癫,想彻底断绝与神经病女人的来往。 「就算你要分手,好歹把衣服、鞋子穿好。生病算谁的?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许唯戳庄申的脑袋,气她的蠢。 「我不要她的东西!」 「你原来的衣服鞋子哪里去了?」 「她说鞋子太旧,丢了。」 「是咯,那你穿她买的有什么不对?还有,你被她害成这样,看心理医生不要钱嘛!穿件衣服,穿双鞋算什么。」 「我不要!」 「好好好,你不要。骨气两个字,我只看到气。再怎么说你好歹打电话回来让我们去接你。」 「手机还给她了……我出来的时候脑子里糊里糊涂,没想到。」 许唯快给她气死了。「你就是一脑袋糨糊。你说你,学历有,卖相有,光明前途也有,外面大把比神经病女人好的男男女女,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庄申说不出来。大概她已病入膏肓。 「算了,分手也好。那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人。」刚到手的一点线索就此中断,许唯略感可惜,但庄申更重要。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庄申继续和白慈混在一起。 庄申张张嘴欲言又止,玄明看着她似笑非笑,她只得把反驳的话咽下去。 「你不许再找她。」 「嗷。」庄申低下头,她气白慈一心为海塞姆打算,气白慈借人之手暗算,气白慈没有早点坦白。 如果白慈早说……可是白慈没有。 从那个房子出来,庄申就下定决心,不会再踏足一步。 她和白慈,完了。纵有千般不舍,万种羁绊,但终究是完了。 「你有东西落在那里吗?」许唯又问。 「钥匙……」 「明天我帮你去拿。」 「好。」 「以后我们找更好的,比那女人好一万倍。」 庄申想,这世上大概有许多许多比白慈更好的人。比白慈温婉,比白慈和气,比白慈讲道理,比白慈漂亮,比白慈懂得更多,白大小姐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她再不会喜欢别人了。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而且她发过誓,如果反悔变心就罚她喜欢不了别人。 这天晚上,许唯主动提出让庄申和她们一起睡,庄申应了,抱来自己的枕头和被子。 许唯睡在中间,左边是贴心大师玄明,右边是糟心房客庄申。 躺下来的时候,庄申颈脖间露出一截铂金鍊子。 许唯戳一戳,「鞋子、外套还了,套着你的链条倒还戴着。」 庄申一摸,是白慈给她的护身符,差点又要哭。 「我明天帮你还给人家,那么丑的东西天天戴着干嘛,睹物思人吗?」 玄明帮腔:「干脆丢了拉倒,义乌随随便便就能批发一打。」 「淘宝就有,九块九包邮,去义乌干嘛。」 庄申捂住护身符,生怕两人说完就要来扯。这已是唯一留存的念想,在白家忘记交还,现在倒有几分不舍。 第155页 但是护身符是白家家传之物,她一个外人占为己有总是不妥。 解下链子交给许唯。「明天,你帮我还给她吧。」 这一晚许唯睡得并不踏实,夜半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要不是知道那是庄申,一定以为是女鬼。 庄申埋进被窝,鼓成个包,极力压抑。可令她失去理智,一路赤脚离开的悲痛如何能抑制得住。 许唯才要说话,被玄明按住手。 黑夜里,女友无声摇头,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嘴唇,让她不要出声。 感情的事,旁人能做的不多。她们只能在庄申需要时提供陪伴,装作没听见是最大的体谅与温柔。 要度过伤心阶段,终得是靠庄申自己。 许唯的恶劣心情在见到白慈肿得跟个纸皮核桃似的眼睛时才得以缓解。 跟哭了一晚的庄申一样。 整晚失眠和流泪使人浮肿,分手的伤痛使人憔悴。 「小申,小申她怎么样。」 眼眸有光,瞬间寂灭。明艷如花的女人,一夕之间颜色褪尽。 印象中的意气风发、刁蛮任性和眼前的黯然神伤、殷切关切形成鲜明反差。 快意之余,一肚子难听的话讲不出口,许唯只好把护身符还给白慈。「庄申说,这是你的东西。」 白慈接过,手指摩挲项鍊,仿佛上头仍有庄申的体温。 眼泪簌然而下,一滴滴落在护身符上。 她稍稍别过头,不想在庄申的朋友跟前丢脸。「不好意思,我实在控制不住。」 ※※※※※※※※※※※※※※※※※※※※ 许警官上门~~~查水錶 第83章 每个人的私心 白慈始终陪在许唯身边, 不是对她有戒心,而是想着法子叫许唯多拿一些东西走。衣服、鞋子、牙刷、杯子,不管什么都好,只要是她买的东西许唯能够拿走。 这个眼神犀利的女警, 看她像审视罪犯。 「这件连帽衫小申很喜欢……」白慈怯生生地把一件藏青色外套递给许唯。 当初买的时候庄申、她、白芷,一人一件,算是亲子装,多么有纪念价值。 许唯扫一眼, 没接。 白慈放下连帽衫, 把羽绒服递给她,「天冷, 小申的外套……」 「庄申的衣服我都认得, 这件不是。既然她没穿回去,想来应该是不想要了。」替人去前任家拿东西, 许唯第一次干这活,本着一颗刻薄人的心,想给庄申出口气——这口气里还有自己的一份。但是这位前任——颠覆想像不算, 完全就跟天塌了一样。 自交还那所谓护身符之后,白慈所剩无几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去大半。 按理说,强悍女性许警官瞧不上这种女人。可对方实在太委屈、太伤心, 又努力摆出我很好的姿态, 小心翼翼地试探她, 想借她的口问一问庄申, 想借她的手, 带几样东西回去给庄申。单从白慈给她的东西来看,庄申的喜好,她全都了解。其实要做到这一点十分难得,光是有心不够,还得有情。 许唯心情复杂。试想白慈本来是脱线版王熙凤,如今一派无才版林黛玉架势,偏偏要装出薛宝钗的姿态。怎不叫她别扭。 不过白慈心思在庄申这里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许唯正大光明摆弄手机,指使「海」暗搓搓破解无线密码,搞小动作没遇到丝毫阻碍。 塞完衣服还想塞手机,白慈弱弱朝许唯伸出手机,想来是知道她会拒绝,不见半点理直气壮。 许唯说:「白小姐,她不会要的。」 话音刚落,那半含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许唯头皮一炸。 万幸,这一次白慈把眼泪给逼了回去。 欲哭微哭,眼泪欲落未落的模样最是动人,像夏日雨后初晴,荷叶上滚动的露珠。纵是已为人母,顾盼间依旧有种懵懂的少女感。 许唯心下感嘆,庄申这个登徒子,一定是看中白慈美色,被她迷得七荤八素,否则怎会念念不忘至今。庄申果断离开不是因为恨白慈,而是因为恨她自己许多事情只要稍加思考就能得出答案。为何非要等到撞见阿拉丁后才大梦初醒。白慈拖着不讲,庄申一再求证,她能继续隐瞒? 目光无意间瞥到床上的睡衣,白底黄色碎花,棉质长袖长裤。「这睡衣是庄……」 话还没说完,就见白慈噼手把睡衣搂进怀里,那紧张程度,好像搂着的不是睡衣,是宝衣。 许唯好笑,「白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有这套睡衣了。」 「屋子里的衣服都是你的。」 「那不一样。」这套衣服是庄申带来的,穿着特别秀气。最重要的是,那身衣服庄申穿过,没来得及洗。上面有庄申的味道,叫她眷恋、神伤的味道。「许小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光是你,你们都不喜欢我。觉得我是坏女人害庄申,骗她欺负她是不是?你们觉得我们不合适。」 「坏不坏,害不害你自己清楚。女人的感情本就比世俗男女要艰难一些,合适不合适,也是你们的事情。作为朋友,喜欢与否我们都无权挑剔。只是恕我直言,白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哪里会想到有今天,以前我连会走出安西都不晓得。许小姐,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不晓得要怎么办。小申不理我也不想看到我,我没有办法。」 第156页 许唯揉揉额角,头疼道:「那你要她怎样?拜你所赐,她的人生轨迹全都改变,受尽白眼。难道要她当作这一切没发生过?」 感情问题不是许唯的强项,她爱一个人便是爱,讨厌便是讨厌,若有人敢这样对她,早甩几个耳光过去要那人好看。不,她根本不会对白慈这样的人动心。她喜欢智慧的闪光,喜欢玄明身上那种无尽的光华。 但是在庄申眼里,白慈想必也是无与伦比。 到底是人眼瞎在前,还是爱恋使人眼瞎呢? 怕白慈纠缠,许唯最终没拿任何衣物,只取走庄申的钥匙。她来白慈这里,本意是让「海」「偷鸡摸狗」,如今占到些许便宜,自然赶紧走人。下回白慈再去安西,许唯笃定「海」能顺藤摸瓜,找到海塞姆的蛛丝马迹。 不像白慈可以自我放飞,庄申必须上班,哪怕她一夜没睡,睏倦得要死,眼睛红肿干涩,戴着太阳眼镜出门也得上班。躲进办公室里之后,同事已三三两两到了,经过昨天一场风波,有些个看她的眼神难免异样。 有几年前的前车之鑑,今次庄申谈定从容,尽管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失望。和从前的同学不一样,这些同事多是平时会在一起吃饭说笑的人。 快到中午,有人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从哪下的?」 一开始庄申没反应过来,听到边上窃窃笑声,那人又问:「就是……不可描述的那些,片子。」 庄申恍然大悟,没想到异样的眼神是因为不好意思问。亏得她从前积累深厚,这会儿方能大手笔与人分享。 「看不出来啊,庄申,你外表斯斯文文,原来那么禽兽,口味真重。」 面对海量资源,大家感嘆起闹,没留意庄申听到这话神情一黯。 白慈也曾这样说过她。 说这话时,白慈在她身前轻喘,长发被捋到一边,侧脸潮红,眼角妖娆,而她的指间满是她淫//靡的气味。 庄申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最终紧握成拳。 悲伤把时光拉长,不知不觉元旦已至。庄申没有回家,和玄明、刘半仙一起到许唯家里蹭饭。 下午程琤带抹茶芝士蛋糕上门找庄申。因为只有一人在家,不用笑,不用摆出积极向上态度的缘故,庄申开门的时候,目光没有焦点,直到程琤掐她,她才如梦初醒。 嘴角上扬,嘴唇微抿,眼睛弯成一个弧度,「学姐。」故作惊喜。 「太假了。」 「什么?」 「表情太假。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不会笑你。」 庄申收拢假笑,「我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玄明说我死样怪气。你喝什么?」 「咖啡。我自己来。免得你的死样怪气传染给咖啡,让它变酸。」 放下蛋糕,手沖两杯咖啡,摆在庄申面前,程琤没有继续表情的话题,反而延续前几天关于帖木儿汗的讨论。 结合安西的历史情况,两人一致认为这位帖木儿汗应当是成吉思汗的后人,第一位强行推进玛尼教的可汗。也是他对高昌发动新一轮的圣战,对高昌佛国乃至整个安西佛国造成致命打击。 程琤感嘆。「成吉思汗对各种宗教一视同仁,从不强制推行任何宗教,一连几代都是如此。没想到帖木儿汗即位之后,就开始残酷推行玛尼教。哼,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他就是不孝。」 发现程琤的话里有个明显错误,庄申说:「学姐,帖木儿汗不算成吉思汗的后裔,他只是娶了成吉思汗后裔的女儿,所以他不能算是不孝。而且他遇到了生命中致命诱惑。你不要忘了,他即位之前察合台汗国已经分裂为东西两部,政权落入贵族手中。大权旁落,作为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怎么能忍。这时候让他遇到那个致命诱惑,尼玛真神使者,他怎么会不动心呢。这可能是他最后的稻草,唯一可以依仗的势力,站在贵族的对立面。而且,玛尼教势力为他出谋划策,制定策略:『遵养时晦,勿贪近利,内畜潜势,外若无意,以释群疑』若非有信仰的力量支持,他怎能打败妻子的兄长,成为可汗。」 聊到别的话题,庄申终于有了生气,程琤放下心。一个人只要仍有兴趣,就不会一蹶不振。 吃一口芝士蛋糕,庄申稍有犹豫,「学姐,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 「只有一件事情?」 「……」 程琤笑,「成年人,不需要事事都讲,你想讲再讲好了。」 「不不不,是和帖木儿汗有关。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萨伊买里等女鬼那晚,我做了噩梦?」 「记得。你见到了女鬼,女鬼给你画了个符,然后我们找到一个薛丁格的箱子。」程琤摇头,「还真是见鬼了。」 「我在梦里是一个逃亡的佛教徒,不断被人追杀,梦里有人说:说出净土方位者,活。说出帖木儿汗下落者,活。改信尼玛真神,活。梦里女鬼跟我说,叫我找到净土,回去继续未完成的战争。我手上的印子,是梦里来的。第二天天没亮,我四处晃,结果又见到那个女鬼,女鬼说那里藏有敌人的号角。」 程琤沉默足足有一分钟,「你的意思是你梦见几次圣战,在某个地方存在一场需要你的战役?而那个薛丁格的箱子里有指向净土的线索?那个女鬼是接引你的npc ?」 第157页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如果你相信梦的真实性。」 「所以抢走箱子的人或许和女鬼的敌人有关?」 「有这个可能性,也有可能是……」 「也有可能是以为找到重要文物,可以拿去贩卖。」程琤替她说下去。「当然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和程琤讨论之前,庄申一直没想过抢走箱子的人会是女鬼的敌人。她被哈里克的话所引导,单纯只想到星月会背后的势力垄断安西文物,将之默认为是海塞姆所为。海塞姆对玛尼教和卢舍那佛的开放性态度,让她觉得他不像会发动圣战、灭亡净土的人。出于某种私心,她仍未将这部分信息与程琤共享。 想到私心,才展露的欢颜又暗淡下去。 程琤问:「我们那么多人,为什么女鬼偏偏挑中你?你长得也不像冤大头啊。」 「她……叫我王。我觉得她认错人了。」 「噗,猴王?所以你是孙悟空,净土是花果山?你……」 「学姐!」 「好好好,不开玩笑。」程琤注视她半晌,突然丢出个重磅炸//弹,「我见到白小姐了。你猜她怎么样?」 许唯把钥匙给她之后,庄申就再没收到过白慈的只语片言。 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白大小姐最擅长胡搅蛮缠,连篇骚话,十几天来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小小芷也是,从前视频、微信不断,现在一句话都欠奉。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只是补办电话卡,没有换号码,也没有把人屏蔽。还特意拿许唯的电话给自己打了无数次,每次都能接通。 到头来,怕是别人先一步把她给拉黑了。 「我不猜!」庄申负气。 ※※※※※※※※※※※※※※※※※※※※ 白慈很忙,你们猜不到她做了什么。 终于回归主线剧情,我检讨…… 第84章 小女孩的小心机 新年第一天, 说些工作的事,程琤过年后会去龟兹研究院工作。那里比敦煌条件艰苦。 「你决定了?」 「嗯,我决定了。我的梦想我要去。」 「为表支持,我会给你寄面膜。」 程琤大笑。 生于此, 长于斯,真下决心离开去异地工作生活,可能这一生都会在那里度过,她捨不得。 为大都市的便利, 为这个城市里最后的朋友。 她捨不得她。 抱住庄申, 程琤心潮起伏,「庄申, 如果……」 庄申等着她的问题, 久等没有下文,她问:「什么?」 「没什么。」程琤笑得无奈, 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已决定将此生奉献给龟兹。 「学姐,我会去看你的。」 「你还是不要来的好。和安西八字不合,一到安西就流血, 我怕。」 「……」 拍拍庄申的背嵴,程琤松开手,「时间不早了, 我该回家了。」 「这就走了?」 「你要请我吃晚饭吗?」 「可以啊。」 「我饱得很, 改天吧。」 不是没有注意到庄申欲言又止, 程琤偏不问。 一直到走前, 庄申才犹豫地说,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讲。」 「什么事?」 「就是你之前说……你见到……那谁。」 「那谁?」程琤笑着捏她鼻子,没有继续吊她胃口。「白小姐瘦了一点,不过可能不是因为你。」 「难道你在减肥中心遇到她?」 「可能是因为搬家。」 「搬家??!!」 那个女人逃走了?带着小芷一起。难怪小芷没有联繫她,一定是被她妈没收手机! 这个坏女人。 居然敢逃。 假装看不见猴子内心的咆哮,程琤继续补全信息:「搬去哪我不知道,不过应该离这里不远。」 「啊?」 「一个猜测,我在附近见到她的。」乍一看没认出来。 原先的白慈浓烈如油画,这是往好里说,各种混搭颜色撞在一起,热烈如火,一个人抵一团人,闹腾得叫人头疼。这回见到白慈,涤尽铅华,不是吃斋念佛的意思,而是整个人沉静下来。穿衣打扮素净许多,连首饰也不见戴,一副大墨镜遮住大半张脸。所以程琤不敢认。等见到白芷,才确定是她。手里的购物袋印有附近大卖场的logo,程琤推测应该是住在附近。 庄申无可抑制地紧张,「她她她,该不会搬到我们楼上吧。不,楼上是一对老年夫妻,楼下是……」 程琤受不了,「庄小猴,你是期待还是担心?」 「当然是……担心。」 「担心什么呢?」程琤阻止庄申睁眼说瞎话,「你放不下她。」 「这才过去几天啊,我当然放不下。」庄申终于可以理直气壮,「要是我说放就放才奇怪。放下一个人那么难,你起码得给我……」她掰掰手指头。 程琤戳她的头,「十年八年够不够?」 「差不多吧。」 没出息,但至少是大实话。 「学姐,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不会去找她,也不会跟她和好。」她只是无可抑制地想她,念她,销魂蚀骨。 她没法控制自己的心,但起码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庄申,你恨她吗?」程琤问。 第158页 这个问题庄申也问过自己。可恨什么呢?白慈就是那样的人,天真、肆意、残忍。 她把那几天的事情想了又想,原来恐慌真的会过去。找到原因之后便失去害怕的动力,记忆里那如同救世主般出现的人却越发鲜明。别说是白慈,甚至连阿拉丁她都无从恨起。 同事的反应告诉庄申,是原来的同学太卑劣。人性中有好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不幸的是早年她见多了恶。幸运的是,她并未被别人的恶所摧毁。尽管偏离原先的轨迹,现在的她也很好。 程琤走前摸摸她的脸,「可怜的庄小猴。」 学姐学妹约在元旦日,白芷和毛毛也有约,两个人小鬼大的小女孩约在最近的肯德基店里。要说这世上有学渣学霸共同的爱好,也就只有垃圾食品炸鸡。 程琤见到白慈那天,以为母女俩没注意到她,其实白芷眼尖,把她认了出来。 只是小女孩没跟她母亲讲。 自从母亲与庄申大吵一架,以流洗面,最近她家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别墅搬去公寓,活动空间变小,平时车接车送,现在只能搭乘公共运输。 小孩子不会为这种事情困扰,起码白芷不会。能摆脱一墙卡通、蕾丝、粉红,她不知有多高兴。 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白芷是这么跟毛毛感嘆的。「妈妈哭着说,对不起,以后再也买不起施华洛世奇了。」她学着母亲的哭腔,语气透着丝丝兴奋,「我心想,感谢佛祖听我心声。那东西又丑又卖不出去。」 毛毛到底比白芷多几分慧黠,「那以后生活怎么办?上学、吃饭,都要花钱。」 「妈妈说上学的钱单独存在一个帐户不会动用,我们暂时请不起芳姨和煮饭阿姨。她另外找人来做两顿饭,还把所有能卖的包包、首饰全都清空了。毛毛,你不知道……她居然有那么多奇怪的包包,件件都很值钱。」 毛毛吸一口可乐,一副很懂的样子。「小芷,你妈妈是成功人士,要出去谈生意的。人靠衣装。」 谈生意?想到在安西偶尔见过的大人,白芷皱眉。「谈生意会见到很多坏人。」 「没有坏人,怎么显得好人难得?」 「可是好人会伤心。庄庄走的时候就很伤心。」白芷撅起嘴,露出一丝愁苦。「我想庄庄,可是妈妈不让我跟她说话。」 跟预想的有点不一样。毛毛问:「你妈妈急着搬家是怕庄庄找她麻烦?」 「不是。听说是我们的房子租约到期,妈妈嫌贵不想继续租下去。这里的房子是她早几个月买下的,说是正好一家四口。」 「噢,一家四口,你妈倒是比看起来精明。」 「听说是婆婆劝的。婆婆也好奇怪,不让我跟庄庄说话,也不让我告诉庄庄我们离她很近。她说,有缘总会再见到。」 毛毛笑说:「白婆婆说的没错。」 白芷忽然压低声音,「可是我觉得婆婆有点疯了。」 「不要胡说。你妈疯了白婆婆都不会疯。」 「我偷偷听见婆婆劝妈妈不要太担心,她说我家祖上有宝,等庄庄一起去挖。」 可乐差点喷出来。毛毛擦擦嘴,「你家祖上是谁?」 「我不知道。我妈也不知道,只有婆婆知道。」 「你妈信了?」 「我妈听到庄庄的名字就哭了……」 毛毛也有无语的时候。白女士经常让她无语,她一直觉得胆小的白芷有个泼妇妈,没想到泼辣得那么别致。遇到庄申之后,白女士日益正常起来。现在庄申跑了,很难预料今后的走向啊。 聪明的小女孩为自己的小伙伴担心不已。 「毛毛,你还记得那个程阿姨吗?」 程琤?毛毛当然记得,她的名字难认。「庄庄的好朋友。」 「嗯。」白芷说,「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妈妈带我去买日用品,我见到她了。你说,她会不会是去庄庄家里?」 「可能。怎么啦?」 「你说庄庄会不会被她抢走,不要我妈妈了?」 毛毛在脑海里比较了一下程琤加庄申和白女士加庄申的组合,违心地说:「不大可能吧……」 白芷苦恼地嘆气。「毛毛,你骗人。」 「诶,不要紧,庄庄不想见你妈妈,但是不代表不想见你啊。她心软,一定不会拒绝你,那你就可以代替你妈妈看住庄庄,对不对?还能给你妈妈刷点好感。」 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妈妈和婆婆都不让我和庄庄说话。」 「你婆婆还说要找庄庄一起……挖宝呢。」 「要是庄庄把我拉黑了怎么办?」 「你直接找上门去,她总不会把你赶走。」 「可是,我只知道她住在哪个小区,她在哪里下车,不知道是哪家。」 「笨小芷,可以到了地方再打电话给她呀。」 白芷从善如流,一月中旬,她终于找到母亲去公司上班,白嬷嬷没空陪她,自己独自出门的机会。 一开始白净识不答应让她出去,现在拐卖小孩、抢劫小孩的坏人那么多。她可不想白芷离开她的视线。 白芷说:「我就出去透透气,不走远,保证就在附近。」没有一句是谎话,庄申家确实就在附近。「不理陌生人,不吃陌生人的东西,有人要动手我就大叫救命拐卖小孩。」 第159页 「那如果人家直接动手抢怎么办?」 「唔,一般都是抢男孩子,拐子家里缺男丁。现在是下班时间,外头人来人往的多,拐子不会挑这时间。」 才六岁,讲得头头是道,白净识摸摸白芷的头。「手机带了?」 「带了。嬷嬷你做家务很累,外面又冷,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出门了。」 可惜白芷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认路能力,许多小区外面长得很像,她和母亲不过在半年前送庄申回来,她记不真切。在几个小区之间转悠了近四十五分钟,发现自己怎么都找不到庄申,只好打电话向庄申求救。 原本的惊喜变成了惊吓。 ※※※※※※※※※※※※※※※※※※※※ 认女儿需要契机,不急。 庄申身边会有一个,白慈身边有一个。 至于是啥,我不说。 明后天要上全天课,不一定更。 第85章 我也是 到指定地方把小人儿接回家, 听明白事情始末, 庄申哭笑不得,叫小姑娘赶紧给白净识打电话报平安。这个大胆的姑娘已经出来这会儿功夫, 白净识久等,一定会着急。 打完电话才知,不光是白净识着急, 刚才下班回来的白慈听说小芷一个人出门未归, 便出去找人,这会儿也不知找到哪里去了。 白芷连忙给母亲电话,告诉她在庄申家里。母亲说来接她, 她支支吾吾说不清地址, 把电话递给庄申。 报出家里地址, 电话那头说:「我马上过来接她,麻烦你了。」 白慈的话语很简洁, 庄申一听便知她哭过了。她动动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没说出口,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等下见。」 挂断电话, 庄申忽然有些紧张,她已有多少日子没见到白慈? 一个月?几百天? 白芷比她更紧张, 苦恼地求救:「庄庄,救我。」 「救你?」庄申沉下脸,「你知道妈妈和婆婆有多少担心?怎么可以撒谎出来?」 白芷低下头, 小人儿委委屈屈。「我想找你。」 「找我可以让我接你啊。」 「你才不会来接我。」小人儿瓮声瓮气, 「你已经把我忘了, 也把妈妈忘了。」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把你们忘了?」 「你都没有找过我们,连一条消息也没有。」 庄申好笑。「你也没发给我消息啊。」 「你是大人,是你先不要我们的。」小人儿抬头看她一眼,眼窝里含着眼泪。 哎哟,庄申招架不住。「你这是倒打一耙啊,小小芷。」 「才不是。你说,如果我找你出来,你会怎么说?」 「我……」 「你会说你要上班,要加班,很忙,说不定还会说自己出差。反正不会来接我,对不对?」 庄申投降,揉着巧言利嘴有军师调//教的小人儿亲了亲。「你对你对,你都对。」 「庄庄,我想你,你不想我么?不想我妈妈么?还有婆婆,老是说,这个菜庄庄爱吃……」 「我想你呀。」 在庄申温暖的怀抱里,白芷心里哼哼,大人,口是心非的大人。 坐在沙发里,双腿一荡一荡,喝着热巧克力,想到即将到来的母亲,人小鬼大的白芷不比庄申平静多少。 一想到要面对母亲的狂风暴雨,白芷琢磨着自己装死会不会好一些。不过毛毛说,就算给母亲知道,母亲也不会打她,毕竟她一片用心良苦,创造了一个超级好的机会让两人见面。 毛毛还问她,「你妈妈会不想见庄庄?」 可白芷终究不是毛毛,心里头不免发虚,时不时偷看一眼同样发虚的庄申。 庄申笑她,「怕你妈打你啊?我不拦着。」 白芷做个鬼脸,也不晓得谁更怕。「警察阿姨不在家吗?」 上回许唯来家里,白芷见过,漂亮又威风。 「她上班还没回来。你见过她?」 「嗯。你离开之后她就来了。跟妈妈说话,妈妈哭了。」 「……」 「不过妈妈总哭,一听到你名字就哭。」 「……」这孩子邪了门了,越长跟周瑾家的妖怪越像。庄申看向她,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怎么听你说得,好像我死了一样。」 「呸呸呸,庄庄,你怎么好这么咒你自己,快过年了,不能乱说。」 庄申快哭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小芷呢。 「诶,小小芷,芳姨怎么没跟着你?放假了?」 白芷摇摇头,「妈妈说我们家雇不起芳姨,补了芳姨好一笔钱,给她介绍去别家干活。而且,我长大啦。」 「你长大个头。」庄申越听越觉得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么突然就没钱了。白慈可是住大别墅、坐宾利的人吶。没钱了所以她们才搬到许唯家附近?星月会东窗事发了? 等见到白慈,那种不安的感觉更甚。 一身从外头赶来的寒气,额头上冒着汗,气喘吁吁,想来是一路奔跑。程琤说她瘦了一点没错,连羽绒服看起来都略大了些。两人照面,四目相望,同时红了眼眶。 「妈妈。」白芷怯怯地叫母亲。 「你……」出乎意料的,白慈没有骂人,一进屋里,抱住白芷,眼泪控制不住,刷刷往下流。刚才在外面到处找人的时候,她脑中闪过无数社会新闻,小女孩被人拐去山区,小女孩被人分尸,她真以为要失去她了。「以后你要什么跟我说好吗?你知不知道你吓坏我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只有你了呀。」 第160页 她的悲伤真切,白芷受到感染一併哭了起来。刚才她一路找不到庄申的地方,早已被吓坏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搅得庄申心里翻江倒海。 白慈乍见她目中闪过惊喜和迟疑,整个人全没了以前那种肆意的神采飞扬,叫她难过又心疼。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慈越哭越伤心,似要把一个月来的憋屈一股脑哭个干净。 为自己,为庄申。 白芷没她那么难过,这会儿收了眼泪,看向庄申求救。 庄申只好上前劝慰,谁知手刚搭到白慈的肩膀,白慈站起来一个转身抱住她,竟又挂在她身上继续抽泣。 白芷沖慌乱的庄申眨眨眼。 庄申瞪她,一手轻抚白慈的身后。 曾经那么亲密的一对人,前一刻如胶似漆,后一秒形同陌路。那些爱恋、眷恋并不会随着关系的破裂骤然消散。 白慈紧抱庄申,贪恋她的怀抱,她的气味。 她想她,很想很想,每一刻每一秒都想。 她不想松手。 尤其是庄申温柔的安慰,「没事啦没事啦,小小芷好好的。我也训过她了,她很听话。」 明知不该这么纠缠不清——越是纠缠,或许越是会激怒庄申,她依旧不舍松手。 想求她原谅自己,求她回来。求她不要放自己坠入绝望。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白慈不好意思的松开手。「麻烦你了,我这就带她回去。」她声音低低的。 一个骤然放手,一个若有所失。 「啊,那个,那个,你先洗把脸?这样出去也不好看啊。」庄申何尝捨得。 白慈寡淡一笑,「好看不好看有什么要紧。反正也没人看了。」 「……小小芷这样出门也不好,外面冷,一吹风,脸要冻坏的。」 白芷:…… 「来来来,先来洗把脸。」 把人带到洗手间,给小的洗完脸,把毛巾给大的。 大的也想让她擦脸,奈何脸皮厚不到那程度,接过湿热的毛巾随意擦一擦。就见镜子里面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眼神闪躲,想看她又不想看。 想让她大大方方看自己,正好自己也能好好看她。又怕一说,那人负气离开。 白慈只好放慢动作。 一个磨洋工,一个偷偷瞧,终于眼神对上了。庄申咬咬嘴唇,懊恼地问:「你要不要喝杯巧克力?」 白慈有点为难:「我怕白嬷嬷在家里着急。」 「她知道小小芷在我这里。」 「那麻烦你了。」 低声说麻烦的语气让人起鸡皮疙瘩,庄申有点想之前那个什么都理所当然的女人。 母女俩喝过热巧克力,不好继续待下去。白慈擦过嘴,说:「家里做好了饭,你要不要一起去吃?新来的阿姨没有原先那个手艺多,做的都是家常菜,不过应该和你口味。」 庄申的眉头皱得很深,「有件事,我不知能问不能问。」 「只有你不想听的,没有你不能问的。」 「……」庄申顿了顿,「你搬家了?」 「是呀,原先地方太大,走上走下都累,实在没有必要。」 「车?」 「本来就都是租的,现在上下班叫车也方便,偶尔坐个公交地铁很环保是不是?」 「星月会没事吧?」 「挺好,运行正常。」 白慈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她很好。庄申觉得不对劲,这时她才发现乍见白慈时的违和感从哪来。白慈没有戴首饰,一件都没有,脖子挂着的是铂金鍊子,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自己还给她的护身符,连她日常爱用的真皮名牌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大包,一点不像白慈风格的质朴大包。 「白慈!」 「嗯,真好,听你叫我的名字,真的很好……」 「……」那种无力的感觉又回来了是怎么回事。 好一会儿,庄申说:「如果,如果你手头紧,有需要的话,我还有一点钱,不多,但是,可以应应急。」 白慈没作声,只是看着她。 庄申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然面颊一阵温热。久违的柔软触感,女人的香气和巧克力的甜腻滋味。 要说不想、不念纯属违心,可要承认又会气恼。 没想好要怎么说,下一刻,白慈贴过来抱住她,「你别动,别生气。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抱完随你骂我,随你打我好不好?」 白芷低下头。丢脸丢脸,这话比脑残剧里的对白更傻。 庄申没有动。 「小申。」白慈说,「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没有人会把「小申」这两个字说得如此荡气回肠。 没有人的怀抱会让她心怦怦跳得厉害。 没有人会让她满心酸楚。 只有白慈,只有白慈。 庄申抬抬手又放下,终是没有回抱她。 好一会儿,白慈带着白芷告辞,庄申望着人去的背影,无声地说:「我也想你。」 ※※※※※※※※※※※※※※※※※※※※ 喵喵喵,白大小姐依然是让人无法招架的白大小姐~~~ 第86章 事有蹊跷 元旦后到春节的这段日子, 应该算是一年到头办公室里最人心涣散的时候。大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年终奖、春节放假、年会抽奖,唯一的公事是催尾款。 第161页 星月会的年终尾牙年年都有,自然少不了抽奖,白慈大方, 海塞姆也不小气。 白慈坐在办公室里查拍卖品库存,这几天对照拍品清单,发现异常。有几样东西她印象没有拍出去,却不在库存里, 列进了特殊拍卖渠道的名单。特殊渠道,多是送礼或内部流转使用。那几样,统统被海塞姆收走。做帐自有一套方案,但是这几样东西白慈眼熟。 其中一件是她带庄申看过的全息投影舍利盒。当时庄申说眼熟, 她觉得像自己, 周丽蓉也说像她。偏就庄申说不是。 将其他几件东西的图片一一调出, 每一件物品都与龟兹有关,而且物品表面的图案有共同之处——佛像、天女、尊贵的女客。 巧合让她不安。 把这几样东西的资料发到私人邮箱后, 白慈靠在椅背上, 揉揉额角。 近来, 她终于和庄申恢复联繫,尽管只是通过白芷。女儿长大了, 古灵精怪的,隔三岔五找庄申联络感情, 周末会让庄申到家里来接她去博物馆。 其实她也想去, 别说是博物馆, 就是殡仪馆,她也想跟着,只要能让她跟庄申在一起。 可每次对上庄申疏离的眼神,「我也去」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从上次那个亲吻后的反应来看,庄申对她仍有情在,也不至于厌恶,但是要和从前那样,漫漫征途。 修复比重铸难,修复完,裂纹还在原处,像另一种结绳记事。 她们现在的关系,有点像分居的夫妻。 庄申来接白芷,不上楼,只在楼下等。 每回她都送白芷下楼,见她一见,庄申只朝她点点头。她带酸奶、咖啡给庄申,庄申犹豫一下才会接,之后说:「谢谢,下次不要了。」 下次她换着花样继续给:她没有不听话,给的不是上次那些。庄申说的话,她都有好好在听。两次过后,这样的事停一停。 庄申不能逼,多几次就成了冒犯,这人一定会生气。经过无数个昼夜的摸索,庄申的脾气,她一猜一个准。 有时白慈觉得,庄申生来与她相剋。 她们熟悉对方的性情,彼此爱恋,彼此伤害。 书上说这叫相生相剋。 很厉害,註定要纠缠不休的样子。 外面一阵闹笑。 什么事那么高兴?中彩票了? 把小秋叫进办公室,这位秘书笑容荡漾,意犹未尽。 白慈奇道:「外面在干嘛?」 小秋稍稍收拢笑意,「在讨论尾牙吃什么。」 吃什么会那么开心?吃春//药吧。白慈继续看她。 小秋咂咂嘴,老闆最近心情不好,上下班不见那辆拉风宾利,穿衣风格已经不是消费降级,而是消费跳水,不知是不是给p2p捲走一大票。好几次见到老闆偷偷抹眼泪后补妆,那伤心的模样又不像是破财。联想到那位很久没出现的庄小姐,小秋脑补了一处人财两空的惨事,对外面谈论的话题更是犹豫。 久等不见回答,白慈只好问。「还有呢?」 「诶,catherine和她女朋友打算去国外生个孩子,找到一家公司,网站上能预测两人将来的孩子长什么样。大家在那个网站上预测自己和明星的孩子。」 「……那么神奇?」 「嗯嗯,同性异性都可以,可以指定性别。不过同性只能生女儿。」 「……」白慈看向起劲的秘书,「你预测的是自己和谁?」 「……」小秋忸怩。 「不笑你。」 「好几个。」 「比如?」 「彭于晏、布拉德皮特、凯萨琳泽塔琼斯、凯特布莱切特……」 「……网址发我。」 「马上。」小秋笑了出来。 公司叫有邰氏,那么古怪的名字。第二个字白慈不认得,特意搜了一搜。 干细胞、同性生育、女女生女……科技进步到这种程度? 点到预测宝宝的页面,上传自己和庄申的照片,按下提交键。 啊,她和小猴子的小猴子。 白慈充满期待。 没多一会儿,屏幕出现孩子的三张照片,分别是:一岁、五岁和十岁。 一岁:嘴角上扬,眉眼含愁。白嬷嬷说过,菩萨就是这悲悯世人的表情。 五岁:眼睛鼻子像她,嘴巴尤其嘴角像庄申…… 十岁:琥珀色的瞳孔鲜明…… 不管给谁看,都会说这是白芷。 下有一行小字:算法仍有缺陷,每次预测存在差别,结果仅供参考。 白慈嘴里嘀咕着见鬼,把手机里所有她和庄申得照片一一组合上传。出现的结果确实存在差别,但是感觉基本一样,脱离不了小芷的模子。 如果她和庄申的孩子长成白芷的样子,那她和海塞姆的孩子长啥样? 翻遍所有相册,找不出一张海塞姆的照片。 白慈雷厉风行,直接问海塞姆要。「发张你的照片过来。」 消息过去没多久就收到一张表情冷酷,露胸肌露腹肌的照片。海塞姆这是有多闲。 白慈翻个白眼,暗骂:骚货。 海塞姆:你要干嘛? 白慈:给你介绍对象。 电话紧随而至。 「海丽耶,你别胡闹。」 「随便说说,我哪有空管你闲事。」白慈翻着白眼,顺口胡说,「通讯录上没你的照片,给你放一张。」 第162页 「用刚才那张就很好。」难得联繫,自然问一问女儿。「小芷好不好?」 「挺好。」 「有需要就告诉我。白慈,从公事上来说,另外找人接手星月会,需要时间磨合,我觉得太麻烦。你是一个很适合的人选,不只是因为我们有私交。新年之后你再告诉我是不是要离开星月会。」 和庄申分手之后,白慈不只搬家,还向海塞姆请辞。不是一个冲动的想法,而是思虑再三,试图与过去割裂。此举得到白净识的认可。 「白慈,你是不是和人闹脾气,把人给气走了?」 「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我哪有什么脾气。好了好了,我这还有事情,不跟你说了。」白慈心急结果,哪有空跟他讲感情问题,匆匆忙忙掐断电话。 再三确认之后把自己和海塞姆的照片传上去。 分析中,请耐心等候…… 分析中,请耐心等候…… 分析完成之后,依旧是一岁、五岁、十岁的女孩照片。 一个标志至极的小美人,绿色的瞳孔宛如精灵。白慈自觉美貌,但显然屏幕里的小美人更加迷人。尤其是十岁这张,顾盼神飞间有一种动人的张扬。 「骗人的吧。」白慈自言自语,难以置信。 一直到下班,她整个人浑浑噩噩,魂游天外,始终在信与不信之间来回挣扎。 小秋和她一趟电梯下楼,最后她问小秋。 「那个公司靠谱吗?」 小秋一下子联想到她和庄小姐要生个孩子,立刻说:「catherine精挑细选。这家公司科技领先,除了贵,听说其他都好。」 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小秋惊讶地发现,老闆的脸色越发难看。 白芷是庄申和她的孩子。这个说法本来是为了逗庄申,说到后面越说越像,有时连白慈自己都希望这是真的。 有一阵庄申信了,她也是。 可说到底,从小身处玛尼教根深蒂固的安西,又在信卢舍那佛的白嬷嬷照顾下长大,无论是尼玛真神还是佛,白慈一个都不信。 不信神,也不信邪。 面对这样一个有悖科学的结果,她本想当作笑话一笑了之,但是每每看到白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古怪的念头不断朝外喷涌。 当晚,她翻来覆去睡不好,庄申的脸和小芷的脸始终交替出现在眼帘。 小芷额头不像她,耳朵不像她,嘴巴也不像,最要命的是瞳孔的颜色。 小芷越长越像个汉人。 小芷爱读书,文文静静,无辜的表情和庄申如出一辙,口味爱好也相仿…… 有些事真的不能想。白慈掀被而起,去有邰氏的网站把网上明星夫妻的照片一一上传,对比小孩和预测结果,相似度超过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起码有六成的可能性,白芷是她和庄申的孩子。 第二天盯着黑眼圈,白慈做了一个决定。 不管这事科学与否,只要做一个亲子鑑定就能知道答案。 唯一的难处是,如何取得庄申的血液、毛发样本。 有毛囊的毛发、血液、唾液,这些东西放在从前,随时随地可以弄到,可是现在不行。她要怎么才能去拔一撮庄申的头发,问她要血?还是像电视里那样给她喝水,之后拿喝过水的杯子去化验? 庄申收到白慈消息时,正和许唯、玄明、白芷在客厅玩拼图。 「坏女人」:庄申,我能要一点你的血吗? 许唯眼尖,屏幕上消息一闪,她就瞧见了。「要你的血干嘛?那人要找道士做法让你回心转意?」 对于这个要求庄申也觉得诡异,看了白芷一眼,把手机放在一边。「小小芷,最近你妈在忙什么?」 「公司里的事。」白芷回答。另一件和庄庄有关,她不能讲。 「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白芷放下拼图,仔细想。母亲近来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太多,只能挑最近的讲。「她昨晚一直看我。」 这下连玄明都来了兴致,「你妈平时不看你?」 「不一样。」小女孩只晓得不一样,不晓得哪里不一样。 许唯问:「你妈妈有没有求神拜佛?」 「妈妈不信那些。」 许唯还要问,被庄申接过话题。「她妈不信神,不信佛,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可不能让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女人套小孩子话。 许唯问玄明:「血能做什么?」 「太多了,给我一滴血,我可以寻尸、找人、下咒,还有……」 「还有?」 小女孩瞪大眼睛,好奇地望向玄明。 玄明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滴血认亲。」 「你的意思是亲子鑑定?」 庄申与白芷同样不明所以,前者是因为莫名,后者是因为懵懂。许唯不禁笑说:「庄申,如果那人拿着亲子鑑定报告来跟你说,女儿是你的,要跟你复合,你认不认?」 「……神经病。」 ※※※※※※※※※※※※※※※※※※※※ 有邰氏,在《此情》里也出现过,不过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庄申信不信。 至于孩子相貌的遗传问题,有遗传也有变异~~~应该是可以模拟预测的,会有一个相似度的问题。 姑且把白芷当作典型好啦。 第87章 狼来了 第163页 白慈不知道, 托许唯的福,她得到白芷带回来的几根头发,带有毛囊,便于做dna检测。白芷不懂她要做什么,只见到母亲接过头发时眼中闪过的光。 一种发现默契, 心有灵犀的感动。 「为什么庄庄会给你头发?」感动之余,白慈觉得意外, 没道理两人真想到一起去。难道庄申也去那个有邰氏的网站测她们将来孩子的样貌? 「警察阿姨说, 血不好带,要是来例假就直接给你一根用过的棉条或是卫生巾。」小人儿重复大人的话, 脑袋里想到的是警察阿姨给她示范什么叫棉条什么叫卫生巾,还说是每个女性必经之路。白芷心想, 做女人真可怕,每个月还要流血。最可怕的是, 如果没有流血功能,女人就不能生孩子。 因为生自己,母亲每个月都要付出流血的代价。小女孩心里对母亲感激三分。 一定要尽力对母亲好, 否则怎么对得起母亲生她养她流的血。 「警察阿姨?」许警官有那么好心?白慈不信。她浑然不知许唯的三言两语让女儿感恩,只想到伤心欲绝那天,女警趾高气昂, 一副恶婆婆降临的样子。她们都不喜欢她。她一向清楚,不是同性间的嫉妒, 而是嫌弃她和庄申不配。 架不住庄申喜欢她呀。她从前可以这么想。 但是现在? 现在她不敢想。庄申待便利店里的收银员都比待她亲近。 头发是什么意思?许警官帮她?那不可能。是猜到她要做什么?她觉得也不像。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何况是许警官和庄申。 「妈妈。」白芷忽然抱住她。 搂紧女儿, 白慈笑,「怎么啦。受欺负了?」 小女儿摇头。「警察阿姨和神叨叨阿姨都很好,我就想抱抱你。」 「神叨叨阿姨是谁?」 「警察阿姨的女朋友。」 半吊的心放下。「庄庄对你好不好?」 「好。」 「她有没有,有没有想我?」 「庄庄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白慈满意,能问起说明在意,在意就是好事。 第二天,白慈将白芷的唾液和庄申的头发一起快递给亲子鑑定中心。本来加急多八百,六小时后能拿到报告,但是过年前鑑定中心的工作人员早早放假。白慈不理解,这不是还没到过年嘛。对方说,除非涉及司法程序,很少有人赶在过年前做亲子鑑定。大过年的……万一出来的结果不如人意,岂不是毁了一个春节。白慈又多加了二百块,好说歹说让对方同意六小时出报告。 六小时如坐针毡。 如果结果显示白芷和庄申没有血缘关系,失望在所难免。不知从何时起,她心底窜起一个小火苗。女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爱的结晶。白芷之于她和海塞姆,至多只能算是意外。不过有邰氏公司在那,要是庄申想要,她们也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庄申想要孩子吗? 白慈嘆气。庄申不喜欢孩子。别说要她生,就是要她带孩子,怕也是要头疼到嗷嗷叫。自己再生一个?那种长期的折磨和痛苦,她也不想再来一次。 她确信发生在海塞姆和她之间的事不会在庄申与她之间上演。 但是生孩子…… 想过自己在收到报告的那一刻会尖叫,会兴奋,会紧张,会大笑。白慈没想过,见到确认亲子关系99.99876%的字样后,眼泪会模糊双眼,埋藏在她心底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此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外面的人早已踩点下班,她张开嘴,眼泪掉进嘴巴里,咸咸涩涩的。她想笑,却发不出声音。 不科学,太不科学了。 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她的世界瞬间被一份pdf颠覆,天崩地裂比不过此时此刻。 亲子鑑定中心工作人员说,纸质报告明天会给她快递过去。 她问对方,可信吗? 对方说他们是法院指定亲子鑑定中心,如果按照流程走,报告可以作为司法证据。 也即是说,真实可信。 对方又说:出于稳妥考虑,建议她多找几家检测。 这话白慈压根听不进去,甚至连为什么白芷和庄申有亲子关系也来不及想。 她只有一个念头:告诉庄申。 匆忙列印报告,装入文件袋,塞进大包里,白慈连本带跑上街叫车往庄申家里赶,坐在车上她一刻不得安宁。 「嘟,嘟,嘟。」 快接电话啊。 「嘟,嘟,嘟。」 庄申的手机一直出于无人接听状态,微信视频一样。 到了庄申家楼下,白慈付完费用下车,寒风迎面吹来,她打了个哆嗦。 这一路,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直接找上门?不。她只在楼下等。忘记自己没有吃晚饭,忘记上海冬天的阴冷,她在楼下走来走去。 手机不断重拨,重拨,重拨。 终于,在手机电量跳到百分之五的时候,庄申的回电来了。 「你没事吧!」开完会发现几十个未接来电,心脏病都要给她吓出来。要不是手机一直接着电源,怕是早就自动关机了。 「你在哪?」从兴奋到委屈,白慈觉得自己等了足足有一个世纪。 「公司。我们在开会,手机没电,所以在外面充电……」担心盖过一切,庄申短暂性失忆,忘记自己和白慈现在不咸不淡的关系,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小芷没事吧?白嬷嬷?」 第164页 「她们都没事。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在哪?」 「你家楼下。你快回来,庄申,你不知道……」 「你在我家楼下?那么冷的天,快上楼去。」 「我……」 手机自动关机,面对变黑的屏幕,白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从包里翻出那份鑑定报告,捂在胸口,像是要从一张纸汲取力量,又像是握住她的星星之火。 庄申从计程车上跳下来,就见到一个无助的身影在楼下徘徊,身体似是对低温浑然不觉,仅靠潜意识时而运动身体获得一些热量。她心疼极了,三两步跑过去,把人重重抱进怀里,像是抱住一根冰棍。 「庄申……」 「为什么不上楼!」 「许警官讨厌我。」 「她不讨厌你。冷不冷?」 「还好……」有了温度白慈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经冻僵。「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晚饭有没有吃?你到底等了多久!」 「这些都不重要。」白慈不满被打断,她挣开庄申的手,执拗地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在听,我们能不能上去再说?」 「不能,我等你到现在,就是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庄申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笼进自己的袖口。「你说。」 「庄申。」白慈仍处于极度亢奋中,「小芷是我们的女儿。」 没有想像中的兴奋,庄申说:「你之前就说过。」 「不,我的意思是,小芷是我们的女儿。她是我生的,但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绿色的眼睛跃动着光芒,她以为庄申会震惊,会欢喜,会像她一样欣喜若狂。可是她等候至今的夜归人连一个笑容都欠奉,反而露出些许无奈与疲惫。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昨天收到信息,许唯就猜白慈会来个亲子鑑定,极力怂恿她配合。没想到白慈真疯狂到这种程度,为求复合居然连亲子鑑定都想得出来。 如果她是个男人,毫无疑问。 可她是个女人,科技并没有发达到女女一夜情就能自然受孕。 「你看,我连报告都带来了,今天只有电子版,是我列印的,明天他们会送正经报告来。」白慈挥舞着鑑定报告给庄申看,想告诉她自己是多么惊讶,多么兴奋,多么庆幸。 「报告上写了,亲权关系99.99876%,也就是说你们有亲子关系。」 「你也是小芷的妈妈。」 「我用的是你给我的头发,还有小芷的唾液……」 「我等了一天的结果。」 「昨天……你看这个报告,你看呀。」 眼里的光芒骤然熄灭,白慈终于发现庄申并未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在意。 「庄申,你不信我!」 接过她手里的报告,继续为她暖手,庄申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把小芷当作自己的孩子,就算现在也是。」 白慈猛然抽回手,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人。「你不信我,你一个字都不信我是不是?」 庄申沉默。这样的报告,她也可以做,找人随便ps一下,别说她和小芷的亲子鑑定,就是白慈和她,一样想母女,母女,想姐妹,姐妹。 「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故意弄个假报告给你看?」 庄申没有否认。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明知道这种事情不科学没有人会信。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骗你。」 「因为你说的话,我都信。你说我是神赐予你的命定中人,我信了。你说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我信了。你说你是来接我的,我也信……白慈,以前你说的,我统统都信。」 「所以呢?就因为我找阿拉丁盘问你,把你关起来,你就什么都不信了?我说的是实话。庄小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 呀呀呀,哪里那么快就算了哦。 会心一击在这里。 第88章 求个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 已经是庄申的极限, 面对白慈,很多话她说不出口, 光那一句,已经叫白慈哑口无言失却颜色。 庄申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么冷的天,他们开会到现在, 她饿, 而她应该也是。 青花椒黑鱼热气腾腾,加娃娃菜、腐竹和千叶豆腐,刚才的插曲并未影响到她的食慾。只要人在跟前, 庄申就不自觉安心, 不知不觉连饭都多吃半碗。 显然白大小姐没她这样好的胃口, 随随便便扒拉几筷子,抑制不住往外冒的酸楚, 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她根本不想吃饭, 但是又不捨得不见庄申。距离吵架一个多月,她们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庄申不信她, 不止是不信,根本不想信。 她的质问, 让人理亏又伤心,也怪自己没有骨气,被人一牵手就跟着过来。 想好最多跟过来坐一坐, 不理她, 一句话都不要跟她讲, 起码今晚是这样。 「吃青花椒黑鱼好不好,清清爽爽的辣。」 根本不想吃,问什么问,可是庄申问好不好。从前她这样问,庄申总是好好好,如今她的心亦然。 「好。」她说。 庄申给她夹菜,夹到碗里的都吃了。 可白慈还是委屈,她兴致勃勃拿着报告等到现在,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告诉对面的人,她和她有个孩子。 第165页 属于她们的孩子啊。 可是对面的人呢?不是一脸「你别闹」,就是吃吃吃。 根本什么都不懂。 但至少没有眼瞎,看得到白慈含着饭掉眼泪。 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随着睫毛的抖动掉落,无数地诉说无尽心酸与委屈。 庄申在心底嘆息,她的情感早已投降,只剩下最后的理智在挣扎。 这个女人是她的劫数。 摸出手帕给白慈擦眼泪,白慈扯过她的手帕,犟头倔脑别过脸。 过一会儿,见庄申停下筷子为难地看着自己,生气地说:「吃呀,你怎么不吃了!」 「你这样我不好意思吃。」 是不好意思吃,不是吃不下!白慈更气,「你吃好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以为是我让你咽不下去呢。」 「那倒是没有,看到你我比平时吃得多。」 「庄小猴,我难过你就开心了?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气我?」 庄申嘆气,「我没有。」 结帐之后,庄申陪白慈回家。 白慈说:「你回去,我不要你送。」 「吃多了消消食。」 「……」说不出不许跟她走一条路。白慈憋屈。庄申变了,不再是那个无限制听她话爱她的庄申,偏偏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白慈悲从心来,拉住庄申的衣角。「小申,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不知该如何接口,庄申不响。 「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应该说不,不能。 寒风里,庄申吸吸鼻子,这个女人刚才就那么等着她,见到她时整个人发亮,尽管果断的拒绝是她该做的事情,但她说不出口。 她也没法说,她已不计较过往,愿意和她在一起。 胸口总憋着一股气。 最后庄申只能说:「我需要时间。」 白慈对这个结果谈不上满意,回去之前,她仍郑重地申明一次,「你和小芷是亲生的。」 到家之后,顾不上其他,她抱着已躺在床上的女儿不肯松手。 白芷闻到母亲身上的油烟味,还有冬天的味道。 「妈妈……」她不懂母亲突如其来的感怀。 「可怜的小芷,你不知道,你还有个妈,她……」本想说庄申不认她,但立刻意识到对孩子说这话不好,白慈改口,「她太坏了。」 白芷说:「那我们不理她。」 白慈笑了,到底是亲一点好一点,她也说:「好,我们不理她。」 这一晚,母女睡在一起。母亲难得恰到好处的体贴温情,让白芷觉得自己被母亲深深爱着,她犹疑又忍不住投入母亲的怀抱。 不知庄庄给母亲什么刺激,让她与从前判若两人。 在所有人中,要数白芷最懂得庄申对白慈那种复杂难明的感情。曾经她不止一次地怨恨白慈,希望自己没有这样的母亲,最好像毛毛一样,父母都在国外,一年到头不见一次。母亲像是一个噩梦,一种终年不醒的噩梦。后来白慈努力和从前不一样,用毛毛的话说,像是被雷噼了。白芷小心观察,一直到今天,她发现白慈真是爱她的。这些日子以来,白慈没利用她和庄申和好,也没把自己的坏脾气发泄到她身上。从前白慈只是不开窍,不晓得要如何做一个母亲。 「妈妈,我爱你。」 「傻姑娘,我也爱你。」 过年前,被当作坏人的庄申去图书馆借书。白慈凄楚的眼眸时时出现她的梦里,有多喜欢白慈从前的张牙舞爪,她便有多内疚。明明是对方不好,自己却要忍受煎熬,多重矛盾下庄申只好到图书馆散心。 从安西回来之后事情不断,没心情看资料看书,这会儿趁过年放假,正好来搜罗一番。 开架的书目前,与另一个人同时伸向同一本书——《安西宗教演变史》。 庄申放下手,那人却没有退让的打算,迳自取出那本书,「谢谢你啦,上蹿下跳。」 突然被人叫出网名,庄申扶扶眼镜,看向那人。「是你。」 竟是李小万画展上见过的那个神神叨叨的女孩子——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 「我叫杨笑澜。」这次女孩子大方地说出名字。 「庄申。」 「我知道,你说过。」杨笑澜看向庄申手里的书:《安西佛教史》、《安西古佛寺》、《安西古国史》 「除了天女,对佛教也感兴趣?」 「有些专业上的东西需要查些资料。你是对佛教感兴趣?」 「算是。我最近在研究灭佛行动。」 「灭佛,安西?应该不能算是一码事吧?」如果庄申没有记错,灭佛运动指的应当是历史上的三武一宗。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帝李炎以及后周世宗柴荣。 「不都是发动对佛教的清洗,本质上没有大区别。」 拿到想要的书,杨笑澜和庄申走出来,约在楼下一边喝咖啡一边聊。 「灭佛运动是有其历史原因,当时寺院扩张厉害,没有税收,占了许多劳动人口,还有三教之争,对政权的巩固。」 「圣战没有?」杨笑澜从容地反问,「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每一次灭佛运动背后都有一个推手,比如拓跋焘的崔浩,宇文邕的卫元嵩,李炎的李德裕,至于柴荣,他手段温和,不好说有没有推手。而秃黑鲁帖木儿,也有指引他的玛尼教精神导师。」 第166页 听到秃黑鲁帖木儿的名字,庄申眼皮一跳,嘴上说:「利益之争,势必会有人推动。」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可能存在一股神秘的力量,其目的就是要消灭佛教。」杨笑澜说,「你先别觉得我是阴谋论者。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原始的驱动力、最初的目的,被历史学家推测的归因所替代。一切的杀戮只是为了消灭佛教。」 「好大的脑洞。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这股神秘的力量要消灭佛教?因为他们要吃肉吗?」 「诶,好像有个只吃肉的玛尼教是不是?」 「……是。灭佛、圣战都是为了利益,说到底是利益之争,王权和神权的勾结。」 杨笑澜举杯,「王权和神权的勾结说的很好。」 庄申将咖啡喝完,「如果你要写论文,还是不要做这么狂乱的假设,会不合格。」出于善意她提醒年轻的女孩。 「好。」杨笑澜和气地应了,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回程的地铁上,想着杨笑澜的话,庄申笑着摇头。 写小说都不敢这么想,太不科学,跟白芷是她的女儿一样离谱。 可女鬼也不在科学的范畴之内。她真实遇到过。 离开安西之后,面对不可思议的事情,庄申总觉遥远。 是不是那天对白慈太过冷漠,毕竟她满怀期待,渴望得到自己的回应。那种内疚的感觉延续至今,为平息自己的内疚,庄申送花给白慈。 第一次收到庄申的花,哪怕仍在生气,白慈心花怒放,比一束黄色玫瑰灿烂十分。 先去网上搜黄玫瑰的花语:为爱道歉?等待,热情、真爱? 无论哪一条,白慈都很满意,装模做样发信息问庄申:「你想干嘛?交//配吗?」 庄申:??? 白慈:读书人,不晓得花是植物的生殖器? 庄申:…… 得意归得意,白大小姐的怨念尤在。她收到亲子鑑定中心的正式报告,已没当初那般开心,连好奇都欠奉,只因庄申的冷漠态度。 发完一通脾气,她又后悔。毕竟是庄申递来橄榄枝主动求和,她这样会不会太不识相。 小年夜那天,她们见了一面,借着白芷的因头。白慈偷看庄申,发现她没有生气,几天来的忐忑终于得到平息,还有一丝窃喜。 白芷邀请庄申与她们一起过年。「一家人不是应该整整齐齐在一起嘛?」 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最近看多了港剧。庄申笑:「大年夜和开始几天我都要回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几次。」 听说不少过年相亲结婚的事,白慈忙问:「你妈不会叫你相亲吧?」 「一定会。」 「我可以帮你!要相亲的话,你就带我去。要是人家看上我,说明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上她就不是好东西?庄申哭笑不得,那自己算什么。 「你除外,你不一样。我们还可以带小芷去,就说她是你……女儿」说到最后,白慈的声音变小,似是怕庄申不喜欢她这样讲。 「她本来就是。」 白慈高兴,「那你相亲要不要带我?」 「不带。」庄申一口回绝。 「……」 「我怕人家缠上你。」 「那你不怕别人缠上你?」 「傻,谁规定介绍相亲我一定要去。」 白芷唧唧笑,笑母亲好傻。 白慈跺脚,拿出送花的事情来说。「你还没说你送花给我干什么,是不是要跟我……」 交//配两字没说出口,嘴巴就被庄申捂住。 「你啊,没事少看点动物世界。」 ※※※※※※※※※※※※※※※※※※※※ 算和好了吗? 当然没有。 最近卡文有点厉害~~ 欠的加更继续欠着,我记着,不会赖。 下一章庄申得知真相的契机出现。 第89章 除夕的剖白 除夕那晚, 庄申、白慈、白芷和白净识四人在视频里一起守岁。 白芷问庄申要红包,庄申受宠若惊,微信给她发了一个。 白慈也来讨,庄申板起脸:「都做妈了讨什么红包。」 白大小姐的脸瞬间布满整个视频,「你给不给?」 「给。」 「哼。小气鬼。」 白净识念叨年年有今日, 岁岁有今朝,「庄申, 来家里吃饭, 做你喜欢吃的。」 白慈嚷嚷:「白嬷嬷,你又偏心。请个阿姨做饭都是小申喜欢的口味。你一个安西人, 现在做饭也朝小申靠拢,还叫不叫人吃饭呀。」 白净识乐呵呵, 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满意你就自己做。」 白大小姐嗷嗷叫。 零点过后,互道吉祥, 白净识先带白芷去睡觉。 白慈和庄申隔着屏幕面对面,脸上挂着笑。白慈摸摸屏幕里庄申的脸,又点点她的额头。「小申。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庄申像是故意跟她作对, 「我不是在你身边嘛。」 「你知道我的意思,能摸到,能亲到。哎呀, 小申,你是不是存心针对我。」 没办法, 白慈气鼓鼓的样子能让庄申高兴, 像最初她无语失措能取悦白慈一样。按照关医生的说法, 她心里对白慈有气有怨,如今白慈屡屡退步求全,令她无从发泄,所以这气啊怨的难免从别的地方散去。 第167页 知道当年的事情是白慈之后,庄申重新投入心理咨询的怀抱。有些话不可能对人言,尤其是对朋友说,她知道她们关心她,在意她,越是如此,越不好讲。她要如何诉说明知是白慈害她波折,害她偏离人生轨道,却忍不住思念她,为她找藉口开脱? 心理咨询不一样,起码关医生不会因此对她失望。她只会引导她去想原因,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前阵子庄申从记事本封底口袋里倒出一粒纽扣,是白慈睡衣上的扣子,那晚被她扯脱,掉在地上。第二天庄申踩到扣子,鬼使神差一般偷偷把它藏起来。 那个晚上她们那么急切那么美好。 庄申忍了很久,白慈也是。 白慈眼里的欲望一向赤//裸直白,爱意和惶恐亦然。 那一晚她们尽情拥有彼此。如果可以,白慈大概想把自己和她烧在一起,镶嵌一体,不分彼此。 白慈患得患失,在她跟前时常没有自信,有时颐指气使,只因掩饰她的心虚,她的骄纵是因为匮乏,曾经对海塞姆的爱也是。 那么对自己呢? 平心而论,白慈一直在改变,从最初只会大声说话到温言软语,一开始,她和小芷都觉得别扭。 心理咨询不仅使庄申思考自己,也使她思考别人。 要说白慈不喜欢她,她怕自己会天打雷噼。 可是,庄申没法面对白慈,无论她是否真心知错,无论她是否知情,直接或间接,她使她错失了一段人生。她的痛苦因她而来。 尽管欢乐也是。 至于小小芷是她亲生女儿的说辞,庄申不愿去想。太荒诞无稽,又美好得令人忍不住想要相信。 谁不想要小小芷这样乖巧聪明的女儿?过了天天啼哭的婴儿时期,正是最可爱的年纪。纵是庄申一贯讨厌孩子,也会时时惦记,别说是她,就连不喜欢孩子的玄明和许唯都叫她把小小芷拐回家里。 庄申无法说服自己不信,也不无法说服自己如过去那般全盘相信。 「庄申,过几天是我的生日。」 不用白慈提醒,庄申记得日子。0211,白大小姐送她手机的时候设的这个密码,处心积虑,她怎都不会忘记。只是她还没想好要送白慈什么礼物。这礼物从她们好的时候想到分手又想到现在。日常饰物,好的东西白大小姐不缺,太贵的她买不起。当初想着带她出去玩个周末,亲手做饭给她吃,后来因着两人决裂就此作罢。近日每天都想,想得头发快掉了。 见她不语,白慈不高兴,「你是不是忘了?」 「记着,一直都记着。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你。」白慈很直接,「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把自己当作礼物。」 「所以?」 「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陪我一整天?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我们谈恋爱,好不好?」白大小姐的话里有试探的意味在,谈恋爱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取决于庄申肯不肯。 「那天初七,是工作日。」 「那就,就下班后好了。」星月会从小年夜一直放到十五,过完元宵才上班,白慈没想那么多。「你能稍微早一点点下班吗?」 讲道理的白大小姐,透着一点点哀求,庄申怎么忍心拒绝。「我可以请假。」 「真的?」 「真的。」早在放假之前她就已经请好假,以备白大小姐的突发奇想。「你希望我们怎么谈恋爱?」她们在一起日常是带孩子的日常,要庄申想怎么算谈恋爱,她想不出来。 看电影吃饭逛街?好吧,再为难她也会奉陪到底。 「首先,就只有我跟你两个人。不带白嬷嬷,也不带小芷。」庄申的爽快是白慈的意外之喜,整个人像是突然间蒙上一层甜甜的糖霜。 「好。」 「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都听我的。」 「好。」 庄申干脆,白慈意外。「你不怕我叫你做很过分的事情?」 「你会叫我做很过分的事情?」 「讨厌,我不捨得。就算我想,也怕你生气。小申,我怕你凶我,也怕你不理我。」白慈眼圈红了一红,「你不知道你不理我,我有多难过,所以我不会。小申,我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我也知道你不信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不是?」 庄申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真挚,酸涩,叫她禁不住要说相信,她相信。 「白嬷嬷说,听其言,观其行。只要你愿意跟我继续来往,愿意听我说的,看我做的,我就满足啦。」说着满足,面上却是怅惘,可见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她当然不满足,她想庄申,她要庄申,她不光想要庄申看她听她,也想庄申爱她,和她在一起。每天每天都在一起。 「白慈……」 「小申,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我怕你一说话,我就没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好,你说。」 「我呢,上有老下有小,没啥本事,读书也不行,空有一张脸,但也不是十几二十岁,还能靠脸讨生活。」 她语气凄哀,言辞却好笑,庄申差点没忍住笑,被她一瞪,立刻屏住。 「所以明知该和海塞姆划清界限,我仍旧在他的星月会做事。一来,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二来,他说我做得不错。我只能尽可能和他保持距离,只一点,现在我和他没有那种男女之情了。你也知道,我和海塞姆一块长大,有段时间,我崇拜他。他那么自由,那么聪明。他是我的天。但是现在,没有了,一点也没有。前段日子,他天天找你说话,我可讨厌他了。现在我只喜欢你。小申,你不知道,你不理我,我这里……」白慈指着自己的心,「心碎了,空了。」 第168页 「哦,原来你崇拜他。」 「那是以前,我年幼无知不懂事。谁还没有脑残、眼瞎的日子嘛。我是个没见识的姑娘呀。」 庄申咬手指憋笑,「哦,他还是你的天。」 「那不是在安西嘛,都是黄梅天,是黑历史。」 「那我呢?你就不崇拜我,我不是你的天?」 白慈稍稍有些为难,「其实……你是我讨厌的那种人,白嬷嬷最喜欢的,读书好,脑袋好,成天瞧不起人的样子,说话文绉绉,所以我才老是说些怪话刺激你。」 「哦,你的怪话是指你老是开黄腔吗?」 「有时候是,有时候是……真的想跟你……说。」 有时候真的想跟她说?交//配吗?这个神经女人。「哦,你不崇拜我?」难得白慈肯讲心里话又不胡搅蛮缠,庄申有心逗她,故意说道。 「我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样容易……激动。但是我欣赏你,羡慕你,要是我有你这聪明劲,大概……大概白嬷嬷会开心吧。不过呢,也没关系,我们分工明确,你负责聪明机智,我负责貌美如花,刚刚好。」 那一点点的愁绪全叫白慈的刚刚好给赶走了,看得出来,她由衷这么觉得。说到貌美如花时,这位大小姐嘴角上扬,眉梢得意劲又来了。庄申故作不喜,「你的意思是我长得不好看最好待在你背后是吧?」 「不不不,不是的。」白慈嘆气,怎么今天小猴子那么难搞,说话的腔调快赶上自己了。「小申,你不要故意欺负我,对我使坏。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快像痴汉那样,恨不得吃掉你啦。庄申,你不知道我爱你吗?」 说到爱,白大小姐脸上闪过一抹羞赧和一丝决然,「其实我不懂那些,我也很少会去想。原先海塞姆不在,我会难过。因为我无聊,每天就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但是你不一样,哪怕很忙的时候,不管是在安西的拍卖会上,还是哪里,我都会想到你。我喜欢欺负你,喜欢你对我笑,喜欢你看我的样子,也喜欢看你,在你的身边,你说话我喜欢听,你不说话,我也喜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有段时间,其实我很害怕,每天都担心你知道以前的事情之后会离开我,越是喜欢你,越是担心。后来我想,我要对你很好很好,把过去那些都弥补了,那你就不捨得离开我。就算过去做错了,害你失去很多,可是,你有我啊。我知道,也许对于你失去的那些,有我不够……但是……」 但是半天,白大小姐但是不出来。 她只好说:「大概是我痴心妄想吧。你肯理我我就很满足了。」 「这样就满足了?」 白大小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够,小申,还是不够,就像现在,我想你在眼前,在身边,可以抱,可以亲。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是不是很贪心?」 ※※※※※※※※※※※※※※※※※※※※ 正经讲话的白大小姐~~~ 啊~~~ 第90章 看山不是山 听说大年初一这天哭不吉利, 如果是因为爱的话应该另当别论。 在白大小姐真挚的剖白之后, 庄申眼泪直流,充满爱与感动。 有一句话白大小姐说得很对, 此刻在身边就好了。若是在身边,她一定将白大小姐压倒在床,狠狠吻她。吻到她明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除夕之夜, 如果第二天不用跟父母去亲戚家拜年, 庄申大概会直奔白慈家。 什么仇什么怨,统统不管了。 就在那个当下,就算白慈亲手递一杯毒//药给她, 明确地告诉她, 这是毒, 喝下去肠穿肚烂。庄申也会干脆地喝完。 没有人能抗拒诚挚的真心。 初一大早,被父母叫起来, 庄申揉揉因落泪浮肿的眼皮, 昨晚那种心灵的激荡已淡,但被唤醒的爱情经久不去。 「妈, 要是……」去亲戚家的路上,庄申想问母亲如果她把女朋友带回家会怎样。 庄母自动接下去, 「你是不是闷声不响有了男朋友?正好过年,带回家看看。别人家不忙去,先看看再说。申申,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人多大, 是不是你的同事, 有多高,卖相哪能?工资高不高,家里……」 庄申抱头装死。 「申申,你怎么不讲了。」庄母转头跟姨妈说,「谢天谢地,终于有了男朋友。」 舅舅、姨妈一起来问,「男朋友长啥样。」 庄申只好说:「我妈胡说的。」 「你妈说的有鼻子有眼,怎么会胡说。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啊,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就等着喝你喜酒呢。」 庄申嘀咕:「再下去估计先吃豆腐羹饭。」 话虽轻,还是叫人听见了。 「呸呸呸,大年初一瞎讲什么!」 到晚上散场,和白慈聊过几句,庄申喜气洋洋。 庄家父母不瞎,撞撞彼此胳膊,叫对方看女儿。女儿长大了,一年到头除却他们生日与过节,难见几次面,平时叫她回来吃饭,一口一个要出差,工作忙,还不是嫌他们管东管西。和顺的眉眼之下,藏着一颗倔强的心。小时候管教她或许过于严厉,换来一个早年乖顺,现在乖戾的女儿。 庄母嘆气。可是她又不能不管。 这一次过年,女儿回来,比从前开心不少,心事也多了不少。窃喜与嘆息同时出现,多与感情有关。庄母不免担心,天性纯良的傻呼呼女儿,到底为谁欢笑为谁愁。 第169页 「申申,你真的没有男朋友?」 回答干脆。「没有。」 庄母不甘心,换一种法子问。「你真没有谈恋爱?」 庄申不好说没有。 既然不是没有,那便是有了,不是男朋友又在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庄母色变。 「申申,你不会破坏人家家庭做小三吧?我不同意!不管对方怎么说,要你等,会离婚,统统都不可信。你想想,他能这样对他老婆,也会这样对你,不要以为自己会是例外。」 「不是……」才要澄清就被母亲打断。 正经清白人家,最忌讳破坏别人家庭。因是自家女儿,庄母言辞不算激烈。 「申申,是不是你们公司的人?骗你说,他和他老婆没有感情?没有人懂他?只有你了解他?不要信,一句话都不要信。统统是放屁。男人最喜欢这招,你问你爸,是不是?」 庄父本来事不关己,听到这突然一问,忙说:「我不知道,不管我事,不过这种话怎么好信。」 庄申哭笑不得。「妈,我怎么会做人家小三。」 「那你是什么意思?」 庄申只好说,「我在跟我自己谈恋爱,小霸王其乐无穷。」 看在过年的份上,庄母没有骂人。 睡前,庄母到房里看她,见她对牢手机痴笑,先是生气。「你还不承认自己和有妇之夫来往!」 庄申高举双手,「我没有,你知道我最讨厌脚踏两条船的人,我们白羊座占有欲强烈,不和人共享。」 庄母突然鼻子发酸。「听说现在有种工具,自己和自己聊天,申申,你也不用这样吧。妈妈给你介绍对象……」 庄申想笑,又忍住:「别别别,我在和朋友聊天。」 「男的?」 「女的。」 庄母眼皮一跳。「你一向和女同学关系好。是程琤吗?」 「不是学姐,是别人。」 「程琤有对象了吗?」 「没有,她准备献身龟兹。现在的人都太傻,配不上她。」 大概是今天听多了张家婚变,李家家暴,庄母破天荒没有反对。「你们再不结婚,年纪大了,生孩子怎么办。」 「谁要谁生。反正我不生。不行就找个现成的。」 「你这是要做后妈,会被人家怎么说?知道后妈多难做?」 想想白芷对她亲热劲。庄申说:「还好吧,省事。」 「不生孩子怎么算是完整的女人!」 「蟑螂生一窝,可完整了,还完美呢。」 「庄申,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听话。以前你……」庄母没有说下去,以前女儿听话,也只是听话而已。一边说着是是是,好好好,一边往外跑。怕他们说她,连肩膀受伤都不讲,要不是有警察打电话到家里来问,她还不知道。问她怎么不讲,她一口一个:怕你们担心,小事情。小事情?掉一块肉还叫小事情。要不是过年,庄母会来个大嘆气,为了转移话题,她问:「你刚刚在和谁聊天那么开心。」 想了一想,给母亲看合照。 「谁啊,明星?申申,你追星就算了,还把自己弄上去跟人家合影?」 庄申哈哈大笑。「什么明星,是我朋友。是不是很好看?」 「嗯,标緻。」 「这小姑娘是谁?」 「她女儿,可爱吧。」 「挺可爱,跟你小时候一样,乖乖的,像个洋娃娃。不过比你小时候好看多了。诶,跟你有点像嘛。」庄母遮住白芷和庄申上半部脸,「真的呶,嘴巴一模一样。」说着,她把手机还给庄申,丧气道,「像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生的。你也生不出那么好看的孩子。」 生不出怪谁?肯定不是怪她呀。 「你总跟好看的人一样玩,怎么找得到男朋友。」 「没事,大家一起找不到就好。」 「人家孩子都有了。」 「但是没有老公啊。妈,她说她喜欢我。」说这话时庄申得意又警惕,特意带上五分玩笑的口气。 庄母的表情很明显一僵,好一会儿才说:「呵呵呵,人家哪里看得上你,连小孩都有了,更不会看上你。」 庄申瘪瘪嘴。「万一呢?」 庄母显然不愿去想这种万一。「神经病,睏觉了。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走到门口,庄母回过头看她,「程琤……」 「怎么?」 「没什么。都怪你胡说八道,害我乱想。睏觉。」 不知道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庄申好奇,如果她告诉母亲自己跟白慈在一起,母亲会不会把她赶出去。 告诉白慈,白慈为庄申可能到来的被驱逐生涯感到由衷欢喜:「小申,你不要跟你妈吵,也不要闹。直接拎包过来就好了,行李都不用收拾。衣服我这里有,不行我们再买过。现在地方没以前大,不过我给你留了一块地方放衣服,你放心好了。」 庄申怀疑,要是自己真被母亲赶出家门,白大小姐要放鞭炮庆祝。 「小芷说你那有很多书,到时候我买几个书架,找人一起搬过来。你也可以念书给我听。」 「……」她们还没有完全和好,这女人已经动脑筋让她打包挪窝。「白慈,你知道你哪里最美吗?」 白慈摆出个魅惑的姿态,「哪里都美。」 「嗯,你想得最美。」 第170页 春节前几天,每天早出晚归跑亲戚,庄申嚷嚷:「累死啦。」 被庄母一记抽在屁股上,新年忌讳,不可言死。 初三回来比较早,庄申瘫在床上,听到手机「叮」一声响。 不是白慈。 同事在小群里发布一则gg。有财主重金悬赏解密高手,谜题是一幅弯弯曲曲的线条。说抽象不像抽象派,后现代不似后现代。提示与安西有关,所以同事发到群里,他苦思不得其法,希望大家群策群力。 为何那么卖力? 奖励十分惊人。环游全球旅行费用,包含全程签证、机票、酒店、餐费、门票和地陪。 这只是其中之一,大奖是莲花跑车一部,或等额奖金,税费由财主支付。 重赏之下,庄申也心动,吃过晚饭后便再谷歌地图上找相同曲线:等高线、海岸线、湖泊、沙漠轮廓,但凡有边角的一个都不放过。 白慈发来视频邀请,她仍沉醉其中,支支吾吾,词不达意,眼睛看着白慈,不时往电脑上瞥。 白慈不满,「庄申,你敷衍我,你在看什么?小电影?」 「……」庄申给她看电脑里的图,「你脑子里都装了些啥?一天到晚小电影。」 「哼,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你啊。臭猴子。」 「你知道谁一天到晚最喜欢叫臭猴子?」 「谁?」 「沙僧的二师兄。」 「庄!小!猴!你骂我!我是嫦娥还差不多。」 「不不不,你是王母娘娘。」 「哼,你越来越坏了,老是欺负我。」 「我还真想欺负你。」 「那你来啊。我等你。」白慈故意拉低领口,露出胸口一大片迷人风光。 不是没有见过,更诱人的风景呼之欲出。 庄申失笑,这个女人。 故作视而不见,看向屏幕。 白大小姐怒道:「那画有什么可看的,残缺不全,你来家里,给你看个够。」 「什么意思?」 指着谜题,白慈说道:「那个山,不就是白嬷嬷房里那副宝贝画的一块嘛!我从小看,闭着眼睛都知道。」 ※※※※※※※※※※※※※※※※※※※※ 呀,终于进入应该是主线的模式…… 汗颜。 那位地主是谁,大家也应该知道了吧。 第91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庄家父母听到女儿怪叫一声, 正要询问发生何事,只见女儿换上出门的衣服,跌跌撞撞进来。 「我要出去一下,晚上不用等我。」 扑面而来的诡异兴奋。 「那么晚你要去哪?」庄母问,「是不是有人来上海看你?」 「不不不, 是我发现一些事情。妈,你们先睡, 不用担心我。」说完,庄申不再解释, 抓着手机钥匙和钱包夺门而出。那气势, 不是寻仇便是夺爱。 父母面面相觑, 庄父说:「该不会去捉姦吧。」 庄母骂他:「瞎七搭八。」 他们不知道, 庄申已尽量压抑,不叫人看出她的激动。她的心肺仿佛有无数乱流涌动,千道万道, 如吸星大法之后,别人的内力在身体里乱窜。其实她尚未理清头绪, 身体比头脑先一步激荡。她唯一能做的是平复呼吸, 叫一辆出租去白慈家里。 大都市的好在于生活便利, 即便是过年,初三的夜晚, 仍有出租可叫。 司机见这女孩不在状态, 不是搓手就是咬指甲, 稍稍问了几句, 没有得到回答,心下不免有些发毛。等收到钱,鑑定真假,得她一句新年好之后才算放心。抬眼看她飞起来的背影,司机感嘆,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庄申自己也不懂,那尚未领悟又即将领悟的灵感是什么,她只知道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喧嚣、在吶喊、在喧腾,同样也有恐惧和跃跃欲试。白慈那句话不止唤醒她的记忆,还将过去搜集到的点滴信息穿针引线,融汇在一起。 敲开白慈家的门,庄申气喘吁吁,开门的是白净识,显然不知道她要来。过年又是大晚上,没有急事庄申不会出现在这里。 「发生何事?快进来。」白净识关切,把人拉进屋子里。「外面这么冷,你这孩子就穿这么点出门。」 「阿慈。」她高声叫。 白慈和白芷前后脚开门。 「庄庄!」意外惊喜的是白芷。 「小申?这么快。」仍在云里雾里的是白慈,她尚不知庄申为何兴奋到立刻过来。 总不至于是为了一部莲花跑车。 三个人,六双眼,齐刷刷盯牢庄申,庄申脑袋胀痛,似超负荷运作。 白净识哪晓得她的千头万绪,以为是自己在这里她不方便说话,便说:「我带小芷进屋去。」 庄申摆摆手。 白慈立刻领会她的意思。「嬷嬷,她是来找你的。」 「找我?」白净识实在找不到庄申有什么事需要找自己。「她怎么了?」 「傻了。这人刚才在看什么解密地图,我看那线条像是你房里那幅画,提了一句,这傻子就这么跑来了。」白慈握住庄申冰冰凉的手,摸她的脸。「喂,真傻了?」 提到房里的画,白净识皱眉,来不及细问,就听庄申念道:「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素来从容的白净识骤然色变,抓住庄申的肩膀。「你从哪里听来的?你……你……」 第171页 白慈从没见过她如此激动,怕她年纪大了,情绪大起大落影响身体,忙扶住她说:「白嬷嬷,冷静,冷静。小申会说的,她肩膀受过伤。你先松手。」 「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庄申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会是这一句,更没想到白净识听到这句会有如此之大的激烈反应。这一刻,好像所有零碎的线索统统拼凑起来。 「白嬷嬷,你是不是知道传说中的佛国净土?你,你们,是不是佛国净土的人?」 听到这话,白净识难以置信地望向庄申。 庄申继续抛出她的问题,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解答。 「佛国是不是遭到帖木儿汗的攻击?那片土地上的战争是不是仍在延续?」 「护身符是佛国净土的一种身份标识?王室?」 「净土被掩埋在地下?还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前往?」 「佛国是不是女国?小芷是我和白慈的女儿?」 白净识的脸色随着庄申的问题一变再变,最后一个问题如惊天霹雳,她一下子坐倒在椅子里,呆呆地说不出来。 别的话白慈不懂,最后的问题她听懂了,来不及骂庄申不信自己,见到白净识这样,吓走了半条命,忙放开庄申扶住白净识,不断给她揉胸口。「嬷嬷,嬷嬷,你可不要吓我。」 她狠狠白庄申一眼,「早跟你说了小芷是你亲生的,你不信。你问白嬷嬷,她哪里知道。」 白净识抓住白慈的手臂,「你说什么,你早知道小芷是庄申的孩子?」 「也不算早知道,过年前做了个亲子鑑定证实的。那阵子正好和小申吵架,她不信,所以我就没跟你提。哎呀,白嬷嬷,你一个信佛的人,不会觉得这事太荒唐吧。你就把这当作是菩萨给的……」白慈一个劲解释,她压根没想到这事跟白净识有什么关联,只当是她和庄申情况特殊。说到这事她就来气,「最过分的是庄申,白纸黑字,她都不信。」 「你是怎么回事,之前好说歹说不信,现在来问白嬷嬷,看把她吓的。小芷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嘛,你问她干嘛。你吓坏了嬷嬷,看我剥你的猴子皮。」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白净识一点不领情。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老啥也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白净识帮着庄申骂自己,白慈不是不委屈,但是对白嬷嬷,她再大的脾气都放一放。尤其是白嬷嬷年纪越来越大,她生怕她有点什么。 注视庄申良久,白净识一口气终于缓过来。「阿慈,你坐下。小芷,你,你也坐下。」 两大一小坐下,她反而站起来,「我去准备茶。」 白慈拦她,「白嬷嬷,你话就直接说,准备什么茶呀。」 白净识不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白慈还要再说,被庄申阻止。白慈瞪她,「你醒了?良心发现了?被雷噼了?被门夹了?知道冤枉我了?」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 「哼。」白慈拿腔拿调。不趁此机会做规矩更待何时。 「对不起。」庄申握住她的手又说。 「哼!你知道那天我收到报告想跟你分享的心情吗?我等你那么久,结果你是怎么对我的?哼。」白慈抽回手。「道歉?我不接受!」 庄申不知说什么好,只讷讷坐在一旁,看看白慈又看看白芷。 白芷好奇地打量两人,不懂她是庄申亲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妈妈把她生下来,庄申又生一遍。 庄申道歉白慈光火,她不说话白慈更光火。「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赔我!」 「啊?」 「赔偿我。」 「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叫你裸奔你也去?」 「去。」 「呸,你看准了我不会叫你去裸奔。」 是,庄申看准了,自己不捨得为难白慈,白慈也不捨得为难她。「谁让我们相爱呢。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你不捨得我,我也不捨得你。对不对?小慈。」 被这番讨好的话说得心花怒放,白慈嘴角溢出满满的笑容。 但随即,她沉下脸。 这个骗子,生她气的时候叫她白慈,现在讨饶了,叫她小慈。以前怎么不知道臭猴子这么不要脸。 更不要脸的还在后头。 白芷眼睁睁看着庄庄在她妈变脸之后,扑进她妈的怀里蹭着撒娇。 「小慈,是我无知错怪了你。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错啦,嘤嘤嘤。」说到最后她实在没词只好嘤嘤嘤。 这招哪里学来的?玄明教的。 白慈到底没忍心把她推开,气消了大半,最多的是无奈。她不会打她,骂她几句还得想想会不会太难听。有些怨,得在日后出气。「以后再跟你算帐。在我没消气之前,不会让小芷叫你妈。你跟白嬷嬷是怎么回事,总说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女国,什么佛国净土。你念叨的那句又是什么意思?」 「具体的我也不明白,只是冥冥之中,各种事情都串起来了。我去吐鲁番那次,见到一个女鬼,那句话是她说。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我琢磨着跟佛国有关,黄金之国,鲜花满城,之后被人灭国。那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是僧人,为躲玛尼教士兵追杀,一路逃亡,但是最后被抓住……」 第172页 「……钉子、鞭子、刀……全是血,全是尸体……」白芷突然惊叫起来,「我看见你了庄庄,那些坏人打你。」 白慈和庄申一惊。 揽过小姑娘,白慈问:「是不是那天早上你做的噩梦?」她记得,白芷做噩梦,她被偷偷进来窥视的海塞姆吓到。 「唔。我记得看到庄庄。」 白净识收拾好心情,端茶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一家三口搂作一团。 她在厨房听见长吁短嘆,也听见耍花腔和惊叫,她没有出去,只慢慢烧水、泡茶。 她的心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翻滚。 终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终于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净土的继承者,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 终于能有一个契机向白慈说出她们的历史,她们的过去。 她不再是唯一的守谜人,从记事起便守着一座几百年的古墓, 孤独、苍凉。 终于,那些湮灭的过往有人来继承。 终于。 ※※※※※※※※※※※※※※※※※※※※ 看到有小天使说是不是快完结了,当然不是。 虽然我也想完结~~ 第92章 因缘际会 严格说起来, 白净识是白家的童养媳。 真实姓名已无从可考, 她真的做人从叫白净识那天开始。别人家童养媳是给儿子,白家的童养媳是女儿。那时她什么都不懂, 养她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听话,有饭吃,能读书, 还有神仙入梦。 再不会有更好的生活。 待她知道童养媳是什么意思, 已吃了多年白家饭。饭不是白吃的,她要有所回报。 只是白家的女儿不领情,她们自小是姐妹, 只是姐妹。 白先华同她说:我不会和你做那种事情, 太荒唐也太可笑, 随时有生命危险。 玛尼教徒聚集地,两个女人有什么, 给人发现, 随时是个死。 后来白净识知道那叫同性恋,白先华是个不折不扣的恐同分子。她坚持要和汉人结婚, 过别样生活,和她的母亲一样。 结局也是。 白先华比她的母亲更不负责任, 在女儿七岁时就将她留在安西,留给白净识。 「再不出去我就出不去了。」她说,「我会死在这里, 连带白慈一起。」几年的争吵之后, 闹哄哄的留下一地鸡毛。 所有的一切都只有白净识一人承担, 谁让记事起,自己就卖给了白家。谁让白家带她见到了神,见到了佛,那是有血缘的白家后人不曾见闻的事情。 白净识由衷感激白家。 自她成为白净识,遵循古礼,很长一段时间她在梦里参佛。梦里亦有将她的职责告诉她。 她是白家的守卫者,是佛国净土的守门人。 或许用守墓人这个称呼更为恰当。 在梦里,她见到玛尼教徒在安西发起的战争,见到世外桃源里的佛国净土一点点的没落。 从原先的方外之地,变成争斗之所,最后终于变为废墟坟场。 最后一次战争之后,那一代的女王——白家先祖,将后人送出净土,向神佛献祭,求得与敌人共亡。 白净识记得梦里置身于地底世界的感觉,不止是叫人窒息那么简单,潮湿的泥土散发着血腥的气味,鲜血染尽佛国每一寸土地,曾经的黄金之城被敌人摧毁,金胄卫士统统化为泥塑尘土,鲜花沾染了血污,一切的一切,都被封存在地下。 「佛国净土便是女国,女国没有男人,举城信奉卢舍那佛。传说佛祖自西向东传法,他的弟子留在安西,佛现子母河,以使此地生生不息。但凡有适龄女子愿意繁衍后代,遵照古礼,饮子母河水,受孕成胎。」 「白家是女国王族,地位超然,许是当年随侍佛祖的亲传弟子。女国有良田川流,有矿藏宝石,取用不尽,时时与周边国家互市获得时新货物。」 「这样的生活延续千年,但随着圣战的开启一切都变了。周边的国家步步为营,战争消耗国力,已无心与女国互市,而女国安逸的生活使人产生异心。」 「圣战之后,物资减少,人心涣散,分歧愈发严重,有一些激进的改革派试图走出去,有些则试图把人带进来……双方争斗死伤无数。」 「而这时,第二次圣战开始,心思活络的人把敌人引进来,摧毁了女国赖以繁衍的子母河。可能她们自己都没有想到因为愚蠢引来什么祸害。」 「敌人不止要女国的资源,要女国人的命,也要熄灭佛光。他们所到之处只有死亡,砸烂佛像,破坏壁画,烧毁佛经,用虐杀的方式解决信徒。」 「战争不休不止,为保留最后的佛光与血脉,女国的王採用了最悽厉的献祭,将女国全境封锁,无论是敌人、战士,全都被封存在那一刻。王把后人送出净土,希望有朝一日,能有后人回到净土,破除诅咒,消灭敌人,救回曾经的女国。」 「王心存侥倖,怀有期待。可惜她没有想到,她的后世子孙走出净土,没几代人之后便遵照世俗的生活,女婚男配,直到小芷出世。」 白净识摸摸似懂非懂认真听她说话的白芷,无限怅然。「小芷可能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国后人。而我,应当是最后一个守谜人。最后的子母河水被你们使用,女国信物给了阿慈,我房里的画是一幅地图,现在交给你们,任由你们处理。」 第173页 听完整个故事,白慈仍是一头雾水,庄申的一些疑问得到解答之余,又有了新的问题。只是此刻,两人陷入血雾一般的回忆,久久不能言语。 「婆婆。」白净识的故事对白芷而言太过艰深,她不懂,只觉得此时气氛沉重。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妈妈是妈妈,庄庄也是妈妈?」 「是,庄庄也是你的妈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白芷点头。 这话白慈也听过,没想到别有深意。现在回想起来,白嬷嬷许多话都有言外之意,而自己从前胡说一气的话,全都成了真。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大傻逼。小时候她会觉得白嬷嬷对她别有期待,另有所图,又觉得白嬷嬷待她好,她这样想实在不应该。可如今看来……她心情复杂,有一种被亲人背叛的感觉。 「小姐怪我是应该的。」白净识目光如炬,对白慈了如指掌,知道她此刻内心愤懑,又叫回从前的称呼。「我深受白家恩惠,养你帮你实是分内之事。一直阻挠你和海塞姆在一起,骗你说白家规矩每个人必须经过成人仪式才能与别人一起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生下一个继承人,也希望你能摆脱你母亲、你外祖母的婚姻悲剧。你们白家只能生女孩,你母亲和外祖母都在这事情上头吃过亏。我不愿你重蹈覆辙。」 「你可以……早些告诉我,让我自己决定。」 「小姐,那时候你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海塞姆,你想要为他去信玛尼教。我告诉你之后,你一笑了之。然后呢?没有然后了。你的外祖母没有说出守谜人的传承之法,想来她是决定要终止这一切。待我死去之后,这些都会成为秘密,没有守谜人,没有白家的延续。过去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空留女国的王在尘埃里等待。」 不能否认白净识的话,那时候她确实年少无知又任性。她会信白嬷嬷的话?不信。 可是,没有人愿意受人摆布,尤其是自小信任的对象。 越是相信,越是伤心。 「对不起,小姐,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是那样做。