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后,太子和后位皆唾手可得》 第1章 勾引容王 初春的天儿仍旧是凉丝丝的。 陆小桃将羞人的着装掩在长衫下,准备勾引三日前她救回来的男子。 她踮着脚尖迈过门槛,透过帏幔望向坐于床榻上安静喝药的男子。 这男人长的英俊极了,五官似刻凿的板正,又带着几丝温和和庄重。 早在看到他的那一日,她便暗暗发誓,她要使尽万千手段也要做他的妻。 她上个月才过了十五的生辰,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她嫁人的心思愈加强烈。 她父母早在她五岁时便已离世,身旁只有一群虎视眈眈狡诈阴险的亲戚,并不指望他们给她张罗亲事。 谁知,她就是上山打个柴的功夫,如意郎君便自己找上门了。 似已迫不及待,她干脆将外衫一褪,小步迈了过去。 “公子,药喝完了?” 她话音刚落,男人下意识抬了头。 倏地,他脸迅速别到一侧,耳朵尖上甚至冒出了粉嫩的红。 须臾,崔衡眸中还晕着抹不自然的神采,却已经镇定下来:“我昏迷了几天?” “三天!”陆小桃直勾勾攫着这男子的视线:“公子,三日之前我在山上捡到了您,这三日都是我照顾您的。” 她长的实在美极,只需对视上一眼,男人便会在其尖尖的下颌处反复流连,并且沉迷于其过于璀璨的双眸。 只可惜那双眼睛过于明亮,主人又如此年幼,不懂得遮蔽锋芒和精明,惹得人只需瞧上一眼便下意识地猜度。 听了女子的话,崔衡眸色一闪。 三日之前,太子一党张束邀他去山中闲游,此时朝野争斗愈演愈烈,太子党更是将他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可崔衡并没有拒绝,并为了表示十足的诚意,贴身的侍卫都没让其跟着。 正值开春,山中植被茂密,两人围着罗恩寺的两缘悠悠走着。 他是个武将,爬山上坡自是不在话下,可印象中的张束身形细长,面色孱弱,如今身姿矫健,下盘扎实,走了一圈竟神色如常。 还没待崔衡将疑惑问出,张束那双上挑的狐狸眼挟着淡淡的疑惑望了过来:“容王,你今日为何要来?” 崔衡笑笑:“我为何不来?”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箭羽从头顶俯冲而下。 他毅然决然从山上跳下,却没想到竟到了这偏僻的陆家村,被这女子救起。 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向好脾气的崔衡温柔问道:“是姑娘救了我?” 陆小桃羞涩地点点头,眸子顾盼生辉:“不知公子家在何处?小桃可以送您回家。” 闻言,崔衡垂眸,掩住眸中的墨色,嘴唇微张,兀自喝着药汁。 他注意到女人粗糙的手背和布满倒刺的手指,而后,不经意的在女人脸上瞥过,恰好,与女人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相对。 崔衡心下叹息,温声道:“感谢姑娘几日的照顾,此等大恩,崔某日后丁当竭力回报。” 陆小桃眨了眨眼睛:“日后?现在不行?” 她深知趁热打铁的好处,一双美目愈加殷切。 第一次见到如此直接的女子,崔衡嘴边含笑:“不知姑娘想要什么?” 陆小桃往他眼前一凑,转了转眼珠子:“我想做你的妻子!” 说完,眼睛便一眨不眨观察男人的反应。 面前的男子似是怔了一下,很快神色如常:“崔某已有妻室。” 这句话好似在陆小桃身上泼了一盆凉水,一股寒意从她脚底窜上心头。 她突地站起,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崔衡。 此男子作风成熟,性情稳定,估摸着二十左右的模样,不说妻子,说不定孩子都有呢! 这几日她兢兢业业照顾此人,还花了二两银子给他看病,到头来竟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罢,她将药碗往男人手里一塞,不由带了丝迁怒:“记得把碗给洗了。” 想到她那二两银子,又闷闷道:“这几天我给你请大夫抓药共花了二两银子,为了照顾你,田里的活儿我都没干,给你便宜点,五两银子,给钱,我们两清。” 莫说五两,崔衡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平日里,都有专人安排衣食住行,他从未操心过钱财的事。 这种场面让容王微微窘迫,面对与刚刚判若两人的女子,剑眉紧蹙:“姑娘可否宽限我几日?等我与我……” “不行,”陆小桃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钱你现在就给,而且你今晚就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被人知晓,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崔衡又想着商量道:“姑娘……” 谁知陆小桃又突地抱住他,一双多情眼缠绵至极:“若是公子把家里的妻子休了另娶我,我便答应你。” 第2章 陆小桃入狱 东宫,书房的雕花木门被轻敲三下。 马进快步踱至崔锐身侧,轻声道:“太子,张大人来了。” 崔锐缓缓抬眸,将掌中公文置于一侧,平静应声:“让他进来。” 须臾,张束跨进门槛,恭敬行跪拜礼:“臣参见太子。” “起来吧。” “谢殿下。” 张束依言起身,他身量八尺,面如银狐,一袭淡青色衣袍在春色下鲜艳盎然,倒给他孱弱的面色添了几分生机。 他在太子面前站定,神色颇为小心翼翼:“太子,容王从山上坠落,径直落到了一个叫陆家村的地方,被一农女救起,现今,已经醒了。” 话音刚落,崔锐靠在太师椅上把玩着玉扳指,眉眼淡淡,并不看他。 张束见此,心中惴惴,有些惶恐:“太子,此番行事,是属下的疏忽,臣甘愿受罚。” 崔锐缓缓抬眸,凤眸睨着他:“张束,你说,孤派人杀过容王几次?” 张束一时摸不透太子的想法,只暗暗思索起来,一想,心头一惊:“殿下,这是第七次。” “七次了,”崔锐微眯了眸子,玩味道:“竟次次都能让他逃脱。” 张束心头一紧,紧张望着面前的太子。 坐于案前的男人穿着一袭绛紫蟒袍,墨发皆高绾鎏金冠冕之上,眉眼深邃清冷,周身溢出不怒自威的沉冷之气。 他徐徐从太师椅上起身,步履沉稳地踱至窗棂处,意味深长道: “准备好马车,孤倒要看看老天能眷顾他到何时。” . 天蒙蒙亮,崔衡乍然睁开双眸,警惕望向身侧一道影子。 窗棂处透来的几缕晨曦将来者的面庞映得越发分明锐利。 崔衡犹豫了瞬,伏跪在地恭敬叩首:“臣参见太子殿下。” 崔锐不言,负手静凝着他。 忽地,他往身侧杌凳上一坐,平静注视着伏地的男子:“五弟既然活着,为何不回去报个平安,你可知,邓贵妃她们可着急坏了。” 提到邓贵妃,崔衡的双眸多了丝神采,但很快便黯然下来。 她虽不是自己的生母,可却将他养育成人,教他懂礼为人。 静默良久,崔衡叹道:“臣唯一的心愿,便是母妃安好。” 崔锐颔首:“孤可以满足你,五弟可还有旁的心愿?” 不知怎地,崔衡忽地想起这间屋子的主人——那个颇具心机的丫头,昨晚讨价还价最后要叫他还五十两的债主。 他嘴角溢出一缕笑意,那女子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最后,他还欠她一场恩情。 崔衡轻声呢喃道:“臣还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帮臣照顾这间屋子的姑娘,臣还欠她五十两银子。” 恰在此时,张束跨过门槛,冷声打断他的言语: “容王,该上路了。” . 伴着细雨风声睡了一夜,陆小桃难得好眠。 自爹娘去世之后,她入睡前总揣着心事。 兴许是过于执着未来的夫婿,她每晚总会真诚地向老天祷告,以至于每晚入睡时总做可怕的噩梦,半夜被吓醒后再也难以入睡。 可今日醒来已是辰时,她四肢舒展,满心舒畅。 她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不由想到了隔壁那个男子。 该说不说,这男子不仅好说话,还难得的用情至深。 兴许是看出了陆小桃的心思—— 那男子从头至尾都在强调着对于妻子的爱意与执着,休妻之事更是强硬至极,放话说不可能,听的陆小桃莫名羡慕。 为了出这口恶气,她于是狮子大开口,将赔付的费用直接提高了十倍,涨至了五十两,他竟眼睛眨都没眨就应诺了,好似这天文数字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陆小桃反复思索着这公子到底是什么尊贵的身份,又想着,好不容易遇上个冤大头,不如,再多要点钱? 他这般的贵公子,一条命才值五十两,会不会太过廉价? 小桃对这个想法甚是心动,可到底还是将其掩在心底。 就单冲着与那个人相似的脸,就是收五两都有些心虚。 罢了,都说好五十两了,若是临时加价,岂不是毁了这段善缘? 若他身边皆是如他一般的儿郎,日后说不准还能托他给她介绍个郎君呢! 想罢,陆小桃喜滋滋地起身,刚迈出屋子,又闪身回了屋内,将一抹鲜艳的红涂于两片唇瓣。 万一是昨晚夜色太深他没瞧出自己的美貌才拒绝自己,那他今日看清楚后定会大呼惊艳,说不准会把他妻子休了另娶她也说不定呢。 小桃如此想着,迈着轻盈的步伐靠近了男人的屋子,轻敲了两声木门,等了几瞬,没有听到声响,她于是又敲了几下。 依旧没有动静。 陆小桃没了耐心,想着他的身体毕竟还未痊愈,五感不敏锐也很正常,干脆把门轻轻一推,将头探了进去。 透过帏幔,陆小桃只隐约看到男人规矩地躺在榻上。 她唯恐此人又晕过去,心下不由担忧,步履加快往屋内走去。 恰巧,一阵清风拂过。 帏幔轻曳的间隙,她看到男人的脸灰败乌青。 陆小桃蹙着眉小心上前,凝着他看了会儿,忽地伸出指尖在其鼻间探了一下—— 没有呼吸了。 倏地,她面上惨白,突然“哇”一声冲出了屋子。 刚跨出门槛,又哆嗦着退回屋内—— 院子里,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 这群人以一袭红色官袍的男人为首,这人眸光狠戾,面无表情瞥了她眼,直接越过她跨进了屋子。 谁知不过须臾,那人便发出一道悲鸣:“容王!” 容王? 陆小桃瞪大了双眸。 跪在床榻旁的邓贺已大惊失色,再三确认,直至探到容王已无鼻息后,脸上溢满深深的悲痛。 他蓦地转过身,猩红的眸带着毁灭一切的恨意:“你对容王做了什么?” 陆小桃急忙解释:“你误会了,我没对他做什么。” 男人即使全力抑制情绪,但还是扭曲了面容,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是你杀了他?” “我,我没有杀他!我怎么可能杀他呢!我救了他,他昨天还好好的,我今早过来他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邓贺却打断她,咬牙切齿道:“来人,把此女子给我抓了。” “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他……” 陆小桃话还未说完,便有两名官兵上前,直接将她的嘴封上拖走。 陆小桃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她是个农女,跟土地打交道的时间最多。 她此生除了种田打猎,外加找个好夫婿外便没有过其他的念头。 而今日的无妄之灾,让她一时惊恐到了极点。 她被拖着进了刑部大牢,牢内的罪犯见她兴奋地招手。 她胆怯地往后缩,却被狱卒牢牢抓着。 她咽了咽口水,不知过了多久,狱卒突然将她往牢里一推:“给我好好在里面待着。” 陆小桃还没看清周围的环境,便下意识开始哀求:“大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呸,杀人犯还能说自己杀人?你听听,这狱里的谁不说自己是冤枉的。一会儿大人审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全交代了,不然,可有的折腾了。” 狱卒啐了一口,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徒留陆小桃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处。 这间牢房不大,正中却摆了一张长桌,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不说,她甚至还看到刑具上粘着灼红的血渍,散发着作呕的腥味。 四处阒静,这座诡异的狱牢,让陆小桃突然感到很害怕。 第3章 被太子所救 邓贺将尸身带回后,容王去世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邓贺为邓贵妃的侄子,与崔衡出生入死多年,关系最为亲近。 至此,容王之死,已是板上钉钉。 朝中人心各异,翌日早朝,朝堂之上竟罕见的肃穆。 瑞昌帝崔扈沉冷之音在大殿之上响起:“容王之死,必须彻查。” 户部尚书垂首上前:“陛下,此番容王之死,乃是大盛的损失。” 崔扈眸光晦暗:“衡儿为我大盛立下赫赫战功,朕本对他寄予厚望,奈何老天妒忌朕有个好儿子。” 刑部尚书周震适时开口: “陛下,刑部已查清了真相。 原是容王不慎坠落到了山下,被一农女捡到,此农女恶毒,竟要挟容王娶她,容王怎会娶一农女,便被此女报复灌了毒药毒死了。” 想不到堂堂容王,死去的理由竟这般可笑。 亦不知是惋惜还是其他,朝臣们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讲。 刑部尚书周震弓着背,继续说着:“此女一开始拒不承认,不得已动刑之下,才吐出了真相。” 龙椅上的皇帝摆摆手,颇有些烦心:“既已查清了真相,那便还我儿一个公道,此事着刑部处理就可。” “诺。”周震退回群臣之中。 皇帝幽幽扫了眼大殿,皆压抑沉闷之色,最后落在太子身上,太子却面无表情,沉稳依旧。 . 是夜,东宫华灯璀璨,来客络绎不绝。 朝中这帮重臣见容王已死,二虎相争的戏码终是落下帷幕,纷纷示好太子。 崔锐来者不拒,面上倒是温润得体。 可大臣们心知肚明这只是太子的表象,能在瑞昌帝的统治下依旧手握重权之人,又岂是简单良善之辈。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崔锐的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 张束在此时悄无声息叩门。 “进来吧。” 外间已下起了薄薄的春雨,进来的男子衣袍间还带有细雨浸润的气息, 他行动间匆忙,失了往日来的镇定。 崔锐素来不喜毛手毛脚之人,微皱起眉。 张束紧拧着眉头,面上紧张:“殿下,宫中来报,说有人暗中进谏陛下,说您才是杀害容王的幕后真凶。” 朝堂之上也并非全是贪生怕死、贪荣慕利之辈,总有固执的臣子认为容王更加德才兼备,加之战功赫赫,遂容王一死,顿时有种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的悲怆。 崔锐对此却漠不关心,淡淡开口:“那农女几日后斩首?” 张束摸不清太子的想法,如实回答:“就在明日了。” 闻言,崔锐点点头:“那走吧。” 张束不明所以,茫然地跟在太子身后。 . 陆小桃正着一身囚衣瘫在狱牢沁凉的石板上。 自从她承认了自己是凶手,那沁着毒汁的长鞭终于不再笞在身上。 为了不再被折磨,她屈辱的承认了。 审问之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不再管她,将其丢在单独的牢房,任她自生自灭。 她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都泛着冷意。 后来,她身上发热,意识开始模糊,便也忘却了皮肉上的苦痛,只觉眼皮沉重不堪,快要在沉寂的夜里睡过去。 难道她要死了吗? 可她不想死,她还没有找到一个好夫婿! 凭着这缕信念,陆小桃努力睁开双眸。 视线中,她竟依稀看到几个光点,慢慢的,那光点团成一道身影。 那人身穿紫袍,面容沉冷,好似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谪仙。 陆小桃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觉这道光影汇成了一道熟悉的残影。 “太子殿下。”陆小桃喃喃开口。 因着这道亲昵的言语,崔锐淡淡朝她望去。 这女子满脸血污,狼狈不堪,可这双水眸竟充斥着孺慕之情。 崔锐冷眼看着女子表演,双眸微微低垂间,竟见着女子朝他匍匐而来,向他磕了一个响头。 陆小桃额间沁满了汗珠,因虚弱有气无力道: “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草民无以回报,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了。” 崔锐扬了扬眉,他见过的把戏不少,可这女子却当真让他颇感好奇。 崔锐凝着她,“孤何时救过你的命?” 陆小桃耳际嗡嗡作响,一时没听清他的言语,一会儿又自顾自念叨着: “十年之前,草民父母离世,亲戚争夺农女的家产要将农女发卖之时,是您无意间路过救了农女。” 十年之前,崔锐不过才十三岁,那久远的记忆谁又能记得。 可这农女的眸光实在炙热,竟让崔锐一时起了几分兴趣。 他唇角一勾,好笑道:“原是如此。” . 离天亮只差一个时辰,那农女定在午时三刻斩首。 崔锐坐在书房里,面上若有所思。 张束似是看出了太子那难得的善意,冷静分析: “殿下无需烦恼,此女得殿下恩泽,偷了十年光阴,此时不过是报恩而已。此女一死,容王之事也就尘埃落定,翻不起大浪了。” 崔锐扬了扬眉,垂首把玩着指尖的玉扳指,淡淡开口:“那女子所言是否属实?” 张束叹了口气,“殿下,此女所言句句属实,她的情况属下之前就已查探清楚了。” 崔锐眉间微微一紧。 不喜形于色的太子甚少露出这种表情,张束还想再劝:“宫中之人来报,那人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您是杀害容王的凶手。只要此女一死,都将尘埃落定。” 闻言,书案前的男人撩动了下眼皮,竟冷嗤了一声,而后懒懒摆手:“去把那农女接到城外的翠苑。” 张束还想再劝:“殿下……” 崔锐话中带着不容置疑:“去吧,动作小心些,最近这段时日,就由你照料她,等她痊愈,就让她走的远远的。” 第4章 与张束情缘的开始 陆小桃做了场梦。 她竟梦到了太子殿下,他长的好看极了,细看之下,那天她所救的男子与他还有几分相似。 难怪她那天善心大发,毕竟她是个孤女,又长的美艳动人,怕惹祸上身,一般见义勇为这种事她是能避免就避免的。 可她那时看着他的轮廓,竟动了恻隐之心。 果然,祸事找上了门。 梦中的太子殿下神色莫辨,与十年前寻访民间的太子气质格外不同。 那时他周身温润柔和,仿佛一块美玉,如今像是进了厮杀场的斗兽,处处透着大权在握的不怒自威。 她应该已经死了吧。 地狱的路那么颠簸,她身上像散了架,软绵绵的。 喉咙又干又痛,甚至一度难以呼吸。 头又沉又重,像被鬼差狠狠的抓着。 她一时难受地哭了出来。 原来地狱是这样的,她想到爹娘去世后,为了找个好夫婿,确实做出过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那时她没了依靠,加上她难以隐藏越来越艳丽的面庞,便想找个依靠,想方设法勾引了几个书生,但都没成功。 他们在看到她的脸后是有那么一瞬的沉沦,可都不想娶她为妻,只想叫她做个美妾,最后不了了之。 她知道这种行为不好,可她发誓,其他的坏事她没做过,她的罪恶不深,就算见了阎罗王,看过功德簿也该知道她是个良民。 让她好好投胎别再折磨她了。 “行,好好投胎,你别说了。” 别看张束柔柔弱弱的书生样,力气其实不小,两只手夹紧陆小桃,侧身还不忘撩起车帘观察外面的情况。 午时已过,“陆小桃”已死。 至于他怀中的,想起,他心中就一阵烦闷。 因刑部尚书周震是太子的人,于是配合着将另一个死刑犯与陆小桃掉了包,趁着人烟稀少加之夜色寂寥,他早早的将她从狱中接了出来。 接她出来时这农女已经神智不清,说些听不懂的诳语。 带她看了大夫,大夫说情况有些不妙,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让大夫开了些必备的药,张束驾着马车便往城外疾驰。 马车行进的路途中,女人不时发出的痛苦声音如一只绝望的小兽般不停在张束耳畔呜咽,他本没想管,可紧接着,就听到女人从马车一角滚落的声音。 他一时要驾着马车一时还要照顾这个农女。 最后索性箍在怀中,她才安生下来。 她的伤口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因女子无端的挣扎已经沁出了灼灼的红色。 那抹红不经意间渗进了张束的衣袍间,叫他这身浅绿色的圆袍生生染上了炙目的颜色。 察觉到时,已然与绿色融为一体,就算到了别院清洗,只怕也洗不掉了。 张束心中烦躁,若不是太子的交代,他真恨不得把她扔下马车。 但看女人着实难受,脸上那两道明显的鞭痕也有肿胀发红的征兆,还是叹了口气。 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到达了目的地。 这座院子是太子的居所,已有好多年未来过,空了太久,所以也没什么人伺候。 只有两个小厮做些洒扫的活儿,这两人在看到他手中太子的令牌时,恭敬的请人进去,即便看到一身血红的女人,也没投去打量的目光。 将女人置于床上,张束便发现女人的衣服已被血染成了刺目的红色,而女人脸上绯红,嘴唇苍白,喃喃自语。 张束靠近一听,女人轻颤抖动的话里全是难受和疼的字样。 他一下子拧紧了眉。 因时间仓促,陆小桃身上的衣物还是牢中的狱服。 那大夫也是因此,估计怕惹麻烦,简单的看了下伤口,便招呼着他们走人。 如今此身衣物沾满了血迹,而且与伤口粘粘在一起,若不及时换掉,恐怕情况会愈发严重。 张束叫来小厮:“你去找个人把她衣服换了,然后把伤口清理一下。” 小厮道:“大人,我们这只有两个仆人,且都是男子,会不会不方便?” 张束皱眉,不由呵斥:“这儿是只有两个男人,你们不会去旁的地方找个女人过来吗?” 小厮纠结了片刻,惶恐解释:“大人,这是太子的行苑,虽常年无人居住,可当初建的时候为了保证安全,方圆百里都不能有其他人的,若要找个女子来,奴才只能骑马去城里请了。” 张束一时无言。 他竟是把这事忘了。 意识到此事的繁琐,也读懂了小厮的难言之隐,两人大眼瞪小眼。 良久,张束对他们摆摆手,而后站在床边犯了难。 “痛……” 榻上的女人还在喃喃,张束见她脸颊滚烫,人已然迷乱起来,知道此时不是纠结的时候。 他只能认命地上前,狠狠心,去解女人的衣服。 扣子解到胸口,起伏已若隐若现,不经意擦过的指腹间一片柔腻,张束手指一停。 他皱着眉,突然闭上眼睛,手上的动作也是三下五除二,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他急切略带粗鲁的动作,把人疼醒了。 陆小桃艰难的睁开眼睛,见到的便是一位肤色白皙的男子闭着眼,纤长的手正一颗颗解着她的衣扣。 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嗓音像磨损的锯子,在寂静的空气中断断续续: “你……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张束愕然地睁开眼,与女人虚弱疑惑的双目对视。 霎时,他收回了双手,有些尴尬道: “你醒了?我看你衣服与伤口黏在一起,准备帮你把衣服换了……” 这话越说越不对劲,顶着女人越来越奇怪的眼睛,张束后背升起一抹冷汗。 他面色白皙的过了头,常给人一种孱弱的印象,此时两颊尴尬的染了红晕,倒显得有几分冷淡的殊色。 陆小桃深深望着男子的脸,一时大脑一片混乱。 莫非是老天看她可怜,给她送了一个英俊的夫婿来? 不然他为何含羞带怯,目光躲闪? 陆小桃只觉得自己艳福不浅,最近三天两次频繁梦到俊男,还都不是一般的俊俏,而截至目前,目前这个,与她尺度最近,这不,衣服都被他解开了。 陆小桃的心突然跳得不受控制,一双美目竟闪烁出灼灼的目光: “你,你有妻子了吗?” 张束是太子一派中年纪最小,也是除赵灼,于子穆外,与太子关系最密切的。 他从小就是太子的伴读,一路受过太子很多恩惠,加之太子实在优秀夺目,张束一路膜拜仰望太子长大,也学了太子七八成的看人手段。 此女子浅薄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张束心头升起了一股厌烦的情绪,好心帮她处理伤口,竟想借此赖上他。 若不是太子的吩咐,他是不可能来照顾这个农女的。 张束显然极其高傲,对于被这个农女所觊觎之事十分不满,于是也冷了脸,不悦道: “我虽没有妻子,但我已有倾慕之人。她不是你这个农女能攀比的了的,你最好老实一点。” 这话陆小桃听着熟悉,往日那些书生都是如此说的。 她哦了一声,但伤痛在身,难免有些难过的情绪。 “怎么到了地下,这些人要求还这么高。” 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紧闭的双眸中缓缓流下。 而捕捉到那抹晶莹的张束,突然眸光一闪,一时不敢去看女人艳丽的面孔。 第5章 对张束初生情谊 一道长鞭猛地甩在陆小桃的肚腹上。 男人拽着她的长发,逼视她的双眸:“说,你是怎么害容王的?” “大人,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杀他……” 女人泣不成声,被男人的掌风一扇,右脸又多了一道掌印。 “你不说?”邓贺扯唇,眸子幽幽扫过她的脸最后落在她的身上,“啧啧,真是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小美人,狱里好不容易来一个女人,男人们见到你估计会很高兴。” 陆小桃将那双泪眼从蓬乱的头发中探出,泪珠倏倏从脸颊滑落:“大人,我招,我招。” 身子一个激灵,陆小桃猛地从梦中惊醒。 见到屋子里的陈设,才在心中不住安慰自己已经得救了,刚刚那只是一场噩梦。 陆小桃在半个月前醒来,已然忘了说过的呓语。 醒来不多久,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赶来,男人在她面上打量几下,而后笑道:“终于醒了。” 陆小桃心中一动,不由垂了眸子:“敢问公子,我为何会在此处?”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这男子已到了她身前,含笑解释: “不用紧张,你得救了。 太子殿下不忍你被冤枉,便命我偷偷救你出来。 因你身上有伤,便带着你在此处调养。 姑娘,你现今醒了,可否还有不适的地方?” 她想说,她的喉咙有些干,头有点疼,可眼梢间瞥到男人那双狭长带笑的眸,舌尖一抖,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将眼别向别处,摇摇头。 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晚竟不是梦! 她紧接着发出一道叹息,太子殿下真好啊,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那么好。 刚醒来,她便因失血过多气血两虚,不得已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之久。 她每日都能见着这男子,时日一长,她从男人口中知道他的名字叫张束。 张束,张束…… 每晚睡前,陆小桃会喃喃咀嚼着这个名字,一遍一遍,执着的好似要将这两个字刻入骨髓。 这几日,她犯了梦魇,狱中的景象一遍一遍啃噬着她的梦。 她在梦中总是挣脱不开,那男人的长鞭在她身上留下无数道痕迹,那双蚀骨仇恨的眸将她吓得肝胆欲裂…… 一连三日的噩梦,让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痛哭出声…… 倏地,一道脚步声停在门外,张束轻柔的疑惑声传了进来:“小桃姑娘,你怎么了?” 陆小桃赶紧擦干了眼泪,遏制住哭声,缓了几下呼吸,而后装作若无其事道:“张大人,我没事。” 张束不确定地问,但声音依旧温柔:“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可与我说,我就在隔壁。” “谢谢大人。” 听着男子的脚步声走远,陆小桃盯着门框的位置看了良久。 而这边的张束听到女子无事,回到隔间,一时也烦闷起来。 这女子也不知何时能恢复。 他已在这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迫不及待想回太子身边。 何况,他已很久没去见过玉容了,她虽对自己从来淡淡,但像这么久没去找她,这是从来没有的。 只可惜太子让他在这多呆些时日,让这农女之前如何模样,现在也如何模样,不然,他早就将此女子丢在庄子里一走了之。 愈是烦躁,他表现的愈是温柔,第二日,便请了大夫过来,想要将她脸上的疤痕淡化。 谁知却被陆小桃拒绝了,并且当着他的面亲自将大夫送回去。 张束心头顿时不悦起来,她脸上那么明显的疤痕如果不消,他怎么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务。 但这女子又实在执拗,太子对她可能真存了丝歉疚,张束无可奈何,硬的不行,他只能来软的。 衬着此农女中午休憩的当儿,他悄悄踏进屋子,而后坐在床畔,将药膏小心翼翼的抹匀在她的伤口上。 他以为探清了陆小桃的作息,自认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陆小桃早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醒了,只是好奇他要做什么才假装一直睡着。 一连几日,陆小桃发现他会在午间悄悄来房间给自己擦药时,心中凝了抹疑惑。 第五日时,她突然张开双眸,视线与猝不及防的张束对上:“大人,你在干什么?” 张束手中的药膏差点掉落在地,还好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他别过头,心中藏了丝被抓包的尴尬,但面上丝毫不显,很快找好了理由,笑道: “自然在帮你擦药,再过不久,你的疤就会消失不见了。” “我不是说,不治脸上的疤了吗?” “你别逞能,哪有姑娘家不在乎自己的脸的。”张束心中烦躁。 闻言,女人歪头看了过去。 男人五官十分标致,秀气中带丝刚硬,有种矛盾的美感。 此刻他双眸闪烁,并不知晓自己此刻的模样十分狼狈。 她眨眨眼睛,试图挪开视线,却总控制不住地看他。 张束被她看的直皱眉,唇角扬起一抹笑,动之以情: “你既然活了下来,以后的日子还是得过的。 你一个十五岁的女子,日子还长,难保有一天不会有心悦之人,倒时你这脸上的疤不是给你徒增悲伤。” 见陆小桃没说话,张束趁热打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你别意气用事。” 他看起明明不大,话却老成。 神奇的,陆小桃心中那团郁结竟因此消散了不少。 她不再抗拒这个提议,看着男人的眸间闪烁着异样的光: “大人,我原先不想消去疤痕是想让自己记着这遭罪,加之我如今是个身份不明的孤女,相貌太过扎眼容易惹来祸端,你知道的,这世道女子极其不易,遂便想着不治疤了。 但大人所说,句句肺腑,我若是拒绝,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说罢,她眨眨眼睛: “大人的动作十分娴熟,揉按的力道也刚刚合适,我娘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好药配上相得益彰的手法会让药效发挥的淋漓尽致。 大人为我如此心忧,我也不能辜负大人的好意,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大人可否答应?” 张束心下好笑,这农女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而且神情无意间流露出的精明之态,恰好暴露了她的所思所想。 好在,她能安心治疤,自己也离离开又近了一步,他配合问道: “何事?只要能让你的伤痊愈的更快,我可以答应你。” 下一刻,面前女子褪去了肩膀上的衣衫,将身子一转,趴在榻上,悠悠看他: “大人,后背我够不到,劳烦你帮我擦一下药。” 说罢,陆小桃还羞涩地笑了一下:“感谢大人。” 张束灼热的指尖撩过女子冰凉的肌肤时,两人同时颤了一下。 待擦完药后,两人皆有些不自在。 张束急急地退出了房间,等他走后,陆小桃才抬起红彤彤的脸颊,含羞带怯的看了眼男人离开的方向。 突然之间,她好似又活了过来。 日子转瞬即逝,半月匆匆而过,陆小桃沉浸在这幸福的日子中,但也有太多的疑惑。 这日在饭桌上,她突然问张束: “大人,之前您说过,陆小桃已死,那我又是谁呢?” 她脸上的伤已恢复的差不多,相信过不太久就会完全痊愈,这段时日又是精心养着,面色倒别有一番温润。 这段时日,女子总是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开心到了极点。 张束猜测可能有几分自己的原因,若是看不出来这农女的想法,那他这太子的军师也是白当了。 可他注定要辜负她,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摆脱她,毕竟为了让她早日养好伤,他对此女可谓又温柔又体贴。 饶是如此,女人此刻的模样还是让他心头一动,他也跟着此女的话题想着,而后,回答道: “你自然还是你,只是,你需要换个名字。” 陆小桃咬着嘴唇:“大人,我没读过书,不识得字,大人可否为我起个名字。” 张束眸光从陆小桃的嘴唇移开,不自在道: “名字你得自己想,若是以后想起来觉得不好听,后悔了怎么办。” “我绝不会后悔。”陆小桃答应的很快,“相反,若是大人帮我起了名字,以后每次别人念到这个名字,我都会特别开心。” 张束的父亲是当朝礼部尚书张天德。 因要讨好他父亲的缘故,他经常被人夸赞。 他又是家中排行最后一个,得尽家中宠爱,从小吉祥话能听的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 可这农女,明明诡计多端,可眼睛晶亮无比,洋溢着无法言说的风采。 他下意识的在她的下巴处一扫,只觉得这下颌就像一根尖尖的细针,在他心上不痛不痒的扎着。 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他装模作样的思考,而后,轻笑一声,调侃道: “不若叫陆珠如何?” “陆珠,”小桃喃喃念着这两个字,“露珠露珠,晶莹剔透,娇艳如珠。” 张束一晒:“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明明是一颗狡猾的水珠子。 “我以后就叫陆珠了。”陆小桃笑的灿烂。 不待张束反应,陆小桃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的碗中,怕他拒绝,急忙道:“为了感谢大人的起名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见张束皱眉,陆小桃又道:“我看大人喜荤不喜素,所以才夹了块肉至你碗中。 我以为如大人一般的书生,饮食会十分清淡,只有像那些兵士武将,才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张束到底没动那块肉,甚至在扫到女人炙热的眸时,心中叹息了一声,而后,放下筷子,平视着女人,淡淡道: “这一个月来,我看你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再过三日,我便送你离开,你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做个营生,重新生活吧。” 女子的面孔如他想象般变白,张束继续道:“太子思虑周全,为你准备了五百两银子,足够你后半生的温饱了。” 不想看到女子哀哀的目光,张束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蓦地,他腰间突然缠上两只手臂,一抹淡淡的清香在他鼻尖旋绕。 陆小桃紧紧抱着他的腰,感受到手下的身躯并不孱弱,相反有一股极强劲的力量时,她将脸埋在他的背上,喃喃开口: “难道大人看不出我的心思吗?” 却不料男人立马掰开她的手推开她,眼中厉色明显:“姑娘,希望你好自为之。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三日之后,我送你离开这里。” . 这三日如何煎熬不说,但日子还是到了。 再次看到张束的脸,陆小桃的心脏还是跳的很快。 建设了几天的心理防线一瞬间崩塌,陆小桃忍住心中的悲戚,在男人冷冷的目光中,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裹。 张束驾着马车将她送往城外,其间一言不发,到了目的地,随意地往她手中塞了一个锦盒。 “大人……” 张束转过身,声音冷漠无情:“走吧,走的远远的。张某在这,祝姑娘一路顺风。” 第6章 算计张束留在京城 城外人烟稀少,偶尔人群结伴而过,都会朝这对怪异的男女望去,而后估摸着,又是对小夫妻闹了别扭,都投以打趣一笑。 更有甚者,一位男子还上前劝慰道: “公子,你看你这小娘子长的多好看,何必惹的人家掉眼泪,最后难受的还不是你。” 大盛三十年前建国,脚下的土地皆由当今圣上征战而得,疆域辽阔,民风彪悍,遂男女大防并不严重。 张束并不理会,背影越走越远。 陆小桃没想到他如此绝情,她心里一急,一个想法猝然占至心头,惊叫一声: “大人……” 此声音成功引了张束回头,就见女人双眸一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一惊,慌忙跑去,下意识将人抱在怀里,晃了晃人,只有两片睫毛轻轻煽动了几下,好似那调皮躲闪的小兽。 女人怯怯地抬起眼皮:“大人,我头好晕,不知为何,我心脏跳的好快。” 张束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的怒目圆睁。 不待他有所反应,女人哀哀悲泣:“大人,你叫我哪去,我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加之又是一个女人,我能去哪里呢,大人,我害怕。” 陆小桃小心翼翼将头搭在张束的胸口,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脏更作怪。 她疑惑地抬起头:“大人,你的心脏跳的好快。” “大人,我就留在京城好不好?” “大人,你是在太子手下当值吗?我知太子是个爱民如子的好人,加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现在无父无母,家也回不去,田也种不了,但我会照顾人,可否大人帮我在太子面前说个情,让我在太子府上做个奴婢,这样也好报答太子的大恩。” 也能日日看见你。 陆小桃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她在赌,赌这个男人对她这个漂亮姑娘还是有些恻隐之心。 她悄悄瞥了眼男人,恰好撞上他的视线,男人眸子里盛满了不满和无措。 陆小桃赌对了,张束对她这副无赖泼皮样着实没有办法。 他还想挣扎一下,可女人不给他挣扎的机会,一头扎进他怀里,哀哀叫着: “大人,今日太阳好大,晒的我的头好痛,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下如何?不然,我这养了一个月的身体可就前功尽弃了。” 谁在乎你这身体健康与否?他无非是照着太子殿下的吩咐而已。 他想反驳两句,又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他先瞅了两眼地面,绿草丛生,软绵茂密的一片。 接着两手一松,陆小桃“砰”一声掉在地上。 “啊……” 女人惨痛的声音又惊了男人一跳,他额角青筋直跳,心中后悔,又急忙俯下身去看女人的情况。 陆小桃一个抬头,趁他不注意,嘴唇很快的在他脸上贴了一下,而后低着头轻笑出声。 迎面的男人浑身僵硬,冷了面孔,心中烦躁愈深:“你可知羞耻二字怎讲?” 陆小桃笑着回答:“我没读过书,不知羞耻二字是什么意思。而且我娘生前说过,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到了我这,我直接把这层纱撕了岂不是效果更好。” 简直不可理喻! 张束着实不能理解女人的想法,只觉得陆小桃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限度。 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农女丢弃自己的尊严。 他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而她只是一个农女,这也就罢了,她虽长着一副漂亮面孔,可行事轻浮,竟以为做这些举动就能让男子对她另眼相看,甚至喜欢她。 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人,你刚刚弄痛我的腰了,我腰有点直不起来了,可否搀扶一下我。” 话说完,男人面色还是不悦,可还是小心地扶起了她。 陆小桃一瘸一拐地回到马车上,心满意足地闭目养神,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自然不敢再去骚扰男人。 要有分寸,毕竟来日方长嘛。 . 马车在京城西处一座偏僻的院子前停下。 小桃在张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男人的脸上是装都不屑装的不情愿,小桃装作看不懂,并不十分在乎他的情绪,将大部分的视线都投在面前的这座宅邸上。 一个二进院子,装饰并不称得上精致,但五脏俱全,是小桃梦寐以求的家。 “在我禀明太子之前,你就先住在这儿。” 小桃“嗯嗯”了两声,心中却不以为意,刚刚在城外所说的话只是权宜之计,她的目标可是面前的这位大人。 她喜欢张束,他又长的好看,文采也好,是个如意郎君的最好人选,她决定早早将人拿下,给他生个大胖儿子。 陆小桃娇艳的脸上现出一抹动人的笑颜:“大人,这是你的家吗?” 男人瞥了她眼,并不搭理。 小桃不以为意,又道:“大人,你看,屋子里好多灰尘,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 这座院子是张束为了帮一位旧友解燃眉之急买下,买下后便丢在脑后不曾住过。 今日若不是因这女人,他也不会想到他在这还有一座宅子,当前放置她倒也十分合适。 做到如此地步,张束自认为无可挑剔。 不过一个小小农女,就算被冤枉了但也没了性命之忧。 他和太子也因着这层缘故对她多加照顾,如今更是将自己的居所给她暂住,算得上是恩怨两清了。 只待跟太子禀明一声,这个女子他就不管放任自流了。 冷眼看着这农女将宅子摸透,而后竟想拉着他一起打扫屋子,张束自是不做这种事,拒绝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这段时日张束虽不在太子身边,但太子的事情他都知晓。 他是太子一党,自是关心太子的境况,知晓皇帝对于太子的猜忌又多了一分,这自然让他倍感焦急。 当今圣上骁勇善战,马上功夫称的上举世无双。 治理朝堂也有一手,大权独揽,霸道程度让大臣们只能小心揣测圣心,就怕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对皇子们也一样,皇帝冷漠无情,皇子们绞尽脑汁讨好,也只落了无视的状态。 唯独对太子是个例外,不仅亲自教导其权谋之术,更是一举将他带往权力中心,让太子年纪轻轻便有如今不凡地位。 但皇帝…… 张束“啧”了一声,当今圣上得位不正,靠着残忍血腥手段逼宫,登基后又手刃了所有亲兄弟,其人难以捉摸,谁知会不会突然弃了太子呢。 怀揣着心思,张束踏入了太子府,马进好日没见着张束,急忙给太子通报。 崔锐正在处理公务,闻言,头都未抬,只吩咐他进来。 谁知,他一进门却忽地在案前跪下。 崔锐执着狼毫笔的手一顿,这才微挑凤眸,眯眸看向下首之人。 张束其人他是了解的,平日看着平易近人,内里极其骄傲自负,这样干脆利落地跪在他身前一副做错事的态度少之又少。 在他面上逡巡一瞬,崔锐淡淡开口:“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束面色凝重:“殿下,那农女在臣的悉心照顾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今日臣本欲送她出城,但此女狡猾,竟缠上了臣,臣不得已带她回了京城。 只是臣担心,京城耳目众多,若被人发现,岂不是给殿下埋下祸患。” 张束一副义正严辞,大义凛然之态。 崔锐闻言,身子微微前倾,眸中带了些居高临下的俯瞰:“你既知晓京城耳目众多,又为何带她回来?” 张束眸子一闪,一时无言。 良久,他才幽幽道: “殿下,此女诡计多端,她既不想离开,若强逼其走,可能会适得其反。 如今属下带她回了京城,也是在殿下耳目之下,好得个放心。 只是此女实在狡猾,属下怕此女保不准哪天接触到了容王一党,后果不堪设想。” 崔锐盯着张束看了半晌,轻启薄唇:“依张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他的眸一瞬不瞬盯着张束的表情,好似要从这张冷静的面孔上看出什么蹊跷。 却见张束抬起头,双目微眯: “若此女妨碍到太子的大业,无需太子动手,臣会送她一程。” 听了此话,崔锐唇边一勾,浅酌了口茶,继续垂首处理案上的公文。 第7章 与张束迷乱一夜 陆小桃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宅子收拾干净,也是这段时日养的她有些懒了,做起事来竟还有些气喘吁吁。 休息了一刻钟,她本想着去往最近的集市买点东西,可她现在身份毕竟特殊。 她从张束那得知,自己是被调包救走的,还算个在逃犯人。 二又不太熟悉周边环境,遂她不敢去赌,就怕运气不好碰上了什么熟人,打算等风波彻底结束了再出门。 这可给她犯了难,今晚对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环,若是没有好酒好菜,直入主题岂不是少了很多情趣? 陆小桃不愿自己与张束的开始这么直来直去,所以坐在杌凳上一时纠结起来。 其实她常年在陆家村待着,除了她那堆极品亲戚之外,这世上也没几个认识她的,何必草木皆兵。 可万一呢! 那日,抓她的除了有一位大人外,还有几个官兵,她这段时日如此倒霉,说不准出门就碰上了。 一时,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觉得她的大好前程在现实面前都化为了泡影。 此时,门环突然响了。 难道张束回来了? 陆小桃一边猜测一边去开门,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陌生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脸上堆着笑意,褶皱漫延在其眼角上,让小桃都快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猜测那抹精光是一抹善意。 也确实是善意,这老妇人今早看到隔壁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一对模样相衬的男女,只觉得男子气质格外不同,猜测着是不是什么人物,跟家里人一合计,就起了结交之心。 她手上拎了几瓶酒,笑眯眯地对陆小桃道: “我是隔壁的林嫂子,今天一看来了新邻居。我家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几瓶酒是我儿子专门调制,有价无市,所以我拿了两瓶送给你。” 陆小桃同样乐呵呵的:“林嫂子别这么客气,我们初来乍到,哪好意思收你们的东西。这酒如此珍贵,我们不能收。” “哎,”林嫂子瞥了一眼里间,没瞧见男主人的身影,偷偷将陆小桃拉到一边,悄声道: “姑娘,这酒可是好东西,尤其对你们新成婚的小夫妻来说。 你别怕林嫂子是坏人,我在这住了三十多年了,就喜欢结交朋友。 我看你和你丈夫模样都长的好看,气质又好,所以才来结交,这酒你收下,大不了到时候你也送我几瓶酒就扯平了。” 此话惹的陆小桃哭笑不得,但听到这酒对夫妻二人有好处这里哪里还有不懂的。 心中一动,但到底还是警惕,毕竟这么好心的老妇人难免怕有诈。 老妇人估计也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急的想开坛就给她喝两口看看,被陆小桃笑眯眯地拦下。 陆小桃收下这两瓶酒,嘴巴像抹了蜜: “林嫂子,我相信您,我只是怕我丈夫知道我收东西,怕他生气。” “你放心吧,姑娘,等你们体会到了这酒的妙处他爱你还来不及呢。” 说的陆小桃面上一片绯红,心中愈加清醒,她想着,此番天时地利,她不相信拿不下张束。 索性也收了林嫂子的东西,又厚着脸皮讨要了一点食物,给钱的时候被林嫂子拦下,直文邹邹地说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 刚刚还在烦心的食物得来竟不费吹灰之力,让陆小桃心情愉悦,来不及思索更多,便准备起来。 花了一个时辰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张束也在一刻钟后敲响了门环。 门打开,便见到白净的一张脸在看到他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颜。 张束脚步一顿,反应过来后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陆小桃关好了门,跟在他身后关心道: “大人,是不是累了?我给你准备了好酒好菜。” 说是好酒好菜,只有三道荤,一道素和两瓶酒。 张束瞥了眼她,见她小心地观察他的反应,一时无言以对,又有些好奇: “今日你出门了?” “没有。” “那菜和酒哪里来的?” 陆小桃眯着眼睛,骄傲地像是一只小狐狸:“你猜?” 张束冷了脸,她以为他会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 可笑,他最是讨厌矫揉造作的女人。 直接无视她,在桌前坐下。 陆小桃也不生气,急忙在他的杯子中倒满了酒,同时也倒满了自己的杯子。 “大人,这是隔壁的林嫂子专程送来的,说是有名的好酒。 我本来不想收的,但她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多的很,我思忖着也对,所以便收下了,大人,你尝尝。” 张束也没做多想,这在大盛本就是极其普遍的事情。 可他今日来并不是为了与她吃饭喝酒的,光是想想就非常引人遐想的举动,他怎么可能会给这农女这种信号。 无非是太子的吩咐让他不得不来,太子说,他明日要瞧瞧陆小桃。 两人都知晓未尽之意,若是张束所说是真的,那么陆小桃未来情况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余光瞥到这农女,一时竟不敢看她。 他本就是为了太子好,为何不敢看她? 张束又理直气壮起来,挺直了身板,悠悠道:“你准备一番,明日太子要见你。” 几不可察间,陆小桃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如常,点点头,笑着让张束吃菜。 张束起身:“天色已晚,我走了。” 既然已经将来意说明,也没必要坐下去了。他已有一个月没见着父兄,今日如何也要回去问候长辈。 陆小桃也没拦他,还是坐在桌子上,只是一双眸子突然盛满了水意。 果然,女人下一秒轻声道: “大人,这些菜是我做来专门感谢大人的,可花了我两个时辰。” 张束瞥了眼这四道菜,何德何能,能做两个时辰。 他双手抱胸,理智告诉自己,应该立马走,因为上午才领教了一番她的演技,此时她故技重施,若是无观众,她的戏也毫无意义。 可他就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她楚楚可怜的双眸,心中还嗤笑。 女人不需要张束的回答,自己就可以自顾自说下去: “大人,若我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尝一下我做的菜再走该如何?兴许,见了太子之后,我与大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这句话,直戳张束的心怀。 想着女人明天之后估计又要走上一条艰难坎坷的求生之路,这其间还是他亲自参与的,他一时竟心虚起来,同时,还有一些隐隐的不得劲。 不就吃顿饭? 张束思量了会儿,觉得也不怎么耽误时间,吃完后还是可以回府看望父兄。 陆小桃看他重新坐下,心中不由舒了口气。 原本只是想着今晚调个情不做其他就是,可她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不由改变了主意。 她上午所说去太子身边为奴为婢报答太子只是一时戏言。 太子又不缺少伺候的,她给太子做个婢女报恩不仅耽误自己的青春也实在亵渎太子的恩情。 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可以与张束生个儿子,以后让他誓死效忠太子,不是比自己伺候太子好得多吗? 想着,陆小桃起身,将杯盏高高举起,对着张束又是一番甜言蜜语的轰炸: “大人,这杯酒是敬您这一路以来的照顾。 我知晓大人是做大事的人,这段时日却将时间浪费在我这无用之人身上,这杯酒敬您的胸怀。” 说罢,颇为豪气的将酒全部饮下,看的张束眼皮一跳。 指腹捏着杯盏,张束突然轻笑一声: “陆珠,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这酒初时还没什么感觉,陆小桃好似饮了杯白水,心下对这酒的期待便降下来了,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反而喃喃道: “大人,这酒好难喝。隔壁的林嫂子还说这酒味道醇美的很,我看也不过如此。” 于是又喝了一杯,咂了咂,不辛辣,也无其他味道。 陆小桃感觉自己被骗了,脸顿时皱成一团。 这副反应逗笑了张束,他好奇起被陆小桃称为难喝的酒能是什么味道。 一杯一饮而尽后,在女人好奇的目光下,他神色如常地点点头: “确实难喝。” 失望! 陆小桃知道,今晚彻底没戏。 她笑容淡了下,勉强地点点头,开始吃起菜来。 陆小桃的厨艺很好,尤其是桌上的酸醋鱼,爽口开胃。 张束吃了第一口后,筷子便忍不住停留在这道菜上,但吃多了难免口渴,两人都将林嫂子的酒当成了解渴的白水。 气氛不知是从何时变的。 陆小桃已经沮丧的不说话了,她将饭菜端到小厨房中,漱好了口,回去的时候以为张束早就走了。 她也不气馁,想着下次再想办法。 没成想,男人没走,施施然地坐在桌旁等她。 “大人,慢走,天色已黑,一路小心。” 小桃软着声音,心里其实不想他走。 张束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可是身子没有动。 他不敢动! 陆小桃眸色一闪。 她是何等聪明的人,便递了一抹视线过去,发现男人看她的眼神有丝不对劲。 心中大胆地猜想着,同时不动声色地靠近男人。 也许真是老天在助她,她没有注意到脚下张束腿的位置,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天旋地转间刚好坐到了他的腿上。 不用说,陆小桃什么都明白了。 红霞布满了她的脸,整个身子都在不住轻颤。 她还想装一下,可她发现身体反应比理智更快袭来。 男人眸色幽深,呼吸迷乱,胸膛在女人手指攀爬上来的瞬间,起伏愈深。 一种畅快之感袭遍陆小桃的大脑。 明明前一刻他还冷静自持,清高的仿佛是天上的雀,让她看的心痒痒却无可奈何,此时,这只鸟儿被她射下了云端,摔入了尘世。 温软的触感在张束的唇间蠕动,滚烫爬满了他的全身,耳边袭来陆小桃暧昧打趣之言:“原来大人也喜欢我呀。” 这靡靡之音让他身子更紧,双眸紧紧追随着女人调笑的眼。 感受着怀中的软香,他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 他突然清醒起来,想到了玉容的丫鬟下午给他带了一封信,让明日在惠园楼相聚,说有要事相商。 他眸间有了一丝清明。 玉容与他向来不咸不淡的当个朋友,从前都是他主动相邀,借着朋友的名义凑上前去,这次她的举动让他欣喜,可这抹欣喜在女人唇贴上来的那一刻,又彻底陷入迷茫。 这个女人不知羞耻的在他唇间大胆试探,让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见她试探了好一会儿,他忍的额头都在冒汗,终于忍无可忍道: “你就只会这样?” 陆小桃一愣,除了这样还能如何? 此生让她如此勾引的人并不多,那个已死的容王算一个,她当时还未有什么动作,便已被其泼了一盆凉水。 想到那个让她如此倒霉的容王,她的热情有了一丝冷却。 还没来得及细想,张束实在忍不住,双掌紧紧箍住女人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滚烫的额贴上她的,狠狠喘了几口,他如狼般饥饿的眸死死看着她。 陆小桃被看的不明所以,突然眼前一黑,原来是男人将她的衣衫撕破遮在了她的脸上。 她身子一轻,转瞬间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猛的一沉。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衣衫在她头顶起伏,她差点不能呼吸,喘不上气来。 突然,她重获光明,眼睛在帐子上终于找到焦点。 视线好不容易找寻到男人,男人拧着眉,满脸欲色,吐出的话却似要啃食了她: “这是你自找的。” 烛火照映下,男人的眼彻底痴狂。 那抹疯狂也让陆小桃的心爬上炙热,恨不能与他一起燃烧。 自找的? 陆小桃偷偷笑了下,泪珠滚落在其绯红的小脸上,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其他。 张束,我甘之如饴。 她紧紧抱着男人的身躯,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捱过这痛苦的一夜。 一夜无眠,风里吹来几丝暧昧的气息,等陆小桃醒来时,天光大亮,已是巳时。 身侧的床榻冰凉一片,不知何时,男人已悄然离开,留给她的只有身子上残留下来的撕痛与疲倦。 心上无声的多了缕失落和难受,沮丧也在不知不觉间爬上她的脸。 他昨晚那般热情,她以为今日一切便会水到渠成,她会顺理成章成为她的妻子。 陆小桃并不知晓张束的身份,只以为是个在太子身边当差的官人,可能会有几分家世,但她并不了解其中的关系,所以也没什么概念。 她假模假样地哼了几声,无人理睬。 面色一白,只匆匆在身上披了一件长衫,踩着布鞋,在院子里一扫,根本没有旁人的影子。 第8章 太子想杀了她 而此时,张束正跪在太子身前。 崔锐正摩挲着指腹间的玉扳指,神色莫测: “昨日你说这女子狡猾多端,需得十分留意。孤本打算依张大人所言给此女一个痛快,怎么今日,张大人又不想杀此女了?” “殿下,属下出尔反尔,该罚。” 张束垂在两侧的拳头狠狠紧握,每个字都似从齿间磨了又磨。 “是该罚,”崔锐嗓音平淡,“但孤很好奇,为何一夜之间,你便改变了主意?” “因为,”张束闭上了眼睛,“她已是属下的人。” 霎时,崔锐一怔,淡淡开口:“想不到张大人还玩起了金屋藏娇的把戏。” 说罢,他摆摆手:“要跪就去外边跪,别在这挡事。” 张束起身又跪至外间,面色苍白,脊背挺直。 崔锐收回视线,眸中不由蕴了抹沉思。 待张束跪足了一个时辰,崔锐也懒得理他,摆摆手让他滚后,叫来了隐在身后的暗卫,冷声道: “去把那农女捉来送到孤面前。” . 陆小桃从早间一直等到晚上,连张束的人影都未见到。 她一颗心惴惴不安。 她还以为至此以后男人会乖乖落到她的掌心,可一日的空等又让她焦虑的思索着,兴许他并不在乎这一夜,只当是露水情缘或是其他。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陆小桃无法接受。 算计来算计去,便只得了这番结果吗? 昨日他还说今日会见太子,可今日,没有见到太子,她连他的人影都未见到,他厌弃自己了吗? 袖中的拳头一寸寸收紧,一股没由来的怨恨在她心间横冲直撞。 忽地,她身后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还未转头,她已被男子捂住了口鼻,一个纵跃,消失在了屋子里。 陆小桃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眸光所过之处,只有暖暖的几点烛光。 若隐若现之际,从门口处徐徐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身姿挺拔,姿态甚优,闲庭信步踱至身前,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良久,在捕捉到她颈间的红痕时,才讳莫如深地开口:“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孤的书房?” 太子! 陆小桃没想到竟在清醒状态下见到了太子,一触到男人俊逸的面庞,一颗惊慌的心瞬时尘埃落定。 她还以为是什么歹人,但看到太子殿下,她顿时就不怕了。 看到这个救命恩人,她眸中溢满了崇敬,在地上给他嗑了一个头,朗声回答: “太子殿下,农女原名叫陆小桃,现今改了名字叫陆珠,您救过我两次,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不管如何,殿下的大恩大德小桃没齿难忘。” 崔锐“哦”了一声,淡淡又道:“不是让你离开京城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殿下,农女原是想着离开京城的,可是农女从小到大没出过陆家村,对外间的世界很害怕,思来想去还是不想离开京城,只是隐姓埋名,在京城一处院子里住下。” 陆小桃口齿清晰,有理有据,崔锐听了女子过度坦率的话沉默了一瞬。 就在这个当儿,陆小桃羞涩的补充了一句:“现今,与张大人住在一起。” 见这女子故作娇羞的脸,崔锐眸色微暗。 三日之前,那女子笃定的告诉他,太子以后荣登大典,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可张束却可以,他真诚,执着,遂她要选他。 几次三番被拒绝,他当然知道这是她拒绝他的借口。 她对张束无情,她对任何人都无情,她只是不想卷入皇家斗争,他挣扎了良久,终于决定成全她。 可她选择的男人昨日与一个狡猾的农女有染,不仅如此,张束还跑到他跟前只为求他饶这农女一命。 霎时间,崔锐欲取她性命之感强烈到了一个极点。 她虽有十分的狡猾,可在他面前却无处遁形。 她刚刚此番作态分明是要昭告他,她是张束的人,已然这般挑衅,以后可如何得了。 陆小桃没有得到回应不由想抬头看看太子的反应。 她知道在太子面前耍这些小心机是不对的,可今日一天没见着张束,她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在她的顶头上司面前,她只想做实了自己的名份。 可想到上首之人是太子,是天底下极为尊贵之人,又不敢轻举妄动。 她低垂的眉间只看到一双黑色云靴在身前站定,而后她听见了太子意味深长的声音:“抬起头来。” 陆小桃小心地抬起头,迎面与太子深邃的眉眼对上。 “殿下,不知您深夜找来农女是有何事?” 她并未从太子的脸上看出些什么,陆小桃心中不由有些不好的预感。 太子的眼神虽清明,却给人一种极为无情的错觉。 她在这种眼神中自惭形秽,但后背处却升起了一股冷颤。 她忽然觉得,太子似乎并不是她所想象中那般清风霁月。 他的脸看起来如此美好,可自带一股威严冷冽。 太子要杀了她! 一个念头突然窜至心头,让陆小桃大吃一惊。 虽然太子并没表露,可她就是如此笃定。 因为太子的这副样子让她想到了在狱中备受折磨的三天,那审问她的大人也是如此模样,恨不得将她拆之入腹,化为齑粉。 只是太子比起那大人,这种欲要杀她的心思却淡了很多,估计还要思索阶段。 虽不知太子救了她现在为何又想杀她,陆小桃还是如临大敌,心在嗓子眼中跳了半晌,突然轻声道: “太子殿下,当日张大人说您思虑周全,不仅救下农女,还为农女日后着想,给了农女五百两银子,因一直没办法亲见您,那银子一时也没办法还您。 今日见到您,那银子却没带在身上。 您救了农女两次,农女何德何能接受您赠送的银两呢。 农女一无所求,只愿一辈子报答太子的恩情。” “五百两银子……” 陆小桃只见太子突然轻笑一声,心脏霎时一跳。 接着就见太子眸光饶有兴味地在她面上打转:“你要如何报答孤的大恩?” 陆小桃绞尽脑汁:“自是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 陆小桃走后,暗卫从阴影中走出,疑惑问道:“此女要如何解决?该杀了吗?” 崔锐懒懒地舒展下筋骨,摇摇头:“罢了,此女既已成了张束的人,日后让张束好生管教就是。” “可张大人不是与沈丞相家的千金好事将近?” 暗卫在崔锐睇来的眼神中自觉多言,却没注意到太子深沉的眸色。 第9章 使计住在东宫 从东宫出来时,夜色寂寥,四周无人。 陆小桃不知晓回去的路,站在原地难得彷徨。 太子的目的不得而知,却让她感受到了危险。 她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思念张束,妄想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将自己抚在怀中,抹去她的担惊受怕。 想到张束,心尖不可抑制地刺痛了一下。 不敢再想,只敢埋头向前。 走了半截,不知是陆小桃太过警惕,还是她六感灵敏,只觉有道神秘莫测的影子悄悄跟随。 因昨晚之事她身子并不利落,所以走起路来步伐也缓慢。 此时她所在的位置距离东宫并不远,只需她转个身,便能见到东宫前伫立的两名守卫。 转了转双眸,陆小桃装作若无其事,步履缓慢地走着,尽量与东宫控制在安全距离之内。 她特意走在花岗岩条石路中间,以便让来者的黑影在月色中照的分明。 那是一道光明正大的影子,光明正大到不怕被陆小桃发现,也不会让人觉得异样。 可陆小桃却倏地毛孔颤栗,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缓缓转过了身,而后在男子探究的目光中面色一白,浑身发颤。 那三天地狱一般的日子猛地在她脑中缠绕不去。 在入狱之前,她觉得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人心。 陆小桃讨厌贪婪的亲戚,讨厌喜欢她却不愿娶她的书生,讨厌别人看她是个孤女便想欺负占她便宜。 可入狱后,她才知,鞭子笞在身上那疼痛的滋味。 那铁片在火上一炙贴在皮肤上瞬间就能让人目眦欲裂。 她不是个人,她在那里只是个畜生…… 原来最可怕的,是能让人变成畜生的刑具。 而面前之人,就是那对刑具了如指掌,不时还看着她惨状轻笑的大人。 即便夜色再深,这个人,她也认得出。 本能的害怕让她双腿一软,咬着牙,她故作镇定的直视前方,经过他身侧时,听到他不轻不重的声音: “姑娘,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陆小桃嘴唇一颤,皮肤上冒起了细密的汗珠,顷刻间心慌意乱。 陡然升高的温度将她的大脑烧的无从思考,只加快了步伐,窜到东宫前,对着那两名侍卫道: “我的东西掉了,我进去拿一下。” 东宫的人眼色都不一般,见刚刚还面色如常走出太子府邸的姑娘脸苍白的不像话,瞳中还溢满恐惧,两名守卫对视一眼。 其中一名守卫疾步进了东宫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太子的贴身侍卫乌勇走了过来。 他看一眼外边,宵禁时分外间已无人,这姑娘此时的模样便显得格外突兀,便让陆小桃进了门。 哪只刚进门,女子突然跪至他身前: “求求大人,让我见见太子,我有要事要说。” 乌勇刚刚已跟太子说起过这事,不然,这姑娘连府邸都进不来。 但太子愿不愿意见她,他不敢揣测,只能让陆小桃等待片刻,去太子寝殿将此事一股脑说了。 太子的贴身侍从马进正为太子更衣,见太子面色平平,不为所动,便回了外面:“太子要休息了,不得打扰。” 乌勇照常回了,又道:“姑娘掉了什么东西?如若找到了就赶紧回去吧。” 陆小桃今晚是万万不敢出这个门的。 她可以在张束和太子面前伶牙俐齿,是因为她知晓张束虽厌她却照顾过她,太子现在对她动了杀心可曾经救过她。 这两人都因为莫名原因对她执手相救过,可外间那个大人,是真真切切折磨过她,对她存了杀心。 陆小桃真觉得最近倒霉透顶,总有意想不到的倒霉事等着她。 她发誓,此番回去之后定要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但今晚,她一定要留在东宫。 心知即便嗑再多个头都无法让眼前这些人转变,她不由灵机一动,郑重道: “大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太子说,是与容王有关的,事关紧急,希望大人速速通报。” 容王! 乌勇眸色一凛,意味深长瞥了眼面前的女子,悠悠转了个身。 一会儿,陆小桃便见这位大人将她请至书房,陆小桃面上一喜。 她紧随在乌勇身后,进了书房。 不同于前一刻的微弱烛光,此刻书房内亮如白昼,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置于书房两侧,尽显夺目。 但如何也夺不去坐于案前男人的风采,一袭墨发黑的发亮,奢靡之下竟将崔锐的面孔衬得愈显锋利,如那开了刃的刀,出了鞘的长剑。 男人随意地披着件月白色长袍,不疾不徐品着一口温茶。 马进冷声开口:“你最好有重要的事说,不然扰了太子的休息可是大事。” 陆小桃对下跪之事已经十分熟练,当即跪下,面上诚挚: “太子殿下,农女所说之事是关于死去的容王。 虽不知对于太子来说是不是大事,但太子对我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回报,思来想去只有此事或许对太子有用,所以便向太子禀明一切。” “哦?”崔锐声音平平。 在这种宁静的气氛下,陆小桃竟感受到了比在狱中还要危险的死亡气息。 陆小桃垂着头,心下大惊,小心斟酌起话来: “太子殿下,容王虽不知为何会身亡,但他确为农女所救。 当时,农女去山上砍柴,在山中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容王。” 陆小桃抬眸看了下太子,小心补充道:“其实农女原不想救的,因为怕惹来麻烦。 但农女曾受过太子恩惠,又在一次巡游中见过太子,见这男子与太子有几分相似,想着无法回报太子的大恩,却可以救与太子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也算是补了农女心中的遗憾,便救了回来。” 书房内一时无言。 陆小桃不敢去深究太子那双紧盯自己的眸光。 她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开始绕: “说来也是奇怪,请了郎中后,此男子虽一身血腥,身中数箭,可却没有一箭伤到心脉,连那郎中都说,他运气好的不像话。 他身上的箭哪怕有一只偏了都会命丧当场,可他只是失血过多,喝了几味补血的药,昏迷了三日竟醒了。” 乌勇和马进听到此,眸色皆一闪。 崔锐来了兴致,微挑眉眼:“然后呢?” 陆小桃承认,她虽有几分小聪明,可与书房内的人相比,她浅薄的过了头。 她看不懂太子的想法,她不知道他想听什么话,她捉摸不透,只觉得他吐出的三个字就像唐僧的紧箍咒,既沉重又痛苦。 她原意只是想找个理由暂住东宫一晚,可此番却有一种不堪重负之感。 好在容王已死,可以让她随便编,她又不敢编,挣扎一番,还是编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其他的便没了,那晚,容王说她思念家中的妻儿,想第二天就走,可最后却死了……” 书房内,马进和乌勇都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陆小桃。 良久,崔锐起了身,踱至陆小桃身侧。 盯着她低垂的头颅望了半晌,忽地轻笑出声:“你是孤平生所见,胆子最大的!” 陆小桃在这一刻迸发出无限大的勇气,头一抬,一双眸亮如星辰。 “太子殿下,农女怀疑,容王之死另有蹊跷,容王是被人害死的,而后诬陷农女。” 这句话掷地有声,惊地乌勇和马进眼皮一跳。 崔锐眯了眯眼,唇角一翘。 陆小桃直直与他对视: “太子殿下,第二日一早,就有官兵到了农女家,仿佛知道容王出事,二话不说就将农女拉走关入了大牢。 之后不听农女辩解,屈打成招,将陷害容王之事构陷到农女身上,仿佛就是为了掩盖这遭事。” “太子殿下,凶手就是那日对我屈打成招之人,邓贺!” 说完此番话,陆小桃也泄了力气,软软瘫在地上。 “殿下,此番皆是农女的猜测。 皆因刚出太子府,便被一男子鬼鬼祟祟跟踪,那男子就是邓贺,农女思来想去不对劲,便来禀报殿下。” 男人的眉间染上道似笑非笑的涟漪,指腹间把玩的帝王玉温润灵秀,细腻如脂。 陆小桃抬起头,弱弱道: “殿下,若是农女被邓贺抓走,农女即便是死都不会说出太子殿下救了农女一事。 可邓贺阴险狡诈,保不准脑补联想,牵强附会,将此事与殿下牵扯到一处,遂农女只能拼了命的保护自己,绝不辜负太子殿下救来的一条命。” 一道低低的闷笑声在耳畔回响。 陆小桃面上一窘,知道太子已从她兜兜转转的话中知晓了目的。 但只要太子殿下没生气就好,自己的小命还可以保住。 “马进,”崔锐的声音里还有未褪的笑意。 马进恭敬道:“太子殿下,老奴在。” 崔锐下巴点了点陆小桃:“好好安顿这位知恩图报的姑娘。” 陆小桃的两只耳朵悄然滚烫起来。 崔锐又在女子头顶睇了几眼,才悠悠出了书房。 月朗星稀,男人身影飘逸如仙。 陆小桃缓缓松了口气,心中那块大石也落了地。 “姑娘,跟我走吧。” 警报解除,陆小桃犹如重获新生,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一触就倒。 对马进笑了一下,刚起身,跪了太久已然麻木的双腿差点摔倒在地,稳住之后跟着他走进了西侧的客房。 一路上,她不敢乱看,只知走了很久,周边是密密麻麻的竹林,偶尔随着微风发出“竖竖”的响动。 到了屋里她随意地打量了一瞬,屋内装潢摆设清逸秀致,素洁文雅,倒与太子的气质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他的陆小桃见识浅薄,不敢评价,寻到了床榻的位置,躺在床上就要入睡。 可思绪就像一团乱麻,在此时反而越来越清晰。 先是邓贺的面孔在她脑中浮现,想到那张可怖的面孔和蛇蝎的心肠,她只觉晦气,将其狠狠压下。 张束的身影翩翩而至,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此时他在做什么呢? 他……是在懊恼还是在后悔呢,亦或是认命了,打算接纳她了? 不管是哪种猜测,都让她紧抿了嘴唇。 快到三更,她眼皮实在支撑不住,思想混沌之下,不知不觉入眠。 再次睁眸时,被几缕阳光不经意间刺了下眼皮。 紧接着,就听见外面传来马进的声音:“姑娘,太子殿下让您跟他一同用膳。” 一个激灵,陆小桃瞬间清醒。 “好的,大人,我速速就来。” 在镜子前整理了下仪容,除了眼下两道深深的暗影,倒也无伤大雅。 对于太子殿下,陆小桃不敢生出任何逾越之心。 一路上小心翼翼,到了太子面前,又自动升级成了恭敬谨慎。 “坐下一起用膳吧。” 崔锐今日穿了一身黛蓝色圆领袍,墨发束冠,两鬓齐整。 陆小桃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太子的话也不敢应下,一时尴尬,嘴巴不似昨晚那般利落:“不用了,农女不饿。太子殿下,农女一会儿就走。” 崔锐施施然望过来,颇感好笑:“若是邓贺还在外守着可如何?” 马进听出了太子话里的打趣之意,可陆小桃听不懂。 她一听邓贺这两个字,就像老鼠遇见猫,一瞬间僵硬:“殿下,邓,邓贺有这么闲吗?” “他是刑部侍郎,抓人是他的分内之事。”太子淡淡应道,“当真不一起用膳?” 她一个农女又有何资格跟太子一起用膳? 简直折煞她了! 太子叫她一起用膳是高位者体现平易近人的手段,若是自己应下了就是没有抬举,不识体统了。 陆小桃万万不会上这种当。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会看眼色,在恰当的时机做恰当的事,于是敛眉低声道:“感谢太子殿下的抬爱,农女就不跟着一起用膳了。” 崔锐无声瞥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早膳颇为丰富,他姿态不急不缓,每道菜都浅尝两口。 陆小桃肚子早就饿了,偷偷瞥了几眼,不由腹诽果然是天皇贵胄,光是早膳就有十几道菜,而且太子每道菜吃两口便不吃了,实在是铺张浪费。 她胡思乱想的当儿,崔锐已用完膳。 见她还呆愣在这儿,不疾不徐道:“孤已通知了张束,过不久他就会来接你。” 陆小桃惊喜地抬头,急急应道:“感谢太子殿下。”说罢,不禁又磕了一个头。 男人瞥她一眼,食指懒懒叩击着方桌:“起来吧。” 话音刚落,他眸中又凝了抹打量,又道:“你与张束既已私定终身,婚事何时筹备?” 这话给了陆小桃无限遐想,只当太子也承认了她和张束的关系。 她双眸发亮,接着又黯然下来,声音有些委屈:“太子殿下,农女已有很久没见到张大人,不知张大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此女十分狡猾。 张束的话言犹在耳,几番的交手也让崔锐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并未对这农女上赶子的试探表现不悦之色,只是意味不明轻吐着言语:“张大人心性率直,估摸着是因为心上人的原因才不敢接受你,看来你还得再接再厉。” 话罢,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走出了正厅。 第10章 被张束抛弃 张束到达东宫时,陆小桃正痴着一双眼望着他。 他不经意瞥过那双晶亮的眸,微挑的眼尾还带有一抹淡淡的殷红,好似刚被伤感裹袭,如今才褪了红。 他一愣,视线下意识躲避,到书房与太子道谢后,便拉着陆小桃出了府邸。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张束迟迟未有上车的动作。 陆小桃忍着心中的酸胀和切齿,极力的将太子所说的话抛之脑后,可眸中还是控制不住的凝了点儿哀怨,转瞬即逝,又被温柔和失落填满。 也不顾还在太子府邸,她牵起男人的手贴在胸前,轻声开口:“大人昨日消失了一整天,陆珠牵肠挂肚,难道大人就不怕陆珠担心吗?” 她故技重施,头还未靠近男人的胸口,他已退后一步。 陆小桃再抬头,张束瞳孔中的不屑和冷漠连装都没有装的想法。 心尖像被针扎似的刺痛起来,陆小桃想不明白,她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站在这儿,楚楚可怜,娇媚动人,怎么他就像一颗暖不热的冰块,让她好生辛苦。 明明那晚他那般热情,她至今还记得他的呼吸是那般灼热,他攫取着她的双眸逼她直视他,她明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意乱情迷。 陆小桃忍着憋闷,心下喘了好口气,到底对他很是喜欢,软着嗓音说: “大人,陆珠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在太子府前到底不方便,可以上马车后再说吗?”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挣开陆小桃的手,张束转过身子。 耳尖聚了一团热流,陆小桃贴上去,轻轻呵了一口:“大人,反正太子已知道我们的事,我不介意在太子府前将我们的事宣之于众,让更多的人知道。” 张束厉眉一挑,孱白的面气的粉红一片,“你在威胁我?” “反正在大人心里,我就是个无耻小人,我干脆小人做到底。” “你果然留不得。” 一抹冷鸠在其眼中一闪而过,衣袖随着他恨恨的动作甩出一道极大的幅度。 看着他上了马车,陆小桃嘴角一勾。 上了马车后,陆小桃在张束对面坐下,娇怯地低下头:“我已是大人的人了,大人何时娶我回家?” 话里带了些尖锐的逼问,如果绕过她湿湿的双眸,活脱脱一副逼宫的架势。 冷冷看着她的这番作态,男人突然冷嗤一声。 陆小桃面色一白。 张束就这样盯着她,她身躯娇小,对他而言是极小的一团,蜷缩着,面孔看不真切,只将红润的唇瓣咬着,良久,那唇瓣便沁出鲜艳的血渍。 男人眸色黑沉,愈加冰冷。 他已查清楚,那晚两人喝的酒乃是助兴调情酒,男子喝了热情高涨,情不自禁,女子喝了春心荡漾,眉飞色舞。 所以无关情爱,只有欲望,干柴烈火,才促成一桩错事。 而那酒,他不信她不知晓其作用。 她最是狡猾,所图之事在太子郊外宅子时已是暴露无疑,没想到到了京城竟胆大包天成这样。 若知道会因她而起如此的风波,当时他就不该心软带她回了京城,而是应该杀了她。 可他再也不能杀她,他到底做了错事,失了警惕,着了这女子的道,夺了她的清白。 可娶她?确是万万不可能的。 昨日他去惠园楼赴约,那个他痴恋了多年的女人竟说要与他成亲,欣喜一下子冲昏了脑袋,他立即答应下来。 此时这般关键的时刻,他哪里能容陆小桃在这里作祟。 “陆小桃,当夜之事我会尽可能补偿你,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这话实在卸人面子,仿若将陆小桃当作勾栏中的物什,招惹了丢几把银子便可全身而退。 陆小桃心气极高,若是旁人,她只怕已怀恨在心,偷偷算计着报复。 可面前之人是她喜欢之人,还是她费尽心机筹划之人。 即便被此话气的上气不接下气,指尖深深扎进肉里,还是舒展了眉眼,将委屈咽下,只将一抹愁绪和伤感堆砌在苍白的小脸上。 她曾讨厌过自己招摇的脸,可这一向是自己攻无不克的利器。 这张小脸下巴尖尖,细小的像根冒了尖的笋儿,红红的雾眸溢满水渍,连嗓音都叫她沙哑了下来:“大人,您为何如此侮辱我?” 她第一次尝试哭腔中带些惹人怜的尖利:“大人无非就是仗着农女喜欢你。” 她已不知晓曾说过几次这句话,但没有哪一次道的比这次真情实意。 女人这副哀戚的模样到底给了张束几分触动。 他不会承认在接触到那双眼睛时身子战栗了一下,心上悄然浮过一道酥麻莫名的震颤。 他侧过头,盯着女人肩侧随马车抖动的长发,喃喃出声:“就当是我对不住你,我已有了心爱之人,我们情意相投,至死不渝。” 情投意合? 听听,这是多么可笑的话! 他早不说情投意合,晚不说情比金坚,偏偏在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后说,把她陆小桃当成什么人了。 酸水似要淹没了她,她恍然间颤了一下。 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抓狂沮丧,暗自打量了下男人。 男人此间秀丽的眉微微拧着,白皙的面还残留着几分怒气,眸中闪烁的不知所措不是因为陆小桃,而是太子口中的心上人,张束嘴里的所爱之人。 “大人就这么喜欢她?”问出此话的心已然麻木。 说到所爱之人,张束的脸柔和起来,眸中拧着温柔之色:“我爱她,此生非她不娶。” 这神色是陆小桃从未见过的柔情,她心中酸涩,从未有一男子对她露出如此深情的面孔。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大人如此深爱?” 张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蕙质兰心,柔情似水。” “她也喜欢大人吗?” 这句话一出,张束向来板着的面孔竟蕴出了惊喜:“我们两情相悦。” 陆小桃细细的眉颤着,啜泣之声愈加明显,她不死心地问着:“大人,难道您心中一点都没有陆珠的位置吗?” 那颗颗晶莹的泪珠划过她苍白的脸,陡然落在张束的手心上。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农女。 张束心中腹诽,可这句话他却如何说不出。 他怕此话一出,心性偏激的此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索性嘴唇蠕动了几下。 可她炙热的目光和绝望的低泣让他心头一阵乱麻。 若是没有与她的那一档子事他可以理直气壮甚至采取强制手段,可前晚的事在他脑中转了一天,时时回想,甚至在玉容来与他商议婚事时走了神。 良久,他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小桃。” “真的没有可能吗?” 张束抿了抿唇,摇摇头。 此番姿态无疑将他决绝的态度尽显无疑。 陆小桃突然觉得四肢无力,吊着自己心口的那股气一下子没了。 张束刚抬头便看到她眸中的决绝,心头一惊:“你想寻死?” 陆小桃缓缓的抬起头来,眸中现出无力: “大人,昨日我碰见邓贺了。” 果然,张束脸上厉色一闪而过,盯着陆小桃的双眸划过一抹探究。 “大人,你可知晓我在狱中是如何熬过的吗?” 陆小桃自嘲一笑,“我躺在狱中,虽还眷恋这个世界,可也不想活了。 我当时在想,活着有何意思呢!死了也就是一闭眼的事情,可是大人出现了。” 最后一句话带有深深的眷恋,让她回想起两人那一个月朝夕相处的情形。 张束听出了女子话里浓浓的执念。 他不知为何不想再听下去,可女人下一句话却让他停住了步伐:“大人,我成全你。” 陆小桃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小桃此生最浓烈炙热的感情都给了大人,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大人心想事成,美满和乐,若是因农女而让大人痛失所爱,农女也会很痛苦。” 陆小桃感受到张束复杂地注视后,心中一痛:“可是大人,农女好不甘心,农女真的很痛苦,大人可否让我看看那个幸运的女子,也许看过了之后,小桃也会释然。” 这般悲怆的话语任谁听了都会动容,可张束却冷笑一声:“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陆小桃闭上了眼,此刻她的心心真真实实痛了几下。 马车内陷入一片寂静,良久,陆小桃沙哑的声音徐徐响起:“我知晓了,大人。” 说完,她垂下头默不作声。 到了西郊小院后,陆小桃对着张束礼貌地颔首,安静地下了马车。 院门刚推开,张束听不清情绪的嗓音传至了陆小桃耳畔:“你遇到邓贺了?你们聊了什么?” “我们没有聊什么,我从东宫出来后看到他了,特别害怕,于是便回了东宫让太子收留我一晚。” 陆小桃面对着院门,背对着马车,幽幽开口:“难道大人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到了东宫吗?” 紧绷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打转。 张束沉默须臾,忽然道:“等我安排,到时候你悄悄看她一眼就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你的存在。” “是,大人。” 缓缓回了话,陆小桃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第11章 遇赵灼讥讽帮助 麻木的过了几日,陆小桃竟习惯起独处的感觉来。 林嫂子偶尔会过来攀谈几句,有意无意的试探张束的情况,这时陆小桃就会含笑回答,他最近太忙了。 多数时间,她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 她要思索的实在太多。 张束,邓贺。 这两人将她的大脑全部占据,一刻都不得闲。 她不是突然惶恐,便是突然不安。 不是突然想起男人不屑的表情,就是觉得那空空的院落中会冒出几个人影,而后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捆走。 到了第五日,人才稍稍的安定下来,因为张束捎人递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到—— 三日后,到太子府前等我。 陆小桃嘴唇一抿,将纸条收进衣袖中。 三日过的很快,一早,陆小桃便赶到了太子府邸。 连日来的忧思使她身形萧索,下颌尖的像把刺刺的锋刀。 眸光顿在太子府邸前的守卫身上,那两位大人并不是前几日她见过的那两个。 她选择在一旁的街市停下,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突然,肩膀被拍了拍。 以为是张束,抬头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长了一双丹凤眼,却沁着幽幽的打量,在陆小桃脸上梭巡了一瞬,而后懒懒道: “你是陆珠?” 陆小桃陪起笑:“是,大人。” 赵灼神色不见意外,摆摆手:“那你可以走了。” “大人,我是来等人的。” “我知道你是来等人的,而且我还知道你是来等张束的。 不过你的算盘要打空了,他早就走了。 他让我来告诉你,他要成婚了。 你知趣的离开吧,你跟张束之间没有可能的。” 见女人面色一变,赵灼又打量了这女子一番,见她长的还行,心想着也不知是张束多了点心思,还是这女人耍满了心机。 不管如何,张束竟还真想带她去看沈玉容,也不怕毁了他的好事。 这张束原本是个顶聪明的人,怎么在这种事上犯这种大糊涂。 赵灼一心想着给张束除了这个隐患,话里毫不留情: “你知道张束是什么身份吗?当朝礼部尚书之子,与太子关系亲近,将要娶的还是沈相家的千金,誉满京城的第一美人,从哪方面看,你都是毫无胜算的,就算是耍满了心机,也进不了张家的大门。” 他眸中闪过一丝警告: “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你再不知进退,小心你的小命。” 如愿见到女人怔住的神色,赵灼又等待了几秒,见女人终于露出失魂落魄之色,心中才隐隐满意。 陆小桃压下翻涌的心绪,本还想再说什么,可发现舌尖苦涩,遂沉默着,将手中的锦盒递与了面前的男人。 赵灼斜了眼她:“这是什么?打算贿赂我?” 陆小桃苦笑:“这是张大人交给我的锦盒,里面是太子赠予的五百两银子,现今,希望大人帮我交还给张大人,让他还给太子。” 她视线别往别处:“陆珠明日就离开京城,感谢张大人这段时日的照顾。”说罢,转身离开,背影里说不出的怅惘绝望。 赵灼没做他想,只觉得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见女人走远,捧着锦盒进了太子府邸。 马进见他进来,含笑道:“太子此间正在书房商议要事,赵大人稍等片刻。” 赵灼不在意地挥挥手,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手将锦盒放置一旁。 不过一刻钟,马进便带来崔锐的命令。 赵灼起了身,拿着锦盒大摇大摆地进了书房。 此番作态,让崔锐眉间紧皱,呵斥了一声:“都这般年岁了,怎么还不知体统成这般。” “表哥,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私底下随意些怎么了。” 他恣意的姿态让书房内的另外两人见怪不怪。 张束却在悄然触到赵灼手中的锦盒时眉头一拧:“赵灼,你这手上的盒子哪来的?” “哦,你说这个?” 赵灼浑不在意: “还不是从你那小娘子那来的。 嘿,我说张束,这种女人那么好解决,怎么到你手上拖拖拉拉的,亏你还一直说自己喜欢沈玉容,处理个女人都处理不好。” 被赵灼的话一损,张束成功阴下脸来:“她的东西怎么在你手上?” 赵灼似已习惯了张束这副脾气,耸耸肩,剑眉微挑: “我不是说给你解决麻烦去了? 喏,这就是麻烦彻底解决的证据。 我就说了几句话,那女子就不吵不闹离开了,还说明日就离开京城。” 看张束脸更沉了,赵灼不怀好意道:“张束,我帮了你,你还不给我好脸色看,你不会喜欢上那个小娘子了吧。 我承认这小娘子长的还行,可比起沈玉容还是差远了。 我说你艳福真是不浅,之前也没听你说和沈玉容有什么,这如今却突然要定亲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俩干了什么坏事,再不成婚要掩不住了呢。” 赵灼说话从来没个把关,也不在乎张束会不会气疯,忙一转身,将手中的锦盒推往了崔锐的案前。 “表兄,那小娘子说你给了她五百两银子,你给她钱干什么?” 却不料,撞进一双冷若冰霜的厉眸,崔锐一瞬不瞬紧盯着他,气氛霎那间如履薄冰,压抑的人心头惶恐。 惊的赵灼下意识地摸上了颈后,心底也生起一抹害怕。 他这才隐隐觉得不对起来。 昨晚,他找张束喝酒,不知为何,这个向来聪敏机诈的男人面含晦色,他一看就知道藏着心事。 偏偏张束嘴巴很硬,拒不承认,他便灌了点酒,套出了话来,今早更是放话,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张束本要阻止,奈何太子已经等着他了,趁着这个当儿,赵灼一不做二不休便将事儿给办了。 眼下这个情形,赵灼万万不敢放肆了,毕竟从心底里,他还是怕这个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的表哥的。 因气氛异样起来,坐于一侧的于子穆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太子,又看见赵灼后怕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邓贺在进谏陛下之后,竟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想必,皇上已对殿下有了怀疑之心。” 张束面上还残留些狼狈,见于子穆转开话题,顺势开口: “邓贺这人可真是难缠,容王都死去一个多月了,只有他还执拗不已。” 于子慕笑笑,望向太子。 崔锐扬了扬眉,眸光扫了眼他最后落于张束面上,平静道:“张束,现今南边羌人虎视眈眈,北边夷族小动作不断,若是你接替容王之职,可有信心踏平异族,撑起大盛脊梁?” 这几句话虽淡然冷静,却让在场之人神色一变。 张束更是手指轻颤,心下一阵激荡。 他急忙几步上前,重重地叩拜在地上,嗓音沉了几丝颤动:“殿下,臣有信心,臣定幸不辱命。” “只是,”崔锐突然话锋一转: “父皇最不喜朝中官员走的太近。 你是朝中重臣礼部尚书之子,而沈玉容是沈丞相的爱女,若你们此番联姻,陛下难免会有警惕之心,若孤再去提这事,你猜父皇会如何想?” 见张束突然闪烁的眸和躲避的视线,崔锐停顿了一瞬,话里竟有蛊惑之意: “那农女孤已见过,十分狡猾,八分聪慧,若是你给她一些暗示,你们两家的婚约可在她的干扰下成功解除,也不怕坏了两家的关系。” 就在张束迷茫之时,马进的声音在屋外适时响起:“殿下,皇上命您即刻入宫。” 崔锐施施然起了身,行至门口,又给呆愣在原地的张束递去了一抹冷凝: “若你想好了,五日之后,让那农女扮作你的婢女一齐去围猎。 三年一次的围猎,父皇自是十分重视,满朝文武全体出动,你势必要在容王一党前大放光彩,好不辜负孤对你的期望。”说罢,大步迈出了屋去。 留在书房的三人中只有于子穆早已恢复如常,拍了拍张束的肩,幽幽道: “自从容王死去,他空缺的位置多少人挤破了头,殿下竟轻飘飘地准备给你,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张束,你可万万不要辜负殿下的期望。” 见张束眸光闪动,他又道:“我看你对那农女也不是没有感情,兴许,你是喜欢而不自知,此番,或许会是一桩好事。” 一旁的赵灼愣愣地望着于子穆,总觉得这个人周身散发着神秘气息。 他说的话明明是肺腑之言,且句句在理,可字字都暗藏心机。 察觉到赵灼探究的眸光,于子穆摇摇头,眸里睇来了一抹狠绝之色。 赵灼顿时收敛起神色,凝神思索起事来。 . 陆小桃从太子府邸离开后,一到小院就开始收拾行李,可尴尬的是,她两手空空的来,哪有什么行李。 心上多了丝寂寥,她疲累地坐在榻上。 白日没有与那个男人争论,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弃若敝屣,任何情谊都不顾,那她就是再耍心机又如何呢,不过变成小丑罢了,不如潇潇洒洒地离去。 陆小桃也是个心气高的主,既然张束已厌恶她至此,她也拿他没有办法,不如还是想想该怎么逃离邓贺的魔爪。 这几日,她见到几个陌生的男性面孔一直在四周晃悠。 今日从太子府邸回来后,竟瞥到不远处巷子里一男人深幽幽的瞳孔,将她吓的一个冷颤回身赶紧拴好了门。 她敢肯定,一定是邓贺的人,只有他才这么变态,都敢在太子府邸周围转悠,派人跟踪她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事了。 想不到,他竟做到这种地步。 莫非,容王真是他所杀? 所以怕她出现后揭露真相,所以才一直想着杀人灭口? 前路迷茫,陆小桃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心里藏了丝憧憬,期待着张束来找她,跟她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个误会。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愿,门环处突然传来清晰的响声。 猛地起身,陆小桃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大步走到院门处,耳朵贴在门板上。 “你终于舍得来了?” 却听一道响亮的男声响起:“我是张束的朋友赵灼,我是来为上午的事跟你道歉的。” 陆小桃眸子一闪,沉默了须臾,才解开门闩。 赵灼见到她,瞬时绽开一抹极灿烂的笑颜。 他大大咧咧进了门,丹凤眼随意地将院中的景象收入眼底,不由大笑起来: “张束将你藏在这小院子里你不委屈?” 见面前的女人抿紧了唇,又乐呵呵地接着道:“我知姑娘叫陆珠,不知是哪个陆,哪个珠?” “你随意就好。” 意思就是你怎样认为都好。 对于这个男人,陆小桃显得不咸不淡。 赵灼一哂,寻思着这女子在默默地发脾气呢,遂也不恼怒。 陆小桃领着赵灼去了正厅,递给他一盏茶,才淡淡问道:“不知大人为何要跟我道歉?” “在下赵灼,上午冒犯一事,请陆姑娘不要计较。” 赵灼突然抱拳给她作了一揖,这张张扬的面孔盛满了认真,丹凤眼中也传神的溢出了几抹歉疚。 他这副姿态倒让陆小桃不好再讥讽什么。 “大人没有做错什么。” 她起身背对着他,“大人说的很对,张束乃礼部尚书之子,而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就算使尽了心机,也踏不进张家的大门。” 赵灼已悄然踱至她的身侧,与她同将目光看向了空中明月,静静观赏了片刻,将眸光移到一旁的女子身上,目中所及是她娇艳的侧颜和迷茫的神色。 他一边打量一边思忖,似在权衡她是否如自己所想般起到关键的作用。 眸中极快闪过一丝厉色,又很快面色如常,他开口道:“陆姑娘,上午之事是我擅自做主,其实张束并没有让我这么做。” 感受到女人转来的目光,他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状态: “你知道张束看到我手中锦盒时是什么样子吗? 眉间恨不能夹死一只苍蝇,神色慌慌张张的,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那时我就知,张束对你有些不同的想法。” 陆小桃眸子一闪。 “陆姑娘,你要知道男人有时候是很迟钝的,张束更是其中之最,我可不愿他未来后悔怪我。” 等着陆小桃的反应,赵灼见她神情平淡,耸耸肩,有意逗她:“看来你们这是郎有情妾无意,我还说要帮你们,算了算了,我何必多管闲事。” 他作状离开,还顺便点评了院中的植被不够养眼。 陆小桃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眼见他离院门越来越近,叹了口气,叫住他:“你要怎么帮我?” 赵灼等她这句话很久了,三步并作两步跨至她身前,不同于刚刚的游戏人间,他面上的认真之色显得格外突兀。 眯着眸,赵灼一字一字道:“五日后,你扮作我的婢女,我带你去南郊围猎。届时满朝文武都会参加,张束一家子自然也在其中,这是你的机会。” “何以是我的机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灼卖了个关子,又打量了一下女人,喃喃道: “虽不知你对张束的情谊到底有多少,但至少比沈玉容来的多。” 他没有解释沈玉容是谁,也不想解释,说罢,利落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当儿,他眉间愁色重重,所以在女人挡在他身前时,竟一时没来得及将异样抹去。 陆小桃挡在他的身前,扬眉道:“行,我答应五日后当你的什么婢女,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赵灼歪头睇着女人,敢与他谈条件的人不多,女人更少,她是其中身份最卑微的一个。 他心间不由激起了一丝好奇:“什么要求?” “今晚留下来。” 这五个字不亚于任何一句话的威力,惊的赵灼瞪大了双眸,瞳孔中闪着熊熊的怒色。 “你……” 陆小桃畅快地大笑出声,见他面色越来越黑,喉中憋着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让你留下来是想让你保护我,有人在跟踪我。” 赵灼面色一变。 陆小桃认真凝着他: “这几天有人在跟踪我。 前几日还比较含蓄,今日胆子大起来了,也不怕被我瞧见。 今日上午刚回来我便瞧到巷子里一个男人在监视我。 我一个女子,住在这里非常不安全,何况大晚上的,不知道他们丧心病狂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院子里有三间屋子,你住我隔壁,若是晚上有什么事,还有人照应。 然后明天一早我就跟你走,你不是说五日后让我当你的什么婢女,正好我学学规矩,免得到时候不知礼数得罪了什么人,你看如何?” 赵灼心中升起一抹惊叹,这么会儿这农女竟将两人都安排好了,真是狡猾。 他哼了一声,往正厅迈去,一边走一边问:“我住哪里?” 第12章 撞见太子与沈玉容 元鼎三年,瑞昌帝率羽林军在南苑扎营。 太子崔锐随行左右,皇帝三子瑞王、四子福王伴在太子身侧谈笑风声,唯独不见二子惠王的影子。 此事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在无人留意的角落,世家那些不了解情况的小娘子们难免疑惑: “围猎这等大事惠王竟也不来吗?” “你不知道吗?是陛下不让惠王来,说是看到他心烦。” 这小姑娘才十四岁,还没及笄,爹娘从未跟她提过这些皇室密辛,当下便挤了抹笑儿,央求道: “好姐姐,你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是第一次来参加围猎。” 那人好笑道:“这有什么,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呗。” 那人往前一凑,放低音量: “咱们当今陛下有五子,从大到小依次是太子,惠王,瑞王,福王,容王这你可知晓?” “姐姐,这我自然知道的,我还知道容王在一月前被一农女毒死了,实在可惜,听说还没有娶妻呢。” “你别打岔,太子与福王一母同胞,皆是皇后所生。 瑞王的母妃生他难产了,遂他也被接到皇后膝下抚养,所以太子,瑞王,福王三人的感情向来深厚。 皇后又与贵妃交好,对待容王也如亲生子一般,唯独对惠王,不冷不热,你知晓为何?” 小姑娘摇摇头。 “惠王的母妃以前害过皇后,所以即便生下了惠王,也被陛下不喜,打入冷宫不过一月便薨逝了。 这惠王的母家又将小女儿送进了宫抚养惠王,哪知惠王从小性子便坏,阴狠极了,所以陛下从不喜他,上哪都跟没他似的……” 声音愈来愈远,见八卦的二人离去,陆小桃才敢从一侧茂密的灌木丛中走出。 想不到出来拿个水的功夫,还能听到这些密辛。 五日前那晚,到底相安无事,第二日陆小桃便跟着赵灼离去,赵灼给她寻了个礼仪嬷嬷,日日练习,只囫囵吞枣,学了个入门。 但也够用了,她只需在有人的时候装模作样的伺候下赵灼,其他时间赵灼也随意,无甚多的要求。 陆小桃思来想去也不知晓赵灼的目的,只觉得谜团越来越深,可她甘愿入局。 来了这儿后过了大半天,她待在帐篷中无所事事,只听说都去了皇帝身边,陆小桃闲来无事,出来找水喝,却不曾想到听到这些。 也怕再听到什么闲话,她水也不找了,急匆匆回了赵灼的帐篷。 赵灼支着手思绪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见她便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你去哪儿了?找你老半天。” “我去找水喝。” “这帐篷里没水给你喝?”赵灼倒了杯茶塞到陆小桃手里。 “这是主子喝的水,奴婢不能喝。” 赵灼凝着她低垂的头,突然轻笑: “规矩学的真不错。不错,这帐篷里的都是主子的东西,主子的东西不能碰。” 浅酌口茶,赵灼感叹一声醇厚味美,就瞥见陆小桃还傻兮兮杵在原地,一时推推她:“无聊了?” 她虽没回答,可赵灼也看出了。 “再等等,下午我就带你去见张束。” 陆小桃抬起头来:“你说来了围猎后是我的机会,我想问问,是什么个机会?” “你害怕了?”男人的声音凉飕飕的。 良久,陆小桃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身份这么高,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侄子,镇国公府赵将军的嫡子。” 她仍是记得,上午刚到南苑,众人一见到赵灼时露出的谄媚笑容,就是最清冷的郎君在他面前都要扬起抹笑颜。 这般身份的人竟然要撮合自己和张束,这怎能不让人警惕。 “啧,”男人无所谓道: “身份再高还能比太子高? 我这个表哥那才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以后你见了他再发出这种感叹吧,现在还为时过早。 过来吧,带你出去走走,不是无聊了?张束现在是见不到的,但是,他的未婚妻子,倒可以带你见见。” 见陆小桃抬眸看向他,赵灼扬扬头:“快点,磨磨蹭蹭什么,前几日不挺随意,这么拘谨干嘛。见见你情敌,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们二人走出帐篷,陆小桃跟着赵灼径自往右侧方向走,那儿刚好是她刚刚窥听八卦的地方。 此时那儿已经堆满了人,身着鲜艳彩裙的小娘子们围着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嬉闹着。 “玉容姐姐,想不到你竟要成婚了?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是啊是啊,玉容姐姐,张束虽家世显赫,可他现在无甚功名,岂不是委屈了你?” 七嘴八舌的声音渐起,坐于中心的女子浅浅垂着眸。 “不得无礼。” 良久,女子抬起头,娇柔婉媚的眼只是往人群轻轻一点,身前的声音便小了下来。 沈玉容淡淡地望向其中一个小娘子,声音平平:“我与张束青梅竹马,同在太子身侧当伴读,他的才华我自然比谁都清楚。” “真的吗?” 那小娘子想说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喜欢张束的样子呀,哪里有讨论喜欢的郎君跟讨论陌生人似的。 但她到底没说,只心里藏了些愤恨。 这沈玉容天天甩个冰块脸,容王都死了,也不知道清高些什么,还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张束,简直可笑。 气氛只是停顿了一会儿,便又不知在哪家小娘子的引导下火热起来。 趁着这个当儿,沈玉容也起了身,迈着端正的步伐,离开了人群。 赵灼拉着陆小桃闪了身,避在灌木丛一旁巍然的大树后。 良久,见身旁的女人没有动静,回身一瞧,触到陆小桃泪水模糊的眼眶时愣了一下。 赵灼很快想明白了什么,唇瓣一勾,从怀里掏出块绣着荷花的湛蓝色帕子,往她怀里一扔,还不忘调侃:“吃醋了?” 陆小桃默默不言。 赵灼表示非常理解:“哪个女人在看到沈玉容的时候不会觉得自惭形秽呢?” 说罢又睇着陆小桃:“沈玉容虽好,但我觉得吧,你也不差。” 陆小桃回忆着她见到此女子容颜时那怔住的心情和女子所说的话,心头竟惴惴起来。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长相算是万里无一了,可比起刚刚那女子,她就是地上的凡夫俗子,而女子是天上的仙人宫阙。 那女子身姿曼妙,步履轻盈,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女子的气度和不凡。 她如何比的了! 陆小桃打退堂鼓了。 很快,被身侧的男人摇醒,男人微眯着眸: “我跟你说过了,沈玉容比不上你,你必须把你前几日的自信拿出来,我说会帮你就会帮你,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赵灼这副样子陆小桃从未见过,不由一怔:“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们不会在一起?张束对她一往情深,两人甚至都定亲了!” 男人眯着眼,“你不相信我?” 陆小桃未回答,可赵灼哪里还不明白,当即冷哼一声,拉着她就往更深处的密林走去:“你既然不信,我就让你知晓,为何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二人越走越远,目之所及处全是半人高的芦苇丛。 赵灼紧紧攥着陆小桃的手,忽地,拉着陆小桃在原地蹲下了身。 他对着陆小桃渡了抹眼神,让她竖起耳朵好好听。 耳边只有芦苇荡随风摆动的“倏倏”声,偶尔有几声鸟鸣,天地一片寂静。 忽地,他们耳畔响起了一道男声。 这声音? 陆小桃脑子一懵,看向了赵灼。 赵灼却面色凝重,不如刚刚那般嬉笑打闹。 “听闻沈姑娘与张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孤倒是从来不知。” 是太子! 陆小桃瞪大了眸,双目震惊。 女人的声音悠悠响起,带有一丝冰冷: “太子殿下,如今臣女已婚配了人家,马上就要嫁作他人妇,您还骗臣女来此,实在是没有礼数。” 陆小桃以为太子听到此番话会生气,毕竟她见过那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他虽看起温和,可不容挑衅。 谁知太子只是轻轻一笑,声音柔的如一汪春水:“玉容,孤原本还想着你选了个好夫婿,可你选的好夫婿早已在外与别人有染。 你曾说我为太子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可我至今不曾有过女人,只因你的这句话,难道你还不懂孤的心意?”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刻。 须臾,一道疲倦的女声响起: “殿下,请您放过臣女,臣女无心皇室,只想嫁个好郎君,做个平凡妇。臣女告退了。” 从芦苇荡的缝隙中,陆小桃看见女子挺直背,脸上凝着淡然娴静的笑,缓缓朝帐篷的方向走去。 而太子负着双手目视着女子离去,看不清神色,只有紫色的蟒袍在天地间咆哮。 陆小桃心中沉重,再看赵灼,赵灼早已盯着她,见她望过来,扬了扬眉,好似在说“这下信我了吧。” “我们走吧。” 赵灼拽起她,弯着腰欲从芦苇荡中离开。 两人垂着头一声不发,眸中却突然出现一双黑色云靴。 陆小桃一颤,当即知道这人是谁。 赵灼也一僵,放开陆小桃,对着崔锐笑道:“表哥,你怎么在这?” 崔锐冷冷瞥了眼赵灼,在陆小桃头顶上一扫而过,厉色道:“赵将军一直在找你,你在这转悠什么?还不快回去!” 第13章 不同意纳陆小桃 二人狼狈回了帐篷,赵灼给她递来了一盏茶:“喝点水,我怕你渴死。” 陆小桃这才意识到,疾驰回来的这一小段路,她已紧张虚脱的要晕过去。 乖乖抿了口茶,茶水滋润过唇瓣时,她才仿佛活了过来。 赵灼盯着她:“现在,你可否相信,你就是张束未来的夫人?” 陆小桃握紧拳头,用力点点头。 赵灼很满意她如今这番野心勃勃的模样。 “陆珠,我相信你的手段。” 凝着赵灼离去的背影,陆小桃清晰地听到了心如擂鼓的声音,那是在欲望熊熊燃烧,催动着她所有激情。 等赵灼再次回来时,他已换了身利落的劲袍,少年缚着红缨,在曜黑色的劲装下别有一番意气风发。 “走吧。” 陆小桃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 . 先帝在世之时,南苑专供达官贵人郊游踏青。 自从瑞昌帝登基过后,南苑便成了皇家专用狩猎场,三年一次的南苑围猎诞生了无数个少年英雄,其中最让人遗憾的便是容王。 容王在三年前的围猎中脱颖而出,一手骑射惊艳绝伦,震撼当场,彼时才十七岁的崔衡,其伟岸的身姿不禁让皇朝的老人想起当今陛下瑞昌帝年轻时的风采。 谁知事隔经年,那个少年英才却化作了一摊春泥,与万物相伴了。 围猎场旁搭了一张大木台,其后华盖幢幢,将暖阳遮蔽于外,贵族亲眷们坐于其中,倒也恣意舒适。 张束在人群中不断找寻着沈玉容的身影,见她神情冷淡,步伐却落魄,不由有些担心。 “玉容,你怎么了?” 凝着男人担忧的神色,沈玉容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摇摇头。 “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张束赶紧应道:“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这次沈玉容没有拒绝。 回去帐篷的间隙中,来来往往的人群总不经意将目光投向二人,待看见女子的面貌总是下意识的倒抽冷气。 待知道她就是京城第一美女时,还要斥责一番传言实在无法描绘她的美丽,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闻。 张束几次偷偷瞥沈玉容。 半个月之前,沈玉容托丫鬟给他带来了纸条,邀他在惠园楼相聚。 那次会面,沈玉容满面憔悴,却用最冷淡的面容说出了让他心口一跳的一句话: “张束,我们成亲吧。” 面对着深爱了多年的女人,哪个男人能拒绝。 张束欣喜若狂。 他们二人在一起时话总很少,总是张束找话题,沈玉容听了会淡淡一笑,偶尔会失神想什么,而后会说自己累了,张束会很自觉地离开。 可这次将她扶到帐篷中时,沈玉容再一次说她累了,可张束没有走,反而在原地站住。 “怎么了?” 沈玉容揉着两颊的太阳穴,只觉得心中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今日太子的态度让她意识到,兴许这个男人已经不会再给自己时间了。 可她既然说要做张束的妻,那么,她是一定要做的。 张束深深望着她,突然道:“玉容,我爱你。” 沈玉容抬起头来,想了良久,回道:“张束,我也爱你。” 依旧是淡到不能再淡的语气。 张束突然沮丧起来,心尖席卷上一股烦躁和焦虑。 这股情绪已经蔓延了整整七天,让他无可奈何。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她。 张束笑了笑,在女人身侧蹲下,注视着她没有情绪的眼睛:“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毕竟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沈玉容点点头,面上现了疲倦,人也有些累。 “那我先走了玉容,我去参加围猎,一会儿把赢的奖励拿给你。” 见她没有回应,张束仿佛习惯,刚掀开帐子,女人那清幽的声音缓缓传来:“张束。” 张束欣喜地回头。 沈玉容冷静道:“以前你的风流事我并不在乎,婚后你若是有喜欢的人也可以接入府中,你并不需要担心我会嫉妒吃醋。” 不知为何,张束突然慌了一下。 他脑海中猛地闪过那双泫然欲泣的双眸。 他将其快速甩开,深深望着沈玉容,想开口说我只喜欢你,可沈玉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累了。” 这次女人没有叫他。 张束离开了帐篷,才缓缓地喘起气来。 他不理会心头那抹复杂的情绪,整装待发,朝围猎中心走去,走到半路,却又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赵灼。 张束五日之前本欲找他,可赵灼像失踪了似的,竟日日不见人影。 张束这才将找他的事压在心底,此时见他穿一身利落常服,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伺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竟有几分心慌和烦躁。 但他还是走向了赵灼。 赵灼含笑道:“张大人真是玉树临风,怪不得能迷倒那么多小娘子的心。” 平日,张束总身着鲜艳宽袍,加之他面色苍白,总给人一种孱弱的假象。 如今一身清爽的打猎装扮,倒确实是一副潇洒的儿郎模样。 一路走来,不少小女娘见了他都羞的脸红。 可张束不是来跟他说闲话的,他将赵灼一把拉到角落,冷声道:“那个农女,她真离开京城了?” 赵灼挑眉,突然大笑起来。 张束怕被人发现,踢了他一脚: “到底是我对不住她,她身上身无分文,又没什么身份凭证,出了京城不是要她的命。” 赵灼耸耸肩:“关我什么事,你不是要娶沈玉容了,应该巴不得那个小女娘死吧。” “你!” 若不是此时时机不对,张束恨不能打他一巴掌。 见从赵灼这问不出什么话,张束冷笑一声,绕过他就要走。 赵灼拦住他,嘴角噙笑: “你看看你的脸色多难看!行吧,看在我们还是兄弟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帮你一个忙,但你得告诉我,到底帮什么忙。” 张束不想理他,又要走,这次赵灼没拦他,只是含笑望着他的背影。 他看着男人跨出了几步后停在原地,须臾转了身,又径自走到赵灼面前。 “赵灼,你帮我找到那个女人,看看她安不安全,然后……” 张束抿着唇,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这里是两千两银子,你给她吧,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接过张束手中的银票,赵灼左看右看,挑眉: “没有旁的想说了? 比如,让她等你,不要另嫁,或者另外找个好男人在一起……” 眼瞅张束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好似有崩塌之势。 赵灼立刻闭嘴,也决定不逗他了,不管如何,张束此番的反应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赵灼转了个身,将银票往身后那婢女手上一扔,懒懒道:“给你,这是爷赏赐给你的……” “你……”张束拧了眸,刚要发火,就见那婢女缓缓抬起头,那双熟悉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情。 陆小桃已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的心情。 兴许是极其兴奋的,触到男人怔愣的眸时,她只想不管不顾,如那夜一般,像一只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男人。 赵灼也在此时适时走远了些。 . 呆在帐篷中,沈玉容心头烦躁更盛,想到上午的情形,心头越来越喘不过气。 昨晚父亲的教诲,上午男人的暗示,让她的脑袋都要炸了。 难道父亲不清楚,陛下已忌惮沈家很久了吗? 沈家本就因支持容王一党而被皇帝不喜,若她又当了太子妃,少不得被认为左右逢源,摇摆不定。 成了太子妃后虽会有一时的辉煌,可猜忌一旦扎下,再想拔起就得针锋见血了,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皇帝这个人刚愎自用,猜疑心强,一个能做出弑兄弑父的魔鬼,怎么可能教出温润的儿子,那容王就是太子所杀,所有人都清楚,为何还要逼她嫁给太子! 她不愿嫁给一个冷血的魔鬼,更不愿走上一条艰难的复杂的宫斗。 沈玉容控制着泪珠,努力不让其坠落。 忽而听到外间有几声响动,她连忙擦去了泪水,恢复淡然如水的模样。 “沈姑娘,出来透透气吧,张大人邀您一同出去走走。” 张束不是才刚走吗? 但到底呆在这空荡的帐篷中让人烦闷,沈玉容还是出了帐篷,看见一个脸生的小丫头等在外间,便淡淡问道: “你们张大人在哪里?” “姑娘跟我来吧。” 走了一段路,拐去了一个死角,人烟越来越少,直至没有人。 沈玉容还没来得及想是不是又中了谁的诡计,就见前方一对男女忘情的互相注视。 待看清男人的脸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悄悄地退了回去。 她已然知晓不是张束邀自己出来的,引她到这儿的人就是为了让她看这出戏。 她见张束所拥的女人双眸含泪,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感。 可这又如何呢? 沈玉容摸了摸自己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那个算计她的人可要失望了,她并不爱张束,所以,也并不会在乎他此刻拥的是谁。 沈玉容回头瞥了眼女人柔软娇媚的侧颜,只可惜,竟算计到了自己头上。 就算张束对此女可能会有几分想法,此女也不可留了。 她沈玉容,最厌恶的,就是有人算计自己。 . 陆小桃攀着男人的脖颈,满意的看到张束的耳朵慢慢晕红。 “原来,不是我单相思啊。”陆小桃得意极了,“这么看来,大人也不是对我完全没有感情。” 从见到这女子的震惊再到那么点儿的惊喜最后归于冷静,张束掰开了陆小桃的手,将她轻轻一推。 “你不是离开京城了?” 陆小桃复又攀上来,鼻子抵在他背上狠狠一吸,发出暧昧的轻笑:“大人舍不得我,我肯定不离开呀。” “大人身上真香,我好想大人。” 张束抿着唇,又掰开她的手,又轻轻一推。 可这次,女人并未遂他的愿,一脸得意地凑到男人脸旁,快速地在张束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呵呵乐起来。 “大人怎么不说话?” 张束无奈地垂下头盯着这张尖尖的小脸,看着她这副无赖的模样突然想笑。 而后,他全力挣脱开女人,背对她,幽幽道:“陆珠,离开吧。” “我不离开。” 陆小桃站在他面前,迫使他看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全是喜意。 “以前你对我冷冰冰时我都喜欢你,你现在对我有点想法了,我怎么可能放手。” “哦?”张束笑了:“陆珠,若是从细枝末节中找爱,这是件很累的事。” 说完,他自嘲一笑,他又有何资格说别人呢。 “不管你如何说,我都不会放弃的。” 若是放到早上,陆小桃自己都要为这般自作多情的姿态感到羞愧。 可刚刚听了张束对她的关心,她又觉得此番的无赖是值得的。 张束听着她执拗的话叹了口气。 他不想承认,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听到这句话时那股莫名的喜意。 他刚想好好的理清自己的感情,赵灼就走到二人身前,对二人挑挑眉。 陆小桃双颊红红,垂了头。 张束瞥了赵灼一眼,冷哼一声先行离去。 留下陆小桃和赵灼二人时,赵灼手肘推了推陆小桃。 陆小桃傻笑了一下。 . 张束回到围猎场时,正有几个少年郎在比拼射箭,赢的少年郎正在收获满场的欢呼声。 此番看的张束也有些跃跃欲试。 但是真正的比拼还在今晚,到时,四周火把会将场上照亮,张束等人会在昏黄的火光下将剑射向箭靶,博的满堂喝彩。 届时,在众人的瞩目下,他会主动求陛下赐婚,迎娶玉容,只有如此,他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倏地,他眸光一定,远处那道柔软飘逸的身影不是沈玉容又是谁? 她不是累了?怎么又出来了? 张束大步迈向她,疑惑问道:“玉容,你不是在帐里休息吗?” “我出来透透气。” 张束温柔一笑,见她单薄的身躯好似要乘风归去,他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想将她揽在怀中,被沈玉容无声地避过。 一时无言。 这次是沈玉容打破了寂静:“张束,那个姑娘我不同意纳进府。” 张束一顿,眸子里有了慌乱,急忙解释:“玉容,你别误会,我和她没什么……” “所有人都可以,但她不行。” 张束喃喃道:“我说过,只会有你。” 沈玉容双眸微眯,轻启薄唇:“那个姑娘似乎对你很痴情,张束,就由我来为你斩断这段关系吧。” 第14章 太子要了我吧 元鼎三年辰月戊日,这天的夜晚黑沉无比,万里无星。 贵人们都跑去了南苑的围猎场,只有陆小桃一人迷迷糊糊地躺在帐篷中,昏昏欲睡。 自下午见了张束后,她满心欢喜,费心的筹谋未来的每一步,也不知误食了什么,天一黑后,头便开始昏沉沉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受到了身侧一道陌生的气息。 那道气息在她耳侧晕出麻痒的触觉,却让她脊背倏地僵直起来。 因为男人开口说话,那抹声音她如此的熟悉:“原来我那晚没有看错,你真的没死。” 蓦地,陆小桃两眼扑竖竖地落下泪来,上下两排牙齿经不住打颤。 她耳边似听到了长鞭的轻吟和男人无情的话语。 “说,是不是你杀了容王!” 她那晚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喃喃了一遍又一遍,她说,她没有杀容王,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男人的长鞭无情的在她身上落下,他抚摩着她的脖颈,似在欣赏这处自己一掌就能摧毁的脆弱。 今晚,陆小桃再次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她泣不成声: “大人,您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有杀容王。” 脖颈处袭来一股强劲的力道,被握紧的地方下意识就要反呕,接着慢慢被掐紧,一股窒息传来,她喉中甚至连痛苦的悲吟都发不出,只能用尽全身摇出一道绝望的弧度。 倏地,脖间的力道尽失,男人看着她喃喃:“就这么让你死是不是太便宜你了?” 陆小桃大口呼吸着空气,狼狈的感受到男人的恶意在此刻达到顶峰。 男人的掌心在她脸上抚摩:“你这小脸长的可真好看,怪不得那晚从东宫出来,兴许你二人已经私相授受,所以他救的你出来?” 听到救命恩人的名号从男人嘴边冒出,陆小桃两侧的太阳穴青筋直冒。 她无法忍受从这般恶毒之人的嘴中听到太子殿下的名号,也无法接受此人如此污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只是好心救她,他有一颗仁善之心,不忍一个女子被冤枉,他派了张束来救她,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突生无穷的勇气,恶狠狠的盯着黑暗中的那双眸,卯足了力气吐了他一口: “邓贺,我知道你叫邓贺,我还知道你是刑部侍郎,你今晚不仅闯入我的帐中,竟还出言侮辱太子殿下,若让太子殿下知道,你会不得好死。” 这女子竟像变了个人,烈性的像只染了狂病的狗。 邓贺想着,若是将她剁碎了喂狗不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越发觉得不能让她这么轻易的死。 他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 “你可知,我为何能认出你?” 陆小桃默默不语,紧咬着牙齿。 邓贺并不需要女人的回答,自顾自说着: “你可知沈玉容是谁?京城第一美女,这样高不可攀的女人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解决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闻言,陆小桃双睫轻轻颤动。 沈玉容! 陆小桃如何不认得! 她今个儿下午就见过,那个美貌无双,得尽众人喜爱的女人! 那人是天上明月,只要高高悬挂在那儿,便有人对其诚服跪拜,她是张束的未婚夫人,亦是太子的心上人。 而她只是地上的微尘,繁多如星,只能靠着色相,靠着赖皮,靠着如此种种才能得到喜欢之人那么一点点的侧目。 “我真要感谢她,若不是她让我来解决一个人,我又如何能够得知,那晚在东宫见到的是人而不是鬼呢。” 陆小桃彻底僵住了。 “若容王没死,回京之后便要与沈玉容定亲,可她如今却要嫁给张束,呵!她可能不知,若不是你,她早就成了容王妃了。如今也是冤冤相报,一命抵一命,互不相欠了。” 容王的未婚妻吗? 陆小桃呐呐无言,一种绝望生生将她吞噬。 容王因她而死,沈玉容因容王之死改嫁张束。 而她喜欢张束。 她喜欢张束。 她想起男人总是冷冰冰的面孔,想起他总是用最硬的语气说最软的话,想到他其实有点在乎她却装作不在意…… 不,容王不是她杀的。 她是容王的救命恩人! 她是无辜的。 陆小桃无声地呜咽起来,而后,人一晕,彻底失去了五感。 邓贺满意的看着女子的睡颜,嘴边划出一道阴恻恻的笑。 . 围猎场上,一场角逐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 瑞昌帝威严沉沉,孤傲睥睨的眸在火光下晦暗不明。 他扫过场上骁勇的男子,知晓此人,便是太子所提,即将顶替容王一品上将之职的张束。 他的五子容王身躯健硕,眉目深邃,周身温润如玉,一身本领无人能及,连他看了都心之骇然,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而此子孱弱苍白,眉峰带诮,那双狐狸眼狡诈无情,瑞昌帝观他沉稳的下盘,利落的射击姿势以及蓬勃的臂力,知晓此人是个隐藏颇深的高手。 他一箭射穿了火把,两箭射穿了靶心,第三箭,直击猎物的眉心—— 那是一头棕眼淙发的寅兽。 亦是今晚的彩头。 瑞昌帝见那猎物直直躺倒在了地上,而后围猎场中呼声四起,微微挑起了眉。 他眸子溢过张束兴奋的神情,而后在场上找寻太子的影子,搜寻了一圈—— 赵大将军之子赵灼和太尉之子于子穆都在兴味地看着比拼。 太子的贴身护卫乌勇双手抱臂守在暗处,他的内侍马进正盯着场上的情况,哪里还有太子的影子。 而此时太子并不在围猎场上,而是置身于自己的帐篷中。 他面前坐了一位女子,国色天香,姿色无双。 沈玉容替他舀了碗汤,这是她亲自下厨熬了两个时辰的养身汤,在众人都去围猎之时,无声地潜入了太子的帐篷,捧着汤等着他。 太子从月色中款款而来,他虽未笑,可他身上那身蟒服却恣意张狂。 她感受到那双眸在她脸上打量,赤裸裸地似一头挣脱了束缚的野兽,打着她这头猎物的主意。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即便他从前几番暗示过自己他的心意,可一直温和有礼。 自从容王死后,他看她的眼神愈发直白,太子以为得到了机会。为了让他明白自己的心,她急忙与张束表明,二人成亲。 其实她对张束从未有过想法。 她一直都知晓身边的人对她从不掩饰的心意,可喜欢她的人本就多,她毫不在意。 可如今,容王身死,为了逃过太子的觊觎,为了沈氏一族,她竟要嫁于从前漠视的张束,还要因他而解决一位微不足道的女子。 那女子,此时应该死了吧。 想到邓贺的手段,沈玉容因面前男子而纷乱的心竟平缓了下来。 崔锐未动碗筷,整张脸上似笑非笑。 “玉容,你突然这般热情,孤可真怕,你在这碗里下了药。” 沈玉容淡淡道:“玉容今日只想祈求太子殿下,往日桥归桥,路归路,太子殿下做您的太子殿下,而玉容便做他人妻,如何?” 不知是否因这番话让崔锐放松了警惕,他眉眼弯弯:“玉容怎还如此天真?” 沈玉容淡淡的望着他。 崔锐一字一句道:“他已与其他女子有了牵扯。” 沈玉容淡笑:“此女我已解决,殿下不必顾虑。” 崔锐手一顿,似是没想到眼前女子变得如此决断。 “太子殿下,一切障碍我自会全部扫清,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成为张家妇人的决心。” 你也是。 沈玉容直视着崔锐的眸,心中提了一句。 崔锐沉默不语,细细抚摩着指间的玉扳指,良久,突然轻笑出声,喉间溢出一缕朗朗的笑声:“玉容啊,玉容啊,你真够让孤伤心。” 说罢,将沈玉容舀来的汤汁全部喝完。 “你走吧。” 崔锐沉了眉眼,眸中沁着的寒霜将沈玉容僵了一瞬。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怕他,这个男人,从未用如此眼眸看过自己。 她瞥了一眼崔锐,又瞥了一眼被他一饮而尽的汤汁,抿了抿唇,疾步离去。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到的答案,太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后应当不会再与自己有何纠葛,可为何到了这一刻,她竟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 . 陆小桃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 一阵燥热从小腹窜进心田,她紧咬贝齿,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向最近的人靠去。 那是一具同样火热的身躯,比她还要灼热,她下意识的便想逃离。 “陆珠……” 她的下巴被男人的指尖轻轻挑起,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她迷蒙地睁开眼睛。 一条四爪金龙在她眼前咆哮,她惊的呆了一刻。 视线向上,触到来人的面孔,心下更是一震。 “太,太子殿下……” 这声音柔又细,撩人又暧昧,似藏了把钩子,让人的心不上不下的晃着。 话说完,她已然气喘吁吁,竟每说一个字便要轻喘一下。 她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被邓贺下药了,而后被邓贺不知用什么方法送到了太子殿下的帐篷。 这贱人,竟要如此的侮辱自己和太子殿下。 若是今日二人成事,她真要羞愧的死了去。 她甚至绝望的在想,任何男人都可以,只要不是太子殿下就好。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她还未来得及报答大恩,如今就要恩将仇报了! “太,太子,殿下,您,可,千万,不要,上当,邓贺……” 她热的受不了,想哭,更想痛,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猛地甩了一下头,她又道:“太……” 她的下巴还在太子的手上,太子眸光沉沉,“你还没死?” 什么? 什么意思? 陆小桃开始恍惚,眸间泛着泪光。小手裹紧,浑身像卸了力气一般,绵软无力。 破碎的眸光中,她又想逃离,又想接近。 见面前女人这副样子,太子已然明白一切。 他被算计了。 他眸子一眯,抵袭着阵阵热潮,想到了那碗汤。 “太子殿下,一切障碍我自会全部扫清,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成为张家妇人的决心。” 沈玉容的话还在耳畔,他倏地被气到了。 可笑至极,她说的已解决面前这女子,便是将她送于自己的床上? 沈玉容,孤可真小瞧了你! 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不再连贯,眸中竟只有面前女人娇艳的唇瓣和柔媚的双眸。 这是张束的女人! 太子咬牙切齿,欲起身,突然趔趄。 就算他要有女人,也不能是张束的女人。 还剩最后一丝意识,蓦地,他双眸泛着红丝,深深望着面前的女子。 双颊坨红,媚眼如丝,就像堕了魔的妖物。 崔锐摇摇头,紧咬住嘴唇,使尽全力起了身,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帐门口。 就在这一刻,身后的女人抱住了他的腰。 他身子僵直的驻在原地。 “小桃难受……”女人哀哀的低泣着。 “走开。”崔锐咬牙切齿。 女人滚烫的面颊贴上他的腰,烧的他整个人更加灼热。 “乌勇,马进……” 外面无人应声,崔锐模糊的想到,沈玉容借故找他之时,他让此二人盯着围猎场,有情况随时跟他汇报。 这时所有人都在围猎场,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他无力推开她,只能冷冰冰道: “陆珠,你记住,你是张束的女人……” 女人的头在他背间难受的贴着,她声音沙哑,人已毫无意识的喃喃: “张大人不要我了,太子,你可以要了我吗……” 第15章 张束不要你,孤要了你吧 此话对于如今的崔锐无疑是一记重击。 陆小桃的嘴唇猛地被咬住,后勺抵着一双强劲的掌,将她的头狠狠贴在男人的面上。 二人近在咫尺,鼻间宣出的滚烫喷薄在两人的面颊上。 如同久旱逢甘露,太子衣袍上的蟒蛇好似要从胸间跃出,直直的往怀中的女子身上钻。 衣物纠缠在一块,他指间的灼热触在女子的身上,他倏地颤了下。 火热挪移到耳尖,女子在他耳廓上轻轻一舔。 她迷朦地望着面前的男子,不明白为何他衣服脱到一半便不脱了。 殊不知他已经满脸涨红,不是因药效的缘故,那一刻,被药效控制的躯体竟有一瞬的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悸颤,他的心尖在明晃晃的颤动。 男子不动了。 倏地,他怪异地望着面前的女子,指尖在她的面上划了一瞬。 接着,静静地拾起她的衣物,将其一件件穿上。 先是肚兜,一抹粉嫩鲜艳之色罩上了女人的隆起。 再是中衣,一抹花白的颜色,将女人绯红滚烫的身躯罩上。 陆小桃咬着唇瓣,不住啜泣,本能地扭着腰肢往他怀中钻。 她的脸在他胸间打转。 “小桃难受……” 下巴又一次被男人的指尖抬起。 崔锐已分不清到底是这药效太过强劲还是自己的心旌摇曳不已,他又一次吻上了她的唇,生涩的吮吸着,而又推开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闭上眼睛又睁开:“滚!” 可陆小桃只想滚到他的榻上。 她潜意识里知道如何才能缓解这抹焦灼,可男人并不配合。 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恨他! 可她没有骨气,再一次贴上男人。 崔锐又一次推开了她。 即便身躯上的火热持续加重,可他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目不转睛地睇着女子,他看着她啜泣,他看着女子娇媚地撅着唇瓣,将唇递上,他脑袋一移,而后又继续盯着她,她委屈地撕扯他的衣物,揪他的腰腹,他又推开她。 陆小桃突然生气了,她不明白,面前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三番四次拒绝自己! 哼! 不要他了! 她难受死了,她要去找解药! 附近一定有解药! 她步履迟疑地走着,像失了智的呆物。 经过男人的身畔时,她还是有些不舍,递去了一抹楚楚可怜的笑容。 男人心硬如石,不为所动。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陆小桃的大脑如块未开智的顽石,本能的朝外走着。 走到帐门处,手臂上传来一抹炙热。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他齿间溢出:“去哪儿……” “去找解药。小桃好难受。” 陆小桃喃喃,一双泪眼里蹂尽了委屈。 崔锐咬了咬牙,手掌一紧,又一次将她带到怀里,狠狠贴上她的唇。 唇间相濡,蓦地,又推开她。 陆小桃痴傻了,她的脑子彻底转不动了。 崔锐拧着眉,突然轻笑一声,又将她抵在怀里。 “很难受?”明明他并不比她舒服多少,可不知为何,这面前的女人竟一点抵挡能力都无。 见她点点头,他手掌力度箍得更紧了。 “忍忍,”他在她耳畔轻声道,“孤可不会觊觎下属之人。” 陆小桃这一刻,好似听懂了,迷茫的点点头。 可就在片刻,她的唇上又贴上了男人的唇。 她要被他搞晕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次唇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喘息也越来越清晰。 最后,崔锐还是放开了她。 “忍忍,忍忍。” 好似对她说,也好似在对自己说。 . 沈玉容从太子帐篷中离去时,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 明明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可她却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 她下午用两个时辰熬出来的养身汤被他二话不说全部灌下,那一刻,她心绪更加复杂。 为了让太子不再逼迫她,她在这罐汤药中,下了药……甚至她还安排了一位企图飞上枝头的女人,试图让其更加悉知自己的决心。 可太子竟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她,她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是无用功了。 可那灌汤……毕竟被他喝完了。 她心下踌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这时,她身后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 “沈姑娘这个时间不在自己的帐中,在太子帐外转悠什么?” 邓贺。 沈玉容甚至连身子都没转,神色隐在夜色之中,“那个女人解决了?” 邓贺勾起唇:“沈姑娘还未嫁到张家,就已是个称职的张家妇了,就是有些善妒,还未过门,就管起夫君外面的女人了。” “邓大人多虑了,”沈玉容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有人算计自己罢了。” 邓贺没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眸间在太子的帐上瞥了一眼,冷笑道: “今天下午你让我帮你弄的药,下到了太子身上?” 阴恻恻的望着沈玉容,沈玉容仿佛被一条阴暗的毒蛇盯上。 邓贺道:“怎么,你又不想做张家妇,想做太子妃了?” 闻言,沈玉容轻咬唇瓣,知晓自容王死后,这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所以也不想与他争论。 可邓贺却不准备放过她: “我还道是谁家的儿郎如此薄情,竟让名动京城的沈玉容不惜下药也要得到,害我为了成全你的一片痴心,拿的都是最烈性的药,若不交.合,不过一刻钟便会精血逆流而死,却不知竟是用在了太子殿下身上,怎么,你如今为何不在帐中,而在外面?” 邓贺也着实想不到沈玉容要下药的人是太子。 容王生前,太子一直是其不可忽视的劲敌。 如今容王一死,太子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一时紧咬牙关,他只要想到容王之死与太子千丝万缕的关系,恨不得将那药换成毒药,干脆一把毒死算了。 可刚刚他进太子帐中,太子在一旁昏昏沉沉,他都未动手。 即便知晓容王是太子所杀,他也不会换成毒药。 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崔锐是个合格的帝国继承人。 也不得不忌惮,一旦他做出失控之举,邓贵妃以及邓家的一切都该何去何从。 可想到太子与容王之死那千丝万缕的关系,邓贺心头恨,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在他有了那抹猜测过后,他觐见了陛下,他声情并茂,痛哭流涕,说太子便是伤害容王的幕后真凶。 他仍然记得皇帝的表情,那是极其阴毒血腥的眼神,仿佛自己的每一句都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邓贺,你此番之举让邓贵妃情何以堪?” 邓贺身子一僵,顶着瑞昌帝黑沉的眸,缓缓敛下情绪:“臣一时失言,请皇上责罚。” “去领五十道鞭吧。”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不敢有丝毫反驳:“是,谢主隆恩。” 可即便不能杀了太子,也依旧可以恶心他。 这沈玉容可帮了自己大忙。 只等须臾,他便会叫来众人,他会让众人看看,大盛的太子,如何在药物的驱使下,变成被欲望吞噬的恶魔。 而沈玉容惊闻那药的功效,心上一震,抬步就要往里走,被男人挡住。 男人的眸间闪着不耐,若不是看在她从前与容王定亲的份上,他不会还跟她废话:“沈姑娘这是做什么?进去让那太子将你拆之入腹吗?” “你……”沈玉容怒瞪着他,“我只让你买点失控的药,没让你弄这种毒药。” 邓贺勾唇:“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沈姑娘掩耳盗铃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 陆小桃难受极了,意识终于在某一刻断了片。 唇边传来清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吞咽,待喝下了水后,她竟觉得人舒服了很多,意识也渐渐清醒。 睁眼,入目处是太子殿下,他衣着齐整,正带着笑,竟抱着她。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在脑中回旋。 陆小桃眸中沉过一缕绝望。 她……她与太子殿下…… 她下意识想从太子怀中挣出。 崔锐轻轻放了她。 他盯着女子的表情,看她先是震惊又是绝望,似是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他挑挑眉,薄唇溢出一抹淡淡的责斥:“你为何在这?” 泪珠从她眸中滚落,她知晓一切都回不去了,喃喃道:“太子殿下,若我说,是沈姑娘让邓贺大人抓了我,又不知为何将我抓至太子这里,太子可信?” 崔锐没有回答,依旧盯着她,视线顺着那泪珠流过面颊,划过唇瓣,落入衣领之中。 他想到昏昏沉沉之时,邓贺递来的复杂视线。 崔锐收起心绪,眉间淡淡:“先把衣服穿上。” 陆小桃面上一红,接着慌乱不已,不敢去看自己此时的狼狈样,闭着眼睛将衣扣一颗一颗扣起。 崔锐又一次盯住了她,须臾,身子一倾,在她唇瓣印上一抹吻。 凝着陆小桃痴傻惶恐的模样,他含笑开口:“怎么,打算留下过夜?” 陆小桃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忍下翻涌和绝望的心绪。 她脚尖又往地面一探,还未落地,手已被男人掌心抓住。 她身子被猛地一翻,再一次跌倒在男人怀中,耳边传来他沙哑低沉的声音: “既然张束不要你,那孤,便勉为其难的要了你吧。” 第16章 今晚孤要你 “殿,殿下,您在说什么……小,小桃听不懂……” 陆小桃躲避着男人幽淡又带着锁定的视线,她不自在极了,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哭。 她明明跟着赵灼来到南苑,为的是做张束的妻,却被邓贺抓住,将她推到了太子的床上。 他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她,却要如此侮辱她! 邓贺的目的达成了,从此以后,她只会比死了还难受。 察觉到面前女人的走神,崔锐不以为意。 手心缓缓抚上她凌乱的发丝,摸了摸,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既然张束不要你,那孤,便勉为其难的要了你吧。” 陆小桃猛地摇头:“太子殿下,您是天潢贵胄,亦是农女的救命恩人,农女不敢高攀,请太子殿下不要逗农女了。” 崔锐这才想起与这农女之间还有劳什子救命恩人之间的牵扯。 额迹突突跳了两下,似是一时被这件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头疼住了。 良久,双手轻轻将她松开,陆小桃松了口气,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又被男人擒住肩膀,摁在胸间:“你不说孤还忘了,孤记得某人说过,为了报答孤的大恩,愿意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那是为了救命说的话。 那时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突然对她起了杀意,于是她急中生智从容王一事说起,再说到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才引出了刚刚的那句话。 绝不是像此刻这般衣衫不整,倒在太子殿下怀里报恩。 陆小桃的一双眼睛传神极了,只需看着她的眼睛,崔锐便知晓这人心中的想法。 他挑了挑眉,笑意淡了些,松开她。 看着她立即从他怀中跳出,正襟危坐的站在他面前,也没怎么为难她。 “太子殿下,那……那农女就先走了……” 陆小桃迟疑着,一边又偷偷打量太子的脸色。 却见他已经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幽幽凝视着她。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见太子没回答她的话,又小心翼翼道: “那太子殿下,农女就先告退了……” 崔锐颔首:“走吧。” 陆小桃一怔,似是没想到男人这么干脆利落的放她走,她以为还要纠缠一阵。 心中一喜,想着毕竟是太子殿下,从那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毕竟,太子殿下喜欢的可是沈玉容,为了她可以守身如玉,怎么可能会为了她一个农女破戒呢。 想到沈玉容,她心头又沉重起来。 陆小桃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的狠绝。 竟让邓贺对付她一个农女,还害的她在邓贺面前暴露了身份。 邓贺! 倏地,她心头一跳。 邓贺去哪了? 他把自己扔在太子帐中又是何意? 难不成他已知晓是太子殿下救了自己,所以这个丧心病狂的恶人便以此来侮辱他们? 陆小桃心中存了丝担忧,准备从帐中离开时,还是轻声道: “殿下,不知邓贺将我抓来是何意,您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 崔锐点头,挑眉道:“走吧。” 陆小桃扯了扯唇,面上颇为尴尬。 但她脸皮一向很厚,于是顶着太子意味不明的眸光从帐中走了出来。 还没待跨出几步,又猛地回了帐中,脸上全是焦急: “殿下,外面好多人过来了。” 闻言,崔锐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他们是来抓奸的。” 抓奸? 怎可用如此不堪的词来形容他们? 他们没什么好吗! 陆小桃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咬牙切齿道:“是邓贺!” 崔锐颔首,赞许她说的没错。 陆小桃走至太子身侧,双眸中满是殷切:“太子殿下,邓贺不仅强绑农女想杀了农女,而且竟还想毁了太子殿下的名声,这般狠毒不择手段之人,殿下,是不是可以把他抓起来,处以死刑。” 如若这样,她以后便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了。 观察了她许久的崔锐却轻笑出声,他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那……到底抓不抓呢……” 崔锐睇着女人,凉凉回答:“他虽抓了你,可你并没有死,将你放在我帐中,可我们二人却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这凉薄的话语,让陆小桃的心突然一滞。 她又想到了那个对她带着杀意的太子殿下。 不知为何,昨日芦苇荡旁太子与沈玉容的话声声入耳。 她心下了然,估计太子是怕此事牵连到沈玉容头上。 毕竟那是太子的心上人,太子虽救了她,却不足以与心上人相提并论。 陆小桃咽下苦涩,点了点头。 也罢,也罢,能活着就已不错,何必还心存妄想呢。 崔锐继续凝她一眼,态度淡淡: “再不走,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可陆小桃已离开不了了。 一伙人浩浩荡荡围了过来,其中以瑞昌帝为首,他身旁守着黑甲卫,身后跟着重臣。 . 围猎场中,张束毫无意外得到了魁首,瑞昌帝居高临下的问他要何赏赐。 张束跪在瑞昌帝身前,声音如哄: “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恩典。” “哦?”瑞昌帝双眸平静。 “臣想让陛下赐婚于臣和沈宰府的嫡女,沈玉容。” 这少年的狐狸眼微挑,目光却炙热,那坚定之色看的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瑞昌帝轻笑:“准。” 这笑意渗透不到眼底,可众人早已习惯。 他们的陛下不是个善茬,他登基那日,全天下都知道。 围猎场的人又羡又妒,不仅羡慕沈玉容竟能让一个男人在面对皇帝的恩赐时竟只要陛下赐婚,成全二人,二是嫉妒张束,得到了陛下的赐婚,以后就算沈玉容后悔了也是不能和离的,相当于将人捆在了身边一辈子。 正当大伙感叹时,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了一道声音,这声音掷地有声: “太子殿下出事了!” 围猎场上众人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唯恐再听第二次。 坐于龙椅上的瑞昌帝双眸一眯,眸中溢出沉冷的杀意,双拳紧握着,从龙椅上缓缓起身,齿间迸出几个字来: “太子如今在何处!” 太子如今在何处? 马进和乌勇一慌,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恐惧。 太子殿下在何处? 太子殿下并没有说! 这时,人群中有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臣女不久前好似看到太子殿下回帐中了。” 瑞昌帝已走下龙椅,三步并作两步跨在了最前面,身旁甲卫迅速将其保护起来,瑞王,寿王站于甲卫的身后,马进乌勇跟随在张束,于子穆,赵灼的身侧,身后还有浩浩荡荡的朝中重臣,皆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若是太子出了事,众人不敢想象皇帝的手段。 已至帐外时,瑞昌帝停了下来,这个一向顶天立地不择手段的男人颤着手,脚却如何也迈进不了一步。 良久,他转了身,薄冷的眸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冰冷彻骨的嗓音缓缓吐出: “若是太子今日在此处出了事,朕要让南苑所有的人陪葬。” 众人心下一沉。 “来人,把帐帘给朕拉开。” 甲卫上前两步,将帘子从两侧撩起。 瑞昌帝沉了眸,跨进帐中,倏地,杀意尽退,愣愣的望着帐中的景象。 太子崔锐正不慌不忙的饮着酒,手中还颇闲情逸致的一人对弈。 他身旁的奴婢不时还替太子添满酒。 瑞昌帝心下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看着太子这番模样,怒火四溢: “简直放肆,三年一次的围猎,如此重要的场合,你身为太子不在围猎场上呆着,竟跑到帐中躲懒喝酒,简直太不成体统。” 崔锐轻笑,用着帐内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父皇,儿臣是被人算计的。” 瑞昌帝闻言一愣,刹那间明白了所有,拧着眉: “何人?” 崔锐摇摇头,显然不准备说: “父皇,儿臣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若他再不识抬举,儿臣不介意送他一程。” 瑞昌帝哼了一声,有些不悦: “妇人之仁,这些阻拦你前路的,应当全部除掉才是。” 崔锐无奈: “父皇,儿臣想休息了。” 瑞昌帝想到因为这逆子自己慌了神的模样,而这逆子却一点不敬他这个皇帝,不由怒火更盛,可看到太子神色不似作假,便也没有太过为难。 转身之时,瑞昌帝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句: “朕今日给张束和沈玉容赐了婚。” 瑞昌帝背对着他,他并不知晓崔锐的脸色,声音沉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帝皇想要的人,天下人必须乖乖臣服。若有人违抗,便是不忠,便是忤逆,没有他人可置喙的余地,太子,如今看来,你还是优柔寡断了些。” 崔锐沉吟着,而后叹了口气: “孤从不做强迫人的事。” 瑞昌帝冷笑,略带深意地睨他: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强迫人的甜头。”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嗤一声,走出了帐去。 . 陆小桃装作太子的婢女站在一侧,努力隐没自己的存在感,她怔怔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中讪讪。不知听到皇帝和太子之间的谈话算不算偷听机密,皇帝的这番话大大有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的决然,可身为被奴役的陆小桃听着却升起一股颤栗。 她听到皇帝在帐外说了些什么,而后人群散去,外面已渐渐没了声音。 小桃松了口气,今晚这关总算是过了。 支撑自己的那股劲一下子泄了,人有点软绵绵的,她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被身后椅凳绊倒。 手腕被一只大掌抓住,小桃脚步凌乱,跟着被带到了太子的怀中。 一只手箍着女人的腰,一只手捏着棋子。 太子没有看她,聚精会神的盯着盘上的棋局,遇到精妙处还会拧眉思索,而后,舒然一笑。 良久,好似才想起怀中还有个女人,垂眸望向她,淡淡道: “可会下棋?” 小桃低着头不看他,崔锐也不催。 良久,声若蚊蝇: “农女不会。” 崔锐眸子一闪,将她往怀中带的更深,抬起她的小脸,攫取着她的眼眸,不让她逃离。 陆小桃不想看他,她无法直视太子极有存在感的眸光。 可太子的下一句话,立刻让小桃的掌心滚烫: “为何孤很想亲你?” 小桃觉得自己好倒霉,心中满满的不情愿,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她心神俱累,太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为了保命,她还要附和。 小桃话里的幽怨就藏不住了: “可能是因为太子殿下……第一次接触女人?” 话说完,她又后悔了,觉得脖子一冷。 不过下一刻,面前的太子竟只是淡淡摁了一声,将女人往怀中又带了一些,便认真的对付起面前这盘残棋。 “太子殿下,臣甘愿受罚。” 帐外乌勇和马进大声道。 瑞昌帝适才面色柔和的离开,众人便已知晓太子殿下应是无事,只是不知是谁竟拿此事开玩笑,皇帝必然会彻查一番,幕后之人肯定会倒霉,说不定会牵连家族都有可能。 不管如何,他们作为太子的贴身随侍和贴身侍卫,没有时刻守护在太子身侧,是他们失了责,理应受到惩罚。 太子殿下的声音轻飘飘的飘出来: “孤饶你们这次,退下吧。” 马进和乌勇一愣。 马进大着胆子道: “殿下,臣进去伺候您。” “不必,都退下。” 两人这才不明所以的离开。 帐中的小桃屁股都坐麻了。 她很想说,殿下的身上硬邦邦的,坐着真的不舒服啊。而且,她真的不喜欢与太子殿下如此的亲密接触,太子殿下是她的救命恩人,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离她实在太远,如今这般好像将她与神佛凑在一起,她如何敢肖想。 可太子对弈的热情不减,竟还越发高涨起来。 她不会下棋,所以也想不明白,一个人下棋有什么好玩的。 终于,崔锐结束了棋盘,面上也现出满意之色,拍了拍小桃的臀,让她往旁边挪一些,他的腿都麻了。 小桃哪里理解什么意思,下意识就蹦离了男人的腿上。 男人这次没有拦她,反而在她挪开后,微微揉了揉大腿的肌肉。 他轻笑道: “孤的腿都被你坐麻了。” 小桃皱起一张小脸,快哭了: “殿下,农女是张大人的人……” 崔锐并不怒,幽幽道: “他不要你了……” “可农女喜欢他,农女会想法子的……” 崔锐笑了一下,胸膛震动起来: “陛下已为他和沈玉容赐婚,你可知是何意?” 心尖上一疼,小桃失魂落魄的抬起眸。 崔锐毫不留情的粉碎她的心: “生同衾,死同穴,连合离都不行。” 陆小桃猛地跌落在地上。 “你与张束再无希望了。陆珠,张束庇佑不了你,只有孤可以。” 小桃的双眸中溢满泪水,她清晰的知道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男人对她没有丝毫情意: “殿下,您只是一时冲动,也许过了今晚,您就会改变主意了。” 崔锐冷笑一声,忽然不想与她废话下去,手悠悠伸至她的唇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珠,孤要你,今晚孤便要要你。” 一股荒芜的情绪瞬间淹没陆小桃的心间,她瑟缩的发颤起来,试图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缓缓被带至男人的掌心,他喃喃道: “你不是怕邓贺吗?以后,你不用怕了。” 第17章 成为太子的女人 提到邓贺,陆小桃两扇眉睫扑闪了两下。 崔锐仿佛能看透人心,微微不语,等着女子做出抉择。 他要她的决心极大,大到甚至吓了自己一跳,心中那头巨兽一旦开闸,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女子怯怯的凝视着他,小声道: “可否容农女考虑一下?” 崔锐嘴唇一勾,差点忘了,他面前之人可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心机颇深,善于伪装,曾为了在东宫住一晚,伶牙俐齿,绞尽脑汁,而如今,她又怎会愚蠢的惹怒他呢。 可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确实取悦了他。 崔锐摇头:“陆珠,孤说过今晚要你便是今晚。” 女子面上一白,沉凝着二人交握的手掌。 女子的手纤细,却比不上世家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娘子,这一月来好好的养着,如今却也看的过去。 她的手被男人牢牢地握在掌心,掌心的温热竟一路传到了心里。 陆小桃苦笑了一下,颤抖的将手从那掌心中抽出,迟疑地挪到太子的衣领前。 崔锐静静看着,并不阻止。 蟒袍被褪去,月白中衣露了出来。 “太子殿下,农女是真心喜欢张束的。” 当二人肌肤相贴时,陆小桃在他耳边喃喃。 崔锐堵上她的唇,在她齿间轻咬: “小骗子,孤可不在意这些。” 指尖袭上她的柔软,他恣意地笑。 陆小桃咬着唇瓣,将呜咽隐在喉间。 她与张束只有一次,张束并不怜惜她,全部的记忆中便只有疼。 可这次,却因太子的柔情,身子软的能化成一滩泥。 倏地,她身子一僵,感受到身上男人同时凝滞,而后突然疯狂起来,陆小桃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苦涩化为泪水。 今后该何去何从,连她都不知道了。 云歇雨散之时,崔锐懒懒地躺在榻上,视线若有若无的凝着身侧的女人。 女人面颊上还有泪珠,红晕染成一片,倒像将她欺负狠了。 他想到她一直咬紧的唇瓣,不由带了丝好奇凑近去看,却见她突然睁开眼,不期然对上她的眸。 男人扯开唇: “陆珠,还要不要?” “不要。”女人侧了身。 崔锐略感可惜,但看这女子神情哀哀,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说完,手就往陆小桃的背间窜,陆小桃一个激灵就要躲,可她能躲哪里去,翻来覆去最后又躲到了太子的怀里。 太子弯了眉眼,拖长了语调: “原来陆珠说不要,便是想要,不然如何又钻到了孤的怀里。” 陆小桃愤愤地咬着嘴唇,太子怎么可以强词夺理。 男人好似读懂了她的表情,往她面上一凑,将她的唇轻轻咬着,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栗,微微拍了拍她的背,将她往怀中带了带,轻声道:“孤逗你的,睡吧。” 可小桃睡不着,对于未来的惶恐席卷了她整个心绪,何况,若是如此堂而皇之的睡在太子的榻上,明日一早被他人瞧出端倪来可怎么办。 越想,就越是心慌。 察觉到身侧的女人还在乱动,他拍了拍女人的臀,嗓音里透着些许疲惫: “你不累,孤都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太子,我……我,我想回去。” 崔锐睁开眼眸,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去哪里?” “赵灼找不到我,估计该着急了。”陆小桃小声解释。 男人眸色微凉,须臾,放开了她。 陆小桃急忙蹦下床,将衣物一件一件穿上,不敢去看太子的眼神,也不敢去揣度他的心思,对于这段关系,她甚至不敢深想。 一切处理妥当后,陆小桃垂着头,两手绞在一起:“太子,农女就先告退了。” 崔锐也没为难她,喉间缓缓溢出一个“嗯”字。 陆小桃如释重负,步履瞬间轻快起来。 只是今晚到底折腾了太久,她双腿发软,差点不稳倒了下去,小心翼翼瞥了眼太子,见他已经闭上眼睛,没看到她刚刚的窘态,瞬间松了口气。 等闻到帐外的空气时,她大口喘了一下,才发现,对平日赖以生存的一切如此眷恋。 身后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 “陆姑娘,你怎么在此处?” 这是乌勇的声音,他身侧的马进虽没有乌勇这么明显,可眸中带着同样的困惑。 陆小桃差点破功,笑容一僵,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理由: “赵灼让我来找殿下拿一样东西,不想殿下休息了……” 乌勇和马进的眼神随着她的解释越来越怪异。 二人从回来后一直守在帐外,不曾见谁来打扰殿下休息,那这女子是何时进去的? 乌勇耳聪目明,站在帐外之时隐约听见几缕娇吟和暧昧。 他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又不敢窥探太子的隐私,门神样的守在帐前,听那声音迟迟不散,越发高涨,持续良久,乌勇才知,他家这殿下不仅开了窍,还开了荤,并且十分骁勇善战。 马进亦是听到了,他思虑周全,已将四周的人驱散开,此间唯他和乌勇二人。 陆小桃从太子帐内走出,不得不让二人往那个方向去想。 可是……这陆姑娘,不是张大人的人吗……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但马进到底比乌勇这个莽夫好些,他急忙应道: “是啊,今日太子殿下休息的早,不若陆姑娘明日再拿也是可以的。” 陆小桃忙不迭答应,“好的,好的。” 怕这两人看出异样,她尽量让身子站直,双腿放松,殊不知她一副承恩雨露后的娇态已经暴露了一切。 马进掩住眸中的震惊,见天色已晚,怕陆小桃一人回去不安全,于是多问了一句: “陆姑娘,您一人回去会不会不安全?” 马进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陆小桃心里咯噔一声,不由自主想到半月之前在东宫前偶遇邓贺的情景,又想到今夜那人丧心病狂的行为,确实有些怕了。 怕他在哪个地方等她,而后又将她拐走,又不知会使用什么手段对付她。 而且显然他今日的计划没有成功,谁知道他会不会气的发疯,不择手段起来。 陆小桃有些踌躇,可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马进看出了她的顾虑,与乌勇对视一眼,谨慎的建议道:“不然,奴才送您回去?” 陆小桃眼睛一亮:“这,方便吗?” 若真应了他们两人的猜测,肯定一万个方便。 于是马进殷勤道:“方便的,方便的。” 乌勇在一旁撇撇嘴,十分不屑,真能拍马屁,还不知道太子怎么处置这姑娘呢,毕竟都知道这是张束的女人,不可能堂而皇之将其纳入后院吧。 乌勇很不看好陆小桃的未来,但他对陆小桃也并无恶意,看这天色漆黑,虽然四周都是甲卫军,但也难免怕出什么问题。 “你去吧,我在太子这守着。” 陆小桃感激地看着二人:“谢谢二位大人。” 马进如今哪里敢被太子的女人称大人,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姑娘,跟我走吧。” 赵灼的营帐在他父亲赵将军旁边,所以离太子的位置有些远。 见到了目的地,陆小桃又是一番感谢。 马进看着她进入营帐后,才缓缓离去。 第18章 又见张束 营帐之内,静谧万分,四处漆黑,连光亮都无。 陆小桃敛下笑容,抱着双腿席地而坐。 她将脸埋进膝盖之中,终是卸下坚强,忍不住啜泣起来。 如孱弱的夜猫,声音微细。 良久,她身边似乎有人叹了一声。 陆小桃一惊,忙将眼泪抹去,努力睁大晕红的双眸朝黑暗中看去。 一双凤眼微眯,盈着打量,幽幽在小桃面上打量了几许,阴恻恻道: “晚上去哪儿了?” 闻言,陆小桃瞬间松了口气。 “晚上我被人绑架了。” “什么?” 赵灼忙起身将蜡烛点燃,帐内瞬间亮若白昼。 待看到陆小桃苍白的面颊后,赵灼面上褪去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凝重道: “被谁?” 陆小桃抿唇,一字一句道:“是沈玉容。”她不敢说是邓贺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她已从邓贺嘴里知晓是沈玉容的杰作。 她为何如此待自己? 若不是她,她如今还在帐中安眠,不会遇到邓贺,不会成为太子的女人。 想到此,陆小桃恨意翻涌。 赵灼复杂望向她:“你可知,今晚张束向陛下请旨与沈玉容的亲事。” 陆小桃扯了扯唇,她在太子那边早已知晓了此事。 她心中不由悲怆,原来张束爱一个人竟是这般模样,不忍沈玉容受丝毫委屈,亦想给她全天下的敬重,即便去向陛下讨旨也在所不惜。 