其实,我时常后悔没有好生照顾你,太过放纵你,没有让你好好念书,没有带你走出安西。但是这件事情上,我不后悔。」 此时已是新的一天,说了那么多话,白净识露出疲态,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她一生操劳,几年前在安西时老态尽露,还是这几年在上海,少了玛尼教的压力,养得好一些。 白慈想说怪她的话,终究不忍。她站起来说:「天晚了,老的小的都快去睡觉,有话明天再讲。」 嚣张下是无可奈何。 这样的白慈无疑十分可爱,庄申看向她时多了一点心疼。如果她是白慈,怕是也难接受打小信任的白嬷嬷瞒住自己,欺骗自己。 白净识拍拍白芷,「你带小芷先去睡,我有话要同庄申讲。」 「我看她是你亲生的。我们能生个小芷,保不齐你能生个庄申。哼,小芷走了。」白慈嘀咕着带白芷回房。 白净识朝庄申欠身,行一个大礼。 庄申一愣,忙扶住她:「白嬷嬷你这是干嘛。」 「在所有的事情里,你是最无辜的,明明和我们没有关系,偏被带到这样的事情里来。庄申,我一向觉得对不住你。白慈任性,是我没有教好,害你受苦,人生轨迹就此改变,也没能劝说她早早把当初的事情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庄申苦笑。 她总不能说,不,不怪她,是她自己倒霉。 她只好说:「不能全怪你,而且,事情过去了。」 「你这孩子面慈心善,所以白慈才总欺负你。」提到白慈,白净识神情一黯。 庄申劝慰她:「白慈会理解你的,她一向爱你,把你当作母亲、亲人,现在一时心里有些疙瘩,但是她会理解你的。」 「谢谢你。」白净识嘆息,「将来如何,全看她的决定。原本我想着要完成女国之王的心愿,但是现在,这个主我做不了。看她吧。」 「所以白慈是王?我在安西时见到一个女鬼,她开口闭口叫我王,应该是弄错了,是不是见到信物的缘故。」 「应该是。那女鬼是女国的人?」 「是,应该还是引狼入室的一份子。」 「与虎谋皮,何其糊涂。」 「白嬷嬷,这些历史,你是在梦里听人说的?」 「是,每一代守谜人都是在梦里听人指引。」 「为什么是守谜人传承,但是王的后代没有传承呢?」 「这些没有人告诉我。」 「那要如何去女国,去佛国净土,你说画是地图,是要找到风景一样的地方吗?」 「不,海市蜃楼是入口。只要有女国人的带领,就能登上竹筏驶向女国,不过只能进入卫城。真正要进入被封锁的地方,需要有王的纯正骨血。」 「你是说?」 「小芷,需要以她的鲜血引路。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一个问,一个答,对庄申,白净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末了她问:「阿慈提到解密的地图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当年还有别的逃难者?」 「大半夜不用睡觉了嘛。」哄白芷睡下,白慈久等也不见两人说完,终于出来抓人。「问题多的是,一时也问不完,又不是明天就哑了。睡觉,睡觉,睡醒再说。你啊,年纪也不小了,别学人家小年轻熬夜。还有你,大半夜还回不回去了?」 第174页 知她嘴硬心软,庄申问:「你收不收留我?」 「不收留。找你亲妈去。」白慈说得嫌弃,还故意看白净识一眼。 白净识含泪而笑。 ※※※※※※※※※※※※※※※※※※※※ 谁都不容易。 居然累积了6个加更的欠债……天吶,我不赖。 等我完成拖到deadline才开始做的作业之后就来加。 估计国庆之后。 第93章 大年初三这一年 庄申洗完澡出来, 房间里空调温度刚好。她穿着白慈的睡衣,捲起袖子和裤腿。视频的时候明明见到自己没带走的睡衣躺在白慈床上,这会儿反而藏起来不给她。本打算说白慈几句,但是白慈的面色不好, 想是白嬷嬷那些话给她的触动太大。 白嬷嬷对于白慈几乎等同于母亲的存在,比平常人家的母亲要好。白嬷嬷尽心尽责,白慈不是不领情。她一向待白嬷嬷十分亲近,是她最为重要的一个人。 但是突然间, 这个重要的人却告诉她,她操纵了她的人生,因为她,她的人生变得崎岖。 如果没有白嬷嬷那可笑的成人仪式, 便不会有与庄申的相识, 不会有白芷的出现。若一开始白慈有怨, 嫌弃,现在她的情感复杂。 她无法昧着良心说白嬷嬷的坏话, 无法说白嬷嬷错了。 她爱庄申, 也爱小芷。 但是对于被人当傻子一样骗这种事情, 她没法笑一笑说祖宗安排的最大。哪怕结局是好的,是她想要的。 被庄申整个儿抱住, 白慈心里的委屈汩汩朝外冒。 她不能骗自己过她母亲那样的生活更好,她也不能没有庄申——在爱上庄申之后。 庄申不发一语, 只亲一亲她的头发, 抱好她。白慈便知道她懂, 小猴子明白她的伤心,也不跟她讲道理,要她如何如何,只用她喜欢的方式安慰她,告诉她,她在这里。 可她还是生气,不止气白嬷嬷,也气庄申。气庄申不信她,气庄申的存在就是证明白嬷嬷所做的正确。 跟庄申撒气?不,只有无理取闹的女人才这样做。她早已立誓要讲理,跟亲近的人讲理。 一股气憋着,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人一旦讲理就会遇到这种困境。 白慈只好说:「你妈刚发了微信过来,我替你回了。」 庄申没在意,「你没说我在洗澡吧?」 「神经病。」白慈笑了一下,「我说你工作太晚,不想回去吵到他们。学你的语气,连标点符号都用了。」 「贤妻。」 「呸。」 「良妇。」 「呸。」白慈打她一下。「白嬷嬷刚刚是不是哭了?」 「是,眼圈红红的,怪可怜的。」 「哭什么哭,我一个被她蒙在鼓里的人都没哭,她哭个屁。什么白家,什么女国,什么净土,都是神经病,传承断了才好,无端端让人背负那么沉重的过去。死了倒也痛快,无知也好,像现在这样,知道了又不能做什么,算什么啊。还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传承传给子女后人就好,关别人什么事,要什么守谜人。根本就是守墓人嘛,道德绑架,情感勒索!」白慈不满,为自己,为忍受这一切,承担原本无需承担的责任,默默无语的白嬷嬷。 摸摸白慈的头发,庄申附和。「你说的对。」 「什么王,什么祖先,管她去死!去死!」 「你说的对!管她去死。」 「白嬷嬷最坏了,一天到晚骗我,什么成人仪式,就是骗我跟别人……跟别人……简直放屁。」 「唔,这一点也没说错,确实是成人仪式啊……」 「嗯?那是因为你占了便宜!万一,万一,是个蠢得要死的人怎么办。」 「好,你说的对。是我占了大便宜,得到无价之宝。」 「你除了这句没有别的话说?」 「我爱你。」 「……你犯规!」 「因为爱你,所以你说的都对。」 「骗子,你明明就不信我,我跟你说小芷是你的娃,你是什么反应?骗子。」 「所以我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对,你永远是对的。」 被庄申这么一打岔,白慈心情好了许多。可她仍是不满意,张嘴在庄申脖子上狠咬了一口。庄申不吭声,硬生生让她咬了。 「怎么不叫,不讨饶?不疼嘛!」咬完发现自己咬狠了,牙印边上一圈紫红,白慈心疼,替她吹吹。 「不疼……」 这不疼一点没有说服力,泪花闪烁,只是嘴硬。 白慈哪还能忍,直接按住她,狠狠地吻,怨恨交织。 「你要不要看亲子鑑定报告?」亲吻过后,白慈取来床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有意无意地问。 庄申不是不好奇,但机警回答:「不看,我看不懂。」 「你不好奇?」 「好奇。」 「那说什么不要看?」 「大半夜不是应该看人,看什么报告?我要看人。」 终于成功逗笑了白大小姐。「庄小猴,你这人倒是也会花言巧语。」 「假话真说才是花言巧语,你觉得我的话不真?」 「哼。」白慈说她不过。 换作从前,发生这等大事,今夜她必然无心睡眠,以泪洗面,或是与白净识大吵大闹。哪怕知道吵闹无用,总是要吵上一吵。 第175页 现在则不然,心上人就在身边,今后无论怎样,这人都会陪她,在她的身边。 她失而复得的心上人。 如果没有白嬷嬷,没有这样好的爱人。 算了算了。 白慈嘆气。嘆自己心肠太软,待人太好,正应了自己的名字:慈。 庄申不知她心中所想,一晚上脑力激荡,已然睏倦。至于那许多的待解之谜?明日再想。 这一晚,只有她们睡得这样好。 庄家父母并不相信自家女儿匆匆而去是因为工作,就算女儿爱她现在的工作,也断然不会在大年初三的夜里急吼吼出门。 自家古怪的女儿有可能爱上一个有孩子的有妇之夫,要做别家小孩后妈。这个念头使庄母头疼。 说出多年来的秘密,白净识如释重负,唯一担心的是白慈。无论后悔与否,她确实伤害了白慈。而她与白慈,比寻常母女情谊更深。如今白慈有稳定的生活,已不再需要她。 她想:实在不行,她便离开罢。至于离开后要去往何处,白净识想了一夜。她从未离开过白慈,正如白慈从未离开过她。 没有父亲,有两个母亲是什么体验?白芷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美滋滋之前绝对是困惑。庄申是另一个母亲,她一直这样想,但想法成真之后,她又觉得难以置信。以她的年纪,已经知道婴儿的诞生需要男女协作,可女女…… 能为她解惑的只有毛毛。无所不知的毛毛在听说白芷有两个生理意义上的母亲之后,同样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比起当事人,她显然更加兴奋。渴睡的两个小女孩在大年初三的晚上,叽叽喳喳聊天不止。智商爆表,认字无数的毛毛找出有邰氏公司的gg给白芷看。 「毛毛,我看不懂。」 「不懂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你是科技发展的产物。」 「我是人造人?」 「不,我们一样,都是由母亲生的。但是原本属于父亲要提供的东西,现在由庄庄提供。小芷小芷,你好厉害。」 受毛毛影响,白芷也觉得自己好厉害。 「不过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那些大人和小孩子一样,无知又无聊。他们接受不了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和事。他们会嘲笑你,伤害你。」 「我不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秘密。毛毛,她们说了那么多话,我只知道庄庄是我妈。」白芷沮丧。母亲生婆婆的气,家里有桩神秘得不得了的大事,偏偏她一点都不明白。如果像毛毛这样,也许婆婆不会那么烦恼。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你是小孩子,有事情让他们大人去想就好。你知道的就是关键。诶,你喜欢那个美男子叔叔还是庄庄?」 「当然是庄庄。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比妈妈要好,嘻嘻,现在她也是妈妈了,那我要叫她妈妈么?」要叫妈,白芷觉得有些别扭。 「如果不想叫就不用叫,除非她强迫你。庄庄不会强迫你,要是你叫妈,估计她比你还别扭。」 两个小孩脑补庄申被叫作妈的目瞪口呆窘迫样,不禁笑了起来。 「毛毛,你懂那么多,是不是外星人?」 「很可惜,我不是。」毛毛一本正经地回答。 老的小的生物钟摆在那里,不到八点,梳洗妥当,这已是她们赖床后的时间。两人相对吃完早餐,对看一眼,出门转一圈回来,已是一个半小时过后,白慈房里的人仍没有出来的打算。 白芷偷偷去母亲房里看。「她们睡得可香了,一点没有警觉性。」小女孩老气横秋地说。 本已做好离开打算,白净识这会儿犹豫。那两个人,一点没有为人家长的样子。谁家过年,孩子醒半天,大人还呼呼睡的。瞧这架势估计会睡到中午去。「小芷,要是有一天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那婆婆就不要走。」典型白慈的语气,亲生女儿有样学样。 白净识直摇头。「总有一天……」大过年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门一关一合,白慈醒了。久别重逢后的相拥而眠,她总想做点什么。 拿庄申的手机摆摆弄弄,用她的语气发一条图文并茂的朋友圈。 过一会儿想想不妥,又给她删了。 但这时已有不少信息框弹出,各种感嘆号、问号和表示震惊的表情包。 白慈吓一跳,忙闭眼装死。 庄申醒来已是一小时之后,一睁眼就见到白大小姐闯大祸后的为难表情。 「怎么了?你把白嬷嬷骂走了?」 白大小姐摇摇头。 没有焦味,可见不是防火烧厨房,庄申揉揉眼睛。「小芷离家出走了?」 「怎么会。有你那么好的妈,打断她的腿她也不会走啊。」 「打断腿了是走不了。」庄申好笑。「怎么啦?做了什么坏事?」 白大小姐心虚地笑。 「我妈打电话来,你告诉她我还在睡觉?」庄申仍不以为意。 「你妈是有电话进来,不过我没接。你的电话,我怎么好随便乱接呢。」 庄申取过手机,白慈按住她的手,「那个,庄申,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比如?」 「我乱动你的手机。」 「嘁。」庄申笑她,「我都习惯了。该不会把我的小破手机弄坏了吧?我不用原先那个啊。」 第176页 「没弄坏,我怎么会弄坏你的手机呢。」白慈瘪瘪嘴。「那个,其实,我比你醒得早,但是又没完全醒。脑子糊里糊涂,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眼看她要打开手机,白慈闭上眼,豁出去一般地说:「我给你发了条朋友圈,发完之后觉得不好马上又删了,但是来不及,有人已经看到了。」 「你发了啥?」庄申预感不妙。 「那个那个……」白慈支支吾吾。 微信九十九条未读消息,「母命连环call」十几个未接来电。 发来消息的有:亲妈、程琤、玄明、许唯、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法尔蒂丝、章桦、周老师、毛毛…… 「你到底……」庄申惊讶地说不出来,总觉得点开那些消息之后会被五雷轰顶。 「我也没有发什么,就发了一张照片,一句话,而且马上就删掉了,都没几分钟。谁晓得那些人大过年的不睡觉不出门光刷手机干嘛……」 「什么照片?」 打开手机相册,庄申差点昏过去。 睡眼惺忪的白大小姐对着仍在酣睡的自己嘟嘴做亲吻状。白大小姐的睡衣敞开半边露出锁骨和呼之欲出,配合凌乱的发丝,陶醉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事后」感觉。睡着的自己只有半张脸,如果不是出现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谁都不会知道是自己。 这照片的性质完全取决于出现在哪里,朋友圈、qq群、论坛帖子和网站新闻的解读全都不一样。通常出现在后三个地方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还发了什么话?」 「爱你。」白慈勾她的手指,偷偷看她。「我发完就意识到不对,马上删了,最多,最多就几分钟。」看得出来,忐忑懊悔不假。「你们章总没那么保守,不会影响你工作的。你学姐、许警官她们知道我们的事,最多骂你吃回头草,色迷心窍,没事的。那个周老师,是不是当初带队的那个,她倒是有点厉害,不过,应该也会理解你的啦。你父母,你父母……就说我们是宿命的情份,连孩子都有了,你不好不认帐。」她越说越轻,越说底气越不足,也算知道会给庄申带来多大的麻烦。 庄申好气又好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白小姐,你这是传播色情图片你知道嘛!」 「哪里色情了。」白慈不服气,「明明是爱情。」 「母命连环call」再一次来电。 这次庄申接起电话,没等对面开口,先一步说道:「妈,我们孩子都有了,我不好不认帐。」 白慈笑倒在她大腿上。 ※※※※※※※※※※※※※※※※※※※※ 啊,抱歉,来晚了。 然而终于来了~~ 第94章 一步到位 白慈和庄申的笑容没能持续很久。 挂掉庄母的电话, 庄申的笑容垮了。 白慈忙问:「你妈说什么?是不是要把你赶出去?」 语气里的期待是怎么回事! 庄申无暇计较,发出一声嗷叫,埋首在枕头里。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智障者变弱智说的就是她。如果她能不意气用事,如果她能不脑充血, 如果她能冷静,就不会自己撞到枪口上。 庄母之所以会打那么多电话, 并不是知道了她的「姦情」,而是以为她深陷传//销组织, 手机被人拿走行动受到控制。对方还乱弄她的手机, 拿她的手机看不好的东西。 这下好了, 她误打误撞主动招供, 让庄母把合影里的人和「不好的东西」对上号,她只好回家再解释。 庄母受到惊吓。 「你怀孕了?」 「不是不是,孩子五岁, 六岁了,过了年应该算是六岁。」 「……别人的孩子, 我不会认。」 「不, 是我的。」 「你几时生了孩子我不知道!庄申, 你!」 「不,是她生的。」 「你一个小姑娘, 她一个小姑娘要怎么生?你当我白痴随便骗骗?」 「这哪里能骗人, 有亲子鑑定报告。」 「……可以造假。」 「很容易证实。」 「等你回来再说!这笑话一点不好笑!」 亲子鑑定报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间中的技术问题倒也不难解释, 挑父母最能接受的那种讲, 反正不会是神神怪怪。 痴心一片,取卵怀孕,没想到多年后再见。戏剧化就戏剧化,反正有鑑定报告为证。 等看完所有微信对话框,庄申彻底傻眼,她的良善形象毁于一旦。并不是突然被踢破柜门,而是那些不认识白慈的人基本默认她看完片子兴奋难耐发了一条不应公开的朋友圈信息。 那99+的信息里,有好些求种子、求硬碟的。 有表示从未见过那么标緻的女//优,想知道对方是谁,演过点什么片子的。 还有没想到庄申是这样的人,一大清早那么劲爆,有空可以多交流的。 这一点有赖于白大小姐「高超」的自拍技术和iphone 5s「出色」的前置摄像头。 周老师发来的信息叫庄申绝倒,「注意影响,注意影响,别以为你的小嗜好我不知道。不过这人怎么有点脸熟,不应该啊。难道演过别的电影?」 章桦直接问:「这是星月会的白小姐!」感嘆号表示震惊,想来一向淡定的章总也吃不消过年第四天来这么一出。不过她常说过年无聊…… 第177页 许警官:「这才过了多久!没出息。」 玄明:「哟呵,那位白小姐厉害。」 程琤:「你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让白小姐这么报复?」 法尔蒂丝:「bitch!乱动别人手机,不要脸。」 毛毛:「没想到阿姨这样……不羁。小芷像你。划十字.gif 」 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脸熟诶。」 眼看庄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浑身散发出沉默的尖叫,白慈恨不得钻进被窝里躲着不出来。 庄申狠狠打一下她的屁股,白慈低呼一声,不情不愿地露出脸,「我睡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你打疼了,你要给我吹吹……」 要不是刚刚起来还没洗脸刷牙,庄申真想好好给她吹一吹,揉一揉,捏一捏。 她眼里的信息太明显,闪动惩罚与欲望。 白慈当然知道庄申想做什么。 「你别这样看我,弄的我也想……小申,我们很久没有过了。」这方面她从来不掩饰,咬咬庄申的手背,白慈讨饶,「下午或者晚上,我们再做,现在先起床出去好不好?还有很多事情没解决呢。」 「小申。」她撒娇。有一点点知道对方会包容自己的恃宠而骄。 撒娇也好,不讲道理也好,只能对牢自己人。这一点白大小姐思路清爽。对外人,谁会吃这一套。有人理会,也只是因为另有所图。 庄申拿她没办法,在她腰上拧一把后跳下床。「下午?晚上?我过会儿要回去跟我爸妈解释,你的鑑定报告给我用用。」 房间里一惊一乍,白净识和白芷听见了。她们与庄申互相加过微信,加上毛毛的截图提醒,再看两人穿戴齐整走出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白净识见到白慈时,不自觉低下头,半垂双目,像是等待她的裁决。 白慈有气,格外见不惯白净识示弱。几十年情谊,是家人,也是亲人,她会把她怎么样? 赶出门? 最后哭死的还是自己。 吃饱之后,白慈终于有力气宣布,「白嬷嬷你一把年纪,我不跟你计较。哼,但是那什么女国,我不想管。我不会让我女儿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她还小。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了忙。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王那么厉害都没办法,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活在外面的人,吃好,睡好,过好,就对得起祖宗了。现在科技发达,就算没有那什么神水,一样可以有后代。但,只一样,用怎么样的方式生孩子,生不生孩子,以后小芷自己做主。」 一番决定入情入理,庄申轻轻鼓掌。 白大小姐得到心上人赞许,骄傲地昂头,露出好看的下巴。 白净识没有异议,至少在这个时候不想提出异议。饭后,她偷偷问庄申,那些线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申急着回家跟父母解释,没有细说,只说是个财主发布的解密活动,等忙完眼皮底下的揪心事,她去打探一下。 白大小姐永远引发天下大乱,白净识自责。「跟你父母好好说,如果他们不要你,这里永远欢迎你。」 「庄庄,庄庄,这里永远欢迎你,大门为你敞开。」小芷也跟着说。 「小申,确定不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好歹让小芷去认认亲呀。好好好,不要翻白眼。你记得,这里永远为你敞开。」 一想到这三个人对她可能被家里人赶走这件事情都有一种谜之渴望,庄申哭笑不得。 她们一贯大方接纳,将她视为家人。她何德何能,能受此厚待。 她们愿意做她的后盾,而她的父母曾经只想让她做为他们征服世界的剑。 这次过年回家,庄申明显感觉到父母态度改变,比以前更软化,不知是否是相处少了所以特别客气的缘故。 站在家门口足有一刻钟,她才掏出钥匙。 家里的气氛略显沉郁,没有想像中的暴风骤雨。庄父见她直嘆气,似是想不通,几度张口,欲言又止。 要从何说起呢。 庄父庄母互相埋怨半天,都说对方家里有这个基因。 只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 如果是玩笑。一个极其拙劣的玩笑,庄家父母会配合地笑一笑。 如释重负。 如果不是玩笑,意味庄申走上一条畸形的路。他们从没想过,女儿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还和那个女人有个女儿。 电视都不敢这样演! 两个女人要怎么生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们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自从庄申搬出去住之后,几次因为相亲的事情同他们冷战。一年到头回家的天数不过两只手,他们就发现这一点了。 发生这种事情,他们可以骂她不孝让他们丢脸,最多打她一顿。 然后呢?然后庄申说不定笑笑跟他们再见,用那种乖巧的笑容。 离开这个家,反正她有工作,有收入,如今还有……老婆?女儿?一个家。 难道他们能把她囚禁起来?她的房东是个警察,帮谁显而易见。而且他们不是无知无识,知道国外同性婚姻合法化好些年。 要是发生这事情是他们的同事、朋友、亲戚,他们一定笑嘻嘻地劝:多么时髦,多么洋气,国外可以结婚的,思想要与时俱进,都什么年代了。儿孙有儿孙的自由和选择。 这不,亲生女儿的自由和选择来了。 第178页 解释之前,庄申打开电脑,让父母看白慈和白芷的照片,是她精挑细选,三人笑得最开心的那几张合影。 庄母不是第一次见,当时觉得有点像,没想到一语成谶。 庄父是第一次,惊讶得合不拢嘴。「哎哟,申申,哪里给你找来那么好看的美女,小姑娘可爱得不得了。诶,不要说,眼睛像你,嘴巴也有点像你,其他都像那个美女。这小姑娘吃东西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啊……」 「咳。」受不了丈夫叽叽喳喳,庄母咳嗽一声,白他一眼。 庄父意识到自己多嘴,便不再多说。 将亲子鑑定书的正本摆在父母面前,出报告的日期是过年前。 「一开始,跟你们一样,我也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报告是真的,用我的头发或者口水可以再去做一次,这种事情没法作假。其实,现代医学发达,早已经能够实现这一步。只是当时我不知道罢了。」 把六年前在安西的事情挑一些重点来讲。白慈不再是那个坑她的人,而是跟随菩萨指引找到命定中人的痴情女人。在安西救她不算,还对她一见钟情,两人相谈甚欢,在她的许可之下採取她的dna样本,生下属于两人的孩子。本以为过去就过去了,没想到几年之后,两人有缘在讲座上再见。来往一段时间,其间庄申受伤之后全靠白慈照顾。前阵子说起孩子的事情,白慈才告诉她,小芷是她的女儿。 着重强调缘分、菩萨指引、白慈对她的关照,以及白慈无父无母的可怜身世。 听完故事已是天黑,庄家父母收到三重冲击,一时回不了神。 好半晌,庄母说:「我先去做饭,让我缓缓。这实在……实在太……」 匪夷所思。 白慈的电话是这时候来的。 「什么!你在楼下??」 「我和小芷是给你们送饭的,白嬷嬷说,你父母听你说完,多半没心情做饭,所以叫我送一点来。你下来拿吧。相熟餐馆做的,本帮菜,希望合你父母口味。你下来,我知道我们不方便上去,下次再拜访。」 听到在楼下这几个字,庄父开窗探头张望,果然见到一大一小提着东西站在楼下。朝庄母做了个楼下有人的手势,庄母发话:「既然来了,请人上来吧。大过年的,哪有让人家受冻送饭的道理。」 ※※※※※※※※※※※※※※※※※※※※ 啊哈,一般没有「前科」的话,父母不大容易往那方面想。 看到这种照片,肯定先觉得小孩手机被盗啥的~~嘿嘿 攘外必先安内哈 第95章 超越你的想像 饭送到楼下, 不好不接, 人进到家门,不好不迎。 庄家父母原本好奇, 到底是何方神奇美女和他们的女儿有此孽缘。 没想到,真人比照片美上三分。拘谨之余,仍是笑意盈盈, 总是比庄申大几岁, 待人接物比她要好太多。 最难得是教出来的女儿,与庄申年幼时神似,软软糯糯, 又懂礼貌。 庄母感嘆, 她曾希望女儿永远是六岁模样, 乖巧懂事听话,也不要变成现在乖张的样子。而白芷完美地继承了这个优点。 人来了, 自然招呼人一起吃饭, 再另外炒两个小菜,平时只有三人, 如今多了一大一小,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看得出白慈对庄申十分用心, 送来的东西是庄申平时喜欢吃的不算,说话前先看庄申表情。无论庄家父母如何说自己的女儿,白慈一律庄申好好好, 庄申很难得, 她很喜欢。庄母当然看得出来, 白慈骨子里不是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她的目光大胆又骄纵,举手投足间尽是身边坐办公室小姑娘少见的活力,如今收敛了张扬。至难得是这一份收敛表现得并不刻意,自然而然。 庄母从来不知道,自家女儿会是别人眼里天底下最最好的人,眼底里的爱意与光芒让她起不了一点质疑的念头。 小女孩对庄申亦有崇拜,一口一个庄庄好厉害,仿佛她无所不能。 分开的岁月未能切断血缘。 庄母困惑。她从没想过自家女儿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更不可能会想到她和一个女人有一个拥有彼此血缘的孩子。 放在十几年前,这种事情压根不敢想,比天方夜谭还要天方夜谭。但今天……是了,科技发展。 白慈还向他们道歉,为她的任性玩笑给庄家父母造成困扰。细声细气,生怕给庄家父母带来不好的印象。 一顿饭的功夫,庄母心底九百九十九次嘆息,快把自己嘆饱了。 晚饭后,白慈随庄申进屋,白芷被庄母留在客厅说话。 庄母问她年纪、生日、几时上学,平时喜欢玩什么,看什么书,是个比想像中更省心的孩子。 「你从小跟妈妈在一起?爸爸呢?」庄父好奇问道。 话一出口就遭到庄母的白眼。老头子说话从不经过大脑,这话要是给白慈听到不是等于怀疑孩子不是庄申的。有亲子鑑定报告,加上白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庄母没有一点怀疑这孩子和他们家没关系。当然相信与否是一回事,接受与否是另一回事。 白芷说:「有妈妈还有婆婆,没有爸爸。婆婆说了,我只有妈妈,两个。」说完她还朝庄父比了个「2」的手势。 正经说话像个小大人,庄母喜欢她。她和所有有第三代的父母一样,嫌弃子女,偏爱孙辈,更何况是如此天真可爱的小天使。尚未想好要怎么办,从情感上就已经接受了这对母女。 第179页 白芷小心翼翼看她,欲言又止。 庄母笑:「想吃什么?还是有话要问?」 「唔,我该叫你外婆还是奶奶呢?」 庄父哈哈笑,又挨了一记白眼。 凭心而论,从庄申出生起,庄母默认自己将来会是外婆,奶奶什么的从来没想过。这一下被问傻了眼,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答。 叫奶奶?有点怪。被别人听见得要怎么解释?孩子是对方生的,所以那边算外婆,这边是奶奶? 叫外婆?那白慈那边呢?庄申又说白慈无父无母。 她踌躇,小姑娘低下头。来的时候母亲就说,不知庄庄的妈是个什么态度。 不说话,大概是叫什么都不好。 「那就……叫外婆吧。」纠结好一阵,庄母终于下了决定。 「诶?」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有点红。 庄母这才意识到自己纠结久了,水晶人一般的小姑娘胡思乱想。从小缺失家庭成员,难免养成敏感的性子,心疼得忙把她抱进怀里哄。「我是你外婆,他是你外公。以后,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外婆……」 「诶,诶,乖。」庄母像吃了一整条糖藕,甜甜蜜蜜又有点堵。 「那我呢,那我呢?」庄父急不可耐。 「外公。」小姑娘叫他,还朝他腼腆地笑。 老头子的心都要化了,伸手想抱小姑娘,遭庄母一记白眼。「去去去,一身烟味,熏坏小孩子。」 外头舐犊情深,房里两个妈抵着房门,亲得火热情动,奈何情况仍属未知,容不得她们继续放肆。 「庄小猴,你勾引我。」 「是你勾引我,吃饭就吃饭,问你话就回答,老看我干嘛。」 「我哪知道说的话是不是和你心意呀。你读书人,规矩多,我还不得看你脸色。」 「你就装吧你。」 「你才装。是你把我叫进来的,还不承认。」 「小小芷出马,比我们强,养女千日,用在此时。别告诉我你带小小芷来,没打这主意。」 「我聪明不聪明?」白慈眯起眼笑,像只妩媚的狐狸。 「嗯,你最聪明了。」 「我那么聪明,你爱我不爱?」 「最爱你。」 「那……」白慈撅起嘴,「不行,我要给你父母一个好印象。忍一忍,你也忍一忍,改天来我家,随你怎么样。小申,你是不是说了我很多好话?」席间,庄母待她客气,不时谢她关照庄申。 手指卷着白慈的头发,庄申说:「把你做的好事都讲了。」 「这话不像是好话。」 庄申埋在她的颈脖间哧哧笑。 将事情同父母说明,她紧张又轻松,像是绷紧的弦被一下子剪断,有种豁出去的痛快。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最坏打算不过是搬出去住。一年见一次或者两次,平时看看朋友圈就好。谁知父母的反应比想像中好太多,没有歇斯底里,要死要活,没有让她二选一,也没有眼泪鼻涕痛骂横飞,想来是知道她的翅膀长硬了。他们已无法再控制她。 说出来不好意思,晚饭时她坐在那里,时不时接受父母复杂目光注视,她非但不觉半点忐忑,反而志得意满,得意非常。 她的女友,她的女儿。 过去的误会、心结,逐一解开,过去的人远在天边,从今往后她们的关系进入新的阶段。她们拥有彼此,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想想在梦里也会笑出声来的美好。 也许有些人结婚生娃为的就是这种圆满的幸福,阳光照耀大地,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爱的世界,依恋的世界。 至于代价,管他呢。 拉着白慈的手出去看到老的小的其乐融融,庄申又觉得内疚。从出示照片那一秒起,她用上了对待客户的招数,不是没有小心机在。 父母最后给了白慈和小芷一人一个红包,白慈起初不肯收,庄申劝她,这是规矩,给红包说明接受,把这次来访当作上门。 这一天,从一早惊吓到眼下多半接受收尾,像过了整整一年,春夏秋冬,四季交替。 夜里,庄申把母女俩送回去再回家,瘫倒在床,像经历一场战役。 白天那种奋发的得意散去,只余疲倦。她的精神、心力早已耗尽,只有缱绻爱意在心口萦绕。 爱,叫人奔波来去,叫人费心尽力。 白慈带小芷来家的目的她明白,一则她闯的祸,她想弥补,能藉故套个近乎赚个印象分更好;二则她愿与她一起面对,狂风骤雨总有人陪伴。 她爱她。 当然也不乏如果被扫地出门便就地打包带走的小小心思。 庄申笑。 微信上的关心与八卦她一条没有回覆,这时想起来,直接在朋友圈奉上三人亲密合影。 字:我的爱人和我的女儿。 爱人,爱人,一个绝好的词,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彼此相爱的人。 惊讶和点赞来的飞快,法尔蒂丝直接在评论里骂了一句脏话。 「艹,你眼瞎了?」 庄申回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到了爱情。 法尔蒂丝:呕吐你一脸。 庄申哈哈大笑。 大笑之余,点开海塞姆的头像,再一次确认已将他屏蔽在朋友圈之外。 第180页 不在任何前任面前秀恩爱是一种美德。 海塞姆知道她们在一起是一回事,不叫他看见两人亲密又是另外一回事。 是尊重也是一种自保。 法尔蒂丝会否做截图党、传声筒? 法尔蒂丝不屑。 至于别人?有看朋友圈权限的人,多多少少被庄申所认可,除了羡慕、惊讶,便是祝福,没有多余的怪话。眼尖的会多说一句,小女孩跟你有点像。 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又来讲:大小美女都眼熟。 庄申嘲她:你见过的美女真多。 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超越你的想像。 白慈是最兴奋的那个人,同白嬷嬷说了庄家父母的态度,才自夸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就见白芷在她面前晃手机。毛毛叫她快去看庄庄朋友圈,大半夜撒狗粮,噎得猝不及防。 白慈顿时乐上天。 她最喜欢广而告之,大张旗鼓的宣布所有权。 「小申,小申,爱你,吻你,『弄』哭你。」 「谁把谁『弄』哭还不一定呢。」 「我决定了,生日那天我们只做一件事。」 得意的女人特地语音。 「小申,我要跟侬睏觉。」 ※※※※※※※※※※※※※※※※※※※※ 处理意见咨询过我妈,如果有个女人带着孩子上门告诉她,孩子是我的,附带一张亲子鑑定书,她会怎样。会发疯吗? 我妈淡定表示:很好,你终于后继有人,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 又问:外婆还是阿娘? 我妈:外婆,只能接受叫外婆。 有读者问怎么会去安西,下一章揭晓。 第96章 风波起 突如其来的出柜风波给庄申带来很多关注和麻烦, 父母、师长、朋友, 都是她需要解释的对象。周瑾和庄家父母一样,对意外深表震惊, 倒不是无法接受,只是需要时间。 大家都需要时间。 庄申也是。 周瑾叫她不要那么高调。 「我们身处的社会是个没有边界的社会,低调一点。我怕你受到别人异样眼光的伤害。」 其实按照她的个性, 要不是白慈发「事后照」引来询问在前, 她不会搞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既然发了,那就随他去吧。 「周老师, 六年前我已经见识过无数异样眼光。」庄申这样回答。 过年假期的最后两天, 庄申在拜访师长和朋友中度过, 没有时间和白慈睏觉,更没有时间去查探徵集解密的gg。白净识问过一次, 晓得她走人情忙, 又有白慈搞出来的大事情,便没有再提。 初七节后上班日, 庄申清早起来,先发了句生日祝福。 白慈说要做上一天, 不见得是个玩笑,只是昨晚临时改了计划。她想要了解庄申,了解她更多, 更多。 于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 庄申带她去自己待过的学校。 现在小学管得紧, 不让外来人员随便进入,两人便在外头瞧一瞧。白慈当然不满足于站着看,她要庄申话从前。庄申指给她看,最上面以前是小学图书馆,她做过图书管理员。 「那个弄堂口,以前有个小摊,卖酸梅粉,卖牛肉干。小学的时候上下学这条路上有好些吃的,有零花钱就买个油墩子,烤羊肉串。都说羊肉串是老鼠肉做的,吃着倒也不错。后来卖羊肉串的在前面开了一家店,了不得哦,从小学吃到现在。」 白慈格外喜欢听庄申说从前,听完还要发表高见:「馋嘴。我好吃还是羊肉串好吃?」 庄申失笑,「有点出息好吗,白大小姐。」 「我不管,你说……唔。」 行动胜于雄辩,庄申亲她,亲完咂吧咂吧嘴。「你好吃。」 读书人脸皮厚起来堪比城墙,白大小姐的脸皮则突破大气层。「晚点叫你吃个痛快。」 小学之后是初中、高中、大学,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有车代步,一天逛几个地方,仍感吃力,白慈兴致好,一路十分高兴,东问西问,暗恋谁,喜欢谁,有没有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通常会出格,出格对于一个好学生、乖孩子来讲实在不算好玩。「我的生活乏善可陈,没做过风云人物,没有喜欢的人。」庄申这辈子最出格的事情都是发生在认识白慈之后。 「没有喜欢的人,那我呢?」白大小姐戳戳她,故意问。 「喜欢这件事,从认识你之后才开始。」 「还有呢?」她没有听够。 冬日的路灯下,她特别娇俏美丽,庄申捏她的鼻子,却没有再说。「走啦,吃饭。」 今天是难得的二人约会,有孩子之后,生活多少失去自己的空间,玩乐总会带着孩子,否则容易心生内疚,哪怕白芷有白净识带着,做人母亲的难免要想,孩子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今晚她们故意不去想。 吃过晚饭,重头戏还在后面。两人走进提前订好的酒店里,带着酒和一小只蛋糕。 白慈有备而来,洗完澡,她裹着黑色纱丽出来,半张俏脸藏在纱巾后,笑意盈盈的眼眸里跃动着情潮。 比起当年的青涩,如今的她更丰满圆润,举手投足具是成熟女人的妩媚姿态。 看着爱人惊艷的样子,她发出轻快得意的笑声。 吹蜡烛,许愿,喝酒,跳舞,当年白慈的舞充满神性,今晚许是因为少了念词,她的舞步、体态舒展柔媚,无不撩人。 第181页 「今天很开心。」白慈说。「你呢,你喜欢吗?」 「喜欢。」 「我们做//爱吧。」 是邀请,是建议,又像是一句魔咒。 两人倒在大床上,肆意地亲吻,探索,如同六年前那样。只是这一次更火热,更缠绵,更深入。 渴望许久的感情终于得到厌足,白慈抱紧她:「庄申,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庄申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次日起个大早,庄申先送白慈回家,在车里勾勾搭搭,恋恋不捨,要不是需要上班,她们可以就这样缠绵数日。 一整天,庄申始终保持努力掩饰又难以掩饰的幸福笑容。 直到下班前,她接到白慈的电话。 白嬷嬷不见了。 一个人想要消失在现代社会并不容易,手机和充电宝的存在使人二十四小时保持可以被找到的状态。 一个人想要刻意消失也不难,只要关闭手机电源,即刻与整个世界失联。 白嬷嬷目前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无论哪个号码拨过去,清一色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昨晚白嬷嬷没有回来,按理说昨天晚些白芷就应该告诉母亲这事。但是两个妈难得逍遥,又是白慈生日,加上八点多的时候白嬷嬷发来一条消息,说是今晚有事不能回家。 白芷没多想,一个人在家害怕,也没想打扰二人世界,抱着娃娃睡睡醒醒,一直到早上才睡着。 白慈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刚睡着不久。白慈见她睡得香,又以为白嬷嬷出去买菜,便自行补眠,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一个睡,一个醒,白芷醒过来不见白嬷嬷回家,也不见母亲要醒,她经不住饿,便按照毛毛教她的办法,叫了肯德基外卖。 白慈是被炸鸡翅和原味鸡香醒的,一睁眼就见女儿坐在地毯上小口小口认真吃鸡。问几句昨天做了什么事,晚饭吃什么,才觉得不对劲。 昨儿一整天,白芷都是一个人在家,吃的是前天她们提前生日饭的剩菜和麦当劳。 「你婆婆呢?买菜没回来?」 「婆婆有事,昨晚就没回来。」 白净识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就是白慈和白芷,她会去哪里,彻夜不归。白慈想不到,也想不通。 「婆婆有没有说她去了哪里?」 白芷摇头,昨晚问婆婆在哪,婆婆没有回答。 一开始白慈以为白净识跟她闹脾气,玩离家出走。 但想一想又觉得毫无必要,她们连口角都没有,有什么脾气可闹? 再说,白嬷嬷喜欢小芷,就算要离家出走也不会挑小芷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离家出走。 等打过好几次电话,对方都是关机状态,白慈有些紧张。 是手机没电了?她记得白净识有个充电宝。 到白净识房里查看,出门时用的小包和皮夹不在,充电宝和手机线也不在。衣物、洗漱用品俱在,没有短少,可见没有外宿的打算。 「婆婆昨天什么时候出的门?」 「你出门见庄庄之后。」 「出门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让我自己吃饭。」白芷横想竖想,实在想不起来。 「出门时有没有说几时回来?」这个问题是庄申问的。她下班之后直接赶了过来。 「婆婆说,晚些回来。」 出门带着充电宝,说明不是单单去买菜。告诉小芷晚些回家,让她自己吃饭,说明她知道在外面会花时间。没带行李说明她没有过夜的打算,也即是说,原计划是要回家的。 昨晚八点多最后一条消息,之后音讯全无。 不像是发生意外,也不像是被绑架。 那么白净识去了哪里? 白慈托关系报警,又找人查了这两天交通事故伤亡记录,没有人与白净识体貌相当。这个结果让大家稍稍松口气。 白净识在意的人和事,除了白慈、白芷便是女国,庄申不禁想,她该不是等等没有消息,就自己去找悬赏解密gg的发布者了解情况吧。 「白嬷嬷不会上网。」白慈一句话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婆婆会上网。」提出反对的是白芷。「前天毛毛来家里,婆婆让她教怎么用手机上网,搜索图片……还叫毛毛帮她发邮件。」 白慈与庄申相视一眼,所料不及,忙向毛毛求证。 果然,白净识心急之余没有催促庄申,反而自己去找线索。正值毛毛来家找白芷玩,她让小女孩教她上网找帖子,帮她发邮件问发布悬赏的人这地图怎么来的。 毛毛把来往的邮件发给庄申。庄申一看到地图两字就喊一声糟糕。 地图这个问法,极有可能向对方透露白净识是知情者。 对方回复很快,几个小时后就约白净识面谈。 所以说,白净识出门是为赴约。 那么约她的人到底是谁,是好是坏,是忠是奸? 询问发gg给庄申的同事对这gg知道多少。 同事所知不多,苦思冥想又四处发散gg,是因为对这优渥奖励无法抗拒。「现在有好几个贴吧论坛里都有对这个gg的讨论,有个确切消息说发布者是个安西大老闆。」 安西大老闆?一听是安西,白慈马上道:「我问问海塞姆。」刚拨出电话,还没接通,手机就被庄申拿过去掐断电话。 第182页 「那个发布者有可能是海塞姆。」庄申解释。她想起海塞姆不久之前问过她,如果有一事情,专家不知道,研究者不知道,我又想找出答案,该往哪个方向找?她给对方出了个主意,搞个网络徵集,集思广益。 这不正是网络徵集嘛! 「什么意思?」白慈不懂,「海塞姆发布这消息,所以跟我可能是同一国的?兄妹?」 「女国不能生男孩,你别忘了,白嬷嬷说过,每一代只能依靠子母河水生女孩。」 既然不可能是同一国的…… 「那便极有可能是敌人。」 ※※※※※※※※※※※※※※※※※※※※ 下午写了一稿,觉得不好,全删了, 晚上重写卡文…… 挠墙 第97章 命中注定 白净识失踪五天。除了年初七那一日白芷收到的信息, 杳无音讯。手机处于24小时关机状态。 警方先将报案的人问个兜底朝天,有何仇人,与谁结怨。 答案一概是没有没有,白净识背景简单, 社交基本为零,哪会与人结怨。 再往深些关乎秘密身世,又不好讲。不好讲不是因为要保密,而是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女国传人, 佛门净土,谁听说都只会怀疑她们精神出问题,要她们去宛平南路接受治疗,说不定连白净识失踪一併归为幻想。 白慈请託的警察叫她们等消息, 最后还是靠许唯, 定位手机, 调取监控。确定白净识在白慈生日前一天和人约好在来福士的b1层碰头,白净识进入来福士之后, 湮没在人群里。 几处监控没有发现白净识的踪迹, 之后也没有任何手机移动轨迹, 也即是说,在来福士b1层, 白净识或自愿,或非自愿的关上手机, 在别人的指引下避开摄像头与对方会面。来福士广场位于上海繁华路段, 人流量大, 几处监控覆盖,当天录像里并没有可疑的人物出现。 「按照我的推测,白净识应当是自愿避开监控跟人离开的。」许唯看一眼眼圈泛红的白慈母女,继续说道,「那么问题就在于,白净识到底去哪里干嘛,为什么会愿意听对方的话。」 白慈面露难色,抱紧女儿,庄申皱眉。 判断庄申知道内情,许唯没有继续追问:「白小姐,以目前的线索来说,我们只能到这一步。如果涉及到犯罪,对方应该是个思维缜密,拥有丰富资源的凶手。当然,见面是出于白女士主动,除非有进一步消息帮助判断,我们只有等待。」 至于等什么,进一步有什么消息,许唯没讲,大家不难猜到。 白慈的面色越发难看。 庄申轻抚她的背嵴当作安慰。她在想许唯刚才话里的意思,「思维缜密、拥有丰富资源」,按照现有信息,她不觉得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哪怕对方是许唯也不能,除非在现有信息的基础上,加上许警官本身的猜测。 许警官一直对白慈有疑问,不是因为庄申,而是白慈本身,或者说因为背后的势力。平时聊天许警官偶尔会带出一两句话,或是问起星月会与海塞姆本人的事。庄申当然不会以为许警官对海塞姆有别的兴趣。要说许唯和海塞姆能联繫在一起的地方只有犯罪,不是贩卖文物那种程度的犯罪,这不属于许警官管辖的范围。 有些事情从相识最初就有猜测,没有深入去想,一来无关紧要,二来许唯切实给予她许多帮助,同一个屋檐下相处的点滴,不是一个认识的原因可以轻易颠覆的。不管最开始的目的为何,至少到现在为止,许唯是她的房东小姐,是友人。 「许警官。」白慈语带哭音,「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白嬷嬷去了哪里。说不定会被那些警察骂一通。我本来觉得你对我很有成见,没想到那么肯帮忙。」 她说得诚恳,许唯心虚,喝一口水道:「我不喜欢你因为庄申,我帮忙也是因为庄申,你不要那么客气。」 白慈摸摸白芷,说:「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没法说,说了,说不定你觉得我们是神经病。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用科学来解释,而现在的人,平时迷信,在这种时候倒信起科学来了。」 「我要是那么信科学,就不会和最不科学的命理师在一起了。」许唯开了个玩笑,「我能接受女女通过非科学的方式生个女孩,自然会接受更多。」 亲子鑑定瞒不过许唯,庄申也没打算瞒她,白芷来历部分沿用对外的说辞。可惜,许唯不信。不是不信白芷和她的血缘关系,玄明可以用道术轻易证实,而是不信那所谓的科学生女方法。白慈最初为什么会和庄申搞在一起,许唯不得而已,但起码知道,绝不是因为爱情。所以无论是取卵还是取干细胞提取、培植,她一概不信。 不是科学的方法,又是真母女,那唯一的解释是玄学。科学发展至今已有造人、升天的能力,但还是有许多事情无法解释。许唯相信,白芷的出生是其中之一。 两人神情里的讶异印证了这一点。 许唯说:「怎么说我们特别行动组也办了很多不科学的案子,所以不难理解。」她胸口的风纹印记,玄明胸口的龙纹印记,佛门护法的存在,她们的精神力,哪一样又是科学。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 大都会藏龙卧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其不可言说玄学部分。白慈的那点破事,许唯并不关心,也算不得好奇,无论说不说,她都将其视为神经病。比起这些,她更好奇的是白净识的失踪是否与海塞姆有关,是否因为知悉海塞姆的犯罪事实才遭到劫持。在她的意识里,早已将这起失踪案与海塞姆关联起来。不过许警官一向不会将期望与事实混淆起来。 第183页 然而她却听到了另外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换作别人,估计只有一个评价:精神病,妄想症,瞎七搭八。纵是她见多识广,也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听完这个故事,许唯不觉对白慈产生些许好感。即便此女刁蛮,对老家人的关切不假,行事倒也果断,一旦觉得许唯可能相信她,便将身世一股脑说出来,希望间中有零星线索能帮助找到白净识。 庄申等她说完之后再补充安西的女鬼和那个噩梦。 对佛教徒的残杀很难让佛门护法许唯不加以联想。她稍加打量庄申,问道:「你胸口有没有什么印记,记号,胎记之类的?」 庄申没反应过来,白慈先替她问答:「她胸口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印记、记号、胎记之类的东西。」一幅她身上我哪里没见过的架势。 庄申不见有半点羞赧,听白慈这么一说,附和道:「那就是没有了。我应该要有吗?」 「不不,听你说玛尼教迫害佛教徒,我想起一些事情,所以才会问你。没有就算,不要放在心上。」许唯暗骂自己敏感。 庄申自然就想到那个神神叨叨的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想起三次灭佛,这世上存在一股神秘力量要消灭佛教?」她无比肯定以及确定稳如泰山的许警官露出些许惊讶,说明她说对了。许唯想起的正是三次灭佛,以及她也相信有一股神秘力量试图消灭佛教。 「你们在讲什么,我不明白,和白嬷嬷的失踪有关吗?」白慈问。 「没啥,没啥。」庄申摇头,被这么一打岔,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许警官显然比她有思路,放下诸多联想,七转八弯转回来,做个总结陈词。「这样说起来,跟海塞姆脱不了关系。」尽管这脱不了关系,不算她想要的那种脱不了关系。她想要那种确实掌握犯罪证据,能出动司法机构的关系,而不是玄之又玄,当故事听还觉得有点扯那种。 「真是海塞姆做的?」庄申和她分析,不过是有可能,许唯这么一听就是十有七八。白慈站起来,大有要他算帐的架势。 许唯常年盯牢海塞姆,用的是官方资源,她不如白慈贴近海塞姆,但在宏观上了解的肯定比白慈多。海塞姆家姓帖,帖木儿的帖,姓氏渊源之一来自帖木儿,是元代自取或是被赐之姓,可以说非常接近庄申梦里的情形。 帖家庞大——少不了玛尼教的肆意生养和七个老婆,海塞姆以其出类拔萃的外表和能力在帕家独领风骚,是这一代帕家家主。只是根据情报,这个家主的地位并不稳当,有个同样被族内看好的族兄尾随其后,隐隐在争取更多的支持。 土财主徵集解密gg,经庄申和许唯的分析,多数背后是海塞姆。白慈摸着手机,一边是呼呼睡着的白芷。她想问个清楚明白,但是许唯说谋定而后动。 这天晚上,话说得太多,讲完故事已过十点,白慈母女被留在许唯家里,一家三口在庄申床上挤。如果白净识落在海塞姆手里,得知女国真相,如果海塞姆是帖木儿后人慾重回女国,那么家里并不安全。许唯对她们来住并无不可,非常时期,哪怕她确实不怎么喜欢白慈。 与虎谋皮多半没有好下场,但是白净识对于白慈就像是母亲的存在,任谁都无法坐视母亲遭难。 几经犹豫,白慈拨通海塞姆电话。 手机接通那一刻,两人出奇默契,没有说话。 还是海塞姆那边先有声音,有人来报:「那老太婆到现在还在念异教徒的经,什么都不讲,要不要用刑。」 白慈的心才放下又被揪起来,几秒过后,她听到海塞姆轻轻笑。 「哪里需要用刑,不至于,不至于,老人家了,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说。海丽耶,你说是不是?」 ※※※※※※※※※※※※※※※※※※※※ 命中注定的敌对关系 第98章 别无选择 「不要伤害她。」是要求,也是哀求。 白慈极力平复语气里的惶恐,颤唞的手出卖了她此刻心情,她屏住呼吸等待电话那一头海塞姆的回答。 海塞姆没有继续笑,也没有说话,呼吸有节奏的起伏。他有多平静,白慈就有多紧张。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将她的手握住,白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是冰凉。 庄申温和鼓励的眉眼在眼前,她不发一语,静静陪伴白慈等待,白慈却好像重新获得了力量,昂起她的头。 「不要伤害白嬷嬷,她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白慈说道。这一回,语调平稳自信,好像对面不是掌控白净识生杀大权的海塞姆,而是那些来参加拍卖的有钱客户。 「嗯?庄小姐在你身边?没想到她倒是你的镇静剂。」海塞姆对两人的关系很了解,一出口便是调侃,听不出别的情绪。 两人一人一只耳塞听他说话,被他点到名,庄申不装傻,客套一句:「你好,好久不见。」 「是有些久,这样吧,明天我找人送三张机票给你们,请你们来安西玩,包吃包住,刚好见见。两天时间够打包行李、请假、安排公司事情了吧。」 三张机票是什么意思?白慈、庄申和白芷,二大一小,一个不落。 「海塞姆,你什么意思!」涉及到女儿,白慈沉不住气,怒道。 「好久不见的意思。不想见我?不想见白嬷嬷?」 第184页 「为什么连小芷都不放过!」 「小芷,不是你……的女儿吗?她不想她的婆婆?一家人难道不该整整齐齐?」海塞姆有点无奈,「阿慈,我们认识那么久,你就不能想我点好?上一辈的恩怨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些地方我必须去,有些人我必须要找到。这是我对家里的责任,你不该不明白。」 「你,你怎么知道,你对白嬷嬷用刑了是不是?你……」白净识不喜海塞姆,断然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他唯一能知道这些的途径便是对白净识做了什么。 海塞姆嘆一声,「阿慈,刚才你应该听见我告诉手下暂时不要用刑。怎么说相识一场,我也一向尊老,她不愿说的,你们替她说那是最好不过。你也知道,这一代我是家主,但是现在人心思变,家大人多,不好管。」 按住白慈的手,庄申接口道:「海塞姆,能让家里那些不相干的人插一脚就不是你了。以你的本事,那些人左右不了你。要是真有人能管到你那,你就该有所动作了。」 电话那头的海塞姆大笑几声,「我还是比较喜欢同你说话。但是,庄小姐,很惭愧,那边的不安定因素还在。你们大城市里的人鲜少像我们这有大家族。你们的一大家相当于我们这一小家,你想想你们那一大家,七大公八大叔,上百号人凑一起的大家族,有些事情不好不讲情面。身为家主,也算占了家里资源,再不情愿,祖宗遗愿不可丢。你来,我带你好好逛逛安西。」 「你不该不晓得我几次去安西彩头都不大好,每次都见血。不怕我把这运气传给你?」 「我倒是觉得你运气好,哪一次不是化险为夷,运气差一点早嗝屁了。庄小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主角光环。」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是一本书,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庄申顿了顿,故意欲言又止。 「你问。」 「机票不会是单程票吧?」 海塞姆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足足笑了有半分钟。「这不取决于我,庄小姐。我不缺这四张回程票的钱。」 重点,四张。 「我们需要准备行李,我还要请假,三天后出发可以吗?这三天,白嬷嬷继续劳烦你照顾了。」 「好。三天。明天我会着人给阿慈送票。啊,庄小姐,你已能做阿慈的主?」 白慈待要开口,被庄申阻止。庄申说:「海塞姆,何必说这话,你明知道她别无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别无选择,不是么?」 「是,庄小姐,你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等你到了我们详谈,少不得会需要你的专业知识。噢,对了,这等神秘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不是?」 「当然,毕竟那么玄幻,说出去,人家会当笑话来看。」 「既然我们能达成共识那最好不过。庄小姐,我知道你室友是个女警,对我有兴趣的女警,如果她手伸得太长,可能运气不会像上次那么好。这回多半是要在家歇业到退休。」 庄申这才知道,上回许唯停职在家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两个人已经交过一手。 或许不止一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有很多坏人要抓,没空理会我们的合作。」 明明是要挟,硬生生被她说成合作。海塞姆失笑,文人善粉饰。不过合作也好,若非心甘情愿一同前往,前路扑朔迷离,横生变故。他喜欢庄申识大体。「合作愉快,静候你们的到来。」 「等等。」 「等一下。」 白慈和庄申同时叫住要挂电话的海塞姆。 海塞姆又笑,「放心,我会好生招待白嬷嬷,蔬菜水果管够。」 「我想看看她。」白慈说。 没亲眼见到,总觉不够放心。 「明天我会发一段视频给你。既然你们肯来,我何必为难一个老人家。」 那一晚,白慈和庄申抱在一起没有睡着。 三天之后会如何,将来会如何,一切的一切混沌一团,没有出路,没有光亮。 女国的传人与帖木儿后代即将一同开启神秘故国之路,一方是平实百姓,一方手握资源,这样悬殊的力量进入净土,会否给净土被封印的人带去最后的灾难。 女王的本意是留存复国救人的希望,可眼下一息尚存的佛国可能会终结在她这个什么都不信的后人手上。↙思↙兔↙文↙档↙共↙享↙与↙线↙上↙阅↙读↙ 哪怕一门心思只想找回白嬷嬷, 庄申想的却是另外的问题,海塞姆拥有通向女国的地图残片,意味着他的目标是女国,到女国以后呢?他要做什么?救出祖上的军队?还是因为黄金之国的名声。如果是为后者,海塞姆已然富可敌国,财产远甚庄申想像,为何还执意要去,听海塞姆的语气他自己其实并无执念,一切为着家族。这使她不免愈发担心。 而且,按照白净识所说,女王封印全境,不止是臣民也包括敌人。帖木儿汗为何不在其中,若是帖木儿汗身陷女国又如何能领导之后的帝国。按照历史记载,帖木儿汗的战绩可没有在安西终结。 再者,海塞姆提到许唯。许唯盯上海塞姆是多久前的事?两年前,三年前还是六年前?海塞姆有什么把柄落在许唯那,让她惦记那么久。海塞姆到底在做什么,他难道想搞独//立? 庄申一惊。改装悍马、皮山县岩画石壁里的仓储空间、萨伊买里的那次遇袭……她可不想和同国家作对的人搞在一起,走私文物是一回事,搞独//立又是另一回事。 第185页 可是海塞姆不像是那种对权力热衷的人。庄申认识的人不多,但就是这些人里,海塞姆拥有的最多,权欲最少。 也许一切要等到见面之后才会有眉目。 可见面之后,她们真的还有机会脱身吗? 这样的事情瞒不了许唯,庄申也没打算瞒她,连带海塞姆提到她的事情一併讲了。对被海塞姆阴这事许唯只冷冷一笑,听说她们打算自动送上门彻底炸了。 「你们脑子坏了嘛!海塞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有僱佣军你们知道嘛?僱佣军。那又是他的地盘,在这里他有所顾忌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在安西,你们怎么死的都没人晓得!你们别觉得他有求于你们就能平安了,这种人反社会,你完全猜不到他会怎么样!」 许唯说的庄申和白慈不是没有想到过,白慈无精打采地问她:「如果不去安西,不照他说的做,我还能怎么样?你也说海塞姆厉害,安西是他的地盘,他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在上海他不能?许警官,你前阵子是怎么被停职的?他的人脉盘根错节,就以我所知,不少地方都有他的朋友。这事我们不自己办,难道能靠你们?无凭无据,远在千里,你们怎么管?别说你们压根不想管。我这里一个报警,不用等挂电话,我们就能看到白嬷嬷缺胳膊少腿的惨状你信不信?不听话不去,光等着给白嬷嬷收尸吗?白嬷嬷是我家里人,家里人遇险,我们难道能不管不顾?」 「白慈,如果你能提供海塞姆违法的证据,我有三成把握找到上头人出面。」许唯没有打包票,也没法打包票。 「呵。」白慈面上浮现一个极为惨澹讽刺的笑容,「许警官,你高看我了,我对海塞姆的那些事情,一无所知。无论是他小心谨慎有意隐瞒,还是我出于自我麻痹全然无视,他做的我统统不知道。多谢你愿意相信我们,收留我们。」 许唯看向庄申,「你怎么说?一定要去?」 庄申耸肩,「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许唯动动嘴,有些话终是没说出来。 收到三张头等舱机票和白嬷嬷能吃能睡日常念经的视频之后,白慈和庄申各自安排公司事务。 不知道自己几时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来,庄申直接向章桦提出辞呈。辞职的理由很简单,她要去星月会工作,过两天就得出差去安西。章桦不信,也不批准,只叫她冷静冷静,放一阵假再说。领导爱惜,依依不捨,庄申险些哭出来。 同父母的交待更简单,只说要外派去安西一段时间,让父母不要担心。心里多少有回不来的预计,庄申同父母讲了不少关心话,庄家父母窝心之余连连感嘆,人有了稳定伴侣和孩子之后完全不一样,孩子长大了。 为免生出枝节,去安西的事庄申只告诉许唯,连程琤都没讲。而白芷从二个母亲处获知事情的全部,哪怕她才六岁,她们亦没有瞒她,连可能遇到的危险也没有隐瞒。白芷多多少少听懂要救婆婆需要她们三人去换,会死会流血。小小的人儿没有半分犹豫。「要救婆婆。我想婆婆。」 出发前一天庄申和白慈哄白芷睡着后躺在床上,想到未知的明天,同时发出一声嘆息。 正打算无论能否睡着都睡上一会儿,庄申忽觉白慈的手伸入她的衣内四处撩拨。两人性事向来和谐,对彼此敏[gǎn]点十分熟悉,纵是满腹心事,也被她弄出火来。不上不下的当口,那人突然停了,庄申待要说话,只见枕边人褪去睡衣,光裸裸的贴上来脱她的衣服。 「我睡不着,我们干脆做//爱吧,做到明早去飞机上补眠正好。」 庄申来不及夸赞她的奇思妙想,行动派就已跨坐她的大腿上,随着滑动,潮意渐浓。 天蒙蒙亮时,两人喝完水重新躺下来,白慈说:「小申,你别去了。这件事情本身就和你没有关系。海塞姆在安西的势力很大,要说是那的土皇帝一点不夸张。他家里,我弄不清,门门道道很多,很复杂。你没必要跟我们一起去冒险,我已经,已经害你改变了一次人生轨迹。这次,我不想再害你失去工作。我知道你喜欢现在的工作,你们章总也喜欢你,她让你放假就不会让你辞职,你只要跟她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庄申一怔。 这番话白慈想了三天,犹豫了三天,这会儿终于让她说出口。「小申,我知道你很内疚,你总觉得白嬷嬷去找海塞姆跟你有关,你没能及时查清楚。这不怪你,这几天发生好多事,我们压根没有时间去调查,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我也有错,没把这事放心上,我要是天天跟白嬷嬷说说,她也不至于会自己去找。这事你别管了,你就好好在上海等消息。我和小芷到了那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们也可以视频。那鬼地方,找个一年两年总能找到。我们也就一两年见不到而已。要是,要是我们没能回来,你就……你就另外找人吧。」 「你几年没回来我可以另外找人?」 「五年。不要,十年。不要,还是,还是五年吧……唔……」没来得及将不舍不甘倾诉,就被庄申粗鲁地吻住,话语最后被撕扯成细碎的喘熄。 「会有危险……你会死的……我不想,不想,害死你。」迷迷离离的呻//吟里,白慈继续她自以为大体的劝说。她全心全意为庄申着想,不想她和她们一起踏上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血色之路。 第186页 身世是她和白芷的宿命,与庄申有什么关系。她的庄申一开始就是被牵扯的无辜路人。 「小申……」在一切停止的那一刻,白慈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听见庄申在她耳边说:「我发过誓,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你死了,我的心就死了,躯壳留着还有什么用。小芷是我们的女儿,也有我的一份,我是她妈,哪有女儿去受难,母亲躲得远远的道理。一家人,怎么都要整整齐齐的知道吗?再说,人几辈子能摊上去佛国净土这种大事,这个闹忙,我凑定了。」 ※※※※※※※※※※※※※※※※※※※※ 闹忙=热闹 第99章 抵达梨城 库尔勒(后称梨城), 安西重镇,秦汉时期居天山南路三十六国渠犁国境内,阿克苏以苹果闻名,库尔勒则以香梨闻名于都市,是海塞姆势力的大本营所在。 庄申、白慈、白芷三人下午从上海出发, 到达库尔勒机场已是午夜时分。两个大人牵着睡眼惺忪的小女儿,刚走出大厅, 就见到阿拉丁朝她们挥手。 上一回与阿拉丁见面, 庄申与白慈决裂。今次再见,阿拉丁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庄申却始终保持一种疏离的客气,好像过去的恩怨没有发生过。 彼此打过招呼,阿拉丁领她们坐上黑色改装悍马。若非上车后白慈的问话, 气氛和睦得好似朋友探访。 然而白慈不可能不问。 「白嬷嬷在哪?」 阿拉丁的回答十分干脆。「过一会儿你们就能见到她。」 这三天里,海塞姆每天都会给白慈发送白净识的短小视频。白净识看上去与失踪前差不多,没有明显被虐待和体重减轻现象,从视频背景来看, 她已被转移至一家酒店。 『海』可以找到这家酒店, 也即是说,许唯可以尝试通过官方渠道直接去酒店将白净识带走。 建议被白慈和庄申当场否决,理由充分。 海塞姆素来谨慎, 若非万无一失, 断然不会让她们看到视频背景, 且不说这背景是否出于伪装, 目的是钓鱼——找出势力范围里的盲点、刺头,找出许唯能调动跟他作对的人。就算能准确找到这家酒店,只能说明海塞姆有恃无恐,根本不在乎被许唯找到。许唯再有办法,也远开八只脚。海塞姆是地头蛇,梨城更是海塞姆家族经营几代的地方。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许唯自己也清楚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她只说可以尝试。白慈不会以白净识的性命作为赌注去尝试。 这一趟,势在必行。 至于白净识的状况,根据专业人士许警官判断,她极有可能被注射巴比妥酸盐类药物。此类物质被称为吐真剂,通过降低大脑皮质功能,消除大脑的抑制作用,使人不由自主开口说话。 从海塞姆漏出的消息看,白净识或多或少说了一些,只是说了多少,说了哪些,只怕是她自己过几天都弄不清楚。这个说不清楚直接影响庄申、白慈给海塞姆的说辞,到底能几分真几分假,假能假到一个什么程度。 在家那几天,两人时时盘算,对来对去,都觉不妥。海塞姆精明不可等闲视之,庄申和白慈平时小聪明有一些,要说逢场作戏骗过海塞姆,难度堪比直接把白净识救出来。 最后白慈拍板:实话实说,就目前掌握的信息而言,没啥能够隐瞒的。白净识和她们掌握的信息其实不算周全。目前仅知可以通过海市蜃楼进入女国卫城,用白芷的鲜血引路,之后呢,谁能进谁不能进都不好说。起先提到用鲜血引路总觉得胆战心惊,但玄明做法用血从来都是点滴即可,没见过需要杀鸡那样放血才能成事。 至于进入女国后怎样,大家全是两眼一抹黑。海塞姆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如此。 秉承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白慈问完得到答案之后,不再言语,握住白芷的小手,靠在庄申怀里假寐。两人昨夜做足一晚,睡了三四个小时,上飞机时眼底发青,航程中始终处于睡睡醒醒的状态。倒是白芷小心,打起全部精神。问她怎么不睡,小小年纪已经会说总要有个人醒着,逗得两个做妈的发笑。 这会儿在车上,她再次担负起唯一清醒人的职责。 阿拉丁本做好被白慈狂轰滥炸的准备,这也是海塞姆让他接机的原因之一。白慈那暴脾气,并不会因为受制于人减轻半分,海塞姆不想与她冲突,让阿拉丁来受此一难。不成想,白慈不骂不理,跟小情人搂在一团睡起大觉。他又是好笑又是感嘆。 之前白慈试图和海塞姆划清界线当然瞒不过阿拉丁,他多多少少猜到这事的起因,有幸亲眼目睹两人决裂,更是头一回见到白慈绝望的眼神。庄申出人意表地赤脚离开,白慈无法,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她不要我了。眼泪就那么扑落扑落地往下掉,像坏掉的水龙头,怎么都止不住。他作为旁观者都感受到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破天荒的,白慈没怪他,叫他安慰也无处安慰。阿拉丁以为两人就此散了,私下里感嘆过一回。谁知竟又好了,比以前更好,好成一个牢固的整体,连带白芷一起。 只是这世界上的事情怎么就扎成堆了呢。 海塞姆家族的宿敌是谁不好,偏要是白慈一家。说难听点,寡母,一个老人,两个女人,一个小的,能起多少的风浪。要不是白净识念念不忘自投罗网,海塞姆寻祖宗的活计估计会断在这里。阿拉丁可不觉得白慈是那种会为了一段家族过去累死累活的人。从白净识零星的话里,他们也听出这层意思。要只是海塞姆的事也不难办,阿拉丁与海塞姆、白慈认识那么多年,又在海塞姆手下干活,对他的为人比白慈对他的了解更甚,只要双方齐心合力找到那处那人,海塞姆不会为难她们。 第187页 可这事牵扯到海塞姆家族…… 黑色悍马停在梨城的花园酒店,酒店靠近横穿梨城的孔雀河,孔雀河又称饮马河,传说班超曾饮马于此。二月的梨城飘雪,从车里出来,睡得迷迷糊糊的白慈和庄申同时打了个冷颤。 「小芷/小小芷,冷不冷?」两人异口同声问。 「不冷。」生活在上海,冬天难得见到雪。即便天气预报周边城市接连下雪,上海偏就能没有。魔都之名不虚。故而白芷见到飘雪,油然开心,脱去手套,用手掌接住雪花。要不是没得到母亲的允许,此时的气氛不好放肆,她还想在雪地里奔跑。 阿拉丁替他们取出行李,见小女孩与庄申一样展露笑容,不觉也是一笑。「小芷,是不是很少见到下雪?今天晚了,明天我们打雪仗,堆雪人好不好?」 白芷挨着冷笑的白慈,不肯答话。 庄申摸摸她的头,接过阿拉丁手上的拉杆箱,一口答应了下来。 房间是早就开好的套房,阿拉丁捏着房卡,带着三人通过酒店安检后让三人在等待处稍等片刻。 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女人拿着探测器出来说:「抱歉,例行公事。」看样子是要进行更严格的检查。 庄申和白慈看向阿拉丁,显然在他做出解释之前,她们不打算配合。 「合作和合作的诚意和基础,白嬷嬷在房里等你们,是我们的诚意。为了保证合作顺利,总是要先小人后君子,检查一下你们有没有带不该带的东西。放心,不会动你们的私人物品,也不需要搜身,只要用探测器扫一下就行。手机也请给我。」 白慈把手机丢进阿拉丁怀里,白芷跟着母亲把手机递给阿拉丁。 白慈冷笑。「认认清楚,你给我的手机。多出点东西可别赖我。」 白慈这里的电子设备出自阿拉丁的手,一接上网络,阿拉丁就知道该有的系统还在,没有被改动过。 「庄小姐,你的手机。」 庄申取出手机,阿拉丁一愣。手机并无特殊,货源是他,正是决裂那天庄申还给白慈的那个。 「知道你们的顾虑,所以我用回你当初给我的手机,省得麻烦。你也说合作,合作有合作的态度,这是我的态度。」庄申淡淡解释,没有揶揄阿拉丁的惊讶。 通过机场安检,必然不会有什么违禁物品,行李之中只有一把瑞士军刀。检查的人告诉阿拉丁后问他要不要没收,被阿拉丁白了一眼。 白慈嗤笑一声,十分讽刺,要不是庄申眼神阻止她多话,她不定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带三人到套房前,阿拉丁拦住急切的白慈。「有几句话,我想先告诉你们比较好。你们先进去看看白嬷嬷,然后来对面的房间找我。」 白慈与庄申对视一眼。认识阿拉丁已有二十来年,面前的男人少有严肃的时候,哪怕少时被打得皮开肉绽,嘴角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邪气笑容。如今是什么状况,能叫他这样认真而严肃。其实从安西到上海这些年,一直是阿拉丁在照应她们,他对白慈的态度,早年确有不屑,这两年倒是好上不少。他会给她看庄申嗑药后的视频,还会认真劝她把真相告诉庄申。白慈没法昧着良心一直跟阿拉丁敌对下去,无论他的立场为何。 「如果为难的话,就不要讲了。」这是下飞机以来白慈首次好声好气不带情绪说话。 阿拉丁没料到她非但没有冷嘲热讽,反而这样讲,笑道:「有些话怎么都要说,我在对面等你们。」 这个你们,显然包括庄申在内。 白慈瞪庄申一眼。「为什么海塞姆和他说话都要带上你?」 庄申莫名其妙,「我讲道理?」 「呸,说不定他们看上你了。你呀,少搭理他们。」不是一个吃醋发脾气的好时机,白慈嘀咕几句,刷卡进房。 白净识早早从阿拉丁处得知她们会来。此刻见到人,老泪纵横,「是我连累你们,你们不该来,不该来啊。小芷,你怎么也来了……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白慈和庄申仔细端详她,除却面上的懊悔自责,不见身体有受苦的痕迹,这下稍稍放心。两人待会儿要去阿拉丁那里,一人告诉白净识事情首尾,顺便安抚,一人按照许唯教的法子检查房间里有没有摄像头、窃听器。 庄申检查一圈没有发现,白净识那已经听说事情全部。白慈正劝她:「事已至此也是命,嬷嬷你就别想太多了,你一自责,小申得怪自己没及时去调查,我又要怪自己没把你看好,小芷还得怪自己没早早告诉我你出门的事情。怪来怪去没完没了,累得慌。反正横竖要来一次,这一次就彻底解决了吧。嬷嬷,我们要去找阿拉丁谈事情,你好生带着小芷。这孩子自从你不见之后很少说话,心里也不好过。」 安抚过又分派好任务,白慈给小芷使个眼色,小芷抱住白净识撒娇,一直叫:婆婆,婆婆。 庄申和白慈关上门出来,同时看出对方的担忧。她们没把对海塞姆身份的猜测告诉白净识,白净识这会儿想不到,说不定过会儿就会想到,一想到之后,怕是少不了发作,一定会骂她们与虎谋皮,愧对祖宗。然而她们又有什么办法。 面对阿拉丁,又是另一番凝重。 「海塞姆家里知道了白嬷嬷的事,派了苏里唐来监管。」 第188页 「什么,居然是这个不要脸的垃圾瘪三。」白慈失声道。 ※※※※※※※※※※※※※※※※※※※※ 这两天写作业耽误了,不好意思,来晚了。 明天应该有两更。。。 第100章 合作的态度 不是谁都能得白慈一句不要脸的垃圾瘪三, 白慈给庄申出气,骂的是王亮群,看来这位苏里唐为人比王亮群更糟。结合阿拉丁的皱眉,白慈的纯女性厌恶,庄申有了一个猜测。 阿拉丁招呼两人坐下, 居然拿出两罐酸奶给两人吃。「苏里唐是海塞姆的族兄,这两年做跨境的买卖风生水起, 在家族里有头有脸。家族里眼皮子浅的人就是这样, 谁能给家里提供更多金钱更多权力更多方便,谁就会获得更多支持,也不管那钱来的脏不脏有没有血。」 话里话外的意思苏里唐干的买卖不合法,非但不合法,里头沾了人血。 「海塞姆是族长不假, 可上头有好几位老不死的,近几年就算和家族离心很少回去,多少受家族管制。尤其这地图的事情,涉及家族秘辛, 老人要插手, 海塞姆纵是不满,也会让一让。只是这苏里唐,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好色脾气差, 对海塞姆嫉妒又不满, 海塞姆与你们合作, 他怕是会从中破坏,搞点事情。但是无论如何,海塞姆不会让他伤害你们。」 注意到庄申面上不加掩饰的讽刺,阿拉丁问:「庄小姐不信海塞姆?」 「我们在这里无非是因为我们有用,明面上是合作,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让他伤害我们?呵,如果家族的命令是在利用完我们之后杀了我们呢?他会放过我们?凭什么放过我们?凭一个特权者的良心?将希望寄托在海塞姆的良心上?太虚无缥缈。要是他有这种东西,仓促之间,我们怎会在这里。」 既然不信海塞姆,又为什么愿意来。阿拉丁问她。 「我有别的选择吗?」庄申反问。 白慈想说她有,想到昨晚亲热时那番对话,没说出口。 阿拉丁却是笑了一下,「庄小姐,你倒还是老样子。其实,我们不算敌人。海塞姆只是想完成家族使命,找到先人。苏里唐来,他也有应对,这不是派我保护你们嘛。不止是我,还有别人也会保护你们——在我们合作期间。今天同你们交待这些,也是海塞姆的意思,以免遇到苏里唐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庄申不信他的话,「如果真那么简单,你刚才的脸色又怎么会那么难看。苏里唐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君主、皇帝的意思,无论是给他取名的人还是他自己,怕是野心不小。海塞姆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见得他不愿意。」 说完她起身就走,走到门口才看白慈一眼。白慈看看她又看看阿拉丁,纵是不理解,也随她走了。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桌上的酸奶一动未动,阿拉丁揭开一罐的盖子,舔一舔。忽然有些明白庄申为什么突然动气。 有良心的特权者,这世上委实不多。 本来人性全靠自律和法律制约,特权者偏生能凌驾于两者之上。特权者,多像苏里唐,操弄手上的权力,毫无规则可言。对于普通人而言,不守规则又不受惩罚的人最为可恶。民不与官争,不与权斗。读书人怕是最厌恶这一点。要是只有海塞姆,还倒算了,又来一个苏里唐,以庄申的聪明不难发现苏里唐与白慈有过节。 第二天,按照酒店早饭时间起床吃早点,经过白慈和白芷的劝慰,白净识已然认清现实。人到安西,没个结果之前,她们是逃不了了。既然明白,白净识虽有不甘,百种懊恼在心口啃噬,她也不表露出来。这就体现出几十年念经的成果,看到阿拉丁和海塞姆,面上不显一点情绪,只按照白慈所说,照顾白芷,带好白芷。 海塞姆到酒店,她见着了,还对他点点头,笑一笑,十分客气,半点不见勉强。 昨晚阿拉丁说好带白芷打雪仗、堆雪人,早饭后,领着小女孩到花园里玩。起先是他们俩人,庄申和白慈随后加入战团。 海塞姆到时,听见花园里欢畅清脆的笑声,不觉也是微笑。 三大一小站在雪人跟前笑。雪人的眼睛是餐厅顺的核桃仁,鼻子是餐厅里的圣女果,嘴巴是半块切片面包。 头上,头上顶着一片生菜。 没来由的,海塞姆就是知道,面包和生菜是庄申的想法。 「小申,你说你想什么呢,干嘛给人家戴个绿帽子。」 「难道放一碗拉面吗?」 大概是想到拉面头,小孩子和阿拉丁一起哈哈大笑。 真好。 毫无芥蒂,舒畅的笑声。 悦耳,足以使人三日不知肉味。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有一个单纯美好的早晨。 寒风里,两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边上的小女孩也是相同的外套,连围巾都是同款。 海塞姆漂亮的绿色眼睛里掠过一片阴云。 「早啊,各位。」 他的招呼似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众人止住笑,齐齐看向他。 阿拉丁沖他招手。白慈收敛笑容,表情复杂。庄申礼貌点头,拍拍白芷的肩膀。 白芷叫他:「叔叔。」 海塞姆给她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后转向庄申,「庄申,有空聊两句?」 第189页 按理说,海塞姆该找的是白慈。有地图的是白净识,女国传人是白慈。怎么说都轮不到庄申,就连让她一起参与,理由也很勉强。 「你找小申干嘛?」白慈不满,警惕地瞪住海塞姆。 海塞姆背着手只是笑:「我和她有共同语言。」 那句「去你妈的共同语言」在口腔里环绕一周,被庄申拽住了胳膊,没讲出来。 「是吗?我跟你有啥共同语言。」这句话庄申故意用上海话讲,白慈听懂了,海塞姆没有。 海塞姆也不在意,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没往酒店房间里去,反而在酒店里慢慢散步。 「老人家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你们过来吧。」 「可能是怕这里风沙大,天气干燥,吹坏脸。」 海塞姆笑了笑,突然道:「庄申,真的存在女国?」 「史书上有记载。」 「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个女国,一个独立的空间,黄金之城,佛国。作为一个从小受到科学教育的人,你信吗?白嬷嬷的话,太过异想天开又不科学,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觉得荒唐。如果海塞姆不信,何必大张旗鼓送莲花跑车找到提供线索的人,何必大老远把她们一家运过来。 「这些年,我也算走南闯北,见识不少,但是对于这样一个地方,简直闻所未闻。有时候,真觉得是家族里的一个臆想。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如果庄申说这不科学,是假的,海塞姆就会让她们回去,从此太平无事? 海塞姆补充说:「这事,总觉得有些玄。你说呢?」 要庄申昧着良心说没这回事、伪科学、白净识的癔症,她说不出口。如果不科学就不存在,那么女鬼是怎么回事,白芷的存在又是怎么回事。 庄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开始,我也不信有那么一个地方,就像你说的,太不科学。年前,我学姐往日本跑了一趟,特意拜访大谷光瑞的后人,得知他在日记里写过受人指路,曾抵达佛国的卫城,得到许多黄金。所以我觉得佛国存在有一定的可能性。再者,科学是解释世界的一种方式,随着科技发展扩展外延。也只是一种方式而已。有许多以前不科学的事情,科技水平上来,能用科学解释,自然就成了科学。」 她说教似的口吻逗笑了海塞姆,他朗声大笑后说:「有时候不知道你这人是聪明还是笨。大谷光瑞确实受人指路,那人是女国里的人,最后死于大谷之手。女国或许是真佛国,大谷谋财害命,运送财物出关时,人畜皆死,除他之外,鲜有活口。大谷所获得财物之中,不止有黄金器物壁画,还有一把刀。那把刀曾是秃黑鲁帖木儿贴身之物。可惜无缘得见这把刀,只能从刀鞘的精美窥见一二。庄申,你想不想看看那把刀鞘?」 海塞姆就像是一把利刃,旁人永远无法知道这把利刃何时会挥向对方。 一边问话,一边将刀鞘呈现在庄申面前。 不过半边刀鞘,已叫人窒息,古朴的花纹,银质的配饰,最曼妙是刀鞘上的线条,不知是沙漠还是水流,栩栩如生,宛如流动。 庄申苦笑,要不是自己给海塞姆出主意,怎会有白净识的失踪,所谓作茧自缚莫不如是。「你和法尔蒂丝都姓帖,所以你们的先人是帖木儿?」 「家里头一直是这么讲的,至于是不是,我可不清楚,姑且当作是吧。」提到先人,海塞姆并无崇敬之意。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找到女国吗?找到女国之后,你要怎样?」 海塞姆耸肩,「先找到再说。找女国是家里的使命。庄申,既然确定彼此的合作诚意,那么让我们谈谈条件吧。」 「白慈才是女国传人,你同我谈,名不正言不顺。」 「谈条件伤感情,所以你比较适合。」 庄申无言以对,难道海塞姆对白慈还有感情? 「在我们找到女国之前,我想请你切断通讯往来。」 「这不行。」没有一点犹豫,庄申当即拒绝。 「哦?」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我不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人,有父母,有老师领导,有朋友,还有一个房东。找女国这事,可不是一天二天三天都能解决的事情。如果他们发现我杳无音讯,会怎样?报警找我。无论是否能找到,多多少少会给你造成麻烦,你说呢?」 「倒是没想到你那么体贴。实话说,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我不想你通过网络传送出去,尤其是传给你的房东。你说,这个要怎么解决才好?」 庄申摸出手机挥一挥,「这手机是从你们这里出来的。年前公司升级网络系统,查出手机里有监控软体,昨天安检的时候阿拉丁测试过,软体还在。所以你压根不用担心我会传出去什么,毕竟,一切都在你们的监控之中。既然说要合作,就是合作。我不会说不该说的事,也不会传不该传的信息。」 海塞姆端详她片刻,拍板道:「好。现在来说说你的要求?」 「希望大家能平安回家。」 「那么尽你所能,也尽我所能。」 「如果可以,能不能先把白嬷嬷、阿慈和小小芷送回家?」庄申的声音软和下来,「白嬷嬷把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们,阿慈对女国毫无关心,孩子还小没必要跟着大人奔波。比起她们,我对女国的了解更多一些。」 第190页 「因为苏里唐?」 「原因之一。」 「酒色之徒,麻烦是麻烦一些,但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会让阿拉丁给你们武器,找个机会杀了也就杀了。」 「杀人是犯法的!」 「近来网上流行一句话,宁见法官,不见法医,你没听说?」 庄申气结。 海塞姆哈哈大笑,「同你说个笑话。这个要求我没法答应你,先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你好。如你所说,她们三人才是女国传人,你……实话说,只是个打酱油的,留你放她们,本末倒置。真到了女国地头,少不得有用到她们的地方。这是其一。其二,阿慈的脾气,你也知道,把她赶回去留你,她不会答应。至于小芷,说不定用处强过我们所有人。你们都在这里,白嬷嬷自然不肯自己回去,有些老问题,说不定需要老人家参详参详。放心,我不会亏待合作者,装备、食物不会少你们一份,蔬菜水果不成问题。至于安全,苏里唐不过是个跳樑小丑,让他加入不过是看在家族老人的面上。」 两人绕着酒店走了一大圈,最后回到花园。戴着生菜叶子的雪人杵在那里,肩膀上站在一个小雪人。 「有时候倒是羡慕你。」海塞姆说。 「羡慕我什么?」 海塞姆笑笑,「再不回去。阿慈该骂人了。」 走出电梯,海塞姆忽然道:「当初买通我手下把小芷带走的是苏里唐。假如不是这件事,白慈未必会和我分开。」 庄申足下一滞,不知海塞姆是什么意思。 只见这个好看的男人笑了一笑,没有解释。「你们把地图带来了吗?」 「实物不方便携带,拍了照片。」将水墨画的照片传给海塞姆。 海塞姆看了一会儿,奇道:「怎么像徐福远渡重洋求长生不老药。」 「说不定徐福去的不是东瀛,而是佛国。据说,画的是海市蜃楼。只要找到海市蜃楼,就能找到去往女国的通道。」 「庄申,现在是冬天,你几时见过冬天有海市蜃楼?」 ※※※※※※※※※※※※※※※※※※※※ 最近卡成狗 第101章 按图索骥 一连三天, 海塞姆、庄申、白慈带着一老一小、阿拉丁和一干手下三台车在轮台附近的沙漠与博斯腾湖两处穿来穿去。 为的是那玄幻的海市蜃楼。 理性判断冬天不大可能出现海市蜃楼,情感上抱持着姑且一试的态度。 既然有女国,有独立空间,为啥不能有冬天的海市蜃楼呢。 可惜,即便是五、六月的气候, 要想见海市蜃楼就能瞧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维基百科解释:海市蜃楼是一种自然发生的光学现象,将光线偏折, 在遥远的距离或天空中生成虚像。古人认为是蜃吐出的气息。 比起自然现象, 他们宁可是蜃在吐气。至少能按图索骥。 沙漠、湖泊和高速公路上都会有海市蜃楼,但是维基上说可以在热天观察到。 现在距离热天起码有三个月的时间。要是等到天热,人是放回去还是留下来。 放回去,恐纵虎归山,有去无回。本来是胁迫来的, 下回不见得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留下来,留下来干嘛呢。不是养不起人,只是星月会有春季拍卖要准备,庄申这人透着一股看不明白的感觉, 不安定因素太高。时间一长, 事情容易起变化。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看住四个人,软禁不妥,囚禁也不妥。 就算到了热天, 还像这几天这样开着车到处乱转吗? 海市蜃楼不像别的, 能让人来找, 找到通知他。 海塞姆不想成天浪费时间。 一路上, 他很留心观察白慈等人的表情,尤其是白净识。他做人大方不假,更小心翼翼。白慈和庄申不见得会骗她,一个是不会骗人,一个是不屑骗人,白净识可就难说了。 从前白净识不喜欢他,现在知道他们有点世仇的关系,加上把人骗来的新仇,难说会在什么地方给他挖个坑,误导他。万一带着他找海市蜃楼就是为让他知难而退呢。万一白净识为骗他,干脆连家人一併骗进呢。 第一天大家都集中注意,时刻留心道路两旁。第二天白慈和庄申已经在路上打瞌睡。到第三天,白芷睡睡看看,只有白净识全程关注。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能见到海市蜃楼,没见到影子,自然也比任何人更失望。 第三天回程,白净识嘀嘀咕咕在那自言自语,途中休息的时候也没停。海塞姆特意站在附近听,老人家小声把过去理顺,对照水墨画照片来回说海市蜃楼没错啊。模样也有几分可怜。 白慈见她这样,嚷嚷了一句:「嬷嬷,你急啥,人家不急你那么心急上火,再说哪有那么容易就见到的。」 这话说得白净识直瞪她,还抬手在白慈身上重重打了一下。 海塞姆好笑,在白慈心里,这事大概真的和自己没关系。她是她,女国是女国,那些过往没在她心里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所以这事是人家的事,她属于被殃及的鱼,勉为其难。用白净识的安全要挟她参与,她只好参与,结果如何,她丝毫不关心,过了新鲜劲就在那瞌睡。没心没肺的,比六岁的小女孩更像个小孩。 想到白芷,海塞姆绿色的眼睛一黯,眼里的光亮被情绪所淹没。 第191页 从博斯特腾湖回梨城酒店,迟迟未出现的苏里唐出现了。他直接占用白慈住的那一层楼上套房。 对他来说,酒店破了一些,但是再破,他也要最好的。 如果最好的有人,他就叫人搬出去。 知道他的德性,海塞姆没给白慈她们安排最好的套房,否则等他们回去,估计会看到被丢出来的行李。 一群人进酒店,正正好在大堂里狭路相逢。苏里唐抬起下巴对着白慈和庄申:「这俩女人是来玩的么?你怎么找那么老的女人。」说完,用他长在天花板上的眼睛扫一眼白芷,「幼女,你是要玩养成啊。」 这话实在上不了台面,不光是几个女眷,海塞姆、阿拉丁以及他们的手下脸色都不好看。 庄申瞬间气得满脸通红,拳头捏得咯咯响。 白慈一手拉住她,一手揽过女儿,杏目一瞪,张口就说:「睡你麻痹,回家睡你爷爷奶奶去,艹不够还有你爹妈,还不够就去挖狗洞。」 这泼辣的语气顿时叫苏里唐想起她是谁,抬手阻止要找麻烦的手下,轻蔑一笑。「我当是谁,是你啊。海塞姆你可真长情。我拿一对姐妹花跟你换。换不换?」 海塞姆不搭腔,叫阿拉丁陪白慈她们先上楼。 电梯里,注意到庄申的拳头紧紧握着没有放开。阿拉丁说:「这人是出了名的混蛋,今天是故意下海塞姆面子。你们不要理会他,就当是狗在叫。忍忍,我知道难忍。尼玛真神创造他的时候,一定用上毒蛇、秃鹫、豺狗、蟑螂、老鼠和羊粪。其实每次见到他我也想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这人身手不好,但是手下那两个,高的叫阿曼,胖的叫艾山,都是手上带血的。」 庄申没答他的话。 出电梯的时候,阿拉丁听到她轻声说:渣滓。 咬牙切齿。 这大概是读书人最难听的骂人话。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难过,说不清为什么难过。只觉得胸口堵堵的,像塞了十七八个塑胶袋。 白慈牵庄申的手始终没松,回到房里,她放开白芷,摸摸庄申的眉毛,无声温柔的安慰。从小在安西,粗话脏话没少听,尤其和海塞姆在一起之后。为了给海塞姆添堵,苏里唐的脏话层出不穷,侮辱她就等于侮辱海塞姆,他等着海塞姆发作动手,这样他便有藉口去族里告状。那时海塞姆不是族长,他要韬光养晦,又或者他不觉得这事情严重到需要动手。白慈一直都知道,在海塞姆眼里,苏里唐就是个蟑螂,不理会才是正确的态度。可是她哪里忍得住,难听的话骂回去,反正海塞姆不动手也不会让他动手。 那时她爱海塞姆,觉得他忍辱负重又能维持风度。后来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白慈觉得忍辱负重的一直是自己,像个傻逼。 庄申愤怒绝不是因为她自己。如果被骂的只有她,再难听的话都会当对方放屁。她抑制不住怒火,因为苏里唐说到白慈,说到白芷。 怎么能对小孩子有那么龌鹾的心思,用那么歹毒的话语。 禽兽不如。 庄申的眼睛有些泛红,很快化为阴郁,深刻在她的眉心。 「庄庄。」小芷和她妈一样,丝毫没受到污言秽语的影响,「坐了一天车,你累吗?」 小人儿的温言细语具有治癒功效。庄申抱住女儿,狠狠亲了一下。「我一路上都在睡觉,不累。你是不是累了?去洗澡歇会儿吧。明天,明天估计不会再去了。」 白芷欢呼一声,别看坐在车上不用走路不用干嘛,坐一天累得慌,一坐坐三天,白净识一把年纪就有些吃不消。 再过一会儿海塞姆来了,庄申和白慈没洗澡没换衣服,一直在等他。 「你们知道我会来?」 「你总要来的。」庄申说,「不为那个人渣,也为了明天的行程。」 白慈说:「人家贵人事多,海纳百川,哪会为了人渣。反正骂也不是骂他。不过海塞姆,他对小孩说这种话,太过分了。」说到最后,白慈满脸寒霜,目光如剑,像是要在海塞姆脸上戳几个洞出来。 海塞姆捶捶腰,坐进沙发里,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我已说过他了。他和我之间的问题是他和我,大家是合作关系,彼此该有的尊重必须要有。不过你知道他这个人,说话从来都这副鸟样。」 庄申和白慈同时讥诮地冷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海塞姆反而觉得奇怪。「通常这种时候,你们不是应该多说说他的坏话,说他就是要通过骂你们来打我的脸,给我难堪嘛。顺便再说几句一山容不下二虎之类的话。」 白慈翻个白眼,庄申觉得他的奇怪十分奇怪。「这些你比谁都清楚,我们又何必再说。多此一举。」 呵。海塞姆咕咚咕咚把整瓶水喝完,「地图,你们是不是再研究研究?我总觉得不能光靠海市蜃楼,总不见得一年到头等夏天,到了夏天看运气吧。」 三天无功而返,他一不怪她们情报有误,二不怀疑白净识故意作假,只让她们再研究研究。光是这姿态,比一般的坏人反派要好上许多。 庄申点头同意他的说法:「我也这么想,不可能只有那一种方式一条路。明天我要上网查一查,这里网络太慢了,开个图片好半天。你有没有,你有没有能快一点的办法呀?」直觉海塞姆的网络会快,连偏僻村子都能给通上水和电,别说自己开通个特殊通道了。 第192页 「明天给你开个权限。」一点小事,海塞姆没在意。「小芷睡了?」 「估计在和毛毛聊天,我已经关照过她了,这里的破事要保密,就说是去旅游。」白慈接口道。 海塞姆站起来伸个懒腰,「那不打扰你们。明天我要处理些事情,有进展告诉我。这里我全权交给阿拉丁,有什么需要找他就好。」走到门口,他又说,「让孩子放心。我告诉苏里唐,再有下次,我要他的命。」 ※※※※※※※※※※※※※※※※※※※※ 不怕坏人有文化,就怕坏人没底线 第102章 流沙河畔 放心?海塞姆说的话一点不叫人放心。 反正白慈、庄申和白净识都没法放心, 她们的心分成好几份, 悬在对方的身上。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睡一张床, 是白芷最喜欢的那种睡法。一个妈在左边,一个妈在右边,她在两个妈中间。 小姑娘左边蹭蹭, 右边蹭蹭, 开心地咯咯笑。 白慈抱不到庄申可没她那么开心:「小芷,我们换个位置吧。妈妈抱你,让庄庄抱我, 好不好?」 小姑娘不肯。「我要庄庄抱。」 白慈嘀咕了一句:「我也要她啊。那要不让她抱你, 我抱她, 总可以吧?」 难得如愿,小姑娘当然不肯。「我也要抱妈妈。」 白慈不愿放弃, 正打算继续商量, 额头上一软,原来是庄申越过白芷亲她。 纵是庄申满腹愁绪, 仍旧被这一大一小的对话逗得发笑。一吻过后,刚要躺回去, 被白慈搂着脖子又亲了嘴。 「你终于晓得亲我了?」说这话时,白慈有些忿忿。这几天每晚睡在一起不假,才躺下这人就像昏迷似的睡了过去, 她也不好意思怪她。 到安西之后, 白净识没有大碍, 白慈放下心,跟白芷两个成天玩似的,结果如何一点没放在心上。反正不是她的国,与她一点关系没有。白净识呢,找到地方要愁上一愁,没找到一点不愁。 她们四人,属庄申压力最大,找到没找到都难以安生。找到地方她担心白净识的心情担心女国安危,没找到地方她又担心她们几个不知要在这待上多久。总之是横也不好,竖也不好,一路连笑容都欠奉。刚才终于被母女俩的话给逗笑了。 连白芷都说,「庄庄笑了,我也要亲亲。」 白慈白她。「臭丫头,怎么哪里都有你。」 白芷先亲亲妈,又去问庄申要亲亲。一家三口亲来亲去,亲成一团。 为安全着想,睡房的门她们从来不关,白净识在隔壁听到悉悉索索的笑声,也渐渐露出笑容。 第二天吃完早饭,阿拉丁给庄申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谷歌、油管无障碍不算,网速非同一般的快。 庄申在电脑前查找资料,苦思冥想。阿拉丁和白慈、白芷、白净识在边上嗑瓜子、剥橙子吃。白慈自己嗑几粒,剥几粒餵庄申,时不时再塞一片橙到她嘴里。外头干冷干冷的,室内开了两台加湿器,鼻腔里总算没那种干燥得要流血的感觉。 「海塞姆也是真够可以的,活都叫小申做,给她开工钱了嘛。」白慈为兢兢业业的庄申抱不平。 阿拉丁嘻嘻笑,「他们不是合作嘛。合作关系,不是僱佣关系。」 事到如今他们全明白为啥海塞姆怎么都要带上庄申了。干活麻利认真啊,要是不带她,没线索的时候还不得大海捞针,难道指望白慈和白净识? 「专业人士到底是专业人士。」阿拉丁不忘拍马屁。 白慈翻个白眼,「剥削。」 「啊。」刚吃了几片橙子,没吃过瘾,等等不来投喂,庄申朝白慈张嘴啊啊,表示要吃。 白慈立马笑了,拿橙子塞她嘴里。「来了,来了,巴依老爷,您还有什么需要。」 抛开受制于人和各种不稳定因素,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白芷擦干净手,学她妈给庄申餵橙子。庄申指着放大的水墨画问她,「能看出什么?」 水墨画一直在白净识房里,白芷见过无数次,每次白净识都说那是远处有仙山。那近处呢?大沙漠啊。 「沙子。」白芷说,想一会儿又说,「沙海,会动。」 「诶。」庄申从椅子上蹿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大伙儿不敢打扰她,眼巴巴看着她坐回去,噼噼啪啪打出几个字搜索。白慈当然不会坐等,走到她背后看她找什么,阿拉丁也凑过去。 页面显示:《西游记》里的流沙河位于焉耆县开都河南岸,出自《西游记》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净。小说中此河水势凶险,又被捲帘大将占据,常人根本无法渡过。有诗为证: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也可以是流沙河呀,为什么不行呢。小芷,还是你厉害,到底是……」找出新答案一时兴奋,随即注意到有些话不能乱讲,最后在关键时刻住了嘴。 阿拉丁问:「到底是什么?」 抱起小姑娘亲一口,揽过白慈又亲一口,庄申得意洋洋地说:「到底是阿慈的女儿。」 阿拉丁的白眼差点翻上天花板,心底暗暗好笑:是个天真的傻姑娘。 大队人马出发去流沙河探路,四辆黑色悍马,两辆奔驰g63。苏里唐听说那白转悠的三天车程,起先没打算跟他们一起,只派阿曼随车。但看到海塞姆带上冲锋舟之后,临时调两辆奔驰g63和冲锋舟,大晚上又派人採购补给。万一找到地方,他不确定阿曼通知他之后是否能及时赶到,唯一确定的是以海塞姆的小气程度一定会藉机在补给上刁难。 第193页 开都河源自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全长610公里,经过巴音布鲁克草原到中断流沙河,之后势如破竹一般冲出一条大路,直指开都河大峡谷,最后流入博斯腾湖。 要是没有开都河丰沛的淡水,博斯腾湖如今就是个咸水湖。 此时正值冬季,沿途一片枯黄。 海塞姆着重推荐了一下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夏季,彼时草长莺飞,天地苍茫,更有九曲十八弯映出九个落日,壮丽非常。「那时你才能深刻感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盛景。」说起安西地貌时的海塞姆充满真情实感,平日鲜见的情感流淌在字里行间,连司机都为此多看他几眼。 生于都市长于都市的庄申自然心生嚮往,白慈见她一脸渴望,不禁哼了一声。「看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还是文明社会好。」她一向爱和人抬槓,今次回安西,抬槓对象成了海塞姆。她瞧不惯海塞姆凡事跟庄申有商有量,尤其是一个人说了开头,另一个人马上能领会过来。而她需要庄申给她详细解释。这种时候海塞姆似笑非笑。切,她就喜欢庄申跟她解释,别人解释她不要听。臭显摆有什么了不起。 海塞姆淡淡一笑,不反对也不贊成,丝毫不接白慈找茬的话。 一侧的开都河已经结冰,偶尔能见到大人带着孩子在冰上玩耍。车行之处逐渐偏僻,无线电里互相告诫,此处已进流沙河区域,行车谨慎,万勿大意。虽说低温已将路面冻住,意外却是无处不在。 「停车,停车,车陷到水里了,快来帮忙!」无线电里传来苏里唐的大呼小叫。 海塞姆轻蔑一笑,厌恶之情一闪而逝。 白净识和阿拉丁同车,没有下车观望。白慈、庄申和白芷随海塞姆跑去后面看热闹。 二大一小清一色戴着带毛的帽子盖住耳朵,头巾遮住脸,加上墨镜,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苏里唐和保镖已经从车里爬出来。前头的车顺利通过结冰的河面,后头的车也没意外,只有他的车见鬼似的陷入河里。结冰的河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融化成水,车轮陷进水下的泥沙里。 苏里唐恼火。 「刚才这车只陷了小半个轮胎,这会儿大半个下去了。太特么邪门了。」他一眼看到三个包得密不透风,活脱脱恐怖分子似的女人,心里更火,大声说。「是不是有女人在晦气啊。倒霉。女人就是扫把星。」 「有女人就晦气,你是你爸用屁//眼生的?回去跟你老娘讲,她是扫把星转世把你生下来。什么玩意。傻x!」白慈不甘示弱,当即回骂过去。 「海塞姆,管好你的女人。男人讲话,女人插什么嘴。」 海塞姆只是微微笑。 庄申对白芷说:「上次你不是问我什么叫直男癌吗?这就是了。像这种病入膏肓的,压根没法治,我们不理她。让妈妈也别理她。」说完拉着白慈的手,沖海塞姆喊了一句,「我去看看地形。」 苏里唐呸一声:「看看地形,看个屁,你以为你是风水师啊,什么都懂,看地形。」 「小芷,阿慈,你们走慢点,注意脚下的感觉。」庄申不理她,一左一右,慢慢往河边走。 走到河滩边,就听白芷「啊」的一声惊呼,牵着她的手往下一扯,庄申一惊,把人整个抱起来。一眨眼功夫,白芷的鞋边已沾上潮湿的泥沙。 「是流沙。」庄申高喊,「海塞姆,这里有流沙。车子应该陷入的就是流沙里。」 好好的沙地,第一脚下去硬硬实实,第二脚就已是软软呼呼。 按理说,气温低至零下,一旁的河水结成冰,这里也该冻住才对。而且刚才他们的车都是从冰面上过的,没道理突然融化那么一大滩。 还来不及想为什么,苏里唐的叫声响了起来。「艹艹艹艹,快拉,快拉,加油,快拉。」只见陷在水里的越野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往下陷,好像下方有怪兽在拉扯。 下陷的车没被拉出来分毫,救援的车辆倒是被扯动几分。 「艹艹艹,松开,松开牵引绳。」苏里唐到底有几分能耐,见势不对,立刻命令松开牵引绳,放弃河里的车辆。 来回不到几分钟,众目睽睽之下,一辆越野车生生消失在结冰的开都河里。 惊魂未定的苏里唐咽咽口水,开口又是脏话。也难怪他出口成脏,连车带车上的装备,起码三百万,就这么眨眼功夫,三百万蒸发殆尽。 「艹……」 像是为他的脏话註解,忽然一声巨响,河面上的冰尽数裂开。 冰融了。 河水轰然作响,一瞬间朝着峡谷方向奔流而去,争先恐后。 四下里静默一片,只有开都河哗哗的水声与没有熄火的发动机声。 每个人屏住呼吸,慢慢看向自己的脚下,生怕自己也像车子一样成为河水的祭品。 ※※※※※※※※※※※※※※※※※※※※ 苏里唐:啊,多么痛的领悟~~~ 第103章 止步于弱水 自然的力量? 神秘的力量? 无论哪一种都叫人胆寒。 好半晌, 众人回神, 玛尼教徒面朝西方,扑倒在地, 口呼尼玛真神保佑。 白净识双膝着地,默念经文,想来相信这是卢舍那佛真迹。 杵在众人之中略显突兀的有四个, 白慈、庄申、白芷一家三口无神论者和背手而立的海塞姆。三个大人对视一眼, 交换一个眼神。白慈上下打量海塞姆,海塞姆沖她笑一笑,眨眨眼, 露出白牙, 不可谓不英俊, 不可谓不俏皮。 第194页 白慈不吃这套,先看一眼庄申有没有注意这人。 她的小猴子从始至终认真, 这会儿正带着女儿观察河水和脚底的软硬。 白慈撅嘴翻个白眼, 心里暗骂海塞姆发骚。 骂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从前那么喜欢那么着谜, 如今只能看见一个骚字。这人举手投足,说话走路, 对她对庄申,都只有一个骚字。没觉得赏心悦目那种骚,也不讨厌, 只有一点点的嫌弃。 嫌弃他太过耀眼, 卖相好, 懂得多,能和庄申聊到一起去,还没以前那么强横霸道,变得讲道理了。 偏偏小猴子又是个色胚。 一群人,或惊恐,或祈祷,或研究,只有白慈一个人魂游天外,满心满脑的情情爱爱与反省,此刻有一种闲适的美。 其实,即便安西河水不丰,大家也不至于面对滔滔湖水如此震惊。只是前一刻安静如死鸡,后一秒汹涌吞噬,一切的变故发生在瞬间,就好像无意之中触动了一个开关。轻而易举将三百万的越野车当作餐前小点,那是否意味着后面还有一顿大餐。 「阿慈,来。」庄申在河边朝白慈招手。 「你别靠那么近,等下被拖下去餵鱼。」 近到河边,把庄申和白芷往回拖一点,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白慈问:「发现什么?」 庄申没说话,和白芷两人相视一笑。 「神神秘秘,你们搞啥。」 白芷同母亲招手,示意她蹲下来。白慈蹲下,小女孩在她耳边轻声说,「庄庄不要你和海塞姆站一起,说眼睛疼。」 噗,白慈一下笑出来。要是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她一定会给庄申一个吻,叫她眼睛不疼嘴巴疼的吻。 笑声悦耳动人,传到心慌者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思量。 苏里唐惊魂未定,乍听这女人笑声,不免恼火。「海塞姆,管管你女人,现在是出来玩嘛,别激怒河神,降下灾祸。」 海塞姆重新分配车载,正在考虑是继续前进还是退一步说话,对苏里唐毫无建设添乱的话十分不耐,没有搭理,挥手把河边的人叫过来。这趟出门他算是发现庄申是个宝,他都没有她来的认真。难怪白慈一碰到她,就像磁和铁,牢牢搭在一起,怎么扯都扯不开。眼里心里只有她,生怕自己把她的心肝宝贝给拐走。 庄申扯着白慈、白芷经过苏里唐,停下来,斜眼瞧他,直把他头顶看出几搓白毛来才说:「你才要管管你的嘴。别忘了,刚刚你大呼小叫,惊动河神,车没了。再叫,你想想,是什么没了?」 苏里唐气得刚要跺脚,只听庄申说:「诶,别跺脚,流沙,你应该比我清楚。踩踩就下去了。」 命是自己的贵重,苏里唐再气,也不会意气用事,前车之鑑,弹眼落睛。于是他假笑,抬起的脚轻轻落下,在地上蹭一蹭,心里自然是千万头草泥马奔来奔去。 没见过那么讨厌的女人,扎堆出现,一个两个三个连带那个小的,各个都讨厌。 海塞姆找庄申商量的事情很简单,是继续往前还是在附近观察。每条河都有自己的开河时间,显然开都河没到融冰时间,属于异常状态。况且刚才越野车下陷后沉没,不是寻常的自然现象。 庄申的答案来的很快很简单,试试呗。 车队开到安全地带后,几个人带着不同重量的东西往河边走。 摺纸船往河面上摆,秒沉。 投异物于河内,秒沉。 沉得干净利落,就好像下方有东西在拖拽。 最后拿杯子拴上十二米的细绳。要不是庄申眼明手快叫阿拉丁放手,整个人都给拖下去。 「卧槽。」阿拉丁一手捂胸口,一手擦额头吓出来的汗。他刚才只觉得一阵踉跄,像是被牢牢吸住,又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幸好庄申当机立断叫他放手,否则他大概要在水底见王八。他的狼狈,众人皆见,越发觉得这河水邪门,唯独白净识无所畏惧,一脸正义凌然,好似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几番测试折腾,天色渐晚,海塞姆决定先回梨城。来时一个半小时车程,回去开了两个半小时。 苏里唐沉默一路,到酒店后才对海塞姆说:「老太婆是个异教徒巫婆。」 海塞姆啼笑皆非。 「她是虔诚的异教徒不假。巫婆,你要如何?烧死她?谁助你过河,谁助你找到先祖?」他从来瞧不起苏里唐,也没打算假装瞧得起他。「如果怕,就不要跟来。出门前家里没跟你说行程有风险吗?可能保险不赔的那种危险。苏里唐,人上进是好事,但是要知道量力而行。这年头人比来比去比什么呢,还不是比个命长。谁活得长,谁就有优势,争最后一口气。」 这话明显在说,让苏里唐坐等捡皮夹,万一海塞姆翘了呢。 也是一个盼头。 「你别做梦。老头子们觉得你的心和家里不齐,特地派我来监管你。我看你对那些异教徒好得很,好吃好喝供着。」 「要人办事,总要提供一个好的条件,否则人家凭什么办事?凭你好看?」 说起来,海塞姆家族基因不坏,五官立体身型高挑已占优势。海塞姆是数一数二的英俊,法尔蒂丝亦是少见美人,家里随便拎个人去演艺圈,无论演技好不好,偶像派是跑不了的。苏里唐不比海塞姆有一种粗犷的不羁,但整个人比海塞姆俊美得多,若不是眼底那抹狠厉显出他狠辣的心性,拉低他的颜值,单说卖相,难较上下。 第195页 可是这一路唯二年轻女人很少用正眼看他,就是对阿曼和艾山的态度也比对他要好,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苏里唐捏起拳头,狠狠道:「为什么就不能凭我拳头硬呢?该不会是你睡过她们,不捨得下手吧。」 海塞姆不屑地笑,「你啊你,还在原始社会吗?拜託跟国际接一下轨。实话告诉你,于私,是我的朋友,于公,我同她们是合作关系。以后讲话注意点,要找到女国就得跟人客客气气的,我可不帮你擦屁股。要是因为你没家教性格扭曲影响计划,你看老傢伙们帮不帮你。」 苏里唐依旧不服气,但是那群老傢伙等待的实在太久太久,如今有线索,对方又是合作状态,他要是搞砸了,确实讨不了好去。可要他听海塞姆的,又觉得憋屈。 海塞姆是他的噩梦。两人同为家族里的佼佼者,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从前两人卯足劲斗法,互有输赢,怎么说都是一个痛快。但这几年海塞姆变得厉害,不再将他视为对手,对他的挑衅和出招,要么摆在明面上讲清楚,要么视若无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什么最毁人自尊。不是输,是被无视。 他彻底被无视好几年。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 有时他想,是不是因为有了白慈和女儿,所以海塞姆才变得娘们。娘们之余,比过去更加难以预料。 可是白慈现在明显和以前不一样,没有渴望没有眷恋,成天不是和那个幼女在一起,就是跟女娃娃在一起,比起海塞姆,明显更粘那个幼女。要不是骂起人来跟以前一样粗俗,苏里唐快认不出她了。 女娃娃也不叫海塞姆爸爸,叫叔叔。 这都是什么鬼。苏里唐看不懂。 难道不是海塞姆的种?是白慈和别的野男人生的?就这样还能忍?就算当初他使坏差点找人成功带走女娃娃,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番情景。 「海塞姆,那四个母的,留一个不就成了,其他三人关起来,不听话就狠狠揍,往死里打,还怕人不老实?」 「呵。你能用钱买动,能打老实,可你怎么知道别人是真老实假老实。拿今天的情况来说,要是她们故意使坏,我们能有几辆车可以损失?损失之后打人,打死一个继续打吗?要是人家就求一个跟你同归于尽呢?每一步你都要怀疑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在变幻莫测的沙漠里办事,随时还要担心别人给你捅一刀。心累不累?但是现在,你急人家比你更急,你没方向,人家给你找方向。我就喜欢这样踏实干活的读书人。苏里唐,你脑子不好我一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家里那么忠心耿耿,宁愿豁出命也要寻到那个祖宗。寻到祖宗之后你要干嘛?跪下来叫爸爸?」 最后一句话戳到苏里唐的心窝子。「放你……的狗屁。」 「再怎么说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家能在本地安贫乐道,是因为我们太平、低调,没有触动核心。大家有钱收,何乐不为。但要是碰到忌讳,上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巴望着我们倒霉,好瓜分利益。苏里唐,别把人当傻瓜。」近年来海塞姆收到不少不安分的消息,他都在警告后找人压了下去。富贵,他们家现如今有了,再想更多,得有那个命和那份闲心。他志不在此,谁要是想越过他搞事,得问他答应不答应。 「可是老傢伙们……」 「你也说他们是老傢伙。」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里唐心底的疑惑冒了上来。「听起来你好像对老傢伙们不以为然,但你的行动……不是不热心。海塞姆,虚伪了点吧。」 看一眼阿拉丁叫吃饭的微信消息,海塞姆随口道:「你不觉得这事本身就很有趣嘛。」 苏里唐真没觉得。 ※※※※※※※※※※※※※※※※※※※※ 苏里唐:有趣个屁。 第104章 欠揍就满足他 不知海塞姆是怎么想的,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每天都要跟白慈一家一起吃顿饭,连带阿拉丁一起, 明知道自己并不受人待见。 到餐桌旁,菜已经点好了。有荤有素,有鱼有肉有菜有汤有饭, 按照庄申的口味, 菜做得相对清淡,已是十分不错。但天天外食,对于肠胃也是负担, 尤其是安西与上海, 两地风味差别较大, 别说庄申,就是白芷也有些不习惯。 要问庄申想吃什么, 她大概会说清汤寡水的鸡毛菜汤和匹萨。 对, 匹萨。馕上加点肉和芝士或许和匹萨形似,但架不住她想吃匹萨。其实要白慈说, 既然合作,大可同海塞姆开口, 反正他对外形象是无所不能。那就来个好吃的义大利匹萨吧。 白慈能这么说,庄申不会这么做。她们现在的身份尴尬,明里是合作, 暗里大家心知肚明。她开不了这种口。她想过卖力找到女国, 速速解决此事, 也怪过自己行动盲目,应该用官方手段搭救白嬷嬷,不该贸然将白慈、白芷乃至自己拖入困境。午夜时茫然无措甚至躲进洗手间里偷偷哭过。 只是事已至此,庄申只得按照上天的安排继续走下去。 庄申压力大到躲起来哭当然瞒不过白慈。白慈平时十窍起码堵住八窍,但在小猴子的事情上,直觉敏锐得很。人前镇定自若,人后嘤嘤哭泣的印象太过深刻。半夜骤然惊醒,发现身边人不在,白慈便有了猜测。 等人回来,脸上湿漉漉的,还不晓得她哭过又洗过脸了嘛。 第196页 白慈心疼得又亲又抱,恨不得把自己做人的心得一股脑塞进这傢伙的脑袋里。 「就当是给他打工知道嘛,包吃包住,全家参与,顺便旅游。无论结果如何,要花费多久,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可是,可是……」 「嗯,打工要工资,我得跟海塞姆谈谈工资。」 这……是工资的事情吗? 「小猴子,你家谁管钱啊?」 「我妈。」 「那以后我们家谁管钱?」 「你呀。」 心上人如此识时务,白慈给她一个表扬的亲吻。「放心,不会剋扣你零花钱,要买啥我都给你买。」 对,不是钱的问题,是态度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话题为何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是被白慈这么一打岔,庄申心情莫名好了。觉得自己心灵那么脆弱,不堪重压,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要是没用,苏里唐就是一坨烧不起来的烂糊屎。」 噁心是噁心,但是精准,自打来了安西之后,白慈的修辞水平质变。庄申无言以对。 对于海塞姆每天要挤在她们一家人当中吃饭,白慈没有海塞姆想得那么嫌弃。「起码饭食安全,不用担心被下药。」她这么告诉白净识。而且跟海塞姆一起吃饭,食材有所保障。 海塞姆坐定后发现,庄申在跟父母打电话。「章总派我出差,项目挺棘手的,回去的时间说不好。好吃好喝,你们放心。阿慈在,小芷也在。什么啦,安西是她们老家,正好一起逛逛。」 谎话说得很熘。父母还知道白慈和白芷,工作做得也很到位。 不止如此,庄母还要同白慈和白芷讲话。 听她们一一接过电话,忐忑尴尬的对答。其实那边问的都是寻常问题,吃得好不好,穿得够不够,有没有吵架。 海塞姆突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跟她们混一起了,为了感受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明明夹得到非要夹菜给对方; ——吃到好吃的立刻给对方一筷子; ——目光交错间不经意流露的关切与随意的态度; 家庭的感觉。 说来好笑,常年在外奔波,回到梨城也不与父母同住,这一桌人,只有庄申跟家里打电话。白慈、阿拉丁、包括他自己,都没有父母关心的命。 不止不止,还有那个傻鸠苏里唐。 「白嬷嬷,对白天那条河有什么看法?」吃完饭,喝过茶,海塞姆想听听白净识的意见。 「神迹。」 海塞姆换一种问法。「如果你们要去女国,之后该怎么办?」 「如画里所描绘的那样,舟筏可渡。」 庄申忽然想到草船借箭。 海塞姆面上显出一点犹豫。「今天越野车直接被拖下水你们都看见了,这水下是不是有什么怪东西?」 白净识说:「佛渡有缘人。」 对话生硬得要死,连庄申都听不下去。 海塞姆的笑容不变,只是有些无可奈何。 白慈瞧了白净识一眼,白净识嘆一声后道:「阿慈和小芷都是有缘人。」 只有白慈母女?「你不是?」 「我不是。」 海塞姆追问:「那嬷嬷要怎么过去?」 明显是个傻问题,庄申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也是一种缘。对不对啊,白嬷嬷?」 得到白净识肯定的答覆,海塞姆失笑。「那我们继续做有缘人。」 「白嬷嬷,上船之后就能到女国嘛?之前要怎样?」这一回,换庄申来问,事情和她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她可不愿两眼一抹黑。 白净识对她没有抗拒,实话实说:「我只知道按照画中所示可到彼岸,之后如何不曾听说。毕竟时间隔得太久太久。」 这话老实,却不怎么中听,尤其对想知道更多的海塞姆来说,比没听到更无趣。回去之前,海塞姆忍不住抱怨:「就这样还要去找什么古国,救什么先人!」 白慈奇怪地斜眼看他,「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要去。你非得逼我们来,逼我们去。我们有什么办法。人家是捨命陪君子,我们是捨命陪疯子。哎,万一出了啥事,你得留一笔钱给小申的父母啊,看在她尽心尽力的份上。这可怜的倒霉孩子。」 海塞姆被她那个一咏三嘆的倒霉孩子给气笑了。「你倒是全心全意为她,为她家。」 「那不然呢?」既然晓得海塞姆知道他们的关系,白大小姐便理直气壮。她爱她,为她想不是天经地义嘛。 修整两天后,大队人马再一次朝开都河进发。除了冲锋舟、通讯设备、武器弹药、食物和水,海塞姆另备三个负重机器人。 此行了解太少,未知太多,只能在短时间里做好充分的准备。 一路谨慎行至昨天的地方,河水像是被唤醒,静静地奔流不息,哪怕在车里眺望,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跃动气息。对比翻拍的画和现实场景,海塞姆心里颇有些惴惴。 苏里唐的态度依旧讨厌,慢慢走过来,嘲弄地说:「怕了啊?照我说……」 海塞姆打断他,「你还是不说比较好。」眼见他目光闪动投向白慈、庄申处,想来没什么好话。 苏里唐一甩前刘海,大摇大摆地走到河边,他惜命,没太接近。对海塞姆的犹豫不以为然,不就是坐个船嘛,先把老的丢上船,再换白慈丢上船,最后把小的丢上船,看船沉不沉吧。到底怎么个配置一试就知。但是昨天海塞姆一席话,他多多少少听进去一些,既然叫他不要讲,他便不讲。 第197页 最后还是和苏里唐想的一样。 放置一艘冲锋舟在岸边,一位叫玉山的手下穿上救生衣,绑好安全绳上船。船桨一撑,一波涟漪推动冲锋舟下水,所有人屏息观望。 船身突然下陷。 海塞姆没有迟疑,一声高呼:「拉人。」 玉山半只脚还在船里,就见冲锋舟轰然消失,要是其他人拉慢一点,或是海塞姆的命令来晚一点,他多是要和那床同沉河底。 玉山上岸之后,双腿间滴滴答答作响。 居然吓尿了。 众人起先闹笑,几声大笑之后,相继哑然。 海塞姆身边不会有胆小的人,玉山能干,见识不浅,可对鬼神充满天然的恐惧。 「你看到什么了?」海塞姆问他。「是有人?有手?有鬼?」 玉山磕磕巴巴,又臊又急。「邪门,我没看到东西,就觉得脚下失重,然后船沉了。」 「是船沉了,还是没了?」 「沉了,也没了。就像下面开了个口,把船吃了。」 海塞姆拍拍他的肩膀当是安慰。 既然做实验,对照组不能少,苏里唐指着白芷说,「要不让小女孩试试?反正她最轻。」 一句话,招来好几个怒目。 苏里唐贱兮兮地笑,笃定白慈拿他没办法。 知道自己和白芷总要有人去试,做母亲的总不会让自己女儿冒险。白慈狠狠瞪了苏里唐一眼,对庄申说:「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小芷就交给你了。」 庄申咬咬牙,紧握一下她的手。 白慈也不矫情,说完就去穿救生衣,系好安全绳,偏头对庄申一笑。 那一笑,快把庄申的心给笑碎了。 白芷看看母亲又看庄申、白净识和阿拉丁,各个紧张地只懂得盯着她看。她往前几步想和母亲一起,被庄申按住肩膀。 「没事的没事的,阿慈是王的后人,有卢舍那佛庇护。」白净识轻声重复这两句话。 「哎哟,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是那讨厌的苏里唐还会有谁。 「闭嘴。」海塞姆喝止他。这次出来,苏里唐跟被疯狗咬了似的。原先就觉得这人讨人嫌,却不想好一阵没见,越发下贱了。这样的人,偏偏能得到老傢伙们的支持,不知那群老傢伙在想什么。 白净识所说无误,作为女国之王的血脉,白慈确实有特殊待遇。冲锋舟载着她在水上安稳前行,被她一桿撑回来,从容上船淡定下船。「我女儿不用再试了。我的骨肉,跟我一样。」 其他人当然也不用再试。 冲锋舟採用橡皮艇式,标配搭载十人,限1100公斤。 海塞姆正和苏里唐商量上船的人,那边白慈安慰女儿与白嬷嬷几句,慢悠悠走到两人面前。 「砰。」 苏里唐脸上挨了一拳。 「别动不动指着我女儿,贱人。」上次打人过后,庄申跟白慈说,抽人耳光固然爽,手疼。用拳头的话,会好一点。 确实好一点。 第105章 心结暗生 猝不及防的一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臭女人你他妈的……」苏里唐捂着鼻子, 气急败坏,抬手就是一耳光。 庄申反应比他快上一线, 他抬手的功夫,已经把人拉开。 有扇王亮群耳光的前车之鑑,庄申没太惊讶, 只担心她的安全, 第一时间把人拉到身后。 眼见苏里唐掏出一把枪,紧随其后是他的手下,几把黑乎乎的枪口对准这一家三口。 只要苏里唐一声令下, 就把她们射成筛子。 海塞姆一抬右手, 剩下的人枪指苏里唐的手下, 阿拉丁的枪口指向苏里唐。 「海塞姆,你什么意思?」 「你杀人, 人杀你。凡事都有代价。」 「是你女人先打我的。」 「谁叫你嘴贱呢。大人的事大人解决, 何苦口口声声针对小孩子。她才六岁,你有意思嘛。」 「可是我被人打了。」 「那又怎么样。」 苏里唐打开保险栓, 阿拉丁同时打开保险栓。 这一路上,阿拉丁和庄申交好, 苏里唐并不怀疑在海塞姆的允许下,阿拉丁会立即开枪。 「海塞姆,你要帮外人对付自己人?」 海塞姆笑, 「这种时候认什么自己人, 怂。不如想想你开枪的后果?她们死了会使我找佛国的路就此中断。老傢伙们会不高兴。最重要的是任何阻碍我完成目标的都叫障碍物, 不叫自己人。这两年你风头确实不错,赚了不少,就凭你那球一样的脑子也会有人跟你做生意,你想想,只是因为你的狗屎运?」 他随意扫了和苏里唐对峙的一家三口一眼。庄申这个小身板护住个小女孩不算,还护住比她高半个头的白慈,目露精光,有种犟头倔脑的不屑,心里指不定在说苏里唐非法持有枪械。 白慈那一拳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此刻斜着眼,一脸老娘看你不起的挑衅。笃定他能搞定还是干脆豁出去了。 至于白芷。是个胆大的好孩子,要说怕,站得笔直,不吵不闹不哭,要说不怕,小手紧紧拽住庄申的裤子。 很好。 可惜不是他海塞姆的女儿。 一命换一命这种事情,苏里唐不做,哪怕多换几条人命也不做。他自认命比那几个女人要金贵得多。要说嘴贱,句句都是脱口而出,深仇大恨?没有。只是那小女孩总叫他想起家里那个小的,他第三个老婆跟人偷情生的野种。 第198页 真杀人犯不着,不做点什么又亏。「难道就这么算了?要不给我打还?要么,赔钱给我。」 白慈冲出半个脑袋:「做你的大头梦。一块钱要不要?」 「你他妈真以为我不敢崩了你。」 白慈确实这么认为。她有用便有恃无恐。「要杀就快点,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希望尸体也能带你们上船。」 「好了。」海塞姆懒得听他们打口水仗,「为安全起见,第一艘船有我、阿慈、白嬷嬷、苏里唐,我们各带两人。第二艘船,庄申、小芷、阿拉丁,再带五人,这五个人,我们双方出,一共十六人。通讯工具武器各自配备,带三个帐篷,睡袋各自背负,其他重物分配给负重机器人」 登船的每个人都配发一个防水背包,类似于军队的行军背囊,工兵铲、刺刀、睡袋、食物、水,绳索以及医疗包,连白净识都没有例外。「至于小芷,最好背一个小包,食物、水、药品多少带些做急用。小芷,你能背吗?」 白芷点头。「能。」 「其他人留一部分在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扎营等候,其他回梨城待命。苏里唐,对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有的话早说早协调,别过去了唧唧歪歪多生事端。我们是去寻宝,不是去玩大逃杀。」 说到大逃杀,执枪对峙的人不免轻轻笑,尤其是这四个老弱幼小的女人,各个手无缚鸡之力,拿枪的手却是都松了。 苏里唐也笑。按照他本来的意思,不打算带白净识和庄申一起,碍事又占地方,没啥益处,浪费粮食。后来一想,去掉这两个人,自己的人手最多只能增加一个。可是加上这俩,对海塞姆是实打实的拖累。他总要分出人手去照顾这一老一少。损人就是利己。这么一琢磨,干脆同意海塞姆的分配不算,连枪也收了回来。 此行首要是找到先祖——这是家族历代的夙愿,找到先祖,对家族的贡献居功至伟,说不定能让老傢伙换一个族长。这是苏里唐的算盘珠子拨一下。其实对于身世和先祖,这一代乃至下一代的族中青年相信的并不多,也就是海塞姆没事会花人力物力去找古国和先祖。这次要不是老傢伙们传消息给他,他几乎想不起来还有这事。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谁会信自己几百年前的先祖没死,等着他们小辈去救,还扯到剿灭异教徒。怎么说现在都是21世纪,新社会,讲法制,真有这种事情,他们就是恐怖分子。开玩笑,玄幻小说都不会这么写。有时几个亲近的兄弟私底下推测,指不定是当年某位先祖得了精神病,把妄想的内容写到祖训里。 祖训充满玄幻色彩不说,目标也不够明确。找到先人之后干嘛呢?家族试图通过先祖实现什么?是钱不够多,花钱不够开心吗?要是没有足够的利益,谁会愿意替先祖干掉脑袋的事情呢。 海塞姆没准会这样做。 在苏里唐心目中,海塞姆是个标准心狠手辣的装逼贩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种。他路上一次次的挑衅白慈母女,一则是看白慈和白芷不顺眼,二则是他想藉此探探海塞姆的底线。海塞姆和白慈的过去大家都知道,当初他买通海塞姆手下拐走白芷让两人吵架,纯粹是看他不顺眼,凭什么他能拥有一个全心全意待他的女人呢?凭什么。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两人又搞在一起,可是白芷叫海塞姆叔叔,间中多了个庄申。三个人之间又有些暧昧。苏里唐吃不准他想干嘛。搞得一副为那几个女人着想的样子,其实该不会就是让人帮他找到先祖。 人无利不起早。那么虚幻的事有利可图,苏里唐难免会想,是不是那边有很多宝贝:宝石、翡翠、金子。 他的目标是给海塞姆拖后腿,抢功劳,挖宝,捞钱。先人什么的,不过是顺手。 不要跟钱过不去。既然白慈母女有用,此行目的明确,海塞姆又摆明到此为止的态度。苏里唐便大方一下。 还怕事情结束之后弄不死那对异教徒母女嘛。 合作?苏里唐不信海塞姆会和别人合作。那人只晓得利用。 海塞姆的安排可谓周全,不让任何一个人落单,麻烦核心都和他一条船,双方势力均衡,闹不起来。当然有那辆代价三百万的越野车在前,至少在河上行舟,没有人会故意找事。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救生衣管不管用可难说得很。 就连苏里唐也知道间中要害,没在船上挑衅白慈。 苏里唐与白慈旧时有过交集,不是什么和和气气一桌吃饭那种交际,没少领教白慈的脾气。惹怒了白大小姐,弄翻两船不在话下。同归于尽尚不好说,天晓得她们古国妖女下水之后会否直接浮在水面上。 两艘冲锋舟以绳索相连,白慈在前,白芷在后。 那一把把荷枪实弹到底吓到了六岁小女孩,上船之后,紧挨庄申,抱住她的手不放。枪口之下庄申也怕得要命,良民遇到亡命之徒,又惧又恨。尤其是这些亡命之徒,有财力有人脉,属于特权阶级,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刚才那个剎那,她彻底明白,他们无视法律,没有道德,不在乎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孩子。海塞姆尚且能讲道理,那个苏里唐,若是单独打交道,庄申不知要如何是好。 焦灼无力的恐惧在她心底暗暗滋长。 但是当下,庄申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安慰受惊的女儿。软言细语未见成效,庄申便说些故事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她随手一指,「你看啊,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克孜尔石窟。我曾经去过一次,门口有河床,干干的,没什么水。可是你知道吗,一百多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有人像我们一样,坐船去看石窟。」 第199页 小女孩撅嘴。坐船有什么了不起。 好吧,庄申又说,「你听过徐福带八百童女童男出海找长生不老的故事吗?」 「听过。毛毛说了,长生不老太无聊。」想到毛毛,小女孩的眉毛快皱到一起了,「庄庄,我想毛毛。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呀。」 「小芷,你很快就能见到她的。」阿拉丁插嘴道。 庄申一扬眉,难道是内部消息。 只见阿拉丁笑眯眯地说:「你做梦就能见了。」 白芷钻进庄申的怀里不想理他。 庄申说:「骗孩子,缺德。你们这些人,连孩子都欺负,毫无人性。」这句话她说得特别响亮,就是为了让前面船上的人听到。 苏里唐也不是吃素的,大声说:「弱小就要被吃。没听过母老虎带小老虎出门,狮子把小老虎吃掉的故事吗?」 庄申说:「略有耳闻,在动物世界里。」 阻止两人吼来吼去的是河水。两艘冲锋舟顺流向前,水波荡漾之间,竟渐渐显露出淡紫色发亮的图案。 「那是什么?」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那是莲花。」白净识合十说道。「引路莲花。」 第106章 断垣残壁 三千世界众生因欲望托生, 净土的圣人是莲花的化身。 佛与菩萨坐莲台,结跏跌坐称莲花坐势。 西方极乐世界叫莲剎, 喻为清净无尘的莲花界。 佛有四德, 常、乐、我、净,莲有四德, 香、净、软、萌,见莲如见无上清净法。 修行如涉水,佛法即竹筏, 莲是引路明灯。 舟行河上, 佛国神迹乍现,冲锋舟上的人神情各异。 白慈、庄申惊讶。白芷兴奋。白净识合十诵经。 海塞姆、阿拉丁与苏里唐诧异。 其余玛尼教徒各个祷告,惊恐高呼:尼玛真神。 苏里唐粗暴地打断白净识念经:「闭嘴。」 白净识缓缓说道:「你怕了。」在苏里唐发怒之前闭口沉默。 顾忌一人翻船, 全船遭殃, 苏里唐没有发作, 冷笑道:「异教徒的幻术。」 与其说是幻术, 海塞姆倒觉得像是投影, 但是他们如今在水面上, 四处无遮无拦。 冲锋舟经过检查,船底不会有投影设施, 也不可能是天上卫星投影。抛开神迹,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在水底下搞鬼。如果是,大手笔。以海塞姆的人力和财力不难办到。这样倒是连越野车突然下沉不见踪影也能解释得通。 但是谁会做那么无聊的事情?如果近年来有人在此地搞那么大的工程, 他不会不知道。 难道是几百年前的工程? 海塞姆摇头否认, 几百年前怎会有如此发达的科技。 思索间, 朝后看去。毫无信仰压力的庄申一手扶着船沿,一手伸入河水摸那悠悠荡荡的莲花水波纹。而他的手下阿拉丁不自觉伸出手,做好随时发生意外去拉她抱她的准备。 莲花没有实质,用手去摸也没有发生可怕的事情。若非有小芷的存在,庄申倾向认为是投影。 现在么,就当是菩萨的神迹好了。至少说明,路走对了。 刚坐好,在身上擦干水,就听到白慈叫她:「小申。」 清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在一片惊恐压抑的求神祷告中倍感突兀,像是大雨里沉闷阴郁天空下的一道闪电,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她拉下头巾,露出丰润的嘴唇与鼻翼。「猴子捞月。」她说。 「去你的。」庄申呸她,露出半张脸,做个咬人的表情。 白慈咬着嘴唇轻轻笑,眼睛眉毛嘴角,连帽子的毛边都染上了一丝丝的甜。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慈身上。 而白慈的目光穿透渐渐聚拢的雾气,与庄申的交织在一起。 天地间,行舟上,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天哪,又来了。小白芷捂住脸,闷闷地看了一眼两两相望的母亲。 对玛尼教徒而言,刚才那些来自于对未知,对异教徒的恐惧被突如其来的怪味狗粮噎走。 「你们……」苏里唐感觉怪异,才要出言讥讽,却见后面那艘冲锋舟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 大雾将他原本的要说的话吞没。「艾山。」他叫。「你们在后面?」 「我们都在,现在雾太大,看不清。这雾有妖气。」 「那你要当心,突然出现个猪八戒把你给拖走。」嘲笑的声音属于阿拉丁。 骤然而起的大雾再次唤醒众人的忐忑。两边取出对讲机,调到预先约定的频道。每隔几分钟,船上就有人互相说几句话,表示彼此没有消失。 庄申和白家三女没有出声,在紧张的浓雾里,她们两两一处,见不到对方,心里却是一片宁静。 刚才白慈那一声,那一笑,落在心间,撩动心底片片涟漪。 环抱住女儿,庄申闭眼,调整呼吸的同时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听觉。 周围细小的声音层层剥落,一呼一吸之间,水波一推一进。 咚。 不知不觉间,船靠岸了,依稀可辨是人工建造的码头。 手机信号正常,网络正常。 众人下船,分派武器,背上各自的背包。经过一段迷离的航行,脚踩实地的感觉特别好。 一到岸上,三方人马各成一团,保持一定距离。 第200页 找女友的找女友找妈的找妈,彼此检查对方是否完好,炯炯的眼神堪比x光机。 确认无误后白慈和庄申试背背包,分量不轻,想要分担白净识和白芷的重量,被两人拒绝。 白芷老气横秋地说:「都是必需品,我背得动。」 庄申说:「现在还没走,你放下来,负重走路会很累。累了就给我,知道吗?」 白芷充满怀疑地打量她,像是在说就凭你那小身板。 庄申捏她的鼻子。「臭小芷。」 阿曼、艾山和另两个青年围在苏里唐身边,时而看海塞姆做什么,时而看那四个把历险当春游的女人。 海塞姆的手下训练有素,麻利卸货,两人找出装有摄像头的侦察机器人先行探路,两人开启负重机器人,备用的弹药和其他物资都由机器人背负。 经过几天相处,庄申同他们算是点头之交,对这些高科技装备惊嘆不已,不时发问,这是啥那是啥。 海塞姆一一回答,没有隐瞒。「不过是科技版的木牛流马。不值一提。」 苏里唐切了一声。「装逼。」 「庄庄,你快看,水没了。」 雾来的匆忙,散的隐蔽,待浓雾散尽,四下已不再是上岸时的模样。 风颳过,是众人熟悉的气味。安西冬季干燥的风,参杂沙土的细粒。 大家裹上头巾,遮住口鼻。 两艘冲锋舟奄奄地横在沙土上,四周尽是安西常见的风化土堆。百米开外是一座山头,山头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土堆,目测是布达拉宫的两倍大小。 按照这个规模,庄申判断应当是一座古城遗址。 忍住给许唯发定位的冲动,打开手机地图。地图显示,此处是距离库车县二十公里的苏巴什佛寺。 「小申,这是哪?」遇事不知问庄申是白慈最新养成的好习惯之一。 庄申故意晃晃手机:「苏巴什佛寺。」 「不是吧。」 「不可能。」 「我们怎么跑那么远了。」 受众人提醒,一搜路程,庄申这才发现,她们已离开上船的地方三百多近四百公里,不过一个上午的光景。 白慈感嘆:「这佛寺那么大。」 「是呀,所以有一段时间把这里称为苏巴什古城。」昔日盛景,可见一斑。 不耐别人称赞异教,苏里唐插嘴:「再大再辉煌,现在也不过是几个坟头。」 庄申没反驳,反而嘆了一声:「伤心佛国经行处,寺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作为一名不学无术的学渣,苏里唐最怕人念诗,不管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面蹦那种,还是富有韵律的现代诗,但凡听到有韵律像诗的,他都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庄申冷不丁蹦那么几句,他脚下一踉跄,回头瞪她。「妈的,矫情。」 白慈替心上人瞪回他。「傻鸠,文盲。」 骂完拉着心上人的手走远点,倒是靠近正在看电子地图的海塞姆。 庄申念的那句,是现改的元曲,原是说朝代更替,才有兴亡百姓皆苦的说法,没想到她把寺庙和百姓生活联繫在一起。海塞姆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寺庙兴亡,百姓都苦?」 苏里唐唾弃,像是觉得这问题十分可笑。「异教徒,邪恶像魔鬼,百姓当然苦。」 海塞姆眼皮也没朝他抬一下,只看庄申。 连白净识也朝她看过来。 庄申抿抿嘴,说:「其实寺庙,不管什么寺庙都一样,一旦大规模修建,势必影响经济。寺庙不交税,接受供奉,只进不出,寺庙多意味僧人多,僧人不事生产,生活又优厚,对国家对地方经济都没有贡献,所以我说兴百姓苦。至于亡,一方面因为经济不好所以才会想着消灭流行的信仰,挖出更多的钱来,另一方面,每次试图消灭一种信仰,推倒寺庙,逼迫僧人还俗,最终都会有很多人流血。总有坏人会借着各种由头,大肆报复,满足自己的私慾。受苦的还是平民百姓。」 苏里唐没好气:「切,装逼。」 海塞姆笑了笑:「你还挺有慈悲心。」 庄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心里却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条小泥鳅,面前都是刀,不,是破壁机。 白慈又问她:「这里你以前来过?」 「慕名已久,没有实地考察过。」见白慈和白芷颇有兴致,她继续给两人讲。「苏巴什的意思你们应该知道吧?意为:水的源头。而库车曾经是古代龟兹王国所在,传说中的歌舞之乡,又一个佛国。在《西域记》和《高僧传》里都有说到:龟兹国,北四十里,山上有寺,名雀梨大清净,又叫雀梨大寺。《大唐西域记》里也有记载: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伽蓝是寺院的意思。所以说这里应该算是龟兹的皇家寺院。」 听到佛国、龟兹,皇家寺院,海塞姆、阿拉丁和白净识俱是头皮一跳。 阿拉丁走近白慈,在她背后轻声道:「哟,这里是你家的?威武霸气。主人家不带我们逛逛?」 第107章 龟兹访客 阿拉丁的调侃换来白慈的白眼。 「你以为我是金毛还是哈士奇, 有贼有强盗来不叫不咬还带他逛?闲得蛋疼。」 没想到她在庄申跟前还是那么彪悍,一点儿没想把自己往读书人那里靠, 连装都不装一下, 看准了庄申喜欢她是吧。阿拉丁紧紧脖子,「在孩子面前, 注意影响。」 第201页 白慈朝前头苏里唐的方向努努嘴,「影响够坏了,还能坏到哪里去。」 话……是没错啦, 但是不能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不是嘛。「你得要拨乱反正。」 「我没那本事, 小申有就行。」 说到庄申那洋洋得意的劲,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比跟海塞姆在一起的时候更讨厌。 探路的人和侦察机器人带来此处空无一人的情报后, 众人上路, 朝寺庙进发。 作为一个非常规景点, 一个人也没有, 连工作人员都不见, 大家倒也不觉得奇怪。 安西的寺庙遗址, 旅行者罕至。除非是信徒探访、学者考察、真爱寻访,鲜少有人会特地跑一趟。原因不难理解:一则安西地大, 来旅行基本都在路上,一天坐八小时车不稀奇,这些遗址, 多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要来得特意绕上一圈, 都是成本。 二则,遗址本身大同小异,风化的土堆沙墙,像苏巴什寺庙这种能看出个样子的少之又少。但即便能看出样子,也不是打卡旅行团想看的样子。这里一没有佛像可许愿,二没有金身绿松石可估价,三没有功德箱功德簿,四没有算命的断前程,来干嘛呢?就是要打卡刷朋友圈,路上的古城遗址各种土堆已足够凑够一条九宫格。 三则,比起国人,外国人更喜欢这些,但是安西属于敏感地区,不对外开放自由行,屈兹*更是敏感地区中的敏感地区,团队游能进来的少之又少,非定制组团不会到这来。想看的进不来,能看的不想去,越是深入安西腹地,寺庙、古城遗蹟越是人烟稀少。 人少,于遗址本身并无伤害,如果遗址会笑,估计会大笑三声。风化的土堆经不起雕琢,多来点人刻什么某某某到此一游、某某某与某某1314,它们很快就会散架消散于天地之间。 悠长的岁月仁慈地留下过去的残影,今人却不放过它们,敲骨吸髓。 三个小团体一路朝上,不紧不慢,庄申这个小团体多了个阿拉丁,瞧着谁要帮扶便拉上一把。整条道上,只听到咔咔的脚步声和呼呼的喘气声,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不得不始终保持警惕。 没多会儿,抵达土堆寺庙,海塞姆见唯一可能有点知情的白净识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便吩咐手下到处搜查。 庄申餵白芷喝过水,休息一会儿之后,问白慈要不要四下看看。 白慈十分勉强。她对这些土堆疙瘩全无好奇,也无兴趣。但是庄申跃跃欲试,抑不住兴奋。她又不想一个人和海塞姆、苏里唐待在一起,只好说:「好吧。」 「那么勉强?」 她比比手指,「有一点点。」 「那你……」 「不要,我们一起。」 二大一小手牵手,小的发问,大的答,边上还有个虔诚的白净识,春游味十足。 白慈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偏偏庄申跟白芷说得津津有味。 「这里原先有的东西,有些去了龟兹博物馆,大部分被之前来的强盗探险队给偷走了。在我们发掘这里之前,第一批进来的是日本人,大谷东亚探险队,他们卷了一批东西跑路。第二批进来的法国人伯希和、俄国人贝勒佐夫斯,这两队更过分,在这里展开发掘竞赛,比比今天谁挖得多,跟狗刨屎坑似的挖得底朝天。之后还有第三次,第三次也是大谷东亚探险队,他们挖到个很有名的东西——舍利盒。」 说到舍利盒,庄申看了白慈一眼,继续道,「那个舍利盒外面包着一圈金箔,小日本不小心把金箔弄坏了,一看,诶,金箔里面是彩色的。然后他扒拉扒拉,把金箔剥开,发现里面是一副很漂亮的龟兹乐舞图,不光漂亮,还很完整。据推测这画是说龟兹国王宴请重要客人,好酒好肉,载歌载舞,能被国王以那么高规格宴请的呀,应该……」 越说越觉得这描述和白慈之前手头上做成全息投影的舍利盒相仿。当时惊艷于舍利盒鲜艷的色泽,她还有疑问。 那个来访的客人,眼熟。 白慈说像她。庄申觉得没那么像。比起白慈,那客人更像是…… 「应该什么?」听到一半正在兴头,说故事的人不讲了,吊人胃口实在可恶。白慈忍不住发问,「应该是谁?」 「是小小芷!」 「啊?我女儿穿越了吗?」 「不不不,我是说,那个客人比起你,长得更像小小芷。」庄申抓住白慈的手臂摇啊摇,「你记不记得,你那个舍利盒,给我看过的舍利盒,上面有个贵客,我说眼熟你说像你我说不像的?」 「原先不记得,现在想起来了,你别摇,臭猴子你别摇,给你摇晕了。」 「像不像小芷像不像?」 白慈想了想,摇头。 「明明很像啊。」 「我想不起来了。」 「……」 成功骗到庄申,白慈咯咯笑,「好啦,骗你的,小芷像那个客人,比我像。所以那个客人是?」 「王。」 「我们的先人。」 「女国的王。」 白净识、白慈和庄申三人异口同声。 「海塞姆。」白慈报完名字前后四周看有没有人在。确定没什么人之后,继续说道,「这些年,海塞姆偷偷留下一批文物,文物和龟兹有关,图案都是佛像、天女和神秘贵客。」 「你的意思是,海塞姆已经猜到神秘贵客和女国有关?」 第202页 「也有可能他觉得龟兹就是女国。」 庄申摸摸下巴,摇头说道:「不,不会。如果我没有记错,舍利盒上龟兹国王的头是扁的,而客人不是。如果客人头扁,我不会觉得眼熟。」 白慈好笑,「这和头圆头扁有什么关系?你在说冷笑话?」 庄申笑了一下,解释给她听。「龟兹有个传统,贵族新生儿出生不久就要把脑袋压压扁,有人解释说是为了区别贵族和奴隶,确切的原因不明,但是这一点是有文字记载的。」 既然龟兹国王宴请客人,客人是女国的王,那么女国便不是龟兹,也就是说,这里还不是女国。 那要怎么去女国呢? 「白嬷嬷,下面我们要怎么做,该怎么走?」白慈问白净识。 白净识苦恼地说她不知道。「我只知道先要进入卫城,然后用小芷的鲜血引路。照理说海市蜃楼的出口就该是卫城。」 所以这里会不会就是卫城呢? 「大谷光瑞的记载里提到,有个女人为求人救女国上下带探险队进入卫城。探险队为眼前所见的黄金宝藏所迷,把金子搬走,同时也把那个女人杀了。记载里没说把人埋了,如果埋了,一定会提一笔。当时大谷光瑞一定光顾着挖宝装箱,没功夫理会尸体。」 说到这里,庄申听到阿拉丁的声音。 她伸出头去,阿拉丁朝他挥手,「前面发现了很多骨头,要不要去看看?」 「就来。」 阿拉丁吓她,「死人骨头哦。」 没吓到大的,却吓到了小的。 白慈觉得手上一紧,白芷听到死人骨头,用力抓住她的手。她虚踢阿拉丁一脚,「吓我女儿干嘛。」 「呀,没注意没注意。对不起啊小芷,我是想吓庄庄的。」阿拉丁忙同白芷道歉。 白慈又骂他。「庄庄是你叫的嘛。叫那么亲热干嘛!是不是不安好心。」 阿拉丁答:「是,是,是。」 阿拉丁说很多骨头,倒是一点不夸张,好几间房子里随便一挖就是一堆骨头。 他们到的时候,海塞姆和苏里唐都在,双方各有手下蹲着辨认骨头。 「这是羊的肩胛骨。」 「那是腿骨,马的。」 「还有肋骨,羊马牛都有。一定是烤肋排。」 「嚯,吃得不错,鸡骨头。」 初步看没有人骨,以羊牛马为主,鸡为辅,还有各种核桃壳,数以万计。 苏里唐阴恻恻的嘲笑,「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和尚吃素嘛,这些炖羊肉,烤羊排,酥烂烂的马腿,炖小鸡是怎么回事呀。异教徒果然是魔鬼,说一套做一套。诶诶诶,海塞姆,你有没有听说过这里曾经挖出来一具怀孕女尸啊?不知道是哪个和尚的淫种。难怪后来这片土地上的异教徒都消失了,一定是受到神的惩罚。」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别说是虔诚信徒白净识,就是不敬鬼神的白慈也连连皱眉。 反而是庄申看着他微微笑。 苏里唐被她看傻子似的微笑激怒,怒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我记得谁好像说过一句话,用在你身上正合适:你的问题主要在于书读得不多想得太多。」 苏里唐炸毛,「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和尚难道不吃素?」 「准确的说,南梁之后,中原的僧人才不吃肉,开始吃素。请注意,这里指的是大乘佛教。而小乘佛教本身没有禁止僧人吃三净肉,有个说法叫食杂三净。所谓三净肉指的是不见杀不闻杀不疑杀的肉。而龟兹僧人,修得多是小乘佛法,吃肉没有违背经典。再告诉你一点,那些核桃都是燃灯供养,心灯到神灯,水果到神国,一边献佛,一边食用。」 与庄申从容自信侃侃而谈形成鲜明,苏里唐恶狠狠地说:「那怀孕女尸呢?你总不能强词夺理说小乘不戒色吧。」 「如果你多了解一些,就会知道,那女尸不止怀孕,还流产。可能死因就是流产。我记得女尸出土的地方,来,我们去现场看看。」 辨清方位,庄申反客为主,一边往塔葬的地方走一边说:「发现女尸还是因为那年发大水冲垮了一整片塔呢,那是哪一年?哦,1978年……」 话音刚落,一片沉寂,她终于发现违和之处。 苏巴什佛寺遗址早已经过多次发掘整理,无论是核桃还是女尸早已出现在考古报告里。考古队当然不可能把骨头和核桃壳丢在原处不带走。可为什么它们还在? 那具女尸也在吗? ※※※※※※※※※※※※※※※※※※※※ * 屈兹是库车音译的一种写法,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地名都会用别称指代。 第108章 龟兹女尸 从僧房所在到塔葬处有一段距离, 庄申走几步回头看看白家三人,被阿拉丁嘲笑没有断奶。 她没把心底咯噔一下的顾虑讲出来,有些事需要验证。一行十来个人或行或笑半点没意识到怪异之处,但是很明显,海塞姆敏锐,与她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他什么也没说,和庄申交换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些吃剩下的骨头和核桃壳真实存在,大家亲眼看到亲手摸到,不会有假。那么东西是哪来的, 谁留的? 有一种可能, 这些骨头和核桃壳是当地人留下的。所谓偷吃没擦干净嘴,随地乱丢果皮。很常见的一种情况,毕竟庄申从进来到现在没见到一个垃圾桶。 第203页 问题是带东西进来吃的花样会不会多了一些, 即便玛尼教徒多只吃肉, 牛羊马鸡品种未免太过丰富, 数量也实在太多,最关键的一点是马在今天是坐骑是宠物,日常当口粮吃的人没那么多。而且,骨头的和核桃壳看上去有点年头,一眼便知不是近几年的东西。 当然,不能排除骨头和核桃壳经过处理。新制红木家具可以泡在粪池里做旧, 新青铜器用尿浇来做假, 骨头也可以。但是庄申找不到这样做的必要性, 骨头和核桃壳又不是可以卖大价钱的好东西, 谁会拿根啃过的羊腿棍做护身符或是摆设?核桃壳又能怎么卖?开过光还是开过瓢,有何吉利可言,有何收藏的必要? 庄申基本排除这个可能性。 第二种可能,当初考古队发掘完毕没有带走。 庄申马上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不说她在考古报告里见过记载,考古队也没道理会把东西留下。如果是考古队遗留物,早就被游人席捲一空或是被当地的玛尼教徒破坏。 现实向两个可能基本没戏。 如果是超现实,可能性不少:不同位面、平行空间、回到过去…… 庄申偷偷拨打海塞姆的电话,听到接通的铃声立刻挂掉。尽管是3g网络,但移动信号感人。除非有人强行设定不同位面、平行空间、回到过去移动信号可用,否则应该可以证明以上这些都不对。 难道是这里有特殊磁场,影响了脑电波?即所见非真实所见,是大脑信号表示所见。 「小申,小申,你在想什么?小芷叫你。」白慈扯扯庄申的手臂。 刚才白芷见到一块空地上有好些馒头似的土堆,一个个的,她不知是啥,就问庄申。问了好几声,庄申没有答她,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嘴巴咕里咕里的,不晓得在自言自语什么。 被白慈这么一叫,庄申穿梭在大大小小脑洞里的魂回来了。 「庄庄,你怎么啦?跟丢了魂似的。」白芷问她。 「没啥没啥,想到一点事情。你叫我有事?」 「那边有些小土堆,馒头一样,是塔吗?」 这话给苏里唐听到了,贱兮兮地凑过来讲,「那一看就是坟堆,埋死人的。」 「啊……」 庄申摸摸小女孩的头,「那些是埋骨灰的,僧人死了烧成灰,有些埋在馒头土堆里,有些等级高的,就有个舍利盒。」 苏里唐问:「你说那么多她听懂了吗?」 庄申反问:「你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那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妈的。挨了一句讥讽,苏里唐不爽,一脚把面前的小石头踢到飞起。 庄申没看他,拉着小女孩往前面走。 对于这种用无聊幼稚浅薄刷存在感的贱骨头,无视是最好的武器。 女尸所在的塔葬区域位于苏巴什寺庙遗址西寺区域,佛塔为方形建筑,坐北朝南,是西寺保存最好的建筑。 庄申指着佛塔基地北侧一个黑色的洞口说:「当年大水冲掉的就是这里,把一个墓葬冲出来了。」 海塞姆、阿拉丁走到洞口,往里看了看,「你要不要进去看看?说不定……」 阿拉丁压低声音说:「说不定啊,能见到更多的尸体,比如断手断脚之类的。」 「就算有,也早早被人挖走,千里万里送到你们手里。不是吗?」 海塞姆头皮一跳,看向若有所指的庄申。奈何她全副武装,瞧不出喜怒,只觉得话里话外是淡淡的嘲讽。 阿拉丁哈哈一笑,「我们可没有恋尸癖。」 他大手一挥,叫人放侦察机器人进去,他们几个就在门口看信号传送的画面。 科技降低人的风险。 塔基里黑漆漆的一片,打开侦察机器人的手电筒后,画面仍是模模糊糊,机器人没走几步便碰到障碍物,摄像头被整个遮住,看不真切。 「往后退一些。」庄申对操纵机器人的人说。 「再退一些,退到门口。对,你们觉得从这个角度看,像什么?」 「棺材。」 「木棺。」 还是带彩绘、有木雕龙头的棺材。龙头象徵权力,龙头棺是龟兹最高等级的棺木。 庄申说:「看来龟兹女尸真是王室的人,说不定是个公主级别的人。」 说完,她发现海塞姆、阿拉丁、苏里唐、白慈、白净识和白芷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干,干嘛?有鬼?」 海塞姆面无表情:「听你的语气笃定里面是龟兹女尸,但是你过来的时候说,1978年女尸就被发现了。现在应该存在……龟兹博物馆里,你想想1978年的尸体怎么会再发现一次?」 苏里唐说:「难道我们到1978年之前了?看看电话是不是能打通。」 「能。」海塞姆和庄申同时回答他。「手錶和手机上的日期也没问题。」 想到路上那个响了几下就挂了的电话,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苏里唐说:「嚯,你们偷偷摸摸暗通款曲。」 海塞姆没理会乱咬人的苏里唐,在手机搜索框里输入「现在时间。」 2019年3月2日下午17点29分。 理论上来说,不像是回到过去。 把背包放到白慈脚边,取出手电筒,庄申说:「我要进去看看。」 「看什么看,你这个女人怎么对死人那么感兴趣。」苏里唐忍不住侧目。别人家女人看到尸骨都哎哎哎地吓得要死,这个倒好,跃跃欲试。难怪跟白慈是一波的。「我们又不是来考古、盗墓、艹尸体的,有什么可看的。诶,所以这里是女国吗?到地方了没有?」 第204页 「你嘴巴能干净一点吗?死人都不放过。」 像是为了配合庄申的话,天空一道惊雷,轰隆隆隆隆隆…… 雷声轰鸣,余音回荡。 众人被响雷吓一大跳,惊叫的惊叫,念佛的念佛,喊玛尼真神的喊玛尼真神,叫妈的叫妈。 惊魂过后,海塞姆玩味地瞥了苏里唐一眼。 苏里唐咽咽口水往后退了几步,没再多话,生怕再说下去,雷又来了。 海塞姆问:「你确定有关联?」 庄申说:「不确定,我只知道在没方向的时候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于公,凡出现的皆有可疑,于私,能亲眼见到文物本身,谁会只满足于只看图片和视频。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反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海塞姆没答应让庄申进塔基查看,反而让手下和苏里唐的人一起分成四组,三组人分散查看,一组继续用机器人侦察洞内情况。而剩下的人,寻一处稳当的地方修整进食。 白慈从头到尾没有劝庄申不要进去,稍微吃些东西喝两口水后,拉着老老小小去上厕所。 平常干啥阿拉丁都会跟着,说保护也是保护,说监视也像监视,但是上厕所,又是荒郊野地充满危险的地方,他只关照她们不要走远,有危险就大叫。 在一个没有公共厕所,弄不清今夕何年的大寺庙遗址里,上厕所只能从权。找一处隐蔽的地方,一人「唱歌」,其他人望风,压根不用去想是不是亵渎神明。 白净识带白芷去「唱歌」,白慈问庄申:「诶,你一定要去看尸体?」 「想去。」 「和女国有关系吗?」 「难说,报告里写龟兹女尸是个扁头,也就是龟兹人。我就是好奇,来也来了,就让我去看看嘛,好不好?」 假公济私的臭猴子,还撒娇。扯下双方的头巾,白慈迅速亲她一下。「我说不好你就不去了?」 「唔……唔……你不让我去,我只好……不去了。」 「那么勉强。」白慈笑着揉她脸,取下脖子上的护身符给她挂上。「看在你态度良好的份上。小心点,知道吗?」 「这信物你带着更合适。」 「我和小芷算是占了血缘,白嬷嬷有佛光普照有守谜人的身份,你呢,万一见到人人家不认你怎么办。你戴上这个是身份的证明,遇到什么意外,也希望它能保佑你。」 四十五分钟之后,各归其位。别的地方没有异常,海塞姆决定让庄申和两个手下一起进去看。 苏里唐不愿放弃自己的知情权,所以一个手下是海塞姆这边的伊萨,另一个手下是苏里唐那边的艾山。 海塞姆关照伊萨:「进去之后听庄申的,小心艾山。」 伊萨应了,没有异议。 塔基的墓葬里不像盗墓小说写的那样机关重重,无论是木棺还是随葬品,全都摆放整齐。最要命的要数气味,也不知是积年的霉灰味还是腐尸味,总之难闻得不得了。 木棺周身是一圈彩绘,盖上也是。 图案近似于岩画那种欢脱的线条,很奇怪,考古报告上没有提到。 通常棺木周身的绘图与墓主人有关。 从画面来看,像是在说墓主人身份尊贵,常与另一个女子一起玩耍,射箭、打猎、骑马。从脑袋形状可以辨认另一个女人不是龟兹国人。她们互相赠送礼物,十分亲密。一次欢宴后,女人给墓主人一个瓶子,墓主人喝了瓶子里的液体之后有了身孕…… 庄申只觉一道天雷噼在她的天灵盖上,非但噼得她浑身发麻,还兹啦兹啦作响。 那个女人可能来自女国,瓶子里装的应该是子母河的水,而欢宴是仪式。从图上来看,墓主人死于胎儿过大导致的难产。 「劳驾把棺盖打开看看。」庄申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第109章 开棺验尸 「庄小姐……」伊萨张张嘴, 被这个命令吓住,无意识看向同样有些吃惊的艾山。 伊萨今年二十四岁,跟随海塞姆已经六个年头,好事基本没做过,坏事除了杀人放火做得不少。和安西地区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信奉玛尼教,早年上师着他们消灭异教徒,赶走异教徒,口号他喊得很起劲。 喊得越大声越有饭吃。他为什么不喊。 要是问他是不是真的信玛尼真神, 他准会憨憨地朝人笑。 信, 玛尼真神是世间唯一的神,他怎么会不信,怎么能不信。 他不会告诉别人比起玛尼真神, 他更信海塞姆。起码上师说的那些没有兑现, 玛尼真神没有赐予他金钱、权力、女人、知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靠海塞姆得来的。用海塞姆的话说是劳动所得, 既然劳动,哪里需要依靠神明。而且有一点是神从来没提过也没有给过他——面子。 面子不能吃,却叫他开心。海塞姆说过,人一旦吃饱肚子,自然会想获得点别的东西。伊萨想,面子应该是其中之一。 跟随海塞姆干活, 吃苦受累必然, 但海塞姆不亏待人, 也不会像上师那样把人当狗训, 上师严厉,海塞姆温和,赏罚分明,有明确的指示。伊萨一直觉得上师传达尼玛真神的意思太模糊,或许上师本人耳朵不太好,听不清神的指示,有时候甚至歪曲神的意图。比如上师告诉他们,见到异教徒的坟墓和尸体一律毁去。他不明白,这对他们有什么益处,起码他不会因此得到一点快乐的感觉。 第205页 听到庄小姐的这个命令,伊萨立刻想起年少时那个穿着脏兮兮白袍的上师,也想到海塞姆说的进去之后听庄申的。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庄申马上问:「是不是你们的信仰里有这样那样的忌讳?你觉得不合适?」 这位庄小姐是他所认识的人里头懂得第二多的,第一当然是海塞姆,也是他所认识的里面最最和气礼貌的,这项她绝对占第一。所以听出她是真的愿意体谅他的为难后,伊萨问:「庄小姐,你是要棺材里的东西还是要把尸体拖出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庄申一时没反应过来。 听上师说,他年轻时挖过两个异教徒的坟,把他们的尸体踢得东一块西一块。有具尸体特别新鲜,上师还餵了狗。伊萨当时就觉得,那条狗一定还把上师的良心给吃了。 「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待发现伊萨和艾山的表情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暧昧,庄申才发现自己被误会了。「不不不,我们不会对尸体做什么,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里面是谁,有没有线索。放心放心,我对尸体没有癖好。」 伊萨和艾山同时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对尸体没有癖好是什么意思,哈哈大笑起来。 为误会他们的误会,庄申脸红。待两人笑了一会儿之后,她指指木棺说:「两位壮士?」 两个年轻的维族汉子忍着笑,一起走到木棺边,庄申给他们打手电,辨清楚开棺的方向之后,两人齐齐把棺盖打开,别说,真沉。 根据考古报告和专家推测,龟兹女尸所处的年代最晚不会晚于隋唐,也就是说女尸距今有一千年多年的历史。自封棺之后,一直保持密封状态,开棺后奔涌而出的奥妙气味把人熏得往外逃。 海塞姆、白慈等人在外头先听到一阵狂笑,正琢磨呢,就见里面的人逃命似得跑出来。 庄申更好,撑在一堵土墙上,没等白慈问她,摆摆手,哇啦哇啦先吐了。 等三人缓过神,庄申漱了口,才解释说,被棺材里的尸气熏人。 「你叫人开棺了?!」 「对呀,你们什么表情,这不得确认一下是不是那具女尸嘛。」 海塞姆问:「确认了?」 「还没,被熏出来了。」 外头的人忍俊不禁。 「这年头的女人真野蛮,跟我们没读几本书的也差不多,就不怕破坏文物,切。」苏里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阴阳怪气的机会,啧啧有声,像是在说庄申不过如此。 庄申算看出来了,这个苏里唐,大概从来在海塞姆的光芒下失色,缺乏关注,现在仍是中二期未完时,一言一行都以刷存在感为目的。不能以出色吸引人,便用犯贱来噁心人,反正结果都一样。吸睛。 她继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苏里唐,用一种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语气说:「龟兹女尸被发掘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目前尸骨在龟兹博物馆里展示。我们暂且不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假设处在一个平行空间里,开棺并不会对现实世界的文物造成任何影响。再说……」她把面前这些人每个看了一眼,没继续再说下去,画外之音不言而喻。 再进去时多了海塞姆、苏里唐和白净识,白慈对尸体没兴趣,对干瘪的尸体更没兴趣,她的理由无可指摘,「我要看着小芷,你们总不能叫个小孩也去看尸体。」 洞里的气味浑浊,混杂尸气的沙土气息。据考古报告记载,棺中女尸约莫二十来岁,身高175厘米左右,衣物完好,长发梳辫,额头扁平,鼻樑骨挺翘,光看尸体不难想像活着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美人。见过各种尸体的庄申觉得,比起感觉湿哒哒像充过气似的辛追,干尸要好看多了。 依靠安西得天独厚的干燥环境,古代文物能够得以保存。棺中陪葬的绢帛,色彩鲜艷如故。 许是尸体和遗物保存完好的缘故,庄申不觉可憎,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对海塞姆说道:「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略作检查。」 她的大胆使洞内其他人惊讶。 海塞姆看她好一会儿,方点头答应。 苏里唐又来唱反调,跟着上前:「凭什么让她检查,万一她偷了东西怎么办。」 提出自己检查,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的脏手染指尸体,见苏里唐又发神经,庄申不高兴。 亏得有海塞姆说苏里唐:「怎么你饥渴到连干尸都不放过。」 苏里唐想骂人,想一想又闭上嘴。这辈子他见时的事情够多,但弱弱小小的女人开棺验尸还是头一回。 时刻谨记捡皮夹子的初衷,他不说,他看热闹。 手指隔着橡胶手套触碰尸体和尸体上的织物,庄申心里毛毛的,一边摸索棺内陪葬品,一边给尸体无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为了去女国,只好冒犯了。您大人大量,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哈,我来总好过咸猪手来,对吧。不知道您和女国有何渊源,是不是看上了女国的人,希望你的难产不是因为那神水太神了。若您有灵,给我点明示暗示啊,顺便保佑下我们,就保佑我们几个女的就好了,射 for 射嘛。如果有多余的力量也可以保佑一下阿拉丁什么的,只要他们不为难我们。也希望你能保佑我们能平安把女国的人救了,拜託拜託啦……」 尸体下面铺满了龟兹五铢钱,周身摆放着金壶、金盏、金碗、银盆、银梳、玛瑙珠子,想来是生前所用之物。 第206页 万幸,没发生诸如诈尸,尸体眨眼睛,竖头发之类的怪事。 「诶,幼女,她肚子里那个是儿子女儿?」苏里唐问。 西行路上,这已经是苏里唐最最正常的口吻了。但是他为什么要叫她幼女啊!庄申心里的草泥马在打滚。 这时,进洞后一直默不作声,看懂棺木四周绘画的白净识突然说:「是女儿,只可能是女儿。」 苏里唐被她冷淡坚定的声音吓了一条,为掩饰这一点,他故意说:「你们就那么瞧不起这尸体的丈夫,笃定他只能生女儿?」说完就这么笑眯眯看向海塞姆。 白净识和庄申到底没说,这女儿跟丈夫无关。 海塞姆一派从容,微笑说:「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生女儿是好事,是祝福。我说的对吗,庄申。」 庄申手一抖,「你说得对。女儿才好。」她和白慈不是没讨论过,海塞姆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白芷不是他的女儿。白净识记不清自己到底交代了什么,鑑于双方的合作充满不可预测的脆弱,白慈不敢直接问海塞姆他是否已经知情。不过知道与否对白慈而言一样,反正她一早就认定海塞姆是叔叔,小芷是她的女儿。 指尖忽然碰触到一件金属物,庄申心下一动,摸索来看,竟是一枚女娲与女娲交尾图的小物件。比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精美不算,还更值钱,看起来像是纯金打造。忍住把颈上护身符取出对比的冲动,用手电筒打强光看金饰。背面有八个汉字:悦之念之,爱若珍宝。 跨越千年的狗粮,奈何一切都成了土。 「专家,到底有没有发现啊?」 庄申动作细緻轻柔,苏里唐不耐烦。不过是一具尸骨,用得着那么温柔么。 庄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妈的。苏里唐忍不住踹了木棺一脚。 棺内尸体随之一动,庄申手一哆嗦,手电筒落进棺内,白色的亮光打在尸体下颌,给千年古尸了来个高亮强光。庄申腿一软,赶紧扶住棺身,半个身子挂在木棺边上,十分可笑。 苏里唐哪还忍得住,笑得直跺脚。 庄申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心里连连册那,眼睛只朝尸体看去。 从尸骨下巴一路往上,全被强光笼罩,这才显出尸体头顶处的女娲与女娲交尾图和小字。 「金为介,血为媒。」 第110章 血之密钥 终于找到迷宫的钥匙, 庄申却并不觉得开心。 金有了,血在哪里? 血在外面,她女儿身上。 作为女国纯正血脉,用她的血最好不过,但这也意味着把白芷拖进整个事件当中,原本白芷还能做个路人,现在需要参与其中。直接参与意味危险,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复杂的队伍里。 庄申害怕自己无法保护她,每一天都害怕。 做妈的感觉, 倍感压力。 担忧使她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身为人母, 比旁的什么都来得真切。 这种感觉使人欢喜,也使人焦虑,前所未有的焦虑, 眼下进退不得的处境加深了这份焦虑。 一瞬间的情绪使她脑袋发胀, 她摇摇头, 将杂念清除,收好女娲交尾金饰,退到白净识处。 「麻烦二位再把木棺盖好,有劳了。」温和礼貌的口吻,使伊萨和艾山难以拒绝。他们各自看了自家老大一眼,见没有反对的意思, 便上前合棺。 苏里唐本想叽歪几句, 但洞内空气实在沉闷, 他一心想出去。在场众人都看到庄申拿了尸体的东西, 想来与此行任务有关,不怕庄申藏私。 明里暗里同海塞姆做对,但苏里唐对海塞姆多少有几分服气。仇敌后代合作完成任务只有海塞姆能办到,反正他不成的。他只会用暴力威胁手段,从这一路观察几个女人的情况来看,如果他牵头,估计得栽。 能跟白慈那个疯女人好得穿一条裤子,堂而皇之说要开棺亲手检查的会是什么正常温顺货色。 就那干尸的尊容,苏里唐下不了手,多看一眼都是亏本。 墓葬洞外,塔葬边,白慈寻一处干净地方,铺上野餐垫,白芷躺在她的腿上睡得正香。这一天坐船又爬山,小女孩折腾得早就累了。 见庄申出来,面有忧色,其他几个人,包括白净识在内却是带着喜气,白慈便知这事有眉目了。和白净识换个人给小女孩当膝枕,用眼神问庄申:怎么啦。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合作方」不好私下咬耳朵。庄申取出女娲和女娲交尾图的金饰,给大家看背后的字说:「金为介,血为媒。这东西应该是一种令牌、钥匙,估计要把血滴上去。」 白慈一点就透,知道庄申为什么担心,摸摸她的后颈说:「用我的血。」 按照白净识的说法,白芷的血统最纯粹,完全用女国方式受孕,但是庄申不想让白芷变得奇货可居。作为亲妈的白慈当仁不让,她稍微想一下就觉得庄申的担心不无道理。用她的血先试,能行最好,不行总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最多这金饰不好用,大家都去不成。 倒也省事。 不过看着庄申手上的令牌,白慈难免嘀咕,熟悉的花纹,熟悉的造型,但作为女国传人的信物,她手上这个是白铜制品,说得好听点叫藏银,什么是藏银,铜镍合金,银含量极少。人家这个放棺材里陪葬,金的,赤足真金。 第207页 差别待遇。 至于如何滴血,不可能是学电视里咬破指头挤两滴,也不会拿刀划一下来挤。早知会有用血环节,海塞姆准备了一次性针筒、试管和酒精棉。 庄申讷讷地说:「我,我不会。」 阿拉丁才要自告奋勇,就听海塞姆说:「我来。」 苏里唐发出一声怪笑。 海塞姆眼皮也没朝他抬一下。 白慈横了苏里唐一眼后对海塞姆说:「你轻点啊。」 别的人不说话,整齐划一注视海塞姆和白慈。纵是此刻两人衣着不光鲜,精神略疲惫,放在一起看,仍是赏心悦目,金童玉女已经超龄,勉强可以算史密斯夫妇。 可是这对曾经的恋人连眼神交流也没有一个,海塞姆拿针筒,白慈眼神飘来飘去,不住看握住她上臂的庄申。 阿拉丁的目光在三个人之间打转,微妙和谐又充满张力的一刻,差点笑破肚皮。又见白芷醒了,也往那边看去,阿拉丁走到她的跟前问:「小小芷,我们俩是不是想得一样?」 白芷打个哈欠,揉揉眼睛:「阿拉丁叔叔你说什么呀?」装得一脸好无辜。 阿拉丁捏她的脸:「小芷,你学坏了。」 白慈的手臂细腻白净,血管很好找,针头扎进去的时候,她嘶了一声。 海塞姆笑了笑。 白慈听到他的笑声,笑声里的嘲弄一点不加掩饰。她转过头,瞪海塞姆:「笑什么?」 深红色的血液被抽进针管里,不过几秒的功夫。 海塞姆说:「你的血管不细,挺好找的,跟你这人一样。」 「什么意思?」 庄申嗤一下也笑,她懂了。 白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你们欺负我!」 海塞姆说:「这叫英雄缩略同。噢,有个更确切的词,心有灵犀。」说完,朝庄申眨眨眼,很是俏皮。 这种公然挖墙脚的挑衅行为,谁能忍受? 反正白慈忍不了。眼见血抽了,也装进试管里了,她刚要发作,庄申忙阻止她。半抱半按箍住她,帮她按住抽血口的酒精棉。「你别闹。」 「哼。」白慈的眼神里写满:臭小猴子,你等着瞧,等着瞧。 庄申装作不理解,假模假样地替她吹吹,「疼吗?」 「哼!」 两人打的眉眼官司糙汉子们看不懂。苏里唐只觉得有点怪。换在以前,海塞姆沖别人抛媚眼,白慈会发火,发火的对象不好说,但一定会骂人。现在虽然哼哼唧唧,但是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死的活的都怪。 金和血在手,之后的情况无人知晓,海塞姆做了个小小的动员,鼓舞一下士气。 所有人收拾好装备,围绕在庄申和海塞姆周围。里面是小圈,外面是大圈。海塞姆和苏里唐的手下,一个个手拉手,连负重机器人都一起参与这拉手游戏。 如果仔细看,糙汉子们各个表情怪异,像是有毛毛虫在身上爬,随时随地会有人受不了扭来扭曲那种怪异。 作为标准安西玛尼教徒,出于某种同性禁忌,男性成年之后,很少会与同性有肢体接触。即便是年少幼时,小男孩之间打闹嬉戏,勾肩搭背常有,牵手却是少见。 血滴上金饰之后,会发生什么,是出现一扇门、漩涡、还是别的什么没人知道,所以庄申让他们牵好同伴,万一有状况发生,也好一个拖一个。 外圈手拉手,内圈也得手拉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海塞姆一边是白芷,一边是苏里唐。 苏里唐抗议:「我不拉男人手。」 白慈说:「没女人的手给你拉。」 苏里唐继续抗议:「我不管,我要……」 白慈打断他:「你不管就别去。万一留在这里,别说我们不带你。」 一共四个女的,一个雌老虎,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女孩,一个幼女负责滴血。苏里唐指着庄申,「我可以抱住她啊。」 「做你的大头梦。」白慈想打她,居然敢动脑筋抱庄申,敢动手她就敢打死这个色贱人。 「好了,拉好。」海塞姆一锤定音,抓住苏里唐的手腕,示意阿拉丁握住苏里唐另一边。 诶,抓手腕比牵手感觉好多了。外圈人有样学样,各个发挥鹰抓功,一人一个腕。 庄申心虚之余,暗暗发笑,小小的恶作剧大大缓解了她的心理压力。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她拧开试管盖子,习惯性地看向白芷和白慈做最后确认。 白芷的小手整个被海塞姆的大手包住。难为海塞姆一边一个用的力气还得拿捏好不同。 白慈似笑非笑地看她,眼神瞟过海塞姆和苏里唐,最后勾勾嘴唇,眨眨眼:坏蛋。 庄申也朝她眨眼睛:么么。 鲜血滴在金饰上,所有人凝神屏气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一秒。 五秒。 三十秒。 一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周遭毫无变化。 等待的人下意识发出不安着急的细碎声音。 「嘿。」首先出声的仍是那讨厌的苏里唐,「行不行啊。是东西不对,还是人不对。该不会是生了孩子血就没用了吧。换个处女好嘛。」 庄申揣着金饰走到他跟前,「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第208页 苏里唐痞子气地笑,居高临下看着庄申。 庄申狠狠踩在他的脚面上。 「艹!你他妈,你他妈……」苏里唐痛得嗷嗷叫,手一甩想打人,不妨两只手被紧紧箍住。 海塞姆与阿拉丁,一左一右。他挣不开。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庄申的手上,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她手心里射出来。 * 千里之外的上海,一处居民住宅内,许唯、玄明和许唯的父母、表哥同桌吃饭。许唯的父亲做了今年第一顿腌笃鲜。 「可惜庄申不在,这孩子喜欢吃。」作为许唯的房客,庄申时不时跟着许唯到楼下蹭饭。许唯妈妈喜欢她,想起很久没见到庄申,顺嘴提了一句。「她最近忙什么,也不见人。你们该不是吵架了吧?」 许唯的哥哥许一认得庄申。「吵架的话一定是小唯欺负人家小姑娘。」 许唯没好气,「哎哟,我怎么会跟她吵架,哪里有这闲工夫。」她白天上班,晚上追踪庄申,忙得不得了好嘛。 许唯妈妈显然不信她:「刘聪,你说。」 被点到名的玄明马上放下筷子,擦擦嘴说:「庄申去安西了。」 「去安西?出差啊?要去那么久,真是辛苦,等回来叫她来吃饭,给她做好吃的。」 玄明只是笑,不说对也不反驳,庄申确实在安西,至于是不是出差不是她讲的。 许唯瞥她:狡猾。 叮。 玄明的手机界面显示一条信息。 关世云:来把血拿走。 没头没脑的。 玄明问:什么血? 关世云:狗血。 哔~~~~~~~ 玄明和许唯的手机同时发出刺耳的警报, 『海』:目标人物已失踪。 『海』:目标人物已失踪。 『海』:目标人物已失踪。 ※※※※※※※※※※※※※※※※※※※※ 更新前得知很喜欢的作家去世,眼泪流下来了。 五年级那年暑假第一次看金庸的小说《神鵰侠侣》,从那时候起小龙女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啊。 从小有个武侠梦,人生目标就是做个侠客。 哎,不管武侠文有多冷,之后一定会写一篇我的江湖。 第111章 护法队待命 『海』:庄申已失踪。 『海』:白慈已失踪。 『海』:海塞姆已失踪。 『海』:阿拉丁已失踪。 所有人的手机信号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在同一个坐标, 相差毫秒。 许唯的心脏有瞬间骤停,旋即是更剧烈的跳动。 扑通,扑通, 她自己都能听见静默的胸腔里骤然而起的心跳。 餐桌上许家父母和许一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许唯和玄明,许唯刚来得及收拢惊诧。 许唯妈妈大手一挥, 阻止女儿编造谎言。「你们有你们的事情, 有你们的隐私,不想我们知道, 我们完全理解。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你们不要怕我们担心。」 许唯起身勾住母亲:「哦哟, 妈,什么你们我们,分阵营啊。有需要一定会开口的,你们放心。」说完,朝玄明使了个眼色, 「我们有事要做, 先上去了。」 回到平时所住的那层,关上门, 许唯和玄明忙不迭唤出『海』。 上回章桦公司网络安全升级, 查出庄申的手机有安全问题,章桦在问过许唯之后, 给庄申扫了一个二维码, 使『海』渗透到庄申的手机保持监控。『海』发现庄申手机里原有的监控程序出自它的主人深, 便利用它的优势对该程序进行监管。也就是说『海』拥有比监控软体更高的权限, 得以对庄申的手机进行翻查,同时以庄申的手机为侵入点,全面渗透到同一系统下的每个终端。 但是庄申和白慈决裂,这个手机迟迟没有拿回来,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直到发生白净识失踪,她们齐赴安西,庄申才重新使用这个手机。而许唯去白慈家替庄申拿东西时对白慈家的网络做了点手脚,使得『海』能出没在她们任意一个手机上获取想要的信息。 庄申离开后,她的位置信息和搜索信息不间断地回传。几个小时之前庄申使用电子地图搜索苏巴什寺庙遗址,她们这里马上就能知道。 许唯觉得庄申对这一点心里头应该门清——用回原先那个iphone x,一是为取信海塞姆,二是尽可能地给她们送情报。 「你先别担心。安西信号不好的区域太多了,或许只是信号问题。」玄明安慰的话虚弱无比,她自己都不相信。 许唯瞥她一眼。 玄明又道:「可能她们找到地方了。」 「我也这么觉得。」指着地图上信号消失的位置,许唯说,「几个小时之前,她们就在这块区域,应该没有出苏巴什寺庙遗址。这群人既然在这个区域里转悠,想来这个区域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先前一连好几天,他们去了博斯腾湖,在那一片找海市蜃楼。」 玄明跟着她的思路推理:「冬天很难见到海市蜃楼。」 「他们不可能等到春天,等到夏天。海塞姆虽然有耐心,但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里有个很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我是女国的王,想让后人来救我,不可能让她们只能在夏天来,对不对?所以一定有其他的入口。」 让『海』调出手机信号的运动轨迹,显示在卫星地图上。 第209页 「有意思,他们从开都河大峡谷一下子就到了屈兹的苏巴什寺庙,中间有断层,但是『海』没有警报。」 玄明肯定地说:「所以她们是真的找到那个女国了。」 许唯点了点头表示她也是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信号失踪,意味着她们接收不到庄申的任何信息,只能等。 「刘聪,我心里有些乱。」许唯圈住玄明,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说道。 「诶,你这样我要吃醋啦。不保证庄申回来不打她。」 许唯笑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曾经说过,庄申的事,你只能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因为她的事牵涉到你,是不是?」 「对。我当时觉得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我受你的影响。」 「当时?现在你的想法有所改变?」 「自从听完庄申说的女国故事,我觉得可能是和我,和我们都有直接的关联。」 「女国,佛国,净土。」 「我们是倒霉的佛门护法。」 掐一下玄明的腰表示对「倒霉」的不认同,许唯突然问:「刚才是关医生找你?」 「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写了,每次关医生找你,你的表情都很有意思?」 玄明松开她,「什么意思?」 「特别的意思。她找你什么事?关医生可不是没事会找你聊天的人。」 提到关世云,玄明觉得莫名其妙,拿出手机给许唯看。「她大概又抽风了,叫我去拿什么狗血。你说她是不是吃错药了。」 许唯笑着把微信看一遍,若有所悟。「你问她,谁的狗血。」 「还能有谁的?狗呗。」吧嗒吧嗒敲完字发出去,玄明似乎有点察觉到许唯问题里的意思。「她干嘛要给关世云?」 关世云的回答很快:「你介绍的那个。」 许唯和玄明暗道一句:果然。正打算继续提问,关世云的电话来了。 关世云:「你那个姓庄的朋友,前阵子带着她……女儿来我这,让我帮忙抽血和保存几天。本来前几天就要给你们,忙忘了。你几时有空,来拿。」 「你对那血有没有感应?」 「神经病,刘聪你没吃药是吗?没药了我给你配一点。你千万不要停。我又不是吸血鬼,也不是蚊子,对那血会有什么反应?」 玄明:「……」 许唯捂着嘴,笑个不停,点着玄明的鼻子,无声地说:「药不能停。」 玄明咬她的手指。 关世云两世为人(*1),又是精神科医生,敏锐程度不亚于玄明。「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能让她有所感应的,必然和佛门护法这个身份有关。难道庄申也是佛门护法之一? 事关庄申隐私,玄明没有马上告诉关世云,只说来拿血的时候告诉她。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明白,庄申有意泄露自己的行踪坐标,走前特意留下密钥——女国传人的血,以备不时之需。 问题在于,现在是否已到了「不时之需」的时候。 许唯和玄明都在犹豫,此行在所难免,但是,几时?谁去? 杨笑澜的一通电话把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 杨笑澜帮玄明的好朋友关宁失去了大半修为(*1),两人同为佛门护法,互加微信,算是点赞之交。在庄申失踪的这天晚上,玄明的手机响个不停,玄明一接她的电话,就听杨笑澜问她能不能找到那个上蹿下跳。 玄明还在想,谁啊,上蹿下跳。 杨笑澜马上说。「那个庄申。」 那种大事不妙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挤在一块怎么逃也逃不掉的感觉来了。玄明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庄申?」 杨笑澜说:「微信点赞,共同好友,就那天和天女一起拍的出柜照。」要不是庄申发了出柜照片,肉麻兮兮的,她还没发现庄申和玄明认识。 「天女……」把天女和白慈联繫在一起,玄明打了个哆嗦。 杨笑澜又说:「我终于想起来哪里见过那个天女了,还有照片上那孩子。梦里。严格意义上说,是见过长得像的人。」她自说自话把和庄申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 过年的时候,庄申的一家三口照给她带来一点乐趣,尤其是白慈和白芷,一大一小让她似曾相识。一连好几天她都在想,到底哪里见过这两人呢?始终想不明白。 直到今天下午,复习功课的档口睡着了,那种潮湿、胸闷的窒息感再度出现。杨笑澜这才想到,大的小的和梦里人很有几分相像。结合庄申找寻的资料,此事非同一般。但是她找不到庄申,于是一路找到玄明这里。 听清始末,许唯当机立断,决定后天下午出发去安西。玄明把庄申的事情略作解释,并邀请杨笑澜和雷莛雨参加。 许唯因其官方背景,并不适合出现在安西,在上海远程调度更能体现她的价值,要是玄明等人发生意外,她能找到人组织救援。 杨笑澜的修为虽已大不如前,但是她胜在精神力强大,多年的锻鍊与武技印刻在心,早已达到身心合一的程度。(*2) 而雷莛雨(*3),算得上是杨笑澜之后精神力最为强大的一员。 出乎玄明意料,两人对即刻出发的行程并无半分犹豫,好像时刻准备着。 * 被众人所惦记的庄申,此刻确已进入女国的地盘——卫城所在。 第210页 和所有人一样,她面对眼前的情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近处是整齐划一的集市、食肆、卫所,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座寺庙,寺庙里有塔,金光灿灿。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墨色的天空星斗如网,无论是眺望塔庙还是抬头仰望,都让人感受到震撼。 如果没有集市、食肆主干道上被人掠夺过的狼藉,如果没有随意被人抛弃在路边,漫不经心,丝毫不加以掩埋的尸体,不难想像这里曾经多么繁华。 庄申是最先回过神来的那一个,艷丽而眼熟的宽袍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家挂着花钿的店铺,外墙后有只高筒靴歪歪斜斜地露在外头,高筒靴上还有一小截长袍。袍子的颜色鲜艷,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高饱和度的纯色。 店铺门口散着红红白白的小花,有些被踩烂了,花瓣被碾上沙土与泥。走近才晓得,哪里有什么红花,不过是白花沾染了血色。 血渍时鲜,娇艷欲滴。 走得再近一些,高筒靴好好得被穿在一个女人的脚上,她的鬓发撒乱,发钗和颈上璎珞早已被歹人抢走,只有额角的花钿依稀能见到当时精美的轮廓。 腰腹间的血渍、停顿的心跳,无一不在诉说她生命的终止。 死去的女人瞪大双目,流露出不甘与愤怒,嘴角一抹鲜血刺眼。 同来的人纷纷注意到庄申的异样,白慈叫她:「小申,回来。」 庄申充耳不闻,握紧拳头,走到女人的尸体边蹲下,伸手在她的眼睛上一抹。 那双不知睁了多久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手指所触到的肌肤弹性依旧,仿佛一秒前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庄申甚至觉得指缝间仍有她不曾散去的微温。 ※※※※※※※※※※※※※※※※※※※※ (*1)详情见《此情》 (*2)详情见《既见云,胡不归》 (*3)详情见《雷莛雨,被传奇》 后面三天要参加个应用心理学的大会,早出晚归听讲座参加工作坊。 隔天更~~~~ 第112章 窥见宇宙一角 不是没有猜测过女鬼会是什么身份, 在得知考古队发掘的那箱东西是昔年大谷探险队之物后和大谷光瑞的回忆录一对,庄申也想过女鬼是那倒霉鬼。 太平日子过久了,难免要起异心。总在一个地方待着, 会想外面的世界是啥样,纵是外面的世界没有黄金没有和平, 在那些人眼里比女国里面的一成不变要好。 她们想要出去, 孰不知外面的人削尖脑袋想要进来。本是世外桃源,仗着有屏障保护, 人心一变, 屏障便脆弱得尚不如一张豆腐衣。 佛给予她们庇护之所, 却没赐给她们守护的智慧。 这佚名的女鬼想当初应当是个不小的人物,起码梦里见她身段利落。不知她是如何躲过灭顶之灾,存活那么多年,在世间行走,最后好心救人, 救了一头中山狼, 再次引狼入室,洗劫卫城, 连带她身上的配饰武器一件不剩。不难想像女鬼当时该有多么愤恨, 多么不甘心。 庄申原本对女鬼只有一点同情,在得知白慈母女身世之后, 只觉得那群引狼入室的又蠢又坏, 连带那一丁点的同情心全都蒸发不见。要不是她们脑残, 哪有这次祸福未知的苦旅。 可女鬼横尸街头, 叫她看见不算还把人认出来,庄申便不能装作素未平生。「当年大谷光瑞那群人基本没能走出这片沙漠,他们一直都觉得受到了神的惩罚。我不是你们的王,大概我女儿是,我们会尽力而为。你……安息吧。」 苏里唐这下完全看不懂,庄申比她想像地更疯狂。开棺检查干尸,可以说因为找线索,现在对着尸体窃窃私语,让尸体合眼又是为啥?总不见得和尸体有交情。震惊过后,他不再理会庄申,指挥手下到处查看,连说怪话的心思都没有。无论是庄申,还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处处透着某种神明的意志,让他惶恐。 他信尼玛真神,这世上唯一的神。但是作为一个信徒,还没看到尼玛真神展露神迹,就已经连番见识到别的神的痕迹,这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他的手下和他一样,到卫城之后,心下难免忐忑不安起来。尼玛真神厌恶异教徒,将心比心,其他神应当也将他们视为诛心的异教徒。 海塞姆那边的人情况比他这里的要好,在阿拉丁的分配之下,组团作业,脚步依旧沉稳,像是没受到什么影响。阿拉丁更奇,看戏似的打量庄申、白慈跟海塞姆。 苏里唐摇头,都他妈脑子有病。尼玛真神已经救不回他们了。 看戏的不止阿拉丁一个。 庄申不理不睬,只身给女鬼整理仪容,那伤心程度跟死了亲戚一样,很难不叫人有所联想。白慈的占有欲和暴躁程度有目共睹,在她这里,醋是硝石,是火//药,分分钟炸得人粉身碎骨。想当年,要是海塞姆跟庄申做同样的事,白慈起码发三天脾气。 阿拉丁和海塞姆好奇,庄申会得到白大小姐的何种待遇。 结果叫人弹眼落睛,庄申走回来问海塞姆能不能帮忙给女鬼挖个坑掩埋,暴尸那么多年挺可怜的。 海塞姆看了白慈一眼 。她没有任何反对。海塞姆暗暗称奇,一口答应下来。「过会儿他们回来之后,再给她寻个安身之处。她是你什么人?」 「萍水相逢……」庄申才举起手去擦眼睛,被白慈阻止。 第211页 「住手!才摸了尸体,脏不脏啊。」白慈嫌弃地撕开湿巾,仔仔细细给她擦了两遍。「也不怕有病。以后摸了尸体不许碰我,也不许碰小芷。」 庄申讷讷地说:「是那个女鬼。」 哦。白慈恍然,斜眼瞅着海塞姆,说:「那是得他出力,便宜都让他得了。」 两人合好以后,把两边发生的事情理顺,不难得知当初庄申在萨伊买里被人袭击,注射致幻剂的事是海塞姆派阿拉丁干的。 想到这事,白慈狠狠瞪了阿拉丁两眼。 阿拉丁莫名其妙。 庄申问他:「萨伊买里那个箱子里面,有什么异常,有没有特殊的东西?」她想不通,为什么女鬼死在这里,却会在萨伊买里出现。 她问得那么直接又毫无怨气,阿拉丁有些愣,朝海塞姆看去,见海塞姆点点头,便老实说道:「我不知道你指的特殊东西是什么。箱子我们做过检查。一、确定应当是大谷探险队的东西。二、箱子里的东西最特别的是半片刀鞘,上面有花纹,花纹你们见过,刀鞘检测后发现应当是十四、十五世纪的东西,我们推测它可能属于海塞姆的先祖。三、箱子里的其他东西没什么特别,一些绢帛、画片,还有粗糙的首饰。四、箱子所採用的木材十分常见,做工也不精细,箱子边上和内部有血迹,外面的血迹有擦拭的痕迹,里面的估计没人发现……」 听到血迹和首饰,庄申眉头略动,阿拉丁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把程琤调查到的大谷光瑞干的缺德事告诉两人。 阿拉丁瞠目结舌:「你是说那白痴女人死了有一百多年?」