她陆小桃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罢了。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陆小桃扬起了小脸,冷声道: “我已经知道了。” 赵灼一顿:“那你未来做何打算?” 未来? 陆小桃恍惚的想着,她如今已是太子的女人,未来已不是自己可以说的算了。 从前,她只想找个好夫婿,过着安稳的日子,可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呢? 赵灼见她神思不属,心中暗叹,本以为张束对这个女子应该会有些情感,如今一瞧,都是自作多情罢了。 “陆珠,你明日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陆小桃喃喃。 “京城别院去。” 陆小桃冥思苦想了一晚,决定听从赵灼的建议,偷偷回京城去。 她只是个小小农女,惹不起这些大人物,难不成还躲不起吗?何况她已被邓贺发现,若她不走,只会死路一条。 第二日一早,晨光微晒,陆小桃收拾起包裹,坐着赵灼安排的马车离开了南苑。 马车直奔京城西院,陆小桃进了院子后简单收拾了一番,刚准备离开京城,忽地发现门外又多了两双眼睛。 心脏“砰砰”乱跳,她后背抵着大门喘息了良久。 是邓贺在跟踪她? 还是说邓贺的人一直都守在这?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她难以接受。 若她继续离开,这些人定会跟在她身后。 出了京城,她人生地不熟再无依靠,若是被抓住,恐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离开不了,她只能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中,每日都受着这些人的监视,万一有一日他们夺门而入,说她就是那个杀害容王的凶手…… 陆小桃害怕的全身轻颤,抓紧手中的包裹进了屋里,坐在床头转动大脑。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彻底摆脱邓贺的威胁—— 太子。 . 三天的围猎终是结束,张束跟着太子踏进东宫。 书房内,马进端了一盏温茶递到太子手边,太子不疾不徐呷了一口,才幽幽望向张束。 张束面色凝重道:“殿下,属下辜负了你的期望。” 南苑之前,太子的暗示他何尝不懂。 无非是想将容王的兵权分解,进一步交到他的手上,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放弃沈玉容。 他爱了玉容这么多年,他好容易追着她,怎可能放手。 他知晓太子一直以来的心思,太子对玉容有意他也一直都知晓。 可他不是那种拿着心爱之人换取前程的懦夫,他要靠自己堂堂正正的获得权利和尊重。 崔锐闻言,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来便是为着与孤说此话?” “是,殿下。”张束低头。 崔锐冷笑一声,摆手道:“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束心头一跳,抬眸望向太子,太子面色阴沉不定,晦暗不明,实难猜测他所思所想。 张束应了一声,恭敬退下。 月光如水,一轮弯月高悬。 张束眯了眯眸,他既已得到了陛下的赐婚,未来不管是何人,再无人可分开他们。 即便是陆小桃也不行。 陆小桃? 想到这几日并未见着那女子,张束紧拧着眉头。 她又在耍什么把戏? 莫非是听着自己请求陛下赐婚后终是认清了他的坚定,所以放弃了? 张束抿唇,也好,他终于能摆脱这个女子了。 他好心照顾了此女子一个月,却被她设计毁了她的清白…… 想到此,张束心头烦躁,不由得,似乎有什么在推动着他,张束迈开了脚,准备离开太子府邸。 他准备去别院与那女子说清楚,他会再给她一笔钱,以保她未来衣食无忧,也彻底做个了断。 月色朦胧,张束眉头舒展开来。 他刚跨过朱门,却猛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张束瞳孔一缩,即便那女子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头上还甚至带了一顶帏帽,他还是认出了这是陆小桃。 陆小桃步履匆匆,慌慌忙忙,她在别院中好容易捱了两日,终是受不了被人实时监视的滋味。 那恐惧感每日都充斥着她,待知晓南苑围猎已结束后,紧赶慢赶终是赶了太子府邸。 她不知晓身后有没有人跟踪,她一路极为小心,待看到东宫大门时,终是松了口气。 东宫门口依旧是那两个守卫,她掀开帏帽四周的黑纱,对他们笑道: “大人可否帮我通报一声,就说农女陆珠想见太子。”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冷厉声传来: “你又在耍什么心机?” 声音震的陆小桃身子一僵。 陆小桃闻声望去,竟是张束。 第19章 争吵 他并没有自己所想象中的那般红光满面,反而面上带着淡淡的疲惫,可望向自己的眼眸漆黑,笼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张束…… 陆小桃的双眸在他面上扫了一圈,心上泛了一层酸。 她忍住涌上心头的怅然,挤出了一抹笑容,淡淡道: “真巧,张大人竟也在此。” 张束瞥了她一眼,忽地将她拉到一旁的角落里,一脸不悦: “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紧紧攥着陆小桃的手臂,力道重的让她皱了皱眉。 陆小桃平静道: “这似乎不关张大人的事。” “你想破坏我与玉容?” 话音刚落,陆小桃心脏一痛。 她抬眸望向张束,男人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似自己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错事。 她知道张束误会了自己,可她还是因着这抹猜忌面上一白。 她用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冷冷道: “张大人似乎没有权利质问农女。” 手腕上的力度更加紧了,张束逼视着她: “我确实对不起你,但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没有哪个好姑娘会这么不害臊的勾引一个好心照顾自己的男子,由此可见,你实在不知羞耻,若你再去太子身边讲些鬼话破坏我与玉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陆小桃,她面上褪去了红润,只剩一层惨白。 她嘴唇哆嗦着望着他: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强迫你……” “你在我的酒里下药……” 陆小桃悲怆的摇首,罢了罢了,又有何好争吵的,无非是他不爱自己罢了。 她抽出被他攥在掌心中的手腕,冷冷道: “张大人实在是自作多情,我今日来太子府邸并不是为你而来,你与沈姑娘情投意合,还得了陛下的赐婚,即便我向太子说了什么,太子又能做什么?” 兴许是陆小桃的表情实在认真,张束眉间紧拧,好似也在揣摩她此话的真实性。 小桃干脆背过了身去,望着明月叹了口气: “张大人,你放心,往后,我再不会纠缠你。” 说罢,决绝而去。 不知为何,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张束突然心头一慌。 直到她跨进太子府邸,才似反应过来。 他不过是愧疚罢了。 毕竟,自己与这女子那么亲密过…… 他明明该离开此处回到府中,可脚下却似生了根,挪不动半分。 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 东宫两位侍卫对他早已熟识,自不敢拦他。 他旁若无人穿过长廊,却猛地顿住了步伐。 他看见那女子如一只翩跹的彩蝶,面上漾着楚楚可怜坠入了一个男子的怀抱。 而那男子正是太子崔锐。 太子的神色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只是他大掌上移轻轻揽住女子的腰肢,将她往怀中一拥。 好似有什么“砰”一声裂开。 两侧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因用力两臂微微颤抖起来,手背上的青筋更是突突直跳。 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在知晓与自己无望时,竟将手伸向了太子。 他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仿佛一创重击袭来,让他瞬间晕头转向。 . 陆小桃跨进太子府邸时,竟发现太子的随侍马进正候在门口等她。 “陆姑娘,你随我来。” 陆小桃乖乖地跟上马进的步伐。 书房明亮,陆小桃猜着太子应该就在此处。 她心下不由紧张起来。 三日之前,当她再一次回到京城中,她便意识到只要邓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天,她的生命就会收到威胁。 张束已经放弃了自己,如今,她只能依靠太子。 她这般想着,书房突然发出“嘎吱”一声。 门被推开,一双暗纹云靴跨了出来。 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陆小桃不会认错,是太子。 陆小桃急忙抬眸,就见着太子正立于檐下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 她咬了咬唇,忽地扑上前去。 她今日来时,已将自己洗的干净。 她已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她要活着。 崔锐幽幽凝视着女子,仍静静站着,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在她离自己只有几寸距离时,他大掌一撩,将她扣进怀中。 鼻端是女子淡淡的馨香气息,崔锐眸子一暗。 心中那抹不为人知的预想奔腾而来,想起南苑那般蚀骨的滋味,崔锐喉咙上下滚动了少许,霍地,将她横抱入怀,朝书房而去。 一旁的马进急忙低下头颅,压下心间的骇然,准备离去。 却在转身时看到了张束,他白着脸站在原地。 马进忽地想到了什么,又是看看书房,又是看看张束,一时尴尬的怔在原地。 若非他没记错的话,这个陆小桃可是张束的女人。 到底是见多识广,马进很快调整过来,疑惑道: “张大人何又去而复返?” 张束恍惚抬眸,又摇头,而后突然道: “我有要事找太子。” 马进眸子转了转,笑道: “太子如今正在接待贵客。” 亦不知是不是在呼应马进的话,书房内竟传来几道呜咽声。 张束咬了咬牙,忽地怒目圆瞪,上前几步道: “我要找太子。” 却被马进拦下。 马进一脸正色: “张大人,您可不要为难奴才了。” 为难? 什么叫为难? 张束听不懂这两个字,他只感觉整个人都已天旋地转起来。 寂静的长夜中只有几道虫鸣声,所以那若隐若现的低吟格外清晰。 张束恍惚的摇了摇头,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直接推开马进朝书房跨去。 马进脸一沉,一个纵跃,一只手臂挡住了张束的前路。 “张大人,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张束慢慢低了头颅沉默不言,马进皱了皱眉,沉声道: “奴才也知晓您与陆姑娘的一些事情,但如今您与沈姑娘成婚在即,您又不喜陆姑娘,何必为了她坏了喜庆。” 作为太子随侍,他自然也知晓张束对于沈玉容的痴情。 他不可能为了陆小桃抛弃沈玉容。 而依照他从前的表现,他亦不可能纳陆姑娘为妾,那陆姑娘还不如跟着太子呢。 话音刚落,张束缓缓抬头。 他除了面色惨白些,其他与平常无异。 “你说的有理。” 他冷冷说了一句,而后直接转了身去,埋进漆黑的夜中。 第20章 乖巧 书房内,小桃承受着崔锐越发激烈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瘫软的无一丝力气。 一张大掌缓缓抚上她的额头,崔锐嗓音低沉: “今晚怎么这么乖?” 小桃抬起香汗淋漓的脸颊,晕红的小脸上,双眸似是笼了层雾,美艳而撩人。 崔锐深深望着她,又一次想将她吞入腹中。 可他也知晓这女子已承受不住,于是倒也没为难她,只指尖在她眼睛上划着圈,力道轻柔中极尽暧昧。 小桃任着他动作,嗓音沙哑地答道: “太子,农女有点困了。” “嗯,那就在孤怀里睡吧。” 小桃眨了眨眼睛,见男子似笑非笑看着她,半晌,敛下眸子往他怀中睡去。 她当真是乖极了。 崔锐缠着她的发丝在指尖把玩,颇为玩弄的睨着她的神情,忽地笑了开来: “陆珠啊陆珠,你虽是聪明,可这伪装却还拙劣的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子。 小桃的下颌被崔锐抬高,他凑近她,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轻声道: “你难道不向孤吹吹枕边风?兴许你这时候说与孤听听,孤说不准真会答应你。” 小桃双眸一亮。 崔锐笑意更深,指尖轻抚她的面颊: “说吧。” 小桃思索了一瞬,轻声道: “太子,有人在跟踪农女,农女很害怕。” 崔锐眸子一暗:“你想孤派人保护你。” 若是如此,自然是最好的。 小桃殷切地望着太子,可崔锐却撇过头去,淡淡道: “孤确实可以派人保护你。” 小桃一喜,她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 但崔锐又道:“但是,孤觉得这样并不太妥当。” 小桃嘴角一僵:“为,为何……” 崔锐笑道:“你毕竟是孤的女人,即便再不妥当,孤自然也会保护你的安全,只是陆珠,你竟不想留在孤的身边?” 闻言,小桃低下头颅。 她自然是不想的,她是个什么身份她自己清楚。 她是张束不要的女人。 张束是太子的属下,太子又怎可能给她名分。 小桃并不傻,就是因为她太聪明,所以她面对太子从来不存妄念。 她低声道: “太子就不要取笑农女了,农女又怎敢高攀太子?” 一声闷笑从崔锐喉中溢出,他似笑非笑,并未应这句话。 只掌心在她脸上轻轻拍打两下便起了身。 这动作分明是将她当成一个玩物。 小桃的心气似乎泄了些许,苦笑一声。 太子对她没有感情,如今的一切只是因为欲望罢了…… 她亦亲眼见过太子对于沈玉容的喜爱,恐怕过了这段时日,她便会彻底失宠,而太子会重新去追逐沈玉容。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小桃缓缓起身,她身上酸的不行,双腿打颤,小手撑在榻上还没站稳,身子便被已穿戴齐整的太子捞进怀中。 她拘谨的坐在他的腿上,崔锐随意拿了件长衫将她拢住,而后俯身望着她,幽幽道: “前几日为何要离开南苑?” “我……” 小桃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她想尽快离开京城,逃离他们。 她顿了顿,小声道:“农女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 崔锐随意点点头,他好似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至于这个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好像并不在乎。 “明日,孤给你重新置座宅子,到时会有人保护你。” 小桃心下一松,如今,这已是她最好的结果了。 “农女谢太子大恩。” 崔锐笑了笑,不再言语,只将她横抱而起,往寝室而去。 小桃往他怀里一埋,他瞥了她眼,给她将衣袍又笼了一层。 第二日,小桃睁开酸胀的眼眸,盯着头顶的梅花蚊帐发呆。 身子无一处不酸胀,她无力的撑着自己起身。 “姑娘,您醒了?” 雕花木门忽地被推开,一位穿着浅绿色宫袍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手中端着的食案上,有一盏盛满褐色汤汁的琉璃碗。 那浓郁的药味充斥在小桃鼻尖,几乎是瞬间,小桃便知晓了这是什么。 她从未想过会生下太子的孩子,自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她在女子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接过药碗,而后闷不吭声,直接一饮而尽。 当药灌进嗓子眼时,苦涩的几乎要让她呕出去。 她强忍住这抹反胃感,缓了缓,才将药碗递给女子。 那女子又给小桃递来一张手帕,小桃接过擦了擦唇角,而后便笑着看着女子离去。 她床头已放了套干净褥裙,颜色鲜艳如春日暖阳,勃勃生机又干净清爽。 小桃小心的摸了摸褥裙,过手丝滑细腻,与之相比,她的手还要粗糙些。 她生怕弄坏了这条褥裙,看了半晌也不敢动手,须臾后才做足心理准备,谨慎的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她朝不远处的铜镜望去,镜里的女子身姿窈窕,婀娜多姿,不知是因着何故,眉眼间尽是娇媚与动人。 小桃抚了抚眼角,好似第一次瞧见自己竟有如此风情万种的一面。 她深吸了口气,走出了屋外。 马进已在门外等她良久,见陆小桃出来忙迎上去,恭敬道: “姑娘,太子在等您用早膳呢。” 陆小桃颔首,跟着马进去了膳堂。 膳堂内,崔锐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玉扳指,听到门处的响动,不由抬起了头来。 暖阳高照,这女子一袭浅粉色衣裙逶迤而来,面上是过浓的艳色与撩人,崔锐眸子一暗。 “农女参见太子。”小桃走至他身前,福了福身。 “起来吧。”崔锐笑道。 小桃起了身,紧张的望向太子,好在,他并没有看她,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这一次,她并没有恪守规矩,而是在太子右手边坐下。 她曾在赵灼那学过规矩,知晓此时应该要给太子布菜,可看着太子并未斥责自己,她便也心安理得的坐下。 二人静谧无言的用膳,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沉静气息。 待二人已用的差不多时,小桃起身恭敬道: “太子,农女想先回去收拾东西。” 崔锐颔首,“一会儿孤让乌勇送你过去。” “是。”小桃道。 说罢,小桃离开了膳堂,离开了东宫。 她心情似乎平静了很多,所以在看到张束,她面无表情,也无波无澜。 第21章 结束 张束同样面无表情,与陆小桃擦肩而过。 书房内,崔锐扫了眼张束沉默的面孔,而后视线落在于子慕身上。 崔锐平静道: “赵灼呢?” 于子慕笑了笑:“他刚刚见着陆姑娘,想着有些话要说,要晚一点过来。” 话音刚落,马进小心瞥了眼太子,见他神色并没有被下属戳穿私事后的波动,不由松了口气。 他转念一想,太子毕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要一个女人罢了,又有何不可。 若是他开口,别说只是一个农女,即便是他们的妻子女儿都会有人恭敬奉上。 到底是他多虑了。 马进一扫心头沉重,候在太子身前头垂得更低了些。 于子慕说完倒也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 而另一头的赵灼在看到陆小桃从太子府邸出来时,显得颇为讶异。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上,在她快上马车时拍了下她的肩膀。 陆小桃一惊,看到是他后,不悦道: “你为何总喜欢吓唬人?” 赵灼眸色复杂,望了望她,又望了望东宫,一脸疑惑:“你怎么会在东宫?” 闻言,小桃淡淡道: “我找太子有事。” 有事? 赵灼幽幽望向她充斥着艳色与绯然的小脸,扯了扯唇。 他不敢再问什么,怕问下去听到什么大跌眼镜的事情,但还是没忍住道: “你为何不离开京城?” 小桃抿了抿唇,看了眼马车前候着的乌勇,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赵灼叹了口气。 “行,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先去见太子了。” 小桃点点头,上了马车。 赵灼到书房时,于子慕几人都已将正事聊完,于子慕打趣着: “那邓贺这几日不知怎么了,竟突地老实了起来,不知晓的还以为他被收拾了。” 崔锐勾唇不语。 于子慕眸中一动,试探道:“难道是殿下您做的?” 崔锐起身,踱至窗棂边平静道:“孤只是给了他一点教训而已,免得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南苑一事他已查清为邓贺所做,绑架陆小桃,还胆大妄为给自己下药,若不是他还拿他有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只是给他一点点教训罢了。 崔锐眯了眯眸,他又想到调查的结果中竟有沈玉容,心下一沉,不由有些烦闷。 “表哥,陆小桃为什么会在你的府中?” 赵灼一出现,所说言语立刻将书房内的气息带向凝滞。 张束指尖一颤,抬眸望向崔锐。 崔锐眸光淡淡的扫向赵灼,余光瞥到张束望来的目光,眯着眸反问道: “你是在过问本王的私事?” 私事? 何时,陆小桃与他之间成了私事? 赵灼心中那抹不安越来越深。 但头顶是表哥睥睨万物的眸光,他再不敢问下去,只能转过脸,却看到张束怔怔望着太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捕捉到了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扭曲。 这又是何情况? 赵灼皱了皱眉,再望向张束时,他已然平静下来。 . 陆小桃到了别院时,林嫂子正于河边浣衣。 她见陆小桃从一辆楠木马车上下来,这马车通体玄色,四周坠以珠玉,沉稳中透丝尊贵,比之前的马车更显些神秘来。 她小心望了眼立在马车一旁的乌勇,再瞥瞥从马车而下穿着绫罗绸缎尽显富贵的小桃,不由起了身,擦了擦湿透的手,笑道: “小桃你回来了?我儿子最近又酿了些酒,我拿些给你如何?” 陆小桃摇摇头:“林嫂子,那酒我就不要了。” “诶,”林嫂子不赞成的摇摇头,“你等林嫂子一会儿,我拿给你。” 对于林嫂子的热情,陆小桃实在无从招架,那酒她试过一次,确实有效果,可她已没有了想用的对象。 不过一会儿,林嫂子便提了三壶酒过来,而后走到陆小桃身前往她手里一塞。 三瓶酒满满当当,沉的不行,陆小桃手一抖,三瓶差点全部跌落在地上。 幸而一旁的乌勇眼疾手快帮着接过,而后置于了马车上。 趁着这个当儿,林嫂子一把将小桃拉到一旁,小声对她道: “近日怎么未见着你家夫君?你二人可是闹矛盾了?” 夫君? 她从没有过夫君。 小桃笑道:“是,我二人发生了一些龃龉,日子过不下去了,今日我回来便是想收拾收拾行李回娘家去。” 林嫂子当即不赞成的望向她:“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动不动回娘家的,若是家里有个兄弟媳妇,岂不是得闹翻天,听嫂子的,别这么冲动。” 见陆小桃敛下眸子苦笑,林嫂子转了转眼珠子,余光扫了眼乌勇,而后将陆小桃拉到一旁角落里,低声道:“嫂子送你的那三瓶酒乃是我儿子新改良的品种,夫妻喝了更加浓情蜜意,琴瑟调和,你拿回去试试,若是不够,再找林嫂子要就是。” “林嫂子,我……” 不要二字还未说出口,林嫂子立马不高兴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难道林嫂子还会骗你?男人都是些犟种,却最能迷失在温柔乡里,你以后若是想与夫君提什么要求,便可与他推杯换盏,气氛一到,自然什么事都马到成功。” 小桃心中一动。 她如今确实是没有用到这酒的地方,她已是太子的女人,太子对她并无感情,而她对太子也无所眷恋,二人只是利用罢了。 他要她的身子,她要他保护自己摆脱邓贺,各取所需。 可若有一天他对她倦了该怎么办? 到时,他还会保护她吗? 不由得,小桃感谢的望向林嫂子,她郑重颔首:“那就谢过林嫂子了,若有一日林嫂子需要小桃,您只管说一声,能帮的小桃绝不推辞。” 林嫂子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喜笑颜开,拍了拍她的手掌恭维了两声,又想起还有衣物还要浣洗,说了一声立马就跑开了。 小桃进了别院收拾了一番,发现也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深深望了一眼院落,而后关上门,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带着她疾行,到了一幢精致秀丽的宅子里。 第22章 太子 张束从太子别院出来后一直神思不属,小厮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直到那小厮问了一声他要去何处,他才恍惚过来,淡淡说道: “回府。” 车马辚辚声不绝,张束耳畔不断传来孩子嬉戏的热闹声音。 倏地,他想到了什么,眉间一动。 孩子…… 心间翻滚出汹涌的海潮,张束立刻道: “去京城西街。” 陆小桃的马车刚离去,张束的马车便紧接而来。 他刚下马车,眸光便看到紧锁的大门。 心脏似被什么狠狠凿过一般,他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门环,特意等了一刻钟,依旧无人出来。 他心中不由焦灼,又用力拍打了几下,不仅没让屋里的人出来,还惊动了一旁的林嫂子。 她听到这几声拍响,立刻跨出了门槛,瞧见一男子皱着眉立在房外,惊讶道: “小桃的夫君?你回来了?” 张束往声音那一瞧,就瞧见一老妇人朝他跨来,面上带着不赞同: “你不知晓小桃上午回娘家去了?” 张束扯了扯唇,陆小桃的娘家? 她父母双亡,她一个孤女哪里来的娘家? 可她一个孤女能去哪里?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林嫂子抓住了肩膀。 张束眉头一皱,就见林嫂子苦口婆心道: “你家娘子人长得好看,手也巧,心也好,这样的媳妇到哪里找,你可不要跟她生气,不然媳妇跑了你可落不着好了。” 林嫂子话说的真心。 她跟小桃虽认识的不久,也看出了这姑娘有点聪明,可从那双眼睛和为人处事中,她感觉的出来,小桃这姑娘顶多是戒备心强了点,却无害人之心,相反还极懂体谅人,是个好姑娘。 再看面前这位郎君,面色白皙,身形孱弱,虽长的貌若潘安,气质极佳,可那双眼睛里尽是算计和城府,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想到此,林嫂子便动了劝慰的念头: “小伙子,身前人得好好珍惜,莫到了失去才来后悔,那时候便来不及了。” 谁知,张束蓦地冷下脸来: “她说我是她夫君?” 林嫂子一愣:“难道不是?” 张束冷笑一声:“你被她给骗了。” 说罢,他甩袖而去,徒留林嫂子一人呆怔在原地。 . 太子安置的别院离东宫有些距离,但好在隐秘幽静。 太子还给她安排了两位丫鬟伺候,这两人虽是丫鬟,可小桃偷偷观察过,那手比自己的还要白皙细腻。 这两人一人叫秀文,一人叫棠华。 秀文人如其名,秀气文静,平日里话极少,但是个聪明勤快人,只需一个眼神,她好似你肚子里的蛔虫,立刻就将你心中所想安排了出来,而且做事极其稳重仔细。 相比之下,棠华的性格就要跳脱活泼很多,这半个月来,她一步都未出这院子,若不是靠着棠华解闷,小桃都要郁闷死了。 但棠华说话也直接,知晓自己是太子的女人后,经常暗示自己要争宠,起初她还说姑娘一看就会得太子宠爱长盛不衰,时间久了,看自己如闲云野鹤一点都不着急,她反倒急切起来了。 “姑娘,这太子半个月都没来,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为何要着急?”小桃淡淡笑道,她最近学会了一道点心,叫透花糍,将糯米捣成糍糕夹入豆沙馅料,再徒手捏成花形,成品精致又小巧,味道也软糯美味。 小桃叹了口气,这般精细的东西她从前想都不敢想,她是个农女,平时粗手粗脚惯了,哪里享受的来这些? 可近些日子她实在无聊,便学起了这些手艺,确实别有消遣的滋味。 她这般闲情逸态当真是急坏了棠华,最开始太子的贴身侍卫吩咐着二人去伺候这位姑娘时,她们别提多乐意了。 这么多年来,他们是第一次见着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自想把握住机会青云直上,混个大宫女或者女官做做,怎奈何这姑娘空有个名头却是个没野心的主。 自她来这院子大半个月过去了,太子一次都未来也就罢了,这姑娘竟一点都不着急,实在让人闻所未闻。 这姑娘不急,她都要急死了。 “姑娘,太子身边如今只您一个女人,您可得好好把握机会,若是怀上了小殿下,以后您的位置可就谁都动摇不了了。” 怀上孩子? 小桃没敢告诉她,太子没想过让她怀上孩子。 而且兴许有那么一天,她会跟太子毫无关系。 到那时,她想离开京城。 只是这些话倒也不必全部跟棠华说,这丫头心直口快,听了说不准又会胡思乱想,若是整些幺蛾子就得不偿失了。 小桃笑了笑,干脆起了身,往房间里走去。 近段日子,每逢正午,她都要小憩一会儿,这日子一长,竟是养成了习惯,不然就会疲乏不堪,全身无力。 她往拔步床上一躺,不过一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往常从未做过梦,今日竟罕见地梦到了光怪陆离之事。 梦中一头饿兽虎视眈眈,朝自己徐徐走来。 它眸中是嗜血的吞噬之意,还伸出舌尖在自己脸上轻舔几下,突然,嘴一张,尖锐的獠牙尽露,朝自己脖子猛地扑来。 瞬间,她的口鼻似被捂住,胸口憋闷,有种窒息之感。 这梦真实的有些可怕,她猛地睁开眼眸,就见着紧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同样睁开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她。 “太,太子?”小桃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她没想到在梦里朝她扑来的不是猛兽,而是太子。 怪不得梦境如此真实。 “嗯。”崔锐低低应了一声,眸子在她脸上打绕了一圈,最终定在她睡眼惺忪的双眸上。 她的眼睛实在漂亮,如初春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湖面,澄澈晶莹。 如今又带了些刚睡醒的朦胧,更是添了些慵懒。 崔锐眸子一暗,身子往前一倾,薄唇顺势落在她的眼眸上。 小桃只觉眼睛贴上一抹温热,知晓了太子在干什么后,睫毛微微一颤。 崔锐静静望着她闪烁的双眸,而后唇慢慢下落,最终停在她的红唇上。 太子总是很温柔。 小桃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管是在南苑那次,还是在太子府邸那晚,即便他欲望再是强烈,他都不疾不徐,也甚是体贴入微,虽然他最后还是会凶猛狂烈,可经过了长时间的研磨,她那时已完全受的住,甚至还觉出些滋味来。 梅花纹床帐在头顶不断起伏摇晃,终于在某个点,她整个人微微一颤,似是下意识地,她紧紧搂住这个男人,整个人都陷入恍惚之中。 暧昧气息浓郁,她薄汗涔涔的望向太子,他也正凝视着她,凤眸上扬,里面流溢着说不清的恣意和张狂。 他的大掌紧贴在她脸上,他手心里也有薄汗,与她脸颊上的汗啧交融,让男人的眼眸微微一动。 他轻柔慢抚,柔柔的睨着她,忽地笑道: “这几天可有想孤?” 小桃双眸似带了钩子,脸颊在他掌心蹭了一下,缓缓点头。 她这副模样极具诱惑性,崔锐风眸流溢出一缕轻漾的光芒。 第23章 未来 他嘴角一勾,大掌将她往怀中一揽,故意去挑逗她。 小桃面上涨红,即便她认为自己已无坚不摧,可面对男人暧昧的行为,还是羞的不行。 她登时挪开眼睛,不敢去看他荡漾着魅惑笑意的眸子。 不知过了许久,屋内的声响终于静了下来。 崔锐起身穿戴好衣裳,瞥了眼躺在榻上疲惫休憩的女子,嘴角凝了抹淡淡的笑意。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屋子,棠华候在门外,听到响动,恭敬道: “太子,可要用膳。” “不用。”崔锐端过方桌上的茶盏,幽幽品了一口,而后淡淡道:“给她准备碗避子汤。” 棠华一僵,反应却是很快,立刻道: “是。” 崔锐又呷了一口茶,垂头静静抚了抚玉扳指,起了身,离开了院子。 望着太子颀长的身影,棠华抿抿唇,一言不发去了小厨房。 秀文正在小厨房给小桃准备羹汤,见着棠华面色沉重,只敛下眸继续手中的活。 棠华没有主意时总是来找秀文商量,她脸上藏不住事,不过憋了一会儿便实在受不了了。 “秀文,你可知太子与姑娘今日折腾了很久?” 秀文皱眉,凝了她眼,只觉得她窥探主子房中事并大声喧哗实在是不雅。 兴许是感受到了秀文的厉色,棠华心中一慌,走上前去握住秀文的手: “我以为照这样下去,姑娘很快就会有身孕,到时就能飞上枝头,成为太子后院的女人,可如今一切都没了。” 秀文淡淡瞥她一眼: “如今姑娘也是太子后院的人。” “不一样,如今姑娘倒像是被人养在外院的金丝雀,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被动等待太子的宠幸,若是哪日太子厌弃她了,她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秀文面上一沉,冷声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棠华面上凝重:“我本以为即便这样姑娘依旧有机会,她如今是太子身边唯一的女人,盛着太子所有的宠爱,若是怀了小殿下,那么咱们苦日子就结束了,可如今……一切都没了。” 棠华快要哭出来了:“太子今日让我准备一碗避子汤给姑娘喝,太子根本不准备让姑娘怀她的孩子。太子,压根没想给姑娘名份!” . 小桃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后。 她刚踩着绣鞋站稳,门处就有了响动。 秀文推开木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的黑色托盘上盛放了一碗褐色汤汁。 多么熟悉的场景。 小桃面色淡淡,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讶异。 秀文是个做大事的,她比之陆小桃还要平静,见着陆小桃将所有药都灌进肚子后,平日寡言少语的女子突然道: “姑娘为何不想想办法,取得太子的喜爱呢?” 小桃扬了扬眉,这是秀文第一次与自己说这种话,这让她不由讶异。 她笑道:“你想说什么?” 秀文淡淡道:“奴婢只是觉得,与其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不如去到太子身边讨个名份,以后日日相见也好,为了荣华富贵也好,都对姑娘更有好处。” 小桃凝着她,突然好奇起她为何如此说。 “太子自然有他的考量,无人可以质疑他的决定,只是你今日为何如此问?是棠华与你说什么了?” “是,棠华确实与我说了些事,”秀文平静道:“她说太子吩咐她熬避子汤给您喝,这避子汤并不是何好物,若是长久喝,女子还会落得不孕,若是这般下去,您未来该怎么办?” 小桃笑意淡下来,扯了扯唇: “太子不想我生下他的孩子,我还能怎么办?若未来太子厌了我,我大不了收拾包裹走人罢了。” 秀文叹了口气,无奈的摇首:“姑娘,您太天真了,您既已是太子的女人,未来便只能是太子的女人。 您受宠,我们也跟着受宠,您不受宠,我们就跟您在这烂掉无非就是过的落魄些。 无论是哪一种,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就是您永远是太子的女人。” 说罢,她将药碗端放在托盘上,静静望了眼失魂落魄的陆小桃,缓缓走了出去。 满室寂静。 陆小桃沉默倚在床榻边良久,突然反呕起来,可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两只小手撑在床边,呆呆的望着地面,突然苦笑一声。 生孩子? 其实,她没有说的是,她只想给张束生孩子。 其实这半个月,她日日都在想他。 白日想,晚上也想,翻来覆去,脑海中全是他。 可他们不可能了。 陆小桃自嘲一声,她甚至还在祈盼着张束能够回心转意。 她还在祈盼着张束能够发现沈玉容的真面目,发现沈玉容绑架自己,发现她是个恶毒的女人,发现…… 呵,她自己又有多好呢。 为了得到张束勾引他,即便知道他喜欢沈玉容还是去了南苑破坏二人,沈玉容绑架自己或许只是自己的报应罢了。 也许真的该放下了。 陆小桃随意披了件长衫,而后斜斜倒在美人榻上。 她平静凝视着窗外明月,心中忽地一酸。 秀文说的没错,是她想的过于简单了。 既然自己已经成了太子的女人,后半生便只能被困在后院中。 无非是在这儿,或者是在东宫罢了。 在这儿也有好处,清闲自由,可却只能被动等待太子的宠幸,时间一长,二人若是只有欲望而没有感情,自己很快就会被抛弃。 虽然太子依旧可以庇佑自己免于邓贺的跟踪与谋害,可这未来的生活却是一点都没盼头,甚至连个孩子都无。 仔细一想,她的愿望一直都很简单,找个好夫君,幸福过一生。 这天下还有比崔锐更好的夫君吗? 崔锐长的并不丑,相反还极为英俊,与之更夸张的是,他还是一天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储君,真龙天子。 虽不能得到太子妃的位置,可未来太子登基后,随便给她封个妃位,那么她也是光宗耀祖了。 这般想着,小桃眸中的光开始灼灼闪烁,那团暗热更是要将她整个都燃烧起来。 第24章 羹汤 翌日,小桃罕见出现在小厨房中。 秀文和棠华对于她的出现十分讶异,陆姑娘这半个月来不到巳时是不会醒的,如今才辰时,她竟已穿戴齐整,笑容满面的出现在小厨房中。 秀文首先反应过来,恭敬道: “姑娘可是饿了?奴婢已吩咐了厨娘做些清淡的食物,再过一会儿便好了。” 陆小桃勾唇笑道:“我今日这么早来是想为太子熬点补身汤,届时我想亲自送给太子。” 话音刚落,秀文和棠华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一夜之间陆姑娘竟会有此改变。 二人自然欣喜,秀文是在心中暗暗高兴,而棠华却是喜笑颜开,忙应道: “是,奴婢这就为姑娘准备好食材。” 棠华特意为她准备了上好的药材和羊肉,废了几个时辰终于熬了一碗熟地羊肉汤。 在二人殷切的眸光下,陆小桃坐上了马车,徐徐向太子府邸而去。 . 书房内,气氛剑拔弩张。 近几日,因容王兵权所属问题,太子与皇帝发生了分歧。 太子希望将此位置交予赵灼,并言赵将军英勇善战,他的儿子自然不差,可皇帝坚持要将此位交给张束,南苑那晚的表现,皇帝看出这是个人才,对于太子这番有眼无珠或者说是任性之态十分不悦。 皇帝坚持,崔锐反对,父子二人罕见冷眼相对,所以这几日,太子周身总是散发冷漠阴郁之气。 此时,张束跪在地上,郑重道: “臣与玉容乃两情相悦,望太子成全。” 赵灼面色一沉,眸光晦暗。 陛下赐婚之后,他原以为太子会放弃对于沈玉容的念想,谁知太子竟利用权力诱惑张束放弃,可张束亦是个犟骨头,即便知晓从此之后会被太子不喜,依旧坚持己见。 谁都没想到,太子竟会因个女人与张束闹僵,谁也没想到,张束竟会因个女人而放弃大好的前程。 看着张束那副固执样,连赵灼都不得不感叹起他的痴情。 他刚想劝阻一番,就见着马进小心进屋,走到太子身旁小声耳语了几句。 “太子,小桃姑娘来了。” 崔锐眉头一拧。 马进当即就懂了太子的意思,悄悄从旁侧遛出。 陆小桃正坐在正厅中等的焦灼,自昨晚下定决心之后,她便将崔锐当成了自己的丈夫,心中竟不由得忐忑起来。 明明以往并没有这种感觉,可越离太子府邸越近,她越是紧张不已。 好在太子府邸的侍卫已对她熟悉的紧,并没有多加为难她便放她进府,又恰好遇见了马进,说太子正在书房处理公事。 陆小桃便候在了正厅,没多久又等来了通报回来的马进。 “太子今日甚是繁忙,恐怕不能见陆姑娘。”马进噙着笑意温声道。 话音刚落,陆小桃心中的重担蓦然间卸下,瞬间轻松了起来。 即便已接受了要邀宠的事实,可到了太子府邸才知晓,她似乎并没有准备好。 小桃笑了笑:“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刚起身,又似想到了什么,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 小桃柔声道:“这是我亲自为太子所熬的羊肉汤,一会儿太子若是忙完了,可以劝太子趁热喝。” “好的,小桃姑娘。” 马进笑望着面前的陆小桃,自不会与她说,太子虽对于饮食不太讲究,可也不是何人的食物都吃。 马进是个聪明人,陆小桃毕竟是太子唯一的女人,即便不知晓太子对于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马进也不会得罪她。 陆小桃颔首,悠悠离开了。 马进有礼望着陆小桃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彻底离去,才提着食盒候在书房外。 书房内的气氛似乎更加焦灼,马进隐隐约约听到太子的冷斥声,他垂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内传来太子的一声“都下去吧”,马进连忙往后一退,就见着书房门被推开,几双云靴从身前越过。 待几人都离去,马进才小心踏进书房,陪着笑脸道:“殿下忙累了半日,可否需要传膳?” 崔锐半只手撑在书案上,垂首正认真处理着公文,闻言,并未应声也并未抬头。 马进见怪不怪,也贯会迎难而上,面不改色走上前去,将手中食盒端到书案旁的小几上,笑道:“陆姑娘怕您累着了,特给您熬了养生汤送来给殿下呢。” 闻言,崔锐手下一顿,狼毫笔被他掷在手中轻柔转圈着,他面色极耐人寻味,不冷不热望向马进。 马进笑容一僵,暗自思忖着太子到底是何意,手上动作却还是不停,揭开食盖,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他垂首一看,羹盏中黄色汤汁上飘着淡淡的香气,云雾缭绕中,足见鲜美。 陈许诧异,他没想到陆小桃的手艺竟如此好,即便不知晓味道,光是这色相就不差了。 他舀了一小碗放于太子手边,而后恭敬道:“太子,这毕竟是陆姑娘的心意,要不您尝尝?” 崔锐瞥他一眼,马进从中竟看出逼视来。 马进一抖,这才想起还有个重要环节忘了,他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幸而太子警惕性强,不然若是酿成大祸,他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根银针往汤中一探,须臾又凑到眼前去看,银针寒光尽显,却并未有丝毫变色或其他异状。 这碗已不能喝了,马进又重新盛了一碗放于太子手边。 崔锐这时才懒懒敛下眸来,淡淡道: “放这就下去吧。” “是。” 书房内只剩崔锐一人,他瞥了眼汤碗,低下头来,继续办公。 时间转瞬即逝,书房内暗了下来,崔锐这才抬起头来,叫了声: “马进。” “是,殿下,臣在。” 马进静悄悄进了书房,而后将烛台上的烛火点亮,盈盈火光映得崔锐的脸颊半明半暗,他平静道: “把这些都收了吧。” 马进望向他手边一口未动的汤碗,急忙应了声,利索的收拾了起来,而后提着食盒离开了书房。 而书房内的崔锐缓缓抬眸,想起白日张束所说与沈玉容两情相悦一事时,忽地冷笑了一声。 第25章 手段 小桃回到别院中时,朱门前翘首以盼的棠华和秀文满目期盼的望向她,看她空空的手掌,还以为陆姑娘已将羹汤送给了太子。 秀文笑着上前:“姑娘累坏了吧?” 陆小桃扬了扬眉,若不是秀文话中并无调侃之意,只单纯的关心之情,她还以为是在打趣自己。 陆小桃摇摇头,如实说道:“只是去送碗汤罢了,有何累的。” 秀文却含笑道:“汤只是个媒介罢了,重要的是得到了什么,若因此已怀了小殿下,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了。” 蓦地,陆小桃望向秀文,她从未想到,平日里秀气安静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般虎狼之词。 她分明是以为太子接受了自己的羹汤后,浓情蜜意加上血气方刚之下,又促成了好事。 陆小桃不得不打破她这般美好的幻想: “今日,我并未见到太子。” 跟在陆小桃身后的棠华和秀文嘴角一僵。 陆小桃耸肩:“今日太子公务繁忙,兴许是不愿见我的。” 陆小桃是聪明的,公务繁忙到连见一个人都见不了是不可能的,若是有心,他甚至可以将陆小桃安排在东宫,若他忙完了再来见又有何不可? 不过是对自己没有感情罢了。 她只是一个无意间撩拨到了他欲望的女人,对于太子来说,她只是他舒缓欲望的工具罢了。 至于其他,还是不要妄想才对。 今日太子对她拒而不见,兴许也是想告诉她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其实她从来都分明自己的身份,并不需要太子的提醒。 棠华与秀文面面相觑,棠华慌张道:“姑娘,太子难道是厌弃了您?” 秀文拧眉,扯了扯棠华的衣袖,轻声道: “即便真的厌弃了姑娘,亦有让太子回心转意的方法。” 小桃扬了扬眉,有些好奇道:“什么法子?” 秀文卖了个关子,“一会儿姑娘便知晓了。” 可秀文一整天都未与陆小桃说明到底什么法子,也因此,直到晚上,陆小桃都在思索着秀文的言语。 稍晚些的时候,秀文敲响了木门,陆小桃心中一动,轻声道: “进来吧。” 木门推开,秀文清秀的小脸露了出来,她手中擒着一件包裹,走进来动作小心又谨慎。 陆小桃打趣道: “为何一副做贼的模样?” 秀文神秘的笑笑,“自是因为有好东西要献给姑娘。” 陆小桃从她暧昧的神态中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但始终无法相信一本正经的秀文能做出这般事情。 可秀文并未给她消化的机会,直接在她面前拆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件挂着流苏的镂空服饰,在烛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陆小桃愕然的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望向秀文。 秀文面不改色,甚至将此件薄衫攥紧了塞进陆小桃的手中,郑重道: “姑娘,不管是什么手段,先引着殿下多来您这才是,若是能让殿下每日都来,朝夕相处之下,何愁没有感情?” 陆小桃扯了扯唇,手中的衣衫明明轻若鸿毛,此刻却如千斤重一般。 她面上慢慢染上了一层薄红,不是因为羞的,而是窘迫的。 她敛下眸静静望了片刻,徐徐点了点头。 第26章 诱惑 翌日,崔锐下朝刚在书房内不到半日,马进匆匆忙忙进了书房,紧张道: “太子,陆姑娘这边身子不适,说是希望着殿下您过去看看。” 崔锐头未抬,淡淡道: “她身体不适,找孤做什么?难不成孤是大夫,去了她的病就痊愈了?” 马进苦笑道:“说是因为染了风寒,外加思念殿下过度,如今已到了不见殿下不肯吃药的程度。” 崔锐手指一顿,似笑非笑道: “她思念孤过度?” 马进无语凝噎,小桃姑娘这一出恨不得让所有人知晓,她根本没病着,只是想让太子殿下去陪陪她罢了。 崔锐表情玩味,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从圈椅上悠悠起身。 “既如此,那孤就去看看。” 马进忙应了一声,他还以为殿下不会去呢,谁知晓,殿下还是去了。 别院中异常寂静,崔锐跨进门槛时门外只棠华在外候着。 马进开口道:“太子来了,你家姑娘怎么不出来迎接?” 棠华恭敬道:“殿下,姑娘在房中等着您呢。” 崔锐反问道:“不是病了?” 棠华一噎,怎么可能病了呢,若是真病了,他们可不敢请太子过来,女子病时面容憔悴不堪,此般狼狈怎可让太子瞧见? 真瞧见了怜香惜玉之情还未升起,可能就已遭嫌弃了。 思索间,几人已到了正院。 棠华停了脚步,对着守在门外的秀文使了个眼色,秀文敛下眸,恭敬的踱至太子身边,小声道: “太子,姑娘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闻言,崔锐抬眸望向雕花木门,只几缕暖阳从门扉处洒落而下,徒生了几丝神秘。 看着那两丫鬟四遁而散的模样,崔锐面上意味深长。 饶是他早就知晓陆小桃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可她今日这般,还是让他生了几丝好奇。 他记着,她可对张束一往情深,如今却思念自己过度? 呵,他可不相信。 崔锐推开木门,迈着平缓的步伐走进房中。 隔着浅色的帏幔,若隐若现间,他瞧到一抹人影。 那人低垂着头颅,随着飞纱摇曳,虚无缥缈的如一缕烟。 崔锐薄唇抿了抿,双眸紧紧盯视里间的人,脚步不由的放慢。 忽地,那人竟从榻上起身,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走动间,崔锐竟听到了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他的心倏地跳动起来。 一只白皙的手指撩开帏幔,一双含羞带怯的双眸缓缓望向崔锐,而后整个人从帏幔中钻出,撞入了崔锐的视线。 蓦地,崔锐呼吸一窒。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女子,女子双耳袭上一股滚烫的热潮,红的欲要滴血,那抹绯红又从耳畔蔓延到面颊,脖子,一路向下…… 崔锐呼吸更是急促,双眸一暗。 他僵硬的扯了扯薄唇,大掌将她一把扣过抵在胸膛,手下触感柔软,可他手心炙热,所到之处都让陆小桃无从适应。 她即便再是大胆,此时此刻也是紧张的。 何况男人的眸光直白大胆的在她身上扫过,让她脚趾都不由蜷缩了起来。 崔锐沉沉望着她,大掌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将她下颌抬起,让她的目光与自己相向。 “怎么?敢勾引孤却不敢直视孤?” 陆小桃这才发现太子声音沙哑低沉,似在压抑着什么,她自然知晓是在压抑什么,想到此,她更是别扭,脸上散发出余热来。 陆小桃企图低下头,可太子手劲很大,她只能被迫仰着脸。 她刚闭上眼睛,便听到太子的冷斥声:“把眼睛睁开,看着孤。” 陆小桃心头一惊,急忙睁开双眸,入目处,太子眸光晦暗,密密匝匝的视线一刻不离她的眼眸。 陆小桃紧张道:“太子,我好冷。” 崔锐冷笑一声,心上充满了暴虐疯狂,恨不得将她吞之入腹。 她实在是好大的胆子! 大掌在她柔软上狠狠一捏,见她痛的皱起了眉头,崔锐声音暗哑道:“冷?孤给你热热。”话罢,直接将她横抱入怀。 怀中女子只裹了件流苏镂空长衫,其上还挂着小巧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激起满室喧哗。 陆小桃竟不由胆怯起来,太子下颌绷的很紧,更凸显出他的锋锐和无情。 崔锐瞥到了她的反应,喉结上下滚动,这是野兽迫不及待品尝猎物时的蠢蠢欲动。 倏地,她陷入了柔软的床榻中,她吓的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崔锐正深沉望向她,紧接着,慢慢逼近。 铃铛先是偶尔响动几许,荡漾满室旖旎,接着一声两声,富有韵律节奏,最后终是破开满院沉寂,毫无章法,轰鸣一片。 候在远处的棠华听到了屋内的响动,羞涩的垂下头颅,敬佩的望向一旁的秀文: “秀文姐姐,今日这一出是不是代表太子还是喜欢姑娘的?” 秀文并没有回答,屋内动静极大,比以往不知激烈了几倍,她虽也羞郝,可她比棠华思虑却要更加周全些。 太子进屋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有余,竟还在折腾,姑娘毕竟是个柔弱女子,哪里受得了这番搓磨。 此事该循序渐进,细水长流才是,今日这番,姑娘身子定是要养一阵日子了,这中间,又要与太子分离。 她向姑娘献此计时,虽知晓男人不会逃脱这般诱惑,可却不知道,姑娘会遭这么大的罪,且对日后也不一定会有好处。 秀文不由懊悔起来。 见秀文不回答,且面上覆了一层愁霜,棠华紧张道:“秀文姐姐,今日太子宠幸了姑娘,且看他们的动静,太子是极为喜欢姑娘的,可你为何愁眉不展?” 棠华藏不住事,若是得不到回答会一直追问,秀文无奈摇首,回道: “虽如此,可我们的目的是帮助姑娘怀上小殿下,让姑娘在太子后院中占据一席之地,如今亦不知晓太子如何想法,只等太子出来后看他还要不要给姑娘喝避子汤了,若是还要喝,说明太子对姑娘只有欲望没有喜爱,若是不喝,才能证明咱们的方法是有用的。” 话说完,便听得屋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水。” 第27章 太子将她当成玩物 房间内,陆小桃疲惫的躺在榻上。 崔锐侧身,单手撑着身子凝视一旁满面狼藉的女子。 他伸起指尖轻轻擦拭着她的面颊,所过之处全是汗水和泪珠,甚至还有青丝黏在了她尖尖的下颌上。 她这模样确实有几分可怜和狼狈。 崔锐唇角一勾,大掌将她面上的薄汗全部抹去,听到门外传来几声响动,面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殿下,水已备好了。” 崔锐淡淡道: “你们都退下吧。” “是。” 秀文不敢抬头,闻到满室暧昧,头垂的更低了些。 倒是棠华没忍住好奇,小心抬眸望去,只触了一眼,便羞的将脸埋了下来。 门“吱呀”一声响,满室沉寂。 崔锐翻身而起,将神智已然不清醒的陆小桃一抱而下。 屋子正中间放了一只木桶,热气氤氲下,崔锐将陆小桃缓缓放至其间,而后大掌轻撩,温热的水流漫过她的身体,她身上的酸痛立刻得以舒缓。 陆小桃喟叹了一声,只觉全身舒展,恍若躺在一层棉花云团上。 她这恣意之态倒让崔锐眉目柔和了些许,动作更加轻柔。 半刻钟后,他将陆小桃从水中抱起,拿了一张干净的锦帕将她裹紧,温柔的放在软榻上。 软榻上已换了干净的被褥,陆小桃翻了个身,只觉眼皮沉重,四肢酸麻,很快再次睡去。 崔锐瞥了一眼,只身返往外室,收拾了一番,推开了木门。 棠华候在门外,见此小心走上前来,恭敬道: “太子,您有何吩咐?” 崔锐淡淡道:“给她熬点补身汤。” 棠华心中一喜,太子这是在关心姑娘? 她忙不迭的点头,生怕太子吩咐自己去熬避子汤。 看着这婢女落荒而逃的模样,崔锐收回目光,进了别院中的书房。 一旁的马进谄笑道:“殿下,您如今要回东宫还是就待在这儿?” 崔锐眯了眯眸,思索一瞬,“今日就待在这儿。” 马进立刻道:“那臣立刻前往东宫将公文搬来别院。” 崔锐抬头望向马进,马进迅速挤出一抹笑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 崔锐摆摆手:“下去吧。” “是。” 书房内安静下来。 崔锐往椅背上一靠,沉思片刻,倏地又想到陆小桃满脸绯红的面颊,嘴角一凝。 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今日竟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想到当时那番场景,他呼吸再次一促。 她此番行为是为勾引自己?还是为其他而来? 若是勾引自己,她成功了。 若是为其他事,他倒也想听听究竟是何事竟让她出了这般主意。 无论如何,崔锐都不得不承认,他对陆小桃今日的表现甚是满意。 她既然如此豁得出面子,他自然也要给她几分薄面才是。 崔锐唇角一翘,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梢,待马进再次回到别院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马进又领了两位奴才前来别院,这院子虽然精致,可伺候的人太少,洒扫粗活不算在内,伺候主子的竟只有两位丫鬟,不得不说,小桃姑娘也算是个知足的主了,若是换做其他人,早闹着让殿下多安排些丫鬟奴才了。 也因此,怕太子在这得不到好的伺候,扫了雅兴,马进便在东宫精挑细选了两位奴才。 崔锐看到几人,未动,依旧懒懒靠在圈椅上。 马进忙将书案收拾了一番,将公文排列整齐,一一放在太子眼前。 崔锐睁开眼,平静道: “你们下去吧。” “是。” 待他们全部退去,崔锐打开公文静看了会儿,不过一会儿竟觉烦躁起来,他将狼毫笔一甩,将其掷在了书案上,起身出了书房,往正院走去。 马进连忙跟上,就见着太子又进了小桃姑娘的卧房。 马进诧异的抬了抬眉,往日太子处理公务总是心无旁骛,这几天陛下已将一部分奏折安排给太子处理,公文堆积如山,他以为太子会如往常一般处理到深夜,谁知不到半刻钟,太子竟从书房出来奔至了小桃姑娘的房中。 兴许,太子对小桃姑娘还是有些其他情感的。 马进自不敢过多猜测,只想着以后还是需与这位姑娘打好关系才是。 卧房中,陆小桃还在熟睡。 她似乎很累,面上都漫着疲惫之意。 崔锐默默望着,眼里流溢出几许莫名的光芒。 他伸出指尖,不由自主在她面颊上勾勒着,从额头划到双眸,再到鼻梁,最后落在了红唇上。 她的双唇微微红肿,更显娇艳欲滴了几分。 崔锐无声地加重了力道,就见她嘴唇蠕动几下,张开,竟将他的手指含在唇中。 心跳如擂,崔锐深深望着陆小桃这番媚态,敛了敛眸,将手指抽出,也不再抚摸她的面颊,就坐在榻边春凳上打量着她。 这女子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眸,那双眼眸狡诈精明,无需她伪装,别人就能一眼分明。 若不是这双眼睛暴露了她,恐怕以她这番小心机,不知会有多少男人上她的当。 可惜,她遇到了自己与张束。 崔锐无奈摇首,不禁感叹起世间安排。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已有苏醒征兆。 崔锐眸子闪了闪,好整以暇望着她,突然好奇起她醒来的模样。 床榻上,陆小桃缓缓睁开酸胀的双眼,一旁灼热的视线实在令人不容忽视,她慢慢侧过身子。 目之所及之处,太子正似笑非笑睨着自己。 这抹笑容颇为玩弄与暧昧,陆小桃不知想到了什么,全身似瞬间轰炸了开来,红霞再一次绵延上了全身。 她想到太子那些手段,想到床弟间太子哄着她说的话,她甚至想到了那些不堪羞辱的动作,陆小桃顿觉无脸见人。 到最后时,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她一遍遍的求着太子,可他充耳不闻,甚至更加激烈了起来,最后她实在无奈,只能任他折腾着,而后彻底晕了过去。 身上似是散架了一般,就连手都抬不起来,这般窘迫之下,太子还用这种看待玩物的眼神看着自己,登时让陆小桃感到些许羞辱。 她差点忘了,太子对自己根本毫无感情,怎可能就因为邀宠这般下贱的行为而对自己产生好感。 他分明喜欢的是沈玉容那种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女人。 陆小桃不由懊恼,暗暗发誓,她以后绝不会再做这种傻事! 第28章 目的 “你在想什么?”崔锐凤眸微扬,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羞恼。 他笑意更深:“可还能下榻?” 榻自然是下不了的,可强却是一定要逞的。 陆小桃颔首,平静道: “自然是可以的。” 崔锐点头,徐徐起身,将榻边大片空间让给她。 陆小桃咬了咬嘴唇,两只小手撑着身体从榻上缓缓起身,突然手臂一软,差点又倒在榻上。 她快速瞥了眼太子,好在他并未看向自己这边,倒对挂在床帐上的缠枝镂空香囊极感兴趣。 陆小桃松了口气,使了全力终于直起了腰,她这才发觉,自己腰肢双腿已然麻木不堪,仿佛已不是自己的。 见此,她更是咬牙切齿,太子对自己可谓是一丝怜香惜玉都无。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双腿挪到榻边,踩上绣鞋。 还没站稳,腿又是一软,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崔锐无奈一笑,伸出一只手掌慢悠悠扣住她,触到她无骨的腰肢,视线一挪,待看到她满面羞窘时,嘴角一勾。 她这逞强的模样似乎有点傻。 崔锐也不逗她,随手扯过一条褶裙将她裹上,看她手忙脚乱整理着自己,他倒也没有打趣,只是转了身再一次望向镂空香囊。 此香囊做工精致,散发一抹淡淡梅香,香而不腻,却没有陆小桃身上的味道来的勾人。 崔锐眸中一动,再抬眸时,陆小桃已经穿戴齐整,一双水眸正倔强望着自己。 她就这般立在榻前,身上袭了一身淡粉色褶裙,桃花满面,美不胜收,实在魅人。 崔锐注意到她两边小手正小心攀爬上身侧的床帐,知晓她应要站立不稳,崔锐直接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去往外厅。 陆小桃没有挣扎,任他搂着。 正厅里,棠华和秀文已将菜肴摆在八仙桌上,酥骨鱼,荷叶鸡,椰子盏,鸳鸯卷,竟还有熟地羊肉汤…… 陆小桃面上一红,这阵仗好似自己生了场大病似的,谁知晓只是承了场宠。 若是旁人在场,她此生都没脸见人了,可此时只有秀文和棠华在,她竟也觉得还好。 再过不久,她的脸皮便会像城墙一般厚了。 崔锐于方桌前的杌凳上一坐,陆小桃懵懂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 “看孤干什么?看吃的?” 听罢,陆小桃心里憋了一股气,闷闷的将头转过了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瞧见棠华咧嘴垂首在笑。 简直不靠谱。 再看秀文,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 再看自己身下,太子的双腿格外坚硬,她四肢又酸痛,坐着硌的慌。 但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今日的食物格外丰盛。 她一个农女从前节俭惯了,即便来了这别院中,也从不会铺张浪费。 她一直不敢理所当然享受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危机意识很强,知晓从奢入简难,若是有一天回到了从前环境,绝对会生不如死,这是她的骄傲不能容忍的,便还是按照从前的生活继续,偶尔学几道点心以度闲暇。 如今因着太子享受这些,她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肚子适时叫了几声,陆小桃确实饿极了,小声道:“太子,我给你布菜吧。” 崔锐却淡淡道: “来别院后无人教你规矩吗?” 陆小桃不解的眨了眨双眸,秀文却在听到太子的语气后忙下跪磕头道: “是奴婢的错,奴婢想着让姑娘适应一段日子,所以还并未教姑娘规矩。” 眼见着秀文这般卑微,陆小桃心中一慌,轻声道:“殿下,是我的错,我是个农女,第一次住这么精美的院子,加上人懒惰,便想着躲懒几日,谁知太子英明神武,竟察觉到了。” 陆小桃也不知晓太子会不会信自己的话,只是她此时有恃无恐,她相信太子会看在她今日的牺牲上不会与自己计较。 崔锐不动声色望向她,平静道: “以后你自称臣妾,称我成何体统。” 闻言,陆小桃撇撇嘴,再不成体统能有他今日那番不成体统吗? 可她感觉的出崔锐并无想惩罚自己的意思,所以她也不犟,乖巧的点点头。 “是,臣妾知道了。” 崔锐眸子一闪,双眸从她顺从的面颊上一闪而过。 很满意她的乖顺,他抚了抚她的面颊,头未抬,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此处无需你们伺候。” “是。”棠华和秀文应声而下。 秀文脚步慢吞,不经意与陆小桃眼眸擦过,她对她颔首,郑重点头。 这番鼓励看的陆小桃心中先是一暖又随之一沉,她根本不适合向太子邀宠。 她从小就倔,此时更倔,恐怕,她要让她们失望了。 正思索间,一勺羊肉汤已递至了陆小桃嘴边。 崔锐一手搂着她,一手持着汤匙,无声望向她。 陆小桃微微睁大了眸,有些受宠若惊: “殿下,还是臣妾来吧。” 绕过她的碰触,他淡淡道: “多喝点汤,你今日辛苦了。” 陆小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看他面不改色,咬了咬嘴唇。 她也不再矫情,头往前一伸,啜了一口。 四肢百骸都被一股温热充盈,陆小桃又喝了一口,紧接着一碗全部喝光。 崔锐又瞥了眼她,见她神色困顿,带着饭饱后的倦怠,他将汤碗往方桌上一放,状似无意道: “今日叫孤来是有何事?” 陆小桃笑容一敛,终于说到正事了,她还以为太子沉迷于情欲已将此事忘了。 崔锐确实忘记过,可从情欲中抽身直到现在,他脑中一直清醒。 见陆小桃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虽有些不悦,却也未逼她,只淡淡道: “你先下来吧。” “从哪里下来?”小桃见他转移了话题,立刻讨好卖乖道。 崔锐拧眉: “从孤的腿上。” 话音刚落,陆小桃猛地钻进崔锐的怀抱,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腰,轻声道: “太子真要听吗?” 崔锐不言,凝着整个都缩进自己怀里的女人,眸色一深。 第29章 太子把臣妾当成什么? “说吧,”他伸出大掌将她青丝理顺,墨发披在女子肩头,羸弱不堪,楚楚可怜。 崔锐一刻不离她的面颊,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臣妾想日日都伴在太子身边。” 女子声音从他怀中闷闷传出。 蓦地,崔锐垂首望向她,似笑非笑道: “日日都如今日这般?陆珠,这样你可活不了太久。” 陆小桃一僵。 崔锐温柔抚摸她的头颅,一下又一下,感受到她身子越发柔软,轻声道: “陆珠,孤喜欢聪明人。” 此番话彻底打碎了陆小桃的期望。 她见怪不怪,只是胸口到底闷闷的,有一种付出与收获并不对等的错觉。 头顶上的大掌还在持续轻抚着自己,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似在逗猫似的。 可他拒绝自己的声音却与他的行为完全不符,充满不容置疑和命令。 陆小桃很疲累,她无力与太子争论,所以在此刻显得顺从又静谧。 崔锐许久都未等来这位农女的狡辩,不禁又莫名望向她,见她头颅轻点,眼皮沉重,在她双眸快要阖上时,他坏心眼地抬高她的下颌,逼迫她被动看向自己。 陆小桃努力睁大双眸,喃喃道: “太子,臣妾好累。” “嗯,”崔锐低声应着,眼眸当的上缱绻,可指尖还使力了些,她伸长了脖子,抬高了下颌,离他越来越近。 她唇上依旧红肿,崔锐突然想尝尝这是何味道。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唔,”他整个人埋下来,差点将陆小桃鼻端堵住。 她疲倦的睁开双眸,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低垂着眼睫,在她唇上反复摩挲。 两只小手自然而然搂上他的脖颈,她顺从的将自己送上去。 蓦地,她的身子随着腰股那双大掌离他大腿又近了些,陆小桃不由害怕,两只小手也从搂抱变成推拒。 “太子,臣妾不行了。” 回应她的只有男人更激烈的动作。 陆小桃更加畏惧,这欲望太过疯狂,她根本承受不住。 就在陆小桃因心内战栗眼眶湿润时,崔锐轻轻放开了她。 他凤眸此时轻荡着朦胧晦暗之色,眼眸所到之处,都让她不禁颤抖几下。 最后崔锐的眸光落在她的红唇上,他勾了唇,面上沉凝破散,打趣道: “这羊肉汤味道不错。” 猛地,陆小桃面色一白。 看着男人这副玩味模样,她咬了咬唇,突然挣扎起来。 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崔锐措手不及,面色一沉。 陆小桃怔怔望着太子,泪眼朦胧道: “殿下将臣妾当作什么?” 虽有演戏成分,可她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若是玉容姑娘,殿下定不会如此对待她,只会如珠如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霍地,崔锐面色一冷,阴抑地望向陆小桃: “简直没有规矩!陆珠,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陆小桃面上更是惨白,不是因太子对她瞬间变脸,而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男人一个两头都对沈玉容情有独钟。 明明太子前一刻还对自己那般热情,此刻就被自己故意而出的话试探出了真实想法。 那么自己在太子心中与一个娼妓又有何意? 她陆小桃虽是个农女,却也忍受不了这般屈辱。 她迅速想好了策略,低眸轻声道: “臣妾错了。” 四处寂静。 崔锐勾了勾唇角,面笑眼不笑道: “知道错了就好,日后莫让孤听到这般言语。除了此事,孤看在你今日格外辛苦的面上,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此番高高在上之态只让陆小桃苦笑一声: “臣妾谢太子大恩,太子可以帮农女离开京城远离邓贺吗?” 话音刚落,陆小桃下巴一痛,被男人两手扣着拖到眼前,他幽幽睨着她: “你是在给孤下马威?” “不。”陆小桃倔强的望向他,“臣妾只是觉得不适应京城罢了,臣妾只是个农女,做惯了粗活,这般锦衣玉食,臣妾过不惯。” 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女子! 崔锐扯了扯唇,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没有规矩和不知好歹的女人,而他怀中这个女人两样都齐全了。 胸膛泛起一抹暴戾的不耐,崔锐猛地起身,将她往里间床榻上一甩,居高临下道: “孤讨厌不驯的女人。” 他这抹神态与她记忆中温润的太子彻底割裂。 她记忆中的太子温润如玉,颁布了一道律法让她在吃人的亲戚中苟活了下来,于是后来她视太子为白月光天上月,可这抹美好的记忆被此刻阴鸠的男人彻底打碎。 兴许,太子一直是这副模样,只是他善于伪装,被自己美化罢了。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若不是因着一条小命屈身于太子,她打死都不会与太子有上牵扯。 因为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太子与邓贺已没有区别。 陆小桃当即便嘲讽道: “农女不驯?农女以为太子就喜欢不驯的女人,毕竟沈宰相是个不驯的大臣,他的女儿也是个不驯的贵女。” 在男人骇人的眸光下,陆小桃忍着酸痛从榻上起身,踩上绣鞋一步一步走至男人身旁,垫着脚尖昂着头颅道: “难道太子便是宽于待她,严于对农女?她在南苑之时指使邓贺绑架农女,让农女受了很大的创伤,可太子竟一点都不在乎,不仅未对她有丝毫处置,还对农女说,不喜欢农女这副不驯的模样。” 陆小桃越说越气,因为她想到了张束,他也是如此。 心中浮上一层悲哀,陆小桃苦笑一声: “如今,农女也看透了,与其在太子这做个没有名分如娼妓一般的女子,还不如离开京城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太子说可以答应农女任何条件,难道是要反悔?” 说罢,她瞪大双眸直勾勾盯着崔锐。 崔锐眯着眸逼视着她,突然气极反笑,“娼妓?” 他大掌擒住她的手臂一甩,她跌倒在软塌上,他欺身上前将她摆成极尽屈辱的姿势,冷笑道: “孤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娼妓。” 被他这副冷峻的模样吓到,陆小桃不由往后一缩,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太,太子,臣妾错了,臣妾身子不适……不能……” 崔锐双眸却落在她唇上,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眸。 第30章 太子给她擦药 夜深人静,虫鸣声不绝于耳。 “吱呀”一声,正院的雕花木门终于有了响动。 崔锐冷脸跨出,待他离开后,棠华和秀文急忙推门而入。 屋内满目狼藉,衣裳零落散在四处,一路延伸到床榻边。 秀文小心的撩开帏幔,榻上一个人影蜷缩着不住颤抖,她心里一慌,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这才看清姑娘的狼狈样。 秀文心上一窒,随之而来的棠华惊呼出声: “姑娘,太子怎能如此侮辱您,他……” 后面的话被秀文眼神制止,她轻声道: “你去准备些热水和干净毛巾,我给姑娘先清洗一番。” 棠华听话离开。 秀文深吸口气,缓缓上前,担忧的望着陆小桃。 “姑娘,您受委屈了。” 闻言,陆小桃只是将自己埋进双膝之中,双眸麻木呆滞。 秀文一言不发的给她披上了长袍,而后立在一旁静静守着她。 只要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太子强迫了姑娘,她自不想在姑娘的伤口上撒盐。 棠华很快回来,手上端着的木盆里盛满了干净的热水,一旁的木盆边上搭了一张素白的锦帕。 秀文无声接过木盆,将其端放到一旁的春凳上,锦帕在水中搅动几番,拧干了多余的水渍,氤氲雾气轻柔的拂过陆小桃的面颊。 她将她面上的污渍擦净,而后对着棠华使了个眼色,棠华眼疾手快走上前来,同秀文一起,将陆小桃搀扶到外间木桶旁。 “姑娘,洗个热水澡会让您身上舒服些。” 陆小桃麻木的踏进木桶中,任着二人动作。 云雾蒸腾中,她眸子无力的撑着,水雾蒙了她的眼,此刻,她竟想到了张束。 张束? 为何偏偏在最委屈的时候想到他呢? 是因为京郊那一月中,他细心照料并对她温柔以待? 可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 不能想了,不能再想他了,她已不能再陷进去了。 陆小桃甩了甩头,紧闭双眸,可头痛如裂,她小手慢慢抚上胸口,喃喃道: “秀文,我要休息。” 秀文一直留意着陆小桃的动静,闻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麻利地将她一裹,与棠华搀扶着她躺到榻上。 陆小桃这才松了口气,胸口那抹闷痛渐缓,她眉目舒展开来。 秀文对着棠华使了个眼色,二人乖乖的离开了屋内。 两人面上都带有不同程度的复杂和担忧,并未注意到门外正候着马进。 等二人留意到时,慌忙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马进瞥了眼紧闭的木门,温声道: “陆姑娘如今如何了?” 秀文猜测此话与太子的关联,她脑中转了一圈,面上平静道: “姑娘如今的情况并不太好,有些头痛脑热,胸口闷痛,奴婢还想着是不是需得给姑娘找个大夫瞧瞧。” 马进当即便道: “当然得找大夫瞧瞧。” 秀文立刻道: “是。” 当夜,正院中直到亥时才消停下来。 原是因陆小桃半夜发起了热,烧的神智不清嘴里还喃喃说着呓语。 无人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她沙哑的声音不断念着含糊其辞的话,大夫离开后都未停止。 秀文给她喂药时,她兴许是觉得不舒服,不断扭动挣扎着,褐色药汁从她嘴角滑落滚到白皙的颈间。 秀文急用手帕擦净,就这样反反复复,竟废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药喂完。 秀文松了口气,又收拾了一番后,才幽幽离开了卧房。 一阵长久的静谧。 陆小桃正站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梦中,四周皆是熊熊燃烧的火苗,将她炙烤的周身滚烫,四肢发软,额际更是袭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她被火熏的睁不开眼,可这时竟有人在火苗中添着树枝,火更旺了。 她被包围了。 她意识渐消,脸颊撕痛,嘴唇肿胀,双腿沉重,而后倒在火中奄奄一息。 她以为自己快死了。 可倏地,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火苗瞬间熄灭,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到她的嘴唇,干涩的皮肤得以滋润,她大口大口吞咽着,以至于喝的太猛,被呛了一下。 “咳咳……” 蓦地,她睁开双眸一看,赫然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 崔锐瞥了她眼,手上还维持着捏着汤匙的动作,那汤匙抵着她的嘴,其上是清澈的温水。 这动作不知让陆小桃想到了什么,她身子一个颤栗,即便她意识朦胧,还是下意识地往后不断退缩着。 崔锐又无声望了她眼,触到她面颊上的潮红和惧怕时,敛了眸继续靠近,将汤匙送到她唇边,冷声道: “张嘴。” 他毕竟是太子,周身是长年身居高位的威严,他不过面无表情的一声,就让陆小桃乖乖的张开了嘴巴,就如在床榻时那般。 她一边忍着啜泣,一边还要凑上前去,将汤匙中的水一饮而尽。 崔锐垂眸又舀了一勺,陆小桃麻木的喝着,很快一杯清水全部入肚。 崔锐起身,将白玉杯放置在一旁的方桌上,又回到春凳上坐下,撩开她身上的锦被。 陆小桃就这样睁大双眸看着他,想开口阻止,可喉咙火烧火燎,说出口的话沙哑模糊,连她自己都不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身子不住颤抖着,因为他的指尖爬上了她的亵裤,而后轻轻一褪。 崔锐并没有抬头,而是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膏,指腹沾了些许,清清凉凉的膏体瞬间没入她的身体。 火辣辣的触感得以缓解,陆小桃整个人都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可男人指尖还在深入擦拭,让她完全不敢乱动。 不知过了许久,她的亵裤重又被穿上,男人将药膏一拧,又擦了擦指腹,一言不发直接起身,连看都不看陆小桃一眼,直接推门而出。 徒留陆小桃躺在床榻上,浑身清凉舒适的让她想喟叹一声。 可想到刚刚太子的举动,陆小桃心上又沉重起来。 他为何要这样做? 她还记得他在床榻时的残暴,那么不留情面,好似要折腾死她。 可他刚刚虽然面无表情,可动作却极温柔,而且为了给她擦药,指尖陷入最羞人处,这如何都与她心中的太子格格不入。 第31章 刑杖 陆小桃看不懂太子,也不想看懂太子。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好似只有如此,才能不再害怕,不再畏惧。 一连三日,她都躺在榻上。 第二日身子要舒服些许,第三日除了有些地方还有些许酸楚,其他便无大碍了。 棠华和秀文还如从前那般,只是无人再提争宠之事。 所有人都有意忽略那日,面上皆都若无其事,事情也都井然有序。 只是这日,棠华在给陆小桃喂完药后,不知怎地,竟突然惊慌道: “姑娘,那日太子没有给您喝避子汤。” 气氛瞬间凝滞开来。 太子于第二日卯时离开,棠华也因着姑娘的糟糕境况而忘记了此事,如今想来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高兴的是,若是此次姑娘怀上了小殿下,以后姑娘无需争宠也可以立足于太子后院,不高兴的是,姑娘如今的处境并不好。 棠华并没有告诉陆小桃,那天晚上,殿下下了一则命令—— 等姑娘养好伤后,将其直接贬为奴婢,去东宫伺候主子。 东宫除了太子还有没有主子另说,就说太子竟将自己的女人贬为奴婢也是让人闻所未闻。 前一刻还在榻上温存,下一刻就让人家为奴为婢,这让棠华和秀文愕然了很久。 怕姑娘伤心,他们一直瞒着没说,可如今姑娘的身子渐渐痊愈,恐怕此事也瞒不了多久了。 “无事,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应是怀不上孩子。” 陆小桃平静的言语打断了棠华的胡思乱想。 棠华生气:“姑娘,您在说什么呢?大夫只说您肝气郁结,寒气入体,可没说您怀子嗣困难,您可不要诅咒自己。” 陆小桃虚弱的笑了笑,在狱中她经历过那般折磨,她的身子即便再是养着,恐怕也不会像最初那般康健了,她自己的身子她知晓。 棠华见她又开始神游天外,不由叹了口气,将药碗收拾一番,出了门去。 正院外的流云亭内,棠华满面委屈,怒不可遏。 “秀文姐姐,殿下实在太侮辱人了,姑娘已是他的人,他说贬为婢女就贬为婢女了,一点都不念着夫妻之情。” 秀文瞪了她一眼:“棠华,姑娘与殿下并不是夫妻,你莫要多嘴。” “我这不是生气嘛!秀文姐姐,我真不明白,那日一切不是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番模样?难道太子不喜欢勾着他的姑娘,只喜欢自己主动?” 秀文也不懂,但她知晓陆小桃的现状由她而起,不由愧疚道:“若真如此,是我对不起姑娘,我简直没脸见她了。” 棠华无奈道:“秀文姐姐,你别难过,兴许就是殿下故意找茬也说不定,说不准他早就看不惯姑娘了,所以才随便找个理由贬了她呢。想不到堂堂太子,也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秀文惊的忙捂住她的嘴巴,左右四顾发现无人才松了口气,训斥道: “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太子这么吩咐自然有这么吩咐的理由,若是被旁人知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子走。咱们赶紧去房里候着,姑娘如今身体不适,即便殿下贬她为婢女,也是过几日的事,咱们该如何就如何,可知道?” 棠华忙不迭点头,嘴里念着知道了知道了,而后被秀文拉着离开了流云亭。 待二人走远了,马进望向一旁的太子,小心翼翼道: “殿下,这两个丫鬟该如何处置?” 他不过刚随着太子来了这别院,准备来这流云亭歇息一刻,谁知竟听到有人在背后偷偷议论殿下,而且言论极其大胆。他眼疾手快刚要跳出来训斥二人,谁知太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打草惊蛇,他虽不知太子深意可君命难违,便乖乖的候在一旁。 这两个丫鬟实在无状,他越听越是胆战心惊,偏偏太子毫无表情。 他拿不准太子的想法,便开门见山问道。 崔锐淡淡道: “杖毙。” “是。” 不过一会儿,别院中几道悲戚声此起彼伏,惊的陆小桃从榻上慌忙而起。 她面色煞白,额上滚圆的汗珠直直坠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听到了棠华和秀文的求救声。 她顿了片刻,心中越发忐忑。 她试探道:“棠华,秀文……” 无人应答。 她又叫了几声,依旧无人回应。 陆小桃干脆掀被而起,这是这几日她第一次下榻,双腿还兀自软着,刚走了几步人就一阵晕眩,缓了好一阵才推开木门。 日悬高天,万里碧空。 可那叫喊声却越来越清晰。 陆小桃微微一晃,上下唇瓣不住哆嗦着。 这分明就是棠华和秀文的声音。 她无比确定。 她心慌的揣测着,她们怎么了? 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循着声音而去,不久便到了流云亭内,空出来的一大片空旷之地上,秀文与棠华被绑在长凳之上,受着杖刑。 她们下身血肉已经模糊,长衫陷进肉里被染成鲜艳的灼红,嘴角渗出血来,惨不忍睹。 “你们在干什么?混蛋,都住手!” 陆小桃呼吸一窒,惊慌的跑上前去,欲阻止这些人的暴行,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乌勇拦住。 “姑娘,这两人犯了口舌之罪,冒犯了太子,如今此处正对二人行刑,望姑娘不要阻碍我们办事。” 又是太子? 陆小桃呆呆朝他身后望去,崔锐一身绛紫色官袍,正坐在圈椅上悠哉品着茶。 他闲情逸致地看着二人受刑,眸中没有怜悯,只有冷漠与无情。 蓦然间,她觉得脚下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只有耳畔的求救声越发分明。 棠华无意中看到陆小桃,心神俱裂的嘶喊道: “姑娘,救救奴婢,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在背地说太子坏话,奴婢错了,求姑娘救救奴婢……” 说话时差点咬掉舌头,吞咽间全是血水。 一旁的秀文咬着嘴唇,死死挨着,只受不住时才闷闷哼出一声。 见此,陆小桃更是激动,奈何乌勇如何都不让她靠近半步。 “乌大人,求求你,我要见太子,我有话与他说……” “太子吩咐过臣,他不见姑娘。” 他分明是在逼自己。 陆小桃知道,太子在逼自己。 陆小桃突然跪倒在地,磕了两声响头后,泪眼朦胧望向乌勇: “大人,求你让我见见太子。” 乌勇哪里能受这番大礼,当即手足无措,忙奔至太子身侧。 第32章 软话 “太子,小桃姑娘想见您,有话与你说。” 耳畔是茶水倒进白玉杯的清悦声音,崔锐指尖捏着杯盏把玩一番,不言不语。 乌勇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虽不知晓他对待陆姑娘怎么如此决绝,可脚下生风,不过一会儿便跑至了陆小桃面前,冷淡道: “姑娘,太子不想见您。” 他分明就在距离她不过三丈的距离,她不相信他没有听到自己与乌勇的动静,可他就连一抹眼神都未投注到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无情的男人。 陆小桃再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与张束完全不同。 即便张束对自己毫无感情,可他总能在自己的手段下给予几抹温情和态度的软化,可面前这个男人软硬不吃,她完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要些什么,甚至是,他到底想做什么。 棠华的呜咽声渐渐消失,陆小桃拧起了眉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去抢夺乌勇腰间的佩刀,佩刀在男人没有防备下被抽出半截,可在乌勇反应过来后,陆小桃蓦地被他往后一推。 陆小桃踉跄往后倒去,幸而她背后有一棵柳树,抵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不去看怒目圆睁的乌勇,一双眸子倔强的望着淡淡朝她看来的男人。 “臣妾错了,”陆小桃抿了抿唇,苦笑道: “以后,臣妾再也不敢挑衅殿下,再也不敢提任何无干人等。” “臣妾以后乖乖的,求殿下原谅臣妾,放过臣妾两个婢女一马吧。” 她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听到她的话,但乌勇显然听到了。 他怪异的望了她一眼,握紧佩刀转身而去前往太子身旁禀报。 崔锐捏着杯盏的手指一顿,食指和无名指扣玩着白玉杯,突然轻笑一声。 “你问问她,她还有哪里做错了?” 陆小桃低垂着头颅,轻声道: “臣妾不该忤逆殿下……” “哦?”崔锐挑眉,望向乌勇: “她当真如此说?” 乌勇颔首道:“殿下,陆姑娘确实如此说。” 崔锐扯了扯唇,淡淡道: “那她以后该怎么做?” “臣妾会学着做一个贤良淑德,乖巧顺从,以殿下马首是瞻的女子。” 崔锐似对这番回答很是满意,他讨厌倔强的女人,并不十分欣赏她那毫无意义的反抗精神,他想给她一番教训,让她知晓她与他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 如今她的羽翼终是被他折断了一半,但还有一半,他今日倒是不舍得继续了。 他幽幽望向薄汗涔涔、战战兢兢的女子,在她惨白憔悴的面上扫了一圈,发现她竟披着头发,只穿了条素白的长衫,清瘦身材一览无余,他眉间一皱。 他徐徐起了身,不疾不徐朝她走近。 杨柳依依,她衣衫也随风摇曳起来。 她在见着他时自觉的低下了头颅,好似她已是条被驯化的野狗,终是认清了主人,知晓与主人对视是挑衅行为。 崔锐面无表情笑了笑,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臣妾……”陆小桃麻木的继续她那硬邦邦的认错道歉。 崔锐打断了她,似笑非笑道: “陆珠,以后莫要让孤再如此兴师动众。” 陆小桃点头,轻声道:“殿下,臣妾知道了。” 乖。 太乖了。 崔锐起了几丝兴味,指尖轻轻勾起她的下颌,平静道: “一会儿就跟着孤回东宫,以后就做个伺候孤的婢女。” 婢女? 陆小桃抬起眸,眸中呆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继续点点头。 知道无论与她说什么,她估计都会是这番痴傻样,崔锐便也不再费功夫,右手一勾,将她勾进怀中。 她乖巧的跌进他的胸膛,他这才发现她瘦了,瘦的腰间寡淡又硌手,可崔锐并没有放手,在她腰间无声丈量片刻,竟发现他一只手掌都快将她整个腰捏住。 他差点以为这是个幽魂,而不是个人。 薄的像片纸,就这模样到了东宫到底是谁伺候谁? 崔锐抿唇不言,大掌一提,干脆将她横抱而起。 陆小桃贴在他的胸膛上,鼻端是淡淡的龙涎香味,可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目的,小声道: “殿下,臣妾的奴婢……” 崔锐淡淡道: “马进。” 一直候在一侧的马进立刻应声: “臣在。” “把这两个婢女监禁,稍晚再审。” 陆小桃一惊,当即从崔锐怀中探出头来: “殿下,您说会饶了她们……” 崔锐扬了扬眉,含笑道: “孤没有要了她们的性命已是饶了她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怀中的女子羽睫闪烁着,其上冒出了几颗剔透的晶莹。 “是,臣妾谢殿下不杀之恩。” 崔锐突然又有些不悦,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些。 进了正院后,干脆将她扔在榻上,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而去。 “殿下……”陆小桃惊呼道。 崔锐脚步一顿,冷冷望向她。 陆小桃惯会勾人,此时也不例外。 一双勾魂眼坠着满眼眶的泪,又添妩媚又添清纯,还有丝楚楚可怜。 崔锐心脏一跳,拧着眉别过了脸去。 陆小桃已从榻上悠悠而下,从身后抱住崔锐的腰: “殿下,臣妾这几日很想您。” 听罢,崔锐突然轻笑出声,不可否认,她这番话逗弄到了他。 陆小桃感受到脸下的脊背微微颤动了几分,毫不在乎,继续道: “殿下,臣妾那日很难受。” 崔锐笑容一止,身子一顿,表情莫名起来。 显然,他也想到了那日的疯狂。 可不过片刻,他面色已恢复如常。 “你那日的表现本王并不满意。” 陆小桃敛眸道:“臣妾到底生涩,没有伺候好殿下,臣妾可以学习,臣妾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却很聪明,若给臣妾一段日子,一定会让殿下满意。” 崔锐轻眯了双眸,微微凝着眼睛反问: “什么都可以?” “是。” 听得她的言语,崔锐清冷的嗓音中透出了几丝幽魅: “可惜,孤对趋炎附势的奴婢没什么兴趣。以后你乖乖做个伺候孤的奴婢就是,至于其他的,你便不要妄想。” 他推开她,居高临下道: “现在便穿好衣服,跟着孤回东宫。” 第33章 勾引 东宫青砖碧瓦,朦胧夜色下,琉璃瓦片上的脊兽无声了望,充斥着冰冷与高高在上。 兽门大开,陆小桃跟着崔锐迈进了东宫。 男人身躯挺拔如松,熏风中衣袂飘飞,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小桃唯有跟上,如今,她已清晰意识到唯有太子才是她的衣食父母,他高高在上,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 何况,她想救出棠华和秀文,即便让她付出任何代价。 对于陆小桃这么一个自私的女人来说,愿意做出这番决定也出乎她的预料。 十五年来,除了父母之外,只有秀文和棠华让她感受到了真心,即便棠华总是大大咧咧,说话口无遮拦,即便秀文沉默寡言,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对于情感如此贫瘠的陆小桃来说,她感受到了诚意与尊重。 所以,她想用尽全力守护。 太子进了书房,她便也跟着进了书房。 奇怪的是,马进并没有拦她。 按理说,自己已被贬为奴婢,他该对自己严厉苛刻才对,可马进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过了头。 不仅没有一丝阻拦,甚至还对着四周的人使了个眼色,让周围的人都退下。 见此,陆小桃颇为玩味的想着,即便她被贬为了奴婢,恐怕也是个仗势欺人无人敢欺的奴婢。 所以太子将她贬为奴婢又有何意? 陆小桃不禁将此疑惑揣到了肚子里,以后她总归会知晓的,但她如今只想尽快救出棠华和秀文。 大牢是什么鬼地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书房里,崔锐正坐在书案旁专心处理奏折,奏折中竟有官员请求重审容王一案。 崔锐嘲讽一笑,将其丢至一旁。 烛火摇曳下,一只白玉茶盏被递到男人手侧。 崔锐神情沉着专注,修长的指腹扣了扣杯盖,薄唇轻抿了一口温热的碧螺春,视线重又放回奏折之上。 此乃赵灼父亲上奏,主动请缨带兵征伐夷国,此举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必又会牵扯到容王兵权一事。 他心中最中意的人选还是张束,可他实在冥顽不灵。 想到张束,想到沈玉容,他心间烦躁不堪。 他们二人亲事定于两个月后,京城中都在传,二人纳吉合了八字,八字极般配,都说这两人乃是天赐良缘,前世今生的缘分。 崔锐不由嗤笑,这种市井谎言竟也会相信,实在幼稚。 不肖时,杯盏已空。 “倒茶。” 崔锐头未抬,声音低沉,继续处理公务。 倏地,他后背漫上了一张缓慢带有挑逗的手掌。 崔锐眸子一动,瞬间便知晓是哪个狂徒,低声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没有规矩,还不快出去。” “殿下……” 余音绕梁,倒比那莺啼还要撩人几分。 崔锐耳朵一麻,面上更是多了三分讥诮: “你可忘了自己的身份?爬床的婢女孤见的多了,可如你这般不知羞耻的孤可没有见过。” 若不是因着棠华和秀文,陆小桃差点扑上去咬住他的脖颈,让他鲜血直流,让他也尝试尝试她此番的痛苦。 可她只是将脸凑了上去,温热的呼吸在他颈间激起一阵酥麻。 “放肆!” 崔锐拍桌而起,推开她,不悦道: “马进。” “臣在。”马进候在门外,不敢进门。 “将这婢女拉出去,教教她规矩……” 剩余的话却被陆小桃吞咽在嘴里。 崔锐睁大双眸,死死盯着攀爬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这女子简直是好大的胆子! 交缠间,二人呼吸粗重起来。 崔锐的手掌也从推拉变成紧箍,好一会儿,他才拍了拍她的背: “行了,孤要处理公务,你出去吧。” “臣妾不想出去。”陆小桃揽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里,笑嘻嘻道。 崔锐静静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 “你确定不出去?” “臣妾觉得殿下太辛苦了,要陪着殿下。” “矫揉造作。”崔锐拧着眉,干脆不再理她,继续处理公文。 书案上的烛火发出盈盈光亮,陆小桃沉默的望了很久。 头开始点点轻垂而下,双手也失了力气,不再攀着崔锐的腰,而是自然而然随着身子滑落,快坠到地上。 崔锐目光依旧盯着公文,大掌却牢牢撑住了她,一个用力,她又跌回崔锐的怀里。 被这抹动静吓到了,陆小桃睁着酸胀的双眸,竟发现太子还在处理公文。 天幕彻底漆黑,四周并无光亮。 陆小桃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困乏的眼睛,打算从太子怀里起身。 可男人的手如铜墙铁壁,她竟动都动不了。 “殿下,臣妾困了。” 崔锐不紧不慢的接道:“那还不快滚出去。” 你掐着我我怎么滚。 陆小桃眸子一转,撒娇道:“殿下,臣妾真的困了,你看臣妾的眼睛都红了。” “你想说什么?” 男人话语冷冰冰的,可陆小桃知晓,太子今晚会如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坠入她的掌心。 从前,她每每勾引那些书生时,那些书生的姿态端的比太子还高,她时常感叹不愧是读圣贤书的男人,最后她不过略施小计,各个都倾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虽然最后他们都不愿娶自己,可她也认清了男人的真面目。 不管你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还是自诩高贵的张束甚至是身居高位的太子,本质上不过都是个男人罢了。 永远绕不开女人、美色…… 她自认为自己长的极美,也能放下身段,她不相信还哄不了一个太子。 前几日的错误她再不会犯,不过是当个讨人喜欢的小狗罢了,等她将秀文和棠华捞出来,再我行我素做个奴婢,想想也是一番快活日子。 陆小桃嘴角一翘,幽怨道: “太子……” 崔锐终是不耐,将狼毫笔往地上一甩,不悦道: “滚出去。” 可他掌间的手依旧没放。 一个矛盾的男人。 陆小桃嘲讽着,面上却委屈起来: “臣妾身上难受!殿下也知晓前些日子您有多过分,臣妾腰也酸,腿也痛,如今直着腰,已经坚持不住了。” 崔锐讥讽的想着,她一个奴婢哪里来的这些理由! 简直是跋扈至极。 可他依旧没有放开她,手掌还更紧了些,一言不发,直接搂紧她将她抱往卧房。 第34章 美人计 陆小桃陷入软塌中时还在紧张,可等待了好半晌,并没有动静,她不由睁开双眸,才发现太子坐在贵妃榻上,借着烛光在看书。 陆小桃不认识字,自然也不认得那是什么书,只是她灼热不解的眸光到底吸引了崔锐的注意力。 他淡淡道:“不是要睡觉?” 她是为了睡觉,但可不是为了这么单纯的睡觉。 陆小桃无奈,于是再次下榻,袅袅婷婷走至他身侧,而后在他眸光下缓缓抽走了他手中的书籍放在一侧的方桌上。 “臣妾想殿下陪着臣妾。” 崔锐凝着她,她却歪着头眨眨眼睛。 他嘴角一勾:“给孤捏捏肩膀。” 陆小桃当即乖巧地轻捏他的肩胛,她力度虽轻可对于平常女子来说却是过于重了。 崔锐不冷不热道:“你的力气很重。” 陆小桃皱了皱眉,她这力道于女子来说是重了些,可对于男子来说却是不重的。 她知晓,太子又要刁难她,于是轻声道: “臣妾从小粗手粗脚惯了,自臣妾父母离世后,臣妾得养活自己,所以从小到大要不在种田,要不在打猎,所以力气自然要重些,若是太子嫌弃臣妾,臣妾大不了不按了。” 她说完还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她嘴里明明讨巧卖乖着,透着一股聪明机灵劲,可崔锐确实因她的话面色柔和了些许。 所以这女子从小野蛮生长,才养成了这番心机又不驯的模样。 他余光瞥向她那小胳膊小腿,不禁又在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 毕竟这农女可与诚实一点都沾不上边。 可这农女乖巧的给他奉了一杯茶,绿色脉络在瓷杯中旋转起伏,崔锐无声接过,而后在她不甚细腻与粗糙的手背上瞥了一眼。 馥郁的浓茶入口间,他想着,他也不必对这农女过于苛刻。 即便是养只野狼,也不能一上来就拔掉她的牙齿,卸掉她的反骨,被迫得臣服纵然能满足一时的心气,于长久来说,却无甚意义,毕竟,他也不缺毫无骨头的拥护者。 崔锐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给陆小桃找理由,他只是觉着这女子确实伶俐,能将白日的教训吸尽,是个聪明人。 他喜欢被驯服的聪明人。 他伸出大掌抚摸她的脸,她下颌又尖又细。 崔锐从未见过京中的贵女有她这样尖细的下颌,京中的贵女们端庄淑雅,面相圆中带方,都是大气沉稳之相,陆小桃这尖下颌加上狐狸眼,放在从前,可也是个能克死人的灾女了。 崔锐笑意更浓,但他就喜欢她这种恨不得克死所有人的劲。 陆小桃竟还将脸凑上前去,整张脸都贴在他的掌中,轻轻在粗粝的掌间摩挲些许,勾着眼梢,柔媚道: “那晚殿下曾允诺臣妾一个条件,可还算数?” 那晚陆小桃将此诺言用在离开太子,离开京城上,可此时她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崔锐笑意变淡,并未言语。 陆小桃却自顾自道:“臣妾想用此诺言换棠华和秀文出狱。” 崔锐薄唇紧抿,不语。 “殿下可是要说话不算数?”将他表情尽收眼底,陆小桃嘟唇道。 崔锐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弧度来,还是不应她。 陆小桃叹了口气:“殿下……” 崔锐却道:“睡觉。” 确实是睡觉。 两人躺在榻上,陆小桃规矩的将手放在锦被上,而身旁的太子呼吸平缓,毫无杂念,陆小桃不由咬了咬唇。 她翻了个身,随之崔锐也翻了个身。 他淡淡道:“快睡吧,孤累了。” 陆小桃睡不着,她盯着身前的梅花纹床帐,心绪随着胡思乱想达到了一个巅峰—— 她要救棠华和秀文出来! 见太子真的没有任何动作,陆小桃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改变此状。 她又翻了个身,正好与崔锐脸对脸。 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很重,她差点呼吸不上来。 夜色中,陆小桃静静望着他。 突然,崔锐睁开眼眸。 “不想睡就滚出去。” 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道不明的低沉。 可他的掌却已漫上她的腰股,随着话音降落,掌心按了按,她的身躯与他紧紧贴着。 陆小桃抿着唇不说话,她怕她一开口就是嘲笑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听到了男人喉结滚动的声音,他的呼吸重重喷在她的脸上,他的身躯同样炙热。 可他再没有更近的动作。 “太子……”陆小桃开口,声音不知不觉也带了些沙哑。 崔锐没应,可鹰眸却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猎物,随着温度攀升,他的喉结又滚动了几许。 陆小桃又不说话了。 崔锐扬了扬眉,他知道她的目的,可他今日并没有想法,前几日的疯狂他还历历在目,他清楚她的身体还没有到可以随意承受的程度。 “太子……” 黑暗中,陆小桃的手攀上了他的手,她的手背并不细腻,掌心也并不柔软,他却一阵阵战栗。 崔锐咬了咬牙,用尽全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在她耳畔喃喃:“早点休息。” 听到此话,陆小桃越发义无反顾起来。 她贴近了崔锐的身躯,靠近了他的脸,羞怯的在他脸上咬了一下。 见他没什么反应,接着向下,直至触到了一道隆起,她轻舔,立刻感觉到皮肤下的骨头在滑动。 原来这是他的喉结。 她还欲往下,崔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很危险: “你今晚确定不睡觉了?” 陆小桃瓮声瓮气的答: “不睡了。” 崔锐眯了眯眼,翻身整个人伏在陆小桃身上:“确定不睡了?” 陆小桃气急败坏,声音软的没有丝毫杀伤力:“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睡了。” “很好,”崔锐咬着后槽牙,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不想睡了,那都别睡了。” 陆小桃松了口气,此时此刻她才知道紧张,她想到前几日那般激烈的场景,又有些害怕。 可男人早已抓起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往被中带,声音中带着不容质疑:“那孤今晚便勉为其难,教教你别的花样。” 半个时辰后,陆小桃心如擂鼓,猛地扑入崔锐的怀中,将脸埋在衣服上。 男人眸色中带着舒展,意味深长道: “陆珠,你今日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小桃忍着羞怯,立刻道:“殿下,臣妾想救出棠华和秀文。” 崔锐虽早已知晓她的目的,但还是不由打趣道:“你竟为了两个婢女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对臣妾很好……” 闻言,崔锐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她的背,平静道: “孤知道了。现在是否可以睡觉了?” 陆小桃没说话,崔锐也不催她。 良久,陆小桃声若蚊蝇:“要睡。” 崔锐闷笑一声,咬着唇畔将那抹笑意吞进心里。 他将她揽进怀中,低声道:“睡吧。”嗓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 第35章 只是个工具罢了 翌日,陆小桃于卯时起床,她并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崔锐叫起来的。 “给孤更衣。” 太子服饰繁琐又复杂,她指尖在束带上缠了半晌,便被崔锐不耐抽走。 只见他手指翩飞,不多时便穿戴齐整,八尺之姿,凛然又高不可攀。 陆小桃心里竟生出了一抹不可思议的错觉,她竟与此男子同床共枕,还甚是亲密,若放在从前,她只是农家中最普通的小娘子,遇见这种贵人可是连头都不敢抬的,何况是妄想与他发生什么。 额头一声闷响,陆小桃捂着脑门,撅着嘴道: “太子,你干嘛打臣妾?” 崔锐扣紧束带,瞥了她眼: “又在想些什么?” “想……”陆小桃假笑道:“想秀文和棠华什么时候能出来。” 崔锐又敲了下她的额头,淡淡道: “今日好好学规矩,若是学的好,她们今晚便能放出来。” 陆小桃眸子顿时亮了,忙不迭点头。 在崔锐迈出房门后,陆小桃急忙穿好了衣服,跨出门槛。 门外候着一位浅绿色宫袍的女子,赫然就是前几日给她送避子汤的宫婢。 她手中空空,却面容严肃。 陆小桃一愣,平静道: “我可以自己去熬避子汤。” 可这女子却斜睨着她:“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陆小桃如实道:“已是卯时四刻了。” 文蓝听后,扯了扯唇: “殿下于卯时一刻上朝,而你作为奴婢竟还在躲懒,于卯时四刻才出了房门。你是个奴婢,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陆小桃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人是来找茬的。 可她难道不知晓自己是太子的女人,即便是个奴婢也不是她能置喙的吗? “如果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变成你的主子。”陆小桃淡淡道,而后径直推开她,往正院走去。 “你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文蓝凝着她颇为潇洒的背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擒住她的右臂。 陆小桃自然也不是好惹的,她从前是个农女时,全部身家无非几亩薄田,几头牲畜,为了多几分利益可没少跟村里的人吵架争闹,若说力气,就这个女子?她根本不放在眼里。更别论口舌,她真怕将她祖宗十八代都说害臊了。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猛地一个转身,而后将这女子推倒在地。 文蓝只感觉脚下突然悬空,一个不稳狠狠坐倒在石阶上。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居高临下的陆小桃,这女子眼中竟还有带有挑衅之意。 登时,她感觉胸膛溢出一抹恨意,咬牙切齿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 陆小桃高高在上望着女子狼狈不堪的模样,冷冷道: “我管你是谁,你想害太子的女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寸。” “我害你?”文蓝大笑出声:“简直是痴人说梦!太子吩咐让我好好管教你,倒是你,身为一个奴婢,却没有一点奴婢的样子,我告诉你,我定会将此事禀告管事,管事会将此事禀告给太子,到时候,你绝对吃不了兜子吃。” 知晓此时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了,文蓝瞪了她一眼,狼狈的从地上爬起。 可此番话听在陆小桃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 太子吩咐让她管教自己? 陆小桃心思转了三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忙蹲下身将她搀扶而起。 “滚开。”女子将她的手一甩。 陆小桃紧紧抓着她,柔声道: “原是太子吩咐的,是我误会姐姐了,姐姐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我。” “呵,”一声冷笑从文蓝唇边溢出,刚刚女子那一推让她的腰差点散架:“奴婢不称奴婢,称我,实在滑稽。” “那以后奴婢就自称奴婢。”陆小桃立刻乖巧应道。 她虽不知晓为何这女子敢如此跋扈,可既然是太子的吩咐,其中必然有些隐情。 她会一点一点查清,然后给这女子致命一击。 既然在太子床榻上已那么没有尊严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其他人面前还那么小心翼翼。 待棠华和秀文出狱,就是她收拾这个女子的最后时限。 陆小桃面上谄媚的笑着,将她搀扶着回到宫婢的院子住下,这是间三张木榻连成的屋子,这女子睡在最里间。 她头倚靠在墙上,冷冷拍了拍身旁的床榻,嘲讽道: “你既然已经成了奴婢,自然不可再如此无状,与太子挤一间屋子,以后,你就睡在中间这张榻上,也省的被人轻贱。” 即便她话说的难听,陆小桃还是顺从道:“奴婢知道了,那若是太子召奴婢去呢?” 文蓝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突然笑道: “太子后院没有女人,你又是个标志廉价的,太子愿意要你亦是你的荣幸,只是若你以为凭着榻上之情就可像刚刚那般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话你可就错了。” 这女子话中讥诮之意甚浓。 陆小桃面不改色,平静道: “奴婢今日该学哪些规矩?” 规矩? 想到太子侍从马进所吩咐的,文蓝面上一僵,而后笑意更浓。 “自然是怎么好好伺候男人的规矩。听闻你十分不驯,今日见了果真不同凡响,只是你弄错了对象,竟惹到了我身上。所以我改变了主意,今日,我便要教你认清自己的位置,让你知道你就是只乡间的癞蛤蟆,是最下贱的东西。” 陆小桃蓦地抬眸,袖中两只拳头狠狠握紧。 文蓝扬眉笑道: “你今日只需做一件事,便是跪在屋外叩首一百下。 必须次次有声,我会在屋里数,若是少一下,我会亲自禀告太子,告诉他你这个贱奴有多少不听话。” 一抹怒气冲上心头,陆小桃咬牙,强力忍耐着冲上前的欲望。 她毕竟是太子的女人,可这女子竟完全不在乎,还敢如此侮辱自己。 好似看懂了陆小桃的疑惑,榻上女子笑的格外张狂: “无论我做什么,太子都不会怪罪我。因为我知道太子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你,你只是一个试探别人的工具罢了,若你努力些,能让那人生出些嫉妒,你还有些用,不然,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第36章 跪下 一切都已明晰。 让她来东宫做个奴婢的意义不仅在于暖床,还在于挑逗某个女人的情绪。 能让太子如此费尽心机的,除了沈玉容还有谁? 可陆小桃不敢相信,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会被一个奴婢利用,就因着一个女人? 这种愚蠢的话,她可不会相信。 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就会下朝回府,她自然会将此事如实告诉他,而后试探他的态度,至于让面前这个女人占便宜? 那也得太子的态度出来了再说。 若太子真的要让她做如此屈辱之事,不过一百个响头罢了,磕了就磕了,只要棠华和秀禾能被放出来就好。 想罢,陆小桃似笑非笑瞥了榻上女子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离开。 文蓝被这女子态度气的话不打一处来,只恨恨想着一会儿如何告她的状才好。 不过须臾,她便调整好了情绪。 两年之前,在沈姑娘还是容王未婚妻子之时,太子便对沈姑娘虎视眈眈,但皆被容王与沈姑娘挡去,后来不知怎地,太子竟将她要了去。 她原本只是沈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与沈姑娘感情一向要好,太子点名她时她欣喜的差点晕过去,以为马上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奈何太子只将自己当个工具,竟命自己还与沈姑娘保持联系,偶尔还透露些太子的私事并将沈姑娘听闻的反应告知于太子。 就这么一来二去,她也发觉出了些猫腻,每逢太子身旁有女人,她便添油加醋,将太子对沈姑娘的痴情与对别的女人的漠视皆讲给沈姑娘听,时日一长,她竟也从沈姑娘面上察觉出了几丝异样。 她又是嫉妒又是不甘,可她知道她能在东宫立足,且格外体面便是因此。 她在东宫如此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皇帝还会赐些女人来东宫后院,她也会悄悄欺负人家,太子皆不理不睬,最后干脆要么遣散要不送人,连皇帝送来的女人都如此,刚刚那个奴婢结局只会更惨。 她今日一定要让她磕一百个响头才算了事! 从回忆中抽身,她才发觉她腰处似要被折断了一般,不过一刻钟,她再也忍受不了,哀哀嚎叫起来。 那农女力气实在很大,动手又来的猝不及防,她没想到会有女子敢大胆到这种程度,若不然,她绝不会如此狼狈。 她这惨状终于被个来请示她的小丫鬟发现,这小丫鬟利索的与管事通报一声,管事迅速的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指尖在她脉上一摸,而后又观她面色,沉声道:“你这腰痹是由淤血而来,待老夫给你拿一瓶活血化淤的药酒每日三次,持续七日,大概便能痊愈。” 文蓝立刻道:“这期间可能起身?” “不可。”大夫提着药箱往右肩上一挎,凝重道:“这几日都只能在榻上,若是起身不小心伤筋动骨,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闻言,文蓝心中已有成算,待大夫离开后,眼眶已盈满泪水: “这可如何是好?明日沈姑娘约了奴婢去清月楼品茶,此番正值姑娘与张大人成亲之际,而奴婢却躺在榻上什么都做不了,不知太子会不会怪罪。” 赵管事虎面锐目,倏地面上一冷: “东宫规矩森严,竟有大胆女子敢于东宫撒野,是谁,竟敢如此狂妄?待你与我说了,我必要禀告殿下,治她个不敬之罪。” 文蓝掩下眸,啜泣道:“此事恐怕不太好说……” 管事是个正直的,文蓝这姑娘之前是沈姑娘的贴身丫鬟被太子要来东宫,他一直将文蓝当作太子未来后院中的一员,加上这两年来,这女子从未作出过出格的事情,遂他对她印象不错,听闻此番话,当即厉声道: “公正对错,有何不好说,说,只要你行的端,我便会为你向太子讨一个公道。” “是……”文蓝啜泣道:“是太子昨晚带回来的奴婢,仗着太子宠幸了她竟开始目中无人起来。太子早在三日前便吩咐过奴婢,让奴婢管教一位不驯的女子,今日奴婢候在正院门口,见太子于卯时一刻便上朝去了,而她卯时四刻才悠悠出门,不过说了几句,她便将奴婢推倒在地。 这也就罢了,她竟还出言不逊,说,只要她想,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变成咱们的主子……” 后面的话文蓝不敢再说,此处毕竟是东宫,她即便耍些小手段也不能胡编乱造,她所说全是事实,此事也确因那奴婢狂妄自大造成的。 眼见着赵管事面上漫了些许犹豫,文蓝也不敢多嘴。 半晌后,赵管事双眸越发坚定,平静望了她眼,道:“若此事真如你所说,我必会禀告太子。” 说罢,直接离开去了正院,拦住一位负责清扫此处的小丫鬟。 “你可知,下午这里发生了何事?”赵管事眯着鹰眸,一刻不离面前丫鬟的神色。 这丫鬟回忆道:“今晨,文姑娘似乎与一女子发生了争吵,那女子将文姑娘推倒在地,极是凶恶,至于说了什么,奴婢离的远,也不太清楚了。” 所以,此事是真的! 那奴婢不过承了一天恩宠,便不知天高地厚,若纵容此行为,东宫岂不是要大乱! 他要立刻将此事禀告给殿下。 说来也巧,赵管事刚急匆匆跨出正院,往东宫兽门而去,太子便领着马进乌勇回了东宫。 赵管事忙上前几步,倏地跪倒在崔锐身前,沉声道:“太子,臣没有护好东宫,让魑魅魍魉横行,是臣的错。” 崔锐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淡淡道: “去书房再议。” 书房内,赵管事跪在地上将今日之事完整叙述了一遍,因他低着头颅,所以并未发现太子越发阴沉和愠怒的面庞。 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崔锐冷冷瞥了马进一眼,马进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从书房退出。 再次跨进书房时,他手上缚着陆小桃,因为她一路走来极不老实,无奈只能抓着她过来。 陆小桃刚在书房站稳,便听头顶传来一道薄怒的嗓音: “跪下。” 第37章 主动认罚 陆小桃环顾了眼书房内的马进、乌勇和一旁憨厚的中年男人,最终缓缓定格于书案前冷峻的男人脸上。 她凝着一双眸子静静望了他半晌,“砰”一声跪倒在地。 东宫的方砖坚硬、冰冷,这骨头与石头的碰撞间,激起的不仅是惊骇,更多的却是睨视。 “听闻你今日挑衅了东宫的人?” 崔锐的声音那么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他善于用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产生岁月静好的错觉。 陆小桃垂头,映入眼帘的除了身上的长袍,还有满眼的倔强。 “臣妾并没有挑衅她,是她主动来讽刺臣妾,臣妾不过是反击了而已。” 话音刚落,书房内静了片刻。 赵管事压下好奇,毕竟这女子身为奴婢,却自称臣妾,不得不让人猜测,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可案前的太子却突然发难,沉声道: “真是顽劣不堪,都到了这般境地还在狡辩。” 陆小桃蓦地抬起眼眸,颇为固执的望向崔锐:“太子,臣妾为何要去挑衅她?她只是一个奴婢罢了,而臣妾是您的女人,只能说,是她做错了事,臣妾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听得她的言语,崔锐轻眯了眼眸,沉着嗓音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孤冤枉你了,是她害你在先,所以你才反击?” 陆小桃连连点头,自然地接过他的话语: “自然是如此的,太子应该了解臣妾,臣妾目前有当务之急,可没那个功夫去挑衅一个奴婢。” 崔锐眸子一暗,目光落向面前这个神色淡然的女子。 倏地,他望向马进: “将那婢女叫来。” 赵管事一听,连忙道: “太子,大夫交代过,那婢女这几日只能呆在榻上,不然伤筋动骨可就落下一辈子的病症了。” 崔锐眸光微微一凝,似笑非笑道: “赵管事是在忤逆孤的决定?” “臣不敢。”赵管事惶恐道。 崔锐睨向马进:“去,限你在一刻钟内,把那婢女拖过来。” “是。” 书房内彻底沉寂,赵管事压着头颅不敢去看上首太子的神色,乌勇神色怪异的瞥向太子与跪在地上的陆小桃。 这女子虽是跪着,可脊背却挺的笔直,更别说,这女子竟伸长着脖颈,含情脉脉望向太子。 实在是不堪入目。 再观太子,并没有陷入陆姑娘的美人计,自下了命令后,直接埋头处理公务,仿佛并没有瞧见身前女子如炬的双眸。 四周落针可闻,房中只有公文翻页时的细微响动。 倏地,门外几道凌乱的脚步声挤入屋内人的耳畔。 “太子,臣已将那宫婢带来了。” 崔锐终是抬了眸,如墨的眼眸掠过瘫在地上的女子一眼,而后瞥了眼乌勇,懒懒往太师椅上一靠。 乌勇立刻懂了太子的意思,上前几步睁着鹰眸瞪着文蓝,厉声道: “听闻你今日挑衅陆姑娘?” 乌勇五大三粗,面相又过于粗犷,凶起来恨不得将人吞噬。 文蓝本就不适,如今只觉三魂七魄都丢了:“奴婢……奴婢没有……” 乌勇握紧掌中佩刀,缓缓将刀身从鞘中抽出,文蓝眼前闪过一阵寒光,她心下一沉,不知哪来的力量,拖着僵硬的双腿跪倒在案前叩首,颤声道: “殿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本想着好好遵从太子的吩咐教陆姑娘规矩,谁知这女子飞扬跋扈,直接将奴婢推倒在地,奴婢相信正院内必定有不少丫鬟们瞧见,若是殿下不信,可以去问别人。” 话音刚落,陆小桃面上一僵。 她拧了拧眉,暗骂自己太冲动了,此事她确实做了,可当时是因这女子不依不饶她以为人家要找茬所以才推了她。 若是她知晓这女子会如此脆弱,而且还喜欢告状的话,她怎么也会忍下。 崔锐瞥了眼她,她面上恍然和后悔交织成一团,指尖随着那婢女的控诉慌的在衣衫间不断搅动,她低垂的颈间还有些未消的红痕,在他的视线下越垂越低。 崔锐哪里还有不懂的。 瞧见眼前女子不断闪躲的眼眸,崔锐心上不觉多了几丝闷堵,这女子简直孺子不可教也,让她去学个规矩,转眼就能去闯祸。 虽然此事只是桩再小不过的事,可崔锐还是不喜这女子过于变幻和跳脱的性格,昨晚还能装的像只兔子,今日就露出了獠牙,若今日不惩戒,恐怕日后她定会将东宫搅合的鸡犬不宁。 文蓝瞥见太子凝向陆小桃时不悦的眸光后,心中一喜,强行挤出了几抹眼泪,添油加醋道: “本来奴婢已与沈姑娘约好了要一同品茶,可如今奴婢这副模样,恐怕是不行了……” 说罢,涕泪横流,又怕惹的人厌烦,掩着头开始啜泣。 却听得“啪”地一声,狼毫笔被崔锐掷在地上,笔锋挥洒间的水墨不由浸上文蓝的面颊。 崔锐指尖相扣慢敲着书案,不喜不怒的凝向呆滞的文蓝:“你当孤的书房是什么地方,又哭又闹,孤让你教她规矩,不是让你失了规矩。” 文蓝不敢置信的抬起了眸子,不死心的试探道:“殿,殿下,奴婢句句属实,这女子也着实无状,还将奴婢害成这副模样,这也就罢了,确实耽误了奴婢与沈姑娘,沈姑娘说有要事与奴婢相谈,她从未如此郑重其事过,所以奴婢一直做足准备,想着为殿下效劳,可如今一切都毁了,沈姑娘不可能来东宫,奴婢如今又出不了东宫,这一切都怪她。” 闻言,崔锐深邃晦暗的视线落在陆小桃面上。 文蓝趁机将指尖指向一旁跪的笔直的女子,却被她接下来的举动骇的僵在了原地。 原是陆小桃突然朝着崔锐磕了三个响头。 女子动作极大,所以这响头声音极其明亮。 陆小桃面上凝重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赎罪,奴婢这就去院外磕一百个响头。” 她听到这女子与沈玉容约好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与其让崔锐罚她,还不如她主动认罚,说不准不会迁怒到棠华和秀文身上。 第38章 脸比城墙还厚 陆小桃起身得干脆,活脱脱一匹失缰的野马。 东宫的雕花木门被女子小手轻轻一推,她径直走出了门去,往着小径上的青石板上就是一跪。 额头与粗糙坚实的石板相触,声声都响彻整个东宫。 马进被这女子的行为吓的瞪大了双眸,他从未见过……如此不羁的女子。 他余光小心瞥向一旁的太子,太子下颌绷紧,散发的潇漠孤傲并不比那名不驯的女子差。 陆姑娘呦,太子都还没发话,你在着什么急! 这下好了,太子还能屈尊降贵给个自己认罪还自罚的女子开脱? 马进咽了咽口水,觉得此事着实难办了。 何况面前还有个不识好歹的奴婢,竟一点看不懂主子的眼色,还在添油加醋: “太子,此女甚无教养,那傲慢与无礼似乎是刻在了骨子里,太子不过宠幸了她一晚上,这农女两只眼睛便长到天上去了,若是让旁人知晓,只会碍了太子的声名。” 马进听罢,无奈摇首,东宫不缺聪明人,却也不缺蠢人,他从前倒从未发现这女子这么愚蠢。 马进上前一步,立在女子身前,叫了一声: “来人。” 立刻便有两名奴才恭敬进了屋来,先是对着案首的崔锐恭敬行礼,而后望向马进,道: “奴才在。” 马进斜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平静道: “掌嘴。” “是。” “啪”一声袭在女子脸上时,她仿佛如梦初醒,刚想反驳太子还没有下命却在瞧着上首的男人垂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面上无甚表情时,心上泛起一抹惧意。 又是左右三下,奴才的力道大的吓人,她只觉头晕目眩,人差点又要栽倒在地砖上。 好在,她死死将呜咽憋在喉间,生怕溢出分毫让太子更加不悦。 赵管事不忍地撇过了脸去,在场之人只有马进、乌勇与崔锐面不改色。 不知过了许久,跪在地上的女子终于不堪重负,直直倒在了地上。 马进面无表情道:“将这女子拖回去,命她好好在榻上养伤,陆姑娘还等着她来教规矩。” “是,是,”赵管事立刻应道:“属下立刻就带这女子下去。” 赵管事还算有些人性,并未真的将女子不管不顾拖下去,而是搀扶着她小心退去。 看着她额际全是细密的汗珠,甚至连唇色都苍白干涸,管事不由拧起了眉,此番估计这姑娘要落下大病症了。 但,太子难道不准备纳这女子吗? 赵管事兀自思索着,路过高槛时,不过抬起了头,可倏地,他惊的叫出来: “姑娘,你额头流血了……” 书房内的马进和乌勇一惊,忙望向崔锐。 崔锐终是没忍住脸一沉,从太师椅上起身,大步出了书房。 院中,陆小桃额际一大块肌肤已经发青,青紫下布满暗红瘀痕,其中一小片因用力破了皮,渗出汩汩鲜血来。 她每一下都磕的用力,似不觉得疼一般,麻木且持续。 察觉到崔锐的视线,陆小桃停了磕头的动作。 她感觉到额头有液体顺着脸颊滚落,可她毫不在乎。 狱中时,那笞在身上的鞭子是漫无目的的,其上沾着火辣辣的粉末,施在身上时伤口处是密密麻麻的痛,拉扯着她太阳穴青筋都突突直跳。 她一度想缓解,可她根本分不清是哪块皮肤在痛。 如今不过是额头在流血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还是在男人看来时,眸子上染上了些许红晕。 她双眸泛着清亮又桀骜的光芒,可眼尾却一点一点由深红变为灼红,一会儿整个眼眶都布满红霞,泪珠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她直勾勾盯着崔锐,眸中还有眼泪横流而下,可出口的嗓音嘶哑柔细,泛着浓浓的委屈: “殿下,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崔锐的心似被什么突然猛击了一般。 他狼狈的挪了眸子,再次望向她时,神色已如常。 他负手而立地望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子,沉声道: “磕了多少下了?” 陆小桃回忆了一番,摇摇头:“臣妾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一个劲磕着头,并没有记着磕了多少个。 瞅着她这抹神色,崔锐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又进了书房。 马进见陆小桃没个眼色在那傻杵着,不由着急道: “陆姑娘,您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陆小桃双眸一亮,顿时从地上爬起,因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可在场之人无人敢扶她,她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与太子关系匪浅的女子,谁都不想让太子误会。 她此时这模样着实狼狈,在她进了书房后,马进见着管事还没走,不由厉色道: “赵管事,您是准备在太子这听墙角吗?” 赵管事立刻反应过来,迅即扶着文蓝离开了。 马进又是叹了口气,一个两个就知道找麻烦,太子的女人即便犯了再大的事,也是这些奴婢可以置喙的? 这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 马进深觉这东宫以后得好好管着,不然,以后再来这一出,太子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这么好说话。 他又望了眼书房处紧闭的门扉,与乌勇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暧昧的光芒,两人心领神会,不由走远了些。 书房内,陆小桃探头看向案上的男人,就见着太子在把玩手中的玉扳指。 她小心翼翼凑近,也不管自身什么脏污样,直接大剌剌往崔锐腿上一坐,而后将粘着小石子与灰尘的手摸上了太子的手腕。 太子的手被她拉着往面前一送,她的双眸专注的望向戴在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扳指通体莹绿,小桃不知用什么词形容,只觉得特别好看,就好像她村里后山从高峰一泻而下的深泉,清澈澄碧,吸人眼球。 “没有规矩。”崔锐不悦道,却并未阻止她的行动。 陆小桃突然转了脸来,小脸明明处处透着狼狈不堪,可她却能顶着这张小脸说道: “这玉扳指真好看,殿下可以送给臣妾吗?” 崔锐突然一愣,须臾,凤眸微扬,右手指尖捏了捏眉心,笑骂道: “真是脸比城墙还厚。” 第39章 扑进他的怀抱 陆小桃昂着下颌道: “太子就说给不给臣妾吧。” 崔锐凝着她,似是觉着她这模样有趣过头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陆小桃当即就不满了,羞恼的推开他的手,干脆将身子一转,背对着他。 崔锐也不恼,就这样觑着她的背影,忽地笑道: “让孤看看你的膝盖。” “太子不给臣妾……”陆小桃又故意嗲声嗲气了几句,话还未说完,大拇指上一凉,她抬起眸子一看,她右手拇指上已套进一一个比她两根手指还粗的玉扳指。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悄悄将眸光挪向一侧的崔锐。 只见崔锐拧着眉头掀开她下身的裙摆,亵裤被他小心褪去,两条光溜溜的腿就这样横陈在男人怀里。 崔锐瞅了会儿她两片膝盖,见她望过来,似笑非笑道:“若你是个男子也该是个英雄豪杰了,可惜身为了女儿身。” 陆小桃眸子一闪,又将视线挪了回去,放在手中的玉扳指上。 她感觉耳上正袭了一阵热潮,这抹情绪又陌生又复杂,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男人。 她嘟囔道:“谁说女子不如男,若是天下对待女子同男子一样,臣妾说不准也能大有作为。” “是,”崔锐平静接过她的话,“讨巧卖乖,巧言令色,做个奸商再适合不过。只是到了那时,孤可不会因为你是陆珠而赦免你。” 霍地,陆小桃心上荡漾出一抹异样,她急忙转过了脸闷哼一声,便不说话了。 崔锐也不想理她,大掌刚要抚上她的膝盖,却因她膝头两片淤青而被迫停止了动作。 他实是怕自己给她弄痛了,她又来给他扯一些歪理,她估计并不知晓她的模样实在是矫揉造作,不堪入目。 一个女子顶着满头的淤青和鲜血嘟着嘴撒娇,在崔锐眼里是很荒谬的事情。 何况她还如此没有规矩,身上污糟不堪便往他莽服上一坐,他应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可那女子竟突然皱了小脸往他怀中挤去,嘴里还念着:“太子,臣妾额头好难受。” 崔锐望着她额际的伤口,突然叹了口气: “一会儿医女就会过来,陆珠,你忍忍。” 陆小桃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不仅是膝盖处的隐隐作痛,额头和手掌皆开始发热胀痛。 尤其是伤口处,灼烫不堪。 崔锐抱着她迈向书房里间的软榻上,刚将女人放下,她两只小手就攀爬而上,将自己脖颈搂住。 崔锐弓着腰,眸光流转,一言不发望向她。 陆小桃嗓子发干,因发热而生出了几丝困乏,两颊也有了些晕红,但她还是执着问道: “太子,今日棠华和秀文还是晚上出狱吗?” 崔锐闻言,淡淡道:“因为你今日的言行影响到了二人,孤决定推迟一日,让二人明晚再出狱。” 陆小桃登时感觉自己全身更难受了,竟呜呜咽咽着哭了。 她已然有些神智不清,他瞥了她眼,抽出她的双臂将她往床榻里侧一推,而后出了书房。 崔锐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两名医女。 一名医女跪在榻前,拧着干净的锦帕将陆小桃脸上和身上污渍擦净,而后将她膝上和额头敷了一层药粉。 陷入梦境中的女子突然“嘶”了一声,整个人一个激灵。 一名医女忙按住她的手脚,另一名医女眼疾手快将细纱包裹在她头上,而后轻轻一系。 一切妥当后,两名医女起身,对着崔锐福身,恭敬道: “殿下,此女已无碍了。” 崔锐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两名医女轻轻退下。 崔锐望了眼榻上的女子,而后悠悠回到外间。 四处静谧,唯有风啸与狼毫划动纸张的声音。 书房门被叩动两声: “太子,张大人求见。” 崔锐头未抬,淡淡道: “让他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响,张束推门而入,又轻轻将门关上。 他走了几步,倏地跪在案前,恭敬道: “太子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臣愿一辈子誓死效忠殿下。” 闻言,崔锐撩起眼皮瞥了眼他,便又将视线放于公文之上,平静道: “张大人又是怎么了?” 张束嘴唇紧抿,深深望着太子: “今日金鸾宝殿之上,是太子提议让臣任一品上将一职,若不是太子向陛下美言,臣绝不会有此殊荣。” 崔锐不以为意道:“张大人误会了,孤中意的是赵灼,他乃赵将军之子,似乎比你一个文臣所出的武将要靠谱些。” 张束却只笑笑,轻声道: “殿下又何必诓臣,赵灼志在朝堂,不在边疆,殿下作为他的表哥,不应该比谁更清楚吗? 您分明早就属意臣,便来了一招以退为进试探陛下的想法,陛下果然对您的偏颇颇有不满,但他从来尊重您的决定,您便趁着此时向陛下服软,陛下心中忌惮全无,又心有畅快,便颇为爽快的将此位交给了臣。” 崔锐手中公文终于批注了大半,父皇性情向来吊诡,近日不满他因容王军权一事推脱批阅奏折一事,竟将三日奏折堆积全部等着自己处理。 望着堆积如山的折子崔锐顿感头疼,好容易回到东宫,又看了场拙劣的把戏,与书房内的女子交缠了半日,终有些闲暇,这男子又来剖析他的一举一动。 崔锐凝了眼他,淡淡道:“孤相信以张大人的本事,定能为大盛开疆扩土。” 张束抱拳,再次磕了个响头: “臣定不会辜负太子期望,此生,臣誓为大盛、为太子抛头颅洒热血。” 崔锐目光落在他身上,悠悠望了他半晌。 倏地,他唇角一勾,适时抚掌笑道:“不错,孤自是欣赏张大人的这番志气,快起来吧。” 说罢,崔锐起了身,走至张束身前亲自将他搀扶而起。 张束并未推辞,对于太子的亲近心上染了抹欣喜。 自南苑后他们二人疏远了不少,虽还是君臣,可张束再也不敢同从前一般对太子开玩笑,甚至有求于太子什么。 他甚至偶尔还会惶恐不安,害怕太子抛弃多年的君臣之谊。 可今日他才知太子竟一直为自己筹谋,这才恍然大悟。 于位高权重之人,尤其对太子来说,感情或许是真的,但唯有利益权利才是永恒。 他依旧是太子最信任的人。 想到此,张束松了口气。 这就好,太子也依旧是他最膜拜尊敬的对象。 二人似回到了从前一般。 张束刚准备开口与太子套个近乎,就听书房一旁的珠帘窸窣响动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看。 一道纤细的身影揉着眼睛穿过小几,迷迷瞪瞪扑进崔锐的怀中,双手揽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口中喃喃: “太子,臣妾好饿。” 第40章 太子嫉妒了? 陆小桃不知自己在榻上躺了多久。 睁开眼眸之时,屋内空无一人,而自己肚中又饥肠辘辘,她便随意在雕花衣架上扯了件太子的长衫往身上一笼,迷迷瞪瞪地踩着绣花鞋走了出去。 膝盖虽不那么痛了,可每走一步便让人觉着僵硬得紧。 额上倒是干巴巴得疼,偶尔还觉着酥痒得很,陆小桃总想挠一下,可手指刚触到面颊便赶紧放下。 她长衫下并没穿亵裤,一路走来凉嗖嗖的,所以小腿肚子绷的极紧。 她不仅需要找点吃的,还需要找道热源,似乎只有太子可以满足她的需求。 刚走至一半,她好似就听到了太子的声音,当余光瞥见太子的身影时,她立刻嗲声嗲气起来。但扑到他怀中被一团暖意包裹时,又真情实意地往他怀中拱,两手还不由攀上他的腰肢,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太子,你怎么不说话?臣妾是真的饿了。” 书房诡异得沉寂起来。 倏地,她感觉自己身子一转,而后全身罩上了一层覆着热气的衣袍,她眉目不由舒展开来,连被细布缠裹着的伤口都不痛的那么尖锐了。 她踮起脚尖将两只小手攀上崔锐的脖颈,柔声道:“太子,臣妾……” 霍地,崔锐一声怒斥蓦然响起,“张大人还不快走?” 似如梦初醒,书房内的雕花木门被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打开,又被一卷狂风关上。 陆小桃只来得及看到他那月白色的长袍和惨白哆嗦的唇瓣。 张束? 张束! 顷刻间,陆小桃似从九霄云外坠下万丈深渊,她后背阵阵发凉,人也不由得恍惚起来。 两只小手颤抖着从崔锐脖颈上松开,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两只小手复又被崔锐擒上他的脖颈。 陆小桃白着张小脸望向崔锐。 她的小脸被一张素白的细布遮了大半,只露出狡猾的双眸,挺俏的琼鼻与粉红的樱唇。 她下颌更细,似一根尖尖的细针在崔锐的心脏不轻不重地戳着。 不疼,不痒,但因为是第一次有如此复杂情绪,所以让崔锐顿感诡异和不适。 崔锐凤眸微挑,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 突然,崔锐道:“陆珠,你是故意的?” 陆小桃嘴唇颤了两下。 崔锐面不改色凝着她,继续笑道:“平日不是最是伶牙俐齿,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陆小桃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摇头,小心翼翼道:“如果臣妾说,臣妾不是故意的,太子会信臣妾吗?” 见崔锐不言,陆小桃将手从他脖颈处拿下,两只小手捧着他的大掌按在自己的胸膛处,坚定道:“臣妾可以发誓,此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刚醒见太子不在身边才想来找太子。” 她的心跳声声有力,仿佛要穿透皮肉蹦至他的掌心。 软肉被他整个紧握在掌中,崔锐意味不明盯着陆小桃,就在陆小桃以为自己要在这抹眼神下熊熊燃烧后,他忽地挣脱开了她的手,而后瞥了眼她,手掌慢慢下移,猛地将裹在她身上的长袍一扯,露出她不着寸缕的身体。 崔锐深吸口气,扯了扯唇: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却是准备勾引孤?” 陆小桃面上一白,迟疑了几瞬,还是颔首道: “太子英明神武,确,确实是如此。” 崔锐扬眉笑道:“那孤便成全你。” 话罢,陆小桃脚下一个悬空,她咬了咬唇,压着心底的惊惧随着崔锐进了一侧的居室。 别院中的激烈欢爱不由爬上她的脑袋,陆小桃下意识地害怕起来。 可当整个身子都陷入软塌后,她心中却也只有听天由命这个念头。 她紧紧闭着眼眸,试图让身子柔软下来,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可暴风雨并没有落下,反而是几许潮湿的温热不断落在她的双眸和下巴上。 她小心睁开眸子,对方细密的长睫差点要刷到她的脸颊。 他斜了她一眼,狭长有神的眼眸中流淌着魅惑之色,似乎对她僵硬的不配合十分不满,她腰间被轻轻拍了一掌,陆小桃的心突然乱了节奏。 不由地,她再次闭上双眸,两只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皆喷薄在陆小桃的面颊上。 绯红从耳廓漫上她的脖子,再到她的脸颊,最后她头颅终是沉重不堪,好似被困在云端,所触之处皆是柔软,让她整个人都柔腻起来。 她还想要更多。 陆小桃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双手和身体却比大脑诚实。 她从未体验过如此温柔缱绻的时刻,竟也让她生了几丝眷恋。 可就在此时,所有的温热竟瞬间消失,只留她自己一阵灼烫过一阵。 陆小桃缓缓睁开双眸,疑惑不解地望向莫名停下的男子。 “太子,怎么……怎么不继续了?” 男人眸子微微一闪,似在竭力抑制喉间的笑意和身体的蠢蠢欲动。 崔锐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她的额头和膝盖,平静道: “陆珠,孤不想压到你的伤口。” 陆小桃一愣,想都没想便开口道: “臣妾可以在上面。” 话音刚落,二人瞬间愣住。 一个满面羞窘,差点给自己一耳光。 一个先是一僵而后面色瞬间阴沉,不知想到了什么,阴恻恻地瞥了陆小桃一眼,直接甩袖转身。 陆小桃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情绪,电光火石之间,她干脆又利落地从榻上起身,猛地环住崔锐的腰。 “太子,您怎么生气了?” 崔锐拧起了眉,嗓音还算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把手给孤拿开。” 陆小桃怎么可能如他的愿,听罢,反而将他搂得更紧。 “太子,你是在吃醋吗?” 崔锐勾唇,不屑于回答她这个问题。 陆小桃也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可笑,太子对她并无感情,怎么可能会吃醋,无非是男人的占有欲罢在作祟罢了。 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接着试探道: “那太子为何连亲都不亲臣妾了,竟就毫不留情甩袖离开了?” 听得她的言语,崔锐淡淡道: “你倒是管起孤的事了。” 闻言,陆小桃倏地笑出声来,脱口而出的话将男人狠狠怔在原地: “臣妾虽然是张大人的人,但只是因醉酒后神智不清而有了牵扯,醒来后,我们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要说起来,臣妾的一切还是太子教的,所有的体验也都是太子给的,太子难道不想尝试别样的刺激?比如说臣妾提议的,臣妾在上面?” 第41章 这一月中,你可有见过这女子? 崔锐一震,饶是他见过她多种模样,今日她如此大胆的言语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胸中不由生了抹闷堵,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他极不爽利,他将此归功于陆小桃是个农女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缘故,所以说话才如此孟浪。 他当即转过身来,眸子紧紧盯着陆小桃,沉声道:“明日孤便要为你找位夫子,让他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话音刚落,陆小桃两只眸子快速在他脸上一瞥,发觉太子虽然话说得难听,可面上那抹阴抑却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而后挤出一抹谄媚的笑: “太子实在不解风情!臣妾曾听说书先生讲过,说大盛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外好女人,在榻上是个……” 在崔锐越发不悦的眸光逼视下,陆小桃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孟浪之词急忙抑制在喉间。 崔锐僵着一张脸俯视她:“你所说的说书先生是正儿八经的说书先生?” 自然是入乡随俗的说书先生。 在他们村里,哪有像这些皇亲国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事,若是假正经,可得被嘲笑死。 曾经也有几名在外混不吝的说书先生在村里摆个台子兀自说起城头的见闻,一开始那说话方式文邹邹的,恨不能让所有人知晓这是个出口成章的读书人,可田里的人只觉得无趣。 那说书先生便改了方式,将城头家长里短、奇闻趣事、香艳轶闻用粗俗直白的话一讲,顿时名满整个乡间。 田里活忙完了偶尔无事可做时,陆小桃也会偷偷溜去那看台下面偷听,自然耳濡目染了个十成十,不然她一个无父无母无人教的野孩子,如何知晓该怎么去勾引男人。 当年那些书生也是看着自己一张脸生的过于美艳所以不排斥自己追着他们,但与她一聊起来四书五经,她这肚子空空满脑子不堪便暴露了出来,纷纷只想将自己纳成个美妾,好与他们自在快活,她自然是不乐意的。 从回忆中抽身,陆小桃假笑道:“自然是正儿八经的说书先生,只是臣妾想歪了罢了。” 见他还是杵着一张脸,可眸子却溢出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时,陆小桃唇角一勾,柔声道: “反正臣妾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臣妾一直觉得,夫妻在外是要体面,但在家里,若是一点情趣都没有,那可太烦闷了……” 崔锐斜她:“孤何时说过你我之间是夫妻了?” 陆小桃理所当然道:“可是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崔锐凉凉道:“你与张束又何尝没有?” 陆小桃脑子转的很快:“臣妾与张大人只有一次,但与太子已经数不清了,所以臣妾与太子才是夫妻。” 睨着她毫无羞赧之情的面颊,崔锐倏地觉得他之前的气闷属实有些无稽之谈。 他伸出指尖揉了揉眉际,心上泛了抹无奈,良久,平静望着她: “目不识丁、胸无点墨,蠢材是也。明日孤要亲自给你物色一名夫子,让她好好教教你,女子究竟该是怎样一种模样。” 陆小桃忙不迭点点头:“臣妾谢太子,谢殿下。” 崔锐淡淡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甩袖而去。 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陆小桃才暗暗吐了口气。 太子被她哄好了,棠华和秀文应该还是明晚出狱吧! . 乌勇和马进候在门外,倏听书房处传来一声巨响,二人还以为发生了何事,刚转身,便瞅见张束苍白的面孔。 马进与乌勇对视一眼,二人下意识以为张束又被太子训斥了,可二人后知后觉的,竟都想到了在书房里的陆姑娘。 难道是太子与陆小桃在做什么被张大人看到了? 不可能,张大人来时他可将此事通报给了太子。 马进将此荒谬想法赶紧撇开,忙上前几步,担忧望向张束: “张大人,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张束恍过神来,瞥到马进的第一眼突然想到那晚陆小桃奔向太子的一幕,他还记得那晚他辗转难眠,一晚上全是那女子的喘息声。 张束嘴角一扯,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一个主动送上门他不要了的女人如今找到了比他更好的男人,他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 张束紧抿薄唇,面上挤出了一抹笑容,道: “近几日操兵布阵,所以多有劳累。” 马进自然知晓张束已任一品上将之职,太子终将朝堂大半权利与兵权紧握掌心,马进不由得为他开心道: “奴才在此恭贺张大人宏图大展,步步高升。” 因此话,张束心头阴沉之气终是散了些许,笑道:“我能坐上此位皆是因太子提拔,不过张某还是希望能借马大人吉言,希望我日后定能将蛮夷一网打尽。” 马进含笑颔首,与乌勇一同看着他悠悠离去。 东宫石阶之下立着一辆马车,张束缓缓踏上轿凳,而后坐于车厢内的松木坐板上。 马车徐徐疾行,向着张府而去。 可在离张府只有三分之一路程时,张束突然对着仆夫吩咐道: “去京城西郊。” 西城西郊处的宅院自一月前他来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有造访过。 今日,他不知因何原因再次来了这小院,手掌在黑漆大门上敲了两下,见无人应,他敛下眸良久才转身。 河边有位妇人正在浣着衣服,他认出是上次拦住他的妇人。 他刚要垂眸从此处离开,可脚下似是生了根,如何都迈动不了分毫。 他紧绷着脸,倏地走向那浣衣的妇人处,沉声道:“你可知,隔壁这女子这月可有来这院子?” 林嫂子一愣,只觉这声音熟悉的过了头,再回眸时,竟发现是隔壁小桃姑娘的假丈夫。 不对,是那对假夫妻中的男子。 她当即便不是很热情,连搭理都不想搭理一声。 张束自然看出她不是很待见自己,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往她手上一抛,继续道: “你可知,隔壁这女子这月可有来这院子?” 林嫂子看见掌中这锭五十两双眼放光,当即一扫阴霾,热情不已:“你是说小桃吗?她没来,这一个月她一次都没回来。” 心脏似被揪了一下,不疼,但让张束顿时有抹头晕目眩之感。 他缓了缓,深吸口气,连笑容都扯不出来,当即便离开了此处。 林嫂子得到了钱,望着财主的背影笑的乐不可支,谁知那男子刚离开,她身前便出现一道阴鸠的睨视: “这位老妇人,你可知,隔壁这女子这月可有来这院子?” 第42章 他们是夫妻 林嫂子扫了一眼面前之人,穿的倒是人模狗样,只是面上并无善意。 林嫂子活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倒是一年年见涨。 她当即便知晓这人可不是个善茬。 她将银子小心翼翼塞入袖口,而后挤出了抹笑意: “你说隔壁这对夫妻?” 邓贺唇角一勾,重复了遍妇人的话: “夫妻?” “是啊,”林嫂子转了转眸子,“这对夫妻可是恩爱极了,只是听说家中营生不好,在京城过不下去了,遂双双举家回村里去了,不知大人找她们可有何事?” 邓贺眯了眯眸,将这妇人从头看到尾,眼尾一挑: “你说二人是夫妻,可保真?” “自然是保真的,”林嫂子到底有些不耐烦,所以说话语气便也不善了些。 邓贺当即从袖中掏出锭银子扔给她,林嫂子一看,又是五十两,心肝一个哆嗦,不待这人问,立刻说道:“大人您放心,这事保真的紧,他们刚到这院子我便与那夫妻打过交道,还将我儿子特制的合欢酒送给那小娘子,大人你是不知道,当晚那动静闹的可大了。” 最后二人心照不宣笑出声来。 邓贺配合着妇人恍然大悟点头,而后转了身去,面上倏地现出嘲讽与冷意。 夫妻…… 张束与那女子是夫妻,那女子又与太子有干系,啧啧,容王之死你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邓贺只觉胸中又泛起恨意,不过一会儿又随风而散。 . 东宫 陆小桃虽不知晓太子要给她找个夫子是不是真的,但她总归不是很放在心上就是了。 他走后,她干脆赖在了书房,须臾又觉无趣,便又拂开珠帘,竟发现太子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案前处理公务。 陆小桃倚着门框缓缓蹲下,偷偷望向太子。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观察他,入目处,太子五官端正又锋锐,活像一把未出鞘的刀刃,旁人不敢小觑之余又下意识心生敬畏,尤其一双眼眸贯常沉静,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他的鼻梁异常挺拔,像座攀爬不上的高峰。她曾听一位相师说过,这是孤傲之相。 陆小桃撇撇嘴,确实孤傲的紧,即便用一层温润的外表包裹,骨子里的冷锐也是藏不住的。 果真是人如其名,一点不假。 想到此,陆小桃偷偷笑了笑,缓缓蹲起身又进了里间居室。 太子既然在忙,不管她是不是太子的女人,都不应上前打扰,她即便没读过多少书,可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 何况,很多事过犹不及,她知晓自己有些做法过于做作,可她也确实没有好的方法,太子不戳破,甚至乐在其中,她也乐的继续下去,不然惹了太子厌烦,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的身影来的偷偷摸摸,去的也鬼鬼祟祟。崔锐瞥了一眼珠帘处,而后淡淡收回眸光。 陆小桃躺回里间的榻上,才发现自己并无多少睡意,便盯着深灰的床帐发呆。 她想到了张束,可棠华和秀文反倒占据了自己的脑海。 不管是棠华秀文如今的境况,还是他们何时出狱,都比张束更加牵动她的神经。 她暗叹了一声,才发觉物是人非,那浅薄的爱意竟也快要随风而散了。 陆小桃苦笑一声,不过须臾,便有困意阵阵袭来,而后彻底陷入梦乡。 她觉着自己并未睡多久,但再次睁眼时,四处已是漆黑一片,甚至连烛光都无。 陆小桃在黑暗中摸索,顺着床沿摸到一块空荡处,两只小手抵着床橼,小心翼翼将脚试探向空气中,倏地,自己的脚被双大掌紧握在掌心。 就在此时,置在楠木方桌上的烛台亮起一簇微弱的烛光,在寂静中摇曳闪烁着。 半明半暗中,陆小桃看清了男人的脸。 她登时皱起了一张小脸,喃喃道: “太子,臣妾好饿。” 崔锐颔首,掌心顺势一松,拍拍她的身子示意她往床榻里侧躺去,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乖巧的挪去了里面。 崔锐顺势而上,板正地躺在了床榻最外侧,而后闭上双眸,一会儿浅浅的呼吸声很快响彻在陆小桃耳畔。 陆小桃怪异望向他,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只瞥见他冷冽的侧颜。 “太子,臣妾饿了。” “嗯,孤已叫了膳。”男人的声音中带有浓浓的鼻音和倦意。 陆小桃心中一动,支着身子又望向他,忽地,侧身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左手搭在他的小腹,整个人都快扒在他身上。 崔锐依旧没睁眼睛,只是懒懒道:“没有规矩。” 闻言,陆小桃只更紧地搂着他,罕见的什么话都未反驳。 闻着身旁的龙涎香味,不一会儿,陆小桃便陷入了梦乡之中。 再次醒来时,是因为鼻端袭来一阵诱人的香气,馋的她口涎直流。 她倏地睁开眼眸,被乍然出现在八仙桌旁的佳肴震了一下。 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惹的崔锐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他想让她挪到一旁自己吃,可显然女子这副呆痴样是明白不了他的意思了,他遂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执起食着给她夹了一道清淡菜系。 陆小桃伸长脖子尝了一口,大胆试探道:“臣妾可以吃点肉吗?” 崔锐淡淡道:“你是没有手吗?” 陆小桃突然傻乐一声,她只是还没从刚刚睡着就突然出现在饭桌这幕回过神来罢了,回想到自己那句话,自己都要乐了。 她当即就从崔锐腿上起身,而后乖乖坐在一旁杌凳上。 她没忘了从赵灼那学的规矩,主子没动的菜奴婢绝对不能动。 她眼巴巴望着一旁的酥骨鸡暗自流着口水,可筷子还得跟着太子的筷子行动,太子动的菜皆清淡可口,那几道重盐重油的碰都不碰,这不由让她有些烦闷,没吃几口就觉得没胃口了。 她刚要放下筷子,就见崔锐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块酥骨鸡放进碗中,陆小桃眸子一亮,决定立刻追随太子的脚步。 东宫的饭菜确实比她们村里,不,比赵灼家的都好吃,尤其是这道…… 陆小桃刚要点评一番,太子的筷子又往一旁的樱桃肉和清炖肥鸭而去,陆小桃心里一喜,面上倒装的若无其事,等着太子筷子一走,自己立刻跟上。 第43章 陆小桃还是陆珠? 陆小桃垂着头小口吃着碗里的酥骨鸡,避免因自己目光灼灼而让太子觉着自己没有规矩。 倏地,她碗里多了一块色泽诱人的樱桃肉。 陆小桃懵懂的抬起眼眸,见着崔锐正静静望着自己,突然眼眸一闪。 崔锐放下食着,淡淡道:“无需拘谨。” 陆小桃当然是不笨的,可饶是她,在此时也糊涂了。 她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竟变成了: “太子可以帮臣妾舀碗三珍汤吗?” 崔锐表情未变,闻言,瞥了她眼,竟真起身帮她舀了一碗鹿茸三珍汤置她身前。 陆小桃当即感到受宠若惊,偷偷瞥了眼太子,却见他并无被指使的愠怒之气。 太子,似乎与自己所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这一刻,明明前一刻还大大咧咧的陆小桃竟有些许窘迫起来。 酥骨鸡与樱桃肉被她放在口中咀嚼着,可如何都比不上心跳的节奏。 不过小口品尝了几下,陆小桃便放下筷子,小声道:“太子,臣妾吃饱了。” 崔锐点点头,淡淡道:“膝盖可觉得舒服些?” 陆小桃抿抿唇,轻声道:“臣妾也觉得舒服多了。” “活动起来可难受?” “不,不难受了。” 陆小桃怔怔望着他,在触到他迎来的双眸时,立刻转了视线。 明明今早她还能面不改色,可此刻她竟连觉得和他对视都让人羞赧。 崔锐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颔首道: “既如此,孤还有事要忙,你便回去休息吧。” 霍地,陆小桃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调整了一番思绪,笑了笑,挪着僵硬的步伐往木门而去。 她的手刚触上木门,她竟突然转了头,认真凝视着崔锐: “太子,臣妾想陪着您,可以吗?” 崔锐平静道:“陆珠,下去吧。” 陆小桃暗叹了一声,那颗期盼的心转瞬间竟多了些小小的失望,她急将少女的心事藏好,道了一声“是”,打开书房门慢悠悠走了出去。 马进见着她出来,谄媚笑着: “姑娘先站着别动,太子知晓您的腿估计不舒服,便命人给你抬了辆轿辇过来,这样您坐在上面就无需走路了。” 陆小桃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又看了看摆在面前精美的轿辇,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迈着一瘸一腿的步子转身又进了书房。 马进一愣,不知所以然之际又急忙跟上。 崔锐表情虽淡淡,可熟悉之人皆看得出他已有些不悦了。 马进刚想帮着陆小桃说两句,就听这女子先声夺人,十分大胆: “太子,臣妾今晚想陪在您身边可以吗?” 马进顿时感觉自己就是根搅屎棍,他为何要跟着陆姑娘进书房呢,如今在太子注视下如何也不好光明正大的离开。 他低着头,虽看不到太子的表情,但太子朝这边悠悠打量的视线还是扫到了他,让他后背一凉。 他头顶传来了崔锐平静的声音: “你是想陪着孤还是想勾引孤?” 太子这是不耐烦了。 且这话挺伤人的,直白的一般姑娘听了可就得抹着眼泪落荒而逃了。 可陆小桃竟毫无动静,马进小心望向陆姑娘,希望她能有些自知之明别上赶着快跟他离开吧,就听陆姑娘嗓音柔细道: “自是希望能陪着太子的同时,能在闲暇时勾引太子。” 四处静谧。 马进抿着唇将难言情绪压至心头,叫苦不迭之时,便听头顶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 “你先退下吧。” “是。”马进长舒口气,立刻遁去。 陆小桃依旧昂着头咧着笑望向太子。 崔锐瞥了眼陆小桃,将她这副神色尽收眼底,沉声道:“不是你说要陪着孤?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陆小桃当即喜笑颜开,腿大步迈开之时因着膝盖处的疼痛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崔锐靠在太师椅上,懒懒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踱过来。 见她紧抿着唇一双眼睛盈满笑意矗在他身前时,他下意识想挠一下指上的玉扳指,这才想起这玉扳指已送给面前这女子了,他扬扬眉: “可会研墨?” 陆小桃刚想骗太子说“她会”,可在他如炬的眸光下怎么也不敢将谎言说出来,最后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那你会什么?”崔锐端起书案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陆小桃撅着嘴,“太子这是嫌弃臣妾了?太子说明日给臣妾找个夫子,臣妾到时一定会好好学习,让太子刮目相看。” 崔锐对陆小桃倒并没什么要求,只是觉着她偶尔天性释放的太过,想让她懂些道理抑制下她过剩的自我主义。 如今见着她这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不跟她废话,伸出手来将她拉向怀中。 陆小桃自然欣喜不已,并未挣扎便轻松落座在他怀里。 崔锐俯首望着她:“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她父母五岁就离世了,听村里人说他们也是大字不识几个,即便他们现在还活着估计也不可能让她识字,陆小桃又怎么可能会写自己的名字? 陆小桃老实道:“臣妾会种田,会挖土,还会打猎,但就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崔锐颔首:“可想学陆珠还是陆小桃?” 太子这是要教她写自己名字的意思? 原来他竟还记得自己原名叫陆小桃,陆珠是张束给自己取的名字。 陆小桃思索良久,郑重道:“奴婢想学陆小桃这个名字。” 崔锐扬了扬眉,眸中竟现出几分魅惑笑意,他未接话,只是从案上拿了一支湖笔执在右边两指间,他凝着她,笑道: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陆小桃茫茫然之际,崔锐已淡笑一声,慢条斯理解下她的衣襟。 她半个身子斜挎在衣襟之外,陆小桃想捂又不敢捂,只咬着唇满脸绯红的凝着太子。 崔锐嘴边依旧噙着淡淡的笑,并不指望她能回答自己的话,湖笔轻沾朱砂红,在她眸光扫来时,轻轻落于她胸膛之上。 笔尖轻勾慢挑,不一会儿一朵深红桃花映入丰隆。 陆小桃垂眸一看,又见太子慢条斯理,指尖又渐渐勾勒出三个小字。 “陆,小,桃?” 她试探着问出来。 崔锐但笑不语。 蓦地,陆小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猛地从太子腿上起身,整理了衣襟后,快速地跑出了书房。 第44章 这丫鬟与沈玉容七分相似 崔锐笑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将湖笔往案前一放。 他看了看天色,目光重又回到身前公文上。 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虽是如此想,可崔锐效率向来高,还没到后半夜,他已从太师椅上徐徐起身。 书房外,马进忽听房门处传来响动,回头一瞧,就见着太子长身玉立,负手而出。 “太子可要吃点点心填填肚子?” “不用。”崔锐淡淡道,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庭院之内的石桌旁坐下。 马进忙对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眼疾手快端来一壶清茶并给崔锐倒上。 这丫鬟长的清秀之姿,身段又是前凸后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水眸总欲语还羞地往崔锐这儿勾。 马进垂着头当作没有看到。 此乃皇后送来的女子,因太子一向有主见,皇后见插手不了太子的后院,便精挑细选了几位妍艳之姿的女子送来东宫当个丫鬟,若是太子瞧上了可做个良娣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太子没瞧上,做个丫鬟伺候着太子也能明晰东宫动向。 崔锐右手支在石桌之上,两指捻着白玉杯来回研磨,眸光在这女子脸上瞥了一眼,这一眼登时让这丫鬟大了胆子,探着纤细的腰肢儿往他那挪去。 崔锐似笑非笑,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在女子的身子要跌倒在自己怀里时,他将手中杯盏往桌上一掷,那茶顷刻间溢满了石桌往四周流溢。 崔锐淡淡道:“这些人把东宫当成了什么地方,怎么尽把没规矩的送来孤的宫里。” 那丫鬟面上一僵,急扭了腰肢往地上一跪,惶恐道:“奴……奴婢乃是……” 崔锐皱了皱眉,不耐地摆摆手,马进当即走上前去将那女子带走。 这丫鬟低声啜泣着,被马进带至偏僻处亭子里。 马进见这女子还在哭,想着这女子毕竟是皇后送来的份上,还是不免提点道: “行了,今日太子只是让人将你拉走,又没赶你走,说明你还有机会,太子最讨厌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的女子,你下次万不可犯下这等错误。” 这丫鬟听罢,哭泣声乍停,袅娜身姿微微一福,莺啼声音清脆响起: “思思谢过大人指点。” 月色朦胧下,杨思思抬起了一张缀满泪珠的脸颊,这让马进心下突然一震。 这…… 这眉,这眼,这鼻子,这嘴…… 竟与沈姑娘七分相似! 马进将骇然掩尽心底,想到太子刚刚的异常,怪不得,连太子都不由瞥了她一眼。 他当时还在诧异,以为今晚太子会宠幸这个婢女。 虽最后太子还是让人将她拉走,可看这女子与沈姑娘如出一辙的面颊,再加上这女子的身段和这泪眼朦胧的眼,马进可以断定,此女子必定可以在太子后院占据一席之地。 马进若有所思之际,面上添了抹笑容: “姑娘,凡事不要操之过急,你这张脸就是你的免死金牌,还需韬光养晦才是。” 马进是个聪明人,他知晓与太子后院打好关系也更利于自己,最关键的是,他知晓太子一定会喜欢这张脸。 杨思思一听,心上一喜,面上羞怯且郑重的点点头。 她再次福了福身,恭敬道: “奴婢谢大人指点,奴婢定将此教诲铭记在心。” 马进同样含笑颔首,杨思思这才徐徐转了身去,待身后男人离开,脸上才敢露出一抹志得意满。 马进再回到院子时,见着太子正坐在石桌旁凝视天际。 天幕已彻底漆黑,一轮弯月悬挂,与平常无异,可太子静望许久才平静收回视线。 马进垂首走上前去,试探道:“殿下,刚刚那丫鬟该如何处置?” 崔锐凝了眼他,马进后背一凉,知晓太子已看穿了自己的算盘。 马进尴尬道:“这女子毕竟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娘娘也是担心您……” “你看着安排。” 马进当即就懂了太子的意思,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恭敬道: “是,太子。” 崔锐起了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她呢?” 马进转了转眼珠子,想着这个“她”与陆姑娘是不是一个人,可东宫除了这位女眷似乎也没有其他女子了,他立刻道: “奴才将陆姑娘安排在厢房中,如今估计正在休憩呢。” 崔锐点点头,大步而去。 . 陆小桃因白天睡了很多觉,所以大晚上的并没有多少睡意。 因身上有伤,刚刚来了两位丫鬟企图用锦帕给她擦拭,陆小桃想到胸膛处的艳丽桃花,立刻就拒绝了,而后让他们端来一盆热水,自己悄悄起了身擦拭起来,如今胸膛那处还是格外炙热。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不再想桃花,小桃…… 她将眸光挪到厢房之内,这厢房是她第一次来东宫暂住的地方,那时她满是惊惧,只想偷偷赖在东宫一晚,可今夜,她翻来覆去,心尖却酸酸胀胀让人疑惑不解。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想到一个人会莫名退缩,莫名脸红,整个人莫名不自在……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脸皮极厚之人,只要自己过的自在舒适就行,就连对张束她都抱着跟他在一起他可以庇佑自己,且他是个优质夫婿的念头。 可对太子,她从未妄想过,她也从未贪图过太子的功名利禄,可今日的太子竟让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今日她躺在他身畔,明明并无睡意,可闻着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她竟睡着了,而且这觉睡的极其舒适。 为何会如此? 实在让她说不清道不明。 她很害怕喜欢上太子,喜欢上一个身份尊贵又温柔万分的男人是很危险的,陆小桃曾听那说书先生讲过一段故事—— 一个农女攀上高枝后企图独占夫君,最后落得惨死,所以她那时候就知道,男人可以给你一切,却是不可能给你独一份的爱的,就连画本子里都没有,何况是现实中呢。 此地不宜久留! 等秀文和棠华出狱后,她得立刻离开东宫才是。 陆小桃坚定的攥了攥拳,上次张束给她的银两足够她此生富足了,再加上这段日子她被太子保护起来,邓贺应该找不到自己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这般想着,却听门“吱呀”一声。 她心下一跳,不由歪了头望去,就见太子长发微湿,披了一件玄色长衫走了进来。 第45章 膝盖还疼吗 陆小桃忙翻身将脸埋进锦被之中,咬着牙,面上已涨成猪肝色。 她小手紧紧抓着床单,连动都不敢动分毫。 身旁的床榻一陷,屋内烛火猛地一暗。 她深深吸一口气,闭着双眸假装睡着,可胸膛处如雷的心跳声不断冲击着她的大脑,阵阵热气从她面颊上冒出,唇瓣差点被她咬地渗出血来。 终于,在她快要呼吸不上来时,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小手扯了扯太子的衣袖。 崔锐睁开眸子,侧头望向她—— 这女子竟还没睡,此刻亦不知在想些什么,小脸上遍布红霞,似被那支朱砂笔临摹过一遍又一遍。 崔锐不由想起这女子大胆的思想与言行,后知后觉猜测着,这女子估计又在胡思乱想。 陆小桃凝着太子深邃晦暗的双眸,以为太子是在暗示自己。 她想到白日里太子对于自己的柔情,不由地,她的小手攀上他的身体,刚要向下,手已被男人圈在掌心。 他眸光依旧注视着她,右手轻捻慢揉着她的小手,每一下都让她不由激灵。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觉得二人这副状态还不如直接点更让她受的了些。 她讨厌被细嚼慢咽,讨厌慢慢沦陷成一泓清泉。 崔锐笑道:“怎么还没睡?” “臣妾,臣妾睡不着……”陆小桃低声道。 崔锐扬眉:“那如今可要睡觉?” 瞬间,陆小桃的脑袋“轰”一声炸开。 她嘴唇上下颤动了几许,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崔锐唇角一勾:“到底要不要睡觉?” “睡,睡觉。”陆小桃忙不迭应道,眸子早就敛下望向寂静的夜色中,根本不敢与面前灼热的人对视。 “好。”崔锐将她卷进怀中,两只大掌揽住她的腰肢,彻底将她禁锢。 他抵着她的肩头淡淡道:“睡吧。” 原来,是真的睡觉。 陆小桃苦笑一声,她这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陆小桃睡不着。 她怎么也睡不着。 她觉得她应该是病了,因为她很想与太子亲昵。 她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猜测着是因为这几日波折太多的缘故,所以难得平静后人的七情六欲便会涌现而出。 思索了半日,她决定忍耐,可忍耐了半日,她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忍耐,一个活色生香的太子就躺在身侧,她为何要忍耐? 登时,她倏地张开了眼眸,静静望了太子半晌,徐徐间,她脚抵着锦被拔高了双臂的高度,小心挣脱开崔锐的束缚,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将脸凑了上去。 崔锐双眸闪烁的间隙,鼻端已凑来一股软香,见着面前女子闭着双眸,羽睫还在不断眨动,他掌心下移,拍了拍她的腿,沉声道: “膝盖还痛不痛?” 陆小桃停止了动作,红着脸想,太子可真能扫兴。 至于膝盖肯定是痛的,一般这种伤随着时间流逝会越来越痛,直至第三日才会舒缓些。 崔锐自然也知晓,无声地将她揽的更紧,轻声道:“要不要孤给你揉揉?” 陆小桃被他圈在怀中,感受到一切,自然知晓他的本意不是要给她揉膝盖。 她暗啐一声,并小心躲闪着,生怕自己的唇齿又开始遭罪。 可她灼烫的体温已告诉他答案。 崔锐凤眸微挑,掌心慢慢下移轻抚上她包着细布的膝盖,舒适的温度和轻柔的力道不由让她放松下来。 阒静中,崔锐的声音悠悠响起:“今日可跪得畅快了?” 陆小桃还在兀自享受着太子的服务,心中虽还有些受宠若惊,可在这无声的夜里,身份的尊卑和贵贱仿佛不值一提。 可她还是因此话一顿,因为太子在调侃她。 她想到白日的情形,撇撇嘴:“跪得可是畅快极了。” 崔锐掌心力度更轻,他已揉按至她膝盖里侧的骨头上,他“嗯”了一声,平静道:“那下次换种方式跪。” 换种方式? 陆小桃皱着眉头想,再来一次,她膝盖可就废了。 而且,等明晚棠华和秀文出来,她可不会在东宫久待,到时候想让她跪他都不会再跪了。 可倏地,她身子一僵,心脏胀的发疼,一动不动呆呆望向男人。 崔锐指尖一勾,笑道:“小桃,搂紧孤的脖子。” 陆小桃眨了眨眼眸,乖巧地点点头,并颤抖着放松身子,而后柔顺地将整个人都埋进男人怀里。 她像颠簸在洪流之中,生怕被激流卷走所有,以至于最后她终于屈服,将咬在唇齿间的一切都尽情宣泄。 崔锐额间亦冒出了细汗,发觉怀中的女人已经汗涔涔湿津津,眸中蕴着笑意。 “膝盖还疼吗?”他在她耳畔轻声呢喃着。 良久后,怀中的女人才呜咽答了一声不痛了,刚说完,整个人停滞一瞬,仿佛世界都沉寂在此刻。 而后,她彻底放松下来,软成一团。 崔锐侧着身子直视她恍惚迷蒙的双眸,笑道:“看来,确实不痛了。” 陆小桃缓缓望向他,薄汗涔涔的面颊上只余慵懒和傻气。 月华如水,窗棂上沁润了一层雾气,只隐约照见女子撑着男子手掌身子轻盈摆动的画面,门外的马进和乌勇虽只瞥见几抹剪影,可还是吓地立马跑远了去,二人对视一眼,皆因这激荡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陆小桃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旁的床榻上更是冰凉一片。 她感觉喉咙渴的不像话,床边方桌上恰好就端放了一壶清水和一只白瓷杯盏。 陆小桃伸手勾过茶壶注了满满一杯水往嘴里灌去,狼吞虎咽之下突然瞧见不远处梳妆镜中艳若桃李的自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被水呛了一下,小手赶紧抚了抚胸口,又重新倒了一杯水饮尽,这才将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才发现她膝盖处不知何时又换上了新的细布,她指尖轻轻缠了半晌,才想起太子说今日要给她找个夫子的话。 她这么大了,真的有必要找个夫子吗? 而且,她在东宫待不了太久啊。 不过须臾,她便立刻甩去这些胡思乱想,她如今饥肠辘辘,当务之急先填饱肚子再说。 第46章 争端再起 与她预想的一样,今日双腿果然比昨日还痛,倒是额上要好些,只是头上顶着一层细布总归不太好看。 她穿过长廊,所过之处引得一众人侧目。 不知是心虚还是如何,走到一半她实在受不了这些注目,悄悄溜回了房中。 若不是因着实在太饿,她甚至可以在屋子里待一整天。 好容易等到了巳时,她欣喜不已,一瘸一拐的走向书房。 她已了解了太子的作息,他一般卯时上朝,巳时左右回到东宫。 这几日他似乎颇为清闲,下朝后都呆在东宫处理公务。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今日,他应该也在东宫。 当她看到候在书房外的马进时,她长舒了口气。 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快步走上前去,轻声道:“马大人。” 马进一愣,顺着声音望向出声之人,待看到陆小桃时,光怪陆离之间竟想到了昨晚暧昧的月色,眸子间不由闪烁几下,但面上镇静道: “太子与几位大人正在书房中商议要事,陆姑娘若是没有急事的话不妨晚点来吧。” 谁知陆小桃急忙摇摇头,笑道:“大人误会了,奴婢不是来找太子的,”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腹,轻声道:“奴婢只是想问大人,哪里还有吃的?今晨奴婢想去膳堂找点食物,可半路因被围观便回了房中,这会儿实在饿的不行……” 马进一惊,太子的女人饿着肚子来找下属要吃的可是惊世骇俗之闻,他一当不得她大人一词,二受不得她奴婢之称,三饿着太子的女人可是失职之罪。 他慌忙想明白了关键,陆姑娘如今身份尴尬,说是个奴婢,可却与太子同床共枕,形影不离,说是位主子,太子又没赐她份位,也没发话派个人伺候,东宫的奴才们自然不知晓该如何去对待这位姑娘。 可奴才们不知晓倒也罢了,可他作为太子的内侍却没安排妥当,确实是千不该万不该。 马进忙赔笑道:“此事都是奴才的错,陆姑娘先在屋里等待片刻,奴才这就命人将膳食送到陆姑娘房中。” 陆小桃别扭地望着马进面上的笑容,这抹小心和恭敬让她很不自在,可她又说不出来,良久,才礼貌地点点头,徐徐转了身去。 马进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着,恨不得给她搀扶着回去,想到昨晚太子让他准备的轿辇,刚要唤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姿袅娜的婢女端着茶盘走了出来。 杨思思见着马进时恭敬福身,马进笑道: “可是太子有何吩咐?” 杨思思柔声道:“太子将于半个时辰后出府,特让奴婢来与您说声准备辆马车。” 马进“嗯”了一声,杨思思抿唇笑了笑,刚准备离去,却被马进叫住: “太子可还吩咐你做些什么?” 杨思思不知想到了什么,还以为他在提点她那方面的事情,当即面上染上一片薄红,羞赧地摇摇头。 凝着她这神色,马进知晓她误会了,怕这姑娘脸皮薄便也没有解释,只吩咐道: “你让膳堂准备些膳食端给别院中的陆姑娘,让她今日好好休息。” 陆姑娘? 杨思思自然知道陆姑娘,但凡是东宫里的奴婢,谁不知道有个丫鬟得了太子的青睐,承了恩宠,恃宠而骄的很呢。 杨思思敛眸低声道:“是,大人,奴婢这就去准备。” 此事颇为顺利,膳堂听闻是给太子的女人送膳食,立刻着手准备了六菜一汤,这哪是杨思思这么个弱质女流端地动的,膳堂当即便支了两位小厮与她一起送去这别院。 杨思思刚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木门便以迅雷之势从里打开,而后一张美艳攻击性极强的面庞缓缓露出。 杨思思一愣,似是没想到这女子竟长的如此妖艳夺目,在来东宫之前,所有人都觉着自己长的极美,端庄不失大气,温婉不失妩媚,可在此女子尖尖的下颌和细长勾人的双眸中,顿失了所有风采。 尤其她眼梢携着的风情和韵味,让她想到了今晨醒来时,丫鬟们的打趣声。 听闻昨晚,太子与这女子动静极大,有一奴婢出恭无意间路过别院,乍听一道尖细叫声传出,好似那青楼里的娼\/妇,骚\/浪到了极致。 那丫鬟回去后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便将一旁的女子推醒,与她讲了此事后心中那抹荡漾才平息下来,谁知这人嘴巴没个把门的,第二日便传的整个东宫的奴婢都知晓了,她自然也知晓了。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这女子一脸精明聪明之相,一看就是个有手段的。 杨思思心上烦闷,即便她未来在太子身边再如何得宠,可此时她只是个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奴婢,还未得太子恩宠不说,今日她来太子身边伺候,无论如何表现,太子都未看自己一眼,这不由让她心头烦躁。 如此下去,不要说独占太子宠爱了,就是成为太子的女人都困难。 可她到底经受过严格训练打磨,面上不现分毫所思,噙了抹笑意温柔道: “姑娘可是饿了?奴婢遵马大人的吩咐给您送膳食来。” 却见面前女子愣在原地,面上一片煞白。 杨思思不免好奇地瞥了眼面前的女子,竟从她眼中捕捉到一抹恨意和忌惮。 恨意? 忌惮? 杨思思心中百转千回,突然有了一抹大胆的猜想—— 这女子怕她! 怕她?怕她一个奴婢? 她的大脑迅速转着,可四肢百骸却因女子的谨慎和害怕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爽快。 这女子害怕她抢了太子,或者说,这女子害怕自己挡了她的路。 杨思思笑着走上前一步,说道: “姑娘为何不说话?可是饿傻了?” 陆小桃紧抿着唇,从看到与沈玉容有七分像的女子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不用想,她都知晓,这女子即便现在不是太子的女人,未来也会是。 她的心脏突然一酸,不过是短暂的温情,她竟将自己是谁给忘了。 她是陆小桃,是个胸无点墨只会种田的孤女,而太子,是未来大盛的主人,他喜欢的是惊艳脱俗的京城第一才女沈玉容! 不过是场男欢女爱罢了,竟也让她产生了二人距离极近的错觉,让她忘了,他爱的一直是沈玉容。 第47章 太子相信臣妾吗 陆小桃甩了甩头,她竟又开始发怔发痴,张束的亏她已吃过一次,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她作为农女竟享受过太子的无微不至,这何尝不是荣幸,何必那么贪婪。 陆小桃笑笑,决定回归现实,不再做不切实际的美梦。 她望向面前的女子,竟从这与沈玉容七分像的女子眼眸中捕捉到了一抹挑衅。 挑衅? 所以,她确实是太子的女人,不然一个无人撑腰的奴婢,又如何敢这番胆大妄为。 她咬了咬唇,竭力忽略漫上心尖的苦涩,须臾,平静道: “我知道了,把膳食放桌上就走吧。” 听得她的言语,杨思思柔柔道了声“是”。 她将菜肴一一端至方桌上,唯独羹汤捏在指尖慢慢悠悠,突然,她手一抖,热汤漫出,几许灼烫坠入陆小桃的颈间。 陆小桃一个哆嗦,小手快速拂上锁骨轻扇几下,凉风抵不上刺痛的速度,那处已开始火辣辣的疼。 她凝向这女子,突然冷笑一声,起了身抓着这女子的手就往书房而去。 杨思思吓破了胆,这才知晓害怕,她刚刚一时鬼迷了心窍,见着这女子眼中的顾虑和害怕时失了智,谁知这女子竟不管不顾拉着她去书房企图与太子对峙。 她自然不能去,若是去了,她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杨思思惊惧不已,面上褪了红,只余干巴巴的白。 陆小桃的双腿并不怎么利索,她力气虽大可抓着一女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加上女子不断挣扎,她又肚中空空,不过一会儿,一阵头晕目眩之感猛然间袭来。 走至太子书房时,膝盖、额头和小腹更是痛的陆小桃手心冒汗。 她喘了口气,眼冒金星之时唯有面前这女子可以让她倚靠一番。 她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攀爬上面前女子的衣襟,轻轻地吞咽着口水,小声道:“让我靠靠,我头好痛。”谁知,她刚触到女子衣物,还没来得及站稳,忽听“砰”一声巨响传来。 猛然间,她被一双大掌甩开,她踉跄几步往后退去,昏暗之中只来得及扶住一块坚硬的石头,石面粗糙锋锐,当即将她掌心划破,掌中鲜血肆意横流。 身子泛过一道战栗,陆小桃缓了好一阵儿,待这抹剧痛不那么明显时,才缓缓睁开了眼眸。 入目处,一张熟悉的面庞上写满憎恶,正嫌弃不已地望着自己: “大庭广众之下,你竟敢这样去推拉一个无辜女子?” 陆小桃差点没明白他的意思,她恍惚不堪,甩甩头用尽全力向前看去—— 张束右手扶着女子,眉目间溢满斥责。 而他身后,太子负手而立,正沉沉望着自己。 她的心开始下坠。 陆小桃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可被张束搀扶的杨思思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不断向太子磕头解释着: “太子,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从始至终只想尽忠尽职伺候太子,从未有过逾矩的想法,若是陆姑娘不相信,奴婢愿意以死来证明奴婢的清白。” 说罢,她从地上爬起,猛地向一旁的假山撞去。 她紧紧闭着双眸,余光见着无人阻拦自己,心下不由后悔,可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她于是狠了心,更用力地奔去。 就在她离假山只有几寸之时,一道身影跃出拦住了她。 杨思思抬眸一看,此人竟是太子身边的侍卫乌勇,她心里一喜,面上泪却是坠得更多了。 “奴婢感谢……” 杨思思话还未说完,东宫便因一道冷冽诘问陷入沉寂: “陆珠,孤且问你,此事你要如何解释?” 杨思思一惊,连头都不敢回,生怕暴露自己。 陆小桃勉强挺着身子站直,将两只小手紧贴偷偷藏在身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止住掌心汩汩的鲜血,面上却高昂着下颌,倔强地望向崔锐。 昨晚与她在榻上温柔缠绵的男子此时不怒自威,凤眸高挑,满是居高临下和俯视。 陆小桃轻笑一声,突然好奇问了一句: “此事,太子会相信臣妾吗?” 女子声音沙哑,气若游丝间带着浓浓的不驯意味。 闻言,崔锐眸中快速闪过一抹狠戾,他真是受够了她这番姿态,三番两次重蹈覆辙,简直孺子不可教也。 他眸光平静扫向她:“孤可亲眼看见,是你将她推倒在地。” 陆小桃下颌抬得更高了,再一次重复道: “太子相信臣妾吗?” 崔锐迎向她执着的眼神,倏地移开眸子,淡淡道:“将陆姑娘先送回厢房。” 立刻便有两名侍从从暗中走出站至陆小桃两侧,陆小桃依旧直视崔锐: “太子这是不相信奴婢了?” “臣妾”到“奴婢”,让崔锐几不可察间皱了皱眉,他将眸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才注意到她面颊发白,身子还在哆嗦个不停,他心下一凛,厉声对着两侧的侍从道: “还不快将她送回去。” 侍从立刻齐声道:“陆姑娘,请。” 陆小桃看了眼侍从,又深深望了眼崔锐,笑了笑,垂下了头越过几人,从始至终,未看张束一眼。 张束气息顿滞,陆小桃刚越过他的当儿,他突然对着太子下跪道: “太子,此女恶毒跋扈,心机颇深,又极其善妒,臣在此建议,希望太子能将此女逐出东宫。” 此话将刚刚赶来的马进怔在原地。 他小心观察面前的一幕—— 太子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睨着张束,张束义正严辞跪地力谏驱逐陆姑娘。 他不过出去安排马车的当儿,怎么便出了这么回事? 他悄悄望向乌勇,乌勇站在皇后送来的婢女身后难言的摇头。 从乌勇透露的意思看,此时的场面说不清道不明,最好不要掺和。 可马进却不这么想,心头漫上一抹焦灼。 崔锐凝了眼滞在原地的陆小桃,更加不悦: “还不走?” 陆小桃指尖一顿,面无表情望了张束一眼,这一眼瞬间让他如坠冰窟,心慌意乱。 可当他瞥到一旁与玉容与七分相似的面庞时,他想到了沈府中自己挚爱的女人。 他今日只是因着这女子长的与玉容相似,外加觉着陆小桃是将这无辜女子当成了玉容报复,所以才莫名生了怒气。 一定是这样,张束笃定想着。 第48章 奴婢不想活了,求一死 他咬了咬牙,屈膝跪在阶前,俯首一拜: “殿下,此女无德,又狡诈无情,这样一个女人,怎配留在殿下身前?” 此话掷地有声,让刚迈开步子的陆小桃脚步又是一停,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他竟想让太子将她赶出东宫,只是因为一个与沈玉容相像的女人? 张束啊张束,你可有想过,若是太子真的将自己赶出东宫,那么她又是如何境地呢? 到时候,这个世界可就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与棠华和秀文打声招呼,就可能因在京城游荡而被邓贺抓到,一番折磨之后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她瞪大双眸望向太子,悲哀得发现这个男人正平静打量着跪地的男人,从他面上看不出丝毫愠怒之色。 她心脏一跳,竭力祈求太子不要轻信他的狗屁谗言,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自己逃开这座笼子。 太子久久没有说话。 陆小桃心中的那根弦似断了一般。 她垂搭在两侧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指缝中流溢而出的灼红鲜血顺着指尖渗进石阶之上。 她耳畔仿佛听到了血珠与石面碰撞的“滴答”声响,大脑“嗡嗡”之际,她好似回到了五岁那年爹娘去世独留她一人苟延残喘时的场景,她也是如此刻一般大口喘着气,生怕下一刻连呼吸都是奢望。 肚腹、双腿,额头越来越痛,最终交织成一团疯狂的剪影。 陆小桃奋力挣脱身侧侍从,疾步冲上前去,抓紧张束的衣袖狠狠瞪着他: “张束,我陆小桃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 张束依旧保持跪地的姿势,可却因女子的举止微微昂起了头,他看清她额际渗着薄汗,惨白的面上毫无血色,最重要的是,她从前总是狡黠眷恋的双眸充斥着对自己的厌恶。 张束心头一慌,可他很快便调整好情绪,望向一侧莫名阴郁的男人,沉声道: “殿下……” 话音刚落,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面前女子抬起手掌用力朝自己扇来。 四周落针可闻。 张束被掌风带着偏了身子,右脸上,五指印记窜进众人眼中。 马进刚要上前阻止,便被对面的乌勇眼神制止,他不得不停止了步伐,焦心地望着制造混乱的人。 陆小桃这才觉气出了一半,亦不管因她举动而愕然的众人,她在四处扫了一眼,终找到了立在假山旁的婢女。 她冷笑一声,徐徐走了过去,在杨思思躲闪和乌勇诡异的双眸中,慢慢伸出了手掌,而后用力扇去。 熏风袭来,本该和煦宁静的东宫因一声掌掴陷入沉寂。 陆小桃扯了扯唇,好笑望着捂着右脸躲闪她视线的女子,调侃道: “你以为就你会寻死?” 杨思思紧咬着牙不敢说一句话,这女子连张大人都敢甩巴掌,她不敢想象,若是她反驳一句,会引得这女子怎样的疯癫。 她想抬眸看看太子的反应,却被女子抓住了头发,她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又被陆小桃随意甩开。 杨思思终逃脱了她的魔爪,余光见她转了身朝太子走去,忙往一旁的假山躲去。 她后怕的想,若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挑衅这个疯女人。 被她称为疯女人的陆小桃却是很平静,她忍着身上的剧痛笑望向太子,轻声道: “太子,今日之事本就不是奴婢的错。太子冤枉奴婢了。” 崔锐从陆小桃作乱开始只是微眯了眸,直直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其他人因看不懂太子所想,皆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没有得到太子的回应,陆小桃也不在乎,她继续道:“奴婢与那婢女之事虽是冤枉的,可刚刚之事,确是奴婢做的。奴婢不敬朝廷官员又污了太子的眼,奴婢愿求一死,为奴婢所犯的过错赎罪。” 在场之人又因她此话震在原地。 马进注意到,张大人和婢女面上的掌印沾了鲜红之色,那分明是血。 他急往陆姑娘手上一瞧,女子两只小手僵着垂在身侧,那鲜血不知从何处渗往指尖,不断向下坠去。 这画面给他的震撼太深,以至于连他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悄悄抬眸望向太子,低垂的眼帘只瞧着暗纹云靴一步一步朝女子靠近,最终停在女子身侧。 陆小桃下意识往后一退,崔锐面无表情凝着她,淡淡道: “你说你是被冤枉的,可有证据?” 二话不说,陆小桃抬起指尖去解胸口的衣襟。 崔锐的眸光从她鲜血淋漓的掌间挪到她月白色的中衣,她不顾众人在场,利落撩起一角,将锁骨处深红的痕迹指给太子看: “那女子故意烫奴婢,这就是证据。” 陆小桃皮肤并不算十分白皙,却胜在柔滑细腻,处处匀致,欢爱之时崔锐喜欢紧贴她的脖颈,自然比谁都清楚她此处该是何模样。 他指尖一顿,无声走向她。 凤眸微垂,崔锐将她衣领一扣,抬眸凝着她的脸色,他伸出指尖探向她的小脸,小心将她眼眸轻抚数下,而后慢慢拭去她额上渗出的汗珠。 陆小桃任着他动作,亦不欣喜,亦不悲伤。 她只想求得属于自己的清白,至于其他的,很简单,她不想活了。 她不愿这样没有尊严的活着,她不愿活在处处躲藏的日子里,既然活着要如此遭罪,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再也受不了这些人。 她如此想着,即便面前男人的动作再轻柔,眼眸再深邃晦暗,也没有将她了断的心剪去分毫。 崔锐从她决绝的眉间收回视线,将她虚弱的身子轻轻揽在怀中,眸光落在那与沈玉容七分像的脸上。 “马进。” 马进急应道:“殿下,奴才在。” 崔锐平静道:“此人祸乱东宫,罚六十杖,关入刑牢受审。” 马进叹了口气,大盛还没有仗六十能活着的人,便是有,也受不了刑部的严刑审问了。 经此一遭,他也明白了。 这世上之人啊,即便老天再给她造化,可只要她犯了蠢,便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 马进给远处的侍从们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将那女子求饶的嘴捂住,毫不留情将杨思思拖了下去,不一会儿,廷杖之声此起彼伏,不由让东宫的奴才们夹紧了尾巴,头垂的更低了。 崔锐再次深深望向身前之人,淡淡道: “现在跟孤回厢房去。” 陆小桃却平静一笑:“殿下,奴婢冤情已解,那么也到了奴婢受罚的时候了。” 她高昂着头,一字一句道: “奴婢不想活了,求太子赐奴婢一死。” 第49章 我在东宫吃不饱饭,我要回家 不想活了? 崔锐见面前之人如此无状,眉目一凛,扣过她的手肘抵在自己胸前,趁着她无力挣扎之际,顺势将她横抱而起,往卧房大步而去。 他瞥了眼马进,淡淡道:“叫大夫过来。” “是。”马进应了一声,急忙退去。 陆小桃皱眉,在他怀中像只泥鳅似的来回滚动,见这招反而让自己被禁锢更紧,干脆阖着眼胡言乱语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 “胡闹。”崔锐冷斥一声,大掌干脆点上她的睡穴,陆小桃只感觉后颈处酸酸麻麻,不一会儿人便疲乏起来,靠着他的胸膛浅浅小憩起来。 崔锐见她这副模样,薄唇抿了抿,想抬手抚摸下她的小脸,可两只手如今都在抱着她。 他忍下汹涌而来的异样情绪,路过张束时,脚步一停,语含郑重与警告: “张大人,陆珠是孤的女人,今日之言孤以后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张束心下一沉,崔锐也不管他如何反应,抱着陆小桃大步离开。 张束用力咬着牙紧瞪石阶,在太子走后突然狠狠捶了捶地面。 乌勇叹口气走上前来,将他搀扶而起,意味深长道: “张大人,您何必惹恼太子?” 张束苍白的面上噙着嘲弄之色:“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此女乃是个祸害。” 乌勇这倒有些不懂了,可他不懂的并不是他话中意,而是张大人眸中竟涌出不甘和猩红之色,祸没祸害到太子乌勇不知道,但是似乎祸害到了他,毕竟他从未见过张束这般毫无理智之态。 乌勇好似懂了些什么,又好似没懂,他毕竟是个武夫,只凭着本能问道:“据奴才所知,这陆姑娘平日最多是喜欢黏着太子,太子也确实与她诸多亲近,可要说是祸害,奴才可看不出来,不知张大人想说陆姑娘祸害了什么?” 张束一滞。 趁着这个当儿,乌勇又道: “张大人何必犯傻,您如今刚任一品上将一职,又即将迎娶京城第一才女,名利双收,娇妻在怀,何必揪着一位农女不放?她再如何不堪,木已成舟,她如今也是太子的女人,未来若是得了一儿半女,那造化就更大了,若是到时候想起与张大人的桩桩件件,岂不是凭白给自己树敌?” 一儿半女? 张束讽刺一笑,这女子根本不知,此时太子对她的庇佑只是出于男人的占有欲罢了,时日一长,今日蜜糖皆会成为来日砒霜。 他与太子多年来的情谊,自是知晓太子究竟是个怎样狠辣无情之人。 乌勇将他神色尽收眼底,知晓这男子没有听进他的话,便也不再劝他,只从袖中掏出张干净锦帕扔给他: “张大人这副模样到底不雅,不若先将脸擦净吧。” 张束敛眸,攥着手帕在右脸上慢慢擦拭,倏地,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心头一震,立刻将这帕子摆在面前一看,上面赫然是干了的猩红血迹。 这让他的头颅寸寸疼痛,他喘了口气,意味不明道:“这是……这是什么?” 乌勇不知想到了什么,诡异望着他:“这是血,张大人甩开陆姑娘之时,陆姑娘脚下踉跄,手不知磕到了什么地方,破了好大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不知是哪句话将张束彻底打击,他震在原地,呆滞地望着太子离开的方向,良久,他狼狈一笑,呐呐道:“是,臣遵命。” . 卧房内,崔锐将陆小桃抱在榻上,谁知刚放下不久,这女子突然挣扎起来,嘴里还在不断说着呓语: “我不要呆在东宫,我要回家……” 崔锐面上一冷,这女子力气是大可对他来说犹如隔靴搔痒不值一提,不过是怕伤了她才不敢用力,此时见她面上潮红,黛眉紧拧,处处都透着难受之意,他干脆将她提起夹在怀中。 崔锐自她背后将她紧箍在怀里,又让她两只小手平展放于他腿上,感受到怀中女人将头垂在他胸膛处不再乱动,他心下悄然柔软了几分,唇贴在她耳畔轻声道: “为何要回家?” 陆小桃闭着双眸,浓密羽睫轻颤,嘴唇哆嗦着一言不发。 崔锐俯首一看,这女子眼睫上凝着晶莹的泪珠,顺着眼梢缓缓滚落到面庞之上。 崔锐大掌将她面上泪水一拂,捏着她的下颌往自己唇边一送,他轻轻在她唇上印了一吻,温柔呢喃道:“小桃,告诉孤为什么。” 陆小桃因太子这番动作全身窜起一阵莫名的电流,她缓缓睁开双眸后仰着头颅望向上首的男人,想到来了东宫之后几次三番的受伤和委屈,不由带了抱怨出来: “在东宫不仅吃不饱饭,还要被人算计。” 闻言,崔锐俯首凝着她:“吃不饱饭?” 她说的是他的女人在东宫吃不饱饭? 崔锐当即皱了眉头,越发觉得这女子得寸进尺之时,陆小桃忍不住哭着控诉道: “我今早起来肚子饿死了,没找到吃的去找马大人,好容易等来了吃的,那婢女却将我的汤全洒了,还烫我,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我要饿死了!” 那箍着她腰肢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怀中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更加委屈: “我现在腿也痛,头也痛,手也痛,肚子也痛,全身没有不痛的地方,我不活了,活着太累了,太子赶紧把我杀了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又开始胡言乱语。”崔锐胸口微微起伏,对于她的话颇为不悦。 他大掌拂上她的脊背微微安抚着,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怀中的女人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他再次低眉望向她,怀中女人姿容狼狈,与昨晚那番魅惑大胆之态截然相反,丑陋不堪,可却让他将她搂地更紧了些。 他凝着她怔神的当儿,马进带着大夫跨过门槛。 刚刚马进差点带着大夫去了陆姑娘的厢房,好在乌勇提醒,他便半路折返了太子寝室,谁知刚进来便看到床榻上太子搂抱陆姑娘,二人甚是亲密的画面。 第50章 她恐怕活不过三十岁 马进低垂着头颅不敢乱看分毫: “殿下,大夫来了。” “让他进来吧。” 大夫亦是微弯着脊梁缓缓踱至内室,半跪在踏凳之前候着。 余光中,绛紫色衣袖一拂,擒着一只纤弱的手臂到了大夫眼前。 大夫瞥了眼女子掌心中的红痕和血迹,不动声色间抬起指尖压向女子腕间,须臾,大夫躬身退出,退在外间朗声道: “此女气血不和,肝郁气滞,外加一些皮外伤,待老夫开一副药方,一日三次,共饮七天,方可慢慢痊愈。” 崔锐颔首,又看了眼怀中的女人,沉声道: “那便劳烦陈大夫了。” 陈大夫笑了笑,恭敬出了房间,于抱厦下将药方交给马进,意味深长道: “此女身体亏损的厉害,外加气滞血淤,此时已是外强中干之兆,若是不好好调养,不说怀上子嗣,恐怕连三十岁都活不过去。” 马进一僵,心里叫苦不迭,这种话你刚刚不对着太子说,你对着一个奴才说有何用,可面上又不能发作。 这位陈大夫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素来有妙手回春之美名,瑞昌帝本想让他做名御医,可这陈大夫逍遥自在惯了,自是不愿受这束缚,皇帝虽是可惜,却并无强迫之意,遂也放他离开了,他便在这京城中开了家医馆,不论贫富贵贱,都为其上门看诊。 马进这般想着,笑道:“陈大夫本事京城中谁人不知,那女子不过才将将十五年华,父母却已早亡了,独留她一女子在世上挣扎,如今好容易遇见了太子,陈大夫怎能看着大好的娇花就这样颓败下去。” 陈大夫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娇花自有灌养的方法,一株藤叶镂空枯萎之时,根便已被虫蛇啃噬干净了,老夫纵是医术再厉害,亦没到这般本事。” 陈大夫说罢,不由回头望了敞开的雕花木门一眼,仿佛又看到绛紫衣袍与浅粉衣纱交叠的场景,突然笑了笑: “老夫只说她身体亏空的厉害,可若是从今日开始好好养着,兴许那根茎会重新发芽抽枝也不一定。” “是吗?”马进亦跟着转了个身,莫名望向太子寝室。 此时那儿已有了几名医女进进出出,医女手中木盆里的清水已被一团血渍染成浅红。 马进收回视线,与陈大夫对视一眼,皆转了身,徐徐向长廊而去。 马进刚将陈大夫送出了东宫,便见着一侍从小跑上前,在他耳畔轻声道: “大人,不过四十丈,那女子便没气息了。” 此结果早在马进意料之内,他神色如常,摆摆手:“将她处理了就是。” “是。”侍从刚迈出一步,马进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他:“等等。” “大人有何吩咐?”侍从转身疑惑道。 马进眯着眸:“你去与刘管事吩咐着,让他将东宫的奴才们都唤到四宜园内,让他们好好看看作乱东宫的下场,若下次再有人敢在东宫这般,别说太子,便是我都要找他们算账。” 刘管事听到这声警告急急赶到了四宜园中,见到地上横摊着的一团血肉,心下一片骇然,就连腿脚都软了一半。 四处聚集的丫鬟奴才们并不比他好上很多,东宫向来平静,平日里又只有一位主子需要伺候,丫鬟奴才们真正与太子打过照面的少,平时顶多应付应付管事们,其他时候大多十分清闲,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东宫悠闲的生活差点让他们忘了,他们的主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他们生杀大权的太子,若是太子一个不高兴,拍拍手便能让他们人头落地,惨死狱中。 四周皆垂着头不敢说话。 刘管事扫了他们一眼,突然厉声道: “若是以后再出现这种颠倒是非、欺辱主子的蠢货,今日这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主子? 那陆姑娘以后便是他们的主子了? 他们不敢多想,齐声答了一声“是。” 刘管事松了口气,想到马大人交代的后续,又道:“今日之事最好都给我烂到肚子里,若是谁有任何泄露,让太子从旁人耳中知晓此事,即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抓到背后乱嚼耳根之人,到时,你便只能祈求你没有亲人姊妹受你连累了。” 众人微微一怔,又齐声道了一声“是”。 刘管事这才满意颔首,摆手道: “都散了吧。” 众人四散而去后,刘管事又指使了两名侍从将地上的女子拖走并安排了几人在园中洒扫,直到此处一尘不染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后,才迈开了步子离去。 他以为这般叮嘱必定不会泄露此事,然此事还是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彼时正与邓贵妃对弈,二人一言不发,气氛压抑。 邓贵妃还未从丧子之痛走出,每日躲在宫里以泪洗面,落得越发清瘦枯槁。皇后实在看不过眼,便将贵妃拉到储秀宫来照顾,瑞昌帝连续三日前来储秀宫,皆因看到邓贵妃在场后冷漠离去。 若是平常时候,皇后也不想与瑞昌帝闹得不开心,她与瑞昌帝多年夫妻虽并无多少深厚情谊,可那毕竟是皇帝,是她的丈夫,亦是她的君主,她便也会伏低做小,瑞昌帝看在发妻之情上也不会多加为难她。 可如今不同,邓贵妃遭受了这般委屈不说,皇帝竟连派人安抚的行为都无,这般无情让皇后感到失望。加上自己儿子与瑞昌帝如出一辙的性情,她只觉这世间一切都让她痛恨到了极致。 尤其在听闻崔锐将自己好心派出的婢女杖责了时,顿感上气不接下气,指尖指着空气颤抖了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 “他真是岂有此理。” 邓贵妃双眸无神,听闻此事竟一点反应都无,只呆滞的凝着棋盘,念了一声: “娘娘再不下棋,这棋气可就跑了。” 皇后怒气立刻跑了一半,忙低头一瞧,贵妃这黑棋差点将她白棋全部围住,好在还是给她白棋留了口气。 贵妃即便到这份上还是如此体贴善良,为人称道,皇后心中愈发愧疚起来。 她拍了拍贵妃的手,温柔道:“贵妃有什么委屈与为难尽管与本宫说,只要本宫能帮的,本宫皆会让你如愿。” 邓贵妃扯了扯苍白的唇,轻声道:“自衡儿走后,本宫已没什么念想了。” 皇后一急,人如何能没念想,她想到了什么,徐徐道: “听说你侄子邓贺不知如何惹了陛下不悦,本宫听闻,陛下正准备贬他的职呢。” 话音刚落,邓贵妃手上的黑棋瞬间掉落在白玉棋盘上。 她慌忙跪倒在皇后身前,惶恐道:“求皇后救救臣妾的侄子,他是个执着认死理之人,臣妾千叮咛万叮嘱过,可他还是一根筋,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臣妾也不想活了。” 皇后一听,忙将她扶起,认真道:“贵妃,你放心,只要有本宫在一日,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你呀,就好好养着身体,好好活着就是。” 第51章 烦躁之感 活着? 她亦想活着,可活着实在太难。 自衡儿走后,邓贵妃生气全无。 那是个乖孩子,乖到不是生母的邓贵妃都稀罕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不仅用心呵护着,从小还教他为人之道、为臣之道,那孩子谦卑有礼、胸怀宽广,年纪轻轻便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比年轻时的瑞昌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孩子是她在后宫唯一的念想,是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是她此生最杰出的骄傲,可这个孩子就这么走了。 死得滑稽,死得可笑,死的全天下都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却无人敢置喙。 可看着皇后郑重其事的双眸,她只能将所有遗憾和酸苦吞进肚中,低低应了一声: “是,臣妾要好好养身子,要好好活着。” 待棋盘彻底结束,她在皇后依依不舍的眸光下坚决辞行而后回了颐华宫。 颐华宫向来冷清,她不过在罗汉榻上躺了会儿,便觉胸口闷堵的厉害。 身旁的宫女时时都在留意贵妃的神色,见此情形,慌慌道: “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邓贵妃眉头轻蹙,她摆摆手:“无需兴师动众,你去拿纸笔过来,我要写一封信。” 邓贺收到这封信时已是日入酉时,此时,他刚从外间回来,头上还戴着黑色毡帽,将脸遮了个严实。 自昨日听闻那妇人说陆小桃与张束是夫妻后,他今日便以公务之由从刑部溜出偷偷跟在张束身后。 那张束下朝后直奔东宫,不过一个时辰便狼狈而出,上了马车回了张府再没出过门。 因没有查到丝毫线索,邓贺面上微微扭曲了几分。 可他到底有耐心,并未将一时的失利放在心上。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查清真相,并让那农女血债血还! 正这般想着,一小厮将一封信塞到他手中匆匆消失。 他低眸瞧着信上的海棠标志,连看都未看,直接将信纸轻轻一撕,碎成粉末撒向周边冷面而去。 她竟又想来劝他放手! 她一个无宠的贵妃没给家族带来任何荣耀,好容易有了一个厉害的儿子却没本事护着,如今还要劝他放下! 放下! 呵,若是放下了,才是这世间真正的笑话! . 东宫 崔锐坐在榻边的春凳上看了陆小桃半晌,确认她无碍后起身回了书房。 不过看了一会儿公文便觉心烦意乱,将狼毫笔往桌上一掷,起身到了射苑。 射苑只有六名守卫候在四处,见太子来了,忙恭敬将一把漆黑长弓递给崔锐。 这把长弓五尺之长,弓背弯如夜月。阳光下,锋芒毕露,寒光尽显。 崔锐接过长弓将弓身压在虎口处,右手快速捏起一支锋锐箭矢,搭在箭上缓缓开弓。 他脊背绷直,微眯了眸,“倏”一声,箭发如电,正中靶心。 崔锐拧着眉,又连发数箭,皆百发百中,可心中烦躁却更盛。 他烦闷不已,瞥了眼靶心上随风而动的箭矢,突然觉得无趣,将长弓往一旁的侍从手上一扔,大步出了射苑,本想再次回到书房,走到半路思索了瞬,还是回了自己的卧房。 陆小桃躺在榻上睡的正香。 上午之时,医女将她伤口包扎好后,一碗药汤随之而来。 她那时已彻底糊涂了,性子更是因着无所顾忌而糟糕透顶。 她半眯的眸望着黄褐色的药汁,神智当即清醒了一半,在榻上上蹿下跳。 崔锐压着女子强迫她喝完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这女子才筋疲力竭靠着他胸膛睡着。 她身上小伤不断,又因着神智不稳,底子薄弱发起了高烧,又折腾了好半晌才消停下来。 待崔锐歇下来时,饶是他都觉有些疲累,去里间换了身干净衣裳,马不停蹄又出府了一趟。 昨日他已让人给陆小桃安排了一位有名的夫子,本想着今日就可以教导这女子,怎奈竟出了这回事,倒显得他所请的夫子不那么合适了。 他平日虽说讨厌她那副嘴脸,可他到底不想压抑她的性子,所以与她选的是京城中有名的刺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教导陆小桃再合适不过。 但他如今已改变想法,她这动不动就寻死的念头和志气他实在是看的刺眼,他非要找人压压她的气焰和性格,待她伤势一好,这全京城最迂腐最讲规矩的夫子便是陆小桃的归宿。 崔锐似终是扳回一城,面上流溢出几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往方桌旁一坐直直看了她一刻钟,发觉并没将她看出朵花来,还越看越不悦,便命马进将公文全部搬到卧房,他坐在罗汉榻上徐徐批阅起公文来。 周遭安静至极,待他再次抬眸时,天色已黑,马进正命丫鬟进屋点着烛火。 柔和的火光徐徐摇曳着,崔锐眉目清冷的凝着跳跃的烛火。 他未抬头,淡淡问道: “什么时辰了?” “太子,已是酉时了。” “让膳堂准备些膳食送到此处。” “是。”马进刚要离去,又被崔锐叫住。 “以后,一日三餐皆准时准点送到此处,不可有半分拖延。” “是。” 太子这是知晓陆姑娘挨饿一事了。 马进害怕地抿着唇,生怕太子找自己算账。 可太子吩咐完后便摆摆手让他下去,他这才松了口气,于是吩咐膳堂也更是用心—— 需是气血两虚补身体的才行,若是烫着呛着辣着陆姑娘了,便找他们算账。 唬的膳堂的人连连答应,心中却是莫名。 等八菜三汤上桌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崔锐放下手中狼毫,走至床榻边轻轻摇了陆小桃两下。 陆小桃咕哝着翻了个身,被崔锐从榻上直接横抱而起。 迷迷糊糊中,陆小桃总感觉脖子处泛着潮湿闷热之感,她感觉不舒服,便想用手推却做乱的人,谁知手刚伸出,便被一双大掌紧紧箍住。 颈上的濡湿一路缠绵到了锁骨,陆小桃终察觉出不对。 她缓缓睁开了酸胀的双眸,就见着自己正背靠在太子怀中。 她的身体被崔锐两手圈在怀里,在她微微侧头的当儿,他竟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亲吻吮吸。 第52章 太子喂她用膳 崔锐察觉到她醒了,唇从她颈上移开,静静觑着她懵懂的神色,轻声道: “饿不饿?” 陆小桃眨了眨双眸,仰起脑袋望向上首的太子—— 深邃如画的眉眼,高挺隽秀的双鼻,以及全身流溢而出的灼灼光华,都在这橙橘色的烛火下显出温馨魅惑之意。 太子的确有勾人的资本,怪不得能让她看着就脸红心跳。 陆小桃缓缓伸出手掌,想去抚摸他的脸颊,可小手刚抬起,她便看到右手上被包裹了一层白色细布。 她慌忙又看了看左手,同样被缠绕起来。 她双眸中的迷蒙与念想在顷刻间消散。 她想到这个男子曾在白日里这般无视她的窘境,顿时,什么旖旎,什么眷恋在她脑中全部消失。 崔锐自然没错过陆小桃眸中的神色,从她双眸迷失凑近他开始,到幽怨远离他结束,这让崔锐十分不满。 他干脆捏起了她的下颌,将她往自己唇边一送,大掌钳着她卷着她的唇舌来回研磨。 陆小桃反抗了几下,可她如今是个着着实实的废人,四肢没一处好的,只能无力地任着男人动作。 到最后她已分不清到底是烛火曳动的弧度太撩人,还是他攻城略地的气势太慑人,她被圈在怀中感受着他爆裂的情绪,差点以为自己也要湮灭消散。 可倏地,他动作温柔下来,一只大掌圈着她的腰,一只手爱抚着她的面颊,燥地她唇干舌燥,心跳如擂。 比起狂暴的风雨,她果然更讨厌慢条斯理的温柔,她讨厌迷失一切,迷失在细水长流之中。 终于,崔锐慢慢放开了她,凝着她水雾氤氲的双眸,想到昨晚滔滔不竭的一幕幕,眼神一暗。 她贯会勾人,又喜欢凭着本性做乱,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 他大掌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思索了良久,没有想到任何欺负一位病患的理由,干脆伸出大掌将她双眸一蒙,冷声道: “醒醒。” 陆小桃一个激灵,从迷离中跳脱出来,恼怒的暗骂了自己一声,又莫名想着,若是她手没受伤的话,此情此景也不错。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令她面上一红,可一想到男人是太子,面上又冷了下来。 等她逃出东宫,她要拿着张束的钱找一个帅气的男子,而后夜夜笙歌。 “你在想些什么?”崔锐的嗓音听起颇为愉悦。 陆小桃暗嗤一声,平静道: “我在想我怎么没死!” 她连臣妾和奴婢都不想自称了。 反正她也想明白了,她没有爹娘,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大不了就是一死,没什么可怕的。 闻言,崔锐敲了下她的额头。 她吃痛凝着他,瞅到他觑过来的视线,那沉幽的凤眸中竟带了几丝笑意,这让她差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男人眸色只有一片漆黑的暗沉。 陆小桃心上一跳,狼狈地别过眼去,将眸光落向满桌的菜肴之上,才发现竟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不由吞了吞口水。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望向一旁的崔锐,试探道: “棠华和秀文今晚应该出狱了吧。” 崔锐一愣,没想到这女子对这两个婢女倒是执着的很。 早在昨日,他便已将这两名婢女给放了,可面对陆小桃的小心翼翼,他却淡淡反问了一句: “你可还要死?” 这是何意? 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我……” 崔锐舀了碗羹汤端放在手中慢慢搅动着,待温度合适舀了一匙递至陆小桃嘴边,语气漫不经心道: “想好再回答。” 这是碗翡翠羹,青绿菠萝叶配着新鲜胸脯肉在庖厨熟练的厨艺下清香四溢。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又瞅了瞅太子,不期然与他沉静促狭的双眸对上。 她急忙低下头啜了一小口,鲜美的滋味在她唇齿间流溢,驱散她全身所有的阴霾。 待一碗羹汤都被她喝完后,她笑着答道: “臣妾不死了,臣妾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羹汤,而殿下对臣妾那么好,臣妾哪里想死。” 崔锐淡淡望向她,并不受用她这并不精湛的马屁技术。 见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陆小桃故技重施,强行挤出了一抹笑来,再一次试探道: “那棠华和秀文今晚应该能出狱了吧。” 崔锐又夹了一着萝卜至她嘴边: “今日因你寻死,她们又遭了无妄之灾,孤也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活着出狱。” 因此话,陆小桃一震。 她所建设出的一切防御在此时彻底轰塌。 她在狱中待过,自然知晓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她们经历了什么。 因惊慌和恐惧,她上下嘴唇不住颤抖着,战战兢兢扫了眼太子,见他执着食着沉沉望着自己,她喘了口气,乖巧地吃下他擒着的萝卜。 “太子……那……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陆小桃的声音里带了点轻微的哭腔。 崔锐并未因她的示软而改变态度,平淡如水的嗓音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此事,孤自有定断。” 陆小桃的脊背终于因这句话彻底弯了下来,整个人似垮了一般,接下来的用膳中,她如一只没有灵魂的玩偶,只要崔锐夹给她的食物,她都一一吃进肚腹,即便是她讨厌的鲤鱼汤,她都面不改色全部吞下。 直到肚子撑的实在吃不下去了,陆小桃才弱弱的喊了一声: “太子,臣妾吃饱了。” 闻言,崔锐将她两腿圈至自己腿上,大掌往她肚腹上一摸,圆圆的小腹摸着鼓胀,他便知晓她确实吃饱了。 他又将她抱至美人榻上坐着,而后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再进来时,马进带着几位奴婢一一将圆桌上的饭菜撤走。 她听到马进在与太子说: “太子,以后都不需要奴才们伺候用膳吗?” “不用。”崔锐平静道。 陆小桃睁大双眸,透过帏幔悄悄凝向外间的太子,她记着他光顾着给她夹菜了,他可一口未动,难道他不饿? 却见崔锐慢慢朝她走来,在她疑惑的眸光下,将她横抱而起,径直走向另一侧里间。 里间的风景被一扇精致屏风挡住,山清水秀的图案上冒着袅袅的烟气。 随着步伐的深入,陆小桃终于看清,屏风后竟摆了一张半人高的浴桶,此时云雾缭绕,热气蒸腾。 第53章 夜色暧昧浓稠 陆小桃不明所以,可她很快在崔锐深邃的眸光下懂了他的意思。 屏风后放了一张雕花衣架,陆小桃的衣衫被一件件挑开,一一搭在衣架之上。 白绫红的肚兜松松垮垮的垂在陆小桃的肩头,月白色亵裤还完好的穿在她的腰上,她余光小心探向一侧—— 男人正伸出指尖感受水流的温度,指尖亦不灼热亦不冰凉,崔锐转头望向她。 感受到他的视线,陆小桃立刻垂下了头颅,在他平静的目光下,她不由伸出手臂将上身遮住。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被上前来的崔锐轻轻抓住手腕,而后往两侧一展,衣衫不整的模样被他尽收眼底。 她咬了咬牙,耳垂欲要滴血,整个人在这股汹涌而来的热潮中快要昏厥。 好在她足够坚强,脸皮也足够厚,不断安慰自己,反正衣衫也是太子一件件解开的,而她与太子已经坦.诚相见过数次,再被他看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想着,可她的头却越垂越低,甚至在男人眸光往她全身扫来之时,恼羞成怒地欲要挣脱。 崔锐凝着她羞赧的神色,眸中韵了抹浅浅的流光,在她越发的局促不安中,突然将她往怀中一搂。 陆小桃眸子一闪,因有了遮羞物松了口气时,男人已经探出手掌,在她后背轻轻一勾。 脊背上最后一件衣衫缓缓滑落,赤.裸的肌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皮肤并不算十分白皙,却在这氤氲雾海中,宛若裹着一层蜜色。 崔锐眸子一暗,怀中的女子更是用力往他怀中躲着,若是允许的话,她恨不得钻入他的五脏六腑,躲避他含着暗热的眸光。 她不会承认,她差点要在他的扫视中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崔锐没有再逗她,掌心探向她的亵裤往下一扯,直接将她横抱放入舒适的温水之中。 水流顷刻间将她包裹,陆小桃舒服的不由喟叹一声,而崔锐的大掌已探入水中。 他瞥了眼女子,蒸腾的雾气下,她的面颊绯红,一路向下。 他敛下眸子,撩起一捧清水往她身上轻抚着,感受到掌下之人不停战栗,男人眸中透出几丝氤氲的深幽之意。 他动作轻柔,又格外细腻,每一寸肌肤都被他仔细照拂。 不过须臾,陆小桃咬着牙侧过了脸去,只给崔锐留下散着余热的面颊和滚烫的耳朵。 他勾了勾唇,确定她每一寸都洗净后,轻轻分开她的双腿,捧起掌心温热覆了上去。 待一切都妥当,他拿起一张干净锦帕将她往怀中一裹,抱着她走向床榻,将她往锦被里一塞扯下床帐又走到了外间。 封闭的空间里,陆小桃的面颊一寸红过一寸,好似还处于呆愣中。 她紧紧盯着头顶的床帐,突然闷哼一声将头扭进锦被之中。 她在黑暗中咬牙切齿无能狂怒了许久,才别别扭扭地从锦被中钻出,脸却是更加红了。 她假装不在意外间的动静,可耳朵已老实竖起倾听。 她似乎听到了马进的声音,他们的交谈声她听的并不分明,伴随着一道“吱呀”声,屋内再一次陷入沉寂。 良久她都未听到响动,就在她忍不住好奇想要起身一探究竟时,床帐被一张大掌轻撩开来,崔锐穿着一身月白色中衣徐徐走来。 原来他是去洗漱去了。 陆小桃心里想着,看着与他越来越近的距离,不知为何,她竟下意识觉得紧张。 她忐忑的咽了咽口水,在他眸光扫过来的瞬间,十分懂事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将外侧大片的空间留给男人。 床榻上的女子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被中,崔锐收回视线,侧身往床榻上一坐,而后对着摇曳的烛火轻轻一吹,霎时,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暗夜中,诡异的沉寂在四处漫开。 所有的声音在此刻似乎都无处遁形,所以陆小桃格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努力抑制着心跳的节奏,可越是压抑,越是轰鸣,最后只换来呼吸一声急促过一声。 陆小桃苦笑一声,只能无奈作罢。 她怔怔盯着夜色出神,突然一只大掌将她往怀中一揽。 陆小桃紧张的涨红了面颊,下意识放松了身子,以为要迎接什么时,男人只是轻拍她几下,淡淡道:“睡吧。” 陆小桃咬了咬唇:“太子……” 崔锐依旧闭着双眸,嗓音没有丝毫变化:“睡吧。” 陆小桃沉默了良久,觉得男人的语气不像做假,松了口气的同时乖乖点头。 男人特意避过她受伤的双手,抚着她的脊背将她往怀中一送。 她鼻端全是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陆小桃眼皮沉沉,没一会儿便觉得困倦袭上心头。 可当从眼角传来的潮热落在她唇上时,她心下一动,下意识张开了唇,乖巧顺从地配合他的动作。 她感受到他半撑着身子搂抱着自己,而她因手掌受伤便只能将手平铺在榻上,只平躺摆动着头颅与他缠绵。 情不自禁时,她高高抬起下颌,配合他贪婪的索求,唇齿相依间竟也让她感受到了战栗。 不知过了良久,她半眯着水眸,双唇散发的流红妍艳让她显得更是魅惑。 崔锐抵着她的面颊,沉沉凝视着她。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因为她知晓,那会是怎样的蚀骨风情。 陆小桃缓缓闭上眼睛,呢喃道:“太子……” 崔锐理了理她凌乱的发髻,将她往怀中一团,轻声道:“睡吧。” 女子眼眸闪了闪,乖巧的点了点头,头颅靠在他的怀中,须臾,一道浅浅的呼吸声徐徐响起,她彻底陷入梦乡。 黑夜浓稠,男人凝了她好半晌,在她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抱着她同样陷入梦乡。 翌日一早,陆小桃下意识往身侧一靠,竟发现身边空空。 她一惊,慌忙坐起,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 身侧床榻已经冰凉,似乎太子已经起了好一阵了。 而隔了一层帏幔的外间方桌上,正铺了满满一桌的佳肴。 第54章 温馨日常 陆小桃小心翼翼下了床榻,候在外间的奴婢听到动静,忙走至她身前,轻轻将她搀扶至圆桌旁坐下。 今日她的手微肿,捏着筷子的姿势十分别扭,只能不自在地受着这女子的伺候。 早膳虽是清粥小菜,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她眼前总时不时闪过昨晚的画面。 她与太子隔着衣衫相贴,听着彼此的心跳入眠,他们在黑夜中相视,即便什么都未做,陆小桃的心还是忍不住轻轻荡漾开来。 可是,陆小桃叹了口气,太子对自己可没分毫情谊。 他爱的是沈玉容啊。 她心里微微苦涩了半分,察觉到这抹情绪时,陆小桃吓了一跳,她竟因为太子爱的是别的女人而产生了酸涩惆怅之感。 阵阵冰凉袭上她的心头,她后知后觉的想,若是她继续沉沦下去,等待她的结局不会比自己与张束好。 太子毕竟是太子,怎可能此生就她一个女人,这也就罢了,他的后院必定腥风血雨,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可以在东宫立足,若是再来一个类似于沈玉容这样的女人,她只怕真的要粉身碎骨了。 不行,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这般困境,她必须得尽快离开这。 可离开东宫似乎没有陆小桃想象中的容易,趁着婢女搀扶着她出去散步时,陆小桃趁机观察了下东宫的布局。 东宫有三门二十余殿,每一门都有四名七尺大汉守在其间,腰间还佩一把长刀。 陆小桃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来,她若是没逃跑成功,被守卫一剑封喉的场景。 可若是她逃出东宫之后呢? 她该如何避开邓贺和他的耳目离开京城?离开京城又该去往何处? 看来,离开东宫所牵扯出的桩桩件件还需她认真筹谋。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想办法救出棠华和秀文,养好身子。 这般想着,陆小桃也不急了。 东宫的日子并没有自己所想象中难过,经过昨日一事,无人再敢上前挑衅,她倒也过的自在惬意起来。 只是独独担心棠华和秀文,以至于一旦尝些佳肴美味,便会忍不住想到二人,面上不由自主便会溢出几许担忧。 太子一连两日一下朝便来院里陪她,她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总归是极欣喜的,她总忍不住与他亲昵,而后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入睡,这让她倍感安心。 这日,她又想到了棠华和秀文,终是按耐不住,小心问道:“太子,棠华和秀文应该能出狱了吧。” 崔锐正在优雅用膳,听闻此言,瞥她一眼,不悦道: “难道你不知晓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 这与她所说的事又有何关联? 而且她确实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陆小桃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可在太子幽深的眸光下还是将话头憋住了。 崔锐深深望着女子,平静道: “陆珠,你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三日后,那夫子便会来着手教导你。” 这话让陆小桃心上一阵闷堵。 她鼻子皱了皱,干脆敛下眸子安静用起膳来。 他这直白的话语就差把“她什么都不懂”说出来了,可如今的她亦想展现些美好的一面给太子看,让他知道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很聪明,只是从前无人教她而已。 陆小桃猜着他说的什么食寝就是吃饭和在寝室都不能说话,她虽不知晓这到底是个什么规矩,可还是不想让太子看扁,所以全程一句话都不说。 经过这两日的调养,陆小桃的膝盖和手掌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掌心疤痕已经干涸结痂,如今正在等待伤痕彻底褪落,所以夹起菜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处静谧。 崔锐用完膳后,凝了一眼同样用完膳后睁大双眸盯着自己的女子。 他扬了扬眉,见这方桌上的清淡菜系她是一筷未动,倒是肉食已消失的差不多。 他端起丫鬟奉上的清茶优雅呷了一口,漫不经心道: “吃饱了?” 陆小桃刚想开口,想到那句食寝不语,立马住了嘴,点点头。 崔锐颔首,叫来丫鬟将桌上收拾一番,准备起身之时发现这女子还乖乖坐在杌凳上。 他刚准备说什么,马进已悄悄走至他身前,在他耳畔轻声道: “太子,刚刚守卫发现,有人在监视东宫。” 话音刚落,崔锐双眸一眯,面上不动声色。 崔锐又瞥了陆小桃一眼,在她努力睁大的双眸中转过身,对丫鬟吩咐道: “让她把药喝了。” “是。” 他不疾不徐跨过高槛,马进忙跟在身后,二人一同穿过石壁,在陆小桃眼中彻底消失。 不知是不是陆小桃的错觉,她竟从太子面无表情的面上发觉到了一抹逼仄的冷意。 这冷意无情又锋锐,让人看不懂猜不透之外,徒增一抹惧意。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实在多管闲事。 前一刻太子还在嫌弃自己什么都不懂呢,若是她将此话说出,恐怕他会讽刺自己胡思乱想。 不管如何,她今日必须把棠华和秀文救出来。 可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如愿? 她在屋内茫茫然转了半晌,突然眼眸一亮。 她想起了林嫂子送给自己的酒正在那别院中放着呢。 那林嫂子不是说,再倔的男人看着美人、品着美酒也会迷失在温柔乡里。 她这么漂亮,若是让太子再喝点林嫂子的酒,自己在太子眼中岂不是成了天仙了!到时候管什么食寝不语的,太子肯定会乖乖答应自己的要求。 如此想着,陆小桃招来一位丫鬟在她耳畔低语一句,那丫鬟立刻应了一声出府了去。 . 东宫东侧有一座高楼,站在其上眺望四处,楼下一切皆尽收眼底。 楼上矗着乌勇和五名黑甲兵士,乌勇见太子来了,忙将手中千里镜递给崔锐。 崔锐接过往双眸上一放,目之所及之处,一位着玄衣、带毡帽的男子跃入眼中。 他躲藏的十分高明,蜷缩于东宫矮巷中观察来往人群。 崔锐笑了笑,将千里镜往乌勇手上一扔,平静道:“把孤的长弓拿来。” “是。” 长弓刚到崔锐手中,漆黑箭身便被他捏在指尖。 弓身紧绷,锋锐箭矢直指男子。 没有丝毫顿滞,“倏”一声,箭矢离弦,带着一声呼啸划破小巷,将那男子的黑色毡帽钉在灰墙之上。 少了毡帽遮挡的面颊,赫然是老熟人,邓贺。 第55章 死亡谜团 跑! 这是邓贺唯一的想法! 小巷狭窄,又忽明忽暗,箭矢跟着那落败的人影又是三箭,前两支皆钉于他双脚前一寸位置,最后一箭直接穿过他的肩胛,鲜血顿时从伤口喷溅而出。 邓贺闷哼一声,脊背冷汗肆起,还以为今日要交代在这,却迟迟未听见羽箭再次呼啸的声音。 他心上一沉,咬着牙捂着伤口疾跑而去。 “殿下,需要去捉拿那刺客吗?”乌勇盯着那狼狈逃窜的身影问道。 崔锐半眯着双眸,凝了半晌于小巷中越来越微小的影子,将长弓交给乌勇: “去,把他活捉到孤这。” “是。”乌勇忙应道。 立即,乌勇携着五名守卫快步跨下木阶,从角门而出,越过小巷,直奔邓贺而去。 风扑打在耳畔面颊,鼻端一度喘不上气来,邓贺只知自己脚下不知疲倦似的一路狂奔,终于跑至一处偏僻院子,他推开院门又小心掩上,直到身后那些齐整的脚步声离去后才缓缓从院门中走出。 晴空朗朗,万里无云。 回到府中后他利落地将箭矢拔掉,而后咬牙将一瓶金创药往伤口倒去,直至火辣辣之感麻木了他的神经,他才扯出一块细布裹覆上伤口。 倏地,他全身一软,失魂落魄的躺倒在榻上。 他脑中浮现出不久之前的场景,那几只箭羽似长了眼睛一般冲着自己而来,却又不取自己的性命,只单单给了他不痛不痒的教训。 如此精湛的射艺之术若是出现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让邓贺魂不附体,可唯独出现在太子身上让他茫然失措。 他分明记得,太子善玩弄人心、善权谋斗争,却从来不善武艺骑射,所以在往年的南苑游猎中从未上场,皆让容王拔得头筹。 邓贺不敢再细想,只觉一团看不清的迷雾笼在自己眼前,快将自己吞噬。 . 东宫 崔锐正坐在书房中,一双沉静的双眸直直望向乌勇。 乌勇心上紧张,将小巷中捡到的毡帽交予太子手上,沉声道: “属下未能完成殿下交予的命令,属下甘愿领罚。 那小贼进了一处窄巷突然消失,属下找了一圈无功而返,只将这小贼的物件带了回来。 属下打听过,这布料价值不菲,乃是城东绸缎庄子所出,属下准备对那庄子之人一一追查审问,定将那小贼找出。 不过,属下已监视那小贼三日,并未发现其有诡异举动,若属下没猜错的话,此次这人不像是针对殿下,倒像是在跟踪与殿下交往密切之人。” 崔锐听罢,眸子突然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道: “近几日,派人将东宫所有入口全部围守,进出之人必须得到孤的口令才可放行,还有,看好陆小桃,不准她踏出东宫半步。” “是。”乌勇虽不懂此事与陆姑娘有什么关系,却还是急忙应道。 待书房沉寂下来后,崔锐缓缓起身踱至窗棂边凝望远处,倏地,他齿间溢出一抹笑意。 邓贺是想找寻崔衡死亡的真相? 恐怕,当他找到之时,就是他死亡之期。 若是还有下次,崔锐冷冷的想,他会将箭矢抬高一寸,不会再给他留分毫体面。 这是他所能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56章 给太子准备的礼物 陆小桃正坐在屋内郁闷—— 因着那丫鬟去了别院后,门房却不让她进,她白跑了一趟生怕挨陆小桃训斥,一直低着头哆嗦着身子。 陆小桃急忙将人安慰一番,好容易才让丫鬟打消了顾虑。 待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后,她才愁眉苦脸起来。 没有了酒,那么她该如何哄太子开心? 太子不开心她又如何才能救棠华和秀文出来? 那个鬼地方她一刻都不想让二人多待。 直到到了午时,她还兀自皱着张小脸。 马进在她耳畔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太子叫我去书房用膳?” “是啊,陆姑娘,您赶紧去,可别让太子久等了。” 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食指与拇指将身上的衣衫搅来搅去: “我不去。” “什么?”马进差点以为听错了,“陆姑娘,您可不要胡闹,今日太子可是特意吩咐膳堂做了您最爱吃的八宝丸,若是您不去了可就浪费了。” “我不去。”陆小桃撅着嘴,她瞥了眼马进固执道:“你去跟太子说,我不去。” “哎呦,陆姑娘,您怎么了?” “我不去。” 她翻来覆去就是两个字不去,把马进所有的话都噎进了肚子里。 他在原地着急地转了半圈,见实在劝不动她,快步回了书房向太子禀告。 陆小桃见他跑远了,忙从杌凳上起了身。 在门外丫鬟疑惑的视线中,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她安静,自己悄悄摸摸顺着檐廊跑至书房前的假山后一躲。 不过须臾,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陆小桃大气不敢喘一下,直到那两道脚步声走远,才小心翼翼起身往四处一看,确定太子和马进走远了,弯着腰突然窜进书房。 书房外间的方桌上确实摆了一桌好菜,但她现在无心吃的,在书房里凝了一眼,便将眸光落在尽头处的紫檀木书案上。 她窃笑一声,快步走近,而后往案下一钻。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梅花檀香,与案桌本身的紫檀木香相得益彰。 陆小桃从未闻过这么香的香料,一时被熏的晕头转向,于朦胧中神游天外。 忽地,门外发出一声响动,陆小桃一个激灵,当即便清醒了大半。 “太子,那丫鬟说陆姑娘在奴才走后就跟着出来了,可奴才问了各院的奴才,皆没见过陆姑娘。” 陆小桃捂着嘴免得自己笑出声,她竖起耳朵准备听着太子的回应。 可书房内却悄然沉默,须臾,便听太子冷戾的声音传来: “她还在东宫,让守卫严加巡查,必须把她找出来。” “是。” 书房门又被马进轻轻拉上,陆小桃紧张地听着那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崔锐紧抿着唇,胸膛因不明情绪不断起伏,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面色直接沉了下来。 此女子当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还甚会蹬鼻子上脸。 若是将她抓到,他定要好好收拾她一番。 顿时,他胃口全无,直接越过书案朝太师椅上一坐。 可就在此时,他小腿处忽地一紧。 电光火石间,崔锐眸中立刻现出几分杀伐之意。 他俯首向下看去,这一看,他腿下之人立刻绽放出了一抹极其璀璨的笑容。 “太子!” 陆小桃抱着他的腿欣喜道。 男人沉凝的眸在她水眸上扫了半晌,最后落在她上扬的小脸上。 霍地,他的心滞了一瞬。 崔锐立刻将这抹情绪掩去,绷着脸厉声道: “你怎么会在这?” 太子发起火来还是挺吓人的,陆小桃这几日虽得了太子的照顾,可心里还是有点怕他。 她立马跪地将小脸搭在他膝盖之上,小脸上怯怯地挤出了一抹笑容: “臣妾想来给太子一个惊喜。” 书案下空旷,可挤着一个人一双腿就显得拥挤了。 她跪着时,后背上的骨头刚好抵着书案上的硬木,硌的她皮肉生疼。 陆小桃可怜兮兮望向崔锐,崔锐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将她拉起,刚要将她甩到一处去,手臂便被这个女人双手缠着如何都丢不开。 陆小桃睁大双眸无辜地望着他,可怜巴巴道: “臣妾是来给太子送礼物的,太子怎么能这么对待臣妾?” 崔锐面无表情睨着她,凤眸还淌着冷意。 陆小桃这才后知后觉猜测着可能她的做法真的过火? 其中又是另一个食寝的规矩? 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但不管太子如何冷待她,她都不放他的手臂。 两个人似僵持住一般,一个面上都是冷意,一个脸上全是谄媚讨好。 到最后,还是陆小桃先受不了,垂着头思索了一瞬,再抬眸时,双眸里已全是泪珠了。 她晃了晃崔锐的手臂:“太子要不要臣妾的礼物?不要臣妾可就走了。” 崔锐手一抬,她两只手还紧紧攀着他的臂膀,他无声示意她赶紧离开。 陆小桃睁大眸子,委屈的放开他的双手:“那臣妾真的走了?” 崔锐面无表情转身,完全不理会她。 可陆小桃又怎能如他的愿,在他刚坐上太师椅之时,眼疾手快朝他双腿上一坐,而后将头埋在他的胸膛。 崔锐怎么扯都扯不开,彻底不悦了: “陆珠,是不是孤近段日子太纵着你了。” 崔锐还以为会迎来女子的反驳声,谁知胸膛处的女子只闷闷回了一个“嗯”字。 崔锐霎时又皱了眉头,心上开始厌烦,可女子随之而来的话语却让他一愣。 “就是因为这段日子太子对臣妾这么好,所以臣妾才想报答太子给太子一个惊喜,谁知太子竟毫不留情将臣妾赶走,实在让臣妾伤心。” 崔锐指尖捏起陆小桃的下颌,让她的双眸与自己直视,他沉声道: “好好说话。” 陆小桃撇撇嘴,太子真是不解风情,以前那些书生可吃她这套了。 若不是太子某些方面没有问题,她都怀疑他是不是个男人了。 她遂也不想使其他花招,一手抓过男人的大掌往自己这边送来,一边从褡裢中掏出一块玉扳指给男人大拇指戴上,而后噙着笑意望向太子,邀功道: “这是臣妾送给太子的礼物,太子喜不喜欢?” 崔锐将眸光从她的小脸上落到拇指处的玉扳指上,这扳指通体油绿,分明是他前几日送给她的那块。 她拿自己送的东西再送给自己,便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第57章 准备逃离他 “太子喜不喜欢臣妾送给您的礼物?” 陆小桃没有得到太子的回应不高兴了,赶紧摇了摇他的手臂再次问道。 崔锐垂首慢悠悠把玩着玉扳指,话里不禁带了些嘲弄: “你拿着孤送给你的玉扳指再送给孤,便是你的礼物了?” 这番毫不留情的嘲讽之言让陆小桃皱了小脸,不悦道: “太子不讲道理。” 崔锐扬了眉望向她,果见她又要开始发表诳言。 陆小桃愤愤道:“太子明明将此物送给臣妾了,那这就是臣妾的东西了,如何送不了人了。” “何况,太子明明知道臣妾是个农女,从小靠种地打猎为生,一年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如今飞来横祸,更是让臣妾一无所有,现今好容易得到太子这么好的赏赐,臣妾小心翼翼保管着而后想将此献给太子,太子却借此讽刺臣妾。 太子到底是天潢贵胄,不知晓民间疾苦,若是靠着臣妾种地打猎给太子买上这玉扳指,臣妾就是十辈子都不一定买得到。” 前面说的崔锐还觉着有理,这后面是越说越不像话。 这女子喋喋不休,小嘴上下一个开合便是一套歪理,她边说边还要看向他,生怕这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他突然想起张束曾经描述过此女诡计多端,他观她不光如此,还能言善辩,若是去做个卖货的货郎,不知要骗多少百姓。 可她竟又说道: “臣妾好想爹娘,若是臣妾如今还有爹娘就好了。” 崔锐还以为她又要说寻死一事,面上刚不悦几分,就见着怀里的女子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不过须臾,他的衣襟竟也被泪水沾湿了。 崔锐大掌一顿,饶是先前有再多的愠怒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他掌心慢慢抚上她的头颅,忽地发现,这女子小巧的可怕,也瘦的可怕。 他若有所思道:“你说你父母十年前就过世了,可是因何原因?” 陆小桃闷闷道:“是被臣妾克死的。” 崔锐一怔,他感觉衣襟处又湿了些许,即便他不去看,也知道应是水漫金山,狼狈不堪。 他倒并不是非要去看她如此难堪的一面,只是到底不赞同这句话,所以才将她从怀中捞出,果然见她涕泪横流,一副惨兮兮之相。 崔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连他都不明白事情怎地变成这样。 明明前一刻这女子还在问他喜不喜欢她送给自己的玉扳指,下一刻便泪如泉涌,哭的死去活来。 他抬起大掌将她面上的泪抹净,将一张锦帕往她手上一扔,一边看着她窘迫地收拾自己,一边平静道: “那人只是不懂命理之数诓你的,即便是相克也并不会扼杀对方的性命,只是命运捉弄,缘分已尽罢了。” 陆小桃懵懵懂懂望向太子:“太子的意思是,臣妾的父母不是臣妾克死的?” 崔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孤看你还没这个本事。” 不知为何,陆小桃心中那块大石好似落地了一般。 从小到大,无论何处,总有人当着她的面用这句话指责她。 他们说她长的狐媚之相,天生就是克人的玩意,她小时候总是因此号啕大哭,长大后总算懂些是非,才知道有些人是故意这么说的,后来她虽然不太在意了,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阴影。 如今听太子这么一说,心结解了大半,毕竟,他们村里的人能有太子博学多闻? 呵,那一群长舌妇,若她以后有机会再遇到她们,一定要撕烂了她们的嘴。 陆小桃一扫阴霾,双眸不禁放光,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那太子喜不喜欢臣妾送的礼物?” 见她平静下来,崔锐眸光缓缓掠过她,幽幽道: “自然。” 陆小桃这下子放心了,眼珠子转了几圈,又扑到他身上说了几句软话。 说什么只要太子喜欢,臣妾便心满意足了,什么太子对臣妾太好了她快感动死了,嘟嘟囔囔了半晌。 崔锐静静听着,眸子不禁溢出几许柔情。 他的手掌刚要抚上她的脑袋,就见她忽地又从他怀中抬起了头颅,直直望向自己: “臣妾的礼物已经送给太子了,那太子送给臣妾的礼物呢?” 她眸中的狡黠没有躲过崔锐的眼睛。 霎时,所有暧昧在此刻凝滞。 崔锐唇角微翘,原来这女子铺垫了那么多,竟在此处等着自己。 “你想要什么?”他眸光微敛,平静问道。 陆小桃将唇往他耳朵上一贴,轻声道: “臣妾想离开京城。” 顷刻间,崔锐的脸冷了下来,轻眯了眼眸,望向她不言。 陆小桃还想要嘟着嘴央求,被崔锐无情打断:“不行。” 陆小桃又道:“那臣妾要离开东宫。” 崔锐更不耐了,玉扳指被他用力捏在指尖:“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陆小桃皱着眉又要念叨。 崔锐斜视她:“陆小桃,你不要得寸进尺。” 听着太子这番话,陆小桃知晓时机已经成熟,于是立刻道:“太子既然不允许臣妾离开京城和东宫,那臣妾就听您的,但臣妾希望您能将棠华和秀文今天放出来,这个要求总可以了吧。” 话音刚落,崔锐似笑非笑睨向她。 陆小桃面上一红,知晓太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事已至此,她必须让太子同意,于是咿咿呀呀撒娇道: “太子,您就答应臣妾吧。” 崔锐又开始沉默。 他这副姿态让陆小桃心头着急,她咬了咬牙,干脆跪在他膝上,双手将他脖子搂住,将唇送上去。 感受到男人身子一僵,陆小桃心里一喜,唇舌更加卖力。 “太子……”这两个字从她鼻腔中哼出,崔锐揽着她腰的手一紧,意味深长道: “膝盖还痛吗?” 陆小桃贴着他的脸摇摇头。 电光火石间,陆小桃感觉自己被轻轻捧起,眨眼间整个人已经坐在了书案上。 崔锐指尖钻进她的衣衫,淡淡道:“小桃,一会儿抱紧孤的脖子。”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颠簸迷离间,她听到太子抵着她的唇沉声道:“小桃,声音小点,别让他们听到了。” 陆小桃霎时紧咬着唇瓣,脸憋的胀红,只觉整个人都要于这世间消散。 到最后时,她已经不记得八宝丸的滋味,只知道全身都沁满了太子的味道。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在想,太子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只要他开心就好,因为,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他。 她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道不同于任何人的感情,因为她即便清晰知晓自己已堕入万丈深渊,还依旧颇为眷恋的将整个人都献给他。 所以当太子在她耳畔与她说秀文和棠华今日会出狱的那一刻,她立刻开始思索如何离开东宫,如何逃离这个男人。 第58章 太子的眼神 逃离东宫不是件简单之事,最起码在陆小桃看来是极其困难的。 因为太子不让她出去,便连闲逛都不可,这可如何让她找机会溜出去。 这晚上,她辗转难眠,不由拨开腰间的大掌起了身来。 崔锐在她起身后不由睁开了双眸,黑夜中,他漆黑的瞳孔好似寒潭一般深沉。 他眯了双眼朝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女子望去—— 这女子衣衫半掩半遮,从肩上蔓延而下的红痕一路延伸至了靛青色的长衫之下。 他喉间一滚,掀开锦被走了过去,将女子拥在怀中,低沉的声音浮在她耳畔道: “怎么还不睡?有心事?” 陆小桃叹了一声:“太子,东宫真无趣,臣妾想去街上闲逛一番。” 崔锐闻言将她揽的更紧,薄唇贴着她脖颈吮吸,低声道: “待后日夫子来了,便不无趣了。” 陆小桃仰着头,身子因他的动作轻颤起来,她轻声道: “那明日太子带臣妾出门如何?臣妾今日悄悄听府中的丫鬟们说,青莲大街上开了一家顶有名的首饰铺子,听闻首饰都是从西域运来的,特别稀罕,臣妾还未见过西域人呢。” 伴着一声惊呼,她接下来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 她半眯着双眸瞅着埋首在她颈间的男人,倏地挣扎起来。 崔锐抬起头颅,制住她的双腿沉沉望向她。 陆小桃缩了缩脖子,轻声道: “臣妾要在上面。” 男人眸子一闪,直接将她往肩上一扛翻身上榻。 不过须臾,陆小桃便觉全身都无力起来,整个人软绵绵的不停向下坠去,可男人的眼神如同熔岩般热烈,他大掌握着她的手不允许她倒下。 她只能边憋着眼泪边慢慢研磨,恍惚中,烛台上的火光急促跳动起来,暖橙色的烛火在她的小脸上斑驳一片。 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直到一片暖意将她包裹,她仿佛徜徉于一片汪洋中,肆意又快活。 陆小桃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面颊上,她下意识抬起双臂将双眸一遮,再睁眼时,发现身旁的男人正半撑着身子在望着她。 陆小桃脸上爬上一朵晕红,她含羞带怯地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 “殿下今日没有上朝吗?” 崔锐轻笑:“要不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嗯?”陆小桃将头从他怀中探出,羽睫轻眨几下:“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巳时了。” “巳时?”陆小桃惊诧不已,而后在崔锐揶揄的眼神中不知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道: “太子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折腾臣妾了。” 崔锐自然知晓她在说些什么,闻言,将她揽在怀中把玩着她的手掌,笑而不语。 陆小桃却昂着头望着崔锐的侧脸,喃喃着:“臣妾以前听人说,这种事情需得节制不可贪婪,对女子来说倒无事,对男子来说可是大忌。” 话音刚落,崔锐唇角一勾,故意逗她:“那孤从今晚开始就不碰你……” 陆小桃话被一噎:“臣妾也没有说要禁欲……” “那小桃到底是想让孤从此不碰你,还是日日如昨晚那般?” 陆小桃心上添了丝闷堵。 为何非要如此极端?他近日总是缠着她没完,饶是她并不讨厌这事都觉有些吓人了。 而且他总喜欢折腾她,每次她乖乖配合完后,身上便没一处是干净的了,她倒也并不排斥各种情趣,可日日如此,她只觉身体有些受不住。 最重要的是,她竟越来越依赖他,她不喜欢如此,她实在害怕。 可若让她从此以后都禁欲,她又不乐意,她喜欢跟太子亲近。 崔锐凉凉望着她:“不管你选择哪个,孤都会如你所愿。” 陆小桃闷闷不乐道:“臣妾想要吃东西。” 对于她的逃避,崔锐并不满意,他凑近她,再次逼问道: “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看来今日是非回答不可了。 陆小桃撇撇嘴,便也昂起了头,一字一句认真道: “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那臣妾选择与太子日日笙歌。” 崔锐齿间终是溢出笑来,他弹了弹她的脑袋,轻声道: “把衣服穿好,吃完午膳后,孤带你去外间逛逛。” . 青莲大街正中央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名为玲珑阁。 玲珑阁里的首饰皆是从西域运来的稀奇物件。 西域离大盛约一千里边疆,来往路程艰辛曲折,但因大盛国力昌盛,不乏有千里迢迢来大盛做生意的。 玲珑阁又分为两层,第一层摆的皆是西域的物美廉价物件,专对普通百姓开放; 第二层便是西域的珍稀珠宝,能上第二层的都是皇城中的达官显贵,名门望族。 第二层从玲珑阁另一侧的阶梯而上,阶梯下已停满了各色楠木马车,不用细看,便知晓聚集了京城中所有的名门贵女。 陆小桃掀起帷幔小心翼翼看向外间,被排列齐整的马车和各色衣着鲜艳性格明媚的贵女们镇住。 这场景于她来说无疑是震撼人心的。 南苑那一次她虽也见识到了各样的贵女们,可南苑毕竟是游猎场,贵女们所穿的虽也精美别致,但也利落干脆,避免因过于华丽显得格格不入。 而今日,此处便犹如一处争奇斗艳的花圃—— 为了争夺眼球,贵女们不管是从发髻上的珠钗还是衣袍上的繁复花纹都费尽了心思。 陆小桃即便穿的并不逊色,可还是因此处的过分繁华和虚荣产生了一种自卑之感,尤其在看到人群中最夺目的那人时,这自卑犹如一根藤蔓节节攀升。 那人始终不卑不亢,大朵牡丹华衣裹身,眉心点了一颗妍红朱砂,墨丝懒懒盘着,高贵典雅,如误入尘世的谪仙,不染一丝尘埃。 陆小桃暗暗的想,怪不得张束会对她如此痴情。 她自认为自己长的十分漂亮,可在这女子的对比下,也只是一个庸脂俗粉罢了。 她将眸光悄悄收回,却发现身旁的男人也在望着窗外之人。 男人眸光深邃如海,此时正流溢着深沉幽暗光芒。 陆小桃心上一沉,她清楚的知晓,这是什么眼神。 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带有占有欲的眼神。 第59章 沈玉容与江清婉 陆小桃的心突然开始酸涩起来,她竭力不去看他的眼眸,可就是忍不住。 她早就知道太子对自己只有欲望,可还是不由自主陷入他的温柔。 他对无情的自己都这般柔情不已,她不能想象,他对爱的人又是何种模样。 陆小桃一时陷入惆怅,她只能竭力压抑住失落,才能不让情绪表现出来。 “走吧。”崔锐收回目光,淡淡道。 陆小桃抿了抿唇,无声颔首,而后与他下了马车。 被人群簇拥着的沈玉容自然看到了徐徐走来的伟岸身影,自南苑之后,他们便再无交集。 即便知晓他们不应该有交集,可沈玉容还是沉默了多日。 南苑的药是她下的,她既然已决绝的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决绝的走下去才对。 多年来,崔锐对于自己的暗示她不是听不懂,可她心中只有崔衡。 如今崔衡已死,她即将要嫁与张束为妻,更应该坚定的撇清与他人的关系。 可,不知为何……沈玉容心中复杂。 五日之前,应该是自己与文蓝见面的日子。 那女子曾是她的贴身丫鬟,不知何故被崔锐要了去,她以为是他看上了文蓝想让她做个侍妾。 可时至今日文蓝依旧没有成为太子的女人不说,那女子还会每月约她见面。 看在往日的主仆之情上,沈玉容并没有拒绝。 她听着那女子极尽所能的将太子对自己的痴情,和对其他女子的绝情翻来覆去的讲着,殊不知,她心中只有嗤笑不屑。 堂堂太子竟使用这种手段企图让人变心,若说出去的话,只怕全天下都要笑话。 可在五日前约定的日子中,文蓝并没有出现。 就在她担心那女子是否出事并派出丫鬟查探她的情况之时,东宫的管事竟态度一变,再不将东宫之事透露给她一分。 从前,她但凡想知晓太子府中任何无关紧要之事,皆是轻而易举。 可如今她的丫鬟被太子府邸的黑甲卫阻隔在外,她看不到高墙后的生活,亦摸不到朱门后的音讯。 这让她顿感失控,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绕着她,直到今日看到那男子与他身后的陆小桃时更加强烈。 陆小桃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纱衣,近几日因一直精心养着,皮肤倒也渐渐白皙起来,配着小巧的面颊,也是玲珑如海棠花般娇艳,尤其因着多日连续的浇灌,面上现出不同于少女的妩媚勾人。 沈玉容静静望了女子半晌,在她眼角眉梢的妖媚中停留片刻,无声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她也是后来才知晓,邓贺竟没将那婢女杀死,而且为了羞辱太子,竟将那婢女送到了太子帐中。 那日,她熬的汤里下了烈性的春·药。 她可以想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而如今看那女子紧紧跟在太子身后的模样,沈玉容冷冷的想着,这女子也算因祸得福了,勾引张束不成,却勾了个太子。 即便在太子身边做个最低等的侍妾,待太子登基之后,也能升个妃嫔当当。 对于她这么一个低贱的奴婢来说,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她这般想着,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福身道:“臣女参见太子。” 太子? 贵女们一惊,忙顺着沈玉容的视线望过去,来人绛紫衣袍上的四爪蟒纹张牙舞爪,威严森森。 贵女们在触到太子冷峻的面庞时面上一红,而后垂下头颅,齐声道: “臣女参见太子。” 崔锐淡笑摆手:“今日孤闲来无事来此闲逛,众位无需拘谨。” 听着太子有如淙淙清泉的清跃之音,贵女们脸更红了。 更有大胆的贵女在太子脸上扫了一圈,在太子眸光扫来时立刻挪开,落于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的女子身上。 待太子与那女子走远后,倏地,有一道疑惑声响起: “这女子为何看着如此熟悉?” 忙有人应道:“是有些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过她为何一直跟在太子身后,看她这样子,似乎与太子甚是亲密。” 立刻有人不屑道:“一看那狐媚样子还能是什么,听闻太子二十有三后院还未有人,之前我还担心太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今一瞧,倒也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好姐姐,你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 …… 马进一直跟在最后,听着这些虎狼之词,无言地摇摇头。 他突然往人群中一扫,几乎是立刻,所有喧闹便立刻停止了去。 沈玉容面无表情的听着贵女们的戏言,待太子的身影消失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徐徐上了木梯。 一旁忠勇侯府的嫡长女江清婉与她一道走着,忽地说道: “沈姐姐为何突然不开心了?” 沈玉容面不改色,淡淡道:“江姑娘何出此言?” “刚刚沈姐姐明明与我们谈笑风生,畅谈不止。可自太子来了后,沈姐姐便沉默寡言起来,好似是谁惹了沈姐姐一样。” 沈玉容瞥了女子一眼,将她眸中的试探和促狭尽收眼底。 她停了脚步,静静望向女子: “江姑娘想说什么?” 江清婉微微一笑,身子往她耳畔一凑,轻声道: “沈姐姐还是改不了见不得人好的性子。 从前容王是,现在太子亦是。 沈姑娘不会又要看太子与其他人甚是亲密心中不悦,便想着将人抢夺过来吧。” 江清婉见沈玉容面上一僵,扬了扬眉,继续调侃道: “可惜,我刚刚看了,那女子一看就很得太子宠爱,犹如一朵被浇灌透彻的娇花,惹人夺目极了。恐怕这次,沈姐姐的如意算盘要打错了。” “是吗?”沈玉容居高临下睨着她,用只有江清婉能听到的声音道: “江姑娘竟然还惦记着从前之事,没成想竟惦记成痴了,如今却连我与太子都编排起来了。 江姑娘想看到什么? 看到我被太子抛弃? 可我与太子从来没有什么,何来抛弃? 至于那女子,一个没有份位的奴婢,竟也值得江姑娘操心?” 说罢,沈玉容唇角一勾,优雅地上了楼去。 第60章 就要那白玉手镯 陆小桃亦步亦趋跟随着太子的步伐,生怕自己跟不上或出什么差错。 她小心翼翼望向男人的背影—— 太子高大挺拔,步伐稳健有力,带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个男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她在东宫感受过他的威严,可从没有这一刻体会的清晰。 这种陌生感让她既彷徨又困惑,仿佛与她在榻上缠绵的,对她温柔以待的不是这个男人。 她一点也没有与有荣焉的自豪,反而想要逃离之感越来越强烈。 刚刚面对一群贵女的时候,她下意识将头低着,就连多看她们一眼,都让自己不自在极了。 到底是做惯了奴婢,也习惯了讨巧卖乖,所以这腰好似永远都直不起来了。 她不过就是个农女罢了,本就该去种她的田,打她的猎,去寻一个比她好但不能好太多的英俊郎君成亲生子,而不是做个东宫身份不明之人,在这虚幻的名利场中虚假沉浮。 这般想着,沁人的凉意漫上她的心尖,让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陆小桃一惊,抬眸便见着走在她身前的男人不知何时转了身。 男人深邃的风眸古井无波,却抬手将她的小手攥进掌中,拉着她不疾不徐跨上了二楼。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手中的余热窜至她心头,将埋在心间的阴霾尽数驱散。 陆小桃小心望了他一眼,又忙将视线挪开,耳朵上不由泛起了一抹红晕。 她无声地往太子身边凑了凑,在旁人惊诧的眸光中突然感受到了几许莫名的快感。 原来,她只是因着刚刚太子漠视她而失落而已。 毕竟从下马车开始,太子便一眼未看自己。 她猜测着兴许是因为沈玉容的缘故,太子不想在她面前表现的与自己太过亲密,如今这般,却是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毕竟,沈玉容再美丽再漂亮又如何,她要嫁给张束了,而自己才是太子的女人。 陆小桃因着这番自欺欺人的想法心头终于舒服了些,反正再过不久她就会离开东宫,到时候任何事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现在嚣张一些又如何。 想罢,她又往太子身边凑了凑,并在太子看来时,对他挤出了一抹灿烂的笑颜。 崔锐没有对她的动作表现出丝毫情绪,只是将她的手又紧了紧,在玲珑阁管事的带领下进了一间厢房。 “太子,我们东家此次从西域带回了不少珍奇宝物,其中就属这白玉手镯与鸳鸯簪最是不凡。 这手镯乃是天山冰玉制成—— 天山冰玉在西域被称为神玉,对人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效。 一般取小块做个坠子串个璎珞就已是不凡,但这镯子却是取整块雕刻而成,浑然天成美不胜收,不管是在西域还是在大盛都看不到第二件这般的宝物。 说来不怕太子笑话,这镯子可引的京中不少贵女们好奇,就连京城第一美女沈宰府的千金都来了,足以见其珍贵。” 这最后一句话引得陆小桃看了眼这位管事—— 这男人长脸长眼,说话间精明尽显。 他这分明是在暗示太子—— 沈玉容也看上了这镯子。 这管事的兴许是看她是个没名分的女人,所以才这般毫不顾忌的以此为噱头说给太子听。 这管事见太子没有接话,反而他身旁的女人面上多了几丝不悦,忙小心将放在妆奁中的鸳鸯簪递到陆小桃眼前: “姑娘,这是我们西域的鸳鸯簪,您看,这也是一件稀罕物,金丝焊接,其上竟还坠着鸦青,质地纯粹通透,实属罕见。” 不管是鸳鸯簪还是白玉镯,于陆小桃来说都是了不得的东西,是她种地几辈子都买不起的物件。 可她心中不知怎么地,只对那白玉镯有了兴趣,还起了占有之心。 待管事离开后,陆小桃凑到太子耳边轻声道: “太子,臣妾想要那个镯子。” 崔锐面色平静,“嗯”了一声。 陆小桃双眸一亮,生怕太子反悔,便将自己的手腕故意在太子眼前展示了一圈—— 这截皓腕确实生的纤细讨巧,与淡粉色的衣衫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活色生香之味。 “太子,臣妾觉着那镯子就是专门为臣妾打造的,到时候戴在臣妾手上绝对会漂亮的不像话。” 崔锐瞥了她一眼,见她满面涨红,双眸激动,不由端起桌上的茶盏品了一口。 陆小桃还兀自沉浸在兴奋中,倏地从交椅上起身,望着太子道: “太子,臣妾要再去看看那镯子,免得被那管事的卖给别人了。” 候在一旁的马进听罢不由腹诽道:若是太子都发话要了这镯子,还有人不长眼将其卖给别人的话,那他是不想在大盛做生意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陆小桃自是明白,她只是还想去看看其他的稀罕物件罢了。 太子便连这般珍贵的白玉手镯都送给了自己,那若是她还看上了其他的,太子肯定也会二话不说买给自己的。 这些可都是她今后安身立命的本钱,等她离开京城,后半生便也衣食无忧了。 想着未来,陆小桃不由眉飞色舞。 崔锐靠着椅背,淡淡望着她。 陆小桃已走至他身前,摇了摇他的手腕: “太子,那臣妾就出去了。” 崔锐凝了她半晌终是颔首,而后在陆小桃离开的瞬间给马进递了抹眼色。 马进忙跟上陆小桃的步伐,却见她直奔柜台,对着那管事大声道: “管事的,你把那白玉镯给我,我现在就要戴着。” 陆小桃本就因与太子形影不离而遭人侧目,此话一出,贵女们直接哗然。 她们今日就是为了那白玉镯而来,谁知却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给捷足先登了。 可人人皆敢怒不敢言,这毕竟是太子的人,代表的是太子的脸面,自然谁都不敢为了个镯子而得罪未来储君。 倒是坐在长凳上的江清婉“啧”了一声,瞥向一旁的沈玉容,疑惑问道: “太子难道不知晓,沈姐姐便是为此物而来的吗? 京城中谁人不知沈姐姐爱玉成痴,素来喜欢珍藏各类玉石,如今这般独一无二的宝物却在沈姐姐眼前没了,实在是可惜。 不若我们离开吧,镇店之宝都没了,此处也没什么值得我们留恋了。” 她刚说罢,就见沈玉容径直离去,那方向赫然是陆小桃刚刚离开的厢房。 第61章 太子也说话不算话 崔锐正于厢房内喝茶,即便隔了一扇门,他依旧听到了陆小桃的炫耀之声。 他素来不喜女子张扬,自然是有些不悦。 但即便是如此,依旧未差人将那女子叫来,只任着她肆意了去。 因为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无所顾忌的撒欢,待她日后学了规矩,懂了廉耻,自会知晓羞愧。 谁知他身前厢门却忽地被推开。 崔锐拧紧了眉,余光确认那不是浅粉衣衫时,攥在指尖的杯盏迅速朝那人掷去。 沈玉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怔怔望着脚下—— 一只青花杯碎在她绣鞋前,溢出的茶渍将她鞋尖都浸湿了些。 她依旧没缓过心中的惊愕,所以抬头的动作格外呆滞。 却在触到男人沉冷的眸光时,心脏急速下坠。 她不清楚自己怎么了,但她面上还是一派冷静。 她将两只小手搭在腰间,面上勾了一抹笑容: “若是太子想用这种方式来吸引臣女的注意力,那么太子就错了。” 崔锐在她抬头之时才知晓,闯进厢房之人是沈玉容。 男人眸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沉声道: “沈姑娘是在与孤说话?” “自是,” 沈玉容微昂着下颌,一双极漂亮的水眸直直望着男人: “太子原在臣女眼中一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如今却使用这般手段企图让臣女折服于您,实在是不堪至极。 您分明知晓臣女喜欢玉石,如今却故意与臣女争夺,不知太子是何用意?” 崔锐确实知晓沈玉容喜爱玉石,甚至她的所有喜好他都了如指掌。 她曾经在康平公主身侧当了三年伴读,那时,他便已将她了解透彻。 只是她今日之话确实有些无稽之谈,他从不会做这般无趣之事。 何况,他今日也确实未曾想起她喜欢玉石这事。 崔锐给乌勇使了个眼色,乌勇立刻将木门关上,将探究的视线阻隔在门外。 他径自倒了一盏温茶递给女子,淡淡道: “此番不过是你的狂想,孤为何要针对下属的未来妻子?” 沈玉容面色不变,居高临下地接过茶盏,同样淡然道: “不过是为了满足太子的私欲罢了。” 崔锐似笑非笑:“若不是因为你是沈玉容,今日你这般姿态,孤早就让人将你拖下去了。” 此番话让沈玉容微微一愣,她凝着他淡笑的面颊,忽地道: “我要那白玉手镯。” 她言辞笃定,信誓旦旦。 崔锐因她这理所当然之态升起一丝不耐,他斜向她: “沈姑娘莫要挑战孤的耐心。” 沈玉容却镇定自如,依旧直直盯着他: “即便一直以来都是太子单方面的纠葛,但臣女依旧希望太子能公平公正。 那手镯乃是大名鼎鼎的天山神玉制成,对身体不愈之人乃有奇效,若是臣女得了那手镯,便能保臣女身体康健,不再受病痛折磨。” 京城中鲜有人知,沈玉容因沈母生她之时难产,而患了体弱之症。 她从小几乎是被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十岁之后身子才慢慢痊愈,与正常人无异。 此事,崔锐自然也知晓。 他冷眼瞧着她,毫不掩饰心中的冷戾和无情。 女子眼眸不躲不闪,接受他狠厉的扫视。 忽地,崔锐转了身,平静道: “一会儿,孤会让马进拿给你。” 沈玉容这才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怅然。 太子对她的情意依旧不减,可她此生注定不会回应他的感情。 她们此生,便也就如此了。 她掸了掸裙摆上的茶渍,优雅从容地推开木门走了出去,在望向柜台边等待的女子时,淡然的转了身去。 就好似,她眼中已对这女子毫不在意。 . 陆小桃正在柜台前等着她的手镯。 那管事的动作着实很慢,也不知晓在挨些什么。 终于,那管事小心翼翼将一方漆器描金盒捧出。 她余光故意将周围人或羡慕或鄙夷的眼神尽收眼底。 不管是何种眼神,不可否认,都让陆小桃在此间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但她到底还懂些分寸,没让管事将那盒子打开供人观赏,而是打算自己拿回厢房让太子帮她戴上。 她将手掌平摊在空中,双眸晶亮地盯着那盏方盒。 那盒子正欲落在她掌中时,一小厮急跑过来将那盒子一收,而后在那管事耳边喃喃说了几句话。 管事面色一变,暗自瞥了眼陆小桃,将那小厮拉去了里间。 “你可确认是太子吩咐的?” “管事的,千真万确!是太子身边的乌大人亲自交代的。太子让您将这白玉镯交给马大人,而后让马大人亲自交给沈姑娘。” 管事若有所思道:“那外间那位姑娘呢?” 小厮不耐道:“谁又知晓呢!这姑娘估计并不是太子的女人。即便是,估摸着也不受宠,太子都不在乎之人,咱们又何必在乎。” 里间与柜台不过隔了层珠帘,即便是隔了扇门,以那小厮的嗓门,外面之人也照样听的分明。 四周阒静,贵女们莫名望向脸色悄然苍白的女子。 其实这女子长得美极了,活脱脱一副狐媚子之相,即便是女子见了,都得被那双勾人的眸子震个一瞬。 可就这般的女子,竟也得不到太子的心。 贵女们想着,狐媚子到底是狐媚子,兴许确实是太子的女人,却也只是个暖床的女人,到底是配不上那天山神玉雕成的白玉镯的。 这女子不明白,可太子却明白的很。 贵女们又悄然望向镂空屏风后的脱俗身影,那女子总是比旁人幸运—— 容王没死时,容王三书六聘亲自上门求娶,甚是尊荣; 容王死了不过一个月,礼部尚书嫡子为娶她特意在圣前请求旨意,只是为着二人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如今太子还特意将这珍稀之物送给她…… 贵女们不由气得咬牙切齿,却纷纷拿她没有办法。 谁让她是沈宰府之女,未来的夫君还是初露锋芒的一品上将。 这般气运,实是让人气煞。 不管贵女们如何想,却总归对陆小桃没了敌意也多了丝嫌弃。 立在原地的陆小桃感受着众人的视线,突然走进柜台,掀开珠帘,冷眼望着管事和那小厮,沉声道: “是太子吩咐你们将这镯子送给沈玉容的?” 不管这姑娘到底是不是太子的女人,管事总归不想沾上这麻烦事,立刻道:“姑娘,是这小厮说的。” 这小厮见管事开始推却此事,老实回道:“姑娘,确实是太子吩咐的。” 霎那间,陆小桃立刻将面上的眼泪抹了去。 原来,太子也说话不算数。 她平静望着管事将这方盒交到马进手中。 马进垂着头始终不敢看她,手中之物仿若重若千斤,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只想离开此处,于是快步向沈玉容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陆小桃缓缓收回视线,在地上凝了片刻。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从贵女们的夹缝中钻出,脚下生风,快速下了木阶,朝熙熙攘攘的青莲大街奔去。 第62章 那女子跑了 风声呼啸声……声声都嘈杂不堪。 陆小桃一路埋着头横冲直撞,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要离开京城。 她不知跑了多久,只记得停下来时已站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四处人潮涌动,繁华异常。 青莲大街她从未来过,这个京城富庶之地就像座围城将她困在其中,来来往往之人皆将目光投注在这个过分漂亮又过分慌张的女子身上。 随着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陆小桃终于找回理智。 太子的人并未跟来,这不禁让她自嘲一笑。 她竟还将自己当成一件宝贵物什,不过就是个暖床的罢了,没了顶多让太子丢失些脸面,却也没有其他了。 她很快认清现实,即便太子已经抛弃了自己,可毕竟在京城之中,难保不会遇到邓贺和他的耳目。 她还是需时时谨慎,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当务之急应是,她要低调,免得引起他人注目。 要做到这点,首先就得先把这身碍眼的衣服换了。 这般想着,陆小桃抬眸扫了圈四周,不远处就有家成衣铺子。 她脚刚刚迈出,便因身无分文而窘迫起来。 若早知晓今日轻而易举便可从太子身边跑出,她绝对会将银两揣在身上,届时,天涯海角都可任自己快活畅游。 可如今没了银两,却是寸步都难行。 此事,到底是她疏忽了。 想到那两千两银子,陆小桃一阵肉疼。 思索了半瞬,面上又一狠。 罢了,桥到船头自然直,只要她能逃出去,总归有挣钱的机会。 她看了看身上的淡粉纱衣,逶迤拖地的裙摆上还绣刺了一朵精致的水仙花纹。 行走间,不光是衣衫随风而飞,便是头上的步摇都在叮咚作响。 陆小桃双眸一亮,直接将发上的镂空金步摇一拔。 她在其上的金片和鎏金花瓣上瞥了一眼,小心翼翼朝四周一瞧,迅速塞入袖中,朝十步远处的典当行而去。 “掌柜的,这物件你们能出多少钱?” 即便这小娘子的声音再动听,掌柜的也只对她手中那件金步摇感兴趣。 这金步摇上坠着数枝鎏金银花,又托以金片,嵌以珠玉玛瑙,晶莹辉耀,华贵非凡。 掌柜眸中精光一闪,压了压眉心,沉凝道: “这女子的饰物何时能上我们长生库典当了!何况这珠玉不纯,玛瑙晦暗,即便你要典当,我们也至多当你五十两银子,再多便没有了。” 一会儿说女子的饰物不能上他这典当,一会儿又说最多当五十两银子,前后矛盾,不阴不明,分明是看她这东西太好了想独吞,却想不出高明的方法,便来污蔑她的物什了。 陆小桃幼时经常遇着此事—— 爹娘去世后,她被亲戚养了段日子,动辄不是打骂就是挨饿,她一咬牙决定自己出来干活。 好容易收获了点粮食拿去街上卖,却不是说这不好就是那不好,将她辛辛苦苦一年种的粮食贬的一文不值。 她那时急需要钱,又不懂人心险恶,便以最低廉的价格卖给了那人,后来才发现他将她的粮食以两倍的价格卖给了米商,赚了好大一笔钱。 从此,她再也不信这些鬼话。 她手上这只步摇可是太子府邸的东西,即便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竟给她吞到只剩五十两银子,真是个黑心肝的玩意儿。 便是他都能当掌柜的,若她陆小桃来当岂不是天下都要开满这长生库了。 陆小桃才不愿意吃这哑亏,当即将金步摇往怀中褡裢里一塞,大步迈了出去。 说来也奇怪,她走了半晌,那掌柜的一次都未挽留她不说,即便她跨过了高槛走了老远,那掌柜也不带叫自己一声的。 莫非,自己这东西当真不值钱? 陆小桃眉头轻皱了几下,眼疾手快拦住一位面善的妇人:“请问夫人,这附近可还有典当行?” 那妇人扫了眼她身后,似是懂了什么,摇摇头道:“姑娘,这青莲街上只有这一家典当行,若您还想找别家的,您得去城西那,那儿有处典当行十分公道。 不过,此处与城西相隔实在遥远,便是坐马车都得半个时辰才能到。” 城西? 陆小桃还记得,她跟着张束初来京城时,便是住在了城西西郊的一处别院。 可她如今只想离开京城,不说半个时辰实在浪费时间,就是她去城西都没有银钱去。 她谢过妇人后,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的又进了那典当行。 掌柜对她的去而复返并不意外,这次直接抬起了手,比了一个数。 “三十两,若是姑娘不想当便找别处去吧。” 怪不得能做这么大,原来是个靠压榨百姓发财的奸商! 陆小桃摸着袖中的三十两恨恨想着。 可她马上又因旁的事犯了愁,她刚刚问了旁人,若她出京城去往别处的话需得去办路引。 她从未出过陆家村,根本不知晓该如何办,何况她如今身份又尴尬,也不敢去办。 思来想去,陆小桃只觉她的路确实比较困难。 但她从不会考虑太久远的事,父母去世后,她从未想过竟靠着自己活到了十五岁。 她幼时那么艰辛都熬过来了,如今再难能有那时难? 现在最打紧的,还是得赶紧找个容身之处。 恰在此时,一抹浮光掠影溢上心头。 她纠结的想了半晌,最后大腿一拍,决定就这么做了。 那儿空着也是空着,她暂住几天又怎么了? 反正她以前也住过。 . 马进将手中的锦盒呈给沈玉容时,沈玉容的面上噙着温雅的笑容。 她优雅接过,淡淡道:“希望马大人能将臣女对太子的感谢转达给他,臣女感激不尽。” 马进嘴上连连道着“折煞奴才了”,又见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起了身,忙恭敬立在一旁,有礼地望着主仆二人离去。 转身之时,他突然想到,刚刚沈姑娘说了哪些感激之言需要他转交给太子? 他仔细想想,似乎什么都未说。 他无奈地摇摇头,果然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 他还兀自想着该如何编些感激之言让太子高兴,一边找寻着陆姑娘,却见玲珑阁内已没了陆姑娘的影子。 他心头一惊,猜想着陆姑娘可能进了厢房与太子在一起。 可当那双暗纹云靴从厢房内探出,眸色沉沉的紧锁着他时,他所有的话都被吞并在了喉间。 “她呢?” “陆,陆姑娘……”马进手足无措,他是真不知道。 就在此时,一旁的一位贵女插言道: “太子说的可是跟在您身后的女子?那女子啊,臣女看见她跑了。” 第63章 未来何去何从 陆小桃去成衣铺子换了身皂色袍衣,又趁着换衣服的当儿将发上珠钗全部取下,藏在包裹里。 出门时,她头上戴了毡帽,背了件包裹,似个出门远游的女侠客。 除了嗓音过分娇媚,没有任何能吸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雇了辆马车直奔西郊别院—— 此地在她离开后没什么变化,只是黑漆大门上落了锁,沾了些许尘土罢了。 她躲在一旁的小巷观察了半晌,确认无人盯梢,趁着人烟稀少,垂着头快步走向侧门。 左右看了看,在角门左侧的花坛下拨了拨土,将深埋在底部的钥匙取了出来。 幸亏那时候她怕自己被张束赶走,便多配了把钥匙留着备用,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一边佩服自己的机敏聪慧,一边利落将钥匙插入锁芯,轻轻一拧,踮着脚尖进了院子。 院子还是如从前一般,虽不比东宫雅致,却别有恣意之态。 正午的阳光在园中洒下斑驳的一片,陆小桃的心也如拨云见雾,越发敞亮起来。 可她知道,此处只是她暂时的落脚地,她至多只能呆在这两日,再多便不行了。 趁着这两日,她需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当了,而后另找个小院短暂的休憩起来,思索未来之事。 她行动力也快—— 将她住的卧房简单打扫了一遍,下午申时走去了城西的一家铺子,将那身浅粉衣裳和首饰一股脑全当了。 那位面善的妇人说的一点不假,这位当铺的掌柜的是个极公道磊落之人。 见她便连衣服都当了,还以为这人是有什么天大的困难,没怎么压价便将银钱给她,足足有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 三十两…… 陆小桃差点晕厥过去,心里将长生库的掌柜骂到祖宗辈才觉疲累。 她极为感恩地谢过面前之人,脚步呆滞的走了出去。 即便心中再是滴血,但银钱之事她总归不用担心了,只要她节省些,六百两银子够她过一生了。 到时她再做些小生意,种种田,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折腾了一下午,她到底是有些乏累。 当铺往前走十步远的位置摆了张馄饨小摊,陆小桃特意找了处最里间、只容一人的位置,背对着众人坐着。 馄饨入口极鲜,她只觉口齿都生了津。 若不是因太烫的缘故,她只怕要大口将其全部吞下。 她慢悠悠品尝的间隙,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齐整的步伐声。 这步伐声音有如鼓点般有力,整齐划一的袭来,又整齐划一的离去。 她并没放在心上,就连往后看的兴趣都没有。 就在此时,她身后空闲位置上坐了两人。 其中一人将腰间佩刀取下放在长桌上,径自倒了杯水饮了一口,疑惑道: “不知京中出了何事,太子竟出动了左右卫率,于京城中翻来覆去的找人。” 对面那人神秘回道:“听闻有小贼偷了东宫珍贵的宝物,彻底惹恼了太子。” “想必那宝物对太子十分重要,不然定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看来啊,那小贼要倒大霉了。” 还剩半碗馄饨,可陆小桃怎么也吃不下了。 这二人所说的小贼是她吗? 陆小桃很快摇头否认,这肯定不是她! 她带了两千两银子去了东宫,出来后身无分文,要说偷,也是东宫偷了她的东西才对。 “客官,您的馄饨到了。” 摊贩老板将两碗馄饨端至那二人桌上,其中一人品尝了一口立刻啧啧感叹。 “我在江南从未吃过如此地道的馄饨,还是京城最是正宗。” “王兄是从江南回来的?” “是啊,江南繁华富庶,甚是秀美。 不过我身为七尺男儿,怎能沉迷温柔乡中,只身来了京城考取功名,欲报效朝廷。 谁知刚到便遇到了李兄不说,还见着这般有趣之事。不知太子何时能将那小贼抓到,王某还听旁人说,那小贼是个女子,还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陆小桃的心猛地沉到湖底,所以太子真的在抓她? 她不过穿了一身太子府邸的衣衫出来,只卖了六百三十两银子,还倒亏一千三百七十两,他竟要支人抓她。 她当真是错看了他! 他坐拥天下,钱财如山,想必从未为银两操过心。 她这么一个天姿绝艳的女子委身于他这么久,到头来穿了他一身衣衫,戴了几件首饰,他便锱铢必较起来了。 这么一看,她倒觉太子还比不上张束。 最起码张束还给了她两千两银子呢! 陆小桃心中的闷堵一阵强过一阵,她恨不得跑到太子身边撕烂他的脸,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她们村里的人说的没错,小气的男人不能要。 陆小桃越想越觉得难受,心尖上似被一双大掌掐来揪去。 她郁闷的将剩下的半碗馄饨全部吃完,却听身后之人还在大谈江南如何的好。 陆小桃心中一动,压低毡帽往二人身前一站,轻声道: “两位大哥,你们说的江南在何处?” 二人一愣,皆被这莺啼声挠的心中一痒,其中一人笑道: “江南在距离京城一千多里的位置,怎么,姑娘想去瞧瞧?” 不理会男子的疑惑,陆小桃又问:“如何去那?” 对于她的无视男人并不在意,如实道:“坐船或者骑马都可。” “坐船?”陆小桃喃喃了两声:“需要路引吗?”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自然是需要的。” 哎! 陆小桃眸子一暗,叹了口气:“谢谢两位大哥。” 说罢,在男子不明所以的眸光下远离了此地。 此时阳光弥漫,暖意阵阵,陆小桃却觉全身冰凉。 她从不知晓,离开一个地界竟需要这么多的手续。 她从前从未想过离开陆家村,如今想离开京城,竟会那么难。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生出了几分惶恐来,这世道虽对女子不像前朝那般拘束,可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子还是会引来不少侧目。 江南? 那是个什么地方? 人是比陆家村的人还要凶恶?还是比京城的人更加凶险? 坐船? 她一个女子坐着船会不会引得她人觊觎?会不会将她杀了扔进河里? 届时,神不知鬼不觉,这世间就再也没有陆小桃了! 这么长日子以来,她是第一次如此无措害怕着。 从她救了那个男子开始,她的生活全部都乱了套。 若这只是一场梦,就让她快些醒来吧,她愿意种一辈子的田,再不愿意躲躲藏藏一辈子。 可老天显然并没有将她的祈愿放在心上。 她刚回到别院不久,正躺在榻上思索未来之事,就听院子的门环竟响动了起来。 伴着“吱呀”声,一道缓慢的步伐徐徐而来。 第64章 陆小桃:对不住 这脚步声沉闷、有力,赫赫声势汹汹而来。 陆小桃立刻从榻上翻身而下,一把握住脚下的杌凳,猫着身子躲在门扉与窗棂的夹角处。 她举起杌凳,只待人推门而入,一击即中。 半透明纱窗处,男人伸出手掌触上木门。 忽地,他掌心一翻,将门震开,大掌直奔她咽喉而来。 陆小桃下意识将杌凳砸去—— 可男人动作灵敏,身子一转便躲了过去,同时脚下用力踹往她的肚腹。 这一脚没有任何余地,势不可挡地让陆小桃毫无反抗之力。 完全是本能,她骇地蹲下身子,双臂用力抱住头颅。 她紧闭双眸,面上只余惨白。 今日,她恐怕要命丧于此。 她实在是不甘心,她大好年华,为何要如此狼狈死去? 最后她还是自认倒霉,只怪自己运气不好。 她整个人蜷成一团,身子止不住地颤着。 可那道重力迟迟未朝自己袭来,陆小桃不敢深想,依旧埋着头颅。 望着女子倔强又惶恐的模样,张束拧着眉沉声道: “陆小桃,你怎么在这?” 好若一道惊雷,陆小桃的三魂七魄立刻回了一半。 她仰起头往上望去—— 张束站在她三步远的位置,正面色铁青的望着自己。 张束?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悄然松了口气。 她缓了缓呼吸,抓着一旁的门板徐徐起了身。 只是她腿软的不像话,还在兀自打着哆嗦,所以便显得甚是狼狈。 终还是站稳了身子,她昂起头望向男子,惊魂不定道: “你怎么会在这?” 张束在她黢黑的衣衫和素面朝天的面孔上瞥了一眼,冷声讽刺: “难道你忘了这是我的院子?你竟来质问主人为何出现在这?” 这确实是个傻问题。 陆小桃很会看人眼色,当即便扯了一抹笑: “你说的对,既然主人回来了,那我走了。” 幸好她想着不会在此地久呆,所以包裹不仅未拆,还就近放在一旁的方桌上以便随时离开。 她小踱了几步,将包裹和毡帽捏在指尖,刚越过张束的肩膀,就被男人攥住了手腕: “你要去哪?” 陆小桃急忙抽出手腕,莫名望了他一眼: “我……我回东宫……” “东宫?”张束不知想到了什么,嘲弄道: “若你要回去,为何殿下会派出左右卫率来擒你?” 陆小桃一顿,原还真是擒她的。 有必要吗?就为了几件衣裳首饰? 白玉手镯他说给别人就给别人了,却连件衣裳都不舍得让自己带走。 到底还是男人算得清楚。 陆小桃心上讽刺,面上却笑道: “这只是一场误会,待我与太子解释清楚便无事了。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东宫了。” 张束却再次攥紧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前一送,目光灼灼: “你不是说要与我势不两立?怎么如今落难第一时间就要跑回我的院子里?” 这个糟心的玩意儿。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拿刀捅了他。 陆小桃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束倏地放开她,居高临下道: “我不是给你钱了?你为何要去偷东宫的东西?” 陆小桃深吸口气,刚想说什么,面前之人已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扔到她怀里,高高在上道: “以后别再做这般偷鸡摸狗之事,这里的钱够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银票自然没几分重量,可她双手僵硬,因他的话差点呼吸一滞。 陆小桃眨了眨眼睛,迷茫地望向怀里满满当当的银票,再看身前之人冰冷刺骨的讽意时,她一时竟恍惚起来,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了。 所以,他今日来此处,只是想来找她,而后将银票给她? 这事的发展方向让她始料未及。 她沉默了半晌,低着头颅,闷声道: “我想离开京城。” 话音刚落,男人讥诮的声音不期然嘲她砸来: “你当初想方设法的跟着我来京城,如今又想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京城?你把我当成什么?” 说来也奇怪,他话中毫不掩饰的恶意让人反感,可她却毫无波澜。 若是平常,她早就火冒三丈,梗着脖子与他对峙。 可今日因着他的举动,她只是无声望向他—— 这个她真心实意喜欢过的男人,还是她最初喜欢的样子。 蓦然间,东宫的那桩闹剧浮上她的记忆。 陆小桃凝着他,疑惑道: “那日,若是太子真如你所言将我驱逐出东宫,你会怎么办?” 张束似没想到她会提起这桩事,垂眸望向她的掌心,低声道: “我会将你送出京城。” 刹那间,天地混沌,日月旋转,陆小桃的心剧烈疼痛起来。 “我……我想离开京城,你,还会帮我吗?” 张束转了身去,他的背影萧索又冷漠,可陆小桃已经知道了答案。 “张束。”陆小桃突然叫住他。 张束脚步一停。 “是我的错,”陆小桃郑重望向他的背影,“我当初只顾着一意孤行,忘了尊重你的意愿,我在这边向你道一声对不住,希望你能原谅我。” 张束缓缓望向她。 陆小桃笑道:“这次,我真心祝福你和沈玉容。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世间最幸福的事,小桃在此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张束又转了身,良久,他的声音才悠悠传来: “这几日守卫森严,待太子撤了左右卫率,我便送你离开京城。” . 东宫 乌勇皱着一张脸跨进书房,书房内立着同样苦笑的马进。 在上首男人冰冷的视线下,乌勇缓缓低下了头颅: “太子,陆姑娘先是进了一家典当行后又进了一家成衣铺子,再之后,便彻底消失了踪迹。” 话罢,书房内落针可闻。 马进悄悄望向太子—— 太师椅上的男人指尖泛白,正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马进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声音沉沉: “此事是奴才的错,奴才愿一力承担。” 崔锐依旧沉默,两侧的太阳穴嗡嗡直跳,聒噪的他难受不堪。 倏地,他冷笑一声: “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孤也想知晓,最后到底会在何处找到她。” 第65章 孤的奉仪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这是非要找到陆姑娘不可了! 太子都发话了,乌勇和左右卫率更是尽心尽力。从酉时开始,直接将京城中所有的典当行和成衣铺子一一搜查了一遍,终是查到了丝线索。 “太子,陆姑娘跑出去时身无分文,无奈只能典当值钱的首饰。 这步摇在长生库不过典当了三十两,属下便猜测着陆姑娘还要去别处变卖首饰,没成想真让属下在城西的典当行中找到了线索。” 说罢,乌勇给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守卫立刻将一捧淡粉衣衫和其他首饰奉在太子案前。 这浅粉直裰纱衣当不得是什么好东西,虽用的是昂贵的丝绸锦缎,用金丝银线绣出朵朵水仙花纹,又坠着点翠珠玉,但当时让崔锐选择这身的缘故,不过是因外间的素纱薄如蝉翼,罩在她身上显得娇俏灵动罢了。 他倒第一次见着她除了做作外其他的模样,确实别有一番美艳滋味。 可此时这身纱衣静静躺在平拖上,失了所有风采,不过是件平平无奇的衣物罢了。 崔锐凝着眉头摆摆手,“还有其他线索吗?” 乌勇思索了会儿,道:“那掌柜的说那女子似乎颇为窘迫,身上穿的是最普通的皂色袍衣,戴着顶毡帽,小心翼翼又怯生生的……” 小心翼翼又怯生生的? 崔锐伸出指尖捏了捏眉心,“没了?” 乌勇摇首:“没了。” 伴着一道长久的寂静,崔锐起身凝着窗外的弯月,忽地道: “去将邓贺叫来,孤有事要找他。” 邓贺到东宫时,东宫兽门两侧高悬两盏大红灯笼。 昏黄的视线中,他见着太子的内侍候在门外,见了他,恭敬笑道: “邓大人,太子可等你很久了。” 等他? 肩胛上的隐隐伤痛还在提醒着他昨日之事,他尚未从太子会武中回过神来,听罢,他垂下了头颅,尽量将所有神色掩在暗色之中。 东宫威严森森,五步远便有一盏宫灯,三步远便守着一位魁梧守卫,守卫眸光幽冷,腰间的佩刀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邓贺虽不是第一次来东宫,却是第一次见着这道阵仗。 太子是和睦的,他的和睦虽带着皇权的冰冷和睥睨,却亦有温柔一面。 他善于等待,等待过程中极易给人机会,若是继续冥顽不灵,自然要接受皇权的审判。 太子今晚是在审判他? 为何?因为南苑之事?因为昨日之事? 他不打算给自己机会了? “邓大人,请。” 邓贺忙止住胡思乱想,迈步跨过台阶,垂首跪拜在地,恭敬道: “臣参见太子。” 崔锐从太师椅上起身踱至他身侧,笑着扶起他:“邓大人请起。” 他肩胛处昨日被箭矢穿透,今日他在此处裹了很厚一层细布,此时因躬身的动作微微撕裂疼痛起来,却在太子的动作下缓解了些许。 邓贺于一旁圈椅上落座,丫鬟们适时奉了一盏温茶递于邓贺手边。 他余光看见太子扣着碗盖优雅品茶,邓贺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茶盏端起放在嘴边呷了一口。 不过抿了两口,齿间茶香四溢,他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品起茶来。 太子姿态悠闲,邓贺不明他的来意,只能若无其事的又啜了口,趁着眉宇低垂的瞬间开始思索今日鸿门宴的目的。 突然,太师椅上那人说话,邓贺忙打起精神看向上首之人。 “孤听闻邓大人受伤了?” 邓贺心上一跳,面上平静道: “是,昨日臣刑审犯人时,那犯人突然发狂,与臣扭打在一起。 臣被一旁滚落的利器所伤,所幸那犯人很快被制止住,不然臣就要成为刑部的笑话了。” 崔锐淡淡道:“那犯人可是伏法?” “自是,毕竟袭击朝廷官员可是杀头之罪,此举一出,即便他是冤枉的,也唯有死路一条。”邓贺笑道。 话罢,崔锐单手支着书案,微倾着身躯俯首看他,“邓大人说的不错,在大盛若是责打朝廷官员要罚四十鞭后以极刑处死;若凌辱皇亲国戚则是三代同罚,罪无可赦。那罪犯已是伏法,那邓大人呢?” 太子的嗓音明明极为平静,他的双眸也甚是淡然,可邓贺就是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他立即跪倒在地,惊惶望向太子: “太子,臣不懂您的意思。” 崔锐凤眸微眯,淡淡审视着他: “你欺辱孤的奉仪,邓贺,你该当何罪?” 此话在邓贺听来不啻于一声惊雷。 奉仪? 太子何时有了奉仪? 莫非自己无意间得罪了太子的女人? 邓贺咽了咽口水,竭力恢复镇静,脑中已将近日行踪全部搜罗一遍,确认自己未与任何女子有过接触。 除了南苑之时的陆小桃与沈玉容…… 以沈玉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成为太子的奉仪,这虽是太子的女人,却是太子后院中品阶最低的位份。 可陆小桃? 那个卑贱的女子? 怎么可能? 见张束面上茫然不像做假,崔锐面色一寸寸幽沉,直直盯着他: “你今日可有看见陆小桃?” 陆小桃? 竟真的是她! 邓贺瞪大双眸不可置信望向太子,那个奴婢竟成了太子的奉仪。 她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一团不甘涌上他的喉间,再顾不得什么,邓贺激动道: “太子,您可不要被那婢女骗了。那婢女可是杀害容王的凶手。” 崔锐双眸慑人心魄,让人不敢直视: “杀害容王的凶手已死,邓大人是在质疑大盛的司法,还是刑部的严明?” 看来太子非要保这女子了! 将男子痴狂的神色尽收眼底,崔锐无情的睨视他: “若是以后再让孤瞧见孤的奉仪遭你胁迫,孤便会将此视为挑衅,即便是自然作怪所造成的任何意外,孤都会一一算在你的身上。” 霎那间,邓贺颓败跌倒在地。 他低垂着头颅望向地面,只觉肩膀上的伤痛更是剧烈。 隐隐中他仿佛看到了崔衡的面容,他不甘心! 凭什么这个世界无情之人横行,而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却落得这般下场。 害他死去的农女竟入了皇庭,当上了太子的女人,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之事吗? 邓贺缓缓抬起头颅,嗓音暗沉沙哑: “殿下莫要被那女子诓了。 她与张大人从前可是以夫妻名义生活的,臣今日还瞧见张大人踏足了她们曾居住的院子。 张大人出来时依依不舍,面上可是因思念而变得异常苍白和憔悴。” 蓦地,太师椅上的男人缓缓起身。 他双眸透出狠戾之色,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 “你再说一遍?” 原是风雨欲来之势。 第66章 找到了她 别院中,陆小桃简单洗漱了一番,正睁着双眸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只要一想到过几天就要离开京城她便兴奋不已。 曾经,她因想找个依靠绞尽脑汁进京,如今又因想逃离一个男人而离开京城,前后不过三个月,却好似经历了诸多沉浮、沧海桑田。 好在,她还是陆小桃。 陆小桃满意的抿唇一笑,凝神又思索起离开京城后该去什么地方。 除了京城,她便只知晓一个叫江南的地方。 要不就去江南吧,下午那人不是说江南富庶秀美是个温柔乡? 说不准那儿的美人更多,这样,自己在其中便会毫不起眼,到时,她的麻烦就会少些,也可以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越想她越是心满意足,刚闭上双眸眯了会儿,又一个“咕噜”挺起身子,下了榻将包裹扔在榻上。 既然要决定去往江南,她得好好规划一下银两。 陆小桃双腿盘在榻上,食指在唇上沾了点口水,双眸放光的数起银票来。 一千两的银票有三张,五百两的银票八张,剩下的都是一百两的银票,足足三十三张。 张束下午给了她一万两的银票,一万两是什么概念,她去了江南可以买栋大宅子,买几亩田,做个小生意,雇一屋子的奴仆,如此这般,富贵过一生。 光是这般想着,她乐的双眸都眯成了月牙。 到时,她再找个俊俏的小郎君,此生便也无甚所求了。 陆小桃小心翼翼将银票叠起放在包裹里,又觉不放心放在枕头下。 但银票还是有那么一摞,硌的她脖子难受,她重又取出放在包裹里,而后将包裹塞在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入眠。 迷迷糊糊中她兀自还在想着,其实她陆小桃的眼光还挺不错,她喜欢的男人个个俊朗不凡,虽然都不喜欢她,但待她却也不薄。 兴许这便是有得必有失? 毕竟她一个一无所有、大字不识的农女,又怎么会入的了这些天之骄子的眼呢? 不喜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她自己喜欢自己就行了。 总归会有人喜欢她的…… 半梦半醒中她竟又想到了太子,寂静的暗夜中,陆小桃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声。 其实太子对她也挺不错的,虽然自己只是个暖床的,但平日也没有亏待自己,在东宫大口吃肉又能有美男相伴,比起她在陆家村的日子简直是神仙生活了。 可惜,他不喜欢她,还让她成为了笑话。 但她决定原谅他,毕竟就太子将她从牢里救出这点,就能抵消一切愁怨了。 她陆小桃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待她日后去了江南,找个如意郎君,生个大胖小子,她会教导孩子忠君守礼,报效朝廷,也算是报答他的恩情了。 不知是不是有所思便有所梦,她竟梦到一个顽皮的孩子不断用脚踢打她的肚腹。 她愤怒地握紧了小手想狠狠落下一拳,谁知却被一双大掌带着,温柔地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小腹。 她努力想在朦胧的幻境中看清他的脸,目之所及却只有一片模糊的水雾,她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他的大掌很厚实,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味。 这抹气息让她格外眷恋…… 陆小桃一时惆怅起来,她自然是熟悉这个人的。 哎,只是他们不可能了。 夜晚总能滋生莫名的委屈,两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眶不断坠落,连眼角和眉梢都凝上了点点光亮。 她恨恨的想着,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他明明答应过的,他明明说了把镯子给她的,他怎么能给沈玉容呢! 沈玉容可是她的死对头,是差点要把自己害死的人。 她和邓贺差点害死自己,如今这两人不仅相安无事,一个要抓她,一个还抢她的镯子! 真是讨厌! 幸好要远离他们了,不然她这辈子肯定要被气的短寿! 汹涌澎湃的心绪如海潮一般滚滚袭来。 陆小桃用力地擦了擦眼泪,紧了紧怀中的包裹,勾了一抹笑意再次入眠。 . 月华如水,漆黑的夜里亮起了一盏萤火。 火苗摇曳,蕴出的微光恰好将榻上的女子照的分明。 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中衣,侧着身蜷成一团,正静静浅眠着。 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她眉间轻轻拧着,竟有泪水顺着她眼睫滚至脸颊,而后在唇间氤成一片。 “太子,外面臣已搜过了,没有其他人。” 乌勇候在门外轻声道。 崔锐淡淡道:“把门关上。” “是。”乌勇立刻应了一声。 门轻轻合上,屋子里只有烛火不时的爆裂声和女子浅浅的呼吸声。 崔锐再次将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 他静静看了她半晌,须臾,他迈着轻缓平静的步伐踱至床边,深邃的凤眸从她眉间扫过,顺着琼鼻,最后落在她的脸颊上。 这张小脸分外狼狈,青丝黏在她额间、两颊,泪珠又混着面颊与青丝绕成一团。 确实是小心翼翼又怯生生,是外强中干又故作坚强的模样。 崔锐又抬眸觑了眼屋子,随意在一旁的长椅上落了座,垂首不言的把玩着玉扳指。 不知过了许久,榻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原是陆小桃总感觉有道看不见的光影在看着自己,这光影外覆了一圈锋锐箭矢,好似在等待时机,一击将她毙命。 这感觉实在是真实,真实到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赶紧摸了摸怀中的包裹,还在,这让她松了口气。 可那抹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陆小桃心中惴惴的想着,她如今也是腰缠万贯之人,不会被人盯上了吧。 那人见她发了横财心中嫉妒想着谋财害命,又见自己长的貌美如花,见色起意,决定又劫财又劫色。 不行,她要拿刀放在自己榻边,谁来害她她就捅谁。 她猛地从榻上起身,因用力过度脑袋晕眩不堪,好容易缓了一会儿,刚转头,却在触到长椅上平静睥睨她的男人时,一股凉气立刻从她的脚心窜上心底。 “太,太子……” 第67章 你让他碰了没有 崔锐指腹轻抚着玉扳指,这扳指乃翡翠磨制,触手温润柔腻。他动作不疾不徐,凤眸对着她这姿态无波无澜,不显山露水间让陆小桃更是忐忑。 “太,太子?”陆小桃再次问道,在触到男人古井无波的眸光时后背一凉。 崔锐并不应她这毫无意义的反复试探,他伸出手来,平静道: “小桃,过来。” 刚刚陆小桃还在安慰自己这只是场梦,可太子的声音一出,让她顿时从迷蒙中清醒,面上的粉红褪去,露出一片惨白来。 她上下嘴唇哆嗦着,发现竟说不出一句话。 她尚还记得她是逃跑出来的,尚还记得太子命亲卫大街小巷的抓她,尚还记得她把那一身衣裳和首饰都典当了。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在男人密密匝匝的视线中不堪重负,慢慢垂下了头颅。 她两只脚踩在绣鞋上,一边偷偷瞥着太子一边背对着他将包裹打开,数了六百三十两银票捏在指尖,将包裹仔细系好才脚步沉重地走了过去。 她不敢看男人的眼神,只在低垂的眼帘中瞥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她苦笑一声,脊背半弯着将手中的六百多两银票虔诚地捧到太子手上。 “太,太子……臣、奴、我……”陆小桃为这称呼犯了难,最后干脆自称农女:“农女不是故意偷东宫的物件的,这,这是农女的全部家当,都给太子,求太子高抬贵手,放了农女。” 空气静谧几分。 此时已是春末,虽渐渐暖和起来,可夜风吹在身上依旧冰凉沁人。 萧瑟寒意在她脊骨上漫了几圈,她咬了咬唇,背躬得更弯了。 崔锐望着她小鸡啄米似的脑袋,在她奉上来的银票上瞅了一眼,随意接过并放在一旁的方桌上。 就在陆小桃松了一口气时,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把头抬起来。” 陆小桃心上一紧,不断猜测着太子的目的,可她猜不出来,她实在不分明太子的想法。 她紧闭了眼眸,在男人越发不耐的神色中认命的睁开眼睛,缓缓抬头。 可就在她抬头的刹那,她下颌一痛,被一道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上前。 陆小桃猝不及防地踉跄几步,狼狈地跌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她惊慌起身,却被男人大掌一压,整个身体被紧紧焊在他的身上。 她下颌还被男人指尖捏着,陆小桃被动与太子对望,眸光处,他的眼神不再沉静如水,而是泛着薄凉的寒光。 这眼神她实在熟悉,因为这与她初次去太子府邸时,太子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都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冷杀意! 太子要杀了她! 陆小桃面容一僵,自从到了东宫后,她已很久没见过太子这般模样。 习惯了温柔以待,再次接触到这抹狠戾,不可否认,这让她害怕。 她心尖揪痛着,实在是想不明白,难道自己在他的心里,真的连件衣裳和首饰都比不过吗? 她苦笑一声,如今想这些已没有用,她必须要活着。 她还有那么多银钱没有用,若是这么年轻死去,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她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却因男人下句话面上一僵。 “与张束见过了?” 陆小桃一惊,太子为何会知晓此事? 莫非,太子派人跟踪她? 因这个猜测陆小桃越发彷徨,她六神无主,下意识就想撒谎,因为直觉告诉她,若她说了实话可能一切都完了。 可当瞥到太子沉凝幽深的眸光时,又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若她说谎才是一切都要完了。 她深吸了口气,故作镇静道: “稍晚的时候,张大人来这院子发现了农女,这么说来,是……是见过的。” 她下颌力道一松,头顶那抹视线也不再那么逼仄。 陆小桃暗暗松了口气。 “哦?为何孤没听他讲过?” 陆小桃神经再次紧绷,刚要垂下眸子思索,男人指尖一挑,她下颌重又跟着微微上扬。 她不得不直视着太子的双眸,紧张解释着: “因,因为农女,农女求他……不要说……” 身上所有禁锢顿失,陆小桃不知所以然之际,身子一转,整个人都陷入男人的怀抱。 崔锐凝着她,一字一句反问道: “求他?” 这两个字带着说不清的意味,让陆小桃顿感崩溃。 她终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皱着小脸推搡他,可没有丝毫作用。 崔锐斜瞥了眼做乱的女子,大掌突然将她往身前一送,他们二人面颊相触,她听到太子意味不明的冷幽声音: “你让他碰了没有?” 这一刻,这世间的一切好似都变得恍惚起来。 陆小桃怔怔望着男人,心尖上的酸涩一阵高过一阵。 崔锐兀自盯着她,再次问道: “你让他碰了没有?” 视线中,女子羽睫轻颤,嘴角勾着一抹笑意。 这笑意让崔锐眉间一凛,但他向来有耐心,也惯会给人机会。 这女子若只是因一时顽劣起了逃跑之心,他自不会计较。 可若是她逃跑后又生了其他心思,他自会亲自解决她。 她如今不过十五年华,从小又无父母教养,即便是再庸俗再不堪,只要她没有踩到他的底线,他都不介意纵着她。 可她迟迟未说话。 崔锐心中腾起的暴虐之气让他胸膛微微起伏,他冷笑一声,忽地失了所有耐心,大掌欲将她推开。 可他刚抬起手,便被女人握住了手掌。 他动作一顿,拧着眉望向她。 他的手掌被她带着慢慢下移,穿过她又薄又凉的衣衫,触到了她同样沁凉的皮肤。 崔锐眸子一闪,好似知道了她想干什么。 陆小桃深深望着他,忽地黛眉一揪。 墨锭与未润泽的砚台相触自是阻碍重重、涩滞不已。 陆小桃痛的额角冒汗,蜷缩着身子往他怀中躲去,她还想继续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她心里突然一空,只觉整个人都悬空了起来。 她睁开双眸望向上首的男人,太子已经从长椅上起了身,触到她的视线,他随手从雕花衣架上扯了件长袍往她身上一裹,而后抱着她大步迈出。 他沉声道:“回东宫。” 第68章 此镯农女不需要 “等等。” 陆小桃轻喘了口气,她知晓,此劫,她应是逃过去了。 可是…… “我的包裹,还有桌上的银票……”还没有拿呢。 陆小桃将脸一扬,心虚望着太子,生怕他将此事忘了。 崔锐低眸瞧着她,无声将她抱着进了屋子,见她迅速伸出小手将榻上的包裹埋在怀中,又将方桌上的银票整理好塞入包裹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忽地唇角一勾。 他按耐住欲将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抱着她迈过门槛踏进停在院外的马车上。 于崔锐来说,这女子轻的可怜,未对他有分毫负担,进了车厢后他遂没有放开她,只继续将她揽在怀中,掌心于她脊背处一下一下轻抚着。 陆小桃也不在意,只要她怀中的包裹没事就好,她受点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 车马辚辚声不绝于耳,好容易到了东宫,此时的陆小桃已经昏昏欲睡。 这一天的折腾实在很累,可最累的还是她的心。 她从城东跑到城西一度以为离开京城无果,遇到张束让她重又燃起希望,没成想,梦还没做完就被太子找到了,这一切发展的太快,让她又是困乏又是疲累。 “太子,到东宫了。” “嗯。”崔锐垂首望着怀中的女子,掌心将她身子轻轻一翻,女子的面颊彻底埋入他的胸膛。 耳畔的心跳声有力又平稳,鼻端又袭着淡淡的龙涎香味。 陆小桃半眯半睁的双眸静静望着上首的男人,他不疾不徐的在黑暗中行走着,很快感受到女子的视线,低头笑道:“怎么了?” 陆小桃迟缓地摇摇头,脸颊与他衣衫摩挲间泛了点点殷红。 崔锐薄唇微翘,不理会这个半魇的女子,下了马车直往寝屋大步走着。 寝屋内灯火通明,刺的陆小桃双目一跳,她哼了一声刚要睁眼,便被一双大掌遮住了视线。 陆小桃眼珠子转了两圈,而后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怎么了?”崔锐轻声问。 太子的声音实在柔和,柔和到陆小桃听了心尖都不禁酥了一下。 可她很快便从这股麻意中挣脱出来,她不屑的想着,太子到底是太子,最会揣摩人心,知晓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农女,所以连金钱都无需付出,便直接用甜言蜜语来轰诈她了。 她也确实不争气,差点又沉迷在此温柔乡中。 她晃神的想着,不知江南的温柔乡是何滋味,是不是也是如这般令人心甘情愿,欲罢不能? 若是如此,她可不敢去江南了,太子这般自己都招架不住,若是去了江南,三步便是一座英雄冢,那她还能长命百岁吗? 这般想着,她挣扎的越发厉害。 感受到怀中的动静,崔锐抚了抚她的双臂,笑道: “怎么不说话?” 陆小桃恨恨道:“太子,我要下来。” 崔锐好脾气的不像话,只道: “孤抱你去榻上休息。” 话落,男人步伐加快,不多时便将她轻柔地放在榻上。 陆小桃身子才刚触上柔软的锦被,双眸上的大掌也同时跟着松开。 头顶的床帐上绣制大片折枝梅花,清雅间又带着矛盾的精致,不管是与自己这个俗不可耐的农女还是与她身前那个目光灼灼的男人来说,皆不相配。 尤其是立在榻边正静静凝视自己的男子,那眸光中毫不掩饰的暗热让整间屋子的空气都炙热起来。 崔锐徐徐坐在榻上,而后缓缓凑近摸着她的面颊。 力道时重时轻,指腹又是轻揉又是慢拧,极尽折磨。 陆小桃兀自眨着双眸,不理他,在他翻身覆在她身上时干脆转了个身子,将后脑勺对着他。 崔锐也不恼,凤眸微挑,掌心将她圈着,而后将她耳朵上的软肉吞噬在舌间。 陆小桃只觉自己心跳极快,可她双手却抵着他的胸膛,视线挪向别处,无声做着反抗。 男人动作一停,放开了她的耳朵,支着身子望着她,看她不情不愿的小脸,忽地叹了口气: “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 她何时与他闹了? 陆小桃望着一侧的床帐,平静道: “太子,农女想休息了。” 她话刚说完,崔锐便半眯了凤眸,他半开玩笑道:“小桃,你是孤的女人,怎么还自称农女?” 陆小桃知晓,他今晚估摸着是因在别院中对她的误会而起了愧疚之心,所以如今才这么好说话。 她自然不敢得理不饶人,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知晓她总归会识时务为俊杰的,她也知晓她也总归会称呼回臣妾的。 可她就是不想今晚换回称呼,她就是不想今晚与他做那回事。 这是第一次,她对他起了反抗之心。 崔锐似乎从她闪烁的神色间察觉了些许,心中火热愈演愈烈,让他恨不能将她吞噬毁灭。 他沉沉凝着她,指尖继续挑逗她,她身体虽诚实,可她的意志也确实坚强。 忽地,陆小桃感受到身侧一空,她余光瞥见男人已经起了身子,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她悄悄将身体往床榻里侧挪,今晚,她要彻底躲过他。 至于以后只能再说,能逃一天是一天。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快要抵到墙边,在额头与墙角快要接触到时,还是崔锐及时拉住了她。 男人静静望着她倔强的背影,眸光低垂,轻轻将她右手拉到自己身前。 陆小桃不明所以,正在思考需不需要挣扎之时,突然手腕上一凉。 这触感惊的她忙侧头一瞧—— 通明透亮的烛火下,她纤细的腕间正佩戴着一只通体璀璨华丽的缠枝纹金镯。 镯首点一颗通透珍珠,镯身嵌着满满的红蓝宝石,金托间以缠枝叶片勾连,乍看珠光宝气,熠熠生辉,近看更是耀眼夺目,瑰丽壮观。 崔锐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一眨不眨的望着手腕金镯,凤眸中流溢出笑意。 陆小桃怔怔望着手腕上的金镯,心中纷乱复杂。 所以,太子是想拿这个镯子补偿她? 他也知晓,她其实很委屈?可他依旧如此将白玉镯给了沈玉容? 陆小桃坐直了身子,将手腕从太子手中抽出放在眼间欣赏了片刻,而后一言不发将金镯取出恭敬递给太子,平静道: “此镯农女不需要,太子还是给沈姑娘吧。” 第69章 金光闪闪的镯子 其实陆小桃本意是想将这镯子扔给他,而后丢一句‘她才不要嗟来之镯’,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毕竟此时她正与这男子同坐一张榻上,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嫌自己活的不利索了。 能屈能伸是陆小桃最大的优点,但也并不妨碍她借着阴阳怪气抒发一下心中的愤懑。 她本以为太子毕竟是太子,到底不会纵着她这小性子,谁知崔锐接过她手中金镯,望着金镯若有所思道: “此乃金累丝珠纹嵌宝镯,乃是匠人推垒、掐丝,炉火纯青之巅峰之作。 其上镶嵌的鸦鹘青优美华贵,典雅通透,象征庇佑吉祥之兆,这照殿红又是宝中之王,寓纳福聚财之意。 不管是鸦鹘青或是照殿红都属珍稀罕见之物,旁人便是拥有一颗已是尊贵,这镯子竟各嵌了三颗,还坠了一颗剔透龙珠,更显不凡。 这般质地的镯子便是找遍整个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 男人每吐出一句来,陆小桃的双瞳便瞪大一分,最后她干脆凑到了镯子边,不敢置信道: “太子的意思是,这镯子很值钱?” 崔锐将镯子收回掌中,淡淡回道: “此镯若是有人敢出价三十两,孤便会以欺上瞒下之罪让他连坐三代。” 明亮烛火下,陆小桃怔怔望着被太子收在掌中的金镯,她甚至能从他指缝间看到那绚丽夺目的宝光,这宝光不仅将她的双眸吸了去,还把她的心都夺了去。 她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竟将此宝物与那白玉镯相比。 那镯子虽是天山神玉雕成的,细腻如丝,鲜阳纯正,可哪里比得上这耀光四射、富贵袭人的金镯呢。 按太子所说这镯子如此珍贵,她以后逃出京城,即便不带银两,只带着这镯子,后半生也能无忧了。 陆小桃眸子转了转,心下不由后悔起来,太子都已经给她戴上了,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痴才取下还给太子的。 这泼天的荣华富贵老天爷都亲手献上了,竟又被她亲手舍弃,这让她的心仿佛被凌迟一般痛苦不堪。 陆小桃眼睁睁看着太子要将金镯收进袖中,电光火石间,陆小桃喊道: “太子。” 崔锐动作一顿,凤眸微挑望着她。 陆小桃不想去辨别那眼神中到底是促狭还是其他,她此时已被金光迷了眼,便连太子在她眼中都光芒闪闪起来。 她两下便将身子挪了过去,在太子平静的眸光中将头颅靠在男人的胸膛。 陆小桃睁着双眸望向头顶的折枝纹床帐,疑惑地问道: “太子,这镯子如此珍贵,岂不是要值一万两银子?” 崔锐垂眸望她,眉梢一扬:“便是十万两都不足以拥有此物。” 那岂不是得千万两? 陆小桃一时心如擂鼓,只觉整颗心都要跳出胸膛。 她两只小手缓缓环上崔锐的腰肢,歪着头思索着: “太子,千万两是多少银两,可以将太子的寝屋都铺满吗?” 崔锐抬眸扫了眼自己的寝屋,内室藏风聚气,外室宽敞明亮,他笑道: “虽不足以将孤的寝屋装满,却可以让东宫之人都衣食无忧了。” 闻言,陆小桃慢慢扬起了脑袋,水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太子,忽地道: “那这镯子和白玉镯哪个更珍贵?”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崔锐一愣,刚要回答,却被女子堵住了嘴唇。 陆小桃食指抵在他的唇上,认真凝视着男人,一字一句道: “太子,臣妾觉得那金镯仿佛是天生为臣妾打造的。” 似是为了说服他,她神色格外认真,将抵在他唇上的指尖挪开,小手将垂到腕间的衣衫拨去,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来。 “太子,您看,臣妾的手腕细长如柳,柔美白皙,白玉镯却温润典雅,光泽细腻,若是戴在臣妾的手上,反而将臣妾的风采给抢了。 可那镯子便不这般,金镯熠熠,华光璀璨,不仅会衬的臣妾更加清秀娇艳,行走间,坐榻上,还会引来万千感叹,都会叹太子对臣妾特别好呢。” 见崔锐轻笑并不接茬,陆小桃放下手腕,又凑上男人身畔,两只手将他腰肢紧紧搂抱住,暗示道: “太子,臣妾的手腕上是空的,一点都不好看。” “明日,孤让人给你送来一只掐丝烧蓝手镯……” 崔锐还未说完,便被陆小桃闷闷不乐地推开。 崔锐顺势握住她的手肘,凤眸微垂望着她微撅的嘴唇。 他心中一动,缓缓靠近,见她羽睫轻闪,并未有抗拒之意,伸出大掌轻轻将她揽在怀中。 陆小桃背靠着他,后仰着脑袋承受他温吞的缠绵悱恻。 他指尖不过一勾,女子身上的衣衫便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件件坠落。 他掌心还扣在她不着.寸缕的腰间,另一只大掌兀自抚摸她的面颊。 陆小桃只觉双眸都迷蒙起来,她脑子如一团浆糊却翻来覆去的想着,为何他衣服都还好好的,可她却被剥的像颗精光的竹笋,后背还在他虽不粗糙却纹路清晰的玄衣上摩擦。 她感觉自己被一道力量带着倒在柔软且平滑的榻上,鼻端呼吸的全是急促呼啸的声响。 她清楚听到门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潺潺之声清脆悦耳,伴着急促雷鸣却也相得益彰。 春末暴雨雷电本来就多,也遭不得什么稀奇的,就是可怜了地里的庄稼,被水淹没个不停。 陆小桃从小便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一听这气象就知道该清沟排水…… 突然,她手上一凉,可她眼睛实在睁不开,一睁开上首便掉下一颗豆大的汗珠砸到她的脸上,简直让她烦不胜烦。 不过说实话,她今个儿还算满意,还算比较快活,遂也决定原谅了他。 可她实在要睡了,腿蹬了两下,两只手推搡着身前坚硬的胸膛。 见推不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真的太累了,已经不想管他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似终于听不到拔步床摇曳的声响,刚想抬手说想喝水,马上便被手腕上那串金光眩了双目。 她断断续续的想,以后,她终于可以随时随地的跑了,带着她的一万两千六百三十两…… 第70章 房事需得节制 墨色浓稠,张束于榻上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安稳。 他干脆起身出了房门,于院中兵器架上取了把长枪握于掌间。 长枪纯钢制成,长一丈三尺六寸,重七十二斤四两三钱。 这宛若泰山压顶的重量在张束掌间却轻如鸿毛。 他幼时身体孱弱,又是生于文臣世家,从小便按着女娘的方式教养着。 加之又是家中幼子,家族的荣威无需他操心,延绵子嗣之事亦与他无关,遂他儿时立志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却也无人置喙。 他父亲是掌管科举一事的礼部尚书,大哥年纪轻轻又是大理寺卿,门楣可谓是光耀无比。 他父亲对他要求不高,做个文臣,简单一生就可。若是能高升自然欣喜,若是平庸,有家族照拂却也能安然一生。 可五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沈玉容,那女子生的有如花仙子般灵气,不过一眼,他就似喜欢上了她。 孩童的感情自然不作数,可他却记着她说: “她喜欢武将,不喜欢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 此话一出,当晚他便回去掉了一宿的眼泪,第二日便将强身健体、上阵杀敌作为此生目标。 如今已过去十四年,他终究是蜕变成铁血硬气的男人。 每晚子时之时,他是一定要入睡的。 习武之人讲究日升而起,日落而息,顺着自然节气,吸养日月精华。 可今晚他如何都睡不着,长枪在他掌间挥舞如电,疾驰如风,空气爆裂之声声声入耳。 终于在最后一下横扫中,他大汗淋漓,粗喘着气,紧握长枪僵在原地。 他向来秀美的双眉紧紧拧着,狭长的狐狸眼直直盯着粗糙的青石板地面。 随着他垂头的动作,额间大颗汗珠顺着他额际坠落而下。 一颗又一颗,他不仅听到了汗珠滴落在石板上的清晰响动,还听到了耳畔陆小桃的声音—— 你,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不知这女子偷了什么东西,殿下竟派出了左右卫率,试图在京城设下天罗地网。 连他都惊诧,太子这般作为难道不怕陛下的责怪,或大臣的质疑? 但他很快想起,太子其人筹策如神,他想必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当务之急,应是让陆小桃将那东西交出缓解殿下的怒火,二来,待左右卫率一撤,便让她立即离开京城。 至于去哪,他已想好。 他在距离京城一百公里处,有处无人知晓的农庄。 农庄内一山一阁两轩四院,又有众多奴仆,够她恣意过一生的。 天色虽已晚,可紧急之事不分早晚。 他刚升任一品上将,白日公务繁多,至多晚上有些空闲。 加之还有两月有余他便要与沈玉容成亲,诸多繁杂之事都需他亲自处理。 他不确定明日还有没有可能躲过众人的视线,交代陆小桃诸多事情。 他默默进了屋子,换了件干净长衫,执着佩剑走进了夜色之中。 京城的西郊别院里,六双眼睛与暗色融为一体,无情无绪皆盯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路。 这些人杀伐之气太甚,又过分沉静,即便是飞蛾都不愿意触上他们。 男人沉冷的嗓音打破寂静: “太子吩咐你们守在此处—— 若有男子于半夜夜访这栋宅子便好好教训一番;若是青天白日造访便置之不理,任他所行,可知?”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低低应着。 话音刚落,倏地,这六双眼睛齐齐抬起,一动不动望着远处。 昏暗的小路上,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 那人手上握着佩刀,面色平静地敲响小院的黑漆大门。 见许久没人回应,他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插进锁芯。 门一开,他跨进高槛,而后将院门轻轻带上。 . 翌日一早,陆小桃很早便睁开了双眸,原是她小腹处坠坠将她痛醒了。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半晌—— 外间的丫鬟听到屋内声响忙推开木门,看到陆姑娘面色惨白,痛苦地捂着小腹蜷缩成一团,当即将丫鬟吓地请来了大夫。 陆小桃无力地将左手手腕伸出,手腕上的缠枝金镯实在惹人瞩目。 大夫生怕触坏了这件一看就名贵的宝物,指尖绕过镯子搭在她手腕上,三指一沉把起脉来。 陆小桃眼睁睁看着大夫的面色越来越玄妙,眉间越拧越紧,心脏不由一跳。 她试探道:“可,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大夫却道:“姑娘脉象杂乱无章,服散无根,气血失和,情志不畅……” 陆小桃虚弱地打断大夫的喋喋不休: “那我还有救吗?我还能活多久?” 大夫无声将药囊一收,在陆小桃绝望的眼神中拉走了丫鬟,于园内轻声道: “这位夫人无事,只是她年纪到底还小,行房还需节制。 老身一会儿配几副药,你煎着给夫人喝两日就无事了,只是日后,还是需循序渐进才是。” 丫鬟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不懂这大夫与她说又有何用,难不成她一个奴婢还去管主子房中之事? 不过丫鬟转念一想,每晚房中动静确实很大,每每羞的守夜的奴才们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尤其那陆姑娘…… 丫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赶紧将脑海中的暧昧声音甩开,对着大夫忙不迭道: “是,大夫,您把方子给我就是。” 那大夫龙凤飞舞几个大字,而后将纸张递给丫鬟,又道: “不过夫人今日如此痛苦并不全因房中之事。 夫人身子薄弱,冲任损伤,以至经事不调,小腹胀痛,需得好好养着才行,不然日后,怕是子嗣艰辛。” 丫鬟深吸了口气,挤出了一抹笑容送别了大夫,而后手中捏着两张药方手足无措起来。 没有一句话是吉祥话,她该如何阐述给屋内的陆姑娘听。 恰在此时,她肩膀处被人拍了拍,听云转了身,一看原是文蓝。 自那日四宜园内打死了一位丫鬟,正在养伤的文蓝彻底低调了起来。好容易行动自如出来闲逛,却见着一向最蠢的听云站在檐廊下愁眉苦脸。 文蓝知道这丫头被派去伺候了那女子,又见她送大夫时这般模样,便猜出了大半原因。 文蓝故意上前道:“听云,你怎么了?” 听云叹了口气:“文蓝姐姐,我无事。” “你说你无事,可你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可是太子带回的女子出了什么事?若是因这女子伤神,你倒与我说说,我可给你出个主意。” 听云沉吟须臾,还是摇摇头。 文蓝笑着拉过她的手:“我与那女子虽闹了些矛盾,太子却还是要我去教那女子规矩,若是你有什么不好说的话让我出面,倒还好些。” 兴许是这句话让听云双眸一亮,她歪着头打量了文蓝片刻。 文蓝本就长的和善可亲,待人也一向和睦,听闻之前还是京城第一美女沈玉容的丫鬟,怎么也比自己能言会道些。 她低垂着眸想了瞬,踮起脚尖在她耳畔喃喃了几句。 文蓝面上一沉,须臾,嘴角又缓缓上翘起来。 第71章 太子是病急乱投医了 听雨阁的茶水在京城乃是一绝,因其汤色碧绿清澈,入口又浓郁醇厚,一直受沈玉容的喜爱。 她掌心托着一盏温茶,在鼻尖微微摇晃几下,待茶香浮动,袅袅烟气于方寸的空间中绽开,才不疾不徐抬眸瞥了眼对面的女子。 这女子说她这几日都在养伤,今日才堪堪有空来寻自己。 她并没有询问她为何养伤,这世间很多事她都并不在乎。 这女子本不配与她坐在一张方桌上,奈何两年之前崔锐将她要去,成了二人传话的媒介,给了与她平起平坐的机会。 但她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她只关心这女子今日又要说什么。 “姑娘,这东宫近日可不得了了。” “哦?”沈玉容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她其实知晓文蓝会说什么。 她会说,近日东宫来了个狐媚子,勾的太子处处都将这女子带着,日日宠幸,极尽宠爱。 桌子那头的文蓝愤愤道: “姑娘,你可不知,太子不知从何处带回来了个狐媚子。 这狐媚子可将太子勾的魂都没了,不仅失了平日的修身养性,竟还日日笙歌起来,折腾的,折腾的那女子都请了大夫过来,那大夫还好生叮嘱不要闹的太过……” 沈玉容指尖一顿,双眸蕴在茶雾中,让人看不真切她的心思。 “奴婢,奴婢偶然路过太子的寝室,那女子叫声荡的比青楼里的娼妓还要下贱,幸亏奴婢立刻将耳朵笼了去,不然恨不得就此聋了去,这也就罢了,她……” “砰——” 茶盏与方桌接触的沉闷响声将文蓝的话吞了去。 文蓝慌慌望去,就见着向来不喜形于色的姑娘高高在上望着她: “你竟将他人的房中事如此事无巨细的说给我听!你想得到我什么回应?嫉妒?恨?亦或是如了他的愿,立刻将衣衫褪了去委身于他?” 文蓝见姑娘这般反应,立刻缩着脖子摇摇头。 沈玉容冷哼一声:“你去告诉太子,我沈玉容这辈子与他都不可能,手段如此下作不堪,竟也妄想我会喜欢上他,实在是白日做梦。” 文蓝知晓姑娘误会了,忙支支吾吾欲解释着,可沈玉容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从她身前越过,在贴身丫鬟的陪伴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文蓝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忽地好笑的扯了扯唇。 这两年来,她总是这般高不可攀,每每都居高临下听她讲着太子对她的钟情和太子对其他女人的不屑,竟也能在这茶肆中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如今她不过说了太子与其他女人的荤事,她却连一盏茶都不肯呆了。 文蓝叹息的想着,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做她的传话人,她到底被要去了东宫,如今已不是沈玉容的丫鬟了,姑娘拒绝太子之心已炙,她何必自讨苦吃。 还不若去讨好讨好东宫中那得宠的女子,看看能不能分去她半点宠爱。 毕竟,她刚刚与沈玉容所说的,那女子受宠可一点不假,可受宠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大夫不都说被伤着了吗? 若是她能趁此机会博得那女子的信任,将自己成功献上去,兴许也能得一场荣华富贵。 太子后院总有一天会充盈起来,她何必再攀着这个不可能的女子,还不如早做打算。 . 沈玉容气势汹汹上了沈府的马车,待一坐上车厢内的松木坐板,面上哪里还有刚刚的愤懑,只余平日的沉静如水。 若她刚刚不佯装愤怒,恐怕那女子会越说越过分。 她轻垂着眼睫,靛青色衣袖处露出一只白若凝脂的柔荑,她将衣袖轻轻往上拨了拨,纤纤细腕上的白玉手镯映入眼帘,清透晶莹,精美脱俗。 她的贴身丫鬟梅香还以为姑娘真生气了,慌忙哄慰着: “姑娘,您别生气了,太子无非是看您与张大人婚期将近才出此下策。 如今距离您与张大人成亲不到两个月,太子自是彷徨,竟不知都到了这般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沈玉容听罢,面上无波无澜,却还是徐徐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该收下这只玉镯,兴许此举给了他另外意思。” 梅香恍然大悟:“莫非太子以为,您收下了这只镯子便是答应的意思了?太子怎地能这般不讲道理!” 沈玉容无奈摇首,伸出指尖轻抚着腕间的手镯,轻声道: “若他当真是如此想,一会儿我便将这只镯子摘了去,也省的给自己找些麻烦。” “可是姑娘,这只白玉镯对您来说太重要了。 您身子虽不像小时候那般孱弱,可到底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体弱病症,连宫中御医都劝您此生都得小心养着身子,不然,您可有的受了。 这天山神玉制成的手镯依奴婢看也就是投了姑娘的窘迫,您身为丞相的千金要什么没有,不过是因这只镯子对您身子有好处,不然您可不稀亏留着。 您就是一向心善,总是为人着想,受了哪怕一点小恩小惠便记着别人,若是您当真在意,不若也送件物什给太子好了,也算将人情还了。” 沈玉容听罢,水眸忽闪了几下。 如今似乎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讨厌太子这般的心机和城府,也讨厌他如此的下作和手段。 今日种种竟让她有丝喘不上气的窒息之感,若是下次文蓝再邀她,她不会再去,是她的纵容给了他们机会,她如今当收回自己的好心。 梅香见着姑娘似乎将她的话听下去了,心里一松,为了哄她开心,继续逗趣着: “不过昨日奴婢见着太子那女人确实上不得台面……” 谁知沈玉容忽地眼神一凛,抬起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微微昂起了下颌: “那女子也是个可怜人,以后无需在我面前提起她。” 那女子,她如今连多想一次都觉毫无意义。 未来太子的女人何其多,她年纪轻轻便被玩坏了身子,一个注定会凋零的玩物,将她所有的思绪裹了去,只余同情和平静。 她如今对这女子生不出任何关注,也激不起任何情绪。 她不想知晓她的任何事,只希望太子不要再逼她,让她好好嫁人,安稳平凡的将此生过了,来生,与崔衡再次团聚,好好在一起。 第72章 陆小桃三个大字 陆小桃喝完丫鬟喂的药后,躺在榻上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药效果卓绝,等她再次醒来时,全身都舒坦了不少。 谁知她刚醒便见着身边站着一位婢女。 这婢女她自是记得,乃是沈玉容的人,还是被太子点名要到东宫的。 陆小桃以为这人是为挑衅她而来,谁知这女子一改常态—— 不仅暗示自己要保护身子,不能任着太子胡闹,还对她极尽体贴呵护。 此番作态差点让陆小桃以为自己不仅身子病了,连脑子都病坏了。 但看这女子的关心不像作假,陆小桃便也僵硬的应了两声,待她离开后,发了会儿呆,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太子已侧身躺在她一旁,大掌温柔安抚她的小腹。 “醒了,人可舒服些了?” 陆小桃尚还记得自己因何病倒,不由窘迫地双眸乱转,就是不与太子对视。 崔锐也没想到昨晚的胡闹竟让她今日遭了这般罪。 陆小桃毕竟是他的女人,他自没有搓磨自己女人的癖好,心里遂也有些不平静。 却在见着她恨不得躲起来的羞赧神色时,暗暗叹了口气。 他掌心宽大厚实,阳气又充足旺盛,贴在她冰凉的小腹上,宛若覆了一团火。 陆小桃紧拧的眉宇舒展开,不由敞开了四肢任他揉按着。 待他大掌离开时,她心中还颇为不舍。 她懒懒睁大着水眸,眷恋地握着他的手掌: “太子,臣妾经您这么一揉按,刚刚还有十分的不适,如今却只有十分的惬意了。” 崔锐凝着她,一只手任她握着,一只手给她掖了掖两侧的被角,平缓道: “既然身体已无碍,下午便跟着夫子好好读书。” 夫子? 陆小桃惊地从床榻上坐起,“太子真的为臣妾请了夫子?” 崔锐望着她一惊一乍的模样,淡淡道:“不然呢?” 见她一脸呆滞,满面红润,知晓她应是没什么大碍,他干脆扯了件长衫给她披上,抱着她走到外间的书案上。 “孤教你写几个字,免得夫子来了,发现孤的女人大字不识几个,丢了孤的脸面。” 陆小桃乖乖窝在他怀中,听罢,皱着小脸喃喃道: “这世间,太子是除了陛下外脸面最大的。 即便臣妾丢了一点太子的脸面,太子也可以很快找回来,何必来责怪臣妾呢。” 闻言,崔锐瞥了陆小桃一眼,见她一副困惑不解之态,笑道:“巧言令色。” 说罢,将她抱于交椅上一同落坐。 他一只手固定住她,一只手展开浅黄宣纸,执过狼毫,笔走龙蛇,三个飘逸大字“陆小桃”赫然跃入眼中。 陆小桃疑惑道:“这是何字?” 崔锐平静回着:“陆小桃。” 这三个字不知让她想起了哪段记忆,她耳朵上立刻爬上两朵红晕,便连胸膛处都火热起来。 她强装着若无其事,歪着脑袋在那三个大字上瞅了半晌,试图将这像龙又像凤的图案与自己关联起来。 最后她实在作罢,瞥了太子一眼,见他神色温和,一把抢过他掌中狼毫,学着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固定住,可还没触上宣纸,手指便别扭的不听使唤。 她思索片刻,干脆改执笔变握笔,掌心握着狼毫,埋头在宣纸上轻舞飞扬起来。 崔锐垂首望着她左右晃动的脑袋,敛下眸光探向她指间的动作来。 这女子笔尖毫无章法,浓墨勾勒着几许粗直的线条,绘成几栋丑陋不堪的屋子。 陆小桃停顿了片刻,又在茅草屋后划了一道竖直的躯干,而后在其上的枝干处点了一滴微小的黑墨。 “太子,您看,臣妾的画才是一目了然。” 