他看见了的,那尸体明明像是刚刚咽气,一不小心还会睁眼,没死透的样子。 海塞姆指指自己的手錶,很妙。乍一看手錶正常,秒针如常走动,咯哒咯哒咯哒。等秒针走过三四圈,分针丝毫不动。手机没有信号,无法定位,显示的是系统内置时间。 平时常有人说,真希望时光永驻,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秒。 时间停了,以一种微妙的姿态在这里停滞。 女鬼得以保存死后完整的样子,血是红的,皮肉不曾腐烂,毛发没有降解。她被人随意丢在角落里,她的怒与怨伴随着她。 日升月落,阴晴圆缺,春华秋实,几度寒暑。 她永远是现在的模样,永远是当年遇害时的样子。 是否就是因为这样,她的灵魂没有进入轮回,附着在沾染了鲜血的箱子里,见证了恶人的全军覆没,被埋进沙土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沖淡了一切,女鬼的灵魂凭女国遗物嗅出同类的气味,尽管将她误认为王。 不知是否因为存在屏障的缘故,女鬼的尸体和女鬼本身,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尸体有怨,而鬼没心没肺没脑子。 庄申笑了起来,并不好看,跟哭似的。 探查的人陆陆续续回来,这里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和那具女尸,没有别人,死人活人都没有。 整个卫城像是被彻底打劫过,店铺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完整得全被拿走,剩下的支离破碎。高处的寺庙,他们只远远望一眼,异教徒的地盘,不敢轻易踏入,尤其是在经历过这些诡异的事情之后,他们怕异教徒的神给他们降下灾祸。 被夜幕笼罩的空城,强光手电射出的白色光束是唯一的光源,为这死寂之城更添一分阴森。 体力与意志双重消耗,人格外容易疲惫,海塞姆与苏里唐决定今晚歇在城里。 卫所本为守卫的士兵设立,是城里最干净的地方,有床榻有被褥,有看似新鲜的活水可用。 安排出守夜轮班,一行人架酒精炉煮食,有自备食物,但水永远稀缺。一道净化后的水使用,三道净化后的水饮用,吃过热食,大伙儿明显精神多了。苏里唐起头,一群人一起祷告。 白家四口不是玛尼教徒,不会杵在信徒堆里碍眼。白净识和庄申两人打来水,将夜里要住的房间和茅房稍作清洁,原先的被褥堆在一旁一部分做障碍物使用,另一部分闻起来没异味的摆在床榻边,万一睡袋不够暖和,可以凑活盖在上面。 收拾停当,庄申打算出去看看,白慈说她是皮猴子,一刻不得消停。白芷累了一天,眼皮瞌睡,被白净识哄着先睡了。 揣着手电筒、兵工铲和刺刀,庄申和白慈挽着手臂往寺庙的方向去。 空荡荡幽冷的佛的城池,靠玛尼教徒的祷告注入一点人的气息。 何其讽刺。 庄申没有说话。 苏巴什木棺里的干尸和永保新鲜的女鬼尸体没有使她害怕,却叫她有种前所未有的萧索感。 世间万事转头空,无论多么恩爱,多么骁勇,最后敌不过时间、敌不过生死、敌不过命运。 就像夜幕下的金顶庙宇,不难想像曾经有多么辉煌,如今呢? 守着一座死城,空城,被遗忘在时间的洪流里。 「小申,你在想什么?」 把刚才想到的话和龟兹女尸的故事一起告诉白慈。 白慈停下脚步,板起脸,作势要踢她,重重抬腿,轻轻落脚。 终究是不捨得。 「知道你错在哪里?」 庄申才想摇头,连忙点头,「不该胡思乱想。」 「屁股撅起来。」 「……」 第212页 白慈想踢她的屁股,叫她无辜,叫她乱想。「算了,在外面给你面子,手伸出来。」 庄申弱弱地伸出右手,摊开,手心向上。 「你错在把别人和我们混淆在一起。我们是我们,别人,别人都成干尸了,有什么好感嘆的。我们是好好的,活生生的人,你懂吗?你能看到我,摸到我,热的,暖的。什么转头空,人是要死,总有那么一天,所以活着的时候更要快活。人家难产那是她的命,我们不一样,小芷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瞎想什么。你该想的是我们怎么出去,怎么离开那些人,而不是什么空空空。」白慈恨不得戳破她的木鱼脑袋,「我看你脑袋才是空的。」 「啊,我错了。女大王饶命。」 就会装可怜,白慈不理她,一巴掌拍在她的手心里。 「啪。」 声音不小,气力不小。 疼得她自己都甩甩手。 「这就告诉你,我俩是一体的,你明白吗?你疼,我也会疼。」 白大小姐的道理,一般人消受不起。 重新手挽手,沿着小道往高台走。 白慈说:「庄申,你对我来说,跟海塞姆不一样。你是我挑的,我选定的,你是我的人。你说你啊,怎么敢跟别人心有灵犀?信不信我家法处置你?」 「……信。」 白大小姐的秋后帐,一般人记不清。 「哼,小申,你……」白慈指着前方,突然说不出话来,拼命拽着庄申的手,让她看那。 看呀。 不知不觉,两人已登上高台,前方是深不可测的空谷。 顺着白慈的手往前看去,顿时呼吸停止,心脏一滞,神经末梢被电流击中。 仿佛站在太空船的舷窗前,入目是斑斓盛景,瑰丽的星云,浩瀚无垠的苍穹。 她们的面前是静谧的宇宙。 第113章 谈谈情,交交心 眼前的景象绚丽夺目, 令人心驰神往,庄申不由自主往前多踏了一步。 好像往前一点,便能离宇宙深处更近一些。 白慈与她一般震撼, 但是在她往前走的时候,白慈就已清醒过来, 及时拉她一把。 饶是如此, 仍吓出一声冷汗。 高台之上没有扶手栏杆,在夜色的遮蔽下, 寻常人很难意识到前方即是空谷。 一个失足, 粉身碎骨。 等庄申意识到自己深受吸引, 拿手电筒往下一照,深不见底,顿时头皮发麻,后退好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好险。 要是她一人上来,看得投入, 这不就下去了嘛。天晓得下面到底有多深, 说不定连通十八层地狱,或是直通饿鬼道。 白慈扯着她想要离开。「别看了, 别看了, 这鬼地方真邪门,居然就那么一个平台, 连个护栏都没有, 跌下去了怎么办。你还看, 多半是幻象, 让你迷失心智,我们快下去吧。还佛呢,坑爹嘛。呸,等下回去我要跟白嬷嬷讲,她的佛一点不慈悲。」 庄申捏捏她的手,「一步成魔,一步成佛。幸好有你。」 「我比那佛还好啊?」 「嗯,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好。」 「马屁精。」白慈偏过头,笑开了。 她就爱听庄申说这些,百听不厌。 来安西之后,为免招惹祸端,她和庄申二人虽同吃同睡,没有做过十分亲密的事情,偶尔偷吻一个已是额外福利,别说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加上时不时提心弔胆的,也没有心思想那些情情爱爱。 而今天是如此漫长。涉水、爬山、开棺,一路到这里,白慈的心悬在喉咙口,上不下,上不下,刚才又被吓那么一次,弄得她想吻她。 雷厉风行的白大小姐一旦想了,只要能做,便马上去做。她一手扶住庄申的脸,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就那么吻了下去。 手电筒的白光抖了几下,照在石板路上,照出石板上淡淡的轮廓。 谁也没有注意。 拥吻的二人全部心神在对方身上,一边放肆地唇枪舌战,一边克制着不再索取更多,将无限膨胀的欲望压缩在可以放肆的程度。 吻到透不过气,才稍稍放开彼此,额头抵着额头,大口呼吸。 离家万里,天天过着漂泊的日子,动荡难安,此刻难得有独处的时候,两人宛如置身天堂。 白慈搂着心上人,心里头一个劲地说:我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臭猴子呢,那么那么喜欢。喜欢死了。欢喜的情绪在胸中激荡,就是让她为庄申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愿意。 温存过片刻,对视一眼,均是情意无限。 「回去啦,白嬷嬷会着急的。」白慈牵住庄申的手。 「嗯,不知小小芷睡得安稳不安稳,可怜的孩子,才多大呀,就那么颠沛流离……」 「你不要这么想。如果能平安回去,对她来说是一段特别的经历,谁也比不上她。如果回不去……」白慈顿了顿,「至少一家人在一起是不是?」 讲道理的白大小姐浑身发着光,连带庄申眼睛里都有光。起先白慈以为是错觉,再一看,居然是身后不远处手电筒的白光。 「是谁?」她的语气不好,有点凶。 这也难怪,好好的二人世界被人破坏,不知那人在后面站了多久,看了多久,怎不叫人生气。 她一点都没想到会是卫城的鬼。 第213页 白大小姐不怕鬼,不信鬼。 来人用手电筒照下巴,照出一张惨白的脸,还故意吐吐舌头。 「神经病!」见是海塞姆,白慈更没好气,心底多多少少有点心虚。 要是刚才那一幕叫他看去…… 别扭,尴尬。 到底是前任,一度以为是女儿的亲爹。对两人之间不知算不算美丽的误会,白慈没机会跟他讲,或许是压根开不了口。怎么说呢?白芷其实是我和庄申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一下子变成给对方戴绿帽子。 这么玄幻的事情海塞姆会信吗?信了之后会否对庄申和白芷不利? 白慈觉得他不一定会使坏,但是她不敢信。 从前她一个人,再牵挂只多一个白净识。如今她是母亲,是女友,是妻子。她有了软肋,不敢冒险。一家人死在一起是一回事,但是起码,白慈希望能干干脆脆地死,她不想女儿和恋人受苦。 从海塞姆的一些举措来看,又不像是一点不知道。白嬷嬷在他手里,被餵了吐真剂,也许早就把一切都交代干净了。 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知情,只是避而不谈。 是呀,能谈什么呢? 不过是为复杂的关系添乱。 「你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干嘛!」到底是白慈,天底下能在海塞姆跟前倒打一耙的人并不多。 海塞姆也不生气,慢悠悠走过来。「看到不该看的,又不好打扰,你说我要怎么办?」 庄申和白慈所站的位置,刚好是上下高台必经之路,海塞姆要避开,势必要从两人跟前过。听他这么一说,方才那番亲吻必然是被他看去,庄申面上有些发烫,心里有些发紧。 怎么告诉女朋友的前男友自己是他前女友的女朋友? 她紧张得绷紧脸,海塞姆笑了。「对着干尸你不紧张,对着死了一百年的女尸你不紧张,我比尸体还可怕?」 庄申干笑。 「你出来了,那边有谁在?谁看着?」白慈把庄申往后拉一些,不想让她和海塞姆说话。 海塞姆正正经经回答她:「阿拉丁在,你放心。」 早过了唏嘘的时候,过去的爱人如今一副防贼防黄鼠狼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他和阿拉丁一样,有一种看戏的心态,阿拉丁看戏的对象还有他。他呢,好奇两人几时正大光明告诉他。 他知道白慈的警惕和顾虑,比移情别恋更让他觉得酸涩。他只好将酸涩化成恶作剧。 否则要怎么办呢?诉苦吗? 不,杀了他的头他也做不到。 一路无话,一前一后两束白光,时而交汇,时而分开,时而照出地面石板上交叠的轮廓。 赶着回卫所的人没有在意。 就在海塞姆以为又是一次回避的时候,他听到庄申叫他,郑重其事。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海塞姆,你知道了对吧?你知道我跟白慈在一起了是吧?」 海塞姆嗯了一声,忽然就想起那天阿拉丁的问话。 当时他气愤、疑惑,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 「阿拉丁曾经问我,如果阿慈爱上别人我会怎样。我说,我会拿钱砸到那人离开。阿拉丁问,如果那人不爱钱呢?我觉得很可笑,这世上哪有不爱钱不爱权的人。后来我发现那个人是你,是你让白慈变了心。我想阿拉丁问对了。庄申,你真的不爱钱也不爱权?」 回答一句是很简单,但是那不够真实,庄申不打算骗人,起码不打算骗海塞姆。「我爱钱啊,也爱权。只是可能,我这人没啥追求,不知道要拿那些钱来干嘛……所以……」 第一次听人说不知道要拿钱来做什么,海塞姆大笑。「你可以拿那些钱做很多事情,买房买车出国读书买衣服换装备,我给你的钱,你甚至可以买下讨厌的公司,然后拆掉。」 海塞姆说得有趣,庄申也笑。「我讨厌的公司市值5000亿美元。」 「我可以给你一亿,你用这钱做大,比那家公司更大,不是更好。」 「一亿?」 「是,一亿,不过是人民币。我想你这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钱。」 「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加起来也不能。」 白慈听不下去,暗搓搓掐她。「怎么,心动了?」 庄申说:「你还挺值钱啊。」 「值钱个屁,你是不是脑子又坏了。他愿意给你钱,是为他自己出一口气,可不是因为我。」 换作别的女人,一听说前任肯为她付出那么钱换对方分手,说不定还要感动一二,觉得对方肯为她付出如此代价,想必十分珍爱。 白大小姐一向看得明白,钱多钱少,买的都是别人的面子,破坏的是她的感情。她当然不觉得庄申会答应。但是一亿,不是十几二十万,不是五百万,是一亿,是个人都要心动几分。 谁知庄申只是看着她笑,「小慈,你怎么那么聪明,这样我更喜欢你了。」 白慈捏她的脸,骂她白痴,顺便横了海塞姆一眼。 得意洋洋,骄傲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问过得到答案,海塞姆便不再提。他耸耸肩,换了一个话题。「刚才在上面,那个宇宙我也看见了,惊艷,太不可思议了。你们怎么看这一切?」 一切包括开都河的水路,龟兹女尸,还有眼下这座卫城。 第214页 「事到如今,即便再不相信,也不得不称一句:神迹。」 白慈附和:「神迹。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海塞姆点头嘆息:「神啊,这世上,真有神的存在?」 切实的疑问让人震惊。 玛尼教信奉尼玛真神,认为尼玛神是宇宙间唯一的神, ——「除尼玛之外,假若天地间还有许多神明,那么,天地必定破坏了。他是尼玛真神,是独一的神,真神是万物所仰赖的,他没有生产,也没有被生产,没有任何物可做他的匹敌。」(出自《玛尼箴言》) 任何人质疑神的存在,便是在质疑尼玛真神的存在,是在挑衅尼玛真神的神权。 而这个质疑的人是海塞姆,玛尼教虔诚的信徒。 这位虔诚的信徒在看见卫所的轮廓后突然问道:「庄申,我能够相信你们吗?」 白慈答得很快:「这话该我们问你。」 海塞姆苦笑:「阿慈,你总是把我当作坏人。」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们,该问你自己。」庄申何尝不想问一句,她能信他吗? 可即便海塞姆说能,她就真的信了? 她敢信? 「我跟你们说过此行的起因。家里的老傢伙们想找到帖木儿汗,重现往日辉煌。很蠢是不是?小一辈的人和老傢伙的想法不一样,起码苏里唐就不是。他很简单,浑水摸鱼想捞一票,顺便给我添点乱。我知道你们对拯救女国不热心,要不是白净识,你们不会来这一趟。但是我,是必须要来的,算是为我前半生的找寻划一个句号。我不想伤害你们,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好好的合作下去就好。」 他一番直言发自肺腑,庄申信了,但听白慈一直哼哼唧唧的又觉得不可尽信。 「找到之后呢?」庄申问他。 海塞姆笑而不答。难道他会带个祖宗回去? 第114章 卫城的影子 回到驻地, 众人早已按照分班轮次守夜。 苏里唐见三人一起回来,笑容暧昧猥琐,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阿拉丁和海塞姆的其他手下睡在白家四口的外面那间。见到白慈和庄申, 彼此交换一个瞭然的眼神。 白净识一直守在白芷身边没有离开,这孩子在恶劣的环境下依旧睡得安然。 庄申和白慈看过她后打水来稍作休整方躺下, 白慈硬和庄申挤在一个睡袋里, 几乎完全贴在一起。于她,心上人的怀抱即是归宿, 劳累一天, 很快睡着。倒是庄申脑海里不断闪过白天所见种种, 一时唏嘘,一时感嘆,一时激愤,心潮澎拜许久。 起初外面有方言交谈声,言语粗俗, 她和白慈不时被那群人提到, 庄申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是苏里唐。她摸摸睡袋边触手可得的刺刀,心下稍安。 这群人被海塞姆呵斥后, 声音渐渐小了, 最后各自休息。苏里唐没有试图通过阿拉丁来犯,只嘲笑他是女人的看门狗。阿拉丁不在意, 一口一个他高兴、他愿意, 弄得苏里唐很是没趣。 不知过了多久, 庄申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鼾声, 迷迷糊糊睡过去。等醒来时,已是天光,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外头乱闹闹的嘈杂一片。庄申嫌烦不想听,往白慈怀里钻。白慈比她醒得早,怕吵醒她,便没有动,眼下更是像抱个孩子似的,轻轻拍她的背嵴。 白芷早就起来洗漱,和白净识一起领来早饭,吃掉自己的那份。她见庄申半张开眼,以为她醒了,刚想说话,只见庄申嘟起嘴,不满地往她母亲那挤。母亲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亲昵地亲吻庄申的面颊。 外面喧杂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闹声音越大。白芷出门瞧了一圈热闹回来,庄申还窝在那没有起床。 想来她是彻底醒了,白慈问白芷:「外面怎么回事?婆婆呢?」 白芷说:「婆婆说想到处看看就让我自己回来了。外面的人发现地上有怪怪的东西。坏人叔叔叫人大挖坑。」 忽略坏人叔叔的称呼,白慈问:「怪东西?什么怪东西?食人花?狗尾巴草?」 白芷学着大人样,小小心看地下,有一处颜色比边上深,轮廓隐隐约约的,她往后一弹,蹦上床。「那里,那里。」 白慈和庄申探头去看,地下有一块深//色区域,像水渍,又像是影子。 庄申跳下床,拿工兵铲去碰那块地面,硬实的和周围一样。伸手去摸,也不见明显潮湿的感觉。 一块影子不觉有异,等她们收拾好出门一看,影子的痕迹遍布整个卫城。 诡异地叫人背嵴发凉,直冒冷汗。 好几个影子有明显的轮廓,都是人,也就是说整个卫城里的影子可能都是人的影子,像是被蒸发的人。 到卫城见到女鬼尸体后,有个问题庄申一直迷惑不解。为什么卫城里只有女鬼一具尸体,大谷探险队的人应该不会有那种好心把尸体全埋了,从现场的情况和店铺内被破坏的程度来看,这里曾经发生过洗劫,杀戮。那么人去哪了,尸体去哪了。 庄申想起「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曾经提过她的梦,被李小万画出来的那个梦,她是怎么说的?梦里有杀戮、哭喊、囚禁,还有泥土的气息。 再看影子痕迹,要不是细心压根不会发现,影子边缘和中心有深有浅,比起蒸发,更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入地下。 第215页 庄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苏里唐那边的人都在挖,海塞姆看了几眼,石板底下都是红土,便指挥手下回去整理东西。他估摸这里的关键在上头的寺庙和高台。 走过转角,发现庄申在影子边比划大小,白芷学她的样子比划,一大一小,十分滑稽。白慈站在路边含笑看着她们。这一幕本该是恐怖片场景,硬生生被她们搞成家庭剧。海塞姆的脚步不自觉轻柔,连语气都温和了:「有什么发现?」 「这些影子的位置原本应该是个人,你看这个影子是人蜷着身体,这里突出的位置是个脚。那边那个,应该是整个人趴着,还有那边那个,头没了……你知道庞贝城?」 海塞姆秒懂,「你的意思是,这些影子就跟庞贝城里的尸体一样?是个缩影。只是庞贝城的尸体有火山灰铸型,这里是瞬间消失,只留下印子?」 「有点这个意思。」 「什么武器能造成这种痕迹?」 「以前看过一个港剧,说是原//子//弹爆//炸后就这效果,不知真假。」 海塞姆失笑。 「不过这里应该排除这个可能。你看这个影子。」庄申三两步走到白芷所在的那个位置,「我觉得这个像是活人,尸体很难呈现出这种形态。」 越说越觉得这里阴气十足,日渐高升的太阳未能驱散这里的阴沉。 挖坑的那头传出小声嘈杂。庄申踮起脚,看不到什么,便问海塞姆:「那边挖出什么了?」 「刚才只是土,我们过去看看。」 四个人走过去的时候,苏里唐的手下已经在回填刚刚挖的坑。 没等海塞姆开口,苏里唐指着一堆发红的土给他们看,「石板下没别的,只有红色的土,怪里怪气的,我就让他们填回去。」 「红色的土?」海塞姆招庄申来看,「一般红土常出现在热带和亚热带雨林,在这出现有点奇怪。而且,这也不像是那种红土,你觉得呢?」 他问的是庄申,庄申才捻起土闻一闻。苏里唐抢先道:「所以我觉得妖里妖气的,你不觉得吗,这个城里全是魔鬼的感觉。」他指的魔鬼,是每家店铺里都有的佛像,或被撕毁,或被砸碎。在他看来,那些影子,是魔鬼的脚步。 泥土的气息叫庄申干呕。「有股血腥味。」她说。 苏里唐看不惯她的样子,也不满海塞姆对她的重视,抓起一把土,装模做样地闻。「红土本来就富含铁土化合物,你说的应该是铁锈味。也难怪,这两种气味,确实很多人会搞混。而且,石板上没有血渍,土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白慈待要说话,庄申忙朝她摆手。她知道白慈护短,天下间除白慈以外,任何人敢对她质疑,白慈头一个反应就是反驳回去。但是苏里唐难得正常说话,她不想多费口舌,至于到底是不是血腥气,一时也无法求证。 给苏里唐一打岔,想不起来原本要做的事,海塞姆见没有异样,招呼大家往山上寺庙去。 寺庙的金顶光灿灿,亮闪闪,苏里唐的手下悄声说,一定是纯金的。 庄申留心地下的影子,越往寺庙的方向,影子越多。 昨夜天晚,她们和海塞姆怕有意外没进寺庙。 今日一见,寺庙残骸仍有当初几分如虹气势,占地广,空间大,栏杆立柱,无不有精美花纹。只可惜被人大肆破坏,寺庙里到处是被推倒、打破的佛像。 有人不小心踩到一个佛头,起先以为是人头,吓得惊呼出声。再看是被扣去眼睛的佛首,和寺庙里所有残存佛像一样,不管用什么材料点缀的眼睛全被挖走,留下黑乎乎空洞洞的两个眼眶。 白净识一边走一边轻声诵念,苏里唐皱眉,几次看她,但海塞姆没有在意,他便也没有出声。 经过正殿,通往高台的地方有一道月形拱门,上书:放下。字体不似寻常寺庙里那种飘逸的风格,反而在点横勾画间有一种杀伐的凌厉。 白天的高台又是另一番风景,夜里的宇宙全都不见,只剩下一片碧蓝的海,无边无际。 滔滔海浪声,咸腥的海水气味,由远及近的海鸟吱吱,生动而真实。 海塞姆和苏里唐的手下多在安西生活,少见大海,一见之下,惊呼连连。更有人扑上前去想要摸一摸海水,收势不及,幸好海塞姆始终留心,拉了一把,人才没有掉下深谷。 「砰。」 苏里唐拔出手//枪,鸣枪示警。 陶醉震撼的人这才回过神,只觉刚才像是中邪一样,为美景所慑,想要跃入大海,争先恐后。 「这是魔鬼的召唤,邪恶的异端。」苏里唐大声说道:「大家念经驱魔。」 心有余悸的人纷纷放下背包,面朝南方,念玛尼箴言,叩拜不已。 白净识同样叩拜,只不过她面朝深谷,口诵佛经。 依旧站在原地的人面面相觑,庄申和白慈拉着白芷往边上走,免得平白被人叩拜折寿。 玛尼教徒堆里有三人站着,理直气壮的是海塞姆和阿拉丁,面露犹豫胆怯的是伊萨。他跟庄申一起进过墓葬洞。发现自己和众人不同后,伊萨微微有些发怔,人僵在那里,不知是跪下去浑水摸鱼念经好,还是跟着老闆卓尔不群好。 海塞姆略感惊讶,目光在他脸上打一个转,没有多说,自顾自往前走,走到一旁安全位置看深谷。 第216页 阿拉丁紧随其后。 伊萨犹豫一会儿,咬牙跟了过去。 第115章 苏里唐疯了 见过昨夜的宇宙再见大海, 庄申已不会目眩神迷。她特意观察白慈和白芷,大的在惊讶过后便无动于衷,不见丝毫动容, 小的能看出嚮往和赞嘆,但没有那种深受感动的迷醉。这一比较, 倒显得她像是个容易激动, 见识少的乡巴佬。 「尼玛神啊,你要把国权赏赐谁, 就赏赐谁, 你要使谁尊贵, 就使谁尊贵,你要使谁卑贱,就使谁卑贱,福利由你掌握,你对于万物, 确是全能的。那些邪魔外道, 不过是幻觉。尼玛神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是唯一的指引, 是明灯。尼玛神不留塑像, 没有图像,那些跪拜塑像的是什么?」苏里唐大喊。 「是魔鬼。是魔鬼。是魔鬼。」 疯狂的信徒没有逻辑可言, 越是害怕, 越是动摇, 声音越是响亮, 仿佛大声吶喊,尼玛神就会保佑他们,让他们远离恐惧,远离魔鬼的侵蚀。 「阿弥陀佛,佛留塑像于人间,不过是给人以安慰,给人以榜样,让人们在想念佛时能有所凭依。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不惧着相,故而世间有无数留像,这是佛的慈悲。如你们眼前所见的景象,是佛的开示,是佛的神迹。」白净识声音不大,语调平稳,娓娓道来,竟没有被洪亮的呼喊声盖过。 退一步空谷深渊,进一步苍茫大海,若说这不是出自于神佛笔墨,不知当如何解释。在神迹面前,不是那么坚定的信仰很容易被动摇,苏里唐见到叩拜的人里露出怀疑、恐惧的神色,而海塞姆那几个人事不关己,一副看戏模样,立于一旁,心下大怒。 「尼玛神那里有幽玄的宝藏,只有他认识那些宝藏。他认识陆上和海中的一切;零落的叶子,没有一片是他不认识的。地面下重重黑暗中的谷粒,地面上一切翠绿和枯藁的草木,没有一样不详细记载于箴言之中。尼玛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认识之中。」 苏里唐大声念诵箴言里的话,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不断反问:是这样的吗?真的是这样的吗?这一路所见皆是佛的神迹,尼玛神呢,尼玛神又在何方。 他的声音越大,心里那个声音越响,苏里唐凶光大盛,竟拔出手//枪,对准白净识。 「去死吧,你这个异教徒的恶魔。」 只听得一声枪响。 子弹擦过白净识身后的岩壁,掉落在地。 而开枪的人,被飞扑过去的庄申撞倒在地。 一枪未中,被人撞开,苏里唐待要对着庄申再开一枪,还没来得及抬起手腕,就被庄申一拳打在下颚,手//枪脱手甩了出去,被阿拉丁踩住。 「你才是恶魔,野蛮人。」推开苏里唐完全是庄申的下意识行为。她在苏里唐高喊时已觉不妥,想到昨天河边他手里有枪,与白慈对峙,脚步不由自主往他那个方向挪。等看到苏里唐面孔扭曲,立刻朝他扑过去,可惜没有神剧里的本事。万幸的是,苏里唐手里的是手//枪,而他本人疏于练习,激动之下更是准头不足。白净识这才能倖免遇难。 只是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枪的行为叫人心有余悸。惊怒之下,庄申又打了他几拳。 事情发生不过在须臾间,等护主的艾山和阿曼把庄申拉开,苏里唐恶狠狠地叫嚣:「给老子打她,不打死她不算完。」 经过一整日相处,艾山和阿曼到底长了脑子,知道庄申的重要性,没有立刻服从命令。他们先看了被拎开后仍然正义凌然,精神一米八高的庄申一眼。 「还愣着干嘛,谁是你们的老大。打。给我打!」 「够了!」海塞姆发话就算是艾山和阿曼也不得不听。「放开她。」 阿拉丁捡起枪,别在腰间,反剪苏里唐的双手,让他不能动弹。 只见海塞姆走到苏里唐面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原本被庄申打到流鼻血的脸,瞬间变得更加精彩。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她是异教徒,祸端,她蛊惑人心。」 又是一记耳光。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苏里唐没有继续嘴硬。「要进入女国找先祖,她死了线索就断了。但是……」 但是表示不服气。海塞姆刚抬手,就听白慈说:「让我来。」 她把白净识扶到身后,举着工兵铲,怒到极点。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失去养她教她陪伴她的白嬷嬷了,要不是庄申机警…… 平时雾蒙蒙,水润润的眼睛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这个人渣居然还要对庄申动手,还敢叫人对庄申动手。 「海塞姆,你让开。」 海塞姆皱眉,扫视窃窃私语的众人。在安西,男人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女人,女人得温顺听话。他理解白慈的怒意,击赏她的行为,但是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让她打苏里唐。之前庄申打人,是苏里唐行为不当在前,又是情急之下。「白慈,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给我什么交代!你让我自己来,我……」 庄申拽住愤怒的白慈,在她耳边说:「小慈,打人手会疼。」 抓住这个机会,海塞姆挥手就是一拳。苏里唐把没消化的早饭吐了出来。 把苏里唐扔回给阿曼和艾山,海塞姆没在意他眼里的怨毒。 第217页 「没有下次。」他说。「你最好记得这里是谁做主。」 说这句话时,他扫过所有人的脸,苏里唐的手下各个垂下头。大漠之鹰的名号并不是虚的,没有人想和他做对,也没有人和他做对,因为曾经和他做对的人,都已经死了。 庄申劝住白慈之后便没有说话,白慈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 白净识身边蹲着担忧的小女孩,刚才的变故把白芷吓坏了。而白净识本人却是一脸和蔼的微笑,一点没有差点被射中的样子,反过来安慰白芷。 海塞姆觉得有点不妥,来不及细想,无法深究。他向白净识道歉,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白净识平静地说:「你保证不了。」 无意纠缠这个话题,海塞姆更关心的是如何进入女国,现在要做什么。 白慈冷哼道:「做什么你们自己想啊。都那么能耐,会开枪,会杀人,那就想一想,要怎么去。我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海塞姆没来得及说话,白净识先道:「阿慈,这一路上得海塞姆多番照顾,你好好说话。」 「哼。」 「要进入女国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需要在这高台上,观想我佛。观想有十六法,说全了太复杂,只教你们最简单的一种,想来玛尼教平日也会用到。盘膝而坐,平心静气,眼观鼻,鼻观心,默想佛像即可。」 这下轮到海塞姆发愣。他怎么也没想到,需要用观想进入佛国。原先进出佛国的都是虔诚信徒,观想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可他们要如何观想一个异教的神。 他犯难,他的手下更难。苏里唐不吭声,但脸上的表情无一不在说白净识耍他们。 再观白净识,从容淡漠,指点白慈等人如何观想。 白慈却是一脸愁容,叫苦连篇。 海塞姆想笑。 说到对神佛的态度,白慈一向不信不屑。这么看来,白净识的说法不像是假的。 阿拉丁来问:「白嬷嬷,人可以观想,再难都可以尝试,但是机器人要怎么办。」 白净识说:「不如你在观想时抱着它们?」 阿拉丁干笑。 机器人用不上,众人将需要的装备精简后重新分配。 庄申多拿了一些食物和水,给每个人的背包装满。 大家忙活的功夫,白慈一直在静坐,她的心乱糟糟的,像柳絮飞扬时节。 「白嬷嬷,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玛尼教徒各个竖起耳朵,他们也想要别的办法。 白净识不急不缓,说:「有。」 她指向深谷。「跳下去。」 白慈跺脚,「白嬷嬷,你开什么玩笑,跳下去不就死了嘛。」 许是白净识的淡漠激怒了本就处于极端情绪的苏里唐,他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呵斥:「死老太婆,消遣我们。」 对上这个试图将她射杀的凶残之人,白净识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两种方式,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你也可以做出选择。或者,到处去看看,有没有别的门道。」 苏里唐回应冷酷,他一挥手,他的手下手持武器,给沖//锋//枪上膛。 海塞姆的手下反应过来,才要拿枪,就被当场射杀。 苏里唐说:「那不如等我给小女孩射打几个孔,放干血,看你们的神会不会打开门。」 海塞姆说:「你疯了?」 苏里唐笑说:「放下枪,谁再动,我就先杀谁。」 海塞姆说:「你是真疯了。」 苏里唐笑得很大声,他在海塞姆身上第一次看到一丝无可奈何。那个了不起、英明能干、无所不能的海塞姆拿他没有办法。 海塞姆的目标是找到先祖,他不是。 海塞姆在乎那群女人,他不在乎。 他有枪,海塞姆没有,玛尼真神眷顾谁,再清楚没有。 海塞姆试图劝说:「苏里唐疯了,你们不需要跟他一起发疯。他承诺的东西,我全可以给你们。」 苏里唐拍着大腿直笑。「没用的,你能给他们的东西,不及我能给他们的万一。你们说,是不是?」 「是。」回答声零零散散,没有气势。 苏里唐吼道:「大声点,告诉他,是不是?」 「是。」稍微有点样子了。 苏里唐说:「还记得你们早上看到了什么?」 他的手下喊:「黄金。」 挖开石板,抛去红泥,下面全是黄金。 传说中的黄金之国就在他的脚下,他又怎会捨近求远,去找什么劳什子的先祖。 这些年,他们赚钱,老头子们花钱,理直气壮。把他们呼来喝去,当他们是狗。 只有海塞姆这种蠢人才会把家族当一回事。 他一心只想完成家族使命,找寻先祖,和那两个女人谈情说爱,连地下埋着什么都不知道。红泥下非但有黄金铺就的另一层地面,还有许多黄金打造的武器、盔甲。 苏里唐相信,寺庙的金顶是实心纯金的。 只要得到这一切,他就赢了。 去他妈的家族,去他妈的老傢伙,去他妈的海塞姆。 「现在,小女孩,你不想你妈先死的话,就给我过来。」苏里唐点点头,阿曼的枪口指向白慈。 ※※※※※※※※※※※※※※※※※※※※ 第218页 插播一下:我的神鵰侠侣同人《小龙女和郭伯母》: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3667096 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第116章 异变突起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 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更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黑洞洞的枪口,冰冷的枪管,紧张到窒息的气氛。 白慈的态度很坚决, 她说不。 白慈和庄庄早就跟她说过,服从恶人的命令并不会改变事情既定的结局。恶人提出的一切条件只为虐待。就像逮到老鼠的狗, 不为食物, 只为戏耍。一次次的放手,一次次的抓回来。所有的条件目的是给人制造希望, 给人当下可以改变的假象。恶人们早就盘算好结果。无论她们如何做, 如何服从, 结果只有一个。恶人的虐待欲望不会有终点,她们的生命却有。 这种时候,结束生命反而是一种解脱。 说这话针对的是海塞姆,不管白芷多小,能听懂多少, 没有人把她当成小孩子。她们约定好了, 如果坏人以自己威胁对方,不管什么条件, 都不要答应。 她们要白芷保证。 白芷郑重地说:「好, 我保证。妈妈。」 现在是白芷实践保证的时候,小女孩没想到当初的保证背后竟会如此沉重。 「白芷,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白慈站在那里, 身姿挺拔。她昂着头, 永远像个骄傲的公主。妩媚的眼眸里不屑、嘲讽、坚毅, 一览无余。「我是你妈,不是被人用来威胁你的工具。」 海塞姆从未觉得她像现在这样像一个母亲,传说中被称颂的母亲。他也从未觉得白慈有这样的风采。岁月磨去他们年轻爱情的同时,也蚕食一部分过往的记忆。哪怕在最狼狈的时候,白慈都是骄傲的,这份骄傲予她无与伦比的魅力。 唯一可惜可嘆的是,此刻与白慈并肩而立的不是他,而是庄申。庄申站在她身前小半步的位置,对苏里唐怒目以对。要不是时机不对,海塞姆倒想喝一声彩,为两人难得的骄傲。 苏里唐显然不明白这种骄傲。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懂,愚蠢又狂妄。生在他们帖家是一种幸运,能混到现在的地位是走了狗屎运。海塞姆并不觉得他的狗屎运会一直伴随他,哪怕他吃足三世狗屎转世投胎也无济于事。 对眼下的处境,海塞姆并不觉得太过忧心,他在等,等一个转机。他不晓得会有怎样的契机,但是他晓得一定会有。叫他心怀幻想的是白净识,和恐惧的白芷形成鲜明对比的白净识。她有着一种不该有的从容与平静。 白净识这人,海塞姆认识的时间不短,加上先前囚禁过她一段时间,约莫知道她的底线和软肋在哪里,也知道若没有后招白净识断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至于后招是什么,海塞姆猜不到。 白芷到底只有六岁,她往后退了一步,跌进白净识的怀里。 白净识抱住她,一双手温暖、平稳,融化她僵直躯体的同时,给她镇定的力量。 小女孩马上站起来,她想知道,如果毛毛在这里会怎么做。 苏里唐骂了句粗话,对白慈和小女孩不哭不闹不哀求十分不满。按照他一贯的脾气,早一枪把人干了了事,但这里是异教徒的鬼地方,没有一两个异教徒人质,他不放心。 对白慈和小丫头女国人的身份尚且存疑,但电影他看过不少,游戏也玩的不少。这两人在游戏里算关键npc,杀掉多半会影响结局,或是出现个机关之类的东西。 他也想过把人打残威慑一下,免得人家不把他当根青菜萝蔔。 可是打谁呢? 姓白的一大一小是重要npc,幼女和海塞姆可恶得他不想马上弄死对方,他要把他们抓起来,慢慢玩。 苏里唐举着枪,在人群中瞄准,枪口指到谁,谁都不免吓一跳。 这才是正常人类的反应。 既然做妈的不怕死,不知道做妈的怕不怕自己的孩子死。 苏里唐大手一挥,阿曼的枪口指向白芷,与刚才的果决相比,阿曼明显迟疑了一下,枪口歪了几寸。 白慈和庄申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刚才的骄傲全然不见。两人气急败坏地往白芷身边走。 一声枪响,子弹射在两人面前的石板上。 这是警告,通常意味着两人再多动一下,她们的脑袋或是她们极力想要保护的人脑袋就要开花。 「白慈,我们认识那么久,第一次觉得你那么有母性。听说母亲为孩子什么都肯干。」苏里唐笑得淫//荡又邪恶,好端端一张脸硬生生被他笑出日式成人动作片的效果,「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拒绝我,像拒绝一条狗。我一直都想尝尝你的味道,想看看是什么让我那族兄那么着迷。要么这样,你……」 他故意顿了一顿,很满意地收下了所有人的怒意,尤其是海塞姆和庄申的。他们就那样瞪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大概被他们杀了一百零一次。但是他不在乎,反而被这种愤怒取悦。 他们再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砍死他吗? 在他们动手之前,他的手下早已将他们射成蜂窝。即便海塞姆同样拥有武器也无济于事,他念着他们是同族,是亲戚,以为自己像别人一样要听他的话,不会动手。 笑话。 他苏里唐不动手只是因为没有更大的利益。在沉甸甸的黄金跟前,谁会不动心? 第219页 傻子,脑残。 白慈没有搭腔,只用冰冷的眼神展示她的轻蔑。 唱戏最怕没有捧哏,煽风点火最怕没有敲边码子,无人接口,苏里唐只好自己继续往下说。「有孩子在这里,我也不至于那么无耻叫她看一场自己亲妈的活春宫。要么,你就展现一下你的身材?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你脱一件,我放过你们一个人,怎么样?裤子也算。你看,你要是穿得多,能救不少人呢。」 苏里唐为自己神来一笔的主意哈哈大笑。他的手下平时跟他干了不少坏事,偷鸡摸狗,作奸犯科,欺辱女人件件都干过,这会儿倒是附和起来。 艾山和安曼没有笑,艾山的脸色略有些阴沉,安曼拿枪的手又偏了一些。他们俩的职责以保护苏里唐为主,外面的那些骯脏活,参与的不多,人能干,心性也比那些人来的坚毅。这次苏里唐出门特意带上他们,一来比别的手下能干,二来忠心不用质疑。 海塞姆这边低低的咒骂声传出来,并不因为苏里唐的一句话给他们带来丝毫希望。 「嗤。」白慈笑了一下。「你把我当圣母吗?救人。」 苏里唐胜券在握,也笑。「我就是想瞧瞧你有多狠心,捨得眼睁睁看自己女儿去死,噢。还是和你心上人生的女儿。听说啊,你生这孩子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苏里唐。」海塞姆见白慈显出痛苦之色,插口道:「欺负女人孩子,算什么男人。」 苏里唐果然说出那句标准台词,「算不算男人,以后你问她就知道了。」 庄申的拳头攥得极紧,勉强克制住自己渐渐升腾的怒气。要是苏里唐这话是针对她讲的,她尚不至于如此生气。相爱的人都是这样,容不得旁人对心上人一丝一毫的亵渎,尤其是如此无耻卑劣的话。 她太过生气,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如果此时她手中有枪,怕是会不由自主沖苏里唐一通扫射。 这时白慈无声地握住她的手,摇摇头,告诉她:不要冲动。 苏里唐这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说完这句话,朝海塞姆手下那群人开了一枪。他枪法勉强算准,子弹透胸而过,那人当场毙命。海塞姆手下譁然,被沖//锋//枪的火舌压住喧闹。 「我只是做个示范而已,放心,愿意跟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他。」 苏里唐好整以暇看向白慈。「你知道我没有什么耐心,下一个或许是你那老嬷嬷,或许是那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或许是你的嗷嗷待哺的小女儿,或许是你那爱得要死的男人。海丽耶。」他学海塞姆当初叫她名字的样子。「脱吧。」 白慈噁心得快要吐了。多少年了,没见过这样卑劣的男人。 同样噁心的还有对准她女儿的枪。 白慈逐一扫过面前众人,艾山和阿曼回避了她的目光。 「妈妈,你说过,不受坏人的威胁,不接受坏人开出的任何条件。」童音稚嫩,落地有声。 童音又道:「妈妈,我不怕。」 白慈的嘴唇微微颤抖,绽开一个说不出来的复杂笑容,糅合了欣慰、惊喜、不舍、自责。她顾不上伺机而动的枪,走到女儿跟前一把抱住她。 苏里唐就那么愣了一下,错过了命人开枪的最好时机。他踹阿曼。「你脑子坏了,干嘛不开枪!」 阿曼回答道:「你没有下命令。」 一串粗话奔涌而出,苏里唐见不得母慈女孝摆脱他的控制。「海丽耶,你脱不脱?」 白慈回他一个眼角。「我叫白慈。」 「好,你他妈叫白慈。」苏里唐吼道,「我让你他妈叫白慈,儿郎们,开……」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入半张的嘴,直达咽喉,刺激得他几乎作呕。「咳咳咳,什么味道?」 「哪里来的泔水味。」 「什么泔水,是血。我们家以前杀猪就是这味道,没这浓。」 「这特么得杀多少头猪啊。」 「谁摸我的脚。」 「啊!艹!」 异变突起。 高台的地面扭曲变形,一整块的石板正慢慢变成浓郁的黑红色。 由下而上,逐层渗透。像是下面有人炖了一锅血汤,火力太大,使得未曾凝固的血液从地底深处满溢。随着地面颜色的渐渐加深,血腥气越发浓重。 空气里的氧气仿佛和一团团厚重的血雾产生化学反应不断燃烧,让人窒息。 庄申和白慈手忙脚乱给白芷、白净识戴上口罩,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地狱,这是地狱升上来了。」 只见一只手倔强地穿过石板,无力地乱抓,之后是一双手,又一双手,再一双手。 有一双手,抓住了苏里唐的脚踝。 所有人中,只有白净识最为平静。她不慌不乱,轻拍白芷的背嵴,静静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第117章 伸手救人 惊叫声与枪声此起彼伏, 在混乱下,谁能最先回神谁就能掌握主动权。异变开始后,庄申、白慈和海塞姆不似其他人, 尖叫、惊恐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三人几乎朝白净识看去。见她平静如常, 立刻放心几分, 庄申和白慈照顾一老一小,海塞姆则拍醒阿拉丁和几个得力手下。 苏里唐那边, 艾山和阿曼竭力想把手下人控制住, 可苏里唐太害怕了。他的全副注意力统统转移到地下冒出来的手上。又跳又踩, 一通乱射。 第220页 跳脚的样子活脱脱像只跳蚤。 待他发现海塞姆把他那边的人几乎全都干掉,艾山被阿拉丁反剪双手压倒在地时,眼睛就快凸出来了。 「你他妈,你他妈搞得花样,你把我的人全杀了, 你……」他胡乱开枪, 早已把弹匣里的子弹消耗一空。刚才怎么嘲笑海塞姆,如今全都报应到自己身上。他又如何能料到, 会横生这样的变故。 伊萨恨他动手杀人毫不留情, 又觉得此人无耻对孩子残忍,搜去他的武器后, 先揍了他几拳。 「你这个贱种, 你敢打我, 看小爷以后怎么收拾你。海塞姆, 你不能杀我。我们是一家人,你杀了我没法和家里交待。我是老傢伙派来的……嗷。」到这种时候,苏里唐仍会讨饶。 被解除武装的阿曼也替他求情。 艾山一言不发,对自己替这样的人干活感到不齿。 海塞姆一个眼神都没给苏里唐,摆摆手,伊萨又给他一拳,塞住他的嘴。 他生他死全是小事,地底下那些才是要命的东西。 它们是什么,它们会怎样?看一眼正询问白净识的白慈,海塞姆不觉得白慈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先前对白净识使用「吐真剂」,白净识作为一个守谜人很称职,透露的信息不多。不是因为她意志坚定到能抵抗药物,而是因为她本身所知有限。 深谙守谜第一原则:一问三不知是秘密最大的守护者。 他们一行人能顺利到这里,运气和庄申掌握的信息才是最大的关键。庄申在不知不觉中已做过如此之多的调查让他不得不感嘆命运。 只是不知道命运是否依然会眷顾他。 白净识好整以暇坐在高台口的大石头上。除却下去查探的人,所有人暂时集中在这里,手持武器,随时留心地面。 来自地底深处的一双双手正一点一点地攀上来,两条半截的胳膊,渐渐显露的头顶,每向上冒出一点,都带着一种重见天日的雀跃。别说是手,就是一棵树以如此可见的速度生长都叫人觉得恐怖。 庄申握着白慈的手,很紧很紧。她的心情很复杂。苏里唐的所作所为对她造成极大冲击,要是没有变故发生,她相信那个疯子会把她们一个个羞辱后杀掉。她一点没有办法,只能压抑着澎湃汹涌的情感,谨慎地等待契机。愤怒被挤压成一根细线在她胸口切来割去。 那个无耻的男人就在她视线所及之处,被塞住嘴,绑住手脚,丢在一旁。饶是如此,他也不见半分担忧,和他在杀人之后讨饶一样,好像海塞姆放过他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一件事情。 他的有恃无恐,让庄申压抑到极致的忧惧变成一个笑话。 如果刚才海塞姆一口答应放过他。庄申觉得自己会冲过去,割下那人的狗头,就用她的工兵铲、装满水的瓶子、路边的趁手石头,一下一下,打到他面目全非。她想挖掉他的眼睛,打爆他的命根子,把他的每根骨头都碾碎。 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减少一点她的愤怒。 愤怒的背后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失望,有多无力便有多愤怒,有多害怕便有多愤怒。人作为一种碳基生物,力量本就十分有限。 作为一个现代人,庄申痛恨规则外的人,尤其是身处规则以外,丝毫没有半点接受过现代化教育的人。 人之初性本恶,是后天的教育与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使人远离罪恶。然而有些人在9102年,依旧奉行丛林法则。文明在丛林法则跟前,被捻落成泥。 庄申相信,弱肉强食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留存在每个人的潜意识当中。当人回到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环境里,那种原始的恶会被唤醒、激活。人自然而然会生出反社会的念头,就如同此刻她内心奔腾不息,难以克制的恶念。 不知是否因为从小生长环境的缘故,见多了这样的人,白慈的适应性显然要比庄申好上许多。她并未计较海塞姆没有将苏里唐就地击毙,安慰女儿几句之后,询问白净识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净识面容冷静,眼睛里却有一丝狂热跃动,叫白慈心惊。与白净识共同生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寡淡无欲的白嬷嬷有这样的表情。 「阿慈,待在我的身边。小芷,拉着我的手。庄申,不要走远。」白净识关照她在世上唯一牵挂的几个人。「阿慈,那些人,可能来自你的故土。」 她胸中感慨万千,白慈没有传染到一星半点,她推推庄申,问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嘛。」庄申没有答她,被握紧的手掌传来钝痛。 庄申握得太过用力。 「小申。」不见庄申回答,白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苏里唐还会有谁。而此刻,庄申闪烁的目光透着暴戾之气,让白慈担心。 「小申!」白慈把庄申的脸掰正。两人面对面,庄申在注意到她的担忧,方如梦初醒,眼眸中跳跃的暴戾之气逐渐散去。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白慈。 「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在想那些东西是什么。」庄申到底没说,她刚才想打烂苏里唐的狗头。她避开白慈关切的目光,有一点不好意思。 白慈没有戳穿她,也没放被捏疼的手,「想到那些是什么了?」 庄申怔住,脑中灵光一闪,说:「是被封印的人。」 第221页 解开封印需要白芷的血,现在看来白慈的也可以。昨天抽完血,没用完的那些收在白净识那。早上白芷进屋,白净识去四处看看,想来就是这个时候,她用血去解封印。 海塞姆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听到庄申的答案,不禁看向她,连白净识都没想到会被她一语道破。 「白嬷嬷说过,女国的王封印全境,卫城隶属女国,应该也在被封印之列。『上柱国杨素门下走狗』曾经提到过,她梦到泥土的潮湿和血腥气味,我想,所谓封印,可能是所有的人统统被埋进地下。这也是为何,我们会看到路边无数深色影子的痕迹。你们看那些手出来的地方,是不是原先有影子的区域。」 「所以那些手都是女国的人?」海塞姆接口问道。 「不,那些手不只是女国的人,可能还有侵略者。」 侵略者,帖木儿的大军,会有多少遗留在此。海塞姆皱眉,命令众人提高警惕。 先前抓住苏里唐那双手,被苏里唐的乱枪打断残肢,连着皮肉的骨头光秃秃地插在地上,没来得及重见天日就被射成筛子,倒像是游戏里的丧尸。 按照海塞姆的意思,留下一二个活动,其余的宁可先将冒出来的人斩杀,好过让他们聚拢在一起。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身有异能。至于是哪边的,他丝毫不在意,无论哪边,都是敌人。 他也这样吩咐下去探查的手下。遇到情况,不要犹豫,先杀了再说,为免高台上的人受到影响,他叮嘱手下,用刀、工兵铲之类的冷兵器。 至于高台上的向上长的手,他粗略数过,全部冒出来的话在几十人左右,只要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子弹管够。在有些手停止挣扎,不知是死在地下,还是无力上来的情况下,他不想先得罪白净识。 倒是庄申浑身散发一种阴郁的煞气叫他有些担心,想朝白慈递个眼色让她留心。白慈倒好,把人拉倒隐蔽处去了。白芷眼巴巴看着那两人半消失在拐角。 这两个女人。 海塞姆蹲在白芷跟前,语声和缓温柔。「小芷,刚才你表现很好,是不是很害怕?」 白芷迟疑一下,看看白净识,又看看两个妈只露出两只脚的地方,点了点头。 「你妈妈……」 「妈妈和庄庄有话说,庄庄也怕,妈妈也怕。」 小女孩就是贴心,这种时候还不忘为母亲讲话。海塞姆的心又柔软几分,「我知道,你的庄庄有些事要和你妈妈说。」 白芷张张嘴,大着胆子想问他坏人怎么办,又觉得自己不该问。 海塞姆怎会错过她望向苏里唐那一眼。「想问什么?」 「那个坏人,恶人,你会放过他吗?」 海塞姆笑了一下,摸摸她的胳膊想抱她一抱,但是白净识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只好放弃这个念头。「你觉得我应该放过他吗?」 「不应该。放过坏人,会伤害好人。他要杀了我,杀了妈妈,杀了庄庄、婆婆,还有大家,他还杀了那个叔叔。那个叔叔给过我东西吃,他是个好人。」 「给你东西吃就是好人?」 「不是,是他,是他……」小女孩说不清楚,「反正他就是个好人。比那个坏人要好一万倍。坏人还想着欺负妈妈。」小小的脸皱起来,目光如剑射向苏里唐,盛怒几下,竟显出一分威严。 苏里唐打了个冷颤,回之以怨毒挑衅的眼神。被阿拉丁瞧个正着,拿枪托给他两下狠的。 安曼不忍,想再次求情,但见众人没有半点怜悯之色,连艾山都觉苏里唐罪有应得,这才作罢。 「如果我把坏人交给你,你会怎么做?」海塞姆看了苏里唐一眼,意味深长。 苏里唐紧张起来,生怕小女孩说出一个杀了他,海塞姆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交给警察,警察抓坏人。」白芷没有半点犹豫。 海塞姆笑了,白净识也笑,连阿拉丁、伊萨,那些端着枪的都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暧昧,弄得白芷不知如何是好,脸蛋涨得通红,忿忿不平。从苏里唐松口气的样子来看,交给警察不算是个好主意。 平时没少听大人提到的勾结,白芷又说:「交给警察阿姨,警察阿姨会抓坏人的。」 海塞姆摸摸她的头,「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的警察阿姨,要是他跑了呢?」 「那就打断他的腿,叫他跑不了。他喜欢杀人,就敲断他的手,叫他杀不了人。他喜欢东看西看,顺便再挖了他的眼睛,叫他再也做不了怪。」白慈牵着庄申走出来,狠狠地说。 每一句,都说到庄申的心坎里。 ※※※※※※※※※※※※※※※※※※※※ 没想到手那么应景 第118章 地底来人 连海塞姆都能发现庄申的异常, 何况是白慈。 把人拉到角落里,白慈抱住她,庄申以为她在怕, 也把她抱得紧紧的。她害怕失去她,害怕她受伤, 怕她受苦, 怕她受到侮辱,不知为什么, 和白慈在一起之后, 她害怕的事情越来越多。 「我真没用, 这也怕,那也怕。」庄申呢喃。「我完全没法保护你。」 「你是在怪我吗,小申。怪我没能让你不害怕?」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傻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你, 我们到不了这里。你怕, 我也怕,我怕你会受伤, 怕你吃苦, 怕那个贱人动你脑筋。小申,我想什么我都明白, 我想的你能明白吗, 嗯?」 第222页 庄申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情不愿。 白慈轻轻笑, 「傻猴子,和你女儿一样傻。有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不要总叫我猜,读书人脑袋七转八弯,我可猜不到。」经过一场变故,她不减丝毫活力,连一丝倦容也不显,叫庄申越发觉得她难能可贵的好。 「什么猜不到,你明明全知道。」庄申嘟囔道。 「是不是觉得我好得不得了,又爱我多一点?」白慈对她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她不是那种善于揣摩人心的人,做事全凭一己喜好,但自相识伊始,她待庄申总多一些不常有的耐心和用心。庄申的喜好习惯,无需刻意去记,便记得清清楚楚。 「唔。」鼻子嗑着白慈的脖子,庄申仍是发出一声嗯,这一回多了一点不好意思。 白大小姐热烈的拥抱和亲昵的话语是良药,将庄申心里的暴戾之气一点一点的化去。白慈亲完她,她已不像刚才那样恨不得手刃苏里唐,嘴唇带上了一点血色和湿润。 等白大小姐把她想对苏里唐所做的一切讲出来之后,庄申方觉舒坦,心里有一块淤泥堵住的地方彻底通了。 压抑的想法一旦被承认被认同被释放,反倒能只作为一个想法存在。 「庄庄!」白芷见她出来,顾不上海塞姆,连奔带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庄庄,你好了。」 小孩子很多事情不懂,偏又心如明镜。她表达不清楚,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能准确把握庄申不好的状态。 庄申抱起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刚才怕不怕?」 白芷直点头,懊恼地说:「要是我像毛毛那么聪明就好了,毛毛什么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庄申和白慈对视一眼,算是知道白慈那句跟你女儿一样傻是什么意思,忙道:「你一个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我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看,海塞姆叔叔厉害吗?照样拿精神病都没辙,在坏人手里吃亏。何况是我们呢。」 有理有据。 这么一想,白芷心里好过多了,「那你也不要想那么多。」 「知道了,你这个傻丫头。」 回到人群里,问那些手的情况,海塞姆先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见她眼里没了戾气,方道:「正常了,还晓得跟小孩子讲我坏话。」 庄申翻个白眼,「那是事实。」 「谢谢你称赞我厉害。」海塞姆这样讲。「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厉害的人难免阴沟里翻船,然而阴沟总是阴沟,翻不了大浪。」 庄申刚要说话,一道金色的光芒射向她的眼睛,她嫌刺眼,以手相隔,耳朵却听见海塞姆沉重的呼吸。 透过指缝看过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女人,从地底里长出来的女人,身形修长健硕,四肢有力,一身金色战甲护住要害,腰悬弯刀,刀鞘上亦有金色花纹。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道新伤,从眼眶下方一直到嘴角,破坏脸孔的美丽。伤痕无损于她与生俱来的气度,反而为本就英姿勃发的女人添上几分骁勇的剽悍。 女人仍在刚见天日后的懵懂,似要理清自己的头绪。她的茫然在见到周围努力攀升的双手与海塞姆等人时消散一空。 「男人。」她的目光如电,敌意如箭。 海塞姆手下的枪始终没有放下,保险栓开着,随时保持射击状态。 这时候,白净识率先站起来,往前走几步,合十而礼。 女人一愣,合十还礼,面色舒缓许多,对海塞姆等人的敌意却并未因此减轻半点。「吾乃大将军白真如,来人通名。」 不知女国奉行哪朝官制,通常能自称大将军的,多是军功显赫之辈。 白净识道:「我是守谜人白净识。她是王的后嗣,白慈。白慈的女儿白芷。这是庄申。」 白慈面无表情回应白真如的直视。白芷躲在母亲身后,朝白真如弯弯嘴角,眼里满是好奇。庄申拱拱手,得白真如点头回应。 之后她看向海塞姆众人,她的目光极具威严,高高在上,又一派主人作风,要不是刚从地下上来减损了盛气,怕是这份威严还要凛然一些。 海塞姆也拱拱手,和气道。「海塞姆,过路的有缘人,打算找个人回去。」 白真如的目光扫过海塞姆的手下。 每个被她扫视过的人,心里难免一突,像是被冻过的蛇咬了一口。握着枪的手同时紧了紧,手心直冒冷汗。有两个偷偷把手汗擦裤子上。 白芷从母亲这挪到庄申身边,拉拉她的手。 庄申蹲下,小女孩悄声问:「庄庄,她好帅气啊,那一身是金子做的么?」 庄申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看上去像是金子做的,但是金子很软,不知道能不能起到防护作用。」 白真如听不清两人说话,笑意和投向她的目光却是实实在在的。「你们在笑本座?」语气十分凌厉。 白芷被她一吓,又缩到庄申身后。 庄申摸摸女儿的头,站起身,反问道:「你有什么可笑的?大将军,与其在意别人说什么,不如先想想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她对女国人其实没甚好感,尤其是知道女国有如今局面少不了带路党的祸害。眼前的女人是不是带路党她不知道,但是她的语气让人不喜。好像一言不合就可以要你性命,感觉上跟苏里唐异曲同工。 第223页 规则外,有恃无恐,不讲道理。 庄申抛出的那三个问题,白真如真的想了一想。 这一想,记忆涌上心头,杀气横生,庄申只觉得她脸上那条伤口快要滴下血来。 「那个,白……将军,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庄申指指脸。那伤口,实在太过新鲜。 白真如没来得及说好是不好,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原是那些重见天日的手臂,终于完整露出人身。她这才知道,自己是以一个怎样的姿势冒了上来。这种方式,饶是见多识广的将军亦大感吃不消,又惊又恐,拔刀指向敌我不明的来人。黄金弯刀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出更耀眼的光。 女将军一步一退,朝白净识所在避开。许是因为「白」姓的缘故,又或许是白净识的善意,她需要找到一个可安放背部的地方。 下高台进城探查的人先一步回来,见到手持利刃的女人不免一惊。 女将军吸吸鼻子。「你们杀了人。」 海塞姆手下支支吾吾,只看向海塞姆。 海塞姆反问:「难道你没有杀过人?」 庄申以为女将军会反驳,起码说一句,我只杀敌人。可女将军竟露出几分愧色,似是懊恼。这样的神情她在女鬼那见过,如出一辙,只一瞬她便明白,兴许在当年的战争里,女将军所扮演的角色与女鬼相仿。 女将军吸鼻子的动作给了她提醒,方才浓烈的血腥气几乎逐渐变淡,地面的异样随人的完整出现恢复原样。好几个只有半截身体的坑没有继续朝上冒的迹象,庄申猜想,这些人大概是死了。 「白嬷嬷,血腥气淡了,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封印已经被解开?」庄申问白净识。 白净识面露难色,看向白真如,想来是想问她。 庄申摘下被她体温温热的护身符:「白将军,你可认得此物?」 白真如看清这女娲交尾吊坠,脸色大变,双颊发红,目中透出水光。她单膝着地,双手将弯刀举过头顶,颤声道:「王。当年真如受人蒙蔽,不听劝阻,置国家于危险境地,真如有罪,求王降罪。」说完之后,她猛然抬头,弯刀利刃架在庄申的脖子上。「你是谁?为何手持我净土之物。你不姓白,长像也不似我净土中人。」 「放下你的刀。」白慈一开始对这个女将军便没有好印象,此刻更是恼恨。「这东西是我给她的。」 白慈,高鼻深目,绿色瞳孔灿若宝石,与记忆中的王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尤其是生气时眉毛挑动的样子。再看她对庄申的维护和一旁的小孩,白真如明白过来,再次拜倒。「请王恕罪。」 给庄申把护身符挂好,检查她的脖子是否有伤痕,白慈才说:「受不起。」 「王……」 「刚才还是求王降罪,这会儿变成请王恕罪,到底是要降你的罪还是要恕你的罪?白将军,你可真有意思。小慈,你可别贸贸然恕别人的罪,天晓得这位将军干了什么。万一是投敌,是引狼入室呢。」眼瞅着女将军的表情一点点崩溃,庄申不免感嘆女国王之艰辛。无论是眼前的将军还是萨伊买里的鬼,伤心、忏悔不过片刻,脑子又不大好使,只比石头多口气,还不如石头忠诚。 白慈拉着庄申避开白真如的跪拜。「我不是你的王。」 「您是王的后人,拥有这块王令,便是王的继任。王当年一定使用了血祭。」说到血祭,白真如黯然,一贯挺直的背嵴佝偻些许。「血祭乃王室的无上密法,有封印全境、静止时空之效。想来,当年王定是无力抵抗帖木儿军队,为保存实力和血脉,不得已才使用此法。在我们净土的历史上,并无使用血祭先例。故而,属下一时未能知晓。」 「净土蒙受大难,你说你是大将军,为何会在卫城?」见白慈没有要问话的意思,庄申便代她询问道。 白真如见白慈将王令交给庄申佩戴,又未因她插嘴而有丝毫不满,对二人之间的关系已是瞭然。只是这新王伴侣,字字句句戳心戳肺。 「当初受帖木儿军师蒙蔽,直到他们血洗卫城,方才醒悟。我本该与大家共死,帖木儿的军师命他们将我关押在此,过得几日,终于被我寻到机会逃脱。我欲回净土杀敌,在这里与前往净土的敌军厮杀。不曾想,突然失去知觉,再醒来便是方才。」念及往事,尸横遍野历历在目,白真如显出痛苦之色,「帖木儿的军队所到之处,无一活口,满城军民俱已阵亡。请王容属下戴罪立功,杀回净土,消灭敌军。」 「此事需从从长计议。白将军,你刚才说与敌军厮杀。这里除你之外,都是帖木儿的军队?」 白真如道:「是。属下记得,仍有一名帖木儿麾下大将,就在……」她回身指向唯一蠕动向上的半截身体。 不回首尚未发觉,一回首却是触目惊心。 一地残肢,不是一双手臂在地面,便是只露出小半个脑袋的。除白真如外,没有人从地下爬出来。多是半截手,两个手掌插在那里,活脱脱是把人活埋的炼狱。 只有那名大将的位置,地下的人正艰难求生。 第119章 斩落人头 布满尘灰的左手, 竭力向上,明明是抓在空气里,偏偏有若实质。 右手里握着一柄出鞘的刀, 锋芒锐利,时而反射出冷光。刀刃幽幽, 曾饱饮无数鲜血。 第224页 高台上的众人全都被那名大将所吸引,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地下。有白真如的前车之鑑,大家已不觉害怕, 只好奇这个仍在向上的人, 会是何等模样。 白真如也在看, 她已站起身,立在庄申与白慈附近。 白慈烦她无知无识没头没脑,也烦她张口闭口王和属下,对她没有好脸。态度如此明显,故而这位白大将军所站位置离庄申和白净识稍近一些。白慈的反应出乎白大将军的意料。 以她所想, 来解除封印的后人必然心怀故土。她乃一介大将, 该是白慈第一个见到的故人,又身处卫城战场, 满城浴血, 不说激动万分,怎都不至于如此冷漠, 就好像她对女国, 对王一点感情也没有, 还不如她的伴侣庄申。 这一点白真如猜对一半。 白慈对女国、对王感情不多, 多少有点,但都是消极负面的感情。女国这个浑水,她一点不愿趟,只觉得是麻烦。要不是海塞姆相逼,到死她都未必会走这一趟。这一路大苦没吃过,小苦不算少,加上白真如一言不合就对庄申下手,实在是触到白慈最深的忌讳。 白真如只知白慈烦她,却还不知为何烦她。以为是怨自己曾经对女国不利,国难之时未能救援,反而是促成国难的推手,就这一点她自觉惭愧,若非心悬女王,要她自刎谢罪,她亦甘愿。 相较于别人,庄申对大将的兴趣不浓,她将白芷护在身后,偶尔观察白真如。屠城灭国,血海深仇,一双愤恨的杏目牢牢盯住那位大将,一手搭在弯刀刀柄上,蓄势待发,似是随时预备拔刀而起,下一秒就有落地的人头。 从白真如的姿态来看,她当之无愧是一名战士。但是作为将军…… 谁都没有留心她的注视,就连被观察的白大将军本人也没发现,她正全神贯注在敌人身上。 除了白慈。 捕捉到庄申对旁人的垂注,无论是哪一种,白大小姐都觉不快,狠狠瞪庄申一眼,颇有些龇牙咧嘴威胁她要她好看的意味。 庄申伸出两根手指去挠她的手心。 白大小姐闷哼一声,拽住她的手指,用力捏了好几下。庄申做出嗷嗷叫的样子,白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 白芷就在奇怪气氛的中心,当然能察觉到两位母亲在此剑拔弩张,人人屏住呼吸关注地下那个人的情况下仍有闲情搞些小动作,使她的担忧得以缓解。 帖木儿汗的大将在一声咆哮怒吼中凌空而起,他的思绪仍在昏迷前的一场大战中。那个穿着黄金战甲的女人,以一挡百,他身旁的士卒被一一砍倒,他本欲带兵进入女国,谁知这女人逃出来,将他们拦在这高台之上。 「兀那女人,使妖法!」待大将看清周遭景物,第一眼入目的是白真如身上的金光。 那样耀亮,那样刺目。 右手一紧,挥起手中马刀便朝白真如砍去。 白真如等待的也正是这一刻,腰间的弯刀不知几时被她抽了出来,硬接了这应面而来充满煞气的一刀。 围观的人群四散开去,见大家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海塞姆做了个无需开枪射击的手势。 短兵相接,生死相博,这是白真如和大将渴望的一战。 他们眼中有的只是彼此。 沉淀百年的恨与怨,愁与怒,激荡于一招一式之间。 全无回护,只有杀招,双方出奇的心有灵犀,目标一致:扑杀对方。 庄申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士,先前些许旖旎之心随着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激斗散去。与所有围观的人一样,她此刻热血沸腾。海塞姆手下甚至发出呼呼喝喝的叫好声。 「锵。」 马刀挥砍白真如的金甲,留下一道深痕。庄申、海塞姆与阿拉丁同时皱眉。以黄金的柔软程度,这一刀下去,可不仅仅只是一道痕迹。女国的金甲里必然参杂别的金属物质,甲冑应当是合金所制。 「砰。」 白真如的回击猛狠准,通常情况下因为睪//丸激素的缘故,男性的力气要远大于女性,白真如的一刀确是将那威武的汉子硬生生噼退三步。 海塞姆目不转睛,轻声问阿拉丁:「你说谁会赢。」 阿拉丁的回答很有意思。「你希望谁赢。」 海塞姆又问:「是他们的刀厉害,还是我们的枪厉害。」 答案不言而喻。 双方实力势均力敌,一时难分上下,二人没有半分泄气,刀来刀往,不给对方丝毫机会。凌人的盛气将围观群众逼退一圈。 凌冽的刀光背后,是无情的大将与狠绝的女将军。 或许是因为黄金战甲夺目,又或许是因为女将军太过英姿飒爽,好几次与马刀锋芒擦过,叫围观的人惊出一声冷汗来。 白芷更是捂住嘴,生怕不小心发出惊呼声,扰乱这生死一线的搏斗。 天地间,除却铿锵的金属碰撞与对敌者的浓重呼吸,再没有旁的声音。 忽然间,白真如被插在地上的手绊了一下,不过半息,却让她步伐变乱,大将趁此机会,横刀猛刺。 眼见金甲女将即将毙命于马刀之下,庄申捂住白芷的眼睛,刚来得及喊出海塞姆的名字。 下一秒刀尖刺入金甲,一小注鲜血喷出的同时,金光一闪,弯刀脱手飞出,划了一个弧度,飞过大将的脖颈后落地。 第225页 一同掉落的还有一颗头颅,骨碌骨碌滚到庄申的脚下后停了下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瞠目就这样怀着不解瞪住庄申。 庄申拖着白芷往后退了好几步,双腿发软,幸好此时,白慈扶住了她。 说是扶住,不如说是母女三人互相搀扶,最后还靠白慈撑在一块大石上方才稳住。 而斩落人头的女将军,胸前金甲已碎,鲜血染红了她甲内白色衬里,大将的一腔热血喷洒得她一头一脸。她发出干涩的笑声,笑容比哭更难看,整张脸充满了复杂的扭曲感,使她看起来格外狰狞。 「王……」女将军力竭下跪,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此倒了下去。 海塞姆永远是变故里最清醒,最先恢复冷静的人,再见多识广,看到砍头还是会头皮发麻。见白芷的眼睛被庄申紧紧地蒙住,两个女人神情都算正常,稍稍放下心。 上前探白真如的鼻息。 气息尚存,看来只是因为脱力和失血。 海塞姆站起来,瞧着一地的诡异尸体:断头、残身、向上张开的手臂,不觉骂出一句脏话。他的手下各个面带菜色,阿拉丁稍好一些,他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待他们太好了,狗屁倒灶的事情叫这些人干得太少,搞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苏里唐更可笑,鼻子里有呕吐物喷出来,想来是刺激得作呕,因为嘴巴被塞住的缘故没法吐出来。 海塞姆笑了一笑,又觉得噁心皱起了眉。 「我以为你会阻止他们继续打下去。」说话的是庄申,她把白芷交给白慈,自己过来看白真如。无论最初的观感如何,此刻她对这个女将军,多了一分敬意。 「打得太精彩,忍不住想看到最后。」 「结果如你所愿?」 「尚可,只要不是一道死了,留哪个都一样。我不像你,我不挑。」海塞姆指的是白真如方才差点落败庄申叫他的那一下。 叫来两个人把白真如抬到边上,让庄申给他打下手,海塞姆给白真如做简易的包扎,要不是在场的女人都不会,这活儿轮不到他来干。「她醒了不会要嫁给我吧?这么凶的女人,我可招架不住。万一要杀我,阿慈,你帮我说两句好话。」 白慈正让小白芷慢慢睁开眼,透过指缝看尸体,听他说的神经,不禁骂道:「十三点。」 庄申说:「一点也不好笑。」 做好止血、上药、包扎,不知海塞姆怎么想的,包扎的地方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是不是想夸我心灵手巧?」 庄申说:「是。」突然她开窍似的脱口而出,「海塞姆,你也害怕是不是?」因为害怕,故意扯些别的做点怪事来转移注意。 海塞姆的笑容有点垮,看了看检查高台尸体的手下,无人注意他们,这才压低声音说:「有一点。」他掐着小拇指一节的三分之一强调,「就那么一点点。」 白慈一直留心他们这边,听到两人说的话,凑到庄申耳边,悄声跟她讲:「他啊,怕鬼,怕看恐怖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海塞姆和白芷都听见。 海塞姆沖她做个鬼脸,才恢复一向严肃的领导者样子。 白净识见他们三人再这样的情形下说笑随意,并未受陈年旧事或是家族纠葛影响,一时心绪复杂。 「咕……」 到高台后变故不断,要不是白芷肚子咕咕叫,众人还没意识到,现在已经这一天的下午四点。 白净识所说的二个进入女国之法,目前来看并不可行。观想佛这一条,光是白慈就做不到。至于从深谷跳入,更是没人想试。 最后目光集中在仍在昏迷的白真如身上。 海塞姆决定,今晚依旧歇在卫城。 命令一出,无论是手下还是白慈,均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城中阴影处已被拔地而起的残肢所取代,昨晚修整一夜的卫所已不再是一个好的去处。如今满城嵌在地下的半截身体,这叫他们在何处休息。想到昨夜睡过的床上都是尸体,人人心里发毛。 要是整个尸体倒也好办,耗费点体力集中起来烧个干净便是。可那些尸体像是长在地下一般,轻易拔不出来。现在的卫城,像是个半截尸体的主题公园,光是手臂便能摆出各种造型。不难想像,入夜之后该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但众人又深知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即便他们能通过别的方式进入女国,也已是入夜时分,在不清楚环境的情况下,夜幕会给他们的行动增加无限危险。 「今晚我们就在寺庙里歇息。」海塞姆发话。经过一路观察,寺庙里的阴影最少,倒不是因为入侵者有所顾忌不在庙里杀人,而是入侵者习惯将僧人驱赶到一起后屠杀。异教徒的庙宇,现在倒成了他们最好的去处。 庄申建议道:「带几个去下面搜集所有可用的东西,把食物、水,没问题的都搬去庙里吧。既然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未经污染的食物应该没有变质可以食用。前路未卜,不知几时能得到补给,我们不要浪费。」 第120章 高台之夜 进入卫城共有十六人, 如今零零散散只剩十二个,四个人死在同伴手里。始作俑者被捆绑一团,塞住嘴巴, 丢在寺庙一角,边上是暂时昏迷的金甲女将军。海塞姆打发艾山和阿曼把同伴的尸体掩埋, 剩下的人连带白慈和庄申一起下去城里搜罗食物与可用之物。 第226页 此地没有信号, 负重机器人无法使用,一切皆靠人力, 庄申作为提出建议的人责无旁贷。 下高台这一路, 各个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踩坏从地里长出来的手。卡西姆与巴沙尔已是第二回 上下,比起别人来,表现更镇定自若一些。幸好此时仍是天光,否则这些人体艺术, 天然雕塑, 在静夜里暗影绰绰更是瘆人。 满城死尸,从显露出来的尸体看, 有女国人, 有商贩僧侣,也有察合台台汗国的士兵, 不难想像当日是何等惨烈。 庄申和白慈牵着手, 手心直冒冷汗。走到城中商铺, 庄申问阿拉丁尸体要如何处理。通常灾后, 尸体需要迅速焚化,否则一经腐烂,难免有疫情发生。现时不是夏季,温度不高,但是一想到一城尸体一起腐烂,画面美好的叫人不愿去想。 阿拉丁说:「我们只在此留一晚,应该不要紧。就算是两晚,也没法处理这一城的萝蔔。」 何况尸体比萝蔔难拔多了。 庄申想想无法,只能就此作罢。 万幸的是,城中水源不曾受到污染。托建造者考虑周全、女国建造工艺发达的福,卫城铺设取水管道,他们在高台寺庙能直接取水使用,否则光是抬水上去,就得去掉半条老命。 城中各处都有被打劫过的痕迹,金银细软早已被席捲一空,剩下的东西里不乏米粮和鸡鸭羊肉。 伊萨扛来一条羊腿摆在庄申跟前,表情一言难尽。他解开外头包裹的白布,羊肉色泽鲜嫩,依旧有很好的新鲜度。「庄小姐,我在下面发现了一个地窖,有点像我们的冰窟。你看这羊腿摆了多少年?一百多年?」在他的概念里,放上一百多年已是历史久远,十分刺激。 庄申摇摇手,盯着羊腿横看竖看,凑近了闻闻气味,并无任何腐败的气息,甚至连那种存放许久后的腥气也不见闻。「初步估计,应该有……」她掰掰手指头,「六百年多年吧。怎么样五百年是有的。」 伊萨后退一步,年轻的脸上多了一抹震惊的裂痕。「五百年,六百年……这,这还能吃吗?」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庄申指指身后一个大盆里的干饭,摸摸下巴。「看起来这干饭像是放了多久?」 伊萨说:「不好说。看起来挺新鲜,挺香的。」 「要不我们试试吧?」庄申找了一把调羹用湿巾擦干净,才要去舀那盆里的干饭,被伊萨一把抓住。 「庄小姐,这,这,还是不要试吧,肉好歹能继续烹煮,这饭……万一你吃坏了,海塞姆和阿拉丁会要了我的命。」 「又不是你给我吃的。放心,他们不会怪你的。」 「别别别。」伊萨干脆把她的调羹抢走,「要是他们知道我看着你吃没劝你,也会要我的命。白小姐会杀了我……庄小姐,你行行好。」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倒不是因为嘴馋,而是眼见这六百年多年前的干饭粒粒饱满,庄申骨子里的好奇毛病发作,她想试试看,这到底会是什么味道。就像考古发现的酒,几乎所有考古人都会想尝尝吧,就算不会喝酒也要尝试一样。 没想到这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的庄小姐那么馋那么倔,伊萨头痛。 「好吧,那我就试一粒,一粒饭总可以吧?一粒,就是有毒也毒不死我吧?」 伊萨想告诉她,有些毒,一粒可以毒死一片,但见她兴致勃勃一脸渴望与俏皮,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好搬出白慈来。「白小姐她要是看见了……」 黏着米粒的手顿了一顿。「她看不到。」 话总是不能说满,这不,话音方落,白小姐就来了。「我瞎了么,看不到?你又搞什么,几百年的饭都想吃一口,看你这么皮,出门就该给你拴根绳子。」 白慈进门手里也没空着,提个篮子,篮子里有菜,黄瓜、胡萝蔔、青萝蔔、番茄、大蒜和葱。 庄申嘀咕:「你怎么不说戴个嘴套。」 「好主意,是你自己说的啊。」白慈踏进门,把篮子往灶台上放,挑拣认识的食材、调料装进篮子里。 她一来,伊萨觉得自己的义务尽到了,继续去找东西。 庄申吩咐他一句,「把羊腿留着,看有没有可以推的板车,否则不好拿。」 伊萨应了。 「小慈,我就试试好不好?就几粒饭,这饭没馊,也没人动过。」庄申依旧不死心,她原想着偷偷摸摸塞嘴里咪咪味道,谁晓得白慈来了,要是不经过她同意贸然动了,别说是吃,就是舔舔,这人都不会放过她。 「真不知道你什么毛病。」吃两粒饭还要摆出楚楚可怜样,白慈捏她屁股一把,「吃吃吃。吃坏了别指望我照顾你。」 庄申美滋滋地把干饭送嘴里,含一会儿咽下去,便随白慈一起翻找东西。 白慈笑问:「好吃吗?」 「没啥特别的味道,有点干。」还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失望归失望,待翻出葡萄酒后,庄申仍尝了一口,酒比饭美味。 暮色渐沉,众人满载而归。 伊萨听庄申的话后,真找来一辆可以推行的板车。板车上满满当当,鸡肉、羊肉、牛肉、蔬菜、调味、麦粉、豆子,葡萄酒、布和一堆干柴。卸下东西之后,卡西姆与巴沙尔又下去运了一次棉絮等保暖物资。 将棉絮铺满经过整理的寺庙大殿,用布简单做了几个隔断,然后才是搭建帐篷,铺防潮垫等物。殿外生火架锅,由厨艺最好的白净识做饭。一番整理,隔绝出一方小天地,纵是外面布满奇形怪状的尸体,众人亦觉温暖踏实,渐渐传出些欢声笑语。 第227页 所有人里,最不痛快的当属被丢在角落的苏里唐。他用尽所有的法子,也没能让他原先的手下帮他解开扎带。煮好的食物倒是先给了他,他避无可避,只得先吃。其他人等了十五分钟,不见他有任何中毒、腹泻的迹象,才将食物分发。 金甲女将军白真如是这个时候醒的。身下垫着棉絮,身上盖着寻来的干净被子,她的弯刀摆放在侧,触手可及,身上与脸上的血污已有人替她清理,伤处包扎妥当。来不及想是何人所为,辛辣的食物香气刺激她的味蕾,她不禁咽咽口水,朝围坐在火堆旁的人群看去。 庄申发现她的垂涎,盛一碗放了萝蔔的肉汤,在烤过的馕里夹上烤羊腿肉,端到她的跟前。 白真如迟疑地接过吃食,终是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声道谢后小口吃了起来。被封印前不知饿了多久,肉汤、馕和羊肉叫她双眼放光,饶是如此,她仍是小口小口,慢条斯理。 待喝完一碗肉汤,庄申问她还要不要的时候。她挣扎一会儿才说:「如此便够了,多食反而不美。」 庄申没有坚持,又告诉她,白嬷嬷替她略做了清洁,如果还要洗脸擦身,可以去外头取些热水来用。 白真如拱手道谢。 随她身体动作,金甲发出咔咔的声响,庄申问道:「穿这个冷不冷啊?」金甲和衬里所能包裹住的皮肤实在有限,白真如的肩膀、手臂和大腿除了关节处有防护之外,几乎赤//裸。 白真如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缩,「略有些冷。」 略有些冷就是挺冷的意思吧。庄申打量她的身形,比白慈要高一些,精干一些。早知应该在下面交易所找找现成的成衣。现在嘛,她朝投来目光的白慈招手。 「叫我干嘛?」白慈情知是为白真如,故意显出几分不耐。 庄申说:「她没御寒的衣物,你给她一条裤子穿吧。我再看看有什么衣服适合她的尺寸。」知道裤子一旦给了白真如,白慈是断然不会再要的,所以她干脆省了借,直接开口要。 白慈不想给,但是先前见此人与敌人厮杀,步步紧逼,以伤换命,打得实在精彩,只好认命地答应。 她们所带衣物有限,庄申东凑西凑,给白真如凑出一套,袖子和裤脚略短,其他勉强合身。但对于白真如来说,已是格外收穫。她向白慈行礼:「谢王赐衣御寒。」 白慈:「……」 庄申憋住笑。 待她们结伴去临时搭好的厕所回来之后,海塞姆也已将守夜轮班和帐篷分配安排妥当。 几个女人住最大的帐篷,男人住另两个,至于苏里唐,只将他拴在铺好棉絮的正殿,给他一条下面捡来的被子。苏里唐恨得乱撞乱踢,奈何吃完东西之后又给人塞住嘴,无法破口大骂。 一切收拾停当,海塞姆将白真如请到正殿内特意隔出的一块独立地方,阿拉丁、白慈、庄申都在。 面前摆着一次性杯子,杯子里是红色的液体,散发着酒香。 庄申道:「白大将军,关于女国的一些问题,我想向你请教一二。」 白真如的目光有如实质,在面前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请教不敢,王后请问。」 第121章 净土往事 爆笑声自议事的地方响起, 惹得旁人侧目。 细细听辩笑声,有母亲、有海塞姆和阿拉丁,白芷对白净识说:「一定是他们在笑庄庄, 太坏了。不知道庄庄做了什么。」大有心生嚮往之意。 白净识点点她的鼻子,柔声问她:「觉得辛苦吗?」 除了不能洗澡, 其他都还好。白芷说:「不辛苦, 有妈妈,庄庄和婆婆在, 一家人在一起。」 小人儿打个哈欠, 经过白天的惊心动魄, 此刻她略显平静,似是没有被影响的样子。同龄人尚央求父母买冰淇淋吃去迪斯尼玩,她就已经见识了真正的残酷。白净识怜惜她,「你怕不怕?」 白芷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担心帮不了你们。」 白净识搂住她,贴着她的脸蛋, 「孩子, 你还是个孩子,操心的事情让大人去做, 好不好?」 大人尚且不知如何不去操心, 何况一个孩子。白芷应了,朝母亲和庄申所在偷偷望去。 好想知道他们笑庄庄什么呀。 闹笑使始作俑者白真如不知所措, 她纳闷地看着一脸尴尬窘迫不满瞪她的庄申。 白慈是王的后人, 是如今的王, 庄申与她共育一女, 自然是王的伴侣,王的伴侣便是王后。 难不成王不欲成王,要将王位让予王后?难怪白慈很少和她直接说事,对她称呼她王亦不热衷,反而总是庄申与她讲话。 王让位于人,这在女国历史上极为罕见,倒也不是没有旧历。只是,这件事情不由王自己决定,需经过大会投票决定方可实行。 庄申用「笑个屁,再笑咬人」的目光怒视海塞姆、阿拉丁与白慈,最后重重咳嗽一声,「白将军,我不是王后,你称呼我……」 还没说出自己的姓名,白真如以为她要让自己称她为王,急道:「不妥不妥,即便王欲将王位禅让于你,也需经由元老投票,待大将军、大司徒、外事令与国师首肯后方可。未经认可,您只能是王后。」说罢,她又对白慈重申一遍,「王,此举不妥。」 不想,这回连白慈的面色也是一沉,而那两个男人却是笑得更欢,像是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 第228页 白真如越发肃然,「此乃吾国内事,不知二位有何见教。王,王后,切不可妄听人言。」 阿拉丁嬉皮笑脸,冲着庄申挑眉:「王后,听见没,切不可妄听人言。」见庄申跃跃欲试的模样,又道,「诶诶,王后,你要干嘛,跳起来打我吗?注意仪态,注意身份。王,你管管她。」说完竟笑得直捶大腿。 白真如更觉莫名,倒是从阿拉丁的态度里觉察到庄申和白慈的不悦不是因为位份。 那是所为何事? 庄申捶了阿拉丁一拳,又是一声轻咳,「白将军,叫我庄申即可。」 白真如道:「是,王后。哦,不,是,庄申。」她嘴上应是,目光直白地写满了再怎么你都是王后的意思。 白慈嘴角微抿,在庄申腰上捏了一把,催她不要废话。至于王后这个称呼,留待她人后慢慢叫她。 王后,王后,相当不错。这个王,也只有王后面前才不令人生厌。 庄申瘪瘪嘴,替白真如倒一杯酒,命她坐下后,看她许久,嘆一口气。她有许多问题需要答案,但是千百个问题集中在一起,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方才白真如提到禅让需经大将军、大司徒、外事令和国师认可,她便问道:「你是大将军,那如今大司徒、外事令与国师何在?你们各司何职?」 白真如道:「回……咳,吾乃大将军,统管净土军事。大司徒司内务,下设司农、司工、少府、廷尉等职。外事令专管外务,卫城内的集市交易属外事令管辖。国师统管净土人的读书与看病。净土人口简单,多是战士、农民、工匠、商贩,春秋农忙战士需参与农事。」 「那净土有多久历史,人口几何?是了,你们到底是叫净土、佛国还是女国?」 「我们本没有国号称呼,与外界的人有所来往之后,因举国皆女,故而外人称我们为女国,又因我们物资丰饶,称我们为净土,至于佛国,警声佛号香火不灭之处,尽是佛国。百姓以净土为傲,故时常以净土自居。 属下不知净土存在多久,只听老人们说过,上古时期诸神之战后便有了净土存在,是上古诸神的追随者创造了净土。王欲知净土过往,可前往王宫地下城一览,下有壁画,一见便知。至于人口,数量在国师处统计,据属下所知,王白梵十二年,净土上下约莫有七千人。」 「王白梵十二年?你们的王叫白梵?」 「正是,王,名梵。」提到白梵,白真如一下子黯然几分,执杯喝一口酒。熟悉的酒香萦绕在口腔,宛如回到过去时光,只是香甜下泛着涩意。她暗嘆一声,硬朗的眉宇间平添一丝伤感与怀念。 白慈突然插嘴道:「听起来你和那倒霉的王交情不浅。」 「是,我与王自幼相识,她即位之日亦是我官拜大将军之时。」 「那我不懂,为何你要背叛她。」 听到背叛二字,白真如眉头一挑。 「怎么,你要说你没有背叛?是我理解错了?」白慈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挑衅与不满。她不在乎王位,但一想到小半生不尴不尬的人生境遇,很难对这些人不起恶念。 白真如苦笑。「王……」 白慈当即打断:「不要叫我王,我不是你们倒霉的王,她也不是你们的王后。叫我白慈就行了,白大将军。」 白真如沉默片刻后方道:「是,白慈。当时的形势略有些复杂,我不敢否认我背叛了王。我确实背叛了她,引来贼人,置她与国民于不顾,让她四面楚歌,回天乏术,只能使用净土最为痛苦的封禁之术。」 她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早在王即位前,净土的环境已是大不如前。王……白慈你们不知道,净土,曾经是真正的净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四季交替之间,麦稻飘香,粟麻遍野,黄金铺道,鲜花满城。净土内的粮食水果牲畜足以负担百姓生活,净土人酿酒、歌唱、跳舞、比武,我们用多余的粮食和金子与周边国家交换物资与书籍。我们的武器……」 白真如摸摸腰间弯刀,「虽是黄金铸就,其坚韧程度远远超过黄金和一般合金。我们的战士骁勇善战,国内和平安宁,百姓和乐美满。受到神明眷顾的我们本该这样天真愉快的生活繁衍下去,谁会晓得,我们会渐渐被神佛所遗弃。白梵的前几任王时期,信奉玛尼教的喇里汗王朝接连与于阗大战,我们的生活受其影响,物资逐渐短缺。」 「等等。」一直凝神细听的庄申发出疑问,「我可否提问。」 白真如道:「但问无妨。」 「净土与外界之间应当有结界、屏障之类的东西存在,只有在你们许可的情况下才会打开这一屏障,外面的战争怎会使你们物资短缺?」 「净土土地肥沃,但是物种并不多。千百年的安稳繁荣岁月,使我们内心的欲求越来越大,净土里的人已不再习惯吃饱穿暖的生活,我们想要更多,我们对外面的事物充满渴求。连年征战,使周边原先与我们交易的国家饱受摧残,他们已没有多余的物资可与我们交换。」白真如惨然一笑,「净土一向笃信佛法,却未能减少人们日益增长的物慾,贪慾被富饶滋养,神佛怕是因此降罪于我们。而我们丝毫没有从中得到启示,反而任由贪慾灼烧,五蕴炽盛,渐渐的,内部开始有不一样的声音……」 议事隔断里的四人,各个听得目不转睛,地上的油灯,火光摇曳,仿佛将他们带回过去。 第229页 庄申为白真如添上酒,嘆气道:「可是有人想要走出净土?」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想要出去,何况净土,算不得一个很大的地方,它身处屏障之内,地域终究有限。 探索世界,是人恒古不变的追求。若不思变,人便不会发展,若没有贪慾,人便不会创造,很难说科技的进步里没有贪慾的加成。 白真如续道:「有些人建言女王打开屏障,引入匠人,有些人建言女王,走出屏障,征讨四方。女王慈悲,素来谨遵祖训,从不理会这些声音。外面的战争一年又一年,喇里汗王朝被灭了,又迎来了别的邻居,那些玛尼教徒痛恨我们,杀死我们乔装的使者,净土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内部的冲突一日多过一日,三方人马时有交手。直到白梵即位后,净土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说到这里,白真如闭口不言,看向海塞姆与阿拉丁。 海塞姆微笑:「白将军请说。」 白真如没有理睬他,问庄申道:「净土繁衍之法乃是机密,属下不敢暴露于人前。」 与繁衍的方式有关,果然是最大危机。 庄申闭上眼又睁开,「我明白了,与河水有关?」 白真如目露赞许,「正是,王后聪慧。可要属下继续言说?」 庄申无语,她这样问,自己要回答要是不要。 白慈接口道:「你说吧。反正现在也没了。」 庄申心里咯噔一下,猛然看她,又看海塞姆一眼。 海塞姆心里有底,始终微笑。他和阿拉丁听白净识提过一点,毕竟不知究竟,倒也有几分好奇。「白将军不用担心,对净土繁衍之法,略有耳闻。如今河水已干,不用担心我们会攫取资源。」 白真如冷哼,不屑道:「纵使你们有心,也无此本事。」 海塞姆笑说:「是,我们无此本事。」 他态度温和,叫人难起敌意,纵使讨厌净土外的人,白真如一时也发作不得。加上白慈许可,她便也直言道:「白梵即位之后,子母河水日渐稀少。这事在净土内引起恐慌。净土繁衍无需外力,成年百姓皆可饮水孕育,若是有朝一日子母河干涸,净土怕是会就此灭亡。出走派与进来派再度争执不休,一方希望能走出去与别国男子交合繁衍下一代,一方希望掠来健康的成年男子供人使用,为免诞下畸儿,几年需要交换一批。」 使用……海塞姆与阿拉丁同时皱眉,怎么听这句话都觉得别扭。 白慈趴在庄申肩头噗嗤一笑:「哦,我懂了,挑些好看健康的来配种,就跟种猪一样。后来哪一方赢了?」 第122章 旧日变故 面对白慈的嘲笑, 海塞姆似笑非笑地瞄她,本想问问这个女人自己可还好用,话到嘴边想了想终是作罢。他笑容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至少庄申看懂了,探手过去在白慈腰上掐了一把。 白慈扭一下身子, 顿时也明白过来, 不声不响把庄申搂得更紧一些。 白真如不知三人纠葛,只觉有异, 一脸茫然。 阿拉丁作为一个忠实的看戏人, 一扫配种带来的阴影, 乐得眉开眼笑,就差没有抓一把瓜子嗑。不管谁此时问他一句,好看不好看,他一定说:真香。 短暂的诡异过后,四双眼睛齐齐看向白真如, 白真如继续说道:「后来哪一方都不曾胜者。我手下卫将军白春带人离开净土另谋生路, 到白梵十四年未归,许是早已死在汗国手里。外事令白植以外交名义前往汗国採买男丁……」 提到白植, 白真如面上闪过一丝狠厉, 「这一採买,把玛尼教宣讲团引了进来, 来人未接受佛教薰陶, 却已开始宣扬玛尼教教义。若非国师阻止, 我早已将这些人杀死。白植不知受何人引诱矇骗, 在此之后,接连引入几批男丁。正是因她几次三番直往直入,不知被人许了何等好处,四处吹嘘汗国如何强盛,如何友好,才使我等受到麻痹,掉以轻心,错将豺狼虎豹当作友人。」 把杯中酒一口饮尽,纸杯在她手里,被捏成一团。白真如欲将纸杯复原,被海塞姆阻止,叫人另取一个杯子来,倒满酒,递给白真如。「杯子被这样捏过,复不了原型,换一个新的就好。」 白真如道:「甚是,恢复不了了。」 「净土与别国一直有贸易来往?不,让我问得清楚一些,他国知道净土的存在?」庄申提出疑问。 白真如答说:「净土与周边佛国皆有往来,别国不知净土底细,只知我们乃是一个全民皆女的国家,十分隐秘。来人也只到过卫城,不曾踏入净土王城半步。不过这只是我所知道的,净土存在千年,历史悠久,有过女王与别国公主通婚的前例,很难说不为人所知,又很难说会有人知晓。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净土所在,特意设计外事令,以其为间入侵净土?」 身为大将军,本身对政事有一定的敏感度,白真如本欲否认,但假如真有人盯紧了净土呢? 庄申说道:「是或不是,我们不忙下结论。我还有问题要问。」 白真如道:「……请说。」 「你手下的卫将军白春,可是奉你号令出净土另谋发展?你算是中间派?三条路线都沾边?」 白真如一怔,没想到庄申如此敏感,当即承认道:「我忠于女王,又觉守成已非良策,故而令白春外出寻找生机。若非受到外事令蛊惑,我断然不会迎汗国之人入净土。」 第230页 她坚毅的脸孔显出痛苦之色,「我还记得那一日,外事令报来喜讯,说有汗国之人愿意与我们交易。我们交付黄金与粮食,对方给予男丁和西方来的奇巧货物与新型武器。大司马仍有疑虑,汗国风行玛尼教,派遣玛尼教宣讲团四处拉人入教,手段强硬,我们皆有所闻。是外事令说,宣讲团相当于讲经团,只为弘法,不会强迫入教,且我等皆有信仰,无法强迫。再者,帖木儿老贼是成吉思汗的后人,成吉思汗对各种宗教一视同仁,从不强制推行任何宗教,谁会想到他的后人会如此……如此凶残不折手段。」 海塞姆微微一笑,为她的天真。 白真如瞧见了,双手握拳,愤恨道:「我国人淳朴,千年如一日,谁会想到会有凶残之徒。」 海塞姆依旧微笑:「白将军说的是。」间中意味不证自明,极具嘲讽。 庄申道:「嗯,天真,也难怪。你们久居净土,不知人间险恶,这世上确是有许多心肠歹毒之辈,你想不到猜不到。」 她说这话似有所感,白慈不禁心虚,不知她讲的可是自己。从前的她对于庄申来说,心肠未必歹毒,确也是其身不正,不安好心。自当年之事败露,她彻底悔过。那事要是发生在她身上,早把对方打得亲妈都不认得。可庄申再不情愿,在那种情况下也原谅她了。想到此节,她又觉得庄申像是个圣人,心里多向着她几分。 庄申的有感而发给了白真如几许安慰。朝庄申投去感激一瞥,她继续说道:「外事令言说,汗国手上有火器,是一种极为先进的武器,能使士兵在后方作战,不用深入前线。这一点,她说服了我。净土士兵骁勇善战,总数保持在二千人上下,各个是以一挡百的战士,若是能减少伤亡,我自然愿意。且外事令答应,汗国的人不会带火器进入卫城。谁知,谁知,这群无耻之徒,狼狈为奸,帖木儿老贼带着人马入卫城,我在卫所宴请他,之后他居然将我关入地牢,将我的战士尽数消灭。他带着火器,我就听见一声声巨响,有烟从圆筒里冒出来,身边的人就在响声后倒下。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她们痛苦呻//吟,无力反抗,被老贼的手下补刀杀死。」 纵是言语无力,庄申握住白真如颤抖的手说:「白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你也不想如此。先前你说,你是被帖木儿汗的军师关进地牢的。」 白真如道:「正是如此。我杀了数人,失手被擒,那老贼本欲杀我,被他身边人所阻拦。