崔锐蹙眉望着这幅被称作“画”的诡异作品,不由调侃着:“你这画的是什么?孤还未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画像。” 陆小桃哼了一声,才不应他这贬低,捏着笔杆指着纸张,扬着眉道: “这便是臣妾的名字。” 崔锐笑问:“哦?这如何是陆小桃的名字?” 陆小桃料定太子不知晓,闻言,微微认真了几分: “太子,您看。” 崔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方方正正、潦潦草草的屋子。 “这呢,便是我们陆家村,我们陆家村几乎都是这样的茅草屋,世世代代在这已经生活了几百年了。” “虽然我们陆家村很贫穷,可我们后山上却种了一棵方圆百里都很出名的桃树。 相传这棵桃树是我们陆家的祖先刚到此地栽种的,为的就是庇佑我们陆家村生生不息,蓬勃朝气,如今确实枝繁叶茂,甚是壮观。” 崔锐觑着她奕奕生动的双眸,忍住掐她一把的冲动:“原是如此,可这跟你的名字又有何关系?” 陆小桃无奈摇首,没想到太子装傻充愣倒有一手。 她指尖点着那根竖直躯干上的墨点,嗓音清朗: “自然有关系,臣妾呢,便是这棵参天桃树上最小的一颗桃子,虽然小,却也是受陆家祖先的庇佑的。” 话罢,崔锐眸光一动,淡笑凝着她的侧颜。 陆小桃讲起这些来简直心潮澎湃,不由想着与太子面对面说,谁知刚侧头便瞥见太子这抹过分柔和的眸光。 她心脏一跳,又忙侧过身去,慌慌道: “太子可有吃过未成熟的小桃子?” 崔锐唇角微翘,笑而不语。 陆小桃不敢去看身后男人温柔的眸光,咽了咽口水,兀自道: “太子是天潢贵胄,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吃到过小桃子。” “嗯?”崔锐意味不明应了一声。 陆小桃惊觉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也不管羞不羞涩了,忙堆了笑脸揽上太子的脖子,双眸扑闪着: “太子没吃过,但臣妾吃过。 那天臣妾实在饿的不行,只觉整个人晕头转向,不知怎么的竟到了那棵桃树下。 那上头饱满多汁的红桃都被人捡走了,只有枝干下坠着一颗小的可怜的青桃,于是臣妾便给它摘来吃了。” 想起那次经历,陆小桃撅着唇: “若不是臣妾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臣妾才不愿意吃那桃子。 那颗小桃又青又绿,摸着不仅有一层刺刺的绒毛还硬梆梆的。 吃起来更是不得了,又苦又涩,把臣妾牙酸的难受了好几天。 后来臣妾才知晓,这种未成熟的桃子不能吃,容易中毒,吓的臣妾就是饿死也不敢吃了。” 崔锐沉默会儿,敛眸问道: “你幼时经常吃不饱饭?” “偶尔还是能吃上饭,就是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 陆小桃如实道,而后叹了口气: “其实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饭,臣妾一个力气很小的孩子,又做不了什么事,自然要少吃点节省粮食。” 其实有时候她也理解她的那些奇葩亲戚,毕竟谁家多了一个不能做事光张嘴吃饭的小孩都不会开心,若是换成她,她自己也不一定做的更好呢。 可谁让那个挨饿的是自己,他们还将她爹娘留下的钱都吞了,她自也做不到体谅他们。 陆小桃刚从回忆中抽身,便见太子的双眸中极快闪过一抹她看不懂的光芒。 崔锐拍了拍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却不知桃树上最小的一颗青桃如今却最有出息。” 出息? 陆小桃差点反驳太子,桃树上那颗青桃不仅最惹人嫌,如今还最苦最倒霉! 不过转念一想,她如今有一万两千六百三十两,手腕上还戴着价值千金的宝贝镯子,怎么不算是没出息,她简直太有出息了! 陆小桃忙不迭的赞同太子,她觉得她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拜太子所赐,不由越发觉得他像一尊散财金佛。 她简直抑制不住心中的澎湃,猛地扑到他怀中,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欣喜着: “太子,您对臣妾真好,您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外,对臣妾最好的人。” 崔锐被她这猝不及防的喜悦逗得无奈,这女子动不动就来这招,可即便知晓这可能是她的诡计,他还是因她的此番行为软了心肠。 他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令他招架不住的话,掌心将她一捞,朝外间走出。 “罢了,先用膳,待夫子来了,让她亲自教你陆小桃三个大字。” 第73章 太子金屋藏娇? 午膳陆小桃其实不是很想吃,早间她喝了一大碗药,如今嘴巴里还都是苦味。 太子似乎察觉到她没什么胃口,遂也没有勉强她。 她囫囵吞枣,脑子里全都是下午夫子的事,不知不觉便疲累着上榻休憩。 即便知晓太子在看自己,可她眼睫还是支撑不住,不过一会儿便紧紧阖上了眼睛。 崔锐坐在一旁默默望了她好半晌,这张脸颊很小,皮肉包裹的极其紧致,连一丝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圆润都无。 从前他只觉这张小脸三分娇艳,七分算计,如今却觉她这五官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艳,勾人的恰到好处。 说她是聪明也好,说她是狡猾也罢,他确实被她这株不一样的娇花吸引住了视线。 明明长了一张祸乱天下的脸,却是生的这般可怜。 他平生从未觉得一个女子可怜,如今,却觉她确实惹人怜惜。 崔锐伸手将她额角抚了抚,此处还残留些许青紫痕迹,那细布取了不过几日,自然还没完全痊愈。 崔锐又坐了一刻钟,见她确实睡意盎然,身子也未有不舒服,起身出了房门。 乌勇亦步亦趋跟着太子出了东宫,恭敬道: “太子,昨晚张大人被一伙人打了。 臣打听了,说是因着张大人见着一位老妇被抢,见义勇为之际被一群贼徒所伤。 大夫说虽只是些皮外伤,却也得好生养段日子了。” 两侧守卫对着崔锐躬身行礼,崔锐摆摆手,踏下石阶,淡淡道: “宵禁时分,竟还有狂徒敢于大庭广众之下聚众行凶。 若是不惩戒,不仅会伤了民心,还会助长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之风。 你去告诉张大人,孤定会抓住这群匪徒,还他一个公道。” 乌勇颔首,郑重道: “是,太子,臣这就将太子的话转达给张大人,张大人听闻后定会甚是宽慰。” 说罢,他急忙躬身退下,向着另一道方向疾驰而去。 崔锐面无表情上了马车,慢悠悠摩挲着指尖的玉扳指,冷声道: “去储秀宫。” “是。”马进应道。 储秀宫外伫着两棵苍劲古柏,一对戏珠铜龙立于台基两侧。 崔锐穿过扇门,于一扇寿字屏风前停下。 他看见皇后正坐于紫檀木镂雕宝座上,后背垫了张黄缎平靠背,身旁的叶嬷嬷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轻敲着肩膀。 崔锐淡淡道:“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掀眸望了眼太子,摆了摆手,殿中之人尽皆退下。 “太子,快过来坐吧。” 话落,崔锐于一旁圈椅上落坐,他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关心道: “听闻母后愁绪不堪,今日身子不适找了御医诊看,不知如今可舒适些?” 皇后不疾不徐捻了捻佛珠,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来:“身子倒是无碍,只是心中沉闷不堪罢了。” 崔锐抬眸望向皇后,嗓音关切道:“可是因何事?” 皇后敛下双眸,叹了口气:“昨个儿,我见到了瑜儿。” 崔锐挑眉,已了然母后叫他来的目的。 他端起茶盏放在嘴边呷了一口,面上不喜不怒。 皇后说罢一直观察太子神情,因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心上一堵。 “多年不见瑜儿,竟长成了大姑娘模样。 如今不过二八,出落的亭亭玉立,如花似玉。 本宫与她闲聊了几句,才知她竟是个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手好琴……” 崔锐嘴角勾起一抹笑:“若是母后喜欢,不若收了做干女儿。” 皇后被讴的不上不下,干脆沉了脸,直接说出今日来意: “我观这姑娘秀外慧中,落落大方,不敢说是比肩京城第一美女,却也是明眸皓齿,貌美如花。” 崔锐放下茶盏,似笑非笑:“母后,您想说什么?” 皇后敛了神色,不慌不忙道:“你已二十有三,本宫要给你娶位太子妃。” 话音刚落,崔锐突地一笑,优雅起身:“母后,儿臣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你,”皇后气的登时站起,怒斥道:“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崔锐收了笑容,对着皇后做了一揖: “母后,儿臣不愿意。” 此话一出,崔锐还以为母后定会如从前般怒不可遏,可她今日却迅速熄了怒火,莫名望向他: “外间都在道太子金屋藏娇,难不成是真的?” 金屋藏娇? 藏谁? 陆小桃吗? 崔锐不动声色,却也并不打算隐瞒此事: “儿臣东宫内确实藏了一位女子—— 这女子身世可怜,历经诸多磨难,养的天性胆小,却还天真烂漫。 儿臣怕她在府中闷的慌,昨日才带她出来闲玩一番,谁知,竟出了此流言。” 崔锐说的如此仔细自不是在与皇后解释,实则是在与皇帝解释。 皇帝自然耳闻他昨日之事,只是父皇今日只字未提,原来竟让母后来试探自己。 皇后确实是应了皇帝的命令来试探太子。 这么多年来,太子身边除了沈玉容外,再无其他女人近身,皇帝和皇后一度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甚至为了他的后院之事,皇后已经歇斯底里过无数次,皆被太子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如今,她这不近女色的儿子竟承认在东宫金屋藏娇,着实让她诧异。 她想起皇帝提起过,她的好儿子为了寻个小贼竟派出了左右卫率。 当时她便觉着诡异,如今细细想来,兴许小贼是假,与那女子有关是真,怪不得瑞昌帝的眼神如此意味深长。 可……可她儿子不是喜欢沈玉容吗? 但马上,她心头又一松,此生,太子可以拥有任何女人,独独不可以拥有沈玉容。 这女子之前乃崔衡的未婚妻子,是邓贵妃格外中意的未来儿媳。 如今因崔衡逝去,邓贵妃不仅失去了优秀的儿子,还失去了满意的儿媳,若是自己儿子娶了沈玉容,她不敢想象邓贵妃会触景伤情到何种程度。 幸好,张束先太子一步请了圣旨,把那女子娶走了。 反正只要不是沈玉容,便足以让她放心。 皇后松了口气,太子妃不太子妃之事在她看来已不太重要。 只要太子后院出现一个女人,自然会出现无数个,太子妃亦是顺其自然之事。 如此想着,皇后露出一抹笑容,调侃道: “太子便打算将这女子如此养着?不准备给她个份位?” 崔锐早在南苑之时便已想好这个问题,她是自己的女人,他自然会安排妥当。 他笑道:“时机还未成熟,儿臣自有安排。” 第74章 古板的夫子 不过未时二刻,陆小桃便被听云从榻上叫起。 “姑娘,夫子来了。” 这两个字宛若一道魔咒,让陆小桃瞬时紧张起来。 夫子她自然见过,从前她勾引一个书生时,就遇见过一个古板的夫子。 那夫子宽脸长须,细眼长鼻,瞥到她跟在那俊秀非凡、才华横溢的书生后面,眉头一拧,招招手,便将他那得意学生叫了过去。 “你怎能和个不正经的女子厮混在一起?” 陆小桃撇撇嘴,她何时不正经了,她又没有勾引他,简直是胡说八道,毫无师德。 但她对此言论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书生被她勾的五迷三道,魂都差点没了,她不相信就因夫子的一句话就给她抛弃了。 但那书生确实因为那夫子的一句话便将她丢弃了。 那书生说,她一看便不是个老实过日子的,若是与她在一起,必定要被人指指点点。 他让她回去家中等着他,待他考取功名,便将自己抬进家中做个妾,长相厮守,自在快活。 此话一出,饶是再多的沮丧都没了,陆小桃冷眼瞧了那书生半晌,潇洒而去。 她怎地瞎了眼睛看上这么个假仁假义之人。 明明前一刻二人还相谈甚欢,夸她淳朴肯干,如今便要因夫子的话否认了她的所有,要纳她为妾了。 她陆小桃才不愿意,这男子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便做这等春秋美梦了。 他继续做,但她陆小桃才不会为他的梦添砖加瓦,就任他继续他的白日梦去吧,她得去找下一个如意郎君去了。 如今看来,她如意郎君这辈子是肯定不敢找了,但戳破她美梦的夫子却是来了。 夫子,夫子,又是老子又是儿子,哪里是她陆小桃能消受的起的。 “姑娘,那夫子可在书房等了您好半晌了,太子离开时特意交代过,杜绝您逃学装病,今日必须要学会书写您的名字。” 名字,名字…… 她不过就是桃树上最小的一颗桃子,太子抬头一瞧便可看到,为何非得屈尊降贵弯着腰去看她那丑字。 她虽是如此想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将衣裳穿起,而后亦步亦趋跟着听云到了书房。 “夫子,姑娘来了。”听云站在书房外朗声道。 “进来吧。” 因这道声音,陆小桃缓缓抬起了眸。 她一直以为夫子便只有男夫子,却没成想,竟还有女夫子。 陆小桃心中的忐忑顿时散了几分,连脊背都不知不觉挺直了起来。 随着听云轻轻推开了雕花门,陆小桃也得以看清女夫子的面貌。 不同于京中贵女们华贵非常的模样,这夫子光是看着脸庞就异常严肃。 长及脚踝的靛蓝色长袍简洁又宽松,明明脸看着只比自己大个五岁,整个气韵却好似半个身子都要踏进土里去了。 陆小桃在这夫子平静的视线中小心翼翼踏进了书房,莫名恐惧的立在女子身前。 石凌旋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将眸光落在这女子的脸上,沉声道: “太子请老身来教你习字懂礼,老身原还想着这是什么个学生竟让太子姿态甚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 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为何她听不懂呢? 陆小桃心头惴惴了两下,思索了会儿,老实道:“学生以后便劳烦夫子了。” 石凌旋挑了挑眉,又在她面上逡巡一刻: “不知太子想让你学些什么? 若是伺候男人的,老身一无所教,若是想学相夫教子、贤良淑德,老身还有些东西可以倾囊相授。” 听云杵在一旁僵着不动,陆小桃更是苦着小脸尴尬着,任谁都能听出这女子话中的不善之意。 她分明是在讽刺自己是个靠美色上位的女子,嫌弃自己不是个相夫教子,贤良淑德之人。 若是旁人,她如此说,陆小桃骂回去便是。 可这人是夫子,陆小桃便是再不知礼,也知道得尊师重道。 她快速思忖着该如何反驳,可那一串的不堪之词到了嘴边还是吞进了喉里。 陆小桃敛着眸,琢磨了片刻,还是老实道: “夫子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 小桃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晓要乐学善思,尊师重道。 太子亲自来请夫子教导小桃,兴许也是因小桃蠢笨不堪,不堪大才,便只有夫子能打磨成玉的缘故。 师者如舟,千里不怠,小桃一定会在夫子的教导中,行以致远。” 说罢,她将头颅轻轻一垂,却好半晌都未听到夫子的回话。 再抬头时,便见女子若有所思,拧着眉头对她一字一句道: “《弟子规》有言,话说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难道你不知晓?” 她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晓这些。 想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石凌旋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巧言令色,不堪入耳。 今日,老夫教你的第一课,便是女子的德行之课,温默内敛,闭口不言。” . 崔锐日入酉时才回东宫,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书房。 听云恭敬地将陆姑娘今日学习情况,事无巨细地讲给太子听。 当说到那夫子要求姑娘寡言少语,静默内守时,听云顿了一刻,并未发现太子有丝毫异常,她便继续道: “那夫子说,若是陆姑娘多说一句讨巧之言,便罚她抄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 如今陆姑娘已经被罚抄一千遍,正在房中奋笔疾书呢。” 崔锐颔首,淡淡道: “她用膳了没有?” 听云摇头:“姑娘今日才刚学会自己的名字,书写还不太熟练,加之又被夫子罚抄一千遍名字,气的晚膳也不吃了,说如何也要抄完不能让夫子看扁。” 崔锐拧了拧眉,光是听她这回话便知晓,她是一点没将那夫子的言行学习了去。 不过须臾,他眉间又悠悠舒展开: “知道了,下去吧。” “是,”听云应了一声,想起姑娘交代的,犹豫片刻,又道: “太子今日歇在何处?” 崔锐眸光一敛,摆摆手,冷声回: “孤今日宿在书房。” 听云听罢,恭敬退了,而后立刻小跑着进了陆姑娘的寝屋。 第75章 屉奁中的画像 陆小桃自宿在太子寝殿后,便一直未搬回自己的厢房。 此时,她正埋头坐在案前,双眸聚精会神地看着笔下的字迹。 不可否认,下午那女夫子话说的粗糙,可却也有一番道理。 尤其她说她的字迹丑陋不堪,犹如狗啃一般,她当时还兀自不服气,将字帖拿了房中一对比,确实不堪入目。 她不由又想着上午太子那手矫若惊龙、遒劲有力的笔法,竟生出了些想让太子教导自己的念头。 她便厚着脸皮让听云去邀他来房中,谁知听云却说太子今日要宿在书房。 书房隔间的床榻又窄又小,有太子寝殿的金漆木雕拔步床宽敞? 外加书房床榻上冰冰凉凉,空空荡荡,有抱着软香温玉的自己享受舒适? 太子可真会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陆小桃知晓他这是在拒绝自己,以为自己在邀宠呢,他也不想想,自己如今身子不适,如何去邀宠呢。 她便也不再想此事,只将全部注意放在笔下。 又抄了近半个时辰,陆小桃却越写越没劲,不仅三个大字越来越歪扭不说,她竟因自己的丑字生了烦躁之感。 她生的如此动人,字怎能如此惨不忍睹。 遂陆小桃想请教太子的念头越来越深。 “听云。”陆小桃鬼鬼祟祟叫道。 听云匆匆跨进屋内,疑惑着:“姑娘,怎么了?” “你去打听打听太子如今可在书房。” 听云虽觉得此举实在冒昧,可主子的吩咐她自然不敢推却。 一盏茶不到,听云立在陆小桃身前如实道: “姑娘,太子如今正在书房呢。” 书房她熟悉的紧,陆小桃轻车熟路便立在了书房外。 马进见她怀中抱着鼓鼓囊囊的宣纸,其上还有看不懂的大字,刚疑惑想开口,便见这姑娘凑到了眼前,机灵着说道: “马大人,您快与太子通报,就说小桃有事求见。” “她能有何事求见?”崔锐头未抬,平静道。 马进拧眉思索,不确定地猜测着:“兴许是陆姑娘思念殿下了?” 崔锐掀起眼帘,淡淡回道: “你跟她说,孤处理完公务便去看她。” 陆小桃听罢,心想着这如何行,可又怕耽误了太子的正经事,侧身望了眼灯火通明的书房,只能兴冲冲的来,灰溜溜地回去。 太子公务繁忙,她自不可能为了等他而放弃惩罚了。 她被夫子罚抄一千遍自己的名字,从申时开始直到戌时才堪堪完成,而这时,她右手都已酸的提不动了。 看着桌案上凌乱的纸张,她打起精神将其一张张整理折叠好,直至书案上整齐如一才松了口气。 这份她一笔一画抄写的书纸令她珍惜万分,她足足写了一千遍陆小桃,也足足念了一千遍,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这么与众不同过。 于是抱着十分珍重的念头,陆小桃将其小心放在了书案下册的屉奁中。 屉奁内放置了一幅卷轴画,似是极珍重似的,用一根玄色扎带细心缠了一圈,又像是不久才拆过或是为了方便随时浏览,所以扎带上面并未打结。 陆小桃本没有要看的想法的,因着屉奁被这卷轴画占了大半,而一千遍名字的宣纸又厚又多,她便想着将自己的宣纸放在屉奁最下面,将这轴画压在她的名字上。 她两只小手将画轴小心拿出,谁知那扎带竟因着她的动作松了开来,一卷长画猝不及防散在她手中。 她一惊,生怕弄坏了太子的宝物,忙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却因余光中瞥到的光景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绝美女子的面庞,侧脸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墨发上的牡丹甚至不及她一寸光华。 她身后是漫天的嫣红,原是花朝节那日,这女子与一众贵女于枝干上挂绸祈福,忽地回眸,贝齿带笑,惊艳时光。 陆小桃脑子一片空白,连下一步该做些什么都差点忘记。 她怔怔望着这幅画像良久,画上的人物差点被她的泪水沾染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卷起画轴,缠上系带放置于屉奁中。 又呆呆沉默了会儿,才深吸口气,将宣纸往书案上一放,安静地洗漱上了榻去。 她倒没有多想,其实她也不敢多想。 早在南苑之时她还亲耳听到过太子对那女子表明心意呢,如今在太子的寝殿中发现心悦女子的画像亦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早就知道,太子对自己好不是因他喜欢自己,而是因他的修养,是因他男人的胸襟。 到底是太子,是诗书礼堆出来的气定神闲,钱权贵养出来的品貌非凡,自不会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搓磨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她不应该为此而难过,一颗青桃得了阳光雨露的庇护,怎能因他喜爱的是更广袤的嫣红,而滋生出嫉妒和独占的念头呢。 这不仅对其他人多有不公,这亦是自取其辱。 那阳光雨露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秒都是福泽,若是生了不该生的想法,舍弃自己不过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因为君恩总是寡淡又无情。 陆小桃迷迷糊糊睡着时,眼泪兀还流着。 她当真成了那弱不禁风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了。 明明她从前最讨厌的便是这般的女子,明明样样都有,却因摸不着看不到没有意义的事儿愁眉苦脸,哪像她,生怕脚步停一秒就会因没有吃的饿死家中。 她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半梦半醒中,身侧的床榻一沉,带来一阵熟悉的龙涎香味。 陆小桃极快地抹去了眼泪,缩着躲进锦被之中,不想太子看见自己这般窘迫的模样。 崔锐刚洗漱上榻,便发现了她的异样,身子倾上前去,嗓音平缓道: “怎么了?” “烛光太亮了,刺眼睛。”陆小桃闷闷回着。 崔锐闻言瞥了眼隆起的锦被,侧了身子将烛火一吹。 屋内霎时一片漆黑。 陆小桃这才从锦被中钻出,一言不发便往太子怀里一埋。 崔锐莫名望着这女子,这女子在他怀中不过沉默了半晌,便仰起头贴在他的唇上。 寂静的夜色中是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 崔锐握住女子做乱的手掌,哑声道: “孤已知晓你的思念之情了,只是你身子还未恢复,早点睡吧。” 陆小桃闻言,只用力将他手挣脱开,顺着长衫而下。 崔锐忽地拧着眉,斥道:“别胡闹。” “太子明明想说,就是要让小桃胡闹。” 黑暗中,他明明看不到陆小桃的脸,却仿佛看到女子半撑着身子,半魅半撩的对他勾着眼梢。 如只没有骨头只有闷骚的狐狸精,突然跳进他的锦被,对着他致命处咬了口,吸夺了他所有的精气。 他胸膛猛烈地起伏着,手掌似被这想象的一幕幕激的青筋直跳,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着。 不知过了须臾,他终是没忍住抚上她的头颅,任着这只狐狸精肆意妄为。 黑夜沉寂,他平缓着呼吸紧紧将她揽在怀中,凝着她的睡颜,一言不发的睡去。 第76章 东宫日常 翌日,陆小桃卯时不到便被听云拉起洗漱,这女子在她耳畔喋喋不休: “姑娘,夫子说让您卯时三刻拿着一千遍名字准时出现在书房内,不然今日就罚您抄写《女戒》十遍。” 陆小桃边喝着药,边皱眉问道:“女戒是什么?” “是一本教导女子相夫教子的书籍。” 一听便知腐朽不堪,抄三遍岂不是要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臭。 陆小桃登时伸出手来将鼻子一捏,极快地将药汁灌进嘴里,拿着锦帕擦了擦唇,手将书案上的宣纸一够,快速跑去了书房。 石凌旋掌心接过陆小桃恭敬递上来的纸张,一张张细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竟看了一刻钟,直至最后一张,她将这一摞往书案上一掷,不悦道: “笔压不稳,字形飘忽,字如其人,一看便知虚荣松散。” 陆小桃郁闷地咽了咽口水,她昨日才识字呢,如今写一千遍自己的名字已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但她马上打起精神,兴致昂昂道: “夫子,学生知晓了,学生定会在夫子孜孜不倦的教诲中悬梁刺股,更加努力才是。” 她话音刚落,便见夫子无奈摇首: “褥子不可教也,竟将老身昨日教导忘个精光,便罚你将静默内守抄一百遍。” 陆小桃惊愕地苦了小脸,她今日本想请教夫子江南是何地方,可却被夫子打乱了心绪。 静默内守可比陆小桃难写多了。 静默内守的陆小桃…… 静默内守的陆小桃? 这几个字如何能关联在一起? 石凌旋的眸光在她愁苦的小脸上转了一圈,不知怎地想到了昨晚在书房外看到的情形,不由意味深长道: “若是你把花言巧语和花枝招展的时间花在读书习礼上,恐怕也不会无拘到此地步。” 陆小桃眨巴了下双眸,她没有听懂夫子说的意思,但她记下这句话了,等太子下朝后她便去太子那答疑解惑。 东宫另一侧议事殿内,崔锐坐靠在太师椅上,神色平静地听着于子慕温声道: “近日京城内出了一桩奇事,城东绸缎庄子的布料不知被谁一扫而空,害得习惯了锦衣华服的京中贵人们怨声载道。 谁知当晚,那些人的府中竟被小贼光顾,虽值钱的物什都还在,可显眼的物件皆是没了踪影,简直奇耻大辱。 臣当时也只当是一件趣事,不过左耳过罢了,谁知今日,那后续竟又来了,太子可知是发生了何事?” 崔锐撩起了眼皮,漆黑的眸中泛着一团清幽的沉静。 “哦?不知是何事让于大人这般惊诧?” 于子慕徐徐起身,含笑的眸光注视着太子,恭敬作揖道: “那被盗人家的书案屉奁中,竟都被塞了一条血书,上面赫然写着—— 杀害容王的凶手还活着,就活在皇庭之中。” 话音刚落,崔锐扬了扬眸。 些许暖光从窗棂的缝隙中渗入,斑驳的光影让他的面容一半沁在金光中,一半浮在暗影里。 男人隐藏在阴暗中的双眸无声地望着于子慕,唇角微勾,温声道: “似傻如狂,言行负加,冥顽不灵。” 于子慕听罢,薄唇一抿,摇头失笑: “臣之前亦听闻过一则趣事,相传有一富贵书生心怀壮志,一日却因父母无端逝去心智失常。 往日温文儒雅如今粗鲁狂妄,往日谦逊谨卑,如今傲慢非常,不过是露了本我,现了天性罢了。 可这疯者却诳言乱行,不可自持,自以为真理,却扰了天道。 此病态,别说太子,就是陛下,便是天下百姓都不容。 如今第一个不容他的,便是被那疯者偷了物件的富贵人家。” 陆小桃听闻太子回府后,心头揣着疑惑赶往了议事殿,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此处,雄伟壮丽地竟让她心头一怯。 殿内的崔锐与于子慕正在悠悠品茶,于子慕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打趣道: “今日我去看过张大人,这小子如今虽任了一品上将,还是掩不住的乳臭未干之气。 躺在榻上形容狼狈,不忍直视,不知又是惹了什么麻烦,竟好意思拿出这番拙劣理由搪塞众人。 今日朝上之时,便连陛下都满面质疑,欲言又止,殿下可得给他作主,连臣看了都不忍心。” 崔锐淡淡颔首:“放心,孤已命人排查,定会为他作主。” “如此也好,”于子慕潇洒起身,“今日臣也叨扰够了,便先告退了。只是不知下次来东宫,可否还是去与书房商议要事,臣怕冷,这议事殿许久未用,怪阴森的。” 崔锐瞥了眼满脸打趣之意的于子慕,摆摆手,这男子立刻有眼色地退下。 谁知刚跨出门槛,便见着门外站着一位美貌非常的小娘子。 他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对她颔首,而后飘然而去。 陆小桃莫名望着这位气态不凡的男人,他又不认识自己,为何一副很熟稔的模样,还对自己打招呼? 但她很快便被出现在门外的男人吸引了视线,陆小桃欣喜道: “太子。” 崔锐闻言,缓缓抬头。见着立在不远处的女子,并未对她的出现表现丝毫诧异,抬脚朝她走来,目光落于她怀中的书纸上。 他走近抽过她指尖攥着的纸张,徐徐放于眼前展开,而后将双眸探向纸上的笔迹,须臾,颔首笑道: “虽还潦草杂乱,却比昨日那幅图画进步许多。” 陆小桃听罢,双眸熠熠生辉: “太子说的可是真心话?” 他将她怀中其他纸张皆放在眼前看了看,一边走一边温声道:“确实不错。” 此话一出,陆小桃只觉整个人都要兴奋地跳起来,恨不得从城东跑到城西,再跑到东宫。 她小心瞅了眼太子的神色,确认他面上并没有调侃或是其他,而是真心夸她有进步,便得意洋洋道:“臣妾早就说过,臣妾十分聪明,不管是什么,臣妾都学的很快。” 崔锐瞥了眼这自娱自乐的女子,也不理她,只迈着轻缓的步伐兀自走着。 陆小桃紧紧跟着太子,又道: “太子,今日夫子说的一句话臣妾不懂,她说臣妾若是将时间不花在花言巧语或卖弄姿色上,便不会像如今这般无拘?夫子这话是何意?” 崔锐无声用余光望了眼她,无意中于她唇上多停顿了几刻,眸子一闪,徐徐收回视线沉声道: “她是让你谨言慎行,懂礼知羞,孤觉得她说的没错。” 哼! 陆小桃愤愤不平地瞪着太子,见他快要消失在眼前,又急忙跟上。 却见东宫兽门处步履匆匆跨进一名小厮,那小厮见到太子忙不迭躬身,而后双手捧着手中的楠木锦盒,恭敬道: “太子,这是沈丞相的千金沈姑娘特意送给殿下的礼物,特让奴才亲自交给殿下。” 第77章 别扭的二人(1) 沈丞相的千金在陆小桃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 陆小桃凝神望着小厮手中的楠木锦盒,其上雕刻的繁复兽纹和云纹一看便知尊贵异常。 连装礼物的盒子都这般不凡,何况是锦盒内的东西? 陆小桃紧张地盯着锦盒,视线中,她见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缓缓抬起,优雅将盒子接过。 陆小桃眼眸微微下垂,余光落于东宫一侧的流云亭内。 “孤知晓了。” 陆小桃听到太子温声回道,她仔细揣摩,发现这道嗓音中并没有惊喜与兴奋,这让她的心不由舒服了几分。 崔锐手上托着锦盒,走了几步见陆小桃并未跟上,淡淡道: “你还愣在那干什么?” 陆小桃立刻清醒,低着头颅急匆匆跟上,可直到书房,这女子除了眼珠子时不时闪烁一番,就跟个木楞似的。 崔锐拧着眉头望向呆站在原地杵着一动不动的女子,有些不悦: “怎么忽地便痴了?” 陆小桃立刻傻笑一声,深吸口气,于一旁圈椅上落坐,而后眸光挑向被太子放在案上的锦盒,试探道: “这锦盒一看就很值钱,太子便不好奇里面是什么?” 这乃紫檀木耄耋纹方盒,盒盖上镶嵌着各色走兽嬉闹的画像,典雅奢华,可对崔锐来说不过是平常之物。 他平静揭开,却因盒内之物扬了扬眉。 一只温润细腻的和田玉扳指静静躺于盒内,外壁精铸一圈浅浅云纹,清澈如水,素净宜人。 陆小桃脸上一白,这玉扳指质地肯定是比不上太子手上戴的这只的,可这玉扳指却是那女子送的,对于太子的意义自然不一样。 玉扳指是贴身之物,亦是时刻赏玩之物,低眸间,休憩间,思索间,无一不是细细摩挲着韘面,少不得会想起送此物之人。 陆小桃当时便是因着这抹想法,才将太子赐给自己的玉扳指重又送给了他。 不仅是因着她确实身无分文,买不起与太子相称的礼物,亦是因着她想让太子记着自己,想着自己。 如今,陆小桃只觉可笑,这天下的聪明女子如此之多,却都被她碰上了。 她见太子眸光平静,可视线却在其上停顿了一刻。 她不断劝慰告诫着自己,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紧握了起来,指尖陷进掌心中强烈的刺痛一阵阵袭着她的心脏,酸的她呼吸滞顿。 为着眼不见心不烦,她干脆别过了脸去。 “马进,”崔锐唤道,抬手将锦盒递给马进,“将此物收好。” 马进立刻小心接过,恭敬地退到一侧书架旁,将其轻轻放于顶上一层,一切妥当后,安静退下。 书房内又只剩下二人,崔锐凝着神游天外的陆小桃,薄唇轻启: “昨晚不是还十分熟稔热情,怎么白日却成这副德行。” 陆小桃被这话惊地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忙转过脸去,却见太子正促狭望着自己。 她在这抹眼神下脸上一红,窘迫道: “夫子教我静默内守,臣妾只是在践行夫子的教导罢了。” 闻言,崔锐挑了挑眉:“可惜,夫子注定要失望了,你却是与这个词哪哪都不沾边。” 瞅着太子揶揄的眸光,陆小桃随意往他指节上一瞧,男人拇指上依旧戴着自己送的玉扳指。 她心情不由由阴转明,嘴角勾着笑,连胆子都大了几分。 她从圈椅上起身徐徐走至男人身侧,在他似笑非笑的眸光中让着臀先触上他的大腿,见太子并未排斥,得寸进尺,整个人顺势陷进他的怀抱。 男人凤眸微扬,不多时,耳畔便袭上一道浅浅的热潮。 “太子难道不喜欢小桃这副模样?” 崔锐漫不经心地将眸光落至窗棂外,亦不知说的真心话还是实话: “你是孤的女人,只要你乖乖听话,即便你不是这番模样,孤亦会照顾你一辈子。” 此话让攀在他脖颈上作乱的女子一顿,她灵光一闪,小心道:“太子是不喜欢小桃这副模样了?” 崔锐本不想做答,可看着女子那小心翼翼的双眸探向自己,他罕见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嗓音淡淡: “小桃,孤虽对你没什么要求,可既然孤将夫子请来,便是希望你成长为一位姿态大方、知书达理、端静纯良、克娴内则的女子。 你看看你如今,手上捧着价值千金的瑰宝,却坐在孤的腿上浪费光阴,明日夫子问你今日,你会不会满脑子都是与孤在书房如何亲昵?” 崔锐声音不疾不徐,可从他嘴里每吐出一个字,便让陆小桃的心沉上一分。 话落后,男人怀中的女子已经四肢僵着一动不动,崔锐无奈摇首,垂头望她: “还不快从孤的腿上起开,去完成夫子交给你的课业? 以你这番三心二意,无拘懒散,未来成何体统?” 书房内静了片刻。 “怎么?孤如此说,你便不高兴了?”崔锐睨着她一言不发的头颅,心中因她这安静不悦起来,若是以往,她早就该喋喋不休反驳他,今日这无声的反抗实属罕见。 他刚伸出大掌欲将她下颌抬起,便见着女子扯出了抹淡笑昂起头颅,凝着抹一看便知不是发自内心的乖巧,安静的从他腿上挪开。 崔锐怀里一空,他轻轻眯起双眸,黝黑的瞳孔平静无波,似一潭深泉高深莫测又令人不敢琢磨。 陆小桃兀自往圈椅上一坐,将放在方桌上的课业平展开,手上握着银毫笔,神色专注。 其实她今日不过是第二日认字罢了,虽认得不多,可陆小桃和静默内守这六个大字却是熟稔的很了。 书房内一时只有笔墨于纸张上的划动声响,兴是头顶的视线实在不容忽视,忽地,陆小桃眸子一闪,抬眸望向一言不发还在凝她的崔锐,不知怎地下意识问了一句: “若是有一日,让太子在小桃和沈姑娘之间选一个做太子女人的话,太子会选谁?” 其实陆小桃刚问完这句话便后悔了,此事是她思虑不周全,没成想不过大脑竟脱口而出了。 她刚想打自己小脸一下将此事揭过,便见着男人眸光倏地冷幽起来,眼神里噙着显而易见的冷厉: “小桃,以后不要再问孤如此自取其辱的问题。” 第78章 别扭的二人(2) 读书的日子没有陆小桃所想象的那般枯燥,夫子既然喜欢静默内守,那她便静默内守好了。 她一颗青桃不管是在阳光明媚之下,还是在阴雨密布之中,只要能给她时日活着熟为一颗饱满结实的蜜桃,即便要她揉成一团水,她也可以碾碎自己,蜕成一盏酱汁。 石凌旋对她的改变似乎颇为讶异,一连五日,都未再对她惩戒,便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起来。 这日,她望着座下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庞,继续讲道:“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夫子,这是何意?”陆小桃不解道。 石凌旋笑了笑,平静解释:“以貌美勾来的宠爱,皆会因容颜老去,尽皆消失。” 陆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了然道: “原是如此,那只能趁着美貌还在之时,能勾点是勾点了,如此,老了还有些念想。” 石凌旋并未为这大胆之言而有不悦,只是失笑道:“你倒是想的通透,只是女子还是合该落落大方、谦卑有礼,譬如沈丞相的千金,京城第一美女沈姑娘。 那便是一位绝代佳人,是天下众多男人的梦寐以求,亦有貌美,亦有才情,既是夫妻,又可是知己。 你嘴里的勾只是欲望的勾人,入不了心,时日渐短还算新鲜,时日一长,拾之乏味,丢之可惜,一件物什,到底可悲。” 陆小桃默了片刻,忽地道:“我可不相信世上所有男人都将沈姑娘放在心上,这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眼缘,是缘分,是相处,肯定有男人不屑于她的美貌,不关心她的才情,只随着自己的心找个喜欢的姑娘。” “嗯……”石凌旋勾唇,斜眼望她:“不找她找个小妖精?” 陆小桃撇了撇嘴,便听夫子继续打趣道: “你说的可能是个男人,也可能不是个男人,却终究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哼! 她总有一天会找到不喜欢沈玉容,只喜欢自己这种小妖精的男人。 到时候她要迷了他的眼,夺了他的心,勾了他的魂,让他从呼吸到一切都是自己,待他累了,她便与他讲讲四书五经,天下轶事,讲讲她的从前,她的未来,让他既是怜惜又是憧憬。 她还想问夫子江南是何地方,可夫子已在她愤愤不平的间隙摇首离开了,无奈,这计划又只能搁置,便只能明日再问。 下午时,陆小桃又重新温习了一遍夫子所教的内容,将字帖与自己的札记小心整理出来,刚准备放于屉奁,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小脸一愁。 她终日住在太子的寝殿总归不是长久之事,这五日,太子日日宿在书房,倒显得她有些不讲道理起来。 他毕竟是太子,哪有自己占了人家寝殿反而让主人宿在书房的道理。 陆小桃知晓还是该自己主动些,便命着听云将自己的物件都搬至了最初来东宫的厢房。 厢房虽不比太子寝殿奢华,却也别有一番舒适自在,她将自己抄的那一摞纸张都藏在书案下的屉奁中,书案上又被收拾得整洁有序,一看便赏心悦目。 陆小桃颇为满意,一下午除了呆在屋子里,哪都不去。 她确实很聪明,是连夫子都夸赞的聪慧。不过才几日,她便已会了五十个字,而且个个都写的不错,尤其是江南二字,石凌旋更是对她赞不绝口,刮目相看。 待她字练完后,陆小桃已经累地没精打采了,却还是坚持将每个字字正腔圆读了一遍,这才随意用了些膳食,将一碗汤汁咽下,洗漱一番上榻休憩,不多时,便陷进了梦乡。 这几日她总是做梦,不仅梦到了死去的爹娘,竟还梦到了一位样貌清秀的书生。 那书生着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简陋长衫,眸光总若有似无地向她扫来,这让她倍受煎熬和折磨,她讨厌那束诚挚的视线,倒显的自己庸俗和自私起来了。 不过她确实庸俗、势利、自私,因为她抛弃了他,狠狠将他丢弃了。 她不敢回头,亦不敢去看,她生怕抬起指尖指着他,将自己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身上,再来一句: “你只是因没见过比我漂亮的女子才如此钟情于我,待你见了沈玉容,你便不会再喜欢如此粗鄙不堪的陆小桃了。” 她在那人失落绝望的视线中疾跑而出。 她不停安慰自己,她的做法是对的。 她如此贫穷,靠种地打猎为生,他家中更穷,还有一个盲母需要照顾,他变卖了所有家产才得以给母亲治病和供自己读书,哪里,哪里还有精力琢磨自己与他的未来。 他不过就是长的好看些,他不过就是读书好了些,他不过就是人品端正了些,他不过就是善良了些…… 她已许久没想起过他,都快差点忘了,自己也曾被一个人真心爱过。 她不想束缚在过去,不想被他缠着。 离开吧,离开吧…… 便连梦里的他都很尊重自己,竟真的转过了身,只留一道颀长温润的身影。 陆小桃松了口气,翻了个身继续睡。 莹白的光影中,她竟又梦见了张束,他说,他会带她离开京城。 倏地,她被一头幽幽透着寒光的猛兽盯上,这熟悉之感让她后背一凉,猛地睁开双眸,待看见面前之人时,惊愕道: “太,太子?” 厢房内昏暗的光影中,崔锐负手而立凝着她。 他在她冒了一圈薄汗的小脸上顿了片刻,扣在身后的手指悠悠掐揉着玉扳指,嗓音淡淡道: “做噩梦了?” 陆小桃伸出手背将面上的汗渍抚去,下榻踩上两只绣鞋,徐徐走近福身道:“是,臣妾刚刚做了噩梦。” 她从前从未对自己行过礼,今日倒是第一次。 他打量了她片刻,眸光顺着她洁白的耳垂一路而下。 陆小桃自然感受到了头顶那道灼热,已了然今晚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她暗暗叹了口气,盈盈起身,小手环上他的腰肢。 只是静默内守四个字的威慑着实很强,平日倒没觉得,今晚才发觉这四个字,竟深深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 明明她已汗如雨下,唇瓣却被下牙咬着渗出了薄薄的血渍。 寂静的夜色中只有架子床摇曳的声响,再无其他。 云歇雨散时,她努力忽略在她面上不断逡巡的男人眸光,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时,他突然抽身离开,扯过长袍,大步而去。 第79章 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陆小桃横躺在榻上,面颊上的余热随着夜风的吹拂渐渐消散。 待身子上泛起阵阵凉意,她才抬了抬倦懒的指尖,将衣襟拢在身上,无暇思索其他,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陆小桃全身都倦怠不堪,腰腹处熟悉的酸胀,和小腹处的坠痛提醒着自己月事要来了。 从前她月事倒是一切正常,虽偶尔也有些不适,皆在她承受范围内,自出狱后,每次来月事,都如在阎罗殿里走了一趟。 “姑娘,快起来用膳吧,今日厨子竟给您准备了四物汤,这汤里啊有人参、白术、茯苓及干草,最是补血益气,滋胃健脾,奴婢已经给您舀了一碗凉着了,就等您呢。” 往日陆姑娘对这吃的极为热情,今日听云说了好半晌都不见陆姑娘的声音,不禁激起听云的好奇,她上前撩开帘幔一看,竟见着陆姑娘唇角苍白地摊在榻上。 陆小桃无力地迎向听云的视线,虚弱道: “我月事来了,去帮我准备东西。另外与夫子说一声,今日我不能去了,得告假一天。” 听云立刻伶俐地去了,回来时,竟还带了一位丫鬟,那丫鬟陆小桃认识,是沈玉容的人。 在这个时候看到与沈玉容相关之人,即便这女子与沈玉容已不是主仆,却还是让陆小桃别过了身子去,隐隐有抗拒之感。 听云无辜地望向文蓝,文蓝却笑笑,吩咐道:“听云,你去准备些热水,我帮着姑娘收拾一下。” 听云沉默,却在看着榻上女子憔悴的面容时,点点头。 文蓝见听云走了,又将眸光落于陆小桃身上,倾身将她身上的锦被捂好,柔声道: “这女子一生就是伴着疼痛而活着的。不仅有破瓜之痛、生子一痛,还有每月的月事一痛。即便是身子康健的女子,每月那几日都会虚弱乏力,何况像姑娘这般一看就柔弱不已的小娘子,更会吃尽苦头。” 陆小桃抿着唇,两片唇色比之身上月白色中衣还要惨淡上几分,更别说此时还渴的起了一层干皮。 文蓝叹了口气,走出外间倒了盏温茶,而后撩起帘幔走来,嘴上还在兀自念着: “也不知这听云是如何照顾姑娘的。女子月事来时,应将这热水,红糖水与其他物什一并备好,谁知她竟就这样任着主子躺在榻上痛着,笨手笨脚的。” 说罢,她将陆小桃轻轻扶起,递上茶盏,汩汩温热的清水浸入喉间,顿时解了陆小桃几分烦躁。 她终是能从身子不适上分出些精力望向女子,淡淡道:“这盏清茶确实好喝,只是你为何会在此处?” 文蓝早已将一切烂熟于心,笑道: “奴婢刚刚在膳堂帮忙,谁知却见着听云手忙脚乱从此穿过。奴婢生了几分好奇之心,上前一问才知姑娘承受着这般苦痛,奴婢看听云心慌意乱,害怕她伺候不周,便跟着过来了。” 陆小桃听罢微微颔首,虚弱地笑了笑: “你倒是有心了,不过东宫秩序森严,井然有序,莫因我误了你的正事。” 文蓝敛下眸子,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地双膝跪倒在地,眸中溢着坚定之色: “奴婢,奴婢想伺候在姑娘身边,愿为姑娘尽犬马之劳。” 兴是生怕这女子不同意似的,她紧张道: “之前那事是奴婢的错,奴婢被猪油蒙了眼睛,有眼不识泰山,所以才做出那般蠢事。 奴婢养伤的日子里,已经想清楚了,反正都要在东宫伺候人,还不如伺候最受宠的,主子有吃的,奴才也能有口汤喝。” 陆小桃没有因她的话生起什么波澜,却因她嘴里那句“最受宠”一词唇角一勾。 这笑无丝毫得意,只是好笑罢了,东宫就只她一个太子的女人,即便再不受宠也是最受宠的。 她已知晓这女子的意思,这女子不想只做个籍籍无名的丫鬟,她想人前显耀,想扶摇直上,不甘心只做个奴婢。 野心勃勃,又坦然自若。 只是多么可惜,她做不了这女子平步青云的阶梯,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已无力托起另一个人的期盼。 何况,这可是沈玉容的人。 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身边的人又岂是简单之辈。 她总有一天会离开京城,在离开京城之前,她想清净些,简单些,如今她已没了放浪形骸的兴趣,不想再失去本心。 陆小桃敛眸笑道:“你既如此诚心,从前一事我便也不计较了,只是其他事,我却不能应允,你走吧,我准备休息了。” 说罢,陆小桃摆摆手,为了表明决心之炙,干脆撇过了脸去。 文蓝咬了咬牙,知道今日并不是说此事的最佳时机,忙接话道: “姑娘,奴婢不会放弃的,总有一日,奴婢会让您感动。” 她也颇为干脆,说完话后利落而去,见着急匆匆而来的听云时,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昂然而去。 听云并未多想什么,进了里间搀着陆小桃收拾了一番,给她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扶着她在榻上躺下,见姑娘安静睡去,才悄悄离开。 书房外,石凌旋在马进的恭请下跨进门内,抬首便见着太子正淡笑望着自己。 崔锐将手中公文叠放在一旁,温声道:“夫子随意就是。” 石凌旋优雅落座,有礼道: “不知太子找老身是有何事?” 崔锐面上噙着温雅之态,平静道:“孤听闻夫子教导学生劳心劳力、兢兢业业,实是感怀。” 石凌旋扬眉无奈:“太子倒是折煞老身了,陆姑娘十分聪慧,老身倒并未费什么心思,只是陆姑娘的心性与旁人不同,需得花时间矫正罢了。” 闻言,崔锐敛眸轻笑:“形色天性也,她既不是大恶之人亦不是大善之人,何必让她磨了天性,悯然于众人。” 石凌旋听罢,似是颇感讶异,忽地笑道: “万事可变灭,天性难推迁,殿下无需担忧。只是需得压一压她的性子,让她有所收敛,待她明了是非,懂了礼数,天性尤在。” 见太子笑而不言,石凌旋竟升起了一丝打趣之意:“听闻陆姑娘今日身子不适,让着丫鬟告假一日,太子可知这是怎么了?” 崔锐眯了眯眸,两指相叠,于桌案上沉沉敲打两声。 第80章 她如此用心骗着自己 月事前两天总归是难受不堪的,尤其是腰腿似被板斧凿成了两段,如坐针毡,寝不安席。 但陆小桃却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企图用昏沉之态躲过这段困窘。 耳畔似乎听到听云叫了声“太子”,到底太模糊了,她也不太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身侧床榻之上涌上了一股暖流,却是比她的小腹还要汹涌。 陆小桃迷茫地睁开水眸,待看见面前之人时,轻声唤着:“太子……” 崔锐大掌摸了摸她的额头,凤眸落在她憔悴的面上,柔声回应这女子:“孤吵醒你了?” 陆小桃抿着嘴唇摇摇头。 崔锐钻入她的锦被,将她一揽入怀,大掌摸上她的肚腹,确是一片冰凉。 他听闻女子经期脆弱,身上不能随意揉按,便也只是将滚烫的掌心放着,便一言不发起来。 男子五官明明锋锐无比,却也在这方寸的床榻上现出几分柔情来。 心上到底掠了缕暖意,可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忙推却他的手来: “夫子说过,女子经期腥秽不洁,君子尤需远离。” 因她此话,崔锐凤眸一凝,沉声道: “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陆小桃一听,许是感觉他格外好说话的缘故,霎时不满了:“夫子难道说的不对?” 崔锐不悦睨她:“夫子说的如何对?” 陆小桃撇过脸去,“臣妾觉得夫子说的对极了,最好离臣妾远点,不然什么遭七遭八的事都怪在臣妾头上,那臣妾可冤枉死了。” 这女子故作不悦的模样着实笑人,崔锐话里不免带了丝调侃:“孤何时将遭七遭八的事怪在你头上?” “怎么没有了?”亦不知是什么给了陆小桃勇气,她歪着头颅不忿道:“明明前几日,某人还因为抱不了美人归怨臣妾呢。” 崔锐扬眉,掌中动作继续:“你可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肚腹上的疼痛因着他掌心的暖意缓解些许,陆小桃水眸一挑,娇媚之声跟唱戏似的转着:“孤要将你培养成姿态大方、知书达理、端静纯良、克娴内则的女子。” 最后一个“克娴内则”可是重重加重了嗓音,也不知是不是她故意的,说的是挑衅之言,声音却比那莺啼还要婉转撩人。 这是只狡猾多端,聪明至极的小狐狸,分明心存记恨,却要趁着敌人放松之时,寸寸蚕食猎人的警惕。 崔锐亦是想到了那天书房所言,不由浅笑望着她。 陆小桃睨了他一眼,想起那天就气人,继续阴阳怪气道:“臣妾已经遵着太子之言跟夫子努力学习了,若是太子不比从前更喜欢臣妾,臣妾便觉着你是在骗臣妾。” 她表情实在生动,崔锐唇角微翘:“夫子教你静默内守,这么多天,孤看你倒是学着不错。” 听到这四个字,陆小桃似是触了什么机关,立刻蔫了不说话了。 男人轻笑凑近她,低沉之声在她耳畔流连:“但孤并不希望你时时都如此。” 陆小桃眸子一动,侧身凝向男人。 崔锐并不解惑,只揉了揉她的头颅,神色平静: “你顽劣不堪,本性难移,孤也没指望你学了几天四书五经便褪成另一副模样。 只是想让你明白,明面上女子该是何模样,而不是让你迂腐照搬。 若是你连装都不知该如何装,以后如何服众?” 话音刚落,女子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眨着双眸的小脸慢慢上移,直至与那男子面对着面,将潮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面上。 陆小桃歪着脑袋,捏着嗓子故意质问着:“所以太子的意思是,太子私底下喜欢臣妾以前那副模样,明面上喜欢书里女子的模样?那与臣妾之前说的,大盛的男人在外喜欢好女人,在家喜欢坏女人有何不同?” “粗俗。”崔锐点了点她的鼻尖。 “太子说那便是至理名言,比肩日月,臣妾说便是粗俗,便是不雅。”陆小桃推搡着他:“依臣妾看,太子也是虚伪之人。” 她这推搡力道简直小的不像话,跟调情似的。 崔锐快速握紧她的小手,顺势将她拉进怀中,另一只大掌覆上她的肚腹帮她缓解不适: “世人皆虚伪,孤亦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例外。” 因他这般直白的话语,陆小桃微微一愣。 她第一次见着一个男人承认自己虚伪。 何况,她从未觉得太子虚伪过。 初见时是温润如玉的少年,再见时是锋芒毕露的男人,如今,太子在她眼中如师如长,光明磊落,与那些道貌岸然之人一点不同。 但她永远不会对他如此说,她只会说: “太子还虚伪?太子可是直言不讳的很。 太子可是与臣妾说过,永远不要问自取其辱的问题! 臣妾觉得这个天下最不虚伪的就是太子了,明明知晓太子一句话就可让人一步坠入深渊,偏偏还要将人的心肝剥去。” 不待崔锐回话,陆小桃直勾勾盯着男人,继续道: “太子也真是可怜之人,明明心悦的是另一个女子,却被臣妾这只狐狸精缠住了。” 这女子眸子无时无刻都像浮着层潋滟水意,总是大胆又赤裸,此时亦不例外。 崔锐也懂些相面,这是狡猾聪慧勾人之相。 他好笑睨着她,他从未想过有个女子会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她的愤懑与不悦,偏偏他听罢,却只觉她当时确实极为委屈。 他喉间滚了几滚,如今想来,那句话倒真是哪哪都不对了。 毕竟,陆小桃再如何都是他的女人,他如何能让自己的女人与别人相比。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出口之言却似被哑在了喉间,他此生极少认错,毕竟,他可从不认为自己决定是错。 兴许也是这温香软玉确实将他迷了眼,他刚要极为艰难的开口,唇上却被这女子快速轻啄一口,氤氲的雾意将她眸子遮了一半: “不过此事并不是太子一人之错,臣妾亦做错了。 臣妾那时口不择言,先挑起争端,就要接受各种或欣喜或失落的结果。” “臣妾以后不会再问这种问题了,毕竟,不管太子选不选择臣妾,臣妾都会喜欢太子……永远喜欢太子。” 崔锐凤眸一暗,他怎么可能会被她这拙劣之言欺骗,何况,他知晓,这个女子喜欢的是张束。 目之所及之处,那双狡黠的双眸灵动又妩媚,真挚又晶莹。 他抬起指尖抚了抚她的眼睫,他其实并不在乎她喜欢谁,心里有谁,只要她不背叛自己,乖巧在他身畔,她的那些小花招却也无伤大雅。 前朝争端偶尔也极费心神,这女子也确实将他不少压力缓去。 何况她如此用心地骗着自己,若是不给些反应,岂不是太伤人心。 崔锐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颅,无声将她揽得更紧。 他如今倒是比个小姑娘还不如了。 罢了,罢了,他以后待她更好些就是。 第81章 月黑风高夜 今夜无星,月黑风高。 几点轻盈脚步从正脊略过,黑衣男子攀扶着脊兽缓缓半跪于脊背之上。 他轻车熟路将右耳贴着瓦片,专注听着屋檐下的动静。 待声响顿失,烛火一灭,就是他从房顶越下,钻入屋内之时。 可这户人家的主人迟迟未歇,鸡鸣之时,竟还在烛火下擦拭着一把似雪凛冽的长剑。 倏地,那剑一声长鸣,刀刃寒光一闪,疾风似电,破开长夜,直直冲着檐上那人而来。 檐上之人不知怎地后脑一凉,伴着一阵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有的惊悚之感从脊背上窜起。 那剑刃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该赶紧离去,可他已被那刃滞地呆住了脚步。 说时迟那时快,这柄长剑在距离檐顶只有几寸之时,失了方向,转而朝地面砸去。 “砰——” 黄花梨木书案被削去一角,碎屑铺了满地。 这人咽了咽口水,心下松了口气,刚想一跃而下,才发现双腿软绵无力,原是被吓的失了力气。 “若不是你,又该是谁呢?” 忽地,一道凛冽之音从这人头顶响起。 凄厉夜风割裂在耳畔,这人惊愕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这片檐顶之上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乌勇摆手:“将他带走。” 东宫静谧,一声哀鸣蓦然于夜色中蔓延。 陆小桃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角渗满了冷汗。 屋内烛火一亮,盈盈火光下,男人温和的嗓音在耳畔流溢:“又做噩梦了?” 陆小桃轻喘一声,好似依旧没从那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崔锐大掌抚上她的小腹,凤眸望向她: “做了什么梦?”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能够让她做噩梦的,除了那狱中之事,还能有何事。 她后怕地抓了抓头发,恐慌道:“太子,臣妾梦到邓贺要杀臣妾,他要杀臣妾。” 邓贺? 崔锐微微眯眸,凝着女子惊慌的小脸,柔声安慰:“有孤在,他杀不了你。” 陆小桃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有,有太子这句话,臣妾便什么都不怕了。” 闻言,崔锐又将她揽进怀中:“睡吧。” 陆小桃颔首,可许久之后她依旧未有睡意,一闭上双眸竟想起了死去的崔衡和那可怖的邓贺。 “太,太子……臣妾睡不着,臣妾还是害怕……” 今晚的她格外孱弱,崔锐无声靠近,半撑着身子俯身亲她面颊。 直到女子双眸迷离,双手攀着他脖颈,崔锐才徐徐放开她: “邓贺对你做过什么?” 因这两个字,陆小桃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他打臣妾,他用鞭子抽臣妾,他不听臣妾解释,臣妾说容王不是臣妾杀的,他不相信臣妾……臣妾,臣妾每说一句他的鞭子便抽来了……” 崔衡…… 陆小桃不说,崔锐差点就要忘了,这女子是因那事才入狱的。 他眸中的复杂之色陆小桃自然看不到,可男人轻抚她脊背的力度却让她渐渐放松。 “放心,孤会为你报仇。” “臣妾不要报仇,”陆小桃忽地激动道,“臣妾想要的是沉冤得雪,臣妾是被冤枉的,臣妾没有杀容王。” 她双眸随着她倾吐而出的一句句漫上了泪意,“臣妾好心救了他,如今却得了这样的下场。” “臣妾从前再是不堪,可也是堂堂正正活在这世道的。可如今,却要东躲西藏,改名换姓,若不是太子好心救了臣妾,臣妾便要彻底湮没于这个世间,怀着无法洗脱的罪名。” “你确实受委屈了。”崔锐轻声说着,抬起指尖抹去她的泪痕。 陆小桃愤懑不已:“甚至在南苑之时,邓贺竟还想再次杀了臣妾,殿下,您一定要为臣妾作主……” 这一桩桩一件件着实沉重,崔锐将她扣进怀中,一字一句道:“别怕,有孤在,孤不会让你出事。” 这霸道直白之言瞬间让陆小桃晕眩了几瞬,她再也回忆不出刚刚的苦痛,整个人都沉迷于男人深邃和沉静的眸光中。 “不管如何,都,都会保护臣妾吗?” “嗯。”此女子既然已是他的人,他自然会庇护她。 “那……”陆小桃纠结了一瞬,“那如果……” 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崔锐平静瞥她:“说吧,今晚,孤不会计较你的失言。” “那……那若是臣妾……臣妾与沈姑娘发生矛盾的话,太子……太子会……” 上午她还说以后不提这事呢,谁知晚上竟说话不算数了。 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崔锐抿唇:“孤自然会先帮孤的女人。” “真的?” 崔锐本不想再理她,可思索到这女子现状,耐着性子解释:“你是孤的女人,代表的是孤的脸面,孤若是不帮着你,还能帮谁?” 陆小桃听罢双眸一亮,动作极快地在他面上印了一吻,小手拉着他于床榻一侧躺下。 见他侧身凝着她,她干脆抓过男人的手放在小腹上,因他掌心源源不断的热量舒服地喟叹一声。 “明日,臣妾要出东宫。” 崔锐想都不想便拒绝:“不行。” “为何?” “东宫之外危险。” “可若是臣妾非要去呢?” 崔锐不疾不徐回着:“若你去了,刚刚的诺言便全部作废。” 这话一出,女子沉默良久。 半晌后,她才小声试探:“那臣妾明日不出去了。那臣妾后日可以出去吗?” 许是没想到这女子这般执着,崔锐蹙眉刚要拒绝,话到嘴边竟变成了:“到时候孤陪你一起去。” 陆小桃这才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恍惚中,她听见自己在说:江南好像也没什么好的,最起码,比不过她身侧之人。 她再也不想去江南了,她如今只想好好养好身子,勾着太子为他生一个大胖小子,这样才好报答太子的大恩。 揣着这许美梦,她很快沉入梦乡。 身畔呼吸清浅又平稳,崔锐睁开双眸,为身侧女子掖了掖被角,起身进了书房。 “太子,这人已承认,确实是有人指使他做的,但具体是谁他咬死也不说。 臣已将此消息透露出去,待那人得知,定会上前来营救。” 崔锐垂眸,神色淡淡:“为何如此笃定?” 乌勇诡异一笑:“因为他们约定过,若是谁有不测必须来救,不然便将所有秘密倾吐而出。” 第82章 害死容王的农女没死 青莲大街正中的悦来楼内,京中贵女们正于二层听书品茶。 一楼方台上的说书先生拿着醒木往桌上一拍,“砰——”一声,京中轶事就这么开讲了。 “话说,如今的一品上将张大人可了不得—— 父亲是当朝礼部尚书,大哥又是大盛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寺卿,如此家世,张大人本可安稳一生。 却因美人倾城,一见倾心,为她弃笔从戎,日日苦练,终在南苑一鸣惊人。 张大人情意可歌可泣终是感动陛下赐婚,苦尽甘来,抱得美人而归。” 谁知台下却嘘声一片:“那张大人名头倒是好听,谁又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功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因家族余荫才当上了将军,这也能娶沈宰相的千金,要我说,这沈姑娘当配的上世间最好的男子!” “一定是那张大人趁着沈姑娘伤心之际趁虚而入,沈姑娘莫要被他骗了,容王虽死了,可太子还在,如何嫁不得太子。” “……” 台下喧声肆起,惊的贵女们忙侧首朝下望去,听着耳畔吵嚷的声音,眸光皆倾羡得瞧着一旁优雅从容的女子。 一容貌清秀的女子感慨道:“沈姐姐从小便是京中贵女们的榜样—— 我记着我五岁之时,着实愚笨,那琴如何都弹不好。 母亲便与我说,看看沈丞相家的千金,三岁成诗,五岁琴棋书画便已样样不俗。 我当时还想着母亲定是诓我的,如何有这般厉害的人,后来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间就是有这般聪明绝艳又容貌脱俗的女子。” 一旁的贵女立刻附和:“是啊是啊,当年皇后娘娘为康平公主选伴读时,我当时便没抱着希望,只想着,皇后娘娘定会选沈姐姐,果然不出我所料,毕竟谁会拒绝沈姐姐这般大才。” 此起彼伏的赞美夸耀之声确实让女子露出了笑来,却是无奈苦笑: “那已是陈年旧事了,不说你们如今个个才艺惊人,便是样貌也是得体惊艳。 何况,女子容貌本就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好的德行衬着,也只是一具皮肉骷髅,处处都散着腐朽臭味罢了。” 马上有人不赞同道:“沈姐姐总是这般谦虚,这天下美人不知凡几,谁又能比的上沈姐姐这般?便说这容貌,怪不得能让容王痴心不悔,便说这才情,容王可道,娶沈姑娘,可佑后世福泽深厚,余荫不散。” 这人只是想着拍须溜马,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好让沈玉容记住自己罢了。 如今谁有她风光,父亲是当朝宰相,未来夫君是一品上将,闺中密友是康平公主,又与太子交情匪浅,若是得了她的青睐,兴许对自己大有裨益。 谁知此话一出,不仅未热的了场子,还让在场之人面色都意味深长。 许是见着这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不知谁突然提了一句:“容王实在可惜,征战沙场次次大捷,骁勇善战意气风发,本该戎马一生却被一农女毒死了。 那农女当真是个黑心肝的,自己是何样也不知,竟还妄图逼容王娶她,容王又不是个眼浊的……” 沈玉容面上还带笑,到底慢慢淡了,巾帕被她指尖攥着掐成一团,深吸口气,直接从座上起身,居高临下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罢,在众人惊慌的眸光中,头也不回,摇曳而去。 梅香跟在身后愤愤不平:“这群人着实过分,明明知晓姑娘为此伤心不已,竟还当着面挑衅,摆明了不让姑娘好过。” 沈玉容坐上马车,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我近段时日总是梦见他,他说那碗毒药是被那农女强行灌下去的,还说,还说下面很冷……” 梅香一惊,这可不兴得梦呀,立刻颤巍巍道: “姑娘,您,您快跟容王说,杀他的凶手已死,让他安息去投胎吧。” 沈玉容苦笑道:“我与他说了,我还问他,此生你后不后悔沾染上我。 当年我当康平公主伴读时,太子虽未表露心意,却在方方面面对我穷追不舍。 我并不想入皇庭,便找来容王帮我挡着,谁知却被太子记恨上,不仅处处针对于他,如今还落得这般下场。若是没有我,兴许他不会死。” 姑娘这话分明是怀疑太子是杀害容王的凶手。 梅香慌忙劝慰道:“姑娘,如今谁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刑部与大理寺已对此事结案,确认是那农女所做,您要恨便恨那农女,可别恨错人了。” 沉寂闷响在此刻。 沈玉容掀了掀眼眸,面上划上一抹自嘲,她又怎敢恨别人呢。 她只恨那死了的农女,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梅香见着姑娘还是愁眉不展,容王在时,姑娘每日笑意盈盈,容王逝去后,再也没有见过姑娘发自真心的笑容。 且越是离成亲之日越近,姑娘晚上越是睡不着觉,经常坐于窗棂前一夜到天亮。 梅香一直觉得张大人是配不上姑娘的,可姑娘的决定无人可以置喙。 马车一路向沈府而去,帏幔半曳的间隙,沈玉容已见着沈府门前的两尊威严石狮。 她虚弱地将手搭在梅香掌中,悠然走下轿蹬。 “姑娘,您小心着些。” 梅香见着姑娘踏上石阶之时差点踩空,忙紧了她的手臂,关心道。 沈玉容这才发现自己竟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她受不了这纷乱的思绪,极快将手从梅香手中抽出,快步穿过长廊,奔进闺房,将门一关,闷声道: “梅香,我需要休息,无需来打扰我。” “既如此,姑娘您好好休息,奴婢为您去熬碗羹汤来。”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沈玉容这才往里间的床榻上而去,谁知指尖刚拂开珠帘,一张脸忽地出现在眼前。 沈玉容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待看见面前之人时,冷声道:“邓贺,你为何在这?” 邓贺一袭靛蓝色长袍,腰束云纹玉带,别有一番儒雅滋味,可面上笑意却是瘆人: “你不是爱着容王?你可知,害死容王的农女没死。” 第83章 太子可有听到京城中的传闻 东宫的日子在陆小桃看来越发惬意起来。 太子对她的关心事无巨细,尤其是昨日,又命人将她的衣物搬去了太子寝殿。 这一来二去的,东宫之人已然明了,这姑娘确实是入了太子的眼,遂对她越发殷勤起来。 太子是东宫的主子,她是东宫主子的女人,自然也跟着狐假虎威一把。 这感觉陆小桃从未体验过,如今觉得着实让人上瘾。 不过最为人欣喜的还是她的学识与日俱增。 今早她学了一首诗,夫子摇头晃脑,看着窗棂外的美景禁不住感叹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陆小桃仔细将此话琢磨透了,再看东宫高墙之上的艳丽花姿,也不禁摇头感慨着: “确实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谁知却被一侧教她丹青的太子冷瞥了眼,沉声道:“孤刚刚说的你可有记住?” 陆小桃极快回忆着,不过须臾,立刻谄笑道:“太子所说臣妾自然记得了,刚刚太子说,这画呀,最重要的便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形写神,形神兼备。 臣妾已彻底明了了,尤其是太子笔下的这幅春日赏花图,不管是从设色、渲染、勾线、意境皆是一绝,尤其是这庭院和花草,真是春色满圆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实在是幽深且高远。” 她话刚说完,一旁的马进忙将头低着,越加沉默地为二人研起墨来。 陆小桃不明所以,侧身瞧着太子,却见太子神色平静,俯身握着她的小手,挥动着她手中湖笔流转舞动起来。 见她还在望着自己,崔锐无奈摇首,不耐斥道: “昨日不是还闹着要学画?今日便三心二意,懒散敷衍起来。” 她昨日分明是想让太子画一幅自己的画挂在寝殿或别处,好让太子能日日见到她,谁知道太子理解成了这番意思,竟想着教起她画画了。 竟还说什么求人不如求己,她想的是情趣,想让这无时不在的自己将他脑海中那道影子抹去。 当然,她确实也藏了些小心思,她还记得寝殿里那女子的画像呢。 沈玉容有,为何她不能有,她也要有才行,她才是太子的女人! 陆小桃眼珠子一转,柔声回道:“太子教训的是,臣妾这就画。” 可笔尖不过才刚触两下,女子便回了头,妩媚一笑:“太子觉得臣妾美吗?” 马进动作一顿,脊背拱得更弯了。 好在,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下去吧。” 听到太子的吩咐,马进松了口气,匆匆退下。 崔锐依旧就着刚刚的姿势,只是二人身子相贴的更近。 她立在书案后,又被他笼在身子前,前后夹击之态,逼仄暧昧之意袭来。 崔锐瞥了眼神游天外、荡漾不已的女子,颇为不悦:“孺子不可教也。” “太子还没回答臣妾的问题,臣妾美吗?” 见崔锐不理她,还要将她扯开,陆小桃赖皮地凑上前去,贴着男人的脸,直接央求道: “太子,您给臣妾画一幅人物像吧。” 崔锐扯开她,嗓音平缓:“孤不给人画像。” 陆小桃撅着嘴望他,明明知晓太子骗人,却还不能戳穿他。 最后她还是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在太子微拧的眉宇中不情愿地捏着笔描画起来。 看着笔下几团浓墨相交,她恨恨的想,不画就不画,她到时候自己给自己画,然后自己看。 晚间时,陆小桃因想着明日要与太子出府闲游,晚膳刚用完便扑眨着小眼一动不动望着男人。 她那小心思崔锐一眼便识别出。 “明日下朝之后孤会来东宫接你。” 陆小桃忙不迭点点头,太子都发话了,这事自然也就敲定了。 只是距离她上次离开东宫还是与那白玉镯有关,陆小桃便不想再去青莲大街,想换一处,但看着太子那模样她不敢得寸进尺,耐心等他用完膳离开寝殿才兴奋拉着听云一件件试起了衣裳。 首先这衣裳一定要鲜艳,必须衬的她这颗青桃水灵鲜嫩,多汁甜腻,让太子看一眼便想倾身向前咬一口她。 其二要将她左手这串缠枝金镯露出来,毕竟这么名贵的物件若是藏着便体现不出它的价值,她必须要让太子知晓,金镯配美人,尤其是配她,可是值上加值的。 最后好容易选了身青绿色的翠烟纱,下摆锈刺着一排彩蝶,前胸锦缎裹身,穿着肩若削成气若幽兰,肤若凝脂楚楚动人,美煞旁人。 不错,就这件衣裳吧。 . 酉时七刻,东宫角门处跨进一抹纤细身影。 “你去与太子说,就说沈玉容求见。” 少顷,女子很快被放行,一路畅通无阻至了书房。 沈玉容站在书案前,盈盈福身: “臣女参见殿下。” 话音刚落,崔锐眸光便挑向她。 女子一顶帽帘将她从头到尾遮盖,隐隐约约间,只瞥见疏淡的神色和窈窕的身姿。 崔锐眼梢一挑:“沈姑娘来东宫是有何事?” 听到男子的疑惑,沈玉容头颅一昂,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眸光直直探向眼前男子的手上:“太子是不喜欢臣女送您的玉扳指?” 崔锐似笑非笑,薄唇轻动:“沈姑娘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沈玉容唇角一扬,微微一笑:“太子莫非又要多想?玉扳指又寓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之意,太子送了臣女天山神玉的玉镯,此等感激之情臣女只能以此为报。 这玉扳指虽不比太子手中的贵重,却也是臣女精挑细选的,毕竟要衬上太子的身份,臣女也不敢马虎。 只是若是太子不喜欢,将其束之高阁,不若还了臣女,臣女再选件您喜欢的送您。” 蓦地,崔锐眸子一眯,望着面前淡然处之的女子,须臾,扯了扯唇:“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既然是沈姑娘的谢礼,那么孤便欣然接受了。” 气氛蓦然冷却。 沈玉容似已习惯,并不惧怕,依旧笑着: “不知臣女可否于一旁落座?” 不待崔锐回答,沈玉容已然优雅坐下。 不过才品了一口茶,女子便忽地抬起头:“太子可有听到京城中的传闻?” 第84章 将你那位美娇人与沈玉容交换 “传闻?”崔锐敛眸,闲情逸致地品了一口温茶:“京城日日传闻无数,不知沈姑娘说的是哪一桩?” “自然是太子东宫内藏了位美娇人之事。” 沈玉容浅浅一笑,似是颇感讶异:“从前太子与臣女说,你虽为太子,却亦可为了臣女拒绝其他女子,如今看来,太子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诓臣女的罢了。” 崔锐扬眉,他确实说过此话。 他还说过,他欣赏她柔和之外的清冷,完美之下的伪装,这个女子明明顶着这么无懈可击的一张面容,却有着世间最狠的心肠。 他在她身上闻到了同类的血腥和杀戮,遂怜惜她虚伪至极的一举一动。 所以他听罢却也不生气,只闷闷低笑出声: “沈玉容啊,沈玉容,这世间最自私之人便是你了。 你拒绝孤的暗示多次,却还要孤守着对你的诺言,你是如意的也要,不如意的也要,这世上有这么多好事?” 看着男子亦是打趣亦是欣赏的模样,沈玉容徐徐起身,素手一撩,将头顶的帽帘不过悠悠一挥,便轻飘飘坠到了地上。 她今日穿着件素色白袍,面上不施脂粉,墨发被一条淡蓝素锦绾着,随着她莲步轻移间,裙摆处的浅浅云纹波光荡漾。 她直勾勾盯着他:“谁让臣女是沈玉容呢。” 看着眼前男子眸光一动,沈玉容缓缓走近,柔声道:“今日臣女来,并不是为着争风吃醋,臣女对太子无意,无心,却亦有女子对于太子的报效之情。 那女子臣女于玲珑阁见过,怎能配的上太子? 你可知,若是朝堂之人知晓太子的后院竟有这么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可会如何议论太子?” 说罢,她水波荡漾的双眸紧锁着面前的男人。 却听“啪——”一声,崔锐将案上的狼毫猛地甩到女子脚下,平淡如水的嗓音已多了几分沉冷:“你是在质问孤?” 沈玉容一怔,未尽之言还在喉咙中打转,男人已从太师椅上起身,大步跨至她身前,垂眸俯瞰这女子: “沈玉容,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沈玉容袖中的双拳缓缓紧握,眸光上挑间,见着男子的凤眸中竟蕴了团怒意。 她咬了咬唇瓣,因他这番姿态,只觉自己的脸颊都火辣辣起来。 袖中的指尖紧紧掐着掌心,忽地,她转身而去。 可越想心中越是烦闷, 她猛地转过身,精致的面庞高高昂着,嗓音中全是颤抖之音: “殿下为何总是做出这番自以为是之事?你以为你宠着一个女人便能让臣女嫉妒?不可能,此生都不可能。” 崔锐拧着眉心望着这个让他愈来愈烦躁之人,忽地平静道: “你走吧,孤对你虽有纵容,亦不可能毫无底线。何况,你既然要嫁与张束为妻,便好好待嫁,别整天东想西想。” 听了他这番沉静之言,沈玉容深深望了他眼,决然而去。 崔锐亦是深吸口气,胸口沉凝的烦闷愈来愈浓。 可恰在此时,离开的女子突然发出一道惨叫。 崔锐一惊,快速转身,慌忙往外奔去。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盏盏宫灯还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四宜园内,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下,只露一双狰狞双眸的男子,正手持一把锋锐剑刃抵着怀中女子的脖颈。 沈玉容小脸煞白,身子因惊吓倏倏发抖,却还在竭力抑制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已深深嵌进了肉中。 她双眸惊骇地望着四周徐徐涌来的黑甲守卫,还未来得及喊“别过来”,这些人便已在一道沉冷命令下尽数退去。 眼前,那人从明亮的书房内款款而出,墨色浓郁的眸光中,摄出诡异瘆人的光芒。 他眼神直直探向黑衣男子,只余少数几许余光给沈玉容,却已让她一颗失措的心渐渐平复。 崔锐嗓音平缓,笑问:“你是如何进的东宫?” 黑衣男子往后一退,讽刺道:“你管我如何进来!都道东宫固若金汤、坚若磐石,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原来只是装腔作势罢了。” 崔锐似是觉着有理:“孤这东宫有一百零八名守卫,设一百零八个铜铃,四处还有守卫夜巡,每道门都严防死守,你却能躲过重重阻隔,进了孤的东宫。看来,孤的东宫确实有如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他每说一句,便要走近一分,待看到女子的脖颈竟渗出了些血渍时,忽地眯了眯眸,停了步伐,冷声道: “你想要什么?” 黑衣人扯过怀中女子的头发,这女子却也倔强,这时候了还紧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说,只闷哼几声。他便将脸凑到女子面颊,沈玉容立刻嫌恶地撇过头去。 他似是觉着有趣,双眸从她极致的五官流连到纤细的身线,“啧啧”两声,笑望向崔锐: “看看,这就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可这未出阁的沈姑娘怎么在这夜里独自来了东宫?不知到时候传出去,得让多少人臆想。” 崔锐负手而立,因此话又径自打量了男人几瞬,嗓音终是沉了下来,哑声道: “你想干什么?” 黑衣人见崔锐终于耐不住了,紧了紧怀中的女子,大声喊着: “听闻太子宫中来了位娇艳欲滴的小娘子,我实在是好奇。不如这样,你将那小娘子交出,我就将我怀中的第一美人给你,你看如何?” 就在此时,远处疾跑来两道身影。 匆匆而来的乌勇和马进见到这番情形,面上骇然,慌忙护到崔锐身前。 “太子,您没事吧?” 崔锐还盯着那人,缓缓摇头。 乌勇和马进这才松了口气。 沈玉容因男子手中利刃实在尖锐且毫不留情,皮肤上已渗出一串血珠,灼红之色从下颌顺着脖颈汹涌流出。 她似终于支撑不住,强烈的痛苦和惊惧让她整个人不停战栗。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流动的眼波中,祈求之意毫不掩藏: “救我,崔锐,救我……” 不知因哪两个字,男子身子一震,平静如水的双眸深沉如海,暗涌波涛。 黑衣人亦在此时抓紧了沈玉容的头发,将她脖颈拉着上扬,好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刀如何抵在其上,割断她的喉咙。 见此情形,崔锐咬了咬牙,唇角勾起一抹狠绝的笑容,一字一句道: “将她带过来。” 马进乌勇二人皆一愣,下意识问着:“太子,您说的是谁?” 崔锐缓缓吐字:“陆珠。” 第85章 我们同时交人 弯月高悬,如梦似幻。 那抹小巧的身影到时并不言语,只低垂着头。 天边流溢而出的银辉之下,那女子的脖颈修长白皙,颈后骨骼隆出,当真是清瘦又嶙峋。 她一身淡紫色褶裙迎风流动,逶迤起伏,远远望去,仿若仙子下红尘,楚楚动人,娇俏可人。 可这女子无情无绪,无波无澜,好似个呆滞的木偶,只有紧攥在腰间用力的手泄露了其所有情绪。 黑衣人的双眸在女子身上用力梭巡了几瞬,忽然道:“抬起脸来,让我看看。” 崔锐眸光瞬间犀利:“你认识孤的女人?” “你的女人?”黑衣人大笑两声,“听闻沈姑娘马上要嫁为人妇,太子可真是大气,竟用自己的女人来换别人的女人。” 亦不知是不是此话刺激了崔锐。 听罢,他眸光一沉,大掌猛地将沉默的女子拉到自己身侧,谁知他刚如此做,黑衣人立刻道: “我们同时交人。” 此话一出,身侧一直不言的女子,在此时突然轻声呢喃着: “太子真的要这么对待臣妾吗?” 崔锐分辨不出她嗓音中是什么情绪,亦不想分辨。 他余光只留意着不远处脖颈快要被折断的女人,所以他推搡她的动作用力了些,谁知,耳畔却迎来一声低过一声的浅浅啜泣。 “太子的心里难道没有臣妾吗?” 崔锐一愣,眸光终于缓缓挑向她。 “太子的心里真的没有臣妾吗?”女子又重复了一遍,却只迎来一阵夜风,满身沁凉。 她惨笑一声,仓皇摇首,一步一步后退。 她自然是企图要跑的,谁知却被候在身后的马进挡住。 女子在他闪躲的双眸上一扫,忽地自嘲一声,再无言语可说。 似认命了一般,她缓缓转身,脚步踉跄着走至太子身侧,淡淡道: “臣妾愿意为太子分忧。” 崔锐眸光一拧,咬了咬牙,抓着她的手腕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察觉到女子再次的抗拒,他嘴角勾着抹狠戾之笑,大掌于她脊背上一拍,她脚下不稳,猛地扑上前去。 黑衣人也没想到崔锐这么干脆利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便将这女子无情推开。 他今日的目的本就是为她而来,在这抉择之中,自然要选择跌倒而来的女子。 可心头隐隐的不安却还是令他不放心,这一切顺利的过头,并不是他印象中那个聪明过人的太子所干之事。 可当他瞥见女子抬头的刹那,他顿时松了口气—— 被凌乱墨发遮蔽的小脸精明过人,凌厉又带着杀气? 杀气? 霍地,他企图再次抓紧怀中的女人,可迎面而来的女子却在此时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她两步便冲至他身侧,袖中寒光一闪,凌厉刀身迅猛劈开二人。 衬着男子下意识躲闪的当儿,女子眼疾手快将沈玉容护在身后,一脚猛地朝那男人踹去。 黑衣人下腹一痛,身体突然间失衡,重重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两侧攒动而来的寒戾将他包围成一团。 他只能高高伸长着脖子,试图躲开利刃。 可无数长枪抵着他的咽喉,喉咙只是一滚,刺痛便瞬间袭来,他便连丝毫动作都不敢再做。 黑衣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咬牙切齿望向不远处不动声色的男人,男人狭长的凤眸平静又残忍。 马进握着腰间佩剑蹲至黑衣人身侧,手掌将他面上的黑色布巾扯开—— 一张完全陌生且平庸的面容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马进重又起身,快步走至太子身后,抿着唇摇摇头。 崔锐敛了敛眸,搭在腰后的手指不免又开始把玩着玉扳指,似是想到了什么,凤眸缓缓挑向另一侧狼狈又无措的女子。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徐徐靠近她,而后立在她身前一寸位置温和道: “沈姑娘是被吓到了?” 沈玉容凝着眼前神色温柔如水的男人,仓皇地摇了摇头。 崔锐这才觉放心些,望向她身侧的女子,平静道:“带沈姑娘清理伤口,而后将沈姑娘护送回府。” “是。” 待一切都沉寂,崔锐又淡淡瞥了眼被黑甲卫包围在其中的男子,转身而去。 书房内,乌勇推开房门,立在案前恭敬道: “太子,那人企图声东击西救下被困之人,臣按照您的吩咐,并没有活捉那人,只射穿了他一条腿,放他回去了。” “嗯,孤知晓了。”崔锐垂首,细细翻阅手中奏折。 乌勇刚准备离开此地,犹豫会儿又道: “沈姑娘已经安全回到府中,臣按照您的吩咐,已让人给沈姑娘送了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和去疤药。” “嗯。”崔锐眉眼淡淡,并未抬头。 乌勇咬了咬牙:“臣也已按照您的吩咐去调查沈姑娘,看看沈姑娘与今日之事有没有关联。” “孤知晓了,退下吧。”书案前的男人目不转睛盯着手中奏折,再次平静道。 “是。”乌勇大声回着,快步离开了书房。 还候在一侧的马进适时将一盏温茶递到男人手边,崔锐优雅接过,品了一口,又放至一旁书案上。 . 戌时三刻,陆小桃正闷闷不乐地呆在寝殿。 酉时时,她想着还早,便想去书房与太子一同练字。 谁知马进特意赶来告诉她,太子今日公务繁忙,禁止陆姑娘去打扰。 似是觉得她劣迹斑斑,太子竟还吩咐人守在寝殿外,生怕她钻出去祸害他似的。 她确实研究了好半晌从窗户跳出去,或是直接推门而出的可能,可每次瞥到那几把利光闪闪的剑刃时,都识趣地放弃了念头。 其实她一个人还好些,她在书房练字时,太子总是心无旁骛地处理公文,而自己却总是时不时偷看他,实在很耽误正事。 可直到她洗漱完毕都躺在床榻上休息了,太子还未回来,即便昏昏沉沉中她还兀自怨念着。 蓦地,她床榻上一沉,陆小桃欣喜地睁开双眸,便见着带着一身水汽的男子正准备上榻。 瞅见她喜悦的眸光,崔锐好笑道: “看来肚子是不痛了。” 痛? 痛肯定是痛的,只是好像确实没以前那么痛了。 可她还是皱了小脸,委屈巴巴道:“臣妾肚子确实很痛,但是看到太子,就不痛了。” 崔锐毫不留情嗤笑一声,陆小桃顺势将他大掌拉到她小腹上,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歪着头问他: “太子今晚是不是很累?臣妾给您揉一下肩膀吧。” 崔锐俯身将烛火一吹,上榻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柔声道:“孤不累,睡吧。” “哦。”陆小桃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须臾,她声音再次响起:“太子,臣妾想亲你。” 男人沉默半晌,黑夜中干脆睁开双眸。 黑耀般的瞳孔有神清明,他轻轻凑近女人的面颊,在她唇上本只想一点,谁知越陷越深。 意乱情迷中他推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哑声道:“睡吧。” 陆小桃深吸一口气,乖巧地点点头,环抱着他的腰沉沉睡去。 第86章 身子伤了元气 翌日一早,陆小桃简单洗漱一番,用膳时竟发现桌上有一碗十全大补汤。 其中的党参、熟地黄和川穹,她光是闻上一口,都感觉气血上涌,翻腾不止。 听云早看出了陆姑娘的不配合,无奈道: “姑娘,这是太子卯时上朝时特意吩咐膳堂为您准备的十全大补汤,其中有人参、肉桂、川穹等十多种药材,熬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对您这种气血两虚、四肢不温之人最有奇效。” 陆小桃若有所思,莫非是自己昨晚冷着太子了? 她近段日子确实总是四肢冰凉,即便是在温煦的春末,整个身子依旧像颗捂不热的冰块。 昨晚半夜之时,她竟还在锦被之中发起了寒颤。 太子被她这番动静吵醒,凝神望了她好半晌,而后俯下身子,大掌捂着她的两只脚塞到他大腿处,掰过她身子,将她整个人更紧圈在怀中,这才让她渐渐暖和起来。 想到这,陆小桃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知晓太子白日里公务繁忙,即便是晚上也经常呆在书房直到后半夜才回寝屋,好容易休息,却被她打扰了,这让她不由有些懊恼。 “太子可还说些什么?” 听云思索了瞬:“太子还说,他为您准备了一身衣裳,待陆姑娘喝完羹汤便让奴婢为您换上。” 陆小桃听罢双眸一亮,太子竟还为她准备了衣裳? 她顾不得嫌弃这汤如何苦涩,敛着呼吸,两手捧着瓷碗直接一仰而尽,与着听云来到雕花衣架旁。 这是一袭曳地浅紫石榴裙,外罩素白缎绣氅衣,腰间还系着一条玉带,衬的蛮腰纤细,身段窈窕。 美中不足的是这裙子不像春衣像秋衣,将她全身包裹的严实,便连她手上的缠枝金镯都露不出来。 陆小桃试过,不论是她不经意捋起袖子,还是不小心伸长左臂,都做不到自然而然的将她左手那只价值连城的缠枝金镯现出来。 这让她郁郁了很久,最后她纠结了半晌,还是选择了昨晚自己准备的衣裳。 好容易出东宫一次,怎么也得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不是。 . 太和殿外,朝臣们不疾不徐从丹壁两侧石阶徐徐而下。 近日也是邪门了,自新晋一品上将告假养伤后,刑部侍郎又因刑审犯人被恶犯伤了左腿,今日上朝一瘸一拐,难免引人侧目。 周震为刑部尚书,毕竟与邓贺共事许久,见他这副模样到底不忍心,刚想上前搀扶他几步,便见着从太和殿内款款而出的太子。 “臣参见太子。”周震抱拳于胸前,恭敬道。 “周大人不必拘谨,”崔锐已至二人身前,含笑凤眸不疾不徐挑向一侧垂着头的邓贺与其微瘸的左腿:“邓大人,恶类无知,狼辈汹汹,刑部大牢中多的是如此恶犯,平日还需敬小慎微,百射重戒才是,不然覆水难收,可就为时晚矣。” 邓贺闻言,头颅垂的更低,闷闷道了一声:“微臣谢过殿下关心,臣定会谨遵太子之命。” 崔锐听罢笑意不变,眸光望向周震:“周大人,孤还有事,便先走一步。” “是。” 邓贺低垂的眼帘中,男人绛紫蟒服从他身前优雅越过。 从始至终,男人皆沉着冷静,好似已稳坐高台,居高睥睨,稳操胜券。 这让他不由咬了咬牙,袖中的双拳攥得更紧。 崔锐从太和殿离开后,马进候在宫门,小心问道:“太子,如今可要回东宫?” 崔锐瞥了眼马进,见他神色躲闪胆怯,这才收回视线,沉声道:“去同寿堂。” 同寿堂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医馆,因医馆内陈大夫出神入化的医术而名声大噪。 而此时,陈大夫正蹲在同寿堂后院清理药材,听闻太子来了,忙起身拱手道: “不知太子到来,老身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恕罪。” 崔锐俯身将陈大夫扶起:“陈大夫请起,孤今日不请自来,孤倒是怕叨扰了陈大夫。” 陈大夫一边说着“折煞老身”,一边又因太子态度思忖他今日为何而来。 却见太子身后的马进一直对他使着眼色,得亏他记性好,想到前段日子去太子府邸为一小娘子诊治之事,不由试探道: “可是那姑娘出了何事?” 崔锐淡淡瞥了眼马进,马进忙在太子眼神下缩了缩头:“孤今日来是想请教陈大夫,若是女子伤了根本会如何?” 陈大夫大概已知晓他是为何而来,倒也没有拿乔,面色严肃道:“若是伤了根本,无非是阳气损耗,五脏衰退,疾病丛生,假以时日,变成一具红粉骷髅。” 此话一出,崔锐眸色微暗了几分,垂搭在身侧的大掌慢慢收拢成拳。须臾,他才将这几缕情绪抑在眼底。 “孤今日带了件物什,不知对此病症可有奇效?”崔锐低沉之音从他喉间缓缓溢出。 身后的马进极有眼色,快步捧着一只锦盒将其交到了陈大夫手上。 陈大夫眸中精光大盛,大着胆子靠近,在其繁复的花纹上停顿了片刻,才颤着手打开锦盒—— 一朵七瓣火莲灼灼如焰,正静静躺在锦盒之中。 “太子,太子怎么会有极寒之地的火莲?” 陈大夫抑制不住内心的震颤,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着凑近,生怕吓跑了这朵浓艳之花。 崔锐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 “此火莲可缓解元气损伤之症?” “可,完全可,”陈大夫急忙应道,眼睛眨都不眨继续盯着手中之物。 此火莲生于极寒之地,长于高山之巅,十年结一朵,世间最珍贵之物不过如此。 别说是伤了元气,便是只剩一口气,他都能将她从阎王殿里拉回来。 而这竟只是为了给那女子调养身子,陈大夫自然不敢说,这实在是暴殄天物。 好容易缓过了最初的惊憾,陈大夫望向身前从容不迫的太子殿下,不由啧啧感叹道: “那女子身子亏损的这般严重,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幸好遇到了殿下,若不然,这姑娘必定是个香消玉殒的命格。 好在,如今得了这朵火莲,不出一年,这女子就会与其他女子无异,到时,你二人若是想要个孩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听闻此言,崔锐虽然眉眼淡淡,可到底比刚刚舒展不少,面上也多了几分慵懒之色。 孩子?他倒从未考虑过孩子之事。 毕竟他无法想象,陆小桃生出来的到底是颗桃子还是个难以管教的劣子。 第87章 美好的期望 沈府,沈玉容正半褪着衣衫任梅香给自己擦拭伤口。 昨晚那黑衣人实在歹毒,剑刃上竟还抹着一味名叫落回的慢性毒药。 此药无色无味,但皮肤一旦沾上,无知无觉间会让人神志昏沉。 幸好昨晚那女子帮自己处理了伤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自然聪慧,知晓自己被利用了。 昨日,邓贺与她说,杀害容王的农女还活着,就活在太子的后院之中。 太子的后院如今只有一个女人,那个贪慕虚荣与崔锐鱼水之乐甚欢的女子。 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信,可邓贺之言她已信了九成。 邓贺其人她了解—— 邓贵妃能升至贵妃之位靠的并不是陛下的宠爱,所以天家的余辉并未普照到邓家。 多年来,邓家最高不过五品官员,而成为皇子伴读第一个要求—— 必须得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孩子。 邓贺因崔衡祈求,意外得了这么个机会。 却因身份原因伴读时也是受尽了心酸排挤,后又因崔衡赫赫战功得了刑部侍郎之位,不过弱冠之年,便是正三品官员,未来自然不可预期。 可这随着崔衡的离开已成泡影。 邓家与邓贺的未来也已尘埃落定。 邓贺自然是恨的,且对那农女是切齿之恨。 连她第一天得知崔衡离世消息时,都在短暂的晕厥过后,想亲自杀了那农女。 何况是邓贺,而他又是刑部侍郎,自然有其对付她的法子。 他与那农女打过照面,所以早在南苑之时,他便已认出了她。 可他为何不在南苑之时就杀了她? 偏偏还将她送上了太子的床,让她平白享受她不该享受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这杀害容王的女子最先可是与张束有着牵扯。 张束又是崔锐的人。 怎么偏偏这么巧? 怎么能这么巧! 所有的一切抽丝剥茧一般在她脑海中慢慢呈现。 所以,太子命这农女杀了容王,却又不知何原因救了她,不仅将其留着还让其滋生了飞上枝头的想法。 南苑一事后,太子又顺其自然将这女子收下。 啧啧,崔锐啊崔锐啊。 你看看你,连个女人都不挑,若是你选个京中贵女,兴许她还会生出几丝想法。 可偏偏是这个农女,她能荡漾出一抹情绪都是对自己的嘲弄。 她昨日本想旁敲侧击让崔锐放弃这个女子。 可崔锐生怕将这女子丢弃暴露他杀害容王的真相,如何都要护着。 不然,这女子恐怕又要落入邓贺之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邓贺…… 崔锐…… 一个利用自己,一个救自己。 利用自己的她自会报复。 救自己的无非是想得到自己的青睐。 昨晚他虽对自己还算比较温柔,可他到底未将那农女交出。 那黑衣人只是吃了不知那农女长相之亏,不然早在看见女子那刻就会发现不对,转而对自己更加凶狠。 所以,崔锐,你这点就做的非常不对。 “嘶……”沈玉容眉头一揪。 梅香手一停,忧心道:“姑娘,您没事吧?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 沈玉容虚弱地摇摇头:“无事,我这伤口已经破皮见血,无论如何都会痛的,你无需自责。” 梅香听罢,更是愧疚,竟泪如雨下:“姑娘总是这样,您昨晚去东宫奴婢就该阻止您的!不知太子到底想做什么,您都要与张大人成亲了,竟还不放过您,若是容王还在就好了,便没有人能伤害您了。” 沈玉容听罢,惆怅叹了口气: “无事,你一会儿去找邓贺,与他说,我有要事与他相谈。” . 太子回东宫时,陆小桃已将自己收拾好。 许是十分激动的缘故,她竟连字都练不下去了,小手托着香腮凝望着东宫之内的美景。 东宫海棠正盛,红粉相间,满树繁花,于斑驳光影中绽放出清雅和绚丽之美。 再过几日便是初夏,比起初春时的雨霁春光,乍暖还寒,此时便连风拂在面颊都是暖融融的。 陆小桃已经不喜欢春天了,因为桃树虽是在春天开花,可她这颗青桃却要在夏季才能真正成熟。 今年的春天实在冷的她受不了,所以她觉得一到夏天就一切都好起来了。 她已计划好,到了夏天,她要学两百个字,会三十首诗,会画一幅自己的画像,还要学会刺绣。 因为她昨日不知听谁说了一句,七夕时节,牛郎织女相会时,若是女子将自己绣的香囊送给男子,便会得到神仙的祝福,会保佑相爱的男女永远在一起。 她自然不是为了她与太子永远在一起,而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想试探一番这传言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说明传此言之人倒也还实在,若是假的,那么明年她再想办法好了。 胡思乱想之时,她的心绪已被柔风拂去,暖风肆意在她面颊时,披在肩头的墨发随风舞动,将她视线遮了大半。 她忽地有了一抹逗乐的想法。 她将两只小手捂在双眸之上,喃喃道: 月老啊,月老啊,究竟谁是小桃未来的夫君呢。 指尖将眼前的长发拨开时,片片似云似雪的海棠花下,男人脚踩皂靴一步步走来。 她注意到他身上迎风咆哮的威严兽纹,正是她一直在思念之人。 陆小桃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她突然想起说书先生的一句玩笑话。 他说,当你心里满满都是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完了。 完了? 哼,她早就完了。 第88章 她看见与容王五分相似的男人 崔锐至陆小桃身前时,眸光缓缓挑向女子单薄的着装:“为何不穿孤为你选的衣裳?” 陆小桃捂了捂脸,掌心一片灼烫。 “太子给臣妾选的衣裳太漂亮了,” 陆小桃还未从刚刚的自娱自乐中回过神来,幸好在这之前她已将理由烂熟于心: “那衣裳显得臣妾标志秀丽、娇美如玉,便连臣妾看了都流连忘返,不敢想象,若是臣妾上了街去,该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臣妾身上。” 看着眼前男子眉梢微扬,满眼玩味的模样,陆小桃盈盈落入他怀中:“于是臣妾便想着,臣妾这副模样只能给太子看。” 崔锐耳畔被春风一吹,他隐隐听到女子的喃喃之声:“待臣妾身子好了,臣妾夜夜都穿给太子看,只给太子看。” 看着她这旖旎娇羞之态,崔锐唇角一翘,终忍不住调侃道:“看来夫子说的没错,确实是本性难移。” 陆小桃刚拧了拧眉想佯装不悦,小手已被太子纳入掌中。 掌中软绵被他团了几团,女子指尖依旧透着股寒凉。 崔锐未说什么,无声将她揽入怀中。 待上了马车,男人扯过一件宽袍裹在女子身上,嗓音平缓:“孤今日命人熬的补汤可有喝?” 说到这个汤,陆小桃忙不迭点点头: “太子,这个汤臣妾可是全部喝了。 这汤味道苦涩不堪,差点将臣妾冲没了。 可一想到这是太子为臣妾准备的,即便是毒药,臣妾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何况这是太子为臣妾准备的补汤。 太子对于臣妾的关心,臣妾心里可感动死了。” 崔锐动作一顿,须臾,整理她衣襟的指尖懒懒挪开,平静望着她: “那你以后可有福了,从今晚开始,孤另为你准备了汤药,日日不断,直到一年以后,方可停止。” 不理会女子错愕委屈的神情,他双眸一闭,养起心神来。 陆小桃见如何在他耳畔央求都无用,干脆也放弃做了这无用功。 她将身子凑到车轩前,小手将窗帏一撩,一双水眸透过方方正正的空间向外望去。 这马车不知在往何处驰去,一路人声鼎沸,于她而说皆是陌生之景。 倏地,她眸子一闪,手慌忙将帘幔一松,人急急往下蹲去。 这动静瞬间便让崔锐睁开了眸,一双眸子直直锁住她:“怎么了?” 陆小桃赶紧摇摇头:“没什么。” 崔锐眯眸:“真的?” “真的,太子。” 崔锐又瞥了她一眼,并未戳穿她这拙劣的谎言。 陆小桃见太子并没有对自己刨根究底,这才松了口气,可面上还是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她刚刚竟看见一个熟悉的人,那个人竟与害她至此的崔衡有五分相似,害的她以为那亡魂来索她的命了。 但她转念一想又松了口气,即便那个容王真的怨念很大也不可能来找她,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来索她的命,真是恩将仇报中的仇报。 她这才将一颗心放进了肚中,她可得时刻记得,自己清清白白,可不是杀人凶手。 她缩在马车一角的模样到底不雅,崔锐伸出大掌握住女子的手将她扯到一旁。 陆小桃刚刚坐稳,便听太子不疾不徐的声音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响起: “你是孤的女人,你无需对孤有所隐藏。” 陆小桃思索了一瞬,到底未理会这意味深长的言语。 她该说什么? 说她看见与容王有五分相似的男人在皇城中游逛? 还是说她梦魇了,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容王的鬼魂在游荡? 甚至大胆猜测,容王没死? 算了,还是说她眼睛刚刚被风吹了,眼睛恍惚了一阵吧。 “嗯。”崔锐淡淡应了声,闭上双眸不再理她。 陆小桃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全部心神都在猜测太子到底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可任谁都未想到,他竟将自己带至了茶楼听书。 茶楼喧闹嘈杂,她跟着太子从一侧阶梯走上二楼的厢房,一边品茶一边听书。 与陆小桃从小听的情·色荤书不同,这说书先生用词极为讲究,每个字串在一起都恨不得指着陆小桃的脸告诉她,这雅致之地并不适合你这大字不识之人而来。 可她如今已经认得六十个字了。 所以半懵半猜,她也听懂了说书先生在说一品上将张束和京城第一美女沈玉容的三世情缘。 她侧头望向慢悠悠品茶的男人,他无时无刻都是雷打不动的平静神色,便连台下有人说沈玉容更合适当太子妃时,他都是这副沉凝如水的模样。 这不由让陆小桃心上多了几丝闷堵,好容易出了东宫,她以为要出去见识见识湖光山色,没想到是来听仇人情事了。 可她又不能发作,她偶尔虽有些做作矫情,可那也是基于她敏锐察觉到太子情绪后,所做的讨巧卖乖罢了。 毕竟是从市井农家爬出来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眼力见。 真正到了这种时候,她清楚的知道,她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悦。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不停告诫自己,她身侧的男人可是太子,可不是陆家村那些农家汉子,即便是,她看陆家村的好多婆娘也要忍受家中丈夫呢。 何况,这人还是太子。 陆小桃撇了撇嘴,左手端过桌上的茶盏便往嘴里一倒。 恰恰这个动作,青绿色的翠烟纱从手腕上盈盈而落,左手那只珠光宝气的缠枝金镯在方寸空间里熠熠生辉。 陆小桃动作一顿,双眸秋水盈盈间,璀璨光华流转开来。 她扬了扬眉,甚是满意地颔了颔首。 . 悦来楼一旁的厢房内,沈玉容神色淡淡望着一瘸一拐踏进厢房的男人。 “邓大人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今日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了?” 小厮本想帮一把男子,可却见男人身子一撇。 他额际青筋暴起,甚至连汗都渗出了几许,行动间吃力费劲,却依旧咬牙自己走着,待坐于女子对面时,面上已惨白,可眸中还是藏着阴郁之色。 第89章 报复与心酸 “你有何事与我商谈?”邓贺沉声道。 沈玉容淡笑凝着男子,轻轻摆摆手,厢房内小厮了然退去。 “昨日你与我说,害死容王的凶手就在东宫,可我昨日不仅未来得及找到她,却差点被一黑衣人杀死了。” 男子讥诮地勾唇,讽刺道:“你怀疑是我做的?” 沈玉容叹了一声,邓贺他为何不明白,当她找上他时,就已经笃定是他所为了。 她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颈上皮肉割裂之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因他此话付出了多大代价。 她徐徐拍了拍掌心,门外立刻出现两名小厮模样的男子,只是扎实的下盘与犀利的眸光瞬间暴露了其是习武之人的特性。 邓贺望着这个便连伪装都不想再伪装的女子,微微蹙眉。 沈玉容轻声道:“我以为因为崔衡的关系,即便我们互相没那么多信任,却也不会互相残杀。 但你昨日之举着实吓到我了,若是我不报复,这个结会永远困在我心中,以后我再没办法真心实意与你合作。 若你还想借着我的手去铲除那农女,你今日便由着我报复,让我出这一口恶气,而后狠狠记住今日的教训,乖乖跟在我身后为崔衡报仇。 不然,今日,你既要被我报复,我们也要决裂。” 邓贺冷眼瞧着这女子淡然沉静又心狠手辣模样,忽地嗤笑出声: “你真是个颇具手段的女子,怪不得他会被你捏在掌心,将你狠狠记在心里。 那农女在狱中之时曾交代过,她曾祈求容王娶她,可容王却说他已有了妻子,并且爱她至极,此生都不会休妻,也因此,被那农女记恨,一碗毒药害死了他。 而你如今不仅要嫁给别人,还企图伤害他的弟弟,沈玉容,连我都佩服你了。” 沈玉容身心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心上到底漫上了几许伤感,氤氲在胸间的沉闷之意让她眼眶都微微殷红。 可这总归是一码归一码的,她静静望了他半晌,悠悠转过身。 她听到身后椅凳倒下的清脆声响,脑海中却还萦绕着昨晚那黑衣人将刀抵着她脖颈时惊悚又冰冷的诡异刺痛。 崔衡,我并不会杀他。 可是,总有人得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 她只是也想让他尝尝她昨晚的滋味,被割开喉咙的一寸肌肤,洒上落回,浑身绵软无力,狼狈至极的滋味。 台下说书先生还在讲着: “那张束虽比不上容王,可如今功名在身,待日后有了功绩,却也攀的上沈姑娘的一丝裙摆了。” 沈玉容嘴角一勾,面上现出几分嘲弄来。 而另一侧厢房内的陆小桃已经百无聊赖了。 说书先生说,张束上一世本是仙人座下的童子,却因见了天庭内的一株仙草误了终身,仙草下凡历劫他也跟着投入凡尘,历经三世,今世终于抱得美人归。 陆小桃无聊地摆弄着手腕上的缠枝金镯,也不知太子准备与她在这茶楼内坐多久。 若是一天都得坐在这听这些,她还不如回东宫练字呢。 陆小桃再次偷偷瞥向一旁的男人,谁知,这次恰好与太子微垂的眼眸对上。 陆小桃立刻笑颜逐开:“太子。” 崔锐轻轻打量了一番女子,薄唇轻启:“这说书先生比起陆家村的说书先生如何?” 陆小桃不明白太子问这话是何意,但她知晓她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让太子立刻带她离开这个吵嚷无聊的地方。 她小手沿着两人中间的方桌攀爬上太子的手背,柔柔撩动着,双眸里更似带了把勾子。 “臣妾觉得,比起京城文邹邹的说书先生,自然是陆家村的说书先生要好些。” “哦?” 陆小桃无奈道:“这儿的说书先生所言,臣妾都不懂。” 崔锐一顿,他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至理见解,谁知就这么一句话,生生让他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还得斥她一句? 训斥对这女子而言,不过一句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 望着女子无辜的面容,崔锐抿唇。 陆小桃也算比较了解太子了,他这模样分明是不高兴了,她心里一慌,谄笑道:“太子,臣妾是诓您的,臣妾喜欢这个地方。” 凝着女子讨巧的模样,崔锐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将她从椅上拉起,正要说什么,厢房门恰在此时被推开。 乌勇恭敬进了屋内,快步走至太子耳边轻声道:“太子,沈姑娘与邓大人正在一旁的厢房内。” 陆小桃耳朵尖,立刻听到了“沈姑娘”与“邓大人”这几个字眼。 无论是哪个字眼都能让陆小桃身心一震。 面色褪白似乎是下意识之事,陆小桃战战兢兢往太子身前凑了凑,惶恐道: “太,太子,要不咱们回东宫吧。” 崔锐大掌拍了拍女子的后背好安抚她的无措,见她情绪平复下来,对着乌勇使了个眼色。 乌勇忙跨至陆小桃身前,轻声道:“陆姑娘,臣送您回东宫。” 陆小桃听罢,双眸望了望太子,又看了看乌勇,虽未从二人面色中发现什么不对劲,可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不能离开此处。 她今日精心打扮出来,可不是为了只在茶楼坐一会儿便回去的。 可是……可是邓贺在旁边……竟连沈玉容也在一侧。 下意识地,陆小桃不想让太子与沈玉容见面,她就是不想。 她也不在乎有别人在场,大胆地环着太子的腰,仰着头楚楚可怜盯着太子: “太子,臣妾不想回东宫。” 崔锐凤眸在女子面上逡巡一瞬,大掌裹着她的手揉了揉:“乖,孤现在有事,待孤一会儿回东宫再带你出去。” 陆小桃还想说什么,可在男人深邃漆黑的凤眸下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垂眸想了想,再抬头时半开玩笑地打趣一句:“若是太子骗臣妾,臣妾便再也不喜欢太子了。” 她话音刚落,一只大掌已按上她的腰将她往身前摁了摁。 崔锐俯身至她耳畔,沉声道:“别胡说八道,等孤回来。” 陆小桃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在他平静的眸光中乖巧地跟着乌勇离开了厢房。 不过才走了几步,她终是没忍住回了眸。 目之所及处,男人面色铁青地迈向一旁的厢房之内,即便自己的视线再灼热,他也没有抬眸看她。 不知为何,她突然停了脚步,颇为固执地望着那道门。 二楼的人已被乌勇全部清走,不过须臾,她便看见邓贺被一男子架着离开。 这个在她印象中颇为阴狠的男人此时面色惨白,混沌迷蒙,失了神志。 厢房虽是隔音,可门未关,所以里面争吵的声音她自然听的分明。 她听到太子冷声斥道:“你竟在此处谋害朝廷官员,你简直是不要命了。” 陆小桃分不清这是关心还是其他,少顷,她听到沈玉容说:“崔锐,帮我。” 突然,她苦笑一声,直接转身而去,而后在乌勇复杂的神色下,淡淡道: “回东宫吧。” 那天她连字都未练,坐在寝殿的榻上一直等到了晚上,太子甚至连东宫都未回。 陆小桃无奈摇首,平静想着,太子又说话不算数了。 第90章 火莲的副作用 一连七日,太子都早出晚归,陆小桃只有半夜迷蒙时才能感受到身侧床榻一沉,而后陷入一具滚烫的怀抱。 因为很温暖,所以在抵过心头那道莫名的抗拒后,后半夜还是自觉地滚入这座牢笼。 这七日,她日日都要被听云喂着一碗颜色鲜艳似血的汤药。 虽然味道令人作呕,可癸水时期小腹竟莫名暖热起来,因这药实在效果卓着,陆小桃便也捏着鼻子喝下去了。 可捱过了这时期,听云竟还让着她喝,日日睡前一碗,半夜便觉手心脚心一团烫人的热直冲心底。 那热也奇怪,窜至心头时还是炙人不已,可蔓延到小腹时便已化成一滩摇曳春水,温旭,酥麻,痒。 她心头燥热不堪,只想将自己捣成碎片。 整整两日,陆小桃都竭力抑制这抹汹涌和澎湃,第三日时,她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傻了,她是太子的女人,鱼.水之欢本也是她该享受的。 这晚,崔锐同往常一般上榻,大掌一伸,将侧身躺在榻上的女子揽入怀中。 只是瞬间,掌中的触感便让他眯了眯眸。 烛火轻晃,便连此刻眼前的人儿眼勾都在荡漾。 她穿着七日之前自己为她准备的浅紫石榴裙,眨着一双眼眸轻轻望着自己。 这女子颇为大胆,在他幽深的眸光中缓缓侧身,将半软的腰儿榻在他身前,纤细的手有意无意勾着小腹处的玉带,眼波流转,人影婆娑,一切的一切让崔锐大脑竟出现短暂的空白。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可眸中的暗芒随着女子小手搭在他手上,而淬锻出更深沉的压抑。 陆小桃水光流溢的眼波从他的双眸划至他的鼻梁,再划至他的嘴唇。 她在其上停顿了许久,而后无言地起了身,半跪在男人身前,徐徐凑近男人,顶着他漆黑的双眸,双手缠上他的脖颈。 从小到大,陆小桃只有偶尔畏惧过旁人的眼光,大部分时候,她自娱自乐,自卖自夸,倒也别有趣味。 若此时的他是一座巍然不动的高山,那她便是盘绕在一座孤峰上柔蔓摇曳的腾蛇,任他八风不动,她自支离狂悖,她自颠倒颇僻。 可惜他也没有那么心如磐石,山下河流湍急,奔腾不息,山峦波澜肆起,云海翻腾,不过如此。 不过她还有件惊喜送给他。 男人的双眸狠狠攫住陆小桃,指尖微抬,桃子便被剥去了皮。 倏地,崔锐呼吸突然一滞。 眼前那慑人的白被半遮半掩着,浅黄色的流苏犹如水泽在女子身上流淌着摄人心魄,随着她故意的软态,纤腰上的白与蛊惑的黄流溢着千娇百媚。 男人指尖用力攥着玉扳指,便连指腹都泛了青色。 他深邃的凤眸中汹涌流淌着的念想毫不掩饰,只是凶狠和切齿地要将她撕碎。 她笑了笑,丝毫不惧地将自己献上去。 只是她到底还是年轻,对人性与男人还是未了解的透彻。 所以当她看着头顶模糊不清的光影时,十分庆幸的想着,幸好她在之前将脚上的铃铛取下,不然那铃铛声恐怕会一夜不歇,直至泣不成声。 最后丢人至深。 . 翌日陆小桃是在听云难言的眼神下醒的。 这女子比她还要羞郝,与她说早膳在桌上,便搅着手指,左右躲闪她的视线垂下头去了。 陆小桃本还有些异样,在听云这番夸张作态下,瞬间烟消云散。 只是她刚想起身,便觉腿酸的使不上力,此时她才知些厉害,苦着脸道:“听云,把早膳端给我吧,我下不来床了。” 听云听罢,脸又泛了层红,皱着张小脸快步跑出去将清粥递到女子手上,轻声道: “姑娘,这粥奴婢已经凉过了,如今应是刚刚好的。” 陆小桃含笑点点头,温声道:“听云,你对我真好。” 听云小脸又垂了半晌,良久,才吐出一句:“奴婢也没做什么,倒是,倒是姑娘,辛苦了。” 此话一出,陆小桃面上一窘,听云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刚要跪地谢罪,陆小桃赶紧出声阻止: “行了,你先出去吧,为我准备些热水,我要泡下身子。” “是,是。” 陆小桃刚好吃完,听云也备着热水进屋了。 这般事她本不想假手于人,可奈何她身子实在软的不行,双脚刚踏进木桶中,整个人便因这融融包裹而舒适起来。 一旁的听云手握着棉帕,在细细替她擦拭着身子。 棉帕每过一处,听云双颊便红上一分。 这女子不仅四肢上都是青紫瘀痕,便连柔.腻粉.嫩处都是齿痕和指痕。甚至,就连大腿处竟还有一块青红的齿印,那位置实在难以启齿,听云只觉整个人都要羞的晕过去。 “姑,姑娘,”听云酝酿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女,女子还是需保护自己,还是别任着男子胡来……” 陆小桃一愣,顺着她的视线也不由回忆起昨晚情到浓时的画面,他眸中的清漾与轻盈一同印在她大腿内侧那枚桃红小痣的情形。 “轰”一声,陆小桃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一般。 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胡乱点了点头,扯过听云手中的棉帕,沾上温水,在身上拂动几许,便让听云扯过一件长巾往身上一裹,狼狈地上了榻去。 到底还是太累了,不过须臾,竟又在重新铺展好的干净的软榻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听云在说: “奴婢已与夫子说了姑娘身子不适,需要告两天假。” 陆小桃暗叹一声真好啊,她又可以躲两天懒了。 四周觑静,只有衣衫于床榻上窸窣摩擦的声响,她身侧床榻一沉。 陆小桃羽睫轻垂着扫着眼下,男人在她面上静静看了一瞬,低沉之声在她耳畔徐徐响起: “孤明日带你出去闲游如何?” 话音刚落,陆小桃扬了扬眉。 俗话说的好,有一有二不可有三。 她知晓,他第三次应该不会再说话不算数了。 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 一二都是如此,东宫之外好似对她再也没有了吸引力。 为了防止一二再发生,她干脆切断了源头。 她不去了。 第91章 无声的反抗 翌日,陆小桃正坐在书案前练字,听云几步上前道:“姑娘,太子让您收拾一番,一会儿与他出东宫。” 陆小桃淡淡望向门外,那儿正立着笑得灿烂同样等她回答的马进。 她收回目光,手腕轻动,两个大字已经跃然眼中。 “不去。” 听云、马进皆一惊。 马进小踱几步上前,陪着笑脸解释道: “陆姑娘,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太子公务繁忙,昨个儿事才算忙完。太子七日之前不是答应了陆姑娘要带您出去游玩,这事,太子可时刻记着呢!这不,特意选了处好风景,就等着与陆姑娘一同赏景呢。” 听罢,陆小桃眸光依旧落在宣纸之上。 夫子与她说过,这字起笔要轻,入纸要柔;收笔要缓,墨法得精。 兴是她刚刚全神贯注、渐入佳境之由,起笔确实还算顺滑圆转,柔中裹轶,行云流水也洒脱自在。可也不知在听到哪个字眼时,“去”字的最后一画手腕一顿,致下按之力太大,洇墨严重,毁了一篇好字。 她仔细琢磨了一遍,发觉竟是因那“公事繁忙”四字让她方寸大乱。 公事繁忙、日理万机,一待闲暇便想起东宫那个曾被他抛之脑后的女子,实在感人肺腑。她也合该善解人意,包涵万端,顺坡下驴,万事大吉。 可陆小桃转念一想,又好笑道,她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 一个东宫没名没分的女人,吃太子的,用太子的,受着太子的庇佑,还在太子恩泽下读书明理,怎地还拿起乔来了? 陆小桃思索一瞬,还是将手中紫豪搁在白玉笔架上,托着香腮柔声道:“马大人,你与太子说一声,前个儿闹的太过了,我腰疼不想出门。” 马进将此言传至太子耳边时,崔锐正坐在书房翻看古籍。 听罢,男人将书往一旁圆桌上一放,靠在太师椅上嗓音平缓:“既如此,让她多休息一日,孤明日再带她出去。” 陆小桃摸了摸依旧酸胀不堪的大腿,那人那晚实在没有礼数,亏他日日将这二字挂在嘴边,一到晚上不也是用力掰着她的腿,快要将她折断似地狠命推进。 陆小桃摇摇头,平静道:“马大人,你去与太子说,后日臣妾要与夫子学篇新的文章。加之臣妾双腿沉重如灌铅,步履维艰,不堪负重,恐怕得修养几日才可了。” 马进嘴角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想说什么,又觉不合适,听罢又回了书房。 崔锐眸光挑向手中的玉扳指上,细细把玩了半晌,那晚女子的娇媚声好似还在他耳畔萦绕,他眉间不经又溢出几许舒畅恣意之态,可又因马进之言眉宇微微一凝。 “这几日她药可有按时喝?” 马进忙不迭点点头:“太子,您放心吧,每日奴才都叮嘱听云那丫头了,一日不落。” 崔锐这才摆摆手让他退下,可马进刚准备一只脚跨出门槛,便听见太子语气不辨之音在他身后响起。 “告知她一声,孤一会儿去用膳。” “是。” 陆小桃正请教听云如何绣香囊一事,听着门外又迎来几许脚步声,将针线往身后一藏,给听云使了个眼色。 听云出去须臾又步至陆小桃身前,欣喜道: “姑娘,太子一会儿要过来用膳。” 陆小桃扬了扬眉,他过来用膳就过来用膳呗,他们这两日不都是一同用膳的嘛,还值得马进特意过来说一声? 当真是太阳朝西边出来了。 听云见着姑娘听罢不言不语,只将头颅垂着,手指轻轻搅着身前的针线,度量着该如何绣刺。 她本不知晓陆姑娘是什么意思,可无意间瞥见她微翘的唇角时,也大概猜出来陆姑娘五分心思了。 这几日太子对着陆姑娘还是那么好,甚至比以前还要体贴,陆姑娘面上也是笑意盈盈,可她总是觉着二人之间怪怪的。 就比如昨日,太子来看望陆姑娘,还极其温柔地说今日要带陆姑娘出东宫游玩,连她都从太子柔和的面上看出些太子对她的宠溺,可陆姑娘竟拒绝了。 太子兴是从未想过陆姑娘会拒绝自己,嘴角一敛,莫名望了她半晌,而后大步而去。 中午虽还是来此用膳,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可二人间竟诡异出现了几抹沉寂和客气。 尤其是陆姑娘,当真是蜕变极大,将夫子所教静默内守运用到了极致,礼数周全到挑不出一丝错来。 连听云都觉得姑娘当真有些太子风范,姿态甚是优雅时,太子却神色淡淡饮了口茶,平静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还以为太子会夸赞姑娘进步很大呢,谁知却这样走了。 听云即便是今日还有些愤愤,即便她再是愚笨,可也知晓,若想让人进步,夸赞鼓励是必不可少的。 可看着姑娘如此笑意,她知晓,兴许这是姑娘的计策。 陆姑娘毕竟是聪慧至极的,知晓男子的劣根性,所以要故意逗逗太子,其实心里还是期盼太子过来的。 听云这才放心,去了膳堂吩咐了几道膳食,却没成想,回去途中遇到了文蓝。 文蓝手中捧着几本装订成册的书籍,见着听云,将这几本书往她手上一塞,笑道: “你前几日不是说陆姑娘对刺绣极为感兴趣?这是我特意从外面市集上搜集出的绣刺之法,你便帮我交给陆姑娘,也好让她好好钻研,解个闷。” 听云惊诧地接过,待看见这些书籍由浅至深整齐排列时,不禁感动道:“文蓝姐姐,你可真是贴心,陆姑娘收到后,定会感动万分。” 文蓝耸耸肩:“我只是觉得陆姑娘是个不错的主子,她如此得宠却也没有恃宠而骄,对着东宫之人态度也是和善,这样的主子我自然也要真心对待。” 听云忙不迭赞同道:“文蓝姐姐说的对极了,陆姑娘的确是个好主子。你这些书籍我定会好好交给陆姑娘,而后与她说是你的功劳呢,只是如今我得先走了,一会儿太子要来陪陆姑娘用膳。” 文蓝笑着颔首,而后看着听云急匆匆的身影,面上现了几分若有所思。 看来那女子,当真是极为得宠。 她定要去伺候她才行。 第92章 无声的反抗(2) 崔锐步至寝殿时,桌上已布满了丰盛菜肴。 他眸光轻轻瞥了眼安静坐在八仙桌旁等待他的女子,迈着稳重的步伐徐徐于她对面落座。 听云、马进忙步至二人身后,微弯着腰将碧玉着与白玉碗依次摆在二人身前,而后执着公筷为二人布菜。 圆桌上玉泉酒一两,头号五簋碗五件,二号簋碗五件,细白羹碗五件,燕窝鸡丝汤,鲜蛏萝卜丝羹,芙蓉蛋,西施乳可谓是样样齐全。 陆小桃抬眸望了眼未有动作的太子,便也将眼眸垂着,望着自己身前的这盏白玉碗。 这只青白小碗洁白剔透,薄如蝉翼,碗面没有一丝雕饰,完美无瑕得好似天上明月,地上白霜。 她暗忖着,若是她拿着这碗去典当的话,估摸着也得典当上不少钱。 但她转念一想,若是去往长生库的话,那掌柜的怎么也得先斥自己竟把这吃饭的糟污东西拿来长生库,而后再从这碗的陈色,形状和价值侃侃而谈,扔给她三两银子,将这碗随意一收再让她滚远一点。 这猜想让她面上一凝,下意识想起自己藏在床榻下的一万两千六百三十两银子。 春末夏初雨水增多,渐渐潮湿闷热,她虽将钱全部塞进一只紫檀锦盒中,可到底还是怕锦盒受潮腐蚀,不若一会儿吃完午膳后便将锦盒拿出,再找个安全的高处放着才是。 忽地,听云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姑娘,先饮些虾子汤,这汤味道颇鲜,营养也丰盛,您快尝尝。” 陆小桃思绪一顿,又悄悄抬眸望向对面的太子,见男人掌中捧着同样的白玉碗徐徐用膳,这才垂下眼眸落向自己身前的羹汤,指尖捏着玉匙轻轻舀动几许,慢慢往嘴里送去。 如听云所说,这汤不仅鲜美且一点不油腻,不过她素来口味极重,品尝不来这清淡如水的菜系。 不过只饮了两口便放下汤匙,执着食着将玉盘中的菜肴慢慢吞下,便也失了继续吃下去的胃口。 但余光中的男人依旧不疾不徐地品着菜肴,她倒也不好放下食着,只听云给她布什么菜她便吃什么。 “殿下,奴才听闻小满将至,京郊的粉蝶芍药比往年开的更盛,引的京中不少贵女们踏青赏玩。”马进一边给太子布菜,余光一边留意着陆小桃的表情。 见这女子好似要钻到碗筷里,抬首又沉静无绪时,马进心上一慌,继续道:“奴才昨日按着殿下的吩咐仔细去看了,当真是花海烂漫,绚丽多姿,美轮美奂,令人流连忘返。” “嗯。”崔锐缓缓开口,言语不温不淡,不疾不徐。 马进稍一思索,继续道:“说来也巧,距离此地不远处就是殿下前年所置的农庄。宁静幽美,温馨祥和,庄子里的鱼极为活跃,时不时翻腾出水面,届时殿下与陆姑娘赏完花后再一同去往农庄里垂钓亦是一番趣味。” 崔锐终是挑眸落向不言不语甚是平静的陆小桃,温淡道:“既如此,你后日便一起吧。” 陆小桃夹菜的动作一顿,抬首温和笑道: “太子盛意臣妾心领了,只是臣妾已有两日未与夫子学习,这样下去,臣妾的功课要拉下了,臣妾便不去了。” 崔锐神色不变,倒是马进听了一惊。 他小心打量着太子,虽然太子无甚表情,可指腹处抚摩玉扳指的动作却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马进心里一个咯噔,刚准备再说什么,太子已抬起了右手。 他的话立刻被阻在喉咙中,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湿帕递到太子掌中。 崔锐细致地将手上一擦,而后将湿帕轻轻往圆桌上一扔。 他徐徐起身,眸光缓缓落在陆小桃身上,淡淡道:“孤吃完了,孤还有事,先走了。” 陆小桃听罢,起身福了福身,感受到男人停在她身上的眸光一滞,她垂了垂头。 崔锐俯首凝了会儿低头浅笑的女子,转身大步而去。 听云忧心望着太子离去的身影,心下焦灼不已。 待太子与马进从眼帘中消失,她急忙转身—— 陆姑娘已施施然于圆桌旁坐下,正执起食着夹着几道重油重盐的菜系。 “姑娘为何要拒绝太子?” 若是之前,她还以为姑娘是在故意逗弄太子,可现在听云也终于发现了几丝不对劲。 即便是她也听出来了马大人的意思,马大人分明是借自己的嘴在替太子阐述想法呢。 太子这是在邀姑娘与他一同前去京郊赏花并去农庄垂钓,如此情真意切,诚意满满,姑娘为何还要拒绝? 陆小桃尝了几口走油鸡,终是饱了几分口福,眼梢瞥到听云着急得快哭出来的模样,轻飘飘问道:“赏花垂钓很好玩吗?” 听云立刻回道: “自然,要说这天下,就数我们大盛人最爱花了。 簪花赏花,斗花买花,歌花吟花,无不爱花,每年的花朝节更是大盛最热闹的节日,大街小巷挂绸赞花喜气洋洋。 奴婢虽不懂垂钓的乐趣,可亦是大盛男儿热衷的活动,太子既然都邀您去赏花垂钓,说明想与姑娘亲近呢。” 陆小桃却因听云此言撇撇嘴,她也是大盛人,可她从不爱花。 他们陆家村每年春夏时节,后山春意盎然,漫山遍野开满野花,可能是因她从小看的太多太多了,便从未觉得有何特殊过。 不过想想这些贵人们从小生活在青砖碧瓦之中,也许甚少见过这些景象,所以才觉得惊奇罢了。 让她去赏花,她还不如呆在东宫练字呢。 何况,她如今也不想出东宫了,既然京郊百花盛开引的那么多贵女好奇,谁知道会不会遇到沈玉容带着那些贵女来此赏花。 届时,太子又跟着沈玉容屁股后面跑了,她不是自找罪受。 见听云久久未得到自己的回答,脸憋的都要红了,陆小桃叹了一声:“我就是农女出身,赏花对我自然没什么稀奇,所以不感兴趣也很正常。” 见听云愣了一瞬,陆小桃随意敷衍道:“若是太子邀我去骑马或者是打猎,兴许我还考虑一下呢。” 听云若有所思,待姑娘收拾一番去榻上午憩时,急急赶去了书房。 第93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骑马打猎?” 马进想着这陆姑娘果然不同凡响,身子还没好全就想着骑马打猎了,即便他不问太子,他也知晓太子态度如何。 果然,崔锐轻皱了眉,斥了句:“一天天竟知道胡闹。” 马进急忙笑了笑,不敢应太子这句。 晚间时,陆小桃被一双大掌扯进怀中。 这几日因着那药的缘故,她身子极为暖和,再加之男人阳气极盛,热的她实在受不了。 她不过扭动几下便钻出了崔锐的怀抱,而后侧身对着床帐而睡,顺便将一只脚伸出被外。 谁知因着她这动作,她身侧忽地一空。 紧接着她身上一沉,一双大掌将她悬空抱起,再睁眸时,已被崔锐掰开双腿跨坐在他大腿之上。 这动作让二人贴的密实,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遭殃。 陆小桃紧盯着太子—— 烛火已熄,她只能竭力透过漆黑的墨色去寻男人的瞳孔,只寻到两束阴鸷冷峻的幽光在她面上梭巡。 这与她总是梦到的骇人巨兽分毫不差,唯一的差别便是眼前这头野兽能听懂人话,她还能挽救一下。 即便再是不情愿,陆小桃还是从喉间哼了两声软音,并将小手伸到男人的衣摆处,轻轻扯了扯。 感觉到那抹寒光趋近于无,陆小桃悄然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心头苦涩之感却如藤蔓将她紧紧缠裹。 她深吸口气,放松了身子朝黑暗中的男人靠近,双唇刚要贴上他,却被他大掌扯开。 陆小桃不明所以,明明以前这招效果奇佳,她每次主动太子怒火就会立刻消失。 可今晚他捏着她手臂的大掌格外用力,骨头仿佛都要在他掌中化为齑粉。 手臂上的疼痛,加之全身的燥热,尤其是心间不明缘由的酸楚,让她脑中的弦“砰-”一声断裂开来。 她歪着头望着他良久,心头猛地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陆小桃全身扭动,竟真让她挣脱了他的束缚。 两只脚刚赤裸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就已被崔锐提着又坐上了他的大腿。 陆小桃咬了咬牙,本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说什么,可男人始终沉默不言,让她胸口处的闷堵一阵强过一阵。 她忽地将两只小手握成拳头砸在他的胸膛之上。 “你放开我。” 她嗓音中全是隐忍的怒气和沙哑。 话音刚落,她手臂上的力度不仅没消,反而箍的她越发喘不过气来。 身子已被气的微微发抖,此时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你放开我!我要离开,我不要呆在这里了,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面对她理智全无的言语,崔锐猛地逼近,一双眸子死死锁住她的面颊:“你要去哪里?” “我……我……” 她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没有家了,这个天下甚至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你管我去哪里,只要我愿意,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家。” 听着女子比刚刚更是大上十分的嘶吼之声,崔锐眸子一冷:“你简直放肆!” 男人狠厉的呵斥让陆小桃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狼狈地抹了抹面颊,这才发现面上全是泪水。 她平缓了下呼吸,一言不发直接起身。 可腰间那双手用力按着她,她动不了分毫,只能绷着脸直直望向崔锐。 黑夜中,即便都看不清他的脸,陆小桃都知晓太子的面色会有多么难看。 陆小桃尤其了解太子,他看着温和,其实最不好说话,又霸道又一言堂,无人能改变他出口的决定。 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中,多数还是她软着性子配合他,毕竟他是太子,真惹恼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可即便如此,点滴中他的温柔还是让她沦陷。 正因如此,她犯了大忌,她贪婪了,她开始计较了。 沉重呼吸响彻在耳畔,就在二人僵持之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只手掌悄然贴上她的面颊。 就像在抚摩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的揉捏虽带着安抚的意味,可在此时,却让她有一种屈辱之感。 “你放开……” “怎么哭了?”崔锐缓缓开口,嗓音平静中裹挟着道不明的温情。 陆小桃话一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冲击的小脸一红。 万籁俱寂,只余虫鸣清脆之声。 崔锐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嘴角一翘,调侃道:“怎么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豪情万丈,要离开东宫,离开孤,四海为家。” 陆小桃撇过脸去,嘟囔道:“若是太子同意,臣妾说到做到,不会有丝毫犹豫。” “嗯,”崔锐应了一声,贴着她的面颊一字一句道:“孤相信你的话,这确实是陆小桃能做出来的事。” 因他这动作,陆小桃咬了咬牙,后仰企图躲开男子喷洒在她面上的灼热呼吸。 可崔锐很快觉察,大掌将她腰肢一揽,女子再一次被他扣进怀中。 耳畔袭上一卷潮热,男人字字清晰的话缓缓在她耳际吐出:“不过孤不同意。” 猛然间,陆小桃脸上烫的如火烧一般。 她颤抖着眼睫,双眸无措地望向别处。 之后他再也没说什么,只将手掌上滑至她的腰腹,将她酸胀难受的腰肢轻轻揉至她舒服了才挪到她双腿。 先是于腿根处摁了几许,而后漫着内侧下滑至膝盖,来回几遍,陆小桃只觉得全身都柔软的不行。 “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嗓音温和且低沉,陆小桃快速摇摇头,小声道了一声“都不痛了”。 “好。”崔锐徐徐应了一声,收回手掌。 不管是腰还是大腿,都透着放松后的轻松之态。 陆小桃呆呆感受着一切,不知是不是痴了,这一切的一切竟让她心间滋生出一抹迫切的渴望。 这渴望似要迫不及待从她胸腔蹦出,她喘息了几声,紧张地瞪大双眸望向太子,缓缓问道: “太,太子,你为何对我那么好?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音刚落,崔锐一愣。 他轻瞥了眼女子,这直白且颇为眷恋的双眸让他隐约察觉出了什么。 他微微拧了拧眉,漆黑的瞳孔追着她许久,见她在自己的眼神下越发茫然无措六神无主,敛下眸重又将她揽入怀中。 他平静道:“你是孤的女人,孤不该对你好吗?” 陆小桃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失望之余还是不死心:“只,只是这样吗?” 崔锐闭了眸,淡淡道:“嗯。” 第94章 莫名去赏花 只是因为是他的女人,所以才对她好吗? 陆小桃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也好,若他喜欢她,她还要去思索他的喜欢能保持多久,难免令人疑神疑鬼。 如今他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女人而对她好,她便再也不用忧心未来。 难言的情绪席卷上她的心尖,她闭了双眸,柔柔应了一声:“太子是个好人。” 崔锐心中一动,睁眸揽着她躺在榻上,大掌一抚她的面颊全是薄汗和未净的泪珠。 若不是还有理智,他不会告诉她,她这副可怜模样让他很想狠狠蹂躏,将她折磨得下不来床,将她永远困在榻上。 他对于情欲已经心无旁骛,不屑一顾二十多年之久。 他从不知晓,有个女子会激起她如此汹涌的情潮。 崔锐微眯着眸望着身侧的女子,忽地,他俯身吻上她妍红的双唇,撬开她的唇齿。 厮磨一番,在她一声声含糊不清的低哼中推开她,隐忍地啄她的面颊,她的脖颈,直至她的耳垂。 陆小桃大力推开他,感受着一道炙热正抵着她的身体,瑟缩地往后躲了躲。 “乖,孤不碰你。” 明明他低沉暗哑的声音中全是欲望,可陆小桃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任他为所欲为。 他确实没有碰她,只是用唇将她全身细细吻了一遍。 陆小桃这才后知后觉,这是个孟浪的男人,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翌日一早,她被耳畔一阵尖细又清脆的啾鸣声吵醒。 她记得东宫平日里可没有这么多吵人的麻雀声音。 她缓缓睁开双眸,车顶的锦色花纹跃入眼中,四周灰色垂珠沉闷又正经。 唯一不正经的—— 她垂头望了自己一眼,她腰间正扣着一张骨节分明的大掌,将她牢牢摁在一双修长的大腿之上。 比之更诡异的是,她如今竟穿着一袭浅紫石榴裙,与前几日被他扯碎的一模一样。 经过马车的来回颠簸,如愿的,她的长裙上出现了几丝褶皱。 面对此状,她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但隐隐酸痛的脊背和双腿提示她应该已坐了许久的马车。 陆小桃没有在“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 不用想,亦知道是某个男人的杰作。 身下马车平稳地行进,竟让她有一种认命的错觉。 她本就不是什么事事顺遂之人,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及笄后又惨遭牢狱之灾,命运多舛,如今有一处栖身之处已是万幸,且这个男人对她尚还不错,只是不喜欢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山雀的叫声还在继续。 快要立夏,天气越发暖和,自然成群结队迁往栖息之地。 陆小桃不禁疑惑起自己与太子要去往何处,她悄悄挑起车帏,两只滚圆的眼睛往外不住探索—— 一阵暖风袭来,远处柳绿桃红、斗色争艳之景跃入眼中。 原来是带她赏花来了。 陆小桃无奈叹息一声,如此看来,她先前的反抗完全是多此一举。 她撇撇嘴,赶紧缩回马车,刚想扒开腰间的手,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开口道: “醒了?” “嗯。” 陆小桃闷闷应了一声,其实太子不知晓的是,坐在他腿上的滋味并不舒服。 她也不知距今到底出发了多久,亦不知自己坐在他腿上了多久,更不知他腿有没有不适。 她如今是一点不理解他了,按理说他不喜欢自己,可待她亲昵的却让人遐想。 听闻她此言,崔锐大掌一松,陆小桃麻利地起了身,灵活地坐于一侧的锦缎上。 她刚垂首要倒杯温茶来喝,眼前已出现一盏冒着热气的白玉杯。 盏中的茶香氤氲在她鼻端,她眨了眨双眸,莫名望向男人—— 他今日一袭玄衣裹身,墨发皆高高冠起,此时正微微倾身,双眸沉幽盯着自己。 着实怪异。 陆小桃腹诽了一句,挤出一抹笑颜来,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往嘴里一送,浅啄小口,将白玉杯放置在一旁的小桌上。 而后沉吟了半晌,竟发现没有话说。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咳了一声,刚准备故态复萌,崔锐瞥了她眼,淡淡道:“马进说,京郊的花若再不赏便会错过最佳时机,孤便一早携你来京郊赏花。” 陆小桃诡异望了他眼,那确定是马进的意思,而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车帏在一处颠簸的坡坎上泛起了涟漪。 隔着一层厚厚的帏幔,她仿佛看到马进拉着马辔,抽紧缰绳,正莫名其妙地赶路。 思绪乱了套,困成一团乱麻。 陆小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告诫自己不能沉迷在虚妄的幻想中。 可他如今到底是何意? 算了,既然猜不透便放弃琢磨这个男人。 别人待着她好,她一个农女反正也不吃亏。 这样想着,陆小桃便也真的不慌不忙,悠然自得起来。 她笑了笑,甚是感动道:“如此也好,臣妾也确实许久未赏过花了,太子如此体贴,臣妾感激不尽。” 崔锐双眸从她虚伪的面上挪开,不疾不徐把玩起手中的玉扳指。 陆小桃扬了扬眉,越发看不懂这个男人。 相比崔锐这样莫名的状态,马进显得狼狈许多。 两团乌黑挂在他的眼睫下,眸子里还有挥散不去的无奈和疲惫,锦袍在昼夜颠倒的路途中泛起褶皱,更不用说一头长发,在没有精心打理的状态下略显凌乱。 太子半夜不知怎么了,竟突然吩咐他驾着马车赶去京郊赏花。 天都未亮,如何去赏。 奈何太子已下了命令,马进不得不从。 从黑夜疾驰到白昼,中途不过只歇息了半个时辰,又马不停蹄地赶路。 他边赶路边诧异的想,他从不知晓一向沉着理智的太子竟能做出这番冲动之事。 尤其当他抱着沉睡的陆姑娘从房里出来时,更是让人不明所以。 这一切着实怪异,怪异的让人觉着可怕。 马进拧了拧眉,幸好乌勇已带着黑甲卫正在赶来的路上,不然他着实要累死了。 他又瞥了眼紧闭的帏幔,更快地赶起路来。 第95章 是阴谋? 暮春之后,百花生发,春鸟鸣啼。 出城门外十公里一处小径上,远远疾驰来一辆马车。 伴着骏马一声嘶鸣,马进拉紧缰绳,戒备地瞥了眼四处。 “太子,此处有危险。” 话音刚落,从密林处迅速飞窜来几支箭羽。 马进一惊,快速抽出腰间佩刀,将箭羽一一格挡开来。 刚松一口气,却见着一柄锐利剑刃直冲帏幔,刺入车厢之内。 “太子。”他嘶吼出声,面上骇然之色还未掩去,那柄长剑倏地调转了方向,朝着不远处树干砸去。 “砰”一声,密林中的鸟兽一时四散而逃。 帘幔处被一双修长的指尖撩起,崔锐掌心安抚地拍了拍惊疑不定的陆小桃,双眸森冷盯着不远处徐徐而来之人。 这人一身灰袍劲装,块头很大,额角一道疤痕从鬓边延伸到下巴。 男子眼眸诡异且亮,掌中攥着一柄锋锐钢刀,边靠近边沉声道: “你是太子?听闻,你杀了……” 话音刚落,一支飞箭已迅速割破他的喉咙,这人痛苦地瞪大了双眸,在崔锐幽冷的眼神下狠狠倒地。 马进忙上前一步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快步走至崔锐身前,轻声道:“太子,这人尚有呼吸,如何处置?” 崔锐已放下帏幔,淡淡道:“将这人一并带走,押去农庄审问。” “是。” 崔锐侧身进了马车,将呆滞在原地的陆小桃再一次拥入怀中,俯首看她,柔声道:“被吓到了?” 陆小桃回过神来,诡异地瞥了眼太子。 她刚刚听到那人在质问太子…… 但她到底没听清楚,又听闻太子的关心之言,轻轻摇头。 其实她并未怎么被吓到,他们一路走的好好的,马进才说他们快到了,谁知话音刚落,便听到不绝于耳的箭羽声袭来,甚至有一柄长剑直奔二人心脉,她尚处于愕然之中,那长剑便被太子手中武器格挡。 她目瞪口呆思索着太子反应真快之际,不过须臾,马车又平稳行进。 崔锐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温和道:“我们先去农庄,待下午,孤再带你去赏花。” 其实她对赏花是真的没什么兴趣,她不赏都无事。 但凝着太子的神色,不知怎地,陆小桃到底没敢将那句话说出来。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一处农庄。 陆小桃跟着农庄内的下人先去了寝屋吃了点东西,又觉太累,本想在榻上短暂休憩一会儿,谁知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农庄另一处密室内,马进攥着一张湿帕将身上的血渍擦了擦,拧着眉禀告道: “太子,严刑拷打之下,那人已经交代了一切。 一月之前,有人找到他,说容王之死另有蹊跷,且已证据确凿,证据表明是您所做。 容王曾救过此人的性命,听闻此言后便一直筹谋报仇之事,近日一直于东宫之外游晃,见半夜您的马车向城外而去,便紧跟而来。” 听罢,靠在交椅上的男人平静颔首:“此事孤已知晓,还有呢?” 马进犹豫了会儿,又道:“这人还说,说……” 崔锐瞥了他眼,嗓音不疾不徐:“但说无妨。” 马进抿唇:“这人还说,那人说容王才是大盛的守护神,上到老妪下到稚子,无人不晓,无人不敬。 太子是因嫉妒容王,才痛下杀手,幸而被他发现真相,不然容王之事恐要无人知晓了。” 马进说完,慌慌垂头,陷入沉默。 倒是崔锐不冷不热地暗嗤一声。 马进见太子并未生气,长松一口气,接着道:“奴才问过那人的模样,这人说,那人与他见面时总戴着顶黑色毡帽,但那双眼睛却与容王有五分相似,所以这人才坚信不疑,以为是容王的魂魄亲自来找他索恩了。” 话罢,崔锐终于有了反应,眸色一沉,漆黑双瞳瘆人的厉害。 恰在此时,乌勇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沉声道:“太子,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昨晚彻夜跟随您的身后,只见到一人尾随您的马车,这人便是被殿下所伤所擒之人。 臣猜测着,那群人应是在假借容王之死造势图谋。 东宫被囚之人见多日无人救他,昨晚试图自杀未遂,见大局已定终将一切吐露。 他说,容王未死,并欲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什么? 容王未死? 怎么可能? 马进瞪大了眸,此事一时让他难以消化。 思绪极速转动下,马进恍然大悟。 所以,昨晚太子突然从东宫赶往农庄其实是在诱敌深入? 这……这实在是太过冒险。 乌勇久久未见太子之声,抬眸郑重道:“太子,有人想借容王之事扳倒您。” . 陆小桃醒来时,浑身酸痛不堪,不想去赏花的念头越发浓烈。 她甚至不想从榻上起身,只想将这一天就这样过了,明日出发直接回东宫。 可此事到底是不可能的,从太子的态度来看,他兴是对那日失诺之事极为愧疚,所以才想竭力弥补于她。 她虽不懂身为太子何必对她如此,可她到底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 起身刚揉了揉眼睛,便见着木门处已跨进一双皂靴,她抬眸一瞧,太子已彻底走近她的视线。 陆小桃眸子一闪,双眸缓缓挑向他的眉眼。 男人眉眼沉静平和,似乎任何事都难以攻破他的心房。 她又望向他的面颊,棱角分明,锐不可当之相。 莫名间,陆小桃突然想起曾听过的面相之说,此面相之人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是帝王之相。 他是太子,确实是帝王之相,但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陆小桃不敢笃定他是,也不敢笃定他不是。 她一直知晓知人知面不知心,但结合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可以暂时不相信这条相面。 她这视线格外赤裸又不加掩饰,崔锐抬起眸,淡淡瞥向她神游天外的面颊。 他上前几步,点了点她的额头,平静道: “既然已醒了,收拾一番,同孤出去赏花。” 不知为何,这赏花听在陆小桃耳畔竟有种公事公办的严肃。 陆小桃敏锐的想着,兴许太子对这赏花之事也并无多大兴趣。 其实她也没多大的兴趣。 既然大家都没兴趣,何必非要去赏呢。 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忽然道: “太子,不如这样吧,咱们今日不去赏花,您教臣妾下棋如何?” 面对男人上扬的眉梢,陆小桃打着商量道:“南苑之时,太子一人对弈,可将臣妾羡慕坏了,一直想央求着太子教臣妾,如今有了闲暇,不如,太子就教教臣妾下棋吧。” 第96章 是不是他做的? 日暮低垂,陆小桃僵硬地坐在崔锐左腿处,指尖被他捏着将一枚白玉棋子落到身前棋盘之上。 此情此景,完全重现了南苑之时太子对弈的场景。 那晚的记忆汹涌而来,二人便是从那时滋生出的暧昧之意,而让她延续出如今的依恋之情,光是想起,都窘的陆小桃暗自咬牙。 她本意是想让太子教她下棋,而不是让太子抱着她下棋。 他完全未教她任何棋艺,光揽着她自娱自乐了。 她凝着男人一丝不苟的侧颜,委屈地撅了撅嘴。 经过这么一遭,她哪还有其他心思,只恨不得立刻躺回榻上休憩。 可心中实在愤愤不平,她嘟着嘴不满道:“太子,这是哪门子的下棋?” “下棋讲究心静,如何像你一般心浮气躁。”崔锐并不看她,眸光皆落于身前棋盘上。 陆小桃扭了扭身子,成功于他腿上跳下,郁闷望着男人沉静的侧颜好半晌,扯了扯唇,直接转身而去。 说什么赏花,说什么下棋。 如今一看,皆不是真心。 亦不知太子找她来究竟是为何事。 反正她已有了一种被诓骗的感觉。 见身后之人并没有阻拦她,陆小桃干脆漫无目的在农庄里闲逛了起来。 这农庄占地极大,傍山而建,临水而起,砖墙围绕,三区六路错落有致,实在是雄浑庄重。 陆小桃依着一条石子小路径直往前走着,不知怎地走到一处绑着铁链的高门处。 一条阴森黑沉的石阶小路蜿蜒而下,将一处凌乱幽暗的密道位置完完整整现在陆小桃眼前。 她好奇心一向很重,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下去吧。 又有一道更强烈的声音阻滞着她的步伐。 鬼使神差地,她的脚往下一踩,一步步踏下了那阶方梯。 陆小桃再次回到园内时,太子还在对弈。 余晖落尽,他玄袍上尽是晚霞。 橘色光芒投至他鼻梁处,晕染成或细或小的莹白光圈。 陆小桃敛下眸子,快步上前,大力掰开他的手臂,挤入他的怀抱,朗声道:“太子,您怎么还在下棋,一个人不无趣吗?” 崔锐指尖还持着白棋,听闻她此言,瞥了她眼,轻笑道:“怎么?又想干什么?” 陆小桃扯了抹笑容,水眸凝了他好半晌,突然在他面上印上一吻,傻笑道:“太子,臣妾想要那个白玉手镯。” 崔锐指尖一顿,微凝了嗓音反问道:“为何突然想要白玉手镯了?” 陆小桃揽着他的脖颈理所当然道:“臣妾越想越不服气,玲珑阁里,殿下明明答应过臣妾,要将那镯子给臣妾,可您却转手给了那沈玉容。这着实没有道理!臣妾才是殿下的女人,您为什么要给她呢!” “哦?”崔锐微皱了眉,将她面上表情一丝不漏尽收眼底,见她满面委屈,瞳孔盛着不甘,好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回事了?” 陆小桃见太子一直忽左右而言他,忽地将他推搡开,气恨地拔腿就走,不过走了两步,手臂又被男人抓住,一个使力又跌入了男人怀中。 陆小桃撇过脸去不看他,不悦道:“太子就是不想把那镯子给臣妾。” 崔锐微扬了唇角,点了点她不忿的鼻尖: “孤不是送了你一只价值连城的缠枝金镯,难道这还不能抵消你心中的怒火?” “不一样,完全不是一回事。” 陆小桃咬了咬牙,受不了他这一番推诿,想了想,干脆右手攀上左手手腕上的缠枝金镯,大力一捋,直接将其往男人掌中一塞,又要起身。 “好了。”崔锐圈着她的腰肢,倾身在她耳畔哄慰道,“不过是一只白玉手镯罢了,值得为它生那么大的气……” 当即,陆小桃大声反驳: “那不是一只简单的白玉手镯,那是太子对于臣妾的承诺。 太子为了沈玉容一而再再而三的弃臣妾于不顾,就说明那只白玉手镯已经不是缠枝金镯可以比的了的,臣妾就要那白玉手镯!” 见崔锐满面不赞成地凝着她,陆小桃忽然嘶吼道: “殿下就是偏爱她,您既然这么爱她,你就去找她吧,臣妾不伺候您了。” 话音刚落,眼见着崔锐眸光一沉,冷冰冰望着自己,陆小桃身子一僵,却还是固执地挣脱他的束缚,大步而去。 男人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身影,微眯了眯眸。 不远处,乌勇见陆小桃走远,悄然步至崔锐耳边喃喃了几句。 话罢,乌勇小心打量了一番太子的神情,太子身上流溢而出的冷沉与危险让乌勇心头一滞。 “孤知晓了,你退下吧。”崔锐敛眸道。 “是。” 乌勇刚离去,崔锐便将两指紧扣着的白玉棋子往棋盘上一掷。 又徐徐将掌中的缠枝金镯细细看了数遍,才悠悠起身,缓缓步至那女子的屋子前。 暮色已至,屋内却并未完全昏暗,洋洋洒洒几缕橙黄色光影晕至女人面颊,如梦似幻。 那女人倒是恣意,翘着脚倒在床榻上左摇右晃,将东宫所学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忽地,她抬起左手凝着空落落的手腕,兴是越看越伤感,豆大的泪珠竟从她眼眶中缓缓坠落。 晶莹之色一路蔓延至耳廓,滴落至浅紫色石榴裙上。 崔锐顿在门框前看了她许久,扯了扯唇,冷傲转身,朝农庄内而去。 他一走,陆小桃又在榻上躺了片刻,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束冷幽眸光,才猛地翻身而起。 她小脸苍白,双腿无力地瘫在床橼,小手颤抖着捂上自己的衣领。 她这才发现心跳已经失控,掌心全是薄汗。 全身似被抽空了力气,她脑中挥之不去全是暗室中那人的言语。 他说,太子是杀害容王的真凶…… 太,太子怎么会是杀害容王的真凶呢? 她躲在高墙之后,屏住呼吸,听着身后那鞭打与嘶吼之声。 那人说,已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就是太子杀的容王!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如此? 陆小桃捂着嘴唇,将袭至心头的狂怒与悲痛抑在心底。 只要一想到平日里待她如此温柔的男人竟是害她入狱的罪魁祸首,她似整个人都要崩溃炸开。 若是他做的,他为何又要救自己?为何待自己这么好?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的头颅剧烈疼痛,整个人似要晕厥。 第97章 就要那个白玉手镯(1) 戌时二刻,准备在农庄内的膳厅用膳。 马进来请陆小桃时,她正趴在床榻上睡的昏沉。 马进不敢进屋打扰,这次出来的着急,并未将那婢女一同带着,遂不太方便,只能候在屋外等她醒来。 好在不过一刻钟,床榻上的女子悠悠转醒,美目朝马进瞥了一眼,闷闷道: “你去与太子说一声,我没有胃口,先休息了。” 马进劝道:“陆姑娘,无论发生何事,膳还是得用的。且您每晚那汤药需得用完膳后才能喝,不然灼了脾胃可就不好了。” 陆小桃微低着头,眼梢所及之处,马进似她不去用膳便不罢休似的。 她略显疲惫地撑起了身子,脸色憔悴地点了点头。 “好,我一会儿就过来。” 待马进走后,陆小桃才缓缓踱至妆台前,坐在一旁的方凳上,静静看着铜镜中的女子。 她面色虽不苍白,可眸中难掩失神和不安。 陆小桃轻皱了眉,揉了揉自己的小脸,时刻警醒自己要打起精神。 须臾后,她心中终是有了力量,才起了身踱至门外,跟在马进身后去了膳厅。 农庄内的膳厅自不比东宫的内敛沉稳,倒更加悠闲自在,衬得坐在圈椅上的太子都多了几分柔和恣意。 烛火轻晃,他指尖的玉扳指油绿碧亮。男人忽地停了把玩的动作,微微抬眸,触到施施然而来的女子时,眸光轻瞥了眼她躲闪的眼神。 崔锐淡淡收回目光,瞥了马进一眼,马进立刻拍手,霎时进了五六人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至雕花圆桌上。 陆小桃已经走近,刚坐于一旁的杌凳之上,就被崔锐圈住了手掌,他微微扬眉,轻声道: “手怎么这么冷?” 陆小桃在他手掌触上来的瞬间一个激灵,下意识想将手抽走,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过激,不由止了动作,乖乖任着他蹂躏。 “兴许是晚间风大的缘故。” “春末微寒湿冷,你又不是稚子了,如何不回去披件衣裳再过来。”崔锐将她两只手捂着,淡淡开口道。 听闻此言,陆小桃抬眸凝了男人一眼,见他微垂着头给自己暖着手,平静开口: “如殿下所说,身上凉了臣妾披件衣裳就暖和了,可如果心上冷,即便炊火烤炙亦解不了薄凉。” “哦?”崔锐目光落向一旁的陆小桃,薄唇轻启:“可惜,孤最擅长的便是化腐朽为神奇,化干戈为玉帛。” 话音刚落,陆小桃立刻反问:“那太子是准备将那白玉镯给臣妾了?” 崔锐一愣,深邃似海的双眸直直攫着面前这个颇为倔强又固执的女子,嘴角缓缓一翘。 下一秒,他拉着她的左手至他腿上,从袖中取出缠枝金镯,认真地给她戴上,嗓音平缓道: “就如你所言,孤亦觉得,这只缠枝金镯才配的上陆小桃。” 谁知女子突然抽开了左手,往后跳了一步崩溃大喊: “在殿下眼中,臣妾便只能取沈玉容不要的。她定是嫌弃这缠枝金镯俗气,所以殿下才给了臣妾!若有一天她反悔了要这缠枝金镯,兴许殿下还会收回去呢。臣妾不管,臣妾就要那白玉手镯,就要那白玉手镯!” 膳厅内的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唯有马进时不时瞪大双眸瞥一眼不远处那个发疯撒泼的女子。 他也没懂这女子刚刚还和和气气的,怎么忽地跟变了个人似的,甚是无理取闹起来。 他本以为太子定会嫌弃这女子,他记忆中的太子虽有耐心可向来讨厌没有规矩之人。 谁知太子只歪着头打量她片刻,就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力气甚大甚是闹腾的女子拥在怀中,待她不折腾了才与她拉开距离,凝着她一字一句道: “可孤已将那镯子送给了她,若是孤再去拿回来,岂不是天下人都知晓孤是个虚伪又不重诺之人?” 这话给了陆小桃更大的发挥空间,她吼道: “殿下对臣妾不就是这样吗? 您在乎天下人,就不在乎臣妾吗? 夫子说,君子要以父母爱子之行爱天下万民,难道臣妾就不是您的子民吗? 您凭什么只爱她,而这么对待臣妾? 臣妾哪里对不起您了?您要这么对待臣妾!” 说到最后,陆小桃心中的闷堵越发无处宣泄,只想将圆桌上的所有玉碟盘起砸在这个人的头上。 更别说,他与自己还十分亲密,即便她如此愤怒了,他依旧将大掌绕至她身后,轻抚着她的脊背。 他这模样让陆小桃越发无力,她只期盼着他能同她吵一架,而后她再出言不驯,将他的话激出来。 可他实在难缠,不像他们陆家村的人,她如此作态,他们早就拿着叉子上前了。 这让陆小桃越发感到憋闷和难受,她紧咬了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在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用比刚刚更加豪丈万分的嗓音嘶吼道: “我就要那只白玉镯!” 说罢,不看崔锐的神色,在马进扭曲愕然的面孔下转身而去。 膳厅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时不时发出的爆裂之声“噼啪”响起。 马进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步至太子身侧,小心翼翼瞥了眼太子,谨慎地揣摩着字眼,刚要开口,便见着太子抬了抬手。 马进立刻将话吞进肚子里,松了口气踱至身后站着。 . 陆小桃离开膳厅时人都是飘的。 长廊上一路都是奴才丫鬟,她尚还装着怒气汹汹的模样,待到了寝屋时才觉双腿打着哆嗦,指尖更是颤抖个不行。 她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缠枝金镯,刚想将它取了到底还是舍不得,又眷恋地亲了一口镯面上的红蓝宝石,才瘫在地上回忆着刚刚的一切。 她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太子是个极为莫测之人。 他竟对她的怒火视若无睹不说,还颇有耐心地哄慰着。 她不过是个农女,到底是有什么让他一个太子忌讳,竟不将自己铲除? 如今不管他在顾忌着什么,她必须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既然老天爷不忍她被隐瞒,给了她熟知真相的契机,那么她必须抓住机会,活下去。 她陆小桃能活到现在不就是靠着那机敏的嗅觉吗? 东宫很危险,她必须要徐徐图之,离开东宫! 第98章 就要那白玉手镯(2) 亥时之后下了场雨。 雨滴落在石缝中的清悦之声吵的陆小桃翻了个身,谁知后半夜又狂风大作,冷气逼袭,直接将她冻醒了。 她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盖在身上的被褥也还算厚实,可手脚却越发冰凉。 十指发抖,牙齿颤栗,以往还能忍忍,可今日却异常难捱。 她这才想起今晚还未喝那汤药,身旁也没一个给她取暖的男人。 思绪刚作罢,忽地,风声怒号,这木门终是没能抵御自然界的暴怒,应声而开。 她已没有精力在乎太多,双眸昏沉,身体沉重,求生的本能让她蜷缩在一块…… 猛然间,她身上一沉。 陆小桃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双略带复杂无奈的眸光正不悦凝着她。 男人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脸,似在忍耐什么,嗓音微沉:“你说说你多大了?喝个药还需孤每日提醒你?” 陆小桃鼻尖一酸,紧紧抱住他。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 崔锐眸子一暗:“若是如此,也是罪有应得。” 陆小桃闷哼一声,只感觉这个回答十分不顺耳,嘴里一声嘤咛,打算推开这个男人。 可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张嘴,喝药。” 崔锐从屋里缓缓踏出时,雨已歇了一半。 风雨潇潇,淅零细雨轻打芭蕉,崔锐静静赏了一刻钟,扬了眉朝书房而去。 几开间的书房之内,大理石铺地,四处陈列紫檀木家具,可正中的太师椅上,正恣意坐着位魁梧的男人。 这男人,约莫身量八尺,块头结实,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似笑非笑的三角眼格外醒目。 他悠悠打量了一番崔锐,见这文质彬彬,颀长挺拔的男人正负手淡淡望着他,忽然“呸”一声,大掌一拍书案起身,谁知此时,书房门猛地被推开。 两位身着盔甲的男人步入屋内,领头的人面无表情,眸中满是肃杀之气。 二人整齐地朝书案后的男人踏去,这男人刚要施展拳脚离开,小腿突然一痛,他忙低头一看,膝骨上已狠狠扎进一把匕首,如今只余剑柄还留在骨头之外。 男人当即疼的冷汗直冒,怒不可遏道:“姓崔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做的恶事迟早有一天会暴露……” 崔锐听罢微微蹙了眉,淡淡道:“将此人带走严加审问,若是乖乖交代便留他一条性命,不然……” 崔锐又瞥了眼痛的快晕厥过去的男人,不耐地摇摇头:“不然,便将他双手双足砍了。” 男人一听此言,双眸瞪大,又要怒骂几句,已被两位黑甲卫用一条布块塞住了嘴巴,二话不说,直接托着一直呜呜的男人离去。 马进适才从书房外走进,一双吊梢眼瞥了那人背影一眼,扯了扯唇: “这群人到底是把殿下当成什么了?竟都派出这些蠢人过来,这些苍蝇虽然不足为惧,可也着实太侮辱人了些。” 崔锐神色淡淡,眸光望了眼书房,平静道: “将这里的物件全部都换了。” “是。”马进立刻应声,垂下头看着太子复又离去。 陆小桃刚感觉四肢泡在一片暖融融的水中,身子又贴上一具更炙热的温度。 她神智已然清醒,知晓无非又是那个男人。 整个人下意识抗拒,实在推拒不了,她猛地翻身而起,拳头砸在他身上暴躁不堪道: “你走开走开走开,若你不给我白玉镯,你就不要靠近我,你去找沈玉容。” 见她又开始犯痴,男人揉了揉额角,下一秒,猛地朝前一探,用力咬上她的唇。 陆小桃一惊,身子企图后仰以便躲开他来势汹汹的进攻。 可他的吻实在狂烈,唇齿被他舌尖吞吐,身子亦被他紧紧圈着摆脱不了分毫。 她甚至从他的齿间感受到了疯狂,龙涎气息不断被其渡到她的口中,混着那碗汤汁,滋生出莫名的战栗。 他滚烫的唇已蔓延至她的脖颈处,大掌更是在她中衣上揉抚,不知顺着何处钻进,竟与她肌肤相贴。 霍地,他放开陆小桃,凝着她愤懑的双眸,揽着她倒在榻上,将她肚兜推高,灼热的掌心肆无忌惮在她柔软上揉捏。 伴着颤栗与刺痛,陆小桃只觉在这无法抵抗的吞噬中,心尖的迷茫与痛苦一阵强过一阵。 埋在她颈间的男人忽地感受到比外间还要湿冷的淙淙雨滴。 他动作一顿,泛着灼热之气的眸子瞥了眼身下泪如泉涌的女人,鬓边突突直跳,隐隐作痛起来。 他直起身子,将她扯到怀里,薄唇轻启: “还要那白玉手镯?” 陆小桃哽咽一声,撇过脸不看他。 崔锐静静凝了她一瞬,眸光从她溢满泪水的眼眶漫至轻抿的嘴唇,又在她忽作坚强的面上看了半晌,才徐徐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子不知怎地当真是越看越可怜。 可怜的让人不知该如何处置她。 她毕竟是自己的女人,一直都是这副无状德行,如今泪眼朦胧,确实让人倍感怜惜。 他也不明白这女人眼泪为何如此多,从他记事起,他便没掉过眼泪。 掉眼泪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这个女人掉眼泪对他似乎有点用处。 崔锐沉吟了半晌,笑道:“那白玉手镯是由西域天山冰玉制成,又因取整块雕琢而闻名,折合成市价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若,孤将此钱赔给你如何?” 一千五百两银子? 陆小桃依旧在哽咽,可眼珠子已经滴溜溜转了一圈,须臾后,沉了脸不悦道: “殿下与沈玉容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从臣妾这里买镯子送给她?” 这女人思维逻辑实在跳脱,崔锐被这问题彻底问愣了。 就在他刚准备说什么时,陆小桃已经趁着这个当儿跳至了床榻里侧,贴着墙冷冰冰道: “臣妾不要钱,臣妾就是要白玉手镯,要殿下答应给臣妾又给了沈玉容的白玉手镯!” 蓦地,崔锐面色一沉,眸光微厉地瞪了她好半晌,起身扯了件长袍披上,大步甩袖而去。 第99章 再回东宫 崔锐一走,陆小桃将衣领一紧,急忙跳下榻来。 她鬼鬼祟祟贴着门框往外看了许久,见外间空无一人,刚伸出一只脚来又马上缩了回去。 如今天色已黑,不说此处农庄亦有人把守,就说她一个女子晚间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处游晃便十分危险了。 可回了京城,她不仅要被困在东宫,便是出了东宫,她没有路引也出不了城。 不若趁着这个时候跑了得了。 可是……她藏在东宫的一万两千六百三十两怎么办?这可是她后半辈子安生立命的本钱。 她如今没有钱,难道去当镯子?难免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 陆小桃思索一圈,一拍大腿,决定明早趁着天亮观察农庄守卫情况。 若是真被她抓住机会,她也不管那一万多两银子了,直接跑了算了,毕竟还是性命重要些。 夜色已浓,空气中还沁着雨后的潮湿之气。 想到刚刚男人气急的背影,陆小桃叹了口气。 如今细细想来,她竟没有仔细去揣摩密室中那人所说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是太子杀的容王而嫁祸于她,那太子从此以后便只能是她的仇人了。 他害她差点惨死,颠沛流离,此仇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她定要…… 她定要什么呢? 杀了他? 她如何杀他? 如此可笑荒诞,她根本杀不了他。 从今日他挡住那柄剑刃的动作来看,他机敏性和武力极强,若自己有杀他的念头,恐怕自己会比他死的还快。 她不想死,她还要活着。 唯今之计,便只有逃离开这些人。 可若只是那人随口一说,其实太子并不是杀害容王的凶手呢…… 陆小桃揉了揉眼睛,不管如何,她都得给自己留一条路,留一条随时可以逃跑的路。 可人算不如天算,翌日一早,便有人来通知她启程回东宫。 她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打了水漂。 回去路上,她不仅未与太子同乘一辆轿辇,且一连两天,她都未与太子打过照面。 她从听云口中得知太子这两日下朝后都会去往军营,日暮之后才会回来,之后便待在书房处理公务。 “奴婢昨晚子时经过书房,看那的烛火竟还亮着呢。该说不说,太子精力真好,奴婢到东宫三年了,听东宫伺候久了的老人说,太子一直都如此勤勉呢。” 陆小桃听罢撇撇嘴,他享受了这么多荣华富贵,又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勤勉一点又怎么了? 从前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起早贪黑挣那一点钱,只有人说她穷酸,还没人说她勤勉的。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因听云的话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暗叹一口气。 . 五军营处,崔锐立于北端遥山之上,俯瞰整个京城。 兵卒对着男人背影鞠了一躬:“殿下,将军来了。” 话音刚落,张束走上前来,恭敬作揖:“臣参见太子。” 听闻此言,崔锐转了身子,眸光落于张束身上。 这男子相较半月前消瘦不少,面容竟现出几分坚毅,便连一双狐狸眼都下垂少许。 崔锐缓缓踱至他身前,开口之声溢着几许关心之情:“身子恢复的如何了?听子慕说,你前些日子甚是狼狈。” 听罢,张束沉闷地摇摇头。 他到现在都还因此事郁郁。 那日,他本想去找陆小桃交代几番事宜,谁知刚进了别院便被一群人套了麻袋一顿狂揍,打完之后这群人还好心将他送往医馆诊治。 他颤巍巍说了张府的地址后直接昏迷,再醒来时已在张府。 面对全府担忧,他随口编了个理由,边派人去别院打听,哪还有什么陆小桃的身影。 他平日里谨遵医嘱养伤,背地里偷偷找寻陆小桃,谁知全无线索。 他想不明白这女子能躲到何处,她没有身份,出不了城,虽有钱,可她一个女子又该如何生存。 越想他越是寝食难安,这几日太子来军营时,他使劲憋着不敢问不敢说,可昨日他不知怎地听到一则传闻—— 说一貌美女子被纨绔子弟觊觎,执着一把刀捅了那纨绔子弟跑了,如今还没抓到,闹地满城风雨。 乍一听,他便觉很有可能是陆小桃干出来的事。 他悄悄去打听一番,现场之人绘声绘色描述那小娘子长的十分貌美,又有几分聪慧,性子又十分泼辣,力气还极大…… 越听,张束越是笃定就是陆小桃。 如今,他与沈玉容成亲在即,他本不想帮她,可她曾经毕竟与自己是那种关系,他也不忍心见她如此狼狈。 即便怀疑是太子给了自己一番教训,可张束迟疑了半晌,还是缓缓开口:“殿下,臣已无大碍,那日不过是因臣欲救一被欺负的老妇,谁知却被一群人偷袭罢了。” 见太子面容沉凝地颔首,好似要为他讨回公道,他急忙问道:“太子可有见过陆小桃?” 话音刚落,崔锐眸光悄然一沉,淡淡应声:“你是在问孤有没有见过孤的女人?” 张束一愣,殿下这意思是,陆小桃如今就在东宫? 不知怎地,他心下松了口气之余又藏了几分不为人知的闷堵。 他慌慌敛眸:“臣失言了。” 崔锐未与他在此事上计较,只平静瞥了他眼,这一眼让张束战战兢兢。 崔锐收回目光,徐徐转身:“近日有乱党于京城做乱之事,你可有听闻?” 说到此事,张束一扫阴霾,满面肃然: “殿下,此事臣已听闻。 此人胆大包天,先以盗窃数户人家在京城掀起波澜,而后于被盗人家中透露容王之死企图扩大声势。 