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样子与普通士兵不同,士兵杀人有煞气,这人有一股子阴测测的感觉,我听老贼唤他阿尔沙都丁。」 阿尔沙都丁?名字陌生。庄申看向海塞姆。「你可听说过此人?」 海塞姆反问:「你不知道他?」 「我应该知道他?」 「别人或许不知,但是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可能你平时听到的是另一个名字,额什丁和卓。」 「是他。」 白慈:「是谁?」 白真如:「是何人?」 「帖木儿汗信奉玛尼教全是因为遇到他父亲,之后他在帖木儿汗的征讨生涯里占了浓重一笔。玛尼教覆盖整个安西,佛教被赶出安西,他是最大的功臣。」说到此,庄申与海塞姆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见到了疑问。 当年女王白梵封印之后,有人跑了出来,假扮帖木儿汗的亲卫是其一,这个阿尔沙都丁是其二。 逃出来的到底有几人?为什么他们可以逃出来? 「什么?佛教被赶出安西?这是在净土之后发生的事?这不可能。此人应当被封印在净土之中。王最后的封印,耗尽一身鲜血,无人能够避免。这不可能啊。」 寥寥数语,叫人心里打起了鼓,最后的封印,耗尽一身鲜血。 这封印若真是用女王的姓名换来,他们又如何去救?难不成要以血还血?念头才起,庄申又想到别处,那阿尔沙都丁叫她有所联想,只是一时间,她竟想不起来联想到什么了。 庄申懊恼。 阿拉丁得海塞姆许可,接口道:「白将军,非但那位阿尔沙都丁逃了,帖木儿汗的亲卫也逃了,以帖木儿汗之名四处征讨,成就不世功勋。这可都是有记载,有史料可查的,是不是庄申?」 白真如失神沉默片刻,沉声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庄申答:「如今已按公历纪年,今年是2019年,帖木儿汗入侵净土,权且算是1356年左右。白将军,你被封印已有六百多年,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你……」 白真如身形一颤,喃喃道:「六百多年,这,这……」 「六百多年不过弹指一挥,你勿要太过伤怀。白将军,明日我们便可启程前往净土。我想应当不止只有观想佛一种方式可以入内吧。」 说到进入净土之法,其余三人竖起耳朵,难不成真要观想?白慈自觉万万做不到。 白真如没有直接回答此问,反而说:「见谅,进入净土乃是秘法,明日我可带路,但无法告知你们。」 庄申觉得古怪。「白将军,如你所说,进入净土乃是秘法,那帖木儿汗和他的军队又是如何进入的?」 白真如目露寒芒。「定是有人引路。」瞥见白慈流转的目光,她忙道:「我对女王有愧,但我绝不曾领路。」 庄申又问:「此法可有凶险?」 第231页 「怎会有凶险?」 那应该不用像白净识说的那样去跳深谷,庄申替白慈松了一口气。 海塞姆示意有问题要问。 接连遭受打击,白真如的语气缓和不少,此刻她终于注意到海塞姆是个极为俊朗的男人,语声和缓道:「请说。」 「我们进入净土的目的有二个,一是为净土解除封印,二是找到帖木儿汗。白将军也看到了,我们的人手有限,待封印解除之后,可有胜算?」 可有胜算四字问得极为巧妙。既然有胜负,自然有争斗,海塞姆轻轻松松便让白真如觉得他和她们同属一个团体。 白真如思量片刻,一杯葡萄酒入喉,方道:「当有胜算。净土内的战士约有一千五百人,加上工匠、农民,可动用的人力在三千人,纵是帖木儿老贼有火器,以我所见,火器并不能连发,且杀伤有限,即便将净土战士打个措手不及,也无法全歼。我们净土人不会投降。女王採用封印之术,想必当时形势十分严峻,净土伤亡惨重,料想帖木儿老贼的兵马也好不到哪里去。老贼所率人马不会超过六千,三日时间想必仍在攻打王城,即便能攻破王城,死伤当超过半数。」 超过半数那也剩下三千人,而他们呢?除去一个小的,一个老的,加上一个痴的,总共十一个。十一对三千,居然说胜算。这个痴的,还是个傻的。以为他们带飞弹了嘛,光是弹药就不够好嘛。 海塞姆揉揉鼻樑,有点头痛。 「听白嬷嬷说,解除封印需要女王后人的鲜血,要多少才够?」这是另一个重要问题。 施咒需全身鲜血,若是救人要同等血量,恕她庄申不奉陪。救人是建立在保全自我的前提之下,要是救人需要搭上性命,别说白慈不愿,庄申头一个不肯,救再多的人也不行。 感受到庄申的警惕和回护,白真如道:「只消投入水道,无需太多鲜血。」 白净识所用不过剩下的半试管,便将整个卫城翻个底,这么一想,庄申放心一些。 恳谈之后,仍有诸多疑惑,但就目前来看,众人心思各异,没有继续深谈。阿拉丁伸个懒腰,转转脖子,「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说罢,他和海塞姆自去休息。 庄申爱洁,平时需每日洗澡,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只得烧水擦身,早前白慈怕她嫌弃,这习惯早已随她。这一日连番折腾,二人都觉得身上不清不爽。白净识晓得她们的习惯,她们开会的时候便已吩咐海塞姆手下烧水,这会儿正好可用。 两人正拉着手要去无人处擦身,庄申突然想起女鬼来,叫住白真如,「你可认识有个年轻女子,浓眉深目,比你略矮一些,高发髻,穿着艷色窄细袍、高筒靴,脖子里挂着一串璎珞,腰中系带、高筒靴,还带花钿。」 「花钿?」白真如一怔。 庄申不由自主往她头上看去,她束发戴冠,比那女鬼要干练许多,净土的人怎么都有几千,想来白真如未必认得。她自嘲一笑,「是我问得傻了。白将军不要在意。」 「等等,你在何处见到那名年轻女子?」 「我在别处见到她的鬼魂……」 「鬼魂……你是说……她死了,死在别处。」英挺的眉眼染上一片凄哀。 「是,她的尸体就在城中。」 「怎会如此。她早已离开净土,怎会死在城中,怎么会。王后,庄申,你可否带我去看看她的尸体。」 白慈一听白真如听风就是雨,要小猴子黑灯瞎火穿越一片尸体带她去看另一具尸体,当即恼了。「尸体也不会跑,明天天亮了再去不行吗?这一天,又被威胁,又要枪指着,你不累我们也累了,明天再说。」 女王后裔发火,白真如也不辩解,声音低低的,带着悽然道:「是属下心急。庄申所述,颇似当年属下麾下的卫将军白春,她领兵二百,离乡背井,谋求发展,不曾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净土。」 「白春,原来女鬼叫白春。」女鬼姿容甚美,当得起春色。原先觉得她脑袋不大好使,听完那许多旧事,庄申心下恻然,便也不觉得下去的路上尸体可怕。「这样吧,我带你下去看看。」 白真如惊喜,她是千肯万肯,但终是要顾忌白慈。「可是,可是……」 庄申摆摆手,「你去问白嬷嬷要个手电筒,再拿个工兵铲。我们把女鬼埋了,你要看她,可得自己挖坟,这我帮不了你。」 「自然,不敢劳动王后。」心绪激动之下,顾不得称呼问题,白真如速速去了。 她刚走,庄申的脸便被白慈扯住。「臭猴子,你什么意思?」 庄申讪笑。「我瞧她挺可怜的,女鬼也挺可怜的……」 「噢,于是你就大发善心,助人为乐是不是?就你好心,我黑心,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也是好心,你心疼我。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诶,王,请注意文明用语。」 「去你的。」白慈抬腿想踹她,又见她在昏暗光芒下已现倦容,生气道:「你看看你,明明累得不得了,还要跑上跑下,去挖尸体,她发神经你跟着发什么神经!」 感觉到白慈语气松动,庄申拉住她的胳膊摇,「你想啊,曾经的属下,多少不见,如今国破山河在,人呢,只有一缕飘渺魂,都是可怜人。」 第232页 「你别跟我拽文。」 「好好,小慈,你先擦身。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随你的便,爱快不快,难道要我擦干净等你吗?」 「累了你就先睡,我不会太晚,轻手轻脚,不吵到你。」 白慈把手一甩,「最讨厌你了。」 「小慈……」庄申还要再说,就觉脖子上一暖。白慈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戴上,围巾柔软,香气馥郁,带着白慈的气味,白慈的体温。 「注意安全。」不情不愿,十分勉强。 庄申呵呵笑出声,抱住她,亲了又亲。 「讨厌。」白慈骂她,「这回看在你是王后,常年居我之下的份上,饶你了。」 庄申的嘴唇停在她的脸上,有点僵。常年居她之下是几个意思? 白慈一笑,轻点她的嘴唇。「王后啊,你怎的一身酒气,如此放荡?」 好好一个词,被白慈一叫,生生叫出几分勾引的味道。 庄申心口一热,咬住她的手指,舔了一舔,舔过之后,也不松口,迳自含着。 白慈心领神会地轻笑,眼波水光润泽,满是媚意的风情。 第123章 相由心生 庄申领白真如下高台, 一路上或避或跳,跨过好些尸体。因先前与白慈一番眉来眼去,心下欢喜正浓, 忘了害怕,不小心被尸体伸出的手绊一下, 眼看就要压到那坑里的死人头, 被白真如拽住。 「多谢你。」庄申吓出一身冷汗,连声道谢。 「举手之劳, 无需挂心。若不是你愿意带路, 也不会走这一趟。」白真如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王,不,白慈姑娘她想必很是反对。」 「白将军,小慈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天黑路远, 且这一路都是尸体, 怪怕人的。她担心我。」提到白慈,庄申眉眼弯弯,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于此寒天冻地间生出脉脉暖意。「我只是个普通人,和你不同。」 受她感染, 白真如的眼眸似有了温度, 「你并不普通。你与她, 很好。」稍顿了一下, 她补充道,「如花美眷。」 庄申笑呵呵地摸摸头,手电筒的白光晃了一下,差一点又绊一跤。 女鬼的坟在卫所附近,说是坟不过是临时草草挖好的坑,仅供容身,上头磊堆成小土丘的样子,因不知女鬼姓名,连个碑也没有。将这些同白真如解释,白真如倒是不以为意。「若真是阿春,她不在意这些。」 挖坟的事只白真如一人动手,庄申力气不足没有帮忙。白真如不在意,自己一个人一铲一铲地挖,很是急切。 庄申好奇二人的关系,瞧这情急的态度,并不像上下级那么简单,若说有私情,白真如又少了几分缱绻,若没有私情,方才的真情流露又算是什么。 许是封印被解除的缘故,埋下的女鬼尸体渐渐显出尸斑,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味在空气里瀰漫开来。幸而此时正值冬季,卫城气温较低,否则尸体腐烂的速度和气味怕是叫人招架不住。 待挖出大半身子,庄申给白真如打光,照出女鬼一片青白发紫的脸,看一眼,她打个哆嗦,略略别转头去,问:「是你认得的人吗?」 「是,她是我的属下,叫白春。其实当年,阿春并不想率部离开净土,是我劝说她,外出游历,寻求他方。原是想给大家多一条路可以选择,不曾想却是害了她。」白真如的声音有些涩然,一脚踏入坟坑,似要将埋在地下的人看个分明。 以为她情急,庄申想去拉她,手电筒没拿好,直直照她脸上。「你,你没事吧?」 白光刺目,白真如以手遮面,「庄申,劳烦……」 「对不起,对不起。」庄申忙关掉手电筒,「我去前头等你,你跟她告个别。」 「多谢体谅。阿春她最怕寂寞,你可别走远了,我陪她一会儿便来。」 为给白真如和女鬼留出相处的空间,庄申往前走了一段,在隐隐约约能看到月光下人影处停下——也是挑了个周围尸体最少的地方。冬月银辉下,古城岁月里,本该与心上人携手漫步做点浪漫的事,有谁会想到,平凡如她竟与会许多造型各异尸体近距离相处,心理不是不惶恐。不过,说起来庄申算是见过市面的人,至少连女鬼也见过。见过鬼之后,对于可能再见鬼这种事便少了许多担心。 那位大将军倒是胆识过人,从庄申的角度看去,白将军应当与尸体很是亲近。 好一会儿,白真如将土回填,一下一下的,颇为不舍。待人走过来时,周身散发一股子彻骨的寒气和凄哀。 庄申有些难过,为她,为女鬼。 白真如道:「阿春是被人刺死的。她应当在封印之后进入卫城,否则尸身不会如此显现。多谢你们让她入土为安。」她对庄申郑重行礼。 庄申不好意思,没有居功。「总算相识一场,你也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相识一场?」淡漠的语气里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缝,有一点不加掩饰的惊诧。她抓住庄申的胳膊,「你识得阿春?你见过她?」 手劲很大,庄申挣脱不了,往后缩了一缩。 白真如这才意识到自己抓痛了她,忙放手道歉:「我……我太惊讶,太激动。」 说着,她忽然轻轻一笑,如水的月光之下,笑容凄凉,又不乏柔软。 这还是庄申首次见到女将军温软的一面。 第233页 只是女将军的问题一点不温软。「是谁杀了阿春?」她问。 没有丝毫犹豫,庄申说:「她没有告诉我。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个女鬼,口口声声对我称王,要我回来救女国救净土。」 将萨伊买里相见、提点的过往略说一些,庄申没有提后面的故事,大谷光瑞也好,探险队也好,被骗被杀也好。她统统没有讲,「兴许,她是为了救净土回来的,只是回来晚了……」 白真如神色不变,锋利的眉毛微蹙,「白慈将王令交给你,你随身携带,故而能见到阿春的魂魄。她的宿愿是救净土,没有其他?」 「应该没有别的了吧。」 白真如的语气越发缓和,眉心的结却是更深几分。「阿春一腔热血,只为救净土,她想着要救我们。那你们呢,庄申,你们所来为何?白慈姑娘对过去故土并无半分依恋渴望,对净土没有怀念,你们为何会来这里?封印是恒古至今净土女王最后的手段,连我们都没想到她继承了这个术法,我们以为在岁月的长河里,这个术法随着其他许多东西一起遗失了。净土被封印之后,所有的通道被关闭,只有守谜人知晓些许旧事,也只是些许而已。为防敌人或是其他人无心进入,一切线索皆是模糊不清,非有心有志者不得入内。故而,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一开始是为了白净识,现在呢?若是海塞姆宣布合作结束,大伙儿各自回家找妈,她愿意吗?庄申扪心自问,这个答案或许并不会像白慈那么干脆。白慈会觉得是一种解脱,立刻离开,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是她…… 她不能大言不惭地说受到古国净土的召唤,起码,她渴求,渴求探索那个没有记载的神秘土地。 如果可以,她想解开净土的封印,让女王回来,让净土重新恢复生机。 「有那么一个神奇美妙的地方,又有人费尽心机保护它,那个地方不应该被摧毁,也不应该被封印。无论之前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我是这么觉得的。」 「神奇,美妙。」白真如喃喃重复庄申的话,「你真是这么觉得?你不觉得它古老、陈旧?」 「古老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它有底蕴有文化,有自己的基石。至于陈旧,我不知道你们那是什么样子的,从你的武器和金甲来看,起码生产力不会不如周边的国家。白将军,你不觉得天地间有一个只有女人的国家很酷吗?」 「酷?是何意?」 「呃……」 两人说着闲话,避开路旁尸体,不紧不慢回高台寺庙休息。 从白真如确认女鬼是白春后,她便显得愈发内敛阴郁。 到寺庙前,已可见大殿门口生起的火堆,庄申驻足,看向慢腾腾走在后面的白真如。 「白将军,过会儿洗手可别忘了,你又挖坑又检查的,最好消消毒。那个,逝者已矣,你节哀。今晚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净土呢。」 白真如没作声,一双眼睛深深望进庄申的眼底。 庄申被她瞧得有些奇怪,随口说道:「你不愿将去净土的法子告诉我们我可以理解,不过为啥帖木儿汗的军队可以进入净土啊?不是说有结界、屏障之类的东西吗?」 白真如瞳孔一缩,沉声道:「若是我不曾猜错,应当是外事令……她,她怕是与敌人……」 「啊?不会吧,这么做对她有何好处?难道帖木儿汗能给她的比女王能给的更多?玛尼教对女人,可算不上友好。」 白真如勉强一笑,「机关算尽。谁晓得呢。是了,庄申,你可想知道如何进入净土?」 「咦,你愿意告诉我?」刚朝里面跨的步子停了下来,庄申惊讶问道。白真如对她们一切的信任是建立在女王后人的基础上,即便此刻她仍能感觉到白真如目光后的审视。而且白真如之前已经很明确地拒绝告知,为何现在又提。难道是她跑上跑下领路感动了这位大将军? 白真如做了个并无不可的手势,朝高台空谷的方向走去。 庄申本想立刻回去见白慈。她们磨蹭了那许多功夫,白大小姐会担心,她一担心指不定想出点花招来整治她。但是进入净土之法……快把她的好奇之心勾烂了,要是能提前知道答案,哪怕提前五分钟都好。 今夜的空谷依旧是深邃宇宙的绮丽景象,庄申为之目眩。没有人在宇宙的瑰丽面前能无动于衷。 「啊,真是太美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一边欣赏,一边嗟嘆,摸出没信号的手机来,一通狂拍。等她回去之后,要给程琤、许警官看,到了有网络的地方她就要发朋友圈,假装自己在宇宙空间站里。 「诶,怎么拍不出来。」手机拍摄的照片一片漆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照片的远处轮廓隐隐约约。 奇怪。 调整焦距,将星云放大到最大倍数,几次拍摄之后,依旧是一片黑暗。 难道是光线的关系? 这次庄申採用摄影模式,拍摄十五秒后播放,和她眼前所见截然不同,和她在拍摄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也不同。 「庄申,你手中所拿为何物?」 「手机,打电话用的,打电话就是让两个相隔很远的人能说话的东西。白将军,这空谷是不是有玄机?」 不知不觉,白真如站到庄申的身边,看她摆弄她从没见过的小东西,听到此问,淡然一笑。「不过是相由心生罢了。」 第234页 相由心生? 将照片放至最大,描摹轮廓的形象。庄申道:「相由心生,相由心生。其实没有宇宙,也没有白天见到的海,没有深谷。其实我们只要走过去就是净土?这一切都是障眼法,是不是?」 她越说越是兴奋,丝毫没留意到白真如的犹豫和眼底的风暴。 她像个孩子,想要求得一个肯定答案。 白真如一下子坚毅起来,幽幽说道:「你说的没错,确是障眼法无误,没有深谷,有的是湍急的奔流。」 「奔流?子……」没来及把话说完,庄申只觉颈脖一痛,顿时失去了知觉。 ※※※※※※※※※※※※※※※※※※※※ 抱歉久等了~~~ 我把这一章后头全部改过,也想好结局了。 当然,没那么快完结。 第124章 庄申失踪 白真如回到寺庙时, 已是深夜。 白慈没有休息,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在门口坐立不安地张望, 待见到白真如先是一喜。可白真如身旁身后并没有小猴子的身影,白慈疾步上前:「庄申呢, 怎么就你一个?」语气不算好, 也不算不好。 「她尚未回来?许是在思索去往净土之法。半个时辰前,她与我说有了想法, 需要求证, 便自个儿先上来了。不若我去找找?」白真如的惊讶恰到好处, 要找人的心也是。 「不用你去。阿拉丁,阿拉丁。」白慈大呼小叫把阿拉丁叫出来,「她说庄申自己先回来,但是到现在没见人。我担心她。这么晚了,就算她要找什么路也不会磨蹭到现在。你带我去找找。」 阿拉丁安抚白慈几句, 「大晚上的, 你别乱跑,我带艾山去。白将军, 庄申往哪个方向去了?」 白真如老实说:「高台深谷。」 白慈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昨夜庄申被深谷内的宇宙景色所吸引,不由自主靠近的样子历历在目。 万一, 万一…… 「阿拉丁, 我也要去。」 被丢在一旁的苏里唐见白慈着急, 幸灾乐祸:「定是被这女人害了, 这会儿估计连骨头都找不回来。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心机婊。哎呀呀,说不定就是那女人见色起意或是谋财害命,把幼女推下深谷呢。」 「你闭嘴!」白慈骂他,「再啰嗦,把你的嘴巴用屎糊起来。」 苏里唐这会儿学聪明了,他不骂人,也不继续发挥,只嘿嘿冷笑,那神气是说不出的笃定和欠揍。 白慈气呼呼地瞪他,瞪完又瞪白真如。 白真如害庄申有几分可能?动机是什么? 自己不信她,海塞姆不信她,整个队伍里,只有白净识和庄申待她算得友好,她要是想继续和他们一起进入净土,不该对庄申不利。 要是她不想回净土呢?对不起净土的人,对不起净土的女王,所以她想跑?就算是如此,也不该对庄申不利。她应该清楚,他们不会阻拦她的去留,甚至,他们希望她说出去净土的法子之后立刻离开。 面对白慈的怀疑,白真如摆出谦卑的姿态,立于一旁,问道:「可要我与你们同去?」 「不用,你留在这里。」白慈当然不会让她一起,非但不会,还示意伊萨看好白真如。说不上信或不信,人是跟她一起离开的,现在她一人回来,怎么说都有嫌疑。 伊萨举枪对准白真如。 白真如见过帖木儿汗的火器,目测伊萨手里的也是同样的暗器,比从前她见过的那种速度更快,杀伤力更强。她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面带不忿地看向白慈:「王疑我。」 白慈没有回答,拿走伊萨的手电筒,沖走出来的海塞姆说:「我去找庄申。」说完,便转头投向茫茫黑夜里。 星云美丽绚丽,白慈的心底却是一片焦灼。 庄申在哪里。她的小猴子跑去哪了。等找到她,一定狠狠打她屁股。 不,不够,还要给她栓上链条,叫她乱跑。 顾不得恐惧尸体,翻遍整个高台,不见丝毫痕迹,庄申不在这里。 呼啸的西北风里,白慈一向骄傲的身姿显得格外悽惶。 阿拉丁说:「也许,也许她已经在寺庙里了,我们先回去。」 空寂寰宇,四下里幽深黑暗,黑暗的尽头像是隐藏着一只不知名的怪兽,随时随地将人吞吃干净。白慈一阵颤慄,刻意忽略如翻浪般涌起的不安,她说:「好,我们回去。她应该,她应该已经在那里了。这个不省心的猴子。」 回到驻地,白真如被海塞姆带到开小会的地方,黄金弯刀被搁置一旁,伊萨站在一角,持枪候命。白净识和白芷也在,没靠白真如太近。 白慈和阿拉丁进来,无需多问,从各自的眼神里得到一个谁都不想要的答案。 庄申失踪了。 海塞姆没来得及说话,白慈已朝他伸出手。「给我。」 眼底闪过惊呀,海塞姆把枪给她。 只见她利落地打开保险栓,上膛,指向白真如。「脱光衣服,我要搜身。」 想来想去,如果确实是白真如对庄申不利,只有一个理由:她要王令。 「王,你疑我。」白真如面对枪口,没有一丝慌乱。 「对,我怀疑你。庄申是陪你出去的,你嫌疑最大,我不怀疑你怀疑谁?你见过火//枪,应该不难理解手//枪。我知道你功夫厉害,你快,它更快,你只要动一下,我一开枪,你就死。脱吧,还是说要我帮你?」白慈拿枪的手很稳。很早的时候,她随海塞姆学过。那时他们仍相爱,一伙人去打猎,她打死过一头狼。 第235页 见白真如身体僵硬没有动作。阿拉丁嘻嘻一笑,「虽说我喜欢女人自己脱,但要是女人实在太矜持,我也是可以效劳的。」 「王。」白真如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士可杀不杀辱。若是王欲辱我,不如赐我一死。待我死后,王自会知晓我的清白。」 「我对你没兴趣,对你的清白也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抢了我的东西,杀了我的爱人。」说到爱人,白慈的眼睛湿润了些许,她硬生生将泪意忍下去。「是不是觉得我们要你带路,所以不会杀你,你有恃无恐?我不需要杀你,只要打断你的腿,扒光你的衣服,外面有个畜生荤素不羁,一定很乐意拿你出出火。在这个没有医生,没有仪器的环境下,你以为你能活几天。不要挑战我的耐性,脱。」 白真如看了海塞姆、阿拉丁和伊萨一眼,再次拜倒。「请王赐我一死。」 「好啊,那就如你所请。」 「阿慈!」 「小姐!」 海塞姆和白净识同时出声。 要说在场的人谁最在乎白真如的生死,要数海塞姆和白净识,前者要找帖木儿汗,完成家族任务,后者要救净土、女王。在庄申失踪的前提下,他们对前往净土毫无头绪,只能依靠这个白真如。白真如可以缺胳膊断腿,但是她不能死。他们知道庄申对白慈的重要性,也不会怀疑情急的白慈会做出要人命的事来。 白净识劝道:「小姐,她是你的大将军,不会对小申不利。而且她是个女人,你要在她在大家面前脱衣服,实在不妥。若是她死了,搜不到你的东西,岂不是叫她蒙冤。小申一定不愿意见到你这样。」 海塞姆笑说:「白嬷嬷说的是,白将军顾忌的是我们。我可不想看那么辣眼睛的东西。小芷还小,也不要让她看。阿拉丁,伊萨,我们先出去。」 白慈没松手,眼看着被点到名字的人和白芷一起出去,隔断空间里只剩下三个白姓女人。 「好了,将军,请吧。」白慈牵记庄申,半点耐心全无,不想陪她磨洋工。要不是她尚存庄申活着的希望,并不介意送这个祸害白将军去死一死。 男人们既已离开,白真如再不忸怩。她也不站起来,就跪在那里,自行脱衣,脱到只剩下裹胸与贴身内裤方停。 白慈没有让她停的意思,眼见白净识已露出几分不忍,她冷冷说道:「你不知道裹胸、内裤里最能藏东西吗。」 白真如只得将最后的遮羞布除去。她闭上眼,倔强地说:「王,我并无藏私,你可满意?」 白慈真真将她从头看到脚,越看越是心凉。「庄申不见了,我有什么可满意的。白将军,你穿衣服吧。」 一件件脱下来,一件件穿上去,等白真如穿好衣服,只剩下满是歉意的白净识。「白将军,实在对不起,庄申是阿慈的命根子,她们历经坎坷才在一起,现在庄申这孩子不见了,她难免失了分寸。请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代她向你赔罪。」 「白嬷嬷?他们唤你白嬷嬷,我便一道这么叫了。庄申善良可亲,别说是王,就是我,也为她担心。我不会怪责王,君君臣臣,身为臣子理当为王分忧。」 她这般大度,叫白净识顿生好感,眼下庄申失踪,二人不好磨蹭,待收拾停当后,海塞姆已将剩下的人统统召集在一起。除了白净识、白芷、阶下囚苏里唐和守营地的伊萨,其余六人分成三组,分头去找庄申。 海塞姆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问白真如,「白将军可愿与我们同往?」 白真如道:「那是自然。卫城地形简单,并无多少岔路,只消分成二组即可。」她毫无芥蒂,将隐蔽处、险要处一併说与众人知道,提醒大家小心注意,自己则随海塞姆、白慈与艾山,四人结成一组,顺路下行。 二个小时之后,两组人回到高台,无一所获。 在白慈的要求下,他们又在高台搜罗一番,不见丝毫痕迹。 一日一夜的折腾,耗尽体力,大伙儿已是疲惫不堪,海塞姆决定,先回去休息,等天亮后再搜寻一次。 白慈落在众人最后,眼神没有焦点,茫然地散乱在凄冷的夜空。 小猴子不见了。 她的心一如这冬夜一般寒凉。 「阿慈,先回去吧。」海塞姆劝道。「天亮了好找一些,我们再找。庄申她,她不会有事的。」 「她是个小姑娘,夜里那么冷,外面那么多尸体,她怎么会没事。」白慈声音发颤,带上了哭腔。 「她聪明伶俐,身手也好,没见到人,我们也没见到尸体,是不是?都说亲近的人之间会有感应,你有那种她已经不在的感应吗?」 「没有。」白慈怒道,「她一定活着。」 「她一定活着,只是在某个地方。这地方那么邪门,或许她触碰到机关,将她送到王城里了。等见到她,我替你打她屁股,叫她乱走乱摸,让你担心。」 「谁允许你打她屁股,要打也是我打。你说,你是不是对她有企图?想也别想,她是我的,我的。」 白慈的反应在海塞姆意料之中,他笑说:「是是是,她是你的,你打,我给你递棍子,好不好?」 「拿鞭子。」 「好,给你准备鞭子。」 回到寺庙里,白慈恢复平静,至少在面上,已看不出方才的慌张。 第236页 白芷担惊受怕一日,实在撑不过去,在他们回来之前已经睡着了。白慈看过她之后,白净识才从外头进来。道是白真如来了例假,万般无奈,向她求助。方才白净识在教她怎么使用卫生巾。 听到白真如的名字,白慈就觉得火大。要不是这人非要去看女鬼的坟,庄申也不会失踪。 祸害,扫把星。 与此同时,白真如正在临时搭建的厕所附近,顾不上冰凉的空气吹得她起鸡皮疙瘩,再次脱去衣服,将刚取出的东西藏在胸口,用裹胸紧紧固定好。 身下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每走一步都是煎熬。白真如暗骂几声。 白慈没有放下对她的怀疑,找人的这一路上,始终紧盯着她,让她没法及时把东西拿出来,受了许多苦。若是她心存幻想把东西放在城下别处,这会儿未必能够拿到。她相信即便是明天,白慈依然会看着她。 万幸的是,她足够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不过付出流血刮伤的代价,成功将东西藏好,贴身携带。就算白慈不信她,也不会叫她再脱光一次。 至于行走不便,想必白净识已替她解释了原委。 她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有月事。白净识提到过,有些人来月事会疼,很疼,她将之称为痛经。 白真如捂着小腹,一瘸一瘸地走。 流血,疼痛,可不就是月事嘛。 她痛经。 ※※※※※※※※※※※※※※※※※※※※ 小猴子不是被人掳走啊 第125章 你不要哭 这一晚, 除却困极的白芷和没心肝的苏里唐,几乎没有人睡得踏实。 庄申失踪,白慈担忧, 她的脑海不断上演各种可能,危险的, 灾难的, 魔幻的,童话的。庄申不老实, 想到什么会自己去查去看不假, 但是要说她去了之后不回来, 只可能是遇到回不来的情况。 回不来,一是有了危险,二是身不由己落入净土,找不到回来的法子。 这世上有千百种危险,没有一种她愿意让庄申经历。以昨夜大伙儿上下一通寻找的情形, 要是庄申身在卫城, 意识清醒,必然可以找到。思来想去, 只有后一种能让白慈能透过气来。 刚才张牙舞爪, 举枪若定,冷酷不得了的白大小姐, 半夜躲在睡袋里流眼泪。她不敢哭出声, 死死咬住庄申的衣服, 眼泪落在衣服上, 很快没了踪迹。 今时不同往日,早些年碰到类似的事情,她尽可以呼天抢地,乱哭一通,甚至可以拿苏里唐出气。但是现在白芷年幼,白净识老了。她作为一个母亲,随时随地需要考虑到孩子,作为成年人,要照顾老人,不能让白芷和白净识过分担心。她不能露怯,不能露出过分担忧,一旦露怯,摧毁的是孩子和老人的信心。 而其他人想得更多,心思更复杂。 白真如自不待言,伤处灼热、疼痛,初次与人交//媾像被撕开似的,也没有现在那么难受。彼时有人在身侧,爱意涌动,现在还需要担心白慈会否临时起意来搜查她。白慈翻来覆去没睡着她知道,隐忍的抽泣声她也听到了,不是没有些许快意。白慈的行为不在可控范围之内,她猜不到白慈会如何去做。 就像白慈逼她脱光,实在不像是女人所为,只有男人会在众目睽睽下这样羞辱一个女人——脱光她的衣服,叫她无所遮挡,事后没有丝毫忏悔之心。 白慈不在乎她的身体,不在乎她的想法,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她端举火器,目光阴冷,若不是白净识和那个叫海塞姆的男人在,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若是她有所异动,白慈会果断开枪。所以她表现地很乖,很驯服,像一个称职的忠诚含冤的将军。 女王温雅,而这个后人,粗鄙、凶狠,全无半点王者之风。名慈,却毫无慈心。相比较而言,庄申更像是女王后人,王以仁德立世。只是在动荡时期,仁德的人活不长久。 与庄申短暂相处的那一点点时间,足够让白真如察觉庄申性格里天真的一面。不知天真的人为何会与白慈在一起,一点不般配。 可惜的是,天真的人也容易早死。 杀庄申,纯属一念之间,白真如不愿冒险去猜测庄申知道多少。仅凭她灵机一动发现净土的秘密可能导致自己失去价值,她都要杀了她。 聪明的人,通常脖子很细。 一个人若是占据了聪明、天真和仁德又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白真如觉得实在怪不了自己送她一程。即便不是现在,之后难逃一死。毕竟那个海塞姆、苏里唐,也是各怀鬼胎不是嘛。而她,只不过给了她一下,让她从此沉睡于净土之内,也算是一种成全。 男人们或轮班值夜,或闭目眼神,除却关心与担忧,他们会想,卫城里是不是有另一队人马,躲藏在某个暗道里,趁他们的落单的时候,一个一个消灭。或是地上涌起的尸体复活,悄然无声地把活人藏匿起来,汲取她的生命活力。 是人,还是女国恶魔圈养的怪物。 这神秘之地,充斥太多不科学与不可思议。他们想了许多,很累,以至于第二日早晨,各个眼里布满血丝,一副没睡醒失眠的样子。 草草吃过早饭,仍是和昨天一样的分组,进行第二轮地毯式搜查。 一无所获。 那之后,白慈面朝夜晚是宇宙星云,白天是浩瀚碧波的深谷发呆,她没有说话,光是背影就透着一股子寒意,别人不敢催她,也没有同她讲话。 第237页 他们也不晓得要说什么。 别难过。 吉人自有天相。 也许她一个人先走了,有一段奇遇。 所有的安慰在此时毫无力量。 队伍里的人不确定她与庄申的关系,但两人的感情,人人看在眼里。 白芷为找不到庄申大哭一场,白净识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最后,做母亲的把女儿叫到身边。 「不要哭。」白慈说,是平日少见的坚毅与严肃。她一认真,倒有了几分威严。 白芷有些怕,拿手去擦泪,可是眼泪止不住。她抽泣着。「我,我没想哭,但是,但是,庄庄不见了……」 「不见了不代表什么。」白慈摸出纸巾,温柔地替女儿擦眼泪——庄申不在,她需要连她的那份都做好。「你不要哭,哭就是认输,她只是不见了,不是死了。」说到死,白慈顿了一顿,之后弯起一点点嘴角,「小小芷,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就是活着,所以你不要哭,知道了吗?」 小女孩听懂了母亲的意思,连连点头,「我不哭,庄庄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她只是……调皮先去了一个地方。」 「小小芷说的没错,她先去了一个地方。她这么调皮,不带我们,见到她之后,我们不理她好不好?」 「唔……」白芷犹豫,她不捨得。 「那我们踢她屁股好不好?」 「好!」白芷答应得很爽快。调皮的孩子应该打屁股,庄庄是大人,应该被踢屁股。 她怎么可以丢下她们不管,她是个坏人。 白慈蹲下来,抚摸女儿的脸,「小小芷乖,脸都哭花了。你呀,哭起来跟小猴子像得不得了。」 「真的吗?」小女孩有些高兴,眼睛冒着光。 「下次叫她哭给你看,你自己看像不像。然后我们拍照片印出来好不好?」 白芷已经开始想像到时候庄申会有多囧。「要是庄庄不让拍呢?」 「那我们就合作,我按住她,你来拍。到时候可别躲起来啊。」 散开的众人在海塞姆命令下各自休息补充能量没有靠近。白真如坐着难受,站着也难受,只得靠着一块大石,观望这对母女,不知道白慈对小女孩说了什么,让她那么快就破涕为笑。白净识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颗心分作两半,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那对母女。 白真如假装没留意她注意自己,愈发觉得自己英明。下身痛虽痛,好过被人时刻盯着拿不到东西。从昨晚回到寺庙到现在,除却她上厕所那阵得了一点小小空档,之后不是白净识来关心她,就是白慈观察她。连她用过的卫生用品,她们都有心检查。 这个发现让她又惊又怒,也让她开始期待谜题揭晓的最后一幕。等她到达王城,解封全境,登上女王宝座,她一定会当面告诉妻离子散的白慈,她是如何轻松处理她珍爱的女人。她要看她痛苦到扭曲的脸。 「白将军。」白慈牵着白芷走到白真如的面前,母女二人看起来比刚才平静不少。「哪条是去净土的路?净土怎么去?」 白真如迟疑了一下。 「我是以女王后人的身份问你,这个身份没资格知道如何回到故土?」白慈抿嘴笑了一下,多情的眼角挑起一抹嘲弄。「原来女王只是个虚名,一个傀儡。」 「王请慎言。」 「不是么?白将军。还是你口口声声称我为王,心里却从来没有承认过我的身份?」 心思完全被猜中,白真如自然不会承认,诚惶诚恐,单膝着地跪下。「臣不敢。」 「起来吧。不是还在痛经嘛。庄申说了,女人要为女人着想,我不难为你。要进入净土,通道在高台,是不是?」 「是。」白真如遥指空谷,「我们净土人常说,路在脚下。」 白慈不屑道:「故弄玄虚。」 「谁故弄玄虚?」海塞姆大步走过来,刚刚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白将军,去净土的路你不好说,出净土的路总可以告诉我吧?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你要走?你什么意思?」白慈当即色变。 海塞姆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看向同样露出一点慌乱的白真如。 「来时路,去时路。怎么来的,怎么回。」对上海塞姆,白真如依旧是称职的净土女将军,丝毫没被男人俊美的脸孔所吸引。 海塞姆瞬间懂那句胡弄玄虚的意思了,「我们来的时候用到一个工具,但是到这里之后,那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许是你们之间的某个人有私心私慾,把东西藏起来了。」 那东西——金子做的交尾图饰品,从发现起一直在庄申手里,被白真如一讲,倒像是庄申私吞。 海塞姆笑了笑,「白将军真爱说笑,不知道便说不知道,何必惺惺作态。是不是你们净土的人小偷小摸惯了,所以爱把别人说成贼。」 说完,他收敛笑容,对着白慈认真道:「阿慈,没想到这趟行程会这样艰险,庄申失踪我很抱歉,我会找到她的,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会找到她。」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你、小芷和白嬷嬷继续冒险,而且我们也已经有了别的方法不是吗?」 解除封印需要血,只需将白慈的血抽取一些出来用试管保存,不行的话,备上一管白芷的血一样可行。目前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她们亲自涉险,在失去庄申的情况下,海塞姆觉得前路的凶险胜过之前,不适合老人和孩子。「你带白嬷嬷和小芷先撤回去,在屈兹等消息,要是想回上海也行。我会把她带回来。」 第238页 第126章 通往王城的路 「放你妈的狗屁。」 海塞姆的体贴并未得到半分欣赏与感激, 相反, 换来的是白慈的怒叱。按照她此刻的心情,恨不能把面前的男人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海塞姆, 你想我们一起就一起,你想我们回去就回去?你把我们当什么,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当初, 我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过小日子, 你耍阴谋诡计把我们全骗到这鸟不拉屎的狗地方。好,拜你所赐,庄申不见了。你内疚、后悔, 是不是?你现在良心发现, 让我们回去。呵, 回去,我们能回哪里去, 没有庄申, 没有庄申,哪里是可以回去的地方。我不会回去的, 我要去找庄申,你懂吗, 我要去找她。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地来,就要齐齐整整地走。」 「一家四口」使海塞姆的心略微有些刺痛,不可否认, 白慈的话无不道理。他对庄申的失踪感到抱歉, 内疚、后悔兼而有之, 甚至,他觉得庄申已经遇害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他才说,会找到她,无论什么情况——生或死,全尸或残躯,他都会带回去。 白慈的反对并不让他感到意外,白芷小小人儿眼底的坚决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母女俩的深情与倔强如出一辙。 白净识自然不愿离开,若非她有心往古国净土,跌进他的有奖徵集里,哪来的本次旅程。 明知如此,海塞姆仍旧劝上一劝,「此一时彼一时,你们来这里固然是有我的缘故,可要是没我,你以为你就永远不会进入这里了吗?」 白慈知道他讲的是白净识,冷哼一声,并不搭腔。 「如果庄申在这里,她和我会做同样的决定。她不会希望她的家人、朋友为她冒险。我答应找庄申,就一定会找到她,她也是我的朋友。阿慈,不要意气用事,就算你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顾及小芷的安危。她才六岁。我让阿拉丁陪你们回去,有事他可以帮忙。」 提到白芷,白慈犹豫,看向女儿。 「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小小芷,不如你跟阿拉丁叔叔和白嬷嬷先回去?你回去,我也安心。」万一她和庄申有个三长两短,至少白芷还在。到时候就算庄申的父母不愿照顾她,白嬷嬷和阿拉丁不会抛弃她。 「小姐。」白净识当然不愿意先走,但让白芷跟阿拉丁离开,她不放心。 原以为白净识会义正词严地拒绝,没想到她只叫了白慈一声便不再说话,当是觉得两难。白真如不禁着急起来,差点开口劝人。幸好身下的痛处提醒她,忍耐,忍耐,要小心谨慎,不可胡言。以她的身份和立场,这里实在没她说话的份。而且,以白慈的心机,她一开口,说不定会惹来怀疑。她的胸口,正藏着那一枚王令,一旦暴露,这伙人怕是会毫不犹豫送她去见庄申。 白芷一脸不情愿,很坚决地说:「我不要。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要找庄庄。」 「小小芷。你还小……」 「我不小了。」白芷眼圈红了,含着眼泪说:「毛毛的爸妈常年在国外跑,为了让毛毛安定生活,把她放在国内。可是毛毛常说,宁愿跟着她父母到处跑,哪怕没有一天安定也比见不着要好。我不要跟你们分开。我不要。」说完,她吸吸鼻子,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妈妈说过,不能哭,哭代表认输。 女儿都这样说了,做母亲的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阿拉丁把小姑娘打晕抱回去。海塞姆倒是想,反正白芷那么小小一个,阿拉丁使点力气,夹着也就走了。 但白慈不是海塞姆,纵然她从前会是这个作风,现在不是。她蹲下身子,认认真真看着女儿,「你今年多大?」 「六岁。」小女儿怯怯地答,怕母亲嫌自己小,补一句,「九月能上小学了。」 「上小学就能耐了?你知不知道,会死的,或许一脚踩空,一个疏忽你就死了。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你再也见不到妈妈和婆婆,见不到庄庄,也不见不到毛毛。我们会很伤心很伤心。小芷,你要是出了事让妈妈怎么办?妈妈要你好好的。你明白吗?」 「妈妈,没有你,没有庄庄,我一点也不好。要是我死了,下辈子再做你和庄庄的女儿好不好?」 听这母女俩百无禁忌地说着死,白净识和海塞姆不禁皱起眉。 「好你个头。」白慈捏捏白芷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明明是我养你那么多年,你更喜欢庄申。」 「妈妈,我现在喜欢你啊,你不是也喜欢庄庄嘛。」抱住母亲的手臂,白芷说:「毛毛说,那叫……那叫,爱你就爱你的猴。」 白慈失笑,「你们这些孩子,平时都在讲什么啊。」 「妈妈。」投入母亲的怀抱,白芷执拗地说,「不要让我等你们,我不想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每天想你们是不是安全,庄庄怎么样了。妈妈,不要离开我。」 瞧这架势,这对母女谁也不会先走,白真如渐渐放下心。 为了她们难得的深情,到时候,她一定会给她们一个痛快。同是女女生女,净土里人多是选择自己生孩子或是与人搭伙生孩子,为爱,以前或许有不少,到白真如这一代缺不多。 生孩子,无非为了繁衍后代,延续种族,利益叠加,与感情多寡没有太大的关系。记忆中,白真如的二位母亲极少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们有着极好的家世,显赫的名声,白真如自幼得益于此。受良师教导,乃至当上大将军都与二位母亲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但在情感上,她们却淡漠非常。 第239页 就好像白真如被解除封印到现在,都没有想过一想,那二位母亲是否仍旧活着。 想到她们,白真如眼底闪过一抹厌恶,看白慈与白芷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嘲弄。 母女俩的态度如此坚决,海塞姆不得不说:「阿慈,小芷,你们太任性了。」 白慈却是一笑,在小女孩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女儿随我。」 前所未有的骄傲。 海塞姆一怔。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慈开始觉得女儿像她,会以她为傲。 从前,他们吵架,鸡飞狗跳。白慈会怨他,也会维护孩子,但对孩子的喜爱终究有限,提起白芷满是怨气,哪有如今飞扬的神采。 压下淡淡感伤,海塞姆说:「既然这样,你们先去吃点东西。我看你拿枪很熟练,以前练的倒是一点没忘,带把枪在身上吧。」 没想到海塞姆那么好说话,处处透着几分真心。白慈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多少有些别扭。海塞姆笑笑,「你明白就好。」 母女二人手拉手,白净识便来扶白真如,因着女国的关系,她对这女将军很是关心。哪怕白慈一再关照不要管她,她捨不得不管。 海塞姆走在最后,白真如腰上金色弯刀时不时刺他眼睛一下,他问:「白将军,你需要多休整一日吗?」 多休整一日多一日风险,白真如不愿,冷声道:「无需休整。从卫城至王城尚有二日脚程,以你们的速度,怕是所费时日更多。你们若是准备妥当,即可出发。」 「这样也好。那便有劳你领路。」海塞姆客气地说道。 * 「不,开什么玩笑,你是瞎子吗?那边是一片海,是悬崖。我不会游泳。我不走,我恐高。」 卡西姆是个高高大大的健壮小伙子,在海塞姆的队伍里头,他的身手数一数二。 但就是这么一个勇猛的年轻男人,此刻一脸惊悚,缩手缩脚,连连摇头,好像要他去死。 白真如一手扶着弯刀,不屑道:「胆小如鼠。」 非但是卡西姆,在场除白真如外所有人,面对指出的道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从卫城去王城,确实有一条别的道路,如白净识所言,从高台跳下去。 穿过寺庙正殿,经过书有「放下」二字的月形拱门,白真如朝空谷某处一指,「这便是去王城的路。」 一个个探头张望,除了无边深海,便只有虚空,踩着实地的人面面相觑。 海塞姆说:「白将军,你这是在耍我们玩?」 白真如冷哼。「我好心指路,你们当我戏耍你们。胆子如此之小,尚不及我净土三岁孩童。」 阿拉丁探头朝下看,退回来后说:「搞什么啊,明明没有路。」 白真如挑衅地笑:「此乃佛法无边。」 苏里唐等人默念尼玛真神。 「白将军,你说庄申来这高台,是因为可能发现去王城的路?」 不知白慈为何突然问起庄申,白真如有点心虚,说了一声是。 走近高台边缘,极目远望,白慈说:「这边的风景倒也有趣,白天是海,晚上是天,该不会都是假的吧?」 海塞姆忽然笑了一声,如庄申所做过的那样,打开手机,接连拍摄好几张照片。 「果然。」 肉眼所见的海,经过手机成像,变得空空荡荡,白真如方才所指的地方有一座吊桥,长长悠悠,望不见头。 净土最引以为傲的神迹,不曾想接连被人用工具发现了秘密,白真如心头不快。 有桥有路,众人踏实许多,阿拉丁、阿曼与卡西姆在最前方开路,白真如与白净识随后,白慈与白芷第三,她们身后是海塞姆与艾山,巴沙尔与伊萨在最后带着苏里唐。 对于苏里唐的处置,出发之前有过一番争论:是把苏里唐杀了、丢在卫城、还是带他一起上路。最后因为阿曼的再三恳求,海塞姆没有杀他。但是海塞姆同白慈保证,若是他再有异动,一定不会姑息。 白慈笑他:「你想收服人心,就不怕那疯狗要了你的命?」 海塞姆说:「他不会有机会。」 在此之前,他会先杀了他。这一次,他的目的不是放过苏里唐,而是收服阿曼。 启程前,白慈把一把小巧的军刀交到女儿手里,让她贴身藏好。「从现在开始,除了我,你谁都不要信。有人骗你伤害你,你就杀了他。」 白芷缩缩脖子。「婆婆呢?」 「她的话,你不可以全信。她不会骗你不会害你,但是保不齐她被人利用。记住,小小芷,不要相信任何人。」 吊桥为云雾所绕,难见彼岸,桥面由金子和木板铺就,历经百年,不见腐朽。众人踏在桥面上,晃晃悠悠,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 只有白慈脆生生的话语飘荡在吊桥之间。 「庄申走这条路一定会害怕。」 「她这人,恐高。」 「她呀,就算吓软腿也不会吭声,要面子。」 孰不知,吊桥下方即是女国赖以繁衍日渐干涸的子母河。顺流而下之处,有个近百年来才发展起来的小村子。破旧的村子里,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一个溺水的陌生女人,奄奄一息。 ※※※※※※※※※※※※※※※※※※※※ 第240页 对,庄申在下面没错。。。 不一样的下面。 第127章 庄申的梦 人们常说, 人在临死前会见到一道白光,走进白光,全身被光笼罩。白光会根据人一生行事称量、评判,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 在白光评判人的时候,人有足够的时间回忆过往,能浮现出来的都是此生刻骨铭心的事。有些或许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落灰, 但是死前,人会知道他的惦念、他的期盼、他这一生矢志不渝的追求。 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庄申觉得老天爷有点残酷,要是有人孜孜以求一辈子, 却在临死前看到别的人别的事,他会否扼腕嘆息此生的错位与虚度。 那时, 庄申没想过会见到白光。 跨过十四岁到十七岁青春期自我了断的门槛之后, 她也没想过会那么早见到白光。 白光出现之前,她的视线里一片漆黑, 只觉有一股力量将她往更深的黑暗里的牵扯。 身体沉重, 四肢无力,无法控制,连疼痛都无法感知。唯有一点仅存的意识让她感觉到自己即将坠入虚无。 阴冷, 潮湿, 黑暗的虚无。 嘴巴说不出话来, 只能感觉到大脑里有个声音在说:好冷啊, 我害怕。 渐渐的, 害怕与寒冷逐渐消退,除了感觉本身,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的眼前是一道白色光芒,光芒之后是一片昏黄的沙漠。青空下,细沙间,只有一行脚印指向远方。 远方有幕天壁画,色彩鲜艷,佛像多姿。 远方音声裊裊,磬声佛号,暮鼓晨钟。 * 「你是野狗吗?随地大小便。」一个穿着黑色纱丽,包头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可笑的问话,熟悉的台词。是谁也曾这么问过她。 庄申皱起眉,揉揉太阳穴,她想不起来。 「庄申,还愣着干嘛,出发。」沙漠公路上,导师周瑾在同她招手,十分不耐烦。 庄申诺诺应声,朝周瑾走去,走到路边回头看了一眼。 沙漠空寂,连一丝裙角都不见。 按上心口,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什么。 庄申想,大概是饿了。 * 旅馆的楼梯转角,穿着黑色纱丽的女人再次出现,依旧蒙面,宽大的纱丽未能遮去她的婀娜,影影倬倬间,腰臀丰腴,摇曳生姿。 擦肩而过之际,她对庄申说:「你是神赐予我的命定中人,我们会有一个孩子。」 荒唐又熟悉。 庄申茫然地看向她。曾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之后呢? 女人又说:「上天安排的最大。」 程琤在楼上叫她:「庄申,磨蹭什么呢?快去洗澡,洗完好吃饭。」 女人充耳不闻,朝庄申伸出手。 庄申犹豫。这双手带给她的会是什么?欢愉?痛苦?禁锢? 一丝恐惧如长针刺入头盖骨,庄申哆嗦了一下,避开那双手。 走到程琤身边,朝楼下望去。楼梯空阔,只有褪色的波斯地毯铺呈其上,女人不见了。 「庄申,你在看什么?」 「刚才有个女的……」 「哪有人?只有你在发愣。」 没有人? 被推进房里,程琤说:「你怎么了,该不是见鬼了吧。」 庄申揉揉自己的脸,「总觉得少了什么。」 程琤笑,「少了魂,少了鸡毛菜。明天我们去库尔勒,之后就能回家了。你收收心,考前冲刺一下。」 * ifc国金中心,卡地亚专柜。 庄申卸下试戴的手錶还给店员,店员一脸客气地微笑。 程琤站在一旁,「怎么,不喜欢?」 庄申耸肩:「我还是觉得没有买表的必要。」 店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性,陪笑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一次,怎么会没有必要。一对表而已。」 程琤也说:「就是,表而已。」 庄申从椅子上起身,再次谢过店员,和程琤一起出去。 程琤笑她:「婚前恐惧症?」 庄申笑了一下,面上有着说不出的惘然。「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新郎官不对?」 「师姐,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在人生的某一个点上,你做出别的选择之后,今后的道路截然不同?我总觉得我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大四那年安西考察一行结束后,她专心复习考研的科目,顺利考上周瑾的研究生、博士,在周瑾的推荐下留校做老师,现在的未婚夫也是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周瑾给介绍的。未婚夫是博雅西市的员工,半个同行,收入不错,家庭中规中矩。总的来说,双方家人满意,婚后他们可能会在父母的催促下要个孩子。而庄申自己,谈不上愿意不愿意,也没什么满意不满意,反正她一向听父母话,是父母的好孩子。 只是,她时常会想,这不像是她的人生,不是她的生活。 她时常会看着镜子发呆,仿佛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遵从于心的生活。 在镜子的那头,她用炽热的心爱着另一个人。她想她,念她,见着她的时候她笑,想到她的时候她也想。那人会对她使坏,会引诱她,咬她。她们会有一个女儿,天使一般的女儿。 第241页 无数个夜晚,庄申梦见自己与那人拥抱缠绕在一起,亲吻,颤抖。 那人总是邀请她:我们做//爱吧。 无数个瞬间,庄申茫然四顾,脱口而出就想喊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在喉咙口打个转又消失不见。 是谁呢? 抛出炸//弹//性的问题之后,师姐妹同时嘆一口气。信步走进一家奢侈品店,庄申才想告诉程琤,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别处,就听见一个女人在说:「这个不要,那个不要,那个也不要。其他,每样给我拿一件。」 那是一个极美丽张扬的女人,鼻樑高挺,五官立体,眼眸深邃,嘴唇丰润,柔软的头发如云似瀑,眉宇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暴发气质和戾气。身边有个长相极其精緻,美貌更甚于她的小女孩,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洋娃娃似的。从外表来看,两人应当是母女关系。只是和母亲近乎嚣张的姿态不同,小女孩垂着头,紧紧拉住身边老妇人的手,看起来不大自信,怯生生的。 留意到她的打量,美丽的女人朝她看过来。庄申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一双眼睛牢牢盯住美丽的女人。 而那个嚣张的美女在扫了两人一眼之后,也望向庄申。 二人的四目相对瞬间使周围人全成了摆设,庄申想问那个女人是谁。 那个女人先问她:「我是谁?」 张张嘴,名字就在嘴边,每天要叫啥千遍百遍,欢喜时叫,悲伤时也叫。 可是庄申现在叫不出来。 她是谁? 下一秒,女人、孩子、老妇人统统消失不见。 「庄申,怎么了,你怎么哭了?」身边只有惊讶的程琤和见鬼似的导购。 哭了?谁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想哭,她不知道。 「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程琤看起来有些担心,「刚才你见到了谁?」 「我不知道。我应该知道的,她是……她是……」 她是谁呢? 庄申一手按在心口,刚才,她感觉到了心跳,感觉到自己活着,左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 眼泪潸然,毫无预兆。 庄申跑出店外,四下找寻,如痴如狂。 没有。 没有。 没有。 「庄申,你在找谁?」程琤跟在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臂,「你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了。师姐,我再也见不到了。」 程琤安慰她,「不哭不哭,我们一起找,一起找好不好?」 耳畔似有怨念,恶狠狠的。「穿上衣服,你就不认得我了是不是?」 庄申想笑。 那个声音又说:「你要是敢忘记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眼泪落在商场的大理石地面上,滚烫得像是可以融化地面。「那你就不要放过我,我不想忘记你,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是谁,你是谁。」 庄申跪倒在地,喃喃念叨:「不要放过我……」 曾经有人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白,意为供奉佛的花;慈,恻隐怜人谓之慈,愿给一切众生安乐曰慈。 那时她说,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 那个声音又问:我是谁? 「白慈。」庄申喊了出来,「你是白慈,我的小慈。」 与乐为慈,意图使他人拥有快乐或快乐的因便是慈,小慈使她快乐,亦是一切快乐的源头。 名字仿佛是一个咒语,念出咒语,失去的感觉统统回来了。 疼痛,阴冷,恐惧,还有近乎窒息的感觉。「小慈,白真如是坏人,不要信她,不要信她。」 「有气了,有气了。」 「菩萨慈悲,阿弥陀佛。」 「人活了,人活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把大夫找来,快。」 「诶,她在流眼泪。」 「白慈,白慈是谁?她的母亲吗?」 「白慈这名字听起来可像是我们女国人。」 「此人方才可曾提到白真如?」 「我听见了,她说白真如是坏人。」 「她是谁,她怎么知道白真如是坏人?」 「她也是女国的人吗?」 天旋地转中,庄申再度陷入昏迷。 ※※※※※※※※※※※※※※※※※※※※ 小猴子听说大家巴望她喝一肚子水生二胎,吓得缩在水下宁愿做王八…… 第128章 边境小村 失去意识的时候, 万籁俱寂, 大脑皮层神经元的活跃只在梦境里显现完全无法上升到意识。一旦恢复知觉,人才真正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庄申醒了, 她动了一动,没有睁眼,反而竖起耳朵留意周围的动静, 顺便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理一理。带白真如去鑑别女鬼, 发现高台外的宇宙景色只是一种幻觉,之后……白真如给她一下,把她打得七荤八素, 扔下深谷。谷底是一条河, 庄申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沉入河底。 为何能留一条命在?白真如打她的时候, 她听见有人来了。声音并不真切,但她闻到了逐渐趋近的香菸味道。庄申对烟味很敏感, 十分厌恶的那一种。 慌急慌忙之下, 白真如以为她昏迷后落水必死无疑,便随手一抛, 跟抛尸体没甚两样。 试着小幅度抬手抬脚——有起落和紧绷感,说明四肢健全;脖子以上也没有被包裹的感觉, 应该没出现瘫痪、毁容的情况。 第242页 万幸,享受了一把主角待遇。庄申苦笑,大难不死, 必有后难。 呸呸呸, 必有后福。 等等,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脖子上一痛,被人扯了一下。脖子上有什么?白慈给她的护身符——女国的王令,这么看来,白真如的目的在王令。 不知白慈在晓得她失踪会如何。一想到白慈,担忧她会被白真如欺骗,担忧她有危险,担忧她担心自己,心急火燎的,庄申便有些躺不下去。 门吱呀一下开了,一阵夹杂饭香的冷风吹了进来。来人是个女人,熟门熟路,倒一杯水,大口大口喝着,断断续续与她以为没醒的庄申说话。声音颇为年轻,言语间有一种质朴的天真。 「今日有稻饭,你若是这会儿醒了,便能吃上香喷喷的稻饭。你的衣服都干了,怎的人还不醒。阿含说你已无恙,按说这两日便会醒,她该不是骗人的吧。」 「看你气色好过昨日,阿含应当没有瞎说。哎,把你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条死鱼呢。」 「死鱼」庄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忽觉眼前一暗,声音自上方而来,想是那女人凑过来瞧她。 「看你衣着打扮,当是外头人,也不知是怎么来的,怎的和姓白的坏人牵扯上了。」 「姓白的坏人」这个信息十分重要,敌我立场分明。问题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和白真如有关?诶,等等,她所说姓白的坏人,该不会指白慈吧?略一思索,庄申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作为不知道第几代后裔,只有大罗神仙才知道白慈作为王的存在,故而坏人断然不会是白慈。 是白真如才对。 那么此女是谁,怎会认得白真如。难道是当年白真如的同僚?白净识用血解封卫城,莫不是别处也已然解封? 正犹豫是否要醒,外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当是个性子平和的人。 那女人呀了一声,道:「当是阿含来了。」 门开,那女人道:「阿含,我就说是你嘛。」 敲门人笑问:「你和谁说是我?那人醒了?」 「尚不曾醒,我自言自语。」 敲门人嗤笑一声,「你这话篓子,当初你阿娘就不该为你取命为默。」 两个女人互相取笑一番,声音渐渐近了,庄申只觉两根手指搭在自己腕上,手指冰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叫阿含的女人立刻察觉,收回手指,说道:「阿默,你阿娘当初就该给你取个名字叫阿豚。」 阿默仍未所觉,问:「这是为何?」 庄申一听便知阿含察觉她已醒觉,颇有些尴尬,又听阿默问起,只好出声道:「二位姑娘见笑了,我刚才醒了,听你们说话不便打扰,故而……」说着,她觉得这话有点蠢,悻悻然摸摸鼻子,坐起身歉然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二女皆生有一双大眼睛,立体的五官,一个沉静,一个活泼,从她们所穿的衣裳来看,瞧不出年代,只知不是现代的款式。而庄申里里外外被换过一身,原先的衣服像是刚收拢来,置于一旁。 「呀,你醒了,阿含你可真有本事。哎哎哎,你别起来,行不行阿,可别勉强。」阿默见她要起身,忙上前扶她。「阿含,你给她瞧瞧,是不是真好了。」 阿含站在一旁,冷冷地瞧了庄申一眼。 庄申弱弱一笑,朝她拱拱手,道:「是我小心眼了,还请姑娘见谅。」 她没给自己找藉口,只是道歉,态度诚恳,阿含好感大生,又见同伴一副不知发生何事,她为啥要道歉的样子,没好气地把同伴拉开。 早春时节,天寒地冻,在水里泡了好久,加上二日未进饮食,身体虚寒,除此之外,庄申已无大碍。她也从二女处得知,此处位于女国边缘,村里的人都是女国后裔,白姓。 当日她被白真如丢下空谷之后,顺子母河而下,运气好到没被淹死,反而在下游的河岸被白默发现。被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是白含妙手回春——加上菩萨保佑,将她救了回来。 「既已醒转,且不忙说话,用些粥饭后服些汤药,再说不迟。」庄申谦和有礼的态度很讨人欢喜,与她说几句话之后,白含便让白默端些吃食进来。 庄申没法刷牙,只好先漱口后再吃,二人见她这般讲究,又是另一番思量。 在两个姑娘好奇的打量下用过粥饭,一口气喝完药后,庄申口中虽苦,心里存着最后一丝侥倖,「敢问二位,可曾见到我随身带着的小玩意。一根金鍊子,链子上有个吊坠,吊坠……吊坠是白铜所制,形状有些复杂,是两个人首蛇身的女人交缠在一起,应当是女娲……」 白默和白含一开始微笑着听她描述那个东西,白默更是不断回忆捡到她当日的情景。但随着她对吊坠的细緻描述,两人的脸色渐渐复杂起来,当她说出女娲时,二人相视一眼。白默一声惊呼,「你你你,待在这里不要走。阿含你看牢她。我去找大人。」 她一惊一乍,庄申忐忑,不安地看向白含,往后挪了一挪。她本以为王令乃是机密之物,白真如认得不稀奇,毕竟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大将军,白默和白含是女国人的后代,平民百姓,使得此物的概率不高。且,王令对她,对白慈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故而在明知可能性不大的前提上,向二人询问。 第243页 一向沉着的白含,表情凝重,不断打量庄申,见她有些慌张,出言安慰道:「庄姑娘莫要害怕,我们对你没有敌意。只是你方才所说之物,事关重大,故而阿默去请统领大人前来,有事想要请教。」 统领大人?庄申唯唯诺诺,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不断打量周围环境。房屋陈设与卫城的卫所相仿,但是从用料和做工来看,稍显粗糙,以她的身手,跳窗或是夺门而出,成功率极低。 白含替她倒杯水,尽量和缓声音问道:「庄姑娘,你真姓庄?」 「不姓庄难道姓白?」 「你姓白?」 「不不不,我不姓白,但是我认识好几个姓白的。白,意思是佛前供奉的花,是也不是?」 白含面色变了几变,「庄姑娘认识哪些姓白的?这两日,你噩梦里常念叨两个名字,一是白真如,二是白慈,不知这二位与你是何关系。」 「不知白真如与阿含姑娘你们有何关联。」想到方才白默的自言自语,庄申说话时故意带上几分敌意。 白含微笑道:「听庄姑娘的意思,似乎和那白真如不对付。」 庄申不答,反而又问了一次王令。 白含摇头道:「不曾瞧见此物。」见庄申面上掩不住的失落,嘆了一声,说:「若是早见此物,阿默此刻不会慌慌张张去找统领大人。此物对你如此重要?」 「是,它是我心上人给我的信物,对我意义非凡;而且它本身意义重大。现在东西不在我这,你们也不曾见到,可见十之七九落在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不晓得那人会用它干什么坏事。」 提到心上人时酸楚,说到那人时愤恨,琢磨着那东西该是心上人所有,白含问:「你的心上人如今何在?」 「我也想知道她们现在在哪,好是不好。」庄申颓然,捂住脸直嘆气。 两人没再继续往下说,没多会儿,就听到白默咋咋呼呼的声音。白含看了庄申一眼,庄申放下手,露出一分好奇。 先进门是白默,想来走得很急,气喘吁吁,大声吐着气,模样甚是喜人。 饶是愁情满腹,前路难料,庄申仍被她逗得笑了一笑。 白含见庄申笑了,替白默整整衣衫,在她额头上一点:「急什么。大人呢?」 白默道:「大人也急,搀着老大人在后头。」 「老大人也来了?」白含一整衣服,朝门口迎去。 话音刚落,一老一少联袂而至。年轻的女人一身暗红色冬衣,眉目清朗,目光凌厉,双手搀扶着一位颇有年岁的老妇人。老妇人腿脚不便,面露急切。二人面容有二分相似,眉宇间一股子坚毅极为神似。 老妇人一见庄申,不住打量,激动之余,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怀疑。 年轻女人姓白名道真,是白默口中所说的大人,统领大人,村中以她为主。而老妇人姓白名仙蕙,乃是上一任统领,白道真的母亲。 身为客人与晚辈,庄申叉手为礼,再次感谢她们的收留与救治。 白道真回礼,各自落座后干脆问道:「你是何人,怎会落入子母河?庄申可是你的化名?守谜人何在?王令何在?」 庄申道:「我是庄申,被白真如所害投入河中。这一代守谜人白净识应当与女国后裔和她的女儿一起。王令被白真如抢走了。」 ※※※※※※※※※※※※※※※※※※※※ 明天我也会更新的! 第129章 女国旧人 庄申答得直接干脆, 如同石破天惊, 除了白默惊呼,其余三人齐齐看向她, 难掩震惊。 几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太多:守谜人、女国后裔母女、王令、白真如,还有她自己在其中的穿针引线。 「你……」白道真有太多话问,一时竟不知先问哪个好。她与白仙蕙面面相觑, 觉得不可思议。 几代人的守候与执念, 兜兜转转居然繫于一人之身。 庄申丢下重磅炸//弹,反倒松了一口气,倚靠着椅背。 是骡子是马, 是凶是吉, 且走且看。 既然主人不说话, 捡回半条命的客人先说。「我们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想了解,为了加深信任的基础, 不如从自我介绍开始?我的姓名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是净土外的人。」 白道真皱眉:「净土,你把女国叫作净土?」 庄申说:「净土、女国、佛国、古国, 我们原先这样称呼,直到在卫城遇到从地底下爬出来的白真如。她开口闭口净土, 我们以为应当就叫作净土。」 白仙蕙轻呵一声,无不讽刺,见庄申看她, 说道:「老身是笑那叛徒, 连一句女国都不愿承认。佛国净土, 拜她所赐,外敌侵入,战火荼毒,一切的一切被尘封在地底。庄姑娘,你说那白真如是从卫城的地底下爬出来的?可是女王后嗣用她的鲜血解除卫城封印?女王的后人真的来了?她来拯救尘封的故国,是也不是?」说起女王后人,老妇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水蓝色的眼眸莹润,笼上了一层雾气。 女王的后人来了,但到这的原因却不是众人期盼的那样。面对如此殷切,庄申不忍告之实情,亦不忍欺骗,避开这个问题说:「老大人叫我庄申即可,庄姑娘庄姑娘,好像假装的姑娘。守谜人一直坚守女国的秘密,直到前阵子道出实情,我们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实不相瞒,守谜人对女国知之甚少,一路上我们连懵带猜才到的卫城。」 第244页 白道真问:「卫城,可还有人在?」 「除了白真如,没有别人。噢,不对,有一个。当时活着的还有一个帖木儿汗手下大将,一起来就和白真如单挑,被她砍了脑袋。」要不是白真如杀人毫不手软,她们也不至于那么快相信她。 谁会想到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 这么一想,眼前这几个也不保险。那要怎么办?说假话?一个假话要千万个假话去圆,庄申怕自己记不住,很快就会露马脚,反而不妙。说实话?人心隔肚皮,有白真如这个前车之鑑,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庄申一犹豫,为难全显一张脸上。 她开宗明义就说是被白真如害了,白仙蕙以为她提到白真如心有余悸,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她:「庄申,可是想到白真如了?你在我们这,她伤害不了你。她是女国的叛徒,我们这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喝起血,食其肉。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你历经此劫,往后必然会平安顺遂。」 白仙蕙粗糙却温暖的手指摩挲过庄申的手背,庄申心下一暖,嗫嗫喏喏,反倒说不出话来。 白默插嘴道:「她这是惦记她的心上人了,老大人,你不知道,这人昏迷的时候,叽叽咕咕的都在念叨她的心上人。」 白含瞥她一眼:「你又知道是她的心上人。」 白默得意地说:「那当然,她都快……快不好了,还记着一个人,一般有三种可能。一是有仇,二是有爱,三是那人欠了她很多钱。有仇的是白真如,她喊那人又不是要钱的语气,阿慈、小慈、白慈,腻腻歪歪的,自然是心上人。」 她这么一打岔,庄申固然有些不好意思,连白道真都露出一丝笑意,屋里原本凝重的气氛轻松许多。 「白慈,可是女王的后裔?」白道真问道,「王令是她给你的?」 「是,白慈,阿慈是女王后人。她一开始以为那是护身符,而我总是受伤,所以就给了我。」庄申苦笑,「没想到给白真如抢去了。」 白道真说:「你和她有个女儿?」 说到女儿,庄申展露一个为人父母才有的笑容,说:「我们的女儿叫白芷,六岁了,长得超级可爱,和她妈——和阿慈很像,很乖,也很聪明。可惜手机不见了,否则给你们看她的照片,她九月要去上小学……」说到这里,眸光一下子黯淡了几分,「如果能平安回去的话。」 她没有沉湎于担忧,反而笑了一下。「一定可以平安回去的。不好意思,方才说到哪里,白真如?对,为何你们会认为白真如是叛徒?」 白道真与白仙蕙交换一个眼神,白仙蕙微微点头。白道真正色道:「当年,若非白真如欺骗将军将地图交到敌人手里,敌人不会如此轻易找到女国,打得她们措手不及。」 「你指的将军是?」庄申想到了女鬼,眼皮跳了一跳。 「卫将军,白春。白梵十三年,卫将军带一百一十二人离开女国,名义上是为谋求发展,开拓商路。实则,受大将军白真如之名,前往当时汗国所在,寻找一个商团。商团名星月,意为暗夜里指引人前进的方向。商团有一商人,叫作吴和卓,当时与卫将军接头,并安顿了将军与其部族。」 吴和卓?听到这个名字庄申一怔,想起额什丁和卓,又是那个宣讲经团的额什丁和卓。 留意到庄申神色有变,白道真问:「可曾听说过此人?白真如应当有另一番说辞,可是说卫将军执意外出,她苦劝无法?」 庄申摆手,「白真如有这个意思,当时我觉得那卫将军是她派出去的,她也承认了这一点。那个吴和卓是化名,他本名额什丁和卓,白真如称他阿尔沙都丁,她说她被人囚禁,是此人替她说话,留她一命,但是我在外面知道不少关于阿尔沙都丁的事,所以,白真如的话并不可信。此人不是单纯商人,是帖木儿汗的亲信、军师,替帖木儿汗四处讲经说法,在女国的事情上扮演的角色应当不止于此。至于白春,我见过她的亡魂……此事容后再表,统领大人请继续。」 白道真瞧了她一眼,别有深意。「此刻,我方相信你曾经拥有过王令。」 庄申奇道:「这是为何?」 白道真不答,继续说道:「卫将军受白真如所託,将一把短刀赠与阿尔沙都丁。而谁也不知,白真如狼子野心,与人里应外合,这短刀是信物,也是地图,前往女国的地图被刻在刀鞘上就这样给了歹人。」 短刀、刀鞘、地图!庄申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为何帖木儿汗会有刀鞘传出。 当初海塞姆给她看半片刀鞘时,她便觉得奇怪。从刀鞘上的花纹来看,不似仓促而就,帖木儿汗入侵女国之前应当不会晓得女王有封印的本事,更不可能临时在刀鞘上画个地图。有这功夫,不如画在纸上、绢布上。 当时海塞姆说可能是逃出来的亲卫所为,白慈还说,那亲卫脱裤子放屁,没事找事,被海塞姆白了一眼。 如果这刀鞘是白真如所刻,赠与阿尔沙都丁,再由阿尔沙都丁转呈于帖木儿汗,或者直接阿尔沙都丁直接把刀鞘给了那逃出去的亲卫,这便说得通了。 眼见庄申又是若有所得的模样,白道真忍不住发问:「你可是又见过?」 庄申点头,抬手做了个示意她继续的动作。 白道真气结,横她一眼,方续道:「卫将军完成白真如的交待之后,便带着部族在那生活,寻找可以让女国人安身之所。但是她发现,那边的佛教徒已被驱逐一空,剩下来的人不是虔诚的玛尼教徒,便是痛恨僧侣的玛尼教徒。」 第245页 「白梵十四年,那时的子母河水已然日益减少,为保证生活和繁衍,外事令白植四处採买男丁。卫将军听说后,不屑一顾。」 「偶有一日,卫将军发现那些被买去交//配的男丁中混有汗国士兵,及后,帖木儿汗率军朝女国而去。卫将军和她的部族始觉不妥,日夜兼程,回国救援,谁知刚进入边境,赶上绝望的女王最后的封印。一百一十三人,尽数被封印在边境。」 「外头沧海桑田,时空流转,女国内一切静止。直到一百多年前的一天,大雨,那群人方重见天日。一开始,她们以为遭到了神罚,神佛惩罚她们背叛故土。」 「卫将军位高权重,所知甚广,她听说过女王的封印,由此推断女国已然面临灭亡,否则女王断然不会做此决定。卫将军也知晓,解封需要女王后人的鲜血。她们猜测,可能当时有女王后人路过边境,不知为何流血,血液随雨水而来,糊里糊涂便为她们解开封印。这一点至今未得证实。」 「那一群人经历百年尘封,得知女国不复存在后,产生严重分歧。一部分想要离开女国去外面生活,一部分想要守护女国——家人、亲人、朋友统统沉眠于地下,无论是守护故国还是为这千人冢守墓,她们都想留下。卫将军因未能及时求援,未能发现白真如的叵测居心,亲手将信物交予歹人,自觉有愧,她发誓要踏遍整个世界,找来女王后人,为女国解封。」 正听到紧要时候,白道真停了下来,朝庄申看去,「卫将军离开之后,了无音讯,她是生是死,无人得知。不曾想,今日有你带来卫将军的死讯,女王的后人也因你而来。无论卫将军魂归何处,终将瞑目。请受我一礼。」说罢,她站起身,向庄申郑重行礼。 白默与白含在她之后,亦是一礼。白仙蕙则欠身施礼,同表感激。 庄申手足无措,连连还礼,心下不免发虚。 千万别来个先礼后兵啊。 「方才我说,至此方信你有王令,正是因为你曾见过卫将军的亡魂。卫将军曾受国师指点,习得一法,将最后一念封存于天地之间,持王令者在她尸首、头发、血液,乃至残肢、骨骸附近,便能有所感应。」 ※※※※※※※※※※※※※※※※※※※※ 没到五点不算第二天吧~~~ 嗯嗯嗯 今天继续 第130章 各有心思 无论庄申私下里吐槽过多少次白春的糊涂、神经、脑袋不好, 在白道真等人的心目中, 她是一代领袖, 是英雄, 是榜样。 当她告诉她们, 白春的尸体埋在卫城之后, 屋里的老少在短暂愣神后由衷欢喜。白默更是跑出去告知村里的其他人,很快, 远远近近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按这架势,指不定她们会派人把「英雄」尸体吹着唢吶迎回来。继白真如后,女鬼的尸体将再次被打扰。 庄申突然明白过来, 为何白真如宁可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她的命——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要保守进入女国的秘密。 女鬼生前为白真如传递信物, 死后以亡魂之体与自己有所交集。始作俑者的白真如自然会担心, 女鬼当年发现了什么,发现了多少, 交待自己的事情里有没有说到她。 可惜,女鬼那最后一念许是不能承载太多信息, 许是她压根把白真如忘了, 只想着要诳新王去救女王、救女国。她说的那些与白真如无关。这再次验证了女鬼是多么不靠谱。一个祸国的叛徒, 难道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嘛? 一开始,白真如人模人样,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净土最后一个将军的风范。要不是听说眼前这个版本的过去,庄申仍旧不懂, 为什么自己会遭殃, 为什么是那个时候。起码进入王城境内, 利用地势更好下手,也更好找藉口——如果白真如打算继续和白慈等人同行的话。 白真如有继续同行的理由。白慈和白芷是移动血包,她想解除封印——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必须用到她们的血。 在高台动手,白真如并非没有依仗。她随意找个藉口,说自己有所发现,独自查探,只需咬定不知道自己去哪了,除非他们动手杀人,否则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庄申捏紧了拳头,也即是说,白慈和白芷有危险。 白慈不见得会信白真如,她有一种天生的野性直觉。 但白净识的使命感使她在女国问题上容易轻信,容易冒失,落入海塞姆的手里已是前车之鑑。这一点,让人很难怪她,一个自小受到牵引的守谜人,从小被洗脑……幸而白芷未受其害。 海塞姆的信与不信不重要,他要白真如带路,就算知道自己被白真如所害,依然改变不了结果。 最多,海塞姆或是阿拉丁会选择在白真如没用的时候杀了她,也算是为她报仇。 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他们没有被白真如矇骗,时刻保持警惕,与虎谋皮不是易事,何况还是头披着人皮的虎,武力值超群,心狠手辣。 白真如是万恶的大boss。 可是,原因呢?庄申直觉与阿尔沙都丁脱不了关系。至于会否是个为情所困的狗血故事—— 白真如飒然的身姿仿佛就在眼前,纵是有杀身之仇,庄申也无法否认,大将军自有其风采。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会为情爱纠葛做下叛国灭族的滔天大事。 因埋葬女鬼收穫尊敬,这一点庄申始料不及,连白仙蕙瞧她都带上那么点别有深意。庄申心下忐忑。 第246页 说一会儿话,已近黄昏,外头的村民忙忙碌碌准备晚饭。她这才打听到距离自己离开白慈已经整整三天。 村民的祖辈,皆是白春部族,一百年多年前意外集体解封后,一百多人分崩离析。一部分离开女国另谋发展,一小部分留在境内繁衍生息充当守墓人,以女国原有的土地资源耕种养殖,历经几代,逐渐发展成二百多人的小村落。 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人外出谋生,离开的人却从未回来过。在落后的医疗条件与物资紧缺的环境下,能有这样的规模,已是几代统领努力的成果。 庄申惊讶地发现,虽然人口不多,十岁上的村民各个能读能写能挑能打,长腿大眼,卖相不俗,目前年纪最大的约莫七十来岁,已属高寿。而老大人白仙蕙已有六十岁,走起路来依旧衣角生风,庄申觉得若是和她打架,自己未必能赢。 白含是村里的大夫,和白默二人陪伴在庄申左右带她参观村子。白默一路走一路撒播「这是女国大恩人,带回白春将军和女王消息,大家快来看呀」的消息,直把庄申看成个猴子。 当年不到三十人的部族决定在此落户并非巧合。此处原本是女国的农耕区域,农具良田农人歇息的屋子俱在,排水系统一应俱全,附近有果林、矿山。因人手不足,村子最初只以农事为重。几百年过去,人类被尘封,原先家养的动物全都野化,那些人便一一驯养。 得益于女国得天独厚的优厚环境,饿肚子的日子很快过去。发展至今,村子的生产力基本超越女国消失之前,但因为缺乏信息交流与足够的物资,目前的发展已经是她们所能发展的巅峰。 万幸的是,王城空无一人,但是原本的书籍仍在。那些人便将书册运送至村子,村子里最大的房子不是统领大人的屋子,而是摆放书籍的书馆——类似于今天的公共图书馆。 按照村中传统,小儿三岁认字,五岁进入书院学习,习文学武,十岁时便有先生来讲村子的前世今生、女国的辉煌过去、惨痛历史和村民的人生意义与目标。这些故事会伴随村民到十四岁,十四岁在村里已算成人,需要参与农事和其他生产活动。 每一年有两个重大的日子,一是新年,一是村子诞生的纪念日——三月初三。每到三月三,全村人会一起祭奠先人、卫将军白春,还会唾弃女国的罪人白真如。 日复一日。 故而村里人,无论老少,各个对白春奉若神明,对白真如恨之入骨。 讽刺的是,女国繁衍的根基——子母河至今不曾干涸。即便在女国境外的安西土地上,已有无数条河流随着历史变成尘土,但是子母河依旧奔流不息。当初女国需要引进配种的男人,出现重大危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子母河的水位下降,有干涸的危险。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几百年后,河水依旧,国却已然不国。 夜里,庄申喝完药,歇在白默处。她在刺骨的河水里泡了一夜,寒气入体,太阳一下山,便咳嗽起来。 白含到白道真处汇报带庄申参观的情况。「她问了许多诸如我们如何生活,如何学习,吃什么,用什么的民生问题。事无巨细,但凡想到了就会问。」 白道真与白仙蕙坐在火炉前烤火吃茶。听完白含的报告,白道真轻笑一声:「倒是有几分官老爷视察的风范。」 白含也笑,不过书里的官老爷可不会问那么仔细。她补充了一句:「庄姑娘看起来像是真的关心。她还问雨季旱季,会否欠收,食物品种可算丰富。生孩子,生孩子有没有风险,一般会生几个。」 白仙蕙对白道真说:「你看,我就说此人面相敦厚,是个好人吧。」 白道真说:「看画像,白真如也不是坏人,还是个美人呢。不过这人运气倒是不坏,如果她所说皆是真话,和我们女国可谓纠缠甚深,什么都让她遇到了。」 白仙蕙问:「她哪句是假?」 白道真说:「我怎晓得,但凡是人,皆会扯谎,总有假话。」 「道真。」白仙蕙不满她如此轻率。 「我就一说,老大人真是的,难得见个外人,胳臂肘就往外拐。」白道真继续问白含,「她可有提到女王后人?那个叫什么,白慈?」 白含说:「她一直提到她,一会儿一句。小慈会担心,小慈不爱吃,小慈会气死,再来就是阿慈说这样不好那样不行,再不就是小小芷如何。大人,小小芷是她们的女儿。」回忆庄申提起白慈的神情,白含嘴角带笑,「她还问我王城所在,又问我此地哪个菩萨最灵,着实拜了几拜?我猜是为二位女王后人祈福。」听了好多遍白慈、白芷,白含很难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白道真看她一眼,似是奇怪她如此欢欣。「除却着我们通知前哨,她可曾表露出其他想法?」 其他想法?白含思考片刻。 白道真已觉不耐,「那么难答?」 「她想法甚多,不知统领大人想听哪些。」 「……都说了便是。」 「她觉得我们最好接受一点现代化教育,找人来教我们,一会儿觉得我们最好和外头有些来往。一会儿又说隐居在此也是一件美事,还说如果能引进机器更佳……许多话我不解其意。她还问我,还问我,我们可有特产,特殊工艺,若是有可与外头交易促进发展……」 第247页 「且住,我的意思是,她可有流露出希望我们去救人,或是希望我们解决白真如的想法?」白含所言,全不是白道真想要知道的,作为统领,她对外来者的痴话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庄申对她们可有图谋,作为女王后人的伴侣,可能是未来的王后,如何看待自己与她们的关系。她可有摆出主人的姿态,理所当然要求她们尽忠。 但似乎从白含方才提到的那些话里,白道真觉出庄申当真有主人意识,将女国视为她的领地,理所当然地谋求起这片土地的发展。 这一点与她设想的截然不同。 ※※※※※※※※※※※※※※※※※※※※ 榜单还有2200,等下还有一章。 晋江是不是抽了,看不到评论。 第131章 必然的分歧 从白含处了解到, 此地距离王城三日脚程, 若是骑马,可缩短至二日。而卫城距离王城亦是二日脚程, 彼处没有负重的车和骡马,全程依靠步行,又有老有小, 预计三日半可至她们在王城附近的前哨。 为能及时得知王城变化, 获取外来人的消息,第一代守墓人便在王城附近的军营设置前哨,以烽火狼烟为号。原先人少, 前哨只有一人值守, 发展至今, 前哨人数已达九人,其中一户带着个年幼的孩子。前哨无大事, 本以传信为主, 后来为求发展,忙完村里的农活, 会有小队人物开发前哨附近的土地,或是给王城周边除草。 前哨位于王城脚下, 有大片阴影区域,也即是说,下面可能埋着敌人, 也可能埋着自己人。故而, 可用的土地不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初白春麾下人马没有选择住在王城或是王城附近。 住在阴影区域,感觉像是住在死人堆、坟头上,无论是避讳还是别的原因,她们选择了农田区域的小片房子。 前哨没有信号传来,可能白慈一行尚未抵达。他们人生地不熟,不会全权信任白真如,路上还要玩宫心计,难免拖慢脚程。 如果可以,庄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白慈所在,哨所不在她便往回去找。可是以她目前身体的状况,实在不适宜赶路。她已经向白道真提出,在她们方便的情况下,教她如何骑马,给她画个大致的地图,给她一些食物和水,还有一把刀。 然后,然后她就自个儿上路。 白道真听到这个要求,先是好笑,笑过之后板起脸说她河水喝多了。 开什么玩笑,从来没骑过马的人,试图一人一骑赶路,直奔王城。纵是她有些小小心思,也断然不会让庄申就此上路。这一上路,难说上的是王城路还是黄泉路。 白仙蕙觉得庄申是个实诚人,她一见便有好感。但是白道真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庄申提出那么个荒谬要求时还一脸不好意思,生怕她觉得要求太多的那种不好意思。 一点都没有身为王的女人的自觉。 白道真想要她意气颐是,想要她威风八面,想要她用鼻子看人,想要她提出各种要求,好办的难办的全都无妨,只要她提。 庄申一提,她便可以藉机讨价还价,为村子的将来谋求一份利益。 但是这人偏生不提。她不开价,她怎么还价。 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白道真不愿再和庄申多话,反而让白含和白默陪她四下里看看。说不定庄申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通过别人,旁敲侧击。 白仙蕙笑看她使怪作妖。 一直到晚上,等白含来报告,都没有等到庄申的要求。 白道真不痛快,相当不痛快。 「你过来的时候,那人在作甚?可是睡下了?」 「不曾睡下,白娥、白宝、白无量和白默一起缠着她说外面的世界……」 话音未落,白道真噌得站起来,动静大到把椅子掀翻。「你说什么,外面的世界?!」 「是……」白含有点懵,不晓得为何白道真一下子那么激动。 白仙蕙瞥白道真一眼,目光淡淡的,别有威严,似是怪她不该如此慌乱。身为统领,理当谈笑用兵,不管发生何事,山崩地裂于前而色不变。 白道真垂下头,下一秒大声道:「我去看看,老大人您就别走动了。」说着,也不管白含,夺门而出。 这些年时常有人耐不住封闭生活嚷嚷着要出去看看,出去前都说见识够了就回来。可是在村子有记载的一百零八年里,并无一人返回。 作为统领,尤其是白道真,最忌讳有人鼓动村民。她知道她们的日子单调,生活不如外面的人好。外面花花世界,什么都有,她们只有忠诚、信念、情义和胆怯。 她知道,许多人驻足留守不是因为不渴望,而是因为害怕。 没人回来意味着没人告诉她们,出去的那些人是生是死。 书里记载的那些与女国有来往的国家、辉煌的过去,早已随着封印的故土灰飞烟灭。早在一百零九年前,她们周围已没有别的国家,连村子都少得可怜,遇到的人除了玛尼教徒便只有玛尼教徒。而玛尼教正是毁灭她们的罪魁祸首,她们坚信白真如是刀、是剑,却不是唯一拿刀的人。 也正是从那时起,她们便知道,要生存下去只有靠她们自己。 黄金道,花满城,只剩下最后一批守墓人。 成为统领之前,白道真想过,逃吧走吧,全都离开,是生是死无所惧,倒也干脆。 第248页 成为统领之后,白道真想让村民过上更好的日子,发展出更多的人口,重现女国昔日辉煌。 最起码,人不能再少了。所有花言巧语试图挑动村民离开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白道真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火堆里,烧得她心口发烫,怒气,无可抑制。 走到白默家门口,白道真慢了下来。要打仗,必然需要好的仪态。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先从窗户外看情况。 屋里烧着火盆,人数比白含所说的起码多五个,各个神情专注地听离火盆最近的女人说话。 女人穿着被捞起来的那身衣服,脸上红红的,不知是发烧还是被火熏的,整个人看起来虚虚弱弱。眉心皱着,像是粘连在一起,活脱脱一个老树根。 白道真心道:活该,才捡回一条命就得瑟,叫你罗嗦。 女人忽然咳嗽了几下,一旁有人忙给她端水。白道真的火更大了。给她端水的是白无量,平常桀骜不驯的一个姑娘,她母亲叫她干活,她都得磨蹭一会儿,这会儿倒是麻利。 「说什么呢,那么开心。」白道真没耐住火,推门而入。 十来双眼睛齐齐望向她,没有聚焦。 「统领大人好。」随口打个招呼,眼睛转向庄申,专心致志。 反倒是庄申的问候最诚恳。「统领大人怎么来了,这边请坐。」 白道真心下大骂,大剌剌坐到庄申身边,假模假样地说:「打扰你们了,你们说到哪了?」 庄申答:「她们好奇外面的世界,我同她们说一些。」 白宝不过七岁,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大,接口道:「统领大人,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啊。空气有毒,水也有毒,难怪你不想我们出去呢。原先出去的时候是不是走着走着就死了呀。」 白道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庄申语重心长地说。「不会走着走着就死了,这空气里的毒,慢性的,会让人得严重的病,很难治好那种。就是白含大夫那么厉害的人,也治不好。」 屋里一片吸气声。 白道真瞧着庄申,心下道:毒,很毒,脑袋都毒坏了。她轻咳一声,假惺惺地说:「外面的世界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回答的自然还是庄申。「外面的世界有其繁华有趣的一面,也有不如这里的一面。各有各的好,起码对于你们来说,这里是家,是故乡。现在你们不觉得,等有一天,你们去了远方,回想起这里,心里会嘟嘟嘟的冒泡,鼻子会泛酸,会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她眼里的湿意证明了这一点。 白无量颓然道:「我们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白道真瞪她一眼,她就知道白无量不安分。 庄申微笑说:「难说,谁也不知往后如何。就像我念书的时候,怎都不会想到,这世上有一个女国。也不会想到,会爱上一个人,更不会想到有坏人把我丢河里差点淹死。」 白无量、白宝等人唧唧笑了起来。 白默叫道:「你得要谢我,若不是我,你早已餵了王八。」 「是,多谢你,谢阿含大夫,谢谢你们收留。」 白默给她谢得不好意思,忙道:「要不是救你,也不会得知卫将军的消息。」 说起卫将军,屋里的气氛火热起来,你一眼我一语围绕卫将军。神话使人盲目,这不,在这群人眼里,女鬼是个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骁勇将军,和庄申所见相去甚远。当然,这话她不会当面讲。 「统领大人,我们几时把卫将军的骨骸迎回来安葬?」提问的是白道真手下白先,一个仰慕白春的战士。 白道真看庄申一眼,笑了一笑,没说几时,也没说要迎回来。当务之急是解决白真如,而不是迎回骨骸。 白默知道的比听故事的多一些,插嘴道:「就算要迎,我们先得把新女王从白真如手里救回来,还得要跟着庄申救整个女国呢。」 听故事的人鸦雀无声,没人接口。 白默不满道:「怎么,难道你们不愿救女王?不要那白真如的命?不愿意救女国?」 白宝弱弱地说:「女王,女王不是已经去世很久很久了吗?」 白默说:「那是从前的女王,现在有女王的后人,也就是新女王。她和白真如在一块,白真如那么坏,指不定怎么害人呢。」 又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白先偷看面无表情的白道真一眼,为难地说:「我们才几个人,如何救得了女王,如何能与白真如为敌。」 ※※※※※※※※※※※※※※※※※※※※ 小村庄是女国的缩影~~~ 预计下章可能有白大小姐出现。 顺手安利一下被小龙女黄蓉cp遮住光芒的预收新坑《影后多少钱一个》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3926672 虽然我知道大家被影后辣痛了眼睛。 我保证,不尬不齁不腻。 可能会夹带各种私货。 第132章 「新王后」 屋里一片静默, 火盆里窜出的火焰啪啪作响, 庄申想起小时候过年玩的甩炮。声响不大,小孩子喜欢随随便便丢在人身后, 猝不及防下也有一分吓人。 比起神情迥异的女国后人,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火光后的容颜恬静, 只眉心紧锁。被人打晕丢进河里都能不死不残, 能跑能吃,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她只想尽快与白慈回合,告诉她身边藏着一只黄鼠狼。至于别人, 救她已是恩情, 哪敢要求更多。 第249页 对女王的义务?她没往这方面想过。倒是白道真的态度颇有可商榷之处。 听故事的人大多埋着头, 年纪大些的不好意思,略有愧色, 年纪小的不服气, 忿忿不平。 不平之气由来已久。 自小受到的教育是拥护女王,要解除封印, 要为女国报仇,要复国, 要杀死白真如。怎么做,如何做,毫无头绪可言。 目标太远, 虚无缥缈。 有朝一日来一个人忽然提醒她们尽忠是义务, 平静的日子被一个落难的外来人打破, 各个如梦初醒。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事到临头,心生怯意,统领尚未发话,动向不明。 怎么办呢?只能挑最容易的去做。 故而,她们对迎回英雄骨骸最起劲。 也难怪,毕竟那最简单,不需要她们去找,不需要费什么脑筋,只要出些力气便有一件大功劳。 人人乐意为之。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庄申心里面一清二楚。 人,这便是人,人总是会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难说好是不好。 村里人的想法,白道真自然一览无余。庄申嘴角那一抹淡然的笑容却如针尖一般刺痛她的眼。从容笃定,好似在说一切如她所料。 白道真觉得耻辱,因庄申的洞悉,因村里人的退怯。 若庄申不在这里,她定然勃然大怒,当场问一问她们可还记得自小受到的教育,可还记得被尘封的先人,可还记得至死不曾瞑目心心念念想要复国的祖辈。 一群懦夫,而她是这群懦夫的统领。 她的鄙夷与愤怒溢于言表,眼角尽是锋芒。众人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就连七岁的白宝也不敢多说一句。 白含姗姗来迟,恰好缓解此时的尴尬。她本来追在白道真身后,被白仙蕙叫回去,好生关照了几句。别让白道真与庄申冲突,别让白道真动手打人。来的路上她方想明白白道真最忌讳的事情,心下不免为那个才救回来的感到担心。庄申那小身板,不够白道真一拳头的。 「统领大人,趁着时间还早,你教我骑马吧。」 白含走急了,扶着门框喘大气,就听到庄申朝一脸寒霜的统领发出邀请。 统领的错愕一闪即逝,马上答应下来。 两人前脚离开屋子,后脚屋里便有嘈杂的声音传出来。 最大声的是白默:「你们这群胆小鬼。」从庄申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要跟她做朋友,人是她捞回来的,活了,是个好人,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庄申坦诚与白春相交后,这活泼的姑娘又决定要帮庄申,风里来雨里去,她要帮庄申、帮女王。带庄申在村里逛完,白默已然死心塌地地要为素未谋面的新女王效忠。新女王有这样温和的好伴侣,该是个多么温柔有见识的人吶。新女王定然,定然能让她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句话白道真听见了,庄申也听见了。她们却都像没听见似的,一左一右,二人一马,朝着月色而去。 比起安西灰扑扑的天空,女国境内一片澄澈。没有工业发展的污染,没有水土流失带来的荒漠化,土壤肥沃,四季交替,除却资源种类有限,像是开过修改器的文明地图。 从这一点来说,女国堪称神佛的宠儿。 「统领大人,你们的书里可有记载过去的历史?几时建国,因何建国?」 每次白道真以为庄申要提要求开条件的时候,庄申总是给她一记意外。这不,四下无人,正是暗搓搓交易的最佳时刻,结果这人问什么?历史。还要不要救人,要不要杀白真如了! 不过这问题,白道真可以回答,整个村子里除了她没人答得上来,包括白仙蕙在内。她对女国的由来,这片土地产生过好奇,年幼时常沉浸在故纸堆里,担任统领之前曾好几次偷偷跑去王城。 「书馆之内,史书极少。从现有记载来看,只知女国缘起于上古诸神大战,与涿鹿之战后败退的蚩尤有关。传说,咳,女国第一任女王是蚩尤的信徒。」 「传说?」 「罢罢罢,是我的推测。蚩尤西去,得无上佛法,归来后传道途径此处。许是因为入关后有强敌环伺不忍弟子信众受难,许是因为想在东进要道留下传法火种,又或许是因为此处有得天独厚的子母河利于繁衍……总之,第一代的女王被留在此地建国。」白道真跺跺脚,「只可惜这段历史被刻在王宫内的禁忌之地,没有女王后人,无人得以入内。」 「你去过?」 「我自然……我是看书……看来的。」 「唔,我知道了,你去过。」 白道真气结。「去过便去过。」 「本来嘛,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原来你也想过女国的由来,要如何进入禁忌之地?女王后人带路?还是需要那劳什子的血?」 「血。」 「……什么怪毛病,动不动要给自己放血,也不怕贫血。」 把贫血念了几遍,领会到其中意思,白道真扶着马背大笑。 奇怪的笑点。庄申心道。 她却不知,村中禁止私下回王城进王宫,白道真这番推断可没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今儿也是她头一回与人正经说起这番推断,放在寻常人那,她不想说,别个也未必想听。 作为统领的白道真不想村民私自跑去外头,但是作为她自己,时常觉得女国这片土地,她们如今生活的这个村落,太小太小。人在这里,坐井观天,难免狭隘。不愁温饱,没有期待,又不思进取。有时她难免会想,那些离开女国的人走得如此义无反顾,是否在外头生活得很好,否则她们何至于连头也不回。她比那些人都懂得外面世界的诱惑,若非老大人传位于她,她早就离开女国另谋发展。 第250页 白道真不止一次想过,正是因为这一点,老大人才选她作为继任。 「人坐直,端着。」 「放松,别夹那么紧。」 「骑马是件优雅的事,你别搞得像骑毛驴一样。」 「放松,坐正咯。肩膀打开,人放松。诶,你紧张什么,有我在,我的马怎会摔你。」 最后庄申还是从马上摔下来好几次方才学会,整个人歪歪斜斜的,勉强能用缰绳操控马。天怜见的,要是她有自行车,绝对不会骑劳什子马。 白道真搀着她,一瘸一拐回白默的屋子。 白含没回去仍旧在等她,赶巧又给她瞧了一回。医者父母心,一连瞪庄申好几眼。「庄姑娘,你可是才醒,那么拼命作甚,要是摔坏了怎么办?」 庄申只是笑,「不会,统领大人说她的马是全村最温顺的。」 白含扶额,与白默相视一眼。 庄申见状,知道自己被骗了,也不生气,还是笑。「那也好,会骑最凶的马,其他的马就不怕了。」 「你就那么赶?」 「嗯,我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出现在阿慈和小小芷跟前。我失踪了,她们会很着急。白真如心如蛇蝎,另有所谋,要是把她们害了可怎么得了。我实在担心。」庄申向白含拱拱手,「阿含大夫,劳烦你了。」若没有心急如焚,她不会与村民围炉夜话。若非那群人聒噪,你一言我一语,叫人脑袋轰轰响,分去她的心神,她早就忍不住徒步上路。 庄申又向白道真道:「统领大人,发信号和地图的事劳驾你。你们要是想去找白春的骨骸,给我纸笔,我给你们画一张图比较方便。」 画什么画,找个屁的骨骸。大仇人就在眼前!白默生气道:「不用地图,我随你去,我给你带路。」 「阿默!」 「她们都忘了从前读的书!一群孬种,纵是不为新女王,也得把白真如杀了为我们的先人报仇啊。难不成白真如还是三头六臂,气吞山河。统领大人,你是统领,得发句话。」 白道真道:「发什么话,她们要是去了,谁在这干活,围栏锻造。」 庄申摆手,阻止白默继续说下去。「阿默姑娘,多谢好意。白真如别有所图,此行吉凶难料,你们好不容易过上安定的生活,自然有很多人不愿涉险。」 白道真冷哼一声,「那群人不愿效忠女王,你不生气?」 「气什么?没有人生来是女王,也没有人生来服从女王。阿慈是我的爱人,我的至亲,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女王,她不是你们的女王。所以我自个儿去就好。」 白道真瞪她许久,见她句句发自肺腑,一言不发,摔门而去。 「那个……地图……」庄申向白默求助。 「明儿得早起,睡了睡了。」白默铁了心要跟她一起上路。 白含一戳她的脑袋,「睡什么,快去收拾行李。」 「咦?阿含,你不阻止我去?」 「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我识路会医病,不比你强?再者,我好奇那新女王。」白含抿嘴一笑,朝庄申道:「新王后,你且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才好上路。我回去配些药带着,你初学骑马,明儿怕是不好受。」 「新王后」感动又感概,讷讷得说不出话来。而她至为惦念的那对母女,就在距离她四十公里的地方,望着同一轮弯月。 「若是万物有灵,世间有神,望神明保佑庄申平安归来。」 「若是万物有灵,世间有神,望神明保佑庄庄平安归来。」 ※※※※※※※※※※※※※※※※※※※※ 卡卡卡卡 第133章 整装待发 弯月如镜, 照见人心, 若非迫不得己,谁会对着月亮许愿。对月亮起誓倒是常见, 月有阴晴圆缺,按例变化,十五发毒誓新月就只剩丁点儿, 与誓言一样。 可是同一片天空之下, 她们只有月亮。 庄申望着那一轮敞亮的弯月许久,耳畔白默的嘀咕远远近近。 明知前路有险,白默心里依然欢快, 收拾着东西, 哧哧笑起来。 迷糊间, 她听到白默说,终于可以去王城, 离开村子了, 真好,阿含也去。 白默家的被子松软, 日常洗晒,窝在被子里像是被阳光包裹, 纵是知道日光的味道实则是螨虫,庄申仍觉得舒适。阳光的气味与被子的厚实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晨光熹微时,她被外头熙熙攘攘的人声马嘶吵醒。 门被人推开, 早春冻人的空气随人一起咔咔的闯进来。 庄申紧紧被子, 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感觉到那人看了又看, 最后闷声道:「睡得如此之香?岂有此理。把她叫醒。」 听声音是白道真,有一种高昂情绪被人打断后的气恼,盛气凌人的。 庄申揉揉眼睛,稀里糊涂,眼睛实在睁不开。有限睡着的时间里,她梦到白慈。白慈揪着她的耳朵骂:「笨蛋,笨蛋。你是不是见人就信呀,以前信我,现在信那奸人,还有这一村的老少。我不会害你,可是她们呢?这世上只有我是好人,小猴子,除我之外,你一个都别信。你个笨蛋,把自己弄丢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嘛。」 梦里她讷讷地去抱白慈,白慈不松手,眼泪吧嗒吧嗒掉。 落到地上的眼泪变成一粒粒的珍珠,落到衣服上的变成钻石,两人正惊嘆呢,就被人打断。珍珠和钻石不见了,白慈也不见了。 第251页 唉,庄申嘆气。晚一刻醒也好。 「新王后,该起了。」白默压低音量叫她,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我就说统领不会置之不理,她们整装待发,就等你啦。」 去你的新王后,难听死了。庄申心道。这么称呼她的人一概不理。 整装待发是什么鬼? 「统领大人一下子就带二十人出发,这些人是我们女国的精锐,看样子统领大人也早就想收复王城,消灭叛徒了。昨儿肯定是为了激你,或者是为了面子。新王后,新王后,快起来看她们的战甲,是百年前先祖留下的,合金铸造,保管闪得你睁不开眼。听说金甲更威武,哎哟,不知我几时才能加入修罗队。新王后,你和统领大人说说,让我也穿戴穿戴如何?」 饶是庄申再不想理,也不得不开口道:「再叫一声新王后,我让统领大人不带你上路。」 白默立刻捂住嘴,幽怨地看向睁开一只眼的庄申。 庄申稍加洗漱,走出房门,就被外头五人一组的女国人震慑住。白真如那圣衣一般的黄金铠甲已然叫人目眩,一整队出现又是另一番震撼,哪怕清一色银色铠甲,在朝阳下,英姿勃发。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的女性脸孔,各个精神抖擞,私下轻声说话,待庄申出来,齐齐看向她,没有半分责怪。 庄申足下迟疑,正想着是不是绕道而行比较好。一身银色盔甲的白道真大步走来,与别人的铠甲样式不同,她的铠甲手臂处有一个明显的金色标志,像是符号,又像是图腾。 近些一看,是线条版的女娲交尾图。 统领出现,其余人自觉结队,站在统领身后。她们的统领与眼睛一大一小,一脸没睡醒的庄申面对面站着。 「醒了?」 「没全醒。」 「……」庄申像是不知客套寒暄,答话永远不在白道真的预期。不过白道真想开了,山不就她,她去就山。长臂一挥,指向身后二十名银甲战士。「你所见如何?」 要不是此刻场面严肃,不好嬉笑,庄申差点笑场。这不就是变相地问:你喜欢你看到的吗。 稳重点头,庄申说:「气宇轩昂,非同凡响。」 白道真自傲道:「若是新王后能应我所求,这些人包括我在内,就此为你驱使。」她眼看着庄申犹豫,心中暗骂,面上却是一派淡定,一副只能说好的样子。 庄申心下一喜,纵是敌人构成复杂,人数众多,她们势单力薄,有这些人的加入,可谓如虎添翼。无论是否忠诚,起码她们的诉求是复国与,对白慈母女和她有一分感情基础在,多年的忠王教化不是没有效果的。 一一扫过队里的战士,有两个颇为眼熟,昨晚夜话,人在其中,白默说到要杀白真如迎女王的时候,那两个没有响应。而白道真,昨晚的态度并不积极,要说她们一夜之间良心发现,庄申不信,也不敢信。 「统领大人,先请听我一言。按照叛徒白真如的说法,几百年前帖木儿汗军队有六千多人入境,死伤在五五之数,也就是说,至少有三千人的士兵在王城附近。如果白真如的目的是救回帖木儿汗,不能排除她已然抢先为他们解封。我相信你们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但是我不得不为你们的安全担心。诚如昨晚你们所言,你们现在有的是难得的安稳,一旦踏上前往王城的路,谁也不能保证有几人可以回来。」此话不能算是肺腑之言,却也不假,无论白道真目的为何,此行凶险。 本以为庄申不愿答应要求,白道真已觉不耐,倒不想她是怜悯战士,好感多了几分。她身后的战士亦然。 白道真道:「新王后,你只看到危险,却不曾想,若是敌人的军队解封,你们无力反抗,最终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村子一样难逃被毁的危险。你说的安稳,不过是苟且偷生。此战难免,此战必行。」 说罢,她举臂高呼:「告诉我,你们怕死吗?」 众人喊:「怕。」 白道真四号不以为忤,「大声点,告诉我,你们怕死吗?」 众人喊:「怕死怕死我们怕死。」 白道真点头:「很好。」 她指向王城:「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然则,故国就在眼前,在脚下,我们已然守护她多年。如今叛徒在前方,敌人数以千计,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办?」 众人高喊:「杀死叛徒,消灭敌人,复我女国。战,战,战!」 白默与白含加入吶喊的行列:「战!战!战!」 回应的不止是她们,战意传遍了整个村子,老老小小齐声呼喊:「战!」 「杀死叛徒!」祭奠英灵。 「消灭敌人!」重整山河。 「复我女国!」还以辉煌。 这是她们自出生起就被赋予的使命。 白道真直视庄申湿润的双眼,昂起脑袋,骄傲地说:「新王后,我女国士气如何?」 庄申咬牙忍着眼泪,朝白道真欠身行礼后,举起拳头,说道:「战!」 所有人整装上马,战士五人一组,先行上路。白默与白含从小骑惯马,有模有样。白道真和她们一起坠在最后,看着骑小马,浑身紧张,不停和马说话,路线歪歪斜斜的庄申忍俊不禁。 庄申拒绝与她同乘,骑上白道真特地为她准备的小马驹。 第252页 小马驹是个姑娘,二岁多,通体黝黑发亮,是白道真的马里性情最温顺的一匹——与它妈不同。它妈是白道真的坐骑,长腿耐劳勇猛的蒙古马,不甚漂亮,十分骁勇,白道真给它取命狮子头。 小马驹名叫胭脂虎,是一匹混种马,继承了它爸温顺的性情,灵敏的禀性和极为俊秀的外貌,唯一像它母亲的是它的眼睛,眼大眸明,目光水润,庄申一与它对视,便彻底爱上它了。 庄申不敢抱马,只敢抱住白道真的手臂,连连说:「是给我的吗,给我的吗?她太漂亮了。」 白道真没好意思当场说,这原是给村里的孩子准备的马,十岁的孩子骑小马刚刚好。 白默没她的心思,直言不讳。白含阻止不及。 庄申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和小黑马打招呼,还轻声吐槽白道真是个起名废,让一个美人叫胭脂虎。 至于那「狮子头」,人与马,再贴切不过。 指点庄申讨好「胭脂虎」,不成想,这一人一马有几分缘分。 庄申冒冒失失地去抱马头。白道真以为「胭脂虎」会咬她——有「狮子头」做妈,再温顺的马脾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何况给它取名叫虎,不是因为它柔顺如猫。正想喝止,就见「胭脂虎」温温柔柔地往庄申怀里蹭,鼻子嗅啊嗅的。它喜欢庄申的气味。 白道真不禁感嘆:邪了门了。 一路上,人与马相得益彰,脚程比行军慢,比白道真预期得要快。 一夜间她便做出决定,迅速组织人马,不仅因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几代人守候,终其一生都未能遇见女王后人。她们非但见到了,运气还不错。老统领对庄申印象绝佳,觉得她是个难得的人物。 更是因为前方驻地没有发来回复的信号。 是因为昨日发讯息时太晚了吗? 路程大半后,屁股和大腿虽然被磨破,庄申已能操控小马,至少不会紧张,觉得随时会掉下马去。比起自行车,骑马更有风驰电掣意气风发的快感,哪怕需要带上面巾,以免冷风把脸吹歪。 庄申骑着小马,与白道真商量:「可以不叫我新王后吗?」 每次听到这个词,她浑身发麻,像被电到似的。 白道真试探地问:「那叫什么?女王?」 「……吓。」庄申险险落马,惊魂未定地说,「女王,有德者居之,我不成。」如此劳心劳力,还要被人背叛,简直是个冤大头,她才不要。白慈也不稀罕。 「如此说来,是你五行缺德还是你那白慈无德。」 「阿慈志不在此,到时候,谁想做女王就做女王吧。我看你就不错,挺有威望。」 「庄申,若能顺利报仇、复国,你能答应我几桩事吗?」 ※※※※※※※※※※※※※※※※※※※※ 写到战时,有点小激动,嘤嘤嘤 第134章 是上天眷顾的小猴子 白道真的要求很简单, 若有朝一日能够复国, 她想要出女国看这个世界;想为村人谋求一个真正的安稳。 她少见的多话,兴许是觉得和庄申有共同语言, 庄申可以理解她。她感嘆故纸堆里有女国辉煌的过去,眼前一片大好河山却是满目苍夷。坐拥肥沃土地,却只能一年年得见国人离开。 封闭的村子固然有安稳的生活, 但这个安稳很虚幻, 经不起推敲。作为统领,她一直在担心有一天村民全跑了,国之不国, 家国难在。 「黄金道, 花满城, 是百年前解封落户的先人创作传唱的曲子,说的是我们过去的净土。你我都无缘得见, 我只求女王此来, 能解开六百年的封印,重整河山。」 庄申被她闪耀的盔甲和那些富于感情的缅怀、憧憬、豪言壮语弄得七荤八素。凭心而论, 她的本意只是去和白慈母女会合,指出叛徒, 最好海塞姆和阿拉丁能替她们消灭叛徒。否则她不知要怎么处置那个不受法律约束的白真如。 但复国…… 解封印、复国这两桩事,是白净识的夙愿。庄申不是没有想过,没有憧憬过, 但是没想过这事会和自己有关。 她一个小小的研究员, 无权无势无资源, 所能做的不过是还历史于本来面目。就连考公务员下乡去做个村官,她都觉得自己力所不能及,何况是如此虚无缥缈的梦? 白道真和女国人突如其来的热忱使庄申不明所以,一番感言并未减轻她的疑惑,但是女国……春节后的经历使她忘乎所以,她已然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经历的事情那么多,所见所闻无不令她惊嘆。抛开来的前提和白真如的恶念,她对这里并无恶感,相反,她喜欢这里。 短暂的纠结与冲突之后,庄申答应白道真的要求。「尽我所能,无论是你还是别的想要去外头看世界的女国人,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们适应外面的世界。想要留在女国安居乐业的,我也一定尽我所能。」 一丝淡淡的苦笑漫上唇角,「统领大人,其实我所能做的极为有限。」 白道真却笑得极为畅快,是那种真正地发自内心的笑,间中有庄申无法理解的释然。她扬起马鞭,朗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说罢,真抽了「胭脂虎」一鞭。 黑马吃痛,迈开步伐,庄申手忙脚乱的拽住缰绳,抱住「胭脂虎」的脖子,发出「啊啊啊」的惨叫声。 第253页 前方先行的女国战士见状,哈哈大笑。 庄申喊了不知多少声「停、stop,妈呀」,「胭脂虎」终于感受到新主人的胆怯,大发慈悲,减慢速度。这位新主人的腿软绵绵地垂在它身体两侧,整个人半趴在它身上,它慢悠悠地缓步而行。有超越她们的战士嘲笑它的主人,它便朝对方的马喷气。 「good girl!」庄申缓过劲来,抚摸马颈,连声表扬,又给「胭脂虎」吃些白道真先前给她驯马的豆子。 没把她甩出去,晓得自己停下,已是难能可贵的品质。至于为何隔了那么久才停,庄申将之归结于人和马语言系统的翻译进程缓慢。 间中遇到的女国战士,不见半分鄙夷,各个十分友好。见她慢下来,有人送水送吃的,还有人教她如何控马。最叫她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些人与她说话不敢直视,多少带着一点之前所没有的恭敬。 就拿白无量来说,顶顶骄傲不听话的一个姑娘,昨晚因她是原来的客人,好奇有,恭敬无,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卑自负。但就是这一夜之间,她陡然恭顺起来。目光低垂,望向庄申时还缩缩脖子,有一点畏惧,姿态低到好似把庄申当成了女王。 而其他人各个像吃了九转大补丹,非但心甘情愿,行路时严谨,休息时探路认真专注,全身心投入,好像是谋划已久,心之所愿,只待今朝。 总不会是自己半夜开天闢地、愚公移山撼动她们。 庄申一百个想不通。 白默与白含从后面赶上来,白含问她,屁股疼吗? 庄申给她一个痛苦的表情,大腿和屁股都很疼。 「过会儿休息的时候抹点药。」给药、抹药,是白含对她最大的优待。 白默延续了昨晚的雀跃,叽叽喳喳与白含说着话。一会儿一个阿含这样,一会儿一个阿含那样,天真烂漫。离开村子去王城,让她十分兴奋。 从村落到据点,每走一程均设有休息站,水、马草和不易腐败的粗粮食物、一应俱全。 众人抵达最后一个休息站,再前进半个时辰就是观察王城的据点所在。大家分食卷饼和肉干。 庄申吃不多,也不敢多吃,生怕在马背上颠着颠着就吐出来。略用些食物,便躲在人少的地方偷偷擦药,哪怕裤子柔软,小腿肚、大腿内侧全都磨破了,红丝丝一片。药膏抹在上头,清凉之中带着一抹辛辣的痛。 「也值了,至少会骑马。人生吶,总是充满意外。嘶……」正自言自语,被白道真逮住,她忙把裤子拉好。 白道真笑说:「紧张什么。可要我帮忙?」 庄申摇头,「已经好了。要出发了?」 「给你。」白道真没头没脑递给她一把剑。黄金剑,木剑鞘,与白真如的弯刀相仿,剑鞘上有金色花纹。「前路难料,给你防身。」 庄申没有接,看着白道真等下文。 白道真爱不释手,仍伸到庄申面前。「此剑乃是昔日卫将军白春所用之物,是人人渴求的殊荣。老大人命我将此剑交给你,她说,你配得上它。」 「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骑个马歪歪斜斜,如何配得上?这……」未免太匪夷所思。 「你一定觉得诧异,为何大家一夜之间统统变了态度。昨夜那些人在你这听外头的繁华,她们的家人在老大人处听她的教诲。回去之后,那群人被家里长辈痛骂——不忠不义,白无量还挨了打。」 就为这?怕是不止。挨骂挨打可不会让人态度恭敬。 「说来也怪,老大人与你相识不过半日,说的话加起来只一些,她却认定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可信赖之人,不止如此。她更言道,若是我等想要离开村落,复兴女国,可能就落在你身上。」 每一个人女国人,自幼接受教育,文武双全,蜗居于一个小村落,对于她们来说,太过狭窄,太过委屈。庄申的出现,给了她们一个契机。她们早就想剑指王城——空置城池不入,矮身居于条件简陋的民居,怨念在所难免。 庄申的到来,她的表现,乃至她的承诺,为她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在此之前,异乡人死而复生的运气、带回白春消息的功劳,以及她本人展现的学养与风度已交村人们心生好感。长期闭塞一方,使她们很容易对气质不同又有学问的人倾心。 这位女王的代表让她们感受到一种被真切看见的温柔。她没有理直气壮的索取,强令她们履行勤王的义务,她甚至不将此视为她们的义务。对于从小接受忠诚女王教育,又从未见过女王的人来说是何等稀奇。 起码昨晚她们回去对长辈们提到庄申的时候,纷纷表示,若是女王如此,倒也不坏。她们乐意成为女王的臣民。 白仙蕙说庄申是个被神眷顾的人。 被神眷顾的异乡来人瘪瘪嘴,若是有勇有谋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可信赖?是呀,所以被人弃尸沉江。 白道真见她仍是一副油盐不进,满是不信的样子,笑了一笑。「你可知为何我到此刻才将剑交予你?」 「怕是还有一番考量?比如骑马什么的?」 白道真笑说:「骑马算得什么。不过昨夜方学,能有今天这般,已然不易。唯一叫我惊讶的是『胭脂虎』喜欢你,愿意亲近你。它温顺是温顺,但也不曾温顺如斯。许是你俩的缘分,也是天意。老大人有言,若是你不图谋王位,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便将此剑给你。此剑代表我们部族,你拥有此剑,便意味着拥有女国仅存的力量。战士为你驱策,生死不离。此剑亦是女国冶金技术的巅峰,黄金柔软,却能制成坚硬韧性的武器,削铁如泥。这项技术如今已然失传。如今,它是你的了。」 第254页 将剑递到庄申手中,白道真待要离开,却见庄申调转方向,塞回给她。 「你,你是看不起这剑?」白道真肃然问道。 看不上剑,意味瞧不起她们女国的人。 「这剑送我了,是不是由我处置?」 「……是。」 「那不就是咯。我把我的剑送你,有什么问题?」 「可……可……」白道真想不通,如此珍贵之物,怎的转手就送给自己。 「物尽其用,此剑在你手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你与它更相得。而你们对女国的心,我已感受到了。」 白道真双手接剑,微微有些发颤。孩提起就已渴望的神器如今属于自己,好一会儿她才斩钉截铁地说:「某必不负你所託。」 白道真解下自己腰间佩剑,呈给庄申。「此剑是我日常所用,名:怒目,不及卫将军剑锋利,但也是少有的利器。几时有空,我传你一些剑招。」 庄申再不好推辞,只得欣然收下。 抵达前哨已是黄昏,冬日的太阳正慢慢收拢最后的光和热。本该有炊烟生起的地方一片死寂,越是接近,越是担心。 白道真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前哨内两户人家,八个成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各个被反绑双手。一双双眼睛瞪得硕大,透着怨恨与不解。鲜血顺着台阶往下流,汇成一条深红色的波纹。 捆绑女国人的不是她们日常所用的绳索,白道真不识,问庄申:「你可认得此物?」 庄申像是被用破布塞住了喉咙,怎的都发不出声音。 那是自锁式尼龙綑扎带,工业制品,海塞姆一行随身携带。 ※※※※※※※※※※※※※※※※※※※※ 来了来了,本周有15000榜单的~~~ 第135章 柜子里的小女孩 昨晚长辈们教育的效果非常好。好到目睹惨状以后, 白道真手下或悽然或愤怒,没有一人当面斥责庄申的伙伴——新女王一行人是凶手。而庄申这个新女王的王后,她们用眼神无声地怀疑、斥责。有个与前哨成员有旧的冲到庄申的跟前,握紧拳头, 怒目以对,自有旁人将她拉开,贴着耳朵轻声念叨,不要招惹庄申, 她是老大人看重的人, 她是新王后。 有些人依旧年轻,所见过的血腥和尸体只限于动物, 一下子见到好几具同伴尸体, 不禁蹲在一旁呕吐。 唯一没有因血腥惨剧表现出怒火与失态的只有白道真。她蹲在尸体边上,细心检查伤口, 为她们割去綑扎带,整理仪容。 庄申从始至终都在帮忙,在检查完所有尸体的伤口之后,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八个人,无一例外均死于冷兵器,没有一人有枪伤, 也无一人死于子弹。伤口的大小和海塞姆准备的刺刀不同, 更不是工兵铲粗糙地切割。托阿拉丁的福, 他们同行的日子里, 阿拉丁常会和她解说武器的运用, 造成的创口如何。 白真如听到她的呼气声,抬头看向她。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无论如何,死了八个人,她不该就此觉得轻松。 从几何时,她从不忍见动物尸体变成看见尸体从容淡定,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伤口只一刀,割喉,行凶者十分镇定,下手毫不留情。按照伤口的大小形状,不是寻常刀剑,应当是……」白真如比划一下,「要我判断,会是弯刀。」 「是白真如,她随身佩戴弯刀,黄金弯刀。除她之外,其余人的武器没有这种形状。」 「其他人是什么武器?」 「枪,工兵铲,刺刀。你知道火//枪?枪比火//枪速度更快,如果他们用枪,周围会发现金属子弹壳。工兵铲和刺刀没有那么锋利。」 「庄申。」白道真站起来,擦擦手,一脸肃穆地说:「你说白真如一直与你们一起,进入女国境内,她有目的不会轻易与新女王分开。那你告诉我,为何捆绑她们所用之物为你们的人所有;在她杀人的时候,为何新女王不曾劝阻。」 庄申举起双手又放下,「我只是根据你的判断,推断目前可以知道的事实。阿慈不会轻易伤人,她也无法驱策白真如。以我对她的了解,无论白真如如何交待我的失踪,阿慈必然会有怀疑。而你提出的问题,正是我所担心的。我担心阿慈和小小芷她们遇到了危险。」 白道真的目光如雷如电。庄申不惧她的直视,始终坦荡,她的担忧实实在在。如她所说,与叛徒在一起被蒙在鼓里的不是众人的新女王,而是她的女王、她的孩子。 白道真的人搜查整个前哨,前哨的马车和马不见了。 从房间的情况和留存的垃圾来看,有外来人居住的痕迹,一些食物的包装不是本地技术可以实现,女国人闻所未闻。庄申可以确定是海塞姆的补给之一。 前哨外不远处有为防野兽设置的陷阱,陷阱周围有血。如果是动物,血迹应当朝着前哨方向而去。而这里的血迹表明,受伤者很快被止血。除了一两滩集中的血迹之外,其他方向没有血,也没有被处理过的痕迹。 女国前哨人员的尸体没有被虐待的迹象,只是被束手束脚捆绑在一起。 为何行凶者非杀人不可,八个人,八条命,各个断喉。 若是白真如知道有一群人自小以杀她为已任,确实是个杀人的好理由。 白道真并不怀疑庄申的话,行凶者乃是白真如。对她来说,问题就在于庄申的那些同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女国人能有白真如,为何庄申不能是那群人里的「白真如」。 第255页 「菩萨保佑,有人活着。」 死寂一般的前哨突然沸腾起来,庄申和白道真相视一眼,向声音的方向同时掠去。 「这里有个孩子。」 「孩子,莫怕,告诉我们发生了何事。」 白道真想起前哨一共有九人,八个成年人加一个五岁的孩子。是白真如心慈手软留下个孩子?还是让孩子看她行凶得到更多的快感? 禽兽不如。 「来,乖孩子,出来吧,你安全了。」 「嗷,你怎么咬人!」 嗷嗷叫唤的是白默,她试图把孩子从大柜子里拉出来。孩子不领情,咬了她一口。 白道真揉揉脸,使表情和声音同时温和下来,「我是统领白道真。我认得你的母亲,你母亲叫白莫如,独自抚养你长大。你叫白自在,是不是?」 抱膝缩在柜子的孩子看她一眼。 「自在。这里发生了何事?你先出来可好?」 白自在握紧小拳头,一声不吭。 「自在?外面没有坏人,现在你安全了。我们不会伤害你。」庄申蹲下来,朝孩子伸出手。 白默失声警告:「小心,她会咬你。」 庄申笑了一笑,没有收回手,「自在是害怕才会咬人对吗?我不会伤害你,你想拉我的手,就拉住手。自在,是妈妈把你藏在这里的吗?」 白道真冷眼看庄申哄小孩,心想:大统领出马小孩都不理,她一个奇装异服的外人,小孩怎会搭她的话。 庄申让白默递给她一个水囊:「你在里面藏了多久,想要喝水吗?」 白自在舔舔嘴唇,下意识地摸摸肚子。 「有吃的吗?阿默,你那香香的饼子给自在来一块吧。」 白默把饼递给庄申,没有直接给白自在。小女孩瞅着饼,看看白默,低下头。 庄申说:「自在是觉得咬了人不好意思?阿默姐姐不会怪你的,她知道你不是故意咬她,你只是害怕。」 白默苦着脸故作大方,「吃吧吃吧。」 庄申将饼和水囊往前送了一送。「给,自在。」 一群人围着个孩子,白道真颇觉不耐,按照她的想法,直接把人提出来不就好了,咬一口而已。那么小的孩子,能咬成啥样。只是她想见到庄申吃瘪,又见小女孩幼失怙恃心下恻然,才隐而不发。 僵持好一会儿统领大人也朝白自在伸出手,「来,自在,快出来。」 小女孩没有接饼和水囊,反而投入庄申的怀抱,嚎啕大哭。「妈妈被人杀死了,妈妈……」 白默鼻子抽了抽,颇受感染,见庄申拿着东西不方便,便接过来,好让她抱孩子。 白道真摸摸鼻子:「你放心,我们会照顾你的,也会为你母亲报仇。」 小女孩不理她,自顾自哭喊着要妈妈,撕心裂肺,闻者心酸。 有些人和孩子一起哭了起来,死去的那些人不止是孩子的母亲,更是她们的同伴。 在庄申的引导和安慰下,小女孩渐渐止了哭声,肚子咕噜咕噜叫,庄申给她吃饼、喝水。好几次白道真想问小女孩发生何事,她知道多少,被庄申眼神制止,气得她直翻白眼,若非她知道庄申的着急不下于她,定会骂她一通。 白自在被母亲教得很好,她吃完东西擦干净手和嘴,同周围的人说谢谢。小女孩眼圈红红的,时不时抽噎一下,缓缓道出这两天发生的事。 昨日晚间,她与母亲闹别扭,偷偷躲在柜子里想让母亲着急。不曾想,没等来母亲却等来一群不速之客。 具体发生何事她并不知情,躲在柜中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外头吵吵嚷嚷有别人的声音。她心下大惊,刚想出去,便记起母亲的告诫,如遇险情,躲起来保命,确定安全之后朝村里发信息。每次说到危险,母亲便会重复一次,让她复述一次,因此饶是她记挂母亲安危,仍是选择躲在柜中。 从外面零碎的话里,她听到有人踩到了陷阱机关,母亲和其他阿姨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关在一间房子里,等他们离开之后,就会把人放了。 她听到有个和她差不多岁数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和她母亲就住在她们的屋子。 小女孩的母亲发现这里该有一个孩子,因为有孩子的东西。 她很紧张,偷偷从柜子的缝隙里看那对母女,漂亮的母女,穿着奇怪的衣服。 说到这里,白自在看了浑身紧绷的庄申一眼,她们的衣服一样。 「小女孩问她的母亲:『妈妈,海塞姆叔叔会把那些人放了吗?』她母亲说:『会。海塞姆只是有话要问,他会放了她们的。『好一会儿,小女孩说:『妈妈,我想庄庄。』她母亲说,』我也是。『」 庄申握住白自在的手,眼眶含泪,问:「后来呢?」 「后来小女孩又说:『庄庄一定也在想我们。妈妈,她一定好好的是不是?』她母亲说:『是,她一定好好的。』小女孩说:『我不哭。妈妈说哭就是认输,我们要等庄庄庄回来。』我觉得她们可怜兮兮的,不像是坏人。」 后来飢肠辘辘,担惊受怕的白自在想出去告诉她们,母亲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她们。她们是女国的守卫,能不能现在就把她们放了,要找人的话,她们可以帮忙。 这时,母女俩提到一个名字: 第256页 ——白真如。 在女国,人人皆知白真如是叛徒、是首恶,哪怕只有五岁的孩童。 所以白自在没有动。 ※※※※※※※※※※※※※※※※※※※※ 肝榜火葬场,12点前我还有8500字,所以,等下会继续更新的。 第136章 白.恶鬼.真如 白自在当然不知道, 一念之间,生死之隔。 如果当时她从柜子里出来,白慈会看在她和白芷差不多大小的份上,让海塞姆放人。然后她们或许会摆明女王后人的身份, 让那群人帮忙找庄申。 如此,前哨的人便不会错过白道真发来的信号。「小心叛徒。」 前哨的守卫会告诉白慈等人,白真如才是女国遭遇灭顶之灾的罪魁祸首。而白慈会意识到庄申的失踪就是白真如所为。 两边以特殊的信号互通,白慈当晚便有可能得知庄申安然的消息。 然而, 「白真如」三个字阻止女童脚步的同时, 也为这个名字又新添血腥的一笔——八条人命。 当晚,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来找白慈, 白自在没找到暴露的机会, 只好忍飢挨饿继续躲在柜中。她本想等母女俩睡着了再出去偷偷把母亲放了,可是屋里的油灯一夜未熄。每次她偷看外面, 就能见到白慈在动,到后来,她自己倦得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已是早晨, 有个破锣似的骂骂咧咧的声音没了声响,屋里没有人,也没有那对母女带来的东西。 白自在又等了一会儿, 确实听不见喧杂的声音, 她心说那些人说话不算话, 都说要把母亲放了, 怎的不放, 难不成一起带走了? 轻手轻脚爬出柜子,顾不上头晕眼花,她一间间屋子找母亲,最后在外厅见到了仍旧被绑着的所有人。那时她们还活着,被塞住嘴,绑手绑脚地跟个螺丝似的,一个个蜷在地上。 白自在正要进去救人,只听见外面马蹄声哒哒哒哒,她心下一喜,终于来人了。 不曾想,来的是恶鬼。 随马蹄声一起的是铃铛清脆悦耳的叮铃声,白自在认得这个声音,铃铛属于「小飞龙」,前哨养的马。她正奇怪,为何自家的马会让别人骑回来。昨儿她和母亲一起刷马时还问母亲几时能学骑马。 这一奇怪,脚步顿时慢了,她已看见来人,行色匆匆,穿一身不合身的衣服,拿一把金色的弯刀。白自在没有犹豫,矮身躲进边上的屋子。 之后,便是人间地狱。 前哨的守卫,那些平时笑嘻嘻的阿姨们死了,她的母亲死了。 白自在躲着,生怕被对方发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想哭,想大喊,只好捂住自己的嘴。 她不停地发抖,连尿湿裤子都浑然不知。 她听见那些人骂对方叛徒。 她知道杀人的是白真如。 白真如回来了。 可是那又如何,在白真如杀完人离开之后,很久很久,白自在才敢打开门出去。 她只看了那些人一眼,甚至连面孔都没看清,眼前一片刺眼的血色,便没命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躲进柜子里。 「睡一觉,睡一觉便好了。这只是一个梦。」 她假装自己仍在昨天,刚和母亲口角。 她等着母亲来找她,喊她用饭,和以前每一次口角一样。 妈妈会来的。 听完白自在的话,庄申几乎要跳起来:「我去找她们。她们往王城方向,此刻应当并未走远。」 「你想逃吗?」刚才怒视她的女国人拦在门口。她叫白听云,和几个守卫交好,目睹惨状,又闻惨剧,实难按捺。「白真如杀人,是你引来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们……」 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到了白自在。 小孩子惊呼一声,抱住庄申的大腿。 庄申把孩子抱起来,沉声道:「别吓坏了孩子。白真如所为,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我坚信,这是她一人所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担心我的爱人和我的女儿,现在我要去找她们。你要是拦我……」她摸摸悬在身侧的剑,顿了几秒方道,「如果她们默许白真如杀人,我以命换命。」 白听云满腹愤懑无处宣洩,厉声道:「你的命不值一文,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庄申不怒反笑,把白自在交给白默与白含,拔出才到手不久的佩剑,指向白听云,「你要怎样?」 她耐着性子安慰女童,听完事情全过程,心急火燎地只想赶紧去找白慈母女。 她们离得那么近了,骑上「胭脂虎」,她很快便能见到她们。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挡杀人,佛挡弒佛。谁要是真不依不饶挡在前头,她就打出去。 「咦,是『怒目』。」 统领大人的「怒目」,人人识得。没想到,此剑竟在庄申手里。这个发现使她们对庄申又多了一层考量。旁人和白听云不同,她们听清始末,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守卫们的死和白真如之外的人有关,而死者之一的女儿待庄申格外亲厚。 庄申死里逃生,为白真如所害,就是不算她那重新王后的身份,都和白真如有仇。 仇人的仇人,就是盟友。 如今她惦念亲人在即,尽管白听云盛怒之下,情有可原。 但…… 「你这拿剑的姿势,实在难看得紧。我好生生的『怒目』,快给你用成『白眼』了。」白道真按下庄申的剑,握着她的手,将剑送回剑鞘。「我们女国七岁孩童,拿剑的姿势都比你好看。」 第257页 庄申冷然道:「那又如何?」 「那你就少拔剑丢人现眼。你还是适合……适合抱孩子。」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看向白听云,「有这力气,不会把白真如找出来?自己人吵什么?内讧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听云,你和思空、暮雨在这里守着,看好孩子。我带人去追白真如和新女王那群人。他们坐马车的速度不会太快。」 白听云梗着脖子,瞪着庄申,仍是不愿让开。 白道真暗骂蠢材,口上却道:「怎的,连我你都信不过了?连我的决定都要质疑?」 其余众人并无别样想法,随白道真上马。 趁白听云没留意,白自在偷跑出来,挡在的庄申马前,「我也去!」 庄申扶额。寻常小孩遭遇如此重大的变故,不是该守着母亲尸体吗? 「我要去找白真如,我要为母亲和阿姨们报仇!」 纵是心快被急火烧成一团灰,对和白芷差不多大的孩子,庄申仍是好声好气。「你留在这里陪你母亲最后一程,岂不更好?」 「我要去杀白真如,我要报仇。」 白道真控马过来,不耐烦地说道:「你这模样是准备让我们给你报仇吧。进去。」 「我不,我不进去。我要跟着她。」别看白自在小胳膊小短腿,死死抱住庄申的脚,庄申也拿她没有办法。 「胭脂虎」歪过脖子,呼呼呼的,和白道真一样不耐烦。 「呵。原是赖上你了。这我可没辙。」 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庄申只得答应,无奈地说:「我才学骑马,不会带人。」 白默浑然忘记被咬的那一大口,不顾白含欲言又止,自告奋勇,「自在,你过来,我带你。」 白自在勉为其难爬上她的马。 白道真一扬手,朗声说道:「叛贼白真如就在眼前,此人心狠手辣,与我们有血海深仇。新女王等人,与叛贼同行,敌友未明,大家小心为上,以免误伤。」 她与庄申二骑当前,其余十九骑跟随在后,一时啼声如雷,尘土滚滚。 「砰。」 一声枪响破空而来,众人勒停惊马,稍加安抚。 随后,又是一连几声枪响。从来没见过枪,没听过枪声的女国人不知所措。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我先行,你们慢来。」庄申顾不得其他,一夹马腹,朝着枪声所在急驰而去。 「『狮子头』,我们也去。」白道真怎会让她独自前往。 不多时,依稀可见前方一群人和一辆马车。 更远处,一人骑在马上疾驰飞奔,另一人追在马后奔跑,眼看距离越拉越远。 哪怕距离如此之远,庄申仍一眼认出那是白慈。 能让白慈不顾一切地追在马后…… 庄申心口发烫,焦烂一片,像是经受了十七八次炮烙之刑。 「阿慈,我来了,我来了。」 「『胭脂虎』,快一点。」 白道真眼看「胭脂虎」发力疾奔,心中暗骂庄申疯了。 一个昨晚才学骑马的人,骑一匹从来没骑过的马,那不是追风逐电,是赶着投胎。 看庄申要追的人,脚步已虚,气力已竭,踉踉跄跄,拼着一股蛮劲毅力,不顾前面的马已成了一个小点,仍不离不弃。 两个疯子。 再看那两个疯子,一个叫住了另一个,另一个依旧不停,只朝庄申伸出手。庄申那么一拉,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把人拉到马上,坐在她的身后。 二人一马,仍是追在后面不肯放弃。 白道真捂住脸,真真切切吓出一身冷汗。 刚才这一幕,要多危险有多危险,以庄申的力气、技术,均不足以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白道真不知当嘆「胭脂虎」了得,嘆菩萨保佑,还是嘆两个疯子的狗屎运。 这一刻,她才信了从前嗤之以鼻的故事。那些故事里说,人在危急时刻会爆发无穷的力量,做出诸如举起一匹马、一块巨石之类的惊人之举。 然而对庄申和白慈来说,她们没法思考,没法停下,一分一秒都没法停下。 因为白慈说:「白真如在前面,她杀了白嬷嬷,把小小芷带走了。」 ※※※※※※※※※※※※※※※※※※※※ 终有所失。 啊,第二更来了,肝榜火葬场,还有5500…… 第137章 阿慈阿慈 白净识死了, 死在白真如的刀下。 白慈发现她的时候, 她就倒在距离马车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一条手臂断在地上, 双眼瞪大,带着不甘与愤怒,望着白真如离开的方向。她的眼皮上有血, 想来白真如曾试图让她合眼。 树丛与花伞将她遮蔽得很好, 以至于白慈一时没能发现她。 花伞是白净识带去搭临时厕所用的,可以挡风,可以遮住别人的视线。 白净识年纪大了憋不住尿, 要去方便, 正好白芷也想去。这是庄申失踪后, 白芷第一次单独和白净识在一起。先前白芷一直由白净识照顾,但是因为庄申失踪得不明不白, 白慈不放心, 怕白真如搞鬼,所以始终陪着女儿, 几乎寸步不离。 本来白慈要和她们同去,被苏里唐耽搁。 苏里唐昨晚踩到机关, 脚部受伤,一下子重新获得做人的待遇。阿曼与艾山被分配照顾他,不止如此, 他又开始招惹白慈。白慈不理他, 他越是憋坏了似的一刻不停撩拨白慈。这不, 说着说着说到庄申头上去了。苏里唐一向对庄申没甚好感,说得最多的便是她像个幼女,第二多的是眼瞎——和白慈关系那么好。 第258页 因庄申失踪,白慈几乎崩溃的缘故,现在几乎人人知道二人的关系不一般。至于怎么不一般,各人想得不一样。 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妨碍苏里唐乱说。一会儿二女侍一夫,庄申是白慈拉皮条给海塞姆的,一会儿变成白慈空虚寂寞勾搭庄申。 白慈早想好不理会这人,只要他没提到白慈最忌讳的那点。 母女二人和白净识一起下马车,就听苏里唐说庄申是个短命鬼。 白慈此时最担心的是什么?庄申的安危。 苏里唐这样说,实在是踩到她的雷点。阿曼和艾山都听不下去,纷纷叫他不要多说。他倒是好,一口一个他们被庄申睡了,对主人不忠不义,对女人尽孝。 海塞姆斥责他,他更是破罐破摔张口闭口讲难听话。 叫白慈如何忍? 白慈干脆狠狠修理他一顿,这一修理就耽搁住了,憋不住尿的白净识带白芷去僻静处方便。 谁想到白真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趁虚而入。 她仗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哇哇大叫的苏里唐这边,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老人,带走一个孩子。那个老人,是庄申之外唯一相信过她的人。 白净识一生围绕在白慈母女三代周围,一刻不曾停歇,前些日子她还感嘆过。她视为女儿的阿慈有了庄申之后,会嫌她老、嫌她蠢、嫌她不中用。 白慈笑说,看在她牵线搭桥让她找到庄申的份上,无论怎样她都忍住不嫌她。 庄申和白芷连忙表忠心,「白嬷嬷/婆婆,我们会孝顺你的。」 白慈指着母女俩,佯作生气,直说庄申是白嬷嬷亲生的。 四个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她们是一家人。 谁知命运如此不可捉摸。短短数日之间,一个失踪,生死未卜;一个被杀,天人永隔;一个被劫,凶多吉少。 一家人分崩离析。 白净识死了。 看到白嬷嬷尸体的那一刻,白慈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她意识到小芷同时失踪。她回到马车边,苏里唐仍在喋喋不休,「哎呀哎呀,我的脚。」 「闭嘴。」白慈喝止他。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语气是如此寒凉彻骨,充满杀意,以至于苏里唐都被他吓得噤声,用海塞姆的话来说,那一刻,白慈随时会杀人。 白慈也确实打算杀人,她一把夺过阿拉丁的枪,沿着马蹄印就那么跑步追上去。 不顾白真如骑马她只有双腿。 最接近的时候,她能听见白芷的哭闹:「你杀了婆婆,你这个冷酷变态的凶手。」也能听见白真如的呵斥:「闭嘴,否则我拧断你的头。」 白芷在前头叫:「妈妈,我要妈妈。」 白慈开枪射击,手枪的命中率一向很低,尤其是射移动中的物体。 最远的时候…… 最远的时候,她看着人和马,一点点变小,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即将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也许她该停了。 然而她感觉不到自己,她的女儿在前面,凶手在前面,她没法停下来。 她要杀死那个人,救回女儿,为白嬷嬷报仇,为庄申报仇。 直到她听见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阿慈,阿慈。」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马蹄声,得啦,得啦。 果然是幻觉,她的小猴子只会骑自行车,哪会骑马。 那个幻觉又在问她:「阿慈,发生什么事了?」 白慈无暇理会,朝幻觉伸出手。 果然是幻觉,她的小猴子哪有力气将她拉上马。 坐在马上,那人一手护住她,「抱紧我。」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气味,白慈闭上眼,紧紧抱住面前的人,泪流满面。 哪怕是幻觉,哪怕下一秒就会消息,她也想抓住这一刻的温存。 她想庄申,太想太想。 不止是想念,还有愧疚。 「白嬷嬷被白真如杀了,小小芷被白真如带走,你,你也是被白真如害了吧。如果你回来了,我要怎么跟你交待,我把你弄丢了,还把我们的女儿弄丢了。不管你怎么怪我,都不要离开我。小猴子,我撑不下去了,你快回来好不好。你回来,我们一起杀了白真如,不,不用你动手,我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不知自己作为幻觉存在的庄申,越听越是心惊,她一手握住缰绳,一手反抱住白慈,「小猴子在这里,我不会怪你的,不是你的错,是白真如太坏。阿慈,不怪你,我爱你。」 「你骗人,你骗人。小猴子被那个坏女人害了。不行,我不能哭,我不能认输。」说着不能哭,眼泪却止不住。只一个庄申失踪,她尚能做到不认输,可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嬷嬷死了,女儿被凶手抓走,她实在忍不住。 「胭脂虎」从女国村子出发,奔波大半日,刚才又是一通急追猛赶,速度渐渐慢下来,眼看追上白真如无望,白慈的状态又有些不对劲,庄申干脆停了下来。 她拍拍「胭脂虎」表示鼓励,别转身子去抱白慈。 谁知白慈猛地将她一推,「怎么停了,不能停,我女儿在前面,被坏人带走了,我不能停。」 庄申险些被她推下马去,稳住身形后道:「追不上了。白真如是叛徒,是她引来帖木儿汗的兵马,是她害得女国灭亡。她要做什么我们大概能猜到,小小芷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第259页 会受伤,但不会死。 白真如需要血,她会取用白芷的血,一时不至于杀鸡取卵。 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白道真是在这时候赶上两人的,正叫她看了出又哭又闹,又捶又打,差点谋杀亲妇的戏码。 一个人涕泪纵横的样子总不会太好,哪怕是新女王。 白道真迟疑了一下,问道:「庄申,发生何事?我依稀听到白真如又杀了人?」 庄申难过地说:「是白嬷嬷,她是守谜人,一手把白慈带大。不止如此,白真如还把我们的女儿掳走了。」 白道真色变,「逆贼,那么多年过去,亡我女国之心不变。她可是想复活帖木儿汗和他的军队?」 「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先回去再说。」 听两人有商有量,白慈终于恢复了神智。「小猴子?」 「是我,我是你的小猴子。」 「小猴子,小猴子,真的是我的小猴子!」白慈的胸口快要炸了,惊喜、激动、内疚、委屈、愤怒统统在胸腔炸开,最后她还是流下眼泪。她的小猴子回来了,她心底摇摇欲坠的那一块终于没有继续塌陷。「你去哪里了!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嘛!」 庄申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以一种极为费力的姿势,「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回去的时候,慢慢说。」 「小猴子,白嬷嬷被白真如这个贱人杀了,小小芷也被她抓走。」 「阿慈,这几天你受苦了。我们好好安葬白嬷嬷,为她报仇。小小芷,我们一定会把她救回来。阿慈,我回来了,还带来女国的后人,我们会抓住白真如,让她接受审判。」 「审什么审,直接把她千刀万剐,让她受尽酷刑才能死!」 「对,要将她千刀万剐。」白道真偷偷在心里应和。 让白真如不得好死,把地狱里的酷刑统统尝试一遍,是白道真和她那并不认同的新女王首次达成一致。 ※※※※※※※※※※※※※※※※※※※※ 啊,榜单还差一点,下一章我先用别的。 你们睡醒了就能替换了,见谅见谅 第138章 新仇旧恨 回到马车所在, 海塞姆已将白净识的尸体收拢,连尸体和半截断肢一起装进白净识的睡袋。白慈夺枪猛追不过一瞬,没头没脑,海塞姆得知后, 命阿拉丁追赶一阵。 肾上腺素的作用强大,阿拉丁追上白慈后想拉她回去,不是不想追白真如,而是以个人之力, 追赶不及。 他们也尝试解开马车套索, 以海塞姆的本事只能追上放弃的阿拉丁和不知休止的白慈。套车的马和作为坐骑的马在这种时候就能看出不同。 眼看庄申骑马追赶白慈,两人才放弃回去。那一边, 有同样重要的事。 他们不知为何庄申会出现在这里, 起码,她回来了, 这几天两人没有少为她担心。 幸亏两人回去及时,伊萨从中斡旋,否则马车那头剩下的几个人会在苏里唐的挑唆下和女国的人起冲突。 海塞姆问清始末, 瞪了苏里唐一眼,同时收回阿曼和艾山,派伊萨看好他。 是看好, 而不是照顾。 因是在人前, 自家人胜过一切, 加上进女过之后失去太多人, 他不想再少一个, 哪怕是个蠢货,海塞姆没有立刻同他算帐。可若是苏里唐再多说一个字,他一定叫他好看。 瞬息间发生之多的变故,小孩被人抢走,老太婆死了,海塞姆的眼神里充满警告,苏里唐识相地闭嘴。 女国人敌意明显,各个披甲带剑骑在马上,把他们视作敌人。海塞姆命令自己这边的人先收起枪,指向装有白净识尸体的睡袋,沉声道:「你们女王后裔的家人,最后一代守谜人死于白真如之手。女王后裔的女儿被白真如劫持……」 字字句句石破天惊,女国人面面相觑。多年封闭,叛徒与外来人里应外合国家破灭,使她们对外来人很难产生好感。前哨里的诸条人命虽是白真如所为,在这些人看来,外来人也应负上一部分的责任,她们本为追讨血债而来,不曾想,这群外来人和她们有共同的敌人。 女王后裔,守谜人和那个女儿,她们陆陆续续听庄申讲过。庄申这人平时话不多,别人问她,她答得仔细认真,也只限于别人的问题,要她自己讲,她不知该讲什么。讲着讲着就讲到她的心上人和女儿,把心上人夸得跟菩萨一样,那女儿更是菩萨身边的小龙女。 听说小龙女般的小女孩被叛徒劫持,与庄申相熟的白默和白含不禁为她担心。白自在坐在白默的身前,努力把海塞姆的话和记忆里的母女相对应。 白自在问白默,「小女孩被白真如带走了?谁死了?是她的母亲吗?」 白默解释后,小女孩捏紧拳头,垂下头。 女国人自幼信佛,长到五岁,已会背好些经文,白自在的母亲白莫如从小教她与人为善。她脾气倔,又调皮,白莫如没少用背诵经文惩罚她。 白自在想不明白,一千一万个想不明白,菩萨总说要行善积德,善有善缘,恶有恶因。为何她的母亲一生行善却死于非命。为何杀人者可以横行无忌,四处行凶,大家都拿她没有办法。 天道何其不公。 海塞姆见诸人杀气腾腾到默然不语,猜想白真如应当做了什么。联想到不久之前他们从休息一晚的地方出发,前进了一段后白真如堪堪想起昨天把人困了,走之前忘记把人放出来。她还一脸为难地想请他们慢慢走,等她一等,她只去放人,速去速回。当时海塞姆没有深想,这会儿倒是觉出味来。 第260页 她是去放人,还是去杀人? 昨天那些人自称是女国后人,守在此地为观察王城内外的情况。她们驻守的地方是前哨,既然能成为前哨,一定有别的族人在。眼前这群女人,应当和她们一样。 轻甲纵马,英姿飒飒,但是有一种天真的土气,由内而外。 有个好听的词叫质朴。 这种神情海塞姆常在两种人脸上见到,一是常年生活在闭塞村子里的农人,一是自小出生在米国大农村,未经世事的年轻人。这群女人倒不像是没读过书的。 像是不知道双方处在对峙中,海塞姆问:「请问几位姑娘,刚才一骑当先,纵马而去的可是叫作庄申?」 提到庄申,穿着寻常衣服的两个女人动了一动,一个女人身前和她低语的小孩子也动了。 海塞姆说:「庄申是我挚友,几天前,白真如说她发现前往女国的路,自己先进女国探路。我们在卫城苦寻,没找到她的人,这才启程出发。实不相瞒,这一路,我们都在找她。请问姑娘,是她找到你们的吗?」 又是白真如干的好事。白默大声说:「才不是这样。她被白真如打晕,丢进河里,是我发现她把她捞上来的,要不是阿含救她,她早被白真如害死了。」 海塞姆方知庄申有此等奇遇,连声道谢,由衷为她能活着回来感到高兴。 「统领大人回来了。」 「庄申也在。她前面的是谁?」 「咦……」 「该不会是新女王吧?」 「怎是如此一个弱女子。」 回程时,庄申和白道真没有策马疾行,白慈软弱得靠在庄申身前,或细语,或抽泣,或咒骂。 白道真听得肉麻,头皮一炸。纵有漫天神佛,没人会料想到,新女王的性子会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自上古以来,不知有过多少任女王。有史记载的女王多见:「善骑射」、「阅千卷」、「性沉静」、「美姿容」、「柔顺恭孝」、「颇仁爱」……这些词与新女王丝毫搭不上边。 白慈不知白道真的腹诽。她这一日,所受刺激太多太大。 追白真如不过凭藉肾上腺素,回神之后,整个人跟虚脱似的,双腿酸痛无力。 幸而庄申平安归来,她终于有人可以依靠,不必继续硬撑。自庄申失踪,她一夜一夜难以成眠。眼底一片青色,曾经明媚诱惑的眼睛里装满哀戚与愤怒。不管是女儿被抢还是白嬷嬷的身后事,终于有人能和她有商有量。 至于多出来的那个白道真,白慈不在乎女王之位,也不会在乎她的想法。 在人前站定,庄申先行下马,半抱着把白慈扶下来。 一见到白净识毫无生气的脸,白慈的眼泪倏然而下,她扑倒在白净识的尸体上,旁若无人放声哭泣。 这是她前半生里唯一的亲人,是她不靠谱的父母,荒谬的身世里唯一仅存的温情。 没有白净识就没有现在的她。 她不是没有和白净识闹过脾气,也不是没有怨过她:海塞姆、庄申、白芷、女国此行,白真如……她们有太多太多的分歧不合。 她想过白净识老了之后脾气一定很坏,甚至会有阿尔茨海默病。白净识要是真老年痴呆,她就找看护帮忙,不送她去养老院或是别的地方。她会善待她,照顾她,像小时候白净识待她的一样。但是她从没想过白净识会离开她,以如此突然,如此悽然,如此惨烈的方式彻底永诀。 前一秒白净识仍在劝她放宽心,她说庄申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归来。 后一秒白净识已是一具尸体,没了气息。 再没有人唠唠叨叨,管头管脚,再没有人嘘寒问暖,关心她今天吃什么穿什么。 再没有人慾言又止地看她,像看一个女儿,真正的女儿。 再没有人了。 白净识一生信佛,心怀慈悲,白慈不敢相信,她的神佛、她的菩萨,竟如此对待她虔诚的信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尖锐的呼喊惊起飞鸟,直冲云霄,余音回荡在逐渐暗沉的树林小道。枝、叶、茎、实,乃至每一根深扎地底的树根,都像是染上了她的哀伤与愤怒。 悲痛蔓延。 庄申受白净识照顾良多,陪在白慈身边,泪流不止。 一路同行的海塞姆、阿拉丁等人无不难过。 有着同样丧母之痛的白自在终于能够大声哭泣。 白默轻拍她的背嵴,眼中含泪。白含早已泣不成声。 想到前哨里陈放的八具同伴尸体,女国人无不伤感。 前方,王城的轮廓隐约可见。 王城内是尘封六百年的国雠家恨,王城外,旧恨未解又添新仇。 远处,行凶者似有所感。回望来路,面上亦有几分戚然。 被她禁锢的小女孩逃脱不得,厉声问道:「婆婆相信你,待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要杀她,为什么你非杀她不可。庄庄也信你,她好心待你。为什么每一个相信你对你好的人都被你杀了!」 许久,白真如说:」我不想杀她的。」 ※※※※※※※※※※※※※※※※※※※※ 这也被锁…… 终于来替换了 第139章 庄申vs海塞姆 二十来号人, 分成两批返回前哨。 一批回去报讯、收拾,一批护送海塞姆等人。 第261页 海塞姆一行只一辆从前哨拉的马车,白道真特意均出几匹马给他们使用。 瘸腿苏里唐、白慈和白净识的尸体一起坐车,伊萨与卡西姆赶车。 出发前有个小插曲, 苏里唐不满和尸体同一辆车,又吵又闹,要庄申把白净识的尸体拿走。「活人和死人一辆车,哪有这种道理。」 白慈收回望向冷月的视线, 揉揉眉心, 无暇与他口舌。「不坐就滚。」 苏里唐又道:「凭什么!要我说,我们就该原地把尸体烧了, 何必运来运去那么麻烦。这群女人不安好心, 觉得我们和恶女人是同伙,要我们去陪命, 又不是我们杀的人。你该不会真以为她们和你一伙的吧。」 伊萨坐在前头颇觉厌烦,真心想劝他少说几句。如果不是苏里唐,这一路上哪有那许多事。艾山捂住脸, 假装什么都听不见。他受够了。 海塞姆与阿拉丁一旁说马经。庄申听到苏里唐唧唧歪歪,迟迟没有发车,吩咐白道真几句, 策马过去, 说道:「出发吧, 再不走就太晚了。」 苏里唐嘲笑她, 「幼女……」 庄申说:「在别人家的地盘也这么嚣张, 没读过书吗?通常这样的人容易早死。」 苏里唐挑衅:「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倒是你们的老太婆死了。」 这回庄申没客气,也没了往日的温吞,一马鞭抽在他脸上,没有用大力气,只在他猝不及防的犯贱脸上,留下一道狰狞的印子。「做人起码该留点口德,你说呢?」 世道变了,唯一的读书人幼女都开始动手。 苏里唐哪里肯吃这种亏,从腿边摸出枪。「你他妈……」 他一动,一支箭直直射过来,射落他的手//枪,箭镞划过他的手,留下一道血痕。 苏里唐大喊:「卧槽,卧槽,海塞姆,我就说这些女人不安好心。」 就连白道真都要给他气笑了。「不安好心?这是我的好心,好心警告你,再啰嗦,下回就射进你的脑门。」 苏里唐满嘴脏话,不是问候对方的妈,就是生殖器乱飞。 白慈捡起落在脚边的枪。 苏里唐瞧着黑黝黝的枪管,声音小了下去。 白慈冷漠的脸上仍旧挂着泪痕。这女人几时这么难看过。 「那个……」苏里唐咽咽口水。「小心枪走火。」 车外,海塞姆和阿拉丁当作没听见,伊萨和艾山更好,抬头看天。 很好,苏里唐记仇,这笔帐他记住了,等他好了,等他出去,他要讨回来。 白慈说:「先前你差点杀了白嬷嬷。现在又打扰她安息。要不是你,她不会死。」 「不关我的事,是白真如杀人,我早说那女人不是好东西,是老太……是老婆婆心善,非信她不可。」 「哦,白嬷嬷心善。」白慈拔出白道真的箭,反手插进苏里唐的大腿。 这一下,出乎众人的意料。 「啊……啊……」苏里唐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白慈充耳不闻,在苏里唐的裤子上擦掉箭镞上的血,吩咐伊萨:「给他包扎一下,不要让脏血污染别人的马车。他太吵,要是再叫,就割了他的舌头。如果割舌头没用,那就割断他的脖子。」 庄申担心她,「阿慈,我陪你坐车。」 「 你放心,我没事,有白嬷嬷陪我。你去骑马,我喜欢看你骑马的样子。这支箭,替我还给白统领。」 白慈来一下狠的,回前哨一路都很太平。苏里唐不敢作妖,安静地像一只被放完血的鸡。 回到前哨,热菜热汤热饭已备,经过一天的奔波,大伙儿的想法一致:先填饱肚子再谈其他。 白慈吃了几口便没再动,一直守在白嬷嬷的尸体旁边。正厅的血迹已经处理干净,所有尸体集中摆放在一间屋子里。白慈也不在意,静静坐着,不言不语,童年的片段跟放电影似的一件一件在脑海中重现,多是她淘气、胡闹,白净识哄她。 「嬷嬷,你是为了救小芷……」白慈喃喃自语,只一句,便泣不成声。 庄申在海塞姆和白道真之间充当调解员,无论前哨的人是否死于白真如之手,海塞姆等人的立场和当时的作为,对白道真判断他们是否充当白真如的同伙很重要。 今天死了太多人,不管是哪一边都不想再起冲突。 海塞姆很配合,主动把庄申失踪后的行程仔细分说。 他们在庄申失踪后第二天下午启程,当晚和第二天上午,他们几乎把卫城兜底翻。经过两天路程,在昨晚到达前哨。 赶路辛苦,一行人疲倦不堪,苏里唐踩中陷阱,引来女国守卫。在不确定是友是敌的情况下,海塞姆占了武器的优势,决定把人抓起来,关在一间屋里。 间中有个插曲,他们也曾说明白慈女王后人的身份,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对女王口出恶言十分不屑,加深双方的矛盾。 「白真如不满她们对女王后人无礼,坚决要将她们关押起来。」 白道真问:「你就如此听任白真如为所欲为?」 海塞姆答得坦然:「我对她不见得信任,但一连几天劳心劳力,使我失去耐心。她选择了一个最方便的法子,我有什么理由不听之任之?再者,这些人对女王出言不敬,难辨敌友。」 「不曾审问?」 「不曾审,只是问。我不信白真如,但是庄申失踪,我们对这里不熟悉,只能依靠白真如领路,所以按例询问这里的守卫。只是询问关于王城的路线、现状和女国亡国过去。很可惜,她们对于过去不甚了解,也没有回答实质性的问题。」 第262页 白道真奇道:「如此,你便算了?」 海塞姆耸肩,「庄申应当知道我的习惯,我不喜欢打女人。她们嘴硬,只说有同伴,发现她们情况有异,就会来支援。不管她们对女王如何看待,阿慈到底是女王后人,和她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打狗还得看主人,我当然不好做过分的事。」 白道真不置可否,庄申听他说起盘问女国人,心中一动。 按照海塞姆的说法,他们在前哨休息一晚,次日起晚了,出发时匆忙,忘记把那群被关的女国守卫放出来。一段路后,想着既然会有支援,便不用费事回去放人。 「白真如想起没放人,便主动请缨骑马来回。」 白道真不信:「你就那么放她走了?」 「我不想答应,白真如是你们女国净土的大将军,我怕她会挑唆那些人来对付我们。但是阿慈同意了。王城就在眼前,路线明确,阿慈不信白真如,所以白真如回来与否,她不放在心上。甚至,阿慈希望她不要回来。这一路上,阿慈担忧庄申之余,对白真如诸多提防,几乎寸步不离小芷,我见她实在辛苦,白真如又十分坚持,才勉强答应。谁知,白真如禽兽不如,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她处心积虑,假意哄骗,杀人后贼心不死,与我们会合,又趁大家不注意,带走小芷,杀死白嬷嬷。」海塞姆一拳敲在桌上,心中忿忿难平。 一番话合情合理,有自己的考量顾虑,也有考虑白慈的心情,连愤怒、焦虑、追悔、疲惫都如此真诚坦露。白道真发现自己很难责备他。 三人商定,各自安排后晚些一起讨论白真如和白芷的去向。 庄申在前,海塞姆在后,两人始终相隔半步距离,海塞姆跟着庄申到没人的马棚,嘆了一声,「这些日子我们都很担心你,尼玛真神保佑,你能平安回来。很抱歉我没能看好小芷和白嬷嬷,让白真如有机可趁。」 「海塞姆,你知道白真如差点杀了我,知道白真如是叛徒,知道她是坏人,对不对?在你遇到我们之前,在你昨晚盘问女国人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是不是?白真如掉转头回去杀人,你也知道吗?」 既然海塞姆怀疑白真如,就会向女国人问起白真如的事。只要他提到白真如三个字,以女国人对白真如的痛恨,不会不告诉他白真如是叛徒的事实。在得知白真如是导致女国亡国的叛徒后听之任之,只可能是因为海塞姆觉得他和白真如的利益一致。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找到帖木儿汗,解除他的封印。 海塞姆一怔,随即笑了,庄申一向很聪明。「我知道你的失踪一定与她有关,也知道她是那个私通外敌的叛徒。我想过等找到帖木儿汗之后,把她杀了给你报仇。至于她回去杀人……庄申,我不是神,不可能事无巨细一清二楚。我觉得她别有用图,想回去收买人心,吹牛撒谎让那些人为她所用。谁晓得她居然疯成那样,把人全杀了。」 庄申扶着马棚栏杆,笑了一下,「也是,那是你,你惯会让人为你所用。白真如回去杀人,可能是想嫁祸给你们,挑起你们和女国人的冲突。女国人多,你们有武器,阿慈夹在中间,正好可以削弱她作为女王后人的影响人,让人觉得她帮助外人,是个叛徒,从而杜绝她成为新一代女王的可能。白真如不知道阿慈对女王之位真的没兴趣,也没想到我还活着。」 「我很后悔,应该留个心眼,多看着小芷一点,我真没想到她处心积虑跟着我们,为的是把小芷抓走。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会把小芷带在身边,不让白真如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可以重来,你不会揭破她丑恶的面具,你会早早与她合作。这样,她不用杀那么多人,不用掳走小芷,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毕竟,你们的目标是如此一致。」 「庄申,我有我的立场,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先祖。」 「是,你有你的立场,所以你善待苏里唐,哪怕他只会搞事,哪怕他要你的命,哪怕他手上有你手下的人命。你依然可以用立场做藉口,放任他无休无止地搞破坏。我一直都很奇怪,他这样脑残低能智商情商负无穷的人,怎么会成为你的敌手。兄弟情深?家族利益?不,是你在放任,像养一只苍蝇,给他一点好处、烂肉,他自会钻营。」 海塞姆微笑:「老头子们想要一个能威胁到我的人,那就给他们一个,现成的蠢货。有什么敌人比蠢货更好?人人都知道他蠢,他没用,人人都知道我礼让他,有什么不好?」 「可是小芷她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放任蠢货收买你的手下,把小芷带走?你置阿慈于何地?那时候小芷还是你女儿!」庄申一拳打在海塞姆俊俏的脸上。 被打的第一闪念不是生气,是新鲜,很新鲜。这年头敢当面对他动手的人真的不多。打了人还涨红脸,呼哧呼哧,一副义愤填膺的正直模样。 海塞姆笑了。 这一笑,牵扯到被牙齿磕破的嘴唇,有点疼。 读书人脾气不小,力气也不小,运气更是不错。被人坑害非但没死,还打入友军内部,就那么几天功夫,那些人已经开始信她。 亏他还为了她的凶多吉少难过好一阵。 海塞姆摸摸嘴唇,「别低估蠢货,蟑螂还有三分用,别说是那么一个不可一世的蠢货,总有人比蠢货还蠢。当年小芷被带走,是我疏忽,不是放任,这次也是。呶,小芷的份打了,我认,你的呢?」 第263页 「你没有义务为我做任何事,海塞姆。进女国,本来就是为了白嬷嬷,你拿白嬷嬷的安全威胁我们,虽然最后变成合作。海塞姆,你不欠我的。」 只是这样吗?海塞姆涩然。 「庄申,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也以为我们是朋友。」 ※※※※※※※※※※※※※※※※※※※※ 抱歉,来晚了。 这两天像冬眠一样。 啊,感谢推文的小天使,么么哒。 第140章 最好的相遇 摆放尸体的屋子经由女国人布置, 变成一间简单灵堂。 卢舍那佛像居中,油灯一字排开。油灯共九盏,仓促之下临时拼凑,没有统一使用莲花底座的油灯。 九具尸体被清理干净, 换去染血的衣物。白净识的尸体也不例外,断臂被简单接上,遗容和衣物整洁,和其他人一起整整齐齐躺在佛像前。 佛像前亦有此间所能寻到的简单贡品, 一些吃食和左近树丛里的野花野草。灵堂内没有哭声, 女国人三人一组,轮班念诵经文, 看守油灯。 女国人的祭奠仪轨和外头相反。外面有家人去世, 得找人哭丧,哭得越惊天动地越好, 有专业哭丧队,有扩音器,如果户外显示屏承接直播哭丧gg, 怕是得被逝者家人占满。 女国人的丧仪不许大声啼哭,对于死者而言,哭泣非但没用, 反而是一种伤害。 女国人信卢舍那佛。 卢舍那佛认为生死只是心念的产物, 心念的本质是空性。故而生亦何欢, 死亦何苦。若能悟得生死皆是虚幻, 即是得道。得道后方是真正的解脱。 女国人相信逝者最理想的归宿是得以度脱, 若一时无法度脱则会以轮回的形式再度进入世间。如果家人亲友放声大哭,会使死者心生眷恋,错过死后奇妙的神迹出现,无法追随佛法指引,影响度脱、轮回之路。 白自在和白慈一起跪坐在念经人里,白自在随众人一起念经。白慈不会经文,没法临时抱佛脚。 庄申进灵堂时就见她倔强的脸上布满懊恼,对自己,对女国人。白慈从不信佛,但白净识是虔诚信徒,在人生历程的最后一刻,无法用白净识的方式助她走完最后一程,白慈深觉遗憾。 遗憾加深她对自己的痛恨,恨自己曾经天真无知又莽撞。但凡她愿意听白净识的话,哪怕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只需念一篇经文,她都能觉得安心,觉得自己可以为白净识做些什么,而不是像一只蚂蝗,从小到大吸白净识的血为生。 自我痛恨使白慈沉默,一如沉默的火山,积郁只为爆发,而非寂灭,在祥和的经声佛号中,显得格外突兀。 每次见到安静的白慈,庄申总是说不出的担忧。自认识白慈起,她便是个不知安静为何物的女人。她刁蛮任性,她乱发脾气,她意气奋发,至于安静?不。 安静意为着这个飞扬的女人陷入困境。 「小慈。」庄申不管别人的眼神,把白慈拉出灵堂。 白慈回头张望,有些犹豫,「她们在念经……白嬷嬷……」 「她们念经就好。你不会念经,失踪一下没有关系。」 白慈丧气,「要是我会就好了。」 「可别。念经是为了逝者功德,为她们提供明灯,你要是念经,白嬷嬷还不吓一跳,以为你怎么了。」 白慈不满,打了庄申几下。「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嘛!」 「实话实说,你想啊,白嬷嬷多了解你,无论生死,她都会希望你是你。你要是变得太快,她不得担惊受怕?她担惊受怕就会想着回来,哪有功夫去感受神佛的召唤。是不是?」 白慈瞪她好一会儿,笑了出来。「是你个头,讨厌。我就那么没用?」 「你有用又能干,但是术业有专攻,你要都会了,叫别人怎么办?」 「讨厌。」白慈投入庄申的怀抱,软弱地说,「我没看好你,也没看好我们的女儿,害得白嬷嬷被人杀害,庄申,这样的我有什么用。」 将白慈紧紧拥住,庄申心中满是爱怜。「小慈,这些都不怪你。你不知道白真如是什么样的人。女国毁灭由她一手促成,前哨的人被她一人所杀,一国之力一国之人尚且无法与她较量,何况是我们。我不还是被她骗得团团转,把她当成好人,结果呢,被丢进河里餵王八,万幸王八觉得我皮粗肉糙不和它胃口,不想吃我。」 「那是王八不识货,感谢它不识货。否则,否则……」白慈红了眼圈。 「小慈你看,我没事,我回来了,手脚齐全,没有破相,因祸得福认识好些人,还学会骑马。这群女国人和白真如有仇,我们至少有了帮手,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步步为营,为海塞姆所制。」 「可是我们的女儿被白真如抢走了,为了让坏人活过来,白真如会伤害她。她才六岁,她那么小……」 「小慈,我们会把女儿找回来的,完完整整,平安的找回来。因为我活着。你看,她杀我时自以为万无一失,结果我活着,这说明什么?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时地利人和,白真如并不占优。她没有势,没有运,运势在我们这边,即便叫她抢走了王令也没关系。王令,我珍惜它,视它为宝,只因是你给我的护身符,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抛开这一点,它对我们没有意义。知道为什么?」 第264页 「为什么?」 「因为你是王……」 「我……」 「嘘,小慈,听我说,你可以否认,你可以拒绝,这些都没有关系。你无法否认的是:你是女王的后人,你是这一代的女王。谁也无法质疑这一点。有你在,王令又算得了什么。你有我,有你女国的部族,哪怕她们不服你也没关系,只要她们认定白真如是敌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足够了。她们不情愿也得要和我们一起把女儿找回来,完整无恙地找回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们不愿意找小芷,也不会阻止我们去找。」 「我们自己去找?」 「是,我们自己去找。去他爹的海塞姆,去他爹的合作,去他爹的。我们自己去找。」 「好。」白慈轻轻笑,她喜欢这样,喜欢这样的庄申。这些日子与海塞姆等人同行,她何尝不压抑,不忍耐。她受够了,受够了被人牵制,受够了要看人的脸色,受够了忍受蠢货,哪怕其中不乏善意。「就算死,我们一家三口也要死在一起。」 短暂的亲吻过后,抵住庄申的额头,白慈说:「她们说要念足七天的经文,让亡灵得到最好的去处后,一把火全烧了了事。白嬷嬷一定喜欢这里,她的故土,她的故人,她所信仰的一切。我们就按照女国的方式,让她在这里得到安息,你说好嘛?」 「好。」 说到白净识,白慈弱了声气,她始终觉得有愧。 「小慈,我要去和白道真商量白真如的去向,小芷的行踪。你要一起去吗?」 「我什么都不懂,去了也没用。我去陪白嬷嬷,趁现在多陪陪她,你去找我们的女儿。」 「好。」 「傻瓜。」白慈摩挲庄申的耳朵,她的后颈,与爱人重逢是件极为欢喜的事情,变故却使欢喜失去本该有的颜色。无法安慰死里逃生的爱人,反而需要她的理解,她的分担,白慈为庄申无法拥有她理应有的东西感到难过。她爱她,想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最好的自己,可是她总在亏欠。「小猴子,本来我想好了,你回来之后,我们不管别人,就缠绵做//爱,我要你,你要我。但是现在发生那么多事,今晚不行。改天补给你好不好?你回来我很高兴,不止是高兴,是快要发疯那种高兴。虽然我没有表现,但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见了你一定急得要命,我知道我回来你开心得不得了,这世上不会有别人比你更爱我更牵挂我更担心我,但是现在发生了很多事。这不是你的错,小慈,我能感受到,你的开心,你的难过,你的矛盾,你的无措,你的愤怒,我统统可以感受到。且不说小芷是我们的女儿,白嬷嬷待我如同家人,我也很伤心。我和她认识才多久,她是从小对你好的人,没有她就没有你,没有我们,我怎么会不明白。」 白慈笑了一声,空落落的。「你说白嬷嬷如果没有遇到我会不会更好?她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女儿。小芷要是投胎到别人家,一定比现在要好。你也是,要是你……」 庄申捂住白慈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小慈,不会的。白嬷嬷遇到的不是你,是你的外婆,这是她的职责,她的任务。如果没有你,白嬷嬷不会到女国,她的任务无法完成,她的心愿无法实现。」 「你知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会怎样吗?我知道,我见过。昏迷的时候,我见到了。我们没有经过那亲昵的一晚,我的人生暗无天日,像流水线上的部件,一个螺丝钉,一个螺帽。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随波逐流。知道那是什么?行尸走肉。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或许不会经历现在的一切,生活安稳、平淡,像一潭死水。我也不会知道爱情的滋味,不知道什么是生死相随,刻骨铭心,不知道什么叫疯狂的迷恋。小慈,我不想、不愿、不能没有遇见你。你是我生命的光,生命的火。至于小芷,她是我们的女儿。你信不信,要她选的话,她会想做我们的女儿,说不定毛毛也想。小慈,不止,可能很多人都想做我们的女儿。」 眼眶里蓄满泪水,白慈笑说:「做我们的女儿很光荣吗?」 「有你这么漂亮的妈妈,起码可以长得很漂亮。难道你不知道,当初我就是被你的美色//诱惑。」 「你真是……那现在的我是不是很难看?」 眼睛红肿,无神又憔悴。 肆无忌惮的女人一旦变得楚楚可怜,会叫人心碎。 庄申吻在她紧锁的眉心。「在我心里,你永远最好看。我爱你,小慈。」 「我也爱你。小申,你想像不到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不,亲爱的,我可以想像,你对我来说一样重要。」 「我们一定能把小小芷找回来的是不是?」 「是,我们一定能把她找回来,让她觉得做我们的女儿很光荣。」 ※※※※※※※※※※※※※※※※※※※※ 新年伊始,我们得先来点爱恋。 大家新年快乐。 第141章 疑云重重 庄申和海塞姆一前一后到白道真的屋子, 和海塞姆同行的还有阿拉丁。 回前哨一路,庄申不是顾着白慈就是被人前后簇拥,有个女娃不停找她,阿拉丁没机会和她多说几句。这会儿相见, 平息的激动再次熊熊燃起,阿拉丁给庄申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265页 阿拉丁早已经做好给庄申报仇的准备。他想好了,等海塞姆找到帖木儿汗,他们就把白真如吊起来, 和毒蛇野兽关在一起, 让她受尽折磨才死。或是在沙漠里挖一个坑,把她埋进去, 受风吹日晒野兽啃咬之苦。他和海塞姆一样, 认定庄申死在白真如手里,心中不存一丝侥倖。 万幸的是, 庄申出现了,时机不算太好,但是足够风光。阿拉丁的欣喜并不亚于白慈, 甚至,比白慈更甚。 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能感受对方的重要程度。阿拉丁抱住庄申,拍打她的背嵴, 好些话在喉咙口翻滚。 如果小芷没有被白真如掳走, 如果他没听见庄申和白慈的絮絮情话, 如果回到吐鲁番爆胎的那刻, 如果他在她们还没彻底敞开心扉时懂得自己的心, 承认那一点不知因何而起的情愫,他会把那些话——关于思念、痛苦、心动、挣扎、刺痛,一股脑告诉庄申。 然而就算是尼玛真神也无法将这一切预知,阿拉丁只能说:「欢迎回来,我们都担心你。」 加上「们」,连「很担心」的」很「字都一併去掉。 庄申笑:「我也很挂念你们。」 「我们会把小芷找回来的。」白芷失踪,阿拉丁内疚。他说出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 庄申没有回应,笑容在与海塞姆目光相接时变淡。海塞姆没剃鬍子,拉拉渣渣的,使英俊朝气的脸看起来有些阴郁。两人互相点点头,一前一后走进白道真的房间。 白道真占用的屋子里有一张长桌,桌上摆放着女国地形的沙盘模型,她们按照书册和实地勘测制作,用以推演当年。 当年卫将军白春及其部属刚入境就遭到封印,失去知觉,无法得知王城情况:帖木儿汗的军队行经何处,王城里尚有多少国人,女王与大臣伤亡如何。 解除封印后,倖存的女国人进入王城查探,从城内的破坏程度可知,帖木儿汗的士兵已攻入内城,集结在宫门外。宫门没有损毁痕迹,说明当时仍处于胶着状态,或是有内应打开宫门,迎敌入内。 白道真倾向于认为双方处于对峙状态。女王白梵自觉无望,悲愤之下,安排后人出城,自己则依靠国师的帮助,牺牲自己,果断封印全境。一来留存一点王室血脉,二来保存留存的女国有生力量——人人皆知玛尼教徒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骨成堆,三来给女国留下最后一口气,一点气运。如果当时已陷入绝望,城中生者寥寥,国师和女王应当採取更激烈更极端的方式对付帖木儿汗,而不仅仅只是封印。 「你的意思是你们有厉害到足以消灭所有人的武器?」海塞姆实在想不到就这么一个落后的小破地方能有什么厉害东西,哪怕这一路他已见识到许多堪称神迹的东西。 科技先进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如果放在今天,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炸//弹,是核弹,力量强大,杀敌灭己。 但是六百年前? 他差点脱口而出:类似法老的诅咒那种武器吗。 白道真没有直接回答海塞姆的话,她私下问过偷偷请教她佛教问题的伊萨,这群人都是玛尼教徒。在女国有限的历史记载里,玛尼教徒始终作为摧毁者存在,更何况这群人与白真如同行。她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但是她能觉察到庄申与他们的隔阂和尴尬。 她不答亦不语,对海塞姆和阿拉丁的注视视而不见,小屋里一时间有些沉默。 庄申察觉异样,向她投去疑问的一瞥。不确定她的不语是否出于某种不为外人言说的机密。 白道真清清喉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仍是没有说话。 阿拉丁心道:装逼。 「术法。」庄申忽然说,「统领大人,你所说的可是一种可以一同毁灭的术法?」 这下轮到白道真吃惊。 庄申解释说:「白真如曾经提过,封印是一种术法,她没想到女王会这种术法。在她的认知里,术法早已随着悠长的岁月消失。你以前也说,白春受国师指点,习得一法,所以我才能在安西见到她的亡魂。」 「正是术法。据记载,女国鼎盛时期,人人可操纵精神力杀人于无形。后来年代久远,权力更替,很少人能掌握此法,到最后只剩下国师一脉懂得零星术法,封印是其中之一。还有一种术法,比封印更霸道残酷,当面临亡国之际,女王以一己之身作为媒介,与敌人共赴黄泉,与此同时,整个女国将不复存在。」 简直像是恐怖分子,海塞姆问:「目的是?」 「目的是让敌人得不到女国。你们随白真如从卫城过来,应当见到不少特异之处。女国是神佛的恩赐,我们的先人想来不喜欢敌人探究他的秘密,也不想让异教徒的敌人得到这份恩赐。」 听起来像是女王本体自带威力强大的炸//弹,作为女国的治理者,同时也是女国秘密的守护者,在山穷水尽之时,需要引爆这颗炸//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白道真指向沙盘一角,那是王城里位于山坡高处的王宫,准确的说是整个王宫的制高点——祭台所在。「女王和国师应当就在此处。而敌人,当是在宫门附近。我曾几次潜入王城,通向王宫的道路上有不少不属于女国的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敌人首领就在宫门附近。」 如今的问题在于,白真如到底要找谁。 第266页 「电视里常演的因爱生恨,那女人该不会暗恋你们女王,得不到所以干脆把一国都毁了吧。」终于到了阿拉丁开脑洞时间,他毫无顾忌地把白真如往狗血方向想。 大将军,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这样的地位还要叛变不是为情就是为权。 白真如要做女王不难,女国有禅让制度,只要女王首肯,元老投票就行。元老一共四个:大将军、大司徒、外事令与国师,她本身是大将军,再争取另外三人支持便可。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反而是选择一种另类极端的方式,私通外敌,引人前来。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得到王位又有谁会承认?名不正,言不顺。 缺乏史料所为依据,哪怕感到荒唐,白道真没有排除这种可能性。 反倒是庄申表示可能性不大。「按照你的说法,白真如要为女王解封,她没有必要抓走小芷。哪怕只是为了白嬷嬷,阿慈会解封女国人,也会解封女王。」 「不,那位白姑娘,新女王,她不会解封女王,即便她愿意,你——新王后也不会让她如此行事。」 庄申若有所悟,「你是说……」 显然白道真重提「新王后」这个称呼不单纯是为了膈应庄申,她继续说道,「你对我们女国事务所知甚详,能进得女国,理当知晓金为介,血为媒。可有听说过封印全境需要耗尽女王一身的鲜血?」 震惊之余,海塞姆和阿拉丁露出顿悟的神情。 「想是白真如同你们提过。封印之术极为凶险霸道,比之毁灭更甚。身为女王,享无上尊荣,国难之际,自当倾其所有。传说封印后的土地每一寸都染上了女王的血气。我年少调皮,好奇这个传说是否属实,曾偷偷进入王城,挖开一块黄金地面,掘地二尺,猜我见到了什么?」 「我猜你没看到任何东西。」如果掘地就能见到被封印的人,王城内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正是,我没见到任何东西,但是闻到了血气,极为浓重的血气,远甚于今日此地。」那股气味是白道真相伴至今的噩梦,这会儿想到仍旧有作呕的感觉。 庄申突然双腿发软,站立不稳,海塞姆在她边上顺手扶住。「怎么?」 庄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统领大人,你的意思是如果要为女王解除封印,需要有人同样流干全身鲜血?」 「是,以血还血。」 「所以,白真如若是意在女王,便是要用小小芷的命换女王的命,是不是?」 「正是。」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女王所在,那个祭台,守株待兔啊。」 「庄申,你先冷静一下。」海塞姆按住她的肩膀。 「像你一样冷静吗?海塞姆,难道我现在站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还不算冷静?」庄申拍开他的手,避开一步。 海塞姆说:「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无法确定白真如的目标是不是女王。」 阿拉丁轻咳一声,「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她的姘头也可以是外面的人,比如帖木儿汗……咳咳,身边的人。」 白道真:「吴和卓。」 庄申:「额什丁和卓。」 「不对,不对,不对。」庄申指着沙盘王宫所在区域说,「一直以来,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帖木儿汗和额什丁和卓在历史上都有记载,且是那次征伐之后的记载。如果帖木儿汗是因为亲卫得以存在,那么额什丁和卓是凭什么?」 阿拉丁接口道:「他和亲卫一起逃跑了。」 「不。你们看,王宫是在王城最高处,从这里撤退到外面或是撤退到卫城,需要多久?就算他们没有随帖木儿汗一起,就算他们在卫城,我们是在卫城遇到白真如的。连白真如都跑不了,他们凭什么能跑?长了翅膀吗?」 ※※※※※※※※※※※※※※※※※※※※ 终于~~~~~~orz 第142章 一盘残局 时隔六百年, 举国尘封地下连带侵略者一起,对于六百年后寻找真相的人来说,这一切扑朔迷离。而亲人死亡和女儿被掳,为混沌的过去平添一层阴影。 王城附近的小小前哨, 从来没这般热闹过。 念经的喊妈的哭泣的在这个凄凉的月夜海塞姆的手下被分配到一间屋子里休息,不远处有人警戒,白含受海塞姆所託为苏里唐治伤。苏里唐刚要发表意见,海塞姆便递给白含一把刀。 「从现在开始他多发出一个声音你就割他一刀, 你是医生, 知道怎么让人不死,痛苦地活, 但不死。」 白含没有接刀, 反问道:「我可以下毒吗?」 「随你。」 武器被收缴,被最讨厌的伊萨看住。苏里唐想说念经声太吵, 可是海塞姆很严肃,严肃到可能他放个屁打个喷嚏,海塞姆就会因为他发了声音捅他一刀。 大丈夫能屈能伸, 苏里唐彻底沉默。 诵经声在临时灵堂里回荡,时而夹杂着低低的抽泣,像是藏着一只刚足月的小猫, 因饿肚子寻不到母猫而哭泣。在女国人的仪式里, 哭泣, 尤其是亲人的哭泣足以使亡者错过神佛的训示, 无法到达解脱的彼岸。 此刻负责念经的白无量瞪了白自在好几眼后, 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呵斥。「要哭出去哭,不要打扰亡魂。」 白自在捂住口鼻努力不发出声音,眼泪从手指缝溢出来,在白无量跟前显得尤其可怜。她一直试图克制,但实在无法忍耐。 第267页 「哭几下怎么了,她才五岁,没了妈妈,换作是你,能比她表现更好?」白慈对白无量的语气不满,掏出纸巾给涕泪横流的女童擦鼻涕。 听说这个可怜的孩子从柜子里出来时没选族人选了庄申,白慈赞许她的英明,会选人,像她。她也同情这个和白芷差不多大的孩子,担惊受怕一夜,眼睁睁看着母亲身亡,无能为力。 就白自在本身而言,对她和庄申的态度和对别人不同。或许是受到母女相处的情景触动,她本能觉得为人母的白慈与庄申安全。 她们像是她的一根稻草,茫然无措下的自然选择。 白自在下意识往白慈身边靠。 白无量暗骂她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长辈的训话尤在耳畔,又不好跟丧母的孩子计较,给白慈一个女王后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表情,白无量继续转向尸体念经。 白慈把白自在带出灵堂,不安慰,也没什么好安慰。她们同样失去至亲,同样悲愤交织,同样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承认。 伤心人别有话聊。 「母亲被杀时我就在边上的屋子里,害怕得不敢出声。像刚才那样,拼命捂住嘴……」 「嬷嬷被杀的时候我也在附近,和人吵架。」 「母亲可会怪我没能救她?如果不是睡着了,如果能早一点醒,如果我不是那么笨,那么没用,她们就不会死了。」 「嬷嬷也是死在白真如手上。」白慈扯下一把松针,捻一捻,信手抛却,「白真如还带走了我女儿。你说她会不会怪我没有好好保护她?明明知道那贱人坏在骨子里,她的妈却光顾和另一个贱人吵架。」 白自在想了想才摇头,「若是我,我不会。她被坏人带走,你一定很是难过。昨儿我瞧见了,你们,很好。」 一种叫人羡慕的亲昵。 白慈摸她的头,说:「我也是做妈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怪自己的女儿。白真如那么恶毒,你怎么会来得及救她。你母亲只会庆幸你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活着更重要,知道吗?」 白自在抬手揩揩鼻子。 庄申出来找人,就见一大一小含着眼泪的两个人站在松树底下。一个说女儿、嬷嬷,一个说母亲。大的那个时不时去扯松针,面前那一块几乎给她扯秃了。小的那个小心翼翼,鼻子嘴巴眉头全都皱着,叫她想起小芷。 庄申找白慈是为了小芷,他们弄不清白真如的去向。海塞姆说,那一群人里头,白慈和白真如说的话最多。 白慈显然不同意。「我和她话最多?我和那贱人有什么话好说?我恨不得弄死她。是她讨好白嬷嬷没事来找我讲话,说不定是想探我口风。早知道就该把那狗娘养的贱人活埋。」 说到恨处,咬牙切齿地怒视海塞姆。 没法不恨。恨白真如,恨海塞姆,恨自己。明知她害庄申,却始终拿她无法,以至于让她伤害那么多人,全是她的亲人。究其原因,他们需要靠她找路。 庄申亲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我们会找到小芷的。阿慈,你想想,她有没有提到过特别的人。说起女王是什么语气?」 「轻蔑。」白慈答,「那贱人看不起女王,她装作懊恼伤心,但是里里外外透着看不起。」 白道真问:「白真如善长作伪,你从何得知她看不起女王?」 「切身感受。那语气,那眼神,太熟悉了。从前有不少人是这么看我的。」 白道真有些不敢相信,白慈会将被人看不起的事情堂而皇之讲出来。 白慈不以为意,继续说白真如,「那贱人问过我不少问题,还假惺惺问起过庄申。她问女人是否天生就该同女人一起,男人好还是女人好。我当然说,庄申最好。她似乎很不理解,问我做//爱是否一直会疼,既然那么疼,为什么男人孜孜不倦。」 …… 阿拉丁喷茶,「你怎么回答?」 「我说因为疼的不是男人。那贱人又问我和庄申一起怎么样。我就告诉她,很好,非常好。我还告诉她,谁也不能害我的庄申,不管是谁,我都要她的命。那贱人很自负,很骄傲,哪怕她很努力维持恭敬的样子。现在想想,她大概是在笑我天真,对她而言,庄申已死,我却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大家需要她。」 …… 白慈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果断下了结论。「那贱人有过姘头,是个男人,应该是你们提到过的阿尔沙都丁。」 她看向海塞姆,嘴角微勾,带着挑衅。「就不晓得,她有没有跟帖木儿汗上过床。」 白道真摸摸下巴,觉得气氛有点古怪,想笑又没有笑。 庄申轻咳一声,「那即是说,她会先去找阿尔沙都丁,也就是额什丁和卓,但是她要找的人不在女国境内。这一点她不知道。可是她所认识的额什丁和卓会随帖木儿汗一起还是会另有所图呢?这一点我们也不知道。」 兜兜转转,像是走进一个迷雾缭绕的迷宫里,横竖皆是此路不通,庄申深觉挫败。 她颓然,白道真好笑。真是关心则乱。只要派人守在王宫祭台,见到白真如发信号知会,同时进行阻拦。以女国目前的人手,分成两队不在话下。 才要笑庄申,白道真陡然发现,庄申之愁在于没把女国的人算在内,或许连海塞姆和他的手下也被她剔除在外。白慈、庄申对海塞姆的态度,并不只是同路人那么简单。 第268页 不管情愿与否,她们一百年守候与等待货真价实。她们担心过从外面来的女王会滥用女王的权力,肆意指使。岂料新女王和新王后没把她们当自己人,新王后的女儿有难,她们打算自己去救。 凭什么呢?一腔孤勇。 白道真想给庄申鼓鼓掌。 「白真如熟悉六百年前的王城和王宫,但是她乍然才醒,对目前王城内情况不甚了解,这是我们的优势。作为大将军,她定然先去查看战况,不会贸然解封。毕竟,她是个叛徒,女王封印前人在卫城,对前线战事所知甚少,也不知自己的密谋会否败露。」 庄申接口道:「她刚从地下冒出来的时候,说自己受到敌人蒙蔽,背叛女王,后被人关押起来,她的人死于帖木儿汗帐下大将之手。阿慈说她是带路党,她没有否认。后来她与解封的大将一战,力竭昏倒,醒来后,说是外事令引狼入室,对女王她只道有愧。」 「对,那贱人口口声声请罪,自己的问题全都语焉不详,把所有的错处全被她推在外事令身上。职场上推卸责任那一套玩得很熟。」白慈补充说,「但是从她对庄申动手,抢她的护身符开始,我就开始讨厌这个人。」 庄申向白道真解释:「护身符即是王令。」 白道真不解,「为何白真如会与帖木儿汗的大将动手,他们不该是同盟吗?可是为了掩饰?」 「不是掩饰,那大将对白真如的敌意不假。我猜,白真如和额什丁和卓密谋,引帖木儿汗和女国开战,但是帖木儿汗和白真如有些事情没有谈拢。她被关押可能属实,和大将的冲突也是。额什丁和卓对帖木儿汗也不是百分百忠心,他是个关键人物,把军队带进女国,在发现女王的血祭封印率先逃了出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海塞姆发声问道:「既然亲卫可以借帖木儿汗的身份,为何不能有别人借额什丁和卓的身份。