不过臣已听闻,京中富贵人家已经联手,企图抓住散播谣言之人。” 崔锐淡笑,眸光眺于天际流云之上,神色意味深长:“不过此人还说,容王未死。” 张束面色大变,拧着眉望向太子。 感受到他的惊诧,崔锐眼梢微挑,嗓音低沉:“不管是谁在装神弄鬼,孤都要抓住他。” 凝着太子冷沉又微戾的模样,张束迅速颔首,骇然垂下头。 “臣谨遵太子之命,誓将幕后之人抓出。” 得到此答案,崔锐迈开步子,朝练武场而去:“既如此,孤便看看近几日你可有松懈。” 张束苦笑一声,快步跟上。 戌时,天幕漆黑如墨,万物朦胧。 崔锐刚回东宫,于书房太师椅上坐下不久,便听马进之声于门外轻响: “太子,陆姑娘身旁的婢女来了。” 崔锐眸光未动,缓缓开口:“何事?” “说是陆姑娘知晓您近日十分辛苦,特意给您熬了补身汤。” 话音刚落,崔锐指尖一顿。 良久,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嗓音听不出情绪:“把汤拿进来。” 马进听罢,对着听云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竹篓食盒,踏进了书房。 在太子浅凝的眸光下,马进揭开食盖,并未对盒内卖相极佳的羹汤表现分毫情绪。 他径直舀出一碗清汤放于书案旁,又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往汤里一探。 少顷,见银针无丝毫变化,马进这才动作利落地将银针擦拭干净收于袖中,如实回答: “太子,汤里并未下毒。” 第100章 冷战期间 弯月高悬,陆小桃正坐在圆桌旁喝药。 听云推开木门,小步踱至陆小桃身前,轻声道:“姑娘,太子收了您的汤了。” 陆小桃点点头,低着眸继续小口啄着药汁。 这汤药鲜红如血,看着骇人,闻着却清香宜人,有如冰山之巅的雪莲,清雅高洁,散发着雅致的草木香气。 入口虽然苦涩,可一想到药效如此奇异,身子肉眼可见的好些,她也能忍着反胃,认认真真每晚不落。 “姑娘,太子既已收了您的汤,说明太子是在暗示您,让您去找他呢。这么好的机会,您不去书房陪陪太子吗?”听云见陆小桃无甚反应,不由出主意道。 陆小桃瞥了听云一眼,见她满眼纯真笃定,知晓她还真是如此想的。 她摇摇头,面上没什么波澜。 听云不由疑惑了,陆姑娘与太子又是如何了?从京郊回来后关系不仅未有改善,反而更加冷淡了。 从前不管如何,太子都宿在姑娘处,如今二人一个睡在书房,一个睡在寝殿,明明都在东宫,日日不碰面,好似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让听云下意识忧愁起来,“姑娘……” 知晓她又要出谋划策,陆小桃无奈地瞥了听云一眼:“听云,你无需为我操心。太子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我今日只凭着一碗羹汤便觉他消气而凑上前去,只会让人觉着我这关心并不是真心实意。” 听云听罢,倒很想问姑娘你与太子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能让向来不喜形于色的太子动怒。可陆姑娘已揪着眉将药一饮而尽,漱了口直接躺在榻上,阖上双眸休憩去了。 听云只能作罢,将圆桌上的药碗收走,再将寝殿的门轻轻带上。 翌日,陆小桃卯时下榻,早早去往庖屋熬着排骨藕汤。 疱屋里的人并未拦她,只远远看着那位漂亮的小娘子穿戴着绫罗绸缎,挽着袖子,动作熟练地准备着食材,剁料,熬汤。 女子左手上的缠枝金镯在晨曦的交替辉映下金光闪闪,差点要晃瞎人的眼睛。 全程,她都未离开羹汤半步,也不假于他人之手,端了张杌凳蹲在一侧守了整整两个时辰。 待浓郁香气扑鼻,她揭开罐盖一看,麻利地装盘,动作迅捷地放于食盒中,交给她的贴身婢女,而后二人再徐徐离去。 徒余剩下之人面面相觑。 一连两日,陆小桃都于这个时辰下榻,再去往疱屋,熬一碗养身汤,再交于听云让她送到书房。 听云回来皆说太子收了她的汤,听闻此言,陆小桃只是点点头,只将全部心神放于身前功课上。 这几日,她一直在请教夫子京城的布局。 夫子见她如此求知若渴,自然不吝于赐教。 “京城布局不可谓不玄妙:方九里,旁三门,居中不偏,不正不戚。 方九里指的是京都的规模。 旁三门也好理解,京城四面城墙每一面都开三道城门。 ……” 夫子文邹邹讲了一堆,陆小桃只听到那句“四面城墙每一面开三道城门”。 如果她算的不错的话,京城四面城墙共有十二道城门,每道城门难不成都是重兵把守? 夫子笑道:“自然不是,虽每道城门都代表通往一条大路,可亦不是每条路都是要塞之地,都需重兵把守。这十二道城门分别有数量不等的守卫把守在此,有些城门只是相对薄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依旧是重重难关。” 既然有守卫相对薄弱的城门自然会有其对应政策。 她不相信,京城中只有她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也没有官府盖章的路引。 既然有,就肯定也有不得不离开京城,最后成功出城之人。 只要有,那么她也可以是其中一员。 “姑娘,您今日还不主动找太子吗?”听云见姑娘坐在书案上愣神,没忍住问道。 陆小桃被这声音带到现实,瞥了眼听云疑惑的小脸,轻笑道:“不着急,夫子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今不过才三日,便想着打动人心,还是太子的心,那这也太过简单了。” 听云觉得姑娘说的有理,颔首夸赞道:“姑娘可真是聪慧过人,若是姑娘投胎于一个富贵人家,奴婢觉得,约莫也不比沈姑娘差呢。” 陆小桃耸耸肩,若她真能选择投胎于哪家,那她决定哪家都不投,省的遇到这些玩意儿,眼烦心乱。 又过去三日,陆小桃与太子依旧没见过一面。 她偶尔也思忖着太子估计是真被她气到了,毕竟她那番无理取闹之态,又如何都要逼着他去向心爱之人要着送出去的镯子,换成任何人都要气急。 可这想法很快便从她心中掠过。 她每日还是早起熬汤,让听云送汤,自己则是与夫子学习再于寝殿中温习练字。 日复一日中,她心境也渐渐平和,不管白日还是晚上都不再思虑太子与容王之事。 天气日渐暖和,身子也慢慢硬朗,竟也觉此生活是神仙中的日子。 这日,听云又搬了一摞书置于她书案上。 “姑娘,这些是文蓝姐姐特意搜集来的膳汤食谱,她看姑娘近日对熬汤极感兴趣,费了不少心思找到这些,就为了讨您开心。” 陆小桃正在练字,听闻此言,从书案上抬起眸来,望着那摞书若有所思。 这女子还真能坚持,前段日子送的刺绣之法她磕磕绊绊读了好几日都还未读到一半—— 她如今字虽认的多,却还不足以让她将一本书看完。 她便只能一边看一边将不认识的字抄在纸上,第二日再去请教夫子。 如此一来,进度自然极慢。 如今这女子又送来这些书籍,恐怕她好长日子都不会无聊了。 陆小桃敛眸暗叹一声,不禁又垂眸看了看自己被细针扎的通红的指尖,明明她种地打猎极为干脆聪慧,可就是于刺绣之事上没什么天分。 她虽然也心细,可这般女子的细活她从前还未认真揣摩过。 每晚听云走后她都要偷偷下榻练习一番,如今十指指腹遍布着红红的针眼,指头上还泛了些青肿。 可即便在这艰难温吞的摸索下,她的香囊还差收个口子就完全绣好了。 陆小桃掩下眸中的暗色,缓缓开口: “她确实有心了,竟如此用心观察着我的喜好。不过你与她说一声,让她以后不要在我身上费这些心思了。平日里东宫事情不少,再操心我的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也不好了。” 她如何不知晓这女子的想法,只是她到底无能为力,那女子注定要失望了。 “那……那这些书……” 陆小桃翻了翻书案上的书,皆按内容由浅至深排着,这不由又让她叹了口气。 这女子确实细心,可她却从未想过,自己若是真得宠,何必再推其他女子来分自己的宠爱。 若自己不得宠,那太子就会接受一个不受宠女人所荐的女子吗? 再来,这女子可与沈玉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是太子亲自要来的女人,这样子如今都还未承宠,又哪里是自己可以帮她的? 她看太子无非是将这女子当成个工具,如那女子所言,方便他与沈玉容传话罢了。 如此情况,她确实无能为力,且她也不是如此心善之人,能将沈玉容的丫鬟安插在自己身边,谁知道她到底藏的什么心思。 如此想罢,陆小桃拧了拧眉心,纠结半晌还是道:“将这书都留下吧,另外,一会儿拿三十两银子给她,就当是清她刺绣和食谱的银钱了,剩下的,便是给她的赏钱,赏她这一番心意。” 说罢,陆小桃蹲下身子,将身躯掩在书案下。 确认听云看不到自己,她才扒开衣领,从她前几日特意缝的衣衫内扣中,拿出一万两千六百三十两银子,仔细数了三十两,又将剩下的钱塞到衣衫里。 起身时陆小桃已经极为平静,只是递钱的动作到底有些颤抖和犹豫。 她努力安慰自己,只是花钱化解这段孽缘罢了,不然人情越欠越多再多的银钱也还不了了。 她屏住呼吸,将银票往听云手里一塞,深吸了口气。 “你去将这些钱给她,还有,务必要将我的话带到。” 听云虽不明白姑娘赏人为何如此奇怪,还是忙不迭点点头,快步离去了。 待寝殿空无一人时,陆小桃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水眸在左手的缠枝金镯上顿了片刻,才徐徐平静下来。 还好,太子未在她那番胡闹下将缠枝金镯收回去,不然,她恐怕会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了。 这个小插曲虽然在陆小桃心中掀起了涟漪,可她如今毕竟也是腰缠万贯之人,马上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之后的三天,陆小桃每日按部就班,羹汤一日不落。 只是第四日,她在学习人参乌鸡汤时,刀快了一步,食指被利刃划伤,当即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好在,动静虽大,可只是划破了皮而已。 手指虽很痛,可她再也不用早起熬汤,这不由让她松了口气。 第101章 白玉镯事变结束 书房 崔锐敲了敲书案,马进忙将一盏温茶奉上。 “如今什么时辰了?”男人接过浅啄一口,平静问道。 “殿下,已是日中,未时五刻了。” 日中? 崔锐侧脸凝向窗棂外,天清云淡,晴昼如常,透过方格菱花中的光线确实炙人。 他掀了掀眸,刚要吩咐传膳,一旁的马进小心开口道:“殿下,刚刚陆姑娘的丫鬟才与奴才说,因陆姑娘熬汤时伤了手,这几日便不送汤过来了。” 崔锐轻瞥了马进一眼,见马进缩了缩头,又径自垂下眸子翻看了几番手中的公文,而后将其往另一摞公文上一掷,沉声道:“传膳。” 而此时正倚在寝殿美人榻上的陆小桃,忽见听云迈着小碎步跨上前来,欣喜开口:“姑娘,马大人说,太子吩咐您去书房用膳呢。” 陆小桃瞅了眼被布块裹了几圈的右手,虽不明白她这模样如何用膳,还是起了身跟着传膳之人到了书房。 她小心往里瞅了眼,太子正从太师椅上起身,无意间瞥到她,神色一凛。 崔锐意味不明望了马进一眼,缓缓朝主座上一坐。 陆小桃没明白这神色到底是何意,她估摸着太子还是不想见她,刚想拔腿就走,又止住了步伐,厚着脸皮转了身,神态自若地往太子右手位一坐。 二人谁也没有开口,随着一盘盘菜肴被端到圆桌上,余光中男人都执起筷子用膳了,她才别扭地用左手抓着筷子,准备捻一道小菜来吃。 左手拿筷子自然是不方便的,比起初学执筷的稚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余光中的男人始终不疾不徐,连眼神都未分给她。 陆小桃也无所谓,她自己还夹了两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美味将她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光,便连右手的痛都不值一提了。 她本还想夹一块豆腐,奈何左手实在不伶利,试了两下没有成功,她也没有了胃口。 恹恹地坐在杌凳上发呆了片刻,听到耳畔传来椅凳挪动的声音,陆小桃抬起眸光,这才发现太子已经用完膳,已经漱了口净了手,一言不发坐在了太师椅上。 陆小桃敛了敛眸,知晓太子如今应当是不欢迎她的,又触及到马进不好意思的视线时,知晓这是在赶客了。 陆小桃忽然轻笑一声,随即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她缓缓步至四宜园内,朝中间的凉亭里一坐。 阳光洒在身上,不觉还有些暖和,让她整个人懒洋洋地想睡觉。 头刚靠在木柱上休憩会儿,便觉身子被人轻轻推搡了几下。 陆小桃懒懒睁开眸子,是个面容慈善的妇人,她笑道:“姑娘,此处是个纳凉的好地方,可如今不过初夏,您在此处休憩会着凉的。” 初夏忽冷忽热,偶尔冷的像初秋,偶尔又阴云密布,如书房中的男人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她余光悄悄瞥了不远处的窗棂一眼,顺着窗格的缝隙中,一道绛紫衣袍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她每日都与夫子在书房学习,自然知晓那儿的窗棂可以将整个四宜园尽收眼底。 尤其是园内的这栋流云亭,更是居于窗棂正中,不偏不倚,眼梢轻瞥无意间都会看到亭心。 陆小桃柔柔应了一声,“好,我这就离开。” 她沿着一条小路缓缓而去,路过马进时对他笑了笑。 待马进看见她的身影从回廊消失,又慢慢现于眼前时,不解问道:“陆姑娘,可是有何事?” 陆小桃左手摸了摸袖子和手腕,拧着眉疑惑道: “刚刚用膳时,你可有见到我的手镯?” “手镯?”马进皱眉瞥了她一眼,果然见她左手那只瞩目的缠枝金镯没了。 那镯子东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价值连城之物,如今很可能在东宫丢了,这让马进着急起来。 “姑娘好好想想,今日去了何处?” 陆小桃思索一瞬,认真回答: “今日上午去了疱屋熬汤,手受伤找大夫看时,那镯子还在我的手上。 在书房用膳时也还在,只是离开时手上空落落的却因手痛没有在意,如今想来,似乎掉在了用膳的地方。 大人可以通融一下让我进去找找吗?那毕竟是太子所赐之物,若是太子怪罪下来,我实在难辞其咎,也唯恐牵连到其他人。” 马进犹豫:“陆姑娘,不是奴才不帮您,而是太子……” 陆小桃立刻保证:“你放心,我可以确定镯子就在书房里。我一会儿就出来,若是太子怪罪,此罪我自己承担,绝不会牵连到大人。” “这……” “若是您不信,我的镯子估计就在用膳的那张桌子下,不若大人帮我拿回来可好。” 听闻此言,马进顿了片刻,咬咬牙:“那姑娘快去快回。” 陆小桃郑重地点点头,弓着身子轻轻推开木门。 在马进别扭的视线中慢慢挪到用膳的桌子旁,而后扯了抹顽劣的笑容,直接起了身,在马进骇然的眼神下大剌剌走至了书案。 崔锐正垂着头翻看公文,耳畔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马进,不悦道:“孤不是说过没有孤的命令不要来打扰?” “殿下何时说过了?臣妾怎么不知道?” 轻佻又柔媚的声音缓缓传至崔锐耳边。 男人眉间微微一蹙,声音一沉:“出去。” 陆小桃却恍若未闻,不言不语踱到书案前,探出头看了半晌,在瞥到男人书写的大字时,不禁真诚夸赞道: “太子此字当真是行云流水、矫若惊龙,真如扶摇直上九万里,疑似银河落九天……当真是……” “出去。” 一声毫不留情的冷斥将陆小桃的思绪打乱。 她转了转眼珠子,一双美目挪到身前的男人脸上,歪着头打量片刻,颔首笃定道: “真是字如其人,这字已是人间绝色,却不知这人还要风华绝代。 即便是潘安在世,亦比不上太子这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翩少年,年少有为……” “滚。” “哼!” 陆小桃跺了跺脚,皱着张小脸试图挤进男人怀里。 奈何男人比阎罗王还要铁面无私,从前扣着她的腰不让她走,如今防着她不要她靠近,当真将男人薄情寡义的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崔锐攥着她的手臂企图将她拖走,陆小桃忽地惊恐叫了声,大喊道:“痛,痛,痛……” 崔锐手掌一松,烦躁地睨着她,面上已彻底冷戾下来:“陆小桃,别在孤面前装模作样。” 此话一出,书房内沉寂了片刻。 陆小桃面上的热情霎时冷了下来,僵硬须臾,拧着眉头将被弄痛的手指吹了吹,而后恭敬福身道:“是臣妾不知礼数了,臣妾立刻离开。” 她才刚走几步,便看到马进鬼鬼祟祟探来的视线。 她扯了抹笑容,欲加快步伐,忽地腰上一紧,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已向后踉跄几步,猛地跌坐在男人的腿上。 陆小桃愕然望向太子,男人面上还崩着,眉间还噙着未褪去的冷意。 二人保持此态又谁都不说话。 陆小桃撇撇嘴,伸出左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太子。” 因着这声,崔锐垂眸目不转睛盯着她,眸中黑沉之色密密匝匝将她包围。 在这抹眼神下,陆小桃敛眸,从衣兜里掏出一样物什塞到崔锐掌中。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陆小桃愤愤喃喃道:“此事明明是太子做错了,臣妾不舒服,委屈了都不行,果然是女人难当,太子的女人更难当。” 话罢,崔锐依旧面无表情。 陆小桃叹了口气,缓缓伸出十指送到男人眼前,可怜兮兮道: “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为了给太子赔罪,这几日又是熬汤又是刺绣,手又青又肿还受伤了,哪里知道太子一点都不领情。” 这两只手就差将崔锐的眼睛遮住了,所以她指尖的扎痕与红肿他看的一清二楚。 右手食指被布包扎的厚实,其余指尖皆是细密的针眼,指头都因着这些红生生胀了一倍,在暖阳下可怜不堪。 他心尖几不可查地颤了颤,伸出大掌抓着她的手看了半晌,眸光又凝着被她塞到自己掌中的香囊。 一只靛蓝绣花香囊,极其素朴,便连花都只是简单几针勾勒,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香囊都能将她的手戳成这副德行。 见太子面上溢着缕复杂之色,陆小桃放下双手,小脸凑到崔锐面前,细声细气撒娇道: “太子,臣妾错了。 臣妾只是看你对她那么好嫉妒了而已。从来没有人对臣妾那么好过,再加上臣妾确实很喜欢那只白玉镯,所以才胡闹了,臣妾以后再也不闹了。” 不等崔锐回答,陆小桃连珠炮弹又道:“不过就是一只白玉手镯罢了,臣妾虽然喜欢,可在臣妾心中,太子才是最重要的。” 些许光芒从这双狡黠的双眸中透出,这个混不吝之人第一次如此认真。 崔锐眸子一暗,默默看了她半晌,没忍住伸出手掌抚抚她的头,只觉此刻任何话都被扼在喉间,让他竟一时无言。 他听着女子又道:“臣妾以后再也不要白玉镯了,臣妾……” “白玉镯之事确实是孤对不住你,若你想要其他,孤都可以满足你。” 男人低沉又平静的声音让陆小桃缓缓抬眸。 这是这么多日以来他第一次开口与她说话,却正是她筹划这么久以来最期盼得到的一句。 霍地,陆小桃敛下眸,幽幽道:“臣妾如今已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看着怀里低眉顺眼的女人,崔锐掌心托起她的下颌,淡淡望着她:“孤决定补偿你,有何不好说。” “臣妾……”陆小桃滚了滚喉咙,双眸闪烁:“臣妾……” “说。” 男人笃定的声音给了陆小桃勇气,她试探道: “臣妾想能够随时随地进出东宫……” 才说一半,她又觉崔锐肯定不会答应她,刚准备反悔重新变一个时,男人已缓缓开口: “好,孤答应你。” 第102章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 农庄时,她就知道太子肯定不会将白玉镯给自己。 毕竟沈玉容才是他爱的女人,谁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去得罪心爱的女人? 更别说,他对自己还不知道包藏着何样的目的。 她在农庄那般胡闹,太子竟也只是不理会她,生活上照常,并未苛待自己,如今还这般干脆答应自己的要求,实在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所图什么。 若他当真杀了容王,难道堂堂太子不知晓杀人灭口以除后患?却还留着自己一条性命,日日温柔以待,她不相信是他良心发现下的善意。 容王可是他的亲兄弟,他能做出这般弑亲之事来,他的善意又能值多少钱? 但无疑,她还是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的双眸晶亮。 “马进。”崔锐瞥了眼立在门外的马进,淡淡开口。 马进听到太子的声音,立刻迈开步子朝书房跨来,手中还捧着一只锦盒。 看了眼一脸懵懂坐在太子怀里的陆小桃,马进将锦盒奉上,笑道: “姑娘,这锦盒中的白玉镯子,是太子特吩咐人于西域精挑细选快马加鞭送来大盛的。 天山冰玉确实神奇,却并不是极稀罕之物,那掌柜的说天下找不到第二件如此之话不过是噱头罢了,若真如此,早已上供于朝廷,又何必拿到大盛来做这廉价的买卖呢。” 马进又打开盒子,将盒内润泽细腻的玉镯呈在陆小桃眼前,继续道: “不过依奴才看,比起白玉镯子,还是缠枝金镯更适合姑娘,衬的姑娘雍容华贵、姿态万千,不知姑娘可有找到缠枝金镯?” 此话一出,陆小桃面上胀的通红。 她看了看垂首望她的太子,又看了看含笑问她的马进,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从今日传她用膳到现在,一切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那她的目的他们可知晓? 陆小桃不敢细想,有被戳破的恼羞成怒,亦有被发现的胆战心惊。 这让她不由挣扎起来,她刚扭动一番,双臂已被崔锐擒住。 他不悦地睨了马进一眼,似乎在嫌弃他多话,马进在太子眼神攻势下,立刻识时务地将锦盒放置在书案上,悄无声息地退下。 临走时,余光中看到太子垂头轻轻弹了怀中女子一下,陆姑娘立刻不闹腾了。 “孤这番补偿可还满意?”崔锐嗓音寡淡,不疾不徐。 埋在他怀里的陆小桃闷闷地不说话,说实话,好像那股气真的莫名小了很多,可现在冲上她脑海的全是他发现自己正在筹谋逃跑的害怕。 “把头抬起来。” 崔锐嗓音微沉,陆小桃撅了撅嘴,知道他是没得到自己的回应不高兴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小脸来。 “以后还要白玉镯吗?”崔锐眸光在她小脸上扫了瞬,幽幽道。 陆小桃拧着眉摇摇头,那白玉镯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金贵,如此看来,估计还没自己手上的缠枝金镯贵重呢。 她气的无非是他当时不守承诺,让她的自尊心扫了一地,让她在沈玉容面前丢了大脸罢了。 如今这么一闹腾,她又觉得这些相比逃跑也没那么重要了。 看着她一脸思索的模样,崔锐伸出右手,执起书案上的锦盒,往她视线下一放。 陆小桃不明所以,眸光往下一挑,双眸蓦地大放金光。 崔锐扬了扬眉,平静道:“这里还有九千两银子,孤按照市价六倍赔给你。” 陆小桃呼吸一急,目光缓缓落向面前的男人,一抹潮热从她的耳尖直冲头顶。 她只觉整个人都在冒着热气,被这一切冲击的头晕目眩。 浑浑噩噩中,她还在思索,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她上辈子是不是在这一天烧了很多香拜了很多佛,还是种了很多稻米,皆在今天成熟丰收。 她从书房离开时还紧紧抱着手中的锦盒,回到寝殿还不撒手,被听云提醒了多次,才清醒过来,囔囔道:“听云,快将我手上的布扯掉,太笨重了。” “可是,太子还没有原谅您呢,您就把布扯了吗?” 陆小桃皱了皱眉,太子这般神机妙算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小题大做? 今日在书房,她确实从他双眸掠过自己指尖那些红肿时看到了怜惜之情,可在瞥到自己被裹的严实的食指,可是半分没有情绪。 她毕竟是做惯了活的人,而且怕自己受伤,一直都很细心,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无非是她不想每日给他熬汤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狠心划了自己一下罢了,却还是极有分寸的。 不过到底还是有点疼,又不想自己的疼痛如此不轻不重的揭过去了,才坚持让大夫包了厚厚的布。 如今看来,虽然做作,可也达到了目的。 陆小桃捂了捂怀中的锦盒,喃喃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道:“罢了,那这布便先不扯吧,裹着还有些用处。” 她如今表面上应是与太子冰释前嫌了,所以估摸着太子今晚会来寝殿休憩。 她知晓太子是个重欲之人,已有许久未碰过自己,今晚大概率会折腾一番。 她到时候说着手疼,他念着此事,或许会温柔对待自己也不一定。 她实在受不了太子那番大开大合要将人往死了整的架势。 下午她没了练字的心思,细细将银钱整理了一番,刚想将这两万多两银子全部揣到衣衫里,这才发现这厚厚的一叠实是很突兀。 她没有办法,只能在衣服内衬的每一面都缝上一只简陋的布袋,直至可以将银钱均匀地塞进,才暗叹一口气。 也许,这便是钱多了的烦恼。 从前她只有十两银子时,她根本无需操心,抓一把塞进袖中便可立刻离去。 可如今,她银票多了,竟还要费心如何才能随时随地揣在身上,未免让人大伤脑筋。 但这甜蜜的烦恼陆小桃并不介意多些,若真让她选一种死法,她甘愿被银钱砸死。 晚间的时候,太子果然来了寝殿。 在她说明自己手痛后,他撑在自己两侧的力道都轻了些,只声音沙哑问道:“手可有力气揽着孤?” 在陆小桃羞羞怯怯扭扭捏捏说没有后,他立马温吞得像一泓不疾不徐的清泉。 他自然知晓要去往何处,也知晓该如何而去。 可他就是要将一路风景看遍,数道石块打磨。 风景尽在心中,滴水已然石穿,景中之人却后悔不迭。 因为她这才发现,比起像丝绸一般轻柔,她更喜欢惊涛拍石,汹涌湍急。 因为涓涓细流对于想竭力抓住什么的人,总是让人无力,抓狂,崩溃,后悔。 崔锐捞起她将她抱在怀里,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小脸,浅啄了一口她的唇。 陆小桃止住了啜泣,人昏昏沉沉想睡觉,右手却一凉,好像被一条滑不溜秋的腾蛇缠覆上了手腕。 这让全身滚热的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睁开双眸一看,右手赫然已戴着下午她没有要的白玉手镯。 她那时觉着这镯子对自己并未有何用处,而且她平常经常晃荡怕将这镯子磕坏了,便只将银票收了,镯子又放置在书案上。 谁知,太子又将镯子拿来给她戴上了。 此刻她的思绪很迷乱,可还是不妨碍她疑惑望向男人。 太子漆黑的瞳孔正紧锁着自己,眉宇间的恣意与眼梢处的柔和将他织成缭绕的迷雾,她看到的尽是神秘与茫然。 陆小桃没记错的话,她记得他说过,他并不喜欢自己。 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女人才对她好?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东宫时,太子曾对她起了杀意。 若自己没有成为他的女人,他最后是不是还是会杀了她。 只是因为成了他的女人?所以她保了自己一命? 多么滑稽的猜测,可却让她想进一步探索。 探索他到底是何目的,到底是何想法,到底是什么底线。 陆小桃缓缓靠近他,小手抓着他的手掌,一字一句道:“殿下还是因为臣妾是您的女人,所以才对臣妾好吗?” 崔锐眸中带笑地注视着身前的女子。 她眉梢眼角全是蚀骨媚意,三尺青丝凌乱地黏在脖颈上,便连细密羽睫都沾着几根若有若无的碎发。 他随意捋了捋,大掌忽地将她颤动的眼睫与灼灼的双眸掩上。 他半撑着看她,眸光紧紧注视着她细长尖小的下颌,嗓音低沉:“你既然都是孤的女人,孤为何不对你好?” 陆小桃眯了眯眸,他这次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想从这回答中抓住什么,可什么都没抓住。 她掌中空空,只有鼻端的龙涎香不断充斥在她四处。 “那……那……太子会永远对臣妾好吗?” 好在她的双眸被男人手掌遮住,所以并不能让他窥探到自己的紧张。 他的回答对自己很重要,可以让她窥见她到底还有多少命可活。 崔锐低笑一声,伏在她耳畔喃喃道:“你既没犯错,孤为何对你不好?小桃,孤可没有折磨自己女人的癖好。” 陆小桃总感觉他在暗示什么,一时间,她竟心慌难耐。 她很想问,什么叫犯错? 这个定义和范畴是什么? 若自己逃跑算犯错吗? 若自己被抓回来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陆小桃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心中沉凝的想着,此事还需更全面的筹划才是。 这个男人很危险,非常危险! 第103章 同意你纳她为妾 沈府,沈玉容在梅香的搀扶下憔悴地下了榻。 半月之前,她在整治完邓贺后,颈间那道伤口不知怎地复发感染,当即浑身无力,幸被崔锐带着去了同寿堂诊治。 陈大夫说,她只是伤口未处理完全,外加惊吓过度,一时无力虚脱罢了。 她又怎能不无力虚脱? 邓贺差点死了! 她不知他能没用到这种程度。 她不过略施手段,他竟差点当场而去,若不是崔锐及时赶到,她恐怕已酿成大错。 杀害朝廷官员,还是正三品大臣,还是邓贵妃的亲侄子,即便邓贵妃再不受宠,一旦捅出去,亦是牵连家族的大罪。 她因着担忧惶惶度日,五日之后邓贺终于无生命危险,她这才松了口气,谁知当晚便感染了风寒,到今日才堪堪好全。 人在虚弱之时总会想起很多事。 当今天子后宫不算充盈,子女也不多,只五子一女。 唯一的公主便是康平公主,本是宫中一名不受宠的妃子所出,谁知那妃子身子孱弱,没几年便走了,后养在了皇后处,与太子,福王,瑞王一道长大,甚是受宠,性子自然也是骄纵不堪。 她十岁那年被皇后选为公主伴读进宫读书,日日谨小慎微,唯恐惹了天家的不悦,却还是不知缘由地恼了公主不开心。 瑞王为五子中年纪最小,也最为护犊子之人,听闻自己妹妹因个伴读连饭都不吃了,便罚她于寒冬腊月中去采新鲜白露来泡御赐的龙团茶。 她颇为无奈,于寅时起床去到御花园,谁知脚下不小心踩空,还以为要狼狈摔倒,却被一人扶住。 她回头一瞧,竟是常常跟在太子身后的太尉之子于子慕。 他同太子一般大,只比自己大个四岁,身量却比自己要高出两个头来。 所以当他挪开,将不远处站在抱厦下负手望着她的太子露出时,她才惊觉此人不知已观察了自己多久。 她惊慌行礼,太子已走至她身前,平静问道:“不过寅时,你为何出现在此?”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打照面,却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面对这个小小年纪却十分沉稳,仿佛与自己隔了两个世界的人,沈玉容小心翼翼道: “白露之后,露水越发繁多剔透。臣女来宫中已有两月有余,不觉有些思念亲人。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臣女想着,夜晚同赏一轮明月,白日同饮清露之水,便可解臣女相思之情。” 说罢,她不由垂了眸,纤长的羽睫恰到好处的闪烁颤抖。 她从小便知自己长的美,是男人女人见了都会眼前一亮不禁侧目的美,所以也知自己垂首时会是怎样的动人心弦。 她只觉有人在她面上逡巡一瞬,而后又徐徐离开。 她再抬头时,只隐隐约约听到于子慕在太子耳畔打趣着,“这女子颇为有趣。” 后来再遇见太子,是一个月后。 起因是瑞王贪玩将一头鹰隼折磨至死还不知悔改,继续于宫中肆意妄为。 皇后一直是个心软的,瑞王几次虚情假意的歉意,皇后都欣然接受。 谁知太子知晓后直奔储秀宫,掏着戒尺面无表情打了瑞王五十下,又罚他抄金刚经十遍,地藏经十遍。 康平公主一直求情未果,见此,她当即不知何勇气,竟直接跪于他身前,大声道:“那鹰是臣女教唆五皇子逗乐的,不干五皇子的事,要罚就罚臣女。” 此话一出,满殿沉寂。 最后太子未信她的鬼话,但罚她和瑞王同抄地藏经与金刚经。 她自然不敢让瑞王抄,白日陪着公主,晚上昼夜抄经,终是在一个月内将经书全部抄完,交给了太子。 即便是现在,她依旧记着太子在看完那一沓经书后赞扬的表情:“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却有一番执拗和傲骨。” 从此后,她在宫中的生活与从前天差地别。 人人都对她带了不明缘由的敬意不说,便连康平公主与瑞王都待她比从前和善很多。 日复一日,她自然也对那个对她好的少年多了几分善意。 可偶然的一次,她竟瞧见平日儒雅温和的少年手拿狼毫在宣纸上圈划人名。 那少年面无表情,狼毫划到谁便处死谁,这番随意姿态让她毛骨悚然,即便之后太子对她再有不同,她都不敢再对他产生其他心思。 这么多年了,她拒绝反抗了这么久,他竟还将年少时的情谊带到了现在,为她竭力处理着麻烦,她心自不是石头做的,自然还是有些触动。 只是她近几日总梦到崔衡,他死不瞑目的双眸,他君子谦谦的一切,就好似还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沈玉容惆怅地叹了口气,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依旧不会选择崔锐。 那是个危险又善于伪装的男人,即便她知晓自己有能力改变他,可与虎谋皮,还是太累。 不管是为了沈府,还是为了自己,她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到最后,始终要辜负他的情深付出。 “姑娘,张大人来看您了。” 沈玉容回过神来:“他怎么又来了?” 梅香小心搀扶着她于美人榻上坐下,柔声道:“张大人还不是关心您。自您卧病在床后,这段日子只要有空皆来看望您,说明他在意您呢。” 沈玉容抿唇道:“让他进来吧。” 张束跨进屋里时,她正披着件镜花菱披巾,衬得孱弱的小脸惨白憔悴,又如被雨打的娇花支离破碎。 张束心中一动,徐徐走上前于她对面坐下,轻声道:“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沈玉容淡淡勾唇:“你身子不过也才刚刚恢复,近日公务又繁多,何必日日都来看望我。” “你是我张束未来的妻子,你身子不适,我自然需要日日来看你。” 张束急急开口,见她面无表情,猜测她应是身子不适没什么精力,所以出口之言更是轻柔:“我们还有一月有余便要成为夫妻,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拘谨?此都是我应该做的,玉容不必担忧我的身体。” 沈玉容扯了扯唇,沉默不言起来。 张束与她同岁,在她当了康平公主伴读两年后才进宫跟在太子身后。 他那时身形纤细,容貌清秀,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小女娘,宫里许多人都私下调侃着,若是张束是个女子,模样定不比沈玉容差。 她自也听到过,可却从未将此放在心上,也未曾对这个总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多些瞩目。 从前二人总是不冷不热的闲聊两句,如今真要让她与他说话,她却是无话可说。 气氛竟一时沉凝。 张束早已习惯,可今日不知为何,看着她柔弱无依的模样,竟慢慢伸出两只掌来。 他将女子裸露在外的两只小手团在掌中,见她的指尖在此番揉搓下终于暖和起来,才敛眸放下她的手。 须臾,他耳尖泛红,刚抬眸,便见女子低头不言,突然感到一抹挫败袭上心头。 “玉容,我,我失礼了,对不起……” 沈玉容僵硬扯唇,平静的嗓音从她喉间溢出:“张束,成亲一个月后,我便为你纳两名侍妾。” 此话一出,张束犹如被当头一棒喝醒。 他呆呆望着沈玉容,喃喃着:“玉容,我说过,此生除了你,我不会再娶任何人。” 沈玉容却颇为冷静:“大夫与我说,我这身子两年内极难怀孕……” “那我们这两年便不要孩子。”张束立刻道,“即便你不想生孩子,我张束亦不在意。” 话音刚落,沈玉容眸子一闪:“不管如何,到时我都会为你纳两名侍妾。你放心,我并不会苛待她们,相反会对她们极好,只要她们能将你伺候的开心。” “玉容,我只要你。”张束声音低沉,话中坚定之色尽显。 又是一阵沉寂。 良久,沈玉容叹了口气:“张束,若是早知如此,我当做主为你将那婢女纳了。” 凝着张束瞬间窘迫的面庞,她徐徐开口道:“那女子对你一往情深,不过就是心机深沉罢了,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 张束刚要启唇辩解,沈玉容又道:“我知道你有分寸,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若我早知晓你如此偏执,我自然会同意你们。” “玉容……”张束怔怔望着她。 沈玉容缓缓抬头,双眸直勾勾盯着男子,认真道:“张束,将她找回来吧,我同意你们了。” 可谁知,张束却猛地打断她,狭长的狐狸眼中,满是隐忍的怒火。 “玉容,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沈玉容不语,她对他没有感情,自认为仁至义尽,对他已颇为照顾。 张束好似读懂了她的想法,冷笑一声,却还是竭力将声音平缓免得吓到她: “你也知晓那女子心机深沉,难道你不知她手段也多?你冰清玉洁,又单纯善良,自然不知道肮脏手段多的人最会算计人心。这世间之人皆是凡夫俗子,你我自然也不例外。时间一长,人心一旦有了倾斜偏颇,即便你再想挽救,可也无能为力了。” 沈玉容蹙眉望着他,她自然也知晓此道理。 可他也说,人人都有计较,那女子无身世,无教养,即便有美貌,也是上不得台面的美,不过是当个玩物,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不过是无能罢了,他没有办法将那女子从崔锐的手上抢走,所以才来这番自欺欺人的话。 若那女子真落得张束的妾,她不会让她活过一年,自会让她早早给崔衡陪葬。 她到底还是对张束期望太高。 沈玉容敛眸咳了一声,无力道:“此事以后再议,亦不知那女子到了何处,活的怎样,毕竟一个被抛弃的女子在这世道总归极为艰难,你与她毕竟曾有段情缘,你要帮帮她才是。” 张束深深望了她一眼,心下一沉。 第104章 他必须要与陆小桃撇清关系 张府 张束缓缓坐于书房内的官帽椅上,一双狐狸眼凝着沉思。 他并不是个傻子,从今日玉容的异样来看,她兴许是知晓了陆小桃与太子之事。 他估摸她今日是在点拨自己,趁早了结与陆小桃之事,避免与太子发生龃龉。 玉容向来聪慧,可对于太子还是了解甚少。 太子不会因女人与任何人发生龃龉,不管是与崔衡,还是与他。 太子心中,唯有权利与利益罢了。 这个男人,本就无情冷血,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 但他自然不会将此告诉玉容,他并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争风吃醋。 他呆在太子身边多年,自然比谁都更加明晰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临近正午,日头高照,几缕暖阳溢出,张束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不知怎地,那晚别院中的靡靡之音突然窜进他的脑海。 那声音又尖又细,像野猫扑爬着他的耳朵,又似一条野狗吐着舌头。 那声音与在东宫那晚的月色交织,汇成一幅面目全非的笔墨丹青。 不管如何,别院是不能要了。 今日玉容之举无非是没有安全感的证明,亦是在等自己的行动罢了。 她如此机敏,怎可能察觉不出一切。 如此想着,张束让仆人安排了一辆马车,直奔别院。 他要找个牙人,将这别院贱卖了。 谁知,张束才刚到此处,每次碰面总是在小溪旁浣衣的妇人兴冲冲地走上前来,兴奋道: “小桃相公,你回来了? 小桃刚刚回来了,还说有很多话要说给你听,全部都写在这封信里了,你快拿回去看看。” 小桃相公? 这个称呼让张束眉头下意识一蹙。 “我并不是她的相公。” 林嫂子乜了他眼,劝慰道:“夫妻嘛,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两口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张束还待说什么,已被林嫂子一个眼神制止。 “这封信你要还是不要?若是不要的话我就收着了,也合该你们没有缘分。” 张束眉梢一扬,眸光在妇人指尖的信封上定了许久,而后从袖中掏出十两银子扔给她,趁着林嫂子弯腰接钱的空当,快速抽走信封。 他转过身径直走了会儿,直到四处无人,忽地将信封抵在指腹间,两掌一扯。 “嘶”一声,洋洋洒洒的碎片霎时从空中扬下。 他嘴角嘲讽一勾,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陆小桃可不识字,既然不识字,那么他手上这封信又是谁写的? 何况,他记着这女子如今在东宫,还写的了信送给这老妇人? 东宫戒备森严,这女子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她竟还敢如此光明正大写信给自己,实在是荒谬不堪。 他很快明晰,有人盯上了他和陆小桃。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太子,首先排除的也是太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太子更清楚自己对于沈玉容的真情和对太子的衷心。 既然太子并没有与自己争沈玉容,那么自己又怎么可能在明知陆小桃已是太子的女人时,而再去惹太子不开心,招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若是之前他还对陆小桃抱有几分莫名担忧,如今此情况下皆烟消云散。 这个别院三天之内必须卖出。 他必须要与陆小桃断的干净。 . 东宫,陆小桃正在疱屋里单手揉着面团,其他人皆胆战心惊望着她。 这女子也奇怪,明明已经颇为受宠,还非要折腾如何邀宠。 右手裹了那么严实的细布,不好好养伤,非得来疱屋说给太子蒸几个馒头。 太子可不缺你那些个馒头。 偏偏这女子还振振有词,说她今日与夫子学习后才知晓,原来他们一直吃的馒头原来叫“蛮头”,指的是人头,原是代替人头祭奠河神的。 这女子当即便觉得发明此馒头之人是个大善之人,又想到太子亦是个慈悲为怀、大爱无疆、宅心仁厚、仁至义尽、博施济众、与人为善、体贴入微之人,所以遂想蒸馒头给太子吃。 庖厨们听那一大串赞美之词时欲言又止,很想反驳一句,太子虽然对待东宫之人确实不错,但也没有你说的如此完美。 毕竟太子严厉起来能吓的人肝胆欲裂。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这女子必定得了太子无微不至的呵护,所以才有如此想法,不由又羡慕起来。 尤其是文蓝,躲在人群最后,更加坚定地想去伺候这女子。 虽然这女子拒绝了自己,可她相信,未来有一天,自己于她绝对大有用处。 若她之前还对这女子受宠半信半疑,不过才使了半成力,如今一看,恨不能使出全部的手段让这女子赏识自己。 她左右看了看,见听云那蠢货杵在那里傻乐,也不知晓为主子分忧,当即给她使了个眼色。 听云极快地走上前来,轻声道:“文蓝姐姐,怎么啦?” 文蓝将她拉扯到一处,愠怒道:“姑娘的手都受伤了,你竟还任着她胡闹,若是被太子知晓了,你可有的受的。” 听云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不觉紧张道:“听云姐姐,我倒是没想到此处,可姑娘如今正在兴头上,我该如何阻止她?” 文蓝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去与马大人说一声,让他来阻止不是更好。姑娘如此本也是为了讨太子欢心,太子知晓已然很高兴,哪里还会让姑娘继续做这馒头。” “这……”听云犹豫。 文蓝睨她一眼:“还不快去,若是姑娘手又受伤了,你我可都担待不了。” “好,好。”听云急急忙忙地搬救兵去了。 文蓝见她一走,忙钻进人群跨至陆小桃身前,贴心道:“陆姑娘,奴婢来帮您。” 陆小桃一见她,不加思索刚要拒绝,文蓝已兀自开口: “这揉面要讲究劲道,不然味道极为涩口。姑娘手受伤了,自是不方便的。奴婢别的不行,可手劲却大,刚好能充当您的手,您说怎么揉,揉几分力道都可,完全按着您的吩咐来,亦是姑娘用心做出来的。” 陆小桃张了张嘴,面对这女子踊跃又真诚的面容,一时竟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连她不得不佩服感叹—— 这女子不愧是沈玉容身边的婢女,着实厉害。 能屈能伸不说,还能放下脸面去讨好一个有恩怨之人,这份勇气,便是陆小桃都自愧不如。 她刚思索该如何处理此事,恰在此时,听云带着马进过来了。 马进立刻驱散了人群,却见着陆小桃满身狼狈样,颇为无奈:“陆姑娘,奴才是按着太子的吩咐来与您说,您不必折腾,您的心意太子已心领了。” 陆小桃却坚持着:“太子还未吃到臣妾做的馒头,如何能心领?” 马进摇首笑回:“姑娘,您就别折腾了,太子如今有要事正在商议。不然您这般,太子肯定要来训斥您。他如今分身乏术,不好管您,您就别闹了。” 马进这番和颜悦色像在哄着襁褓中孩童的话语,让文蓝和立在屋外之人皆一惊。 马进是谁?太子的贴身侍从,他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太子,这个东宫,除了太子外,就与他和乌勇面子最大。 如今这位颇得太子信任的得力近臣,竟对这位没有任何名分的陆姑娘如此和善,其释放的一切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他们很快明白一件事,恐怕再过不久,东宫之人便不会再称呼她为陆姑娘了。 陆小桃倒是未觉马进态度有何异样。 经前日书房一事,她终于发现太子身边之人一个个都不简单。 平日里倒是看不出什么,但每逢关键比谁都善伪装,一个个演的跟真的一样。 尤其是马进,那神态当真是惟妙惟肖,身临其境。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天下的聪明人这么多,怎么自己身边就占了一半,让她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陆小桃还想挣扎一番:“我也是想赞颂太子……” 马进笑着打断她:“太子说,您现在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陆小桃一顿,她如今已不会被轻易诓骗:“今日我书读了,字练完了,药也喝了,想给太子做个馒头,怎知太子竟还不愿意。既如此,我便只能出东宫了。” 话音刚落,马进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陆小桃。 “太子已为您准备好了一切,陆姑娘不必拘束于银钱,只要您开心,于未时回东宫就好。” 陆小桃心下一沉,愣愣望着马进手中的银票,一抹无力突然袭上心头。 太子如何知晓自己要出东宫? 今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看太子书房进进出出不少人,知晓他今日忙碌,所以选择故意在这个节点上闹腾,为的便是合理出东宫罢了。 谁知……谁知…… 这人却是连银钱都准备好了。 如今已是午时四刻,未时回来,只准她在外呆一个时辰。 她本想去别院打听一下张束,可光是来回都要半个多时辰,如此一来,此计划是行不通了。 看来,还得另想他法才是。 第105章 长生库谈判 午时之后,日头越来越晒,从东宫出来时的脉脉暖阳已有烈日炎炎的势头。 陆小桃饮了口水,挑开窗帏往外一看,已到了青莲大街,距离长生库只差几步之远。 她望了眼轿子里的听云,无意道:“之前我来这长生库典当过首饰,谁知掌柜的是个黑心肝的,吞了我不少银钱,如今我既然有了太子撑腰,如何也要给他点教训。” 听云眨了眨眼,姑娘这意思是,让他们去揍这掌柜的一顿还是如何? 可她们如今除了驾车的仆夫与她外,可再没人了,他们可打不过长生库门口的壮实小厮。 而且…… “姑娘,这打人不好吧。” 陆小桃没好气地瞥了眼听云:“我何时说过要打他们了。罢了,一会儿你坐在马车里,若是半个时辰内我没出来,你就赶紧进来看看。” 听云摇头:“姑娘,我得时刻跟着你。” “那一会儿就没个人与我照应了,”陆小桃摆摆手,“你听我的就是。” 说罢,她下了马车,径直朝长生库的大厅而去。 掌柜还是那个掌柜,一双吊梢眼精明外露,记性颇好,一瞥她便知晓这是一月前来他这当步摇的女子。 那步摇到他手上还没多久,当日便被官兵搜罗走了,那些人虽不是不讲理的,可却只赔他三十两银子,着实给他气的够狠。 如今再次看到这小娘子,当即没好气道:“你那步摇是偷了东宫的?胆子可着实大,幸好老身没被你牵连,不然即便下了阎罗殿也得给你拖下来。” 陆小桃听的这话,灵机一动,神神秘秘开口道:“夜路走多了栽一次脚实属正常,你看我如今不也没事。” 本窝了一肚子火的掌柜听了她这句话,双眸一眯打量她番,才发现这女子当真是明媚动人,与一月前那副颓败模样全然不同。 陆小桃见此,眸子一转,当即微昂了下颌,颇为自傲道: “那步摇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件最不值一提的玩意罢了。 这么多年来,我偷的东西都藏在城外,若不是因着我出不了京城,我能落魄到去偷那破步摇……” 在掌柜斜视怀疑的眼神中,陆小桃猛地捂住嘴巴,尴尬不已: “刚刚不过是我胡说八道的罢了。我是个良民,怎可能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何况,我如今不好好的,若我真犯下此罪,怎可能还安然无恙。” 掌柜蹙了蹙眉,她偷了东宫的步摇,如今不也好好的,还与他谈笑风生。 看来,这女子亦不是个平凡之人。 瞬间,掌柜已理清思路,大笑道:“老身自然相信姑娘,不知姑娘今日光临长生库,是有何要事?” 陆小桃见这掌柜变脸如此之快,当即也挤出笑脸,半开玩笑道:“掌柜可知晓何为天山冰玉?” 掌柜又怎可能不知,却听这女子继续道: “听闻京城第一美女沈玉容手腕上多了一块西域的奇物白玉手镯,此镯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效。 可惜此物罕见稀少,全京城只有沈姑娘有。 我当年在江南之时,也得到过一块白玉手镯,当真是玲珑剔透,美不胜收,怕小贼惦记就藏在城外。 如今手上有点紧张,知晓全京城都想买那白玉手镯,便想着将我城外的镯子拿来京城典当,可惜如今我却因那步摇出不了城……” 陆小桃见着掌柜一双三角眼正锐利盯着自己,明显不信自己的鬼话。 她也不着急,嘴角一翘,徐徐转了身。 “等等。” 陆小桃扬了扬眉,便听身后那人说道: “不过出个城罢了,简单,我们长生库每日都有人出城。 只是一来,谁又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 二来,我们长生库只收来路清白之物,若不然,我们费这么多心血,到头来如那步摇一般被官家收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谁知道你那镯子要典当给哪家铺子。” 陆小桃闻言,义正言辞道: “那镯子来路自然清白,乃是一位江南贵人所赠。既然已赠予了我,那便是我的,我要作何都无人置喙。” 贵人? 掌柜瞥了眼女子那张魅惑性极强的小脸,心中已是了然。 说是贵人,估摸着是她的恩客。 怪不得偷了东宫的步摇还能安然无恙,兴许与那东宫之人亦有牵扯不清的关系,看在春宵一刻上便没追究这女子。 陆小桃微挑眼梢,见这掌柜不出声,只一双眸子若有所思,大致也能知晓他是何想法,浑然不在意地耸肩道: “再者,是真是假很重要? 是真的,我自然哪家价高给哪家,是假的,我也没让你们有任何损失。 何况,我的白玉镯不要求典当万两,只要典当一千两暂缓手头紧张便足够,我可不差这个镯子。” 说完,陆小桃也不想再与他啰嗦,直接迈开步子悠然离去,那背影洒脱不羁,当真不在乎这个镯子似的。 掌柜半眯双眸紧锁她的背影,见她半只脚已跨过高槛,忽地道: “姑娘,你性子也忒急了些,老身话还未说完呢。 来者都是客,既然是互利互惠之事,老身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老身还有一事不明,你可否告诉老身,你到底有何目的?” 陆小桃双眸发亮,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转了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眸光晃了晃四处。 掌柜心领神会,将她请到里间。 陆小桃确认四处无人,这才认真开口: “我的要求很简单。 因那步摇之事我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可如今我这身份又办不了路引,所以我要你们想办法帮我办一张去往江南的路引,待事成,我便将城外白玉手镯给你,如何?” 这掌柜是个精明又嗅觉敏锐之人,一开始本不想如此利落答应,可陆小桃见他犹豫,不耐道: “罢了,你们长生库做的如此之大,忌讳的自然也多。 我也不为难你们,我便去找其他典当行去,肯定有为了利益敢铤而走险之人。 我一个小女子若真是骗你们,难道你们还不好解决吗?” 说罢,似是嫌弃他的优柔寡断,这次是真准备离去。 不过才刚迈开一步,那掌柜已快声叫住她:“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我们再谈谈具体的细节。” 第106章 又遇赵灼 从长生库出来时,恰好半个时辰,此时炎阳已有些炙人。 陆小桃小手挡在额际,小步走向不远处来回张望的听云。 其实这个丫头只比她大两岁,却是个迷糊至极的性子,想到未来再也见不到她,不由还有些怅然。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她会从长生库的后门坐上他们的马车,直奔城外,前往江南。 听云终于见到她的身影,忙上前几步:“姑娘,奴婢差点就要冲进去了。” 陆小桃瞥了眼她担忧的小脸,踩着轿凳跨上马车: “幸好你没冲进来,我让那掌柜的给我赔钱,他却说我典当的步摇已被官兵搜走了,如何都不赔我。 于是我便与他理论,兴许他是怕我影响他的生意,塞了三十两银子让我离开,若是你冲进来,那掌柜的肯定以为我们敲诈他,要报官都不一定。” 闻言,听云难言地揪着眉,她不明白,姑娘已是太子的女人,怎能因银钱做出这种掉价的事来。 若是旁人知晓了,可得让人耻笑了。 “姑娘何必为了三十两做出这番有损身份的事,您是太子的女人,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威严,怎可让人看了这种笑话。” 与掌柜那番谈判已费去她不少心神,陆小桃并未与听云争辩什么。 她此时还想去别院找张束,他既然已答应送她出城,想必诺言会一直作数。 可如今一是时间来不及了,二是她已与掌柜约定好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晓,遂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次与长生库的谈判到底冲动冒险,她自然要做足准备。 她也怕这长生库起了贪心欲黑吃黑,所以她重复多遍,要走必须中午走,而目的地便是她与张束待过一个月的农庄,那儿虽只有两个下人,可两人皆与陆小桃熟悉,也算有个照应。 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赌一把了。 听云见陆姑娘沉默不语,马上止了话头,贴心道:“姑娘,如今要去何处?可还去逛逛?” 陆小桃摇摇头,她此时已没有心思再去闲逛了。 “回东宫吧。” 片刻后,马车已到了东宫门口。刚跨入东宫,迎面忽地响起一道打趣之声:“陆珠。” 这名字已很久没人称呼她了。 这声音她也当真很久没听过了。 陆小桃抬起脑袋往前看去,一身灼焰如火的长袍已大步跨来,风风火火,掩不住这人的率性。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赵灼。 不知道这男子这段日子干什么去了,面上不仅瘦削还黝黑了许多,倒是一双眼睛还是有神漆黑,显得成熟不少。 “我不过去了江南不到一月,怎地快不认识我之前的婢女了?” 伴着这男子调侃之声,陆小桃死灰的记忆重新复燃,这才想起自己曾在赵府呆过几日,学了点浮于表面的规矩。 但最引她关注的还是“江南”二字。 她张大了双眸,看向了已站于她身前的男人。 “你去了江南?” 赵灼俯首看她,这女子似乎高了些,看着也白了些,胆子也大了些。 “不错,不然我作为东宫的常客,你怎么可能一个月都看不到我。” 陆小桃眸子一转,眼梢往他身上一瞥,疑惑道:“不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可你怎么折腾成了这个样子,看着像瘦了十斤不说,便连脸都老上十岁。” 身后的听云被这话惊地吞了吞口水,很想提醒姑娘,这人可是赵将军之子,皇后的亲侄子,太子的亲表弟。 可赵灼听罢却不甚在意,眸子一眯,无奈道:“我被朝廷外派去江南处理公务,如今模样证明我案牍劳形,费了心思,你又怎能明白。” 陆小桃撇撇嘴,说的他有多么正经一样。 她看太子这些人中就他没个正形,她可还记得第一次见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自然不相信他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好官。 不过对于江南的好奇让她继续问着:“那江南到底如何?” 赵灼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对江南那么好奇干什么?你如今今非昔比,这辈子去江南的机会估摸着都少的可怜,我看你还是不要多问,怕你知晓忍不住逃跑,到时候太子怪罪我,我可没处找理去。” 陆小桃一惊,只觉赵灼此人说话着实不好听,不悦地斜了他一眼,当即恨恨离去。 “诶……”赵灼好笑望着这女子气急败坏的身影,他尚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那个狡猾多端的精明女子,如今倒是多了点娇嗔和孩子气了。 他本欲转身离去,眼梢处那气冲冲而去的女子却又兴冲冲而来,他不由扬眉,抱胸等着她。 陆小桃走至他身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到一侧说话。 赵灼皱眉,却还是跟着她来到一处背阴的柳树下。 陆小桃瞥了瞥四处,小声道:“你可否帮我给张束传句话?” 此话一出,她面上瞬间梭巡来几瞬逼沉的视线。 陆小桃知晓他误会了,刚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她这话本身就让人误解。 她拧了拧眉,想罢算了,本身她是觉得张束给了她银子又要帮自己,若自己不告而别难免怪怪的,可这番若让他以为自己对他还没死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灼比她更快一步,直接出言警告:“陆珠,你如今可是太子的人。若你还敢与张束有牵扯,不要说太子,便是我都不会放过你。” 陆小桃急忙扯了抹笑容,解释道:“你放心,他如今要娶沈玉容,我如今有太子,前尘往事早已随风而散,我自然不会与他有牵扯。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了断,如今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和人之间也并不是非要两不亏欠。” 赵灼哼了一声,面色这才缓和些,但因知晓这女子的性子,所以声音还是颇为严厉:“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表哥是个极有耐心和手段之人,若你平日只是小打小闹,他自然会纵你惯你,但你若敢生出其他心思,你就等着找死吧。” 此话实在熟悉。 这两日以来,她也一直在思索,太子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陆小桃抬眸凝着男子郑重的面庞,认真求教道: “太子的底线是什么?” 她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让赵灼唇角一翘。 待他钓足了胃口,欣赏够了面前之人的紧张,才缓缓开口: “我表哥其实很好相处,只要不背叛他,怎么折腾都没事。陆珠,如此看来,你未来的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 随着赵灼一字字随意又笃定的话语落下,陆小桃焦灼的心倏地一松。 不管怎么算,逃跑都不算背叛。 假若她没有成功,太子应该也不会拿她如何。 这下子,她终于可以放心地跑了。 第107章 逃跑准备 逃跑之事自然得筹划完全。 一得将大后方忽悠好了,得给他们打个醒,明日她还得去青莲大街游玩,不可因突然之事阻了她闲暇计划。 她先去找了夫子,巧的是,夫子明日要回乡探亲,已与太子告假半月,半月一过,再回来东宫继续教她。 半月? 那时她已在江南搂抱着美男夜夜笙歌了。 她自然是舍不得夫子的,这女子虽对她颇为严厉,可她亦跟着学会了不少字。 可惜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下次再回京城,估摸是她孩子上京赶考之时了,届时她再故地重游,睹物思人。 再来便是太子,她刚推开书房的雕花木门,便瞧见赵灼竟然还在。 瞥见她,他收了情绪,从圈椅上起了身,平静道:“表哥,此事我知道了。既然佳人作伴,那我便不打扰了。” 又望了她眼,赵灼越过她,干脆离去。 陆小桃尚还在思索赵灼最后一眼是什么意思,头顶已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还杵在那干什么?” 比起他平日里总平静无绪的言语,今日从他喉间溢出的嗓音分明带了不悦。 陆小桃轻轻将视线落于前方—— 男人沉幽的眸光正淡淡锁着自己,右手把玩的狼毫笔在指尖不断轻转着,颇有些气定神闲,无所不知之态。 陆小桃敛下眸子缓缓走上前去,看着他毫不避讳打量自己的目光,只觉心上多了一层慌乱。 不明缘由,又于胸间久久不散。 “今日去了何处?”看着她疏离又呆愣的模样,崔锐手掌一伸,将她圈进怀里。 陆小桃并未挣扎,乖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轻嗅他身上的龙涎香。 “臣妾今日去了青莲大街。” 崔锐“嗯”了一声,拍了拍她微绷的身子,感受到她渐渐柔软放松,才松开圈在她腰肢上的右手,改把玩起她的手来。 “全京城最繁华之物皆在青莲,孤给你的银子可还够用?” “够,够了……”陆小桃别扭道,耳际漫上的潮热与氧意让她不自在地挪动了番身子。 看着女子小脸绯红又强装无事的羞赧模样,崔锐心中一动,垂下头,温热落在她雪白又分明的耳廓,并顺着那抹晕红蔓延到她的脖颈。 怀中之人已开始颤抖,这是他熟悉的情动之态。 崔锐眸中漾着笑意,低头在被他剥开的雪颈上轻轻咬了一口,才直起身子将她衣衫一件件扣好。 待她衣衫齐整,他将她身子一转,二人面对面,她脸上的表情崔锐一览无余。 明明比平时多了分抗拒,却莫名生动与撩人。 手试探着摸上她的下颌,见她没有拒绝,崔锐缓缓俯身,吻落在她轻抿的唇上。 轻柔辗转须臾,又觉不过瘾,抱着她两条腿跪在自己膝盖上,好让二人相贴更近。 再放开她时,她双眸已迷离恍惚。 男人眸梢一挑,低缓又带有诱导性的声音在她耳畔缓缓吐出:“今日与赵灼说了什么?” 边说,手还轻抚至她的脊背,让她快要沦陷在这温柔里。 只是她还尚存一丝理智,支支吾吾道:“臣妾只是许久未见他,所以打个招呼。” “嗯。”又是一字听不清情绪的应声,他手掌已挪到她面上,揉面团似的轻捏一下,“打个招呼需要扯着他的衣衫?” 密密匝匝的柔情将她包裹,陆小桃并未听出男人话里其他意思,只是觉得他不喜欢自己与其他男人靠近罢了。 毕竟也是,在大盛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另一半与异性太亲近。 她虽不觉得她那举动有多过分,可此时此景,美色惑人,她竟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扫了他太子的面子。 小脸上团了层不好意思,她轻声解释:“臣妾曾经在赵府当过奴婢,他却也未苛待过臣妾,再加之他性格与臣妾有些相似,所以便没拘束了一些。若是太子不喜欢,臣妾便不这样了。” 她亲昵又柔软的解释,让崔锐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她下意识后仰,再抬头时不满望向男人,谁知却触上他嘴角浅浅的弧度。 陆小桃一愣,眸光上探,他正含笑望着自己,面上的笑意是此生她从未见到的包容与怜惜。 霍地,他将她轻揽在怀中,贴在他胸膛听着耳畔有力的心跳声。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一字一句从他嘴里含笑吐出,“你是孤的女人,自然得与其他男人保持距离。但念在你知错就改的份上,孤这次便原谅你。” 伴着一声声有节奏的轰鸣,这轻柔哄慰言语却让陆小桃的心瞬间崩紧酸涩。 这个害她至此的男人,竟用着她此生都未感受过的善意如此待她,让她一时竟恨起来。 若他要坏,便应该一直坏下去,而不是如此蛊惑和玩弄人心,让她在自嘲与恨意间左右徘徊。 他若是要好,便应该一直好下去,可为何要弑亲,而让她来承担这一切。 他害她入狱,有家不能回。 他害她即便知道了真相,还是战战兢兢,便是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每晚每晚她都害怕难眠,她害怕她身旁的男人突然要杀了她…… 她的人生已不受掌握,在他掌间沉浮,让她被迫扬着笑脸。 可他又留她一条命,给她庇佑,给她温柔和尊严。 不愧是太子!怪不得能当太子! 热意在她眼眶中氤氲,好在,她即将离开这座牢笼。 明日,她就会彻底解脱,即便未来的午夜梦回她分不清到底是恨意多些还是爱意多些,但总归自由能让她珍惜未来的一切。 再多的苦难只会让她更加坚强,她虽然没有报复他的能力,却能让自己逃脱一切,摆脱困境。 即便前路再是困难,她陆小桃也不会轻言放弃。 即便江南再不好,她也会在那里活出一片天来。 恰在此时,男人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溢出:“近几日,孤在处理一桩大案,可能未有时间陪你,待事情妥当,便带你出去散散心。” 听得他的言语,陆小桃咽了咽口水。 果然,事情顺时连老天爷都会帮她。 掩着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欣喜,陆小桃轻轻点了点头,乖乖靠在他的胸膛。 “殿下日理万机,莫要累到身子了。”两只小手又缓缓抱着他,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臣妾也没有那么任性,还是很懂眼色的。到时,臣妾再给殿下熬点补身汤。” 崔锐却淡淡打断她:“你的心意孤心领了,只是熬汤费时费力,孤平日那般折腾你,你白日便多补点觉,不然身子何时养的好。” 陆小桃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她瞥了眼他沉静的面容,好似在听囚犯平静阐述自己的罪过,而又没有丝毫悔改之情。 她决定不再搭腔,免得再听到不再适合的言语。 忽地,门外响起马进的声音:“太子,于大人来了。” “孤知晓了。”崔锐俯首望着怀中女子,含笑道:“不要再让孤听到你又在蒸馒头,又在庖厨熬汤。若你有这时间,多练字,多描画,待你这两样精通后,孤再为你寻其他夫子。” 陆小桃颔首,撑着他的手从他怀里起身,崔锐又给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和发髻,确认她无异样后,才揉了揉她的手,“晚上来书房用膳。” 陆小桃笑了笑,在男人柔和的眸光下,迈开步子离开书房。 书房外的男人见她后微笑颔首,陆小桃也回以同样的笑容,而后垂着头离开了此地。 “于大人,太子请您进书房。”于子慕收回落于那女子背影的目光,大步跨进书房。 案前的男人镇定严肃,眉宇间尽是身居高位的冷然淡薄。 于子慕唇角微扬,朝太子作揖行礼。 崔锐眉梢微敛,视线落在他身上,随意道: “坐吧。” . 东宫之事出乎意料的顺利,陆小桃便将全部心思放在如何将她的东西带出东宫之事来。 银两她倒是不担心,她缝了几件带有内衬的衣裳,一会儿她将钱整齐塞进去,明日穿出去就可做到无声无息带着银两离开。 镯子她也无需忧心,只是到底财不外露,她也准备将镯子缝到衣服里。 这些都简单,只有一样让陆小桃犯了愁—— 那便是她每晚喝的药材。 她记得太子曾经说过,她这药得连续喝上一年,她这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效果便如此好,若是连续喝上一年,不仅她四肢冰凉的毛病全无,甚至能长命百岁。 这般好东西如何也要带上。 她于听云处旁敲侧击了半日,听云才懂姑娘的意思,原是她准备今日先将明日的药喝了还要坚持自己熬药。 听云叫苦不迭,不明白姑娘怎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 但谁让姑娘一直坚持,听云无奈,只能去与马大人说了一声。 马进起初自然不同意,但太子还在忙碌,陆姑娘这又一直施加压力,他无奈,只能将锦盒抱给陆小桃。 陆小桃想了半个时辰,才将这锦盒中的药材装在一个个布包里,拴在裙摆里面,虽然很怪,但总归是神不知鬼不觉了,这才放心下来。 第108章 离开京城 翌日,一辆雅致的乌木马车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街,于城门处而去。 隅中时分,烈阳当空,除了一直繁闹的青莲街,越靠近城门处人流便越是稀少。 马车里,陆小桃放下帏幔,眸光轻挑向一旁悠哉饮茶的掌柜。 今日,因太子繁忙管不到她,她不费吹灰之力从东宫离开,借口要去闲逛。 到了长生库,她与掌柜敲定事成之后,她交手镯,他们给五百两银子和路引。 这掌柜的也干脆,签了字画了押,直接安排马车送她出城,前往城外她所指定的农庄。 她一路极为紧张,这马车又极为颠簸,让她本欲散架的腰仿佛要断了一般。 太子昨晚十分磨人,她心中惦记着今日之事本想随意敷衍一下,谁知却被激起了想法,奈何她精力如何都抵不过他,天蒙蒙亮时,他才作罢。 可她已累的四肢酸软,又休息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起身,可思绪到底不如平日里清醒,如今才觉如梦初醒一般。 马车已停至城门处,陆小桃垂着眸不敢言语。 掌柜撩起窗帏,动作自然的从褡裢中掏出户籍和路引递给城门的守卫查看。 守卫接过户籍和路引细细检查一番,眸光由仆夫轻扫到掌柜面上,最后落在淡然坐在车厢里的陆小桃身上。 陆小桃指尖一紧,这是她第一次独自离开京城,加之没有户籍和路引,所以当守卫锐利的眸光将她从头到尾扫一遍时,到底心虚。 守卫眯了眯眸,脚下上前一步,刚要说话,掌柜已不耐将窗帷落下,出了车厢,坐于仆夫处的车轼上。 陆小桃听到掌柜不悦说道: “户籍和路引不都给你看了,我们如今有紧急事要办,得在申时回来,被你一耽搁,到时回来城门关了,我们还怎么进城。” 守卫义正言辞道:“周掌柜,最近有小贼做乱,弄的京城风声鹤唳,上头说,不管进城还是出城,都需仔细检查。我不是不让你们进,只要那女子出示户籍和路引我立马给你们放行。” 周掌柜从袖中掏出十两银子,悄无声息塞到他的掌中: “我们长生库何时跟这些小贼搭上过关系。 你放心,她是与我们一道的,只是出来的着急,半路才发现没带路引和户籍。 若不是此事上头千叮咛万叮嘱,十万火急,再三重申务必申时回来,我们早就调转马车将东西拿来了,又何必麻烦你呢。” 显然对周掌柜给京城里某个高官做事的事情并不诧异,守卫还是劝阻道: “周掌柜,今时不同往日,上面下令过,没有路引户籍,谁都出不了城。” 周掌柜将马辔一扔,跳转下来,冷幽幽在士兵耳边道: “皇上也是一样?” 守卫脑中“轰”一声,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说来也是诡异,他一个小小士兵平日只负责守着城门就是,还轮不到他说话。 可驻守在此处的中央将军和他的十八将士,今日被一品上将张将军调走了。 所以此处说好了的严兵把守,到头来却只有他来面对这一切。 北城门一向不是交通要塞,平日有将军和十八将士驻扎在此确实大材小用,此处又少生事端,所以才如此放心的如今日这般,只安排加他在内的两名士兵驻守在此,而另一人也正窘迫望着他。 这就尴尬了。 这守卫也有点小聪明在身上,他先是把四周打量了一遍。 北城门人本就少,加之正午人更少,又讨好的往周掌柜耳朵旁一凑,试探道: “可有人看见周掌柜带着这女子过来?” 周掌柜笑了,显然懂了这个暗示。 “自然无人看见。” 守卫又问:“这女子当真与城里的小贼没有关系?” 周掌柜笑意更深,摇摇头。 守卫松了口气,谄媚道:“周掌柜早去早回。” 坐在马车里的陆小桃感觉马车重新行进,吊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膛。 马车不倚不慢出了城门。 城门外只有一条望不到头的路。 周掌柜的眼眸狭长冰冷,他原本亦是浓眉大眼,可岁月带走了他很多东西,只留给他一双半眯半睁的三角眼。瞳仁三分白,瞳孔一点黑。 他的双眸不紧不慢地扫视着四处,广袤无垠的视野裸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陆小桃小心打量外面的环境,确认这确实是去往农庄的路。 估摸又走了一个时辰,周掌柜拉紧缰绳,平静道: “姑娘,到了。” 那处农庄已现于陆小桃眼前,恰是日正阳气最盛之时,斑驳光影让她小手下意识抚上了额际,抵挡着烈日的炙烤。 她于多月后的午时三刻时分,又重新回到了此处。 陆小桃叹了口气,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塞到袖中,而后理了理衣裳,噙着抹笑容下了马车。 “掌柜,你确实很守信用,我的镯子便在那宅子中,我现在便将镯子拿给你。” 掌柜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目光直直落在这座静谧威森的农庄。 那农庄朱漆大门,鎏金虎头门环,两座半人高石狮镇守两侧。 掌柜眸中精光一闪。 在大盛,只有皇亲国戚才可用这朱门。 普通百姓用的黑漆或木门纯色,不然便是僭越冒犯。 陆小桃顺着青石板路走向大门,扣了扣门环。 不一会儿,门开了半条缝。 “我们主子不在,姑娘可有何事?” 身穿靛蓝小厮服的男子刚说罢,忽地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很快便想起这曾是张大人带在此处养伤的女子。 他往后瞥了瞥,只看到一辆马车,两个男人身影,未见张大人。 他不禁疑惑道:“张大人未和姑娘一道吗?” 陆小桃自然而然接过他的话语:“他也要来此,只是他现在有事,需得后日才到,便安排马车让我先到此处休憩两天。还需要太子的令牌吗?那令牌在他身上,应该不碍事吧。” “自然不碍事,既然是张大人的吩咐,便快进来吧。” 陆小桃点点头,眼梢轻瞥间发现掌柜和那仆夫还在看着自己。 她微敛眸光,脚迈过高槛,在朱门的遮掩下,快速从袖中掏出昨日摘下来的白玉手镯,在小厮差点要关门的当儿,又道: “先别急着关门,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小厮止了动作,就见着这姑娘步履轻盈地走到了那辆马车处。 陆小桃将镯子递给立在马车旁的中年男人:“掌柜的,你是个诚信之人,我便也诚心待你。这便是白玉手镯,我敢说,在京城,除了沈玉容手上的那只,便只有我这只了。” 掌柜眼眸探向被女子指尖紧捏的镯子—— 即便这只镯子没件体面的锦盒裹着,掌柜亦从其镯面的光泽和成色判断,这确实不是凡物。 他扬了扬眉,从袖中将早已准备好的五百两银子与办好的路引交给女子。 “这路引并不是以你的身份来办,若你走官道而去,未免怕中途暴露身份,但若走水路,便没有这个忧虑。” 陆小桃很想问,水路是不是得坐船? 可她将疑惑止在了喉间,她毕竟谎称去过江南,如何能在此处露馅。 还不如一会儿去农庄里问问小厮。 想罢,陆小桃笑着颔首:“谢谢掌柜指点,不过此事我自有打算。” “行,”掌柜接过她手中玉镯,一旁的仆夫忙递上一只锦盒,掌柜将其小心放好,塞入怀中。 坐上马车后,掌柜撩起车帘浅笑道:“那老身便走了,姑娘后会有期。” 陆小桃礼貌颔首,立在原地看着马车扬起滚滚尘土,飞速而去。 待走了几里地之远,仆夫突然扯紧了缰绳。 骏马一声长嘶,在原地等待半个时辰后,蓦地调转了方向。 . 农庄内,陆小桃在小厮的指引下进了一间厢房。 抬脚刚步入屋内,汹涌记忆沸腾而来。 木窗穿壁,四瓣海棠型窗棂缝隙中,杨柳依依,湖水澈碧,几尾鲤鱼于池中穿梭,春意之景盎然。 窗棂旁陈着美人榻,榻边的方桌上,放了一盆兰花。 这是她那时无聊养的,每日照料它时满脑子都是张束。 那时不过几片兰叶,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除此外,这里的陈设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姑娘若有何吩咐尽管与奴才说,奴才便先下去了。” 陆小桃正要问他水路之事,听闻此言,自不放过此机会:“若是从此处去往江南,该如何乘船?” 小厮一愣:“姑娘,四五十里外便有渡口,您若想去江南那随时都有船可去。不过姑娘最好还是等等张大人,女子一个人出远门总归危险。” 四五十里外? 陆小桃自动掠过小厮的关心之言,只拧着眉道:“你们处可有马车?” “自然是有的,姑娘是要驾车去往渡口?姑娘会驾车吗?” 她驾过牛车,与马车应该差不多,可转念一想,到时候她坐了船,马车又该如何? 陆小桃瞥了眼小厮,干脆从袖中掏出十两银子塞到小厮手中。 “可否帮我个忙?一会儿送我去渡口?” 她如今只想尽快去到江南,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09章 您要给臣妾做主 农庄距离渡口四十里地远,即便马车速度快些,都得一个时辰才能到。 他们申时出发,一个时辰于酉时可到达。 初夏时节,白日渐长,酉时天还未暗,她还可趁此观察一番周边环境,不至于如此茫然。 只是问题出在了小厮这关上。 这小厮说—— 一,农庄中只有他与另外一位小厮守着,此处太子虽不曾来过,他们作为奴才亦不能擅离职守。 二,姑娘既然说张大人后日会过来,不若等张大人来了一起走,何必着急于这一两日。 这小厮并未忘了谁才是自己的主子。 这姑娘是沾了张大人的光,张大人是太子下属,奉了太子之命,他们作为太子的奴才,自然对他们以礼相待,至于其他的,他们只听命于太子。 何况,这小厮是个聪明的,看出这姑娘面上的焦灼之态,不动声色间察觉到了几丝不对劲,更不能答应她的条件。 “姑娘就好好等待张大人吧。历朝历代,就属大盛民风最为彪悍,男女大防也没有前朝严厉。可即便如此,女子气力到底比不上男子,尤其是此处,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姑娘一个人离去到底危险。” 陆小桃也是个机灵的,见小厮心意已决,又道:“你说的对,既如此,我先待在此处,只是不知此处可能熬药?我想熬副汤药喝。” 这要求合情合理,小厮自然恭敬道:“姑娘请随奴才来,奴才这就带你去。” 炭炉上的陶瓷药炉慢慢沸腾,陆小桃闷闷地看着眼前跳跃盈动的火苗,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什么张束?不过是她骗那小厮的。 她根本等不到张束,自然不可能呆在此处等他接她去江南。 且她刚刚旁敲侧击过,小厮也并不借马车与她。 这下子,她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如今所有的方法,便是她徒步而去,徒步不过两个时辰左右,她咬咬牙,也能走去。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不知晓渡口在何方向。 陆小桃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她还是太急了,竟未将所有事考虑周全。 到底还是经验太少,她先前便应该多跑几次,如今便也不会这么困窘。 陆小桃木木看着已经沸腾的汤药,拍了拍小脸,让自己从心烦意乱中回过神来。 在炉柄上裹了两层厚布,她握着炉柄将药倒进碗中,待药凉了,直接一口饮尽,收拾了一番,才缓缓进入厢房休息。 入夜处,她缩在被中,直愣愣盯着头顶床帐发呆。 难得的清闲时光,亦没有人打扰,可她却觉胸口憋闷的很。 直至夜深,她还是毫无睡意,干脆下榻将今日穿的衣衫抱至了床上,小手慢慢抚摸着被缝在衣衫中的缠枝金镯怔神。 算了,她不能再等了,待天一亮,她便自己悄悄离开此处。 已经过去了大半日,那掌柜即便再有想法也不可能来打她的主意。 何况,四处无人,最多有些野兽,她从小跟这些打交道惯了,自有躲避他们的法子。 可是,那渡口到底在哪个方向? 真是令人头疼! 如此想着,她竟不多时便睡着了。 . 此时的东宫,书房处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 一名暗卫闪进屋内,马进瞥了眼烛火下亦正亦邪的面孔,对着跪在案下之人问道: “陆姑娘如今在何处?” 暗卫如实禀告:“陆姑娘此时正于城外的农庄翠苑休憩。” 翠苑? 他记着此处离京城可有不少距离。 陆姑娘可真能折腾。 马进见太子并不吭声,只能继续问道: “陆姑娘是如何出的城门?” “臣已查明,是陆姑娘与长生库的掌柜做了一桩交易。陆姑娘借沈姑娘白玉镯之故,以手上的白玉镯利诱,再以五百两银子和路引作为交换,成功出城。” 马进心里一个咯噔,又小心望了眼不辨情绪的男人。 见太子依旧沉默,马进硬着头皮道:“行了,你下去吧,务必保护陆姑娘的安全,若有任何情况,务必来汇报。” “是。” 待暗卫一走,马进忙给身侧的男人奉上一盏温茶,绞尽脑汁给陆小桃找着理由: “如今看来,陆姑娘还在气那白玉手镯之事。陆姑娘不过十五,从小又靠自己难免逞强,心气高些实属正常,殿下可别因她气坏了身子。” “嗯,”崔锐接过茶盏,淡淡应了一声。 马进实难猜测主子的想法,本还想再为陆小桃找补几句,却在望见太子沉思的面孔时止了话头。 这模样分明不是生气,还藏了些其他的心思。 马进到底不敢说什么了,躬身挪至他一旁,捻着墨诀为太子研墨。 已是亥时,天幕早已漆黑。 崔锐微眯双眸盯着天际凝神,随时间流逝,紧拧的眉宇终是缓缓舒展。 凝着窗外的弯月,他冷冷扬眉:“准备马车。” 不过须臾,便有一辆楠木马车缓缓驶出了东宫。 . 不过只睡了两个时辰,陆小桃便醒了。 天光微明,伴着清晨的凉意,陆小桃慌慌穿好了衣裳。 走出房门一看,两名小厮已在打扫着院子。 陆小桃眸光瞥向昨日与她说话之人,快步走上前去,轻声道:“小哥,我想了想,还是想提前一步而去,我不为难你,我只想知晓,渡口该如何走?” “渡口,一直往南走两个时辰便到了。” 若早知如此容易就知道方向,她昨日就应该问了。 陆小桃一边走一边想着,此时她已顺着往南的小路走了半个时辰。 一路她不敢停下,可到底已有几个月没这般跋涉过,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实在坚持不住了。 此时,她衣衫上黏着汗渍,汗渍不汗渍其实她如今并不太在乎,她怕的是将她藏在衣衫里的钱给浸湿了。 小路两边杂草丛生,路途并不平坦。 她瞧见不远处有块大石,她两步上前往上一坐,小手不断扇着凉风企图让自己快速冷却。 谁知,耳畔忽地想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你这小娘子长的倒是比漫山的野花还要娇艳。” 陆小桃动作一僵,一抹凉气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目之所及处,本来只有虫鸣与暖风的小路上,顷刻间从四处窜出四名魁梧大汉。 站在几人身后之人,赫然是那周掌柜。 掌柜在陆小桃嫌恶的视线中徐徐走近,蹲下身笑看着她:“姑娘,老身可在此等了你一晚上了。” 他毫不掩饰的贪婪眸光让陆小桃差点吐了。 已经来不及去想更多,危机感让她的手慢慢伸进袖中。 此处她藏了一把匕首,即便今日要栽,她也不能让他好过。 谁知她才刚有动作,一柄锋利长剑已不知何时抵上她的喉咙。 她下颌被迫扬起,眼梢眉宇全是惧意。 看着女子惨白的小脸,掌柜笑道:“看看这张小脸,即便是什么都不做,都能让男人恨不得掏空金山银山,便连西域的天山冰玉都拿来给你。” 她狠狠瞪他一眼,仿佛一只撕破脸皮的小狼崽子,在生死关头终于露出了血性。 可刀刃抵着她的喉咙,她不过上前一寸,脖颈立刻出现一道血痕,鲜血直冒而下。 “昨日,你与老身说了此事后,老身立刻便去了沈府一趟。” 掌柜拍了拍她的脸,笑着打趣道:“姑娘,你是个蠢货,为何你这样的蠢人竟能与京城第一美女戴着同样的白玉手镯。” 他顿了片刻,又道:“这不管是对手镯还是对沈姑娘,都是一种侮辱。”轻飘飘的话语如此漫不经心。 在女子惊疑不定的眼神下,掌柜起了狠心:“如果你要怪,便怪那沈姑娘,要怪就怪自己太蠢,竟如此相信人心。” 话音刚落,他右手直直往下一切,代表要将这女子除之而够快。 陆小桃奋力挣扎,可几人已慢慢踱至她身侧将她包围。 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陆小桃冷冷的想,那女子可真狠。 她竭力触着袖中的匕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闷哼声。 猛然间,她身上一松。 惊魂未定的双眸往前一看,周掌柜与其他人皆已跑至了远处,而手持剑刃抵着自己之人已在她身后缓缓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局面让她迷茫不堪,可依旧处于紧绷的神经却急促痛苦起来。 尤其是脖颈处的伤口火辣辣的似要将她整个灼伤,昏沉恍惚之中,她跌入了一具怀抱。 身子在一团火中来回沉浮,她的记忆被迷蒙带着回到南苑之时,那晚,邓贺与她说,是沈玉容要杀了自己。 其实她与自己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了自己? 她知晓自己是杀害容王的凶手了? 可她没有杀容王。 是因为自己要破坏她与张束? 她已然知错了,她再也不会破坏他们二人。 其实她误会自己了,她们二人本没有那么深的仇怨。 一切都是太子。 是他,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切都是因为他! 陆小桃再次醒来时,已躺在农庄的拔步床上。 她睁开双眸愣愣望着床帐许久,直到眼睛酸涩才眨了眨眼眸望向一侧。 崔锐正坐在床榻边深深望着自己,他依旧那般丰神俊朗,只是眼下的疲倦好似他照顾了自己很久。 他可真是无所不能,这么快便找到自己了。 若他不来,自己会死。 若他来,自己又要重新回到东宫。 那么自己处心积虑的逃跑又算什么。 这让她心头漫上一抹嘲讽,可随时而来的竟是她双眸溢上两缕晶莹:“殿下,臣妾差点再也看不到您了。” 崔锐凝着她,双眸漆黑,并不回应。 即便在唱独角戏她也毫不在意,仿佛要故意戳破他的伪装,陆小桃继续道:“是沈玉容,她要杀了臣妾,殿下,您这次一定要为臣妾做主。” 第110章 臣妾会给沈玉容陪罪 可他哪怕连一道闷哼都没有。 陆小桃抬起小手爬上刺痒的脖颈,手刚悬上半空,手腕已教霍然起身的崔锐抓住。 手腕被他抓的生疼,陆小桃面无表情望向他。 崔锐已走至床边,俯身弯腰与她面容贴近,直至相距不过寸余才停了动作,双眸紧锁榻上的女子:“此事并不是她做的。”他沉凝如水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铿锵有力的笃定。 陆小桃轻抬起眼眸,望向距她近在咫尺的男人,凝着他眸中的认真思索了许久,淡淡开口:“原来是如此,那是臣妾误会沈姑娘了。” 她欲闭上双眸休憩,可手腕上的力度不仅未消,还更紧了些。 陆小桃微微蹙眉,试探几下见他依旧不放,不禁平静望向他,再次开口: “生死关头,那人说,他去了沈府,见了沈姑娘,觉得臣妾不配与她同戴一样的白玉手镯,所以便想杀人灭口。 便连臣妾的其他财物都无丝毫兴趣,所以臣妾才觉得是沈姑娘指使的,毕竟她在南苑之时,也买通邓贺杀过臣妾。 不过如今听了殿下的话,臣妾也觉得误会她了。待臣妾回到京城,便亲自向她赔礼陪罪,殿下便原谅臣妾吧。” 崔锐听罢,慢慢放开她的手腕。 陆小桃嘲讽一笑,谁知他的手掌已上移至她的双眸轻柔抚动着。 陆小桃干脆闭上了双眸,任他为所欲为。 她感觉这双大掌将她双眼捂住,掌心灼热传至她的眼眶,让她差点再一次蕴出泪意。 “你可有想过,那人为何如此说?”他从喉间吐出的话语让陆小桃的心缓缓下沉。 她实在不想听这拙劣的辩解,他要护着她便护着她,却还要找些破洞百出的理由。 南苑之时,邓贺不也坦白说是沈玉容找他杀人灭口,无非是得意狂妄下的疏漏罢了,何来那么多为什么。 何况,沈玉容是误会她了,待她与沈玉容解释陪罪,她便不会再莫名恨自己。 她在这女子的恨下毫无招架之力,即便她真把自己杀了,所有人也都会为那女子找着理由。 敌人如此强大,她想活着,便只能屈服。 无所谓,受点委屈也无所谓,只要能活着就好。 陆小桃想明白了一切,若那女子是厌恶她毫无羞耻之心勾引张束,她便向她发誓,她此生不会再与张束有上牵扯,打消她的疑虑。 若那女子是从邓贺处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会向她解释,她绝无杀害容王的可能。 只要能与那女子冰释前嫌,她做什么都可以。 陆小桃嘴角上扬,闭着双眸:“臣妾已然明白了,那人不过是想挑拨臣妾与沈姑娘的关系,让我二人互相仇视,针锋相对,届时,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殿下与张大人的关系也会受到影响。” 听着眼前女子平静分析的一字一句,崔锐的心猛地下沉。 霍地,他挪开捂在她双眸的手掌,霎时,她整张面孔都露在他的视线下。 紧盯她淡然沉静的面孔,崔锐忽地将她横抱而起圈在怀中。 陆小桃被这动静晃地睁开水眸,紧接着便看见男人深沉的双眸正逼视着自己。 “孤知晓你心中的想法,你无非以为孤在偏袒她。陆小桃,你要记住,你才是孤的女人,你才是日日伴在孤身侧的人。若是她伤害你,伤害孤的女人,孤绝不可能放过她。” 看着眼前女子抗拒愤然的模样,崔锐将她扣的无法动弹,灼热滚烫的呼吸在她双眸上轻轻一印,离开时再次攫住她的视线:“这次你私逃东宫,孤念在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便不再计较,若是还有下一次,孤定会好好惩戒你。” 他话音刚落,陆小桃不仅没有被感动地喜极而泣,相反看着他那张总是运筹帷幄的神情,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他的脸。 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如今害她至此的是他! 沈玉容如此对待她,也是因为他犯下的错。 他却一副需要她感恩戴德的模样,实在让人作呕。 她只觉脑袋在这一刻突然“轰”一声炸开,伴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小手爬上袖口。 指腹已摸到刀柄上的繁复雕花,想都未想,快速拔出,用力向身前男人刺去。 她再不想去思索刺杀太子是什么罪名,她只知道,她想杀了他给自己赔罪。 那匕首离男子越来越近,可在半路,她手腕一麻,力道泄去后,“啪”一声,匕首掉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吓的门外的马进忙跨进屋内查看情况。 在触到地板上的匕首时,眸中快速闪过一丝锐色,却马上被床榻上女子疯狂的叫喊声惊的抬起了眸。 女子在太子怀中用力挣扎扑打,一声声拳头敲在男子胸膛的声音此起彼伏。 “出去。”男人温淡嗓音中溢满了厉怒与肃杀。 马进咽了咽口水,被太子愠怒戾然的眼眸骇地垂下了头。 他急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退出了屋子,并将两扇木门轻轻带上。 待马进一走,崔锐神色淡薄地看了看躺在地板上的匕首,目光一转,眯眸锁住面前疯狂的女人。 “陆小桃,孤给你个机会,此次是你怨气极大没看清是孤冲动行凶,还是你明知故犯要刺杀于孤?”他语气中的沉戾与汹涌带着让人窒息的压抑。 顷刻间,所有的偏激怒气如海潮般尽数退去。 陆小桃听出了他话中的厉色,翻涌着毁灭一切的杀意。 她身子哆嗦一下,神色怯怯地瞥向身侧的太子。 揽着她的男人突然放开她,这空荡荡的一切和害怕让陆小桃敏捷地抱住他的腰。 她呆呆贴着他的脊背,酸涩和苦楚淹没于她喉间,以至于出口之声沙哑苦涩: “臣妾,臣妾只是一时冲动罢了。 臣妾怕死,臣妾想活着,臣妾误会沈姑娘了,臣妾到时会给她赔罪,臣妾冲动差点杀害了太子,臣妾也有罪,但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错了……” 想起他刚刚绝情的模样,她知道,他真的对她生了杀心。 是啊,她怎么斗的过他呢。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太子要杀要剐臣妾都没有怨言,但太子要相信臣妾不是故意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委屈颤抖,崔锐蓦地转过身,薄唇紧抿直直盯了她许久。 须臾,他咬了咬牙,强忍住心中的暴虐,将她横抱而起,放在榻上。 看着女子胆怯乖巧的模样,他眉头一皱,再一次逼近她:“此次伤害你的人,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绝美的凤眸中蕴着浓浓寒凉之气:“即便是沈玉容。” 陆小桃面上微微发白,便听他略带深意的话语在她耳畔徐徐溢出:“陆小桃,孤若是想杀你,实在轻而易举。可孤如今不会取你的性命,此生,只要你没有触到孤的底线,孤都会好好待你。” 说罢,不待女子有何反应,垂眸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而去。 第111章 就想出这种报复手段 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决绝离去,陆小桃狼狈地撇过脸。 沉默须臾,她心中终有些惴惴,还是下了榻。 动作小心地将门开了个小口子,候在门外的马进复杂望着这位鬼鬼祟祟的姑娘,温声提醒道:“陆姑娘,可是饿了?” “太,太子呢?” 她刚刚也不知犯了什么失心疯,竟企图与他同归于尽。 虽不知他为何那么好脾气的相信她的话,但总归,她现在没什么生命危险了。出于未来生活的考虑,陆小桃还是想讨好一下他。 “太子如今正在农庄的书房。” 马进如实回答,想到太子刚刚离开时的风雨欲来之势,不禁又回忆起进屋时瞧见的匕首,满肚子的思虑和复杂终没忍住缓缓而出:“姑娘可还是记恨着白玉镯之事?” 陆小桃蹙了蹙眉,这哪跟哪啊,她如今可不敢记恨这件事了,经此一事,她已经做好当一辈子狗的准备了。 马进叹了口气,柔声道:“姑娘何不如聪明些。您才是太子的女人,沈姑娘再如何未来都是张大人的妻子。待姑娘讨了太子欢心,在东宫有了一席之地,即便是张大人都得敬着您,何况是沈姑娘。” 再来,即便太子再喜欢沈姑娘,沈姑娘未来也是张束的女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沈姑娘都越不过陆姑娘去。 可看着这女子单薄又稚嫩的脸,马进又无声一叹。 即便再是狡黠,也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市侩和短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番思虑不全的胡闹之事。 想到太子交代的,马进又道:“姑娘脖子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有一道轻微的划伤,不出两日便能完全痊愈,姑娘无需忧心。 若是姑娘无聊,可以在这农庄逛逛。奴才已吩咐膳堂准备了膳食,若是姑娘饿了,也不妨在屋里等等,待用完了膳再找太子也可。” 陆小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从马进的态度来看,除了对她比之前更殷勤,好像并没有要将她如何的架势。 这让她不由松了口气,立刻缩回了屋里朗声回道:“既如此,那我先用膳吧。” . 周掌柜和另外三名大汉挤在狭窄的小巷里。鼻子紧扣墙壁,灰尘加上石垩的气味在他鼻尖回旋。 他身体紧绷,双眸冷静,随着脚步声的逼近,微颤的双手让他大脑处于兴奋的状态。 其中一人突然开口:“都说太子手下之人都是一等一的翘楚,我们乔装打扮绕道走了几十里地,却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这人倒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不过出于谨慎,还是提醒: “听脚步声便可知这些人体魄强悍且动作灵敏,一会儿我们分散行动,切不可轻敌,而后,在京城会合。” 这人并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进他的话,但周掌柜却是冷嗤一声。 走? 今天谁都走不了。 三角眼中冒出一缕凶狠,余光瞥到三人都在警惕不远处的追兵,他一眯眸,快速掏出袖中匕首朝身侧之人心脉刺去。 “呃……” 周掌柜看都不看愕然瞪着他轰然倒去之人,眼疾手快朝另外二人奔去。 可其他人亦不是吃素的,那两人朝对方渡了记眼色,抽出腰间佩刀直冲周掌柜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手上一软,竟绵绵无力倒在地上,而后眼睁睁看着他举起匕首捅下。 解决完这两个人,周掌柜喘息一声,抹了把脸上的血渍,而后站在原地如一块石头,脊背绷直,双腿牢牢扎在地面。 巷子一侧恰好有人经过。 就是这个时候! 周掌柜身姿迅猛,匕首冲着其中一人一刀刀落下。 任凭身下之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终于在第十下重击之后白眼一翻,彻底没了呼吸。 周掌柜扯出一抹讥笑:“不过如此。” 刚说罢,一柄长剑从他脸颊擦过,几颗猩红的血珠在空中凝固落在地上。 周掌柜一脚踹了过去,那人没想到他的脚力如此之重,顿了一秒后,连连往后倒去。 就见他一人在围剿他的三人中如入无人之境,步步紧逼,寸寸毒辣,全是杀人索命的手段。 电光火石间,一柄玄剑指着他咽喉位置—— 再往前逼近一寸,便能让他当场而死。 乌勇冷笑望他,不禁嘲讽:“功夫真不错,可惜遇到了我。” 周掌柜见势不妙,刚要掏出毒药往嘴里一塞,面前玄剑几下轻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在他面中,手脚。 眼看着面前之人在他眼前无力倒下,乌勇皱眉开口:“搜查一下附近还有没有他的同伙,若是有,太子吩咐过,全部活捉。” 农庄地牢中,周掌柜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衣衫褴褛,便连皮肉都绽开一层。 忽地,从他头上倒浇下一盆凉水,全身被鞭笞的烫热与水的凉意让他意识猛然间清醒。 他极快睁大双眸,这才发现上首坐着位居高临下的男人。 周掌柜乐了,不禁自嘲道:“想老身聪明一世,到头来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 这哪里像囚犯的样子,乌勇给其他人递了抹眼神,立刻便有人捧着一桶凉水将他从头到尾又浇了一遍。 周掌柜一个激灵,阴恻恻看向上首沉默睨着他的男人。 那眼神不禁让他后背一凉,有种被吃人的猛兽盯上的错觉。 看着他薄情如冰,不乏任何情绪的双眸,周掌柜讽刺一笑:“崔锐,倒是我小瞧了你。手段高明,又作风毒辣,不仅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还能稳占上风。” 崔锐眸中瞬间透出一抹寒凉肃杀之色:“孤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追杀孤的女人?” 凝着他狠戾的神情,周掌柜讥诮开口:“太子为何明知故问?既然你能抓到我,便不是已知晓老身的目的?你毒杀容王,老身看不过眼,想替天行道。” “孤杀的人却来报复孤的女人?”崔锐沉默片刻,随即淡淡开口道。 周掌柜大笑:“你的女人?这女子分明是那被你牵连的农女,看她那模样,不怪乎太子都为她神魂颠倒。她可知晓你是凶手?她可知晓真相?你怕不怕她知道一切后报复你?” “报复?”崔锐把玩着玉扳指,漫不经心调侃着:“便是你能想到的事情,孤想不到吗?” 周掌柜瞬间蹙眉:“崔锐,你会不得好死。” 崔锐平静听着他辱骂之词,见他已无气力说出更多,眸光一转,落在乌勇身上,淡淡开口道:“他可交代了是谁指使的?” 乌勇摇头:“太子,这人死不交代。” 崔锐听罢,徐徐起了身,轻瞥地上的人一眼,收回目光:“若还不招,便砍掉他两只手,若是他再不招,再砍掉他两只足,最后还不知悔改……” 他似是没了耐心,轻飘飘开口:“便将他女儿的两只眼挖了……” 此话让瘫在地上的男人瞬间目眦欲裂,全身气血上涌到他的大脑,他咬着牙欲爬起冲到崔锐身前,已被人一脚踹开。 周掌柜死死盯着崔锐的背影,手上因为用力青筋凸起,涨红着脸疯狂大喊道: “你与当今皇帝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冷血无情。” 接着又道:“容王赤忱率直,心肠柔软,而你诡迥邪佞,透着股贪婪和狼子野心,你若今日不杀了老身,来日老身必杀你。” 崔锐脚步都未停顿,径直出了地牢。 . 陆小桃吃完膳食后并未去农庄闲逛,而是躲在屋子里整理自己的银钱。 最幸运之事,莫过于银钱未少了。 可看着铺了一桌子的银票,一抹无力袭上心头。 即便有再多钱又如何,她逃不出去,于她来说也是废纸。 她暗叹了口气,小手撑着香腮愣神,此时此刻,她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逃不知道怎么逃。 继续待在这又不甘心。 这一切让她痛苦又迷茫,更让她浑身提不起劲的是,她还要与太子朝夕相处,一想到这,她哪哪都别扭。 这天下估计没有比她更憋屈之人,日日都与仇人面对面,还要与他近距离缠绵,偏偏她杀不了,不能杀,为了这条小命日日苟活。 此刻即便是再多的银钱,也填补不了她内心的苦闷。 更别说,她今日还刺杀那个男人失败,之后她不知得费多少精力讨好才能让他正眼瞅她一眼。 今日他与马进说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人说话不算话不是一次两次了,若她现在还相信他的鬼话,未来不知道得死多少次。 陆小桃想哭又不敢哭,小心将圆桌上的银钱收好,将衣衫里的缠枝金镯戴上手腕。 思索了很久,还是很没骨气的想着,既然她脖子没事,要不晚上还是勾引勾引太子吧。 如果他实在不接茬,她到时候就说,这间房是她爱上张束的定情之地,刺激一下他。 …… 哎…… 陆小桃抹了抹眼泪,算了算了,到时候再看吧,暂时还是别热脸贴着冷屁股了。 可眼泪一直于眼眶中肆虐,她怎么制止都无用。 不知不觉,她趴在圆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 不知过了须臾,她彻底陷入困倦时,榻边之人才徐徐打趣道:“确实不聪明,还以为你能折腾出什么报复手段,没想到就想着逃跑了,没出息……” 第112章 孤怕有人欺负你 日暮低垂,陆小桃磨磨蹭蹭迈进膳堂。 余光瞥见主位上的男人正垂眸听着乌勇禀告什么,见到她来了,手抬了抬,乌勇恭敬退下。 陆小桃抿了抿唇,六神无主地抓了抓两侧的衣衫,紧张忐忑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去,在男人沉凝如水的眸光下直接坐上他的大腿。 自动略过周围人或惊异或敬佩的眼神,陆小桃眼眸瞥向圆桌,此时才发现,圆桌上只有一盏茶和三只青竹杯。 “马大人,怎么还没上菜?”女子委屈地望着马进,出口的声音如幼猫在嘤嘤撒娇似的。 马进笑道:“姑娘是饿了?奴才刚刚已经去问过膳堂,因此处伺候的人不多,加之太子带来的人亦不多,所以不似东宫那么快。” 刚说罢,门外已跨进两位小厮,手上各端着一只精美的白玉盘,徐徐靠近圆桌时不经意间瞥到坐在太子腿上的女人,皆以为眼睛花了,再一看,齐齐垂下了头。 早在今晨见到太子抱着这女子踏进农庄时,就觉有些怪异,可二人也只当情况特殊,并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般亲密之举,二人不得不腹诽道: 那女子不是张大人的女人吗…… 他们尚还记得他们几月前甚是亲密,尤其一位小厮还曾无意间撞见过,张大人面红耳赤地给这位姑娘擦药,擦的还是裸露的后背。 如今这一切不得不让他们猜测,这女子攀龙附凤抛弃了张大人,投了太子的怀抱。 更过分的猜测是,这姑娘与太子在偷情。 这个想法不由让二人呼吸一促,不管如何,太子才是他们的主子,若是张大人问起,还是得跟着隐瞒才是。 陆小桃自然也认出了这两位小厮,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也是一窘,垂着眸转了个身只露一半脸,便当没有丢脸了。 待二人都离开了,她才施施然回了个身,在圆桌上扫了一圈,指着摆在桌子另一端的羹汤:“太子,臣妾想喝那汤。” 马进一听,快速谄媚道:“姑娘,奴才这就给您舀。” 陆小桃斜瞥了眼不为所动的男人,“哼”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拳头轻轻砸在男人的胸膛上:“臣妾只喝太子给臣妾舀的汤。” 感受着这不轻不重的力道,崔锐轻瞥她眼,淡淡开口:“那你还不起开?”声音听起来跟平日一样温雅柔和。 陆小桃胆子不禁大了些,试探道:“起开什么?臣妾就要太子舀的汤,不然,臣妾今晚就不用膳了。” 她十分害怕崔锐回答一句“你用不用膳关孤何事”,他没有回答的每分每秒都让她提着一颗心。 沉默片刻,男人大掌托着她的臀将她往怀里扣了几分,单手抱着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马进急忙将瓷碗放在他身前,崔锐执起汤瓢装了小半碗,刚准备抱着已然懵懂冒着热气的女子回原位时,立在进门处的赵灼诧异望着二人: “表哥,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赵灼? 本就因崔锐这举动尴尬的无所适从的人,此刻更是想刨点土将自己埋了得了。 崔锐拍了拍她,掌心带有安抚的意味,陆小桃逐渐平静下来。 她捂了捂脸发觉面颊滚烫,直接从他身上跳下,羞窘地躲在他身后不敢看赵灼。 崔锐牵着她往杌凳一坐,眸光略带责备地瞥了眼门口的男子,好像在责怪他不懂规矩,冒犯了他们二人。 赵灼被这两人的反应弄的浑不自在,可他到底是个脸皮厚的,施施然迈进屋内,于崔锐右手边一坐。 他眸光轻挑向垂着头还在窘迫之人,不由起了逗乐之心:“陆珠,想不到你与我表哥之间的相处如此甜蜜。我表哥平日里威风八面,一个眼神吩咐下去吓死人,怎么到了你这跟个老妈子似的,吃个饭还需要人抱着。” 越讲越不像话,陆小桃恨恨瞪了他眼。 赵灼见座上的表哥没有斥责自己,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别羞,如此看来,你虽然比不上沈玉容在表哥心中的地位,却也不低了……” 话还未说完,他面前已递上了一盏羹汤。 马进笑道:“赵大人,这是赤枣乌鸡汤,补中益气,养血安神最有奇效,您不妨多喝些,明日上路便不怕精神不济了。” 赵灼也反应过来说错了话,眼梢在表哥微沉和陆珠紧绷的面上顿了片刻,立刻给马进送了抹感激的笑容,而后顺着马进的话接着道: “这汤色泽诱人,汤香扑鼻而来,鲜美入魂,回味无穷。我自京城之时一直都听闻此汤的盛名,都道此汤滋补清热,补肝益肾最佳,却在听闻其活血止痛一直以为是女子饮品,未有尝试,今日倒是有口福了,明日去江南的路上应该不怕困乏了。” 江南? 赵灼说的一大段中,陆小桃只捕捉到了江南二字。 江南,不正是她一直想逃往的地方吗? 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了,陆小桃敛下眸子思考着,若是她去求赵灼带她一起去江南的可能性大不大。 瞬间,她便得出结论,除非赵灼疯了才会答应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重筑了一番心房,再抬头时,面前已多了一碗赤枣乌鸡汤。 “既然此汤如此神奇,你便多喝些。”崔锐温淡悠然之声响在方寸空间内。 这汤便是她刚刚让太子盛的那碗。 眼眸慌乱地左右乱看,陆小桃闷闷“嗯”了一声,将汤碗往自己面前近了近,低垂着头小口喝了几口。 赵灼见这情况不对劲,以为两人是因他刚刚的话生了嫌隙,当即开口道:“陆珠,你是应该多喝点。我看医书说,你这年纪如果滋补得当,还能长点个子,而且啊,明日我们坐船的话你也不会那么累。” 陆小桃差点被汤呛了一口,他这意思是,她也要跟着一起去? “明日我也要去江南?”她没忍住直接脱口而出。 “自然,前日表哥没与你说?明日我们三人一同去江南。” 几人用完膳后,陆小桃还因此事愁眉不展。 原来前日太子便安排好了他们要一同去往江南,可他却并未告知自己。 她不得不往深处想,其实太子早已知晓了自己的目的,只是一直在冷眼旁观。 这个猜测惊悚的她两侧手臂起了一层小疙瘩。 若真如此,这几日,她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握,而自己竟如此呆笨,丝毫未察觉出来。 抽丝剥茧般一寸寸缕清,她甚至回想到了赏花那日她无意间得知的真相,既如此,此事是不是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为何要让自己知晓这一切? 脑子想的生疼都未想明白,对未来的后怕和担忧再一次让她魂不守舍,惴惴不安。 “陆姑娘,太子已经走了,您不一起去吗?” 马进的话提醒了陆小桃,不管真相如何,此时此刻她能做到的,只有讨好太子这一条路。 她急忙跟上太子的身影,并大胆地圈着他的胳膊一同往前走去。 夜色萧索,农庄内花草拂动,也带来几丝香甜气息。 见身旁之人一直沉默不言,陆小桃忽地道:“臣妾明日可以不去江南吗?” 一直任她动作的男人望着清幽石板路,脚下步伐一直缓慢沉稳。 听得她的言语,他淡淡应道:“任你呆在东宫,再让你逃一次?” 陆小桃心上闷堵烦躁开来,她很想说,大家各自安好不好吗? 她不再追究他的陷害一事,他放她自由让她好好过日子,互不亏欠相忘于江湖,不好吗? 圈在他手臂上的小手被男人另一只手包裹,他依旧凝着前方,感受着掌中的柔软,微眯了眸,徐徐道:“孤永远不会放你离开孤的身边。” 男人濯黑的眸中,满是笃定。 “为何?”陆小桃听着这道灼灼之音,停了脚步,怔怔望着他。 崔锐随着这女子也停了步伐,转了身,垂着眉眼看这只到他胸膛处的女子,缓缓道: “也许是因为,若你不在孤身边,孤怕有人欺负你。” 瞬间,汹涌的泪意如潮水一般涌上眼眶,心头漫着的烦闷与委屈让她喉间都微涩几分。 “这个世上,只有太子,是欺负臣妾最深的。”出口之声停停顿顿,已然沙哑不堪。 崔锐眸光落向身前泪眼朦胧的女子,将她徐徐拉进怀中。 小声的啜泣不止,静谧的月色下,却并不让他讨厌。 也是因为这一切,他好似听到了自己心灵深处的声音。 不管自己对她究竟是怎样一抹感情,可他对这人的怜惜之情已溢到连自己都恐慌和不安的程度。 他的心在对他说,这女子狡诈又天真,脆弱又可怜,他要好好保护她才对。 他细细思索了片刻,他身边女子都有显赫的家世,良好的学识,无需付出便可享受荣华的一切,只有这个女子,不过才十五,却越挫越勇,用那幼稚的思想去筹谋生存和一切。 而她又是自己的女人,人非草木,又怎能无情,他自然更加不放心她。 霍地,一道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臣妾从江南回来后便去给沈姑娘陪罪。” “你是孤的女人,为何给她赔罪?”崔锐淡淡开口道。 冥冥中,陆小桃好像找到了另一条路,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 她试探之声缓缓溢出:“因为定是臣妾做错了,所以才让她对臣妾有了敌意。臣妾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像对待太子一样对她好,希望能求得她的原谅。” 她的话语让崔锐微微拧起了眉,嗓音中溢着几不可查的不悦:“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求得她的原谅?” 陆小桃停顿片刻,才道:“因为臣妾爱上了太子,想求得太子的怜惜,势必要分太子给予沈姐姐的那份,所以,臣妾希望能求得沈姐姐的原谅。” 第113章 将怜惜予几分臣妾 话落,男人在她面上逡巡片刻,似笑非笑道:“陆小桃,孤不喜欢有人在孤面前耍心机。” 陆小桃看出了男人警告之意,凝着他认真道: “从前,臣妾觉得臣妾才是太子的女人,而太子却总是偏心于她,让臣妾失落不甘。 可如今,臣妾才明白情爱一事身不由己,因为臣妾发现,只要太子一出现,臣妾的心便会下意识系在太子身上,无条件偏袒太子。 由此这般,臣妾自然也懂了太子的一举一动,只是臣妾到底是个凡人,经历了如此多的事,已经不求太子能喜欢上臣妾,只希望太子能看在臣妾一片痴情的份上能分得几丝怜惜予臣妾,让臣妾有个念想继续过下去。” 崔锐微眯了眸子看着她,忽然一字一句反问道:“即便孤与张束在一起,也会偏袒孤?” 陆小桃踮起脚尖,紧盯他的双眸含笑回答:“自然是如此。” 今晚月色莹白狡诈,却美的不可方物。 崔锐忽地将她揽在怀中,似乎颇为情动。 但她自不能辩析这情绪,只在他耳畔呢喃着:“此处虽是臣妾与张大人定情之地,亦是臣妾与太子交心之所。” 此话一出,她的世界彻底颠倒。 那时赤裸着脊背任男人擦着膏药,此时软着腰肢如狂风中没有着落的枯叶,被疾风吹皱,一次次被抛却占有。 懒懒地趴在榻上,面上薄红已随平稳呼吸徐徐退去。 他伸出手在她脊背上轻柔安抚着,侧身凝着她勾人又安静的小脸,嘴角徐徐一勾。 想到她刚刚凌乱的媚态,眸子不禁又一暗。 但最后这抹欲望只化为一抹缠绵的温热,印在她的双眸上。 此情此景,他突然想起她曾经问过自己,她美吗? 第一次见她时,只觉不过清秀,如今却觉越发美艳动人,撩人心神,尤其一双水眸,比他见过的任何星辰都璀璨夺目。 亦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这女子缓缓睁着潋滟的双眸懵懂望着自己,问了一句:“殿下为何一直看着臣妾,是不是因为臣妾很美?” 这次,他凑近她耳畔,比他的身体还要灼烫的话语在她耳畔缓缓吐出:“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 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大字不识的陆小桃了。 这句诗她自然听懂了。 她含嗔带羞地瞥了眼男人,一双皓腕揽上他的脖颈,热气扑在他耳畔,将从前在陆家村说书先生那听到的诗徐徐与这两句对上: “玉炉冰簟鸳鸯锦……”最后一句被她吞咽在喉间。 末了,她还问一句:“臣妾是如此吗?” 崔锐将娇软之人扣在怀中,手上用了些力,抵在她齿间道:“你比之更甚……” 最后的话语被农庄内的蛙鸣掩盖,可陆小桃还是听清了,当即羞的薄红从脚趾一路攀爬而上。 “但孤喜欢。” 伴着最后一句,陆小桃迷迷糊糊中还是颇为讽刺的想,男人大抵都是如此。 沉迷在虚假的情意中,沉溺在翻腾的欲海里,离开时又无情现实。 只是太子与旁人不同的是,他坐拥山海,富有四方,作为未来的帝王,他的后院百花绽开,她这么一朵娇花他自然不介意收藏。 反正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对他来说,他都可当作不一样的风景欣赏。 也恰好,让她可以在他身边好好活着,再思考如何离开。 到后半夜她实在太累,被他揽在怀中浅浅的睡了,兴许是龙涎香味沁着抹甜美的琥珀香气,让她紧绷的一切都渐渐放松,心旷神怡之下慢慢睡去。 呼吸声平稳的响着,一直揽着她的男人徐徐睁眸,在她细密纤长的羽睫上定了片刻。 修长的指尖轻挪至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柔柔一捏,将枕在她脖颈的手臂缓缓抽离。 见她只是翻了个身,并未被吵醒,又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塞进被中,替她裹了裹身上的锦被,下榻披上件衣裳踏出房门。 乌勇不知已候在门外多久,躬身道:“太子,那人已经交代了。” 崔锐颔首,迈开步伐朝农庄庭院而去。 乌勇紧跟其后:“此事确实不是沈姑娘做的,沈姑娘自邓贺一事后大病一场,最近都在府中养伤。” “嗯,”崔锐转了话题,淡淡开口:“此人还活着?” “按殿下的吩咐,还留着一口气。” “既如此,将他押往东宫,与那人一道关着。” “是。” 乌勇退下后,崔锐缓缓行至庭院深处,负手眺望着远处幽光粼粼的湖面。 凉风习习,杨柳轻拂,浅浅涟漪波澜荡漾,汇成几许形状不一山水波纹。 他不知怎么想起幼时,那时父皇还不是皇帝,只是战功赫赫,享誉天下的枭雄。 却在某一日突然逼宫,斩杀太子,强迫太上皇写下退位诏书,几日后太上皇薨逝,父皇登基后,又大肆残杀亲兄弟,得以稳坐皇位。 他仍还记得父皇与他说的那句话:自古无情帝王家,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他垂首看了看手上的玉扳指,徐徐起了身,往书房踏去。 马进已在书房等着太子许久,将早已准备好的公文上递给太子: “一月前,陛下收到一封密折。此密折状告江南总督卢琸与监察御史诸阳平,勾结朝廷大臣私吞赋税,并巧立名目征收税款,致使苛捐杂税太多,民怨四起,陛下震怒,命太子尽快彻查此事,揪出朝廷蛀虫,将此硕鼠斩杀。” 说罢,马进便将此公文展开平铺于崔锐眼前。 不过瞥了一眼,男人眸子一眯,其上密密麻麻的陈列让他眸中闪过一抹凛色。 食指轻轻于书案敲打几下,崔锐淡淡开口道:“去将赵灼叫来。” 赵灼已在房中等着表哥招他很久,从酉时一直等到戌时,急的他差点去房中找表哥,才刚到院子便被马进拦住。 不管怎么问,马进张嘴闭嘴便是太子在忙。 他瞥了眼亮着微弱烛火的小院,因为静谧还能隐约听到啜泣的求饶暧昧声,哪还能不懂,当即窘地后退几步,尴尬应道:“行,等表哥忙完了叫我。” 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赵灼见着马进来唤他,兴冲冲过来了,却在跨进门槛时总归有那么点不自在。 上首的男人瞥到他出神的表情时,微微不悦:“你可知晓孤在问你什么?” 赵灼忙反应过来,看到太子凛然的神色,一扫羞窘,正色道: “江南一个月,臣已能证实此事确实为真。这两人做的也隐秘,皆是以朝廷为由征收税款,却也找不出破绽。只是二人太过贪婪,不知收手,竟步步私吞粮税半数有余,终被人发现密报朝廷。 且这些人有恃无恐,似乎背后之人权势极大,将二人庇佑其中,可臣对于背后之人却一直无从查起,所以才向皇上禀明,皇上怒不可遏,才将此重任交给太子。” 崔锐一时并未回话,眯眸沉思片刻,才道:“你放心,此事孤定会彻查。” “是。”得了太子的保证,赵灼松了口气,这个月可让他憋屈死了,表哥去了他应该会轻松很多。 正事聊完,赵灼脑子不知怎地回荡起那靡靡之音,想到陆珠那小胳膊小腿纤细单薄的模样,又看表哥八尺身量,孔武有力,不由打趣道: “表哥,你平日还是悠着点,别给陆珠折腾生病了,她一看就小时候吃不饱饭,这么瘦……可受不了你……” 瞥到瞬间扫来的冷戾眸光,赵灼慌慌从椅上起了身,踱至门口,小声道:“表哥,那我先退下了,我精力没有你好,明日还得乘船,我得先睡了。” 他生怕表哥斥他没规矩,又像小时候那般罚他,所以动作极快。 待逃出了书房,赵灼迈着步履缓缓踱至自己的院子,一边走还一边回忆着他与陆小桃呆在京城那座别院的晚上。 那时那个女子满眼都是张束和得到他的势在必得,谁知命运弄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竟攀上了自己最敬爱的表哥。 其实相比沈玉容,他并不讨厌陆珠。 陆珠再是心机深重,再是手段高明,张束也不爱她,张束不可能因她与太子发生嫌隙。 可沈玉容却真的可能让太子与张束分崩离析,君臣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好在,表哥不甘归不甘,却并未如何阻挠他们二人,就如沈玉容与崔衡定亲时那般。 兴许这便是表哥能给予沈玉容与别的人最大的不同,他能尊重她的选择。 也好,其实他也怕沈玉容真的嫁给表哥后,自己还要给她行礼。 毕竟,他从小就与沈玉容不对付。 这般想着,他恨不得陆小桃手段更厉害些,让表哥彻底忘记沈玉容。 但看她那对太子一无所知的模样,他还得指教她一番才是。 . 是夜,张束忽地从床上翻身而下。 今夜他如往常一般入睡,酉时突然惊醒,如何都睡不着觉。 床帐明明只因他翻来覆去的动作微微拂动,在他眼中,却蓦地颠簸摇晃起来。 第114章 你过得不好? 便如那晚他冲破阻碍的啜泣声一般,令他整个人烦躁不堪。 他已忘了那晚她是个什么模样,烛火尽熄,满室昏暗,混着老鼠啃噬床柱的嘎吱声,只有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张束”两字回旋在他耳畔。 从日中一直到人定,他都在思索这两个字,可惜,她沙哑的叫喊声不具备任何力量,他不可能因为这短暂莫名的情谊而选择她。 因为他知道,除了因她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而产生的莫名思绪外,他一直只当她是个别有用心的农女,一个市侩,精明,善伪装的市井之人。 她与这雅致尊荣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分明顶着一张漂亮的皮囊,却像时刻要与贵女们兜售一朵刚采摘的野花,双眸冒光秀气全无。 她又怎能与京中的贵女们相比,她绞尽脑汁攀爬的手段,耻辱又下作,是注定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连带着他,也会被指指点点。 掌心抹了把脸,伸出手臂将放在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张束叹了口气。 今日如此频繁的想到她,不过是因着他日中将那座别院卖了的原因罢了。 他与她在京外的农庄有了缘起,在京中二进小院有了牵扯,如今他要娶沈玉容,她成了太子的女人。 总归她已找到了比自己更好的人,他与她两不相欠了。 如此想着,他又翻回床榻上入眠,可依旧没有睡意。 他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心下烦躁竟然更甚。 不明缘由,不知而起,心如擂鼓,狂乱暴躁。 他再次翻身下榻,推开房门,走进了练武场中。 长枪在手,步履如飞,枪枪虎虎生风,声势骇人。 他知晓着他被激起了蓬勃的欲望,待他与玉容成亲便好了。 枪身回转,行云流水,步步扎实浑厚,寸寸逼近。 明日,他还得去看看玉容才是。 持枪横挡,单枪直入,处处游刃有余,出神入化。 霍地,长枪直插入石板,张束咬牙执着长枪怔怔想着—— 玉容的身子已经拖了够久了,明日若是还未好,他便去东宫请求太子将车马芝赐予自己。 此药沐浴日月精华,极有灵性,食之百病全消,珍贵异常,待玉容吃了后,定能马上痊愈。 这般想着,那口闷堵之气才从胸口缓缓吐出。 进了屋子,重新收拾一番,躺在榻上才徐徐睡去。 翌日恰是休沐,他马不停蹄赶往沈府时,却得知玉容一早启程去了一处别院休养。 “姑娘身子不知为何总不痊愈。大夫说她心事过盛,怕越发严重,老爷当即便拍板让她去农庄小院修养半个月,恰好回来还有一个月的时日,可以在府中筹备待嫁之事。” 这让张束颇为郁闷,可还是有礼离开,走到半路,又去了东宫一趟,谁知却被告知,太子江南去了。 从京城去往江南来回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太子还要留在当地处理公务,少不得要耽误一番,如此一来,他与玉容的亲事太子应该不会来了。 张束很快想明白了症结,对太子的感激之情又多上一分。 . 天蒙蒙亮时,陆小桃便因要去江南早早醒来。 又因身侧熟睡的太子不敢吵嚷,悄悄下床饮了点凉水,却在看到圆桌中央那只白玉镯时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只镯子前日以五百两银子当给了掌柜,今日出现在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周掌柜被抓了。 抓到了大抵也是屈打成招,而后逼迫他承认与沈玉容没有半点关系。 幸好她聪明,早早改变了策略,先在太子这边站稳脚跟,回京后再与那女子交好,这样两手抓,自己这条小命应该能苟活下来。 她没有再看那手镯一眼,又悄悄上了榻,等再次醒来时已是卯时,被身侧的男人打横抱起,半个时辰后,坐上前往江南的船只。 几人乘坐的船十分普通,乍一看与太子的身份完全不符,可一进入船舱,雕梁画栋,豪华异常。 可尴尬的是,她竟然晕船。 她此生第一次坐船,对这摇晃漂浮之感实难适应,尤其听到赵灼说半个月左右才能抵达江南时,她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她之前竟起了去江南的心思,她甚至不知晓江南离京城有这么远,便做这等春秋大梦,更让人心上难安的是,她竟不知道坐船那么难受。 昏昏沉沉躺了一天,便连用晚膳的心思都没有。 看她那模样着实可怜,晚间只有她二人时,崔锐揽着她打趣道:“还想去江南吗?” 陆小桃郁闷地瞥了他眼,委屈回答:“臣妾可以回东宫吗?这次臣妾一定乖乖的,绝对不乱跑,等太子回来。” 额头被男人轻敲两下,崔锐淡淡应声:“这下知道厉害了,那之前你可有想过,若是你一人独自坐船前往江南,面对这种情况该如何?” “太子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又怎看不出臣妾这点小伎俩,太子定不会让臣妾去成。”陆小桃嘟囔两句,可头还是晕眩不堪,心总是没落回到该落的地方去。 “太子,臣妾一想到来回折腾要一个月,臣妾实在承受不住,不若就让臣妾回东宫。太子不回来,臣妾便不出东宫,这般臣妾真的难受。” 面对她这般祈求之言,崔锐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他拧眉思索了片刻,手掌刚触上她的肩膀,脖颈已被陆小桃圈住,悲惨地诉苦着:“太子……” 谁知马上被刚刚还在凝神的崔锐否定:“不行,你必须呆在孤的身边。” 太自私了! 陆小桃再也没有心思与他说话了。 任崔锐如何温声哄她都不搭理,到后半夜时甚至闹脾气。 他一靠近便推他,扯他,踹他,他却也不生气,到最后甚至将他手咬出了血,崔锐还未说什么,陆小桃立刻不敢闹腾了。 崔锐面上已微微不悦了几分:“折腾完了?” 陆小桃心虚的“嗯”了两声。 “那就睡吧。”他沉声道,直接吹了蜡烛揽着她闭上双眸。 不知是因为那一咬她用尽了全力,还是别的原因,她闭上双眸不过一会儿竟真的睡去。 第二日醒来后精气神竟好了些许,终有勇气走到外间的甲板上。 咸腥的海风卷着她的发丝盈盈飞舞,她低着头颅,望着水中翻滚的浪花怔怔出神。 “人可舒服些了?” 陆小桃将随风肆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扶着护栏转了身,被海风吹的扑扇盈动的双眸望向男人。 “比昨日要好多了。” 赵灼从她缭乱的发丝上撇过脸去,轻皱眉道:“你已是妇人了,应将头发绾上去,而不是像这般杂乱不堪,不成体统。” 陆小桃蹙了蹙眉,立刻反驳:“体统?太子便是体统,太子都没说什么,你不高兴什么。” “孺子不可教也。”赵灼无奈摇首,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既然都已是太子的女人,你便没想过如何讨他欢心,趁着浓情蜜意之时讨个品阶,天天这般混日子,当真不知你怎么想的。” 陆小桃撇撇嘴,她如今只想活下去,至于这些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现在是她为鱼肉,人为刀俎,如今她还能这般乐观算她强大了。 见陆小桃不为所动,赵灼又道:“你可知我表哥喜欢什么?” 陆小桃转了个身,低着小脸又看向海水中成群而来的海鱼。 “沈玉容。” 赵灼被她这回答一噎,叹了口气:“我表哥喜欢像她这般端庄有学识又坚韧的女子。” 陆小桃淡淡“嗯”了一声,平静应道:“这么看来,太子如今只是沉溺于我的美貌,待腻了,我就失宠了。” 见海风将她的发丝拂动的到处都是,赵灼怪异地瞅了她眼,又想说她几句,但又觉得这女子实在软硬不吃,便也不拿乔了,走至她一侧扶住护栏,淡淡道: “此次江南一事并不简单,到了当地后,各官员为了讨好太子必定会送上各色美人,若是当真被他看上带回京城,你又该何去何从。 陆珠,你还是需为自己筹谋。毕竟你与张束有过牵扯,一旦被太子厌弃,便是噩梦的开始。到时你又不能离开东宫,后半生也就这样过了,以你的性子你能甘心?” 陆小桃眸子一暗,抿唇回答:“不甘心又如何,他是太子,他想如何便如何,我能阻止的了吗?你难道以为太子如今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便过的很好吗?” 赵灼皱眉凝向她,神色难得认真。 陆小桃侧过小脸,语气中带了些自嘲: “赵灼,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去南苑。 午夜梦回,我时常在想,我陆小桃虽一直想找个好郎君,可从不是靠男人活到现在的。 可我却因心中的贪恋,去追逐我难以企及的一切。 我以为得到张束会让我的人生重新开始,没想到却令我坠入另一层深渊。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报应,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命如纸薄之人,却做着心比天高的美梦。” 赵灼眸子一闪,喃喃问道:“你过得不好?” 陆小桃笑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却闪烁其中。 她委屈望着他:“赵灼,我过的一点都不好。” 第115章 又生计划 看着靠在栅栏上的女子小手抚去眸上的泪痕,赵灼微微闪烁的眼眸快速垂下,静静凝着随海浪起伏的甲板。 抽噎啜泣还在耳畔,良久他才吐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我表哥……应该还是喜欢你的。他身边从未有过女子,你是除沈玉容外唯一一个能近他身的女人,你也无需妄自菲薄。” 陆小桃缓缓抬起小脸,望向低头躲避她的男人,带着轻微沙哑的声音柔声应道:“我知晓了,赵灼。今日之事你无需放在心上,我只是心中压了很多积郁无人诉说才忍不住与你倾诉,毕竟在我心中,你是我最信任的一个人。” 赵灼蓦然抬起下颌,而女子早已旁若无人地深凝着海涛。 又一阵风吹来,让她单薄的身躯在甲板上晃了两下。 赵灼下意识伸出双手又急忙放下,后退几步朗声道:“甲板上冷,你不舒服,便早点进去休息。” 陆小桃背对着他点点头,待她身后的脚步声隐去了,才喃喃的想,她哭起来好看吗? 应该是好看的吧。 用午膳时,赵灼姗姗来迟,轻声念了一句“表哥”,不看陆小桃,坐下直接给自己斟了碗茶一饮而尽,而后接过马进的碗筷,坐在膳桌上闷不吭声用起膳来。 崔锐用膳向来安静,一时这空间内只有陆小桃偶尔碗筷碰撞时的清脆声响。 她吃了两下便没了胃口,无精打采地念了声:“臣妾告退了。” 赵灼不经意抬眸,极快打量了一番女子瘦削的背影,余光又瞥了眼眉眼平静,兀自用膳的男人,一时眉头轻轻蹙了蹙。 晚间时,崔锐倚在床头阅览古籍,这间舱房放置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视线并不受阻。 陆小桃靠在他怀里,小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打着圈,同时伸出脑袋去看这本泛黄书纸的内容。 她的头颅在他视线中来回晃悠,崔锐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既如此好奇,便将内容念给孤听。” 陆小桃一字一句念道:“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故五脏盛,乃能泻。” 对她能念出这些字似乎颇为惊讶,但转念一想,她本身就是个聪慧之人,每日又如此勤奋,实属正常。 “继续。”恣意悠然之言从他喉中缓缓吐出。 陆小桃双眸凑的更近,被崔锐扳了身子与书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今五脏衰,筋骨解堕,天癸尽矣。故发鬓白,身体重,行步不正,而无子耳。” 读到最后陆小桃不解地望了一眼太子,将疑惑徐徐道出:“殿下为何看这医书?是因为被臣妾榨干了吗?” 看她这肆无忌惮故作矜持的模样,崔锐将她圈紧,眸中闪过一抹含笑幽光,抵着她耳畔道:“小狐狸精。” “轰”一声,陆小桃被这低沉沙哑中的暗示悸的心跳一快,眼睫微微颤抖了几番,垂着眉眼准备反驳之词,还未想好,身畔男人已道: “早点休息,不然别怪孤又折腾你。” 陆小桃眸光一转,沉思片刻,乖巧地点点头。 半夜睡的迷蒙之时,她感觉身侧一空,本没有放在心上,可这夜明珠炽白的光让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了双眸,再准备酝酿时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干脆下了榻,两脚踩着绣花鞋往圆桌上一坐,灌了点凉水进肚,这下子睡意全醒了。 舱房内左右刻四扇雕花小窗,陆小桃轻轻开了其中一扇,一阵混着湿冷的潮水气息涌上鼻尖。 与亮若白昼的舱房内相比,窗外一眼望去只有与深蓝水波交映的皎洁月色。 虽如此,一望无际之下的神秘水域诡异平静,这不禁激起了她一丝好奇。 她随意卷了件长袍,小手顺了顺长发,推开木门兴冲冲跑了出去。 马进并未守在门外,她知晓这人几乎与崔锐形影不离,没守在她这,估计就在崔锐那。 甲板上有人,她脚步顿了顿,便往右侧的小道上挪了几步,顺着一条狭窄的空间钻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这个时节,白日已有些热了,可他们在船上的几日,却如初秋一般寒凉。 晚间尤其是这个时候,一阵阵冷风袭裹上身体,让她没忍住双手抱住自己,以抵挡寒气的侵袭。 “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小桃眨了眨眸,讶异地转了身子。 墨色覆盖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大剌剌席地而坐,正复杂望着他。 这人正是赵灼。 陆小桃嘴唇嗫嚅几下,垂下头轻声道:“我,我来找太子……” 凝着她彷徨怔愣的面颊,赵灼蹙了蹙眉:“我表哥事情多,他不在房里你自己睡就行了,用的着出来找他?” 女子抿抿唇,微微沙哑的嗓音带些假装的不在意:“你说的对,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陆小桃停住脚步,回眸疑惑望向突然叫住自己的男人。 赵灼单手撑着甲板利落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她身前,俯首凝着她:“你听到了?” 听到什么? 两手无措地搅在一起,她明显低落下来,挤出一抹凝固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只是见太子不在房内,出来找他罢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你紧张什么?” 赵灼紧紧盯着她,丹凤眼微挑,将她忐忑、彷徨、幽怨的神色尽收眼底。 “我表哥这人心性寡淡,不动情则已,一动情惊人。沈玉容毕竟是让他动了凡心之人,即便她拒绝了他,这些年也一直在关注守护,所以即便你听到了这些也无需在意。” 见面前的女子将头颅垂的更低,俨然一副偷偷哭泣的狼狈模样,又见她穿的单薄,越显她的瘦弱。 他秉承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后退几步,别过脸去,继续道:“她与张束还有一个半月就要成亲,她成亲后表哥便不会再打听她的任何事,无论她身体不佳去别院调养,还是她夫妻感情不和经常吵架,都无关紧要了。” 将自己头颅折得要断了的陆小桃缓缓抬起眸子,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他身量高挺,身躯极为壮硕,被衣衫包裹的每一寸都鼓鼓囊囊,仿佛蕴含着汹涌澎湃的力量。 一袭碧绿长袍正于海风中翩飞,又显出几分俊逸来。 她倒是第一次瞧见此人这般模样。 大概也猜出了他的意思,因是有人正在向太子报告沈玉容的近况,被这男子无意间听到了,而后又误认为自己也听到了,所以便对自己起了劝慰之心。 陆小桃暗叹一声,走上前去,于他身侧站稳眺望着远处盛景,轻声道: “沈玉容那样一个妙人,既有家世,又有美貌,又有才学,又有手段,怪不得能让那么多人喜欢。我从前也自不量力以为能比上她呢,如今啊,也认清了现实。光是她那张脸,便有无数人为她前赴后继了。” 听着耳畔认命的叹息,赵灼淡淡哼了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陆小桃撇撇嘴,半开玩笑道: “你懂什么,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你发现你面前这座大山非人力可以动摇时,你就不会每日都想着如何去荡平这座大山,而是想办法另辟一条小路,并且时不时烧香拜佛保佑这座山不要出什么事,以免牵连到山下的众人。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我就是个市井小民,当然这种想法了。” 微风拂过千层海浪,天边明月交织着星光,笼着湖面摇曳生辉。 赵灼唇角微翘,斜了面庞去瞥她,双眸似笑非笑调侃道: “愚公移山寒暑不辍,又耗子子孙孙之力,终令天帝感其于诚。 你个陆珠瞥一眼这座高山便说其永生永世不能撼动,最后却叹这才寻常。 我看你与愚公最大的不同,就是你聪明至极,而他愚蠢不堪。” 又来讽刺她! 陆小桃心中愤愤不平,觉得今日与他说的差不多了。 刚转了个身,双脚一僵,一个趔趄,摇摇欲坠往后跌了几步。 幸好有块挡板将她后背撑住,虽不至于摔个跟头,可后背被抵的生疼。 抬起眸子望向动都没动只瞅着她的男人,她双眸蕴了些怒火道:“你为何不扶我一把?” 赵灼认真思索后才回答:“我看到你后面有块挡板,知晓你不会有事。何况,你是我表哥的女人,我可不能去扶你。” 陆小桃气极反笑,他这说的可真有道理啊。 她紧紧咬着牙,双眸扑扇间眼梢竟多了几分晶莹:“说的好听,若是沈玉容,你动作肯定比谁还快。” 一天之内,见这女子掉两次眼泪。 赵灼瞥她一眼,凉凉开口:“你可别胡说,我根本不会与沈玉容单独待在一起。若有一天不幸与她待在一处,她还摔倒了,我定跑的比谁还快,然后将张束叫过来,让他抱着她赶紧离开。” 陆小桃倏地停止了眼泪,无声望了他许久,默默转了身。 此刻,她突然发现这是一个不解风情之人。 若是自己执意勾他,再利用他帮助自己逃脱,此方案可能性似乎极低。 不过不管如何,任何方法都试试再说。 路,总能越走越宽嘛。 第116章 离计划又近一步 而另一边的甲板上,马进正与崔锐禀告道: “沈姑娘久病不愈,奴才已按太子吩咐,飞鸽传书命东宫之人将车马芝赠予沈姑娘。只是此次沈姑娘的目的地不是京郊的农庄小院,而是江南。” 回到舱房时太子还未回来,陆小桃快速钻进被中,暖了暖手脚,可经过冷风这么一吹哪还有睡意。 干脆侧过了身子自娱自乐,将纤细薄弱的脊背露出正对着木门。 崔锐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女子百无聊赖挥动着双臂无聊之景。 大步上前将她揽在怀中,发觉这女子全身沁凉,他眸子微暗。 “怎么还没睡?” 早在他推门那一刻陆小桃便知晓他回来了,她顺势翻了个身,倚在他怀里,轻声回答:“臣妾刚刚做了一场噩梦,被吓醒了。” 手掌紧了紧她的腰,她顺其自然与他贴的极近。 “什么梦,竟如此骇人?” 陆小桃抬起欲泫欲泣的双眸: “梦里有人取笑臣妾,说臣妾丑陋至极,因为无人为臣妾画像。 臣妾听了当即不服,便道她蛇蝎心肠,她竟打了臣妾一巴掌,臣妾立刻便惊醒了。” 凝着他晦暗的眸光,女子小手攀上男人比月华还要深邃的眉眼。 陆小桃祈求道:“近几日无事,殿下可以为臣妾画副像吗?” 掌心上移包着她的小手,崔锐低头望着拱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淡淡开口:“孤不为人画像。” 陆小桃已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腿上,闻言,可怜巴巴:“那殿下便忍心臣妾在梦里被人辱骂,被人扇巴掌吗?” 崔锐放开她的小手,干燥的手掌抚至她的面颊。 她极快地抓住这双大手,面颊在他手背上蹭了蹭,缠绵至极哼着:“太子便答应臣妾吧。”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只悠悠用粗粝的指腹磨着她的小脸,她不满诉苦着: “太子又不心疼臣妾了。 太子舍得臣妾被人打,臣妾还不舍得自己被人讽刺呢。 既然太子不愿意为臣妾画像,臣妾就找个愿意的。 臣妾与赵灼关系好,问他他肯定不会不同意。 臣妾明日就去问他,问他会不会丹青,让他给臣妾画一幅漂亮的画像,到时候就挂在这舱房中,就让太子看着,看看太子嫉不嫉妒。” 他眉梢微扬,手掌已顺着她脖颈的线条轻柔而下,探至她的肚兜内。 陆小桃因他这肆意地揉捻轻轻咬了咬牙,又因他熟视无睹自己的话语而闷哼几声,最后软在他怀中,主动送上自己。 意乱情迷中,她圈着他的脖颈,不断被抛却的身子离那夜明珠仿佛只有几寸之遥。 末了结束时,她兀还保持着坐在他腿上的姿势,长颈后仰,怔怔望着上首的夜明珠出神。 一双手抚至了她的下颌,将她面颊微微拉近,那人灼热的唇紧随其后贴了上来。 温情的厮磨不带任何绞杀,让人柔软又沉溺。 可陆小桃依旧没忘了自己的目的,唇齿交缠间还不忘软音萦绕:“太子是不是答应臣妾了?” “答应什么?” 他慵懒又随意的回答让她停了动作,撅着艳若桃李的红唇,不悦道: “臣妾已然懂了太子的意思。既如此,臣妾明日便找赵灼替臣妾画像,臣妾以后若是再求殿下,臣妾便是狗。” 说罢,怕他再说出一句话,她急忙从他身上翻下,气势汹汹地滚到床榻里侧,裹上锦被马上入睡。 翌日一早,陆小桃单方面与崔锐冷战,并没有去找赵灼画像。 礼数还是得有,只是让她主动是绝不可能的。 便连晚间时,二人睡在一张榻上,中间却还隔了一道缝隙。 只有每逢她熟睡,身畔的男人才会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颈间作乱几番才徐徐入睡。 一连五日,太子依旧没松口为她画像。 陆小桃在这天晚上当着崔锐的面深深望他一眼,不吵不闹早早入睡。 崔锐淡淡注视着她,等她沉睡后将她圈紧,谁知半夜她却突然惊醒。 额角面上全是薄汗,急喘了几口气,在男人跟着惊醒随之打量的目光下,她淡然地抹了抹额角的汗,在他沉幽的视线下躺倒在软榻上,继续睡去。 第二日饭桌上,陆小桃当着崔锐的面直接问赵灼:“你会画像吗?” 赵灼只以为是在随意闲聊,敷衍回答:“花卉翎毛,人物山水,写生写意,工笔泼墨,无所不会,无所不精。” 他每说一个词,陆小桃的双眸便放亮一分:“如此看来,你竟是一个才子。” 赵灼耸耸肩:“你在表哥面前夸我这些,陆珠,你是在讽刺我还是在夸我?谁不知晓,太子除了不善武艺,文韬略样样全能,你在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面前赞我是个才子,我可不敢当。” 听罢,陆小桃咬了咬牙,暗骂一声呆子,默默低下了脑袋,平静应声:“如此看来,你说的对,太子确实是个大才子。” 沉默蔓延于四处。 余光里,表哥不疾不徐用膳,眉眼淡淡,姿态优雅。 另一侧眼梢处,女子闷不吭声嚼着白米饭,面色郁郁,神魂尽失。 赵灼眉宇拧了拧,什么也没说。 用完膳后,赵灼跟随崔锐去了一楼最里间的书房。 舱房内的书房不比东宫,却也五脏俱全。 临窗摆了一张棋盘,淡黄帏幔凭杆起伏,曼妙生姿。再走几步置了一张博古架,一旁便是书案和太师椅。 崔锐往椅背上一靠,眸光掠过马进递来的温茶,落在赵灼身上。 “还有七日便要到达江宁,届时,孤会住在江南总督卢琸府中,你届时与陆珠另寻一处宅院。” 赵灼蓦地望向他,不解问道:“表哥,您这是何意?陆珠是你的女人,你既然将她带着,又为何不与她一起,你此举实在让人疑惑。” 崔锐指尖捻着茶盖把玩,淡淡开口:“这是孤的命令,既然吩咐了你,你照办就是。” “可是表哥,陆珠是你的女人,我怎能与她同住一处宅院。” 凝着这向来顽劣之人,崔锐面上微微不耐了几分:“既然如此命令你,便是相信你的意思。” “不行。”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几分抗拒,不由大声反驳道:“除非表哥说一个让我心悦臣服的理由来,不然此等被人戳脊梁骨冒风险的事,我可不干。” “因为沈玉容要来江南,届时她会住在卢府。” 随着这淡淡吐出的言语,赵灼瞬间呆滞在原地。 少顷,才不可置信说道:“表哥,这天下的女人都可以任你挑选,你为何偏偏就盯上了沈玉容?从小到大,我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有何好的,偏偏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她,依我来看,陆珠可比她好上百倍。” 他说罢才觉不妥,见崔锐并未斥责他,只是执起书案上的茶水饮了一口。而后发觉他竟还在此,轻瞥他一眼,淡淡开口: “还不快滚?” 赵灼胸口一堵,大步踏出,回到舱房二楼准备进房间之时,肩膀被人轻拍一下。 “赵灼,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赵灼缓缓抬头,陆小桃正靠在木墙边注视着自己。 他幽幽望向这个瘦小的女子,眸光在她璀璨的双眸上轻扫一瞬,垂下眸沉声道:“江南之事如今看来极为棘手,表哥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决定只身犯险,单独赴敌,到时欲让我照看你一二,我自然失魂落魄。” 陆小桃静了须臾才明白他话里的半分意思,抱胸纳罕道:“那你是为太子担忧还是因要照看我烦躁?” 赵灼瞥她一眼,冷声回答:“表哥我从来不担心,我自然是因要照看你烦躁。” 他这表情实在耐人寻味,陆小桃小心试探着:“我日日与太子在一块,你与我说几句话便算照顾了?” 赵灼直接推门而入,准备关门时才给她渡了抹自求多福的眼神:“你还是趁着未到江南多与我表哥交流交流感情吧,别到时候分隔两地,他的魂都要被别人勾走了。” “砰——”一声,陆小桃怔怔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出神想着: 分隔两地? 说的是她与太子? 还有这种好事? 此话一出,她也不着急向他讨教如何绘画和丹青一事。 七天后,距离抵达江南只剩半个时辰,此时天际正冒出几许微弱晨光,但舱房内的女子一无所觉。 昨晚又被折腾的很晚,正昏昏沉沉睡于软榻上的陆小桃,被一道幽沉炙热的眸光吓醒。 她睁开双眸,才发现太子正坐在榻边紧紧望着自己。 她揉了揉眼睛,带着含糊鼻音的嗓音轻柔喊着:“太子……” 崔锐双眸微暗,上前一步将她圈进怀中。 手掌抚了抚她的脑袋,让她倚靠在自己胸膛, 他柔声开口: “到了江南后,孤不会日日与你待在一处。孤已在江宁为你另置了一套宅子,届时会有赵灼保护你的安危,这几日你便乖乖待在那,等着孤回来。” 因此话,陆小桃双眸一亮,神志瞬间清醒。 轻嗅着他身上令人眷恋的龙涎香味,陆小桃小手缓缓圈上他的腰,依依不舍地挽留:“无论多危险,臣妾都想与太子待在一起。” 崔锐俯首望她一眼,在她额上轻柔印上一吻,温声道:“再睡会儿,还有半个时辰才到。” 见他如此,陆小桃便也不再纠缠,乖巧地点点头,靠在他怀中安静休憩。 待感觉自己被放躺于床榻上,且那道眸光不在自己面上停留后,才悄悄睁开一双眼睛打量四处,发现男人早已离开。 她急忙揪自己一下,皮肉拧紧的滋味让她眉头一蹙。 痛! 不是梦! 她面上倏地绽放出璀璨的笑容。 她甚至还没有行动,老天便如此帮她,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117章 看不懂这个男人 太子亲下江宁,若按往常规矩,江宁官员以表尊敬,百官需登码头相迎,礼乐具备,见太子后行稽首四拜礼。 只是此次太子行程颇为隐秘,江南总督卢琸和监察御史诸阳平在太子登上江宁地界之时,才知太子不知缘由亲下江南,并指定让卢琸接待。 卢琸早已过了知命之年,一把络腮胡,两只细眯眼,虽是骨瘦如柴,精神却是矍铄,惊闻此言双眸大放精光,连连叹道:“这是天大的荣宠啊。” 当即回府命人将府中一草一木精心打理,院中全部置上最尊贵之物静待太子大驾。 太子午时而到,身着一袭玄色宽袍,其上并未有繁复绮丽的图案花纹,素净简单端的温润儒雅之态。 卢府上下一百多人皆迎在门口跪见,崔锐抬步跨入府内,双眸淡淡从一应人上掠过,落在最前方的黑袍面上。 他几步上前,双手扶起卢琸,含笑开口:“卢大人不必多礼,此次孤密下江南,一切从简,此番盛情倒是劳烦卢大人了。” 卢琸微弯着腰垂首道:“太子折煞臣了,这是臣的荣幸。” 说罢,卢琸小心踱至崔锐身后,迎他进卢府正堂。 待崔锐坐上正中主位,卢琸给下人们使了个眼色,瞬间便有人将温茶奉上,被马进接住。 马进又躬身将杯盏举起递给太子,崔锐优雅接过,不疾不徐扣了扣碗盖,轻闻一瞬,含笑道: “都道云雾茶乃是江宁名品,今日一见,茶色澈碧,香气清雅,果然名不虚传。” 候于下首的卢琸立刻应道:“这云雾茶受于高山,得云雾滋养,形似松针,条索圆直,虽没有龙井碧螺春那般闻名于世,可滋味鲜醇,唇齿生香,回味无穷,神秘悠远,恰好配得上太子这般气度和不凡。” 崔锐一笑,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 趁着崔锐品茶的当儿,马进昂头看向卢琸:“太子一路舟车劳顿,甚是疲惫,你们的院子可准备好了?” 卢琸眸子一闪,见太子眉宇间确实是有些许疲累,眼神一转,望向身侧的丫鬟:“院子可收拾好了?” 丫鬟垂着头细声细气回答:“老爷,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院子全置上了新的物件,并为了给太子接风洗尘,如今房中热水点心都备好了。” 卢琸又笑望向马进,有礼开口:“这确实是臣想的不周到了,臣已为太子准备好了休憩之地,若是太子不嫌弃,便随臣来。” 崔锐又淡淡品了两口,才不紧不慢放下茶盏。 卢琸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头瞥一眼太子的神色,只见他眉眼含着淡淡笑意,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他们几人穿过游廊,进了间方正小院。 门口已有十几个丫鬟候着,个个清秀窈窕,见着前方那出众夺目的男人,皆脉脉垂首,那一瞬的风情胜过满院嫣红。 卢琸见二人进了院子,忙作揖道:“太子好好休息,臣便先告退了。” 见上首男人平静颔首,他挤着笑脸转了身子,路过其中一名婢女时,给她渡了抹眼色。 . 陆小桃醒时整个人懵懵懂懂。 昨晚太子将她折腾到了丑时,还未睡会儿又被太子抱着温存了会儿。 他走后她再没了睡意,兴奋下榻整理银票,不觉趴在圆桌上睡着了。 不过一刻钟,房门重敲三次成功将她吵醒,一晚没睡的疲倦感袭上心头,她整个人有气无力,昏昏沉沉。 不得不说,太子真会扰人清梦,他要走就应该早点走,为何非得将她吵醒。 如今好了,初时的兴奋褪去,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怠意。 她打开了木门,收拾齐整的赵灼瞥了她眼,只说了一句:“带上行李跟我走。” “好。” 码头有顶轿子,她浑浑噩噩进了车舆,一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仅没将她吵醒,还让她直接仰着头睡着了。 等轿子停下时已到了处三进小院,前廊后厦,湖塘花苑应有尽有,典雅堂皇到了极点,似是专门为她这么个漂亮的小娘子准备的。 赵灼检查了番院子,发现这里光是伺候的人都有二十多个,走到轿旁瞅着还不下轿的女子: “在江宁这段日子,此处暂时便是我们的容身之所。我是奉我表哥的命令保护你的,所以陆珠你也老实点,我平日事多,你可不能让我操心。” 这话让陆小桃醒了三分,本来睁不开的眸子如今露了条缝,在赵灼棱角分明但黝黑的面上定了片刻,莫名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能白回来?” 赵灼闻言,没好气道:“男人皮肤要如此才有气概,我可不是张束那个小白脸。” 陆小桃撇撇嘴,他如今这个样子让她下手,总让她有些负罪感。 毕竟,她还是喜欢俊俏的郎君,像赵灼之前那般就不错,可他如今模样总让她有种觊觎包青天的错觉。 她紧了紧怀中的包裹,徐徐进了院子,在丫鬟的指引下进了处精美的小院。 “此处虽距离闹市不远,可环境却是清幽宁静,出门走三步远便有一座茶楼,再三步远便是江宁最大的戏院……” “戏院是看戏的地方?” “听曲看戏,赏舞逗乐,只有姑娘想不到的,没有那儿没有的。” 丫鬟暧昧望了女子一眼,推开了木门。 陆小桃看了眼屋子,与东宫没有什么可比性,又瞥了眼床榻,都是崭新的褥被。 思索了一番,她开口道:“我如今身上疲累,可否帮我准备些热水?” 丫鬟含笑应声:“姑娘,早就为您准备好了。”说罢,便引着她来到了扇屏风处。 这扇精雕细琢的山水泼墨屏风上竟生了股清幽之气,陆小桃被丫鬟轻轻一带上前了几步,便见着屏风后备了只半人高的木桶,方寸空间内皆被这蒸腾之气缭绕的好似立在高山之颠。 陆小桃莫名望了丫鬟一眼,只觉得这人颇为贴心。 丫鬟笑道:“姑娘想必累了,奴婢这就为您梳洗。” 不待陆小桃反应,这女子已上前为她褪掉了衣物。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羞窘地阻止这婢女的动作,可浅色衣裙已顺着她身子滑至了脚踝,白皙透亮的皮肤上,片片红痕一览无余。 当即,她满头满脸都因轰然而上的羞恼散着热气,急忙捡起衣物挡住了身子,别过了脸尴尬道:“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这丫鬟也没想到会看到这番场景。她虽然未经人事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再看这姑娘满面绯红,只怕她再待下去这姑娘便要找个地方埋起来了,当即也懂事地点头应道: “是,奴婢就守在门外,到时候姑娘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叫奴婢就是。” 陆小桃慌慌颔首,待婢女走了才愤恨地挪开衣衫,走至一处铜镜前朝里瞅了瞅。 一瞅不得了,才发现红痕从锁骨处一路蔓延而下,几乎袭遍了全身,若不是没有特别骇人的印记,还以为是被人打了。 陆小桃咬牙骂了一声变态,只觉这人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待她逃了,他看别人愿不愿意被他这么折腾。 只有她,为了活命,可怜认栽。 她跨进木桶里一坐,粘着温水的锦帕轻柔擦拭着身上的痕迹,一路从手臂擦到大腿,又擦到脖颈。 昨晚,那人总将温热喷薄在她的脖颈上,又痒又麻的颇不自在,她想逃却被他紧紧扣着。 待她高昂起下颌仰着身子时,他突然停了动作,看她双眸的幽怨和难受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快要崩溃时,才凑到她的耳畔,哑声问了一句:“陆小桃,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她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只知道他面上竟现了几分狠戾来。 后半夜时,她膝盖被磨的生疼,手被反剪的太久差点失了知觉。 彼时,她沉迷于虚幻的一切,只感觉膝盖和双臂被人轻轻安抚,而后那人在她耳畔轻轻念出两个字: “小桃。” 这魅惑与沉幽之音让陆小桃心脏一跳,她没忍住缓缓睁眸,那人已翻身将她圈进怀中。 那一刻,陆小桃又一次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但她知晓,最好不要试图去看透他。 此人像风又像雾,若是一旦深陷狂风,又被迷雾团住,便再也走不出那片禁锢。 . 卢府,崔锐正坐在院中喝茶,马进从寝屋里踏出,凑到太子耳畔轻声道: “太子,屋里奴才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 崔锐颔首,放下茶盏,踏进屋里。 屏风后已备好了热水,他伸手解开扣子,随手将长袍往一旁的衣架上一掷。 准备褪去中衣时,一双纤细如柳的盈盈双手攀上了男人的衣襟。 她不过只穿了件浅粉色的婢女衣衫,行走动作间好似从湖底钻出的魅人水妖。 “奴婢替太子更衣。” 媚音绕耳,不胜娇羞,低眉垂首,又楚楚动人。 崔锐俯首看她,从她含羞带怯的眸扫到白皙姣好的面容,微微扬了扬眉。 此人竟与沈玉容六分相似。 第118章 亦有人不屑太子 这缎素色里衣没有盘扣,女子的指尖便顺着衣领而下盘旋至系带处。 只需轻轻一解,这男子便会与她坦诚相对。 可她并没有如此做,葱嫩食指勾着系带一绕,揪着缠着二人就贴着更近了些。 女子微微抬眸,眼波渺渺,欲语含羞,盯着他的眼眸一句一句道:“奴婢名为莺莺,是专程来伺候太子的,若是伺候不周太子莫怪莺莺。” 崔锐含笑望着她,便见这女子一双眼脉脉含情与他对着,一只手已爬上了衣衫上的盘扣,“啪哒”一声,浅粉衣裙摇曳而下,落至脚跟。 忽地,崔锐挑了挑眉。 这女子羞赧不已,原是她里间只有件赤粉色的肚兜,将她玲珑身躯只包裹五分,还有五分滚圆暴露在外,摇摇欲坠,美艳逼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大胆去攫住他的视线。 这男子五官立体分明,气度深沉不凡,此时一双凤眼正玩味睨着她,竟让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太子,奴婢伺候您沐浴。” 不知是被这热气蒸干了嗓子,亦或是心头炙热燃烧上了喉咙,她喉间微微沙哑几分,吐出的字句都带着暧昧的味道。 见他立在原地没有动作,恣意悠然扫着她的脸,女子咬了咬唇瓣,忍着羞涩贴了上去,大胆开口:“奴婢会让太子满意的。” 说罢,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兜上贴去,同时双眸直勾勾锁着他。 就在男人的手掌离她肚兜上的艳丽牡丹只有几寸之余,外间突然冒出了马进的言语: “沈姑娘,太子正在洗漱,如果您想见太子,不妨在院中多等待一会儿。” 一直没有动静的男人,含笑抽出了被女子握在掌间的手,打趣道:“你今日的算盘要落空了。” 女子因这低沉磁性之言面上现了几分红晕,怔怔望着这个五官深邃的男人。 崔锐却不再看她一眼,眉眼平静,从衣架上抽出件长袍给她甩过去,淡淡道:“走吧。” 莺莺吞了吞口水,眼睫微垂地接过衣衫。 心如擂鼓下颤抖着手穿上男人过于宽大的长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屏风。 立在木门时又深吸了口气,裹了裹衣衫,而后徐徐地拉开木门,在外间众人注目的眸光下,将脸埋在衣衫内,羞怯地快速离开了。 马进瞥了眼女子消失在回廊的身影,又望向一旁品茶的沈玉容,含笑道:“恐怕沈姑娘不需要再等多久了。” 沈玉容从那女子的背影中收回视线,面上如常,可握着杯盏的指尖已因用力微微泛了白。 怕泄露情绪又将手指藏进袖中,却还是因恶心而微微昂起了下颌。 崔锐得不到她,便将心思打到与她相似之人身上。 只要一想到有人代替她而成为他身下的玩偶,作呕便徐徐从心间溢出,萦绕不散。 因如此想着,久病不愈苍白的面上竟生出两抹晕红来。 马进怪异望她一眼,关心道:“沈姑娘可是不舒服?一会儿可是要到屋里与太子闲谈?” 屋子如今还不知晓是如何的不堪景象,沈玉容又怎愿意。 她捏着手帕抹了抹嘴,在一旁梅香的搀扶下起了身,淡淡道: “今日臣女刚到卢府,便听府中人说太子竟也来了江南。 出于礼数,臣女便想着来拜见太子,不过臣女见太子这般忙碌,兴许抽不开身见臣女,既如此,臣女便先告退了。” 马进有礼回道:“沈姑娘慢走。” 见着沈姑娘悠悠而去,马进在原地顿了片刻,躬身进了屋子。 崔锐刚从屏风后走出,身上还冒着雾气。 瞥他一眼,双手不疾不徐地紧着身上月白色长袍的盘扣,漫不经心问道:“她呢?还在等着?” 马进小心回答:“沈姑娘见太子忙碌,怕打扰太子,便先离开了。” “嗯。”崔锐淡淡应了一声,走至书案前,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品了一口。 “刚刚奴才看了眼沈姑娘的脸色,沈姑娘的病比前段日子要好些了,只是还没完全痊愈,面色也苍白憔悴,此病似乎已拖了很久。” 马进说罢,见太子拾起狼毫,忙踱至书案旁为太子研墨。 崔锐定神片刻,笔瀚如流,须臾,将宣纸一折塞进信封交给马进:“将此信交给赵灼。” “是。” 崔锐半眯了眸子,沉思瞬,又道:“将车马芝赐给她。” 马进自然懂“她”是谁,急忙颔首:“是,太子,七日之前臣命人将此物快马加鞭送来江南,估摸着已到了驿站,奴才立刻将此物拿来交给沈姑娘。” . 陆小桃洗完澡后直接上榻休息,被褥凉悠悠的让她甚感舒适。 不过奇异的是,这儿的锦被竟有龙涎香的气息,就似那个阴魂不散的人还在似的。 她不由呜咽一声,只觉哪哪都有那个人。 五岁之前的记忆她只记得模糊片段,那个颇为温柔的母亲搂抱着她与她讲道:“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 虽然从前她只当这是句玩笑话,但此刻她倒真希望如此了。 她希望害她至此的太子赶紧有报应。 可转念一想,她又极快地撤回刚刚的念头。 还是别如此了,毕竟,她也不是好人啊。 何况,她的运气总比别人差些,若是比谁坏,她估计是小坏,但就是有可能受到别人企及一生都无法拥有的惩罚。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她逃跑就是了。 再次醒来时她已不清楚是什么时辰,只记得屋里灰蒙蒙的,窗棂处透着橘黄色的落日余晖,一片静谧安详之感。 她揉了揉眼睛,踏出房门时见着门外立着两名婢女。 这两人一个叫可心,一个叫华云。 可心便是今晨伺候她沐浴的女子,人如其名,确实是一个可人,且说话柔声细气,做事也细心体贴。 华云这丫头却是个胆怯害羞的性子,陆小桃估摸着此人比自己还小,因为其面庞极为稚嫩,身量也娇小的可怜。 这二人不由让她想起了棠华和秀文。 自二人出狱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两人了。 并不是不想见她们,只是觉着自己如今总想着逃跑,若是与她们接触深了,牵连到二人便不好了。 毕竟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还是不能有太多儿女情长。 “姑娘,赵公子刚刚出门去了,特让奴婢吩咐您,让您好好待在府中,不能踏出府门一步。” 如何还有这种规矩? 陆小桃蹙了蹙眉:“他何时回来?” 可心应道:“公子未说。” 眼见今日与他促膝长谈增进感情的机会没了,陆小桃当即不悦反驳:“他可管不了我,听闻江南的夜市极为有名,我还想着晚上出去闲逛呢。” 可心与华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可心又道:“赵公子好像知晓您要如此说似的,又吩咐了奴婢们一句,说若是这位姑娘找理由出去的话,便说,自然是有人吩咐他如此做的,若是姑娘肆意妄为,免得到时候自己受罪。” 太子! 两侧手掌“喀嚓喀嚓”作响,陆小桃忍了又忍,终是将这股气憋下而后化为汹涌的食欲。 不过诡异的是,在她吞下两碗米饭后,赵灼竟然回来了。 . 卢府 沈玉容从太子那离开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此次来江南是因自己久病未愈,一位与父亲相熟的道人说,近日京城风水并不适合她调养,反而江南一带山清水秀更适合她目前境况。 父亲当即拍板让她前往江南疗愈,恰好江南总督与父亲是老相识,他便修书一封,让她暂住于此。 她本还不适应入住他人家中,谁知刚到便听闻太子竟然也来了。 只比她早了一个时辰。 此事她自然不会想做是崔锐追随她而来,因为她来江南之事,只有她知,父亲知,与那老道士知。 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到来确实减了她几分窘迫,让她在这陌生的卢府都莫名自在了些。 “沈姐姐,都道你是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倾城又倾国。” 沈玉容笑了笑,抬眸望向身侧这位一见她便粘着她的闺中少女。 卢琸有三女,这女子乃是卢琸幼女,还未及笄,生的高鼻大眼,瓜子小脸樱桃红唇,倒与江南有着几分相似的不凡秀气。 只是这女子到底年纪小了,还不懂得藏些心思,不过与她寒暄了几句,话题便想着法的绕到太子身上。 卢娇然红着脸庞羞怯问着:“太子,太子当真还未娶妻吗?” 沈玉容啜了一口温茶,淡淡回答:“他确实还未娶妻。” “他……他为何还未娶妻?是因为没有心悦的姑娘吗?”卢娇然咬着嘴唇疑惑。 沈玉容微抬了抬眸,平静回答:“兴许是吧。”一旁伺候的梅香听闻偷偷捂嘴笑着。 卢娇然点点头,面上已了然:“怪不得,如太子这般容颜如玉又气势不凡的男子,若是有喜欢的女子,恐怕早已娶回家中了。” 梅香瞥了眼姑娘平静的神色,终未忍住插嘴:“姑娘此言差矣,太子虽是人中龙凤,可亦有人不屑于他呢。” 见姑娘并未斥责自己,梅香又准备说几句,谁知门外便已传来一道娇软的声线:“是吗?” 第119章 太子为沈玉容撑腰? 来人一袭大红绣花百蝶裙,髻上一只镶宝石碧玺花簪,手腕上一对戴帽镶金嵌宝镯,来时叮当作响,步履张扬。 “二姐。”卢娇然起身踱至这女子身侧搀住她的双腕,怯怯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卢沛柔瞥了她眼,将掌中捧着的黄花梨木锦盒置于屋内的圆桌上,而后才笑望向沈玉容: “母亲见你病容憔悴,心下不忍,特给沈姐姐挑了一只上好的人参让我送来。 谁知才到门口,便听着娇然这丫头竟在打探太子的私事,这也就罢了,到最后我竟还听见有人在说些太子的风言风语。 我虽没有沈姐姐懂的多,可亦知晓,在大盛议论皇亲国戚,尤其是太子,一不小心可是杀头的大罪。” 一旁的卢娇然连忙晃了晃面上带笑,说话却咄咄逼人的二姐,生怕她话说重了惹的人家不开心了。 卢沛柔拍了下她的手,眼睛一斜,冷声斥道:“亏父亲平日教你读书明理,却不知晓你在这与个奴婢闲言闲语。她一个奴婢不知晓规矩,难道你作为卢府的姑娘还不知晓轻重?” 此话一出,在场的卢娇然和梅香面色皆一变。 卢娇然面色委屈,哑声喊了一句:“二姐。” 须臾又喃喃道:“我知晓错了,我们先回去吧。” 卢沛柔这才满意,幽幽望向坐在罗汉榻上眉目如画的女子,轻声开口: “沈姐姐,恕沛柔无礼了,我妹妹还未及笄,自然还需得好好管教。 只是你这婢女依我看却实在没有尊卑,见我来了不仅不行礼,竟还像个呆子似的站在一旁,哪还有刚刚议论太子时的机灵劲啊。” 卢娇然看了看从始至终一动未动面色淡淡的女子,知晓她明着是在嘲讽那婢女,实则是在嘲讽沈姐姐没有礼数,不禁心下着急,悄悄扯了扯卢沛柔的衣袖。 卢沛柔扬了扬眉,刚到齿间的话不禁咽回肚中,耸耸肩道:“罢了,兴许这便是京城的规矩。” 见那女子只淡淡喝着茶,也不回她,亦不看她,卢沛柔心上一堵,转了个身将桌上的锦盒抱递至梅香手上。 梅香垂着头,因她刚刚那番话眼眶晕红,双手接过盒子。 卢沛柔冷眼瞧着这女子低垂的脖颈,一字一句道: “这乃是一百年的人参,珍贵异常,天下这般年岁的可再没有第二个。 你给沈姐姐熬药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别像你那没把门的嘴一般,手上没个数当个不值钱的玩意儿炖了。” 一旁未做声的沈玉容这才掀起眼眸,瞥了眼那盒子,又望向这女子,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珍贵,妹妹还是拿回去吧。这人参虽是百草之王,大补之物,可亦不是人人都受用的起。 何况……” 沈玉容起了身,从梅香手中接过这锦盒又置于卢沛柔掌中,锁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何况,我的大夫说过,这百年的人参对我只是平常之物,只有极罕见的车马芝才可以缓解我的病症。” “车马芝……”卢沛柔嘴角一扯,“沈姐姐莫是忘了,车马芝这等灵物已有多年未发现过,即便是有,亦是如珠如宝地珍藏着,如何会送于沈姐姐呢?” 眼看二人越发紧张,卢娇然待在一旁只觉手足无措。 忽地,一道脚步声传来。 他们几人一看,竟见着太子身边的侍从马进正跨过门槛,朝着他们几人走来。 屋内几人皆一惊,卢娇然和卢沛柔急忙躬身行礼。 只有沈玉容在瞥见马进时依旧无甚表情,淡然将这黄花梨木盒子置于圆桌上,又优雅坐于罗汉榻上优雅品茶。 马进仿佛未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在屋内扫了一眼,垂首走至沈玉容身前,将掌中金丝楠木宝箱恭敬捧至她眼前,徐徐开口: “太子听闻沈姑娘身子孱弱,十分担忧,特命奴才将这宝物车马芝赐予沈姑娘。 车马芝由草木精华凝结而成,传闻饮用后可腾云驾雾,虽不至于如此,却可保沈姑娘身体康健,不受病痛折磨。” 梅香霍地抬起头,得意地扫了眼凝滞在原地的卢沛柔,又欣喜地望向马进掌中的盒子。 她见姑娘没有表情,知晓以姑娘的性子,定不会接受太子之物。 可刚刚她们受了如此耻辱,且这物对姑娘身子如此好,她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去,小心接过,郑重对马进颔首道: “既如此,奴婢替姑娘谢谢太子了。” 话说罢,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余光扫了眼屋内的某位女子,又柔声回道:“太子对姑娘一直都如此好,便连这珍贵的车马芝都赐予姑娘,姑娘……” “梅香。” 梅香一听,抱着锦盒缩着脖子退到了一旁。 沈玉容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既如此,马大人,便帮臣女谢谢太子了。” 马进笑了笑,道了句“是”,含笑退下。 待马进一走,梅香好似有人撑腰了似的,两下走至圆桌旁将黄花梨木盒子往卢沛柔手上一放,得意道: “卢姑娘,这百年人参虽是珍贵,却还不如车马芝稀罕,您就把这人参送给该送的人吧,我们家姑娘不需要了。” 见卢沛柔咬牙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梅香转了转眼珠子,幽幽吐出了一句:“太子都不在意我们在背后议论他,姑娘倒是比谁都急了,不知晓的……” “梅香。”沈玉容蹙了蹙眉,淡淡斥道。 梅香拍了两下嘴巴,转了身委屈诉苦: “姑娘,咱们在京城便是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子都不会在意。 谁知来了这江南,竟有人打着太子的名号说咱们不懂规矩,若是让太子听到了,不得说她们多管闲事……” 梅香还未说完,卢沛柔已拉着卢娇然面无表情地离开。 梅香斜了一眼,哼了一声,走至沈玉容面前,愤愤不平道:“姑娘就是太善良了,他们才会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幸好有太子撑腰,不然一个总督家的女儿都要骑到丞相家去了。” 见着姑娘拧眉不悦望她,梅香撅了撅嘴,转了个身继续嘟囔: “奴婢从前还未觉得,如今倒觉得太子对您当真舍得。 那白玉镯说给姑娘就给姑娘了,车马芝如此宝物却也这般赐予姑娘了,对您当真是一片痴情。” 沈玉容却淡淡道:“我心如磐石,不可能与他在一起。” 话罢,梅香立刻不说话了。 . 赵灼回来时,一身干净锦袍泥泞不堪,垂首匆匆从正厅而过。 陆小桃瞥见他捂着右臂的指缝间血流如注,她拧眉跟上前去,却被华云拦住。 “姑娘,赵公子说,让您好好休息。” 此时恰是她表现的机会,如何能去休息? 她眸子一转,表面应了,也回了屋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偷溜了出去。 绕了一圈走到赵灼门外,趁着无人,悄悄钻进屋去。 赵灼已褪了半边衣衫,蜜黄色的左臂赤裸横在床边,此时正曲着身子靠在榻上拧眉思索着什么。 忽地,他冷厉朝左侧看来,触到不远处泪眼朦胧的陆小桃时面色更加难看。 他急忙将床帐扯下,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进来了?” 陆小桃上前几步,又听他一声呵斥:“陆珠,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到我没穿衣服,你想整死我早说,别用这种方式污蔑我的清白。” 陆小桃咬了咬牙,垂下了头,小声啜泣起来。 赵灼一愣,右手扯开床帐,露出一双凤眼瞅着那莫名变得矫情的女子。 触到这抹视线,陆小桃竭力止住哽咽,小心翼翼试探着:“太,太子没事吧?” 瞬间,赵灼扯了扯唇。 还以为是来关心他的呢,吓了他一跳。 他斜睨着她的小脸,平静开口:“你放心,我表哥不可能有事的。” 可陆小桃还是不放心,慌慌几步站于床榻边,双眸锁住面前这双凤眼: “你的意思是,太子被人盯上了?那他如今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太子不善武艺,身手并不敏捷,若是那些人将主意打到他身上该如何?赵灼,你如今该去保护他。” 见面前的男人悄然沉默下来,陆小桃甚觉诡异,还不待她说话,耳畔已响起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陆珠,你没有看到我受伤了吗?” 话落,陆小桃彷徨地后退几步。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担心太子了,却忘了关注你的伤势。我,我看看你的伤……” 她忐忑上前,企图扯开帐子看他赤裸的左臂,被赵灼无奈推开。 “陆珠奶奶,此次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无需担忧,即便伤了一只左臂,亦能保护你的安危。“ 陆珠奶奶? 陆小桃不悦睨向面前的男人,这男人此时除了露出一只脑袋,脖子以下皆用深灰色床帐将自己死死裹着,好似个被迫害的良家妇男似的。 说实话,陆小桃还真未遇到过这种男人。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又道:“那就好,那就好。” 见着她将头快速垂下,好似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赵灼这才想起,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如今正在卢府与沈玉容你侬我侬培养感情呢。 当即叹了口气,他温声道:“你放心,他绝不可能有事,不过在这之前,你也保护保护我如何?” 闻言,陆小桃立刻抬眸:“我如何保护你?” 赵灼耸耸肩:“你离我远一点就是对我的保护。” 第120章 写信讨好太子 陆小桃如何都未想到会得到赵灼如此回答。 默默望了赵灼半晌,她无声离开了屋子。 她竟不知晓,赵灼竟如此难以捉摸。 不行,她还是得两手抓,太子和赵灼都得同时讨好才是。 . 晚间时,卢琸大摆接风宴,江宁官员俱守在大厅等着崔锐。 觥筹交错中,监察御史诸阳平借着酒意开玩笑道: “不知太子此次密下江南是为何事?可是有人向朝廷上报了什么折子? 此怪事真是年年都有,臣这些人为了百姓兢兢业业,到头来却不得个好,就如去年,有个刁民大闹府衙,说朝廷的什么税不对,到头来还不是……” 一旁的卢琸笑着打断他的言语:“又开始念叨了不是,去年那事确实委屈了你,但此次是专为太子办的接风宴,可不是让你给太子发牢骚的……” 崔锐捏着酒杯笑言: “哦?竟还有此事?孤年幼时曾来过江宁,逶迤幽径,乌衣巷口,让孤甚是怀念。 恰好朝廷里有些风言风语,孤便决定故地重游,幸得卢大人盛情招待,不然还不知晓诸位受了这般委屈。 诸位劳心劳力治理江宁,既无错,念叨牢骚有何不可?” 众官员听罢,谄媚笑着,连忙推杯换盏,结束时,已过亥时。 回到院中后,那婢女莺莺见着太子眉间凝着些醉意,端了一壶清茶递了上来。 崔锐揉了揉眉心,端过玉盘上的茶盏抿了口,摆手道:“你下去吧。” 莺莺咬了咬唇,大着胆子凑近男人。 烛火下,这张面孔冰清玉洁又惑人心弦。 崔锐神色淡淡,放下茶盏,悠悠问道:“你叫莺莺?” 被男人轻唤着叫出自己的名字,女子不由想起白日的场景,小脸爬上两抹晕红。 “是,太子,奴婢是莺莺。” 崔锐颔首,平静重复了一遍:“你下去吧。” 婢女不明所以,还待贴上去,已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马进拦住。 “太子让你下去还不快下去。” 婢女面上一慌,急忙点头退下。 马进见这婢女走了,才掏出袖中的信递给太子。 “太子,这是赵大人给您的信。” 崔锐今晚喝了不少酒,却并未有醉意,甚至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瞥了眼信封。 这张浣花小筏上散着淡淡的馨香之气,盘旋于他鼻尖时让他眉梢一动。 他眯了眯眸,下颌微昂向头顶的房梁,沙哑之音从他喉间缓缓溢出:“读给孤听。” 马进应了一声,撕开信封,缓缓抽出信纸,眸光刚触到纸上的字迹时,面容一僵。 “太子,当真让奴才读给您听吗?” 崔锐未睁眸,食指扣在椅面上轻敲三下。 马进哭笑不得,又垂眸落于书纸上,酝酿了番情绪,十几个字被他磕磕绊绊良久才吐出来: “臣妾好想太子,恨不得与太子日日见面。” 读罢,马进只觉双臂都忍不住颤抖了一番,又觉真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光是看这几个字,就知晓陆姑娘写这封信时该是如何的娇羞和幽怨了。 但太子却未有表情,只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还有吗?” 马进也瞧不懂太子了,只应道:“太子,这便是这封信的全部内容了。” “嗯。”崔锐这才缓缓掀眸,眸光探向马进,马进忙将手中信纸奉上。 崔锐优雅接过,瞥了眼雪白宣纸上的簪花小揩,似真似假地点评: “字迹潦草,笔画僵硬,一看便知浮于表面,未投真情,还需得练。” 马进尴尬地扯了扯唇,这话他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化为一句: “陆姑娘初到江南,四处皆是陌生之景,兴许还未适应,便忍不住给太子写信一封,抒发思念之情。” 崔锐将信纸轻轻一折放于袖中,淡淡应声:“她说想孤了,想见孤,便是思念之情?” 马进瞥了眼太子柔和舒展的眉眼,很想反问一句,这都不是,那如何才是? 仿佛知晓他的想法,崔锐嘴角一翘,难得打趣道:“那你可太小瞧她了。” 马进忙附和着笑了声,恭敬退到一侧。 崔锐已直起了腰,泼墨挥毫写了一封信扔到马进手上:“将此信交给她。” 为了送出这封信,陆小桃几乎时时刻刻守着赵灼。 从酉时开始,她便以担心太子为由,央求着赵灼将她手中的信件交给太子,不然便一直跟着他。 赵灼实在受不了她此番模样,不情不愿吩咐小厮将这信送到了卢府。 等收到太子回信时,都是亥时了。 “此信虽直抒情谊,可从起首至落款皆大错特错。若不是你这一手丑字,孤可不知晓原来是陆小桃写给孤的家书。” 陆小桃撇撇嘴,她不过只想借此刷一下存在感,他竟还能揪着她信的格式不放。 这是她第一次写信,犯点错怎么了。 何况,这书信最重要的不是内容吗?就他揪着这些不放。 陆小桃愤愤不平地继续看下去。 “孤不在的这几日,每日需得勤奋练字,待孤回来后,重新将这几个字写给孤看。若你没有丝毫进步,回到东宫便撤掉你所有奖励。” 陆小桃撇撇嘴,他可真能想,她到时候说不定早就逃跑了,谁跟着他回东宫啊。 若不是为了与他联系感情,她甚至不想写信给他。 她撅着嘴执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臣妾想要早点见到太子。”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面了。 陆小桃恨恨把信封一叠,随意将信往圆桌上一扔,想着明日再借送信会会赵灼。 经过下午一事,她发现赵灼明显软硬不吃。 软的他嫌矫情,硬的他直接来句老子,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可他总归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需要她来攻克。 攻克完了,她就自由了。 明日,她就以太子嫌弃她不会写信为由去请教他。 后日,便以她做噩梦需要别人给她画像为由缠着他。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掀开被子直接入睡。 可不过只睡了一个时辰,陆小桃突然被一场噩梦惊醒。 原是梦里的太子发现自己与他的亲表弟勾搭上后,大发雷霆,直接将她关往狱牢,第二日午时问斩。 那人面无表情说道:“陆小桃,孤提醒过你,只要不背叛孤,怎么闹都行。” “臣妾,臣妾没有勾引赵灼,是他见色起意,勾引臣妾的才是。” 一旁的赵灼双眸冒着火光,她也不敢去看他,跪在地上抱着太子的大腿祈求道: “臣妾知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敢勾引男人了。” 话音刚落,她被太子狠狠推开。 “孤只给人一次机会,不会再发第二次善心。” 陆小桃绝望地锁着他眸中冷戾的光芒,“即便是沈玉容吗……” 男人冷笑一声:“即便是沈玉容。” 忽地,陆小桃急喘几声,伸出手掌抚了抚额角的汗。 她失神抱着自己的双腿,因为过于真实的梦境不安失措起来。 这是何意思? 是老天在指引她吗? 她拧眉思索着勾引赵灼的危险性—— 若是得了赵灼的怜惜,他有勇气放自己离开吗? 他是太子的亲表弟,放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离开,应该不至于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可就为了怜惜便放走她?这实在不是赵灼能做出来的事。 可若是赵灼发现了自己要勾引他,他会怎么做? 不过须臾,她便得出一个结论,即便她与赵灼关系再好,他也会如实报告给太子。 陆小桃抓了抓头发,傲恼地想: 什么情况他不会说,或者不敢说? 须臾,她眯了眯眸。 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们二人生米煮成了熟饭。 还是她被迫生米煮成熟饭。 与其与太子的女人有了牵扯后夜长梦多,还不如在一次意外中没看住她,让她跑了好。 这样既不用被太子发现背地里与他的女人暗通款曲,亦不用担忧此事何时会暴露出来,而自己也可以顺利摆脱他们,得到自由。 陆小桃越想越觉得此方案可行。 反正她也一直没将贞洁放在心上过,她都跟张束和太子有了牵扯,多一个赵灼好像也没什么负担。 再说,她逃跑成功后肯定还要重新找个男人的,未来那么长,她也不能守活寡吧。 如此想着,陆小桃又在思考,如何才能被迫生米煮成熟饭?或者假装被他生米煮成熟饭? 想了一晚上想的脑子都疼了都没想出方案,遂打算先暂时维持原样勾着,其他慢慢筹划。 谁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翌日赵灼竟然不见了,再一次出现在陆小桃面前时已过去了三日。 “将东西收拾好,跟我走。” 陆小桃一边乖乖收拾,一边疑惑问道:“我们如今要去往何处?” 赵灼瞥了她眼,嘴角憋了一抹坏笑: “你不是说想太子了?我如今带你去找他团聚去。” 啊? 怎么又要见太子? 见她不情不愿的模样,赵灼没忍住笑道:“看来不是你想表哥了,是表哥想你了才对。” 第121章 不可能放开她 陆小桃上了一顶小轿,被抬着进了一间院子。 轿子一停,她浅掀车帏,欲问问赵灼是否到了。 谁知赵灼已不见了影子,比那孙猴子还要来无影去无踪。 总归不能害她。 她抱紧了包裹,下了轿子,四处一看,自己正立在一处雅致的院落—— 四处绿树掩映,一旁垂柳依依,顺着小径而去,竟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这片竹林栽于窗前,随时方便方格窗棂内的人推窗看竹,触景生奇。 可窗棂内的人未看那片竹海,所以也未看到她。 她倒是一眼就瞧见了那抹没被满园翠绿掩盖的玄色身影。 那人正立在书案后,头颅微微下俯,悬腕执笔,一举一动冷峻坚毅,不羁大气。 陆小桃撇撇嘴,觑了眼他立体分明的侧颜,面上忽地多了丝仰慕和钦倒。 她步履匆匆,几步便到了窗前,双手托着香腮歪头看向案前的男人。 感受到这抹注视,崔锐动作一停,瞥了眼她,淡淡开口:“过来,孤教你如何写信。” 即便二人已有四日未见,却一点没有生疏之感。 陆小桃小跑着从正门进了书房,挪到太子边上伸头去看太子的笔墨。 他此时正在写一首诗,但因为太过狂放不羁,陆小桃没有看懂,但面上的敬佩之情却更浓了。 崔锐也由着她看,待最后一笔收墨完全,将这纸张放于一侧,手掌一伸将她拉到身前。 陆小桃置于他和书案之间,眸子乱转了几圈,徐徐开口:“太子……” “专心。”崔锐不看她,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放松些。 陆小桃立刻闭了嘴,随着他躬身而下的动作微微俯身,右手手背被他握着抓起了一只紫豪笔,笔尖已经轻触纸面。 “这信从起首至落款不过四步,那日你却只对了一步。” 陆小桃不由疑惑望向太子,却被男人扳直了头颅望向案上的一张空白小筏。 “虽如此,却情真意切,已胜过万千。” 男人平静淡然的言语在陆小桃耳畔徐徐响起,她咽了咽口水,耳朵悄悄红了两圈。 她兀自镇定地说着: “皆因臣妾太想念太子的缘故,这抹情感充斥在了字里行间,所以太子便感受到了臣妾的真心。 只是臣妾到底是第一次写信,所以不了解这书信竟还藏着如此多的奥密。 这几日臣妾也在钻研学习,可是臣妾愚笨,所以还没有研究明白。” 她刚说罢,男人已捏着她的手在空白处写上四个字太子爱鉴,须臾才道:“此事并不复杂,以你的聪慧一学就会,无需妄自菲薄。” 话音刚落,陆小桃微微一愣,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男人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此时窗外满天祥云,阳光如锦,书房内微风拂面,静谧温馨。 陆小桃看着笔下的书信想着,太子说的没错,此事确实简单,只是之前无人教她罢了。 他不过只给她讲了一遍,她便全部记住了,还又学了几个字。 她颇有些洋洋得意,面上的雀跃和自得没有掩饰地溢了出来。 崔锐视线落于她眼波不断的眸光上,扬了扬眉:“孤三日前说过,让你将那几个丑字练一番重新写给孤看,如今便开始吧。” 听罢,陆小桃完全没有胆怯之意,嘴角微翘,直接执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着: “臣妾好想太子,恨不得与太子日日见面。” 字迹小巧秀美,工整曼妙,便如她此刻昂着头等着他夸奖一般,清丽娇艳,张扬含笑。 虽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却是个不服输还颇为执着的顽石。 崔锐唇角一勾,凝着她字迹半晌,眉间漾出浅浅的涟漪。 见他如此的陆小桃眨了眨双眸,忽地踮起脚尖往书案上一跃,歪着头将他的视线挡住。 那几个清秀小揩突然变成了一块顽石,任谁都会不悦几分。 崔锐拧了拧眉,斥了一声:“没有规矩。”说罢,手掌一圈作势将她抱下书案。 趁着这个当儿,陆小桃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脖颈,小脸快速凑到太子面前,轻声反问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臣妾与太子已有四日不见,如今算来,已隔了十二个秋天。 十二个秋天都过去了,太子想不想臣妾?” 凝着她毫不知羞肆意横行的小脸,崔锐眸色微深,并不作答。 这男人总是这般,不想回答的事便保持沉默,任谁都撬不开他的嘴巴。 陆小桃又往前凑了几分,与他的唇相差只有几寸之遥,自顾自说道:“太子肯定想臣妾了。” 崔锐索性扣着她的腰坐于圈椅上,任着女子趴在自己胸膛上发表臆想,他也并不打断。 陆小桃斜眼看他,不悦道:“太子便不好奇,为何臣妾会如此想吗?” 崔锐垂眸凝着她,淡声配合道:“为何?” 陆小桃立刻开口: “因为这两日一到晚上,臣妾的心脏就跳的特别快。 臣妾还以为自己病了,慌忙让人叫了大夫过来。 大夫却说,小娘子,你这身子可是好的很,哪里像有一点病的样子。 臣妾当即就不服了,就说,兴许是内伤呢? 因为啊,臣妾这几日脑子里总绕着一个人,因他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会不会因为这样才病了?” 说到这里,陆小桃幽怨地望向眸光含笑,嘴角微微上扬的男子,继续念着: “大夫却问,你想他的时候心脏可会痛? 臣妾便答,想他的时候是甜的如何会痛? 那大夫当即拍板说道,他知晓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有人在想姑娘。 那大夫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夫,如何会说谎?臣妾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想臣妾,哪知当晚却梦到了太子。 梦里的太子十分孤寂,坐在书案前抚摩着臣妾送您的玉扳指,还看着臣妾给您写的信,懊恼着若是给臣妾画一幅像便好了。 原来老天爷都在告诉臣妾,太子想臣妾了。” 陆小桃好容易说完这番话,起身端起书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头又一低,拱在男人怀里,用着崔锐能听到的嗓音神经兮兮地念叨: “老天爷便可怜可怜臣妾的一片痴情吧,若臣妾所言是真的,便让臣妾面前的男人心跳快过臣妾。” 说罢,她直接将耳朵往男人胸膛上一贴。 忽地,她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抬眸,疑惑开口:“太子,您的心跳声好快,好像要蹦出来了。” 可霍然间,她的心跳也不比他慢了。 “砰——”一声,一旁的窗棂被男人的掌力带着重重阖上。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啜泣之声尽数掩去。 不知过了须臾,她赤着两条腿坐在书案上让崔锐帮她揉着小腿。 情事结束后,她小腿有些抽筋,整个人呜呜乱叫。 崔锐便将她抱至书案上坐着,让她两只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从她大腿一直揉按到小腿,直到她眉目舒展了才又抱着她坐在腿上。 夏日多倦,她又闹着头疼,崔锐又面无表情给她揉按脑袋,谁知没过一会儿,她便疲累地陷在他怀中睡着了。 大掌轻拂着她的手臂,崔锐凝着怀中女子恹恹的模样,眸光若有所思了几许。 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若是思念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会感受到? 崔锐紧了紧怀中的女子,又想起他们分开前的那一晚,他问她想要什么? 那时这人已经痴了,褪去了平日的伪装,桃花般殷红的唇中哭着吐出几个字来:“我想要自由。” 崔锐眉间深凝了几许,似在思索到底该如何处置她。 不过片刻,他便得出一个结论,她既然已是自己的女人,他自然不可能放她离开。 即便她再如何不情愿,这辈子,她也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陆小桃再次醒来时,才知晓自己被安置在了另一处宅院,这令她颇为郁闷。 “为何臣妾又要住在这呢?” 崔锐把玩着她的小手,淡淡回答:“不是天天都想逛夜市?在孤的眼皮子底下,你自然想如何就如何。” 陆小桃猛地坐直了腰,小心试探道:“太子的意思是,臣妾有随时出入的自由了?” 瞥了眼女子不可置信的小脸,崔锐敛眸应道:“自然。” 陆小桃双眸一亮,那这样岂不是更方便她勾引赵灼? 等太子走了她就去药堂买幅春药下在酒里,等晚间找个理由与赵灼推杯换盏,不是手到擒来。 这般想着,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恨不得太子赶紧离开。 但她很快想到了其中最关键的问题,那便是赵灼与她住一起吗? “臣妾担心殿下,不若就别让赵灼与臣妾待在一处,就让他去保护殿下如何?” 她刚说罢,男人凉悠悠的嗓音便在她耳畔缓缓响起:“无需担心孤,以后你去哪里他都会跟着你,他会保护你的安全。” 陆小桃不满地哼了几声,触到太子不容置疑的眉眼时才不情愿着应下。 她委屈地靠在他的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缓缓一勾。 第122章 知晓太子与沈玉容在一起 赵灼自将陆小桃送至表哥处后,直接去了趟涯石街。 那儿有条狭窄黝黑的小巷,即便是白日,被高墙和浓荫覆盖,也看不清他人面庞。 今日,那条小巷出现了一位瘸腿男子,此时正拖着残废的右腿慢吞吞朝赵灼跨来。 “那群人打断了你的腿,为何却还要留你一条命?”赵灼抓住这男子,一字一句问道。 男子麻木地掀了掀眸,面无表情地离开。 赵灼直直锁住他的背影,在他快要消失在巷口时忽道:“我要给你五百两银子。” 那人一顿,拱着背停在原地。 赵灼走上前去,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但我要买你一条命。” 不待男子作答,他又道:“若你同意了,明日申时便来此位置。” 赵灼出了涯石街时,心绪尚还存些复杂。 他明明知晓,这个人只要答应他便会丧命,可他还是得如此做。 他叹了口气,循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最繁华的闹市。 前几日,表哥让他在此处另置了一套宅子,离卢府更近。 他跨进了府门,顺着青石板小径朝书房而去。 书房处的窗棂大开,几片翠竹将窗棂遮了大半,露出来的方形缝隙内,他看见陆小桃的描花长裙正逶迤起伏着。 他脚步快了快,如今已过了申时,表哥应该刚走,遂也没什么顾忌。 可随着视野越来越宽阔,他脚步一顿。 忽地,他急忙转了身。 不仅这条长裙上的飞鸟在摇曳生姿,便连其主人也在攀着身前的男子上下翩飞,失了神魂。 那女子跪在表哥的腿上任他吻着,圈着他脖颈的两只手蔓延而上插进他的墨发之中,身子更是因无力软绵一片,好似随时都要化为碎片。 他们卿卿我我了这么长时间,竟还没结束,着实有些过分了。 赵灼又羞窘又尴尬,在外间等了半晌,才见表哥施施然出来。 与刚刚那恣意张扬的模样不同,他此时周身所浸染的乃是内敛和杀伐之气。 赵灼眸子闪了闪,走上前去:“表哥,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嗯。”崔锐颔首,抬眸望向他冒红的耳朵,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道:“她若是有想去的地方,你便跟着她。” 赵灼自然知晓她指的是谁,闷闷回道:“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待命。我看,还不如表哥带在身边,时时都能瞧见。” 崔锐抿了口茶,淡淡应声:“让她见了沈玉容再与孤闹?孤现在可没精力陪她玩这些。” 赵灼沉默半晌,又道:“那若是她知晓表哥日日与沈玉容在一起,而她却单独待在这间院子又该如何?” 崔锐拧了拧眉,凉幽幽瞥他一眼:“那孤到时候就拿你是问。” 话音刚落,一侧忽然发出道急促的声响。 崔锐双眸一凛,将茶盏往圆桌上一掷,大踏步往右侧木柱走去。 可那抹身影跑的比谁都快。 崔锐面上更是不悦,大步迈出将那女子的手腕抓住,硬拽至身前。 陆小桃敌不过他的手劲,随着他拖拽的动作转了个身,在他逼视的眸光下垂了头。 二人谁都未说话。 须臾,陆小桃抿了抿唇,将袖口中一件浅粉色的香囊递给男人,用着微微带点哭腔的嗓音说道: “臣妾看太子并未带臣妾给您绣的那只香囊,这几日正好无事便重新绣了一只想送给您,若是太子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若是,若是不想要,也,也无事……” 崔锐眉目微凝,定定锁着她微颤的指尖,一只同样丑陋的浅粉色香囊,被她珍之藏之地捏在掌中。 看他许久没有动静,女子手指瑟缩地往后一缩,却被崔锐大掌握住。 手上一个用力,她与他又贴近几分。 手掌攥着女子两只手送至眼前,见她指腹间没有那些触目惊心的针眼时,才悄然松了口气。 他敛下眸将她掌中的香囊抽走放至袖中,手臂一伸,她又一次跌入了他的怀中。 “今晚孤在这陪你。” “不,不用了……” 陆小桃眨动着羽睫,轻轻圈住了他的腰,埋在他怀里柔声道: “臣妾猜测,殿下来江南应是为公事而来,而且此事应是十分棘手,不然不会派殿下来此。 时日本就紧张,殿下却还陪了臣妾一下午,臣妾万万不敢再占用殿下的时间了。” “你真如此想?”崔锐抬起她的下颌,眼眸轻扫着她,似要将她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陆小桃眼眶里还存留几分红晕,听闻,坚定地点点头:“是,臣妾确实是如此想的,臣妾从前未读过书,所以愚笨顽劣,但以后,臣妾会试着理解殿下。” 看着眼前女子竭力隐藏眸中的悲伤,说着这些虚伪的假话,崔锐嘴角微凝,缓缓开口道:“你还有其他话与孤说吗?” 陆小桃垂了垂眸子,在瞥见崔锐身后复杂望着二人的赵灼时,泪水瞬间涌上眼眶。 她急忙擦了擦微红的眼眸,吸了口气道:“殿下放心,臣妾以后待玉容姐姐会像亲姐姐一般,臣妾定会好好伺候她。” 她话语中的笃定和决心让崔锐指尖一滞。 他静默了须臾,再一次将她揽入怀中,见她乖巧地靠着自己的肩膀,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直到晚膳时崔锐还是未离开,这让陆小桃郁闷的不行。 今日是多么好的机会,她本想着借此事与赵灼彻夜长谈呢。 此时却成了赵灼坐在圆桌的一角,看表哥时不时给强颜欢笑的女子夹菜。 若是平时,他都想调侃一番这女子矫情,可这事便连他都理解不了,何况这个对太子心心念念的女子。 晚间时,太子莫名要带她出去转转。 陆小桃还在计划着与赵灼一事,哪里有精力陪他。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敷衍一番,谁知男人却抵在她耳畔道:“若是不出去,今晚便一直做。” 最终,陆小桃还是屈服了。 罢了,来日方长,明日再聊也是一样的。 而此时的春熙路上,卢娇然正挽着卢沛柔的手臂在闹市上闲逛。 她们今日出府主要是因,卢娇然心中的愁苦无处发泄,想出来透透气。 卢娇然喜欢上了太子! 即便只是短短一瞥,可她就是喜欢上了他。 她每日都假装在他院子不远处的假山前赏花散步。 若是见到他便礼貌颔首,偷得半日喜悦,若是没有遇到他,便失望而去,黯然一整天。 这日,她整整一天都未见到太子,心中彷徨无措,偷偷打听了一番,才知晓太子从早间离开后还未回来。 她不由担心起来,即便知晓这情绪实在无稽之谈,可就是控制不住。 到了戌时时她终于崩溃,央求着二姐带她偷偷出了府去。 少女的心事是藏不住的。 府中不光卢沛柔知晓她的心事,便是父亲和母亲都看出了她的想法。 何况那位一看就不简单的太子,偏偏只有她以为自己伪装的极好。 卢沛柔冷声安慰道: “你别想了,你没看出来太子喜欢沈玉容?连车马芝都赐给人家了,在卢府地位已经仅次于太子了,你还在妄想什么?” 卢娇然不是不知晓此事,可是,可是沈姐姐不喜欢太子啊。 她现在终于知晓沈姐姐婢女所说的,“亦有人不屑太子”是何意了。 原来,竟是沈姐姐不屑于太子。 那样一个尊贵无比、又俊美不凡的男人她竟然不屑,多么不可思议! 可是转念一想,沈姐姐之前是容王的未婚妻子,如今亦有了大将军未婚夫,若是她不优秀,也不会吸引来如此多的人为她前赴后继。 “可是……可是沈姐姐已经有了未婚夫了,马上都要成亲了。” 卢沛柔不屑道:“成亲又如何?还可以和离呢。以后太子登基了,还可以强抢臣妻呢。” 卢娇柔脑海中又掠过那道冷冽深邃的眉眼,坚定反驳道:“他不会是这种人。” 卢沛柔并不想与这个蠢笨的妹妹继续讲下去,皇帝都是个没心肝的人,他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人? 太子若是个好人,能大权独揽,能在众多势力中盘旋稳坐高位? 若是靠她妹妹所说的那颗善心,早就被容王拉下去了。 更别说,他不仅没被容王拉下去,容王还死了。 啧啧! 卢沛柔撇撇嘴,在两侧的小摊上随意瞥瞥,皆是些劣质货,她很快便没了兴趣。 “走吧,回府。” 她转身走了几步,却未见着她这妹妹跟上去,心间不由烦躁起来,几步至她身前,不悦道:“让你走,你没听到吗?” 卢娇然却仿若未闻,视线盯着前方一动不动,须臾,竟眼眶一红,小声啜泣起来。 卢沛柔一愣,以为是自己说重了话,刚要安慰一番,眼角瞥到的身影却让她一时呆怔起来。 喧闹熙攘的人群中,一抹玄色衣袍正旁若无人地牵着身旁女子的小手。 那二人并肩齐行,嘴角皆挂着淡淡的浅笑。 玄衣男子自不用说,正是太子。 他身旁的女子五官虽也精致,却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狐媚之相,一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媚俗模样。 卢沛柔眉间微微一蹙,这女子,是谁? 第123章 太子并不在乎我的生死 夜色幽然,几道叩门声轻响。 梅香拉开木门,瞧见外间的人儿,惊诧道:“卢姑娘,您怎么哭的如此伤心?” “沈姐姐可休息了?”卢娇然勉强笑了笑,两行眼泪却直接顺着面颊而下。 “姑娘还在看书呢。” 卢娇然闻言,抹了抹晕红的眼眸,踮着脚尖靠近美人榻上的女子。 沈玉容早已听到声响,淡然放下书本,抬眸瞧向女子涕泪横流的小脸。 她给梅香渡了抹眼色,梅香不一会儿就给女子递来了一张锦帕。 卢娇然秀郝地接过,瞥过脸将面上泪渍擦净才转了脸来,央求着沈玉容道: “沈姐姐,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沈玉容淡淡瞥了眼梅香,梅香了然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帮我在太子面前说几句好话。” “哦?”沈玉容垂眸把玩着茶盏上的碗盖,平静应声:“并不是我不帮你,而是……” “我知道这世上除了沈姐姐,便再没人能帮我了。” 卢娇然忽地握住沈玉容的双手,凝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我看的出来,太子喜欢沈姐姐,不仅将稀罕之物车马芝都赐给了沈姐姐,对沈姐姐的态度亦是尊重有加。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知晓,哪怕沈姐姐只是在太子面前提上一句,可能,可能太子就会看到我了。” 沈玉容眉间蹙了蹙,又道:“我还是不能帮你。” “为,为何?”不过才说两个字,卢娇然鼻尖又是一酸,想到晚间的情形,再次陷入了那抹崩溃之中,“沈姐姐,求求你,便帮帮妹妹吧……” 她这番模样若放在别人身上确实能让人动容,可沈玉容却只是瞥了一眼,便轻声开口:“你可知,我为何拒绝你?” 卢娇然抽噎着摇摇头:“为何呢?” 沈玉容唇角勾着一抹讽刺笑意:“因为太子只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罢了,却不是个良人。 若你被他一时的表象骗了,而我又一时冲动帮了你,那才是害你一生。 你父亲与我父亲乃是老相识,我如今又住在卢府,自不可能恩将仇报于卢家,所以,听我一句劝,将对他的感情放下吧。” 卢娇然如何都想象不到,长的那般的郎君竟能与恩将仇报扯上关系。 她不死心地反问:“沈姐姐的意思是,太子不是个好人吗?” “是。”沈玉容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若是旁人我自不会与她讲这些,只是你未及笄,尚不懂情爱,如何能分辨这些?” 卢娇然垂眸沉思起来。 今晚姐姐的意思也是太子不是好人,太子对沈姐姐这般好,沈姐姐也说这不是个好人,也许,太子确实不是个好人。 虽然心中还是不能接受这结果,可她确实不能与恶毒之人在一起。 卢娇然这才哽咽着颔首:“沈姐姐,我知晓了。我大姐曾教过我一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还让我找郎君一要找个心地好的,即如此,我便不喜欢太子了。” 沈玉容淡然笑了笑,瞥了眼卢娇然离去的背影,才将眸光又放于一旁的书本上。 亥时,修竹小筑中,崔锐正将温水轻撩过木桶中女子的手腕和双腿。 见女子靠着木桶边昏昏欲睡,他加快了动作,从一旁的木架上扯过长巾将她一裹,直接抱着女子上床。 乍一接触到柔软的床榻,陆小桃不由喟叹一声,舒展地往床里侧滚去,被崔锐快速抓住手腕,扣进怀中。 这几日习惯了一个人睡,蓦然多了一个人抢占自己的空间,陆小桃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 她蹬着脚踹了踹,下一瞬玉足便被崔锐握在掌心。 他细细揉了揉,哑声问道:“今日可走累了?” “走倒是没走累,却是被太子折腾累了。”陆小桃小声诉苦着:“不去也要做,去了还要做,太子一点都不说话算话。现在好了,手也酸,嘴也酸,太子满意了……” 面对女子的控诉,崔锐不言,将她因承欢而无力的身子圈进怀中。 陆小桃又愤愤地踹了他几脚,发现这男人每逢此时都好说话的过分。 崔锐无声地任由她泄愤,手掌却是将她揽的更紧了。 片刻功夫,陆小桃见他跟个木头似的,也颇为无趣,这才埋进他的胸膛,搂抱着他的脖颈。 倚靠在这充斥着龙涎香味的怀中,她懒懒地闭上了眸子。 烛火一熄,二人所有情绪都被墨色覆盖。 直到耳畔的呼吸声趋于平稳,崔锐才缓缓睁开双眸,将眸光徐徐挑向怀中的女子。 他浓沉似墨的眼瞳中,慢慢蕴出深邃的凝思。 这一晚,他揽着这个让他莫名心疼的女人,几乎一夜未睡。 天边现出潋芒之时,他才小心将她身子挪到床榻里侧,替她掖了掖被角,翻身下榻穿上衣袍而去。 待他走后一个时辰,陆小桃悠悠转醒,一见窗外阳光之盛,一个激灵立刻下了榻。 匆匆穿戴好衣衫,简单洗漱一番直冲正厅而去,走到半路,面上已越发失魂落魄。 她踏进正厅,余光瞥见赵灼一边喝茶一边在偷瞧她。 她挪开了视线,落寞无神地在厅内扫了一圈,疲累道:“太子走了吗?” “表哥已经走了。”赵灼尴尬应着,十分担忧陆珠质问他沈玉容一事,已经起了身准备离开。 陆珠却叫住了他,明明模样已经极尽委屈和勉强,还是强打起精神,淡淡问道:“你可知晓,玉容姐姐喜欢什么吗?” 玉容姐姐? 赵灼腿脚一僵,蓦地转过身,凝着憔悴淡漠的女子,疑惑道:“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想搞什么鬼?” 扯了扯唇角,陆小桃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也没什么,只是为了未来打算,想讨好一下她罢了。 你不会以为我要害她吧,你放心,我没那个本事,我就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赵灼怔怔望着她,忽地大步上前,俯首锁着她的面容: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她曾绑架过你,你却要去讨好她?” 陆小桃吓地后退几步,无声静默良久,才哑着声音回道:“你不用管这些,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如今不还活的好好的。” 俯首看他的男人气急反笑,一连道了几句“疯了”,冷冷觑她一眼,直接转身嘲讽道: “我又不喜欢她,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看着他挺拔讥诮的背影大步而去,陆小桃崩溃地喊住了他:“赵灼,连你也不帮我吗?若你不帮我,便再没人帮我了。” 此话一出,赵灼终是没忍住侧过身来,恨铁不成钢地斜眼睨她: “你别扯上我,我可没你这么能屈能伸。 身为太子的女人,却去讨好一个什么都不是即将嫁为他人妻的女子,你这般,我简直闻所未闻。” 话音刚落,陆小桃浑身颤抖地凝着这男子,倏地,崩溃地抱着双腿蜷缩起来,低声啜泣着。 听到她的哭声,赵灼眸中的盛怒慢慢隐去。 他静静望向不顾形象抽噎哭泣的女子,双眉轻轻拧了拧。 “对……对不起……我确实不知晓沈玉容喜欢什么。 从小到大,我看到她就躲,怎么可能去了解她的喜好。 何况,我只是想不到你陆珠竟能化干戈为玉帛,肚量这么大,一时以为你被鬼上身了。” 埋在双膝间的小脸不可控制地抽了抽,陆小桃抬起头,凝着立在身前复杂望向她的男人,嗓音带着点哭腔控诉道: “赵灼,我也不想的。 我喜欢太子。这辈子从未有人像太子对我这般好过,所以即便他不喜欢我,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我也无憾了。 可是太子爱沈玉容,即便她三番四次派人来杀我,太子都无条件偏袒她,丝毫不担忧我若是真的死了会如何。 为了好好活下去,我只能改变我自己,我,我想讨好她,让她不那么记恨我。” “你说,她又派人杀你?”赵灼快速捕捉到这个字眼,眉头一皱。 陆小桃并未应他,而是直接抬高了下颌,将脖颈那道几乎看不清,但还是有道浅浅痕迹的伤痕直接横在他眼前。 “我们出发去江南的前一天上午,有个人将一把刀横在我的脖间,讽刺我不配与沈玉容同戴一样的白玉手镯,还说若我死后要怪便怪沈玉容,而后企图杀我。 幸好太子赶到,不然我便要命丧当场。” 赵灼目光深凝了几许,“我表哥如何说?” 陆小桃掩下头,将小脸埋进双膝,再次哽咽道:“太子并不在意我的生死,说此事并不是沈玉容做的。” 看着嘤嘤哭泣的女子,赵灼的心猛地下沉。 按理说,他不应该管这些事,若不是沈玉容之事涉及到了太多,他也不会插手这些麻烦的儿女情长。 可是南苑之行因他的私心,他对这女子撒谎了。 他谎称张束对她有意,将她引诱去了南苑。 他这段日子时时在想着,她到底何时与表哥扯上的关系。 似乎就是他拉着陆珠去芦苇荡偷听了表哥与沈玉容表明心意,被表哥发现,才有的他们第一次见面。 到头来,还是他害的陆珠。 若是之前,他也不会在乎一个被利用的小女子,可他们已经熟悉了,她又如此信任自己,让他到底有些心虚。 赵灼眸子闪了闪,忽地问了一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将那五百两银子交给我时,说第二日就离开京城可否属实?” 陆小桃停了眼泪,似在回忆那日之事,许久,才重重点头:“那晚我本已收拾好包裹了,确实是属实的。” 第124章 他要让陆珠死心 “赵灼,帮帮我。” 这压抑的锥心之言让赵灼直至到了涯石街,胸膛依旧还在起伏翻腾。 他深凝向小巷中的男子,再次问道:“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男子轻声呢喃着:“我愿意将这条命卖给你。” 赵灼没有回修竹小院,而是径直去了卢府,吩咐卢府的门房与沈玉容说一声,国公府赵灼要见她。 门房片刻便来禀告:“姑娘身子不适,如今不见外客。” 赵灼没有意外,停在门外踌躇了半晌,还是不想去问表哥,道了声谢,起身回了修竹小筑。 今日的修竹小院飘着一抹鲜香之气,赵灼眯了眯眸,循着这抹浓郁香气穿过前院,停在小厨房。 炊烟袅袅,烟火之气肆溢。 赵灼心中一动,迈开步子进了疱屋,忽地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目之所及处,女子熟练地抓过一只去了毛的乌鸡,将其往案板上一掷。 利落宰去脑袋,刨掉内脏,洗净后往砂锅中一放,洒上何首乌、当归、黄芪等,盖上盖子。 未停顿一刻,又忙去另一侧灶上,瞥了眼已沸腾的羹汤,柔声道:“这汤的火候有些大了,还需小火再熬上半个时辰。” “是。”一旁的奴婢忙应道。 陆小桃这才放心颔首,洗了洗手准备离去,恰好触到正立在门外的赵灼,因忙碌而微微晕红的面上挂上一抹笑意: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刚还在思索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不过你为何出现在疱屋?可是饿了?” 这女子盘着高髻,发上仅插着一只剔透珠钗,穿着一袭湖蓝曳地长裙,随着她盈盈而来的动作,纤纤细腰一览无余。 赵灼在她素净的面上扫了一眼,垂下眼来:“你思索我什么时候回来干什么?” 陆小桃眸光落在闪避自己视线的男人脸上,星眸闪烁一缕亮光,声音又柔和了三分: “前几日你左臂不是受伤了,如今如何了?” 低垂的视线中,这女子的浅蓝绣花鞋一步步朝自己跨来,赵灼后退了三步,抬眸望向她: “只是小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陆小桃颔首,见他连连避让,停了步伐,笑了笑: “你那手臂到底是流血了,而且我见你并未如何休养,第二日又不见了,猜想你兴是不太关注自己的身体。 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汤补,于是我便熬了两盅汤,一盅为你而熬,一盅为沈姐姐而熬,为你熬的你便赏个脸喝吧。” 赵灼想都没想便要拒绝,话还未开口,身前的女子忽地转过了身子,步履匆匆直奔灶前。 她刚刚所放乌鸡的紫砂锅中,水已开始徐徐的滚动起来。 陆小桃眉间拧了拧,伸出小手欲揭开盖子看看什么情况,谁知忘记裹一层厚布,指尖被热气烫地惊叫一声,小脸霎时惨白一片。 赵灼见此,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但她已被一旁的婢女拉到了水池处,一瓢又一瓢的凉水浇过女子的指腹,这才让她忍痛的眉眼舒展开来。 赵灼悄然松了口气,移至她身前瞥了她已然红肿起来的拇指和食指,不悦斥道:“这些事有丫鬟做,你折腾什么?” 陆小桃却垂着头不语,须臾才抹了抹额角因疼痛冒出来的薄汗,轻声应道: “这汤要小火熬两个时辰,我许久未熬汤了,想看看水掺的够不够,谁知却变得蠢笨了,竟忘了那盖子很烫。” 见赵灼盯着她不说话,陆小桃紧张地抬起小脸,眸中暗含期盼道: “我本想送玉容姐姐一件珍贵的礼物,后来却发现我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与其送一些侮辱她身份的物什,我便想着不如用心地为她熬汤送过去。 爹娘早在我五岁时去世,之后便一直是我自己做饭,所以我的厨艺很好,便想着熬一盅乌鸡汤……” 兴许是怕赵灼瞧不上她这汤,她顿了顿,双眸秀郝地解释着:“你别小看这汤,其实对女子可好了。健筋骨,护肝肾,滋阴血特别好……” 瞧着她这模样,赵灼心上不明缘由地泛了丝酸楚。 他抿抿唇,面无表情地望向她微肿的指腹,深吸了口气,平静开口:“你熬了这汤打算如何送给她?” 陆小桃小心瞥了眼他,对着他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你帮我送如何?我知道她估计不想看见我……” 赵灼淡淡回道:“我今日找她,她并不见我。我与她的关系并不好。” 陆小桃沮丧地垂下小脸,良久都未说话。 这股沉默一直蔓延到了二人午膳之时。 赵灼尝了一口羊骨汤,口齿生津,美味的让他讶异地瞥了一眼陆小桃,见女子还在闷闷不乐,叹了口气。 他垂眸思索片刻,无奈道:“你别担心这汤,下午我定将这汤送过去,再为你说几句好话。” 话音刚落,陆小桃猛地望向男子,眸中爆发出惊喜的璀璨光芒:“赵灼,你真好。” 此话一出,赵灼便连继续喝汤都觉不自在了,只想着立刻将汤送至沈玉容处。 巧的也是,赵灼送汤时,沈玉容恰好去了崔锐的院中,感谢他送自己车马芝一事。 “臣女的身子确实一日比一日好了,臣女在此谢过太子。” 崔锐正坐在案前凝神望着公文,闻言,瞥了眼她的面色,确实比之前好上一些,颔首并未多言。 马进见此情况,忙给她奉上一盏温茶,柔声道:“沈姑娘,喝点茶。” 沈玉容接过抿了一口,见他神色淡淡,也并不准备与崔锐多聊,才刚起身,便听院中传来一道爽朗之声:“沈姑娘,你怎么在我表哥这?” 赵灼右手提着食盒,大步朝太子走去,停在离书案前一丈位置,恭敬叩拜道:“臣参见太子。” 崔锐并未抬头,淡淡“嗯”了一声。 赵灼懒散地直了腰,朝上首的男人兀自说道:“我本意是来找沈姑娘的,没成想她竟在表哥处,便直接来这了。” 崔锐闻言微微蹙了蹙眉,缓缓抬头,狭长的凤眸流转着打量之色,平静问道:“你找她有何事?” 因他此话,赵灼胸口一闷。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表哥,嬉笑道: “还不是想从她这探听一些张束的情况! 那小子前段时间不是被人打了,估计是怕被我奚落怎么都不见我,如今沈姑娘来了江南,只好从她这打听了。 不过今日最重要的还是,有人熬了一盅何首乌鸡汤要送给沈姑娘,沈姑娘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也不理会表哥瞬间锐利的双眸,赵灼身子一转,直接坐至沈玉容对面的方桌旁,将食盒往桌上一摆,而后慢慢推至沈玉容身前。 “沈姑娘,有人花了两个时辰,专门为你熬了这盅何首乌鸡汤。 这汤补血益气,对女子极好。 那人希望你能收下,前程往事俱都随风而散,往后大家各自安好。” 坐在案首的崔锐眉目一凛,眸子定定锁在那方食盒上,深邃的眸光中露出浓重的复杂之色。 沈玉容淡淡瞥了赵灼一眼,并不好奇他口中的她是谁。 “此等盛情,臣女不敢收。她未做对不起臣女之事,臣女自然不会为难她,何来的纠葛往事。” 赵灼耸耸肩,直接起身至她身前,伸手揭开盒盖。 霎时,温热雾气袅袅而生,馥郁香气弥漫鼻尖。 马进总觉得这香气有抹熟悉之感,不由瞥了眼食盒,忽地,面容一僵。 从汤色、摆盘以及放置碗筷的习惯来看,皆是陆姑娘的手笔。 东宫之时,陆姑娘接连多日为太子送汤,他每日试毒时,都要从食盒中端出碗筷。 陆姑娘喜欢将三四个碗斜放在盒中,他第一次见着这种方式,便一直记到了现在。 马进眸色一闪,所以,是陆姑娘熬汤祈求与沈姑娘冰释前嫌? 马进小心瞥了眼上首的太子,见他眉间轻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默默垂下了头。 而此时的赵灼已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只白玉碗,给沈玉容舀了小半碗汤,推至她手边,又道:“若你尝一口,可能就会改变心意。” 沈玉容没有精力与他玩这种把戏,嘴角一翘,淡淡应道: “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强迫别人喝汤,莫非是有什么蹊跷不成? 这汤既然如此好,便给太子喝吧,臣女并不需要。” 赵灼面上一沉,幽幽说道:“即便是太子的女人给你熬的,你也这么不给面子?” 闻言,沈玉容面色一变,冷笑一声:“自然。” 话音刚落,赵灼直勾勾锁住沈玉容的双眸,一字一句反问道:“太子还在这,你是以什么身份拒绝的?” 沈玉容眸色深凝,这赵灼竟如此侮辱她。 太子的女人不知凡几,哪个三下流熬的汤她都要喝? 她直接起了身睇向崔锐,凝着男子深沉的眉宇平静道: “太子女人所熬的汤不给太子喝,却给臣女喝?臣女可无福消受。”说罢,在梅香的搀扶下直接转身而去。 “等等,” 赵灼懒懒叫住了沈玉容,见她停在原地,又轻轻望向居高临下俯瞰二人的男人,漫不经心道: “表哥,你应该知晓这汤是谁熬的。 这沈姑娘是沈丞相的千金,未来又是张束的妻子,怎么敢如此不给太子面子,甚至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凝着赵灼状似淡然的眉眼,崔锐一眼便窥到了他眸中的试探,微眯双眸,看了大半日戏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这是她让你如此做的?” 男人淡薄的嗓音中蕴含着浓浓的逼仄意味,这让在场的马进后背一紧。 不过是一句话,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赵灼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是他故意如此张扬的,目的便是想试探一下表哥的态度。 如今,他已经彻底明了。 在表哥心中,陆珠并不重要。 甚至,就连让沈玉容喝一口她汤的面子都不愿意给。 赵灼无奈一笑,平静应声:“我就是觉得这汤挺好喝,不喝挺可惜的,你们一个个既然都不喝,我提回去喝。” 话落,他恭敬拱手,走至方桌上将食盒收拾好转身而去。 走至沈玉容身前时,他直接越过这女子,可她却轻笑一声。 赵灼脚步一停,似笑非笑望向她。 沈玉容唇角一勾,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嗓音喃喃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何我们从小到大都这般不对付,但我还是想与你说一句,以后别再这般自不量力。” 赵灼笑了笑,没有与她争辩,直接大步而去。 他曾经与陆珠说过,只要不背叛太子,陆珠未来的生活很有盼头。 可如今,他要收回这句话。 因为不管陆珠怎么活,她的未来好似都没有意义。 若是因他,她才陷入这般困窘局面,那他并不介意推她离开。 因为不知为何,他并不想陆珠开败在最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反正,陆珠对于表哥并不重要,表哥也不会拿他如何。 他要让陆珠死心,让她离开。 第125章 孤允许你随便折腾 “陆珠,我去送汤时,她在我表哥院中,不仅沈玉容不愿喝你的汤,表哥也并不愿喝你的汤。” 即便早就猜想到沈玉容不可能喝她送的汤,可陆小桃如何都未料到太子竟会扫自己面子到这种程度。 陆小桃心尖上一疼,她急忙深吸了口气,埋在碗里不停地咀嚼着米饭。 她今日特意熬了羊骨汤,羊骨温补润脏,对于赵灼这般阳气旺盛之人是最好不过的补品,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他中午囫囵吞了两口,下午她又在那罐汤中放了提升欲望的药材,好容易熬了两个时辰,赵灼回来与她讲这些,今晚计划她竟没有一点精力实施了。 望着陆珠郁郁不乐、失魂落魄的面庞,赵灼抿了抿唇。 他必须要让她彻底死心。 她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人的才华,只有一张看的过去的脸。 她容颜最盛时连沈玉容都斗不过,如何能保证在漫长的未来中不受委屈? “而且,表哥并不相信你是真心想与沈玉容交好, 他认为今日的一切是你故意如此。” 陆小桃咬了咬唇,忽地讽刺一笑。 她从未想过,最了解她的男人竟是太子。 只是不知晓,他是因何而看破的她? 是因他了然自己就是没有底线之人? 还是因袒护沈玉容,而得出如此的结论? 不管因何种原因,他都猜对了。 今日的一切就是她故意的。 她本打算将汤熬好端来膳堂再演那出戏,只是没有想到赵灼会到疱屋来,恰好给了她更好的机会罢了。 她扯了扯唇,偷偷将红了一圈的眼眸抹了抹,再看向赵灼时,佯装不在意地耸耸肩: “赵灼,今日之事谢谢你了。 光是听你描述当时的场景,我便知晓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对不起,我的事竟然要你来承受。” 她眸中漾着真挚的流光,面上全是憧憬:“无事,夫子教过我一句古话,金诚所致,金石为开,我一定会……” “陆珠,你想不想离开?” 忽然而来的话语让陆小桃呆滞在原地。 她迅速红了眼眶,不敢置信地哆嗦着嘴唇,许久未吐出一个字来。 “赵灼,你,你在说什么?” 赵灼静默望着因此话而浑身颤抖的女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忍你因我的自私,而在这受委屈。你想不想离开?” 陆小桃很想说我想我想。 可她还是将这抹情绪压抑在心中,哑声问道:“会,会不会让你……” 知晓她想说什么,即便此话很残忍,可他还是一字一句回道:“不会,因为你对表哥无足轻重。” . 晚间时,崔锐来了修竹小筑。 陆小桃恰好沐浴完,正清点着所有家当。 听到丫鬟的禀告,她急忙将银钱塞进妆奁中,垂着眉眼走至门外给崔锐行礼。 今晚,她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兴奋地奔向他,而是规规矩矩地做个太子女人该有的模样。 既然都要走了,她也不想装了。 崔锐负手而立望着她低垂的脑袋须臾,越过她进了屋子。 陆小桃静静跟上,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盏,为他亲斟上一盏茶,默默递至他手边。 “太子请喝茶。”她柔声说道,见他不言,无声往一侧挪去,打算做个没有存在感的木头人。 刚走两步,腰上一紧,她大惊失色地往前跌去,下一秒已坐至男人腿上。 见她眼眸惊慌地乱转,崔锐抬高她的下颌,淡淡道:“穿这么点在外面晃悠不冷?” 陆小桃眨了眨眸子,现在已是仲夏,她穿的虽是件薄衫,却是刚刚合适的。 不想去猜测男人的目的,陆小桃老实回答:“臣妾觉得刚刚合适。” 她说罢,便将眸光挪至男人月白色的锦袍上。 崔锐并未应言,陆小桃也不在意。 “今晚的药喝了?”他不温不淡的言语缓缓从她头顶传来。 陆小桃柔声应道:“是的,太子,臣妾已经喝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从她被沈玉容第二次刺杀,太子依旧未对自己有一个交代时,她之前对于太子的留恋和真情在日日伪装下,竟悄无声息的散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她今日才发现的,之前她一直以为对太子已没了感情,可在听闻赵灼的话时,心竟然还是抽痛了几分。 可如今的她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他们之间横亘的欺骗、阴谋,让她有心无力,对这个男人已没有了任何期待。 她不想再与他说下去了,她知晓,他来找自己的原因很简单。 “臣妾伺候太子休息。” 陆小桃起身,崔锐并未拦她。 沉默凝着她上前解着自己衣衫上的盘扣,退掉他的外衫,手指盘旋至中衣的系带。 忽地,她手腕上一紧,又一次跌坐在男人怀里,无措莫名地望着他。 崔锐却轻启薄唇:“孤还未让你宽衣,你着急什么?” 他眸光紧锁着她,好似在期待什么。 可这女子只是抿着唇,低声道:“臣妾知错了。” 崔锐别开了眼眸,掌心向下托着她的小手把玩。 陆小桃眉间轻拧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沉默地任他揉搓着小手,只是他无意抚摸过的指腹,疼的她终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崔锐快速抓住她轻颤的手指往眼前一送—— 拇指和食指上覆着一层被挑破的水泡,此时惨白狼狈的现在他眼前。 陆小桃已经不想卖惨了,轻轻施力想将手腕抽回来,却被崔锐牢牢抓住。 “为何不与孤说?”他细细打量着她的伤口,沉幽愠怒之音从他喉间缓缓溢出。 她深吸了口气,轻声答了一句“臣妾忘了”后便垂下头,不想多言。 崔锐面色紧绷,捏着她的下颌让她与自己对视。 凝着他漆黑似潭,深的看不出思绪的双眸,陆小桃终不想与他虚与委蛇,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恭敬地跪在他身前: “臣妾今日恐怕没有办法伺候太子了,请太子恕罪。” 话音刚落,崔锐眸间瞬间透出了寒凉之色:“陆小桃,你是在与孤置气吗?” “臣妾不敢,” 她微微蹙眉,小手慢慢轻抚上小腹:“臣妾今日确实是有些不舒服。” 微低了头,她只觉小腹处胀痛不堪,是月事要来的征兆。 一直注视她的男人察觉到她有些不适,拧眉将她捞至怀中,掌心轻抚着她的小腹:“月事要来了?” 陆小桃低垂着眼眸,沉默地点点头。 她此番无声抗拒让崔锐颇为不悦,他目光直直盯着她,沉声开口:“简直是块顽石。” 陆小桃平淡笑了笑,到底是块顽石,还是块臭石头都没事,反正,她明日就会离开。 赵灼饭桌上问她,是想呆在江南还是回到京城? 她说,她想待在江南。 “明日江宁会发生一件大事,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走。 届时,你要求出去闲逛,待人群吵闹之时,你便偷偷往南走,那儿我已安排好了一切。 你乘船带着我的信离开江宁,去往金阊投靠我的一位朋友,先躲避一段日子,而后自己再出来安身立命。” “你身上有银钱吗?” 陆小桃点点头。 赵灼还是从袖中掏出两千两银票交给陆小桃。 “这笔钱够你富裕过一生,但陆珠,你要记住,财不外露,你一个女子在人生地不熟之地……” “我知晓,你放心赵灼。” 从回忆中抽身时,陆小桃这才发现,太子面上黑沉,已有风雨欲来之势。 她心下一惊,刚刚她走神的厉害,未注意太子在说什么。 崔锐漠漠地瞥了她眼,冷声重复一遍:“收拾行李,与孤走。” 走? 如今她除了此处,哪里都不想去。 陆小桃唇角微凝,淡淡开口:“臣妾近几日都伺候不了太子,相反笨手笨脚还会惹的殿下厌烦,臣妾便不离开此处了。” 崔锐轻启薄唇,平静应声:“孤允你这几日不伺候孤。” 陆小桃一慌,她怎么可能跟着他离开? 一切都要结束了,若她跟着太子离开,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陆小桃抿着唇,徐徐道:“臣妾并不想破坏殿下与沈姐姐,如今在此处已是满足。” 崔锐眼梢一挑,眉眼淡淡:“孤允你打扰。” 陆小桃眉间轻蹙,心下无措起来,低声回道:“臣妾不想打扰,臣妾自知没法与沈姐姐相比,臣妾自惭形秽,决定……” “孤是在通知你。”崔锐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望着这与自己极近的男子,陆小桃用力跳脱他的束缚,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 “臣妾错了,臣妾今日确实是故意熬汤送给沈姐姐的。 即便未与她待在一处,臣妾还是忍受不了她的嘴脸。 臣妾在汤里下了泻药,一旦她喝了便能让她出丑。 可太子看穿了臣妾的阴谋,臣妾自知罪恶滔天,不敢再与沈姐姐呆在一处,殿下便别为难臣妾了。” 她知晓她即将要迎接一场暴怒,而后彻底被他厌弃甩在这别院中。 她希望这自我诋毁能让太子意识到,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若是跟他心爱的女人待在一处,他心爱的女人会被她再次算计。 她不能离开修竹小筑,因为她明日要借着赵灼的帮助离开。 谁知,太子却将她再一次圈至怀中,抵着她耳畔喃喃道:“孤允你随便折腾。” 陆小桃面上已是苍白一片,四肢因骤然的冰冷僵硬呆滞。 崔锐再次紧了紧她的身子,眸光缓缓挑向夜色。 已是戌时,墨色暗涌,他本未打算来此,可心头却忽地多了一抹不踏实之感,让他生了烦躁之绪。 他掷掉狼毫拧着眉思索原因,这么多来年,他从未因何事如此慌乱过。 他蓦地想到昨日与陆小桃见面时,她那番言语。 她说,若是思念一个人,对方会感受到。 那么若是怨恨一个人,对方应也会感受到。 今日之事,除了她会怨恨自己,还有谁会怨恨自己? 他凝着摇曳的烛火冷静的想着,这女子虽是狡猾,性格却也分明,怒气上来后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他从未相信过她的转变以及那番甜言蜜语,知晓她大抵本性难移。 他见过的魑魅魍魉太多,她还骗不了自己。 沉默须臾,他终是担心她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比如又闹着不想活,又要偷跑出去。 赵灼并未与她朝夕相处,又怎了解这女子的孩子气和匪性。 似乎只有过来瞧一眼,才能解他心中忧心。 她毕竟是自己的女人,他自是希望这女子好好的。 无论多么不想承认,他都不想这女子离开自己。 话罢良久,他都未感受到怀中女子丝毫动静。 垂眸一瞧,见她满面惨白之色,以为她还在介意今日一事,忽地轻笑出声: “孤还以为,昨日你所说那番话是玩笑讨巧之言。 孤未拆穿你,是心疼你,想给你留些薄面,谁知你却给了孤一个大惊喜。 陆小桃,你是孤的女人,如何能殷勤备至地祈求孤下属的妻子,去喝你的羹汤? 即便是要化干戈为玉帛,亦是她来求你,如何你来求她? 真是阴阳颠倒,主次不分,你将孤的脸都丢尽了。” 第126章 孤与这女子再也没有干系 随着他一字一句的吐出,陆小桃只觉自己头痛欲裂,让她一寸寸失去理智。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在这听他这番虚伪之言。 沈玉容求她? 他舍得吗? 他只恨不能将她捧成俯瞰众生的明月,生怕她与自己这捧肮脏的浑土掺合上吧。 “太子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您为什么只逮着我欺负?无尽的欢爱,无止的退让,无边的委屈。我在太子眼中难道不能有丝毫的尊严吗?” 沉哑疑惑的声音吐出之时,她晕红着双眸看向他,眸中翻滚的质问与痛苦汹涌而至。 她深凝着眼前眉目深邃的男人,自顾自回答:“因为我上不得台面,我心机深沉,我又心性偏激。 我为了留在京城勾引张束,为了自己的安全又跑来勾引太子,甚至为了跑还准备勾引赵灼,若是还有人给我带来利益,我也会去勾其他人…… 所以老天爷看不得我这种下贱之人,人性本善,这世间只有我是如此的不堪,正好配的上我这狐媚子之相,所以我注定要受尽磨难,受尽凄苦,受尽嘲讽,受尽玩弄……” 下颌忽地被两指狠狠嵌起,陆小桃顺着男人用力的动作看向他的双眸。 崔锐微眯了眸,嗓音中压抑着浓厚的怒火: “陆小桃,你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勾引赵灼?” 陆小桃下颌微微抬高了两分,甚至主动将自己送上前去。 她唇角微扬,轻轻地笑了笑:“是啊,我不仅想勾引他,还想与他颠鸾倒凤,因为他对我比你好多了,最起码在任何时候,他都只站在我这边。” 她说罢,似是觉得可惜,暗叹了一声,喃喃道:“只可惜,这辈子我与他注定成不了眷侣,他对我没有丝毫想法,只听着你的命令守着我,若是换成另一个人,恐怕都成了。” 瞬间,身前的男人呼吸粗重起来。 她嘲讽地笑了笑,下一刻,她被一袭重力拖拽着扔到榻上。 一抹弑杀之气蔓延于他暴怒的眸中,崔锐眉目扭曲地盯着面前女子无畏嘲讽的面孔,沉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吐道:“你想找死?” 陆小桃躺在榻上看着男人血红和暴戾的双眸,忽地大笑出声。 “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殿下何必为了我动怒。殿下大不了把我关进大牢,再让他们打我一顿好了。” 她歪头打量着男人盛怒的眉眼,嘴角噙着的笑意越来越深。 看着躺在床榻上肆意大笑的女子,崔锐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双大掌狠狠地拽握着。 似是觉着他这模样有趣极了,陆小桃继续道:“我已经知晓为何殿下得不到沈玉容的心了。因为您这样的人注定孤独一生,不说是她,便连我都看不上您了。” 话罢,崔锐周身的怒火已经燃到了极致。 “来人。”猛地一声呵斥,候在门外的马进小心翼翼推开木门走了进来。 他已听到了二人全部的对话,不明白为何陆姑娘要激怒殿下。 在感受到屋内嗜血的气氛时,心下更是紧张,便连脚步都放轻了些。 气血翻腾疯狂涌上喉间,崔锐咬了咬牙,将汹涌而上的血腥之气强压了下去。 尽管他这模样十分骇人,陆小桃却丝毫未有害怕,看着他起伏的胸膛和紧握的双拳,心中只觉嘲弄。 她倒是第一次瞧见这个男人如此的生气。 看来便是太子,都接受不了被自己女人背叛。 即便这个女人再无关紧要。 “太子,有何吩咐?”马进犹豫着问。 崔锐的视线又一次掠至陆小桃面上,他眸中的疯狂暴怒已经彻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弑杀的冷寒之气。 “孤,果然不该对你心慈手软。” 陆小桃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之言,当即轻笑出声。 她今日所说这些话不过就是为了求死罢了。 看着他决绝的面孔,陆小桃微微昂起了下颌,颇为自得。 马进已听懂了太子的意思,轻皱了眉,复杂地瞥了眼太子与陆姑娘。 陆小桃半撑着身子打量二人,在瞅到马进腰间的佩刀时,从榻上爬下走至他身前,对着马进微微一笑: “不用劳烦大人动手,我自己就可以。” 说罢,她快速将佩刀一抽,长剑出鞘的铮鸣声让男人眸中的寒戾比方才更甚。 她手腕一转,将剑身对准自己的心脉,果决地往胸膛而去。 衣衫被刀刃刺碎的裂钵之声,让马进头皮发麻,一旁的男人眸中更是一片血红。 忽地,马进眼疾手快地抓住剑柄,在剑快要刺入皮肤时,急忙将长剑从女子手中夺下。 他霍地跪在太子身前,大声道: “殿下,暗卫与奴才说,陆姑娘近几日都老实呆在修竹小筑,白日不是练字,便是熬汤,为此,甚至手还受伤。 陆姑娘年纪还小,她只是太在乎殿下了,急着想与沈姑娘修复关系。 此举也是为了能呆在殿下身边,却以为自己一番真情被人嫌弃,口不择言罢了,您看在她年纪尚小的面上便原谅她吧。” 见太子漠着脸未应自己的话,马进又跪转了方向,朝眉眼淡淡跄踉了几步的陆小桃道: “陆姑娘,今日之举您的真情日月可鉴,只是实在不合规矩。 您毕竟是太子的女人,一举一动亦是代表太子,您求着沈姑娘喝那汤,意味着太子求着沈姑娘喝那汤,如何能如此呢? 太子毕竟是天潢贵胄,感情永远排在皇家威严之后,您此举确实不妥。 但太子怜你一番情真,还是让奴才将那汤要回来了,那何首乌鸡汤太子可是全部喝完了。” 陆小桃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她并不是因马进的话而心软了,只是觉着此事已将她所有感情费尽。 她只觉得疲惫。 她真想立刻就长眠于地下,化作一捧夏土,即便人来人往,一人给她一脚,也好过如今这般凌迟一般的折磨。 见陆小桃不为所动,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世之言,马进急忙道: “陆姑娘,殿下一直都担忧您的安危,所以自您第一次逃跑后,便安排暗卫保护您的安全。 您那次去长生库与掌柜谈判之事,殿下早已知晓,不然那几日京城风声鹤唳,您又怎么出的了城。 只是长生库掌柜想杀您之事在殿下的意料之外,除了对掌柜的惩戒,殿下还派人监视着沈姑娘与邓大人,企图找出背后之人。 沈姑娘确实是冤枉的,她那段日子身子不好每日都在家养伤,沈府更是不见外客,且长生库掌柜一事牵扯到了其他,更是与她毫无干系。 所以殿下并非偏袒她,您就息怒,别再气了,对您身子不好。” 二人依旧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马进着急不已,他知晓,今日之事若是不说清楚,必定会成为二人心中的刺。 “陆姑娘……” “马进。”崔锐瞥了眼陆小桃面无表情的小脸,他所有情绪都已尽数退去,只余平静。 “奴才在。”马进忙应道。 崔锐负手而立,淡淡吩咐:“从此以后,这女子与孤没有任何干系,命她后日离开这座院子。” 陆小桃指尖一颤,因这句话仿佛再次活了过来。 崔锐正好与她闪烁的双眸对上,平静开口:“孤并不喜欢强迫女子,你既然在孤身边呆的如此痛苦,孤便允你离开。” 陆小桃恍过神来,怔怔望着男人。 崔锐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转过了身子直接大步而去。 马进又看看僵在原地的陆小桃,又看看已踏出屋子的太子,只觉得脑瓜子都疼了,最后还是急匆匆跟上太子的步伐。 月夜下,月白色衣袍男子身形挺拔,背影萧索,走至修竹小筑的门槛时顿了顿步子,须臾,又重新迈开步伐,决绝而去。 “太,太子,您真要如此吩咐吗?” 周遭安静至极,良久才传来男人沉凝的声线:“给她准备点银子。” 马进立刻闭嘴,叹了口气。 夜色冷清,二人的身影徐徐消失在修竹小筑。 崔锐回到卢府后又坐于案前查阅公文,忽地院中踏来一道身影。 马进上前斥道:“这么晚了,你来找太子是有何事?” 梅香将掌中白玉镯递给马进,轻声开口: “大人,今日府中有大夫给姑娘诊脉,大夫说姑娘的身子已经完全痊愈了。 那车马芝当真神奇,竟治好了困扰姑娘多年的瘀疾。 既如此,姑娘便想着,将这白玉镯还给太子。” 马进只觉胸口一闷,沈姑娘无非是觉着这白玉镯对她无用了,今日又觉得被赵灼那番行为伤了脸面,所以才整这么一出。 马进一直觉着沈姑娘是个捉摸不透之人,她美貌手段一样不差,可恃宠而骄的方式确实让人不喜。 但他还是接过镯子,冷冷道了一声:“知晓了。”而后转身进了书房。 盈柔的火光摇曳着,崔锐揉了揉眉宇,看向马进。 “倒一壶茶进来。” “是。”马进再回来时,已端着一盏温茶递至太子手边。 崔锐品了一口,眸光又重放于公文上。 马进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道:“刚刚沈姑娘的丫鬟来了,说沈姑娘身体已痊愈,所以将这白玉镯还给太子。” 马进紧张地等着太子的回话,崔锐只淡淡点点头,平静道:“嗯。” 马进松了口气,太子并未愠怒,不过也是,比起晚上那番闹剧,此事也不算事了。 马进刚准备将这镯子小心收好放于案上,耳畔却听见太子不温不淡道:“把它扔了吧。” 马进愣了一顿,还未说什么,便见着太子眉目一沉:“乌勇可到了?” 马进眉目一凛:“太子,到了。” 崔锐这才颔首,复又垂下头继续看着公文。 第127章 离开 陆小桃浑浑噩噩地躺在榻上,好容易睡着,半夜一场噩梦又将她惊醒。 她干脆起身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才抱着包裹重又睡下。 第二日一早,她去了正厅,得知赵灼一早便出去了。 她并不意外,垂着眸将一封信和两千两银子放在方桌上。 她面容平静地背着包裹走出了院子,一路以来,四周的丫鬟奴才还是与她行礼,只是到底疏远了些。 她也并不在意,昨晚之事动静不小,恐怕早已传的人尽皆知,只是到底牵连到了无辜之人,想到此,她嘴唇抿了抿。 修竹小筑的门槛很高,她慢慢跨过时才见着朱门外立着一道身影。 她脚步一顿,停在小院的石狮旁,面无表情地望向马进。 马进见了她忙含笑上前,柔声开口:“陆姑娘,您可找到了住处?太子命您明日才离开,您不如先将这些落实好了再走岂不是更好?” 陆小桃淡淡回道:“马大人找农女是有何事?” 也不在意她这疏离的态度,马进笑笑,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与一束包裹递上前来: “这是太子特意吩咐奴才给您备的,您拿着,到了落脚之地再看。” 见陆小桃绕过他要走,马进忙拦住她,将包裹与盒子交至她怀中,朗声道:“陆姑娘,山高水长,天涯未远,一切保重。” 他又瞧了瞧女子稚嫩的小脸与执拗的面容,叹道:“这俗世之人什么都能缺,钱财却万万不能缺。姑娘到底年纪还小,不懂人心险恶,以后可得记住财不外露,低调行事才对。” 陆小桃顿了顿,大概已知晓马进给她的是什么了。 她到底还没有清高到这种程度,未来不管是安身立命或是安置宅院都得需要银子,未来如此漫长,钱财自然是越多越有安全感。 她垂眸望向手中的包裹和锦盒,须臾,抬眸望向马进:“谢谢大人了。” 马进连连摇首,直念道:“真是折煞奴才了。” 陆小桃回以一笑,思索了片刻,又小声说了一句:“昨日之事,谢谢大人了,若不是你,我可能就是剑下亡魂了。” 其实后来她细想那件事时,后背被惊的直冒冷汗。 十五年来,她虽不是一帆风顺的长大,却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 从前或许只将这当成一种威胁恐吓他人,可昨日,她确实动了求死之心。 太子将她最后一份希望也彻底碾碎,未来无望,她只觉一切都没意思到了极点,加之怒气上涌,失了理智,才做出昨日那番事来。 可未想到,竟还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马进一愣,笑而不语。 陆小桃再次对他笑了笑,轻声念了一句“农女先走了”后,便大步离去。 望着女子徐徐离去的身影,马进幽幽叹了口气。 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乘着轿子去了闹市最盛名的茶楼。 一张方台旁,说书先生怒拍醒木,愤愤开言:“今日有一男子府衙门口击鼓鸣冤,说要状告江南巡抚四宗罪: 其一:横行江南欺压百姓之罪。 其二:贪墨不直盗取官田之罪。 其三,结党营私见知故纵之罪。 其四:大逆不道不敬不睦之罪。 惹的全城百姓都来围观,江宁知府姗姗来迟不说,见此二话不说直接打了那男子五十大板。 那男子本就是个瘸腿的,瘦骨嶙仃的一条汉子,五十板让他几乎奄奄一息,双腿已成肉泥。 可这男子若是就此离开兴许还能留条命,谁知他竟匍匐至了看热闹的百姓处,忽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插胸膛,临死前还大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望老天爷为草民做主。” 说书先生刚说罢,台下已沸反盈天。 “这是遭了多大的委屈,竟能不惧生死,无畏至此。” “他说的有理,自这巡抚来了后,江南其他地方不知晓,江宁的百姓却是要活不下去了。税赋年年增加不说,还多了不少苛捐杂税,这也就罢了,官府勾结,百姓连个公道都讨不到。” “亡,百姓苦,兴,百姓也苦,大盛欺我百姓,要亡国也。” “放肆。”崔锐冷冷斥着下首的马进,眸光幽暗沉凝: “三十年前,这天下四分五裂,战火连篇。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之际,是孤的父皇以一己之力收复疆土,平息战火,一手建立大盛。 在位二十年,励精图治,案牍劳形,终将这偌大的版图带领到如此盛世。如今百姓却说大盛欺民,要亡国也……” 眼看太子盛怒,卢琸惶惶跪倒在地。 “殿下,此事完全是一场闹剧。那男子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乃是崖石街的乞讨之人。去岁时还四肢健全,却因与一有父之妇沾染上,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又因周围指点失了来源乞讨为生。他不恨自己生活放纵举止轻薄,反而恨上了朝廷……” “于是,他便状告江南巡抚欺压百姓,贪墨不直,结党营私,大逆不道?” 卢琸抬眸望向太子寒冽蚀骨的双眸,手掌紧了紧,不多时,竟沁出了薄汗。 太子年纪虽尚轻,可言行举止颇有帝王之气。 他不仅顶着与当今陛下七成像的脸,性子比当今陛下还要深沉莫测。 起码,他知晓当今陛下不是个好人,时时刻刻夹着尾巴胆战心惊地伺候就行。可太子偶尔温润如玉,偶尔如这般声色俱裂,让人防不胜防,心下不由骇然心虚。 “臣,臣的意思是,此等之人的话不可信。” “此人之话不可信,难道所有百姓的话都不可信?” “这……” 卢琸咽了咽口水,此事发生的实在突然,甚至这民怨都起的甚是快速。 他还未反应过来,这一上午,全江宁的茶馆都知晓了此事,以此速度,恐怕,整个江南知晓也是早晚之事。 他本可以不在乎此事,江南两个总督,四个巡抚,他与这巡抚关系平平,无甚往来,可他却怕,太子因此事察觉出江宁的怪异来。 跪在一旁的诸阳平见此,忙开口道:“殿下恐怕不知晓,这江宁的百姓富裕生活过够了,平时尽听风就是雨。他们的想法就像一阵烟,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往西,殿下若是真听信了他们的话,折的就是自己的时间和心情。” 谁知他刚说罢,满堂沉寂。 卢琸咬了咬牙,因他此话气上心头,垂着头不语。 在场其他官员俱是跪伏在地,不敢应声。 少顷,才见下首突然发出一道坠地之声。 这声音在静默的正厅内格外清晰。 诸阳平颤颤巍巍地看向砸在自己头颅上的薄本,便听上首男人淡淡冷声徐徐传来: “诸阳大人,你将这本书上的字念给孤听。” 诸阳平深吸了口气,捧着薄本一字一句道: “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政之所行,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案上的男人眸光淡淡地瞥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沉声开口:“这是大盛蒙学课本,便连三岁幼童都知晓这些,而你们却在孤面前大言不惭。孤看你们真是将这些都忘光了。” 随着男人颇具威慑力的嗓音徐徐吐出,案下还有想说话之人皆都闭上嘴巴,沉默不语。 大厅内落针可闻。 忽地,正厅内响起一道沉凝之声:“孤来江宁本想旧地重游,你们却送了孤如此大的惊喜。” 众人心下一个咯噔。 伴随着一道掷地有声的“查”,“砰”一声,茶盏从案首掷至地板,发出破碎之声。 “孤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在江南横行。” 大半官员密密麻麻从正厅走出之时,卢娇然正与沈玉容在卢府一旁的亭内品茶。 她见这些平日精气十足之人,今日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不禁疑惑地望向对面的女子: “玉容姐姐,太子平日里凶吗?为何他们一个个出来时像丢了魂似的。” 沈玉容淡淡瞥了那群人一眼,回眸平静道: “太子最会伪装,平日性情自然极稳定,所以能让他气急之事世间少有。” 卢娇然若有所思,许久才了然道:“听闻今日江宁出了一桩大事,说有一男子以死状告江南巡抚范丰茂四桩大罪,可是惹了好大的民怒。此次,太子估计气狠了。” 沈玉容闻言,并不对此应声。 卢娇然见此觉得无趣,双眸无意间瞥见女子空落落的手腕,歪着头好奇道: “玉容姐姐,我记得昨日你手上还戴着一只成色极佳、价值连城的白玉手镯呢。我听闻此镯是从西域千里迢迢运来大盛,是极稀罕之物,今日姐姐为何不戴了?” “不想戴了便不戴了。”沈玉容斟了一碗茶,抿了一口。 卢娇然闻言,松了口气,这才笑靥如花道:“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玉容姐姐的手镯在卢府掉了呢。 今晨我闲逛散步之时,竟瞧见太子院中的奴才们拿着一只白玉手镯出来,我瞧着,那镯子竟也是冰山镯不说,竟与沈姐姐的镯子一模一样。 我不禁好奇跟上去一看,那奴才竟直接将其扔了,一点都不珍惜似的。不愧是太子,手笔就是大,这白玉镯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玉容喝茶的动作一顿,徐徐抬起头来,沉默须臾,只是勾了抹讽刺的笑意,垂下眸来继续品茶。 卢娇然撅了撅嘴,玉容姐姐总是这般高深,也不与她说话,好似她一人的独角戏似的。 她闷闷地喝了口茶,抬眸的间隙,眼角处却瞥见父亲大步而来。 只是他的面色有些僵硬,好似刚被太子训斥过似的。 这让卢娇然一个激灵,生怕他将怒气发到自己身上,所以极有眼色地起了身,亲昵地叫了声“父亲大人。” 卢琸瞥了她眼,面上的怒气要缓和些,又见她与沈玉容一起喝茶,微微斥道:“你看看你,整日毛毛躁躁,何日能变成像沈姑娘这般的女子。” 沈玉容优雅地起了身,淡淡应道:“卢大人谬赞了,相反小女倒是觉得娇然很好。” 卢娇然自得地抬高了脑袋,毕竟如今的卢府,太子下面,就属沈姐姐地位最高了。 连沈姐姐都夸她,父亲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卢琸见此无奈摇首,可他很快便将眸光从她身上掠至沈玉容面上,柔声开口:“听闻沈姑娘在宫中当伴读时,与太子有过照面,引为了知己。” 沈玉容笑容淡了些,平静应道:“只是时常碰面罢了,其实并不相熟。” “可太子对你甚好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卢琸意味深长道: “今日殿下因一场闹剧发了好大一场火,怒火伤身,作为臣子,自不能看殿下糟蹋自己的身体。 老身束手无策之时,竟瞧见了沈姑娘,想着你与太子同为京城而来,又同有儿时情谊,不若便帮老身这个忙,劝劝太子如何?” 第128章 被强抢了 “殿下,喜极伤心,怒极伤肝,喝一盏茶消消气。” 皓腕轻抬,一只盖碗马蹄杯置在了案前。 崔锐视线未挪,淡淡道:“下去吧。” 话音刚落,一抹软玉温香已凑至案前,呢喃着:“奴婢见太子眉宇间尽是疲累,不若,让奴婢与您按按肩膀,消消乏吧。” 见男人并未拒绝,莺莺面上一喜,轻轻迈开步子靠近。 走到半路,忽地,她脚下一崴,整个人身子一晃,竟直直斜倒而去,狠狠摔至石面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面上一白,忍着左臂的剧痛惶恐地跪倒在地,无措求饶:“奴婢失仪,请太子恕罪。” 谁知崔锐大掌一挥,竟将案前的茶盏直接扫至地面,泼溅而出的茶水洒了满地。 虽然茶水未溅到自己,可这动静却让女子惊惧地缩了缩脖子,啜泣开口:“奴婢,奴婢知错。” 崔锐瞥了她一眼,不耐地望向匆匆而来的马进,冷声吩咐:“将此女拖出去,杖十。” 这十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浅浅受个皮肉之苦,可以后却别想让她在此立足了。 女子重重叩头:“太子恕罪,太子恕罪,奴婢不敢了,请太子饶过奴婢。” 那张与沈玉容七成像的脸更是极尽的高仰着,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可崔锐看都不看,神色阴郁地垂下头来。 进屋的马进早已朝两侧的人递了抹眼色,瞬间,两名奴才上前,直接将涕泪横流的女子拖至屋外。 马进又命丫鬟将地上的茶渍和碎片收拾一番,重又倒了一盏茶递至太子手边。 见太子接过抿一口面无表情掷在案前,他思索了片刻,恭敬开口: “奴才今晨去茶馆之时才想起太子吩咐过奴才,要给陆姑娘准备些银钱。 奴才想着正好顺路,便去了一趟修竹小筑,谁知竟瞧见陆姑娘辰时便收拾着包裹离开了。” 见太子眉目深沉,思绪郁郁,马进垂眸继续: “奴才瞧见陆姑娘的脸色并不好,好像一夜未睡似的。 也是,这十五岁的姑娘未来如何在这俗世中生存?若是被人欺负,无父无母,亦没有人帮衬。 这偌大的天下,偏偏她形单影只,到头来被人骗了都有可能。” “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马进话还未说完,已被崔锐警告地睨了一眼,眸中已有不悦之势。 马进后背一紧,忙躬身陪笑。 “退下吧。”崔锐不耐地摆摆手,马进极有眼色地退至一处悄然离去。 待马进走后,崔锐坐在案前沉着脸静默须臾,再一次翻开了案上的公文—— 此乃赵灼在江南一月查出的诸多罪案,其中便有江南巡抚贪墨案的悉数证据。 崔锐阅完后心中已有不悦,又端起案前摆放的温茶浅尝了口,再放下茶盏时,心中又多了几分烦躁。 他拧眉倾听着自己的思绪,一无所获后烦闷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恰在此时,门外踏来一道脚步声。 “出去。”崔锐嗓音淡淡,眉目却更加凛冽。 那人动作一顿,扫了眼案前的男子,福了福身:“臣女参见太子。” 听闻此声,崔锐缓缓睁眸,微眯了眼望向躬身行礼的女子,幽幽开口:“平身吧。” 沈玉容优雅起身,小步踱至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两人谁都未开口说话。 须臾,沈玉容轻轻笑了笑,凝着男子悬深似潭的双眸,语气不温不淡: “都道太子今日怒不可遏,卢大人唯恐殿下气伤了身子,便请臣女过来宽慰太子,好似只要臣女说一句话,太子便会消气似的。只是如今看来,卢大人说笑了,臣女并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崔锐轻垂了视线俯瞰她,眸光幽寒,并不应声。 沈玉容被这眼神看的面上一冷,虽知晓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可这抹睥睨所有人包括她的视线让她微微不悦。 十岁后,除了皇帝,她再未从旁人身上看见过这抹眸光。 她直了身子,双眸直视着上首的崔锐,一字一句认真道: “太子无需将怒气牵扯到臣女身上,或者说,太子是因昨晚白玉镯之事而生气的话也大可不必。 昨日羹汤一事已让臣女明白,臣女还是离着太子远一点的好,不然,全天下都要像卢大人一般,误会臣女与太子的关系了。” 看着眼前女子略显无礼的态度,崔锐嘴角一凝,双眸直直锁住她的眉眼,带着探究之色打量她好半晌。 忽地,他轻笑一声,摆摆手:“下去吧。” 沈玉容嘴唇一抿,瞧到他眸中的玩味之色,嘴角更是一扯,直接大步踏了出去。 卢娇然正在外间等着她,瞧见她僵硬的面色小心试探:“玉容姐姐,太子也训你了吗?” 沈玉容讽刺一笑,直接跃过她大步而去。 卢娇然莫名望着沈姐姐汹汹而去的背影,对着马进挤出一抹笑容,急忙跟了上去。 这世间,估计只有这女子敢在太子面前如此作态了。 马进无奈摇首,又想起昨晚之事,又好笑的想,比起那女子,沈姑娘这时不时的一出倒也不算什么了。 紧了紧袖中的信件,马进眉目一凛,再一次踏进屋内。 案前的男人神色微绷,指腹正极快地把玩着玉扳指。 即便看出来太子心情不悦,马进还是得将信交至太子手中。 “太子,这是乌勇送来的信。他派人来与奴才说,他如今正在如意楼,随时等待太子传唤。” 崔锐未抬头,也未接信,直接命令:“让他现在就来见孤。” 如意楼乃江宁最大的客栈,矗立在江宁最繁华之地,与江宁最大的茶馆不过几步之远,又因今日之事,如意楼门可罗雀,人声鼎沸。 陆小桃瞥了眼门头刚劲有力的“如意楼”三个大字,抬脚跨入门槛,走至柜台前对着掌柜道:“掌柜的,给我来间上房。” 掌柜瞥见面前娇媚的小娘子时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陪着笑脸道歉:“姑娘,今日如意楼已没有空房,不若,您去别家问问?” 她就是去别家问了后才来的这家。 既然已得到自由,她自然不着急逃跑,只想着找个地方思索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是留在江宁,还是去江南其他地方。 她对江南并不了解,又从之前失败的逃跑中总结经验,决定先将一切摸熟了再从长计议。 谁知,一路走来的客栈全都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从远处跑来江宁的外地人,这让陆小桃不明所以。 她拧了拧眉,不死心道:“掌柜的,不要上房,普通的也可。” “姑娘,不是我不做你的生意,只是今日别说人字房,就是连柴房都没位置了。” 什么? 陆小桃咬了咬唇,终未忍住好奇:“掌柜的,今日为何有这么多人来江宁?” 这掌柜的倒也热心,即便做不成生意,结个善缘也是不错,自然知无不言: “姑娘竟不知晓?今个儿一早,有个男子大闹府衙状告江南巡抚四宗大罪,绝望之下以死明志血洒当场。此事引的在场之人愤慨十分,一传十,十传百,引的人齐齐涌进江宁,都好奇此事会如何处理呢。” 陆小桃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是如此,竟都是来看热闹的。 就在此时,一位小二从楼上急急而下,对着掌柜耳语了几句。 掌柜立刻笑望向陆小桃,打趣开口:“说来也是巧了,正好有位贵客要退掉天字一号房,姑娘不妨等等,他下楼后我们收拾一番,姑娘便可上楼了。” 没想到能这么幸运,陆小桃双眸一亮,欣喜地点点头,忙挪到柜台一侧等着那位贵客下楼。 片刻功夫,就瞧见从木阶上徐徐而下的黑衣男子。 这人将手中钥匙扔给店小二,正准备转身而去,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双眸一眯,鹰眸在女子肩膀上的包裹扫了一瞬,停了步子,走至陆小桃身前,疑惑道: “陆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处?” 早在看见他的那一刻,陆小桃便认出这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乌勇。 她已经为了避嫌侧过了身子,谁知还是被他瞧见了。 面对男子锐利又带有好奇的眸光,陆小桃很想反问一句,你管我。 但她如今已与太子没了关系,是个彻彻底底的草民,而马进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已是个不折不扣令人仰望的大人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自然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陆小桃瞥了眼乌勇黑沉沉的脸,觉得比起马进,这个人看着就难说话的多。 她忙噙着笑容解释道:“大人,我准备找家客栈休憩一晚,明日离开江宁。” 离开江宁? 乌勇微蹙了眉,他尚还记得这女子在京城时已跑过两次,如今来了江宁,竟在殿下无暇管教之时又逃了出来。 若不是他昨晚恰好住在如意楼,今日要去觐见太子下楼瞧见了她,不然,岂不是又让她跑了。 届时又要引得满城风雨,花费诸多精力。 想到此,乌勇眉目一凛:“陆姑娘有地方住,何必住在客栈。这客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如何安全。姑娘便与我走吧,免得公子知晓了,又要惩罚陆姑娘。” 这两人诡异的对话,引的掌柜与小二眸光不住在二人面上打量。 这男子身量挺拔,身着黑色锦衣,腰间别着把玄色长剑,袖口衣领都绣有虎头花纹,端端看着便庄重威严极了。 再看这女子,虽然未着珠钗,但一袭青蓝色绸制长裙,裙摆处的精致云纹与袖口处的繁复莲花,亦昭示着此女子的不简单。 掌柜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姑娘,你这间上房还要不要了?” “要。” “不要了。”乌勇斩钉截铁地打断陆小桃的话,而后双眸牢牢锁住她咬牙切齿的面容: “姑娘,跟在下走吧,这样能让你少吃一点苦头。” 陆小桃翻了个白眼,紧了紧手中的包裹,对乌勇挤出一抹笑容:“你误会了,我与你家公子已经没有关系。” 乌勇昂着头,继续开口:“姑娘,跟在下走吧。”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耐心已经告罄:“你去问你家公子,昨晚他说的。” 乌勇斜看着她,依旧不依不饶:“姑娘,公子今日事多,您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真是对牛弹琴! 知晓跟他说完全费功夫,陆小桃趁着他不注意的间隙快速穿过人群往外跑去。 不过跑了两步,肩膀一痛,人瞬间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乌勇不敢与这女子有太多接触,只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上了马车,拉着缰绳快速而去。 掌柜惊愕地瞧着这一系列动作,忽地大喊道:“报官,有人强抢民女。” 第129章 她……杀人了? 环铜熏炉内蕴着薄薄的烟丝,正朝着上空升腾而去。 陆小桃缓缓睁开酸胀的眼眸,因鼻尖馥郁的梅香之气乍然间想起了自己与乌勇争论,又被他打晕带走之事。 头顶的七宝珠床帐,让她猜到了自己被他带至了太子的住处。 她正睡在一架千共拔步床上,身上盖着细腻轻盈的蚕丝薄被,鼻端不仅充斥着梅香之气,还有不容忽视的龙涎香味。 好在自己的衣服和包裹都在,不然,她真的要欲哭无泪。 她缓缓直起了腰,不知为何,小腹处坠胀不堪,腰间酸涩僵硬。 她拧了拧眉,小手揉抚几番后背,翻身下榻,拿着包裹踩着绣鞋朝门口走去。 无事,此事只是乌勇那个大老粗弄出来的乌龙罢了。 即便之前在东宫经常见到乌勇,但二人未曾打过交道。 这人总是黑着张脸,面无表情,眸光犀利,右手习惯性置在腰处,好似时刻准备拔刀相向。 罢了,她一个草民就选择原谅这位官大人吧。 毕竟,这是他主子下的令,给他十个胆,他都不敢违抗太子,所以大概率是他根本不知晓此事。 他确实未与他们同来江宁,所以,不知者无罪,她大度地原谅他就是。 陆小桃这般想着,推开楠木木门,触到两侧候着的丫鬟时,连忙堆出一抹笑意来。 “请问二位姑娘,大门在何处?” “姑娘,直走穿过正厅再一直往前走便是大门了。” 陆小桃松了口气,这两名丫鬟温和有礼,未有丝毫粗鲁之举企图阻挡住她。 她有礼地朝二人颔首,抱紧了手中的包裹,穿过一条长长的屋子,走至一扇雕花木门处,未瞧见任何动静,才放心地小手一推。 她的力气很小,只发出一道“嘎吱”声来。 但因正厅严肃静默,众人跪伏在地一声大气也不敢出,所以再是轻微声响都格外分明。 他们的余光徐徐越至左侧之人,瞥见门头立着位抱着包裹的貌美小娘子时,刚被狠骂一顿的诸阳平立刻抬眸斥道:“哪儿来的奴婢,竟如此没有规矩……” 跪在人群中的赵灼也随着这道怒喝看见了那女子,见她眼疾手快地跪倒在地,抿了抿唇,看向上首的太子。 只可惜,他只瞥见男人两只云靴和玄袍上的海水波纹,并不能窥探其现在是什么表情和情绪。 诸阳平话还未说完,一本薄册已从他眼前甩过,在空中停顿两刻,狠狠跌落至地上。 “啪”一声,满厅之人的注意力瞬间又落回上首的男人身上。 一道沉冷寒戾之音从众人头顶徐徐吐出。 “孤给了你们一日的时间,你们却只交给孤已死男子的生平,籍贯。对于这男子之言,百姓之言丝毫未提,丝毫未查,这便是江宁百官的效率,亦是你们为大盛百姓效劳的态度!” 众人心下一凛,卢琸与诸阳平头垂的却是更低了。 “既如此,赵灼。” “臣在。”赵灼直起身,恭敬注视太子。 崔锐面色紧绷,双眸冰冷刺骨:“孤命你即刻将范丰茂打入狱牢,严加审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三日之内,必须查出真相,给百姓一个交代。” “是。”赵灼坚定之声响彻在厅内,让众人心下一沉。 卢琸和诸阳平脸色难看,皆从对方面上看到了苍白之色。 卢琸比诸阳平善隐忍些,须臾便恢复如常,眼角无意间一瞥,却见到太子的贴身侍从马进,从一侧悄悄走至了刚刚擅闯大厅的婢女处。 那婢女颤巍巍抬起头,瞥见马进时好似松了口气。 卢琸双眸一眯,忽地后背一凉,才瞧见头顶有一道犀利危险的眸光紧盯自己。 卢琸下意识叩头道:“臣定将祸害江南之人揪出来,还百姓一个公道。” 察觉到头顶的视线移去时,卢琸才松了口气,余光再瞥至门头时,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陆小桃被马进叫出来时,心里还在惶恐。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众人匍匐在地,男人俯瞰众人,威严森森高高在上的模样让她下意识害怕,只想立刻离开此处。 那婢女只说穿过正厅再一直走便是大门,却未与她说,此处聚集了如此多的人。 刚刚那位大人吼她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抓走了。 好在,马进带她一路穿过回廊,走至了朱门处。 他望着女子瘦削苍白的小脸,含笑道:“陆姑娘,今日之事是乌勇的失职,他比我们晚到江宁,自是不清楚你与太子的情况。他将你带至府中时,奴才见您一直昏睡不醒,便将您安排在了太子的房中。既您已醒来,自然可以离去了。” 陆小桃怔怔望着马进,其实她料想过很多局面,却是未想到他们竟如此干脆,倒是显得她小人做派了。 她面上洋溢着真挚之笑,此次自然是真心的。 “乌勇之事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农女并不怪他。谢谢大人,那农女便走了。” 马进有礼颔首,见女子笑容诚恳,抬眸扫了眼天色,忽地疑惑开口: “奴才从乌勇口中得知,您是在如意楼与他碰面,正准备找暂住之地。他却还执意为您退了一间上房,他知晓此错后,羞愧不已,再去问如意楼的掌柜,别说是客房了,便是柴房都空了。于是,他又先后找了其他客栈,寻了一下午,竟都没有空着的房间。加之如今天色已晚,陆姑娘准备住往何处?” 陆小桃的心情随着马进的一字一句起起伏伏。 她当然知晓如今客房难求,她今日好容易碰见一间空着的客房,却被乌勇这人给搅和了,她想想都知道那客房不可能在了。 再听到天色已晚四个字时,她心头一惊,从醒来到现在,她确实未留意过天气,如今抬眸一瞧,天已墨沉一片,黑云密布,好似还要下雨的征兆。 陆小桃咬了咬牙,虽然处境如此艰难,但她自没有赖在此处的道理。 何况,她只想逃那个男人远远的。 “谢谢大人的提醒,只是农女猜测,此时应该还未到戌时,离真正天黑还早。” 见此,马进也不再多说什么,恭敬立于一侧,抬眸望着女子倔强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消失。 天空隆隆作响,他拧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摇头叹息一声。 陆小桃加快步伐,她身侧交织的人群都因着雷声而逐渐减少,待她走至一段距离时,才发现身旁已没什么人了。 她抿抿唇,抱着包裹继续走,只是到底因为今晚住宿问题而愁眉苦脸起来。 天空已坠下几颗冰凉的水珠,不过片刻,密密麻麻的水势倾盆而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陆小桃措手不及,慌忙跑至一处屋檐下躲雨。 天幕已经彻底漆黑,江宁的街道处每三步远便挂着一盏灯笼,随着暴雨倾注,火苗也渐渐赢弱起来。 忽地,身侧有道调笑之声响起:“姑娘,你也在躲雨吗?” 陆小桃嘴角一凝,抱着包裹悄悄挪了挪身子,实则是在抽出袖中的匕首。 她余光瞥了眼此人,在昏暗朦胧的夜里只看见瘦削的身形和大放精光的双眸。 她对这人眸中的贪婪之色并不陌生,心下冷笑一声,攥紧了匕首,高昂着下颌望着夜色。 她这模样引得男子好奇,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兽欲。 他瞥了眼两侧,皆是躲雨奔跑之人,何况人越来越少,不细数,便只觉得这天下只有他们二人了。 他无声地往这女子身旁挪了两步,忽闪的柔光下,她的面颊更是现出魅惑之态。 他的心竟不由快了几分,双眸紧紧盯着女子,同时从眼角看到不远处就有一条窄巷,霍地,右手猛地攥上女子的手腕欲将她拉走。 可就在此时,一抹银光从夜色中划过。 男子未料到女子手中竟还藏着把匕首,懵怔一瞬迅速反应过来,企图抓住她持着利器的手掌。 可女子反应极为果断,趁着他松开自己的左手之时,两只手齐握刀柄,恶狠狠地朝那人心脉而去。 她大喘着气,眸子随着男子衣衫上的鲜红越来越深,映的一片血红。 她见着男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而后踉跄几步,忽地心下一跳,快步走上前去。 他身子不断后退,直至抵到了一处墙壁,“轰”地一声倒下。 陆小桃怔怔望着男子一动不动的身躯,双脚呆滞在原地。 她……她杀人了。 她睁大双眸看着自己的手掌,猛地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指尖探上他的鼻息。 还有呼吸! 没有丝毫犹豫,陆小桃抱着包裹朝雨色中奔去。 雨一直未停,张狂的雨水只有越来越肆虐之意。 她冲到马进送她离开的府邸时,全身已被淋的湿透,头发更是一缕一缕得黏在额际。 即便她觉得自己又冷又难受,还是张大着双眸对刚刚见过的两位小厮说: “求求你们让我见太子的贴身侍从马进。” 马进从府中出来时,瞧见一身狼狈的陆小桃,心下一惊。 她单薄瘦削的身躯在雨中飘零,随着狂风更是微微摇晃。 “陆姑娘,您怎么了?” 陆小桃下意识就要下跪,被马进眼疾手快阻止,双膝蹲的比她还要低。 “马大人,我刚刚伤了一个人,他现在就躺在距此十五丈远的屋檐下,他还有呼吸,求您救救他。” 她身上已是一片冰凉,说罢,只觉体力尽失。 往后跌倒的一瞬,雨滴依旧轻砸在她的身上,她失神混沌之际,一道身影快速圈住了她的腰肢。 第130章 他们已不可能 黑夜如墨,疏狂大雨冲刷着卢府门前的两尊咆哮石狮。 高槛被匆匆忙忙的人群跨过,穿过一条宽阔游廊,到了一处幽静雅致之地。 卢府皆被太子院中的动静吸引了视线,明明已是戌时五刻,皆衣冠齐整,坐在院中翘首以盼,品茶闲乐。 “今日太子抱回来的那个女子奴才无意间瞧了一眼,长的好看是好看,却是有些太过媚态了些。” “原是千娇百媚,娉婷万种。” “却也不是,多了些媚俗之气,看着啊,就是个凡尘之人。” “ 原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却也不是,看着年纪尚小,不过豆蔻年华。一袭素衣,未着珠钗,未画脂粉,却是一张细长狐狸脸,狭长狐狸眼,看着贯会勾人。” “原是个天生丽质的绝代佳人。” “夫人说的对。”林嫂子笑了笑,将冰梅纹碗端至食案前,对着椅上的和蔼妇人道:“这是小厨房刚熬好的燕窝莲子羹,夫人趁热喝吧。” 钱氏含笑接过,轻抿几口,又看向林嫂子:“你话还未说完,那女子被太子抱走之后呢?” 林嫂子无奈摇首,夫人平日把持着诺大的卢府,是位严厉又精明的妇人,此时却像个好奇的稚童一般。 即便她也未了解原委,还是答着:“老奴只知晓太子将那女子抱走后,卢府的门槛都要被大夫踩坏了。至于其他的,奴才便不知晓了,奴才只瞧了一眼,便急匆匆走了,倒是见到二姑娘和三姑娘立在檐下关注了全程。” 卢娇然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房中,便连卢沛柔推了几下,她都未回过神来。 “一副出了窍的蠢样,前几日不是还与我说,太子是个坏人,不再喜欢他了?” 卢沛柔最瞧不上她这副天真蠢笨的样儿,明明她这个年岁时已出落的聪慧伶俐,如何这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生的这般呆头呆脑。 卢娇然猛地抓住卢沛柔的双手,委屈道:“二姐,玉容姐姐明明说,太子不是个好人,可他却对那女子如此温柔。一路抱着她一直在她耳畔低语呢喃不说,神情虽然冷静,可眉宇全是担心,脚步不仅失了往日从容,也没了太子气度,看着根本不是玉容姐姐说的那样。” 卢沛柔翻了个白眼,她真是受够了,与这个蠢妹妹待在一处,便是多听一句话都让她脑袋发疼。 可看着妹妹涕泪横流的模样,她还是为她分析:“那又如何?那女子便是我们闹市中遇到之人,却未伴在太子身侧同住卢府,说明这女子并不得太子宠爱,太子也甚怕她的出现碍了他和你玉容姐姐这边。所以今日之事只是偶然,当不得真。” “可……”卢娇然眨了眨双眸,还想说什么。 可卢沛柔已经一个眼神过来,冷笑道:“你觉得你能争过你的玉容姐姐?” 卢娇然猛地摇摇头。 卢沛柔眯了眯眸:“所以,那女子自然也争不过,你又在羡慕什么?” 卢娇然突然止住了眼泪,不说话了。 大大小小的猜测在卢府如雨后春笋,只有太子院中一如以往的沉闷静谧。 躺在榻上的女子轻轻阂着双眸,身上已换上了干净的月白中衣。 她额头上全是薄汗,身体因为惊惧时不时抖动挣扎。 触在她面上的锦帕一顿,待女子平静后,才轻柔将她汗渍擦净。 又坐了会儿,见女子再无异常,医女才徐徐起身,偷偷瞥向立在窗棂前的男人。 他已换了一袭干净长袍,长发亦打理齐整,与刚刚狼狈模样判若两人。 眉宇间的淡淡疲态让他少了几分不可一世与高不可攀,倒多了几分亲切的人情味道。 只是男子侧颜依旧是紧绷且冷峻的,周身沉着隐隐压抑的寒凉之绪。 医女步至男人身侧,小心开口:“太子,这女子受了点凉气,倒无大碍,只是今日受了惊吓,心伤难愈,还需慢慢调养。” 一旁的马进忙应道:“那这姑娘何时能够转醒?” “不出半个时辰便能醒了。” 马进将医女送出再回来之时,太子依旧负手立在窗前。 他暗叹了一声,走至前去轻声道:“太子,此处就由奴才守着吧。” 崔锐摆摆手,马进恭敬退下,临走之前暗自瞥了眼床榻上的女子,想到今日这女子被乌勇带回时太子的表情,眸子微微暗了暗。 四处阒静,雨声风声交织成一团,崔锐却忽地转了身,眸光挑向床榻上拧眉嘟囔的女子。 他脚步迟疑了片刻,却终是迈上前去,立在床榻前幽幽凝视着她。 她静静地闭着双眸,小脸纠成一团喃喃低语,细密纤长的羽睫上坠落下点点晶莹,顺着尖细的小脸划至脸颊。 这女子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顽劣、最无状之人,眼泪总是不停的掉,毫无珍贵可言。 性子又总是偏激,阴晴不定,让人大为头疼。 尤其这女子昨晚所说,于他而言,他与她已然不可能。 即便今日乌勇将她带回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在她曾经毕竟是自己女人的份上,收留了一下午,期间也未来看过她。 她面上的泪珠已快漫成山河,崔锐缓缓弯下腰,修长的指腹拭去她面颊上不断滚动的泪珠。 沁凉的指尖抚至女子的皮肤上,女子的啜泣之声隐隐微弱了一些。 喷在他食指的呼吸有紊乱之势,崔锐手指一顿,双眸于她轻轻滚动的眼眸上轻扫一瞬,微微拧了拧眉。 蓦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直起了腰看了她半晌,垂下眸转身离去。 忽地,他的腰被两只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 身后的女人泪如雨下,含着哽咽之声缓缓吐出:“我害怕,太子,我害怕……” 崔锐身子一僵,迈开的步伐生生滞在原地。 不过思索片刻,便知晓这女子的目的。 眸中的墨色翻涌出复杂之绪,他冷着脸掰开她的双臂,平静应声:“孤念在你身体未愈,原谅你的无礼。” 陆小桃不过刚刚醒来,今日又滴水未沾,身上无力,男人未用多大力,便已将她的手轻轻拉开。 跌坐在榻上狼狈望着他的背影,她微颤着嗓音又道:“太子……” 话还未说完,男人又重新迈开步子,背影干脆而薄情。 凝在眼梢的泪珠,终于随着男人的动作扑竖滑落。 她没救了! 她杀人了! 她又要去牢里了,她又要重新经历一遍几月前的痛苦了。 不行,不行! 小手抵着床沿快速下榻,光着脚踩在屋里冰凉的石面上,在男人手还未触上木门时,再一次搂住男人的腰。 “殿下,您要抛弃小桃了吗?” 这娇软之音让男人静了片刻。 屋外雨声还在呼啸,崔锐伸出手掌再一次扯开她的双手,这一次一句话都未说,直接大步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如此决绝,陆小桃两手抱着双膝缓缓蹲下,不由失声痛哭。 候在屋外的马进听到动静,急忙进了屋子。 看见女子穿着单薄,又赤脚踩在地面上,不由着急道:“陆姑娘,您身子还未好,怎么如此胡闹?到时候又折腾病了不还是你自己难受。” 听到马进的声音,陆小桃猛地抬头,双眸紧盯着他,期盼问道:“那……那男子如何了?” 话音刚落,马进很快知晓陆姑娘惶恐的原因了,急忙回道:“陆姑娘放心,您的力气不大,即便是戳中了心脉亦不会有生命危险。何况那匕首离心脉差的远呢,那男子只是被痛晕过去罢了。” 眼见女子面色肉眼可见的放松,又想到太子决然而去的身影,马进心中沉重,犹豫须臾还是开口:“姑娘还是别关心这些了,先将身体养好,其他事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陆小桃面色苍白地点点头,只要她未酿成大错,能保一条命就好。 其他的,都好办。 她无力地起身,小步迈上了床,在马进走后,小手抹了抹面上的泪渍,裹上锦被慢慢躺倒在榻上。 还好,今日只是虚惊一场。 虽然差点遭了这桩大祸,但亦有两件事值得她惊喜。 一是,她终于决定离开江宁。 这个地方近日人如此繁多,又加之她伤了人,此地不宜久留,她便不再纠结,决定坐船去往赵灼之前提过的金阊。 二是,从今日太子的态度来看,他确实放她自由了。 他已然厌弃她了。 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有一抹陌生的闷滞。 她嫌弃自己实在矫情,如今当务之急,应是养伤身子立刻离开江宁才对。 窗外落雨声还在继续,沉重敲击之声让她心头越来越沉重。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因头皮真切之痛赶紧松开了手。 她强迫自己入睡,待明日天一亮,便立刻离开此地。 只要离开了江宁,便什么都好起来了。 她的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 崔锐离开后直接坐在书案凝神,屋内烛火盈盈跳跃,他命丫鬟置了一盏茶来。 须臾,走来的却是马进,他垂眸将茶盏奉给太子。 崔锐淡淡接过:“下去吧。” 马进却未离开,犹豫了半晌,还是道:“刚刚卢大人的夫人让奴才给太子带了句话,说听闻太子今日带回来了位姑娘,明日想邀她园中品茶赏花,不知太子可否同意?” 第131章 陆小桃身死 崔锐淡淡应声:“你去与卢夫人说,她与孤没有关系,且她养完伤后会自行离开,无需盛情。” 马进默了片刻,须臾才道:“是。” 屋内一片沉静。 一盏又一盏茶,崔锐指尖紧紧捏着白玉杯饮了一口又一口。 屋外雷鸣大作,直至天际亮出微朦之色,他才微眯了眸。 疲惫地摁了摁眉宇,他复又起身坐至案前。 抬臂执笔之时,袖中无意间掉落一张泛黄小筏。 他愣了愣,指尖微动,可不过就是一排丑陋的小字和虚伪的言语,又何必打开。 橘黄色的烛火在幽暗的光线下不断跳动,他捏着这封小筏往烛火上一点。 不过片刻,暗色的灰烬在男人黑色的瞳孔中四处翩飞,映出的只有冰冷的面容和平静的一切。 翌日一早,马进抬步跨入屋内,凝着双瞳漆黑的男子一字一句道:“殿下,陆姑娘离开了。” “嗯。” 听着太子淡淡的嗓音,马进垂眸又道:“今日外面雨还未停,陆姑娘……” 崔锐摆摆手,不耐道:“既然此女子与孤没有了关系,以后便无需再提她。” 马进一直都知晓太子是个果敢之人,可面对太子如此决绝的模样,心头却总有一抹不妙的预感。 那抹预感随着江宁越下越大的雨而越发惶恐不安。 他忽地起了身,携着一柄纸伞出了卢府,可卢府门前只有一条望不到头的青石板路,最后消失在倾盆如注的雨里。 雨确实越下越大了。 听周边躲雨的百姓说,这是江宁这么多年来下的最骇人的一场雨。 “听闻这暴雨一至,江边都涨潮了,本来准备去金阊的船都被迫停滞在渡口,不知何时才能出发。” “去金阊的船三天才有一艘,如今这般,倒也可以多积些人了。” 金阊? 陆小桃从卢府出来的很早,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睡,鸡鸣之时便收拾好了一切,将碍人的脸涂涂抹抹了半天,才提着包裹偷偷离开。 她坐在这茶楼几乎听了一两个时辰的说书,说书先生翻来覆去讲的都是昨日告官男子之死,台下义愤填膺,屋外狂风骤雨。 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去金阊时,耳畔忽地听到熟悉的字眼,双眸忙探向说话的两位妇人。 “夫人,你们刚刚说去往金阊的船还未走是吗?” 两位妇人抬眸瞥了她一眼,眼见是位浓妆素裹又不太惹眼的小娘子,双双对视一眼,一人回道:“是啊,姑娘,你要去金阊吗?若你要去便赶紧吧。” “可是……”陆小桃咬了咬唇,“如今暴雨侵袭,坐船会不会有危险?” 她本就晕船,那坐船的难受滋味如今想来都令她颇为不适。 何况还有这么大的雨,江上岂不是更加颠簸? 谁知那两位妇人却随意地摆了摆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天爱下就下,跟你坐船有何关系。何况,这得看每个人的命数,若你就该这个时候死,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死,若要你活着,你就是深山遇见猛兽都能活着,一切都是命罢了。” 说的有道理! 谁又能想到那本该死了的陆小桃,如今不仅还活着,现在已到了江宁马上便要去金阊了呢。 可陆小桃还是犹豫道:“您刚刚是说金阊三天才有一艘船吗?” 想是看出了这女子有点胆怯的想法,妇人笑道:“是啊,如今遇到这雨,估计得五天一次了。” 五天? 她可等不了这么久。 她忙又问了渡口的位置,欣喜地谢过两位妇人,拜别后,挎着包裹便朝前走去。 雨着实滂沱,虽然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可走了大概一刻钟,衣衫还是被浸湿了一半。 脚上的浅蓝色绣鞋更是因赶路被雨浇的通透,还染成了黢黑的颜色。 她伸出小手擦了擦额上的雨水,朝着几步远的渡口而去。 江水翻滚涌动,与浩瀚雨注交织,仿佛一只骇人的野兽扯开血盆大口,将这沸腾澎湃的一切尽数吞噬。 潮水不停拍打至岸边,一边的岩石板几乎快被淹了一半。 岸上的长龙却越排越长,人流越来越多,皆焦急地等待着渡船何时可以出发。 陆小桃一瞧,迅速朝一队人数尚且不多的队伍站去,而后装着若无其事的乱看,实则余光在偷瞧旁人如何上船。 只是今日到底还是因着这雨的缘故,便连不远处的官吏都显得毛毛躁躁。 “户籍,路引……”他们粗嘎的嗓音自然被暴雨遮住,但嘹亮的烦躁之声还是隐隐约约能够听到。 还有五个人就要到她了。 陆小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如今只有那个周掌柜给她办的假路引。 户籍,自她被张束救出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东西。 “动作快点。” 官吏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之人还在包裹中找寻着路引和户籍,当即朝身后的人群斥了一声:“你们把东西准备好,不要耽误事。” 见周围之人皆应声翻找包裹,陆小桃也跟着低头。 可她根本没有户籍。 找半天也不可能找到户籍。 可她今日必须离开江宁。 她眸子一转,侧过了身子悄悄打开马进递给自己的锦盒,从缝中依稀看见有几张银票。 她眼角瞥了瞥两侧,见无人留意到她,悄悄抽了两张塞至掌中,而后装作无事人一般立在原地。 “户籍,路引。”官吏披着蓑衣蓑帽,一双锐目在陆小桃面上扫了一眼,厉声道。 陆小桃连连点头,噙着笑容将路引和银票一起往官吏手上一塞。 因她这鬼鬼祟祟的动作,官吏面色一沉,但想想今日这鬼天气,只想快些干活,到底忍住了爆脾气,冷脸往手上一瞧。 忽地,他皱眉道:“怎么两张路引?” 陆小桃一愣,怎么可能会有两张路引? 她忙抬起眸子望向官吏右手的那两张薄纸。 那张泛黄薄纸上别的字她可能不认识,但陆小桃这三个被她写了无数遍的字已映入了她的脑海。 她心里忽地一刺,好似心海被丢了一颗小石子,浅浅涟漪已在四周晕开。 她忍住思绪又望向官吏左手上的纸张,陆小桃三个大字让她眼睫扑闪了几下,眼眸竟瞬间泛上一抹酸涩。 陆小桃颤抖着指尖,嘲讽地想着,他想的真是周到。 他也知晓没有身份之人如此寸步难行吗? 在这最后一刻,他不仅给了她自由,也给了她重新生活的凭证。 陆小桃? 陆小桃? 她从未有这么一刻为这三个字热泪盈眶过。 她突然释怀地想着,哪怕他确实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哪怕他确实是个薄情冷血之人,可在最后,他还是真正的为她着想了一次,喜欢了她一回。 “你还在傻愣着干什么?你怎么会有两张路引?” 陆小桃极快收拾好心情,将周掌柜那张假路引顺势收回掌中,笑回道:“大人,这是我嫂子的路引,怎么到我这了,我刚刚没注意,就一起拿出来了。” “耽误事。”官吏一对照没有问题,朝一旁之人渡了抹眼色,让那人登记一番,而后才不耐烦地摆摆手,“上船,上船。” 这四个字对她而言就像一场梦,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踩上甲板,转身望着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时,胸膛澎拜着恣意的喜悦。 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被暴雨遮盖的江宁,好似在对生她养她的京城做最后的道别。 这一再别,真的就是一辈子了。 山高水长,天涯微远,一切保重。 她喃喃嘟囔了一句,直接转了身子进了舱房,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虽然有雨滴顺着窗沿攀爬轻打着她的面庞,可她却因眼前真实的一切而产生了莫名的幸福。 一刻钟后,这艘渡船终于悠悠出发。 船夫是个有经验的好手,经历过无数恶劣之景,皆平安度过。 这一次风暴虽大,却不敌从前任何风雨,他再一次不顾掌帆之人的再三阻拦,毅然决然前往金阊。 起初只是雨大,船夫不以为意,可狂风在他驶离一段距离后竟越来越肆虐,伴随着船身颠簸的摇晃,船上已响起惊呼之声。 陆小桃慌忙起身,眸光刚从深邃无际的水中挪开,便因船上的混乱而迷茫起来。 就在她准备有所行动时,忽地,整艘船朝右侧斜倒,她脚下一空,霍地往下坠去。 侵入口鼻的江水将她淹没,她四肢胡乱浮动,不过几下,便快速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将她慢慢吞噬。 元鼎三年,仲夏,从江宁行往金阊的渡船于惠宁江中侧翻,无一幸存。 此事甚至一度掩过了江南巡抚案一事,当江宁知府将此事报于太子,并将遇难名单整理出,已是三日之后。 “殿下,此次渡船遇难之人有二十二名。其中二十一名已有人家认领,正待官府打捞尸身,只有一名为陆小桃的女子至今无父无母认领。” 正厅里皆因此等祸事沉寂须臾,赵灼却霍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瞪向上首之人。 马进与乌勇慌慌对视,皆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震惊。 唯有上首的男人听罢沉默片刻,而后淡淡之言从他薄唇中缓缓吐出: “你再说一遍,她叫何名字?” 知府面对太子蓦然幽沉的双眸不明所以地垂下头,再次回答:“此女叫陆小桃,年十五,京城人氏。” 第132章 太子的奉仪 这场暴雨连绵几日,今日还有些淅沥小雨。 农书有云,仲夏之时,正是青桃成熟之际,褪去青绿、苦涩,入口多汁,舌尖甜蜜。 陆小桃,十五岁,京城人氏? 这原本是他为陆小桃亲手置办的户籍和路引,一待回到东宫,便由马进交予她手上,再告知她,这生于陆家村的青桃又涩又小,但长于东宫必定盈盈欲滴。 但他临时改变了计划,这颗青桃生于野,长于野,不安于室,没有真心。 困于身侧只能摇坠枯萎,两看相恨,不如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 马进看着那位不喜形于色的男人拧着眉走神了片刻,忽地瞥向下首的知府,再次重复道:“你刚刚道她是何名字?” 即便知府再是迟钝,此时已从男人疑惑的表情中发现了端倪。 他小心翼翼重复道:“叫陆小桃。” 崔锐食指扣了两声椅背,轻扫了眼下首之人惊异的眸光,众目睽睽之下,徐徐起身,一步一步走至了那知府身侧,伸出手指抽走了他掌中公文。 轻轻翻开这本薄册,他眸光一路从第一个遇难者的名字划至最后三个大字。 “陆小桃。” 忽地,他心中坠入了一抹强烈的不安与心慌。 他执着这本薄册又一步步坐回太师椅上。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将册子横陈案前,深邃似潭的双眸一寸寸地扫着册上的每一个字,而后又停在最后。 亦不知到底是何字,竟让太子伸出修长的指腹摩挲了几许。 陆小桃。 崔锐缓缓暗叹,这是个顽劣的女子,亦是个执拗的女子,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女子。 聪慧至极,狡诈至极,惜命至极,没脸没皮至极。 这般至极之人,又岂不知晓暴雨渡船的危险。 他给了她一张路引,一张户籍,十万两银子,江宁的两套宅子与一处京城的别院,皆是她住过之处,皆是她熟悉之人。 她又怎可能跑去金阊? 崔锐眯了眯眸,眸光轻探向从屋檐下坠落的潺潺雨滴。 忽地,他起了身,在众人诧异与不可置信的眸光下,缓缓开口:“来人,传孤的指令,全力打捞惠宁江,一日之内,务必将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打捞出来。” 知府先一步反应过来,刚要回答太子这几日连绵暴雨,洪水堆积,一日之内恐怕不太可行。 可在太子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话极快咽进喉间,无奈大喊道:“臣遵旨。” 江宁官员悉数退去,只剩下立在厅内的赵灼。 从最初的震惊回神后,他大步跨至案前,眸中盛着焦灼和怒火:“表哥,为何我这几日没见到陆小桃?你又将她藏到哪里去了?” 崔锐却淡淡瞥了他一眼,直接越过他,路过乌勇时,冷声吩咐:“不管用尽任何方式,立刻派人搜索江南等地,势必将陆小桃找出来。她不可能死,一定就藏在某个地方。” 乌勇听罢,嘴唇蠕动几下,想说什么,可触到太子沉冷的眉眼时,只是重重颔首,快步走出屋内。 凝着乌勇大步而去的背影,崔锐凝重的凤眸中,翻涌着势不可当之色。 他自然懂乌勇的未尽之言,他在问,他们二人已经结束,若是找到陆小桃该如何处置。 此次她的行为实在过分,已经比修竹小筑那晚的言行更加无状,他已然后悔放开她任她胡闹。 一切皆是他的过错,这女子本就是块顽石,他却以为数月便能改变其性情,半道遇了挑衅,竟就挫败放弃。 以后,他绝不可能再犯如此低级错误,即便是一辈子纠缠不休也不能再让她如此顽劣。 若是找到她自然是锁在身边,这辈子严加管教,再不可能让她有丝毫玩闹之举。 赵灼见表哥不言,心中的猜测让他颇为焦灼和慌乱。 他略显绝望地上前几步,执着地盯着男人墨色浓沉的眸子:“表哥,她一个弱女子跟着你来江南,你竟就这样让她瞎跑?你知晓,她对你有多深情吗?” 深情? 睨着赵灼面上的质问之色,崔锐面上微微压抑了几分,凤眸中翻涌着的墨色让他两侧的手掌慢慢收拢成拳。 他收住涌至胸膛的嫉恨之色,淡然如水的嗓音带着沉闷的坚定徐徐溢出:“上一次她于京城跑丢,孤能将她捉回来,这一次,孤也定能将她捉回来。” 望着淡漠又笃定的男人,赵灼咬了咬牙,沉声开口:“希望表哥说到做到。” 而崔锐已抬步跨过他身旁,朝着门口迈去。 接连下了几天暴雨,即便奴才们每日都勤加打扫,院子里依旧蕴着深浅不一的小水坑。 钱氏原本准备于三日前在府中办一场赏花宴,一是为活跃府中压抑气氛,二是想探探那女子身份。 谁知她发出邀请的当晚,太子不仅直言此女子与他毫无干系,第二日那女子竟悄无声息地离去,让府中之人的诸多猜测都化为了泡影。 不过此事来的突然,忘的也快,不到一日,众人注意力便被江南巡抚案再次吸引。 原是赵灼在范丰茂府中,搜出了整整一百万两白银。 元鼎二年,整个江南的赋税也一共才四百六十万两。 以他那点俸禄,不知得攒到何年何月。 此事一出,整个江宁因此哗然。 原来那瘸腿男子句句属实,既然贪墨为真,那么他结党营私必也为真。 百姓民怨沸腾,皆道与他有牵扯之人都得一个个揪出来才是。 此事正闹的沸沸扬扬之时,江宁去往金阊的渡船竟然侧翻了,船上二十多人无一幸免,又让江宁笼上了一层灰朦之色。 钱氏沉寂多日,见府中之人面有郁郁,趁着雨势渐小,便携着诸多女眷于廊庑下闲庭信步。 其中,卢沛柔、卢娇然与沈玉容皆在其内。 她们声势虽浩浩荡荡,却也井然有序,以钱氏与沈玉容为首,卢娇然与卢沛柔在侧,其余皆紧随其后。 钱氏拍了拍沈玉容的手背,打趣道:“我们卢府可是沾了玉容的光了。” 沈玉容与钱氏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位看着和蔼实则成算极多的妇人,于是微微一笑,柔声回道: “该是玉容承了卢府的情才对,若不是卢大人卢夫人让玉容暂住于此,玉容的身体不一定好的如此快。父亲常说江南佳丽之地,就属江宁最为灵秀,玉容如今一看,倒觉父亲说的哪里是景,分明是人才对。” 钱氏只觉她此话说的滴水不漏,心想着不愧是翰墨诗书之族培养出来的女子,美貌学识样样不差。 钱氏笑了笑,继续说道:“说来也巧,你父亲亦是在你这个年岁遇上娇然的父亲。他们二人同为青州人氏,又一同赴京赶考,途中发现志趣相投引为知己。一晃竟也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女儿竟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大方。老身虽为女子,可也喜欢赏心悦目的女子,你不仅让老身眼前一亮,且若不是你来,太子如今在府中,亦不知该如何的沉闷压抑。” 说话间,一群人已步至正厅。 三三两两的官员从屋内踏出,皆是沉闷严肃之色。 这让钱氏心头微微一紧,自江南巡抚案开始,太子性情越发不可琢磨,眼看府内日日阴云密布,便连钱氏都感到战战兢兢。 她瞥了身侧女子一眼,心中已有成算,说时迟那时巧,便见一袭玄袍从屋内凛凛踏出。 “老身参见太子。” 沈玉容抿了抿唇,垂下眸跟着恭敬福身。 崔锐脚步一顿,紧绷的面色即便有所舒展,亦是盛着微微寒凉。 他侧过身子扫了众人一眼,眸光落到钱氏面上,上前一步扶起她:“卢夫人不必拘谨。” 对其余人平静开口:“都起身吧。” 太子今日的心情明显不悦,在场之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钱氏微微一笑,余光在表情淡淡的女子与压制沉戾之气的男子面上瞥了一眼,徐徐开口: “三日之前,老身原本准备与这府内办一场赏花宴,却不想天公不作美,倒打的老身措手不及。 今日雨已见停,明日便该见霁,老身便想着与玉容在后日重摆一场花宴,若是太子届时同来,必定蓬荜生辉。” 话刚说罢,钱氏却须臾未听太子回话。 她心下一紧,还以为说了什么不该说之言冒犯了太子,刚准备惶恐开口,一旁的沈玉容已淡淡出声:“太子,夫人亦是一番真心,这番情谊天地可鉴。” 神情虽然端得大方从容,言谈亦是柔声细语,可对于太子,却有种莫名的倨傲之情。 在场自然是无人敢这样与太子说话的,除了被太子极为珍重的沈玉容。 沈姑娘不过说了一句话,便让太子微微俯首,笑望向钱氏。 “夫人无需惶恐,孤刚刚不过是想到了孤的奉仪罢了。夫人三日之前邀她来赏花宴时,孤正与她置气,却不想她生了孤的气跑出府去。孤想着,若是她来参加夫人的赏花宴,以她的跳脱活泼性子,应当是极为开心。” 太子话语一出,躲在身后的卢娇然错愕地抬起了头。 那女子竟是太子的奉仪? 她从未听到过太子除了平静和冷声之外的其他情绪。 所以自是不知晓,这男子说起他的奉仪时,竟能柔情温和到此程度,便连眉宇间的阴霾都要化去,随着这莫名的阴沉天气一同而散。 她撅了撅嘴,委屈地看了看二姐,却发现在场之人只有母亲表情一如既往,其他人皆面色诡异地瞥向沈玉容。 卢娇然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便见着着翠绿纱长裙的女子依旧站得笔直,身子未有抖动,面色也未有异样,可藏在袖中的手掌竟慢慢攥紧。 卢娇然歪头又看了半晌,没明白玉容姐姐为何要这样,再回头瞥二姐时,被她厉眼一瞪,慌忙垂下眼眸。 她耳畔听着母亲柔声问道:“那不知太子找到没有?” 男人无奈一笑,竟徐徐叹了口气:“颇为顽皮,还未找到,但孤定会在赏花宴前找到她,到时带来夫人面前,夫人定会喜欢她。” 听着男子宠溺又带着莫名情绪的言语,众人心绪各异。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不怒自威位高权重的男人,竟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一面? 众人再抬眸去瞧那道如松挺拔的身姿时,男子已大步跨上马车,疾驰而去。 第133章 未找到他的奉仪 惠宁江贯通南北,水流湍急,平日的波澜壮阔就已让百姓小心翼翼。 何况每逢雨季,更是汹涌澎湃,江水泛滥成灾。 这场持续几日的暴雨,不仅让潮水持续上涨,目之所及处,皆是浑浊的泥土沙色。 即便今日雨势已停,真要想打捞出尸身亦不是件易事。 三十多名官吏撑着小船在惠宁江上搜寻,鹰眸一刻不停地盯着水面,稍有动静立刻甩去长钩拖上尸体。 直至日挂山头,晚霞照映,那二十二名遇难者已找到了大半,还剩五人从上游找到下游依旧未有音讯。 每逢捞出一具尸身,马进都要先问问是男是女。 若是女子,即便身畔男子不说,他也会跟随官吏上前确认,而后再与负手而立的男人禀告: “殿下,此人并不是陆姑娘。” 男人深邃的眉眼便会微动几分,薄唇轻启:“让他们继续找。” 听罢,马进恭敬退去,再回至男子身畔已是一个时辰后。 “殿下,剩下的五人中,有四人已经寻到,”顿了顿,马进复杂地望向男人:“那位名叫陆小桃的女子依旧没有踪影。” 崔锐并未言语,玉扳指被他指腹轻轻拨动,微眯着双眸看向已然幽深死寂的江面,岸边的盈盈烛火随着人群的散去只剩暗沉沉的压抑。 已是戌时,夜色笼罩,繁星弯月高悬,江面风平浪静,偶尔才有浅浅涟漪。 恰在此时,乌勇大步而来,半跪于崔锐身前,垂首道:“殿下,今日臣已带人搜遍江宁,并未找到陆姑娘,甚至未有人看到陆姑娘。” 那样一个娇艳的小娘子离开,又怎可能无人留意?除非陆姑娘离开时装扮了一番外貌,将那夺目的面容掩去。 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个可能,崔锐自然也猜到了。她向来鬼点子多,这自然能是她想出来的办法。既然脑子还在,更不可能做出暴雨坐船的蠢事。 “乌勇。”男人淡淡开口。 “臣在。” “去问卢府的守卫,三日之前,有哪位女子背着包裹早早出了卢府。穿何衣裙,戴何珠钗,包裹何色,事无巨细问个清楚,而后全城悬赏追问,若有能提供此女子信息者,赏五十两。” 男人话音刚落,门外已传来一道声音:“马大人,已经找到了那位名叫陆小桃的女子的包裹。” 屋内霎时沉寂。 崔锐平静望向马进,马进被太子看的头皮发麻,深吸了口气,只期待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带来什么坏消息。 一刻钟后,马进躬身进屋,全程垂眸看着地面。 眼帘中一双云靴映出时,马进忽地双膝跪地,郑重地将掌中包裹捧起,递到男人眼前。 瞧见他这模样,乌勇面色凝重,复也迅即跪下。 只有崔锐未有反应,眸光紧锁着马进递上来的包裹,须臾,冷声道:“明日加大力度搜捕,孤不相信,她那小胳膊小腿还能飞到天上去。” 说罢,直接起了身子,面色不悦地越过他。 马进眸色晦暗,即便在这之前,他亦有过几丝挣扎,即便这么多巧合,他依旧愿意相信那个聪慧的女子还活着,只是如殿下所言,颇为顽皮,在与殿下置气罢了。 她的确能做出这种事,让人大为观止,会将殿下气的头疼。 可三日之前的那抹不妙在接过官吏手中的包裹时,终于有迹可循。 这正是陆姑娘的包裹,是他亲自去修竹小院交给她的那束包裹。 他与她说,山高水长,天涯微远,一切保重的那天。 马进的心情自然也沉重,可他是个奴才,还是太子身边的奴才,自不能看着太子沉迷于虚幻。 马进静默片刻,颤声道:“殿下,此乃陆姑娘的包裹。” 刚刚起身的崔锐脚步忽地一滞,漆黑凤眸睨着跪地的二人,手中的玉扳指隐隐有了破碎之意。 他只觉额际两侧突突直跳,胸膛更是微微起伏,溢出一抹盛怒。 马进与乌勇皆跪伏在地,马进额头抵着地面,双手高高捧起那团绣花包裹,大声道:“此包裹正是奴才交给陆姑娘的,其中房契银票甚至连户籍路引都在,即便被水泡的已然看不太分明,但奴才敢确认这是陆姑娘的。陆姑娘已死,请殿下节哀。” 话音一落,满室沉寂。 崔锐咬了咬牙,两侧手掌已慢慢紧握成拳,深沉似海的双眸透出狠戾的压抑之色。 霍地,男人气急反笑,低沉之声从二人头顶徐徐传来:“你们可知何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此人注定还要祸害这世间一百年。” 乌勇和马进皆因殿下冷寒森严之语缓缓抬头,却只看见他绝然离去的身影和宛若仙境的江景。 此处白日还是一片哀戚哭喊,如今却也透出岁月静好的安宁祥和。 江水无声,却也噬人,他自然不相信这片水域竟就这样将她悄无声息地带走。 他对她的这番胡闹已然有了隐隐的不悦,是她当着他的面直言正觊觎着他的亲表弟,自己大度未取她的命,还乘了她的意放过了她,她竟还这样怀恨在心报复于他。 多么不讲道理的女子! 若早知晓她是如此模样,他便应该早在狱牢之时便杀了她! 也省的他如今还要费精力找她。 还在岸边的知府瞧着太子面色紧绷地盯着江面凝神,眸光跟随他的视线掠向波光粼粼的江水,想到白日那些百姓的悲痛模样,又想起此事后自己的乌纱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惆怅地叹了口气。 江南水域本就多,乘船渡江之人不知凡几,此事虽是悲戚,但在大盛的历史中却并不是第一起。 瑞昌帝登基第一年,天现异象—— 四星会聚,日食又至。 此时江南水洪肆起,朝廷派人竭力治水终有成效之时,六艘去往对岸的渡船在同一天侧翻而倒,一百三十多人全部遇难。 民间怨言肆起,都道上天不德皆因当今殿下得位不正,老天震怒,降罚于民。 瑞昌帝闻言,躬身请教天师,这四星会聚乃何意。 “国被小人窃之。” 瑞昌帝甚为明悟,当夜便将前太子胞弟擒来杀之,第二日又将三王关于狱牢,以此推之,最后将天师斩于天师府,不过十日,天下颂瑞昌帝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 后渡轮侧翻之事经瑞昌帝心腹查明才知,六轮渡船皆超人不说,还是在暴雨航行,河流湍急,一经落水马上被河流卷起,官吏到时,已有心无力。 此事一出,全天下哗然。 也是经此事,每逢这类水灾都要上报朝廷,此事自然惹的朝廷上下悲痛不堪。 这二十二人中一直有名女子未有人认领,一查竟是京城人氏。 京城的知府便好心将此女子的姓名,年纪与籍贯张贴于榜,企图让这女子父母知晓此事。 谁知半日过去,一直未有人询问。 两日过去,只有三三两两之人瞥一眼径直离去。 官吏纳罕之时一查才知晓此女子父母双亡,是个孤女。 悲叹命运之时,刚走上前将那纸张取去,忽地被一人阻止了动作。 那人一袭靛青宽袍,面色白皙孱弱,动作却有力,手臂将孔武强壮的官吏直直摁住,双眸紧锁墙板上的纸张,忽地开口道:“此女子是在何处遇难?” 官吏满面莫名,却在瞥到男子腰间的玉牌时,愣了一瞬,恭敬回道:“大人,是在江南。” 江南? 张束眯了眯眸,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太子也去了江南,那女子即便跟在太子身侧,亦不可能出事。 即便出事,又怎可能出现无人认领的情况。 何况,她没有户籍,她又如何坐的了渡船。 即便心头有些不明原因的恐慌,张束还是很快平息了心境。 他自然知晓此事是因接连暴雨,船长一意孤行,监渡官擅离职守造成的悲剧。 那女子又不蠢,相反还极为机灵,怎么可能会傻到暴雨坐船? 即便这女子一时犯傻,太子可不是傻的。 不过是同名同姓之人罢了,这女子已不是陆小桃,而叫陆珠。 想罢,张束指间一松,对着官吏笑了笑大步而去。 . 卢府内,乌勇持着佩刀看了眼候在门外的马进。 马进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乌勇深吸口气推门而入,触到案首紫袍男人的眸光时,垂下了头,小心跪在地上叩首,径直开口道: “臣已根据卢府守卫提供的线索得知,五日之前,陆姑娘于府中易容后穿着淡蓝长裙离去。后坐在玉壶茶馆听了两个时辰的书,与两位妇人交流如何去金阊,妇人告知渡口的位置后,那女子便携着包裹而去。” 四处阒静。 乌勇的心一寸一寸跟着下沉,跪倒在地的身子也跟着往地面伏倒。 上首的男人却并未过多的说什么,只摆摆手,淡淡道:“给那两位妇人五十两银子。” 乌勇应了一声是后,连忙退出了屋子。 案前的男人捏了捏眉宇,他眼下一圈倦意,双瞳中隐隐透出血丝。 良久他才徐徐起身踱至了窗棂处,眺望向庭院绿池,竹色青青。 卢府的赏花宴已持续两日,可他的奉仪却并没有找回来。 天高风暖,杨柳堆烟。 这般的好风景才是那颗青桃该在的环境,如何能沉陷入江底,如何能那么孤苦伶仃。 指握扳指的力道越来越大,手背更是因用力过度青筋直冒。 他淡淡的想,还是得找回来,即便是死,也得找回来。 第134章 陆小桃被困 水流不断冲击着她的口鼻,异样和窒息感让她的双手不断摆动。 四肢越来越沉,“隆隆”水声在两耳轰鸣,她只觉全身疼的可怕,终于,一切在短暂的挣扎后彻底安静。 “你怎么把她救回来了?” “娘,我是看她还有一口气,外加长的如此漂亮,便想着将她卖到城里的窑子去。谁知,她身上竟有如此多的银钱。” …… 倏地,陆小桃猛地从榻上起身,双眸惊恐地睁大,察觉到四周的环境后,抱紧了自己的双腿。 须臾,她抬出小手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珠,才挫败地捶了捶床沿。 不知晓几日之前,那艘去往金阊的船在暴雨中彻底翻沉,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再次醒来已是在这间屋子的榻上。 这是间姑娘的闺房,却简朴的可怜。 除了睡觉的架子床外,便是窗棂一侧的美人榻与梳妆台,再无其他。 自醒后,她已被困此数日,救她之人她不仅未见过不说,她还被限制了自由。 每日会有两名丫鬟进来替她梳妆,而后又有医女替她诊脉,却从不与她说话。 任她如何折腾胡闹,这府里之人皆不理她。 实在是诡异至极。 陆小桃实在害怕,每晚睡到半夜便会被噩梦惊醒,而后抱着双腿蜷缩着一夜到天明。 她自然是想过逃的,可这四处都是人不说,平日窗户与门皆被紧紧关上,她就连眺望风景的机会都没有,每日似被囚在狱牢中惶恐不安。 便连她随身携带的衣裳都没了踪影,她衣服里藏了两万多两银子和那只缠枝金镯,现在全都没了。 面对如此迷茫的困境,她甚至绝望的想,若早知晓有此境况,她还不如不逃,就乖乖待在太子身边得了,免得折腾受这么些苦,最后还如此凄惨。 她缩了缩脖子,眸子在漆黑的夜里来回穿梭。 忽地,她转了转眼珠子,小步踱至窗棂边,将窗户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霍地,一双凶狠的兽目恶狠狠地瞪来,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颤抖着手指将窗户合上,快步跑回床榻,而后呆呆盯着自己的双脚,两行眼泪忽然从两颊滑落。 她极快止住哭泣,小手大力地擦去了眼泪。 此时境况,即便她再流泪也于事无补,必须打探出这是何处,而后迅速找出逃跑的方法,立刻离开此地! 可一想到她的那些钱又有些肉疼,尤其是那只缠枝金镯…… 想到此,她眼眶又是一酸。 可她马上又止住了这抹心酸,苦涩地想着,也许这就是她的命,注定命运多舛,注定一无所有。 屋外,一位窈窕貌美的女子徐徐而至,美目瞥了眼烛火尽熄的屋子,冷声问着候在屋门处的丫鬟:“那女子恢复的如何了?” “掌柜的,这姑娘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再过不久,便可以接客了。” 女子扬了扬眉,对这个答案似乎颇为满意。 她笑了笑,幽幽转过身,妖娆身段盈盈消失在夜里,出现在一处耀着烛火的书房中。 坐在圈椅上的中年男子看着女子款款而来,爽朗笑道:“芳掌柜,听闻你们兰香馆来了位绝色美人,不知可否有幸让老身先品鉴一番?” 芳掌柜慵懒坐于书房内的主位上,两指捏着一盏茶,暧昧应着:“放心,少不了诸阳大人的。” 诸阳平听罢,得意抚须,想到了今日的要紧事,神色一凛,又道:“这全江宁最大的妓院便属兰香馆了,听闻你们这什么样的女子都有,什么样的女子都能找到,可否属实?” 芳掌柜眯了眯眸,得意道:“自然是如此,即便我们这没有,也会给您找来。” 诸阳平一听,大掌一拍,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张画纸。 那上面赫然是一个女子,一个长着一双狐狸眼狐狸脸的女子。 待看清画上之人时,芳掌柜神色一凛。 这人竟与她买来的女子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旁人芳掌柜不会有丝毫犹豫,可那女子除了破过身外有些可惜,身段脸蛋皆是极品,是她冥思苦想准备培养笼络那些江宁官员的。 到了手的鸭子怎能飞,芳掌柜眉头一拧,若有所思道:“这女子当真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妖娆多姿的女子我们兰香馆自然不缺,只是这般媚态天成的确实少有。” 诸阳平眼睛一斜,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推诿之意,冷声开口:“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日之内必须找到与其有七八分像的女子,不然,你们这兰香馆便别想开了。” 芳掌柜虽附和了两声,可眼中却蕴了抹讽刺之意。 可谁知,诸阳平却蓦地捏过她的下颌,双瞳透出狠色来:“看来,你已经有人选了。半日!不然到时候,你也别想活了!” 眼见着女子面上迅速露出一丝谄媚之笑来,他才不屑地放过了他。 “这女子不必送给我,直接送到卢大人府上就是。但你要让她知晓规矩,知道谁才是她的主子,免得飞上了枝头便不知晓自己是谁了。” 书房的雕花门被重重带上,芳掌柜咬牙望着诸阳平的背影,大喘了口气。 陆小桃还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忽地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响。 她心下一紧,缓缓抬起头来,目之所及处,四名丫鬟正躬着身子站于两侧,掌中的大红灯笼将缓缓踏来的美艳妇人照的格外分明。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除了面无表情的丫鬟外,陆小桃见到的第一个人。 但从此架势中,她已知晓此人并不简单。 再没有从前的勇气,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和如此诡异的人,她第一次有了胆怯之意,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刚有动作,一直紧盯她的女子摆了摆手,两名丫鬟立刻走上前来。 陆小桃无措地咽了咽口水,一双水眸狠狠瞪着两个人,大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是太……” 话还未说完,两只手臂已被两人用力擒住,两个丫鬟不过一使力,床榻里侧的陆小桃便被拖至女子身侧。 芳掌柜眯着一双眼眸在她躲闪害怕的小脸上瞥了一眼,缓缓扯了一抹笑容。 渡了一抹眼神给那两名丫鬟,两人立刻会意,一人用力掰开陆小桃的嘴,一人已将一颗毒药硬塞进她齿间。 不管陆小桃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这两道束缚,最后只能任那颗药丸从喉管中慢慢滑落。 直至那两位丫鬟放开了她,陆小桃才狼狈地后退几步,不停掐着脖子企图吐出那一看便知是毒药的东西。 “这药并不可怖,只是每月都需得吃一颗解药才是,不然七日之内全身会布满恶疮,而后变为一具骷髅。” 凝着女子呆滞无神的面庞,芳掌柜笑了笑,拍拍手,直接领着人全部退去。 微弱月色从门隙中透出,陆小桃伸出指尖抠了抠喉咙。 可任她如何方法都弄不出来那颗毒药,多日来的惊惧全部涌上心头,忽地没忍住崩溃大哭。 . 卢府内,赵灼跪地禀告道:“臣已严刑审问了范丰茂,他已将江南总督冯哲彦与他勾连侵吞税赋一事如数交代。” 崔锐执着茶盏的手一顿,面色沉冷,眸中满是戾气。 赵灼将掌中薄册移至马进手中,又由马进呈到崔锐手上。 崔锐不过摊开瞥了一眼,本就紧绷的面上更是压抑。 他微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将薄册从头扫到尾。 每瞥到一个名字,男人气压便低上一分。 赵灼与马进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谁知恰在此时,一名丫鬟突然跨入屋内,朗朗之声打破了此刻的沉寂:“殿下,姑娘邀您去……” 话还未说罢,便见着面前的男人抬起悬深似潭的双眸,静静锁了她一瞬,薄唇轻启:“真是没有规矩。来人,将这奴婢拖出去杖五十。” 杖五十即便是成年男子都承受不住,别说是这个弱女子。 更别提,这人还是沈姑娘的奴婢,梅香。 马进猜着这丫鬟估计是正好触着殿下的霉头了,殿下近几日心情本就不佳,加之赵大人刚刚所禀告之事连他都有些不悦,何况是太子。 江南不过两位总督四个巡抚,总督卢琸与冯哲修竟都参与贪墨一案,由此可见江南的水有多么浑浊。 何况屋外还守着乌勇,这女子竟不让乌勇传话而是选择直接踏进书房,可见多么疏忽愚蠢。 马进急忙瞥了一眼殿下,见太子已垂下头继续看着薄册,想提醒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醒,到最后,还是放弃挣扎,走至屋外唤了两名奴才将她架走。 梅香被这阵仗吓的一跳,从前她亦是如此,可今日太子却为何如此待她? “太子,奴婢是沈姑娘的贴身丫鬟,姑娘让奴婢与您说……” 猛然间,一只狼毫被重甩至地面,落地时的刺耳之声让在场之人全身一颤。 男人从案前徐徐起身,漆黑双瞳直勾勾盯着那女子,一字一句道:“杖八十。” “殿下,殿下,奴婢错了,奴婢真的是姑娘……” 马进此刻再没有犹豫,立刻扫了眼架着梅香的两名奴才:“还不快点把这没规矩的奴婢拖出去。” 不过须臾,那女子叫喊声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崔锐抿着唇复又坐下,马进重新替他拿了一只狼毫。 崔锐冷笑一声,随意在薄纸上圈了两个人名,抛给赵灼。 第135章 做梦梦到她 冷风飒飒,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 崔锐微微一动,双眸柔和地探向坐在他双膝上的女子。 她将头颅往他脖颈中一埋,瑟缩道:“殿下,臣妾害怕。” 害怕? 崔锐好笑地拍着她的脊背,惊觉手下之人又瘦了。 他眸色一凛,不疾不徐将她的小脸抬起。 她的脸还是那么尖细,双眸依旧潋滟波光,可面颊苍白一片,小手冰凉刺骨。 无论他如何捂热揉搓她的双手,她的温度都在他掌中慢慢消散。 他只觉额骨两侧又开始胀痛,突突直跳时连带着他的心脏都在擂鼓轰鸣。 周边燃着一片暖橙的烛火,她的身影也在飘渺摇曳中隐隐绰绰。 他复杂地望向她,手掌缓缓抚上她的面颊。 从饱满却狭窄的额头到窄细无肉的面颊,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个无福的女子。 是啊,不过才十五岁便深埋于江底,又怎能有福呢? 喉间吞咽几番,一切言语都在此时梗在胸口。 她却顺势将小脸贴合上他的掌心,乖巧又惊惧地重复着:“殿下,臣妾好害怕。” …… “殿下,沈姑娘求见。” 崔锐缓缓睁开凤眸,白色的光影在他眼瞳中停滞了半晌,终让他分清刚刚又历经了一场梦境。 最近事情繁多,确实没怎么休息,赵灼走后他不过在榻上躺了会儿,竟眯着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事。 他从不嗜睡,觉也不多,除了偶尔想与某人在榻上躺会儿,会状似疲累的模样,他几乎不会有这番疲乏有心无力的时候。 却没成想,竟梦到了她。 她说,她很害怕。 瘦骨嶙峋的身子小小的缩成一团,跟他说,她很害怕。 “殿下,沈姑娘在屋外求见。”马进担忧地望向崔锐略显沉闷的面庞,再次重复道。 “什么时辰了?”崔锐抬眸望向天色,瞳中暗涌沉浮。 “已是戌时末了。” 戌时末了…… 崔锐起身踱至窗棂处,微眯双眸探向沉寂的夜色。 仲夏时节白日见长,酷热初现,一至夜深凉意依旧。 何况是在彻骨的江水中,她身子本就薄弱,被寒意包裹,如何承受的了。 所以她入梦告诉自己,她很害怕。 心尖又被熟悉的酸涩填充,崔锐胸膛微微起伏,压抑着汹涌而至的情绪,质问之声从他喉间缓缓溢出:“五日了,还未找到?” 马进自然知晓殿下所提的是谁,他沉吟片刻,如实回答:“殿下,每日都有三十多人在惠宁江上来回搜查,上游下游一日至多巡查三次,依旧未有陆姑娘的音讯。” 官吏之中大多数人都在猜测,这女子大概已入水兽腹口,但一直未有人敢与殿下说。 他话刚说罢,殿下一直未有回应。 马进迟疑地抬头一瞧,便见男人双眸直直凝向远处,神色狠戾沉冷。 “孤真是糊涂了,此事竟也假手于他人,还任这群蠢人折腾了数日。” 说罢,他沉声吩咐:“准备马车,孤要去惠宁江。” 马进骇然地望向男人,急忙劝阻道:“太子,此时天色已晚,惠宁江边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您要去也是白日去啊。” 崔锐冷冷瞥了他一眼,马进再不敢劝下去。 霍地,他又听男人徐徐说道:“听闻江宁的灵石寺香火旺盛,住持法力更是高深,你去将他一同带往惠宁江。” 马进没有听懂太子的意思,思索几遍后才恍惚过来,怔怔望着面容冷峻的男子,良久,才呐呐应了一声。 他骤然想起屋外还等着沈姑娘,急将这抹凝重沉下心底,轻声开口:“殿下,沈姑娘还在外求见。” 崔锐却不言,直接越过他迈出了屋子。 他知晓她是为何而来,可今日他无暇与她周旋。 梅香是戌时二刻去的太子院中,戌时末还未回,沈玉容并未多想,可就在此时,卢娇然突然推开房门,大喊道:“玉容姐姐,你的丫鬟要被太子打死了。” 卢娇然所言不假,当她赶到时,这女子几近奄奄一息。 只是尚还留着口气不上不下,所以在瞥到熟悉的身影时,双瞳遽然间发出亮光。 “姑,姑娘,救救婢女!” 从嗓子眼里挤出的话如蚊蝇般嬴弱不堪,又迅速被一旁的奴才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这奴婢自她五岁时便伴在她身侧,是除文蓝外,她最亲近的丫鬟之一。 可她如今涕泪横流,如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再不见从前矗在她身侧的红光满面。 沈玉容握拳透掌,指尖深深扎进了肉里。 赏花宴后不久,前江南巡抚范丰茂又相继吐出不少官员受贿一事,太子雷霆手段皆抓入狱牢,满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股凛然之风自然也让卢府上下战战兢兢。 今日下午,钱氏来了她院中。 “殿下如今住于卢府,却日日气闷,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江南巡抚一案确实令人失望,可殿下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卢府也难,若是走的近了这个节骨眼上难免令人怀疑,若是置之不理最后被陛下怪罪又着实冤枉,所以老身才来找你。 老身知晓殿下对你的心思,亦知晓你对殿下无意,此番确实为难了你,但老身还是厚着脸皮来寻你,希望你卖老身一个薄面。” 沈玉容未言,此事她并不想掺合,谁知一旁的梅香兴冲冲道:“夫人,前几日的赏花宴太子未赏脸过来,姑娘因心疼夫人一直暗暗生太子的气,如今夫人如此说,姑娘面子薄,自然不好答应。” “哦?”钱氏微微一笑,打趣道:“老身与卢大人年轻时也是这般,心中自有一股傲气,谁都不向谁低头。但老身最后想想,实在不值当,何况太子的情况府中人人都知晓,白日要处理贪墨一案,晚上披阅公文又至夜深,自然抽不开身去什么赏花宴,玉容何必因此事而烦闷。” 沈玉容浅饮了两口茶,嘴角溢出一抹笑意来:“夫人说笑了,玉容与太子的关系哪里可以与夫人和卢大人相比,只是有些儿时之谊罢了,当不得数。但玉容到底受了夫人诸多恩惠,这个忙玉容便答应了。” 眼见钱氏眉目舒展,笑呵呵一团,沈玉容瞥了眼梅香,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冷色,淡淡道: “梅香,你去与太子说,就说沈丞相的千金沈玉容,希望能与太子明日在卢府的瑶光亭品茶叙旧。” 说完时,她心中已然不耐,多日之前的赏花宴一事让她对崔锐到底少了几分好感。 即便他从前对自己确实甚好,可他那番不顾及自己脸面的奉仪一事,却让自己在卢府时不时遭遇异样的目光。 此事后,她便居于院中,品茶看书,也存着躲避崔锐的想法。 今日之事,她知晓她主动后又会被崔锐误会,可到底不能拂了钱氏。 即便不满梅香的贸然出言,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丫鬟,她自然不能容忍她被践踏。 “都给我放下。” 女子一声斥令,奴才们面面相觑,不由望向身旁的乌勇。 乌勇一看是沈玉容,思索了瞬,平静道:“沈姑娘,这是太子的交代。这奴婢着实没有规矩,不顾臣的劝阻,竟在太子商议要事时擅闯屋内,喧哗吵闹,若不施以惩戒,以后东宫威严何在。” 没了规矩? 这理由简直可笑。 他早没有规矩,晚没有规矩,在她将白玉镯还给他后什么规矩都来了。 眼见奴才们听闻乌勇此话后,落在梅香身上的仗棍越来越重,沈玉容只觉那一棍棍不是在打梅香,而是在笞自己的脸。 她紧咬着牙关,知晓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他给的下马威罢了。 她将白玉镯还给他后,他隐忍多日,于赏花宴一事上落了她的面子,今日又找到借口发作,借此狠狠报复她。 可笑至极,虚伪至极。 若他想借此让她服软,甚至献上自己,她绝不会屈服。 沈玉容吸了口气,不去看梅香丢来的祈求之色,双眸深深望向乌勇,意味深长道:“乌勇,我从不会记恨世人,也向来会原谅世人,希望你自己把握机会,别成了那个例外。” 丢下这句话后,她再不看这院子里的任何人,绝然而去。 乌勇凝着那道背影,眉间微蹙,纠结片刻,还是让奴才们力度轻些。 毕竟,谁也不知晓太子究竟是何想法,若是太子来日因丫鬟之事与沈姑娘闹僵,到头来太子迁怒到他头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连他都觉得无人可以动摇沈姑娘的地位。 乌勇刚吩咐完不过须臾,忽地—— “等等。” 一道沉冷嗓音响彻在院中,院中所有人皆躬身行礼。 “太子。” 听到男人的声音,沈玉容脚步一顿,绷着脸不看他,亦不给他行礼。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已缓步踱至她身后,距离她只有几寸之遥时,停了步伐,辩不清情绪的话语从他喉间不疾不徐溢出。 沈玉容扯了扯唇角,未直接回他的言语,而是微昂着下颌一字一句道:“崔锐,你这次实在过分了。” 崔锐? 这沈姑娘竟然直言太子的名讳! 马进咽了咽口水,与同样震惊的乌勇对视了一眼。 马进更是悄悄望向太子,太子嘴角微凝,似也没想到她竟能吐出这两个字,眸中竟现了几分疑惑来。 但很快,他低笑一声:“沈玉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便不怕孤惩戒于你?” 沈玉容缓缓转过了身子,一双美目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眸,淡淡应声:“我沈玉容从来不怕崔锐会惩戒于我。” 遽然间,崔锐的脸猛地下沉,深不见底的双瞳更是目不转睛盯着女子理所当然的面容,一抹讥诮于他嘴边浅浅晕开。 他瞥了眼天色,只觉周边的风愈加寒冷,心脏悄然间一缩,面上已蕴了浓浓的不耐与警告: “沈玉容,你要记住,从前孤纵容你,现在亦可以收回一切。” 沈玉容含笑凝着他,纵容? “那就悉听尊便,玉容并不在乎。” 话落,院中静了一瞬。 男人扬了扬眉,迈开步子越过她,平静开口: “既如此,马进,让她在这行一刻钟的礼再走。” 第136章 会伺候男人吗 江水清幽,惠宁江岸边矗立着十三道人影,从左到右依次点上十三束火把。 夜晚乘着帆船搜寻惠宁江还是第一次,半个时辰后搜寻还是无果,太子终将人召了回去。 漆黑的夜色将大半片水域笼罩,幽深诡异,宁静怪戾。 盈盈月色与炙热火光交织,水波涟漪中倒映出一双祥和深远的双眸。 “确实沁骨寒冷。”慧可大师叹道,缓缓起了身子,双眸落于身前男子肃冷的面上:“她生前与殿下应当牵扯极深,所以才托梦于殿下。” 崔锐抿唇:“她是孤的奉仪,自然有何委屈都会与孤说。” 僧人会意,了然叹息:“想必殿下与她十分恩爱。” 崔锐沉默片刻,平静回道:“孤与她并不恩爱,相反是对怨侣。” 僧人这次未回,诧异地望向他。 崔锐沉声开口:“都道慧可大师是得道僧人,孤并不为难你,孤只想知晓她如今在这片江域的何处。” 僧人眯眸片刻,清癯的面孔上泛起一抹笑意:“殿下,贫僧也并不知晓。” 崔锐一愣,对这答案颇不满意,微戾之音于他喉间缓缓吐出:“此事你不知晓便也罢了孤也不怪你,那如何可以缓解她的惶恐?” 僧人自然也听出了太子的不悦,可还是无奈摇首,如实回答:“殿下,老身也并没有办法。” 马进将僧人送走时,面上还残存着些许无言。 太子向来不信这些,谁知今日却让他将灵石寺的僧人请来。 问了一些光怪陆离之事,得到的自然也是似是而非之言。 他无法忘记僧人回答后太子那隐隐暴虐的表情,让他想起老人与他讲过的二十年前,瑞昌帝如何手持利刃将天师斩于天师府的故事。 想必,刚刚的太子与那时的瑞昌帝一个想法。 马进回首时,太子还立在岸边不动一动,男人双眸直勾勾地锁住这片偌大的江面,玄色宽袍被晚风吹拂,背景寂落孤寒。 忽地,男人转了身子,凛声吩咐:“从明日起,安排人于江宁周边广贴告示,只要见到与陆小桃相似的女子,无论任何线索,赏五十两银子。” 说罢,男人垂搭在两侧的手掌因蓦然的猜测微微颤抖。 多日搜寻都未有结果,若她不在这片江中,会在何地方? 双拳紧握,骨节因用力而发出喀嚓声响。 崔锐冷冷盯着江面,不管她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她! . 翌日,陆小桃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眠,不是在掐喉咙便是在抠喉咙,任她如此努力,都无法将腹中的毒药逼出。 绝望之时,她索性也想开了。 大不了再活七天,也算赚了。 她刚睁开双眸,还未看的清来人,已被架着两只手坐到了梳妆台前。 铜镜中的女子肤色白皙,面颊消瘦,一双水眸滴溜乱转,几乎来回将两侧之人看了个通透,并没有发现昨日灌她毒药的狠毒女子。 这不由让她松了口气,可她马上便因干瘪的肚子而难受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想央求两位姐姐给她点吃的,谁知一左一右的丫鬟已上前来拨开她的衣襟。 她被吓了一跳,再顾不上饥饿的胃腹,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很快又被两人擒住,这次迫着她站立在屋内。 她屈辱地咬着唇,任她们将自己剥个精光,四只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将她从头扫到尾。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自在,好似自己是个货物,在被买家验货一般。 陆小桃皱了皱眉,正企图挣扎之时,其中一人扫了她眼,语气平常道:“你既然已破过身,自然该知晓如何伺候男人吧?” 此话一出,陆小桃只觉脑中轰鸣一片。 伺候男人? 她,她们不会要把她卖给男人当小妾吧。 她急忙摇摇头,大声喊道:“我不会伺候男人,相反我还很恶毒。我把他们毒死了,怕官兵追捕所以才逃出来了,而后便落入了你们之手。若为了男人生命着想,便不要让我伺候男人!”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另一人道:“从前的毒死了就毒死了,只是以后可不能如此了。不然,你未来都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两人迅速在她身上套了件桃红色肚兜。 这肚兜甚为怪异,说是布料其实不然,好似只是由一团蛛丝揉成的线团罢了。 穿在身上更是怪异,密密麻麻又不成形的红线将她上半身不疾不徐地捆缚着,红线中只有一片桃红布料,竟只能堪堪将两点遮住。 她本觉得自己已够不知羞耻了,哪里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人比她更加伤风败俗。 她因这过分诱人的衣着热得全身血红,可一想到自己要穿着这身破衣服被送给一个不知名男人,面上的红马上褪成一片白来。 “你们为什么要给我穿这身衣服?”陆小桃扑扇着双眸惶恐问道。 丫鬟瞥了她一眼,老实回答:“姑娘为何明知顾问,自然是勾引男人。” 陆小桃呼吸粗重几分,她们果然要把她卖了:“不行,我要见你们当家的。” 丫鬟耸耸肩,似是觉得她聒噪,直接将她的嘴堵住。 在她惊惧的眸光下,丫鬟伸出指腹在她皮肤上轻轻一抚,手慢慢而下,探了探她的身子,而后伸出指尖擦了擦,笑道:“内里别有洞天,还不错。” 大口喘息了几声,陆小桃全部的倔强在这几个动作下化为乌有。 最终因实在接受不了这两人的行为,彻底晕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那两人依旧不如她的愿,再一次问道:“你可知晓如何伺候男人?” 陆小桃无力地摇摇头,重复念道:“我不会伺候男人。” 闻言,丫鬟叹息一声:“即便你不会伺候男人,以后也必须得学会如何伺候男人了。本还想着来日方长,待日后再教你些勾人的手段,却不想,离别时刻来的如此突然。无事,只要你抬起头露出你的脸来,便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美在你的石榴裙下。” 话罢,手掌往她肩膀上一拍,陆小桃彻底晕了过去。 耳畔无声了不知多久。 霍地,车马辚辚,孩童嬉笑,种种声响让陆小桃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她时刻提醒自己要清醒过来,可总是陷入莫名的空茫之中。 猛然间,马车一停,一道男声在车外徐徐响起:“姑娘,跟我来吧。” 陆小桃沉默了须臾,舌尖刚抵上唇齿,试探着咬了咬,还是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 罢了,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若她是被送给一位俊俏的郎君,她便可以假装从了,骗点钱再想未来逃跑之事。 若自己是被送给了一个老头,届时直接撞墙自杀好了,还是不能太过着急。 她如此安慰自己后,给自己打了打气,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 可眼前之景却让她猛地愣在原地。 距离此处十五丈远的屋檐下,她曾经持刀伤了一个男子。 而如今她所站的脚下,她曾祈求马进帮她。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太子所在的地方。 女子刚下马车,卢琸便因她的样貌而怔了一瞬。 钱氏说,那女子狐狸眼狐狸脸,他不知晓太子的奉仪到底是何模样,可他眼前的女子,宛若一只真正的狐狸精。 那奉仪只是最低等的品阶,气性却着实大,到现在都还躲着不肯现身,也不怕太子厌了她。 卢琸知晓这是自己的机会,如今他急需在太子身畔安插一个自己的人,江宁风云变幻,他必须早做打算。 他满意地扫了眼女子,轻笑一声:“便要委屈姑娘当我半日奴婢,待那位贵客看到你,保准欣喜。” 第137章 你不知道这是太子的奉仪? 陆小桃规矩地跟在卢琸的身后,小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微低着头小步走着。 卢府占地极大,穿过垂花门便是正堂大院,两侧花草山石峥嵘繁茂,奴才婢女井井有条,见到她身前之人皆躬身行礼。 陆小桃只能从旁人反应中猜出这人身份极高,且还是这栋宅子的主人。 想必位高权重,手段通天,对付自己绰绰有余。 陆小桃紧抿着唇,因心中的猜想微微沮丧了几分。 在这样的人手中,她如何逃的出去?何况从他话里判断,他要将她献给府中的一位贵客。 贵客?这府中的贵客还有比太子更贵重的?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瞬间,她整个人一垮,小脸更是现出五雷轰顶似的欲哭无泪。 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送给太子,她不仅越走越慢,双手更是因这想法而被气的微微发抖。 她千辛万苦从太子身边离开,转了一圈竟又回到了他身边。 陆小桃不由吐了一口浊气。 她仍还记得前往金阊的前一晚,她因害怕坐牢而哀求太子帮她,可男人决绝地拒绝了她的祈求,即便她哭喊着放低姿态,他还是无情地掰开了她的双手。 他已经厌弃她了。 她的所作所为伤了他作为太子的尊严,他便干脆斩断前缘,抽离一切,将户籍与路引给她,从此做个陌生男女,好聚好散。 抛弃一颗桃子于他不过是顺手之事,可若他发现被啃过的桃核又回到了自己身边,想必想也不想便会无情拒绝,甚至还会猜测这是不是自己的诡计。 若她被送给太子,太子绝不可能帮她,她还可能因为太子的无情,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陆小桃心头暗暗闷堵了几分,脚步更是沉重,走至最后,两腿似被灌了铅,便连面上的笑容都已维持不住。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身前之人,见此人不疾不徐穿过了一条长廊,停在了一处庭院。 对于她的施施而行仿若并不在意,卢琸负手而行,走至一处亭内坐下。 陆小桃思考一刻,还是故作镇定地踱至他身后。 不管如何,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能活几天就活几天,只要死之前不再受罪,她便已万分感谢老天了。 她认命的充当着奴婢的角色,浑身紧绷地站着,耳畔回荡着茶水与玉盏碰撞的清悦声响,后知后觉的想着,她应该给她的新主子沏茶才对。 心头紧张忐忑了大概有一刻钟,忽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莺莺见过大人。”女子垂眸施礼道。 卢琸捏着玉盏淡淡应了一声,冷声开口:“以后你不用候在太子院中了。” 莺莺蓦地抬起头来,小脸欲泫欲泣:“大人,请再给奴婢一段日子……” 卢琸不耐地摆摆手,他对这女子本来寄予厚望,奈何她实在不争气,除了太子来卢府的第一日与其有过亲密后,便被太子彻底厌弃。 前段日子更是当众失了脸面,已彻底不可能给他带来利益。 “大人,太子是喜欢莺莺的,只是因为莺莺恃宠而骄所以才惹了太子不高兴。太子是个重规矩大过一切之人,即便是沈姑娘,昨日都因没有规矩而被太子责斥了一番。” 此话一出,不仅卢琸面色一沉,便连陆小桃都微微愕然地抬起了头。 目之所及处,说话的女子竟与沈玉容有七分相似,比沈玉容少了几分清丽,多了几分妩媚。 可她还是因着那句,太子因为规矩斥责沈玉容而怔了一瞬。 陆小桃恍神地想着,太子怪不得得不到沈玉容的心,就因为规矩斥责心上之人,她不讨厌你才怪,活该。 转念一想,又微微欣喜起来,这沈玉容也不是个好人,被骂了,活该。 真想知道太子怎么责斥沈玉容的,有没有喊她跪下…… 陆小桃想的出神之际,却因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很快清醒,再抬眸时,那女子已盈了满眼眶的泪珠,正在委屈地福身。 莺莺见大人心意已决,眼梢处觑到卢琸身后直勾勾瞧着她的狐狸精。 瞧瞧,这狐狸精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娇艳的面庞,正对着自己挑衅呢。 她咬了咬牙,知晓自己已被卢琸彻底抛弃。她自然心有不甘,可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离去。 她刚转个身的功夫,两旁却忽然窜出两名男子将她口鼻捂住,箍着她的身子直接将她拖走。 陆小桃惊愕地望着这番景象,嘴唇蠕动几下,脚步生生滞在原地。 她很快明白,这人是为了警告她,才带她来看的这番戏。 蓦然间,她心头一紧,只觉处处危机四伏,让她好生辛苦。 她不过就想活着,真的有那么难吗? 卢琸的双眸一刻不离她,见女子面上现出几分胆怯来,满意地点点头:“若七日内,你还未讨得那位贵客开心,那么下场和她一样。” 果然是要将她送给太子。 陆小桃怔怔盯着面前的男子须臾,沉默地点了点头。 此事过后,陆小桃心中已无其他想法,如一具行尸走肉,失了所有生气。 她压着眼睫紧紧跟着卢琸,发现入目处出现了一双黑色皂靴时,已过去了好一会儿。 她敛下双眸,跟着身前之人停下步伐,屏息听着二人交谈。 “赵大人,着实巧,老身也正准备去往太子院中。” 卢琸见那女子甚是上道,便想尽快将这女子安排在太子院中,谁知路走到一半,便见着前方大步而来的赵灼。 赵灼脚步一顿,见着卢琸带着位看不清容貌的婢女要进太子院子,很快洞悉了他的想法。 不管对卢琸有多厌恶,赵灼还是拱手作揖,平静开口:“既如此,晚辈便与卢大人同行。” 站在一侧的陆小桃全身一震,这声音,赵灼! 余光处,来人穿着与记忆中一样张扬的鲜艳蓝袍,只是神态相比平日要正经威严了些。 男人正端肃地与身前之人交谈着,有礼淡然,真的是赵灼! 陆小桃的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电光火石间,一抹大胆的想法掠至心头。 未想此方法到底可行与否,陆小桃咬了咬牙,下了狠心。 不过一个霎那,便让她双眸积聚的璀璨流光汇成惊喜剔透的晶莹,溢满了眼眶,从脸颊缓缓滚落。 “相公。” 这道缠绕着情丝与牵绊的缱绻呢喃,让卢琸与赵灼同时停止交谈。 卢琸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扯着眼角朝身后的女子看去,便见她满面泪流,啜泣不止,狭长上挑的美目凝着思念之情,而那视线之处,正是赵灼。 