庄申,你会不会高估了额什丁和卓的能耐,连女国内部人都想不到的封印之术他都能先发现?」 阿拉丁与白道真同时点头,显然他们不信额什丁和卓能有这样的本事。 「你的半片刀鞘。」庄申伸出手。 海塞姆看她一眼,从贴身的小包中取出刀鞘交到她手里。 白道真眼睛一亮,「这是……」 「这是按照女鬼……按照白春指点找到的文物。当年白春交给额什丁和卓一柄短刀,地图在刀鞘上。所谓亲卫,应该时刻在主帅身边。根据沙盘所示距离,亲卫能逃出来,没道理帖木儿汗逃不出来。帖木儿汗与亲卫总不见得兄弟情深,把唯一的逃命机会让给亲卫吧。如果额什丁和卓是始作俑者,那么就说得通了。不存在逃出去的亲卫,只有逃出去的额什丁和卓,他扶持假帖木儿汗,继续南征北讨。同时,编了个故事给可能是帖木儿汗的后人,让他们终有一天能用这个地图再次进入女国,找帖木儿汗,真正消灭女国。」 阿拉丁问了一个海塞姆和白道真都想问的问题:「额什丁和卓和女国有仇?为什么要搞那么多事?总不会是因为白真如吧。」 「有个朋友曾经提过,她研究灭佛运动的时候发现可能存在一股神秘的力量,其目的就是要消灭佛教。每个灭佛者背后都有一个推手,拓跋焘的崔浩,宇文邕的卫元嵩,李炎的李德裕,秃黑鲁帖木儿的额什丁和卓。可惜当时我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没有深究。现在想来,不失为一种可能。帖木儿汗也好,白真如也罢,都只是他的棋子。」 利用帖木儿汗和白真如的野心,用玛尼教剿灭佛教。事成一半突发异变,自己全身而退,不妨碍额什丁和卓留有后手。半片刀鞘激活了几百年前的残局,引出帖木儿汗后人的追查,也引出了女国后人的鲜血。倘若帖木儿汗后人是苏里唐或是别人,怕是又一场血雨腥风。 「呵,如果真是这样,那个额什丁和卓低估了帖木儿汗的后人。我不会做别人的棋子。」海塞姆冷笑。 哪怕海塞姆无意灭佛,这一路也已失去了太多生命。他的手下,女国守卫,白净识,还有吉凶难料的白芷。 庄申和白慈十指相扣,彼此轻贴额头,无论如何她们都会把白芷救出来。 前哨十几里外的树林深处,两顶帐篷搭得稳稳噹噹。一个穿着橘黄色冲锋衣的女孩子打了个喷嚏,她柱枪而立,揉揉鼻子,懒洋洋地说道:「呀,难道是我家公主在想我?」 回答她的是三个白眼。 其中身量最高的一个女人第一百次打开手机——没有信号。 「这破地方。」她心道,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出钱出力,跟着三个莫名其妙的人进这鸟不拉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道发生过多少起命案的鬼地方。 这三个女人,一个卖花,一个算命,一个大学生……自诩有精神力。 精神病吧。 许唯跟她提这事,害得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全程贊助,一定是算准她会想来。 她恨。 ※※※※※※※※※※※※※※※※※※※※ 外援上线~~~ 第143章 一个邀请 王城外的密林深处, 不请自来的旅人各忙其事。 玄明和雷莛雨各占一个帐篷打坐。杨笑澜在帐篷前的空地练枪。无论身处何地,每日功课不断。 唯一百无聊赖,闲得发慌的是此行唯一贊助人法尔蒂丝,确定手机没有信号后, 双手托腮坐在火堆旁发呆。此行蹊跷,涉及秘密太多,法尔蒂丝没带手下,这一路上也不知后悔了多少次。 第269页 玄明一行本三人, 没有把法尔蒂丝算在内。她们同属佛门护法, 平时各有生活,来往并不密切, 但到底合作过几次, 知根知底、惺惺相惜。 海塞姆的行踪法尔蒂丝略有所闻,从许唯处听说此事后, 当即表示愿意同行,被许唯狠狠鄙视了一把。用许唯的原话说:山高路远,吉凶难料, 光有大长腿可不顶事。 没法和神神叨叨的算命的比,但是平时从没停止过锻鍊,擅长射击, 又会近身搏斗, 法尔蒂丝自觉不会逊于卖花的和女大学生。为能顺利同行, 法尔蒂丝一边威胁许唯举报她公器私用, 一边开出优厚条件, 包揽本次行程费用与装备。 法尔蒂丝甚至提出,由她僱佣能干的人一起去。她可不认为一个卖花的和一个大学生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求她们不拖后腿。 这一点被许唯断然拒绝。 「能干的人?在前往女国这件事上,没有比她们更能干。」许唯如是说。 法尔蒂丝深表怀疑。 没想到一进入苏巴什佛寺——海塞姆、庄申等人信号消失的地方,卖花的和大学生就给她上演了玄幻的一幕。如果说狗和猪是靠嗅觉寻路,不知她们靠的是哪根神经。 她们东感应西感应,就号称找到入口,让一行人从废墟佛寺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哪怕事先已听说不少关于女国的传说,法尔蒂丝仍旧深受震撼。 不是做梦,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从人间到地狱。 一切停滞的时空,仿佛从地狱涌向人间的尸体。一只只僵硬的手就那么朝天伸着,用力地朝上,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能整个儿破土而出,重回人间。 可是他们那么那么的努力,终是差了一口气,只能维持奋力的姿势,像城市公园里的雕塑。 饶是见多识广,法尔蒂丝大感吃不消,蹲在路旁呕吐。 那三个人倒好,表情凝重,却不见半分恐惧。 卖花的好心递水给她,「不用担心,这里的时间有些奇怪,只有日夜交替,其他东西好像没有时间概念。食物、衣服没有腐败,尸体也是,应该不会有瘟疫。」 她担心的是瘟疫吗? 「你不怕?」那三个人里头,卖花的雷莛雨话最多,直来直去没啥心机,一眼就能望到底。不像算命的讲话那么损,也不像大学生老气横秋一点没有学生的样子。法尔蒂丝对她的印象最好,还想着回去之后,如果需要订花,全从她那进货。 雷莛雨腼腆地笑,「死人而已,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那表情倒像是在说:拿好你的花,下次再来。 大学生也不畏惧,摺叠枪不离手,东蹿西蹿四处检查。 问起她,语气更淡漠。「死人而已,又不是我们杀的。」 听听那语气,好像那一地的不是死人是萝蔔。法尔蒂丝不禁想,是不是她曾经杀过人,很多人。 算命的检查一圈回来奇怪地问她,怎么没有问她。「不能因为我的职业默认我接受一切诡异事件。」 法尔蒂丝莫名其妙。「你怕?」如果是,她多少有些挽回面子的窃喜。 算命的耸肩,「当然不,死人而已。你不知道人比死人可怕多了嘛?」 他妈的。法尔蒂丝气得只想突突了她们。 最叫法尔蒂丝意难平的是这三个人不着调的女人都有女朋友,合照堂而皇之的摆在钱包里。 算命的钱包里放着许唯,一个比狐狸精更刁钻的女人。相片里的许唯和玄明依偎在一起,眼里除了柔情便是爱意,叫人看着牙酸心冷。 卖花的钱包里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去世的前任,一张是偷拍的现任。前任和现任乍看没有共同点,一个温婉俏皮一个冷冽淡漠。和前任在一起的雷莛雨带着几分稚气,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偷拍的那一张,人是同样的人,鬼脸是那个鬼脸,可是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没的让人心生涩意。 大学生的女朋友是个离异带娃的女人,气质绝佳,雍容端庄。大学生总是称她:我家公主。不可否认,确实有公主的感觉,但是很难想像这样的女人会有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女朋友。相片里的杨笑澜没有现在那么明朗,一双眼睛里有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与忧郁。 怪胎,一个两个三个都是怪胎。 和怪胎相处的日子,法尔蒂丝格外想念庄申。和她们比起来,庄申是那么善良正常可爱啊。哪怕爱上白慈,都叫法尔蒂丝没法讨厌她。 三个怪胎里面,法尔蒂丝最受不了的是杨笑澜,少年老成不算,比算命的更神兜兜。一身本领不假,能找路,善扎营,会打猎,野外生存技能满分,很有几分领头人的派头。 问她怎么会那么多,她就笑笑说:行军必备。 没看出来她参过军啊,如果是参军,这年纪应该还在部队里。 再问她几时打过仗,她答:算是梦里吧。 粗话哪里忍得住。 这年头的女人真不容易,受得了邋遢猥琐男,也受得了神经兮兮女。 法尔蒂丝不禁再次怀疑,自己经历过不咋地的男人,如今孑然一身是不是只因寻错了方向。 不过,跟着她们,这次行程的方向没有找错。 顺着蜿蜒的台阶,跨过无数尸体,一行人到达炼狱般的小城制高处,破败的寺庙清晰可见。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生活垃圾被收拢好放置在一处。 第270页 残破的寺庙大门上钉着一块现代布料,上书:庄申,人呢!找不到你,我们只好听那个白真如的话先去净土王城,路已标记。见字速来。 落款:慈。字外有个心。心和字皆是红色,触目惊心。 杨笑澜闻了闻,「血书。」 法尔蒂丝和玄明神情凝重。 「庄申和他们走散了。」 「白真如是谁?海塞姆手下没这个人,该不会是那女人那边的吧。」 「不像是白慈的人,她用了『那个』白真如,跟你的『那女人』异曲同工。」 四人分头寻找更多线索和通往净土王城的路。 玄明先为庄申卜一卦。卦象模糊,但不似凶兆,心下稍安。 前往王城的路确已被标记,一样的血红色,箭头指向高台一侧的浩然大海。 法尔蒂丝不敢相信。「这是要我们游过去?来的太仓促,没想到会有海,应该带个充气阀……」 「不是海。」杨笑澜打断她,「你闭上眼感觉下。」 感觉个屁,不是海难道是画。 玄明挑眉,「你的意思是,我们眼睛看的是海,其实不是海?」 「对,原理未知,但是能感应到。」 玄明和雷莛雨闭目片刻,露出笑容,「果然。」 这样的场景在路上发生过很多次,法尔蒂丝已见怪不怪。她们怎么说她怎么做就对了,就当跟着导航。 正要按照箭头指示的方向走,雷莛雨停下来,叫住她的伙伴。「我们能不能稍微等一会儿?」 法尔蒂丝说:「庄申有危险,我们来这的主要原因是为庄申。」 杨笑澜和玄明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但很快的,她似领悟到什么。「你该不会是想……」 雷莛雨指指地上的坑和死人,点点头。她想做在西藏跟阿拉曼师父一起做过许多次的事——为亡魂超度。 法尔蒂丝没有她们那种心领神会的本事,「你想做什么?」 「超度。」 「哈!」法尔蒂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能因为封印,时间没有意义,食物和尸体万年不腐,但是这里有种经久不散的血气和怨气。如果不为亡魂超度,我担心日后会有问题。不会耽误很久,如果你们帮忙的话更快。」 * 火堆爆出小火花,噼噼啪啪作响。 法尔蒂丝捂住脸,至今依然不敢想像身为玛尼教徒的自己不久前旁观了一场超度。 她记得仪式结束之后,城中下起大雪。雪花落在她们的头发上,衣服上,落在尸体上。很快,那些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尸体一个个淡去了踪影。 近乎神迹。 她竭力克制,才能勉强不发出惊奇的赞嘆。 而那三个人同时睁开眼,摊开手掌,接住雪花,眉宇间有消耗过度的疲惫,嘴角却牵扯出由衷的笑意。 「唉……」法尔蒂丝喟嘆。 玄明完成功课,从帐篷里出来,恰好听到这声嘆息,好奇地朝着实有些困扰的法尔蒂丝看去。 法尔蒂丝未敢流露对信仰的怀疑,掩饰地问:「明天我们就可以到王城吗?」 玄明说:「是,正常情况下,明天我们到王城。希望庄申她们一切安好。」 「只希望那傢伙别再受伤了。」 * 众人惦记的庄申此刻正被海塞姆瞪视,目光灼灼,情感复杂。 缘起于白道真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庄申,你的命保住了。」 庄申发怔,一时没明白白道真指的是什么。 「你曾说,若是你的朋友默许白真如杀人,你拿命来抵。现下,不用你抵命,岂不是保住了性命。」白道真轻笑,「原以为外面的人同你一样,那外头的世界倒也不坏,现在看来,你是个异数。」 「此间事我已差人回去告知老大人,明日一早村里便会有人来接手这里的事。你们的女儿叫什么?白芷?她的下落安危不止关乎你们,与我们也息息相关。庄申,此间事了留下吧。」 ※※※※※※※※※※※※※※※※※※※※ 没想到有法尔蒂丝吧。 算了算,如果正常情况,本月真的可以完结了。 说好的加更我还没还,捂脸。 第144章 进入王城 天色微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女国人已经开始一天的奔忙。噼柴餵马,生火做饭。· 庄申与白慈相拥在一起,睡袋蒙住脑袋, 谁也不愿起来。 昨夜会后,白道真教庄申剑招,临阵磨枪,聊胜于无。因时间紧迫, 庄申一直练到守灵的白慈从灵堂出来, 才与她一同休息。 一个浑身乏力,一个睏倦难敌, 后面还拖着个丧母的小尾巴。 与她们同睡一床的白自在早早醒了, 巴巴望着蜷成一个蚕茧的两人,说不出话来。有两个亲人死去, 女儿被抓后能睡着并赖床的大人,让她的表现不算太没良心。 按理说,停灵七日, 经声不可中断。她和白慈该一夜守在灵前,与旁人一起念经。但白道真念她年纪尚幼,着她自去休息。 而白慈自庄申失踪那日, 夜夜难眠, 这一日大惊大喜大悲大怒, 耗尽所有精力, 在灵前瞌睡连连。庄申做主, 把她拖回房里,又见白自在没人管,便把她一併带走。 其实无论是庄申还是白慈都以为那一晚会很难熬,会因为担忧女儿,陷入焦灼的失眠状态。没想到才钻进睡袋,两人就那么昏睡过去。 第271页 许是深沉的睡意叫人安心,受到她们影响,自觉会害怕的白自在也很快睡着,一夜无梦。 她醒得早有赖于生物钟和白慈突然一声叫唤:「小猴子。」 白自在真以为有猴子,少年玩兴大,一个激灵就那么醒了,揉着眼睛四处打量,门户紧闭,没有猴子进来的样子。 初醒时迷濛,片刻后觉得凄哀。和大多数女国孩子不同,她母亲没有选择和别人一起,独自一人生养她。母亲的双亲——她的祖母,一人带着别的孩子离开女国,一人早逝,也即是说,失去母亲之后,她再没有别的亲人。在此世间,独她一人,举目无亲。 白自在抓着衣襟,才要哀嚎,就见同一张床榻上,被包裹住自成天地的那两人。 白慈又叫:「小猴子。」 白自在瞪大眼睛,四下打量,却见庄申伸手拍拍身边的人,「我在,我在。」 白慈嘟囔:「唔,小猴子。」竟又睡了过去。 原来小猴子不是猴子,是庄申。白自在扑哧笑了出来,随即用被子捂住嘴。 这两人相处的模式太奇怪了,和村里人不一样。 村里人到了年纪会在找人共同养育孩子和独自养育孩子之间选择。通常她们会找个关系好的人一起养育,减轻彼此负担。对于子母河水没有干涸的女国人来说,生孩子并非难事。 她曾问母亲,自己是否必须生孩子,母亲说老大人希望每家多生几个孩子,因为女国缺人。 她还问母亲,为何母亲会选择自己养她,为何别人有两个母亲,她只有一个。 她记得当时母亲抱紧她,无不伤感地说:如此,你便是我一人的孩子,没人会想着把你带走,带去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失去你。你的祖母便是因为见不到你的小姨郁郁而终。 彼时她似懂非懂,只记得母亲当日的忧伤与嘆息。 母亲在前哨也与别人有过密切来往,好几个晚上母亲在她睡觉后熘去那人的屋子里。有人取笑她,说她很快会有别的母亲。白自在不喜欢那个人,那个人和前哨一半的守卫都有来往,从前不晓得自己为何不喜欢那个人。见到庄申和白慈后方知,原来她不喜欢那人看母亲和她的眼神,也不喜欢那人说起她母亲的语气。 白自在说不清,只知道庄申和白慈在一起,或是像前晚白慈和小女孩一起说庄申,她们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没有周围人的存在。她们之间有一种很少在村里见到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种东西让她觉得有些甜,还有酸,涌自心田。 她羡慕,渴望。她希望母亲也曾有过。 * 老大人白仙蕙踏着露水而至,引起一片喧譁,其时庄申、白慈与海塞姆诸人均已收拾停当,用过早饭,随时准备出发。 老大人下马后,一刻未停,问明白慈所在,直奔而去。 白道真跟在后头直叫:「娘,慢点,慢点。」 平素提起白仙蕙,她一律称之为老大人,庄申从未往母女关系去想。第一次听白道真叫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白慈正在灵前与白净识的尸体说话,希望白净识在天有灵,保佑白芷安然无恙。同样一头花白头发的白仙蕙出现时,她差点以为是白净识显灵,一声嬷嬷几乎脱口而出。 岂知来人看清她的脸后,旋即露出惊艷之色,恭敬地行叩拜之礼,口称:女王,老身来迟了。 身份最高的老大人既然拜了,旁人断然没有不拜之礼,哪怕再不愿意,白道真只能拜倒,大呼:女王,我等来迟了。 弄得白慈和唯一站着的庄申十分尴尬,两人均侧过身去,不愿受此一礼。 这个动作使白道真等心不甘情不愿承认白慈身份的人好感大增。 白慈、庄申二人手忙脚乱地把已然潸然泪下的白仙蕙扶起。 「有生之年能得见女王后人,老身死也瞑目。」 纵是白慈混迹社交场所多年,也被这「突袭」弄得有些晕。社交场合,人来客气,都是务虚,彼此嘻嘻哈哈,你好我好。她也从不把「净土/女国女王后人」的身份放在心上,偶尔想起只觉得厌烦。女国人不承认她没关系,反正她自己也不认。 进入此间纯属被迫,比偶然还倒霉。她没打算和这里的人有什么瓜葛,只要找到白芷,处理好白嬷嬷的后事,一家三口马上回家,有多快就走多快,这鬼地方她一秒都不想多待。至于昨晚白道真的邀约,白慈早把她当作放屁抛诸脑后。 可白仙蕙这一跪,非但把她尴尬的身份跪实了,还跪出她一身白毛冷汗。她接受过礼仪培训不假,谁也没告诉过她,有一群人给她行跪拜之礼,称她为女王时,她要怎么回答。 平身?免礼? 白慈朝庄申打眼色,不安地说:「老人家严重了。」 白道真等人见状轻舒一口气,一个个想站起来,不曾想老大人凌厉的眼风瞥过。 赤//裸//裸的警告。 白道真只得跪着不动,她不动,后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动。 「你们全都起来吧。」白慈别扭地说。「我们还得出发去王城,救小芷。」 白道真等人看向白仙蕙,白仙蕙冷然道:「看我做什么,女王叫你们起来。」 从白道真的信息中,白仙蕙对此间发生的事情有所掌握,半夜赶路就是为了一早到这里与白慈会面,至于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表明立场与支持女王的态度。 第272页 六百年来,女王首次在女国土地出现,令白仙蕙见到一丝希望的曙光,恢复河山,重建女国。多余的话,等消灭叛贼,救回孩子后再说。 白仙蕙带来不少人马物资,前哨有她坐镇,白道真再无后顾之忧。除却留守灵堂念经护卫,其余人兵分两路,一路走小道直达王宫蹲守,一路去宫门前搜寻帖木儿汗所在。白自在则被庄申、白慈劝服,留在前哨为她母亲与白净识诵经。 出发前有个小插曲。腿伤未愈的苏里唐不愿留在前哨,死活要跟着海塞姆等人一起上路,海塞姆不好丢下他,安排他与伊萨同乘。一夜修整之后,苏里唐恢复力气,那张贱嘴又开始发作,一会儿一个老太婆套路深,一会儿说小女孩怕是被恶女人吃掉了。 白慈待要发作,白仙蕙临空一鞭,已抽在苏里唐脸上。这一鞭可没有庄申那下客气,啪嗒一声,半张脸抽出一道血痕。 「噗。」苏里唐吐出一颗门牙,不捨得丢,摊在手掌里,给海塞姆看。 海塞姆当然不会可怜他,反而向白仙蕙赔礼。他们有武器的优势,但女国人多,占地利之便。这一路,他受够了苏里唐的聒噪与背叛。要不是有苏里唐那两个手下,他只想把苏里唐往树林里一丢了之。 带上苏里唐,是他道义——并不是苏里唐的面子,而是家族的面子。但是这几天的长途跋涉与人员减损,面子就跟脚底板一样快被磨平了,连带他的耐心一起。 白仙蕙的话丝毫不见客气。「此处乃是女国领地,当守我女国之法,对女王不敬者,死。」 「对女王不敬者,死!」女国人在马上挥着各自的武器高喊。 苏里唐暗骂:「野蛮人,猴子,母猩猩!」却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噪音。 * 比起庄申临时抱马腿的入门级别骑术,白慈可谓骑术精良,不下于海塞姆、阿拉丁等人。 城门外,在白道真的授意下,众人勒马缓行。 一进王城,马儿们便开始躁动不安。 四周被薄雾笼罩,空气中像是瀰漫着一股腐朽的腥气。 气味似有若无,有一丝铁锈味,待要仔细分辨,却又消失不见。 庄申好一会儿才安抚好「胭脂虎」,见白慈无需帮忙,便策马上前。「白统领,这里的味道怎么那么奇怪。」像是个发生过命案的密封罐子,久不透风。 「一座被血咒封印的死城,味道能好到哪里去。」白道真指指地面,「黄金道,花满城,如今只余尸骸遍地。」 第145章 再度解封 女国几千年历史, 王城重建、修葺过无数次,据闻原本王城城址更靠近子母河,如今则是依山傍水。合《管子.乘马篇》与《周礼.考工记》所书:「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上, 必于广川之中,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儿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 故城郭不必中规矩, 道路不必中准绳。」 一条笔直天阶之路,直通建在高处的王宫, 王宫旁是一尊足有三层楼高的佛像, 面朝东方。纵使邪雾绕城,四周迷迷濛蒙看不真切, 细心的来人仍会发现,此路皆由黄金铺就。只是主干路布满污痕,时不时能瞧见焦黑一片, 新鲜得好像随处可以见到断头残臂,尸横一片的激烈战场。 伊萨、卡西姆、巴沙尔等人长期居于安西,参加过打架斗殴, 见识过血腥场面, 只是经历的那些风浪与战场相较都属于小打小闹。一进王城, 坐骑躁动, 连带他们一併不安起来。被没收武器的苏里唐更甚, 坐在伊萨身后,双手紧紧抓住伊萨的衣角,手心出汗,心里咒骂海塞姆狠心,庄申和白慈恶毒狠心。 女国人大多从容冷静,带着仿古凭弔之心,进城后神情肃穆,有善感者初次目睹这凄凉的城池,不免心下悲恸,双目含泪。 这是她们无可逃避的过去。 相较于白道真的愤懑,在典籍里见惯朝代更迭,往事成空的庄申反而显得十分平静,有种局外人的冷酷。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有机会给你看看外面的史书,你就会觉得王朝更替稀疏平常。」 「女国从何时而起?上古之后?外头从可追溯的朝代算起,夏商周,秦汉,两晋南北朝,南朝有宋齐梁陈,北朝有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之后是隋朝一统天下,与秦朝一样,二世而亡,隋后唐,唐末生乱,五胡十六国,终结乱世,后又经历战乱,蒙古一统建立元朝,元朝之后是明,明后金人入关,称为大清,大清之后军阀割据,历经,乃至我们所处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女国净土只此一朝,在外头不知多少兴亡。」 白道真初时一腔愤懑,听她说完觉得冷酷又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庆幸没有灭亡?」 「不应该吗?你们可是存在几千年的古国,从未发生过朝代更替,国内战争都鲜少发生。一种制度运行千年,如果不能与时俱进,谋求自身发展,很容易在各种困境中被颠覆摧毁。」 「能安于一隅,赖神迹屏障与世隔绝,赖信仰之力,可是人心思变,人总是想要谋求更好的生活,寻求更广阔的天地。所以人会想离开女国,离开安西,离开中国,离开地球,就算没有玛尼教,没有那些别有用心的外来者,女国的繁荣未必能维持至今。」 「先女王大勇,自我牺牲保全女国最后净土。哀嘆从未参与过的历史毫无意义,不如就把眼前这一切当作是破而后立,绝地重生。当然,我只是个旁观者,感受不会有你们那样深刻。女国很好,净土很好,但是她就像是一个囚牢,困住了你们。」 第273页 白道真按住腰间黄金剑,问:「那为何我们还要来这里,只为救你的女儿吗?」 庄申奇怪地看她一眼,「为抓叛徒白真如,为了解过去,也为给过去画上一个终止的记号。我不希望你沉湎于过去,不代表希望你回避过去,忘记过去。」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引得原先被王城晦冥所慑的众人竖起耳朵,见两边人马均投来关注目光,庄申与白道真没有继续交谈。 白道真眉心紧蹙,认真思考庄申的一番话语。 白慈骑马从她身边经过,朝她投去得意一瞥,好似方才那一通说辞出自她口。哪怕她此刻眼皮浮肿,仍有诉不尽的骄傲风流。 白道真失笑。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点点喜欢这个莫名其妙心无女国的新任女王。为她内忧外患之下,眼底那一抹不损半分的光彩。 「小申,为什么那些画像眼睛都没了?」见路旁墙体画像,十之七九不见眼睛,仅能从剩余部分判断,皆是菩萨与佛的佛像,白慈好奇问道。在外人面前,她鲜少称呼庄申小猴子,若是叫庄申全名又显不出两人的特殊关系。 问题一出,她吐吐舌头,立刻想到了答案——与安西现存无数石窟里的佛像一样,当是被玛尼教徒划去双目。 经营星月会时常见到类似壁画,彼时白慈一窍不通,好奇问别人,这是怎么回事。旁人答说,佛为觉者,双目蕴藏世间,洞悉一切,可见过去千年事,未来千年事。故而玛尼教徒对佛像眼睛最多忌讳。 「想到了?」庄申见她面露不以为意的恍然,便知她已知晓,顺着她的目光四下察看。 「想到了。小申,一进来我就觉得不舒服……」 此话一出,引来不满的眼神无数。 白慈不理会,自顾自同庄申说:「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哀怨,有点慌,还想哭。是不是中邪了?」 不满的眼神瞬间若有所悟,须臾间,那些原本对白慈不满的女国人纷纷露出:王室血脉,非同凡响的表情。进入王城,她们或多或少有所感应,在她们的认知中,作为王室血脉传人,白慈的感应应该不下于她们。如今白慈的话恰恰印证这一点。女国人均感满意。 「该不会是你这几日茶饭不思吃少了,没什么油水的缘故?」庄申问道。 海塞姆、阿拉丁与白道真等人听到这一本正经的问话,不觉笑出声来。而那些刚对白慈有点敬畏的女国人则显得僵硬,表情僵在那里,不知笑好斥好。 偏生白慈的回答也正经,「我吃的不算少,不是那种没油水的心慌。会不会是……」 她想说会不会是小芷有危险。 「不会。」庄申接过话头,「母女连心,要真是,我们都该有所感应。而且,这里的血腥味没有卫城浓,你还记得吗,卫城里白真如出现前,那股子腥得要死的味道?」 「记得,像是跌进了装满卫生棉条、卫生巾的垃圾桶里。」 「咳咳。」 「我心里难受,随便说说。你好好骑马,可别跌下去了。」 庄申尚未说话,「胭脂虎」呼哧一下。 庄申摸摸马脖子,得瑟地说:「『胭脂虎』不会让我跌下去的。」 「哼。」 两人嘴上说着闲话,两只眼睛两只耳朵没有闲着,努眼寻找蛛丝马迹,只要一点点,一点点与白真如或是白芷有关就好。 别看白慈说话百无禁忌,怎么骚怎么来,其实那时她多半紧张慌乱。越是不安,她越是控制不住嘴,随便往外蹦都是奇奇怪怪的话。 庄申早已见怪不怪,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右手下意识往身上一摆,摸到腰间冰凉的佩剑——白道真的「怒目」。武器和昨夜的临时抱佛脚练剑小灶给了她一点勇气和力量,她直起腰,望向王宫所在最高处隐隐约约的卢舍那佛像。 女国信奉卢舍那佛,村里家家户户供奉佛像,或画像,或塑像,每日起居必做早晚课,给庄申的感觉有点像东南亚那些小乘佛教的国家。 要说卢舍那佛像,最为出名的应当是洛阳龙门石窟移山而凿的那一尊,祥和宁静,雍容典雅。而卢舍那佛,根据佛门宗派不同,解释各不相同。 庄申曾问白净识:她所信奉的卢舍那佛是华严宗、天台宗所认为的报身佛,还是密宗所认为的毗卢遮那佛。在密宗里头,卢舍那佛只是毗卢遮那佛的另一种写法而已,同大日如来,是理智无二的唯一法身佛。 当时白净识只回她一个淡漠的眼神,说:「卢舍那佛即是卢舍那佛。」 庄申相信,要是她多问几句,白净识会答她:卢舍那佛是佛,是非佛,是名卢舍那佛。 想到从始至终待她亲厚如家人的白嬷嬷,庄申垂下眼帘,隐去伤感。 白道真突然抬手,众人勒马停步,前方已然可见残破一角的王宫大门,不见明显血迹,却有交手过的痕迹,四处有黑色火药的残留。 除却裊裊薄雾,一行人马的呼吸声,周遭悄然静寂。明明没有触目惊心的画面,不知为何,众人心头滑过一丝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慈率先打破沉默,「白统领,你好像对这里很熟,能找到帖木儿汗在哪儿吗?」 「自然。不知女王意欲何为?」 「为他解封。」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连海塞姆和阿拉丁都大感意外。 第274页 新女王到王城,不提国民,不提元老大臣,只先说为帖木儿汗解封。白道真皱眉。 庄申却是心下瞭然,望向她的爱人,以眼神表示支持。 「只为他还是连同他的军队一起?」 白慈滑稽地看她一眼,「我的血不要钱吗?连他军队一起干嘛?我又没病。如果你能准确找到他本人,那最好,我只为他一个人解封。如果不行,只能顺便搭几个,希望你判断正确。当年白真如到底扮演什么角色,除了那个什么和卓,应当没有人比帖木儿汗更清楚,问他最快最直接。你们要了解过去,我们要救女儿,至于他们,要帖木儿汗这个人。问完之后,把人给他们,我们就两清了。从此只有他欠我,没有我欠他。」 白道真意外。好看男人的目标是帖木儿汗她心里有底,只是没想到白慈会如此爽快。 对女国人做了个维持队列的手势,白道真下马。她偷来王城数回,无数次推演当年战况,根据现场遗留的旗帜、兵器、设施种种,心中早有推论。 在一处前后各有遮蔽,与周围相比相对整洁的地方,白道真蹲下身子,再次端详盘算,指向一处阴影道:「此处可能性极大。」 白慈跳下马,一撩袖子管就要豪迈地给自己来一刀,被随后下马的庄申拽住。「你等等,我去取针筒。」 「不用那么麻烦,我忍忍就好了。」 「好什么,流血不用包扎嘛,破伤风怎么办。」亏她想得出来,庄申白她一眼。 海塞姆不知几时下了马,静静站在两人身后,摊开手掌。 厚实的手掌上,是一管之前取的血样。他面无表情,沉默地有些异样,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息。 庄申的态度一如往常,像是从未与他发生过是不是朋友的对话。 「啊,原来你这里还有。太好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过期。」 手指触及海塞姆的手掌,海塞姆缩了一缩,眼神柔软了几分。「最近像是过了几年,但其实没几天,天气不热,应该有效。血样是小芷的。」 「谢谢。」庄申愣了愣。 「客气。」海塞姆回。 白慈目测地下这点地方,能爬多少个活死人出来,顺手问庄申要试管。 庄申没给她,「我来吧。」 「我来!」 眼看这对神经情侣要上演没完没了的「我来」,仍在马上的阿拉丁扶着额头,发出无声的呻吟,以一个漂亮的姿势翻身下马。「又不是请客吃饭,有什么好争的,不如我来?」 白慈回他一个白眼。「不用你。」 「阿慈,你有枪,去阿拉丁那边,我来倒。要是你觉得不妙,就开枪,不要打身体,打四肢,手和腿都可以。」 「万一误伤你怎么办?」白慈不干。她对自己的枪法没有自信。 「这就需要我们出马了。」阿拉丁和海塞姆拔出枪,打开保险栓。 「庄申是第一道防线,你们第二道,我们第三道。」白道真唤来四人,拉弓上弦,同样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只是这闪着银光的箭簇,一时说不准是瞄准不可知的敌人,还是手执武器的两个男人。 「海塞姆。」艾山出言提醒。 「没事,你们小心。」海塞姆摆摆手,不在意这种小动作。 冷兵器vs火器?就算一个再熟练的射手,速度也没法超过一个熟练的枪手。.硬体条件摆在那里,何况他们的武器不是几百年的火器。 念及前一回死人冒头的惊悚场面,庄申朗声提醒。「你们安抚好坐骑,可能会出现短暂的异常。上回有很浓的血腥味,比刚进城时严重得多,可能还会有随之而来的各种幻像。握紧手里的武器,不要乱动手。我可不想脑袋上被你们射一箭。理论上来说,会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期,就是下面的人会一点点爬上来,胆小的可以闭上眼,抱住身边人。不要太惊讶,嘴巴合不拢会容易吐。」 众人窃笑。 白道真暗贊:思虑周详,谈笑用兵,孺子可教。 越发想把庄申留在女国。 暗红的血液滴落在蒙尘的黄金步道,庄申手里的试管与地面上的血液陡然变得灼热滚烫。 血液,一种在血管、心脏流动,对维持生命起至关重要作用的粘稠液体,从古至今便对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古人滴血认亲,以血液的相融程度判断亲缘关系。 今人以血验身,身体不适的情况下,验血是最为基础的一项检查。 用血浓于水与血脉相连说明亲情不可分割。 除了维繫生命,血液最广泛的作用是锁,所有在血液里有相似遗传代码的人统统被捆成一团。以血脉的名义,将每个人牢牢地绑在一起。 血,从未像此刻这般惊心动魄。 一滴,二滴,三滴…… 不过几滴血,却像是启动了地狱之门。 眼前一片深红,浓重的血雾扑面而来,哪怕关照在先,众人依旧措手不及。 马嘶鸣,人惊呼。 然而,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血自地底深处奔涌,冲破层层叠叠的岩石,冲破一年又一年凝固的岁月,染红了整块地面。 地狱之门就此打开。 一双手又一双手,破开黄金地面,用力地涌向人间。 ※※※※※※※※※※※※※※※※※※※※ 第275页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第146章 帖木儿汗 能称之为地狱, 自有其可怖之处。女国人骁勇不假,却是头一次见从地底里爬出来的人。 若是恶鬼,她们倒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害怕。恶鬼在典籍里有描述,老师们讲经时会说, 边上还有小插图,见多了自然不觉得吓人。 而地底里爬出的,当真算是人吗? 被白道真叫出列执弓防备的,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拿弓的手微微颤抖, 肉眼可见。 地面被打开时,白道真吓了一跳, 少时第一次见到野兽也比不过这次。但是见庄申、白慈乃至拿枪的好看男人纹丝不动, 心下不免起比较之心。比不过庄申倒也算了,毕竟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 比不过好看男人和女王后人算什么。输人不输阵,无论如何,她不能漏出一点怯意。 眼见手下的惧意远甚于她, 白道真暗骂一声,一手搭在剑柄,随时准备砍下恶鬼头颅。 诵经声渐渐响了起来, 没多一会儿, 经声中响起一股不协调的声音。 是艾山、苏里唐等人在念玛尼箴言。 白道真没功夫理会, 全神贯注凝视地面骤然出现的深坑, 以及从坑里冒出的手指。 一转眼功夫, 整个手臂露了出来,从弯曲的角度来看,活像被摆弄操控的恶鬼。想到自己的祖辈也曾经历过眼前这一幕,白道真有种说不出的胸闷。 几滴血,解禁足下一小片,一共有五双手。 不是第一次见,心肝依旧砰砰地跳。 庄申恢复正常呼吸,将试管塞进口袋,又在裤子上揩掉手心里的汗,与白慈后退几步,以免误中流矢。 爬上来的人,身着金属铠甲,一人同卫城里的人一样,卡在半当中便没了声息,想是被封印前已然死去。从他死后的表情来看,像是被活活吓死的。凑在近处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活着的四个里,其中一人,明显与另外几个不同,三十岁左右的样貌,身上有配饰,顶上着头盔,从盔甲来看,此人应当是个领头的。待看清他们所处的位置,与他全身的装备,基本可以判断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帖木儿汗。剩下百分之十的怀疑在这人的相貌。 没人见过帖木儿汗真容,庄申特意留意他的五官,除了五官齐全,与海塞姆并无相像之处。海塞姆的长相是典型高加索人的轮廓,五官深邃,但是这人,脸型扁平,颧骨突出,鼻樑不高,是很典型的蒙古人种。 回想苏里唐和智商人品成反比的英俊面孔,法尔蒂丝精緻如雕琢一般的面容。单从卖相来看,这疑似帖木儿汗的人简直是生在天鹅堆里的丑小鸭。几百年光阴不仅似箭,更像是给他家后人装上了磨皮美颜功能的滤镜,或是使dna得到重新编译。 如此俊美的后人,如此普通的先祖。脱去这身铠甲,把此人随便塞进哪个工地、矿井、公园,保管没人发现多了一个人。 直到他睁开双眼。 如同一副画作被点睛的瞬间。 庄申很难描述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若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么他的心便是整个世界。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有着久经沙场的杀气,有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她看到不动如山的沉稳,容纳百川的智慧。 如果说领袖有其模板,那么眼前这人便是一个领袖的典范。 至此庄申确信此人当为秃黑鲁.帖木儿无误。秃黑鲁.帖木儿乃是东察合台汗国君主,他所处的时代蒙古人与突厥人尚未彻底融合,作为一个蒙古贵族,他理当是蒙古族无疑。 七手八脚把从地底冒出的人捆好,三个亲卫打扮的人先是惊恐大喊,待看清帖木儿汗和他们一样同时阶下囚后,方才安静下来。 而帖木儿汗除却乍醒的那一瞬面上闪过不解与慌张,之后一言不发,只用那双眼睛观察围绕在他们身边问话的人群。 「你是秃黑鲁.帖木儿汗?」 「额什丁和卓在哪?」 「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海塞姆、庄申等人的奇装异服与满口汉话叫他诧异,而当目光掠过白道真腰中黄金剑,帖木儿汗露出沉思之色,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亲卫自顾自嚷嚷,对他们的汉语问话没有回应。庄申、白慈、阿拉丁、白道真互相以眼神询问彼此:他们说的是什么鸟语?听得懂吗?会说吗? 唯一没有与他们对视的是海塞姆。他一直注视着帖木儿汗,按捺不住的激动,心跳得很快。 这是他的先祖,蒙古贵族,东察合台汗国君主,一个卓越非凡的领袖。是他家族百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人,每一年祭祖日,隆重盛大,各地的族人汇聚一堂,对着一张装裱过好多次的画像。画像里,他有着英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神,高昂的额头。 每一次面对这位英勇神武的先人,海塞姆倍觉振奋,胸中豪情万千。他嚮往开疆扩土的年代,他嚮往建功立业。帖木儿汗一直是他的英雄,是他精神上的导师。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一点,连白慈都不知道。 人人都以为找寻帖木儿汗是不得已的家族任务,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有一团火。 只是画像与眼前这位,除了性别相同,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六百年的岁月、无数代的变异真足以改变一切,使那种叫作血缘的东西消失殆尽? 海塞姆有一点失望,但也只是一点。 第276页 在众人诧异中,他用流利的蒙古话与帖木儿汗交谈。 帖木儿汗初时并不理会,没多一会儿,面色放缓,对于此时此地发生的事情,他有诸多不解。 失去意识之前,他在城门外的掩体后督战。此间女人善战,亦有利器之便,但终究敌不过他的军队,他的火//枪。眼看着对方士气低落,破开城门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是突然间,天地异变,山河斗转,周围的一切扭曲变形。他听到战士们高喊:妖法,妖法。 在失去意识以前,帖木儿汗想起额什丁和卓诡异的笑容:大汗不愿摧毁女国,想将此地变为圣城?呵。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帖木儿汗率军攻入女国是出自额什丁和卓的谋划。 额什丁和卓第一次告诉他世上尚有一处佛国最初的圣地时,他完全不信,直到这位故友的儿子把情人带到他的跟前。 那是个极其嚣张的女人,随身携带一把黄金弯刀。弯刀极为锋利,削铁如泥。帖木儿汗对那把刀印象深刻,若不是那把刀,他不会那么快进攻女国。更是出于对此刀的忌惮,他给军队配上火//枪。 有嚣张女人作为内应,又有地图在手,进入卫城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遭到什么反抗。就是有反对的人,也给嚣张女人顺手砍了。 说到那个女人,帖木儿汗语气不佳。嚣张女人在榻上跟个死人似的,半点乐趣全无,杀自己人时一点也不见手软。 海塞姆极为讶异地问:「大汗和那女人睡过?」 帖木儿汗不屑,没有作答。两人共用一个女人是至正常不过一件事情,作为额什丁和卓的情人,那女人并无异议。 因着额什丁和卓的关系,他才会留那个女人一条性命,否则以他的性子,断然容不下一个叛徒。叛徒最拿手的是背叛,而他需要的是忠诚。他可没有那种孩童似的天真,相信一个人换个主子之后会改变他卑劣的本性。 那个女人被他手下大将带兵关在卫城,而他直入王城。 庄申插嘴道:「那个嚣张女人应该就是白真如。她引外人入内,难不成只是为了毁灭这里?她身为一国大将军,愿意放弃所有权势,就为了摧毁自己的母国,这种可能性极小。我还是倾向于,她想要整个女国。是不是后来有了什么变故?还是额什丁和卓其实一直在骗她?」 海塞姆替她翻译了这个问题。 帖木儿汗看了庄申一眼,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额什丁和卓的目的是彻底摧毁女国,将此地变为废墟焦土。嚣张女人则是为了在此地至高无上的权力,为此她不惜改变信仰,信奉玛尼教。 但是进入女国的方式和卫城高台空间那一幕实在震撼。在见识到女国的繁华与不凡后,帖木儿汗改变了原先与额什丁和卓的约定。身为君主,他不想毁灭这片神奇的土地,只想占为己有。 为此,帖木儿汗与他野心勃勃的故人之子有了分歧。 正要询问额什丁和卓去向,只听一声带着戏腔的「先祖」如午夜惊雷般响起。 假装死人的苏里唐在阿曼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扑了过来,几乎扑倒在帖木儿汗的足尖。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哭唧唧地高喊道:「海塞姆,你怎么敢,怎么敢把先祖绑起来,还不把他给放了。你这个不肖子孙。」 「先祖,我来晚了,我来接您了。」 他打断问话,发出近乎噪音的声音。 一直记挂白芷下落的白慈十分不满,冷笑说:「你那先祖讲的是蒙古语,听不懂你说什么。」 「……」半截哭音卡在喉咙口,苏里唐愣了一愣,正想换种语言再来一次。 却不妨在抬头间,触及帖木儿汗鄙夷的眼神。 ※※※※※※※※※※※※※※※※※※※※ 抱歉我来迟了……cry 第147章 白真如再现 帖木儿汗一个眼神, 庄申顿悟:这位历史人物听得懂他们的话,只是他不屑说。至于安西霸主为何能听懂汉话,她想到了一个人,额什丁和卓。 念头一闪而逝。 没等苏里唐吊好嗓子再度发挥, 帖木儿汗说了一句话。 苏里唐和其他人听不懂他说什么,被绑起来的亲卫们却是齐声闹笑。 海塞姆骤然色变,望向帖木儿汗的眼神亦变得晦涩难明。那双猫眼儿一般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种失却神采的灰败。 别说庄申, 就连白慈也少见海塞姆如此颓然, 好奇帖木儿汗说的是什么。 海塞姆却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翻译,反而自顾自追问帖木儿汗。 两人一来一往, 用只有他们能懂的语言, 一人急切,一人悠然。 白慈在庄申耳边问:「你猜他们说什么?」 庄申心里只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没有明说。 苏里唐不甘寂寞,咋咋呼呼地表达海塞姆与帖木儿汗对他的无视。 下一秒,海塞姆的枪口抵在他的脑门。 「你——」 苏里唐刚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便被枪托砸了脑门,砸出一包血来。 眼见海塞姆的脸色郁悒,苏里唐没敢继续说话, 朝阿曼使个眼色。阿曼不敢搀扶他, 双手刚伸出来, 便又缩了回去。 苏里唐又朝阿曼使眼色, 要他把枪给他。阿曼面露难色, 朝海塞姆和庄申各看了一眼。 第277页 庄申一手搭着剑柄,面容严肃,注视阿曼。 对于这个死里逃生的姑娘,阿曼有点后怕,那起手的架势像是随时会拔剑砍人。高台之上苏里唐弄出的那番大动静历历在目,如今白嬷嬷已死,小姑娘又被人掳走,从苏里唐和海塞姆的态度,他觉出些不对味来。 白慈总是随庄申,见苏里唐不安分,恶狠狠瞪阿曼一眼。 那个女人疯起来更惹不起,阿曼缩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他为苏里唐干活时日不短,若说有恩,以苏里唐的性子终是有限。刚才他扶苏里唐上前,已是将最后那一点情分耗尽。 就在这个时候,王宫方向出现一道刺目的光芒,划破沉郁的薄雾,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啸。 「是白真如。」 「小芷!」 按照约定,前往王宫那一队人马在见到白真如后,需要发出警告,提醒宫门前的人赶往王宫。 白真如的出现意味着白芷的出现。 祸福难料。 庄申与白慈心脏一紧,互望一眼,拉着彼此朝马匹跑去。她们步调一致,行动默契,几乎到了心意相通的程度。 「庄申,你居然还活着。可有找到帖木儿汗那个老贼和他的爪牙?找到之后,把那两个贼子给我带上来。」不知白真如用什么方式喊话,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整个上空。 「白真如?小芷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庄申大声问。 像是对着空气说话,没有回应。 白道真提醒她:「没用的,你的声音传不上去。」 只听白真如浩浩渺渺的声音又道:「你们的女儿在我这里,放心,会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老实点,不要耍诈,用你的聪明才智,把人给我带来。」 打开水袋餵白芷喝了一口,自己也喝一口水。不管「最后一面」这几个字会给底下的人带来何等惊涛骇浪,白真如仰头望向几乎没入云端的卢舍那大佛塑像。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佛像微笑依然,静默观看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兴衰在他眼皮底下上演,他却无动于衷,仿佛与他毫无关系。可那些人,地底下深埋的那些信众却对他无比信服,发乎天然。 也是,离开过女国的人很难感受不到卢舍那佛的佛光圣恩。 神佛的眷顾造就了这片天地,狭隘的天地。 她们说时间过去六百多年,对白真如而言,那些侮辱、伤害、背叛、杀戮、阴谋,仿佛是在昨天。 女王白梵曾为她祈福,就在这个祭台之上,女王殷殷叮嘱:「以你的安危为上,如有不妥,保命要紧。」 一转身,她就把这一切全都出卖了。 王,国,乃至全城的性命,生生被她送了出去。 当时她是什么想的?心底一片冷笑:假仁假义,愚昧至极。 现在却有一丝怀念。 怀念生自不曾感知的时光流逝,与过去的仇怨交织在一起。 五味杂陈。 白真如设想过无数次,贼兵入城,杀向祭台,女王与她相对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是她从没想过,这净土之城,黄金铺就的地面,条条缝缝,沟沟壑壑里渗透的是女王的鲜血,就像她从没想过,祭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这样的胜利,要来何用。 血祭,乃是王族秘术,一定出自国师的建议。若是女王知道这个秘术,白真如必然也会知道,以女王对她的信任,没有道理不会告诉她。就像这祭台传声的机密,也是女王告诉她的。 谁会想到呢。软弱的女王会同她一样选择一条决绝的道路:把珍爱的后人送走,用自己的性命保留国人最后一口气。 女王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时候,会否想起她,会否知道一心守护的国家是被她亲手葬送的。 她处心积虑,只为把女王赶下神坛,只为使这个存在几千年的封闭地方就此毁灭。 破除封闭,打开国门,拯救后人?白真如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崇高的目标。 她厌倦,厌恶,又恰恰有可以破坏的身份和能力。 如此而已。 「你是阿春的后人?」白真如望向被她绑住的白默,也是她唯一没下重手的活口。 白默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率真。爱恨分明,一览无余。 白春是这样的人,庄申也是。 白默怒目:「托你的福,卫将军没有后人。」 白真如怔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白默待要问凭什么。 白真如道:「不说的话,我就放干那小女孩的血。你可有见过被割破脖子放血的鸡?为等她的母亲,我不会让她那么快死,要是你不配合,我就割一刀放血。你看怎样?」 「放你娘的狗屁,你真不是个东西,杀人恶魔,狗娘养的……」 白真如轻笑,仿佛被她的骂声取悦:「休要胡言,我那两位娘亲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女王白梵继位前的大将军与大司徒,位高权重。」 「……生出你这样祸国殃民的叛徒不孝女,她们死不瞑目。」 「若是如此,当真可期。」 * 女儿在敌人手里,敌人在王宫内的祭台,庄申和白慈没花多少功夫,便说服海塞姆、帖木儿汗等人一起上去。 有女国战士作为后盾,不愁帖木儿汗和海塞姆不配合,但是鑑于上祭台有一大段路程,庄申仍是好声好气请他们同行。帖木儿汗的几个亲卫则被绑在原处,作为阶下囚,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278页 帖木儿汗倒是认真看她一眼,问:「若是本汗不愿上去?」 庄申不感到意外,淡然说道:「白真如没说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带上去。」 言下之意,无论生死,无论完整,有就可以。 帖木儿汗大讶,想是没料到这话会从最和气可欺的女孩嘴里说出来,还说得如此坦然,不禁大笑。 庄申没理会,心急如焚之下,她顾不得尊重历史人物。 白真如要帖木儿汗上去,无非是想问清楚过去的事情。以那人冷酷的性子,也不会想和帖木儿汗重温旧情,横竖人活着能说话就好。不愿上,就找人槓上去,太重了,卸个胳膊卸个腿,她们有药有医生,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海塞姆的状态不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颓唐又充满戾气,像是随时会炸。阿拉丁与庄申、白慈交换一个眼神,跟在他的身边。 谁也没想到的是,海塞姆走到马边停下,回身望向苏里唐。 下一刻,只听砰砰两声枪响,苏里唐胸口开出两朵血花。 拔枪,射击,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招人厌烦,惹人讨厌的苏里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死了,眼睛瞪得老大,似是不解一向容忍他的海塞姆为何会突然开枪。 海塞姆没有朝他再看一眼,翻身上马。 一路被人咒骂,恨不得他死上千次万次的苏里唐带着最后的困惑死了。死前他伸出手,朝人群伸去,朝海塞姆伸去,希望有人救他,不管他怎么挥舞手臂都无法阻止体温的骤降。 他觉得很冷,很冷。 庄申与白慈吃惊之余没有作声。仔细想想,苏里唐早该死了,只是没想到海塞姆会在此刻发作。 白道真与女国战士显然比她们更为震惊。如此强大的武器,如此精准的射手,如此果决冷狠之人。 帖木儿汗只看向海塞姆收回去的武器:如果当年他有这样的火器,怎会饮恨于此。 杀人之后,海塞姆紧皱的眉头略松开些,朝阿拉丁、伊萨等人挥手示意:跟上。 冷峻的目光扫过阿曼与艾山,两人心中咯噔一下,手脚麻利地把苏里唐的尸体横放在路边。艾山为他合上不甘的眼睛,阿曼脱下外套,盖住他的脑袋。 鲜血沿着地面坡度缓缓下流,流进道路一侧的排水沟里。 前往祭台的行程比进城那次要压抑许多,对女儿安危的担忧远远超过对海塞姆仓促杀人的不解,甚至来不及去想杀人是否犯法,她们会否面临同样的危险。 庄申与白慈没有在这事上有过多纠缠,两人或前或后,策马赶路,时不时互望一眼,看清对方的镇定沉着之后,才能使各自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 抱歉,我来晚了。 接受我迟到的祝福吧:猪年行运,万事顺意。 第148章 步步紧逼 从高处俯瞰王城, 近处坊巷错落,房舍整齐,远处青山环绕,子母河穿过整个王国相依环抱, 若不是城中盈盈绕绕的阴霾雾气,王城气势尽显。此处环境得天独厚,王城建造讲究,整体规划得相当不错, 不是几个人拍屁股能想出来的方案。 女国人见此, 越发为过去感到自豪。只是宿敌在前,前路难明, 加上受到海塞姆那一枪的震慑, 哪边的人现在都提不起劲来。 庄申远眺好几眼,才将心神放回「胭脂虎」和白慈身上。白慈紧紧抓着马鞍, 想来是用极大的毅力克制她的担心,注意到庄申看她,便朝她一笑, 一如往常的倔强。 海塞姆坠在不近不远的位置,若有所思。自安西机场外出租候车处第一次相见以来,她还是首次见到如此暴戾颓然的海塞姆。那时候的海塞姆, 骄傲自负, 他那颗高傲的心被好好的藏在礼貌、客气、风度里头。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 数海塞姆最讲究派头、腔调。造成他现在这副模样的多半是被女国战士包围的帖木儿汗, 一颗骄傲之心的源头所在。 其实算起来, 与白慈重逢是在去年六月,满打满算一年都不到,却像是过了好几年。欢喜激动痛苦懊恼,一颗心起伏沧桑得好像过了八十集电视连续剧。 是快要到大结局了吗?还是会有另外八十集。 白道真见庄申打量众人,驱马上前与她并行,见她若有所感,怕她太过担心而忽略危险,提醒她一切小心。 庄申苦笑,即将到来的风暴又岂是小心能够应付的。 帖木儿汗被绑在马上,仅以双腿操控马匹,对他这个自小在马上成长的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随着深入女国腹地,帖木儿汗愈发觉得当年那场战争赢得实在侥倖——如果如今的局面能算作是赢的话。女国城墙牢固,大门坚实,几处制高点上均有弩机。城内更有便捷马道、快速运送物资的吊篮,粮食仓储分作几处,城内公共水利极为发达,即便被围城汲水不成问题。自古以来,攻城所耗巨大,在冷兵器时代,要攻破王城,所付出的代价非比寻常。即便他麾下战马如雷,战士骁勇,配有当时最新的火器,更有白真如那个大内贼为他打开卫城的门,指点他前往王城的路,攻至宫门之下,他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一国女人,谁会想到一国女人会在战场上如此骁勇。听说有这么个全是女人的国家存在,帖木儿汗曾好生笑话一回。女人,能成什么事,在家生娃才是本职,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只需要管好后方,管好男人回来后的事情即可。 第279页 谁会想到,他一世英名,会在女人堆里栽那么大一个跟头。女人有神佛的庇佑,当初将女人束于后宅,将佛教毁去,将僧人驱逐杀死,是个正确的决定。若非如此,这群女人,这群异教徒势必把他们赶尽杀绝。 女国得神佛眷顾,能有一脉相传至今,望着周围踌躇却不失战意的年轻女人们。帖木儿汗忽然能明白为何额什丁和卓一心想毁去这个古老神秘的国家,而他在进入此地之后,就生出要将此占为己有的想法。若是当初不受诱惑,与额什丁和卓保持一致,是否现在的结局有所不同。 帖木儿汗在马上发出至深嘆息,即便时间倒转,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他是君主,肩负使命,为使部族与国家繁荣发展,他考虑的事务与额什丁和卓不同。额什丁和卓痛恨女国,痛恨佛,而他最初信奉玛尼教不过是为了得到支持。他必须留下此城,哪怕是将自己的王城建立在这座城池之上。 他们一群人纵马上山,如一团裹挟着雷霆的乌云,整个儿与王城的乌泱泱融合在一起。 白真如在上面看得分明,一群人各有顾忌,彼此防备。领头有两骑,皆是外来者的黑色羽绒服,不知不觉间一人渐渐领先一个马头。十来骑女国银甲战士随在一人身后,那人亦身穿银甲,手臂上金色的图案亮得晃眼。 那几身战甲皆是旧物,白真如看得一阵眼热,嘴上却道:「一代不如一代。看这些人歪歪斜斜,身姿、骑术,皆不合格,毫无军人风范,真是丢我们女国的脸。若是当年,这些人一个都别想在我麾下……」 「我女国大好儿女,自然不屑于为你所用。白真如,你这个大叛徒,若不是你干的好事,我们怎会落到如此境地。有家不能归,日日望王城,你可知道,我们……」 白默破口大骂,她不骂则已,一骂,白真如笑了。「蠢材……」 眼角扫过一声不吭的小女孩。 小女孩坐在白默身旁,睁大眼睛往下看,也不知看清来人没有,眼眶湿润。这小孩也怪,看着娇滴滴怯生生的,性子坚韧如竹。除了控诉白真如害死白嬷嬷和庄申,其余时候不吵不闹,时不时说些懂事的大人话。要是逗她,问她喜欢哪个妈,她一准说都喜欢。后来白真如再问,她便冷冷瞥她一眼。不怨毒,却冷冽,一种独属于女王的威严。庄申柔软,白慈泼辣,都不似白家人,只有这小女孩,像是带着几分血脉天性。若是能从小调//教,是一位绝好的女王后继者。 白真如失笑,不知该笑自己虚伪,还是笑自己瞎操心。国之不国,谈何后继。 祭台位于王宫右侧,有一梯形高台,目测有一层楼高。中间有可供步行的阶梯,阶梯两旁是肉眼可见的浮雕。 高台上,人影晃动,庄申眯眼远望,奈何近视眼怎么都看不真切。 白慈说:「不是小芷,看那欠抽的身形应该是白真如。」语气不好,但胜在平静。 上面的人遥遥做个招手的动作,意思是让他们上去。 没有喊话。 庄申看向白道真,白道真心领神会,解释道:「唯下方有传话机关。」 高台一角,是三个受伤失去行动力的女国战士,这次白真如大发慈悲,没有赶尽杀绝。 吩咐白含为伤者医治,从她们口中得知白真如与她们狭路相逢,三招两式,就被对方砍翻,若非小姑娘出言讥讽,怕是白真如不会留她们活口。而白默被白真如带上祭台。 「白真如自幼生活在王城,肯定比我们更熟悉地形。」庄申、白慈与白道真和海塞姆商量,「我们没有必要全部上去,免得被她一锅端了。留下一部分人,一来检查此处机关要道,二来如有危险可以接应。」 海塞姆果决:「那女人在我面前害你,在我眼前把小芷带走,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是可忍熟不可忍,我不容许别人挑衅我。庄申,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我和她的这笔帐该算一算了。」 顿一顿,海塞姆又说:「我心里有个疑问,或许她能为我解答。我把我的人都留下来,阿拉丁脑子好,下面的事情交给他。」 白道真待要说话,海塞姆笑笑,「别怪我说的直接,大家不过几日交情,即便阿慈有个女王后人的身份,我看你们那些人,包括白统领你对她的态度一没有尊敬二不见得服气。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半路杀出的后人,不服是人之常情,我懂。但是我不能把自己的后路交在我不信任的人手上,也不能让我的朋友冒这种险。」说到朋友,他看了庄申一眼。 海塞姆说得如此直接,其他几人沉默。要是放在平时,白慈说不定要白他几眼问他是不是对她的小猴子居心不良,这当口,她没兴致说笑,倒是对海塞姆有一分感激。 他说的在理,白道真无法反驳,事实上,她确实对白慈有些不以为然,但对庄申,她有些别样的小心思,与情爱无关。 「白真如武艺非凡,若只有我们几人,怕是不好制服。海塞姆,你的武器虽快,遇到她的铠甲,未必能收奇效。」 白道真的考量并非託词,庄申等人见过她乍醒后的大战。事后,男人们私下说笑,如此臂力,几个壮年男人也招架不住,简直是移动的定海神针,要是在床上也那么劲力,怕是会被搞死。话很粗俗,话里头的忐忑却是很明显。 「制服干嘛?一上去就把她乱枪射死,连活口都不必留。」白慈简单粗暴,对付难缠的仇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就地扑杀。她说的话,她的解释,统统不重要,哪怕她能为人解答迷惑,但是这样的人,你又能信她几分。听她胡吹,不如干掉。「你们想听她编故事?还是等她痛哭流涕忏悔?别指望,那女人不会如你们所愿。」 第280页 这念头在庄申脑海中转了几圈,她确实想问白真如一句原因,绕那么大的圈子,做那么多事情,费那么大劲,到底为了什么。但是白真如那样狠心的女人,能毁去自己的母国,没什么是她在乎的。她们不能冒险。问题在于白真如和他们一起生活过几天,不会不知道他们的武器厉害,以她的精明,一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想也白搭,那贱人指不定在上面笑呢,一群人如临大敌,见她之前还要商量对策。白统领,恕我直言,我们见过白真如动手,干脆狠辣,你的人没怎么见过血吧。上去的人越多,动起手来,多半给她送人头。」 白道真也干脆,只带两人押帖木儿汗上去,其余人留在这里,辅助阿拉丁。辅助是为取信庄申等人,但同时保持人数上的优势能使她们在紧急情况下先发制人。 庄申与白慈踏着引路莲花图案的台阶,每一步都心跳如钟。 最后三个台阶,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相视一笑。 「你们那,明明人多势众,怎么磨蹭半天才上来,害我等那么许久,都快要不耐烦了。我一不耐烦就会饿,一饿就想要吃小孩。」 小孩的一双母亲相携出现,白真如收拢唇边残留的嘲笑,收起戏嚯,认真道: 「庄申,你果真还活着……」 ※※※※※※※※※※※※※※※※※※※※ 到下周三为止有15000榜单,应该~~~ 第149章 对峙(一) 面对杀死长辈、掳走女儿的凶手, 庄申空前平静。右手阵阵痛楚,不消说,是白慈抓的。 白慈比她要痛苦许多。这种痛苦,旁人无法分担。庄申只能捏捏她的手, 轻拥她一下当作安慰。 白芷和白默歪歪斜斜坐在一起。 白默脸被打肿了,嘴里塞着布,精神头不错。一见到众人,狠命给庄申打眼色。 奈何大家只知她有话要说, 却对她要说的事情无从猜起。约莫和白真如有关。 小女孩表现得十分勇敢, 小脸略显苍白,丝毫不见怯意, 嘴唇抿紧, 同她母亲一般倔强。见到庄申时,颓然的双目一下子被点亮了。 「庄庄。」她叫她。 「我在。」 「妈妈……」一想到白嬷嬷的她死, 白芷垂下头,整个人黯淡下来。 「妈妈在这里。」 待确认过女儿暂时无恙,庄申放下一半心, 又朝白默点头表示会救她,云淡风清地对白真如说:「你好,大将军, 又见面了。」 亲切淡然的语气, 好像她们之间没有血海深沉。 再见庄申, 白真如觉得她身上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 从地下冒出来不过是几天之前, 对白真如而言, 却好像过了大半年。 这些天做成不少大事,也杀了不少人。 庄申是第一个,那七个八个多嘴多舌的女国后人是第二批,白净识是第三个。 杀庄申时,她不觉惋惜,也不会内疚。只觉得这人怎么那么傻,搁哪都是个小喽啰。傻子不长命,不是死她手里就是死别人手里,起码死她手里痛快一些。 谁料人死后,关于傻人的传说越来越多。 光是一天吃三顿饭的功夫,这些人统统都要念叨一遍:庄申爱吃这个,庄庄不吃那个,如果小猴子在…… 念着念着,就会有种叫人吃不下饭的气氛。 白真如没那么多愁善感,只想着:他妈的没完没了,那傢伙说不定在河底吃王八。 白净识偶尔与她说几句庄申和白慈来往的过去,使她越发肯定那傢伙可不就是个傻的。听着听着,兴许是出于互补的缘故,听出些许好感来。每当这个时候,裹胸里藏着的那块王令会就硌到她。提醒她,是她亲手把那人丢进河里的。 白真如没想过庄申会活着回来,出现的时候骑着匹小马驹,那模样可笑极了。 凭什么子母河不收这个人呢?那么高的距离,失去意识的人,深浅难料的生命之河……没道理啊。 难不成她受到卢舍那佛的庇护,能轻而易举收服白春部族的后人。 人会说谎,有时会骗过自己,言语不可尽信,但人无意识间的姿态最可信。如白默口中的大统领白道真,此刻紧跟在她身边,以两人相隔的距离看,像一个忠实的战士。白真如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朝庄申出手,这位女国战士一定会护着她。 只是战士所效忠的对象应当是女王,而不是所谓的王后。有女王才有王后,一个人若是不尊王,怎会尊后。 「子母河是我女国特产,外人鲜能尝道,庄申,觉得滋味如何?」如今无需与他们同行,不需要假装好人,白真如说话肆无忌惮。 她重新穿上从地下冒出来时穿得黄金铠甲,这是她的荣耀,她的身份。她从来就是如此,长于女国最有权势的家庭里,成为女国除女王外最后权势的人。 庄申不急不恼。「托赖,还过得去。大将军,这位是女国后人,白道真,女国诸事,如今由她负责。」 「统领?」白真如的视线在白道真手臂上的金色标识停顿片刻,朗声道:「吾乃大将军,小小统领怎不上前参见?」 白道真尚未如何,身后那两名押着帖木儿汗的女国战士听不下去了。她们没想到此人如此无耻,明明是个叛徒,杀了她们好多人,还有脸摆臭架子,让统领对她行礼。 第281页 白道真一抬手,压下两人不满,「某为女王驱策。女王在此,尔等小小将军为何不上前参见?」 被当枪使的白慈没有做声。她上来之后,目光锁定女儿,小姑娘越是不吵不闹,越叫人看着心疼。白真如奸猾,见识过枪的威力,就那么将女儿摆在面前,分明有恃无恐。 注意到白慈关切的脸,白真如微微一笑,没理会白道真,「放心,没短她吃喝,还带她游览一番故土,尝尝地道特色。」 白慈嘴唇发干,原本艷若桃李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 「也不是什么剧毒的药,仓促间,找不到什么好东西。」 白真如很乐意看到白慈的情绪在她的操控下起起伏伏,说不出的快意。细细观赏每张愤怒仇视的面孔,好一会儿吐出一个叫女国人色变的名字。 朝生暮死。 「竟有人知道此物,白统领,告诉这些外来人,何为朝生暮死。」 朝生暮死,顾名思义,晨间出生,晚间死亡,奇毒,由女国境内一种极其稀有的小虫炼制。据传,此药用于控制人心,服下后并无大恙,若在黄昏前服下解药,可保一日平安。日日服用,日日平安,只要断一日,黎明来前,此人必定会死。 白道真只在古书里见过此物,平时闻所未闻。「据说此物早已绝迹,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白真如神秘一笑,并未作答。 白慈怒道:「她只是个孩子,有什么你直接冲着我来。」 「你,你又算得了什么。她可不止是孩子。她是女王后裔,比你的血统纯正。用她的血,可以破解血祭,使封印之人全部解封。无论是旧时国人,匹夫的军队,还是女王本人,她一身鲜血尽可唤回。她的血可比你的好用。」 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白真如继续说下去:「勿要怪我,你们的武器太过厉害。要是没头没脑乱射一通,保不齐我会受伤。没奈何,只得出此下策,与你们好生说话。幸而,你们并不莽撞,否则啊……」 言下之意,若是庄申等人仗着武器优势先发制人,她就不说出白芷中毒之事,任其毒发。 白真如声音和缓,话里话外却不乏阴毒,注意到她格外留心白慈的神情,庄申抢先一步说:「你要的帖木儿汗给你带上来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就不好奇,为何我想杀你?」 「你知道我见过白春鬼魂,怕她告诉我你是叛徒。你想要阿慈给我的王令。所以先下手为强。」 白真如咯咯笑,「河里泡那么久,居然还能想到那么多。」 「这个问题不难猜。你这个人,一切为己,会除掉任何挡在你面前的人。哪怕白嬷嬷待你亲善,你不是一样下手了嘛。我不明白的是,前哨那八个守卫,八条命,为什么要杀她们。明明你已经离开了。」 那几个不成器的蠢人?白真如冷笑,怪只怪她们多嘴,海塞姆问什么她们答什么,一口一个叛徒,人人得而诛之。最叫她无法忍受的是,她们口口声声:她想要王位。 王位?呸。 原本只是想转移注意,让白道真知道有一群外来者出现,最好是和白慈那群人打起来。一想到女国后人要对女王后人喊打喊杀就觉得有趣。谁晓得阴差阳错,庄申没有死,反倒成为两边互通的桥樑。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白真如不屑于解释。「看她们觉得碍眼,杀了便杀了,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人有求生本能,怕死最正常不过,况且她们之中有一位母亲,独自抚养一个孩子。那孩子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杀,你可知道这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创伤?」 白真如觉得可笑。「那同我有何干系?你在暗示,我好心留下那娃儿是一个错误?就该一刀送她们母女团聚?也是,龙生龙凤生凤,母亲不成器,孩子也不成器。那孩子吓尿了吧。」 屁大的孩子,哭哭闹闹同人说遭遇,女国人才会更愤怒。愤怒是一把燎原的火,会把人烧成灰烬。 她说得轻描淡写,听者青筋暴起,若不是有白道真压着,那两个女国人恨不得立刻把白真如戳死。她俩直白的目光自然引起白真如的注意。 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大将军,轻飘飘地看她们一眼,视线落在被捆成粽子样的大汉身上。 「天上的雄鹰,草原英主帖木儿汗,怎得落到如此下场,被人绑成野鸡。你那忠诚的侍者如今何在?」 帖木儿汗不受她言语相讥,从容道:「攻入此城后,额什丁和卓为此城归属与我产生分歧。他想要毁灭这里,而我想拥有它。若是真有神的存在,为何不让我成为神的宠儿。谁知,他竟为此背叛我。不过此人应当惯于背叛,他不是先一步背叛了使者你嘛。」 昔年两人相见,以大汗与使者互相称呼。故而帖木儿汗仍称白真如为使者。 白真如颌首,当作没听出帖木儿汗话里的意思。「此人一心只为灭亡此地,他不会容许你成为神的宠儿。若真有那一日,他会集结另一伙军队将你剷除。」 「使者果然对他知之甚深,用情至深,连此等背叛都可一笔揭过。」 白真如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道:「我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如今局面,他是个死人,你是阶下囚,将死之人。无论如何,我都立于不败之地,早在当时当日,我已赢了。大汗真是天真得可爱。该不会以为我们女国人同你们玛尼教徒一般,和你睡过,便会听命于你,奉上身心?多么可笑。大汗,倒叫你晓得,男人不过如此,无甚特别。论容貌,你远不及他……」 第282页 说到这里,白真如有意无意看了海塞姆一眼。海塞姆先前一言不发,待帖木儿汗说话,轻声为众人解说。 嘲讽的笑意一闪而逝。 「论礼仪,你粗鄙不堪。来来去去就那么回事,毫无乐趣可言。大汗当日可是觉得自豪?在我看来,大汗尚不及田里耕作的蛮牛。」 ※※※※※※※※※※※※※※※※※※※※ 白真如:男人是什么东西,老娘不稀罕。 第150章 对峙(二) 一直以来, 女国的事就像是一块单一颜色的拼图,无论底色是白是银是黑,就算是正宗后人白慈也只能看到一个点。后来发现,神秘拼图代表的不是女国, 而是白真如。 早前庄申分析过白真如的行为动机:身为女国大将军,自觉高人一等,瞧不起女王,想取而代之是人之常情。做久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想要踢掉上面那人, 类似事情占据史书大半。出发点或有不同,就像白真如一开始所表现的那样自觉占着大义, 不满女国闭塞, 一心谋求女国发展。 通常,在一个稳固的圈子里制造意外, 需要契机。女国人信佛,女王作为神佛在人间的使者,自然受到尊重。无法在内部制造意外, 那就会假手于外,引入外援。 外援多是贼,狼子野心, 图谋不轨。 这种情况下, 白真如遇到想要灭亡女国甚至想要灭亡佛教的额什丁和卓。额什丁和卓以声色相诱, 蛊惑白真如, 或是两人各有所图, 一拍即合。白真如像为爱沖昏头的女人那样与虎谋皮,被虎反噬,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白道真告诉她,如果白真如想要取而代之,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女国有禅让制度,也有弹劾制度,元老可对女王进行弹劾,几位元老达成一致,就可以换个人做女王。女国境内,都是白家后人。白真如在她们跟前装傻充愣的时候也说过,如果女王愿意禅让王位,需经元老投票,大将军、大司徒、外事令与国师首肯后就行。以大将军在国内的重要程度和她刚地下被解封就能花言巧语言之灼灼,从叛国者变成爱国者,庄申很难相信,白真如会没本事发动弹劾。 至于为爱沖昏头这种事,从刚才她和帖木儿汗的对话来看,真有沖昏头的,也不会是白真如本人。 提到额什丁和卓,白真如没有哀怨,没有恨,她那话明摆着就是大家玩玩各取所需,谁认真谁傻子的翻版。至于和帖木儿汗上床,在帖木儿汗看来算是一种占有,在她看来就是随便用个床上用品,还不好用。 观念颠覆传统,十分前卫。 听过帖木儿汗那方的描述后,庄申发现白真如从头至尾没打算自己做女王。引敌人入城,任敌军残杀,这对于一个繁殖资源日益枯竭,本就人口稀少的国家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即便她有奇兵能消灭帖木儿汗的军队,最后能有多少人倖存。庄申判断她一门心思只想毁灭女国,没有留半点后路。 那白真如为什么要回城?像有些杀人犯那样,杀完人之后验收成果吗?王城破灭,女王耗尽鲜血而死,这些都能让白真如感到由衷喜悦?但是凭直觉,庄申不觉得白真如有多开心。 先前她们觉得白真如回城要用小芷的鲜血解封王城,如今看来意义不明。白真如不爱国人,从她肆意杀死那几个守卫便可知晓。她对女王有种说不清的鄙夷,从她对白慈的态度可见一斑。她对帖木儿汗乃至额什丁和卓也没有情谊,三言两语奚落帖木儿汗后,只问当年之事他记得多少。 白慈曾说:「你不要想那么多,想不明白的。精神病的思路,你拿什么跟上。白真如就是一条疯狗,不分敌我,到处咬人。看女王不顺眼,毁了,看你不顺眼,杀了。反社会,心理变态,还老是一副老娘最了不起,你们都是废渣渣的鸟样。老天爷不长眼,让这疯狗活到现在,屡屡得手。我看卢舍那佛也没什么用,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白真如咬完帖木儿汗,视线转向海塞姆,用一种轻浮戏嚯的语气说,「看来,你找到了要找的人。」 此时,整个场面被她控制,只听她一人兴致勃勃。海塞姆耸耸肩,并不搭话。 白真如要说的话,岂是你不搭理她就会不讲的。「放眼整个女国,还有谁比我对此地更熟。你一个外乡人,大老远跑这里,不是为财便是为人。以阁下之风华,总不见得是为了女人。何况,你有个大嘴巴的同伴,听说你们是宗亲。此等小人,若是我,早把他门牙敲碎,割掉舌头。」 海塞姆笑一笑:「没想到大将军那么为我们着想,放心,他已经没法说话了。早知你这样喜欢他,我就割下他的舌头送给你。」 白真如啧啧有声:「你倒是比我想的心狠手辣。如此看来,女国内外,本无差别。血脉一说,颇有讲究之处。」 血脉?海塞姆松松腿,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可惜了。」白真如忽然笑起来,「帖木儿汗,你可有见过那个聒噪的人?你要是见到他,保管你想起一个人。」 帖木儿汗阴沉地回了一句,海塞姆浑身一僵,白真如笑得越发欢畅。 见其他人浑然不解,白真如边笑边说:「海塞姆,怎么不把帖木儿汗的话解释给她们听了?她们听不懂。」 不等海塞姆解释,她先说:「不过是千里寻亲认错人的戏。寻亲的和亲人长得完全不像。不像倒也算了,突然冒出个认祖的,活脱脱是当初手下的样貌。那个手下吧,还是临阵逃跑,把主上丢在敌方的傢伙。庄申,若是你那寻亲的,你可是懊恼得恨不得去死?」 第283页 白真如幸灾乐祸,别人有多倒霉,她就有多开心。 庄申猜到海塞姆的祖宗不是帖木儿汗,却没想到,跟额什丁和卓有关系。 既然被点到名,她也就实话实话:「懊恼是因为被骗,一时想不开而已。想穿了也没什么,人是英雄狗熊,不是祖宗给的。同样一家人,有些人做人,有些人做蛆。人说富不过三代,三代后子孙开始败家。孔子后人没有五百也有一千,各个变成什么鬼样子?只会在剥削女人身上做文章。又没有王位要继承。叫我说就算是做皇帝,开国皇帝才有意思,从无到有,更有成就感。像先女王,做这样的女王,怕是也没滋没味。有些人能利用手上的资源做成事,做更大的事,有些人却只会搞破坏,高下立现。懊恼不过一时,他会想通的。」 白慈突然嗤笑一下,「海塞姆,亏得你长得好看,你要是长成个倭瓜样。我们小申可不会这么说。她呀,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庄申瞪她一眼,「胡说。我也喜欢有本事的人。人家好歹是个枭雄。」 「哟,你终于承认你喜欢他了,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方才一直被白真如牵着鼻子走,这会儿终于缓过劲,她们这边的人顿时感到肩头一松。 白道真一边暗贊庄申谈笑用兵,一边想:人前争风吃醋算是怎么回事。 海塞姆那么骄傲的人,忽然眼圈发红。 发现一直以来想要寻找的源头是错的,这事给他的打击很大,就好像从小崇拜一个偶像,长大后发现偶像是呕像。在他人生成长的过程中,父亲的影响多是坏的一面,反而是这位便宜先祖,给他榜样的力量。他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征战四方,开闢属于自己的天地。 庄申懂得他的志向,把他称作枭雄。他也一向以曹操作为目标,英雄多悲情,枭雄无所惧。 所以他会杀人。 杀苏里唐并不是一时冲动,苏里唐早该死了,要不是他……也许阿慈不会离开他,也许小芷还是他女儿,白嬷嬷不至于就那么死了。他也不会见到帖木儿汗的鄙夷,无论对方是否与他有血缘关系,他都不想让对方觉得他和苏里唐是同一种人。 「呵。」白真如的手往弯刀上一搭,稍许流露出一点杀念,白慈勉强的笑脸一下子垮了。 对嘛,她才是此间唯一的主人。 白真如嘴角轻扬,「枭雄?高下立现?呵,海塞姆,你觉得你比我高尚?庄申一家四口为何会来女国?难不成是和你一样寻祖?在卫城时你就知道庄申失踪和我有关,可就是为了让我带路,你佯装不知,不闻不顾,自欺欺人,实在可笑。还假仁假义把那废物留在身边,不就是为了收买人心嘛。想让废物自寻死路,等到有一天你杀他,人人会想你是忍无可忍才把他杀了,大家觉得他死得好,你杀得好,成全了你的名声。我可比你直接。」 说了那么多,白真如舔舔嘴唇,口干舌燥,众目睽睽之下,取来水袋喝水。昨日至今,她每喝水必要餵白芷一口,做顺手了,此时也不例外,直接往白芷嘴边一放。 白芷小喝一口,润润嘴唇。 庄申心念一动,扯住要说话的白慈。她不傻,白真如针对白慈的嫌弃很明显,一千一万个看不惯瞧不上,想来是延续对女王的态度,恨乌及乌。 对自己,一开始有点轻视,当时没往那方向想,一时没有察觉,现在想想,眼角眉梢尽是嘲弄。反倒是她走主角运没死成后,让白真如有一点转变,起码现在看自己不像是看个傻子,像是看有希望的傻子。 庄申一筹莫展,从上来到现在,一直听白真如发表演说,像是憋了几百年,遇到听众一吐为快。他们是来找女儿,报国雠家恨的,不是来交朋友听人吹牛皮发牢骚的。 这个丧心病狂的自恋狂魔! 别看庄申一脸沉着,好似胸有成竹,其实她脑海白茫茫一片,抓不住一点零星碎片的主意。 计划?没有的。 亲女落在神经病手上,又被餵了慢//性//毒//药,投鼠忌器。她真的很想问白慈,问海塞姆,问白道真,甚至问白真如本人,到底怎么解决。要杀要剐给个准信,虚无缥缈说那许多废话,搞得人心惶惶。 但是她不能问。 白慈有恨,心里比她更乱,指着她安慰。况且就算白慈有主意,也不能说。她说什么在白真如看来都是屁,统统行不通。 白道真利益相关,对自己有期待,她已经打定主意作为从属,让庄申做主。不管有没有主意,庄申都得当作有。否则天晓得这群女国人会不会把白芷当作炮灰就那么牺牲掉。她们想要白真如的命,白慈也要,但是白慈不会以牺牲小芷作为代价。 白芷是白慈和她的心肝宝贝,和那群女国人到底隔得远。私下里,公允地说,庄申喜欢白道真,但是人心隔肚皮,哪怕白道真和白仙蕙再恭敬,再谦卑,她都不敢尽信。扯什么女王不女王,后代不后代的,有白真如这个前车之鑑,她能信什么信仰,什么王权? 比起女国人,庄申反而相信海塞姆多一些,但是他立场尴尬,不好多言。 在场的人深谙谈判原则,谁也不肯率先开口讲条件。有条件才好讨价还价,但是很明显,庄申甚至觉得白真如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想怎么样。 第284页 六百年过去了,王城已废,女王已死,没有目睹整个过程,自恋如白真如必然不快,就像精心筹备一场大戏,临到开演,倾盆大雨,将她的心血一举沖毁。 是啊,从和额什丁和卓达成一致,引来帖木儿汗大军,白真如已立于不败之地。如今双方两败俱伤,只有她勉强可算胜利。 但,这是她想要的胜利吗? 白真如毫无快感。 总不能把女王救活再杀一遍。 解封全城?之后呢?让过去重现,双方拼死,破坏女王血祭的心血?让那个愚蠢的女王死不瞑目? 不,不一样了。 一旦她这么做,主动权就不在她的身上。她们不会坐以待毙,庄申、白慈和多余的女国人有各种办法进行破坏,更不要说帖木儿汗在她们手上。他不会继续这场必输的战争。他们不会叫她痛快。 曾经精心谋划的一切,如今却失去了应有的乐趣。 人算不如天算? 白真如望向卢舍那佛像,佛眼低垂,俯瞰人世,千年如一日带着悲悯与温柔,双唇微启,似是随时会说:回头是岸。 回不去了,也出不去了。 曾经的曾经,白真如渴望生作农家女,可以无忧无虑地干活吃饭,无需多作思考,无需为国人的生存繁衍担忧。这话告诉别人,别人会笑她,事实上,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一位母亲是大将军,一位母亲是大司徒,别人一定以为她自小锦衣玉食,幸福快乐。 她确实拥有许多:比平常人家的孩子更早启蒙,更早习武,还有难得一见的两位娘亲。 母亲们素来严厉,最温和的一次,是带她见白梵。她们指着白梵说:这是你一生要效忠的人,你要帮她,敬她,奉她为主。 凭什么! 她渴望有一对好母亲,能关心她超过关心女王和女国。她渴望走出佛的视线,渴望走出樊笼,渴望离开这个一成不变,让她窒息的地方。 可卢舍那佛从未回应她的祈求。 直到那天晚上,白净识把煮熟的食物给她,与她谈起故国,谈起守谜人尴尬的身份,谈起她的阿慈。白净识嘴上说着白慈的任性,嘴角是笑着的,有一种白真如从未体会过的宠溺。她突然有种冲动,想拜服在卢舍那佛脚下,凝望他慈悲的双目,少年时无数个日夜,只有佛像予她温情。 冲动不过一瞬,回过神来,她拔出弯刀细细擦拭,弯刀才是她的伙伴,才是她唯一需要拥抱的对象。 当晚再见白慈,白真如更讨厌她了。 凭什么这样无知粗蛮的女人,轻而易举可以拥有那么多。 亲人、情人、女儿。 只因为她血管里流淌着女王的血吗? 血脉的力量真是强大,无论是白梵还是白慈,哪一个都让她厌烦。 ※※※※※※※※※※※※※※※※※※※※ 白真如:我不是坏,我只是变态 第151章 对峙(三) 双方对峙, 一方一人一刀两个人质,漫不经心地讲历史讲过去从一个人骂到另一个人。另一方七个人没法作为,只默默听着或是做出回应,着实叫人气馁。 白道真的手下白觉有些沉不住气。她一动, 白真如便是一笑。「统领尚未发话,属下随意乱动,面容不满,这是要做甚, 以下犯上目无纪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若是我的手下, 只能放去挖坑,哪配这一身银甲。」老牌大将军, 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 连阶下囚帖木儿汗都微笑颌首,他的军队纪律严明, 这样的手下委实入不了眼。 被敌人一番批评,白觉目露狠色,又觉给白道真丢脸, 羞愤相加,她总算知道忍住不开口。 白道真倒是表现出了超出水平的心理素质和应对水平,不怒不恼, 不理不答, 恭恭敬敬站在庄申身后。双方已是死敌, 对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贬低己方, 随便她怎么讲, 自己巍然不动就是胜利,至于白觉,回去再训不迟。这次出村确实暴露女国战士的问题,平时打猎操演不算什么,一出来见人,各个都是没见过市面的雏。要血性没血性,要头脑还不及白含这个做大夫的,白道真深深嘆息。 白道真这一表态,庄申再一次做了挡箭牌,暗骂她奸猾。 庄申道:「能在逆境中挣扎存活,白春在天有灵,一定会为她们感到欣慰。出色的前提是存活,现在女国人所拥有的太少太少。白大将军,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当是你。别人或许可以奚落,但是唯独你,不可以。」 「狡辩。」白真如冷哼,「也只有你会为她们找藉口,一群不成材的废人。庄申,试想若是没我,女国现在会是什么样。鸟语花香,人间天堂——」话说到一半,她又看到卢舍那佛像,声音低了下来。 所有人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想,是啊,会怎么样呢。帖木儿汗身边的两个女国人理所当然认为一片繁荣盛景。白道真一脸深沉,想来不会做这样的奢望。庄申紧缩眉心,白慈事不关己,两眼巴望着女儿。 「做梦!不会有那种好事出现的,外面开始用连射火器,里面仍旧是刀剑弓//弩。你们的武器能胜过那些外来人?别说是现在,就在当时,大汗有火器,我们有什么?血肉。真以为我们的金甲银甲可以抵御火器?不多,就一两下。知道那时我们有多少人?加上老弱病残一共七千多人。白统领,你们驻地如今有多少人?」 第285页 白道真沉声道:「几日前共二百四十三人,现时二百三十五人,八人死于你手。」 白真如的气焰为之一滞,停顿须臾,继续说道:「白梵十二年,子母河部分河段已见干涸,国师预测,不出十年女国将无子母河水可用。谁会想到,当初夸父追日,死后血化为河水,白梵血祭,一身鲜血滋养河水,六百年后子母河没有干涸反而水势更甚从前。」 如今的变化,叫人唏嘘不已。白真如一挥手,「女国气数如此,承受佛佑千年,纵是当日没我,焉知没有日后的另一个我。若是当日没有我,怕是今日没有你们。庄申,你曾见过白春,卫将军她可有说辞?」 每每提到白春,白真如多少带有些感情,想来两人曾经有过一段真挚的情谊。庄申也不瞒她,「白将军一心只想解救女王和女国,悔恨当日受到蒙蔽,没有提到其他事情。」 「不曾提到本将军?」 「不曾,连对你的怀疑都没有说。」 白真如苦笑,「那我不该杀你。不杀你,你不会遇到白统领,不会知道其他,中间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也许白嬷嬷不用死,我们可以一路顺顺利利到这里。」 听到白嬷嬷三个字,白慈呸一声道:「你不配提她。你是凶手,你杀了她,别给杀她找一个藉口。」 「杀不杀我,对你来说一样。于你,我是个可以愚弄的人,命如草芥。不死在那时,一路上必然有很多理由会让你想杀我。到最后结果可能未必有差别,无论是谁,只要挡住你的路,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杀她。或许白嬷嬷不会死在那个当下,但是之后呢,只要你起念害小芷,害阿慈,她都会成为你的拦路虎。白真如,大将军,你想回王城,你已经在王城了。」之后呢,你想做什么。 「是啊,我已经在王城了。」阴郁如同地狱一般的王城,比她离开时更苍凉,更混沌。她曾经想用手里的弯刀斩断一切,然而站在此地,她发现自己无法斩断这破碎的虚空。 白真如的视线投向白芷,小女孩眼巴巴望着她的两个母亲,咫尺之遥,望眼欲穿。孩子对母亲的渴望发乎天然,母亲是她们出生以来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她也曾经是这样一个孩子。 白真如心软,一瞬即逝。 很快就结束了。 「庄申。」白真如趋前一步,金色战甲发出咔咔的响声。「说了那许多话,有一样东西你没有问我。」 疑问一闪而过,庄申会意。「问了你会还我吗?」 还?倒是真敢。「此乃我们女国之物,你非女国人,如何谈得上还。」 「大将军,你这人真是有趣,早前与你相遇,你只谈净土,不说女国。现在口口声声我们女国,在女国人眼里你是记录在案的叛国者,你对女国,只有过没有功,无论你如何矫饰都无法掩盖你努力使此地毁于一旦的事实。」 「你才是真有趣,一个外来人,站在女国人之前,字字句句兴师问罪。怎么,你想做女王?」 「把东西要回来,只因那本是我的,你从我这抢过去,记得吗?那是我女朋友送我的护身符,上头还有她配的铂金项鍊。你总想着我们要做女王,实不相瞒,我对做女王没兴趣,阿慈对做女王也没兴趣。你混在我们中间那么些天,还没看出来吗?那东西,对你来说,是大权在握,对我们来说,那叫爱的见证,是信物。」 对,就是这样,白真如喜欢这样的针锋相对。 「你们的爱,叫我厌烦。对于我们女国人来说,爱非但无用还会使人软弱。你们的爱,对组建家庭无用,对繁衍后代无用,对建设生产无用。如此多余累赘之物,亏得你们有此闲心始终展示于人前。」 庄申怔住,回想女国村落所见所闻,除白含与白默能看出两人的情意,其他人之间并没有那种情感交流。再看白道真,对庄申无奈点头,想来是肯定白真如的意思。她有心辩驳,但似乎爱情确实对繁衍无用。 女国人生育很简单,一人可行,二人也可行,只是二人生育多一道程序。怪不得村子里有不少孩子只有一个母亲。一人生育亦无须担心养育问题,在半集体制的社会里,养育后代多有集体参与,适龄儿童统一授课。 白慈觉得可笑,故作恍然状。「怪不得,都说缺爱容易变态,一点没错。那块王令,你喜欢就留着,给你陪葬好了。你野心勃勃,一心想做女王,别以为我们小申跟你似的,她和我一样,完全不在乎。」 白真如不解变态其意,光听字面意思不是好话,又听白慈一口一个不在乎,难抑怒火。「混帐。你同白梵一样,明明有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却从不承担责任。我那两位好母亲,一心为国,尽心辅佐。她们大概忘了我是她们的女儿,倒是将白梵视若珍宝,自幼再三嘱咐我,若是女王有难,必当以她为先,不惜性命。原先,我视那二位的命令如谕令,直到白梵亲口告诉我,她不想做女王,觉得这是负担,她不在乎这个位置,如果我想要可以让给我。那时,我便想将一切毁了。让给我!谁要她让给我!若是我想要,我不会亲自去取。你们可知,白梵还想过离开女国。女王离开,才是最大的背叛。」 那一剎那,所有人都愣住了,女国人尴尬难言,只觉句句锥心。 白慈却是一声嗤笑:「笑话,她不过是想离开而已,她离开了吗?难道连想也不能想?她把这话告诉你,是把你当作朋友,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白真如,做人要不要那么虚伪。最后离开女国的是你,背叛女国的也是你,被你看不起唾弃的女王,却用她的生命,她的鲜血,换来这里的苟延残喘,最后一口气。」 第286页 她快被这群石头脑袋气死了。「统领大人,你身为一村之首,难道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出去看看?还有你,你,下面的那些人,从来没有想过吗?」 「想离开牢笼奔向自由天地算什么罪过,算什么背叛。女王也是人,为什么她不能想,她不想做女王,不照样做了女王,忠于她的职责。只是很不幸,她生在一个资源日益减少的年代,身边还有豺狼虎豹。你们搞搞清楚,杀人的才是凶手,给凶手三言两语就挑拨了,脑子呢?从小到大书白念了?」 一群蠢货。 ※※※※※※※※※※※※※※※※※※※※ 每当要结束前,总是特别。。。艰难。 真快要结束了。 大概2-3回吧。 第152章 一念之间 白慈骂完, 像出了一口恶气,十窍里通了八窍,腰挺起来了,下巴抬起来了。 一个叛徒, 一个杀人凶手,凭什么要受她威胁! 在场的女国人,不是蠢,就是愚, 剩下一个坏到根, 自己倒了血霉才搅和进这种狗血里。白嬷嬷是被她妈和她外婆坑的。庄申,好吧, 庄申是自己祸害的。她有一点对不起她, 但也只是一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一个都少不了, 她们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既然早已两情相悦,祸福与共再正常不过。小芷没的选, 是命,跟她一样,出生不由人。 方才她望着女儿软糯坚强的脸想了很多, 不是早就决定大不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嘛。横竖这样了, 对仇人客气什么。 白慈摸到腰间的枪, 手指发烫, 死之前她应该能把仇人干掉, 就算差一口气,海塞姆也可以。 这些天,她受够了窝囊气:海塞姆的、苏里唐的、白真如的、那群女国人的。以为她察觉不到那些人的不屑和不服?她们眼里那种:「女王,你不配」的信息,她怎么会接收不到。她不计较不代表傻。 女王,她很稀罕吗?这群人以为自己好声好气是为什么?为了留在这里做傀儡女王?吃饱了撑的!从进这鬼地方到现在,和女王有关的人有好下场?外面苏巴什佛寺塔基下还躺着个难产的呢。 要不是为了白嬷嬷的心愿,为了庄申的面子,她早就不想忍了。骂完走人。庄申说借女国人的力量救回小芷,真是高估了那群人,光会打打杀杀,没有脑子,呶,关键时候掉链子。打不打得过那贱人还两说呢。 呸! 白慈心意转变,顿时吐气扬眉,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庄申最爱她翘尾巴的骄傲模样,不管女国人是不是看得惯,揽住她的腰,重重亲她一口。「爱你。」 白慈眸光荡漾,又想故技重施。「想……」 庄申咯咯笑,抱着她又亲一口,不让她说下去。 大敌当前,天日昭昭,这是要干嘛。在场的人摸不着头脑,唯有海塞姆与她们心意相通。白慈已有决断,她即是她,永远不变。女国人低估她,白慈做女王绰绰有余,是这位子配不上她。 他的女孩长大了,飞向遥远广阔的世界,沙漠装不下她,安西装不下她。他唏嘘,也骄傲。 「白真如,你杀了我们的亲人,挟持我们的孩子,给她下毒,我们之间势必不会善了,也不能善了。而你对她们来说,是叛国者,是逆贼,血海深仇,只有命来抵。废话说了那么多,干脆点,说吧,说出你的条件,你到底想要什么。怎么才愿给小芷解毒放她回来。」白慈不想和她继续废话下去,只要狠得下心,破釜沉舟,白真如逃不了。她能去哪?跑出女国去安西生活?没有身份,她能做什么?做土匪嘛?海塞姆不会放过她。到了安西,上天入地,她逃不出去。她的佛在安西无处容身,何况是她。 白慈能想到的白真如自然也能想到,她的神情在剎那间变得极为难看。她本来面朝庄申,始终与她面对面说话,好似认定她是主事,唯一有资格和她谈话的人。谁也没想到在白慈的刺激下,白真如的反应竟如此激烈。她突然出手抓向白慈的肩头,迅如闪电。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白真如武艺超群,迅捷如电,以她心性之狠辣,若是被抓中必然重伤。 白慈躲避不及,又不会将庄申推在身前,纵使庄申已将她整个人往旁边扯,但不及白真如的速度。 一道金光闪过。 死神的镰刀与神佛的天兵在白慈身前交汇,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 白真如一击不中,后退一步,顺着熟悉的剑锋看向执剑之人,白道真冷峭的面容如她手中长剑一般坚毅。 众人之中,除白真如外,数她武功最高,速度最快,对白真如最为警惕。方才白真如的说辞打动她片刻,作为白仙蕙的继任,白道真能够感受到所託非人的那种愤怒,殷殷期待,付诸流水。但白慈说的没错,嚮往外面的世界是人的天性,她想过,白仙蕙也想过,女王为何不能想? 最终女王履行了她的职责,她的身心血肉全都奉献给这片土地。白真如,一个杀人犯,一个叛徒,有什么资格痛斥女王。 「白统领,你选她。」分明如她一般瞧不上白慈,偏偏又救她。 几步之间,白道真挡在白慈和庄申面前,手中剑暗光一闪,衬得她面容如雪。松松握住剑柄的手,让发麻的手臂稍作缓解,道:「偷袭是一种卑劣行径。」 白真如哂笑。「阿春的剑,阿春的后人。庄申,你刚才说阿春死后念念不忘是回到故土,拯救女王。」 第287页 庄申惊魂未定,与白慈紧紧相拥,道:「是。」 白真如仰天大笑。「阿春的夙愿倒是了了。」 她回首望向哭泣的白芷,「我没想要你母亲的命,哭什么。」又朝打开手//枪保险的海塞姆看一眼,「火器无情,还是要看准些才好。」 白真如收回弯刀,对白慈说道:「方才你问我条件,我的条件很简单,要一个人的命。」 白慈拍拍庄申,着她放手,反问道:「谁的命?我的吗?」 「你的命我要来何用。庄申——」白真如故意吊胃口,慢悠悠地说:「庄申,你有剑,用你的手上的剑,杀了帖木儿汗,我就放了小芷,给她解药。帖木儿汗是女国雠人,是侵略者,杀她,你是英雄,还能换回女儿,两相得益。你看如何?」 女国人面面相觑,白真如怎会开出如此轻而易举的条件。纵是觉得帖木儿汗是她们的俘虏,是生是死当由她们说了算,但是能救庄申的孩子,她们乐意让她杀死帖木儿汗。这样想着,白觉把帖木儿汗往庄申那送了送。 被当作戏肉的帖木儿汗听到死期将至,不免僵硬。生为人杰枭雄,在某些方面长于一般人,但是死亡,虽有埋身地下百年的遭遇,可当时毫无预兆,他也没有任何感觉。眼下,死亡的威胁却是直面而来。当然,他不会求情,下意识朝英伟的海塞姆看去。 海塞姆神情肃穆,并未觉得白真如开出的是个好条件。白慈更是气愤,几乎破口大骂。 短暂的出神之后,庄申问:「为什么要我杀帖木儿汗?他已是阶下囚,穷途末路。不杀他,他也没几日可活。你想给他一个体面?」 体面?傻子。谁会在意他的体面。白真如说:「因为这是我的要求。如此简单的要求,你都无法做到?