卢琸拧了拧眉,一时没明白这女子在搞什么花样,刚转个身佯装怒斥将此事揭过,谁知这女子已踮着脚尖朝赵灼奔去。 卢琸一张脸猛地沉冷下来:“放肆,你这婢女有没有规矩……” “相公。” 陆小桃已伸出双臂将呆滞在原地的赵灼抱住。 从听到她的声音,再到触到她的面容,赵灼因这突然出现在人间的女子愣在原地。 可这女子嘴里大声叫着他相公,双手紧紧将他箍住,小脸埋在他怀里时,却用着模糊不清的嗓音急切道:“赵灼,修竹小院那事是我对不住你,但如今事关紧急……” 赵灼还未听的分明,女子已被一旁的奴才扯开。 可陆小桃如何能让那人得逞,她在江宁本就不认识什么人,除了与赵灼关系尚好外,其他人要么讨厌她,要么想杀她。 若她不在赵灼这试试,等待自己的,好像只有死路一条。 见赵灼不为所动,陆小桃知晓他已对自己有了芥蒂,可她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不管如何,她都要试试。 被送去太子那,只会死的更快。 想罢,她面上更加悲戚,痛苦地望向木头 桩子似的男人:“相公,你不认识陆珠了吗?我们不过几日未见,你便不认识我了吗?” 赵灼一愣,动作迟缓地望向女子姣好的面容。 他的瞳孔从女子深情瞧着自己,实则眼珠子一直轻瞥向卢琸的双眸,扫到她急切焦虑的神情,最后落于她身后的卢琸面上。 即便他还没有理清这一切,也不明白为何死去的女子又出现在眼前,更不明白她为何叫自己相公,可他已然知晓,这女子有了麻烦。 当即,他擒住陆小桃的手臂将她往身后一拖。 陆小桃一喜,迅速躲至他高大的背影后,歪着头颅只露出一双水眸在卢琸面上逡巡。 卢琸已然懵懂,饶是他再过精明,此时亦是被两人的言行搞了个糊涂。 这女子明明是他让诸阳平去兰香馆寻的,怎么却与赵灼有了牵扯。 与赵灼有了牵扯,那还能与太子有牵扯吗? 卢琸抿唇,心头暗骂那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面上已漾出和煦的笑容。 “此女乃是老夫的婢女,竟不知晓何时与赵大人……” 最后几个字暧昧不言,赵灼面色沉沉,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好笑开口:“这人何时是你的婢女了?” 卢琸是何等聪明人,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千丝万缕中竭力想捕捉什么,可什么都捕捉不到。 他眯眸在探头打量自己的女子面上顿了顿,忽地试探道:“老身倒未听闻赵大人娶妻之事,不知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赵灼面上现了抹玩味之色,“卢大人确实未有误会,本官确实还未娶妻。” 后背被两只指腹轻轻一揪,陆小桃惊慌地扫了眼赵灼,生怕他将她推给那个老家伙。 可赵灼只是微微一笑,同情地望向他:“卢大人,你竟不知晓,这便是太子的奉仪吗?” 第138章 陆姑娘没死? 璟瑄院中翠叶如盖,垂柳成荫,马进进了院子,将沏好的贡茶奉于男人手边。 入目处,男人靠在椅背上,浅倦地阖着双眸,面颊微微暗沉,似已十分疲累。 马进的目光从太子紧蹙的双眉间挪开,暗叹一声。 又如何不累?太子从前便将大半时间用在政务上,现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子时过后,不过浅眠一个时辰,又起身坐于书案前,思索着江南之事。 昨夜又因陆姑娘一事,回来后便坐在太师椅上发起了呆。 丑时过后,他见书房的烛火还亮着,到底有些不放心,推开雕花门一瞧,太子正凝着一只浅粉色香囊出神。 这让马进突然想起陆姑娘被乌勇误抓来卢府的那日—— 太子明明正襟危坐于案前,神色更是不愠几分,可却随着女子的离去而微微俯身,漆黑双眸浮着一层冷意,可始终一刻不离那女子。 他两指间执着一只狼毫本准备下笔批阅公文,到最后却成了架在两指间随意地转着圈,双眸微眯地盯着某一点,就如昨晚这般—— 发呆。 好在,那日太子很快便回了神,神色淡然地命令他,若陆姑娘身子好后便立刻命她离开。 马进应了一声,候在一旁观察了许久,本还想从太子面上再探出些别的,可太子再未出现过那抹情绪,好似是他的错觉一般。 马进从回忆中抽身,见书案前的浅粉色香囊恰好被清风吹拂至地面。 他弯下腰来,指尖正欲捡那香囊,男人已睁开了双眸,寒潭无澜的视线触到那香囊时,淡淡开口:“孤来吧。” 崔锐起了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至香囊处,掌心一握收进袖中。 “赵灼还没来吗?” 男人低沉之声从马进头顶缓缓传来,不温不淡,平静无绪。 “兴是在路上了。”马进望着太子平静的背影,如实回答。 崔锐已坐至太师椅上,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淡然应声:“去催一番他,再晚,孤可没空等他。” 马进应了一声,心想着赵大人往常不到辰时便来了,今日却是晚了将近半个时辰。 太子政务繁忙,确实哪有空只等着赵大人一人。 他脚下加快,穿过一侧廊庑,正准备步往卢府正门,却在璟瑄院的八角亭外看到了身着蓝袍的赵大人。 “赵……” “夫君。” 忽地,一女子埋头奔向赵灼,一边叫他夫君一边抱住他。 马进愕然不已,赵大人自幼就喜欢黏着太子,所以他对赵大人也了解几分,知晓他是个极其讨厌麻烦又倨傲之人,而女子麻烦又极多,所以他向来对女子和麻烦事避之不及。 没成想,赵大人竟在众人未察觉之处,情窦初开,开了窍了。 他本不打算在此逗留,眸光却触到了二人不远处的卢琸。马进微微皱了皱眉,人家小两口在亲密,这人又在搅和什么。 他本欲迈开步子,帮赵灼支开卢大人,谁知赵灼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双腿深深扎根于原地。 “卢大人,你竟不知晓,这便是太子的奉仪吗?” 因此话,马进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跟着太子多年,知晓太子的后院只有过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便是陆小桃。 他记得,太子两次提起过这女子的身份,一次是在邓贺面前,一次是在卢府,与卢府钱夫人说,这女子是他的奉仪。 除了她,没有谁是太子的奉仪。 马进小心上前,眸光急切找寻着被称为太子奉仪的女子。 那女子正在躲闪着卢琸,摇头晃脑时,正好让他触到了那张稚嫩的面庞。 霎时,马进僵在原地,天旋地转中,一抹笑意绽在他唇边。 他已然知晓,从今日之后,所有停滞在原地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运转。 陆姑娘,她竟然没有死! 马进深吸口气,抑住心内的波动,眸光扫向同样不可置信的卢琸时,突然厉声开口:“卢大人,您实在是放肆,您竟敢冒犯太子的奉仪。” 若是赵灼说这女子是太子的奉仪,卢琸还会半信半疑,可这突然出现的太子内侍马进亦说这是太子的奉仪,这让卢琸惊讶下隐隐慌乱起来。 他本意只是想在太子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人脉,所以才让诸阳平搜寻了这个女子。 知晓诸阳平又给他找了个麻烦,卢琸暗恨一声,只觉天意弄人。 他从钱氏那儿得知太子对那奉仪有些不一般,可令人惊讶的是,那女子竟跑了! 卢琸便想着找个相似的女子替代着,假以时日,为他所用。谁知这一找,不仅将正主找回来了,还将正主得罪了。 他知晓这女子是从兰香馆而来,若是被太子知晓奉仪被卖至了兰香馆,迎接他们的,岂止是灭顶之灾。 卢琸脑子转的迅速,下一瞬,已朗声笑道:“奉仪与太子的缘分实在妙不可言。臣见殿下因奉仪走丢一事郁郁不乐,想着为殿下分忧,便让人寻找与奉仪相似之人送至太子身畔以解相思之情,谁知无知之下竟冒犯了奉仪。” 凝着女子戒备的小脸,卢琸已走至她身前,对着她拱手作揖道:“恕臣冒犯了奉仪,还请奉仪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在下。” 面对男子恭然之态,陆小桃觉得有些别扭。 他们一口一个奉仪,可她根本不知晓这是何意。 何况,她与太子早没有关系了,她不想再与他牵扯上关系。 可如今局势对她实在有利,她恨不得所有人的唾沫星子都飞到那个人的面上。 说实话,面对几刻之前还威胁自己的男人,竟然态度大变对自己致歉,陆小桃心中只觉舒服的不像话,颇有些小人得志的劲头。 可她知晓她如今不过是承的太子的势,面前之人是看在太子的面上才对她如此。 她心中的得意又荡然无存,只现出几分紧张窘迫来。 她怕她在此刻装模作样,被这人知晓自己已是个草民后,怀恨弄死自己。 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竟一时哑口无言起来。 还是赵灼见她窘迫,替她解了围:“卢大人,今日之事晚辈自然会如实禀告殿下,不管是误会还是其他,都待殿下定夺。” 卢琸心里一紧,面上柔和一笑,道了一句“臣心天地可见”后告辞而去,转身时,三角眼透出些狠戾来。 直到他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陆小桃心中一块大石才终于落地。 她未想到今日之事解决的会如此轻松,扯了扯唇,对着马进与赵灼道了声谢,正准备离开,谁知,却被赵灼与马进同时拦住了去路。 马进什么都没有问,只说了一句话:“陆姑娘,您必须要见见太子。” . 马进离开后,崔锐翻开案上的公文片刻,心中突然蕴了几分不耐和烦躁。 他甩开笔墨,干脆又靠倒在椅背上,指尖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两侧。 案上檀香丝丝沁鼻,清淡之气袅袅四溢。 恍惚间,他瞧见一道娇小的身影。 他双眸一眯,见着女子胆怯地朝他看来,她今日的面色却没有昨晚那般惨白了,白里透红,气色尚好。 他含笑觑着她,双手抱胸打趣道:“孤记得此时可是白日,阳气正盛,你胆子确实很大,即便这般也敢出来。” 女子微微愣了一番,眸中现出几分迷茫之色和害怕来。 崔锐无奈摇首,这才想起这女子字都认不全,他十句话九句都可以歪曲到天边,自然听不懂他这是在关心她。 他伸出手臂,掌心摊在她眼前,扬了扬眉:“还不快过来,让孤看看你。” 见这女子停在原地不动,耸着肩却似更害怕了,崔锐变了面色,双眸一刻不离盯着她的小脸半晌,起身踏至了她身前,将女子瑟缩的身子搂在怀中。 今日她的身子没有昨日那般冰凉,崔锐松了口气,大掌轻抚着她的脊背,才发现手下的布料柔软丝滑,带着浅紫色的流光。 崔锐放开她,于她面上精致的梅花妆上望了许久,双眸又瞥至她一袭曳地的紫色留仙裙,越看,他眸中笑意越浓。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开口:“小桃,你今日很漂亮。” 陆小桃猛地抬眸望向男人,二人距离拉近,崔锐顺势捏了捏的小脸,淡淡道:“陆小桃,你告诉孤,你是在惠宁江的哪一处?” 陆小桃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诡异地猜测着,他不会以为自己死了,现在是鬼魂与他讲话吧。 她急忙甩去这抹猜测,又在想着太子今日竟未将她赶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但她来此不过是因马进与赵灼替她解围,她答应见太子一面而已,她还是不想在此处多待。 “殿下,农女今日是来想与殿下告别的。”陆小桃抬起小脸,认真说道。 崔锐心脏一缩,手掌快速将她扣在怀中,哑声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呆在孤的身边。” 陆小桃沉默片刻,还是没明白他今日唱的哪一出,但怕自己太过直白又伤了太子的尊严,于是如实道:“农女不能呆在太子身边,农女如今只有七日可活,若是再不找到解药,便要死了。” 话外之意是,若是找到解药,便不用死了。 陆小桃希望太子能听懂她的话,若是听不懂也没关系,她再活七天也不错。 谁知她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突然变了神色。 他缓缓放开她,悬深似海的双眸在女子真实的不像话的面颊上探了几许,忽地,喉咙滚了几滚,伸出指尖抚上了她一张一合的唇畔。 温热顺着指腹攀爬而升,崔锐的心脏倏地加快几分。 他轻垂着凤眸,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心中不明情绪的驱动下,他猛地抓起了她的手臂往前一拽。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二人面颊,崔锐死死地注视着她,缓缓流动的眼波中暗含试探之色,最终落在了她嫣红的唇上。 陆小桃只觉二人的距离突然被拉近,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唇上已压来了一道炙热的温度。 陆小桃惊地睁大了双眸,小手用力地推拉男人,反而让他更加深入,手掌直接钻入她的衣襟,触到了熟悉的温度。 遽然间,身前的男人已与她拉开距离,双掌轻轻拢着她两侧的肩膀,攫住女子的双眸中尽是汹涌的情愫与狂暴的热烈。 他直勾勾盯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人,一字一句道:“你告诉孤,是谁在害你?” 第139章 因为孤喜欢你 流云淡淡,徐徐暖风,璟瑄院中因他这清冽锐利之言噤若寒蝉。 陆小桃眨了眨眼睫,凝着他双眸中的厉色,心上忽地一揪。 看着这抹存在感极强的眼神,她差点以为自己对他是极重要之人。 可是,呵!陆小桃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面前的男人很快察觉出了她的自嘲,双眸肆意在她小脸上横扫,不管她嘴角讥诮的弧度还是面上讽刺的笑意,都被他尽收眼底。 眸中暗墨沉浮,崔锐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她没有死,所以惠宁江上无论搜寻多少遍都没有她的尸身。 她明明上了金阊的渡船,可却在汹涌的风暴中存活了下来,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崔锐认真扫着她的小脸,每日每夜,她的身影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与他说,她害怕。 他的心每每酸胀不堪,疼痛难耐。 他一遍遍找寻,不想她的尸骨沉入孤寂的江水,一遍遍思索她为何害怕,担忧她被孤魂野鬼欺辱。 他因此夜夜难眠,闭上眼睛都是这女子在问他,他为何抛弃她! 若是他当初雷霆手段将她留在卢府,她便不会冒着暴雨乘船,亦不会遭此横祸。 他向来冷血,可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愧疚。 就在他已经无言之时,这个让他日思夜想,愧疚心疼的女人竟活生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还对他说,她只有七日可活。 老天戏弄她一次便已足够,竟还有人胆敢再次害她! 他俯身与她靠的极近,眼梢处的厉芒与薄愠让陆小桃两侧的手臂缓缓生了一层凉意。 四周全是他的气息,明明是醇厚绵延的龙涎之香,却让她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那些被禁锢与委屈的记忆汹涌而来,她下意识地想逃离,可紧握在自己肩膀的手掌力道不大,却让她不能挪动半分。 陆小桃瑟缩着小脸,躲避他赤裸炙热的眸光,回忆着那女子的话语和容貌: “农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个美艳女子塞了一颗毒药进了农女嘴里,还说一月之内必须吃一颗解药,不然七日就会变成一具骷髅。” 忽地,男人周身气压一低,熟悉的刺痛又一次漫至心头。 遽然间,陆小桃被崔锐再一次搂入怀中。 他似乎颇为紧张和急切,所以动作不由自主地失控了些,当感受到她真实的就在自己怀中时,多日来的揪心与痛苦在此刻尽数而去。 头颅深深埋在她的脖颈中,崔锐嘴角溢出一抹弑杀之意,出口之言却温和:“你放心,孤不会让你出事。” 此话一出,陆小桃心中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生死无需担忧后,这才发觉他的呼吸不断喷薄在自己的颈间。 她尚还记得二人已没有了关系,纠结了片刻到底是推开他还是如何,最后还是选择柔声提醒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此举不妥。” 崔锐眸中一动,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拢在她肩膀上的手甚至还在慢慢收紧。 直到她咬了咬唇,闷不吭声地抗拒着,他才松开了双臂,漆黑的瞳孔深深注视着她。 陆小桃被这眸光看得微微窘迫,这般近的距离,这般浓烈的眼神,好像自己被他深深珍重一般。 可她知晓自己对他无足轻重,为了不再陷入莫名的情绪波动中,她干脆趁此挣脱,快步退至墙角,小心地对他挤出一抹笑容。 瞧着她贴至木门恭敬又虚与委蛇的模样,崔锐心中好似有一种空洞之感在慢慢荡开。 垂搭在两侧的手掌紧了握,握了紧,还是迈开步子踏至她身旁,在陆小桃惊疑不定的眸光下,伸出手臂将她打横抱起,直往寝室迈去。 这一举动让陆小桃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迅速挣扎起来。 可他依旧纹丝不动,见此,陆小桃的双脚开始在他手臂上使劲踢打,皆被男人轻柔化解。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分明说过,他们二人已没了关系,可如今的距离已超过了界限,这让她分外惶恐。 他脚步不疾不徐,可已经走过一条长廊,踏进了一间熟悉的寝室。 当瞥到那张千工拔步床时,错乱又暧昧的记忆让她当即生出了不好的想法。 想到他的蚀欲,再想到她衣衫下的穿着,生怕会发生她想象中的事情,她不禁畏惧地试探着:“殿下,您之前说过,您与农女已经没有关系了。” 怀中之人的挣扎崔锐一直未理会过,可这句话却成功让他脚步一停。 微低了头看向陆小桃,崔锐面容严肃,一字一句道:“这辈子,你都只能是孤的女人。” 话落,他感觉到怀中的女子在微微颤抖,崔锐敛着眸,轻声开口:“孤反悔了,这辈子,你乖乖待在孤身边就可,孤会给你应有的一切。” 说罢,他紧紧盯着女子的小脸,企图看清她所有的反应和情绪。 可陆小桃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听着男人轻描淡写又笃定慎重之言,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从此以后二人没有关系,甚至还决绝地拒绝了自己的祈求,可他现在一句反悔,便将一切尽数抹去。 凭什么! 凭什么现在他说一句话自己又要是他的女人了。 凭什么! 陆小桃只觉自己已被气的微微发抖,双手收拢成拳,指尖狠狠扎进了肉里。 他的不守信用外加多日来的不安和惶恐,让她心间委屈的海潮一阵汹涌至一阵。 越是想着,她越是挣扎的厉害,盯着男子深凝自己的眼眸,小手握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你放开我,你凭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 崔锐却沉默地任她捶打着,见她红了眼眶,情绪不受控制地大叫疯狂,他紧抿着唇,晦暗不明的双瞳深深望着她,沉幽之音在她耳边缓缓吐出。 “就凭孤喜欢你,不想放你走。” 此话一出,四处落针可闻。 陆小桃呆呆地止住揉抚眼眸的动作,眼睫上的晶莹因为他直白又炙热的眼神摇摇欲坠,在眼梢上吊着,一副呆痴的模样。 崔锐唇角一勾,揉了揉她的脑袋后手掌将她圈的更紧,迈开步子继续往屋里走去,将陆小桃放于榻上。 一接触到床后,陆小桃迅速地侧过身子躲闪他的视线。 崔锐只扫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转身径直踏出了门槛,再回来时,已有两名奴才跟在他身后,手中皆提着热水。 陆小桃悄悄转了头瞥向那男子,见他进了一扇屏风,屏风后不多久便生起了氤氲的水汽,很快便猜出了这人又想干什么。 她咬着唇,脑海中再次响起他那句直白的话语。她竭力抑制内心的波澜,冷静的想着,男人的喜欢大抵是不值钱的,他大概许久未见到她,是想她的身子才说出了这句话。 她绝对不能让她得逞,先不说自己所穿的衣服足够让他一口吞了她,他对于这方面的狂猛让她害怕,再者说,她确实不想与他再有牵扯。 陆小桃苦涩一笑,心想这个男人果然精明,只要对他有任何祈求之意,他便不会让自己吃亏。 罢了,没有解药就没有解药吧,比在这里受气好。 这样想着,陆小桃又瞥了眼屏风后的人影,见他还未出来,小心翼翼地将脚往绣鞋里一踩,猫着身子小步朝木门靠近。 不过才走了两步,腰上便紧了一袭力道,带着她的脊背往身后一贴。 崔锐的气息快速压了下来:“又想往哪里跑?这几次的教训还未吃够?” 听得他的言语,陆小桃只觉胸口一闷,她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这几次失败的逃跑,不是差点被人杀,就是被水淹死,这次还被人塞了毒药。 可这一次,她并不是逃跑,她是光明正大的离开。 瞥了眼一直望着自己,神色沉静之人,陆小桃深吸了口气,不疾不徐开口:“殿下,农女这次并没有逃跑,您在修竹小院时就说过,与农女已没有关系。农女始终记得此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太子。” 她言语轻缓,极为平静地阐述着事实,也让崔锐再一次回忆起了那晚的场景。 他微眯了眼眸,深邃有神的瞳孔将女子淡然的小脸扫了又扫,手臂将她再一次收拢在怀中。 “因为孤是太子,可以不要你,亦可以要你,可以让你活,亦可以让你死。” 他淡淡吐出的言语令陆小桃一惊,男人全身流溢倾散的睥睨与孤冷,让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 沉默中,崔锐微垂了头,眸光再次锁住女子无措的小脸,幽幽开口:“陆小桃,留在孤的身边,孤以后会保护你。” 保护? 陆小桃嗤笑一声,嘲讽地望向他如画的眉眼,嘴角刚僵硬地扯了几扯,男人的唇已迅速压下。 手掌重重地摁着她的脊背,陆小桃被迫昂起头,呜呜之声全部被他吞咽在舌间。 他这霸道的举动,令陆小桃心中十分不满,小手拉扯他的衣襟推拒着,他却越钻越深,二人越贴越紧。 她心下一狠,张开唇舌企图咬他,男人的一只手掌已经轻抚而上,包着她的头颅制止了她的放肆。 不知须臾,崔锐才轻轻放开她,凝着她漾着魅惑之意的小脸,眸色一深,再次将她横抱而起,放在榻上。 第140章 被沈玉容刁难 揉进绸缎铺陈的软榻上时,陆小桃被一道阴影遮住。 她仰起下颌,双眸朦胧地望向男人,他两手撑于她两侧,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凝着她熟悉的情潮神态,崔锐喉间滚了几滚,滚烫的指尖抚了抚她又瘦削不少的小脸,蓦然发现竟比他的手掌还要小了几分。 他心间微微一颤,在她面上盘桓许久,见她双眼渐渐褪去迷雾,现了几分清醒,不由凝神瞧起她的反应来。 谁知她刚回神便用力抬脚朝他踢来,崔锐敛下眸子,膝盖一压,她的双腿迅速被他禁锢在身下。 这女子面上瞬间现了几分不满,眼看又要说些不中听的话,崔锐上半身一俯,干脆压上她的红唇。 温热在她唇角逗留几番,绵延至她脖颈,潮热痒意让她的身子不禁难耐拱起。 清幽气息再一次笼住她的双眸,直至他的手掌辗转到她的柔软处揉捏抚弄着,她的双唇终忍不住微微张开,轻眯着眸停止了挣扎,小手慢慢拢上了他的脖颈。 这举动让崔锐的心微微一软,氤氲的热潮在她脖颈游离,手掌缓缓移至了她的腰间,指尖一撩,系带顷刻间散开。 衣衫松松垮垮好似要从身上褪去,陆小桃忽地从迷离中清醒。 想到自己衣衫下的穿着,竟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力气,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 趁着他皱眉凝着她的当儿,她一边愤怒地瞪着他,一边快速将自己快要垮下来的衣服系好。 余光瞥见他正靠在榻上双手抱胸望着自己,她又急忙爬下榻,踩上绣鞋,跑至不远处怒视着他。 从眼角处看到雕花木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床榻上的男人也未有其他动作,她眸子一转,假装被他吓到踉跄地往后退。 当看到木门就在右手处时,她想也不想撒开腿便往外跑。 崔锐抿唇瞧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在她跑走后,拧着眉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璟瑄院中的人早被马进叫走,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入口的假山旁站着乌勇和马进。 他们远远就瞧见有个女子狂奔而来,二人各自给对方渡了抹眼色。 乌勇抱胸守在一侧,马进眼疾手快地伸出右手拦住了陆小桃的去路。 可陆小桃并不按常理走。她早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尤其是马进,亏她如此相信他,他竟然不告诉她他们主子现在欲求不满,为了满足身体的欲望随意对人说喜欢她,实在是很有毛病。 若不是她知道这个人劣迹斑斑,因为沈玉容多次置她于不顾,她差点就要信了。 所以在看到马进拦住她时,她直接伸开双臂准备抱住他。 马进被她这动作吓的一跳,尤其在看到后面紧跟而来的太子时,生怕手触到了不该触的,直接收回手臂躲到一旁站着。 趁着这个当儿,陆小桃快速跑了出去,她来过此处,知晓大门在哪个位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更是不要命地埋头往前跑。 忽地,她听到了一阵惊呼声,随着一阵人仰马翻,她因一道极为凶狠的力度往后退了几步,猛地跌坐在石面上。 “什么人!竟如此的没有规矩!大庭广众之下肆意乱窜,这里是卢府,甚至还有贵客还这,哪是你放肆的地方!” 陆小桃因屁股上的疼痛正兀自喘着气缓解着,听闻这道嘹亮的怒斥声,缓缓抬起了小脸,歉意开口:“对不住,我……我刚刚未看到……” 可她的话马上被遏在喉中,因为她看到面前这群浩浩荡荡之人中,竟然有沈玉容。 她极快地垂下了眼眸,悲哀地笑了笑,知晓自己又要倒霉了。 她颇为无奈,忍住腰椎处的胀刺,小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拘谨地对着众人行了个礼。 “农女误入此地,不知竟打扰了贵人们,贵人们请见谅,农女这就离去。” 她未抬头,所以并不知晓刚刚用力推她的林嫂子与人群之后的卢娇然卢沛柔,因扫到她的小脸而怔了一瞬。 林嫂子小心望向钱氏,给她渡了抹眼色。 钱氏是个何等聪明人,从这女子肖像狐狸的面庞再到这女子竟出现在卢府,马上便推测出了一个可能。 不过是瞬间,钱氏面上已蕴出了和蔼关爱之色,脚正要踏出一步,钱氏身侧的沈玉容已淡淡开口。 “你为何会在这?” 这话让陆小桃转身的步子生生停在原地。 这女子是比太子还要令她畏惧的存在,她心尖微微一颤,认命地叹了口气。 徐徐转过身子,陆小桃乖巧地望向沈玉容,小心翼翼回答道:“农女只是无意间闯入了此处,谁知竟打扰了沈姑娘。” 女子的乖顺与她这副搅天搅地的皮囊极不相衬,何况在场之人有人知晓,这人可是太子的奉仪。 其他人或许被蒙在鼓里,可卢娇然卢沛柔林嫂子皆无意间见过这女子,而钱氏已在林嫂子的描绘中对这女子有了一番印象。 知晓陆小桃身份的几人皆神色莫测地望向她,见太子的奉仪正恭敬小心地向着沈姑娘赔着道歉,面上都现出几分思索和意味深长来。 林嫂子更是多次用眼神询问钱氏此情景该如何。钱氏眯了眯眸,迈开的脚又踏了回去,与旁人看戏的神色不同,她双眸极有深意。 卢娇然与卢沛柔对视一眼。卢沛柔对卢娇然摇摇头,让她看着就行不要掺和。 卢娇然点点头,此事哪里轮的到她说什么,一个是太子的奉仪,一个是玉容姐姐,哪头都不是她能得罪的。 可目前诡异至极的是,太子的奉仪竟对沈姑娘恭恭敬敬,礼数卑微的比沈姑娘的奴婢还像奴婢。 沈玉容听了陆小桃的回答后,双眸居高临下的在她面上扫了一番,淡淡开口:“这卢府虽不比东宫,可规矩亦是森严,你这般无状哪里有一点女子该有的模样,难不成在东宫,陆姑娘也是如此吗?” 此话让陆小桃面上一白,沈玉容不会要向太子告状,然后两个人一起对付她吧? 可她转念一想,她如今不过只有七天可活,再对付也只能对付七天。 可是……她还是想最后这七天能好好过。 对这女子的惧怕已经深入到了骨髓,陆小桃生怕再被沈玉容派人折磨一番,让她再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即便沈玉容这话极为冷嘲热讽,可她面上还是挂着笑意,颤颤应了一声:“东宫之人教了农女很多规矩,只是农女愚笨,并不是成心如此无状。” 沈玉容睨着她这胆怯之态,嘴角缓缓勾了一抹讽刺的弧度。 她便是用这副虚伪之态去勾的张束与崔锐? 她仍记得在南苑之时,这女子如何泪眼婆娑地靠在张束的怀中,企图用这张脸在他身边占据一席之地。 充其量便是个贱妾罢了,也值得她如此费尽心机。 其实她并不反感张束去找其他女子,可这女子不仅敢挑衅于她,还是杀害崔衡的凶手。 沈玉容静静地盯着女子的小脸半晌,嘴角笑意愈来愈深。 她曾经发过誓,会为崔衡报仇,她已经在思考,在江宁,如何才能将这女子一声不响的解决。 即便沈玉容表情舒展淡然,可她的打量让陆小桃并不舒服,她恐慌地咽了咽口水,急忙道:“沈,沈姑娘,农,农女便先走了……” 沈玉容徐徐摆了摆手,淡淡应道:“好,你走吧。”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这女子柔顺地对着沈玉容福了福身,转身快步而去。 身后的卢娇然震惊地望着女子越来越远的背影,她一个奉仪,竟然给玉容姐姐行礼,还如此的谦敬。 这让卢娇然心中荡着震惊与恍然。前几日,太子不仅杖责了沈姐姐的丫鬟,还让沈姐姐在太子院中行了一刻钟的礼。此事虽并未在卢府传的人尽皆知,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到底还是被母亲知晓。母亲便将她叫进院中,问她此事是真是假,她那日虽没有进院,可到底听到了一点响动,便如实告知。 哪怕是现在,她都无法忘记母亲当时的表情,母亲脸色一沉,对着她摆摆手让她下去。即便之后对待沈姐姐还是一样,可她发现,比起从前那番殷切,母亲对玉容姐姐多了几分审视和疏离。 便连她都看的出来,何况是玉容姐姐。但玉容姐姐却丝毫不在意,不管对太子突然的刁难还是对母亲突然的疏远,她依旧淡淡,这不禁让卢娇然颇为心疼和愧疚。 可如今,玉容姐姐已用行动向母亲表明,即便她被太子训斥了亦不是因为太子厌弃了她,且玉容姐姐在太子心中依旧不一般,不然,为何连太子的奉仪都对沈姐姐这般恭敬。 卢娇然小心瞥了眼母亲的神情。与她想象中的一样,母亲只在奉仪面上扫了一眼,便将眸光落在了玉容姐姐身上,快速上前几步,对着玉容姐姐关心道:“玉容,那毕竟是太子的奉仪,这样说会不会不好?” 沈玉容平静应声:“夫人,谁说她是太子的奉仪了,玉容与太子一同从京城而来,从不知晓,此人是太子的奉仪。” 提到崔锐,沈玉容紧了紧拳,一旁的钱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拍了拍沈玉容的手掌。 谁知他们刚刚说罢,便见已走至朱门处的女子被一道绛紫衣袍抓住了手臂。 崔锐手掌用力一圈,便将女子带入怀中。 他未有丝毫犹豫,直接俯身将陆小桃横抱而起。 崔锐拍了拍她的腿,让她别再闹腾,而后在众人躬身行礼下,直接抱着女子走至了呆怔的钱夫人处,含笑开口:“夫人,府中的赏花宴可以筹备一番了。” 第141章 太子给陆小桃撑腰 峰回路转,一向老练的钱氏差点没挤出笑容来。 她与身后一众女眷未得到太子的命令,都还保持躬腰行礼的动作。 卢娇然只觉腰都要酸了,趁机偷偷瞥了眼太子。在看到太子伟岸硬朗的侧颜时,暗自咬了咬唇,忍着心中的悸动又望向他怀中的女子。那女子像一团麻花似的在太子怀中扭动,双腿不停蹬着,可太子却未生气,双臂如铁,任她如何都不动如山。 卢娇然心中漫上了一层堵意,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太子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女子的行为实在是很不得体,怪不得玉容姐姐说这不是个好人,如今一看,原来还是个狂浪之人。 玉容姐姐? 卢娇然心头一惊,赶紧瞥向站于她前方的沈玉容。这女子盈着腰,垂着眸,只看的见一袭素白长锦裙,玉色垂环钗,婉约的身姿,得体的举止,独独看不见女子音容神情。 卢娇然微微蹙了蹙眉,生怕玉容姐姐因此而不开心,同时又闷闷地想着,玉容姐姐如此大度且胸襟宽广,怎么会生太子的气呢?反正玉容姐姐生没生气不知道,她心中倒是蕴了一抹薄怒,她转念一想,若是太子是与玉容姐姐这般,相反她不仅不会愤恨还会羡慕呢。可这女子长的如此媚俗,又如此无状,太子竟还如此对她,实在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 正这边想着,肩膀被人无意揪了一下,卢娇然赶紧望向身侧之人,便见卢沛柔正不悦地瞪着她。 卢娇然急忙收回思绪,委屈地继续福着身。 众人都不知晓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他语含笑意,不用想便知面上铁定舒展盈盈,可凤眸在众人面上扫了一眼,就是不开口让他们起身。 钱氏的心更是一寸寸下沉,双眸斜乜向上首。入目处,便见那女子在太子怀中竟妄图踹他打他,那举动看的钱氏后背一凉,暗暗猜测这女子估计要被太子斥责,谁知太子倾下身在那女子耳边轻柔说了不知什么,那女子竟立刻老实了起来。 钱氏大吃一惊,心思百转之下只觉得太子对这女子十分包容。若是太子知晓了刚刚的一切,会不会以为她们欺负了奉仪,届时来找她们算账。 钱氏心头一慌,谁又知晓这女子当真是太子的奉仪,谁又知晓太子对她又如此包容,不然就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太子啊。 钱氏一边懊恼自己没想周全,一边思索着如何能与太子的奉仪打好关系,这时,头顶已传来一道沉缓之声:“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徐徐松了口气,即便起身依旧垂眸不敢看上首那亲密的二人。 崔锐扫了众人一眼,眸光最后落于钱氏面上。 “钱夫人,几日之前孤曾说过,会带孤的奉仪与你认识。” 钱氏正想着该与这位奉仪如何破冰,此时见太子主动将话茬递到她手中,自然是求之不得。 钱氏当即便抬起了眸。女子此时已经不闹腾了,乖乖地埋在太子怀中。兴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颇感不自在,小手挽着太子的脖颈欲说什么。太子虽然面无表情,却还是垂下了头,那女子贴着太子耳边嘟囔了几句话,钱氏便瞧着太子眉宇蕴出一些好笑来,却是双臂一松,将女子放了下来。 钱氏愈发拘谨,想她也是快知命之年的年岁,可瞧着二人却有些窘迫起来。 不管这女子长相如何的娇美艳丽,不该登大雅之堂,可钱氏却因着太子的态度对这女子也慎重起来。 陆小桃刚从崔锐怀中挣下,眼见着要站稳在地面上,双手却忽地被面前的一位妇人握住。 这妇人她自然熟悉,是与沈玉容一道之人。 一袭繁复贵重的衣袍,单单看着便不怒自威,一猜便知身份不简单。 可这妇人此刻却将她的小手紧握在掌中,凝着她含笑赞道:“当真是灿如春华,皎如日月。一顾倾城,再顾倾国。老身虽时常听人叹这些,却从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如此绰约绝伦的女子,见了奉仪才知晓,原来是老身见识菲薄了。” 陆小桃吓的差点将手从这妇人手里抽走。她刚走至朱门处却被跑来的太子抱回了府中,在这一群人面前与太子如此举动已觉得丢人至极时,就听见这妇人夸张之言。这京城第一美人都在这呢,这妇人就闭着眼睛瞎说,当真是不怕被太子训斥。 这妇人不知晓情况,可她却最懂其中关节。她可不想被这妇人牵连,与太子上演一出恩爱戏码刺激沈玉容,他们是互探心意了,她却要倒霉了。 可钱氏还以为奉仪是在因刚刚之事不满,心上慌了几慌。面上又待堆出笑意,一旁沉默不言的崔锐却淡淡开口道:“夫人何必如此夸赞她,倒让她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这太子虽是如此说着,可却是一副柔和姿态,倒像在打趣自家小辈不懂事,语气暗含护犊之意。钱氏心中一动,含笑接道:“老身说的可是真心话,依老身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形容奉仪之美。” 崔锐闻言,徐徐扬了扬眉,瞥了眼不知所措的陆小桃,平静开口:“就是年纪尚小,颇为顽皮,又想偷溜出去闲玩,竟还扮着奴婢与众人行礼。” 此话一出,一应女眷战战兢兢。尤其是钱氏一颗心直往下沉,脚都软了一瞬。原来太子都看到了,那么他此刻的行为便也不难理解,是来给这女子撑腰的。 钱氏又暗骂一声自己想的实在不周到,即便想探探沈玉容的地位,亦无需无视了奉仪,此时最适合她博取奉仪的好感,可这机会却让她生生错过了。 她急忙望了眼身旁沉默的女子,只盼她能拿出刚刚的劲头给她解围,可别说解围了,她便连沈玉容的神色都看不清。 不过钱氏到底也经历过大风大浪,知晓太子是想给奉仪出气。她急中生智,无奈笑道:“怪不得老身初见这女子便觉她与旁人不同,多了些尊贵气韵,谁知竟真是一位贵人,到底是老身与家中的眷仆眼拙了,老身立马给奉仪赔个不是。” 说罢,钱氏又福了一身,而后眼睛一斜望向身后之人,语气严厉道:“还不过来给奉仪行礼。” 卢娇然与卢沛柔一个激灵,双双对视一眼,小步踱到陆小桃身前,恭敬福了福身子:“臣女见过奉仪。” 面对这个架势,陆小桃四肢都不知道该如何伸展了。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谁知手臂却被身旁之人一扣。 陆小桃惶恐望向太子,他凤眸轻垂,正眉眼淡淡地望着自己。 他手掌在她后背上一拍,她只能被迫往前几步俯瞰着众人。 卢娇然与卢沛柔离开后,又有两人行至陆小桃身前恭敬行礼:“奴才见过奉仪。” 陆小桃僵硬地笑笑,就见着二十多名女眷不多时便已行礼完毕,到最后,却只有沈玉容还立在原地。 气氛一时沉寂,沉默无声蔓延,所有人皆在看着沈玉容。 因这诡异的沉闷,陆小桃眨了眨羽睫,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便见着一袭素白长衣的沈玉容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表情淡淡,望向陆小桃迎来的视线时,微微昂起了下颌。 陆小桃在这抹倨傲和不屑中本能地垂下了小脸。这才从这群人的行为和眼神中意识到,她们竟然是想让沈玉容给她行礼。 陆小桃心中紧了紧,只差在心中哀鸣,为什么你们好好的不惹,偏要去惹沈玉容,还非要扯上自己。 她何德何能,能让沈玉容给她行礼。一旦沈玉容给她行礼后,她与沈玉容的关系便会彻底破裂,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她清楚知晓太子对于沈玉容的深情。他现在无非是利用自己气气沈玉容,哪里舍得真的让沈玉容委屈,若是自己不识抬举,真以为太子喜欢自己,毋庸置疑,迎接自己的将是地狱。 陆小桃小心瞥了眼太子,他面无表情站在她身侧,正双眸紧锁着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思索着太子的眼神到底是何意,马上,她便猜出是在威胁自己的意思,要她给沈玉容解围。 她转了转眼珠子,本想甩开太子的手掌往沈玉容处走去,可男人手臂一紧,她甚至还与太子更近了些。 陆小桃心中一沉,心中埋怨太子做戏要做到这种程度成心要害她,可已经想好了说辞,幽幽开口:“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倒是我冲撞了各位,又怎能反怪大家?此事便如此吧。” 她一说罢,钱氏立刻笑道:“奉仪当真是心肠柔软之人,怪不得能让太子如此惦念。太子心心念念着要为奉仪重新办场赏花宴,老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今日便开始着手准备。” 崔锐这才将眸光从陆小桃面上挪开,望向钱氏,徐徐应声:“既如此便麻烦夫人了,孤还有事,需与奉仪先走一步。” 钱氏忙不迭颔首,众人便见着太子圈住再次不老实的奉仪扬长而去。 待人走远了,众人才徐徐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沈玉容平静开口:“夫人,臣女便先告退了。” 众人视线又落于她面上,钱氏深深望着她,点点头。 沈玉容幽幽转过身,飘逸纤细的身姿挺直而去,看着丝毫不受刚刚之事影响,这让卢娇然心疼无比。 她是钱氏最宠爱的女儿,所以偶尔也放肆了些:“母亲,玉容姐姐今日当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太子竟为着给那女子撑腰而如此欺负玉容姐姐。” 一旁的卢娇柔听罢,迅疾地揪了下卢娇然,哪知卢娇然根本不理会二姐,依旧不满地望向钱氏。 钱氏眉目一凛,警告地瞪了眼四处的众人,待只剩她们母女三人与林嫂子时,才不悦开口:“那女子是太子的奉仪,而沈玉容马上要嫁作他人妻,太子凭什么要帮着她?” 卢娇然撅了撅嘴,难以回答这问题,可一想到玉容姐姐今日受了如此大的委屈,眼眶竟瞬间红了。 钱氏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当即搀扶着林嫂子缓缓离去。 徒留卢沛柔头疼地望着这个梨花带雨的妹妹,似是实在受不了她,语含无奈道: “你的玉容姐姐何时受欺负了?你的玉容姐姐不是被太子奉仪恭恭敬敬的对待?太子为那奉仪找回场子时受委屈的可是我们,你玉容姐姐可没给奉仪行礼,这说明什么?不还是说明你的玉容姐姐是特殊的?” 卢娇然一听,只觉她说的当真有理,当即止住了泪水,朝玉容姐姐的房里奔去。 卢沛柔抿抿唇,已对这蠢笨如猪的妹妹无言,正待离去。却见朱门处进了几位手提药箱的大夫,大夫所去之处,正是太子院中。 第142章 陆小桃认命 陆小桃被太子押回了院中,还未与他争辩什么,便被男人大掌一压,憋屈地坐在了软榻上。 她警惕地捂住胸口,躲闪着他直勾勾的视线,闷闷道:“太子都利用完农女了可以让农女离开了吗?” 崔锐正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闻言,瞥了眼她不悦的小脸,淡淡道:“孤何时利用了你?” 听罢,陆小桃抬眸望向男人云淡风轻的面庞,想起刚刚的一幕幕,心想没有利用她才怪。在那群人面前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就是为了刺激沈玉容?让一群人给她行礼好像在给她撑腰似的,实则是在展示自己的权力给那女子看罢了。 这般想着,她心中多了几丝闷堵,胸口更是胀麻不堪。她急忙将这些复杂的情绪甩去,平静道:“农女今日瞧见沈姑娘的反应,觉得她对殿下似乎并不是毫无感情。殿下只需再多努努力便可抱得美人归了,只是如此,殿下是不是就可以让农女走了。” 崔锐眉间一拧,轻瞥向女子故作镇定的小脸,手臂一擒,将她整个又困入了怀中。 双臂轻轻圈住她不断挣扎的身体,他抬眸觑向门外不停望向二人的马进,凤眸又垂向她,薄唇轻启:“这辈子你除了孤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一听他的言语,陆小桃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双腿在男人怀中用力踢蹬,奈何被崔锐手臂箍住。 看着她皱着小脸不满的模样,崔锐嘴唇一抿,双臂又紧了紧,“至于你说的其他,完全是你的臆想。” “臆想?”陆小桃实在受不了他的虚伪,胸口一堵大声反驳道:“殿下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您今日分明是在利用农女,若是农女像她这般没有规矩,您早让农女罚跪了,怎么可能让农女安然无恙地离开。农女并不是不愿意被殿下利用,农女只是希望殿下利用完能放农女离开而已,又有何错之有。” 听着女子豪丈万分的愤怒之音,男人手掌徐徐向下,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揉捏着。 陆小桃咬了咬牙,还待挣动,便听他不温不淡的嗓音缓缓传出:“这不过是你的想象罢了。” 当即,陆小桃被他这不疾不徐,轻描淡写的话语气到了。 紧紧盯着他的双眸,陆小桃一字一句道:“殿下,若是沈姑娘倾心于您,恐怕您会激动的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依农女看,您马上便可以得偿所愿了。” “简直胡言乱语。” 一道沉幽之音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狂语,敛着薄薄厉色的眼瞳紧锁住面前的陆小桃。 见她瞬间安静,垂头不语,崔锐心中又生了些许的不悦。 他瞥向门头不断探来的马进,沉声开口:“让大夫进来给她把脉。” 马进望了眼黯然自嘲的陆小桃,连忙道了声是。 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静,陆小桃低着头无思无绪地咬着唇。她呆呆凝着置在膝盖上的指甲,无趣地看了又看,忽地下颌被高高抬起。 一双美目懵懂地望向男人,她眨了眨眼眸,以为他又要纠缠刚刚之事,屈服地叹了口气:“农女刚刚不是故意的,殿下便原谅农女的口无遮拦吧,农女以后再也……” 话还未说完,已被身前的男人一掌拥入怀中。 他滚烫如火的双眸紧紧垂视着怀中之人,沉缓之音更是蕴着噬人心骨的魅惑:“你难道没有明白孤说喜欢你是何意?” 陆小桃顿了顿,压了压羽睫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下次在沈姑娘面前要故意这么说吗?” 感受到男子瞬间晦暗的神色,陆小桃暗骂自己反应实在很慢,小心翼翼又道:“农女可以做到这般激怒沈姑娘。到时候,殿下就会放农女离开吗?” 倏地,她的额头被男人食指轻敲了一下,不疼,却让陆小桃懵了片刻。 在她不知所以然之时,一道闷闷的笑声已含着不辨情绪的嗓音在她耳畔溢出:“这辈子,孤都不会放你离开。” 又开始了。 陆小桃暗叹一声。相比他莫名其妙的执着,自己却无力再与他争辩更多。愣愣地靠在他怀里倾听自己的心跳之声,竟发现全是无奈认命的字眼,即便出现了委屈不甘甚至是狂怒,皆被她轻飘飘地抹去。 她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是只有七天可活了吧。 亦或被太子找到了解药,挽救了她一条小命,然后被他一辈子困在身边,做个暖床的工具。平日偶尔再刺激一下沈玉容,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生活,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 陆小桃撅着嘴思索了一刻,可是她还是不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活都是活,人生又哪能不受委屈呢。 她沉沉叹了口气,终于勉强将自己劝好了,摸了摸不舒服的心脏,用力憋了股气,打算再使使劲让太子尽快帮自己找到解药。 这般想着,陆小桃从他怀中钻出,将下巴放在他的胸膛上,仰着头看他,疑惑开口:“殿下,您真的要把农女困在身边一辈子啊?” 崔锐眸光一动,深深望着她:“是。” 陆小桃“哦”了一声,歪着头又问:“可农女只有七天可活了,殿下什么时候帮农女找解药?农女怕这药发作的时候疼。” 崔锐心中一颤,微敛着眸看向她与前一刻迥然的神色,手掌抚了抚她的面颊:“待大夫给你诊脉后,孤便会给你找来解药,不会让你受苦。” “好吧。”陆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乖巧地应着。 看着她这柔顺又莫名可怜的姿态,崔锐双瞳中不禁晃了抹怜惜之情。 因他这过于温情的眼神,陆小桃眼睛往两边飘了飘,还未组织起什么甜言蜜语,耳畔已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小桃,孤以后会好好照顾你。” 陆小桃指尖一抖,感受到头顶炙热如火的视线时,更是不敢抬头,因为她怕被男人发现自己面上的讽刺之情。因为她知道,这是个骗子。 马进将大夫请进来时已过去了一刻钟。其实二人早就到了,但当瞥到屋内情意绵绵的二人,两人踏进屋的脚生生挪了回去。 又捱了须臾,大夫才敢躬身进屋。在紫袍男子的注视下,手指在女子腕上一压,少顷,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女子,刚要说什么,崔锐已俯身望向陆小桃,淡淡道:“孤去去就来。” 陆小桃张了张嘴,其实她也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可在男人霸道的举止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离去,后消失在屋里。 屋外,大夫望着坐于石凳上的男子,如实道:“公子,这女子寒气入体,五脏受损,如今又中剧毒,恐怕,恐怕……” 崔锐越听面色越是凝重:“若她毒解了可会好些?” “自然会好些。只是这毒却不简单,即便吃了解药亦还需车马芝与火莲连续喝上七日方可解毒,不然便要遭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烈火焚心,待折腾完了,即便留了一条命,人也就那样了。” 一旁的马进暗暗心惊,却是没想到陆姑娘竟如此多难,不知遭遇了什么,竟又身中剧毒。 就她那身子,旧疾还未痊愈,又添新伤,哪能如此折腾? 马进又如是想着,火莲倒是好解决,陆姑娘每日所喝之药便是火莲熬制,可车马芝除了赐给沈姑娘的一只,其余的却远在东宫。 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回到京城,亦要大半个月,时间不等人,到时候陆姑娘可怎么办?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沈姑娘那应该还有车马芝。 马进不由悄悄瞥向太子,只见太子亦眯眸沉思着什么。 一阵寂静后,便听太子淡淡开口:“叫马进和赵灼过来。” . 夜,兰香馆中,一间院门忽地被几人用脚踹开,院中之人神色惶恐地望向门外之人。 那人一身玄衣,腰间一把利剑,鹰眸在院中扫了一眼,冷冷开口:“你们兰香馆的主事在何处?” 一名锦袍男子抽出跨上长刃,举着利器对着乌勇,含笑道:“死人永远都见不到兰香馆的主事。” “哦?”乌勇沉吟了一声,话落,一闪寒芒已从男子面上掠过。 男子还未反应过来,脖间已出现一条长痕,鲜血顺着刀口涌出,将男子的衣襟全部淹没。 乌勇看也不看他,任由剑刃上的鲜血肆意而下,鹰眸再次扫了眼院中之人,又一次道:“再问你们一次,你们主事的在何处?” 万籁俱寂中,终于出现一道娇媚之音:“官人,奴家在这呢。” 芳掌柜从书房徐徐而出时,正挤出一抹笑容,谁知马上便被一柄沁着血腥之气的剑刃抵上了脖颈。 在她骇然的眸光下,乌勇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家主子说,若你老实听话,可留你半条命,若你还想负隅顽抗,便想知晓到底是你的毒药厉害还是我的刀更厉害。” 第143章 替她去寻解药 夜,璟瑄院中烛火盈亮,屏风上溢着一层氤氲水汽,倒映出女子娇小玲珑的身躯。 陆小桃一边一件件褪去衣衫,一边用余光警惕太子有没有过来。 身上的肚兜着实难解,一圈又一圈红线将她上半身每一寸几乎都勒裹着,她解的都快哭了,竟才只将后背处的带子解开。 她生怕太子无意间闯进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手忙脚乱中,却是将一团红线扯的更紧更乱了。 屏风处,那女子已站了一刻钟。崔锐斜倚在罗汉榻上,右手轻轻拨着玉扳指,凤眸直勾勾盯着屏风上的倒影。 眼见她抬着两只手再次朝背后而去,胡乱扯动着什么,崔锐终生了丝好奇。 他缓缓踏至屏风处,目光一刻不离屏风上的女子。 “需要孤帮忙吗?” 乍一听闻这道清幽之音,陆小桃差点惊呼出声。双臂捂住不堪入目的身体,眸子上下来回转悠了半天,终是瞥到罪魁祸首就在屏风的另一边。 这屏风上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留白中她触到男人双颊的轮廓,抚摸玉扳指的动作,以及他看向自己的眸光,即便隔了一层屏障依旧灼热。 陆小桃小声回:“殿下,农女一个人就可以,暂时就不用殿下帮忙了。” “嗯。”那头的男人温声应着:“那孤便在此处,若你有何不便,孤可以随时来帮你。” 陆小桃咬了咬唇,没有回。 她后退了一步,垂着眸一声不吭地加快了动作。 熠熠跳跃的烛火之下,升腾的温热水汽在空间中弥漫。 屏风后的男人即便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往那一站便已无人忽视。 何况,她能看到他的身形,仿佛还看到了他的绛紫衣袍,更甚者,他幽幽的目光。 他正在看着她—— 看着她如何一根根解下身上的红绳,看着她如何扯掉那块桃红布料。 这抹猜想让她的脸越来越红,指尖颤抖的不行。 到了最后,她直接恼羞成怒起来,语气带了几分明显的薄愠:“殿下挡在屏风处把农女的视线都遮没了。” 她羞恼时一贯是这模样,崔锐笑了笑,又径直坐回罗汉榻上,食指于方桌上不疾不徐地轻敲,眸光依旧锁在那屏风处。 那女子终忙活完了上半身,解开褶裙,进了木桶。 崔锐直起身子,手肘斜斜地撑着方桌,手掌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慵懒地挑玩着自己的衣袖。 哗哗水声不知让他想到了什么,眸子晦暗,嘴角徐徐扯出了一抹弧度。 “噼啪”爆裂的烛火声偶尔也能让他回一点神,但很快又让他沉迷于轻魅的撩人中。 看着女子蜷缩在木桶里手捧着温水抚过肩头,他想起他也曾如此的抚过她的一寸寸。 她那时总是乖顺的过分,与白日的刺头判若两人,总让人有抹战栗的臣服感,亦令人有股爆虐的征服欲。 崔锐不会承认,他就是喜欢她如此,不管如何对待她,她的身体都能因他而柔腻成水,为他大敞而开。 水声已止。倒影中,女子起了身,裹了件长衫随意便从屏风后踏出,没成想却瞧见太子正半倚着身子直勾勾看着她,眼梢处缓缓流淌的是一抹幽深笑意。 这样意味不明和富含暗意的情景,让陆小桃脚步一止,但还是迈着步子朝男人靠近。 崔锐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眸光从她布满水汽的脖颈挪开,看着她一步步踏来,手臂一紧,将大惊失色的女人圈在怀中,头颅埋在她脖子处轻咬一口,才徐徐放开了她。 “怎么洗这么久?”他微垂凤眸静静瞧着她,见她衣襟半敞,指尖挑玩向她的衣领。 陆小桃却迅速伸出小手拢上自己的衣襟,眼眸左右乱飘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得体的理由:“因为农女许久未如此放松过,不免便贪图自在了些。” 眼见他并未因自己的举动而生气,相反还若有所思地颔首,陆小桃咬了咬嘴唇,知晓今晚不可避免要与他亲密一番。 可她却并不想,生死未卜之际,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可她也知晓,以他的性情不可能放过自己,纠结犹豫之下,还是决定自己主动去讨得他的欢心,这样以后日子兴许好过些。 这般想着,她平稳了一番呼吸,衣襟上的两只小手向上拢住了崔锐的肩膀。 崔锐扬了扬眉,微垂着脖颈任她抱着,手掌将她向上托了托,手臂箍着她两条腿,让她跪在自己的膝上。 良久,他并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拥着眼前的女子静静瞧着她。 不管是她的神情还是她的动作,都与他曾梦到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女子身上散发着沐浴完后的清幽之香,他掌下的肌肤更是每寸都向上缭绕着温热气息,是活生生又娇俏撩人的。 陆小桃见着身前的男子目光一直紧锁着自己,漆黑的眸中仿佛跳着团可怖的火苗,将她燃的手心都冒出了薄汗。 喷薄而出的温热气息已轻打在他的面颊上,陆小桃身子更加贴近他,在他唇上啄了几下,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唇齿已先被撬开,如他霸道的一举一动一样,就连此刻也不例外地被他占据上风。 陆小桃半仰在他怀中,他的手臂牢牢撑着她的后背,另一只大掌已圈上她的细腰,随着他手臂弯起的弧度,她们二人间的距离便已只剩分余。 她被攻城掠地,毫无还手之力,两只小手慢慢从严丝合缝地紧着他的脖子变成软绵绵地垂搭在他衣襟。 倏地,他放开她的唇,滚烫的呼吸又在她的耳垂上辗转着,陆小桃被这热痒之意麻的全身轻颤着,已是彻底离乱之时,耳畔男人的声音却沙哑又平静:“那日离开这里后,你去坐了前往金阊的渡船?” 陆小桃咬着他的唇,胡乱地点点头。 所以,她确实掉入过江中,却侥幸存活了下来。崔锐凝着女子深红的脸颊,突然用力咬噬着她,手臂更是将她的腰肢箍的要断了。 陆小桃在他怀中彻底软下身子,乖巧地配合他的一举一动。 “可还记得是如何活下来的?”可他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嗓音却带着循循善诱,似要细致入微将面前之人剖析完全。 他这蓦然停止的举动让她一阵茫然,更让她茫然的是他的问题,她如何活下来的?她也不知道啊。 陆小桃摇了摇头。 崔锐瞥了眼她,手掌托着她的后勺贴在自己的面上,见她已经眯着双眸圈着自己扭动,他又道:“醒来后可还记得是在何处?” 陆小桃压了压羽睫,想了想是在一间暗无天日,却连风景都不给看的屋子里。 “一间有很多人守着的屋子。”陆小桃试探说着,“农女也不知晓具体的地方,只知晓被送到了这里,那个官老头,你们称他卢大人,要把我送给一位贵客。” 这句话让崔锐眸中闪过一道冷意,但他很快恢复如初,这些他已从马进和赵灼处知晓。他甚至已将乌勇派去了兰香馆,企图一路打探她近几日的踪迹。 却未想,她一个当事人却是比自己了解的还少。 崔锐嘴角微凝,却见着怀中女子已经不耐贴上来,似乎很不满他的走神。 他扬了扬眉,没忍住咬了咬她粉红的脸蛋,干脆直起身子将她横抱而起,走了几步将她扔在软榻上,整个人往上一压。 他撑着两只手臂静静望着她,身下之人一向藏不住情绪,拱着身子朝他贴来。 崔锐眸色微暗,俯身在她小脸上亲了几口,手掌蔓延而下,已是情动至深。 他拧了拧眉,为这情况犯了难,她身子还未愈,这几日他并不准备要她。 可看着女子期待望着自己,与从前如出一辙的无状模样,崔锐喉间滚了滚,微敛凤眸,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兽欲。 利落翻身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入怀中,崔锐阖上双眸,手掌抚在她后背轻拍安抚。 陆小桃自然很不悦,一旁的崔锐却突然开口道:“你的药被放在了何处?” 这个字眼终于让迷离的女子清醒了几分,陆小桃睁开水眸悄悄瞥向闭上双眸的男子,不敢说,她那药被她缝在了衣衫中,自她醒来后便没有见过那药了。 不仅是药,还有她的两万多两银票和钱,已全部化为了水漂。 她生怕他因此事嘲讽自己,可一想到她的家当全部没了,她就不禁悲从心来,所有的暧昧与不满都在此刻化为了悲戚。 她好不容易从一无所有走到家财万贯,这辈子再也不用为银钱发愁时,谁知天降横祸,老天却让她再次一无所有。 “殿下,全部没了。”隐隐含着哽咽的言语在这方寸的空间中缓缓流淌开。 似是早知如此,崔锐不疾不徐睁开了眸子,平静望向哀泣不止的女子。 看着他这表情,陆小桃知晓他不会懂自己的痛苦。 她将自己赤裸纤细的手腕送到他眼前,在他漆黑的瞳孔下转了几圈,鼻尖一酸: “殿下,您送给臣妾的那只缠枝金镯被人拿走了。自殿下送给臣妾后,臣妾每日都爱护有加,小心翼翼珍藏,生怕弄丢了殿下送给的臣妾的心意。可这次渡船中,臣妾侥幸存活,醒来后却发现身上早已空空如也,不仅药没了,钱没了,镯子也没了……” 臣妾,真是很自觉的一个字眼。 崔锐瞥了她眼,见她委屈地控诉着,指尖甚至气的发抖,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终是没忍住闷笑一声。 月华如水,清悦的蝉鸣之声下,身畔的女子终于熟睡。 崔锐半撑着身子望向她,终没忍住伸出指尖勾勒着她小脸的轮廓,似是觉着她的鼻子十分娇俏,指尖轻点,缓缓从鼻梁划至鼻尖。 门外忽地传来几声响动,他敛了敛眸,将置在她头颅下的手臂慢慢抽出,给她掖了掖被角,轻轻下榻。 乌勇一直候在门外,见到太子身影,躬身道:“太子,那妇人已被臣抓到了一处临时的别院中,如今正静待殿下处置。” 崔锐颔首,月白色衣袍上笼了层如水的清辉,在一声“吱呀”门响中,缓步踏入小院。 芳掌柜正漠漠坐在圆桌旁的圈椅上思索自己得罪了何人,便听长夜中迈来几道脚步声。 余光中,月色衣衫的锦缎在她眼前曳出一许弧度,伴随着一抹意味不明的俯视,芳掌柜后背一凉,僵硬地扯出了一道笑意:“官人可终于来了,奴家可等了你很久。” 噙着这妇人暗送的眼波,崔锐嘴角一翘,徐徐开口:“你可知,你对于孤来说,可是一位贵客。” 孤? 芳掌柜面色一变,再也不具一瞬前的镇定,双膝已本能地跌跪在地上。 “贱,贱妾有眼不识泰山,见过太子。” 崔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听闻你手上有一味毒药,若是一个月内未吃解药,便会在七天内变为一具骷髅。” 芳掌柜呼吸急促起来,很快便知晓他是为何而来,慌慌道:“是,太子,贱妾不知那女子竟是太子的人,贱妾可以将解药拿给太子。” 崔锐闻言,缓缓在她身前蹲下,褪去了温润含笑的面孔,眸中闪着沉幽的逼仄暗芒:“吃了解药便相安无事了?” 芳掌柜咽了咽口水,自然不是。那女子本是她拢络江宁官员的棋子,却被别人捷足先登截了去,她又怎能甘心。这女子又生的如此魅惑,她便怕这女子假以时日碍了她的路,下了狠心。每月一颗解药不仅让她可以依赖自己,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还能亏空她的身体,让她在苦痛中失去容颜,失去生命。 她根本不怕诸阳平收拾自己,江宁势力错综复杂,兰香馆若是没有点自己的本事又怎能立足于此。 可她未想到,诸阳平所说的贵客竟是太子,更让她未想到的是,不过一日,那女子便哄的太子替她来找解药。 这妇人惊颤的模样已告诉了崔锐答案,崔锐嘴角凝出一抹几不可查的戾意,须臾转瞬即逝,淡淡道:“既然如此,你此处应该有解药,更有让人不再痛苦的车马芝和火莲。” 芳掌柜苦涩一笑,即便她再手段通天,又怎能有车马芝这般灵物,火莲生于冰山之巅,十年结一朵,这等珍贵之物,她又怎会有? 她就是想那女子形销骨立,容颜尽毁罢了。 “贱妾,并没有。”说罢,全力都已没了力气,她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极刑,可男人缓缓起了身,似笑非笑道:“孤说过,你是孤的贵客,孤不会对你如何,相反有求于你。” …… 芳掌柜怔怔望着男人孤傲冷寂的背影,松了口气的同时狼狈地跌坐在地面上,可与此同时,又不禁生了几丝好奇。 他为何又要了一颗毒药? 第144章 邀请奉仪闲逛 惠宁江边一处偏僻的村落中,忽然来了几位身姿劲挺的男子。 他们身着锦衣,腰间横跨剑鞘,进了间空荡荡的屋子后,为首的男子在屋内扫了眼,便将眸光落于隔壁看热闹的妇人面上:“这户屋子的人家去哪里了?” 妇人畏惧地瞥向这位人高马大的男子,疑惑问道:“你们找她们干什么?” 乌勇冷声道:“她们偷盗财物,强取不还,我们是应人所托来找她们还钱罢了。” “怎么可能,陈二丫她们不可能偷盗财物,她们几乎连这个村都未出过……” 乌勇看向出声的孩童,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着身补丁夏衫,脚踩破旧布鞋,小脸正质疑地瞪着他。 乌勇并未反驳这个孩子,只是扫了一圈在场之人,平静出声:“那位主子极为大方,说过若是有谁见过她们,只要能提供线索者,皆赏五十两白银,若是能在今日将其抓住送到他们面前,还有赏银两百两。” 两百两…… 众人急忙屏住呼吸,别说两百两,便是五十两,她们这辈子都未见过这么多的钱。 凝着众人贪婪的眸光,乌勇嘴角一翘,只留下一个地址便带着人马大步而去。 见那男子与一众人都走了,一直躲在暗处的女童转了转眼珠子,趁着无人注意悄悄跟上了那些男子。 这个村落隐藏在山涧密林中,不细看,确实不知晓这依山傍水的一处还藏着一座村庄,本是聚福纳财的宝地,村落中的人却个个形容枯槁,瘦骨如柴。 乌勇领着五人踩过枯枝,淌过泥泞小路,忽地,他在一匹高头大马前停住了步伐。 他转过身子,鹰眸锁住藏在树干后的孩童:“你一直跟着我们,可是有线索?” 女童见自己被发现,索性也不装了,直接走到几人面前伸出掌心道:“有,但你们先把钱给我。” 李二丫母女被抓至璟瑄院的路上,钱氏正带着卢娇然来院中与陆小桃闲聊。 钱氏将卢娇然往陆小桃面前一推,温和开口:“此是老身的二女娇然,还未及笄,估摸与奉仪差不多的年岁。殿下事物繁多,总归不能时刻陪在奉仪身边,若是奉仪不介意,娇然这丫头便可陪你解趣闲玩。” 陆小桃正在喝着不知是什么的汤药,被其苦涩的皱着小脸,听闻钱氏此言,不由抬眸瞥了眼立在妇人身后的妙龄少女。 那女子乖乖巧巧却一直躲闪她的视线,陆小桃敏锐地察觉到这人似乎有些排斥自己,虽然不知晓自己怎么她了,但她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受人待见。 反正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也没有与同龄少女玩乐的经验,陆小桃想了想,便也拒绝了:“谢谢夫人美意,只是我如今身子有些不适,太子命我好好养身体,不准我出院子。” 钱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身后的卢娇然倒是撅起了嘴巴。说的她愿意与这女子一起玩似的,昨日她好好安慰了一番玉容姐姐,旁敲侧击下才知晓这女子不过奴婢出身,哪里可以与她玩到一起。她只愿意与玉容姐姐这般有家世学识好的女子待在一处。 卢娇然跟在钱氏身后闷闷不乐地出了院子,本就心情不悦,再加之从始至终都未瞧见太子,这让她心头更难受了。 她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婢女出身狐狸精一样的女子会伴在太子身侧,更无法想象的是,太子这般风光霁月的男人,竟然喜欢那样拿不出手的女子。 不找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偏偏找个那样的人,玉容姐姐说的对,太子确实不是个好人。 卢娇然愤恨地跺了跺脚,谁知马上便被身旁的钱氏怒瞪一眼,好像在说她是个不争气的玩意似的。 卢娇然不依了,委屈开口:“母亲,您为何要让我与她玩?女儿才不愿意,若是女儿与她一起玩,情志大发之时要吟诗弹琴,她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又怎么听的懂,到时候还以为女儿故意刁难她,要嫉恨女儿呢。女儿不愿意,女儿就愿意与玉容姐姐一起玩。” 钱氏气的当即哆嗦了一下,玩?她让她与太子奉仪打交道是让她玩?是让她去伺候,让她陪着开心,她理解成玩? 钱氏气极反笑地摆摆手,林嫂子当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立刻将卢娇然请出了屋子,回身时见到钱氏面色不善,忙安慰道:“夫人,您别气,姑娘还未长大呢。” 钱氏揉了揉太阳穴,疲累地阖着双眸:“是我平日太惯着她了,所以才养成她如今这番单纯的性子,罢了,先去把沛柔叫来吧。” 钱氏与卢娇然前脚刚走,卢沛柔后脚便到,陆小桃托着香腮望着她,一时不明白她们到底在搞什么。 卢沛柔奉了母亲的命令,凝着女子好奇的模样,面上小意柔情:“奉仪平日待在院中不闷吗?不如沛柔陪着您在府中转转?” 陆小桃摇摇头,她不敢转,她怕遇到沈玉容:“太子不准我出院子,所以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卢沛柔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主,急忙应声道:“奉仪是被昨日之事吓到了?昨日之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母亲心中可是愧疚无比,所以才命臣女来陪奉仪解闷呢。而且臣女偷偷问过了太子身边的马大人,大人说太子准您四处逗乐呢。” 陆小桃压了压羽睫,她自然知晓太子未说过这话,可她不想出去的原因又哪里好与她说呢。 她肚子里如今还有一颗毒药,当务之急是先把毒给解了再说,这一出去万一又得罪了沈玉容,她到时候与太子告状,太子不给自己找解药怎么办。 她可不能干如此蠢的事。 这般想着,陆小桃勾唇道:“罢了,我还是依着太子之言在院中养身体吧。” 卢沛柔离开时倒未有被拒绝的懊恼之气,只是不知为何,这奉仪对这院中闲逛极为排斥惧怕。她记得昨日太子分明说,这是个贪玩的女子,如今乖乖困在这小院,又极为胆怯的模样让卢沛柔越想越不对劲。 这府中之人皆对她毕恭毕敬,又有谁能让她如此忌惮? 难道是……沈玉容? 正想的出神之时,眼帘处突然出现几道身影,她瞧见道绛紫衣袍,脊背连忙一弯,双眸微敛地躬身行礼。 “臣女参见太子。” “起来吧。”一道沉幽之声从头顶缓缓传来。 卢沛柔直了腰悄悄一看,竟见着父亲正与太子走在一处。父亲的面色并不好看,这让她的头颅下意识垂的更低些。 卢琸却在瞥到她时双眸一亮:“沛柔,你怎么在此处?” 卢琸正立在太子身侧,脸色微绷,见女儿从太子院中走出,猜测她刚刚估计是与太子的奉仪待在一处。昨日之事已让他悔了千遍万遍,尤其太子派人问他事情经过,他更是羞窘难当,只觉几十年的老脸都要丢尽了。如今瞧见女儿似与奉仪走的极近,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问道。 卢沛柔自然听出了父亲话中的殷切之意,眸子一转,柔声回着:“父亲,母亲见奉仪一人呆在院子中怕她无趣,便支女儿来与奉仪逗乐闲玩。” 她刚说罢,便感觉头顶迎来了一道审视的眸光。 卢沛柔是第一次直面太子的威严,平日虽然嘴上不以为意,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此时手心中已经沁出了薄汗。 卢琸余光偷瞥了眼太子,见他果真被这吸引了视线,不由严肃了脸,耳提面命道: “那你平日那些臭脾气需得收起来了,对待奉仪必须小心谨慎才是。” “是。”卢沛柔恭敬应声,咬了咬嘴唇犹豫须臾又道:“只是女儿见奉仪一人呆在院中实在无聊,便邀她来府中闲逛,奉仪却说,太子不准奉仪出院子。” 听罢,卢琸自然而然地转向太子,躬然含笑道:“昨日之事确实是老身的疏忽,却不能扰了奉仪的兴致,殿下若是不介意,便让小女平日陪着奉仪随处逛逛,她们年岁相当,可以解闷逗趣,亦可以讲些知心话。” 他话中的恭敬与讨好毫不掩饰,这让崔锐眸光一转,落在了男人盈盈笑意的面上,淡淡开口:“既如此,孤准了。” 听罢,卢沛柔与卢琸皆松了口气。 卢沛柔低头躬送太子离去,待身前无人时,才将眸光瞥向身后那道清雅淡薄的身影,须臾,才幽幽离去。 . 卢府的人连来两道,热情之盛让陆小桃回想后还是难以招架。 可那拨人一走,她便只有与满园的绿草繁花相伴,确实无趣。 她歪着头颅凝着书案上刚写下的簪花小楷,眼睫扑扇几下,却是觉得有些困意了。 头颅随着手肘的疲软一点一点地往下垂着,忽地,颈上被一提,陆小桃当即一个激灵看向作乱之人。 待看清人后,陆小桃委屈开口:“太子……” 崔锐掠过她叫苦的面颊,瞥了眼案上几个清秀的小字,干脆将她衣领一提,嵌在自己怀中,侧身贴上她的小脸,咬开她的唇舌。 陆小桃只觉这人极其用力,可其实两个时辰前他们才见过,他也是这样吮吸她的红唇,好像极为不舍离开她似的。 偶尔,这蚀骨的缠绵也会给陆小桃一种二人相爱的错觉,但这只是错觉罢了。 她如今只想好好活下去,其他的,倒也不在乎了。 二人难舍难分之时,倏地,一道声音凛然传来:“太子,偷盗奉仪财物之人抓到了。” 第145章 无需担心解药 崔锐从她颈间抬眸,瞥了眼躲在他怀中的陆小桃,眸光落于垂首的乌勇身上:“将她们押进来。” “是。”乌勇不敢看上首两人,鹰眸一斜,厉声道:“将她们押进来。” 陆小桃埋在崔锐怀中深吸了口气,小手推开他理了理案上的笔纸,往他身后一站。 她这乖巧又识时务的模样与从前确实大有不同,崔锐眸光追随了她片刻,刚要说点什么,耳畔两道祈求讨饶声让他眸光一转,凤眸轻垂俯视着下首两人。 李二丫与李母在这不怒自威的眸光下缩了缩脖子,作势又要磕头,乌勇已上前一步,拱手厉声道:“太子,这二人便是盗取奉仪财物之人。不仅将奉仪全身二万多两银票全部私吞,还将缠枝金镯占为己有,更过分的是,臣找到她们时,她们拒不承认便罢了,竟还大言不惭,藐视天恩。” 这一句句,一项项引的陆小桃向下看去,便见着七八岁的女童已经泪如雨下,指尖一直紧攥着身旁妇人的衣袖。 妇人宽脸肉鼻,长眼厉目,原是个精明利落之相,在听到身旁男子叫上首那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为太子时,立刻失了镇定,一双眼眸四处乱飘,没想到却无意间瞥到了多日前被她女儿捞上来的女子,再联想到这男子叫这女子奉仪,即便她再什么都不懂,也知晓自己惹了大祸了。 妇人跪地,不禁声嘶力竭地喊着:“太子,草民错了,草民可以将镯子与财物归还,求太子饶过草民一命。” 身旁的女童见状,也跟着哭叫起来:“太子,那钱我们只用了一百两,买了一栋宅子和几件衣裳,我们可以把宅子和剩下的钱都还给你们,你们不要杀我们。” 她们的哭喊声实在震耳欲聋,陆小桃抿着唇望向这二人,心情又复杂又难言。 她醒来时见到的分明不是她们,而是几位沉默的丫鬟和大夫。可这两人虽穿着绫罗绸缎,可从皮肤与手指来看,从前该是与她一样是个种地之人。 陆小桃很快想明白了症结,估计是这二人救了她,见她衣衫里有钱便起了劫财的心思,又怕她醒了追究,便将她卖了出去,至于女子能被卖到何处,她想也知晓了。 所以,若是她没有侥幸被送到卢府,如今她是什么情况显而易见。 陆小桃气地想上去踹她们几下,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救人,她救着救着自己入狱了,她们救着救着家财万贯了。 指尖被攥地咔咔作响,她这一脸愤懑与怒气被一旁的男人尽收眼底。 崔锐眉间紧蹙,冷冷凝着下首之人,薄唇轻启:“她身上的药呢?” 此话一出,妇人愣了一瞬,想到了什么,抬眸试探道:“太子说的可是那一袋袋粉末状的东西?” 崔锐双眸一眯。 妇人心跳加快,恐慌道:“那……那些粉末受潮严重,但……但草民当时觉得这姑娘身上的都不是凡品,这东西必定也是极好的,所,所以……便想办法晾干,又找人看了并没有大碍,藏在家里了。” 几不可察间,崔锐眉目悠悠舒展开来。 下首的妇人明显感觉落在面上的视线没有那么沉冷,心下正一松,便见男人摆摆手,身旁忽然出现两位男子不顾母女的哭喊声直接将她们拉走。 乌勇瞥了眼鬼哭狼嚎的二人,收回目光走至太子身畔,躬身问道:“太子,这两人如何处置?” 崔锐敛眸,一把将干站于一旁的陆小桃圈进怀中,见她来回扭动,手臂紧了紧,平静道:“先打到认错为止。” 这二人毫不避讳的亲密举止让乌勇甚是不习惯,他竭力避开二人,生怕看到不该看的,听到太子的吩咐,当即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乌勇一走,陆小桃也顾不上羞不羞涩了,愣愣地望向身侧之人:“殿下,您真打算这么处置她们?” 可男人已经埋首至她脖颈中,牙齿在她皮肤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不温不淡道:“孤到时候自有安排。” 知晓他已有决断,又无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陆小桃便不再过问。 皮肤上刺刺麻麻的舔舐,让她仰着头颅不禁将手指插入男子冠得齐整的发髻中。 沉沦的间隙,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小命:“殿下,臣妾的解药可找到了?臣妾好害怕。” 倏地,崔锐停了动作,温热的气息依旧喷薄在她颈间的皮肤上,只是眸光相较之前却更加幽深了些。 一道沉凝如水的嗓音从他喉间缓缓溢出:“别怕,孤已经找到了解药,只是如今还差一味药材。” 话音刚落,陆小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惊喜地扑向他的怀中,娇小的身躯填斥在他空荡荡的胸膛,带有女儿家的娇媚讨好之音徐徐响彻在崔锐耳畔: “殿下,臣妾就知晓您是无所不能的。那位药材是什么?可是从前臣妾每日都喝的药?刚刚那农妇说药未并受潮,殿下赶快派人将药拿回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大掌慢慢抚上她纤细的腰肢,崔锐从她颈间抬首,瞥了眼欣喜地在他怀中拱来拱去的女子,平静应声:“是你从前喝的那味药,只是暂时还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待孤让大夫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副作用后,便可解你的毒。” 可这话并未安抚陆小桃,相反她很快从他话中捕捉到了一个词,急忙仰头望向男人,紧张开口:“若,若是那药有副作用了,那,那还能解毒吗?” “无需担心。”手掌已经辗转至她的头颅,崔锐使了使力,陆小桃便再一次埋入他的怀中。 男人淡漠着一张脸凝着璟瑄院中摇曳的花草,暖风轻撩着绿柳繁花,穿过庭院带起他怀中之人长至及腰的墨发。 他扬了扬眉,收起眸中的浮沉幽迷,将目光聚焦于陆小桃身上,见她伸出双手乖巧揽着他的腰腹再未多问什么,嘴角一翘,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看来,这次是真学乖了。 相较于她从前那番无状模样,她如今全身心依恋他的柔顺姿态让他心肠一软,心情大悦。 眸中一动,他伸出指尖抬起她的下颌,见她小脸绯红正扑扇着双眸凝着自己,眼波缓缓流淌着暧昧的惑人之意。 他直接将她的小脸扣上前来,俯首在她唇瓣辗转几许,才屏住呼吸凑到她耳畔喃喃道:“待毒解了,你可得好好补偿孤。” 陆小桃面上一红,自然懂了他的意思。昨晚他静静拥着她睡了一夜,二人之间的夜晚少有这般,没有无休无止的欢爱,而是全身心地躺在他的怀中,虽未说什么事,可这静谧的时光却让她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她知晓自己于他是什么,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闻言,双手再一次拢上他的脖颈,水眸大胆地勾着男人的瞳孔,一字一句道:“臣妾会好好伺候殿下的,到时候,不管殿下让臣妾做什么,臣妾都愿意。” 瞬间,男人的眼眸好似燃上了两把炙热之火。 一寸寸扫过她的小脸,她面上的红在这眸光下几乎无处遁形,最后一转落于她比院中的海棠还要魅艳的红唇上。 伸出指尖刚轻戳几下,倏地,崔锐眸光一凝。 门外正响起一道女子之声:“我是卢府的三姑娘,叫卢娇然,是来陪奉仪解闷的。” 这声音屋内二人听的分明,陆小桃歪过了头觑向门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卢娇然刚刚不是来过了吗?她怎么又来了? 陆小桃只觉得今日这群人实在莫名其妙,见着这女子在马进几番暗示下还是不走,撅嘴望向崔锐:“殿下,今日这些人总想找臣妾出去,可臣妾毒未解,哪里有心思,您就让她们别来烦臣妾了。” 崔锐瞥了眼一脸娇嗔的女子,又见她左一句毒,右一句毒,分明是想让他将此事放在心上。 圈在她腰上的手掌一松,他拍了拍陆小桃的后背:“解药你无需担心,孤允许你在卢府随意玩乐。” 陆小桃才不会上这个当。在没解毒之前,她是不会相信这个男人的话的,她必须时刻呆在他身边耳提面命让他重视,遂赶紧摇摇头,赖在他腿上撒娇道:“臣妾只想与太子呆在一处,就让臣妾陪着殿下吧。”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知晓她那性子又在作怪,崔锐眯了眯眸,淡淡应道:“以后你有的是时间与孤待在一起,还有不到七日,我们便会离开此处。” 这话让陆小桃一愣,还有七天就要离开江宁? 不过转念一想,她们来江宁也快一个月了。 她思索了一瞬,虽然与外间的女子实在不熟,可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还是让陆小桃有了玩乐的想法。 这次来江宁光受苦了,确实未好好看看风景,若是以后一辈子都要困于东宫,此时便是她最后惬意时光了。 这般想着,陆小桃俯下身子在崔锐面上亲了一口,见他因这举动微微一愣,也不管他,急忙朝外走去。 门外,卢娇然正在与马进纠缠。她被林嫂子赶出母亲住处回到自己屋中想了半天,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在冲动。她虽瞧不起那女子,可若是经常与这女子在一起,便可以经常见到太子。 她当然不是想见到太子,而是想替玉容姐姐看看那女子与太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哪知,太子内侍就是不帮她通传,她明明都听到屋子里太子与女人说话声音了。 也不知晓他们在干什么,便连客人来了都不接待,卢娇然闷闷不乐,只要一想到什么画面便觉得很是烦躁。 就在马进要再一次阻拦她时,卢娇然余光中突然瞥到了陆小桃的身影。 她急忙上前几步紧握住陆小桃的双手,在她惊愕的眸光中柔声开口:“奉仪,我奉母亲之命邀您出去闲玩。” 陆小桃瞥了她眼,虽然总觉得这女子怪怪的,但还是点点头:“那咱们走吧。” 谁知这女子在她答应后双眸一亮,随后便拉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还说道:“不过此事还需与太子说一声才行,不然让太子担心,臣女罪过可就大了。” 第146章 陆小桃跪地道歉 看着这女子迫不及待的模样,陆小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带她出去玩是假,要勾引太子是真。 陆小桃撇撇嘴,她就知晓怎么可能有人平白无故找她玩呢,原来是冲着太子来的。 这样的结果让她愤愤不平,直接将手从女子掌中抽出,不悦开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药没喝,便不与你出去了。” 这女子前一刻明明答应了她,下一刻又借故拒绝了自己,而且语气十分嚣张,这让卢娇然十分不满,不由撅着嘴道:“身为奉仪怎能说话不算数呢!” 不算数又怎么了? 太子答应她很多事也反悔了,她是太子的女人为何不能说话不算数? 陆小桃根本不想回答她,这个女子年纪小,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到时候真要说起来,搞不好会让人觉得她欺负她似的。 她才不屑于与这样的女子斗法呢,说罢,陆小桃瞥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对于被这样的女子无视,卢娇然忽地大声道:“奉仪为何在臣女要进去拜访太子时,突然便不去了,难道是怕臣女抢太子吗?” 实在是喋喋不休!陆小桃停了步子,斜着眼睛瞥了眼她,毫不客气地“嗯”了一声。 当即,卢娇然被气的满面涨红,愤恨地瞪着她看了须臾,忽地呜咽着跑远了,边跑边还说:“那臣女去找玉容姐姐玩,臣女平日与玉容姐姐最好了……” 陆小桃惊愕地望着她羞恼而去的背影,在听到女子嘴里的喃喃之语时,面上的玩味顿失,只余几分慌乱来。 她……她把沈玉容的朋友得罪了…… 陆小桃战战兢兢地瞥了眼一旁的马进,嘴唇蠕动了两下,想问什么,又怕得到自己恐惧的答案。 她在原地怔了一瞬,六神无主之时,还是决定坦白从宽,先在沈玉容找过来之前低头认错。 她咽了咽口水,问了马进在哪里沏茶,而后捧着一盏琉璃杯进了屋子。 太子此时不在书案前,她忐忑地坐于一旁的圈椅上垂首沉思着,正晃神之时,一道脚步声传来,陆小桃赶紧抬眸望向从里间出来的玄衣男人。 崔锐似没想到她又回来了,瞥了眼她,淡淡道:“不是说要出去走走?” 话音刚落,便见女子神色凝重地起身跪下,还颇为认真地磕了个响头,小心翼翼地望向崔锐:“太,太子,臣妾知道错了……” 瞬间,崔锐步伐一滞,微眯着眸意味不明地睨着女子。 太子自是不知晓他面无表情时是怎样的模样,可陆小桃却体会过无数次,没有比这次更让她害怕。 一边是解药,一边是沈玉容,她已经极为小心翼翼,却还是能惹到惹不起之人。 她实在怕太子不给她解药。 在上首男人悬深如海的瞳孔下,陆小桃紧张地解释道:“臣妾,臣妾原本是准备与卢姑娘一起出去的,却不小心冒犯到了卢姑娘,后来才知晓她是沈姐姐的朋友,臣妾知错了,以后定不会如此……” 越说到最后,她心上越是冒起一抹不知名的战栗,头颅慢慢垂下,她抹了抹冒出眼眶的红晕来,胆怯道:“臣妾再也不会如此了……” 一片沉寂。 陆小桃咬了咬牙,下了狠心,头颅重重朝地上磕去。 地上的方砖冰凉彻骨,但与她的额头触上,再发出一道响亮之声,太子看到自己这番诚挚的歉意,应该会原谅自己。 可下一瞬,她整个人一晃,不仅未磕到地面,还被一股劲力带着眩晕了瞬,再反应过来时,已被满身阴沉的男人夹在臂肘下,往寝屋踏去。 陆小桃惊慌失措中瞥到了那张拔步床,心下缓缓松了口气,她一直坚信,只要能在榻上解决的事,一直都不算事。 下一瞬,她便被扔到了床上。 她眼眸滴溜溜乱转,甚至还将自己的衣着往下扯了扯,故意作出一副媚态来。 可谁知,上首之人却一直未有动作,这让她疑惑睁开眼眸望向男人,却见他微绷着脸凝了她会儿,突然迈开步子在她身畔坐下,手臂一伸便将她拢在怀中。 陆小桃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想了会儿,谨慎试探道:“殿下是不是原谅臣妾了?” 崔锐淡淡不语,双掌轻轻抚上她刚刚跪地的膝盖,眸光却比一瞬前还要沉凝。 少顷,陆小桃又因这突然的沉默慌乱起来,心如擂鼓之下,耳畔响起一道平静之声。 “你很怕沈玉容?” 陆小桃一愣,这个问题她该如何回答?若说害怕,好像在告状似的,若说不害怕,又似在说谎。 她该如何在太子不反感的情况下表达自己对于沈玉容的忌惮呢。 可许久后,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揣摩了很久,还是不做无所谓的挣扎,甜甜地说道:“玉容姐姐这么好,臣妾不害怕。” 她这话自认为说的坦荡诚实,却让崔锐嗤笑一声。 他却也未说什么,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手掌在她背上轻抚一瞬,待女子迷茫地不知所以然生出困意时,在她颈后一点,陆小桃当即懵懵懂懂地睡了过去。 见她脑袋软软地耷拉在自己肩头,崔锐慢慢将她扶在榻上,凤眸望着女子许久,为她掖了掖被角,才踏步走了出去。 马进正候在门外,见太子面色微微不悦,不由小心问道:“殿下,可有何吩咐?” “叫乌勇过来。” 不过须臾,乌勇便从门外走来。 他手上提着一件湖色香囊,被他恭敬放至案前:“殿下,臣已从那对母女新购的宅子中搜出了火莲,并将此物拿去医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问题。” 崔锐颔首,眸光淡淡瞥向一侧的马进,言语温缓:“沈玉容处可还有车马芝?” 马进垂首道:“车马芝即便用来食用亦需大半年,沈姑娘每日一碗汤药一年才可消耗殆尽,自沈姑娘得到那车马芝不过半月有余,自然还是有的,且奴才昨晚便去探了一番,此物还在沈姑娘院中。” 崔锐眉间深凝了几许,眸光轻轻一转,挑向了窗棂之外,淡淡开口:“既如此,你亲自去她院中一趟,便说孤如今患了病疾,需车马芝救急,孤可用火莲与她交换。” 马进咽了咽口水,不知晓太子又在筹划什么,想开口说此话不妥,但还是没顶住太子黑沉的眸光,应了一声是。 乌勇倒是无甚反应,忽地想到了什么,在太子耳畔轻轻道了几句话。 崔锐冷笑一声,摆摆手,乌勇顺势而退。 四处静谧,屋内便只剩下崔锐一人。 他垂首拨弄了玉扳指许久,忽地好奇起,沈玉容会如何选择。 . 卢娇然从太子处跑远后直奔沈玉容院中,而沈玉容此时正坐在屋外品茶,丝毫不受府中流言影响。 这么多年来,她的心境可谓是淡然如水,却也不是一直如此。 三岁那年,她在府门处玩耍,一位老道士经过此地,看到她后突然停了步伐。 他说:“你心性聪慧,又命带贵人,外傅之年一朝遇龙,后可腾化成凤,贵不可言。不过桃李之年你却得注意一番,有颗孤星煞气深重,有抢夺你命中官星之嫌,若让她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此番话她哪里听的懂,却恰好被回府的父亲听到,急忙请进了府中。 那道士被一番盛情招待,又说:“不过在此处你是遇不到那贵人的,若是去那规矩森严的皇宫碰上一番,也未可知。” 在那之前,她便已有才女之名,但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罢了,那年之后,父亲忽然对她严厉了许多。 她靠着才情成功让皇后选她进宫当了伴读,在这之后,她的生活忽地天翻地覆。 从前,她父亲虽是宰相,可他不是世家出身,根基并不深厚,外人对她虽好却并无特殊。在这之后,她却是走到哪里都是人前贵客,处处都是众人焦点,却如那老道士所言,遇到了贵人。 也如那老道士所说,今年也确实有了一坎—— 崔衡被杀。 一个孤女杀了他,让她陷入这般窘地。 沈玉容淡淡品了口茶,又想着,那老道士说的不对,自她认识崔衡后确实贵不可言,可崔衡死后她却也没什么改变。一切的一切到底还是因着她自身罢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替他报仇,她发誓,一定会杀了那农女。 恰在此时,卢娇然哭哭啼啼来了她院中。 沈玉容对这姑娘没有好感亦没有恶感。 这姑娘平平凡凡,没有让她喜欢之处亦没有让她讨厌的地方。 见她又泪眼婆娑,沈玉容淡淡开口:“怎么了?” 卢娇然坐于她身侧,急忙抹了抹眼泪。 她也有一番自己的心思,知道若是说今日借着奉仪之由想进殿看看太子肯定会被玉容姐姐瞧不起,便变了一个说法道: “娇然本看不惯太子昨日那番对待玉容姐姐,今日便借着找太子奉仪之由,想进殿与太子说些玉容姐姐的好话。谁知那奉仪不仅说话不算话还口出恶言,太子也呆在屋里不出来任着那女子胡闹,越想,我便越替玉容姐姐委屈。” 沈玉容淡淡凝着她,这女子如此浅薄,她一眼便看透了这女子的心思。 这女子听了她的劝告后竟还执迷不悟,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于她那个蠢婢一样。 她并未言语,也无宽慰,院中沉寂了好一瞬,就在卢娇然都有些茫然尴尬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恭敬之声:“沈姑娘。” 卢娇然顺着这声音一瞧,原来是刚刚才见过的太子内侍马进。 他来这干什么? 卢娇然赶紧把眼泪擦了擦,埋着头酝酿了好一番情绪才微笑看向这位大人。 却见这位大人面色沉重,好似未看见她在似的,几步走至沈玉容身前魂不守舍地开口: “沈姑娘,太子突发病疾,如今急需车马芝,不知您处可还有车马芝?太子也知晓这番委屈了沈姑娘,便承诺回了东宫不仅会还您一株新的车马芝,还会将身侧的火莲赐予沈姑娘。” 太子犯了病疾? 卢娇然惊慌地捂住了嘴巴。怪不得,刚刚她与奉仪如此吵闹,太子竟也不出来,却原来是病了? 可她刚刚分明听到了太子声音,难不成是强挤出来的?可那奉仪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卢娇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突然恨恨地咬了咬牙,太子前几日都还好好的,如今突然病了,一定是被那女子克了,扫把星! 想到此,她又急忙望向玉容姐姐,她知晓那车马芝还有,昨晚她还见玉容姐姐喝了后命丫鬟收起。 可她却见着玉容姐姐在沉思一刻后淡淡开口:“昨日奉仪来时,臣女想着若让奉仪知晓殿下将车马芝赐于臣女,定会让奉仪误会,便全部扔了。” 待马进走后,卢娇然不可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女子:“玉容姐姐,你……” 知晓她要说什么,沈玉容直接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言:“你不是说你去了太子院中他并不愿帮你?如今我给你出气了。” 说罢,不理会女子惊愕的眸光直接起身回了屋中。 转身时,她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崔锐突发病疾? 呵,真是极其可笑的理由。 她不知晓他想干什么,但若想让她卷入是非之中,她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毕竟,她不想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所以,即便他是生是死,与自己又有何关系? 第147章 她活不过十五岁 “太子,沈姑娘说,昨日便将车马芝全部扔了。” “嗯。”崔锐平静应声,摆了摆手,拾步跨入里屋。 屋子里安静至极,炉鼎中的袅袅烟气缓缓而升,沁出淡淡的梅香之气。 软榻上的女子颇为老实,他走时如何,现在还是如何,两只小手拢在锦被之中,神态平和沉静,少了须臾之前的小心和拘谨。 崔锐往床榻旁一坐,手掌将她锦被中的小手揉进掌中。 沉寂的空气之中只有女子缓缓吐出的呼吸之声,崔锐凝着她的睡颜,掌心在她额间轻抚一瞬。 她额际上的青紫痕迹,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格外清晰。 这女子其他时候都不是个老实之人,却在磕头一事上颇为实在。 他紧抿着唇,大掌握起她的小手,一只手从袖口中掏出缠枝金镯,徐徐套进她纤细的手腕。 忽地,榻上之人有了动静,双眸紧阖中,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她惶恐地晃着脑袋,不断念着:“我错了,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崔锐眸光一探,她被自己点了睡穴后情绪似乎并不安稳,面上悲泣之色愈浓,嘴里喃喃而念的全是乞求卑微之言。 掌心迅速在她颈部轻点几下,他伸出手掌将女子嵌入怀中,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缓慢又温柔的安慰中,怀中的人终于悠悠转醒。 陆小桃在熟悉的气息中慢慢抬起头来,双眸在触到太子时,凝固在眼睫处的晶莹摇摇欲坠。 看着她一副彷徨无依的模样,崔锐柔声开口:“怎么了?做噩梦了?” 陆小桃却忽地将脸再次埋在了他的怀中,汹涌而出的泪水将他胸上的紫袍都浸湿了大片。 她梦到有人与她说,她活不过十五岁。 真是放屁! 她不仅能活过十五岁,她还要活过五十岁! 可她今年确实多舛,从年头一直到现在,祸事一直未停过。 初春不是午时三刻差点被斩首,就是在南苑被邓贺抓住差点又被折磨死,去往江南之前被沈玉容派人刺杀,不到半个月,又被汹涌的江水淹没,她在这些事中侥幸存活,可现在她肚中立刻又多了一颗毒药…… 这一切的一切不禁让她觉得今年实在是不大吉利。 察觉到有一双手在她背上安抚,陆小桃恨恨的想,一切都是因为他,可她却离不开他,如今也不能离开他。 他能让她死,亦可以让她活。 她自然要活着,再苦都要活着。 听着怀中女子终于止了啜泣,崔锐垂首望向她被一头墨发遮住的脑袋,再次轻声道:“可是做噩梦了?” 陆小桃未抬头,直接蹭着他的胸膛晃晃脑袋:“殿下,臣妾想去烧香。” “好。下午,孤安排人送你去灵石寺。”未问为什么,崔锐柔声应道,他想将女子身子扳正看看她如今什么模样,可她只是偎着他的胸膛,小手攥着他的衣襟。 他倒也不恼,脑海中依旧想着她哭时是什么模样,该是眼泪黏着青丝,可怜可悲的模样。 崔锐眼眸微垂了几分,无声将她拢的更紧,默默圈着这个让他莫名担忧和心疼的女子许久。 未时之后,江宁已十分炙热,楠木马车一路走来,除了闹市中能看见三三两两之人,及至灵石山时人群已少的可怜。 陆小桃放下车帏,踩下轿凳,就见面前现了一座巍峨古朴的寺庙,香火繁盛,钟声梵音缭绕于幽然的绿林之中,神秘中又让陆小桃莫名的害怕。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快回去吧。 可她今日便是来烧香洗去往日晦气的,如何能回去! 马进见着陆姑娘踌躇不前,笑道:“这是江宁香火最茂盛的灵石寺,慧可大师更是被誉为江宁第一高僧。太子怕陆姑娘不懂其中关窍,便邀慧可大师来为您解惑。” 陆小桃颔首,这位高僧如此厉害,肯定能将她身上的霉运全部洗去。 其实这十五年来,她来寺庙烧香拜佛少的可怜。 五岁那年父母死后,她不知听谁说了一句,去寺庙烧香可为父母来世祈福,她便用了两个时辰爬上了陆家村一旁的小庙中。 那庙小的可怜,一砖一瓦摇摇欲坠,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僧见到她时愣了一瞬,突然不明缘由地说了一句:“以后不准来寺庙烧香。” 陆小桃那时年纪尚小,不明白为什么,那僧人只道:“你只记得十五岁之前你不能来寺庙烧香就是了。” 陆小桃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人人都烧得,凭什么她烧不得。 再不烧她都要死了。 可这么多年她确实也未去烧过香。去烧香自然得买香,她把银钱看的很紧,她每日不停地忙着农活,挣的几分只能填饱肚子的银钱,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买香拜佛呢。 既然佛祖也为钱,她也为钱,那她来拜他干什么。 可如今她却实在捱不住了,她自然可以因为自己的小命暂时信一下这些。 陆小桃跟着马进走进庙中。 灵石寺不愧是江宁香火最鼎盛之地,即便烈日炎炎,又建于灵石山上,需走一百九十九步石阶,寺中依旧人声鼎沸,来客络绎不绝。 殿正中矗着的庄严宝像下意识让陆小桃低下了头颅。 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看破了她粗陋不堪的灵魂,不由让她回忆起十五年来自己的一切切,那些势力的,那些精明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一切面孔和手段。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心中蔓延起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惶恐和战战兢兢,好似被一双大掌推着进入了一滚洪流之中,挣脱不得,反抗不得,只能随波逐流。 她的这抹怔愣在马进递给她三支香时才彻底清醒。 她小心翼翼捻过三支香,恭恭敬敬地在这漆黑的双眸下拜了拜,心中却压抑沉闷的不像话。 忽地,她身畔响起了一道温和之声。 “贫僧见过奉仪。” 陆小桃至今还是未懂奉仪到底是何意,可听到贫僧二字,便知晓应该是那位高僧来了。 她侧身望向他,便见着一双和蔼的双眸在见到她时突然闪烁了一番。 她再瞧过去时,僧人已平静如水。 一旁的马进在此时开口道:“慧可大师,奉仪因近日之事惶恐不安,总做噩梦,不知可有开解方法?” 慧可大师合掌念了一声佛号,笑望向陆小桃:“贫僧可否与奉仪单独交谈几句?” 陆小桃点点头,她自然也有些事需要问问这位大师。 她们于灵石寺的禅房内坐下。 僧人替她沏了盏茶,陆小桃规矩接过,有礼颔首,便见对面的僧人面上扬了缕淡淡笑意:“奉仪可否有出家学佛的打算?” 陆小桃刚抿进嘴里的茶差点要吐出来,她急忙扯出衣袖中的手帕擦了擦嘴,顺带歉意地笑望了眼僧人。 僧人倒未介意,目光依旧温和望着她。 陆小桃疑惑不解道:“大师这是何意?” 僧人意味深长:“你本是一颗天煞孤星投胎成人,煞气极重,若是命格不够者会被你所伤。且你及笄之年有场大患,若在俗世必会丢了性命,若你出家为僧,或可免除此劫。” 这几句话惊的陆小桃心脏一缩。 在僧人依旧澄澈的双眸下,陆小桃快速起身,恼怒地瞪向他:“太子说过,我可不克人。” “阿弥陀佛,”僧人又念了一句佛号,沉思片刻又道:“太子命格毕竟不同于凡人,这天下能将他所伤之人确实未有几个。可你不在正位,又被凤星紧随,若你执迷不悟,必会被她所伤,听老僧一句劝,回头是岸。” 真是莫名其妙! 她做了什么,还回头是岸! 她是来烧香去晦气的,不是来添堵的! 陆小桃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转过身,冷冷朝门外踏去。 僧人却继续道:“若你能挺过今年,一切都将柳暗花明,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陆小桃脚步停都未停,阴沉着脸大步离去,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让她极其不舒服的地方多留。 四处安静了一瞬。 一直躲在佛像之后的小沙弥见女子走后,走到僧人身侧,好奇地凝着女子的背影:“这便是住持所说要与凤星争夺官星的煞星吗?” 僧人未回,只是眉间深凝了几许。那晚太子找他时他便算过,这女子是短寿之相,本该在年初之时就会死去,为何还能活到现在? 若她死去,凤星便能扶摇而上,可如今竟有晦涩之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僧人缓缓一叹,这颗孤星不管再如何折腾,天命难违,她始终活不过今年。 . 夜色渐浓,繁星笼罩。 梅香在榻上养了三日,这日怕姑娘嫌弃自己,终颤微微从榻上起身,沏了一壶茶递至了姑娘手边。 “姑娘,那日若不是你,奴婢可就要被太子打死了。” 沈玉容未从手中书本上挪回视线,右手漫不经心地接过茶盏,随意往方桌上一放。 “你下去吧。” 她淡淡的言语让梅香不敢说什么,急忙退下。 走至门外一处角落时,她忽然停了步子,将头悄悄往后一瞥,便瞧见女子拨了拨碗盖,捧着一盏茶浅啜了一小口。 梅香抿了抿唇,回头快步走了出去。 她想着,这是太子的人让她下在姑娘茶中的,太子如此爱姑娘,定不会对她如何。 可若是自己不遵旨,可能还要再死一次。 她至今想起那八十板还是害怕的不像话,怕的如今一听见太子两个字便抖成一团筛糠。 她不住安慰自己,太子不可能对姑娘如何的。 可半夜子时三刻左右,翠微小院忽然发出几道手忙脚乱的惊呼声。 沈姑娘手脚冰凉,面色惨白,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疼的在榻上翻来覆去。 院中之人着急不堪,忙着四处找寻大夫,可大半夜又哪里去找大夫,没有办法,只能去叨扰太子院中。 陆小桃正因白日那老僧的话闷着现在还未睡,躺在榻上滚来滚去将一旁的崔锐吵醒无数次。 到最后,他干脆一把将她扣在怀中。 温热之气在她全身几乎要抚过一遍,见着女子娇躯轻颤地凝着自己,喉间一滚,待还有其他动作,便听马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子,沈姑娘似乎有些不舒服,要借院中的大夫一用。” 身下之人立刻惊醒了一半,攥着锦被往床角挪去。 屋里烛火已熄,所以她看不清太子是什么表情。 崔锐淡淡道:“孤院中的大夫皆可给她一看。” 听闻此言,陆小桃撇撇嘴,真是关键时刻见真章,实在是情深似海。 可她知晓沈玉容对于太子的重要,在她马上又要扯出一抹虚伪的笑意时,身上忽地覆上一道滚热的躯体,强劲的四肢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一团蕴着炙热之火的沙哑之音在她耳畔燃烧:“既然不睡觉,便忙点别的。” 夜幕漆黑,寂静彻底笼去。 第148章 太子更喜欢她还是沈玉容? 已许久未有过真正的缠绵,二人虽是浅尝辄止,可滞钝还是让二人难受了片刻。 崔锐从不是个知难而退之人,可观女子黛眉微蹙,小脸盈盈泪珠,缴械投降,决定放她一马。 她衣襟半敞,拢着他的腰说了好一些讨好之言,譬如:“殿下怜惜臣妾,臣妾羞愧难当。” “臣妾愿此生都伴在殿下左右,即便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 文邹邹的一派胡言乱语。 可崔锐阖着双眸,手掌抚了抚她凌乱的发丝,并未多言。 见她还要喋喋不休,索性直接将锦被盖在二人肩头,平静道了一声:“睡吧,明晚再试试。” 陆小桃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含糊应了一声,再一次缩进他的怀中。 长夜漫漫,翠微小院中的夜晚格外难挨。 大夫扣住指下这截皓腕,拧眉无奈道:“近日天气闷燥,加之姑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估摸着是中毒了。” 候在一处的梅香身躯一抖,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退后几步。 沈玉容张嘴嘟囔了几句,只发出一道嘶哑之声,锯钝感让她自己都愕然一怔。 大夫见此,沉声开口:“此毒并无性命之忧,解药也随处可见,只是此药极其阴寒,需火莲与车马芝共饮七天方可彻底解毒,不然姑娘便要顶着这声音过一辈子了。” 沈玉容双掌握拳,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面上本就没了血色,冷汗涔涔中还透出些咬牙切齿来。 酉时,天际现出几分微芒,梅香抱着一只锦盒再一次惊扰了璟瑄院。 只是这次未惊动到房中的陆小桃,她睡的安稳,口涎从她嘴角滑落时,崔锐面无表情地伸出指腹一抹,而后慢慢抽出枕在她颈间的手臂,取过木架上的长衫披上朝外走去。 梅香看到太子时双腿差点软了下去,院中烛火阑珊,她双膝跪地将掌中锦盒递至太子身前。 “太子,奴婢奉姑娘之命特将此物奉给太子。” 崔锐未动,瞥了马进一眼,马进极有眼色地抬步接过,后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万籁俱寂,梅香忐忑地等待着太子发话。 姑娘并未与她说什么,只冷冷道将此物拿给崔锐,他便知是何意了。 在那么多丫鬟面前,她依旧直言不讳称太子的名讳。 若是往日,梅香如何也会附和一二,可如今梅香只是抿着唇在一旁不说话,乖巧地接过锦盒便来了太子院中。 若不是情况紧急她们可不敢酉时打扰太子,可竟未想到,都这么晚了,太子竟还未睡。 梅香什么都不敢推测,惶恐地垂着头。 忽地,头顶传开一道不温不淡的声音: “她情况如何?” 如记忆中的每道关怀之音,梅香压了压羽睫:“姑娘情况并不好,从子时开始,不仅小腹越来越痛,便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梅香不敢表达丝毫情绪,因为她不知道面前的太子究竟想做什么,遂只陈述事实罢了。 沉寂片刻,只有夜风竖竖声响。 崔锐淡淡道:“一会儿去找马进拿火莲。”说罢,转身而去。 翌日,陆小桃于卯时二刻醒来,身侧已不见男人的身影。 她脑中全被昨日梦中那句“活不过十五”给占据。 又与昨日僧人的话联系起来,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只余满身的惶恐。 难不成他们所说之劫便是她腹中毒药之事? 如今已是第三日,时间所剩无多,也不知太子将解药找回来了没有。 越是如此越是急切,她随意扯上件衣裙往身上一套,往男人经常待的案前走去。 却在瞧到有几抹身影在厅内说着什么时,陆小桃停下了步伐。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到底有些凌乱,若是在太子面前倒无伤大雅,若是在旁人面前却有些不成体统了。 她见一旁有座屏风,快速往屏风后一躲,悄悄蜷缩着双膝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等几人离开。 大夫正站于案前,恭敬禀告:“太子,奉仪的解药草民已找人试过了,没有问题。” 屏风后的陆小桃双眸一亮,因这缕迎头而来的惊喜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她快速用手掌捂住了嘴唇,不然脱口而出之音便要暴露自身的位置。 “只是您给沈姑娘下的那番药即便如今已有了火莲,恢复中也还需折腾几天。” 下药? 陆小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给沈玉容下药? 为什么? “一会儿奉仪醒了,便伺候她将解药喝了。”崔锐平静应声。 马进忙道:“是。” 此时,屏风后的陆小桃摸了摸加快的心脏,好似还未从喜讯中回过神来。 也就是说,她的梦与僧人的话全都是错的,毒药这一关她已迎刃而解了。 陆小桃不由想到了民间的俗语,都道梦与现实是相反的,而她竟为这个梦而担忧烦恼许久,实在是很没出息。 恍若重获新生,便连每一寸的呼吸都令人陶醉。 陆小桃畅快地喟叹一声。 屋内大夫在与太子告辞,安静一瞬后,她刚准备起身去拥抱太子,便听马进的声音在屋内徐徐响起。 “殿下为了陆姑娘竟不惜伤害沈姑娘,若是陆姑娘知晓您私下如何尽心,该是十分感动了。” 话音刚落,案前的崔锐淡淡瞥了马进一眼,这抹眼神看的马进一个激灵,急忙含笑地垂下头颅。 似是觉着不过瘾似的,马进悄悄望了眼镂空屏风处无意露出的浅粉衣衫,又忍不住道: “要解陆姑娘之毒不仅需要解药亦需要灵物车马芝与至宝火莲。可惜殿下已将车马芝赐给了沈姑娘,沈姑娘却推脱已将此物扔了,为了给陆姑娘拿到解药,殿下不惜伤害沈姑娘,殿下,若是陆姑娘知晓了该如何?” 崔锐未理他的言语,而是伸手将案上的公文展开,眸光掠至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霍地,他面色一沉,薄唇轻启:“去将赵灼叫来,让他尽快行动,七日之内,我们必须离开江宁。” 马进因殿下此言连忙褪去嬉笑之意,快步离开,屋内一时只剩下书纸划动的声响。 阒静之中,一双水眸偷偷从屏风后探出,悄悄凝向上首沉静深邃的男人面上。 他……他竟然为了给她解毒去伤害沈玉容? 可……可他不是喜欢沈玉容吗? 不对,他自然是喜欢沈玉容的,不然不会在她有欺瞒之罪后依旧不惩戒她。 他对沈玉容的感情其实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分明,可现在……他好像也从指缝间给她流露了些许。 陆小桃怔怔望着他,耳畔好像又响起了他的那句“孤喜欢你”。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她吗? 那……那与沈玉容相比,他,他更喜欢谁呢? . 陆小桃喝完解药时已是巳时二刻左右,因要时刻观察她的反应,她便被安排在太子身侧。 此时,她正乖巧地坐在太子一旁给他研墨。 往日在东宫时都是听云帮她研墨,她负责练字,今日倒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 食指与拇指固定着墨锭,在清水中小心地打着圈。 陆小桃不过磨了一刻钟,身旁的崔锐便从案前抬头,轻瞥向她。 见她一脸莫名地望向自己,他放下狼毫笔,走至她身后,平静握住她的右手,挥动她的手臂在砚台上直直地打着圈。 “磨墨之法,重按轻推,远行近折。以后记住了,研磨动作得轻重有节,快慢适中,打圈得垂直……” 陆小桃若有所思地颔首,此时此景之下,不知为何,她忽然问了一句:“殿下可以给臣妾画张像吗?” 崔锐一愣,倒未想过她会对此如此执着,刚要开口,门外已踏来一道脚步声。 他神色一敛,放开陆小桃的手,在案前徐徐坐下。 赵灼从门前缓缓而来,并未留意到一旁的陆小桃,相反面色凝重地跪在案前,沉声道:“殿下,已经问出来了。” . 卢娇然因昨夜沈玉容院中的动静几乎一整晚都未入睡。 她一边担心太子的病疾一边又担忧玉容姐姐的身体,却无意中得知,太子将火莲赐给了玉容姐姐。 太子身子都不好却还顾忌着玉容姐姐,可玉容姐姐却宁愿说已将车马芝扔了都不给太子治愈身子,这让她对于玉容姐姐多了几丝看法。 在她心中,玉容姐姐不该如此自私的。太子即便再是坏人,可对玉容姐姐却是没话说,哪怕她再讨厌太子,可危难时刻记着从前的恩情也该知恩图报才对。 这事让她心头一直闷堵不堪,翌日见到了二姐心中实在难受,便与她倾诉了一番。 卢沛柔意味深长道:“沈玉容真如此对待太子?” “是啊,太子便连这般明显的谎言都不在乎。他也不想想,谁会好端端的将好好的车马芝扔了,可太子不仅未在乎,病疾之时听闻玉容姐姐需要火莲,二话不说便将火莲给了她。结合从前重重,太子爱她该是爱到骨子里了,便连命都能给她了。” 卢娇然见二姐并不应自己的话,继续道:“昨日我还道那奉仪不识抬举,可如今与玉容姐姐相比,太子对那奉仪不过就是贪图她的美色罢了,若是她和玉容姐姐真有什么事,根本没有那奉仪什么事,只怕很快就会被舍弃。” 听罢,卢沛柔眸光一闪,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疑惑的笑意。 待她将此话说给母亲听后,钱氏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沛柔试试不就知晓了。” 第149章 准备抢那颗龙晶石 试试? 卢沛柔惆怅一叹: “母亲,一个是太子的女人,一个是太子的心上人,女儿如何敢使手段? 但女儿听闻奉仪昨个儿去了趟灵石寺烧香拜佛去了,再结合近况一看,奉仪估摸是想着烧香去去晦气。 女儿前段日子刚好得了一块转运的龙晶石,听闻戴此物者可保好运不竭,转危为安。 可惜,这龙晶石乃是女儿购来讨好沈姑娘的,如今只有一块该如何是好?” 这颗龙晶石通体纯黑,光泽深邃,远看神秘深沉,近看温和纯粹,确实与她们村里那些晦暗石头大有不同。 可就一块石头,便可让人转危为安,还能好运不竭? 陆小桃不太相信这女子所言,却又被这通透发光的石头吸引了视线。 她赶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状若无意地道了一句:“这石头该是值不少银钱。” “已无法用银钱衡量,可谓是千金难寻。” 卢沛柔笑着应道:“看来奉仪是懂这玉石之道的。这颗龙晶石仅次于西域的天山冰镯,虽不比天山冰镯珍贵,却也别有一番神奇。此龙晶石产于大盛,本是佛门至宝,由三十三位高僧祈福炼化而成,辟邪化煞,镇心安神,消灾解厄,皆有奇妙之处。” 陆小桃双眸偷偷从茶盏上方斜下去,在这颗黑石头上又看了眼。 越听越觉得像村口卖狗皮膏药的。 但今年之事着实玄乎,那老僧之话又在她耳边转悠,距离她十六岁生辰还有大半年,若是挺过这半年,她便应该无事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又品了口茶,试探开口:“你今日来不是要邀我去你们府中漫步?为何说起了这些?” “自然是因为想与奉仪聊聊天,拉拉家常。” 卢沛柔将锦盒一阖,小心翼翼塞进袖中,而后眸子静静望向微微愕然的陆小桃,顽皮开口: “臣女与奉仪总是聊不上话,听闻昨日奉仪去了灵石寺,便想着以此为题与奉仪套套近乎,却没想果然找对了话头,奉仪总算理了臣女一次。如今,奉仪可有心思与臣女去府中散步一番?” 散步? 陆小桃不经意地瞥了女子袖口一眼,刚刚的确是没有心情散步,如今却是有了兴趣。 这女子与她说了一堆,也许是想将这石头送给她。 若是之前,她或许对这不是金不是银,只是一块稍微好看点的石头毫无想法,可女子这么一说,又如此的做派,这石头似乎真有如此神奇之处。 不然,她表情为何如此慎重?动作为何如此谨慎? 便连见惯了好东西的官家姑娘都如此,可以想见,这石头该有多么珍贵。 如此想着,陆小桃当即绽开一抹笑容来:“既然卢姑娘如此盛情,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卢沛柔头颅微垂,几不可察间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来。 仲夏时节酷暑难耐,如今又阳光正盛,其实真没什么好逛的。 卢府确实也有一番气派,高墙耸立,古树参天,院内石阶檐廊,沉静古朴,可比起东宫,却少了几分大气磅礴,从容不惊来。 庭院花圃之内,一株紫藤吐艳,满片柳荫纵横。 卢沛柔指着花圃内的一串串艳若云霞的绿叶藤蔓笑道:“奉仪就好比这肆意张扬的满树紫藤,花蔓宜阳春,香风留美人。” 陆小桃颔首:“确实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卢沛柔微微一顿,笑容却未变,领着陆小桃进了一间亭子纳凉。 亭内坐着位小巧的姑娘,约莫不过十四五岁,杏眼在陆小桃面上一扫,马上落于卢沛柔身上,欣喜开口:“沛柔姐姐,我从旁处知晓你得了一块龙晶可是真的?我从前便听过这块龙晶的故事。听闻这龙晶极为奇妙,相传灵石寺的高僧慧可大师曾因此物而渡了一场死劫,如今能安然无恙,全因此石。妹妹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物,不知可否给妹妹看看?” 死劫?慧可大师? 陆小桃眸子一闪,若不是昨日她与那老僧的交谈天知地知他知自己知,她差点以为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敲诈。 卢沛柔点了点这女子的琼鼻,无奈道:“此物极为稀罕,自然不可随意拿出。” 女子沮丧地垂着头颅“哦”了一声,却也懂事地未提及更多。 她这才注意到卢沛柔身旁还有位漂亮的女子,羞郝地颔了颔首,想到刚刚那一番行为,怯怯地离开了。 卢沛柔无奈摇头,抓起陆小桃的手歉意道:“这应该是娇然的朋友,估计便是娇然告知她臣女得了龙晶石之事。娇然嘴巴一向把不住门,若是她说了不好听的话,奉仪可别计较。” 从前可能是计较的,如今却是如何也不能计较了。 “卢姑娘倒是见外了。” 卢沛柔笑容更盛,紧紧抓着女子的手如何都不放开。 陆小桃与这女子周旋了几近两个时辰。 不管这女子说什么,她都好脾性地附和一番,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她甚至还能附庸风雅地学着太子的模样谈论上几句。 只是这女子却迟迟不再提龙晶之事,炙阳之下,陆小桃自然也焦灼起来。 慧可大师昨日说她今年性命不保,她虽然不信,可对自己小命可是珍惜的很,若她手上那块龙晶石真有如此神奇,她定要将它买下来。 她如今怕的是这东西这么珍贵,这女子会不舍得。 日头高悬,陆小桃终于耐不住性子,首先挑开话题:“不知卢姑娘可否割爱将那龙晶卖给我?” 见女子微微一怔,眼眸躲闪,陆小桃心头一慌:“姑娘无需在乎银钱,我定不会让你吃亏,我可以给你十倍的银钱。” 卢沛柔沉默片刻,似是有些懊悔,又有些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坚定地摇摇头:“奉仪,不是臣女不卖给您,而是此物沛柔也有用处。龙晶石乃是修身养性的至宝,沛柔自然希望能给臣女带来极大的用处和惊喜。” 说到最后,她面上羞愧之色已经甚浓。 陆小桃回到院中时,崔锐与赵灼还未谈完要事。 她闷闷地蹲在凉亭里郁郁不乐,不明白为何有钱都能花不出去。 这颗龙晶石是除她对白玉镯后,第二个极其想要的物件。 那女子将那颗龙晶石拿在她面前转悠了好几圈,她还以为她要因着太子女人这层身份而被其讨好呢,谁知道那女子竟是跟自己一样的性情,有了好东西便要出去炫耀一番。 这可给她炫耀烦闷了,炫耀的甚至让她起了贪念,想仗着太子的势将那东西抢来。 此事自然是不行的,她如何能仗势欺人。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抢了又如何?到时候她不会让这女子吃亏的,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太子给她赔十倍的银子。 越是如此想,她越是蠢蠢欲动。 陆小桃暗自筹谋了一番,眼看赵灼离开,急忙奔去书房。 崔锐正起身向外踏去,迎面突然扑来一袭暖风,将他腰腹紧紧缠上。 “太子……” 他还未有动作,女子便先他一步开口。 “太子,”陆小桃缓缓抬起了头,眸光在男人面上扫了几眼,忽地心疼道:“太子,您眼下都有一圈黑印了,最近该是累坏了,臣妾给您揉揉肩吧。” 崔锐瞥了眼殷勤莫名的女子,原本要踏出的脚步生生滞在原地,并未阻止她忽然的热情。 她的小手将他推至圈椅上落座,而后绕到他身后,手掌轻轻揉按着他的肩头。 崔锐懒懒靠着椅背,右手的玉扳指被他指尖不轻不慢地拨弄。 陆小桃使劲摁了几下他的肩膀,他背肌虽坚硬,但她力气向来大,刨土她都不在话下,何况是这两块硬肉。 她时刻都在注意他的反应,见他眉目慢慢舒展,恰到好处的溢出几许恣意时,陆小桃知晓机会成熟,柔声开口:“殿下可舒服了些?” 崔锐双眸一阖,并不应声。 陆小桃嘴一撅,眸子一转又道:“殿下,这力道可合适?” “再重些。”崔锐懒散开口。 “是,殿下。” 手下本就使了十成力,如今更是用了二十分,陆小桃手捏的都要痛了。 见手上确实使不出力气了,陆小桃这才停了动作,盈盈上前两步,委委屈屈将双手递至崔锐掌中,娇嗔道:“殿下,臣妾的手好痛。” 听闻此言,崔锐睁开双眸瞥了她眼,手掌将娇滴滴的女子捞至怀中。 掌心团住她的小手慢慢揉抚,在陆小桃已经坐立不安之时终于开口:“又有求于孤什么?” 这般直言不讳的言语让陆小桃微微一窘,她并不认为自己的目的表现的有如此直白。 挺过了最初的尴尬后,索性脸皮也厚起来,伏在他耳畔呢喃道:“殿下,昨日臣妾去灵石寺时,那位老僧说臣妾活不到十六岁,臣妾怕殿下担心便一直未说此事。距臣妾十六岁还有大半年,臣妾一直想着挺过这半年便可,可这心中总是惶恐不安。” 陆小桃知晓先抑后扬,总比上来便说想抢卢沛柔的龙晶好些。 谁知她每说一句,崔锐面色便沉上一分。 陆小桃如何都不想放弃这颗龙晶石,怯怯地拢着他的脖颈,水眸更是情真意切:“今日卢姑娘来找臣妾漫步。无意间,臣妾竟得知她有一块由三十三位高僧祈福炼化的龙晶石。此物十分神奇,竟让灵石寺的得道高僧慧可大师躲过了一场死劫,还可逢凶化吉,消灾解厄,臣妾便想……” 话还未说完,男人的指腹已重重抚上她的面颊。 漆黑的凤眸盯着怀中的女子片刻,崔锐忽地扯了扯唇:“真是胡言妄语!孤倒是想知晓,他如此装神弄鬼,可能预料到今日的劫难!” 第150章 原来太子在替她算账 宁石寺的一百九十九层石阶在陆小桃脚下极快掠过。 身侧的男人面无表情,眸若寒星。 陆小桃见惯了他沉静如水的模样,少见他有这番动怒之态。 他很愠怒,可他因何而愠怒? 因那老僧说,她活不过十六岁? 她嘴唇微微一抿,手被男人牵着朝山顶的灵石寺而去。 酉时之后,灵石寺的香客散去,只有三三两两的小沙弥在清扫地上残留的香灰和飘零的落叶。 霍地,一阵冷风席卷,地上的尘土肆意纷飞。 小沙弥因这怪异狂风抬眸一瞧,便见不知从何时起,庙内已被一群林立的高头大汉占据。 为首的男人将一把利剑横在他眼前,“慧可大师在哪里?” “慧可大师?”这群人来者不善,小沙弥眉头轻轻一蹙,“你们找慧可大师有何事?” 乌勇冷冷一笑:“自是因为,太子要见他。” 太子? 小沙弥大惊,忙探头看去,目之所及处,一位高大的玄衣男子由远及近。 男人薄唇紧闭,冷漠锐利,如座雄壮巍峨的山峰,深邃如渊,锋芒毕露。 他手上牵着的女子他认识,便是昨日与慧可大师品茶论道的女子。 昨日慧可大师说这女子乃是天煞孤星,今日,这女子便带着太子来找慧可大师算账了。 若真如慧可大师所言,这女子乃是天煞孤星,那不得不说,这天煞孤星的威力着实很强。 薄雾生烟,一缕缕檀香之气盘旋于炉顶之上,而后弥漫于空气之中。 陆小桃僵硬着身子坐于慧可大师的对面,感受着男人手掌压在她肩上的力度,她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崔锐站于陆小桃的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部拢住。 他微微俯身,凤眸攫住对面僧人的双眸,语气毫无波澜:“慧可大师,孤想知晓孤的奉仪面相如何?命格如何?可会长命百岁?”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原来太子在护着自己。 他的语气虽是沉凝如水,可他这冰冷和逼仄的气场却让在场之人的心一寸寸收紧。 禅房内并无其他人,不过只有太子,她和僧人罢了。 可太子一人却仿佛抵过了千军万马,便连陆小桃都觉得他实在骇人,要在这战战威严下给他跪下。 四处阒静,寒毛直竖。 慧可大师缓缓抬起双眸,这双眸子除了昨日的平静与沉稳,似乎还多了些别的。 慧可大师沉默片刻,须臾,陆小桃便觉有双沧桑的眸子在她面上扫了少顷。 如屋外的庄严佛像般,风雨侵蚀后的洞若观火显得他又是慈悲又是凉薄。 慧可大师收回眸光,赞道:“奉仪发黑唇红,骨细皮滑,指纤掌软,眉长鼻高,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贵之相。 ” 他话音刚落,崔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命格呢?” 慧可大师又凝神瞧了女子半晌,眯眸道:“眉宇不凡,志气高强,福泽深厚,贵不可言。” 崔锐唇角一翘,悬深似海的双瞳锁住僧人的视线:“可会长命百岁?” 僧人心下一跳,在这束眼神下缓缓低头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奉仪吉人自有天相,自会长命百岁。” 崔锐面上稍霁,如冰雪初融,眉间溢出几许笑意来,淡淡道:“慧可大师说的可是真话?” 慧可大师合掌又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崔锐这才低笑一声,屋内气氛便如他面上的笑意一般,重又活了过来。 慧可大师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眸光又落向屋内唯一坐下之人,语气温和道:“若是昨日贫僧有哪些话冒犯了奉仪,奉仪不必放在心上。都道命数已定,可运数却无常,奉仪气运已改,自然不同以往。” 僧人这般言语,与昨日简直天差地别。 陆小桃悄悄瞥了眼身后的男人,自然是瞧不见他的面孔的,只能见着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正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虽说自己今日付出了十分的气力给他肩膀揉得舒舒服服的,可他却让她的心快快活活的。 不错,这笔交易一点都未亏。 不对,自然还是亏的,她本意是想要那颗龙晶,不是让太子找他们算账。 陆小桃闷闷地凝着僧人,忽地道:“慧可大师昨日之言可让妾一晚上都没睡着,战战兢兢之下人都消瘦了几斤,为了补偿妾,是不是该给妾一颗你们的至宝龙晶石?” 慧可大师一愣,还待说什么,陆小桃眸子已经一转,侧身望向身后冷峻轩昂的男人:“殿下,昨日臣妾虽然受了惊吓,可臣妾历经磨难,也知晓一生多舛,只想着认命死了得了,但……” 崔锐已经拧起了眉,幽冷之光毫不意外地落在陆小桃面上。 陆小桃吓的赶紧闭了嘴。 崔锐瞥了眼她,陆小桃从中竟读出了孺子不可教也的意思,她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说话了。 她只是想要一颗龙晶石保住自己的小命又有什么错。 僧人虽不知晓她所说的龙晶到底是何东西,可亦看出了女子的想法。 他心里暗叹一声,从袖中缓缓掏出一串佛珠递于她的掌中。 “此乃砗磲,是佛灵至宝,乃贫僧多年修持的法器,趋吉避凶延年益寿之宝物,便当贫僧的赔罪之礼吧。” 被僧人所说的砗磲乃是由一颗颗纯美白润的珠子串成,比起天山冰玉的剔透和龙晶的深邃光泽,这砗磲仿佛透着一股超然的灵气和流云的悠长。 陆小桃感受着掌间的温润和细腻,忽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砗磲比起天山白玉镯如何?” 僧人合掌一笑,波澜不惊的面上仿佛透出一丝不屑来:“此物便是千万个白玉镯都无法比拟。” 此话一出,陆小桃怔怔望着宝物须臾,五指渐渐合拢,将这砗磲紧紧包裹掌中。 日落黄昏,霞光交织,一辆楠木马车披着暮色幽幽驶向卢府。 陆小桃欣赏够了左腕间的砗磲和右手上的缠枝金镯后,小心翼翼望了眼一旁闭目养神的男人,忽地发现这男人实在神奇。 大部分时候,他平的像潭死水,不管何惊涛骇浪都似惊扰不到他,任人如何觉察都猜不出他的丝毫想法。 可狂风骤起,海浪翻滚,汹汹骇势又让人动心怵目,惊恐万状。 不愧是太子,就是能装。 陆小桃不知想到了什么,紧了紧手腕上的砗磲,慢慢偎上他的肩膀。 将头颅靠在他的肩头,陆小桃捏着嗓子问道:“臣妾从未想过,殿下竟能为臣妾做到这等地步,不惜赶来灵石寺,便是为了替臣妾讨个公道。算那老僧识时务,若是那老僧还口出诳言,殿下会如何处置他?” 和风吹拂锦色帏幔,男人如墨长发亦被撩起些许。 他掀了掀细长的眸,瞥了眼近在咫尺的面孔。 发黑唇红,骨细皮滑,指纤掌软,眉长鼻高…… 那僧人之言又在他耳畔转了一圈,他懒懒散散地闭上双眸,薄唇轻吐:“孤会杀了他。” 却似再平常不过之言,他说的没有丝毫负担。 陆小桃顿了顿,歪头一想,将下颌撑在他的肩膀喃喃道:“杀的好。” 外间熙熙攘攘,不时传来孩童嬉笑吵闹,马车内却静谧十分,却只听到二人沉稳分明的心跳声。 和风带着熏暖气息,竟还有淡淡的雅香之气,配合着浓郁的龙涎香味,陆小桃眼皮由眨动变为静静地阖上。 可她想的实在太多,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抵住这卷困意,往闭着双眸的男人怀里挤了挤,故意胡乱动了几番以防他睡着。 见他眸光轻探向她,陆小桃柔顺地埋在他的胸膛之上。 “殿下,您待臣妾这般真心,臣妾实在无以回报,臣妾只能将自己的一颗真心与忠诚都奉以殿下。 若是从前臣妾冒犯了殿下,殿下就看在臣妾不懂事的份上,便原谅臣妾吧。” 崔锐扬了扬眉,无声等着她的下文。 因他这事不关己的反应,陆小桃柔情万分地凝着他的双眸,微微撅了撅嘴:“若是殿下不相信也没有关系,臣妾自然会做给殿下看。” 说罢,她敛下了眸,自顾自道:“若是玉容姐姐喜欢臣妾手上这串砗磲的话,即便臣妾命系与此,给了便死,臣妾依旧二话不说便会给她。因为殿下已待臣妾极好,臣妾铭记于心,自然也要替殿下着想,不让殿下为难。”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陆小桃因这沉寂的氛围也安静了几分。 辚辚之声中,她隐约听见了一道低笑声,但并不分明,只以为是一许风声罢了。 陆小桃不明所以,又开始忐忑不安之际,头顶已传来男人不温不淡之声:“想这些,不如想想你的月事为何还未来。” 陆小桃撇了撇嘴,他竟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可待听明白了整句话时,双眸猛地瞪大了一圈。 她的月事从修竹小院到现在已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依旧未来。 这…… 她倏地望向身侧之人,却发现他也在望着自己,眸中缓缓翻涌的墨色让她胸口霍地一悸。 第151章 奉仪有孕? 翠微小院中的数名大夫都被唤至了璟瑄院中,梅香凝着榻上憔悴的女子,急的在原地不住转圈。 姑娘虽已喝下了解药,可大夫却说身子还需两三日才会恢复如初。 既然如此,该是时刻都有丫鬟和大夫守在此处才是。 可从昨晚至现在不过才一日不到,璟瑄院中的奉仪便因身子不适将翠微小院的大夫全部调了过去。 梅香焦急地拉扯着其中一位大夫的衣袖:“我们姑娘还未好,该留一个大夫照看着姑娘才是。” 大夫无奈道:“沈姑娘已经解了毒,如今已无大碍。” “可是……” 大夫抽出被梅香抓在掌中的衣袖:“姑娘,你就别为难老身了。即便沈姑娘再有些不适,此时也比不上太子的奉仪啊。” 梅香霍地握拳透掌,很想训斥这口无遮拦之人,又想反问“你可知道这是谁?” 这可是太子的心上人! 你们这群被蒙了眼睛的蠢货,若是让太子知晓你们如此怠慢姑娘,太子定会将你们抽筋扒皮! 可梅香并不敢说此言。 她并没有忘记,姑娘的毒是谁下的。 可她知晓太子爱的是姑娘,这就够了。 太子如今只是因姑娘如此待他生气了罢了,待他回过了神,必会为今日所做的一切而后悔伤神。 梅香凝着大夫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瞥了眼床头守着的几位丫鬟,悄悄跟随在了大夫的身后。 璟瑄院中人来人往,却井然有条。 梅香低垂着头跟着大夫混进了屋子,眼帘下是一双双灰黑色的皂靴,只有那张拔步床下摆着一双秀气的浅红绣鞋。 梅香屏住呼吸,余光偷偷瞥向上首,便见十几名大夫正簇拥在床榻四处。 她只能瞧见一只手腕从榻间伸出,一只繁复华贵的金镯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大夫三指压在女子腕间须臾,忽然跪伏在地,欣喜开口:“奉仪尺脉滑利,如珠走盘,是有孕的脉象。” 瞬间,屋内跪地恭贺声此起彼伏。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梅香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待反应到上首有道冷光瞥向她时,梅香双腿一软,膝盖落地。 有孕?那女子竟有孕了? 她因此事大脑空白一瞬,失魂落魄地想着,那……那以后姑娘怎么办? 两侧手掌微微一颤,她隐藏在众人之中,没忍住抬起头颅,便见那狐狸精柔柔弱弱地靠在太子怀中,同样因此事瞠目结舌。 “臣妾有孕了?”陆小桃小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十分平坦,甚至沁着几丝冰凉。 她兀自怀疑着此事,毕竟自己的身子还能有孕实在很是稀奇。 相对于她的惊愕,崔锐倒是平静很多。 他慢慢团住她的小手,将她往怀中又拢了些,摆摆手,当即便有另一位大夫走上前来。 “太子,这脉象活泼流利,确实是有喜之兆。” 崔锐眉间微微一动,终泛起了一抹涟漪。 梅香不知是何时离开的,屋子人多,少她一个似乎并无影响。 回到翠微小院时,才发现姑娘已经醒了。 沈玉容今日并未如何打理仪容,一头及至腰间的青丝垂搭在肩膀两侧,纤指捏着一只白玉碗,正不疾不徐地喝着汤药。 明明屋里候着三位丫鬟,可与璟瑄院中那女子被众人簇拥的景象相比,倒是格外冷清与凋敝了。 梅香心头一梗,徐徐走上前来,复杂难言道:“姑娘,您醒了?” 沈玉容淡淡瞥她一眼,喉间似有无数虫类蠕动攀爬,无法触碰的痒意和嘶痛让她微微不悦和烦躁。 “让大夫进来给我把把脉,看看如今情况如何了。” 听着这道沙哑之声,想着姑娘对太子之事还毫不知情, 她鼻尖一酸,忽地哽咽道:“姑娘,院中并无大夫。” 沈玉容黛眉微蹙,淡淡道:“他们去何处了?将她们叫过来。” 梅香嘴唇颤巍巍抖动一番,倏地跪在榻边,啜泣道:“姑娘,太子的奉仪怀了身孕,如今所有大夫都在璟瑄院中,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过来了。” 沈玉容只是停顿一刻,梅香并不能分辨出她到底是何情绪,但依梅香的猜测,姑娘定是极为不在乎和不屑的。 霍地,沈玉容唇角一勾,亦不知是嘲讽亦或是其他:“崔锐实在是很了不得,竟让一个奴婢怀上他的孩子,天家的血脉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粗鄙,不堪,庸俗?真是恭喜他了,一个奴婢的孩子竟也能让他如此慎重。不过就是几个大夫罢了,府中没有,难道你不会到府外找去?” 话音刚落,候在房中的丫鬟皆因此话大惊失色,个个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梅香嘴唇蠕动几番,终究应了一声,快步而去,留下满面阴翳的女子讥诮地凝着夏景。 不过陆小桃怀了身孕之事到底未在卢府传开,只因此事还未有定论。 今日来替陆小桃诊脉的十二名大夫中,有五名大夫信誓旦旦道这不是有孕之脉,只是食用车马芝与火莲气血充盈而引起的误会罢了。 双方各执一词,引得陆小桃只能求救似的望向太子。 崔锐薄唇轻启:“何时能确定脉象?” 众人齐声答:“还需七天。” 七天之后,她体内之毒全部排出,只需饮用火莲即可,脉象自然准确很多。 陆小桃懵懂地点点头,自己这身子自己了解,极其阴寒不说,这半个月的遭遇,即便有孕,早被折腾没了。 她更倾向于没有怀孕,只是一场误会。 可太子似乎并不这么想。 她瞥了眼身旁的男人,他的一只手臂正圈着自己,另一只手掌还贴在她的小腹,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夏衫,让她四肢更是火热。 陆小桃推推他。 崔锐抬眸在她面上扫了眼,忽地低笑出声:“若是你怀孕了,孤实在想不出来,那会是个怎样的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桃不悦地嘟囔道:“刚刚慧可大师说臣妾是福泽深厚之人,若真怀孕了,那孩子必定是极为懂事和体贴的。何况,大夫还未确定臣妾怀孕,太子还是别瞎说。” 凝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崔锐将她再次抱在怀中,只是眸子深幽了些许。 . 一下午,卢沛柔都在等着太子的奉仪向自己讨要龙晶石一事,届时,她严辞拒绝再夸大几番龙晶石的作用,必定会引得这奉仪觊觎不已。 为了得到这颗龙晶石,这女子会在太子耳边进献谗言,太子向她讨要之时,她便说这是献于沈姐姐的礼物,若是奉仪想要,给予奉仪也可。 这是卢沛柔的目的,她想知晓在太子心中,到底谁更高一筹。 可半天过去,璟瑄院中一直未有动作。 这让她微微拧眉,虽与那奉仪相处不多,可她已感觉出,那女子是个贪婪之人,当真能抵御住这颗龙晶的诱惑? 还是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既如此,还需她主动些才是。 酉时末,卢沛柔再一次踏进了璟瑄院中。 马进向二人通报之时,陆小桃正坐在太子的腿上题诗。 太子今日心情颇佳,竟提着湖笔,蘸饱笔墨,在空白宣纸上一挥,一幅夏日美景图栩栩如生。 陆小桃诗意大发,不顾崔锐的劝阻,十分坚定的要在这幅画上题诗一首。 “太子不要小看臣妾,臣妾也是背过诗的。” 陆小桃一手推着要阻拦她的男人,一手执着画笔,在紫蓝相间的藤蔓处轻轻落笔。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她的簪花小楷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几个清丽娟秀的字眼配上男人大气深远的丹青绘卷,竟也有些奇妙的相得益彰。 “太子,您的章呢?”陆小桃抬起头颅,在他书案上找了须臾,都未找到掌印,不满地扭过头时,便见太子似笑非笑睨着她提的一行小字。 亦不知是不是肚子里可能揣了个人让她胆子不由大起来,还是因太子今日一番行为给她撑足了脸面,她竟也不太怕他了,当即闷哼一声,推搡着他便要从他腿上下来。 他手臂环着她的腰,手掌紧贴她的小腹,她哪里能是他的对手,鉴于觉得被瞧不起了,陆小桃撅着嘴道:“太子,您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臣妾?” 崔锐眉间一扬,低头看向眼前的女子,语气玩味:“孤只是觉得奉仪实在与众不同。孤画的明明是夏景,你却题一首春诗,且这诗孤听你念过不止一次,可是对你有何含义?” 明明太子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可她就是敏感地听出了嘲笑的意味。 陆小桃撇撇嘴,当即转过身子委屈开来:“殿下明明知晓臣妾只会这一首诗,殿下却还要明知故问。臣妾功课已断了很久,殿下不夸臣妾记忆好,相反还嘲笑臣妾。” 崔锐若有所思地颔首:“孤今日倒是第一次知晓奉仪只会这一首诗。” 话落,陆小桃胸口一闷,喉间瞬间袭来的反胃之感让她眉头紧揪。 崔锐瞧见神色一变,待她气性消了才无奈执着她的手在空白宣纸上落笔。 “那今日孤便教你一首新诗,窗间……” 不过落下两笔,马进已踏进屋来禀告:“殿下,奉仪,卢姑娘求见。” 陆小桃从案上缓缓抬头,不禁想着这人怎么又来了? 崔锐却摆摆手,淡淡开口:“孤与奉仪现在没空见她。” 马进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忽地被陆小桃叫住:“等等,让她进来吧,臣妾要见她。” 她如今已得了砗磲,若再得了那颗龙晶的话,必定可保自己今年平安顺遂。 如此想着,她似觉着脖颈处空落落的,好像正缺少一串由龙晶石串成的璎珞。 砗磲她也要,龙晶石她也要,反正好物不嫌多嘛! 第152章 这颗石头太子给谁? 卢沛柔得到通传时微微一笑,心中更加笃定奉仪对这龙晶石极感兴趣。 那女子虽是伪装的十分得体与淡然,可一双水眸精明外露,丝毫不知晓伪装自己。 这女子与自己妹妹一般的年岁,即便聪明些,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她们见过的魑魅魍魉不知凡几,这女子的市井气息在她们的眸光下几乎无处遁形。 卢沛柔不卑不亢踏进屋里,眸光却在瞧见一抹玄色身影时,脊背再没有一瞬前挺直,反而本能地躬下一许弧度。 卢沛柔面色一变,她只以为此处只有她与奉仪,却没想太子竟也在这。 极快地收拾好情绪,卢沛柔抬眸望向上首,却被眼前之景怔住。 眼帘处,太子慵懒坐于案前,一只手铺展着书案上的纸笔,一只手圈着坐于他腿上的女子。 那女子托着香腮凝着她,见到她时,贝齿轻启,嫣然一笑:“卢姑娘,你来了?” 卢沛柔为这二人毫不掩饰的亲密举止惊愕失色,但她到底见过世面,极快低下头颅,温婉福身:“臣女参见太子,见过奉仪。” 话音刚落,太子轻垂而来的视线不过轻瞥了她眼,便让她瞬间喘不过气。 卢沛柔悄悄捏紧了掌心,不敢让心头的紧张怯意表露出来。 “起来吧。” 须臾,头顶缓缓传来一道低沉平静之声,卢沛柔松了口气,徐徐直起腰来。 只是那两人她万万不敢再看第二眼,只能睁着一双眸子盯着地上的方砖出神。 若只有她与奉仪,卢沛柔绝不会如现在这般窘迫,可太子竟也在,便让她一时无措起来。 似是看出了女子的想法,陆小桃掰开太子扣在她腰上的手臂,利落从他腿上跳下,快速走至卢沛柔身前,拉着女子在一旁的圈椅上落座。 “卢姑娘找我是有何事?”陆小桃殷勤地望着这女子,极其希望她能读懂自己的意思,直接将那颗石头送给自己罢了。 此话一出,卢沛柔嘴角一凝。 此时此刻,她所图之事却是不大好说了。 她一开始虽与沈玉容闹了矛盾,可在知晓她与太子关系匪浅后,便也识时务地不再针对她。 奉仪是太子的女人,她自然更不能得罪。 她只是想在不得罪任何人的情况下,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如今情况却是让她有些迟疑。若是主动开口,必让太子发觉自己的不怀好意,即便她最后知晓了答案,也是得不偿失。 见卢沛柔这般拘谨的模样,陆小桃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上首正摊开公文翻看的男人,忽地道了一声:“太子。” 这一声让不知所措的卢沛柔和凝神处理公文的崔锐缓缓抬头。 卢沛柔意味不明地望向陆小桃,余光便连瞧都不敢瞧向太子,不明白这女子突然叫这一声是为何意。 崔锐则是迎向陆小桃递来的视线,眸色翻涌之下,淡淡应了一声:“何事?” 陆小桃嘴唇一翘,欣喜太子应了自己,并未扫她面子。 如此,她便也放心了。 她眸子一转,扬起小脸探向卢沛柔: “臣妾自来了江宁之后一直神思不属,噩梦连连,不知为何,做何事都差了那么一点,冥冥之中似有人在作怪似的。 昨日去了灵石寺,才知是因臣妾命犯太岁,又流年不利。 慧可大师自然还说了其他话,殿下也知晓那番话给臣妾造成了多大的阴影。 正是惆怅之时,卢姑娘说她得了一块由三十三位高僧祈福炼化的灵石。 此石可消灾解难,化厄成吉,还让慧可大师度了一场死劫。臣妾知晓定是老天在救臣妾,如此机遇之下,便想着高价买下卢姑娘手中的灵石。” 随着女子缓缓吐出的言语,卢沛柔的面色一寸寸僵硬。 她自然懂了奉仪的意思,只是她未想到,这女子竟如此直接,将仗势欺人玩弄到了极致。 凝着女子微微颤抖的小脸,陆小桃不停眨动羽睫,企图将女子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察觉到这女子被自己气的发抖,陆小桃面上还更亲近了几分: “卢姑娘,太子在此,妾定不会让你吃亏,你出个价,妾让太子十倍给你。” 她说的好听,此话一出,稍微懂些眼色之人早就将此物奉上去讨得太子与奉仪欢心了。 若是她没有行动,倒显的她不识抬举了。 还十倍给她?即便她敢给,别人亦不敢收。 不过是说的像模像样罢了! 女子此言若是不知晓内情者还以为有多情真意切,可在场之人都明白这女子是何意思。 她不过是仗着太子在此,想逼她将龙晶石送给她罢了。 卢沛柔压了压羽睫,嘴唇微抿,心中却轻笑开来。 她本要铩羽而归,来日再谋,没想到这位看似精明的奉仪却是如此迫不及待地配合她的计划。 且还利用太子在场的契机向她发难。届时,不管她说些什么,都不会有人怀疑此事是她的试探。 一切真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卢沛柔面上发白,已是一副战兢兢之态,嘴唇蠕动几番,刚要开口,却立刻紧闭双唇,不再吐出一语。 陆小桃瞧着女子模样,心下还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刚要步步紧逼之际,便见女子垂下头颅,轻声开口: “奉仪,实不相瞒,此物是臣女专买来送予沈姑娘的。沈姑娘身体刚愈又中奇毒,臣女便想着此物或许能帮沈姑娘缓解痛苦。可今日奉仪如此要求,却让臣女左右为难。” 话落,卢沛柔缓缓从座上起身,跪于下首,一脸正色凝向太子:“沈姑娘身形憔悴,奉仪近日诸事不顺,于情于理,这龙晶石给谁都再合适不过。可龙晶石只有一颗,臣女便是拒绝谁对另一人都不好交代。臣女便斗胆请殿下定夺,殿下不管赐予谁,臣女都心甘情愿。” 蓦地,陆小桃匆忙望向上首的太子。 男人面色冷峻,双眸毫无波澜,他向来如此,旁人根本猜不出他的想法。 他这模样让陆小桃不由忐忑起来。她不过想夺颗石头,竟也能夺到沈玉容这,好像处处都有她似的,实在阴魂不散。 若是平日,她定不会与沈玉容争。反正争也争不过,还白费精力,可今日这颗石头她却是势在必得。 沈玉容的气运已是无人比拟的好,再无需其他物什增加她的运气,便将此物让给危在旦夕的自己又怎么了? 想到此,陆小桃上前几步倔强地望向崔锐:“殿下,沈姑娘运气已十分好了,身子只要大夫好好看看再配合些汤药便无大碍。但若是殿下将此物赐给臣妾,臣妾以后便无需担惊受怕,到时候还能多陪您几年,怎么看,都是给臣妾最划算。” 凝着女子郑重的眸色,崔锐抚摸玉扳指的力度微微加重。 须臾,他将眸光从她面上挪开,幽幽挑向下首的卢沛柔。 他冷漠瞥她一眼,淡淡开口:“此物你花了多少银两?” 卢沛柔没明白太子是何意,但还是老实回答:“一,一万两……” 崔锐轻轻颔首,语气不温不淡:“你被骗了。” 这句莫名的言语一出,卢沛柔与陆小桃皆愣在原地。 崔锐静静凝着她: “龙晶石是由大盛最平常的黑曜石雕琢而成,此石光泽如邃,漆黑坚硬,看着不凡,却不是何稀奇之物,在京城一百两银子便已高昂。 此物虽是佛门七宝之一,也确有辟邪镇宅之效,可你所说由三十三位高僧祈福炼化而助慧可大师渡过死劫却是无稽之谈。” 卢沛柔眸子一闪,小心翼翼道:“为,为何?” 崔锐懒懒地望了眼同样不明所以的陆小桃:“因为孤刚刚见过慧可大师,已帮你试过这块石头之效。孤本要杀了他,可他未戴你这颗石头,孤还是放过了他,你猜为何?” 卢沛柔顿感不妙,僵硬地扯了扯唇:“因,因为殿下不会滥杀无辜,慈,慈悲未怀……” 崔锐唇角微扬,语气却沉凝了几分: “即便他戴了这颗石头,他若是依旧执迷不悟,这场死劫他依然逃不过。 可他未戴,孤还要留着他,不过是因他哄的孤的奉仪开心罢了。若你带着孤的奉仪,孤倒是觉得比那颗石头更有效果。” 瞧着女子呆滞的面容,崔锐忽地转移了话题,面容一寸寸沉冷: “孤记得,江南总督的俸禄为一年二百两白银,每年还有一笔两万两的养廉银,这笔银子虽足够卢府富裕生活,可却不够卢姑娘大手大脚地买两颗石头。 便连卢府的姑娘都这般视钱财如粪土,那么卢大人岂不是更是如此。 孤真想知晓,卢大人与卢夫人寒门出身,卢大人五年之前才上任江南总督,彼时还清正廉明,为何如今却坐拥如此多的财富?” 第153章 事情出乎意料 低沉阴冷之声从男人的薄唇中缓缓吐出,一字一句都落在旁人意想不到之处。 明明仲夏已至,火伞高张,卢沛柔却觉有道凉幽之风从她额间拂过。 她呆愣在原地,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 崔锐黑眸深沉,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冷冽之气。 他抬手捏起一本红色薄本翻了几翻,眸光冰如薄刃:“在这之前,孤一直以为卢大人清廉如水,风清气正,即便再多人与孤弹劾卢大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孤也不以为意,只是今日之事倒让孤多了几丝不解,倒想请教几番卢大人。” 卢沛柔瞳孔骤缩,这一切的走向与自己的预想毫不相干。 她明明是想测试在太子心中,到底是奉仪重要还是沈玉容重要,得到的结果该是太子无情的选择一个,舍弃一个才是,并不是要让父亲与江宁贪墨案牵扯到一处。 旁人不知晓,可她却知道自江宁贪墨案开始,父亲已经坐立不安,心慌意乱多日。 她张了张嘴巴,只咕哝发出道沙哑声音:“太,太子,臣女的父亲一直以勤以为民,廉以养德作为克己自身的准则。五年来,日夜不辍,为民清平,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江宁有如今的净土亦有他的一份功劳,殿下此番言语实在让臣女惶恐。” 崔锐淡淡扫了她一眼,轻启薄唇:“孤自然也希望卢大人如卢姑娘所说这般廉洁奉公,爱民如子,也盼这文上所述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臆测。身正不怕影斜,卢姑娘无需担忧。” 话落,男人凤眸倏地凌厉几分,眼底掠过的寒意让在场之人脊椎发冷:“来人,去将卢琸叫来。” “是。”乌勇不知从何处出现,冷然应了一声。 看着男子大步而出的凌厉身影,卢沛柔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忽地,她慌忙抓住茫然不解的陆小桃,急切开口: “奉仪,今日之事都是臣女的错。臣女错在不该夸大事实,招摇过市。 这颗龙晶的确昂贵,却只是相较于臣女来说罢了。也并没有臣女所说的值一万两银子,只有一千两白银,还是因其有三十三名高僧加持的噱头而已。 至于有没有让慧可大师度过死劫臣女不得而知,也只是听那商家说的罢了。 臣女从小便喜欢夸耀,多年来积攒的一千两银子好容易买了一颗如此宝物,自然希望天知地知所有人知,也并没有想将此物送给沈姑娘的想法,不过是臣女拒绝您的借口。 一切都是臣女的错,臣女贪婪,自私,臣女愿将此颗龙晶献给奉仪,希望奉仪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臣女的这番无礼,臣女只愿此事不要牵连到臣女的父亲。”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缩着脖子看着女子将楠木锦盒一直往自己掌中塞来。 明明前一刻还对这颗石头势在必得,如今却是索然无味,再没了刚刚的想法。 可此时的女子气力实在很大,陆小桃很想将她一把推开,手下刚有动作,想起了什么,悄悄瞥了眼上首眉眼淡淡的男人。 崔锐双瞳漆黑,在触到她滴溜溜的眸光时,眼梢微挑间已落向大惊失色的卢沛柔,不耐开口:“此事既然已经明了,卢姑娘便下去吧。” “太,太子……” 卢沛柔脑袋木的发胀,整个身子已在止不住地发抖,可在触到太子越来越幽深的瞳孔后,狼狈一笑,福了福身,朝屋外踏去。 这女子手上还捏着被陆小桃强塞回去的楠木锦盒,指尖因攥的过紧而微微颤抖。 她的背影极为萧索压抑,看的陆小桃心头一跳。 她怔怔望向太子,却见他也在凝着自己。 崔锐懒懒地掀了掀眼帘,声音辨不清情绪:“你也下去吧。” 陆小桃抿了抿唇,还未说什么,便听上首又传来一道平静之音:“去把药喝了。” 即便太子不让她走,陆小桃也会找别的理由离开。 被吓到的何止是卢沛柔,还有她。 陆小桃赶紧颔首,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见不远处有座凉亭,躲在亭内徘徊了好一会儿。 戌时二刻左右,一身红袍的卢琸踏入璟瑄院中。 陆小桃一边假装自己在亭内闭目养神,一边将紧闭的双眸睁了条小缝,偷偷探向远处。 目之所及处,卢琸与乌勇一前一后由远及近。 卢琸身量并不高挑,在乌勇这个块头极大之人对比下瘦弱矮小的过了头。多日之前精气神还极好,不知怎的,近几日却是越发憔悴,神色间透着莫名的焦灼。 此时更甚,即便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惶恐,可错乱的步伐和阴抑的双瞳都在显示此人并不平静。 “卢大人,请吧。”乌勇冷声开口。 卢琸扯了扯唇,挤出一抹假笑,大步迈入书房。 陆小桃瞧着二人的做派,双手抱膝缓缓蹲下。 她歪着头思索着今日之事,犹豫地想着这人如今之状是不是自己害的。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她不过想要抢一颗石头,最后在太子的指点下知道这是一颗假石头后不想要了罢了。 她最后不仅未抢那颗石头,女子主动送上来时她也拒绝了,所以自己并不是造成他们现状的原因。 何况这位卢大人之前还威胁过自己,甚至还杀害过一位与沈玉容长的七八分像的女子。 所以,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就像太子说的,身正不怕影斜,即便被怀疑了又如何?只要行的端立的正,摆脱了嫌疑照样是一条好汉。 陆小桃觉得自己没必要为此事心虚,甚至自己没准还做了件大好事,若是因此事而揪出了一位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贪官,她还是位大英雄呢。 对,就是这样。 “奉仪,您可是不舒服?”突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出。 马进一直在注意陆小桃,见她鬼鬼祟祟坐在凉亭内许久,突然抱膝往亭内一蹲。 那姿势若是平日他自然不敢说什么,可想到她肚中可能还揣着太子的孩子,马进便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陆姑娘的身子有多弱旁人可能不知晓,但他可是跟着太子见了不知凡几的大夫,大夫对于陆姑娘身体的用词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那可谓是晴天霹雳的打击。 她估计不知晓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肚里的孩子不保。 陆小桃自然也听出了马进语气中的关心之意,这才想起自己肚子里可能还有个免死金牌。 她不由长长吐了口气,即便太子今日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可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必不会因今日之事责怪自己。 这般想着,她终于如释重负,面上不由溢出几许笑来:“马大人,我没有不舒服之处,只是想到今日药还没喝,不知在何处熬药罢了。” 看着女子这副随意之态,马进无奈一笑。 从前,他自然也想过太子会与什么样的贵女在一起,却从未想过,会与陆姑娘这般女子机缘巧合地凑在一处。 “奉仪,您在房中等等,奴才这就吩咐人给您熬药。只是您啊,还是小心些,莫要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陆小桃连忙颔首,又在亭内坐了须臾观察了会儿书房,好半晌都未有动静传出,终是离开了此处。 喝完药时刚好到了晚膳时间,太子却未回来,陆小桃凝着一桌的菜肴好奇地眨着双眸:“太子呢?” 马进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笑道:“太子正在处理卢大人贪墨之事,奉仪今晚估计是见不到太子了,不过待此事一毕,太子与奉仪便可回京了。” 陆小桃一愣,距离刚刚那事不过才一个时辰,便已将那位卢大人定罪了? 这速度快的让人捉摸不透。 陆小桃暗暗的想,无形之中她竟还做了桩好事。她就说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事实证明果然不是个好人,今日之事她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稍晚时,马进派人送来了一只木桶,还千叮咛万叮嘱让她一定要泡至膝下,好除寒去湿。 陆小桃乖乖照做,上榻时四肢确实比之前要暖和不少。 夜半时分,太子还未回来。 难得清静,陆小桃一边抚着小腹一边靠在床橼边读着三字经。 暖意从四肢蔓延而上,聚焦于她肚腹一圈。 霍地,一抹暖流顺延而下,陆小桃下意识地并拢了腿,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中被剥离。 “马进……” 这种感觉与从前月事来时大有不同,不由让陆小桃彷徨万分。 马进进屋时陆小桃已痛的大汗淋漓,青丝黏在颈间和额头,嘴唇被咬的甚至渗出了血渍。 马进心下骇然,急忙安排丫鬟守在此处,又命人去将大夫请来。 他在原地六神无主了会儿,又慌慌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敢打扰太子。 崔锐出来时已是丑时,他眉间已凝了一圈浅浅的倦意,瞥了眼候在门外的马进,淡淡吩咐:“一会儿将案上的红本奏折收好,命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江宁一事已至尾端,你准备一下,我们大后日就走。” 马进应了声,犹豫了会儿,还是道:“太子,奉仪晚上因身子不适受了一惊,您,要不要去看看?” 第154章 晚间安哄 昏暗的房间内,橘黄色的火光盈盈跳跃,软榻上的女子紧阖着眼,细密的长睫整齐地轻覆在眼下。 若不是唇上没了血色,面色过于苍白,倒是一副安然恬静之态。 崔锐命人将四处门窗全部拢上,径直坐于榻前,抬手将她枕旁的三字经随意翻了几翻。 看的出,她平日虽是混不吝,功课上还是颇为认真。 泛黄的每一页薄纸都被女子翻的起了褶皱,虽还未见成果,但这般用功,如何也要奖励才是。 他捏了捏眉心,漆黑的瞳孔似有暗流涌动,他不慌不忙地坐在一旁的罗汉榻上看起三字经来。 这本书于他来说实在太过久远,能翻开这本书亦出乎他的意料。 他两岁开始学三字经,五岁便熟读四书五经,童蒙至经学,再难的文章到了他手中都变得浅显易懂,游刃有余。 旁人的迷茫与懵懂他似乎未曾经历过,他只记得自己小时心思便极深,很早便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虽不是一路顺遂,但也算得上是圆满,就是一路走来看过太多蠢货,实在让人厌烦。 后来他才知,这世间聪明人不多,半蒙半醒之人才是常态。 他喜欢聪明人。 可床榻的女子此时却让他疑惑。 若说她聪明,她却也聪明,她知晓该如何活着,该如何生存于世间,却在今日之事轻易落入她人圈套,还露出不明所以的不解姿态,甚至因思虑过重伤了肝气。 轻柔的火光半明半暗的闪动,崔锐不过须臾便将三字经简单浏览了一遍。 屋内安静至极,忽地,床榻一旁的女子发出了一道嘤咛之声。 崔锐眉稍一动,侧过脸徐徐看向眼眶迷离的女子。 他暗叹口气,放下手中书本,踏至床边一坐。 陆小桃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即便四肢暖和如春,肚子却冰凉一片。 倏地,一许炙热的掌心贴上她薄薄的衣衫,带着沉沉的厚度和温暖让她紧拧的眉间都舒展开来。 陆小桃小心望向他,兀自打破了平静:“殿下,臣妾……” 话还未说完,崔锐已淡淡瞥了眼她:“大夫说你血虚寒凝,阳气不足,又思虑过甚,以致月事不畅,加之这两日的药有活血化淤之效,遂你今日月事来会受一番苦头。” 陆小桃在大夫来时便已知晓了自己的情况,只是从前月事从未有今日这般痛苦,整个人似被活生生撕裂一般,她差点以为是腹中的孩子从她肚中流走了。 对此她又是庆幸又是沮丧,庆幸的是来月事总比小产好,沮丧的是,她的免死金牌甚至还未用过就没了。 最让她忐忑的是,太子今日对她有孩子之事明显是有期待的,谁知期望这么快就破碎,她怕太子怪她,以后自己在东宫的日子不好过。 她面上的情绪当真是分明的不行,崔锐凝了她好半晌,伸出手掌摸了摸她的小脸。 他双眸柔和,语气带有安抚的意味:“孤刚从书房而出,倒是不知晓奉仪受了这般委屈。待孤洗漱一番,再来陪奉仪说话可好?” 听得他的言语,陆小桃只觉心间漫上一抹酸胀之感,不知怎地,眼眶和鼻尖盈满了涩意。 她强行忍着,使劲憋着这道情绪,用力地点点头。 崔锐轻眯了眼眸,又捏了捏她的脸颊,待她眸子躲闪侧过身后才徐徐而出。 直到他离开后,陆小桃才悄悄转了身望向男人。 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风后,陆小桃怔愣地眨了眨双眸,寂静的夜色下,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加快。 她咬了咬唇,又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她并不是一个靠几句甜言蜜语就可蛊惑的女人,为何总能因他几句话而心跳不已。 要知道,这个男人可是个大坏人。 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坏的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气息,陆小桃忽然想念起曾经刨土种田的日子。 那时日子虽苦,可芒种之时插秧种稻,秋分之时晚稻收割,每一天都是盼头,每一年都有希望,若是迎来一个丰收之年,一整年她都会因此事喜庆洋洋。 可如今,她在一团迷雾中失了方向。 她没了引以为傲健康壮硕的身体,也没了立足人世精明干练的性格,她回不到种田的日子,也无法挺直腰杆与人耍泼斗架,她如一只困兽,生生被磨掉了傲骨,人生一眼看不到头。 可还是得活着啊,不然怎么办?死了吗? 她才不能死,她还得好好活着。 陆小桃委委屈屈地抹了眼泪,余光却瞧见不远处的男人穿着月白色衣袍,带着一身水雾正垂首静凝着自己。 瞬间,她眼珠子一转,直接将手背挪开,努力让对面的男人看清自己眼眶的深红,平日哭还得用力挤,今日直接现成的,她自然得物尽其用,抽抽噎噎开口:“殿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她话音刚落,崔锐便大步跨来,伸手将锦被一掀,钻进被中,侧身将她拥入怀抱。 此时此刻,他身上带着与她同样的花香之气,这不由让陆小桃有些迷蒙。 他靠着床栏,手掌不紧不慢地在她小腹徘徊。 不过方寸之地,可他每一寸都用心地暖着,直到一旁的女子眼泪干涸,总是莫名瞥向他时,他便知这女子应是要舒服些了。 即便今日事情众多,可崔锐精气神却尚好,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微明,他面上除了浅浅的倦意,倒只拢着一层化成水的柔情。 不知须臾,怀中女子的羽睫还在密集颤动,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胸间,气息虽是紊乱,却乖巧地享受一切。 崔锐凝着她这安静又恬淡的模样,心中漾起一道浅浅的涟漪。 情不自禁般,他单手撑在她脸颊一侧,微微俯身,在她额间印上一道滚热。 龙涎香混着花香之气在她面颊印上一道又一道吻,他细细浅尝辄止一番,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见她长睫闪动的更快,却如何都不睁眸,崔锐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他轻声问:“还痛不痛?” 陆小桃沉默了半晌,因男人刚刚的举动人还是懵的,须臾后才喃喃道:“殿下,臣妾不痛了,可是臣妾睡不着怎么办?您可以给臣妾讲讲故事吗?” 这次轮到崔锐哑然了,他实在想不到此事能与自己扯上关联,良久他才笑道:“既如此,孤便与你讲讲孤学三字经时的故事。” 不等她作何反应,崔锐已道:“孤两岁吟诵三字经,不过三天便将其倒背如流,融会贯通,你如今已经及笄,打算几日将其熟读?” 陆小桃眼睛突然瞪大,抬首望向太子,他眸中正盛着玩味探究之笑。 陆小桃惊疑不定道:“殿下这是何意?是在嫌弃臣妾笨拙?臣妾无非是身子不爽利罢了,待臣妾身子好了,给臣妾三日时间,臣妾定也会将三字经倒背如流。” 崔锐却淡笑不语,缓缓摇头:“孤自然想相信奉仪,只是奉仪嘴上总是如此,不禁让孤怀疑此话的真实性。” 陆小桃气鼓鼓道:“既如此,那臣妾与殿下打个赌。” “如此甚好。” 陆小桃凝着他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憋了一口气道:“若是臣妾在三日之内将三字经倒背如流,那么殿下就帮臣妾画一幅像。” 眼见着崔锐微微一愣,陆小桃生怕他反悔,急忙卷进他怀中,打了个哈欠阖上双眸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既然答应了臣妾便不能反悔。若是此次殿下还不作数,臣妾便再也不相信殿下了。” 说罢,也不管男人什么反应,直接紧闭双眸睡去。 月夜之下,崔锐深深望着怀中伪装的甚是拙劣的女子,俯身啄了一口她温软的唇瓣,沉默将她圈紧,并未应声。 . 翠微小院中极是冷清,晚间沈玉容的榻边便只有梅香守着。 姑娘的情况自然是比白日好些。可今日她从府外请来的大夫她却觉医术并不高明,待那大夫离去,好容易将璟瑄院中的大夫请来打算晚间给姑娘看诊,谁知便又立刻被璟瑄院中叫了去。 梅香不敢在姑娘面前喧闹,只能将大夫抓到外间咬牙切齿道:“你个大夫还有没有医德?明明是我先请你的,你没给我家姑娘看,如何却还要离去,你知晓我家姑娘是谁吗?” 大夫无奈道:“你家姑娘已经没事,你便不要胡闹了。如今你家姑娘便是天上来的神仙,此时也没有奉仪来的重要,奉仪可是太子的女人。” 可我家姑娘可是太子的心上人! 梅香这次作何都不让他走,这大夫见实在拗不过她,便替沈玉容诊了一脉。 “姑娘,此毒已解,你无需忧心。不到一日,你的嗓子便可恢复如初。” 沈玉容淡淡点头,看着大夫欲要离去的身影,平静开口:“你今夜便守在此处替我看诊。” 大夫一怔,不明白这一主一仆怎么都听不懂人话似的。他是太子请来的人,自然以太子为重,这二人却似把他当成了他们的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夫心中虽然不耐,可语气还算平和:“姑娘,奉仪今晚身子有些不适,马大人命所有大夫都必须守在院中,若是老身不去,便是抗命,是可能会死的,老身便先告辞了。” 凝着大夫毫不留恋的背影,沈玉容双拳紧握冷笑一声。 她以为她看不出崔锐的计谋? 这般低劣的招数,实在令人作呕。 若想让她注意到他,甚至情绪有所波澜,那他便错了。 她永远都不可能在乎! 江宁她确实无所依托,待她回了京城,他便一人表演去吧。 只谁知第二日,她院中便造访了一个人。 第155章 月事计划 一夜间,钱氏似憔悴了十岁。 袄裙上不但有了裈褶,发髻还只是松散地向上一盘,面如土色,像熬了整整一宿,眉间的愀然不快与愁眉不展即便隔了一丈远都感受的分明。 梅香将她请进屋子,温茶奉上,谁知钱氏直奔榻前,垂眸落向同样黯然的女子,平静开口:“沈姑娘,老身二女因得罪了殿下的奉仪而遭殿下不满,牵连到卢大人被殿下问责,老身盼姑娘能看在他与你父亲关系匪浅的份上,能为他求情几番。” 晨光微熹,此时不过才卯时三刻罢了。 昨晚并未入睡的沈玉容缓缓掀起眼帘,眼尾的倦怠在划至妇人面上时,悄无声息地勾勒出一抹讽意。 这位夫人是将她沈玉容当成了什么好诓骗的蠢货? 崔锐为了那个奴婢问责卢大人?这是她十九年来听过的最好笑之言,即便他为自己付出如此,他亦没有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何况是为了那位巧言令色的奴婢? 无非是卢大人被他抓住了把柄,如今秋后算账罢了。 心中再是好笑,沈玉容还是温和有礼地回道:“夫人说笑了,玉容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钱氏朝一旁的凳上一坐,面上维持着僵硬和局促的客套:“沈姑娘不相信亦是正常,可那奉仪确实有几分本事,不仅惑的太子光天化日之下将其搂抱在腿上,还纵容着她强夺她人珍宝,昨日便是因奉仪看上了老身二女手上的龙晶,奉仪当着太子之面威逼,沛柔不从,才有了此事端。依老身看,若是沈姑娘再不管管,届时她都要爬到沈姑娘的头上去了。” 沈玉容眉梢微扬,不以为意地笑笑。 那又如何? 她怎能将自己亲自送上门去,崔锐本就对自己虎视眈眈,若真依了这位钱氏所言,岂不是如了他的愿,直接羊入虎口。 “夫人,此事恕玉容不能答应你。玉容身子不适,只想好好养着身子尽快回京。” 遽然间,笑意从钱氏面上褪去。 她凝着女子须臾,双瞳慢慢淬上抹冷然森意:“沈姑娘,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推辞?老身一直都听闻你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有天下第一才情,既如此,该是知晓何为知恩报恩,以德报德,你在老身家住了如此之久,老身不过请你说几句话,并非让你献身于太子,可你却断然拒绝,可让老身的心太苦了,老身不禁怀疑沈丞相到底有没有将我们家大人奉为知己?” 瞧着沈玉容骤然变色的面孔,钱氏微微一笑:“沈姑娘,今日老身便把话放在这了,若你今日不帮着老身,你便别想离开卢府。” 不理会她蓦然抬首的错愕,林嫂子搀扶着钱氏徐徐转身。 既然太子的心在沈玉容身上,还能为了她打破诸多禁忌,此时卢府即将分崩离析,她自然要利用此女尝试一番。 至于怕不怕她的父亲怪罪?多年来,卢府与沈府利益在前,交情在后,相辅相成,谁也不会怕谁。 她自然是不怕的。 翠微小院中,梅香担忧地看向沈玉容: “姑娘,奴婢未想到钱夫人竟是这种人,他的丈夫被太子怪罪了,却要让您去求情,难道她便不怕您去太子那告上一状,让她们吃不了兜子走?” 梅香说罢,却许久未见姑娘回话,垂眸去看时,便见姑娘五指紧紧抓着湖蓝色的缎被,侧脸被透过窗棂的薄光一照,却是更加晦暗不明。 梅香心头一紧,恍惚明白好似出事了,可任她如何拼接都拼贴不全,她只能忐忑地候在一旁,直到姑娘面色恢复如初,淡淡开口道:“替我梳妆。” . 陆小桃静静地躺在崔锐怀中入眠,浅浅的鼻息喷薄在他胸间,一呼一吸在这方寸之内分外清晰,小嘴微启,一副安然熟睡的模样。 昨晚她睡着后又惊醒过一次,两只小手摸着小腹喃喃低语,崔锐凑近一听,竟都是孩子的字眼。 