你腰中悬剑,莫非只是摆设?剑是用来杀人的,不饮血,要剑何用?」 「杀一个束手就擒的人,不算什么英雄。剑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杀人。杀人是手段,不是目标。如果那人对你没有威胁,为何要杀他。再说,杀人是犯法的。」 白真如微笑,笑容似毒蛇般阴毒:「没有威胁?你要救女儿,杀她,我放你女儿,为她解毒。怎么,伟大的母亲,为了女儿连杀人都不敢,还是说你怕犯法?在女国,谁会为了杀人将你送入监牢。」 「白真如,你何必惺惺作态说那些废话来逼她,你明知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庄申一个人下不了手。别说是帖木儿汗,就是你,你这个手握无数条人命的凶手,她也不会杀你。你就是想折磨她,有意思嘛。」 「折磨她便是折磨你,自然有意思,比直接折磨你更有意思。不如,我再给她一个选择。庄申,你不愿杀人,那么与我一战。我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不能看着白梵去死,也不是不能复活她,你看,你女儿的血,新鲜好用。如果你与我一战,我也能放了小芷。」 「与你一战?」 「生死不论。」余光注意到海塞姆与白道真的动静,白真如警告,「我劝你们不要妄动。帖木儿汗只有庄申动手才算,否则,那老土贼死了,她只剩下一个选择。想与我同归于尽也无不可,可是,孩子还小,总要为她想一想,明明可以合家团圆,何须争一时之气。庄申,我待你不薄。」 「放屁!你一个大将军,从小习武,穿金甲,用金刀。我们小申是读书人,你提这种条件,不觉得丢脸?」 「公平比斗,有何不可。她不也是腰佩长剑?金甲,我卸下便是。你们想我死,但是要杀我,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眼看庄申意动,白慈忙道:「白真如,你恨女王,我才是女王后人,你理应找我决斗。」 「你?找你哪算决斗,我说了,不想要你的命。」 垂在身侧的手指捏成拳又松开,庄申问:「大将军,你如何保证遵守承诺为小芷解毒?」 一指被堵住嘴的白默,「我已把解药的下落告诉她了。不信你自己问她。」 「白默,你知道解药的下落?」 白默狂点头,想一想又摇头。 「大将军,不如松开她,让她好好说?」 「那不成,你的问法不对。」白真如踢踢白默的脚,「我可是把解毒之法告诉你了?」 白默点头。 「按照我的法子,白芷没有生命之忧是也不是?」 白默点头。 白真如笑笑,「也不会有其他不妥,是也不是?」 白默还是点头。 「我的法子是可行的,是也不是?」 白默依旧点头。 白真如卸去金甲,露出内里白净识给她的替换衣物,注视庄申。「战是不战?」 「好。」庄申说,好。 第153章 白真如的狠绝 话音刚落, 海塞姆站出来。「我可以代替她。」 他未必能打得过白真如,起码身手比庄申好,认认真真练过好些年,有实战经验, 不像庄申,一个半吊子,傻不愣登,怎么比得过奸似鬼的白真如。 白真如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 觉得有些好笑。「知道她失踪与我有关时也不见你为她想, 这会儿倒是来劲。海塞姆,你无法代替她。」这个英俊的男人恢复得快, 还以为寻错祖宗会一蹶不振。额什丁和卓能有如此后人, 已是天大的造化。又觉庄申这人有趣,在场所有人里面唯独她像个嗷嗷待宰的羔羊, 其他各个如狼似虎,别有心思,偏生她就是能得到一些助力。是福是祸两说, 但在白真如原本的世界里,羔羊就是用来宰杀的。 第288页 羔羊是什么,是小羊, 不敢杀人不愿杀人的小羊羔倒是敢与她一战。 勇气可嘉。 海塞姆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事实上除了庄申还在维持她特有的客气, 没人想对白真如客气。「你知道我们可以马上杀了你。」 「是啊, 我知道, 用你那连射火器,我也知道你们杀我的代价并不小。朝生暮死,若是我不给你们解药,以你们的本事也能琢磨出来,只是时间不等人。白白嫩嫩的小女孩,才多大点年纪,跟着你们一通瞎跑,我瞧着也不忍心。」弯刀在白真如手中生出朵朵金花,「人啊,活着一天便是一天,人生八大苦,求不得是一苦。活着,便能求得。哪怕到手已是面目全非,至少能求,不是吗?」 白真如提出决斗伊始,庄申觉得可笑,她凭什么跟白真如打,人家是大将军,杀过的人难计其数,而她杀只鸡都不敢。与其说是决斗,不如说白真如想要一个堂而皇之杀掉她的机会,以白芷为饵,不愁她不上钩。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杀了帖木儿汗。反正帖木儿汗没几天可活,死在她手里,能留个全尸,是目前看来最体面快速最少痛苦的死法。可是杀人……没有人会责怪她杀人,杀人当下情景下几乎每个人最顺理成章的选择。但那不是庄申的选择,甚至不在她的选项之列。她当然不是担心杀人会坐牢,这是女国,谁会让她坐牢。她只是没法过心里这关。令她格外安慰的是,白慈并未因此责怪她,她明白她的艰难之处。 海塞姆的要求她听见了,庄申觉得白真如不会答应,白真如的目标是自己是白慈,所以不会让别人代替。答应决斗之后,庄申反而觉得平静,那些害怕、恐惧、担忧,统统不见了,好像她自己也在等着这场决斗。她要同白真如打一场,哪怕以卵击石。她心底有豪情,有愤懑,她也受够了,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庄申应下战斗,白慈便狠狠推她一下,她刚想解释,白道真已把白春的金剑交给她。 「拿着它,如虎添翼,至少不会被她的弯刀斩断。记着我教你的剑招……能多撑点时间。我们,会想办法。」若是庄申有幸逃过此劫,白道真决定奉她为王。 庄申接过,解下「怒目」暂时物归原主。 白慈抿着嘴唇不说话,一眼都不看庄申,通常这种时候,是她最最生气的时候。 庄申凑到近前,把她的脸掰过来,脸对脸。 「我不会为你守寡的,想也别想。」骄傲的姑娘这样说道。 庄申笑:「我们还没结婚,只是恋人关系,所以不算守寡。」 「回去就结。发喜帖给你师姐,给那个臭警察,叫她们包个大红包。」看,她还记着许唯不想她跟庄申在一起。白慈说一句瞪庄申一眼又别开脸,想看她又不想看她。「你啊,光会充英雄,英雄多悲情不知道嘛。打不过你就跑,最要紧是活着,知道嘛。要是你死了,我,我马上就忘记你!」 庄申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笑她的姑娘口是心非。一路上风餐露宿,意外不断,白慈显得憔悴,庄申却是越看越爱,为她整理乱发,亲吻她。 「活着,赢她。」一吻过后,白慈在耳边狠狠说道。 再次面对白真如,庄申觉得有些悲壮,然而这悲壮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吸吸鼻子,沖小芷笑笑,没让自己继续矫情下去。 白道真、海塞姆等人给两人让出空间。 白真如说:「道完别了?」 「劳你久等。」 「呵。」弯刀一转,反射出一道金光。 庄申与她相隔三米,握紧手中金剑,卓立不动。要如何赢她?她不知道,从过去看过的小说来判断,高手过招,无非见招拆招。白真如的强悍早在初遇时便已见识过,大开大合,满是杀伐之气。与她比招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为今之计不过见机而动。 注视白真如的一举一动,脑海中纷乱的念头渐渐被清理出去,一呼一吸之间,天地间变得安宁寂静。 白真如本以为庄申再能沉住气,总也会心浮气躁,毕竟悬殊的实力摆在那里,不曾想此人倒好,以一个起手式就那么站在那里,初学初练,倒也似模似样。 「好心性。」白真如大喝一声,手中金刀随着她的动作洒下一道光影。 她的招数十分简单,直来直往,刀刀取命。新手庄申并未因此手忙脚乱,在接过开头几下重击之后,每一次都险险避开。一刀划破她的羽绒服,内里的填充物,鹅毛鸭毛乱飞一气,背嵴瞬间满是凉意。 庄申见状,一拉拉链,干脆把羽绒服脱去。 白真如不禁大笑,避得不算太难看,身手亦算得上敏捷。 「再来。」她说。「这一次,换你进攻。」 刚才不过用三分力,以她之能,全力施为,三招五式让庄申人头落地并不算难事。 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几番过招,打出庄申的血性,既然白真如让她先来,也不和她客套,直接用上白道真教她的剑招。有招不如无招,白真如是真真返璞归真,刀刀无招胜有招,换作庄申,无招就是流氓打架,乱来。 「这一剑看似是白易九的招数,火候差得很远,没想到那小统领倒是传了些东西给你。」 白道真所学皆是当年白春麾下将士流传下来的那些,那些人是白真如的手下,手下的武功白真如至熟悉不过,如今一见,两眼一热,竟有几分泪意。 第289页 两人刀光剑影,急剎观战的人,白慈的心吊在喉咙口,好几次她差点叫出声来。 白真如由得庄申将所学一一施展,不时指点几句:高了,歪了,错了,力气太小没吃饭。 「啪。」 最后一下,她打落庄申手中的剑,金剑飞上半空,下坠时,被白真如一脚踹飞。 庄申赤手空拳,气喘吁吁,也不见半分惧色,感觉到脸上有一点火辣,一摸,是一道血痕。 白真如没多给她喘息时间,攻势排山倒海。 庄申无意间往白默处一瞥,发现她始终用一种有话要说的眼神看她。开小差的当口,屁股上挨了一脚,只觉自己如一只想化身飞鸟的狗,没飞起来,还跌得狗吃屎,堪堪落在白默和白芷身前。 「庄申!」白慈终耐不住惊恐,尖叫一声。 这一跤摔得有点狠,一口气缓不过来,庄申趴在地上好一会儿,就见白芷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身前,而背后是白真如沉重的逐渐放大的影子,连同她的弯刀一起。 「小芷乖,不要怕,别看。」交待好女儿,庄申用力翻转身,仰面朝向白真如。 扑哧一声,是笑,也是血。 「因何发笑。」 「你的样子,像是死神。」 「是啊,我是来收割你性命的死神。」白真如语调轻柔,明明是要人命的,却被她说得像是绵绵情话。 三声枪响,一一落空。白真如一点不觉惊讶,回首朝五十米开外开枪的白慈看去。「能忍到现在也算不易。」 紧要关头,喧杂声从阶梯处传了过来,白真如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四个女人,外来人打扮,为首的那个手执一把银色长//枪。也不知海塞姆和白道真同她们说了什么,拿枪的女人一眼望定她,像是将她牢牢锁住。 下一秒,枪若游龙,直取她面门。 白真如举刀相隔,擦出一道火花,只一个照面,她便知道,对方的武艺不在她之下。 庄申一眼看到玄明,已来不及惊讶她们是如何到这里,为何法尔蒂丝也与她们同行,只见白慈趁两人交手想跑过来救人,被海塞姆一把捞住。 朝白慈挥挥手,让她不要过来。与白真如相斗,庄申心里清楚,对方一直有所保留,若不是白真如手下留情,光用出此刻与来人对战的功夫,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勉强爬起来摘下白默口中破布,只听白默急急说:「她没有中毒,白真如骗你们她没有下毒。她给她吃的不是朝生暮死,只是一种会让人肚子疼想拉肚子的菌子。」 「你说什么?」替白芷解绳索的手顿了一顿。 白默咽咽口水,忍着嘴巴的疼痛再三肯定那不是毒。她一直想告诉庄申她们的就是这一点,白真如从头至尾没给白芷下过毒,什么朝生暮死,那只是一种让人能顺理排泄的浆果,亏得白含给她吃过,她记得那种浆果特有的气息。在堵住她嘴的时候,白真如说过,解毒之法:多喝水,多如厕。说下毒只是为了牵制她们,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为了让庄申和她一战。 而这一战和现在刀枪之争相比,水分太大了。 「她为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庄申彻底迷惑,不过现在并不是傻愣的时候。 白真如打的结很紧,手法独特,心急之下,庄申解不开,正四下寻找工具。 白芷说:「刀,军刀,庄庄,我包里有军刀,妈妈给的。」 狠狠亲女儿一口,庄申从包里翻出瑞士军刀,割断绳索。 比起她的狼狈,此刻祭坛中心打得酣畅淋漓。与白真如打得兴起的自然是杨笑澜,她锐如蛟龙,一支枪使得出神入化,待庄申看时,白真如腿上手上已是带彩。 眼见她们脱困,白真如朗声一笑,「无耻之徒,偷袭不算还来车轮战。」 杨笑澜也是一笑:「这里的人论排无耻,还轮不到我们。你杀人在前,劫持小女孩在后,也好意思跟我说无耻。再说,战争,只要赢,手段不重要。」 「好一个战争。」任杨笑澜凶悍的一枪//刺入肩头,白真如一手握住枪头处,不顾满手鲜血,一手执刀朝长//枪斩去。「战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钢制枪身应声而断。 杨笑澜惊骇她的狠绝和金刀的锋利,反应极快,一个打滚,扑向先前被踢飞的金剑。 白真如就等着这一刻,左手一扬,染血的枪头落在猫腰跑回去的庄申跟前,下一刻一个起落,纵是落地时脚步虚浮,仍探手提住庄申后颈,挡在自己身前。 弯刀搁在庄申脖子上,不需要她多说,大家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眼见女儿回到白慈身边,庄申放下心,「白真如,你到底要什么?」 从得知白梵用血祭之术封印女国后,白真如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到底要什么? 一次次望向女国最高的佛像,白真如没有答案。 「白真如,即便你再熟悉王城,也是无处可去。把庄申放了,我放你一条生路。」说无法善了的是白慈,说放她的走也是白慈。 「哦?为了庄申,白嬷嬷的仇,你便算了?」 「死者已矣,生者为大,我知道白嬷嬷求的是什么。」 「小统领那,你做得了主?」 「我是女王之后,我做不了主,谁想做这个主。要是有人埋怨不满,只管沖我来。」 第290页 白道真白了自说自话的白慈一眼,居然也道:「你放了庄申,今日便让你走。日后再见,不死不休。」 白真如大笑,「庄申,她们为你肯放过我,居然为你肯放过我。你可知我为何要杀前哨里那些人?因为她们喋喋不休总说我是叛徒,叛徒叛徒,说是我为男人迷惑,为情爱沖昏头,引狼入室,你说可笑不可笑。而现在,她们却愿放我这个叛徒一条生路,让我走。」 曾以为毁去承诺守护的一切便是挣脱枷锁、冲破牢笼,谁知人最大的牢笼是自己的心。 穷其一生,为心所囚。 回望这苍凉的王国,泣血的城池,天大地大,再无处可去。 山河破碎,只有凝望世间的卢舍那佛像依然如故。 「庄申,王宫内有一地下城,其中有女国的大秘密,王令是前往地下城的钥匙。记住,别贸然为死者招魂。」将王令塞入庄申裤子口袋,白真如目露精光,冷然道:「谁要你们放我生路。我的路,从来都是自己走。」 说罢,白真如抓住庄申右手,让她握住刀柄。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引颈自刎。 确切地说,用庄申的手,割开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洒在庄申惊愕的脸上,这是白真如在世间见到的最后一个表情。 ※※※※※※※※※※※※※※※※※※※※ 啊,真的要结束了。 第154章 另有玄虚 白真如的眼睛睁着, 有一点水光,看不出她最后是喜是怒是哀是解脱还是不甘。 庄申替她合上眼,手掌感觉到些许湿意,与先前刀柄发烫的感觉混杂在一起, 而她的手背上,仍有白真如手心的余温。 白真如的死太过突然,庄申只觉大脑一片混沌, 思绪紊乱至极,视线内除了尸体,便只有血红一片。 白慈母女俩最快回神,一大一小扑到庄申身上。 「小申, 小申。」 「庄庄, 庄庄。」 全然不顾她一头一脸一身的血污。 白慈举起袖子给她擦血,一件外套从外面到里面,天天摸爬滚打, 餐风露宿, 她自己都嫌脏,口袋里又没放纸巾,正烦躁, 白芷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的母亲。 手感绵软,做工精细, 上头还锈了一个双人头蛇身的标志, 明显不是白芷该有的东西。「哪来的?」 白芷支支吾吾。「白, 坏女人, 凶手,她给的。」一连变换好几个称呼,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叫白真如。 白慈手上一顿,用或不用其实没有挑剔的空间。抹了几下庄申的脸,她才想起来死人就在边上,厌恶地看一眼尸体,关照白芷。「小芷你自己闭眼睛,不要看她。」 白芷诺诺应了,没有照做,她恨这人杀了白嬷嬷,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可是看她死前眼前,又觉难过。小孩子的心脏堵堵的,透不过气。 别说是她,就是海塞姆、白道真等人,全像是历经大战一样,整个人使不出力气。海塞姆过来替白芷捂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架费力,观战的耗心力,刚才没发觉,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头脑发胀,痛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快要高血压了。 白真如死了,见到帖木儿汗,知道自己的先人是谁。结局不完美,甚至算不上好,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海塞姆所要办的事情已经了了。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回去要如何给家族交待。一想到家族殷殷期盼最后落到一场谎言一个骗局一场空,他想大笑。 法尔蒂丝的出现让他意外又感动,风尘僕僕,一身疲惫,可见旅程之艰辛。至于和她一起来的人,他只知道玄明是神神叨叨的命理师,和盯上他的女警察有一腿。 玩长//枪的杨笑澜从外型来看年纪不大,从她与白真如对战来看,有种狠劲。海塞姆直觉她身上带血。一般人对于死亡,不是敬畏就是恐惧,女国菜鸟见到死人都会有犹豫,但是杨笑澜没有。好像死一个人,只要不是自己人,对她而言跟死一只鸟没啥区别。 不仅如此,人人失神的当下,杨笑澜最有主意,自作主张吩咐白道真。把帖木儿汗带下去关起来、传讯给祭台下的人告知最新进展,连命人回去报信,收拾休息地方都想到了。 神州大地多女杰,另一个叫雷莛雨的,看起来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开口就很有预见性。收拾休息地方是她先提的,还要离王宫近些。 「这事还没完。」她这样告诉白道真。 这一刻,海塞姆特别羡慕庄申。白慈给她擦脸,抱住她轻轻唤她的名字,虽说跟招魂似的,但看着叫人很渴望。别说还有白芷,展开小胳膊巴巴抱住她大腿,害得自己要凑过去才能捂住她眼睛。 他也想要这么个女儿,软软糯糯又坚强。 别人的,都是别人的。 「庄庄!」小女孩突然欢呼一声,挣开海塞姆的手,扑进回魂的庄申怀里。 一家三口就那么抱在一起,散发着劫后余生的酸腐气息,和海塞姆心里翻江倒海的酸如出一辙。 他也想跟人抱抱好嘛,让那些翻涌的喜怒忧惧哀得以平复得以安置。 可是,对这一家三口而言,自己算是个坏人吧,海塞姆颓然。要不是他,她们也不会遭此一难,白嬷嬷也不至于……即便他觉得就算没有自己,她们未必能过上平静安乐的生活,白嬷嬷是铁了心要来这里的,但是这一次还是因为他。 第291页 正打算去处理后续事宜,却见被一大一小抱住的庄申沖他这个方向招招手。 海塞姆先是环顾周围,发现这个方向只有自己,不禁喜出望外,指指自己。 白慈跟脑袋后面长眼睛似的,回身瞪他。「过来。」 也不计较她的语气,海塞姆挨近她们,庄申在白慈的怀里看着他笑。 海塞姆眼圈瞬间红了,泪意汹涌,俯下身,把三个女人兜在一起抱住。 劫后余生,恍然再世,忽略刀锋划开咽喉的手感和喷溅的血花,庄申由衷感到喜悦,穿过拥抱的缝隙,她看见始终低首垂眸的卢舍那佛像,又觉惘然。她好像能抓住每次白真如看佛像时的那种想寻找某种启示但始终接受不到信号的那种心情。 玄明的脑袋忽然出现在众人上方,海塞姆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用手背揩揩眼睛。 法尔蒂丝在边上看着他,沖他伸出手,「过来。」和白慈一模一样的神气,带着些许柔软的关切。 海塞姆一阵眼热,再次落泪前与法尔蒂丝拥抱在一起。「他不是。」 法尔蒂丝拍打他的背嵴,「见到他我就知道,他不是。幸好不是。这样也好。」 庄申坐在地上,白慈拉她一下没把她拉起来。和白真如那场比试,差点要了她的小命,不说武艺,光是力气和耐力就远远不如白真如。不是神佛保佑,是白真如留情,可是白真如最后还是摆了她一道,藉助她的手,杀死自己。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让她沾上血。 「我不算杀人吧?」 「神经病。」 「想得美。」 「见过逼良为娼的第一次见逼人杀自己的。」 「杀了就杀了,谁还没杀过人啊。」说这话的是杨笑澜,她把两截枪拼在一起,有点不捨得。好几千块呢,就那么断了。 海塞姆马上接口。「刚杀过。」 众人看他一眼。玄明说:「我没有啊,目前为止我只杀过鬼。」目前为止的意思是,如果有需要,她随时可以杀人。 雷莛雨说:「我应该……不算吧。我忘了。」 白慈搂着女儿说:「我没有,小申也没有,那不算。」 白道真无言以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弱了。 法尔蒂丝也无语。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适应这三个神经病的,心累。「找到你们我就放心了,我们几时回去?」 这回众人齐齐看向庄申,庄申愣住。 回去? 白道真欲言又止,她不想她们走,起码不想庄申走。她希望庄申能留下来,做她们的王,王后也可以。庄申带回白春的消息、死里逃生、杀叛徒白真如,她会是女国人心目中的英雄,有缘人,她能凝聚人心涣散的女国,给女国带来活力。 她尚未来得及挽留,雷莛雨说:「事情还没办完,暂时怕是走不了。我们原本可以到早一些,怪我,在卫城那耽搁了。不过,不是没有收穫。听玄明说这里因先女王血祭的缘故,得以保存原样。白真如和那位帖木儿汗都是从地下爬上来的人,女王后人的血可以使地下的人复活。是不是?」 白道真道:「正是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无论女王是否愿意留在女国,还请你们多留数日。如今白真如身死,可血祭之术并未解除。被封印的女国人,需要你们的解救。」 「不可。」 「不行。」 雷莛雨和庄申齐声反对。 庄申从口袋里摸出王令,道:「白真如死前关照,叫我们不要轻易为死者招魂,言下之意是贸然解封会有不妥。」 「你信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血祭之事,我们都是道听途说,一路上拼拼凑凑,来不及细想。可真要是仔细一想,还是有不少问题的。卫城中,白嬷嬷将阿慈的血滴入城里的水系统里,只活了两人,一是白真如,一是帖木儿汗的手下,你没见过那时可怕的景象,好些半死不活的人就那么从地下挣扎爬上来,但是爬到一半,他们没能上来。我们曾猜想,那些人原本就是死的。」 海塞姆插嘴道:「不止两人,有几个奄奄一息的。卡西姆和巴沙尔见他们快活不成了,顺手送了他们一程。别那样看我,当时情况是友是敌难料,是人是鬼都不好说,杀几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道真还来不及收回瞪视的眼神,只听雷莛雨抛出石破惊天的话。「就算你们不杀,他们也不见得可以存活。卫城怨气漫天,远甚于此,若非我们遇见及时替亡魂超渡,怕是不多久,怨气会冲破女国结界蔓延到外面的世界。」她指向王宫下方,「王城本来死气沉沉,但是现在出现怨气。这也是我觉得不妥的地方。我随上师修行过一段时日,以我所见,与其说是封印,更像是一种诅咒。」 白道真听到诅咒二字,面色一沉,「怒目」几乎出鞘,「慎言,女王的血女王的性命,怎可轻言诅咒。」 雷莛雨并不怕她,正色道:「所以我说是一种可能,其实女国历经千年,女王自己都未必知道真相。」 庄申不认得雷莛雨,但是能随玄明一起进入女国,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白统领,白真如死前提到王宫地下城,先前你也曾说过,不若我们去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 海塞姆可以安心做舅舅,名分定了。 第292页 真正需要救援队是在人死之后。。。 第155章 卢舍那佛为证 王城的时间仿佛永远停驻, 周遭灰濛濛一片,如天狗食日,不见天日。 玄明等人看时间方知下祭台已是日落时分。 连番酣战,心力憔悴, 在王宫内找到一处干净落脚的地方,庄申和白慈靠在一起歇息,不多时便齐齐昏睡过去。 法尔蒂丝连连翻白眼,但看白慈, 灰头土脸, 快赶上脱水蔬菜汤料包了,平时野性张扬的眼睛紧紧闭着, 眉头深锁, 像是要牢牢锁住化不开的浓愁。听说白嬷嬷的死讯,她心头亦是茫然一片, 没心情刻薄白慈。白嬷嬷是她少女时期理想中的母亲,是白慈的至亲,曾经的羡慕变成怜悯。 但是当目光触及庄申, 她又觉得没有必要可怜这个女人,这女人的运气比她要好得多。从前有白净识,现在有庄申, 两人待她毫无保留, 一片真心。属于她杀人, 对方帮她埋尸体顶罪那一种。无论拥有哪一个, 都比世上许多人幸运。 哪怕在她看来白慈死作活作, 出尽百宝才能把庄申栓在身边,就连睡着都要扒着。可是现在她们俩是一个世界,连累趴了都尽量凑到一起的世界。 呶,还有她的弟弟为这女人鞍前马后。 海塞姆给两人盖上白道真找来的被子,轻手轻脚,生怕吵醒她们。至于带来的手下,海塞姆叫他们去休息,小心谨慎,不要给人落下话柄。 「小芷呢?」 「被算命的和用枪的大学生带出去了。」 「雷小姐?」 「卖花的神神叨叨,说是找个高处看云气。」 海塞姆失笑,她姐姐还是那么有趣,算命的、用枪的、卖花的,明明个个身手不凡。他倚靠墙坐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要瘫了。「用枪的是个大学生?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么那么厉害?身上还有那种杀气。」 「天晓得,神经病的经历多吧。」一听这话就知道法尔蒂丝对她没好感。「她是算命的朋友。」 「那位雷小姐呢?卖花的?」 「她有一家花店,也是算命的朋友,是个话唠。」 「一路过来辛苦了。」 「尚可,比不上你命苦,从爸爸变成舅舅,能耐了你。」听到小芷叫海塞姆舅舅,法尔蒂丝十分无语,搞不懂他们乱七八糟的辈分。来的路上听玄明说了不少小芷的身世,从震惊到勉强接受,如果能不藉助外人自己生个女孩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趁着众人各有忙事,海塞姆把进来之后发生的事情简要告诉法尔蒂丝。以法尔蒂丝的见多识广和沿途所见,仍为之连连惊嘆,没想到海塞姆一行所经历的会如此凶险。家族的期盼变成笑话,她冷笑;海塞姆杀掉苏里唐,她不可置否;最后在听说白净识的死状之后,终露出哀戚之色。「你有什么打算?」 海塞姆沉默下来。「回去就说没有女国,没有净土,没有帖木儿汗,祖上流传的故事是假的,是一个恶毒的玩笑。」 「你失联几日如何解释?」 「是祖上的仇人,亏得有苏里唐,我们才能全身而退,没有被这恶毒的玩笑害死,可惜苏里唐了。我会永远记住他。」 「呵。他的手下?」 「不打紧,自己人。如果不想做自己人,那就不要做人。」海塞姆满不在乎。「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就那么进来的,从一座寺庙里,你这个玛尼教徒在异教徒的地盘上感觉如何?」 「神奇,真正的神迹。伊萨的信仰略有动摇。」 「能轻易动摇的不是信仰。」 「也不能怪他。你看这里,到处有神佛足迹,尼玛真神留给我们什么,只有训导,又怎能怪他动摇。」 「海塞姆。」法尔蒂丝忽然叫他的名字,踏入女国,她的弟弟似也变得温柔,把从前的杀伐决断给包了边。 海塞姆朝她微微笑,俊朗的面容满是疲惫。 法尔蒂丝别过脸去看睡着的人。「这两人也真能睡,小孩都不管,天生一对。」 * 王城的黑夜与白昼一般死气沉沉,没有月也不见星。托女国战士入驻的福,王宫之内一下子充满人气,宫灯亮起,火把点燃,三人一组轮替值守,沉寂近千年的王城终于显出一丝生气。 为是否进王宫休息,女国人和外来人之间有过一番争执。王宫乃王室所居,女王可住,女王的家人可住,女王的贵客需在女王首肯下入住,白道真原打算在王宫外扎营,雷莛雨建议全体人员都进王宫,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彼此可以有个照应,没必要因为一时拘泥引发意外。 女国众人自然不肯接受,一群人正扯皮,杨笑澜带着白芷过来。女王和王后都在休息,眼下白芷是王室唯一代表,得她同意,全员入住,无需异议。 白芷作为女王后人,请大家入宫内休息,女国人这才小心谨慎,怀着敬畏之心进宫。不似外来人那般随意,她们各个目视前方,眼神不敢肆意打量,仿佛满怀敬意。 海塞姆嗤之以鼻,这群人面对女王后人的白慈不见得尊敬,倒是对雕栏宫阙、泥塑神像之类死物恭恭敬敬。 早一步睡着的那两个,像是昏过去一样,女国人用被子一裹,把她们抬进宫室内,还找来白含大夫为两人把脉:均是忧思过度,疲乏力竭,昏睡,不是昏迷。 第293页 这一睡,一直睡到半夜白慈被噩梦惊醒。 她大呼:「小申!」 睡梦里泪如泉涌,醒时如故,眼泪大滴大滴洒落在庄申脸上。 梦里,弯刀如血色残阳,刺目金光划过庄申颈脖。庄申的脑袋就那么掉落下来,滚了几滚,滚到她的跟前,一双没能闭上的眼睛如生前一般明亮。 白慈手脚发软,把庄申从头摸到脚,首尾皆全,没有少掉任何一个部分。 「没事就好。」她喃喃自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做噩梦了?」 白慈投进她的怀抱,心有余悸。「梦见你脑袋被砍了,朝我滚过来。」 「然后呢?」 「然后我把你的头抱起来啊!吓死我了。到现在心还别别跳呢。」 庄申把她抱紧些,柔声道:「不怕不怕,我头没那么圆,滚不起来。」 这是重点吗?白慈拧她,「以后不许冒险。」 「好。我保证。」 太干脆,没诚意。白慈又拧她。「我们在哪?小芷呢?」 屋内昏昏暗暗,屋外漆黑一片,只一盏油灯坚强地散发着孱弱昏黄的光芒。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庄申起身下床,挑动一下灯芯,灯光亮了一些。从屋内陈设判断,应该是王宫内的一处宫室。 灯盏下压着一张字条:小芷和我们在一起,睡前将她送过来。桌上有吃的,保温杯里是热水。落款是杨。 食物很简单,午餐肉罐头和已经冷掉的烤饼,对于飢肠辘辘的人来讲,挑剔毫无意义,烤饼夹肉能饱腹已足够美味。吃过东西又喝了水,浑身上下终于有了点回归人间,身在何处的感觉。抱住心上人,两人一起发出深深的嘆息。 远处的闹笑声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倒是显出这里有一分与世隔绝的清净。 庄申说:「他们在外面,我们过去找他们好不好?」 白慈抱牢她不松手,不站起来也不走。 「还在想梦里的事?」 白慈摇头。「庄申,你会离开我吗?」白净识已死,白芷没几年会长大成人,她只有庄申了。明知庄申的答案,可她还是要问,只有她一次次答应,她才能够安心。 果然,庄申说:「永远不会。」 「万一你比我早死怎么办?」 「意外没办法,那是命。我一定好好锻鍊身体,就算死,也争取比你死得晚好不好?尽我所能,不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 「那我死了之后,你不许和别人在一起。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好,我不和别人在一起,我心里只有你。」 庄申心甘情愿,白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埋头嘟囔了好一会儿。「我是不是很坏很自私?」 「不坏,也不自私,你只是很不安。阿慈,我的心只有那么丁点大,除了你还能装下谁。我们俩经历过那么多,又是上天註定的缘分,要是离开你,我怕没走出五步老天就把我噼死了。」 白慈笑骂:「那你得老老实实,不许离开我一步,知道吗?」 庄申乖巧点头。 「小猴子,我们结婚吧。」白慈眼睛一亮,并发出奇异光彩。「我不想你跟别人介绍我的身份只是心上人、女朋友,我要做你的家人,做你的妻子。我跟别人介绍你的时候,也要告诉他们,你是我老婆。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白嬷嬷在天有灵会看见的,叫海塞姆和其他人给我们做证。」 白慈倏然站起来,拉住庄申的手往外走。 「海塞姆!」她高亢的声音如穿云之箭,刺破王城内层层的阴云。 海塞姆正和一群外来者与白道真等人正围着火堆谈笑,彼此交流进入净土后的所见所闻。火堆上烘着饼,烤着肉,每个人手里端着酒。 酒是杨笑澜翻出来的,掀开封盖,芳香扑鼻,她试了一口,口感醇厚,劲道十足。 依旧是得到白芷的首肯,大伙儿一块喝酒。白道真觉得不妥,又觉得跟她一起胡闹有点痛快,便也招呼没受伤,没有巡逻任务的女国人一起喝酒。 暖酒使人舒畅,暂时平复连日的操劳与忧心,也模糊了女国人和外来人的界线。 被白慈那么一叫,海塞姆手一抖,酒碗差点掉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最雀跃的要数白芷,小女孩朝着声音的方向飞扑而去。 「妈妈,庄庄。」 正在兴头上的白慈狠狠亲女儿一口。「宝贝,妈妈爱你。我跟庄申结婚好不好。」眼皮肿着,头发乱着,神情间却是从里到外透着喜气。 回过神来的庄申笑眯了眼,朝玄明等人晃着空余的那只手。 白慈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为场地的不合时宜,排场的简陋,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改变,就像当初她和海塞姆在一起却死活不同意嫁给他,像现在一无所有,没有家人在场,没有互相套牢的戒指,连星星月亮都没有,她也毫不在意,只想和庄申结婚,做彼此的妻。 她突然抽风有人陪,旁人也只有起闹的份。 海塞姆的几个手下倒是有几分不满,女人和女人,尼玛真神不允许,可这是佛祖的地盘。他们一直以为白慈是海塞姆的老婆之一,庄申是海塞姆的老婆之二,如今全都乱了套。他们的老大还满脸笑呵呵,一点不介意两个「老婆」鸡飞蛋打。 在白道真的建议下,一行人摸黑到卢舍那佛像前。海塞姆和玄明充当证婚人,白道真主婚,白芷、阿拉丁、杨笑澜、雷莛雨、法尔蒂丝、白含、白默等人观礼。 第294页 作为女国人,在卢舍那佛像前结亲是传统,白道真无不遗憾的说,要是能等到明天白仙蕙到这里,为她们主婚更好。 白慈和庄申齐齐说:「等不及了。」 白道真按例说些开示的话,到提问环节,她问庄申:「你是否愿意与白慈缔结白首之约,红叶之盟?」 庄申未及回话,白慈抗议:「这个问法不好,重来。」 海塞姆好奇:「那要怎么问?」 白慈说:「问小申,是否愿意今生今世和我在一起,把我放在心尖,一辈子听我的话,爱我宠我,无论生死、病苦、天灾人祸,永不放弃。」 众人:…… 杨笑澜问:「那怎么问你?」 白慈理所当然:「问我是否愿意今生今世和她在一起,把她放在心尖,一辈子让她听我的话,爱她宠她,无论生死、病苦、天灾人祸,永不放弃。」 众人笑喷。 法尔蒂丝嘲笑她:「你脸皮还是那么厚。」 白慈哼一声。「别人要听我的,我还不乐意呢。」 当事人庄申笑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好,都听你的。 白道真从善如流,以白慈的方式重新问过,得到两人「我愿意」的誓言后,面朝卢舍那佛,双手结一个手印,念念有词。 一道微光倏尔亮起,众人尚来不及看清光芒是否真的存在,微光寂灭,周遭如常。 这时,白道真道:「礼成。」 佛前许下誓言的两人相拥在一起。在众人的起闹声中,白慈说:「酒席回去补,你们要准备好红包,一个都不能少。」 ※※※※※※※※※※※※※※※※※※※※ 卢舍那佛为证~~永以为好。 第156章 坑蒙拐骗,胡搅蛮缠 时间恒常流逝, 不见日月星辰的王城,日冕已完全失去效用,王宫里的漏刻千百年来不停运转。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不计昼夜,如时光一般无心流过,不曾为后人留下些许记录。有趣的是,进入卫城后停滞的手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运作, 秒针分针时针, 各司其职,按序轮转。 最早发现手錶秒针空转的是阿拉丁, 这回发现正常的也是他。他兴奋地想翻跟头, 觉得看到了希望。 快要解决了,他们快要出去了,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徵兆。这趟旅程未必是他所经历过最凶险的,但一定是他所经历过最憋屈最奇妙最无可奈何的一次。目睹别家的神迹, 对信仰是一个严重的冲击,旅途里种种使他挫败,而那一点美好的心动, 在昨夜化为乌有。 不是不为白慈和庄申高兴, 高兴之余, 阿拉丁茫然, 能出去是好事, 可是出去之后呢?这一趟,他不光差点把自己的信仰丢掉,连对未来的期待和展望一併丢失。 进来之前他是怎么想的,人生在世,吃香喝辣。进来之后,回去之际,想到原先的生活却恍如隔世,王图霸业灰飞烟灭,千年古国的生存毁灭不过旦夕,外界既无憧憬亦无渴望,破天荒的,从不迟疑的阿拉丁迟疑了。 迷茫和迟疑不独他一份,王城里无论哪个角度都能看见的那尊拔地而起的佛像,给他们这群外来的异教徒太大的冲击,不说其他人在日常祷告时出现短暂的停歇,他不止一次发现,伊萨望着佛像若有所思。 玛尼教没有塑像,不搞偶像崇拜,口耳相传玛尼真神的箴言,可是伊萨觉得,玛尼教中对真神的崇拜远超其他。说话言谈,无一不是真神的箴言,杀人放火,无一不受到真神的支持,可是真神在哪。 这群女国人——真正深受神恩的女国人,没有时时把佛说、菩萨说放在嘴边,却能时时刻刻感受到神的存在。神赐予她们肥沃的土地,繁衍的根基,神赐予她们美貌、勇气、力量,甚至在遭受劫难之后,神又把救兵赐给了她们。无论是庄申、杨笑澜、雷莛雨还是玄明,都给伊萨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他的身边少见这样充满睿智、力量的女性。 注意到同伴看向自己的眼神,伊萨警告自己要留心言行举止,身处女国,他的行为没有不妥,一旦回到安西,被人发现端倪,他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哪怕海塞姆并不介意,周围的同伴不会放过自己,他们不会容许异心的存在。这就要回去了吗?能不回去吗?回去之后会怎样?伊萨一片迷惘。 王城迷雾终年不散,吹进了年轻闯入者的心。 不过一时半会儿,外来人回不去,他们被安排在王宫一角独立的房子里。提出要求的是杨笑澜,在海塞姆流露出不快笑她越俎代庖后,庄申和白慈立刻同意她的说法,法尔蒂丝思考一会儿没有反对。 「理由,给我一个理由。」海塞姆不觉得性别隔离是合理举措,他觉得是一种不信任,是侮辱。 在场所有人中,最能说服海塞姆的是庄申,她说:「如果你的手下愿意交出武器,可以不分开。这不是不信任,是一种预防。」 海塞姆冷笑,交出武器,他办不到。「交出武器,要是她们女国人来强//奸我的手下怎么办。你别说男人不可能被强//奸。」 白道真怒喝:「你胡说什么!」 「这可不是胡说,在外面什么事情没有。你问庄申,男人能不能被强//奸。」 这个说法实在有强词夺理之嫌,但庄申没法反驳,她说:「所以避免这个情况,最大程度的减少发生犯罪的可能。我同意杨笑澜的说法。我不反对女国人和你手下正常的交合,但是需要为双方尽量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枪枝的力量,我们都知道,你手下的血性,你也清楚,当然,女国战士的力量,大家有所目睹。不光是为了这个,海塞姆,还有一点,你的手下是玛尼教徒,玛尼教一向排除异教徒,我怕在这一点上双方起冲突。其实最理想的情况是马上安排你们出去……」 第295页 见海塞姆露出反对的意思,而白道真无比贊同,庄申做了个请他们听自己说完的手势。「要离开女国,需要经有卫城原路返回,也需要杨笑澜或是雷小姐等人的帮助,但是目前她们的精力全在女国。」 如雷莛雨所说,王城内有怨气扩散,她们需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首当其冲应该往地下城查探。去地下城,不可能人人参与,王宫里需要有留守的统领,白道真建议在白仙蕙率领其他人到底这里后,由白仙蕙坐镇,她随众人一起下去。耽搁不过一日半日,但却能保证出现万一的情况,能有及时的后援。 海塞姆固然可以作为领导,但是女国人不会信他,若是发生意外,冲突在所难免。 再者,帖木儿汗暂时被关押起来,尽管海塞姆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天晓得他们会不会趁此机会把人带走或是试图占领王城。说到底,庄申不在,双方缺乏互相信任基础。白仙蕙是老统领,是比白道真更叫人信服的存在,仅从智力见识上来说,她可与海塞姆匹敌。白仙蕙来了,女国人安心,人安心便能减少冲突的可能。 庄申没明说的话,海塞姆自然懂,他不屑一笑。 「我知道法总也惦记出去,在这里条件艰苦诸多不便,怕是受够了,只是目前实在分不出人手。如果要出去,海塞姆势必要和阿拉丁他们一起出去,但是海塞姆你大概会想第一时间知道后续的进展。综上所述,我觉得大家暂时都别出去,各自约束好手下才是最佳方案。你们意下如何?」 眼前这个处境,一动不如一静,与其想着那群人会不会通风报信引别人进来,不如暂时把他们扣在这里。白道真想通此结,没有异议,道:「谨遵命令。」她会约束手下,同时提高警惕。 庄申被她恭敬的态度呛了一下,忙摇手说:「建议,建议,不是命令。」 白道真退至她的身后,不再言语。 她的表态引人深思。 白慈皱眉。杨笑澜摸摸鼻子,笑了一笑。法尔蒂丝和海塞姆露出瞭然的表情。这女国人事事以庄申为先,奉庄申为上,是想把庄申留下。庄申成为新女王,可能吗? 庄申方才说到的没说到的,都在点子上,海塞姆要和手下一起出去,那是必然。一出去,意味着要回去跟老傢伙们解释,放那群人先去,海塞姆不放心。想要彻底断绝老傢伙们的念想,必须他亲自出马。 其实这里的事情和海塞姆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他无法把自己视为一个彻底的局外人。好奇心驱使他死皮赖脸都要留在这里,起码留到能知道更多秘密的那一刻。海塞姆富可敌国,装备精良,有自己的地下城堡和卫星,不是为了自立一国,称王称霸,而是想知道世界更多的精彩。随着科技的发展与进步,地球上留给人类探索的地方越来越少,眼前的女国是其中之一。海塞姆怎愿错过。 他甚至想随她们一起进入地下城探秘。 可是显然,他找不出任何藉口说服众人带他一起,他的身份实在尴尬。 他需要想想如何才能参与更多。 「只要容许我在你们的陪同下四处闲逛,我会让阿拉丁约束手下待在你们安排的地方,放心,他们会很老实,要是谁搞事,老子废了他。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也会出力。」海塞姆微笑着抓起庄申的手握一握,告诉唯一不懂握手意思的白道真,「在外面,这是达成协议的意思。」 白慈把他的手拍开,没有说话。和庄申一样,她的感觉不大好,这里的人心眼太多,她的小猴子又太老实。 庄申握住她的手,沖她笑一笑。无论如何,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大家相安无事,太平一日是一日。 傻子,光喜欢瞎操心。白慈要说的话,全被心底无声的嘆息给嘆走了。小猴子再傻也不要紧,现在有她,她们在佛前结为妻妻。要是有人欺负小猴子,她一定为她撑腰。妻和女朋友不一样,女朋友是心上人,妻是心底的人,融为一体,祸福与共,比之爱恋更多一份责任。证书、戒指统统无所谓,她们有神佛见证,老天允许,就算老天眼瞎不许也没关系,你情我愿最大。 * 白仙蕙到来已近黄昏,王宫里瀰漫着食物的香气,随她一起到来的还有补给。白自在本想同她一起来,但是七日未到,她需要和其他人一起留在哨所为死者诵经。 晚饭食材有限,不过是些烤饼和肉,白仙蕙带来的瓜果蔬菜一时来不及料理,众人烤着火,就着酒,道谢的道谢,感恩的感恩,筹谋的筹谋。 明日进入地下城铁板钉钉,白芷还小,留给法尔蒂丝和海塞姆照顾。小姑娘很乖,在女国交到了朋友,白天随白默、白含一起玩。白默问她外面的事,她一样样告诉她听,故事吸引来其他人,变成别人问,她讲,比庄申说故事那晚有过之无不及。她是个小孩子,许多事比那天苦大仇深的庄申说起来有趣。 晚上大人们讲话,白芷被白默带去女国人那,她是众人的中心。白慈和庄申看几眼觉得没事,便不再管,白道真走过去,听她说一会儿外面,问她:「你有没有打过猎?」 小姑娘摇头。 白道真问她:「有没有吃过火堆里烤的玉米?可香可香了。」 小姑娘摇头。 白道真又问她:「想不想骑马,骑驴,骑羊呀?」 第296页 小姑娘好奇地问:「好玩吗?」 白道真说:「当然好玩啦。」她绘声绘色把赶羊、养兔子、骑驴骑马、钓鱼、捉王八的趣事说给白芷听,还指着白默说:「不信你问她。」 白默等人几时听大统领讲过故事,纷纷应和,说起自己被驴踢、被羊赶的童年糗事。 白芷笑得眉眼弯弯,「我也想玩,毛毛一定也喜欢。」 忽略毛毛是谁,白道真也笑得欢喜:「往后天天带你去玩。」 ※※※※※※※※※※※※※※※※※※※※ 外来人os: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第157章 开启地下城 开启地下城的机关位于王宫正殿。正殿名剎那, 是女王与元老们日常议事之处。殿内陈设朴实毫无奢华之风,王座居中,面前有四把椅子,三步之外整齐摆放着若干坐垫。 薄薄的灰尘附在立式莲花灯座与香炉上, 断香、残烛好似余温仍在,像是随时随地会有一个侍从从角门进来,点灯, 洒扫,抹灰。 正殿上方穹窿顶,和别处常见的祥云、飞鸟图案或是各色花枝图案不同,藻井倒像是天窗, 窗外又是星空满布, 整个银河高悬,使人联想到卫城高台故布迷阵的景象。 庄申曾请教过卫城高台宇宙、大海的画面从何而来。年长如白仙蕙也只晓得那是用来迷惑敌人的障眼法,以精神力驱动术法所设, 更多的, 像是如何施法,如何才有精神力,她便说不上来了。 王座后一面暗金色的屏风竖立, 上有古拙的雕花刻纹。 杨笑澜最先发出惊异之声,越过领头的白道真与庄申等人, 大步向前, 在屏风前站停。这几天, 她特立独行越俎代庖的太多, 女国人早已见怪不怪。庄申和白慈不发声,别人倒也不便说话。 白道真略一皱眉,刚想开口,便见她招呼雷莛雨和玄明上前。 屏风所刻图案古朴,中间是线条简明的日月星辰,在出土的墓葬内时有见到。另有八个图案环绕在天文图周围,分别是:闪电、太阳、龙、云、风、羽毛、蛇和火焰。 庄申正想说太阳纹眼熟,和三星堆、金沙遗址出土的纹样相仿,却见太阳纹上发出淡淡的光芒。 不只是太阳纹,闪电纹与龙纹同样发出淡蓝色微光。 更神奇的是,杨笑澜、雷莛雨和玄明三人身后亦有微光,似与纹样感应相和。 白仙蕙步履踉跄,疾步走到三人身后,失声道:「佛门护法!」 白道真眼明手快,先一步将白仙蕙扶住,阻止她俯身拜倒。对于杨笑澜等人能顺利抵达女国,她本就心中存疑,此刻方有所悟。「女国传说:世事更迭,护法不变。世间有危机,佛陀有危险,便有佛门护法存在。女国灭亡之际,没有传说中的护法救助,我以为护法之说是骗人的鬼话,不想竟应在眼下。」 庄申想起初遇杨笑澜时的情形。「笑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给我寄的李小万岩画展邀请函。我拍天女飞舞图,保安叫我删掉,你也说不能给别人看照片。看了会找我算帐。」 提到天女飞舞图,白慈竖起耳朵。 杨笑澜说:「记得。当时我问你为什么对那幅画那么感兴趣,你说事关别人隐私,不可说。应当就是与这里有关。」 「对,阿慈跳过画上的舞。你说你梦里见过,你还提到,梦里有被囚禁的感觉,有哭喊杀人的声音,你闻到了泥土的气息。」 杨笑澜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真和这里有缘。」 白仙蕙问道:「敢问尊驾是哪位护法?」语气不觉带上了一丝恭谨。 杨笑澜又是一笑,「老统领不必如此,护法不过是个名头,我们三个都是普通人。」她拍拍雷莛雨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帝释。」 雷莛雨不好意思,抓抓脑袋,讪笑道:「我也弄不清楚缘由,反正,莫名其妙就变成护法了。她是阿修罗王。」顺手把玄明推出去,「她是那迦。」 白仙蕙更是激动,「那其余五位?」 玄明道:「紧那罗与干达婆另有其人,至于另外三个,我们从没见过。」本意是来找庄申,不曾想,找来找出找出这么个结果来,饶是大师如她,掐指能算,也算不出这么个结果。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她曾经替庄申算过一卦,迷迷濛蒙看不真切,只知道和她们有关。原以为只是因为许唯的关系,没想到居然和她们每个人都有关联,还是至深的关联。 见白仙蕙仍有疑问,庄申道:「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才会把相关的人都带到眼前。老统领,护法之事暂且不忙,等我们去地下城一探究竟后回来再说。」 杨笑澜也道:「护法之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们同样迷惑,也许到了下面会有一个答案。」 如同白道真对庄申的重视,白仙蕙也恭恭敬敬称一声是,道:「如此,老身恭候诸位回来。」 开启地下城的机关在王座背面,有一个女娲人头蛇身交尾的图案,阴刻,恰好能容纳同样的王令。庄申从口袋里摸出白真如临时前还给她的王令,百感交集,王令置入凹槽,十分吻合,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见庄申停在那没有继续动作,白慈提醒她:「血呢。不是以血为媒嘛。」 「心存侥倖,想试试没血行不行。」庄申解释。她取出针管,将一早取好的白慈血样滴在王令上。「谁晓得真是个吸血鬼。」 第297页 「不捨得用我的血呀?」 回答白慈的是一道金色光芒。和苏巴什寺庙里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光芒照在屏风上,将暗金色亮点,照出一道金色光门。 众人互望一眼。 杨笑澜手握从王宫里找出的新长//枪,问道:「我先去探探?」 这一回倒不是她反客为主,踏入未知之地,打前锋难免有危险。 庄申刚要说不,就听白道真请命:「此乃女国重地,断没有让旁人先进的道理,哪怕是护法亦然。道真愿为先锋。」 她拱手站立面对庄、白二人,有点微妙的是她面朝的方向,正对庄申和白慈之间。 司马昭之心。 白慈不吃她这套,「你要先去就去好了,何必惺惺作态。」她对女国人挖空心思出尽百宝想留庄申和白芷极为不满。 白道真道:「女国之内,皆是王土,属下是王臣,自然听命于王,不敢擅自做主。」 白慈倒想骂一句放你娘的狗屁,庄申捏捏她的手,道:「白统领别急。若我没有料错,这光会把我们一起带走。笑澜、玄明、莛雨,你们最后检查一下装备干粮和水。」 「小芷。」庄申蹲下,抱抱女儿。白慈不甘示弱,亲女儿一口。 庄申说:「小芷,你乖乖和白默、白含她们一起玩,等我们回来。」 白芷很用力的点头,她想了想,问道:「如果有事发生,我要听谁的话?」 「听谁的?他们得听你的。」白慈教育她,「你是女王后人,要是我不在,你就是继承人,她们要听你的。不听你的,你就去找海塞姆,他是你舅舅,还算有点良心。」 被点到名「有点良心」的海塞姆舅舅哭笑不得。 白慈又说:「你现在是半个主人,海塞姆舅舅是客人。客人也要听主人的,知道吗?」 客人法尔蒂丝冷笑。 白芷似懂非懂。「我等妈妈和庄庄回来。」 「对,你等我们回来,多想想我跟庄庄平时说的话。噢,还有毛毛。」白慈故意扫白仙蕙和白道真一眼。她被这两人的态度弄得胸闷,偏生又没法对付。现在可好,终于想起毛毛这个秘密武器可以抵御女国人的糖衣炮弹。 果然一说到毛毛,白芷便流露出怀念之色,小脸满是憧憬。「你们快点回来。」 快点回来干嘛,当然是快点回来之后回家了,回家才能见毛毛。小伎俩得逞,白慈眉开眼笑,抱住女儿亲了又亲。 玄明轻咳一声,示意可以走了。这些人里要数她最不耐烦,虽说木已成舟,两人在佛前成亲,对她而言不过是白慈坐实了人体监牢的名头。庄申才入监牢又入围城,永生永世跑不出来。 尽管庄申也没想出来。 她眼里心里全是白慈。听出白慈故意使坏,笑得纵容。不管白慈做什么说什么,她会是她永远的后盾。正如白慈也是她永远的依靠一样。 众人走进金色光门,最后同白仙蕙道一声:「麻烦你了。」转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金光亦随之散去。王令仍在椅背后,白仙蕙没把令牌取下,叫来四名女国战士,轮班守住王宫正殿。 白默拉白芷的手,几次叫她走,白芷都不理。 小女孩呆呆望着双亲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不吵不闹也没有眼泪,只眼巴巴望着。要是白默拉她,她就板起脸说:「我是女王后人,你要听我的。」白默只好为她取来水和食物,陪她一起坐在正殿里。 海塞姆蹲在她身边和她看同一个方向。好一会儿,他问:「这么等会无聊吗?」 白芷摇头,「不会。」她拨开额发,收拢小腿坐坐好。「习惯了。」 「习惯了?」海塞姆不理解。他很少参与这对母女的生活,但是从未真正无视过。在上海的时候白芷身边有阿姨有白嬷嬷,怎么会习惯等。 「嗯。」小女孩乖巧地点头,「妈妈工作很忙,婆婆也有自己的事情,不能老让她陪着我。她也不会跟我玩。」说到婆婆,小女孩眼圈发红,「二楼有窗,可以看到外面,妈妈回来我就能看到她。有一次,妈妈的车停在外面,她不下车,也不进来,在外面呆了好久好久。妈妈不开心。后来有了庄庄她才开心。」提到庄申,小脸明快起来。 「庄庄她……那么重要?」 「嗯!很重要很重要。庄庄说婆婆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和妈妈会回来吗?」 「傻姑娘,她们当然会回来,她们很快就回来。」海塞姆迟疑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来,我,舅舅陪你一起等。」 ※※※※※※※※※※※※※※※※※※※※ 5月g倒了,6月初的g来了。 其实结局早早设定好了,就是不捨得完结,不捨得结束这个故事,然而终还是要结束的。 没想到写了3千字还没进去……(好像哪里不对 倒数2章吧。 第158章 一切的源头 进入女国后几次地点转换, 像是启动游戏里的法阵, 从a地瞬间转移到b地。毫无科学可言。自然,女国的存在本就与科学无关。 和与现实世界失去联繫近乎一瞬, 一个恍惚之间,众人已身处女国核心秘密所在——王宫地下城。与其说是城池,更像庄申从前参观过的古墓。阴风丝丝, 从藏在暗处的进风口吹来, 众人齐齐拉紧衣服。庄申跺跺脚,被白慈抱了一下。 第298页 打开手电筒,面前是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甬道, 狭长且幽深, 如古国一般充满神秘与危险, 等待勇敢无畏的来人前往一探。 身后则是一面砖块堆砌而成的石壁。石壁正中,一只嘴如鹰喙、面呈忿怒状的大鹏金翅鸟图案朝众人展开双翼, 蓄势待发。 杨笑澜和雷莛雨对这个图案一点不陌生, 它非但是泰国国徽金翅鸟,更是天龙八部、佛门护法之一迦楼罗。这个记号, 曾为她们开启转山路上的同一扇门。(*1) 画有八大护法纹印的屏风、卢舍那佛像、已成为传说的精神力,这一切的一切, 仿佛预示着此间所有与她们脱不开关系。佛门护法牵扯甚深,想到那些历经千年的责任义务,三位佛门护法不免凝重。 庄申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问道:「怎么你们比我看起来更紧张?」 杨笑澜握紧手里的长//枪, 说道:「因为这里对你来说是一个经历、一道风景、一个过去, 对我们来说是宿命。」 白道真与白慈显然并不认同。 白道真不满道:「这里是我们女国人无数代的沉重历史,有我们女国人被困一地的千载光阴。不仅仅是你口中一个轻描淡写的过去。这里,一直是我们女国人在守护。」 杨笑澜很快认错。「对不住,是我失言。这里应该是我们共同的宿命。」 「长久以来,我们对于背负的责任和身份有种难言的抗拒,因为它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无从拒绝,无所适从。女国人被迫留守,我们被迫承担责任,为了一个虚无的名分,别怪我们有怨气。」玄明打开手电,调至相对节能的柔和亮度。 不晓得前面有多少路,为解决资源,六人分成两组,一组一个手电筒。庄申和白慈没法分开,白道真的职责之一是保护两人,故而,这三人铁板钉钉成为一组。 三个护法之中,以雷莛雨对护法的身份最为乐观平和,让三人不要离她们太远。「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英雄不都是这样,担着虚无的名分,所做的事情纯属被动,每次出现总是伴随着坏人。不过,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身份,我们怎么会有如此非凡的经历?」 杨笑澜和玄明不约而同给她一个白眼,逗笑了庄申和白慈。 这一段经历,充满了艰难、痛苦和丧失,可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寻常生活的世界,庄申若有所失。白慈心心念念想回到原来的世界,过原来的生活,她却没有同样的热情。 在这里,每一处神秘和未知都在吸引她去探求去寻找答案,回去之后呢?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安于做一个普通研究员,看每一天同样的日升月落,哪怕之后升职、加薪、参与新的项目。可是之后呢?哪个项目能比探索女国、重建女国更具魅力更有成就感? 不可否认,白道真和女国人明里暗里的殷殷期盼给她压力的同时也是一种诱惑。一想到回去,她就已有了离愁别绪。 「越是超凡的经历,到结束之后越是难以安之若素。人一旦踏上旅程,就很难回去了。」杨笑澜感嘆由衷,朝庄申投以一瞥,见她若有所思,便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感慨归感慨,脚步没有因此放慢半分。 没有机关飞箭,空气流通正常,甬道的宽度刚好容纳两人并行。白慈和庄申始终手牵着手,十指紧扣,全然不管一旦发生危险,她们这个连体婴姿势最容易受到攻击,最难各自逃脱。饶是这样,每走几步,她们便朝对方看一眼,像是时时刻刻都要看到对方,确认对方安好,一分一秒也不捨得放过。 雷莛雨和玄明负责断后,注意到这一点,不免好笑,也就是这两人硬生生把探险之路走成了小学生郊游之旅。照明用的手电筒光,倒像是给两人打上了柔光。 玄明本想嘲笑,但是两人交汇的目光缱绻关切,让她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许唯,心下一片柔软。无论如何,这两人已是修成正果,看这架势怕是永生永世分不开了。 也好。 连体婴儿之一——庄申忽然停下脚步。「等等,左手边的石壁上好像有图案。」作为一名研究员,她比其他人对可能出现的文物更为敏感。 白色的强光照到青黑色的砖墙上,打出一条条砖红色的线条。 玄明手执电筒,站到甬道右侧,杨笑澜则在前方打测光,尽可能扩大光照面积。 「果然是画。」和大多数墓道边认真描摹、细緻精巧的壁画不同,这里的画清一色由线条构成,笔触简约质朴,风格更像岩画。好在画作主人的本意是让后人解惑,而非猜谜,画作所要表现的意思清晰可见。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一场旷世大战,东西中三方势力混战,风火雷电,三方各用其极。最后一中一西两方联手,打败了东方的势力,那人带着最后的兵马一路往西逃去。 第二幅画,重山之中有一处山谷,逃走的那人和部族在山谷休息,西方势力的追兵赶到,最后只剩下一人继续向西逃走。 之后逃亡者跑到异域,机缘巧合之下学到佛法。佛法并未使他放下过去,他自觉拥有力量,便开始东行。东行时,逃亡者一路传法,吸纳不少信众,最后在一处建立了根据地。按照画作所示,他划出良田矿山,温度适宜的四季,为使信众能够在此繁衍生息,佛显神力,使天地有灵,信众以河水受孕。 信众则为他建造塑像,永世保佑根据地,塑像面朝东方…… 第299页 看到这里,庄申倒吸一口气。「这便是女国由来,塑像是卢舍那佛,那即是说,那个逃亡者,这里最开始的主人是卢舍那佛。」 佛创造了女国,又因为惦念过去,离开了女国。 「在成为卢舍那佛前,他有另外一个名字,蚩尤。」杨笑澜沉声解释,「三方混战,居中者胜出,他是黄帝,西方则是炎帝,炎帝追击蚩尤及其部族到阿里地区,把他的部族变作石林。日以继夜,经受风吹日晒。」 「怎,怎么可能?」庄申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蚩尤是卢舍那佛,蚩尤明明是传说中的邪恶势力。可是杨笑澜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有过一段人生,那段人生的任务是寻求这个故事的真相。」没有因庄申的质疑产生动摇,杨笑澜继续说道,「蚩尤记挂部族,一心想要解救他们,最后离开他建立和看护的女国,向东而去,再也不曾回来过。」 「他也不需要回来。女国在这里传播佛教,一度,这里是佛国,是净土。」像是一道火花在脑海中闪过,庄申说,「涿鹿之战,以黄帝胜利、蚩尤失败告终。从此,这片土地上的人被称为炎黄子孙,而黄帝是这里的正统。作为正统,他是一个绝对的胜利者,但是炎帝始终和蚩尤作对。你曾经说过,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几度推动灭佛,从三武灭佛,到额什丁和卓借帖木儿汗的手消灭女国,那力量是炎帝的势力。」 白慈听得一头雾水。「我糊涂了,蚩尤、炎帝、黄帝,不是上古时期的人么?」 「对,但是他们的战争从未停止过。佛门护法作为某种神秘的传承一直延续至今,而炎帝的传人也是。每隔一段时间,双方暗自积蓄的力量便会交锋,执政者、天下人,无一不是他们的工具。」 白慈问:「那目的是什么呢?」 杨笑澜轻蔑一笑。「为了赢,炎帝那方试图染指天下,想通过另一种方式胜过黄帝。」 「赢了以后呢?」白慈始终想不通。 杨笑澜耸肩道:「赢了以后大概那方就满足了吧。」 白慈又问:「你们也要赢?」 「我们是不敢输。上一次我输了,结果是和亲人朋友天人永绝,代价太大。说起来,我们不想战斗,奈何对方斗志昂然,想不参与都不行。可惜永远敌明我暗,我们也不得其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甬道里除了白慈和杨笑澜一问一答的声音,便只有几人低沉的呼吸声。不知是否因为空间窄小的缘故,每个人都觉得胸口发闷,像是堵上了一刀难以降解的塑胶袋。佛门护法和女国仅仅是作为两大势力斗法的工具而存在于世,或许在当时意味着生死存亡,可千年过后的今天,却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存在。 白道真自然能听出佛门护法的无奈。她们的无奈是女国的无奈,她们的尴尬亦是女国的尴尬。也许千年前的女国人有战的理由和意志,可是现在,她们只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她想四海游历,去世界的尽头。 石壁画作的最后,蚩尤只身一人,甩手东去,而女国则作为西北重镇,不断向外弘扬佛法。 蚩尤算不到千年之后此地会被人内外夹击,从此覆灭。也许他能够算到,终是回天无力,又也许,他早已安排好了最后的手段。兜兜转转,佛门护法还是被女国后人引领进来,看到了他在此地的遗言。 甬道的尽头是另一面石壁,石壁上的图案与王座后的屏风相仿,天相星辰,护法印纹。在杨笑澜等人靠近时,代表她们的太阳纹、龙纹、闪电纹同时发出淡蓝色的微光,是召唤、吸引、应和、共鸣,她们的背后亦升腾起纹样的光华。 「你们有没有听到呼救声?」众人之中,精神力最强的雷莛雨忽然问道。 她闭紧双目,凝神细听。 不止是呼救,怒叱、哀嚎…… 利刃破开身体、鲜血溅洒、战鼓震天、旗帜猎猎…… 「阿慈!」被庄申的叫声一惊,雷莛雨睁开眼。 只见一直充当参观者的白慈捂住心口,脸色苍白,身子无力,面露痛苦之色。与此同时,一层暗红色的血雾袭来,所有人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侵入五脏,令人作呕。 庄申一手扶住白慈,一手捂住她的口鼻。 「册那,碰到赤佬了。一根筋!」失去大半精神力的杨笑澜催雷莛雨施法。 雷莛雨双手结印,口中念道:「嗡。啊摩噶,怀鲁佳拿,嘛哈姆德拉,嘛尼叭德嘛,及乏拉,钵喇乏尔打牙。吽。」 真言出,四方净。 周遭气息顿时澄净如空。 情急之下,雷莛雨一出手便是最为熟悉也是最厉害的大光明咒。 不过短短几息,白慈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汗水打湿她的额发。庄申一边为她擦汗一边问:「还难受么?」 白慈摇头,虚弱地往她身上靠了靠,解释道:「刚才我看见了很多血,前任女王的血渗透在女国每一处。不止是血,她的怨念,她的恨意,全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她想毁灭一切的决心。」 「你说的对。那是女王的诅咒,而非封印。」倚靠在墙边,白道真颓然道。方才她也见到了幻象,只是她并非王室后人,所能感知的不及白慈那么多。「那些被埋在地下的人,是这场诅咒的祭品。」 「为什么白真如、帖木儿汗、帖木儿汗的士兵能活下来?」 第300页 没人可以解答。女国历史悠久,秘密太多,而她们是过客,是几千年后的后人。 时光模糊了一切。 「这便是尽头……」四处搜罗一阵,不见其他。白道真失望道,「没有记载,没有解救女国之法。」 「不行就出去生活,好过留在这里。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行。就是要坐牢,也换个地方坐啊。」这是白慈的肺腑之言,她对女国从来没好感,不想庄申留下。至于其他人,看在庄申在乎的份上,她顺便劝上一劝。那些人个个身有蛮力,大不了带出去工地搬砖。 「好啊,女王陛下,用你女王的身份,当众宣布这个决定。属下必当遵从。」 「你……」 「你从小在生活在外头,和我们不同,你有在外头生活的技能。我们之中也有很多人出去了,从不见回来的,是外面真那么好?兴许很多人是回不来了。再者……」 白道真直呼她的名字,「白慈,你对此处只有厌恶,没有眷恋。可此处是我们的家,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有老有小。你可以不履行女王的职责对她们不管不顾,我却不行。方才在外头,有句话你说错了,只有当你愿意承担起女王的责任,你才是此间的主人,否则,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客人。」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杨笑澜差点给她鼓鼓掌。 出乎白道真的意料,白慈没有暴跳,反而在短暂的愤怒之后冷静下来,道:「你说的对,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她尖锐的目光扫过一脸无奈的庄申后缓和下来,没有说出更决绝的话。 庄申轻拥白慈,对杨笑澜说:「按照你往过的经验,这里还会有别的机关么?」 「有。」回答她的是雷莛雨,「我感觉到了灵魂的气息。」 ※※※※※※※※※※※※※※※※※※※※ 註: 1、杨笑澜的经历可见《既见云,胡不归》,雷莛雨的经历可见《雷莛雨,被传奇》第一个故事《伤逝》 搓搓手,下一章可以完结了,我想剪头发……再不剪我怕我会剃光,嘤嘤嘤。 第159章 女王的遗产 一行人在石壁前敲敲打打, 试图找出暗格机关。很可惜,石壁坚实,上面的纹样与天文图不知是用哪种方式勾画上去的,与石壁紧合无缝,像是本身天然形成的花纹。 白慈东摸西摸, 忽然觉得脚下的感觉有些不同, 着庄申打手电照明, 发现石壁右下方有个脚印。有点类似于寺庙里供在桌前号称是某位菩萨、大德生前遗留下的印记。 雷莛雨蹲下,拿手比划一下,说:「有点意思。谁来踩踩?」 几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白慈,白慈愣住,最后看向庄申:「干嘛,难道要我踩上去试试?」 「好像也只有你了。」 「万一我踩上去, 脚被吃掉了怎么办?」 「那我一直背着你啊。」 「就你那小身板?」 「我可以练。」 扯几句闲话, 白慈也不矫情,正待一脚踩上去, 被庄申拉住。「得先脱鞋吧。」 「噗。」 「哈哈哈哈哈。」 杨笑澜等人一个个笑了出来,就是白道真也忍俊不禁, 含笑看着不知大家为何发笑的庄申。 玄明笑骂:「你当是家里么, 那么讲究。」 白慈推庄申一下, 「就是,瞎讲究。」 庄申也不在意, 就在白慈第二次要踩上去的时候, 又被她拉住。 「这次是怎样, 要脱袜子吗?」嘲笑她的是杨笑澜。 庄申挠挠头,想来想去不放心。万一,真的万一。「要不我先试试吧。」 「哦,搞半天是担心别人。」杨笑澜没有忌讳,直接拿手去按脚印,一边按,一边感受手下的触感。「不是重力机关,我觉得白小姐的脚应该也没什么用,除非女王一族遗传特殊的脚掌纹。诶,等一下。」手电筒的光调至最亮,照在地面上泛起青黑色的亮光。「好傢伙,我们踩的地面和石壁,不是普通的石头,是玉,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墨玉。」 庄申道:「和田产墨玉,很有可能。」 「王以玉为介,巫以金为介,皆是以血为媒。血来。」 庄申将白慈的血滴入脚印,片刻功夫,血液像是被地面完全吸收,只在凹陷处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很快连那道痕迹也消失不见。白慈紧紧抓住庄申的手腕,屏息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除了众人的呼吸,没有丝毫机关开动的声音,就在庄申以为是不是血滴得不够多,应该再来点时候。周围黑沉的墨玉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佛窟。佛窟中心是方形柱,方形柱四面开龛,各有一尊佛像。与王宫外的卢舍那佛像相似,左手施无畏印,右手与愿印。 众人合十行礼,庄申本想提醒白慈,谁知白慈竟主动行礼,她大感意外之余,想到白慈此举或是因为白嬷嬷或是因为她们在佛前成婚,不觉心下一暖,微笑注视她。白慈察觉她的目光,同她瘪瘪嘴,做个鬼脸。庄申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才去看那突如其来的佛窟。 依杨笑澜所说,这个佛窟应当是某种结界。 和常见的佛窟一样,此窟四周皆是壁画,从服饰和文字判断,应当是供养人,也即是女国历代女王。不过从数量上来说,少了一些。女国历经千年,在位女王起码有几百个,这里不过数十位。深目高鼻,颇有神韵,从服饰判断,最晚不会晚于隋朝时期。 第301页 雷莛雨提醒道:「这里有浓郁的灵魂气息,精神力波动,还不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你们小心。」 话音刚落,只听咯哒一声,四面佛龛像是被打开的箱子一样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只是佛龛,所有供养人下方全有空间被打开。 庄申咽咽口水,伸着脑袋朝被打开的空间张望,没有可怕的虫子或是妖怪。「哇,好多玉器,像是祭祀用品。」 空间内许多白玉和墨玉制成的玉琮横七竖八,庄申哪里管得住手,取几枚出来细看。清一色十节玉琮,质地温润。庄申奇道:「玉琮一般在江浙一带的良渚文化中出现,金沙遗址曾有发现,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 杨笑澜一听是玉琮,取来一看,几枚玉琮做工繁简不一,手艺不同,花纹亦有变化,说道:「不只是良渚文化,古蜀国也有。我猜这里的玉琮和古蜀国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 「比如我曾经通过一枚十节玉琮,见到了古蜀国的王,听他说了好几个故事,其中就有蚩尤和炎帝。」 雷莛雨和玄明对她的故事略有所知,没有表示,只取了东西把玩查看。庄申和白慈要笑不笑,似信非信,见其他人如此镇定,露出惊讶的表情。 白道真问道:「既是如此,通过这些玉琮,我们可是能见到过去的女王?」 杨笑澜耸肩,把玉琮丢回给白慈。 雷莛雨说道:「刚才感觉到的灵魂气息、精神力波动,多半就源自这些玉琮。」 也即是说,见到历代女王的可能性极大。 玄明促狭地问:「做好见祖宗的准备了吗?」 白慈顿时觉得手上的玉琮像烫手山芋,想扔又不好扔。 庄申接了过去,从口袋里拿出针管。「以血为媒是不是?」这一路,她用白慈的血用得驾轻就熟。 血液滴在玉质花纹表面,顷刻间隐没其中,其后玉琮周身发出柔和光芒,佛龛前的空地处顿时出现一个淡淡的人影:贵胄打扮,金剑悬于腰间,从装饰气势来看,还真像是女王。 女王面朝她们,但却不是看着她们,她的视线落在另一名女子身上。 白道真说:「看起来是国师。」 国师口中念念有词,凝神聚气,不多会儿,手上的玉琮像是被施了法术,几道光芒之后,国师仿佛经历大战,筋疲力尽,本该挺直的背嵴佝偻起来。边上的甲冑侍女,立刻给国师呈上一碗东西,国师一饮而尽。 女王躬身道:「有劳国师。」 国师道:「此乃臣的本分,只愿后世见到此物,知晓它的开启之法。凭藉记录在此物内的修行之法,女国千秋万代,佛法昌盛。」 「但盼如此。听闻东方有宿敌,每每找寻机会灭我佛国,留下此物,只盼女国一支代代繁衍,佛光不灭。」 「陛下放心。相传此术传自古蜀国,历代女王皆用此物传承文明术法,但凡有女国后人,必然能从此物获得益处。前些日子我们清点历代圣物,门类甚多,有修行之法、术法纪要、冶炼之法、农事医术,无所不包。」 「我们这番对谈也被记录之中?」 「臣初涉此道,总要做些尝试,方策万全。」 众人等着后续,没想到这枚玉琮记录的不过是女王和国师之间寥寥数语。很快,身影淡去,无痕无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杨笑澜不是第一次见,神情如常,其他见多识广如玄明亦难掩讶色。 最吃惊的要属白道真,很难说清楚她此刻烦乱的心绪。曾经文明如此显赫的国家如此落到这样惨澹的境地,无论是修行之法还是冶炼之术,均已在时光中流逝,作为女国后人,她深觉羞愧,无颜面对先人。但是这些来自于历代的至宝又唤起了她的希望,如有一日,能将玉琮所述一一学会,是否就有重建女国繁盛的那一天。可是以女国的力量,道路漫长崎岖。作为新一代统领,她或可服众,但是她并不具备让人发自心底信任信服的本事。而且,女国和外界差得太多太多,她们在这个牢里太久了。 她目光闪烁,庄申若有所思,两人不禁想到一起去了。 庄申想到的更多。若是真如玉琮内的影像所言,女国绝对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宝库,无论是玉琮还是白慈、白芷都将成为世人追寻的宝物。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对于她们绝对是灭顶之灾。一想到她们会成为野心家的猎物,或是被用作实验,庄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雷莛雨又捡了一枚玉琮递给庄申。「我们看看这个,上面有术法记号,说不定与血咒有关。诶,你怎么啦,不舒服?」 庄申抬起头,毅然决然。「各位,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一下子那么严肃,白慈和白道真均感意外。玄明和雷莛雨收敛笑容。「你说。」 杨笑澜却似瞭然一切,悠然道:「你的请求,我答应了。你放心。」 庄申朝她郑重一礼。 这下白慈和白道真更觉诧异,玄明和雷莛雨初时不解,很快也露出瞭然的表情。 庄申道:「我希望诸位出去之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不要同外人提及。无论是海塞姆、法尔蒂斯小姐还是其他人。匹夫无罪,怀璧其责。我不想阿慈和小芷变成实验品,也不想本该是净土的女国又一次面临灾难。」 第302页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回去之后,有几个人是瞒不了的。大家都是命运共同体。你放心,她们只会帮你,不会害你。」雷莛雨所指的是关世云、阿拉曼师父和已经知道许多事的汪绮媛。 玄明点头应道:「我也必须告知许唯,就像莛雨所说,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上了同一艘贼船,一旦有麻烦,大家只会帮忙。你大可放心。」 庄申躬身行礼。这一次,非但是她,连白慈和白道真一同向三人道谢。 杨笑澜嘻嘻一笑,手上的玉琮被她抛上抛下。「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世上并没有太多的偶然。许多事情一开始註定了是你,那便是你,无论你如何挣扎、逃离,最后仍旧是你。此之谓宿命。」 她转向不服气的白慈,继续说道:「诶,你想说你不信命?看看你身边的人,谁没有试图挣脱过呢,还不是一样来到这里,殊途同归。宿命註定了你身为女王后裔,你想也罢,不想也好,早已是身在其中,逃脱不得。不管你人在这里还是几千公里以外的上海。可能在你和庄申相遇的最初,一切已然註定。玄明说的好,大家是一条贼船上的人。」 没有听任杨笑澜继续逼迫白慈,庄申说:「这里的玄妙一时半会儿参透不完。外面的人应该等急了,我建议我们先出去把这里的故事告诉他们,之后再带一些需要先了解的玉琮出去解读。玉琮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我们所剩的血液不多,就算要採血,也不能每天都采吧。眼下最紧要的是环城的血咒,莛雨可有应对之法?」 雷莛雨道:「我们可以先找些术法相关的玉琮来看。在此之前,我会先为亡魂超度,需要笑澜和玄明护法,还有白小姐的帮忙。」 白慈一口答应,嘆气道:「什么女王后裔,根本就是个血袋的命。命苦,命真苦。」 来时有机关,回去倒也简单,将玉琮各归其位,一行人在卢舍那佛前行礼后默想离开。行随心动,立即回到王宫之内。 其时已至深夜,王宫内灯火通明,见众人出现,留守的女国人连呼神迹,飞奔而出,朗声报信。 庄申刚把椅背后的王令取下,交还给白慈,就听见门口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妈妈,庄庄。」 她们的女儿飞扑而来。 和女儿一起的是海塞姆,大步跟在白芷身边,叮嘱道:「慢点慢点,当心摔跤。」 再后面是被白含、白默搀扶而来的白仙蕙。 老大人别有一套,见到她们,双眼放光,却是一句不问,一句不提,只道:「一去好几个时辰,怕是饿了吧。饭食早已备下,先吃些东西再谈不迟。」 ※※※※※※※※※※※※※※※※※※※※ 註: 十节玉琮最早运用在《既见云,胡不归》古蜀国里,类似于记录信息的载体。 下一章,下一章真的完结了。 6月里。 第160章 最终章 在地下城不觉飢饿, 回到王宫,倒是个个肚皮打鼓。 吃饭的时候,白道真把卢舍那佛西行东去的故事同众人讲了, 听得大家连连称奇。没有人可以否认,此处是被神佛庇佑眷顾之地。只是不晓得, 这鸡血能维持多久。 法尔蒂丝最关心归期, 在这个落后的地方,像是回到了原始社会, 没电没抽水马桶, 她一万个不自在不舒服。得知要等雷莛雨超度亡魂之后才能回去, 不免发了通懊丧脾气。除了生闷气她有什么办法,鸟不拉屎,举步维艰,神迹也好,鬼打墙也罢, 她觉得这里就是个牢笼, 能进不能出。从蛮荒之地出去,享受了现代生活的便利, 很难再适应从前的不便。 庄申、白慈等人也觉得不方便。玄明催促雷莛雨, 快点把超度的事情解决,她想出去舒舒服服地洗澡。「我想吃菜, 鸡毛菜, 蚕豆, 春笋。一根筋, 你快点把怨气吸走。」 把怨气吸走,以为她是「怨气撞铃」嘛。 说到上海的春菜,庄申嘴馋。离家那么些日子,跌宕起伏,快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最想念的不是父母师长朋友,而是一口新鲜的蔬菜。 谁不想呢?可超度得在白天,而不是大半夜阴气最盛的时候。 眼下她们的身份,说尊贵有点尊贵,说尴尬也是尴尬。要说是佛门护法,不好意思被女国人伺候,要说是女王的朋友,女王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半吊子在那里,一门心思想要回去。 也难怪白慈想要回去。王宫内的水处理系统运作正常,取用冷水甚是便捷,除了想到水里可能会有传说中的女王之血或是血咒心里有些膈应之外,倒也正常。但是洗澡所需热水,要用木柴烧制。女国人多被分派去巡逻警备,所烧热水仅供饮用,要洗澡还是应接不暇。 回到宫室,庄申用热水擦身后连连感嘆:「再也不想穿越好玩了。穿越之后没热水喝没法洗澡没有卫生用品,实在要命。」 白芷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吃得饱饱的,挤在两个母亲之间。自从白嬷嬷走后,她已习惯做白慈的小尾巴,时刻跟在母亲身边,母亲见不到她时担忧的目光让她不敢乱跑。 「这里跟穿越有什么两样,说不定更苦一点。」白慈擦完还要闻闻自己,闻闻衣服。「我想换衣服。」 「怎么?这衣服也没穿几天。」 「总觉得有味道。」 庄申凑近,除了白慈自己的气味什么都没有,在她脸上亲一口,「香的,只有想吃的味道。」 第303页 白慈哧哧笑。「小芷在,你注意点。」 小姑娘立刻捂住眼睛。「我不在,我什么都没看到。」 自白嬷嬷去世后鲜少见到女儿活泼的一面,庄申亲亲她。「我们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什么了?」 「等你们,海塞姆舅舅、法尔蒂丝阿姨还有阿拉丁叔叔陪我等了。还有还有,我让她们清点库房,登记造册。」白芷自豪。 「诶,你让她们干嘛?」庄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清点库房,登记造册。」小姑娘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笑澜姐姐说就是把吃的用的玩的算清楚,写下来。」 「杨笑澜教你的?」白慈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人上蹿下跳,打人探险,还能教女儿这个。「她教你这个干嘛?那些人愿意听你的命令?」 「她们听老大人的。笑澜姐姐说,王宫的东西属于女王之后,也就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不提,别人不好擅作主张。所以叫我跟老大人说。」杨笑澜教的话,白芷不完全明白意思,但是不妨碍她把整句背下来讲给别人听。昨天母亲们睡着的时候,她就跟着杨笑澜到处搜刮过了。今天活学活用,小姑娘小小个,老气横秋地说大人话,逗笑了好多人。「笑澜姐姐也说了,现在清点的是属于公家的东西,女王私库要我们自己清点。」 「你知道什么叫私库?」 「笑澜姐姐说,就是私房钱。」 杨笑澜实在是个妙人,在两人顾不上的时候,带着小孩狐假虎威,发号施令,把能安排的安排妥当。 摸摸女儿的头,庄申问白慈:「你猜那些玉琮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我猜不到,就那些吧,和这里有关的神神道道。」 「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 「我关心也只是因为你关心。」收拾好东西,倒一杯热水递给庄申,白慈随意地回答。 庄申愣住,就着白慈的手喝了口水。 「怎么,盯着我干嘛,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看?」白慈故意摆出搔首弄姿的模样,马上说,「哎,不行了不行了,之前我还是一朵雪莲花,现在快变成枯掉的塌苦菜了。」 「谁说是枯掉的,你比雪莲花好看,永开不败。」 白慈最爱庄申赞美她的语气,永开不败四个字从小猴子嘴巴里说出来,说不出的真挚,说不出的虔诚,说不出的爱意。她生得好看,自幼受到的赞美不计其数,寻常人说她好看,她只觉对方油腻轻浮。可是庄申,庄申的每句话都像是发自腹诽,来自于灵魂深处,让她无不欢心感动。 「都说看久了会厌,你不厌啊?」 庄申故作沉思,好一会儿才说:「可能是看得不够久,怎么都不厌,想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阿慈,说好了要看一辈子呀。」 泪水盈润双目,白慈眨眼,「讨厌,老是说让我想哭的话。」 白芷提前捂住眼睛免得即刻发生少儿不宜的事情。毛毛很早就说过,她的两个妈亲亲我我肉麻非常,时常弄得旁人像是电灯泡,强光那一种。 少儿不宜没有发生,白芷被敲了下脑袋。 「想什么呢。」 白芷咯咯笑。 三人打打闹闹一会儿,听得外头巡逻的脚步声,庄申取过外套,说:「我出去转转。」 白慈立刻说:「我也去。」 亲妈跟猴子一样一刻不消停,白芷只好表示自己会乖乖在这里等。 走出宫室,用手电照明,两人手牵手往卢舍那佛像走去。白慈东闻闻,西嗅嗅,总觉得不踏实。「诶,小猴子,我真没味道?」 「没有,很香。」 「你才香。」白慈忽然笑了出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记得,沙漠里。我好不容易偷摸着找个干净的地方上厕所,被你说了一通。」 「我被你吓一跳,悉悉索索的。第一次见你觉得你真神奇,怎么刚拉完还是香喷喷的。」 「……」 「臭猴子,每次见你,你都是香香的,我可是自卑了好一阵啊。白嬷嬷……白嬷嬷说那是因为你没吃那么多肉的缘故。后来,后来在我们分开的日子,我也少吃了很多肉,还学你,每天都洗澡,放了很多花瓣,就是为了让自己像你,唔,好闻一点。」 「阿慈……」好笑的事情被白慈一说,添了几分旖//旎和缘分。那些年的空白里不光有自己的惦念,也有她的。 「不许笑我。」 庄申不笑她,庄申吻她。 王宫前的岗哨,女国战士在外面烤火,注意到有人经过,警惕地询问是谁。见是庄申与白慈,行个礼,提醒天黑,注意安全,便随她们去了。心细如庄申,留心到女国战士面对白慈几度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是在想要怎么称呼? 这些人对王宫有天然的敬畏,但是对白慈却不如对王宫恭敬。亏得白慈不在意女王的身份,也不在意她们的态度,否则换一个人掌握权力后,她们焉有眼下的自在。 若都是这般没眼色的,白慈这个女王,确实不当也罢。 白道真就比她们精明多了,人前恭敬礼貌,面子给足,在地下城一番话严厉,却也合情合理。 一想到白道真,人就出现了。 「统领。」女国战士齐声招呼。 这个夜晚真热闹。 第304页 众目睽睽下,白道真朝白慈行礼,口称:「王。」 她礼貌,白慈当然不好削她面子,哪怕一身鸡皮疙瘩,仍颔首道:「白统领你好啊。」 「天晚了,二位往何处去?」 白慈随庄申出来,答不上话,胳膊肘捅捅庄申。 庄申说:「我们想去高处看看佛像。」 「从此处往前走,过一扇月门,有阶梯可上宫墙,那处视野开阔,可远眺王城。现在天色已晚,明早远望更佳。」 「多谢白统领,我们先上去看看。」 走出两步,察觉白道真的视线还粘着在自己身上,庄申回首。只见茫茫夜色之中,白统领卓然挺立,却也只影孤单。今日地下城一行,看到了兴复女国的希望,但这希望,光凭白道真一人怕是难以为继,也难怪统领大人难掩焦灼。一路上,白道真从未掩饰期盼庄申一家留下的渴望。 「白统领,答应你的事我还记得。当日我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适应外面的世界,也会尽我所能,帮想留在女国的人安居乐业。这些我都记得。」 没有但是,没有然而。 白道真欠身,表示她听见了。 * 白道真所说的地方,果然是俯瞰王城的绝佳之处。 卢舍那佛近在眼前,四下里静默一片,外面是无穷无尽的沙漠,人们总说沙漠枯燥单调,但是在庄申看来,王城才是真正的单调,昨日今日明日,永恒不变,日月星辰日渐褪色。 若是王城一直如此倒也算了,可是曾经这里是真正的王都,贩夫走卒,兵士将领,各司其职,各种瓜果蔬菜、珍稀器物、特制金属,与外面世界的交易络绎不绝。 曾几何时,卫城的店铺里满是交易的商人,他们满手而来,易货离去。 曾几何时,王城是一方佛国净土,佛法由此源源不断朝四方传播开去。 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等雷莛雨为亡魂超度,将王城内的血气清洗一空,王城可以按照原有的样子继续运转。地下的玉琮能为重建王城带来机会,精神力、术法、独特的冶炼技术,还有库房里那些历经岁月的器物,一旦出现在市场上,定能吸引到无数买家竞相收藏,为重建提供资金。 从岗哨出来,白慈一直没说话,此刻方道:「要是回去了,说不定会想念这鬼地方。」 「会吗?」 「会啊。抛开别的不说,这是个奇妙的地方,如果只是旅游,当然会想。」白慈环着庄申,弯着腰,和她头靠头。「七天一到,她们把白嬷嬷送过来。她一辈子心心念念故土,我们让她留在这里吧。」 在哨所白慈就有决定,庄申当然不会反对。「好。」 「那匹马,叫什么?胭脂虎。你想带回去的话怕是不大好办,海塞姆可以帮忙运输,但是上海寸土寸金,你想养它就比较困难。只能养在郊区,租个地方,隔一阵去看看它。」 庄申摇头。「那不是它该待的地方。它跑得很快很欢,在城市里它没法飞跃驰骋,不会开心的。」 「那你呢。」 「什么?」 「你一个皮猴子,回去了会开心吗?」 被她的皮猴子逗笑,庄申说:「什么皮猴子,我一直都是乖乖女。」 白慈刮刮她的脸,像是在说她脸皮厚。 「你也说是回去,我怎么会不开心呢。比起来,那里总是我家。而且,有你,有小芷。阿慈,我从没想过会拥有如此之多。」 「可是你还想拥有更多。你对这里有感情,有渴望,你想实现一些东西,像你那个学姐一样,是不是?」 庄申沉默。 「你学姐去龟兹研究院,提到这事,你眼里有光。这里比龟兹研究院更吸引你吧,有历史,有文物,有神秘,有一群大大小小不开化的势利眼。」 「噗。」 「还有,这里不用受人管辖,没有行政上的麻烦,这里的人把你当作希望,救命稻草。但是同样这里没有财政拨款,凡事都需要自给自足。你和那个杨笑澜想到一起去了,清点库存,争取变现。横竖有海塞姆那条路子,你还打算跟他合作是不是?」 目前想过的事情被白慈一一说破,庄申没法撒谎,白慈说出了她的一部分想法。 她想得更多。 那天,说到回去,她突然觉得很迷茫。回哪里呢,经过这一切,她们还能回去吗?回到那个繁华又无聊的大都市,过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真的可以吗? 这里有很多秘密,她想挖掘,也想守护。 她想把这里变成一个村子,登记在册,如果能申请贫困县补助更好。这样人人可以拿到身份证,以后出生的婴儿也有了新的身份,可以念书,可以工作。隐藏在神迹里的那部分不能向外公开,但是可以利用卫城作为中转,和从前一样,用卫城连结外面的世界,修路、架设电线、通自来水,种植逐步现代化。 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有钱能把这里运转起来,女国人可以重建山河,过上安定自由的生活。女国早晚可以重新成为净土。 埋首在白慈肩窝,庄申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慈越说越气,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别想发嗲唬弄过去。我就是想不到你打算拿什么和海塞姆合作。要他做慈善?不,怎么说他都是玛尼教徒,你对他不会没有戒心。快说,不说我家暴你啊。」 第305页 「海塞姆对黄金剑的材料很感兴趣,如果能在玉琮里找到冶炼技术,可以合作研究。我们技术入股,他可以投资,法尔蒂丝不行的话,也可以贷款。」 「我们?你到底跟谁我们!」打一记庄申的屁股,白慈又问,「你想在这破地方生活,不想回去了?」 庄申不响。 「你父母呢?」 「就当是在外地工作,等通上电,有网络,联繫起来就更方便了。」 「我呢?小芷呢?」 庄申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过了。如果你不愿做女王,可以做外事令。这里要发展免不了交际,你那么擅长,太适合外事令的活了。小芷可以在这里念书,和其他孩子一起。我可以找人来教书,学姐离这里近,肯定会有人想来教书的。这些人该学学外面的东西。你放心,我亲自把关,教学质量不会差,肯定比填鸭式的破学校教育好啊。小芷在这里还能学武可以骑马,还有那么多小孩子和她一起玩。如果你想让她回上海念书也行,反正我爸妈在。不过我更倾向于让小芷跟我们一起。你想啊,常叔鸿先生在敦煌研究,也没耽误他女儿常沙娜的发展,是吧。」 没想到这人已经全盘计划,比自己想得更多,白慈瞪着她发光的脸,半天只说得出:「那你也别忘了,他老婆最后跟人跑了。」 庄申笑呵呵蹭她的脸,「可是你是阿慈啊。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会把我放在心尖,爱我宠我,无论生死、病苦、天灾人祸,永不放弃,还有卢舍那佛为证吶。你要耍赖吗?」 到底是谁耍赖! 「……可是,可是我也说过,你要一辈子都听我的。」白慈板起脸,「你想得那么多那么好,如果我坚决不同意呢?」 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哭,庄申依旧微笑着。「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回去啊。」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你不是还答应了白道真要帮她们?」 「对,我答应白道真尽我所能帮她们,所以我会教她们如何适应外界的生活,告诉她们外面是怎么样的。把我所有能够传授的统统传授。我会像老师那样教她们外面的知识,让她们和别人交易、谈判,过更好的生活。」 「那和我们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白慈气道。 「唔,这些都是短期的,教完所能教的我就会回去,不对结果负责。希望到时候章总愿意继续让我干活。」 庄申说得诚恳,心里坦荡,可昭日月。「你不愿意,我不会留下的。」 「你放屁。说到留下来,一套套的,这样那样,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说要回去,没精打采,像要你去死一样。你这人最狡猾了,知道我会无条件支持你对不对。」 庄申举手投降。「刚才说的那些,只是我的初步构想,完全是异想天开。具体得和海塞姆、法尔蒂丝谈了之后才知道他们的想法。而且,女国人也未必希望我们留下来啊。」 「虚伪。那白道真就差没把你和小芷绑架了。」 「阿慈。」庄申勾她的小指头。 「别发嗲,你一发嗲我就心软。」白慈气得头痛。重建女国,难度不亚于开发一个贫困县城,甚至更难。庄申凭一己之力,一腔热血,就算她帮她,也不过是两个人孤军奋战。她不怕到最后得不偿失,她只担心庄申会失望到绝望。「我们两个人,只有两个人,太难了,小猴子,太难了。」 「嘻,谁说你们只有两个人。」幽暗的角落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白花花的手电筒光望自己下巴一照,吐着舌头,扮个鬼脸,照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庄申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一大跳,白慈搂住她,骂道:「杨笑澜,怎么哪里都有你。」 「彼此彼此,你们不也在这里嘛。」杨笑澜笑嘻嘻的,「我比你们先到。」 「你在这干嘛?」 「看佛像啊。苍天有眼,叫我听到个泽被苍生的大计划。」 庄申知道她见识不凡,和女国算是颇有渊源,干脆问她的想法。「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觉得这计划还可行吗?」 「唔,可行性大概是百分之三十。要是加上我,可行性会超过百分之六十。」 「加上你?」白慈惊讶。再古怪的大学生也是大学生,她一个大学生不在大城市里待着,跑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对,加上我。如果你们愿意接纳,毕业后我也过来。一来,过去的经历让我很难在原来的世界里过寻常日子,二来,我是佛门护法,虽说精神力大不如前,总算修炼过好几年,应该有点话语权。举家迁来也可以,我妻子擅长内务,绝对是个好帮手,女儿可以和小芷作伴。而且,不止那一对大美人姐弟,我妻子的母亲也会对你的投资计划感兴趣。」说到这里,杨笑澜又是一笑,手电筒朝她刚才出来的地方晃一晃。「不用担心没人帮忙,作为佛门护法的起源,莛雨、玄明、许警官、世云师姐都不会袖手旁观。喂,你们好出来了,偷听上瘾吗?」 …… 白慈在心里起码骂了一百二十遍神经病,小猴子是神经病,杨笑澜是神经病。没想到那么个角落里藏着好几个人:雷莛雨、玄明、海塞姆、阿拉丁,居然还有法尔蒂丝。 疯了,都疯了。 「黑灯瞎火的,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啊!」 第306页 「看佛像。」这是雷莛雨和玄明。 海塞姆和阿拉丁:「想到要回去有点不捨得,出来走走看看。」 法尔蒂丝懒得理会,双手插在口袋里。 杨笑澜的手电指向阶梯转角,「那边还有一个。」 嚯,好傢伙。女国人也不缺席。 手电筒的强光太过刺眼,白道真以手遮目,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夜间情况不明,怕你们有危险,故而跟了过来,以防不测。」 白慈和庄申面面相觑,本来是二人约会,变成了一群神经病开大会。原先的悄悄计划,也变成广而告之的大计划。 被那么多人听了墙角,白慈没好气,跺跺脚说:「小猴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 好大的威风。 每个人都好奇白慈最后的决定,哪怕猜想她会拗不过庄申的坚持。 法尔蒂丝问:「回哪去?」 七双眼睛齐刷刷望向白慈,回哪去? 能回哪去。白慈注视身边目光沉静,饱含柔情的爱人。 庄申所在即是她的心之所在。 白慈昂首挺胸,无不骄傲:「有小猴子在的地方,就是回去,天涯海角,都是回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