他轻轻触上她安然的眉眼,细细打量着她消瘦的面颊和下颌,手掌蔓延至她小腹,柔柔地安抚着。 孩子,以后自然还会有的。 大夫走时在马进耳边叮咛,说她如今的身子如座坍塌的废墟,若真有了孩子,能不能留住还得看缘分。 即便留下,届时也只会拖垮她的身体。 马进将此话传达给他时,崔锐沉默片刻,早早便与他交代,若出了什么事,便以月事为由无需让她忧心。 就当没有来过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即便此事在预料之内,他心头还是涌上了几许莫名的情绪,竟也在想着,这孩子若是出生,会是何模样? 会与她母亲一般调皮无状,还是如他一般心狠深沉? 出神间,眼帘处女子的羽睫突然轻颤了几下,她昨晚睡的并不踏实,他几乎一夜未睡守在她身侧。 她觉极浅,偶尔拂去的风都能惊扰到她,像一只易碎的瓷瓶,明明躺在他身侧,却像时刻都要在他眼前湮灭。 她这副模样让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他望了她一宿,只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子只有在他身畔,他才能放心。 在他怀中的陆小桃被这眼神看的颇不自在,她早就醒了,可实在难以抵挡他的视线。 眼皮子滚动几许,双眸悄悄睁开一条缝,便见着男人正柔和地凝着她。 拢在她一侧的手掌慢慢而来,缓缓抚上她的眼睫:“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眼前被一双手掌覆住,陆小桃什么都看不见。 小腹和腰因月事酸胀的难受,心头又总是漫上一许莫名的伤感,情绪低落之下,她本能的往身前之人靠近。 他的心跳声在她耳畔轰鸣,他们二人贴的如此近,陆小桃却如何都睡不着了。 轻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陆小桃嘟囔道:“殿下,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京城了?” 崔锐拢了拢她肩上的发丝,柔声开口:“计划生变,孤还得在此处再逗留半个月。” 陆小桃对于这些不是很懂,她猜测着大致是因为昨日之事,因她的缘故揪出了一条大蛀虫,迫不得已只能继续呆在江宁。 不过她对此却是不太在乎,她如今没有家,太子待在何处她便待在何处,在京城还是在江南,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遂只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身侧的男人阳气极重,无时无刻散发的暖热将她紧紧缠裹,陆小桃脑子开始变木,混沌中,整个人都似被卷进这股旋涡。 瞬间,她想到了什么,企图推拒开他,谁知却被崔锐温柔制住。 他将她固定在榻上,循循善诱道:“你身子孱弱,大夫交代过你月事中不可胡闹,若你这几天乖乖躺在榻上养身子,孤便什么都答应你。” 陆小桃不情不愿地瞥了眼太子,不明白太子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他们昨晚还打过赌,若是三天之内她将三字经倒背如流他便替自己画张像。 若是她躺在榻上,如何背书? 何况,他的诺言在自己这早就没用了,她信这些还不如多睡会儿觉呢。 陆小桃撇撇嘴,脚刚蹬他几下,下一刻男人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徐徐响起:“孤再与你打个赌,若是你在榻上乖乖躺一天,孤便给你一千两银子。” 霍地,陆小桃震惊地望向男人,他眸里的沉凝和认真不似作假。 猛然间,她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沉默片刻,陆小桃突然道:“殿下,臣妾的月事可不止一天,臣妾听大夫说,这月事与做小月子是一样的,每一天都得躺在榻上,殿下只让臣妾躺一天是何意?” 这女子这时候总是上道的可怕。 崔锐无奈摇首:“依奉仪的意思是,孤还不够关心你?” 陆小桃想着岂止是不关心,简直是漠视自己。 但她又喜滋滋的想,这等好事她自然得给自己揽上。 躺在榻上就能挣钱,她能躺一辈子。 “殿下,依臣妾多年的经验来看,此次月事恐怕不是躺几天就可以的,臣妾的肚子比从前疼了不知多少倍,殿下却只让臣妾躺一天,自然是不关心臣妾的。” 闻言,崔锐眸色一深,蹙眉思索片刻,幽幽开口:“孤在江宁至多再呆半个月……” 崔锐话还未说完,已被陆小桃打断,她义正严辞道:“臣妾又怎能辜负殿下的关心?这身子自然得慢慢养,臣妾愿意乖乖躺在榻上半个月,绝对不会让殿下担心。” 眼见着太子薄唇微抿,陆小桃以为太子要反悔,当即不给他这个机会:“殿下,臣妾准备睡觉了。臣妾觉浅,您可不能再说话了。” 说罢,双眸一闭,直接将脑袋拱进他怀中,一副任谁都无法动摇她赚钱的姿态。 崔锐唇角微扬,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到底没敢使什么力,只静静应了一声:“既然奉仪都如此说了,孤自然希望奉仪能身体康健。若奉仪能在榻上乖乖躺半个月,孤便再奖励你一万两银子。” 还未入睡的陆小桃只觉呼吸一促,屏住呼吸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梦,才徐徐吐了口气。 她暗自想着,原来太子才是真正的散财童子。 若是她忤逆他,岂不是在跟财神爷作对。 她自然不能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上心头,她的呼吸终渐渐平缓开来。 崔锐静静望着她,待她熟睡,才缓缓抽出枕在她颈下的手臂。 此时天色还尚早,马进候在屋外,一见到徐徐而出的太子,立刻开口:“太子,沈姑娘正在院中等您。” 第156章 没有规矩 因这个字眼,崔锐脚步顿住:“让她进来吧。” 沈玉容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徐徐踏进书房。 她的倨傲这次隐藏的极好,让崔锐回忆起这女子十岁那年进宫做伴读时的情形,那时她还一副如履薄冰之态,如今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他当时便看透了她的一切,这个女子聪明的过分,他喜欢,且还十分欣赏。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自己敬而远之,他自然也疑惑过,只是很快被他抛之脑后,猎人的嗅觉让他对她穷追不舍。 后来,她便成了他这二十多年来唯一的例外,唯一一个他想得到却一直求而不得之人。 崔锐坐在书案前轻抚着玉扳指,凤眸微垂—— 沈玉容也在看着他,嘴角忽地一翘。 她踱步上前,轻声开口:“奉仪有孕,普天同庆,臣女在此恭贺殿下喜得贵子。” 话落,崔锐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往檀木椅上一靠。 “沈姑娘找孤是有何事?” 沈玉容并不在意,淡笑应声:“臣女只是想知晓,殿下的把戏结束了吗?” 崔锐俯身凝向她,眸光晦暗不明。 沈玉容上前两步,已步至他眼前:“殿下的计谋成功了。今日钱夫人来找臣女,逼臣女为了卢大人之事来求殿下,不然便将臣女囚禁于卢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臣女今日放弃了尊严,来求殿下,希望殿下能放卢大人一马。” 崔锐静静觑了她片刻,优雅翻开书案上的公文,余光瞥了眼她这张笃定又挑衅的面容,右手一挥,“啪——”一声,公文便轻飘飘落于她面上,再从她面上划至地面的青砖之上。 沈玉容面颊被这公文轻拍,面上讥诮还未褪去,凝在脸上。 这几片纸很薄,扇在面上除了初袭的惊跳外,便只有一阵凉风拂来。 带走的不只是她的淡然,还让她耳朵两侧滚烫的似要滴血。 两侧的指尖不住发颤,传遍身子,她如一片落叶,竖竖抖个不停。 她第一次遭受如此大辱,整个人气的发抖。 她咬牙探向书案前的男人,他双眸漆黑,薄唇微凝,淡淡开口:“真是没有规矩。” 每个字都吐词清晰,也掷地有声。 眼前一阵晕眩,此时此刻,她仿佛回到了九年前,第一次见他的那年。 那年他不过比她大四岁罢了,负手在檐廊下,居高临下打量着她,就像食肉的猛兽搜寻到一头猎物,跃跃欲试,势在必得。 沈玉容摇摇欲坠,十岁之后,这个男人像一条甩不掉的狗,如今,却对她露出这般表情。 崔锐已颇有些不耐:“将东西捡起来。” 沈玉容昂着下颌,攥着双拳立在原地不动。 崔锐轻眯了眸,语气平静:“看来,是孤往日太纵着你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沈玉容的头颅自然也抬的越来越高。 即便抖如糠筛,全身还是一番傲骨。 崔锐眸中冷色褪去,只剩淡然如水,他径直翻开书案前的另一本公文,执起狼毫,垂眸问:“找孤有何事?” 一室阒静。 崔锐抬眸瞥向她,忽地轻笑一声:“既然无事,将东西捡起来,你便可以走了。” 沈玉容不言。 霍地,她深吸了口气,依旧不减脾性,直接转身离去。 崔锐未抬头,也未阻止,依旧手持墨笔,批阅公文。 突然,乌勇不知从何处窜出拦住了沈玉容,冷面道:“沈姑娘,您还未将太子的东西收拾好。” 沈玉容紧紧盯着乌勇,面上似笑非笑:“若我就不收拾呢?” 乌勇垂首未言,右手握上腰间剑鞘,缓缓抽刀。 寒芒一闪,沈玉容眸中闪过一片冰冷之色。 她垂眸扯出一抹讽意,高昂起下巴不依不饶道:“你有本事,今日便杀了我。” 乌勇拧起了眉,咽咽口水,瞥向上首从容的男人。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求救,崔锐摆摆手:“若是沈姑娘有此要求,那便如了她的愿。” 话罢,乌勇二话不说便将剑刃抵上女子的咽喉,瞬间,女子颈上便多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一切都仿佛停滞在此刻。 忽地,沈玉容后退一步。 她深吸口气望向崔锐,平静开口:“殿下实在是好大的威风。臣女实在自愧不如。” 崔锐未看她,手上依旧不疾不徐。 沈玉容立在原地须臾,大步上前将地上的公文往书案前一掷,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马进守在外间,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见此,快步追上沈玉容的身影,谄媚笑道:“沈姑娘又不是不了解殿下的性子,殿下最讨厌别人干涉朝廷之事,他所做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沈姑娘何必去犯殿下的忌讳。” 马进说完,女子指尖已深深扣进肉中。 无人? 她不是其他人,她是沈玉容。 只要她想,崔锐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这么多年,不是一直都是如此吗? 眸底渗着疯狂报复之欲,沈玉容幽幽转身:“你去告诉你家主子,帮我安排一艘船,我要回京城。” 马进扯了扯唇,只觉得头疼:“沈姑娘,您先平息一下情绪,任何事,任何话都不能冲动为之,不然即便是后悔也无法挽回了。” 这句话如道惊雷将沈玉容彻底惊醒。 她自制力本就极好,今日却因莫名之由而失去了控制。 这不是件好事。 不过须臾,沈玉容面上便绽出一抹孤冷之笑:“马大人说的对,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她离开时的背影谨遵着名师的教诲,视线低垂,莲步轻移,弱柳扶风,姿态万千。 马进目送她离开,直至不见她的背影才回首而去。 此时,沈玉容突然脚步一停,微微侧过身子,阴恻恻往那座小院瞥了一眼。 她会让崔锐知道什么是痛苦。 若以后,他还想让自己看他一眼,他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沈玉容讥诮一笑,转身而去。 钱氏正坐在翠微小院等着沈玉容,见她一袭绛紫流云裙,头梳飞天笄,一副倾国倾城,美艳绝伦之姿。 明明她今个儿早晨见她时,她还是副病容,如今却是副天仙模样。 这副模样即便是个女子都无法抵抗,何况是个男人。 钱氏心头暗暗期待她带来的好消息,自然没了晨时的气势汹汹,又是一副和蔼可亲之貌:“太子如何说?” 沈玉容瞥了梅香一眼,梅香并未跟她一起去太子院中,此时收到姑娘的眼神立刻奉上温茶。 沈玉容接过茶盏,优雅品了一口:“此事还未有定论,夫人不必着急。只是玉容一人的力量毕竟是小,不知最后结果能不能让夫人满意。” 钱氏凝着她一脸笃定从容之态,心间一颗大石落了地,欣喜地拍了拍沈玉容的手背:“好孩子,天意谁也琢磨不透,但以殿下对你的心意,若你多去几次,兴许,殿下看在你的面子上酌情处理也未可知。” 沈玉容抿抿唇,她隐约猜测到有些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此次江南行程如今想来着实蹊跷。她与张束当时还有一个半月就要成亲,父亲却丝毫不担心她一来二去碍了行程,如今离她与张束成亲还有半个月,她即便今天回去,也来不及了。 遽然间,她的心因一道猜测直直下坠。 . 陆小桃醒时竟已过了未时。 这一觉睡的她着实恍惚,醒来后头晕目眩,四肢酸软,很不舒服。 她缓缓抬眸向一侧看去,一旁的罗汉榻上斜靠着一道人影,正手执一本古籍凝神静看。 陆小桃悄悄探向他的眉眼,眉目沉肃,淡然如水。 再挪向他的五官,此时倒是少了几丝锋锐,多了几分柔和。 她直白的眸光并无多少掩饰,崔锐察觉到她的视线,凤眸朝女子看去,见她醒了,古籍往小桌上一放,抬步朝她走来。 立在床榻边,崔锐打量了瞬她懵懂的小脸,又转身往门外踏去,再回来时,身后已跟着几位端着饭菜的丫鬟。 不一会儿,方桌上便布满了一席好菜。 陆小桃看的食指大动,不禁吞了吞口水,刚准备起身,想到自己的一千两银子,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崔锐瞥了她眼,又往桌上一扫,舀了碗鸡汤坐至床边,捏着汤匙搅动几番,徐徐递至陆小桃嘴边。 陆小桃早就饿了,见状乖巧地张了张嘴。 突然间,她紧皱了眉头。 浓郁的苦涩与鸡肉的腥气汇成令人作呕的味道,熏的她差点要吐出来。 若不是面前有双眸子盯着,加之自己实在太饿,她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喝这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不情不愿地在太子的投喂下将这碗鸡汤全部喝完,结束时,她的嘴巴和脸已被苦的麻木了。 “张嘴。” 耳畔突然响起的温雅之声让陆小桃下意识张嘴,下一瞬,舌尖便抵上一颗温热沁着甜汁的软糯甜枣。 陆小桃双眸大亮,极快咀嚼完后期盼地望向太子。 崔锐却抚了抚她的头,又径直端来一碗羹汤坐于一旁。 不顾她抗拒的表情,一滴不剩喂进她肚中。 这顿迟来的午膳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以陆小桃差点被撑死告罄。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给她喂的全是汤汤水水,倒像她以前看别人坐月子的吃食似的,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 但她在男人强硬的动作下实在没办法,加之那汤似乎有催眠之效,她还未与太子抗议,便软在锦被中睡了过去。 她本以为第一日如此,后面太子便不会再喂她那些难喝的汤,谁知一连三天日日如此,她如今看到汤都想吐了。 可这并不能让陆小桃害怕,最让陆小桃惶恐的是—— 她好像胖了! 很明显,她下巴不尖了。 陆小桃实在是欲哭无泪,这尖尖的下颌一直是她勾人的利器。 谁能抵挡一个小狐狸精含羞带怯地望着他呢。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她的脸不在了,她以后还怎么生存! 第157章 恃宠而骄(1) 又躺了三天,在得了足足六千两银子后,陆小桃这日偃旗息鼓,决定暂时不赚这笔钱了。 看着铜镜中女子圆乎乎的小脸,陆小桃忽然诡异的想,若是自己丑了,太子嫌弃自己,是不是就会让她离开过逍遥日子? 她如今毒也解了,身上还有如此多的银钱,容貌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届时,她便找个好看的小郎君,让他与自己夜夜笙歌。 如此想着,陆小桃目光缓缓移向身侧的男人,他正沉静听着乌勇禀告什么。 望着他冷峻的侧颜,陆小桃轻轻咳了一声。 这几日,她身上任何动静都会让崔锐侧头瞧上几番。 “太子,卢琸这人聪明至极,府中未搜查到有用的证据不说,即便被连日审问多次,嘴巴依旧很硬,在未有充分证据之前,臣还不能对他用刑。” 崔锐微微颔首,瞥了眼陆小桃,摆摆手,乌勇闭了嘴,安静隐至一旁。 “可是饿了?” 他踏至床边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这让陆小桃在沉默过后,莫名问道: “殿下觉得臣妾这几日有何变化?” 崔锐静静觑着她的小脸,几日之前还是紧致的下颌线条,如今多了一团浑圆的弧度。 颇为神奇,此时这张脸不仅极为喜庆,还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讨喜。 陆小桃一直在等待太子的回话,见他深凝着自己,干脆坐直了身子,靠在床边,将小脸高高扬起,让面前之人看的更加分明。 “殿下不觉得臣妾变丑了吗?” 陆小桃偶尔所言之话总能让崔锐哑然片刻,此时亦不例外。 他轻眯着眼眸,指尖点了点她的小脸,触感与自己想象中一样柔软。 “孤倒是觉得奉仪越来越好看了。” 谁知此话一出,陆小桃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她从铜镜中都瞧到了,她如今模样不及从前十分之一,他倒是闭着眼睛说起瞎话来了。 不过几日来的相处,让她隐隐觉得,太子似乎真的喜欢她。 这六日,一日三餐,细枝末节,皆是他亲自料理,不厌其烦,毫无波澜,像头任劳任怨的老牛,若不是因着他是太子的身份,她甚至想欺负一下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若太子不喜欢她,怎么可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他是天潢贵胄,本就生的高高在上,众人皆跪伏于他,根本无需讨得自己的欢心。 便是她曾经如此喜欢张束,都未做到这种程度呢。 如今太子事事对她尽心,事事亲手亲为,说明真的对她起了歉疚弥补和喜欢。 她如今却也相信了他喜欢自己,只是不知晓他的喜欢到底有多少。 够不够自己以后在东宫舒舒服服,有吃有穿。 只是这些只能想想,万不能表露出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出这屋子透透气。 她余光悄悄觑向男人,试探开口:“太子,臣妾已在榻上躺了六日,月事已结束的差不多,今日想出去走走。” 她话音刚落,崔锐便微皱起眉,知晓她应是憋不住,想出去透透气。 可她如今本就不是月事,而是小产,身子正是薄弱之际,哪里容她如此折腾。 “不行,你与孤的赌约还有九天,既然你允诺过孤,自然得遵守约定。” 九天? 一天她都耐不住了,还要九天? 陆小桃微微不悦起来,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胸口烦闷的不行,谁家月事在床上躺这么久,知道的是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产呢。 越想越气不过,她侧过身子自顾自喃喃道:“殿下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说话从来未算数过,还来说臣妾。” 崔锐一向耳聪目明,此话一字不漏传至他耳中,他紧抿着唇,嗓音微沉:“前几日不知谁与孤说,为了不让孤担心,自觉躺半个月。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反复颠倒,陆小桃,你及笄了,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陆小桃揪了揪床头的七宝纹床帐,不服气地反驳:“殿下可比臣妾大了七岁,都及冠了,不也如此,殿下就不要谴责臣妾了,臣妾可都是跟您学的。臣妾以前可是个诚信之人,自从跟了殿下,便不将此放在眼中了,这叫什么?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话落,陆小桃立刻后悔,感受到气氛沉静几许,她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硬着头皮继续道:“殿下无非就是喜欢欺负臣妾罢了,知晓臣妾心中满满都是殿下,知晓不管殿下让臣妾做什么,臣妾都甘之如饴。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与殿下闹了。” 即便她知晓自己说的话很没有道理,可还是期望太子能被她的歪理说服。 可耳畔一直未有动静。 陆小桃心头一慌,她暗恨自己实在得寸进尺,便连太子都敢得罪,在沉默须臾后,终躺不住,急忙侧过身子望去,便见男人不知何时踏出屋子,此时正领着两名大夫前来。 两名大夫依次给陆小桃诊完脉后,异口同声道:“太子,奉仪身子虽还有些虚空,但经过几日的调养已经无甚大碍。若是奉仪想出去走走,自然也是可以的。” 崔锐颔首,瞥了眼榻上缩着脖子的陆小桃,淡淡应声:“既如此,有劳两位大夫了。” 大夫忙躬首作揖:“殿下折煞老身了。” 崔锐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二人提着药箱,躬身从一侧离开,跨出门外。 陆小桃呆呆望着几人的动作,很快明白了太子的意图。 原来刚刚一直没有动静,是因为太子出去给她找大夫去了。 可是,一个月事真的需要慎重至此吗? 看了眼负手而立凝着她的男人,陆小桃俏生生挤出了抹笑意:“殿下,您对臣妾真好。臣妾刚刚误会了殿下,如今,殿下在臣妾心中已可对肩日月……” 谁知这一番讨好不仅未让男人面露喜色,眸子反而微暗几分。 见她已迫不及待从榻上翻身而下,两只脚随意踩上绣鞋,一副随意无状模样,崔锐终不悦地从齿间溢出几个字来: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以后这种做派回了东宫如何服众?” 陆小桃停了动作,思索了瞬,疑惑反问:“殿下,臣妾一直好奇,奉仪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地位很高?” 她是真心求问,神色也很认真,可却让崔锐眸色一闪,嘴角微凝:“以你这番不成体统的模样还想蹦到多高?” 陆小桃被他这话一呛,心中也知晓这奉仪地位估计也高不到哪里去,她哼了声,直接转身而去。 走了会儿见身后并未传来斥责,心中吊着的紧张感才不由落下。 风娇日暖,院中草丰林茂。 陆小桃一边走着一边分析,太子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若是往常,她这番模样殿下早就呵斥了,哪里容的她这番挑衅,如今却像忍气吞声般拿她没有办法。 她偷偷往后瞥了眼,太子面色紧绷地望着她片刻,还是快步跟来,依旧没有开口责怪自己。 这一切让她的水眸越来越亮,脊背更是因着这抹猜想挺得越来越直。 . 卢娇然卢沛柔这几日并不太好过,前些日子府中刚准备为奉仪办场赏花宴,后一刻父亲便因为奉仪进了狱中。 其中最懊悔的莫过于卢沛柔,已经以泪洗面多日,时刻都在后悔自己犯了痴非得试探太子。 父亲被牵连已有多日,罪名还未查清,卢沛柔生怕他在狱中受苦,后从狱卒处探听到,父亲相安无事,并未受到搓磨,她这才放心。 卢娇然年纪尚小,六神无主多日,也是得了确信后,人才放松下来。 这日二人邀沈玉容在卢府亭内纳凉,谁知沈玉容未等到,却等来了恣意悠闲的奉仪。 那女子身形圆润,面颊饱满,仔细看,还能瞧见几抹媚色,更多的却是红光满面,志得意满。 如何不志得意满。 太子为了给她撑腰便连江南总督都说查就查,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会如这女子一般得意洋洋。 可她的风光却是建立在她们卢府失意的份上,她们对这奉仪只有暗暗的咬牙切齿和不为人知的嫉恨。 “臣女参见奉仪。”眼见那女子越来越近,二人福身,恭敬开口。 陆小桃自然也看到了她们,垂首望向二人,学着记忆中太子的模样,随意道:“都起来吧。” 二人起身,垂眸不语。 陆小桃扫了眼这两姊妹,未曾有她们欺负自己的记忆,遂想直接掠过她们。 她不过刚迈开两步,就无意间瞥到卢府三姑娘那鬼鬼祟祟和怨恨的眼神。 脚步一停,陆小桃下颌指向她: “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卢娇然一惊,她没想到这女子眼睛这么尖,她自认为藏的极好,且一直躲在二姐身后,她转身时她才投去的一缕嫉恨眸光,却未想被她捕捉到了。 卢娇然怯怯道:“奉仪误会了,臣女只是在看风景罢了。” 陆小桃余光挑向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挪了挪身形将他的视线暗暗挡住,眯眸打量女子:“真的?” 卢娇然小声回:“是,奉仪。” 看着女子这副怯生生的模样,陆小桃似没想到自己奉仪的身份这么好用。 腰杆又挺直了几分,她耸耸肩:“那今日就放你一马,若你下次再如此,定要罚你。” 谁知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徐徐传来:“奉仪真是好大的气势。” 第158章 恃宠而娇(2) 陆小桃随之望去,沈玉容正携着丫鬟款款而来,那双眸子在她面上一定,就让陆小桃的腰杆不由塌了几分。 “奉仪,沛柔是哪里惹到了你,你竟如此苛待于她?” 话落,卢沛柔委屈地躲于沈玉容身后,捏着手帕在面上轻沾几下顺着眼睫而落的泪水。 眸子轻垂,陆小桃羽睫极快地扫着眼下,一边心头慌慌,一边瞥了眼卢府两姊妹,她们见到沈玉容似见了财神爷,谄媚着不放。 怎么又是沈玉容? 为何总能碰到她? 陆小桃郁闷地憋着气,她不过就说了她们两句,倒像怎么了她们似的,若是早知如此,她一定要狠狠与她们说道说道。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回:“我倒是未苛待她,反倒是她挑衅于我。” 沈玉容抿唇淡笑:“是吗?”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奉仪此时面如土色,卢娇然不顾二姐的阻拦,补充道:“臣女已十分尊敬奉仪了,却不知奉仪竟如此误会臣女,沈姐姐一定要给臣女作主,不然此等耻辱娇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凝着女子似只猴般窜来蹦去,一股气直窜陆小桃心头,让她只觉胸口一阵一阵的疼。 猛地瞪向卢娇然,她正待说什么,沈玉容淡淡的声音已在她耳畔徐徐响起:“奉仪可知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太子与皇家的威严,奉仪今日如此作态,传出去岂不是要让旁人耻笑。” 陆小桃动作一顿,深吸口气,强行挤出一抹笑意:“沈姐姐教训的对。” 可刚说罢,胸口的滞闷便让她整个人难受的不行。 已有好多日子没受过气了,如今竟有些不太喜欢伏低做小。 罢了,罢了,她不住安慰自己,沈玉容到底还是不能惹的,可她越想越不服气,心中的欲望似一截藤蔓节节攀升。 这欲望因太子的喜欢而种下一颗种子,又因太子这几日的呵护而茁壮成苗,迎风摆动之下,已有不可忽视之兆。 她又悄悄望了眼身后之人,他已大步跨来,那步伐似朝自己而来。 陆小桃眸光一转,身子悄悄将男人视线遮住。 忽地,她快步凑到沈玉容身前,顶着她高高在上的眸光,紧紧攥住她的手:“沈姐姐,妾错了,你不要怪妾,妾这就给你赔罪……” 这女人突然的莫名之举让沈玉容十分不悦,一想到这个奴婢凑近自己,便觉身上沾了什么污糟似的,四肢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自然也看到了大步而来的崔锐,可她并不在意。 抓着她手的女子力气极大,因着她步步紧逼的步伐沈玉容不住后退,眼见着便要临近水池,沈玉容忍无可忍,直接用力将她一推。 谁知,那女子惊呼一声,脚步踉跄着向后倒去,头颅跌倒之处正对着几排青石板石阶。 陆小桃只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离那石阶越来越近之时,她一边懊恼自己估计又要受伤,一边又在后悔此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许敌人还未有何惩罚,自己便要遭了大罪了。 她闭上眼睛等待疼痛袭来,谁知不仅未与石板触上,还落入一具熟悉的怀抱。 她这才缓缓吐了口气,随之而来的,便是忐忑地等待男人的反应。 “沈玉容,你简直放肆。” 一道冷冽之声从她头顶传来,陆小桃小心从男人怀中探出脑袋,双眸熠熠生辉地落向呆楞在亭内之人。 这女子实在漂亮,滞在亭内怒气上涌的模样竟也有番道不明的美意,就如她身后涟漪不断,泛着青波夏色的寒潭,即便知晓那一圈湖面只是一层表象,神秘危险才是她的本质,依旧令人挡不住好奇探索的步伐。 在场的卢沛柔卢娇然已因这突如其来的祸事惊恐了几分。 她们来回张望,不敢开口,可谁都不敢相信太子竟对心上人如此不留情面。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是那奉仪故意激怒沈玉容,她忍无可忍才将奉仪推开。 沈玉容攥了攥掌心,昂着头刚要言语,陆小桃的啜泣之声已从崔锐怀中溢出。 陆小桃徐徐抬起头颅,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一颗一颗坠落。 崔锐眉头一拧,她如今这副身子哪里能够流泪,他只觉额头疼的不行,因着这出拙劣的戏,因着怀中这个拙劣的女人。 即便心中已聚起怒气,可一想到她的身体,他将这些情绪全部抑下,伸出手掌擦了擦她面颊上的晶莹,沉声哄道:“好了,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小桃却摇摇头,泪眼朦胧地瞥了眼依旧僵着的沈玉容,小手将崔锐轻轻推开,径直走到沈玉容身前,对她怯怯开口: “沈姐姐,今日之事都是妾的错。今日妾本想闲逛一番,遇到了卢府的两位千金,却也没说什么,走时看到那位妹妹对妾多有抱怨,只是道了一句话罢了,谁知沈姐姐便来了,还说妾好大的威风。 沈姐姐冤枉了妾,妾着实难受,就如沈姐姐所言,妾作为太子奉仪,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太子威仪,怎容他人挑衅。 可沈姐姐作为京城第一才女,自然比妾懂的多,妾想着沈姐姐说的总归没错,以表诚意才一直牵着沈姐姐的手,谁知沈姐姐却厌恶妾至此,竟将妾无情推开。沈姐姐,即便如此,妾也愿意原谅你。” 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隐隐的哽咽之感,好似真的伤透了心。 可话里话外的攻势与恶意在场之人都听的分明。 沈玉容对着她这张圆润的小脸冷笑一声。 她今日这番戏实在是够了! 她在宫中做伴读那几年,什么把戏没见过,崔锐当了太子多年,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哪个不比后宫残忍。 她这拙劣、虚伪之态,够了! 沈玉容微眯双眸,似笑非笑睨着她:“够了!” “你也够了。”不远处,崔锐不耐拧眉,淡淡道。 瞥了眼在场之人,崔锐负手而立,沉声开口:“来人……” “殿下。”陆小桃忽地打断他,盈盈走至他身侧,一点不顾忌他人在场,柔柔揽住他的腰:“今日之事,臣妾相信沈姐姐不是故意的,臣妾愿意给沈姐姐一个机会。” 上首男人的眸光在她面上扫了几瞬,悬潭似海的双瞳让陆小桃差点想抱着他交代所有,逞强会儿后便见男人挪了目光,缓缓落于沈玉容面上:“若今日之事还有第二次,孤绝不会姑息。” 说罢,漆黑的眸看都不看陆小桃,直接拉着她慢慢而去。 离开时,陆小桃又偷偷望了那女子一眼,她们之间的距离已越来越远,只见着她孤零零地还立在亭内不动。 陆小桃收回目光,不再去关注那女子的神情。 因为便连她都有些恍惚,因为她从未想过,在与沈玉容那么多次的交锋中,会有一次赢过她。 明明是那么难以跨越的一座大山,可今日她不但跨过不说,还觉得也不过如此。 陆小桃晃了晃脑袋,嘴角溢出一许得意的笑来。 看来太子所说的喜欢她是真的喜欢她。 这抹喜欢好像还比沈玉容多点。 既如此,她有太子撑腰,报一下之前的仇总没关系吧。 那女子之前可是要杀她两次!整整两次! 她可不敢杀这女子,她到时候只整整她就行了。 想到此,陆小桃乐的差点要飞起来,她恨不得在这炙热的夏日中跳一支舞。 或在大雨淋漓中浇透自己的衣襟,在覆盆之下肆意地扭动自己。 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要她开心畅快了就行。 可惜,她刚有转圈的想法,便被身旁之人冷冷扼住。 太子扫来的一眼带着沉沉的威压,若是平日,寒凉的汗水早顺着她的额角徐徐而下。 可今日,陆小桃笑意盈盈地拥上他,双眼月牙儿似的形状,身上是淡淡的龙涎和花香,她们不知从何时气息便一直很是相近。 璟瑄院中,女子轻轻抓着他的手臂,笑的张扬,像狐狸在高亢的嘹亮,不过她却是无声的,也是慑人的。 她两手慢慢拢上他的脖颈,头颅一歪,觉得他这假正经着实好笑。 因为她知道他是什么模样,明明与她一样浪荡无状。只是她披着一张狐狸皮,而他,披着一张人皮罢了。 一抹轻笑溢出,陆小桃踮起脚尖,在他眸上印下一吻。 崔锐一愣,紧紧揪起的眉宇因她这举动拧的更深。 可下一刻,他的耳畔又传来一句轻的像云,热烈的像火的言语:“臣妾真是太喜欢殿下了。” 霎时,流云下坠,崔锐的心以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速度轰鸣。 他在嗤笑中不可思议地想着,这女子果然是给点眼色就能上天。 若他不好好管教,就凭她这模样不知要闯多大的祸。 即便他双耳已滚烫的不行,可男人还是平静推开了她,淡淡开口:“今日这事,你以为孤偏着你,便以为自己做的极对?孤偏袒你只是因你代表的是孤的面子,今日之事孤既往不咎,若有下次,孤也一样惩戒于你。” 惩戒? 陆小桃撅着嘴喃喃道:“臣妾愿意接受殿下的惩诫。” 崔锐因她这乖巧样多瞥了她眼,却发现她这面上哪里是诚心认错。 陆小桃坏笑一声,贴在他耳畔继续道:“不过臣妾只接受在榻上的惩戒,其他的,臣妾全部拒绝。” 凝着太子瞬间沉下的面色,陆小桃不在意地撇撇嘴,小手径直推开他,直接往屋里踏去。 “殿下,臣妾要开始背三字经了,您可得记得您的承诺,届时臣妾三天内将它倒背如流,便帮臣妾画一张像。” 第159章 你肯定爱上臣妾了 这两日,陆小桃也算是废寝忘食了,为了让太子给她画张像,她可谓将自己逼到了极限。 便连崔锐都对此产生了几丝不解,月明星稀之时,搂着她问: “为何对这画像如此执着?” 看着太子沉凝的眸色,陆小桃暗叹了口气。 太子怎么可能懂呢? 其实便连她都不懂,反正,她对那画像势在必得,画好后,她要拿回京城,挂在东宫的书房内,让太子日日见到她。 “三字经有云,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太子,臣妾给您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三纲者指的是君臣,父子和夫妻。君臣得仁忠,父子得亲近,夫妻得和睦。” “臣妾为何让太子帮臣妾画像,是因为臣妾喜欢太子,希望太子也喜欢臣妾……” 崔锐淡淡打断她:“孤喜欢你。” 陆小桃瞬间得意一笑,“臣妾已经感受到了,而且臣妾已经知道,太子喜欢臣妾多过沈姐姐……” 崔锐动作一顿,眸色加深,平静开口:“睡吧。” 陆小桃并不在意,前几日之事已让她彻底知晓,她和沈玉容之间,自己彻彻底底的赢了。 以后,她再无需在乎她,也再无需怕她,她可以借着太子的势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她,让她再也不敢欺负自己。 这般想着,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惬惬意意地闭上眼睛。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面上轻划着,极细心地覆到每一处。 她的发际并不齐整,正中还往下凹了一点小尖,额相也较窄,曾经相面先生通过此处便断定她爹娘定有祸端,她早年起伏多舛,一文不值,大字不识。 可她额头却饱满,鼻梁还挺直,是贵人之相,就是人中较短,下颌尖尖,寿命不长,子孙缘薄浅。 陆小桃将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感受着额间男人的轻抚,嘴角一翘,便也由着他去了。 只要将身旁这人哄好,以后她就是东宫的老大,好喝好喝的伺候着,保准长命百岁,待她养好了身子,生十个! 陆小桃喜滋滋地咧嘴一笑,直接拢着身侧的男人沉沉睡去。 翌日,最后一天,陆小桃坐在书案前努力的记着三字经上的内容。 “奉仪,今日的药该喝了。” 马进端来一碗药,陆小桃干脆接过,利落灌肚。 眨眼间,苦涩药味在口腔中散开,陆小桃眉头刚揪,舌尖已卷着一颗蜜枣入腹,眉目舒展开来。 见她心情似乎不错,马进笑着开口:“奉仪,此处是太子处理公务之地,哪能让您天天如此占着?您若是想背书,不如去一旁的条桌上……” “不……”陆小桃知晓他想说什么,抓着书本转了个身,“那条桌高了,我坐着不舒服。” 一旁的紫檀木条桌高三尺,宽尺半以下,如何算高? 马进无奈劝道:“奉仪也知晓太子这段日子公务繁忙,诸多公文堆积,那罗汉榻窄小,一两个时辰还可,长久坐着腰腿定会不适,何况是像殿下这般已整整两日坐此。” 整整两日,太子挤在那小桌上办事,而奉仪占着一整张书桌每日捧着三字经读背,马进生怕太子反应过后责怪这位年纪尚小还不太懂事的奉仪。 可这位奉仪似乎有恃无恐,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马进隐隐感觉到二人间不一样了。 昨日膳桌上,膳堂送来了一盏萝卜鲫鱼汤。 谁知这位奉仪一见立马不高兴了,酸溜溜地说太子一点不在乎她,竟不知道她最讨厌喝鲫鱼汤。 “因为臣妾小时候被饿过肚子,饥肠辘辘之时去河里抓了条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煮熟,因为吃的狼吞虎咽,被刺卡住差点一命呜呼,侥幸捡了条小命,还倒欠大夫一两银子,臣妾还了好久才还完,从此臣妾看到鱼就讨厌恶心。 谁知,这么多年来不吃鱼,来了东宫吃了好多回了……说明殿下一点不关心臣妾的喜好。” 奉仪这个性子变得太快,明明多日之前,马进记得她还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如今当着众多人的面,都敢甩太子脸了。 马进眼睁睁看着太子从微微厉色至面容沉静。 停顿片刻,太子无言地举起食箸,夹了一筷柔嫩无刺的鱼肉放至奉仪碗中。 “吃吧,孤帮你将刺剔去。” 马进看到奉仪以极快的速度变脸,对太子灿烂一笑,将碗中的鱼肉吃净,便眼睁睁盯着太子。 马进与乌勇立在一旁,一整个中午都在看着太子垂眸将鱼刺除净,夹至奉仪碗中。 表情淡然如水,动作却体贴入微。 明明穿着一身凛然玄衣,却像个用心伺候主子的布菜奴才。 马进与乌勇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扯了扯唇,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记忆中那个杀伐果断又冷血无情的太子。 果真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这位奉仪也是个巧人,将一整条鱼吃完后,还颇为认真地凝着太子:“太子,其实臣妾感觉,您不仅仅是喜欢臣妾,其实已经爱上臣妾了。” 马进嘴角一抽,这陆姑娘常常语出惊人,此时也不例外。 他们垂着头听着这位奉仪分析: “臣妾以前听说书先生讲过很多这类事,若是男子总是包容一个女子,其实就是很喜欢她了。 可很多男子都不明白,在一起时不珍惜,失去了才知爱而不自知,可那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殿下一定要好好珍惜臣妾,若是喜欢臣妾便要大胆地表达出来,这样感情才会越来越和睦。” 马进见着他们太子掀了掀眸,眸色翻滚之下,吐出一句话来:“食不言……” “寝不语……”陆小桃委屈地望了太子一眼,喃喃道:“臣妾已经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说罢,安安静静十分乖巧地将太子递给她的药全部吃完,二人谈话这才结束。 想到昨日那出闹剧,马进看向陆姑娘的眸色更为复杂。 感受到这抹视线,陆小桃抬眸望向他。 纤细密集的羽睫眨动几许,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红酸枝罗汉榻上摆了一张方形小几,杌凳的面积,却叠了一摞高高的各色公文。 一旁的男人面无表情扫了眼手中蓝色公文,下一刻,那一摞上便又多了一本。 陆小桃扒着木门缓缓蹲下,她在思索到底要舍弃自己的背书时间来与太子交流感情,还是回去专心背书? 可她不管如何想,都觉白天与太子交流感情实在很浪费光阴,刚想偷偷溜走,身后已传来一道声音。 “三字经背完了?” 陆小桃脚步一顿,往后一瞥,太子手肘支着小几,漫不经心地瞥了过来。 陆小桃想了想,还是转身凑至太子身前,往他腿上一坐,笑道:“殿下,臣妾基本已经记得差不多了,今日只是想再熟读一遍,想着一会儿便背给殿下听。” 崔锐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还捏着未看完的小筏。 感受到一旁灼热的视线,他眸子未动,轻拍她的肩膀:“好,不过孤现在有事,待忙完了再来陪你。” 闻言,陆小桃从他腿上下来,却未离开,而是走到罗汉榻另一边坐下。 手掌托着香腮,美目在他面上轻扫,嘴角越翘越高。 整整如此一刻钟。 忽地,崔锐扫了她眼,淡淡道:“既无事,便过来给孤研墨。” 听罢,陆小桃乐滋滋地点头。 墨锭不疾不徐、快慢适中地在砚台上打圈,二人之间一时只有潇潇风声和翻阅纸页时的细微声响。 天色正盛,江宁的仲夏之景在炙阳下也美的不可方物。 但身侧之人总能夺去他的视线,让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这个叫陆小桃的女子更胜一筹,还是江南之景也不过如此。 院外梧桐细密枝叶投射出的斑驳光影,半明半暗地覆在这女子日渐圆润的面颊上。 今日是她小产后的第九日,她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崔锐尤其感受的分明,从前在他怀中单薄瘦弱的身躯,如今拢在他胸膛,像一团莹润细腻的美玉,褪去了生涩,在这个仲夏,终从从前那颗又酸又涩的青桃成长为一颗成熟之果。 “殿下为何一直盯着臣妾?” 崔锐抬眸望向陆小桃,在觑到她上扬的唇角和盈盈的笑颜时,他嘴角也跟着上翘。 他俯身望她,不疾不徐道:“孤已经忙完了,奉仪不是要背三字经?现在就开始吧。” 陆小桃见他转移话题也没追问,只是笑了笑,头颅一歪,立刻朗朗背道:“人之初,性本善……父子恩,夫妇从……” 背到这里时,陆小桃停顿一刻,忽地乖巧走至崔锐身边,将他脖颈圈紧,认真开口: “殿下,臣妾觉得这句话说的真好。夫妻之间要互相理解和尊重,臣妾以后也会学着理解殿下,尊重殿下,对殿下更好……” 明明她身形娇小,却遮了院外一半的阳光。 可她的面上却全是璀璨的光芒。 巧言令色! 崔锐就这么坐在罗汉榻上俯视她的小脸,眸中悄然溢出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情。 可陆小桃捕捉到了那抹笑意和温柔,她急切开口:“殿下,您绝对是爱上臣妾了。因为您看臣妾的眼神与……” 与谁像呢…… 陆小桃恍惚地想到,与曾经那个爱着自己的书生一模一样。 但陆小桃不敢往下说,她转了转眸子,决定打住这句话。 崔锐并未注意到她神色中的异样,他只是再一次因她所说无奈轻笑。 他自然是喜欢她的,可是还未到爱。 他自然知晓他爱的是谁,他并不能欺骗自己与欺骗她。 第160章 爱她想她 崔锐从榻上起身时,手上还紧攥着一支浅粉色香囊。 仲冬之后寒色渐深,殿内的铜质火盆中松枝噼啪作响,窗棂边的男人却身形消瘦,面颊嶙峋。 掌中的香囊淡粉,针脚粗糙,却被男人珍惜地捏在指尖。 他额角剧痛,已不知持续多久,近几日症状更为明显。 他仿佛恍惚地看到一抹倩影,摇着手中的缠枝金镯,对他得意洋洋的笑。 两侧青筋不停的跳,掌心将浅粉色香囊攥的极紧。 崔锐头疼欲裂,心脏每搏动一次都让他四肢发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马进披着斗篷,风雨侵蚀之气袭来。 崔锐肩上立刻罩了件狐裘大氅。 马进的面色同样不好看,皮包着骨头,似老了十岁。 他担忧地望向陛下瘦的不成形的面孔,啜泣道:“陛下,不要再折腾自己了,陆姑娘已经走了十年了,无论用何方式都回不来了,您便不要折腾自己了。” 谁知他话音一出,男人冷鸠的双眸已快速扫来:“放肆!慧可大师呢……” 马进不停往地上嗑着响头,大喊道:“殿下,这慧可大师乃是妖僧,他竟撺掇您……” “砰——”一声巨响,案前的瓷瓶应声而碎,刺耳裂声慑的殿内之人皆惊恐伏地。 崔锐阴鸷地探向马进,冷声开口:“让他过来,朕今晚要以心头血为引,作法招皇后之灵……” 马进颤抖凝着面前偏执疯狂之人,忽地跌坐在地。 仲夏的夜晚炙热无比,陆小桃突然因一阵莫名之感四肢发颤。 被心尖强烈的痛楚惊醒,陆小桃疼的眼泪直流。 她的啜泣声在深夜中格外清晰,崔锐倏地睁开眼眸,凝了女子一眼,将她拢至怀中,哑声道:“可是做噩梦了?” 陆小桃埋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再一次想到梦中的场景,她抬起泪眸,凝向崔锐: “殿下,您对臣妾的心意臣妾已经知晓了。臣妾知晓您爱臣妾,还很想臣妾,可是臣妾就在您身边,您对臣妾说就好了,为何要托梦给臣妾呢。” 拔步床四周拢着的七宝纹床帐将这方寸之地遮的没有丝毫亮光,黑夜中,二人紧贴的心跳格外分明。 陆小桃看不清崔锐的神色,可她知晓如今的他是如何的丰神俊朗,高不可攀,与梦中那枯槁消瘦之人哪里联系的上。 可那个也叫崔锐的皇帝一直在与她说,他很爱她,他很想她,一直说,一直说,从黑夜说到天明。 铺了一地的长明灯一夜未熄,烛火每亮一次,那个男人的眸光便更璀璨一分。 面对梦中那人强烈炙热的眼神,即便那个人不是她身旁这个男人,可望着那熟悉的轮廓和悲痛的神情,她亦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 瞬间,那人脸上绽放出蓦然的喜悦来,裹去他周身所有的阴沉与冷戾,只有痴痴的不可置信和傻气的笑意。 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拢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慢慢收紧,崔锐垂首俯视着她:“那只是梦罢了,都是假的。” 陆小桃这才吐了口气,刚抬起手准备将额头上的薄汗拭去,额上已覆了双手掌,细细抹掉她面上的水渍。 即便如此,陆小桃的心依旧沉重,这是除不久之前她活不到十六那个梦之外,最让她心酸和难受的一次。 她也不知为何,反正她心里就是很不是滋味。 她小心摸了摸左手上的砗磲,温润细腻的触感让她吊着的心缓缓一落。 这可是慧可大师多年修持的法器,趋吉避凶延年益寿的宝物,它自然能够保佑自己安安全全的度过这一年。 何况,她的毒已解,未来她都会老实的呆在东宫,太子也会保护她,她想不到自己怎么会出事。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所以,梦中那个人也是假的。 她不需要为此而心神不宁,浪费自己的情绪和精力。 抚在她面上的手掌已经挪到自己的肩膀,揽着她柔柔倒在榻上。 陆小桃心中一动,缓缓凑近男人,在他唇上一咬。 不过瞬间便被其反噬,弥漫的气息越来越暧昧之时,崔锐轻推开她,拢在她肩膀上的双手将她往怀里一带。 他闭上双眸,躲开怀中之人疑惑的眼神,从喉间缓缓发出一道沙哑之声:“再过三天我们便离开江宁,你可有想带回京城之物?” 不知不觉,竟还有三日便回京城了? 陆小桃仔细想了想,发现并没有想带回京城之物。 她初来江宁之时被关在修竹小院,离开修竹小院后被惠宁江水冲到一处陌生人家,而后又被卖到一家妓院关了不知几日,再回到卢府之后便一直呆在府中。 虽来江宁已一月有余,可她便连江宁到底是如何都不知晓,便也没有想带回去的东西。 陆小桃摇摇头,崔锐平静“嗯”了一声。 屋内安静下来,因着这沉默的气氛,陆小桃撅了撅嘴,竭力透过暗色想去看清面前的男人。 细数从这场月事结束到现在,他们已有六日未同房,若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昨晚她甚至放弃矜持暗示了一番,谁知男人面不改色,直接闭上双眸道:“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 这是一个男人能讲出来的话? 他可知,此话对她有多么的残忍和无情。 她因此郁郁了一整天,白日对着铜镜翻来覆去的看,双眸在自己圆润的小脸和长长的下巴上来回反复,终于在看到自己腰间和胸上多出来的肉时,没出息地哭了。 都怪他,躺了那么多天每日给她喂那么多大补的汤,能不长肉吗? 甚至便连她的衣衫都大上一个号,陆小桃看着那些丫鬟将自己从前的衣裙拿走时,头发都抓掉了好多根。 终于在安慰了自己一天后,她决定重振旗鼓,重新勾引这个男人。 陆小桃咬了咬唇,嘴唇刚贴上男人,便听太子淡淡开口:“那日三字经背的不错,孤那时花了三日才将它背熟,而你不过两日,倒背如流不说,却连深意也已摸透,孤思索两日,决定再予你一个奖励。” 陆小桃一顿,急忙开口:“那那副像……” 崔锐应声:“孤自然说话算数。” 陆小桃这才放下心来,双眸在暗处逡巡了他一瞬,忽地轻笑出声,暗含媚意:“臣妾什么奖励都不要,臣妾现在只想与殿下共度良宵。” 撩人之声带着女子气息从他耳畔拂过:“求殿下疼惜臣妾……” 忽地,崔锐眸色一暗,掌心紧了紧,又若无其事地松开:“奉仪难道不想知晓,将你卖走的那对母女如今的下场?” 陆小桃一愣,却被转移了注意力,疑惑道:“她们现今如何了?” 崔锐双眸微眯:“按大盛刑罚,贩卖人口者处杖两百并罚流刑。孤看在她们救了你的份上,量刑减半,各罚一百。” 想到那个妇人和那个孩子,即便陆小桃觉得她们罪有应得,此时也不免有些恻然。 一百杖? 即便是男子也承受不住,已是七魂去了六魄,半条命都没了。 按太子的手段,恐怕这两人凶多吉少。 暧昧在此刻烟消云散,陆小桃抿唇,只觉一切十分可笑。 她因救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而被身前之人算计,差点惨死。 而那对母女却在救了她后将她身上银钱全部拿走还将自己卖去妓院,这一切已让她分不清,救自己一命和强占钱财将她贩卖相比,到底孰轻孰重。 兴许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崔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安抚道:“她们命大未死,且已被此事吓的不轻。不管她们到底是因何救你,如今你能安然躺在这亦有她们的一份功劳。” 感受到身旁的人呼吸一滞,崔锐摸了摸她的长发:“她们离开时已是狼狈不堪,孤让马进予了她们两万两银子。” “殿下……”陆小桃惊呼,两万两银子,太子是疯了吗?给他们两千两都多了。 崔锐却淡淡道:“她们所在的村庄乌勇与孤禀告过,在惠宁江不远处的深山之上,世世代代住此,所以极通水性。那日她们下山看到水流中有一人影,本不想救你,但二人隐约瞥见你的面容,见你实在漂亮,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你带回家中,又瞧你身上有钱动了贪心,才有此之事。” 陆小桃深吸口气,刚想说什么,崔锐却缓缓道:“也正因此,你才能活下来。孤给她们这些钱,不仅是感谢她们救你一命,亦是希望未来她们能救更多人的命。” 话落,陆小桃安静一瞬,默默将他抱的更紧。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男人也许有他独有的一种善意。 沉寂中,崔锐又道:“以后不可再如此胡闹,回了东宫,孤不会如从前对你那般束缚,允你四处玩闹,但你必须乖乖调理身子,不能再意气用事。” 此话一出,陆小桃忙不迭赞同。 今年,她绝对不会再胡闹了,一切都等明年再说。 不过他们到底在卢府待了如此久,想到那个被太子关起来的卢琸,陆小桃不解问道:“那卢大人殿下想如何处置?” 崔锐未回,须臾,才淡淡应声:“此事,孤自有安排。” 第161章 讨好奉仪才是 卢琸入狱半月又被赦免,回府不过半个时辰,便进了璟瑄院中跪拜。 彼时,陆小桃正在亭内浅憩,眸子懒洋洋瞥了眼他和跟在其身后的赵灼,支着手肘在亭内打起盹来。 浅浅流云,徐徐暖风。 有一许声音轻飘飘道:“若你落入我手上,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奉仪不过是东宫最低等的品级,与其他府中那些能卖能贬的贱妾一样,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美梦也结束了。” “……” 耳畔的声音消散之时,陆小桃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不过须臾,还是没抵抗住困意的来袭,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身躯落入龙涎香的环绕之中,陆小桃眼皮滚了滚。 清风撩发,身下脚步不疾不徐,她嘴角一翘,再次睡去。 . 自卢琸回来后,钱氏一直想为奉仪办场赏花宴。 可这赏花宴终究未办成,因为太子明日便要离开江宁。 在太子离开江宁的前一晚,一场盛大的夜宴悄然而至。 金樽美酒,玉盘珍馐,丝竹之音愈渐撩人。 霓裳羽衣翩翩起转,婉转之音勾的在座之人心旌摇曳。 卢琸含笑望了眼上首之人,又意味深长瞥向坐在女眷第一排那张脱俗的面容之上。 “殿下,都道沈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亦是京城第一才女。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谓是样样精通,尤其是一首梁祝婉转动听,空灵悠远,真可谓是柔情似水,情意绵绵……” 这场夜宴江宁官员俱在,经历这位太子爷一月的扫荡,这些人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诸阳平似乎知晓卢琸能安然出狱之由,也正因此,也得以保全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 此时,他自然得捧个场:“沈姑娘美誉在大盛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臣听闻卢大人所言,竟也感叹于沈姑娘的才情,要不沈姑娘便趁着太子今日也在,给大家展示一手如何?”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皆连连附和。 沈玉容起身,却淡淡开口:“大人说笑了,此番名声不过是诸位大人抬爱臣女父亲而得,与真正的才女自然不能相比。不过臣女倒是听闻奉仪秀外慧中,柳絮才高,一手琴艺出尘绝伦,臣女爱琴成痴,听此后仰慕许久,不知今日可有机会请教一番奉仪?” 众人目光又随着此番话挪至上首玄服之人身侧。 女子淡黄宫装长裙,发上斜插镶金翡翠步摇,潋滟水眸往沈玉容面上一扫,轻笑启唇:“若沈姑娘是真心求教,妾自然不吝赐教,可沈姑娘不仅不与妾行礼,还直勾勾地看着妾,妾不喜与这般姿态倨傲,言行无状之人打交道,如今自然是不愿赐教。” 陆小桃本在太子身侧坐的好好的,只待夜宴结束回去休憩明日回京,奈何她如此低调,那位手下败将还要对她不依不饶。 这几日她忙着与太子培养感情,倒是忘了去找她的麻烦,她却是送上门来了。 若是在京城,陆小桃还不敢如此肆意,可这是在江宁,她知晓太子最大,自然要给沈玉容厉害瞧瞧。 四处已哗然,沈玉容面色大变,咬唇僵硬立在原处。 席位上的卢娇然见此,忙望向太子,只期盼他能给沈姐姐解围。 可太子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瞥,便收回目光。 卢娇然面上着急之际,袖口已被轻轻一扯。 她当即平复心境,将眸光落于身侧女子。 沈玉容攥了攥掌心,好在度过最初的波澜后,她很快平复下来:“奉仪说笑了,臣女……” 话还未说罢,上首男人已经摆手,语气并无情绪:“既然奉仪如此说,你听着便是,还准备说何?” 遽然间,沈玉容直直望向眉目已微微有些不耐之人,恍惚间,她感受到四处落于自己身上或揣测或莫名的眸光。 卢琸见她还想说些什么,急忙收起若有所思之绪,慌忙开口:“是,今日之宴乃是为补偿奉仪未办的赏花宴,自然一切以奉仪为重,倒是老身糊涂了。既如此,沈姑娘,你快些落座,共赏今日之宴。” 沈玉容已忘了自己是如何落座,只知再回神时,身侧的卢娇然正一脸担忧地凝着自己。 “沈姐姐,你说的没错,太子确实不是个好人。即便他变心了,亦不该如此对待你。” 她声音说的极轻,只有她,卢沛柔和沈玉容能听到。 只是她还未说罢,便已被一旁的卢沛柔掐了一把。 卢娇然立刻转移了视线,自父亲入狱的半个月来,她亦成长了很多,自然不敢再像从前一般任性。 她悄悄望向上首那个男人,竟看到他抿着唇夺过奉仪掌中的白玉酒杯。 杯里盛着的乃是母亲专为此夜宴而定的清酒,由甘洌清泉与成熟谷稻酿造,虽不奢华口感却极妙,轻嗅幽雅醇厚有淡淡粮香,曲香自然味正,让这位奉仪起了品尝之心亦很正常。 小酌一口并不影响什么,只是太子竟让奉仪滴酒不沾,便像戏曲里所言,是个独断专行,霸道自我的恶人。 再看身侧那位奉仪,拧着眉宇亦是不满,是啊,好好的美酒却不能品尝,谁面对此等无礼会开心?不过是屈服于太子的权力罢了。 卢娇然暗暗一叹,心中对于太子的喜欢却好像就这么散了一般。 她小心望向身侧不知何时垂下头的沈姐姐,心头溢上一抹无奈。 兴许沈姐姐身在其中看不分明,可他们这些局外人却是已经看出,太子对于沈姐姐,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感情已在慢慢消散,在逐渐往那位奉仪转移。 只是沈姐姐似乎还沉浸在这场梦中,迟迟不愿醒来。 夜宴结束时,卢娇然特意等在檐廊的一角,待那位奉仪到时对她恭敬行了一礼。 “奉仪,若是娇然从前多有得罪,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臣女年纪尚小,还颇为不懂事,如今却是知道从前极为无礼,实乃羞愧难当,便在此处给奉仪道个不是,望奉仪大人有大量,原谅臣女。臣女听闻奉仪明日就要离开江宁,臣女在此处祝奉仪一路顺风,事事如意。” 女子百褶裙上闪着点点星光,倒她与这双稚嫩的杏眼相得益彰。 陆小桃想了想,只是对她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若让自己原谅,好像自己的心胸还未如此宽广。 若让自己刁难这位比她还小的姑娘,她仔细思考一番,这女子所做之事倒还未到这种程度。 她自然不会原谅,也不会报复。 以后能不能再见都是一个问题,她还没闲到去针对她。 陆小桃踏着月色徐徐而去时,沈玉容却缓缓从精雕细琢的假山之后走出。 卢娇然看到她时吓了一跳,瞥到沈姐姐隐在暗色中的面容,亦不知晓她有没有看到刚刚之景,心虚之下,刚准备离开,沈姐姐已开口道: “娇然,对她无需那么恭敬,她只是一个奴婢出身的……” “沈姐姐……”卢娇然急忙转身,不敢去看沈姐姐的眸色: “都道英雄不问出身,那奉仪自然也不问出处,娇然只知道,奉仪如今对于太子十分重要。 娇然差点失去父亲,自然不敢再得罪奉仪,只愿将她捧着让她开心了念着臣女的一些好,也许并不能为娇然带来什么好处,却绝对不会给娇然带来什么坏处。二姐说,这是为人之道,亦是人情世故。 从前娇然愚笨不懂这些,如今自然得小心谨慎,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身后之人沉默不言,卢娇然心头有些难受,但还是鼓起勇气回头凝向玉容姐姐。 女子深不见底的瞳孔下,卢娇然的眸光中溢出几丝劝告:“玉容姐姐,都道避其锋芒以砺大志,养精蓄锐以求有为,如今奉仪得宠,气势中天,玉容姐姐该韬光养晦才是,若是一直与其硬碰硬,对玉容姐姐没有任何好处。” 见女子不为所动,竟现出几分翻涌的暗色来,卢娇然心头一惊,赶忙福身离开了此处。 她如今说的都是真心良言,如今沈姐姐大势已去,确实该学会审时度势才是。 沈姐姐那么聪明,她应该会懂得。 万籁俱寂中,停在原地的沈玉容双手一寸寸扣进掌中。 梅香立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看着,近几日,一切都朝着失控的方向而去。 梅香突然发现,从前日月都不及姑娘分毫光辉,如今却也变得平平无奇,偶尔虽能让人侧目,却也不过如此。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她也不知到底是她从前太过仰慕这女子而将她抬的太高,还是因自己的心境已变。 人心易变,便连太子都如此。 他从前,明明那么喜欢姑娘…… 月华交织着闪烁的萤火铺洒在卢府之内,府内皆因今日之事人心各异,浮想联翩。 璟瑄院中的陆小桃躺在崔锐的怀中还在喃喃低语今晚之事,她不过才吐出两个词,并未有任何攻击之意,唇上便被男人一堵。 陆小桃笑呵呵地推拒他,男人的唇很快蔓延至她脖颈。 他深邃眼波流露出的许许暖意让陆小桃红着脸侧过脖子,一道道酥麻之感在她颈上蔓延。 不知他啄到了何处,陆小桃竟噗嗤一声笑出。 本是暧昧时刻,却因这一笑多了几分玩闹之态,崔锐眸子一闪,当即覆上她身子去挠她敏感之地。 直待二人气喘吁吁之时,他才放了她,将她拥在怀中,伴着洒进的月色轻声道:“以后,便乖乖待在孤身边就是。” 自月事结束后的第七天夜晚,也是回到京城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还是没做。 第162章 恩怨之因 翌日,陆小桃登上渡船之时竟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之人。 沈玉容。 她携着她的丫鬟等在渡口,素白长裙,未着珠髻。 陆小桃瞥了她眼,又瞥了眼太子,差点要与太子说:“若是她要跟着我们一起回去,那你们回去吧,我便不回去了。” 只是她忍着未说,直接越过太子,跨上甲板。 她这步子太大,虽稳的扎实,可看的崔锐嘴唇一抿,伸出手掌扶着她。 谁知却被陆小桃暗暗甩开,望着她大步而去的身影,崔锐眸子一暗。 “奉仪真是天真烂漫,与从前那番懦弱姿态倒是完全不同了。” 沈玉容走至崔锐身侧,眯眸凝向走远的浅紫衣裙,淡淡开口。 崔锐瞥了她一眼,平静应声:“变为万物之常,人生必然。她既然已是孤的奉仪,从前种种,孰是孰非,已俱往矣。沈姑娘以后也该要缄口不言,谨言慎行,不然届时大错已铸,悔则晚已。” 沈玉容紧了紧两腮,昨晚她一直在思考,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想了一宿,终于明白,只因自己在无所依靠的江宁,才会任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欺辱。 若是自己回到了京城,有父亲和沈府撑腰,连日来的屈辱终有发泄的那天。 为了不掉入这位太子爷的圈套,不让他得逞,她决定暂且忍耐几天。 崔锐已大步跨至舱房内,他本以为这女子已准备一番歪理与自己争吵,谁知却见她正与赵灼靠的极近在沟通丹青之法。 赵灼一袭靛蓝束腰裰衣,她又一袭浅紫长裙,一前一后,都微垂着眸认真凝着女子手中的墨画,丝毫未察觉男人的靠近。 崔锐刚因两人这不成体统的距离生了不悦,二人话已展开。 “你初涉丹青,笔法稚嫩,虽无太子之绘洒脱,亦无在下之笔传神,可你这勾线、着色却大胆执着……” 陆小桃撇撇嘴,手肘将赵灼推开,不屑道:“你还道你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太子与我说过,这赏画不在于表面的华丽,而在于绘者的境界和心境。你只盯着我这拙朴的手法,却忽略我深远的目的……” 她力气不大,但赵灼还是往后退了一步,抱胸不悦道:“我说什么你都处处拿表兄反驳我,既如此,你又为何来让我品画?” 陆小桃无奈扫他一眼:“自是因为太子在我心中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就如月亮里的月桂树,让人望尘莫及……” 话还未说罢,她歪头瞥了眼摇曳而去的玄色衣袍,其上的云纹泛着涟漪,与脚下这艘渡船一同随波而去。 陆小桃立刻止了话头,将手中的画纸往一旁的书案上一展,歪着头满意地欣赏起来。 赵灼眸色挑向女子沉静的面容,忽地开口:“你与我表哥之间相处真累。” 陆小桃不屑地扬扬眉,赵灼这个木头懂什么,刚刚她还给太子甩脸色了呢。 她可是很聪明的,这女人还得会看眼色才是,不能过度恃宠而骄,但也不能太过端庄稳重,得慢慢找一个点,慢慢突破他的防线。 时间一长,太子还不是被她揉捏。 反正这东宫的老大,她是当定了。 . 一连两天,陆小桃与沈玉容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第三天,沈玉容在见她时依旧不行礼不说,还直接无视她从她身前越过,这让陆小桃终于有了一丝不悦。 “等等。” 陆小桃主动发难,眸光定在女子淡然的面上:“江宁夜宴之上,卢大人说沈姑娘不仅是京城第一美女,还是京城第一才女。本奉仪想着如此身份怎么也懂些礼数,却不想沈丞相教导出来的沈姑娘眼高于顶,便连太子的女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即便近段日子与这女子多次交锋都落入下风,可沈玉容依旧不将她放在眼里。 若是可以,她只想将这女子推入一侧湍急的江水中,让她给崔衡偿命,而后轻飘飘地离开,不会给她留丝毫眼神。 沈玉容同往常一样不欲理她直接离开,不成想,却被陆小桃拦住。 陆小桃望向身旁的马进:“马大人,按大盛律法,若是有人不守规矩该如何处置?” 马进苦笑一声,他不过奉太子之命来保护奉仪的安全,竟也能让他遇到这种苦事。 他瞥了眼沈玉容,又望了眼陆小桃,如实回答: “在大盛,若是以下犯上,轻者杖刑,重则砍头。” 陆小桃含笑盯着马进:“马大人,那你认为沈姑娘藐视奉仪,此事是轻还是重?” 马进差点要叫她一声姑奶奶。 此话他无论怎么回答都得得罪一个,他在这两头中一直充当老好人角色,如今却遇到这种抉择,只恨当时未推却此事,这种情况若是乌勇来再合适不过。 他仔细思考,权衡利弊一番,道:“此事奴才不敢置喙,只是依奴才所想,沈姑娘之事罪不致死,可藐视奉仪,亦代表藐视殿下,此罪还得殿下定夺才是。” 此话一出,陆小桃转了转眼珠子。 她十分不满意这个结果,明明他一句话自己就能让人打沈玉容一巴掌的事,为什么要让太子进来插手呢。 她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这几日,她已将太子迷的找不着北了,她可以保证太子完全站在自己这边。 沈玉容还以为是从前,太子事事都护着她? “来人。” 陆小桃不理会马进对自己的挤眉弄眼,她刚刚已谨慎地往两处一瞥,确认无人,遂十分大胆地指挥着一位奴婢道: “本奉仪命令你,掌掴这位不懂规矩的沈姑娘十下。” 这奴婢不了解几人之间的纠葛,亦不懂马大人为何不停向自己使眼色,可她望着沈姑娘那张脸时还是犹豫了一瞬。 一旁的奉仪却已急不可耐地催促:“你也想因不懂规矩受罚吗?” 奴婢一听此言,双眸一闭,也不去看面前这双厉眸,大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啪——”一声。 奴婢的手收回时还高高举在空中。 马进闭着双眸,暗叹了口气。 沈玉容面上的镇定之色尽散,右脸已印上清晰的五指痕迹。 她面容不可控制地抽搐,戾气从她眸中窜出,右手缓缓抚上面颊,似笑非笑道: “奉仪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要知道,你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我施舍而来的。 若我有所行动,你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可奉仪却将此当成是无上的锐气颐指气使,你可知,得来的会是什么?” 沈玉容每说一句,马进面色便苍白一分,陆小桃脊背更是升出一抹道不明的战栗。 可她很快便将其甩去,同样傲气十分的回:“你简直冥顽不灵,来人,再打……” “奉仪……”马进快步阻拦。 “姑娘,您怎么了?” 忽地,梅香从不远处跑来,瞧见姑娘右颊上明显的一道掴印,立刻伸出双臂将沈玉容护在身后,啜泣道: “奉仪,我们家姑娘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待她? 我们家老爷乃是朝廷一品大官,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说我们家姑娘没做什么,便是我们家姑娘真的做错了什么,亦不是奉仪施暴的理由。 即便您是奉仪,奴婢也定要告诉丞相,让他为姑娘做主。” 眼见事情要发展到无可挽回之态,马进厉声斥道:“放肆,一个大胆奴婢竟敢如此与奉仪说话,来人,将这奴婢拉出去掌掴二十。” 马进之话掷地有声,梅香立刻被两名男子拖至一侧,不多时,掌掴之声此起彼伏。 陆小桃腰杆又一下挺直,轻飘飘地瞥了眼浑身颤抖、双眸血红的女子,玩味道:“主子没有规矩,奴婢也没有规矩,打的好。” 说罢,心头的那股子仇恨在这风波下竟有消散的迹象。 她想着,她今日让沈玉容丢了如此大的脸,也算报了她要杀自己两次的仇了。 她再想着,若是下次再见到这女子,她兴许会饶过这女子,不再找她麻烦了就是。 她转了身,面上颇有些春风得意,可霍地,她停住了脚步。 目之所及处,一袭玄衣正立在不远处负手凝着她,双眸晦暗不明中竟与这汹涌的江水十分相似。 悬深似海的双瞳犀利冰冷地在她面上扫了一瞬,薄唇微扯,而后转身而去。 遽然间,陆小桃快步追了上去,可堪堪抓住他的衣袖便已被他扯开。 江水奔涌,翻腾不息,他的背影竟也渗出孤寒冷傲来。 陆小桃呆站在原地,嘴唇忽地扯上了抹讥诮的笑意。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她竟从这个男人的眼眸中看到了对她的谴责,和一抹快到看不清的心疼。 心疼?心疼谁?似乎不用想她便猜到了是谁。 猝然间,陆小桃冷笑一声。 喜欢? 呵! 这个骗子! 她竟又一次被他骗了! 恰在此时,面颊已红肿不堪的梅香搀扶着沈玉容从她身前而过。 若隐若现中,陆小桃听到一抹小的只有她与沈玉容能听到的声音:“若有一天你落到我手上,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奉仪不过是东宫最低等的品级,与其他府上那些能卖能贬的贱妾一样,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 寒冬之后,即便养心殿四处的窗帷与门窗闭拢地连一缕风都吹不进来,可龙榻上的男子还是没忍住颤栗地抽搐两下。 马进跪于龙榻边,冷冷望着一侧面色同样沉凝的慧可大师:“陛下最近总会梦到皇后,可是因何?” 慧可大师念了一句佛号,眯眸暗叹一声: “自皇后死后,陛下整整十年都以心头血为引唤皇后之灵,从前一直效果甚微,如今十年之约还差一月,心血已快竭尽。 兴许皇后感受到了殿下的诚心,怨气尽消,入梦了而已。” 第163章 她不会再相信他 他的掌心托起她的小脸,瘦骨棱棱的指尖不小心戳到她的下颌。 他已瘦的不成样子,生怕她嫌弃,却还是忍不住去抚摸她。 十年了。 十年了。 “朕至今都还记得你的模样。因为朕为你画了很多像,所以即便是一百年,朕也不会忘记你的模样。” 乾清宫朱红墙壁上挂满的人物挂画掀起层层海浪,浅紫长裙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给她作画之人。 自三日之前的那事后,陆小桃已与太子三日未说过话。 她极为自觉地睡去了另一间舱房,白日几乎不出房间,只待在屋内练字作画。 赵灼赞她:“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陆小桃不理他,她今日凭着本能在作画,漫无目的地在纸上胡乱一通,再定睛看时,她与赵灼皆一愣。 画上之人身量八尺,面如银狐,一袭淡青衣袍衬的男子面色孱弱。 但他并不孱弱,这只是一种假象罢了。 她知道他衣衫下的遒劲身体和有力的臂膀,即便他那时讨厌她,在那张别院的小榻上,他的双臂依旧紧紧将她禁锢,她力气已很大,依旧挣脱不开他的束缚。 张束? 陆小桃疑惑地看着画上之人,不明白为何会画到了他。 她字虽未完全认清,可丹青的进步却很快,可以用极有天赋来夸赞她。 所以,她简单勾勒的几笔,不仅她自己看明白了,便连赵灼都看出了画中之人是谁。 画纸瞬间便被赵灼攥在掌心揉成一团,他紧拧着眉宇:“陆珠,你既然已是太子的女人,便应收心了。” “你在修竹小院中曾与我说过,说太子对你极好,你如今心里只有他。陆珠,这句话不管是你的真心话还是虚伪之言,即便你是装,也都要装成如此。” “……” 看着他大步而去的身影,陆小桃缓缓吐了口气。 她如今心里已没有任何人,不管是张束还是太子,三日之前,她已彻底死心。 . 午膳之时的气氛格外沉寂,四人坐在同一张方桌上用膳,其中有三人面容沉静,寂然不语,只有赵灼在这莫名氛围下越感压抑。 陆小桃胃口极佳,喝了一碗什锦蜜汤,吃了几块枣泥山药糕,还夹了几筷金丝银耳便已饱的差不多。 不过太子未松筷她自然也不能松。 百无聊赖小口吃着素锦之际, 眼前已多了一碗红枣桂圆莲子汤。 陆小桃垂下眸子:“谢殿下。” 崔锐并未应答,夹了一块板栗烧鸡至她碗中。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陆小桃垂眸,沉默一瞬,还是没吃。 忽地,一直未说话的沈玉容突然起身,手中执着一盏白玉杯,倒满清酒,走至陆小桃身前,盯着她的双眸,将其一饮而尽。 女子右脸的红印已消,只是好像比之前消瘦了些,眼睫下漾着一圈浅浅的乌色。 “那日臣女失仪,请奉仪不要放在心上。” 赵灼和陆小桃皆因此话而望向她。 沈玉容眸光未去看沉凝如水的男人。 昨日他来找她,并且警告她。 他似乎沁着风雨而来,所以出口之言字字诛心: “孤与你说过,陈年旧事已矣。她既然已是孤的奉仪,你的礼数周全便应该一个不少。你三番四次挑衅于她,藐视皇威,一次次无视孤的警告,沈玉容,孤忍你已久。” “崔锐,你这招对我并不管用。” “啪——”一声,乌勇一脚踹在她后腿腿窝处。 猝不及防下,沈玉容猛地跪趴在地。 崔锐踱了两步至她身前,居高临下,语气阴狠:“现在还管用吗?” “姑娘。”梅香见此慌慌跑来,却被一柄玄色剑鞘横挡开来。 滚滚江水拍击着船身,滔滔浪声中,一抹荒芜涌上心头。 沈玉容怔怔抬眸,男人双眸笼着的深沉晦色她只看透七分,但这七分中全是对她的俯视。 十岁之后,她跪过皇帝,跪过皇后,却从未跪过太子。 她已忘了,跪在一个高高在上有权有势的男人眼下是什么滋味。 就如此刻一般,他无意间的一瞥竟让她双膝发软。 后背四肢冰冷颤栗。 仇恨愤懑将她心间充斥。 她狼狈地趴在甲板上随着江水沉浮,屈辱地听着男人面无表情道:“若你再如此不识抬举,孤便让你永远留在这片江上。” 沈玉容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绝情的背影,伸长的脖颈直到长袍的云纹在拐角消失才慢慢垂下。 梅香惊惧不已,泪流满面:“姑娘,卢府的三姑娘说的对。如今奉仪得宠,太子的心都在奉仪那,即便您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子也不会在乎,咱们便别与奉仪硬碰硬了。” 是,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所以,她要活着回到京城,再行报复之事。 在陆小桃不明所以的眸光下,沈玉容双手相扣,弯腿屈身,恭敬福礼。 “臣女之前僭越,奉仪还请受玉容一礼。” 赵灼扬了扬眉,瞥了眼太子,崔锐平静品着茶,未看任何人,一言不发。 赵灼又望向陆小桃,在度过最初的惊诧后,她已淡然如水,并未回话。 沈玉容双腿微屈,弓腰福身,未因这安静而放弃。 沉默寂然中,马进突然开口:“太子,乌勇说您有一封密报需要及时批阅。” 崔锐这才不疾不徐起了身,深深看了眼陆小桃后大步而去。 陆小桃不知他又在耍什么把戏,但自己总归不太在乎就是了。 赵灼急忙跟在太子身后,这女人之间的把戏他看着渗的慌,他自认为并不适合呆在此处,所以慌慌溜走。 一时之间,四处只有她与沈玉容和伺候的丫鬟们。 陆小桃若无其事地夹了两块板栗烧鸡,尝了两口便没了兴趣,捏着手帕擦了擦嘴,看都不看依旧行礼的沈玉容便大步而去。 一时无事,她懒懒地靠在船栏边凝着江面。 这几日一直都是风和日丽之态,这让陆小桃的心情颇为不错。 且这次坐船倒比来时要轻松很多,她也没有什么不适。 就是有些无聊罢了。 陆小桃凝着不停追逐渡船的江鱼,郁郁不乐地撅起了嘴巴。 此景被踏出舱房的崔锐瞧见,淡淡开口:“此处风大,为何用完膳后不回去休息?” 浅紫裙摆上的繁复暗纹在清风吹拂下曳起褶皱,陆小桃敛眸福身:“臣妾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消消食,太子如此说,臣妾便回去了。” 崔锐负手望着她,不言。 陆小桃轻笑,起身缓缓从他身前越过。 “等等。”看着她离自己已有一丈有余,崔锐突然开口。 陆小桃脚步一顿,转身望向出声之人。 崔锐正凝着她,语气不疾不徐:“不是想让孤给你画像?” 画像? 陆小桃想着,她对此早已没了兴趣。 “画像实在耗费精力,殿下公务繁多,臣妾不敢叨扰,便不想画了。” 她缓缓吐出的言语让崔锐的眸光不由定格在她倔强的眉宇上。 她仗势欺人的模样如今还在他脑中摇晃,他平生最讨厌无状之人,偏偏这女子恃宠而骄还越发肆无忌惮,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斥她,她便一副与自己拉开距离之态。 这几日未与她说话也是想让她反思一番,谁知她竟又闹起了别扭。 这一切让崔锐有股啼笑皆非之感,他抱胸睨了她一瞬,大步上前,在她连续几步后退中,团住她的手掌,将她往屋里一拉。 “不愧是孤的好奉仪,孤倒还未觉疲累,奉仪便替孤担心起来了。有此奉仪,夫复何求。” 舱房内四面窗棂全开,海天一色与孤鹜翻飞,再配着坐在方桌上面无表情的美人,一副浑然天成的大作。 陆小桃被他强行拉进屋时已有些不悦,此时抿唇躲避他过于炙人的眸光,心中越发烦躁。 她没有忘记三日前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只觉他虚伪的过分。 可她如今身份,又只能配合着他,看他如何演着喜欢自己,看他何时暴露自己心境。 最终,她所有心绪都化为一抹平静,比之一侧的江水还要无波无澜。 她的这抹伪装被崔锐尽收眼底,他眉梢一动,轻笑开口:“奉仪确定保持如此表情?若是画出来不满意可会找孤闹?” 陆小桃本不想作画,可为了不与他多说废话,干脆应声:“臣妾自然不会。” 伴着女子淡淡的声音,崔锐敛眸,执起画笔,俯身在书案前泼墨挥笔。 即便不看她的模样,他也知晓她眼尾是如何上翘,下颌是如何弧度,面上又是如何媚态。 每一笔,每一勾,都熟稔无比。 残阳铺斜,半江残红。 方桌旁的女子已经托着香腮困乏睡去,半遮半掩的小脸上同样洒着氤氲的橙色光亮。 崔锐眯眸瞥了她眼,又望了眼画卷上怨气满满之人,突然低笑一声。 他抬步迈去,小心掰过她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胸口,手掌抚着她的背将她抱至怀中,大步穿过这间屋子。 待看见马进时给他渡了抹眼色,而后才朝最里间的舱房而去。 待他离开,马进连忙进屋,便见不远处的桌案上铺陈了一张长轴画卷。 其上女子正是奉仪,却是比从前少了几分古灵精怪,多了几分别扭和淡然。 马进一边猜测着奉仪此次又要闹多久,一边极小心地将画轴展好,准备一会儿就挂于太子与奉仪的屋子里,让他们日夜欣赏。 这画上的女子丰腴圆润之态,与从前处处尖锐的陆小桃相比,却是多了一丝历经波澜的平静和只有她才知晓的浅浅厌意。 但不能否认的是,这画是极美的,虚实相生,墨色渲染间竟有一抹浑然天成的空灵之感。 可陆小桃却并没有欣喜之情。 自己念念不忘,从东宫一直觊觎到江宁的画像就如此地摆在自己眼前时,陆小桃竟发现也不过如此。 因为她要的是作画者在勾勒她时的专注和沉浸,是描摹时的爱恋与情绪,可如今她发现,那副状态也是他伪装的罢了。 她已不会再被他欺骗。 夫子曾与她说过狼来了的故事。 信一次是她陆小桃傻,两次是她陆小桃痴,三次是她陆小桃蠢。 没有第四次了。 永远! 第164章 此生只有你一个女人 京城中如今最有争议之事,当属礼部尚书之子与沈丞相千金联姻未成之事。 申月初六,也就是三日之前,本是根据这对新人生辰推测出的良辰吉日、嫁娶之时,奈何,这沈丞相家的千金身体突然抱恙,缠绵病榻,这提前筹备了数个月的婚事竟暂时搁置了下来。 沈丞相跪倒在御书房的方砖上,痛哭流涕: “请陛下恕臣爱女无罪。一个月前,爱女感染风寒,臣一开始并未在意,谁知七日后竟愈发严重。 数名大夫束手无策,便连宫中御医都摇头叹息,不得已,臣便将其送至江南,盼能借这秀灵之地疗愈身子。 谁知爱女昨日来信,竟说在江南遇到了太子,一路受太子庇佑,如今身子已康复的差不多,已与太子一同回京。 臣知晓张将军的委屈,只是此事并不是臣故意隐瞒,而是迫不得已。” 御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之气,悠远绵长,安神宁心。 御前大太监李庆捧着一盏顾渚紫笋顿在龙案之上,崔扈执起杯盏品了一口,下一瞬,便将茶盏轻飘飘地甩在了地上。 茶盏应声而碎,浅绿色的茶水将沈丞相的大红官袍浸湿出点点透润。 凝着沈丞相惊惧的眸光,崔扈平静睨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朕的儿子将你的女儿拐跑了?” “不……”沈丞相刚冒出一个字来,崔扈已打断他:“朕记得,此婚约是你们两家商定,且是张束于南苑向朕求旨,朕亲自赐婚,如今,沈丞相是在公然抗旨?” “陛下……” “你是在反抗朕?”崔扈徐徐起身,右手撑在案前微微俯视着下首之人,一字一句道。 沈丞相多次欲解释皆被皇帝打断,急的后背直冒冷汗。 崔扈却不容置疑地盯着他:“此事朕自然会与太子亲自求证。若是他有意为之,孤可以恕你们一命,若是你们自作主张,故意抗旨,朕定饶不了你们。” 沈丞相离开御书房时,后背已被汗液浸透。 先皇在时,他便已任丞相之职。那年朝廷杀的杀,清算的清算,他算是侥幸存活下来的官员之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庆幸自己眼光独到,早年在太子与如今的皇帝中慧眼独具地选择了皇帝,才得以保下一条小命。 他生有两子一女,两子平平无奇,女儿出生时天边却挂满祥云,前一刻还大雨倾盆下一刻便骤然放霁。 他这女儿从小聪慧不已,谨慎机灵,三岁那年,有一道士更是直言,她命有贵人,可携她登皇后之位。 从此他将此道士奉为府中上宾,更是尽心栽培此女,将此生所有隐忍的抱负都投注在她身上。 她确实是个福星,自她出生以来,沈府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依道士所言进宫后,更是平步青云,如日中天。 这么多年唯一让他纠结时刻,便是思索将她嫁给谁。 面对战功赫赫,温润良善的容王与手段高明,运筹帷幄的太子,他徘徊多日,终是选择了容王。 无关其他,二十多年前,当今陛下弑兄囚父之举将他吓的彻底。 若是一个武将只会打打杀杀并不可怕,可此人极善伪装,还极会收拢人心,甚至连天都要护着他,便不得不让人害怕。 他怕了,容王除了没有陛下的功绩,性格也天差地别,但从前的经历还是让沈丞相选择了他。 他的女儿同他一样,都具这双慧眼,容王确实不负他们所望。 可元鼎三年,他们的美梦霎时停止。 可即便如此,他的女儿注定要当皇后,自然不能因容王之死而退却,可惜这个女儿却讨厌太子至深,不知缘由,如何也不愿意坐那太子妃之位。 他到底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想着结亲不是结仇,便同意了她与张束,也算站在太子那边,及时弥补过错。 可那老道士突然言:“凤星与孤星本就相生相克,若是一个扶摇直上,一个必然摇摇下坠。若是沈姑娘当不了皇后,必有人坐上她的后位。那孤星,可谓将沈姑娘恨之入骨,若是沈丞相放任,定悔不当初。” 老道士所言,每句话都说在了沈丞相的担忧之上。 他虽不相信那凤星孤星,可他只知道,她女儿本是皇后之命。 既然天命不可违,他自然要助她一把。 . 八九日来,沈玉容对陆小桃可谓是有礼恭敬到了极点。 便连赵灼都因此而诧异,自从沈玉容在膳堂对着陆小桃敬酒之后,这女子就变了。 进退有度,不疾不徐,那隐忍和倔强的模样就像十年之前,她刚入宫时那般。 赵灼顿感不妙,隐隐暗示道:“陆珠,我知晓十几天前你与沈玉容之间的事端,此事谁对谁错姑且不论,可你千万不要小看沈玉容这个人。她就像一条心机深沉的蝮蛇,若你以为已将她吓跑可就失算了,她会躲在暗处,时刻等待机会反咬你一口。” 此时距离回到京城只剩不到两天,陆小桃迫不及待想见到听云,听闻赵灼此言,不由撇撇嘴。 赵灼以为她不知道吗? 不过,她现在亦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被她揉捏之人。 先不说沈玉容要与张束成亲,在身份上就已落她一头。 就说未来她再努努力升几个位分或生个孩子位置更加稳妥后,也不是沈玉容可以置喙。 她现在也不管太子到底是什么想法,那场梦和慧可大师的话让她到底后怕,她已打算今年不再折腾,先老老实实呆在东宫再说。 这几日,她与太子之间倒是平平淡淡。 每晚,太子于一旁看书,她便于一旁练字,互不干扰,也是别有一番悠哉。 而后躺在榻上相拥而眠,兴许是沈玉容在的缘故,太子并不碰她。 也好,她如今也有些排斥与这虚伪之人亲近,此举也正好合她心意,只是偶尔的暧昧和亲昵她还是需配合一番。 不过她到底是个凡人,即便从小练就的谄媚柔顺也有厌烦的时刻。 赵灼与她所说的当晚,她心中又对太子暗暗排斥了几分。 深夜之时,她悄悄从他怀中挪出,小心钻到床榻里侧,刚因没了束缚悄然松了口气,一抹滚烫的身躯又一次将她拢入怀中。 她真的很想与他说,你该学会一个人睡觉了。 没有人喜欢大夏天与一个火炉睡在一起,话到嘴边马上咽下,权当什么事都未发生闭眼休憩。 熟悉的温度又漫上她的舌尖,指尖从她腰际轻抚而过,陆小桃闭着双眸平静配合。 窗棂未关,双眸缝隙中还能看到平静无漪的江面在滚滚涌来。 可她却毫无想法。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挣脱开他,扯了扯唇,直视着男人深邃漆黑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臣妾羞愧,身子虚弱不适,服侍不了太子。” 见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并不言语,陆小桃忽然道:“殿下正值盛年,后院只有一个女子到底太少了。殿下回京还是得多纳几个女子,届时只要别找臣妾,找谁都可以。” 面前男子面色蓦地一沉。 陆小桃却一点不慌,还在继续: “不知为何,臣妾对殿下竟没了想法。 只要一想到跟殿下如此亲近,臣妾不仅燥的慌还恶心的慌。 且不知为何,臣妾十分讨厌与殿下相拥而眠,因为臣妾每晚都要被热醒无数次,经上种种,臣妾想与殿下分床睡,自己睡自己的屋子。” 陆小桃的姿态可谓将无所谓发挥到了极致,甚至不怕面前男人发火将她扔到江里。 她一瞬不瞬盯着他,将他晦暗不明的眸光细细打量一番,却见他突然抬起手指将指尖的光泽尽数抹于她的面颊。 在她羞窘难当,咬牙切齿中,崔锐悠悠开口:“你以为孤再迎几个女子你便能轻松?到时候,不仅奉仪没有清净日子可过,便连孤都得被闹的少活几年。” 凝着女子不以为意且略带嘲讽的眸光,崔锐唇角一翘,凑到她嘴边浅浅一啄,轻声开口:“孤已见过三个女人一台戏的威力,自然不想此闹剧在东宫日日上演,所以孤决定,此生,只有你一个女人。” 第165章 回东宫 他直言不讳的话语,让微闷的气氛瞬间凝滞。 陆小桃深深凝着他,好似要将面前之人一点点看清。 即便他再说的天花乱坠,那天晚上陆小桃都未让他得逞。 一个太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他同意,皇帝能同意吗? 堂堂太子,为了求欢竟能胡编乱造到如此程度,可见有多么虚伪。 回到京城的前一晚,他的暗示已很明显,此时距离她月事结束已过去了二十多天,他像是饥肠辘辘的饕餮,眸色幽深的像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那天他对她几乎算得上是虎视眈眈,无论她坐到渡船的何处,眸光都要随之落下。 最后,她干脆找个借口回房练字,才得以逃脱他眼神的攻势。 赵灼兴致盎然地看着这出戏,表哥眸里那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贪婪让同为男人的他都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如今不到一日便要到达京城,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奉命之事。 一月前,他与太子前往江宁的目的乃是揪出卢琸与诸阳平背后的官员靠山。 谁知这一趟下来,不仅未将二人绳之以法,还发现江宁这片土壤之水从始至终都浑浊不堪,便连诸阳平与卢琸在其中都显得微不足道。 朝廷驻往江南的两位总督贪墨不止,若是放言出去,不知显得朝廷有多么识人不清,昏庸不堪。其中更涉及到朝堂诸多牵扯,若问罪,恐怕整个大盛大大小小得有数千名官员受此影响。 可惜武将出身杀伐果断的皇帝兴许并不如此想,自即位一路杀来,老幼妇孺都知晓他们的皇帝奉杀字为真言,奉桀骜为圭臬,如今的结果兴许并不好交代。 愈是离京城愈近,赵灼愈是沉闷。 崔锐瞥了他眼,直接从他身前越过,却未想,沈玉容的丫鬟梅香此刻正等在门外。 梅香怯怯道:“殿下,姑娘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适,一直强忍,今日实在挺不过晕倒在了房中,奴婢着急,便失礼想让船上的大夫帮看一番。” 崔锐迈出的脚未有丝毫停顿,摆摆手:“孤准了。” 看着男人毫无留恋的背影,梅香咬了咬牙,却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忧心忡忡地将大夫请来给姑娘帮看一番后,看着姑娘安静睡去的容颜,梅香心中紧了紧。 对那下药一事她到底还是存着愧疚,所以如今自然要帮着姑娘着想。 不知姑娘是真不将与张大人的亲事放在心上还是如何,梅香甚至不敢提她与张大人的婚期已过。 这便罢了,这婚事乃是陛下所赐,姑娘这般实属抗旨。 京城乃是皇权最盛之地,梅香每日都在忧心姑娘回京后的境况,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太子可以帮衬几番。 可如今太子已因爱而不得而对姑娘生出了恨意,二人之间一触即发,却是让梅香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 前往江宁的船只于申月初八抵达城外的行沙渡口,陆小桃睡的迷蒙之际,身子被崔锐抱进了渡口外的马车。 凝着她面上的茫色,崔锐轻哄道:“奉仪是想坐轿子还是与孤一道骑马?” 只要不与他待在一处,自然是轿子和骑马都行。 此时天幕黯然,星罗密布,陆小桃打了个哈欠:“臣妾坐轿子。” 话落,男人似笑非笑,半边身子一斜直接挤进轿中。 陆小桃拧着眉:“殿下不是要骑马?” 崔锐轻笑:“孤改变主意了,自然是奉仪在何处,孤也要在何处。” 说罢,他瞥了眼驾车的乌勇,平静吩咐:“回东宫。” 看着身旁将坐板占了一半有余的人,陆小桃睡意直接醒了七成,心中预感强烈,只觉他来意不善。 果然下一瞬,男人已侧身望向她,指尖忽地挑起她的下颌,在她耳畔落下一吻:“孤今晚要要你。” 霎时,绯色点点漫于耳廓,而后迅速扩散于整个面部。 这马车里有张恰恰能容二人的坐榻,难道他竟想在此与她行不轨之事? 崔锐浅尝辄止后轻拥着她,觑着她翻涌的眸色,淡淡开口:“今晚即便奉仪想逃,孤也不会让你逃。” 话语中所透的势在必得和笃定让陆小桃被气地胸口翻腾。 她们去往江宁的几近两个月中,她们一次都未行过房,她还以为他真成了个和尚,谁知,一回到京城便开始作怪。 若他想在此处逼她就范,她一定要叫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好让坐在另一辆马车中的沈玉容知晓这人是个什么货色。 她吸了口气,往一旁挪了挪,时刻准备抵抗。谁知却半晌没有动静,她再回头一瞧,这个男人已经斜撑在一旁的小几上闭目养神起来。 若是不知晓内情之人,瞧着他那幽沉的眉眼以及深不可测的气质,还以为他在思索什么国家大事…… 如今,不过,却是在想着如何挑开她的衣裙,将她拆之入腹。 马车驶进城门,离东宫越来越近,陆小桃攥紧了衣袖,便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太子,不好了,沈姑娘晕倒了。”马进之声突然在车帏外响起。 陆小桃蓦地望向太子,男人缓缓睁眸,月华下冷峻的侧颜覆着阴影。 “此处离沈府不远,立刻将沈姑娘护送回府。”他薄唇轻吐的言语陆小桃分辨不清情绪。 马进立刻回:“是,太子。” 陆小桃瞧着男人又闭上双眸,沉默半晌,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她不可能说此时正是女子最脆弱的时候,若是太子表示一番,兴许能打开沈玉容的心扉。 可这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她与沈玉容仇怨已结,她不会忘记渡船上女子对她说的那番话。即便她如今装的好似委曲求全,但陆小桃相信,若有一天这女子翻身再来,第一个解决的便是自己。 她自然不会给太子出主意,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可能的机会,若按她想,最好结怨才行。 若不然,沈玉容入了东宫,她只有等死的份。 . 东宫的奴才们提前三天便知太子今日回府,亥时时,奴才丫鬟们已在东宫兽门处等候,听云自然也不例外。 东宫兽门大开,几双锦靴踏上前来。 听云垂眸跟着众人恭敬行礼唤了声太子,低垂的眼帘一直寻找女子的绣鞋。 刚瞥见一抹浅绿裙摆暗自兴奋时,听云眸光上移,却瞧见一张分外圆润的小脸。 听云霎时愣在原地。 崔锐迈步走进书房,陆小桃眸光四处一扫,直奔呆立的听云,拉着她跑回寝屋。 一路上,听云时不时瞥向陆小桃,每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立刻停止,这异样陆小桃想不发现都难。 “怎么了?听云。” “奴婢只是想姑娘了,所以才多看几眼姑娘。” 陆小桃颔首,也不再过问。 东宫一切未变。 陆小桃轻轻一瞥,下一刻便被听云推至了屏风之后。 一只半人高的木桶里浮满妍艳的花瓣,香气氤氲间,听云一件件为她褪去衣衫。 接近两个月的江宁生活,这女子身上的皮肤白皙细腻的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莹莹水润光泽夺目,在烛火和雾气中洋溢着慑人的气韵。 两臂还是纤细,上半身除了两团呼之欲出的柔软外还算是单薄,可自小腹下,双腿连带着娇臀丰满的与她极不相称。 听云委屈地瘪着嘴巴,她不敢相信那个瘦弱单薄的女子不过才两月竟已变成如今模样。 倒不是不好看,甚至还带着大盛女子少有的欲态,可听云却如何看如何别扭。 毕竟在大盛,女子一直以瘦为美,若是稍微哪处不合尺寸,平常女子可得要死要活的。 可姑娘不仅无所谓,还十分恣意地撩着温水往自己身上拂去。 待看到姑娘便连手指都有些圆润后,听云在无数次的欲言又止中,终忍不住欲哭无泪道: “姑娘,江南有这么好吗?竟让您生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您可不能再如此了,即便东宫只有您一个女子,您也不能如此放松警惕呀。” 女子语气中的劝诫让陆小桃一个激灵,手掌立刻从水里钻出摸上自己的小脸,一揪,果然多了两团肉。 她在卢府发现自己下颌不尖时已发出过抗议,可每日汤药不断,每日药汁便要喝上三道,午膳晚膳膳汤不停,方桌上光是养生汤便是三碗。 她不喝太子便喂她喝,即便她中了毒身子可能会有些虚弱,可养猪亦不是如此养法。 这样的猪只是肉多,虽然能卖上个好价钱,可是却不好吃啊。 一日日如此,她便也麻木,这么久以来,从未有人与她特意提过此事,她便一直装傻充愣,如今听云此言,让她的心彻底破碎。 听云还在喋喋不休:“姑娘,您如今的双股双臀比之前大了好多……” 谁知话音刚落,陆小桃双眸晶亮地望着听云:“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姑娘,您可知……”听云愁眉苦脸。 陆小桃松了口气,不在意地打断听云的喋喋不休,沉入水中,惬意开口:“我还以为你在说什么呢,原来只是这?你不懂,大屁股的女人好生养,我这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他们陆家村一直都喜欢屁股大的女子,屁股大那腿自然会粗,这样的女子身体康健,极易有孕,生孩子也比常人好生,可是求之不得的福相。 这下轮到听云沉默了,她凝着姑娘柔媚的面孔,无法将她与这么直白的话联系在一起。 不过从前也见识过她这模样,听云无奈摇头,乖巧地帮她擦着身子,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京城见闻。 迷迷糊糊中,陆小桃突然听见她说:“沈丞相的千金与张大人在申月初六的婚事没有办成,听闻是沈姑娘身子不好……” 话音刚落,陆小桃霍地睁开双眸,沉凝片刻后,面色渐渐变得复杂。 若她没记错的话,申月初六这女子还与她们待在船上。 沈玉容不好好的留在京城待嫁,却要跑到江宁戏耍,这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 陆小桃原本还打算今晚找理由推脱与太子的亲近,可此事一出,她又想与太子拉近些关系。 听云给她擦干了头发和身子后,她思索了瞬,让听云将一抹凝着花香之气的香膏擦在她的四肢及脊背上。 即便今晚的欢事并不是她所愿,可她有所图谋,自然便盼着他来。 可她从亥时一直等到子时一刻,太子竟还未来。 子时二刻时,屋外有了些响动,却不是太子,而是马进: “奉仪,太子今晚有要事需要处理,恐怕不能来陪您了。” 此话一出,屋内的陆小桃紧抿红唇,心头只觉闷堵的不行。 不能来陪她,那还能陪谁? 不用想,那女子晕倒了,恐怕他还是不放心地去看望了。 这般思索着,陆小桃讽刺一笑,掀开被子直接入睡。 她果然不该相信他,这人没有哪句话是真的。 第166章 误会丛生 亥时末,皇帝派人请太子进宫面圣。 养心殿中,崔锐掀袍下跪,复又起身拱手,笑望向龙案上的皇帝:“儿臣参见父皇。” 崔扈瞥他一眼后摆摆手,崔锐身子一转,往一侧交椅而坐。 奉茶宫女端着一盏白玉杯适时而来,崔锐接过小啜一口笑望向皇帝:“不知父皇找儿臣来所为何事?” 看着下首与自己长的七成像的儿子,崔扈冷冷开口: “你作为朕的儿子,堂堂太子,能看上沈家的女儿本就是她的福分。 可沈家不仅不遵朕的旨意,竟还想将你玩弄于股掌。 崔锐,儿女情长乃是大忌! 你本就不该优柔寡断,在她准备要与张束成亲时要么抢夺要么杀了,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把自己弄成一个笑话。 若不是朕命人将此事封锁,如今你的人护送沈玉容回府已闹的满朝皆知。” 皇帝中气十足,又身居高位多年,此话一出,慑的殿内侍卫和候着的李玉将头一低。 崔锐却微微一笑,轻轻扣着碗盖淡淡道:“情之一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若是强求,便也没了这份意境。” “放肆!” 霍地,崔扈阴鸠睨着他:“从小护着,从不强求,却是颗粒无收,没想到我们皇家还出了个痴情种!” 崔锐抬眸望向皇帝,眉目温润,无奈一笑:“父皇便是因此而生气?” 崔扈面上意味不明,须臾,因他这模样怒气渐缓。 他这儿子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竟也值得他筹谋费心。 他以为他这儿子终归能抱的美人归,谁知,那女子受了太子如此庇佑竟能转投于他人。 他本以为这两兄弟间会因这女子而争吵,可太子除了使些不成体统的小手段,竟不愿与崔衡公开争抢。 明明他是众多儿子中长的与自己最像之人,乍一眼看上去不怒自威,心机深沉。 可他却不善武艺,一手文章做的出尘绝伦,性子极其平稳温润,与自己的性情简直南辕北辙。 他一点不像自己,反倒像着那位被他亲手噬去的同胞哥哥—— 前太子。 他也是这般,一点不懂人心易变,竭力维护兄弟感情,却不懂皇家没有父子,没有亲情。 能登九五至尊者,怎能被这些束缚,他并不满意于崔锐这副模样,可又因他这番状态慢慢松了口气。 崔扈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之状:“你真的把朕的脸都丢光了。” 崔锐扬了扬眉:“父皇今日只是为此事来找儿臣?” 刚刚那碟开胃小菜让崔扈甚是满意,崔扈含笑道:“此事并不值得朕叫你过来,朕只想知晓江宁贪墨一事。” 崔锐从宫中出来时已是子时三刻左右,一路走来,黑暗之中只有两侧的宫灯和偶尔扑闪的萤火照明。 光芒微弱,可崔锐目力一向过人,迈着沉缓的步子上了马车。 不过片刻,便到了东宫。 马进已恭候兽门处许久,见此,小步跟随在太子身后。 “奴才已将太子之言带给奉仪,说今晚太子有事处理,奉仪无需等您。” “她如何说?” 马进思索瞬:“奉仪似乎不太开心。” . 陆小桃在榻上翻来覆去睡的极不安稳,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云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太子。” 崔锐瞥了眼烛火尽熄的屋子,平静道:“她睡了没有?” “奴婢刚刚才从姑娘房中出来,姑娘应该是还未入睡。” 话落,崔锐淡淡应了一声,抬步跨入屋内。 陆小桃早已听到二人的对话,没想到这人上一刻刚让马进与自己说他今晚有事不来了,不到一柱香便跨入了自己的院子。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他的寝殿,倒是自己鸠占鹊巢了。 估摸他刚到东宫便又反身去了沈府,与心上人你侬我侬后才依依不舍回来。 让马进来与自己传话无非是暗示她,他今晚兴趣渐消,一颗心全系在心上人身上。 她不屑地撇撇嘴,转个身滚进床榻里侧,闭上双眸假装入睡。 背后之人的视线深幽又长久,就在陆小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因这束火而燃烧时,脚步声慢慢离去,只剩满室的沉寂。 是夜,陆小桃缓缓一笑,也好。 今夜,她终于能贪得一时清净了。 可她又觉实在不甘心。 她此番之举无疑是将他推到沈玉容手上,自己若真放纵,到头来还不是要害死自己。 张束与沈玉容婚期搁置,若是太子哪天想抢沈玉容,让她入了东宫,沈玉容恐怕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真如此,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去遭她的折磨。 可她怎么可能甘愿去死,这简直是个笑话。 她绝不能让沈玉容入东宫! 这般想着,陆小桃快速从床榻而起,披着件单薄的纱衣拉开门扉,大步踏去。 门外漫天暗色,听云此时并未候在此处,倒是不远处的亭内正坐着品茶赏月的男人。 谁知她刚与他目光对上,他便忽地从石凳上起身,快步跨来之际,扯下自己身上的长袍将面前女子尽数裹上,将她抱入屋内。 “简直不成体统,身为主子穿成这样还敢出来乱晃。” 男人带着不愠的怒斥之声让陆小桃不悦地撅起了嘴。 “既如此,殿下便罚臣妾好了。” 崔锐扫她一眼,冷冷戳破她的心思:“若是还有下一次,你以为孤不会罚你?” 他如今比起从前到底还是要差了不少,从前说罚她便立刻罚她,且出言讥诮冷嘲热讽,如今却是次次都有下次。 陆小桃撇撇嘴,侧过脸去闷闷问道:“殿下今晚去何处了?” 崔锐眸光挑向她的面颊,淡淡应声:“这是孤的事,奉仪与其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规矩练好,免得以后出去被人嘲笑,到时候回来和孤哭闹。” 呵!陆小桃讽刺地勾起了唇角。 她是太子的女人,若是出去还有人敢嘲讽她没有规矩,说明根本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她届时哭闹亦没有用,因为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 气氛又安静了一刻。 崔锐盯着她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手臂一伸将她纳入怀中,暗哑低沉之声从他嘴里徐徐吐出:“这别扭还得闹到什么时候?” 他语气中透出的无奈让陆小桃立刻挣脱开他,愤愤道:“臣妾并没有胡闹,是殿下说话不算数。” 话刚说罢,她未觉有丝毫不对,直接踮起脚尖努力直视他的双眸。 眼前的男人着着月白色中衣,古井无波的瞳孔紧锁着她的视线,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的幽深复杂尽散,只有浅浅的笑意凝在其中。 陆小桃被他这眸光触的咽了咽口水,双眸不住往两侧乱飘。 崔锐笑意盈盈望了她一瞬,唇角微扬:“孤未想到,奉仪竟也如此想念于孤,既如此,孤又怎能辜负奉仪的期许。只是孤才刚从宫中回来,还未洗漱,待洗漱后,便来满足奉仪。” 望着他转身而去且颇为得意的背影,陆小桃咬了咬牙。 亏他好意思说从宫里回来? 呵,他也知晓说从沈玉容处回来再与她求欢很丢脸吗? 所以太子一直明知故犯,不过与画本中的男人一样,喜欢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罢了。 骗子! 只是不管如何,她今晚还是吃了一番苦头。 不过让她心头好受些的是,太子似乎并不比她轻松很多。 她小心擦去他额头上的薄汗,可看着他这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高兴这磨磨蹭蹭的速度来。 亦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她竟想都未想,小手往他面上微微一扇。 轻轻的一声“啪”。 眼看着太子眸中欲色渐退,勾勒出一抹晦色,陆小桃忽地红了眼眶,叫了两声疼,而后抽抽噎噎地望向太子。 “臣妾……许久,许久……疼……” 男人觑她良久,紧抿薄唇,干脆一翻身子,而后没了动作,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陆小桃这才后知后觉顿感欲哭无泪,筋疲力竭之时,她脑中竟缓缓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要见张束,教他如何御女。 他天天放任未婚妻子与太子如此亲近,他还是个男人吗? 不行,还是得她主动出马才对。 第167章 你怎么在这? 可很快,她又被新的感官覆盖。 云消雨散之时,她搂着他的腰问:“臣妾变的好胖,殿下会嫌弃吗?” “孤不觉得你胖。”崔锐喉咙一滚,声音沙哑。 陆小桃郁闷地推搡着他:“殿下为何要骗臣妾?” 崔锐一言不发将她抱紧,阖着双眸安静应声:“奉仪任何时候孤都喜欢。” 陆小桃沉默。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男人在耳畔徐徐开口:“一月后,孤会正式纳你为奉仪,待你有了孩子,便可名正言顺成为孤的良娣,届时,若你装的像个样子,孤会考虑让你成为孤的太子妃。 其他你无需忧心,平日待在东宫习笔练字就可,孤给你两年的时间,届时孤相信以你的聪慧定能胜任此位。” 嘟哝中,陆小桃含糊回了一句:“殿下不娶沈玉容吗?” 崔锐无奈一笑,此人似乎与自己关联起来了一般。 他确实有过求娶沈玉容为太子妃的想法,只是她不愿,他也并不能强求。 这么多年来,他自认为对沈玉容已算厚道,这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不曾更改。 可他毕竟是个凡夫俗子,自己身边又有了这个女子,一番折腾下来让他心惊肉跳,不管出于什么感情,他都想将她纳入羽翼保护。 他自然想哄着自己的女人,并不想她因其他人与自己争吵。 因为他异常清晰的感受到,他总是忧心这女子,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已开始偏向她。 明明她那日的举动如此失了规矩,是他平生最厌恶的无状之人,可他的心在此时竟漫出一抹怅然来。 沈玉容即便没有自己,亦有其他人护着,可这女子除了自己,确实无人撑腰。 这女子如此聪慧,若是父母未双亡,亦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如今却是这般跋扈样子,兴是从前被欺负了太多无以倾泻,不然如此愚蠢的惩戒以她的机灵定然想不出来。 可他还是想给她个教训看看,让她知晓,这世间哪能由着她胡来。 却不知,她倒是先与他闹起了别扭,还甚是理直气壮。 他左思右想,这多年来的郁气若是强行抑制,恐怕并不太妙,便决定由着她去,待她发泄的差不多,她自会觉得无趣,乖乖做他规规矩矩的奉仪。 倒不想,越发没有规矩!完全由着性子!实在不讲道理! 如今对她威逼已然不成,便只能利诱,希望她能在这两年中生出智慧。 她既然是自己的女人,只要她好好待在自己身边乖乖过日子,他会给她所有应有的一切。 翌日,陆小桃醒的很早,神清气爽之时发现太子正在穿衣,她直接踩着绣鞋下榻,钻到他怀中搂了他须臾,松开太子乖巧地给他缠着玉带。 “殿下,虽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您子时回来,卯时又要上朝,臣妾心疼坏了。” 崔锐俯身望向怀中认真的女子,眸中染上了抹柔和:“孤倒是不累,但过几日,奉仪可得辛苦一番。待你适应京城,你便得向从前那般跟着夫子学习……” 学习?她现在的心思可不在这。 但陆小桃还是急忙颔首:“臣妾定乖乖跟着夫子学习,以后不会丢太子的脸的。” 一声闷笑从崔锐口中溢出,陆小桃好奇地眨着双眸,便见面前男人似笑非笑道:“孤是希望你学成归来,以后能给他人留些脸面。” 陆小桃愣了片刻,再回头时,男人已拍了拍她,从她身前大步而过。 她急忙拂去多余的心思,命听云给她准备马车,她要去城西别院一趟。 可令她诧异的是,她去时,这座院子漆门大开,三三两两之人从门槛跨过,几个幼童在门口嬉闹。 陆小桃想了想,走上前去,捉住一个顽皮的女童好奇道:“小女娃,今日此处为何如此热闹?” 女童瞥了眼面前衣着华丽精致,面容又姣好雍容的女子,大声应道:“因为今日是搬家的吉辰,自然有亲朋好友祝贺,你也是来祝福三娃她娘亲和爹爹的吗?” 陆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中,张束将院子给卖了。 她扫了眼这座不大却很温馨的小院,竟发现院中的柳树长势极为喜人,她当时住时,只是抽了新枝并没今日这番盛景。 不知为何,她瘪了瘪嘴巴,只觉眼眶有些湿润。 这女童不明白为何这位姑娘眼眶突然红了,她也想跟着掉两滴眼泪讨个喜欢,可挤不出来也就作罢,手掌往陆小桃面前一摊,歪着头颅道:“姐姐,你长的真好看,我祖母不让我吃糖,你可以给我一颗糖吃吗?” 陆小桃愣了瞬,本能往袖口掏,却一无所有。 还是身后的听云给她解围,拿了几个铜板往小姑娘掌中一放,笑道:“这能让你买很多颗糖,但你祖母不让你吃,你便少吃些知道吗?” 女童见罢,欣喜嗯了一声,极快跑到了家中,将手中银钱塞给林嫂子。 林嫂子正准备拿着衣裳出去浣洗,谁知却瞧见孙女手上攥着几个铜板往她手掌塞,当即柔声道:“你娘给你的铜钱你拿给祖母干什么,你自己拿着买点东西吃。” 女童摇摇头:“这不是娘亲给的,这是陈三娃娘亲爹爹家的客人给的。” “什么?这别人的银钱如何能随便收!” 林嫂子当即拎着女童出了屋子,再一看,只有两位女子徐徐离去的身影。 林嫂子定睛看了片刻,刚踏出的脚立刻停了下来。 那两位女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来的,应该只是看自己孙女讨喜才赏她银子。 只是那道浅粉身影总觉得熟悉,有点像小桃…… 林嫂子马上摇摇头,小桃瘦弱,她有次瞧见那女子瘦的便连身上的衣裳都撑不起来,她猜测着那女子应该是受饿长大的,而前面的女子身姿丰腴,一看就是活在一个富裕人家。 林嫂子叹了口气,旁边这座宅子已卖,也不知晓那对夫妻究竟如何了。 但如今啊,缘分已散,她估计是见不到他们了。 . 不知为何,陆小桃的胸口有些闷堵。 她可以确定自己对张束没了想法,可那抹怅然之情溢在胸口,却让她十分痛苦。 她让听云停在原地,自己在此处逛逛。 听云起初有些犹豫,一个半月前,姑娘支开她离开京城,可还让她记忆犹新。 好在,太子并未责怪自己,才保下她一条小命。 此时,她生怕这女子重来一回,遂如何都不松口。 陆小桃发誓了无数遍,才在听云怀疑的眸光中获得了一个机会。 她沿着一条陌生的小径而走,四处开遍了灿漫鲜艳的花草,弥散着清香自由之气。 陆小桃深深吸了口气,郁郁之情又莫名消散,刚准备走时,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你怎么在这?” 第168章 若你杀了她 陆小桃抬眸望去,待看见面前抱胸望着自己的男子时,不由哑然失笑。 太子平日衣袍颜色无非三种,绛紫蟒服,月白长衫,玄色衣袍。 赵灼极喜欢艳丽张扬的衣衫,天虹之色几乎已被他套了一遍。 独独面前这个男子,喜欢浅绿色着装,穿着俊朗秀气,斯文不凡。 艳阳高照,云缝间倾泻而出的金光斑驳于他阴翳深沉的眉眼。 虽不见显而易见的忧思,却处处都是愁闷。 猜想他许是因沈玉容如此,陆小桃想了想,低头从袖口掏出一张帕子扔给他:“你想哭便哭吧,这是干净的。” 张束伸掌接过这条手帕,淡淡望着女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此处干什么?” 他这话问的颇有些执着,陆小桃疑惑回着:“我为何不能在此处?这天下是皇帝的,又不是你张束的。” 张束扯了扯唇,紧了紧帕子朝她走来。 小径两侧绿意葱茏,迎春拂动,张束到她身前时,她惊觉二人离的很近。 但他眉间凝着散不去的阴霾,所以陆小桃并没有多想。 她后退一步,毕竟二人曾有过夫妻之实,如此并不太合适。 张束瞧着她的动作,眸色不见涟漪,垂首望她:“你近段日子与太子去了江南?” 陆小桃点点头。 张束扫了她眼,“看来江南是个养人的地方。” 听着他这明褒暗讽的言语,陆小桃并不在意,“你为何出现在此处?我记得此处可是离你们张府十万八千里。” 张束又瞥了她眼,转身离开,出口之声散在轻飘飘的风里:“赶快回去吧,免得被太子知道你与我见过,你届时就惨了。” “等等。”瞧着他大步而去的身影, 陆小桃快步跑至他身前,凝着他平静的双眸,质问道:“沈玉容在江南待了这么久,连与你的婚期都错过了,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你不是很爱她吗?” 蓦然间,面前男子面色大变,右掌抓着她的手腕厉声道:“你说什么?” 陆小桃挺直了脊背,倔强地回视着他:“我说,你们能不能尽快成亲,我到时候多给你们送点礼钱。若你不知晓如何追逐女子,我可以教你几招,待你们成亲后,我还会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张束对此充耳不闻,漆黑瞳孔一瞬不瞬地锁着陆小桃:“你说玉容这段日子都跟着你们在江南?而不是生病了?” 陆小桃从未见过张束这般模样,闻言并未作答。 霎时,一声冷笑,两许嘲讽,伴着胸间翻腾的妒意,张束深深望了她眼,大步而去。 陆小桃愣愣立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男子竟不知晓此事。 她心头一慌,极快追上他的步伐,刚抓上他的袖子便被他狠狠拂开。 他力气极大,陆小桃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三步,脚后跟绊到一块石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说时迟那时快,张束一个箭步将她紧拥怀中,一齐倒向地面。 几缕青丝拂至他的面颊,鼻端的清香之气与那晚的气息一样,丝丝绕绕不停地往他的身体里钻。 手上的绵软触感与那晚大不相同,张束僵着一动都不敢动,须臾后咬咬牙,将怀中女子推至一旁茂盛的绿草之中。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坐在草丛中的女子,恶狠狠道:“此事我会向玉容亲自求证,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 午时过后,沈玉容不过休憩一刻钟,便因一道灼人的视线而缓缓睁开双眸。 余光瞥到那簇浅绿色衣衫时,她似乎已经知晓是谁。 她淡淡道:“张束,你打扰到我了。” 张束面上盈起浅浅笑意,起身步至榻边,深深望着她:“伯父说,你的身子还有两个月才能彻底痊愈,此次婚事搁置是为了我好,可我并不在意,即便你病的只能躺在榻上,我也愿意娶你,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沈玉容平静“嗯”了一声:“我知晓了。你今日来只是为了与我说此事?” 张束仿若未闻继续开口:“从孩童时我便开始喜欢你,可却因长相一直未进你眼。我知道自己比起容王和太子实在不值一提,可还是想着能与你说句话便已满足。你与容王定亲时,太子还未伤心,我却因此喝了一宿,差点露宿街头。” 沈玉容蹙了眉头,身子本就抱恙,还要听他讲这些废话,喜欢她的人不知凡几,莫非她每一个都要在意? 忽地,张束敛下双眸,平静开口:“申月六日那天,你是在江南,还是在江宁乘往京城的渡船上?” 沈玉容一顿,苍白的面颊这才徐徐侧向他。 只那么一眼,张束竟鼻头一酸,他已什么都知道了。 陆小桃说的是真的。 张束吐了口气,在原地停了片刻,转身而去。 “你知道我为何不愿嫁给你吗?”沈玉容望向他悲戚的身影,突然开口。 张束立在门槛处,并不应答。 沈玉容继续道:“因为你竟与杀害崔衡的凶手纠缠到了一起。我恶心你。” 张束心头一震,蓦地转身。 她唇角微翘,眼梢无意勾着诱哄:“若你杀了那婢女,我便嫁给你。” 第169章 你在质问孤 京城白日的繁华喧闹褪去后,夜半时分,皇城鬼市悄然璨起灯火。 商铺林立,旗帜飘扬,一双皂靴踏进一间简朴小院。 柜台处的男子正在整理药材,轻瞥了他眼,淡淡开口:“客官想要什么?” “你们有什么?” 男子平静道:“能让人欲仙欲死,能让你愤怒抓狂,甚至能让你瞒天过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这没有的。” 半夜而合,鸡鸣而散的鬼市似乎无所不有。 熙攘鼎沸,响遏行云的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这个京城最神秘之处,有常人难以寻到,也难以想象之物。 张束掀起眼帘,蠕动了几番嘴唇:“我想要一颗无声无息不受痛苦,便能轻松离开人世之药。” 夜半时分,崔锐突犯头疾,于一雾霭蒙蒙之处迷失了方向。 他看见一道魁梧身躯披盔戴甲,大步踏来。 他右手执刀,左手提头,血沿着刀尖头颅,一颗一颗渗进王府的青石板地面。 崔锐定睛一瞧,原来是他的父亲提着太子叔父的头颅。 “自古无情帝王家,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他一直记着父亲的这句话,并且在二十年后,奉为真言。 他顺着旧时的府邸而走,竟走到了东宫,只是不知为何,此处人声喧哗,处处都是悲戚之声。 这是一道深入骨髓的令他厌烦之声。 那一声声“奉仪”,让他紧攥双拳,咬牙切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手中的剑蓦然坠在地上。 利剑与石板相触,惊扰的不仅是啜泣之人,还有从榻上而起的崔锐。 “殿下,怎么了?” 陆小桃困倦地揉了揉眼睛,锦被随着起身的动作划至腰际,裸露的艳色让崔锐双眸一暗。 他默默将她揽进怀中,手掌抚至的每一寸都让女子毫无反抗之力。 “明日孤让陈大夫替你诊脉,瞧瞧你如今身子情况。” 陆小桃靠在他怀中无力点头,双眸盈满了疲惫的泪珠,只是腰兀自还酸着,迷迷糊糊地攥着他的手掌替自己揉按腰腹。 少顷,她的身子被他放倒在榻上,她趴在被褥上,眉目因为男人轻柔地按捏而越加舒展。 静谧无声中,她扑扇着眼睫,再一次沉沦于梦海。 梦中,她听到有人在唤她,一声声唤她“奉仪”。 啜泣悲痛声几乎将自己的五感全部淹没,她憔悴沉默地躺在榻上,渐渐阖上双眸。 远处奔来一道身影,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她想知晓那人是谁,可记忆从一点开始变白,蔓延到全部。 再睁开眼时,竟是一道浅绿色的衣袍。 “奉仪,奉仪……” 陆小桃不情不愿地叹了一声。 晚上不仅要满足太子,白日还得受听云的喧闹。 这几日夜夜做梦本就没怎么休息好,突然被听云一叫,感觉整个人都十分的烦躁。 陆小桃翻来覆去如何都不愿起身。 听云着急催促:“奉仪,您别任性了,大夫来了。” 陈大夫进屋时,一截皓腕已伸出床帐,顿在床榻边。 皓腕上的缠枝金镯属实瞩目,陈大夫敛下眸子,指尖一陷。 岂料不过须臾,他面色竟越来越沉,听云跟着他出去时,陈大夫已经有些口不择言: “三个月前,这女子身子已是极差,怎么过了三个月,反而还糟蹋成了这副样子?她的火莲呢?” 听云慌慌答:“大夫,姑娘的药每日都在喝,前段日子,姑娘才刚从江南回来,呆在太子身边,理应不会出事的。” 陈大夫却暗暗摇头:“不对不对,这女子寒入骨髓,体弱血亏,肺腑衰退,却是比三月前还不如。” 听云听罢,着急道:“陈大夫,这可怎么办?您是神医,可得救救我们姑娘啊。” 陈大夫叹了口气,“老身只是一界凡人,愧对神医之名,老身先开几副药让姑娘先调理着,待老身回去翻翻古籍再想办法。” 呆呆地望着大夫离去,听云瞧着自己手上又多了的两副药,突然眼眶一红。 平日里陆姑娘光是药都要喝三副,如今竟又多了两副,亦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把身子弄成这副模样。 她看姑娘回来时那圆润面庞还以为姑娘在江南过的很好,难不成,太子虐待姑娘了? 不然,听云想不出来陆姑娘还会遭遇什么事。 听云进屋时,陆小桃见她面色不好,想到了什么,试探道:“大夫说我活不过今年?” “呸呸呸!”听云当即烦躁起来,不悦回应:“姑娘在讲什么呢,这种晦气话也能说。” 陆小桃悄悄瞥了眼听云,这丫头比她大,却是单纯的很,她每次都能从她面上窥探出很多事来。 见她并没有慌张,只有一些愁绪,陆小桃松了口气。 只要别跟那个梦和和尚一样,说她活不过十六岁就行。 如今看来那大夫还是未胡言乱语,想罢,她心安理得地躺到了榻上,重又开始入睡。 可诡异的是,她竟睡不着了。 她如今小命还没有着落,而自己每天竟还在想睡睡睡吃吃吃,一点都没有紧迫感,实在很没出息。 也不知道张束如今情况如何,有没有与沈玉容了解情况,有没有推心置腹地聊一番心扉,有没有将沈玉容降服。 光是这般想着,陆小桃已经毫无睡意。 不行,她还得找个机会打听一番,或者再见一面张束才行。 谁知她刚想罢,当天下午,张束风风火火地进了东宫,撩袍跪在书案前,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太子:“殿下,沈玉容这一个多月,是不是一直与您在一起?” 崔锐狼毫一顿,掀眸淡淡道:“你是在质问孤?” 耳畔似有无数道声音嗡响,张束在这一刻竟恍惚了几许。 这个他从小便敬佩不已的男人在此时割裂成了无数碎片,片片都割的他鲜血淋漓。 太子已经抢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为何……为何还要抢他的第二个女人…… 他的双眸被一团雾拢住,崔锐因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嘴唇微抿,不疾不徐的声音已溢出几许意味深长:“沈玉容与你说的?” 第170章 奉仪赐汤 沈玉容? 张束失魂落魄地咀嚼这三个字,从未有哪一刻这么讨厌从太子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他也不知既然已从沈玉容处知晓了真相,为何还要犯痴来找太子要个说法。 若是太子承认了,他还能杀了他不成?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张束自嘲一笑,跪拜在地磕了一个响头:“臣对沈玉容情根深种,今生只想娶她为妻,不管让臣如何臣都愿意。” 此句字字肺腑,听的伺候在旁的马进因着他蹦出的一字字心惊肉跳。 知晓张束痴情,未曾想竟能为了一个女人到太子面前宣誓主权,亦不怕惹恼了太子,君臣间落下嫌隙。 眼看此景有一触即发之兆,马进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祸上身。 崔锐听罢除了下颌绷紧外倒无异样,笔锋落下最后一竖,他缓缓踱至他身前,微扬凤眸俯视着他:“你是在警告孤?” “不。”张束突然抬头,颇为偏执:“臣只是想让太子知晓臣的决心,臣此生,非沈玉容不娶。” 霍地,太子面色一凛,书房内的气氛在此刻拔高到从未有过的紧张惴惴。 马进大气不敢喘,眼见着太子抬脚便要踹去跪地之人,突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三人无一例外一怔,回眸探向正捧着汤羹疑惑望向他们的女子。 乌勇在一旁苦着脸道:“殿下,臣说过您有要事正在商议,但是奉仪她……她有自己的想法。” 乌勇没敢说,奉仪根本不听,非要端着她的养生汤赶着这个点来见太子。 相比乌勇的愁眉苦脸,马进双眸一亮,瞥了眼女子手中的汤盅,上前几步接过食盘,柔声开口:“奉仪今日又去煲汤了?” 陆小桃感觉出了几人的异样,顺着马进的话说:“今日陈大夫替妾把脉,说臣妾较虚弱,需要多喝点养身汤,加上臣妾有些无聊,便废了两个时辰煲了这盏凤髓汤。” 说罢,装作没看到跪地的张束和立在一旁俯视他的太子,旁若无人地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托着腮望着马进分汤。 只是不知马进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伸进袖口的指尖立马缩了回来,为难地望了眼太子。 崔锐眸色一动,眉间积聚的风霜悄然褪去,转身坐至太师椅上。 崔锐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玉扳指,墨色冷眸淡淡望着陆小桃:“孤在商议要事,你如此闯进成何体统?” 陆小桃撅了撅嘴:“臣妾想见殿下,想迫不及待见到殿下怎么了?” 屋内气氛一顿。 崔锐抿唇,指腹更快拨动。 跪在地上的张束头垂的更低,照进镂空窗棂内的暖阳未照到他分毫,他双膝颤抖在阴影中,整个身子都被冷的微微发抖。 只有马进因这乍然缓和的气氛松了口气,只是他手中的汤到底让他犯了难。 往常陆姑娘的汤都得先用银针试毒后太子才会喝,可今日当着奉仪的面,他不知晓若自己如此做了会如何,他想着,估计又会令奉仪闹腾。 太子怕不怕不知道,反正他是怕了。 左思右想,马进先舀了一碗递给奉仪,谁知陆小桃摇头道:“妾已经喝过了,马大人便不用给妾了。” 马进顿了顿,又倒了一碗递给张束,见太子并未说什么,马进大着胆子开口:“张大人,您今日可是有口福了,这可是奉仪特意煲的养生汤,您也尝尝。” 张束垂首,未应声。 沉默中,陆小桃侧头望向姿态虽卑微,背影又极其执拗之人。 她猜测着二人因为何事这般剑拔弩张,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沈玉容一事。 陆小桃害怕张束将她告密之事抖出来,眸子一转,急急起了身,从马进手中抢过瓷碗,蹲下递给张束:“却不知晓妾做的合不合张大人的口味,既然张大人也在此,便一同尝尝吧。” 张束抿唇,头垂的更低,又是一阵静谧。 陆小桃撇撇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活该跪着,与他妻子一模一样的德行。 想罢,陆小桃直接起身,既然他不喝,她自己喝了。 谁知下一刻,一道冷沉的声线已在书房内徐徐响起:“张大人,奉仪好心赐汤,你却再三拒绝,你究竟是在挑衅奉仪还是在挑衅孤?” 话落,陆小桃愣了愣,眸光挑向书案上威压慑人、肃杀不悦的男人。 他盯着张束,神色阴戾,目光冰冷。 陆小桃吞了吞口水,因他此举心上泛起涟漪。 可转念一想,他也只敢在除沈玉容之外的人面前如此,瞬间又没了其他情绪。 张束却是身子一震,藏在袖中的拳头一寸寸收紧,心头漫上的酸胀苦涩陌生难忍,一遍遍冲刷他的牙根,他的五脏。 心脏似被牵拉揪扯,让他想立刻离开此处。 安静中,便连呼吸之声都显得分外多余。 陆小桃有些尴尬,余光瞥见太子的下颌线已崩的冷硬无比,知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她扯了扯唇角,打算打个圆场,张束却倏地将双手捧过头顶,沉声回:“臣谢过奉仪赐汤。” 马进将碗端至张束手中时,陆小桃捕捉到这个男人狭长的狐狸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幽冷和怨气。 她揣摩他是在怨恨自己还是在怨恨太子,是在埋怨自己戳破了他的美梦还是埋怨太子帮着自己而不帮他。 凤髓汤中有松子仁和核桃仁,滋润五脏,补充肾气,入口甜香,看着张束面无表情地吃着,陆小桃暗叹口气,她知晓这不是张束的口味。 二人相处的一个月中,她发现这人与她一样喜欢重油重盐,喜欢吃肉啃骨,与他这秀气的书生外表一点不同,她甚至还为此疑惑问过他,他并未解释。 毕竟他于自己最脆弱时出现,且给了她一万两千两银子,曾经还想帮她离开京城。 她到底对他还是不一样,刚想说什么,他已极快地吃完凤髓汤交给马进,一言不发继续跪着。 崔锐不耐地睨着张束:“还不快滚?” 张束利落起身,离开时,陆小桃再次捕捉到他眸中墨沉之色,有如翻滚的疾风黑云,风雨欲来之势。 第171章 你会娶沈玉容吗 从书房出来时,陆小桃还在因张束那抹眼神慌乱不已。 她小心摸着左手上的砗磲,凝着天边迷离的光影,心头一阵乱麻。 忽地,她停了脚步,径直转过身,在乌勇无奈的眸光下,推开雕花木门,进了书房。 书案前的男人微扬凤眸,触到去而复返的女子,黑眸微眯,低沉的声线中带着慵懒之意:“孤刚刚可是将凤髓汤喝了个干净。” 看着他这好似真的如此在乎自己的模样,陆小桃眨了眨眼睫,突然轻声问了一句:“沈玉容与张束婚期搁置了,殿下会娶沈玉容吗?” 她是真的很好奇,若此事他有丝毫犹豫,她会再次想法逃离东宫。 听得她的言语,崔锐瞥了眼女子,这是她第二次问了。 他垂首轻扣着茶盏,不疾不徐道:“不会。”他淡淡道了两个字,并未解释太多。 他说话间,陆小桃已走至太子身前,眸子一瞬不瞬地锁着太子,话里暗含着祈求之意:“太子不要娶沈玉容好不好。” 崔锐教她的话语顿住,他眸光落向神情焦虑的女子,即便她努力保持镇定,可吐出的字眼早已颤抖着沙哑开来。 崔锐眸光一闪,渡了抹眼色给马进,马进了然,悄悄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将木门轻轻阖上。 崔锐起身跨至她身旁,拉着她的手与自己一同坐在太师椅上。 他将不知因何而恐惧的女子紧紧圈在怀中,眸光落于书房外的流云亭内,眼神中凝着一抹复杂之色: “三岁那年,父皇登基,孤作为当时父皇唯一的孩子,被父皇封为太子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太子之位充满无上荣光,可背地里暗藏玄机,危机肆起。 平日里,孤不仅得让父皇朝臣满意,还得提防后起之秀竞争角逐。 可即便如此,依旧不算顺应天道。 孤的外祖,亦是赵灼的祖父,当年跟着父皇与先帝一同打下这片江山,父皇年轻时是位枭雄自然不怕功高震主,可这宝座坐久了想法总会改变。 纵观历朝历代,迈入暮年的皇帝不仅忌惮年轻的太子能力卓绝,又害怕子弱母强被人拿捏,所以孤便决定在其中找一个平衡点,既要让父皇知晓孤的能力,但又得给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 陆小桃愣愣望向面前这个男人,他眸光淡淡,冷峻的眉眼并未因吐出的言语而有涟漪。 此时此刻,他身上流溢而出的气质与平日那番太子威仪大有不同,而是充斥着她从未见过的沉幽与温情之意。 他就这么平静地讲着他的过去,可即便如此,从这段语言中陆小桃还是猜不出他过去的艰辛。 陆小桃想着,即便再如何难,也没有她小时候快饿死了难。 何况,他的父皇和外祖父都如此辉煌,他母后还是当朝皇后,这么多人向着他,他又能难到哪里去? 他们在为谁能获得宝位杀来杀去,却未想到,在京城偏僻的陆家村里,有个陆小桃因为父母双亡没饭吃快要饿死了。 也没反思过,好不容易活到十五岁的陆小桃因为救了一个天潢贵胄入狱,还只剩半条命。 她自然不懂他的艰辛,可她听出来他的意思,他作为太子需要维持各方平衡。 陆小桃大胆猜测道:“所以太子便假装自己喜欢上了沈玉容?” 崔锐瞥了她眼,唇角一勾,一时因她这过于天真的言语而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说实话她又不高兴,说假话已没有必要,他捏了捏她的脸,深幽漆黑的双瞳含笑注视着她:“她确实是个极其优秀的女子,能够于困境中迅速融入把控人心,这亦是不可多得的能力。” 察觉到怀中之人骤然沉默,崔锐俯首望她:“在孤心中,你亦很聪慧。” 陆小桃不喜不怒地扯了扯唇角,夸沈玉容就夸优秀,夸她就夸聪慧,听他这语气,还在恋恋不舍呢。 若不是沈玉容看不上他,恐怕他早已将人家娶进东宫了。 陆小桃撇撇嘴,若真让沈玉容入了东宫,看他这模样,恐怕会极其纵容沈玉容,届时,自己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惨。 她心下更是不安,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悦问他:“你还未与臣妾说,为何不会娶她?” 她对此颇为执着,崔锐嘴角微凝,全身轻散出一抹迫人的冷意:“此事你无需知晓,你只需知道,孤与她不可能便是了。” 他此话一出,陆小桃听到的不是平静的陈述之言,而像是不被选择的气急败坏。 她很想问他,若是沈玉容愿意嫁给你,你会不会娶她?可这答案似乎不用言明。 他对沈玉容分明还有感情。 凝着他又将自己完全封闭的冷淡,陆小桃气急败坏地推搡了下他:“那臣妾与沈玉容如果同时掉进水里,太子会救谁?” “看看你,又开始胡闹。”崔锐轻皱着眉,因她胡言乱语不悦开口。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陆小桃咬了咬唇,忽地从他怀中挣脱开,深望了他眼,大步而去。 崔锐拧眉跨至她身前,攥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拖,冷声道:“孤自然选择你。” “骗子!”谁知陆小桃的声音比之他的还要豪放千万倍,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踹了他几脚愤愤离去。 崔锐亦没有料到她竟这般放肆,微微一愣,再回神时,她已用力拉开木门,在乌勇和马进震惊的眼眸下,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实在胡闹。”崔锐被她这模样气的头疼,可到底有点不放心,还是追了上去,待再次捉住她时,崔锐声音中已透了不耐的训斥之意:“若你再如此,罚奉……” 话还未说完,凝着女子湿润的眼眶,崔锐额际突突乱跳,隐隐作痛。 他无声将她拥入怀中,薄唇轻吐:“你放心,孤不可能娶她。” 感受到女子的啜泣哽咽声更加汹涌时,他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将她拢的更紧。 他深深凝着流云亭内的夏景,眸光晦暗不明。 在沈玉容与邓贺联合,企图入他的东宫换怀中这个女子时,他便对沈玉容暗暗生出了不喜。 即便他怀中的女子再有不好,可这是他的女人,亦不是沈玉容可以置喙。 虽然后来查出,沈玉容在此事上并不知情,可心中坍塌的一角再也无法复原,随着时间流逝,竟被怀中这个女子弥补占据。 他低估了时间,也低估了人心。 他竟不知晓相濡以沫,点点滴滴,她的温度会让人产生习惯,产生依赖,产生贪婪,相比遥不可及的,每日能触摸到的,看到的,听到和感受到的都在悄无声息间柔软他的心肠。 所以,即便为了她,他也不可能娶沈玉容,因为他承诺过保护陆小桃,便不可能再将任何隐患带入东宫。 所以,沈丞相的算计注定要成空了,他确实,变心了。 . 张束从东宫出来时已颇有些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不知晓为何人昏昏沉沉,提不起劲,胸腔中的怨气凝聚成一团熊熊之火,随时爆发之态。 他双拳绷紧,咬牙切齿。 他想着,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放任人性之贪,舍弃了自己如此忠诚的臣子,去抢自己的女人。 沈玉容与自己乃是天子赐婚,自己又跟随太子多年,他明明知晓自己有多爱沈玉容。 可恍惚中,他眼帘处竟闪过陆小桃的身影。 她今日与太子之间的亲昵,让他瞬间回忆起几个月前,那个女人穿着不雅跌入太子怀中的场景。 “咔嚓咔嚓”的握拳声在马车内此起彼伏。 张束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指尖轻轻往袖口一掏,一只白色玉瓶已陈在掌中。 他面无表情地扯开白色瓶塞,将一颗漆黑浑圆的药丸倒入掌心。 那店家说,吃了此药者,全身软绵,像躺在云里,舒舒服服地死去。 张束嘴唇紧抿,狐狸眼中猩红着失了所有理智。 陆小桃,我并不忍心你如此痛苦的送死,所以,我还是待你不薄。 第172章 陆小桃活不过三十岁 即便得到了太子的回答,陆小桃依旧不相信他的承诺。 如今,他的诺言她只当一阵风,听了便算了。 可不知为何,她却越来越惶恐。 不安忐忑多日,这夜在梦中又一次瞧见那位诡异的崔锐时,终于放声大哭。 一旁的太子被这动静惊醒,抱着她哄了一晚上,第二日她整个人绵软的不行,崔锐当即命人又将陈大夫请来。 陈大夫把完脉后,沉吟许久,跟着太子走至了一处无人的廊亭,与太子说了实话:“太子,姑娘这身子,恐怕活不过三十岁。” 凛冬的寒冽之风刮来,“竖竖”声惊扰了本就浅眠的崔锐。 他撑着手肘静静坐在龙榻上,凤眸挑向朱红墙壁画像上的女子。 双瞳缱绻着道不明的情愫,好似在瞧最平常不过的人间艳色,欣赏与思念同有。 乾清宫没有多少奴才伺候,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喜人多,嘈杂之声渐起时,他听不清她的声音。 朱墙上挂满了女子的画像,每一幅画都有她的音色,比如朱墙最左侧那幅画里有几栋潦草的房子与一棵高高的桃树,他听到她在说,她是陆家村这棵桃树上最小最苦的桃子。 他一直都知晓这是女子牵强附会之言,她最会讨巧卖乖,编造可怜兮兮之事骗取他人的同情。 可他还是去了陆家村见过那棵桃树无数次。 凝着枝桠上青涩覆了一层绒毛的青桃时,总是走不动路,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直到胸口泛起麻胀之意,才会依依不舍离开。 胸间又涌起酸意,崔锐敛下眸子,将枕下的两只香囊小心托在掌间仔细看着。 刚刚的梦再一次袭来,他强忍心间颤抖,小心拂过香囊两侧粗糙并不细密的针脚,认真专注地好似在抚摸着她因此而被扎的红肿的指腹。 忽地,他忍不住咳了一声,胸腔剧烈的刺疼蔓延于他的四肢。 殿门猛地被推开,马进与御医脸色煞白跑来,崔锐双瞳一怔,剧烈喘息中,又迷失在前尘的旧梦里。 “陈大夫,你可是与孤说过,若是喝上一年火莲,便能让她的身子痊愈,即便要个孩子都可。” 面对太子隐忍又克制的怒容,陈大夫无奈解释:“太子,两月前,姑娘身子还未如此严重,若是饮一年火莲自可让她身子痊愈。可这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身子骤然恶劣,五脏更是衰退,即便是再名贵的灵药也只能让她平日少遭点罪,却不能恢复她的身体。” 崔锐攥着双拳僵在原地,五感似被罩了一层看不清的屏障,马进在他耳边叫了无数次才让他回神。 他掀起眼帘,双眸布满血丝,面无表情。 马进被这模样骇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奉仪闹着要……” “好。”马进甚至还未讲完,崔锐便已经哑声道:“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她想干什么都可以。” 说罢,他迈步离开,背影竟透出道不明的凄楚与狠意。 陆小桃这两日与太子几乎没怎么见面,但用膳时总能瞧见他。 每次一看到他,膳桌上总有稀奇古怪之物。 那味道极怪,她每次都要闹腾一番,最后还是被他禁锢在怀中,被强迫着吃了些才可。 一连三日,到第四天时,陆小桃终于受不了,拉着听云去往京城最大的茶馆悦来楼内准备听一天的书,以防躲避那个混蛋。 “要说这京城内如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沈丞相之女与如今的大将张大人的婚事。 申月初六的婚事推迟原是因沈姑娘身子抱恙,且病气严重,怕影响张家,自觉将婚事延期。” 说完后,说书先生激情昂扬地讲着沈玉容与张束之间的青梅情谊,绘声绘色仿佛趴在床底下看到了似的。 陆小桃撇撇嘴,却突然瞥到二楼的雕花木栏旁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陆小桃定睛一看,忽地双眸大亮,撇开听云朝着那道身影而去。 张束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他刚侧头,便见陆小桃抱胸问他:“真巧,你怎么在这?” 张束抿抿唇,双瞳深深望着这女子:“我是来找你的。” 陆小桃扬眉。 张束意味深长道:“来找你请教如何追求女子。” 第173章 与沈玉容退亲 陆小桃微妙地眨着双眸:“张大人是想问如何追求沈姑娘吧?” 笑容明媚,灼了瞬张束的眸。 曾几何时,这个女子为了赖在他身边可是闪着晶莹,烹上好酒好菜,与他共赴良宵。 袖中的掌不由握的更紧,张束面无表情点头。 此正合陆小桃心意,嫣然一笑,引着张束去了雅间。 茶雾弥漫,修长的指攥着青玉茶壶,替陆小桃沏茶。 看着眼前肖若银狐,面容白皙之人,陆小桃敛眸,从袖口掏出一叠银票推给张束。 张束瞳孔紧缩,抬眸时,陆小桃两手握着青竹杯,狐狸眼微眯,似窃笑得意之态。 她并未解释银钱之事,二人心知肚明。 “若是问追求姑娘,你便问对人了。” “沈姑娘如今卧榻在床,你需呵护百倍,不厌其烦,温柔备至,若是她厌只是厌病气,若是她冷言讥讽只是讽自己的身体,待你与她度过这一劫,她自会懂你的真心。” 张束慢悠悠啜着茶,无澜的眸光落于被她饮空的茶盏上。 “我来替你斟茶。” 服务太过周到,确实将她陆小桃当成了良师。 手腕轻抬,杯子被她大大咧咧递上前去。 张束抿唇接过,指腹无意擦过她的指尖,触到一片深入骨髓的寒凉。 他滚烫的呼吸在此刻停滞,瞬间又恢复如常。 悄无声息间,二人已将一盏清茶全部饮尽。 “我让他们重新备壶茶。” 因此次交谈涉及过多,张束并未让悦来楼的伙计待在雅间。 他们交流如何取悦女子的心,此事陆小桃也知晓上不得台面,遂没有多想。 张束表情淡淡地进了茶室,四处无人,将两颗漆黑药丸与滚烫沸水同时投注在瓷釉壶内。 茶香流溢,未有异样,反更为浓郁。 再进雅阁时,女子乖巧地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托着香腮朝他看来。 翠绿长裙点缀宝花纹锦,与斑驳夏日交织,投射琥珀般的微光。 那日初春城外,她不愿离开自己,耍赖撒泼时也是如此。 手腕轻颤,茶水点点浇湿在雅间地面氲成一片。 好在张束很快恢复如常,澄澈清茶被他注入女子面前的竹杯中。 陆小桃已将她多年经验尽数传授于张束,如今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问。 “你与沈姑娘打算何时成亲?” 话罢,未闻男子回应,陆小桃疑惑抬眸,张束双眸暗藏炙热,正一瞬不瞬紧盯自己。 心尖似被虫莺轻蛰,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口舌燥热,不自在间,指尖爬上青玉杯,眸光闪烁,躲避着对面的视线,一饮而尽。 “不说就算了。” 声音小如蚊蝇,陆小桃背上泛起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反正已与他说的差不多,也没必要多加激励,以张束对于沈玉容的痴情,必定会将其当作救命稻草,使尽浑身解数抱得美人归。 翠绿长裙摇曳间已至门槛,再迈一步便要跨出。 就在此时,张束叫住她:“我与沈玉容不会成亲。” 陆小桃蓦地转过身,水眸气势汹汹瞪向悠哉品茶的男人。 他执杯,秀气妖孽之颜上漫上一抹恣意,狭长狐狸眼含笑勾着她。 原来是耍她玩! 若不是太子没有在此处,她亦想一脚踹上面前这个男人,撕烂他盈盈的笑脸。 陆小桃扯了扯唇,忽地转身大步离开。 她怎能相信张束,与其相信他,还不如想想如何离开京城。 愈想,她脚步愈快。 不知是真因此事而烦恼,而是因身后之人灼灼的眸光,在昭示着这个男人,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 张束第一次瞧见她狼狈逃窜时的模样,步履匆匆间发髻上的双鸾点翠步摇花枝乱颤,受惊般离开。 齿间溢出一许轻笑,也许他早该意识到自己喜欢陆小桃。 不然不会因她心绪起伏,不会因她投身于太子怀中暴怒汹汹。 不会因在卖了那座小院后心下后悔夜晚辗转难眠。 不会在得知那座院子搬入新的人家惆怅偷看,不会在偶遇陆小桃心中生了窃喜,在前几日听到她说想念太子时心酸不堪。 他以为可以为娶沈玉容做任何事,可到头来,他做不到为娶沈玉容而伤害陆小桃。 他不能伤害陆小桃,他也不想伤害陆小桃,若真让他选,他选择陆小桃。 既然沈玉容不愿与自己成亲,那么他不会再强求。 好聚好散,他祝沈玉容早觅良缘,幸福安乐。 这份迟来的觉悟让张束心中泰然,暖风徐徐,他唇角带笑,将茶盏一点一点饮尽。 张束再一次造访沈府,并未踏足沈玉容的闺房。 正堂的黄花梨圈椅上,张束悠哉地把玩着茶盖,眉间志得意满,面上红光满面。 沈丞相刚踏入堂屋,张束起身拱手行礼。 瞧见他的模样,沈丞相眸光一闪。 要说京城中谁对他女儿最为痴情,非张束莫属。 前几日上朝时,这男子一身大红官服都因其面上的沉重之色黯然几分。 可今日男子容光焕发,双眸有神,嘴角噙笑,竟有脱胎换骨之感。 要说容貌,张束可谓是白面书生的典型,却不是端肃之相,而是邪气之貌,银狐面相,端的狡诈聪慧,每年都有无数姑娘为此迷了眼不停往上贴。 可他不是文官,是个武将。 看上去孱弱,几十斤重的长枪却手到擒来。 沈丞相不解他为何变化如此大,刚要开口,便见面前男子撩袍跪地,拱手行礼:“沈大人, 张某今日前来,是想退去与沈姑娘的婚约,望伯父成全。” 他双眸流溢而出的坚定之色让沈丞相眉头一揪。 他本就不想与张家结亲,倒不是嫌弃,张家在京城亦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家,可比起太子来,便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人往高处走,谁又舍得放弃登顶的机会?沈丞相自问,反正他不能。 他原本还在想着如何拖去女儿的婚约—— 婚约乃是天子所赐,张束又用情至深。 张家一个门庭出了礼部尚书,大理寺卿和一品上将,又与太子交往过深,若论底蕴,沈丞相自愧不如,遂让他一时头疼。 可让他犯难许久之事,让他犯愁的张家竟主动上门,还是对他女儿痴心不改的张束,这又让他心头惴惴。 沈丞相拾步坐入主位,饮了口茶,意味深长:“张大人知晓此事吗?” 张束轻笑:“伯父无需为此忧心,在张家,张某虽不能为所欲为,可若是张某执意之事,不管何人都不能阻止。” 执意之事? 沈丞相还在思索他所说执意之事是何意,张束已有礼起身,再一次拱手作礼:“至于退婚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由张某亲自承担。” 张束并未戳破沈家的心思和真相,如今,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即便背上骂名他亦不在乎,这是他留给沈玉容最后的体面,从此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都回归于正常的生活。 沈丞相微眯双眸,他看到男子瞳孔深处所透出的坦然与从容,没有丝毫胁迫和威逼。 张束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沈丞相竟犹豫开来。 他女儿与太子之事到底还未有着落,分明于江南共度一月有余,甚至回来时同乘一艘渡船,天赐良缘之下,但凡对他女儿有意之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可多日过去,他非但承受着陛下越来越不悦的眸光,心焦之时暗示太子竟也被他轻飘飘的揭去。 这几日,他听闻太子在搜集天材至宝,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下意识便觉是在为他女儿准备。 至江南回京已有七日有余,玉容的身子慢慢痊愈,到底还有些孱弱,太子之举不可谓不贴心。 前日,一朵五叶慕烟竟被太子找到。 这慕烟草通体洁白,传闻能包治百病,他满心欢喜等待府中,两日过去,他便连在朝堂上与太子说话机会都不多。 刚说两句,便有要事离开,与从前相谈甚欢之态大有不同。 太子的异样让他心中忐忑,他想着若是太子不行还有张束,可如今张束又如此,在太子还未给个准信前,他并不想放他。 沈丞相呷一口茶,满眼算计拢在茶雾之中,须臾,道:“此乃天子所赐不可儿戏,玉容从小身子便差,加之与你成婚在即,一时欣喜成了如此也非她所愿。若你此时退亲到底图惹争议,不仅不好与陛下交代亦让张府凭白承受非议,不若冷静,待玉容身子好了再议。” 可张束心意已决,双眸熠熠,果决到底:“恕小侄不能从命,小侄退亲之心已炙,望大人成全。” 沈丞相未想张束如此坚持,拧眉望他:“为何?” 一许暖意沁入眼眸,张束喃喃道:“因为小侄已有心上之人,此生非她不娶。” 沈丞相大怔,张束微微颔首,转身之时,身子一震。 屋脚下,一袭素白长裙随风轻曳,面无表情盯着张束,身后梅香抿唇,满面复杂。 张束垂眸,秉着非礼勿视之礼,从一侧绕过,缓缓而去。 第174章 她活着就好 “等等!” 沈玉容的声音亦如冰雪,一如她面上寒霜。 她不轻易表现脆弱,所以如今没有歇斯底里。 张束有时是敬佩她的,他喜欢上她便是因她不同于常人的坚韧和倔强。 褪去情绪,公正来说,张束欣赏她。 退亲后并不想成为冤家,张束转身,双眸平静,对上她时面上漾起一抹浅笑,彻底脱离过去卑微之态,堂堂正正谦恭有礼地望着她。 沈丞相踏步而来,望着这对郎才女貌之人,一声叹息:“年轻人不要冲动行事,你们好好谈谈。” 一时,方寸之间的丫鬟奴才被沈丞相一个眼神暗示全部退下。 沈玉容病气已好了大半,两靥因闷热浮上两片晕红,被梅香搀扶着在沈府的两檐廊亭内坐下。 一柄绸缎竹丝扇被梅香持在掌间,撩起的夏风拂过女子垂搭在肩侧的青丝。 沈玉容眸光淡淡,落在碧绿似娟的芭蕉叶,淡雅清幽之香缠绵四处。 沉默许久,她径直开口道:“那婢女死了?” 死这个字眼被张束所不喜。 长眉紧拧,他语气迟缓,透出坚定:“她不可能死,我不会让她死。” 他的维护之言让沈玉容侧头望去,张束长身玉立于沈府的石子小路。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能让她听清说话之声,能看清面上之容,其他却笼在身后玲珑如画的植被里,覆盖葱茏绿意。 他所穿青色宽袍让沈玉容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实还是虚幻,需得眯眸才能分辨,却看到他眸中闪过一缕不容置疑之色。 不容置疑?因那个婢女? 曾几何时,他提到别的女人时小心翼翼,生怕惹的自己不高兴,如今却负手而立,平静讲着他不能让另一个女人去死。 沈玉容歪了头,好奇问他:“你变心了?” 张束露齿轻笑:“我想我是变心了。玉容,我并不愿隐瞒你,南苑之时碰到她我很开心,可我注定要辜负她,因为我自认为更喜欢你。 南苑她离开时,我慌乱不已,因为怕她出了什么事,还不待分辨自己的情绪,她已成了别人的女人,一切便就作罢,从此以后,我便以维护你为己任。 可是,几日之前你让我杀了她,玉容,你如此聪慧,若你要怪,便怪在我的身上,她是无辜的。我与她有过夫妻间的相处,即便她再如何,她在我心中总归不一样,我不能无视内心的痛苦和抗拒而做这些事。” 竹木浓荫,藤蔓深深前,张束如实磊落道出自己的想法。 他深深望着她:“我今日差点便要得逞,可最后,我反悔了。” 他将药下在茶壶内,只要她喝下,当即便能无声而去。 可他刚要跨出那道门槛,却如何也迈不开步伐。 他狼狈靠着墙,被压抑许久的情绪汹涌而来。 原来,他对她竟有见不得人的想法,深的他自己都害怕。 那一刻,他惊觉他不舍得,他如何都不舍得。 记得在别院之时,她真挚地对他道了一声不是,她还祝他与沈玉容百年好合,那时他心便已酸涩。 没做多想,他将那壶茶倒在一处水沟,将茶盏打碎收拾好,才重又沏了盏递到她的手边。 他已清楚自己对她的心思。 所以,他决定放弃沈玉容,想去追求她。 沈玉容未再开口,只是轻飘飘瞥他,没有情绪。 张束已经不想再去猜测她的想法,但他知晓沈玉容有着傲骨,他如今故意说出这番话,便是笃定她听后不会纠缠。 像是了却一桩大事,张束长松一口气,嘴角挂笑,微微颔首,大步而去,独留沈玉容静坐原处。 莲池之中,花出泥不染,濯清涟不妖。 就如那人一尘不垢,雍容大雅。 她暗叹一口气,该如何才能为你报仇?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是太子一伙人杀了你。 可是,我若是杀了太子,沈氏一族都会因我覆灭。 可是还是得为你报仇,所以,穷尽一生,她都会杀了那农女。 “去,将父亲请来。” . 张束与沈玉容退亲后的第三日,陆小桃才知晓此事。 彼时,她正在抗议这几日的怪异膳食,并暗戳戳想让太子给她补一万多两银子。 将银子给了张束的当天晚上她便已后悔,她实在不该为了面子把钱还回去。 可此事已于事无补,就在眼泪都要为此流干之时,她筹谋了一番,计划与太子讨要银子。 书房内,她一会儿咬太子的喉咙,一会儿又故意在太子耳中念叨“要不给太子含含”,一会儿突然掉两颗眼泪说钱没有了。 崔锐这几日瘦了不少,清冽寒眸透出深不见底的漠然,眉宇总紧揪着,看着比之前唬人。 陆小桃不怕,委屈地瘪着唇,重复道:“殿下,臣妾的钱没有了。” 崔锐垂眸,眸中似有无尽光华和笑意流转:“钱何处去了?” 脑子一热给男人去了! 陆小桃双颊绯红,撒娇道:“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臣妾才着急,那可是足足一万两千多两银子。” 女子一双乌黑双眸定定望着男子,摊开手掌一脸无辜模样。 崔锐拉开木屉,执起一只楠木锦盒含笑递至她掌中。 “这有多少银子?” 陆小桃目光四射,眉眼生辉,恨不得钻进盒子中去。 “看看不就知晓了。” 男人喉咙中吐出的声音如暮日中的低语,陆小桃耳际灼烫,动作干脆。 锦盒之中陈着一块耀黑深邃的龙晶石,被华贵的金线和莹白的珍珠串成一株颈链。 陆小桃一愣,眸光茫然似雾,这不是在江宁她想抢,最后却得知只是一块廉价石头的龙晶石吗? 崔锐已垂眸,瘦削精细的指尖解开这串颈链的锁扣,微倾着身子,为她戴上。 颈上冰凉之感,让陆小桃不情不愿地扭动身体。 “殿下,您说过这东西可不怎么好,臣妾不想戴。” 陆小桃郁郁,她右手上是价值万两的缠枝金镯,左手上是不能用金钱计数的佛门至宝砗磲,脖子上却要戴着一块廉价的石头。 她不断地推却只让男人更加专注,动作加快,扣上锁扣后,崔锐手臂一展,将她深深锁在怀中:“此物寓意极好,曾帮慧可大师度过一场死劫,由三十三位僧人祈福炼化,是吉物。” 陆小桃控诉:“殿下,您曾经说过,这些都是假的。” 太子用着极其不屑的语气挑明事实,还说带着这石头还不如带着他的奉仪,她如今还记忆犹新。 崔锐凤眸微敛,将她拢的更紧,徐徐吐出的言语差点哑在喉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皮肤上,凤眸中复杂痛苦之色交织。 他从不信神佛,可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让她痊愈,他都不想因自己的偏见而错过。 所以他特意让人快马加鞭将此物送回京城,又命能工巧匠编成一串璎珞戴于她的颈上。 他愿意相信世间所有神奇之物,只要能让她好好活着。 他不再强求这女子一定要端庄稳重,她可以做肆意无状贪财之人,只要她乖乖活着就是。 怀中女子已经不再挣扎,他轻轻望向她,她正撅着嘴盯着自己。 她估计不知晓,她此时有多娇嗔可人,惹人疼爱。 他压抑心内起伏,垂首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可这样似乎并不能够满足他心中的欲想,他情不自禁轻啄上她的小脸,唇慢慢下移,落至她微嘟的红唇。 “啪嗒”一声,衣扣被一颗颗解开。 陆小桃仰着头,余光中,他的吻落在她殷红之处。 眸光微睐,她轻拥上他的头颅,酥麻难耐涌上心头。 她被放倒在书案上时,已在夏日微熏中融化成潺潺水流。 恍惚中,一抹温热落于她最脆弱之处,震惊之下,陆小桃啜泣地咬着唇,直至泣不成声。 朦朦胧胧下,耳畔听到男人在说:“还想要吗?” 话中征求之意尽显,好似真的想满足她的需求。 陆小桃皱起了小脸,猛地摇摇头。 在男人暧昧放荡的眼神中,想到刚刚的一幕幕,面上绯红,掌心都跟着滚烫。 出了书房,她看谁都眼眸躲闪,略有异样。 听云瞧见时,还以为她也知晓了今日轶事。 顶着姑娘艳若红霞的小脸,听云调侃道: “姑娘也在因沈姑娘和张大人退亲之事而惋惜吗?” 倏地,陆小桃顿足不前,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 此时,悦来楼内人声鼎沸,台上说书先生更是激情澎湃—— “从前都道张大人痴情于沈姑娘,今日才知非也。可同享荣华美誉,却不能同受病痛消沉,沈姑娘不过病体抱恙,张大人便弃如敝屣,实乃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辈。” 台下之人纷纷附和:“亏我之前还觉着他长的尚好,一看便是个好男儿,谁知,却是比陈世美还不如。” “沈姑娘作为京城第一美人,又是京城第一才女,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无非是因圣旨将她捆住罢了。 如今也好,沈姑娘可以着手寻找其他好儿郎,依我看,太子还未有太子妃,以沈姑娘的才情再合适不过。” “说的好,早就听闻太子爱慕沈姑娘许久,碍于陛下赐婚才将满腔爱恋隐藏,如今,太子终是有了机会。” “……” 相较于这些人的激动难言,悦来楼二层雅间内的男子却是嗤笑一声。 温润眉眼挟着鸠冷之态,沉稳之中蕴着阴沉之绪。 望着这幅与容王五分相似的面容,邓贺嘴角一扯:“惠王,周掌柜刺杀太子奉仪失败,太子似乎已察觉到了是您的人在作怪。” “简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崔政懒散地摆摆手,眸子轻斜向他:“若不是因给你报仇,本王才不会派人去刺杀一个女人,还试图耍手段破坏太子与沈府的关系。可惜崔锐对沈玉容用情至深,竟未中计。看来,如今沈玉容退亲,又要给他机会。” 话罢,邓贺黑眸微转,未言,讥诮一笑。 第175章 以后只会有这么一个嫂嫂 “太子会不会娶沈玉容?” 夜半,一道喃喃低语,在崔锐耳畔流转。 “孤不会娶她。” 这已是她第三次问此问题,崔锐冷冽之音比前面两次还要坚定。 他轻拍身侧之人,眸光在月华下深不见底,直到她呼吸均匀,才拢住她沁凉的手心。 翌日,东宫外停了辆华丽红枣木马车,四处镶嵌珠玉,设浅蓝帏幔。 一双葱白指尖撩开车帏,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容。 眉如新月,眸似桃花,纤长墨发冠成一顶精致的灵蛇髻,斜插一支白玉小簪。 身上所着的披帛粉色石榴裙,于莲步轻移间张扬摆动。 马进躬身笑请:“康平公主,太子正在书房等您。” 康平轻瞥马进,并未应话,拾步跨入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隔着单扇地屏,她隐约瞧见书案前正坐着一抹高大的身影,此时正侧首与一道朦胧的光影说话。 “今日之药虽难入口,对你的身子却大有裨益。可你却趁丫鬟出去的间隙,将药偷偷倒在窗棂前的花盆内,浇死了一株尚好的红妃兰。如今不仅不知悔改,还在振振有词,你说孤该如何罚你?” 康平迈开的步伐,因这过于温和的男声而微微一滞。 曾几何时,皇兄面对他们,即便声音再柔,可隐隐中都透出训诫。今日之声虽是训诫,字里行间全是忧心。 “殿下,您可不知,那药苦的臣妾直掉眼泪,甚至还让臣妾想起了很多过往之事,怕触景伤情,不得已才将药倒掉,却不知那盆兰花不多时便奄奄一息。 臣妾心中又惊又怕,兰花尚且如此,若是臣妾饮了会如何?一番思索后才知,原来,竟是兰花替臣妾挡了一劫。” 女子之音袅袅如燕语莺声,娓娓动听,风风韵韵。 沉默良久,响起康平熟悉的训斥之声:“简直胡闹!” 康平心中一颗大石这才落定,轻咳一声,暗示屋内之人自己来了。 果然屋内只剩循序渐进,由浅至深的沉香之味,多重中药之香交织,只在鼻尖留下几许浑厚的内敛之气。 康平脚步放轻,绕过屏风,敛眸对着上首之人规规矩矩福礼:“康平参见皇兄。” 崔锐掀眸,淡淡应声:“起来吧。” 虽然这道冷淡之音与她在屏风后听到之声判若两人,可康平早已习惯皇兄正襟危坐,肃然不苟之态,所以并未在意。 她含笑抬眸,瞧见皇兄正坐在案前执笔,而一旁,竟还坐着位正在练字的圆润小娘子。 这小娘子面若杏仁,艳若桃李,眼梢无意流露的媚意和精明让康平微扬柳眉。 见她朝自己望来时,康平轻启贝齿,对她溢出一许轻笑,而后转身,往圈椅上拘谨一坐。 马进奉上清茶,康平抬手接过,放在鼻尖清嗅。 茶烟漫漫,静谧中,余光却瞥见皇兄一旁的女子竟直起了身子。 康平在她面上随意一扫,估摸这女子比她应是小了不少。 不光是康平在留意陆小桃,她进屋时,陆小桃便因女子绰约风姿,心中警惕,一直在注视她。 当她叫太子皇兄时,陆小桃难掩惊诧。 她轻撩水眸,在女子精致的面容上快速一掠。 瞬间,她便感叹起这家人不仅在地位上一时无两,便连容貌都是独树一帜的惊人,似被上天眷顾。 所以,在公主坐下后,她识趣起身,两手合在腹前,嘴角翘着,眼梢勾勒出笑意。 即便她未将规矩学全,也知晓这位尊贵的公主来时,自己坐在一旁会显得目中无人。 太子是太子,太子得罪了还能哄,若是得罪了公主,她可不敢保证太子会为了她不顾亲情。 崔锐瞥了眼她,轻抚她的腰让她坐下,陆小桃却固执地不坐,甚至还无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崔锐神色不变,适时端过马进递来的茶盏,浅啜一口。 因她这举动,康平在陆小桃面上一扫,刚刚还觉得这女子与皇兄关系亲密,如今却疑窦丛生。 这女子面容倒不必说,一等一的出彩,举止却局部不安了些,没有大户人家的大气与泰然。 皇兄喜欢女子的类型她虽不了然,可从他喜欢之人上她已窥出几分皇兄的偏爱。 容貌才情只是基本,性子必须得傲,藏着满身锋刀,不可触不可及,如天上明月不容亵渎。 可这女子,娇艳殊盛,媚意缠人,勾着世俗精明,透着一触即燃的热烈。 与皇兄深不可测的气质相比,这女子倒与他像两个世界之人。 康平蹙眉,忽地开口笑道:“皇兄,这便是你要介绍与我认识的嫂嫂?” 虽笑语盈盈,可暗含的轻佻和不以为意屋内之人都听出来了。 马进垂眸,将茶盘上的白玉盏小心置在陆小桃身前,敏锐地察觉到奉仪身子一顿,恭敬退至一边,低头暗暗为康平公主祈祷。 因这女子的称呼,也因这女子的语气,陆小桃面上僵硬开来。 嫂嫂一词她自认愧不敢当,可女子随意敷衍之言却让她一时羞窘。 面对这雍容华贵的女子,陆小桃大气都不敢喘,可又觉得憋屈,只能偷偷瞥向太子,满腹委屈。 “康平,你过来。”崔锐未看陆小桃,凤眸落于康平面上。语气虽平静,可不知为何,却让康平感受到了警告与不善。 康平手指发抖,小心将青白盏放下,颤颤巍巍起身,僵硬走至太子面前。 “皇,皇兄……”康平小声唤了两句。 崔锐起身,将还呆站原地的陆小桃扶着坐下,高大身躯几乎将陆小桃拢了一半,像一座天然险峰将她庇佑在后。 他微微前倾,凤眸微垂凝视着怔然的康平: “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嫂,待她如待孤,若再有不敬,孤便拿你是问。” 这道出口之言不温不淡,没有明显的情绪,却让康平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她虽是父皇唯一的公主,却并不得宠,倒是皇后对其如生母一般体贴。 幼时时,皇兄虽大部分时间都是温润有礼之貌,可不近人情、手段凌厉时,能唬的她连做几日噩梦。 加之皇兄又与父皇长的七分像,所以她格外害怕这位皇后所出的高高在上的太子皇兄。 她也不知晓为何会脱口而出那道声音,对于皇兄骤然的举止亦很诧异。 可并不妨碍她轻视之情尽失,如多年前一般—— 皇兄平静与她说,让她多照顾一番沈玉容时,她立马改变仇视沈玉容的心境,与她亲近,为她披荆斩棘,与她做起亲密闺友。 可在宫中多年,康平到底不是全无心计。 她知晓沈玉容已与张束退亲,唯今之路便是入皇兄的东宫,她本想借此与沈玉容更加亲近,现今却多了这个女子。 便如朝堂上每一道至关重要的关卡,往往每一次不经意的选择都会牵扯出数不清的利益纠葛。 她身后除了皇后,并无其他靠山,为了未来,注定需要寻求盟友。 在沈玉容与这女子之间,她一时犯了难。 皇兄未来注定拥有数不清的女子,她不可能每个人都叫嫂嫂,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让她叫嫂嫂。 只有在皇兄心目中最重要,且未来注定要登上那个位置的人才有能耐让她结交。 而在这之前,她心中早已有人选,“嫂嫂”这个词也是为她而备。 如今,这个女子却要抢夺这个称谓,若让沈玉容知晓,岂不是徒增想法和恩怨。 康平身体紧绷,在强烈的抑制下才忍住没有发颤。 面前之人仿佛洞悉了她的内心,令她不寒而栗。 就在她快放弃心中纠结、企图屈服之时,崔锐突然开口,语调平淡冷静:“以后,你只会有这么一个嫂嫂。” 康平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 “其实,本公主是皇兄最疼爱的妹妹。从小到大,皇兄对我帮助良多,长大后,自然得要回报皇兄,你既然是我的嫂嫂,那从此以后,我肯定会帮着你。” 康平公主的马车内陈了一张软塌,塌中间摆着一张小几,两只青烟盏放在其上,陆小桃与康平时不时端过抿一口,以躲避偶尔无话可说的尴尬。 康平公主悄悄望向一侧习惯性沉默的女子—— 今日在东宫,她听出皇兄话里的深意,也感受到皇兄对这女子的袒护,便投其所好,邀这女子出来喝茶。 这女子还未同意,皇兄倒先赞赏地望了眼她,这让康平更加起劲。 谁知这女子却不怎么说话,倒让康平一时犯难。 其实陆小桃并不是故意如此,而是她发现不知该如何与这女子交谈。 她说起京城之中的玲珑阁时,那样多琳琅的珍宝在这位公主眼中不值一提。 要知晓,她第一次去玲珑阁,无意瞥见那么多的宝贝心脏都快到无法呼吸,可这位公主不屑一顾。 她说起京城的长生库典当行时,这位公主一脸茫然。 …… 两个世界之人相撞,让二人相继沉默。 陆小桃甚至还在思索,她为何能和太子相谈甚欢。 不管她说任何事,太子都能游刃有余,不疾不徐。 叹息间,身畔之人却忽然道:“既如此,我们便去忠勇侯家玩玩。” 第176章 康平公主的嫂嫂? 而此时忠勇侯府的嫡女江清婉,正与文国公之女林恬聊的正欢。 林恬柔情小意之相,面上却端的讥诮讽刺,捂嘴轻笑: “听我爹爹说,张将军为了退去与京城第一美人的婚约,被张大人打的遍体凌伤。 眼看家中最疼爱的儿子要因此事逝去,张大人一咬牙,竟将张将军拉去御书房,当面祈求殿下,并言配不上沈家的女儿,自愿退亲。 陛下本就因二人之事暴怒,欲惩戒一番,却在看到张将军狼狈模样时罕见发了善心。” 话落,林清婉拨了拨茶碗,命一旁的丫鬟准备些点心送来,含笑摇首: “能让当今陛下收起杀心,还愿收回成命,可以想象张将军当时模样。不过能让陛下松口同意退亲其中必定还有其他原因,即便如此,我还是好奇沈玉容做了何事竟让张将军如此决绝,毕竟我之前可是听说,张将军爱沈玉容至深。” 林恬却撇撇嘴,不屑开口:“兴许是因为,她听闻太子身旁多了位貌美娘子,一时又发现,太子的好了。” …… 听到门房来报康平公主到时,二人面面相觑,话语尽收,皆将这抹促狭和嘲笑隐于心底。 京城中谁人不知,康平公主乃是沈玉容的闺中密友,在她面前说这些,无异于虎口拔牙。 康平公主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听闻一直极为受宠,又有皇后和福王太子撑腰,不可谓不任性跋扈。 江清婉与林恬极快收拾好情绪,垂下眼眸恭敬对着浅粉衣摆行礼。 “臣女参见公主。” 往常,被一群人簇拥的康平公主会大手一挥,屈尊降贵一般接受贵女们的行礼。 可今日,二人许久未闻公主之声。 眸光悄悄探去,这才发现,这攒绣满金线云纹的裙摆之后,还有一袭金色织锦长裙,一双云丝绣鞋慢慢映入两人眼中。 此装扮绝不是公主侍人所穿,二人迷茫之际,康平公主声音已响起:“你们为何只对本公主行礼?难道不知晓,本公主的嫂嫂也一起来了吗?” 这道掷地有声又目中无人之音让陆小桃微微一窘。 康平公主带她来这,莫非只是为了展示她来的? 陆小桃余光轻瞥康平公主,发现康平公主此时简直称的上前呼后拥,气势汹汹,左三个奴婢,后三个奴才,皆高高昂头,睥睨众人。 她想轻咳一声让康平别这样,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一向被狠狠碾压的陆小桃只感觉有一抹莫名之感。 可康平公主不为所动,看向这二人的眸中竟还添了几分蔑视。 江清婉与林恬已因此事一愣,据她们所知,康平公主有五位哥哥,如今只有瑞王娶了王妃,莫非瑞王妃跟着康平公主一道来了? 二人反应迅速,立刻躬身行礼道:“臣女参见康平公主,瑞王妃。” 谁知她们刚说罢,康平公主突然轻笑一声,侧头望着陆小桃道:“嫂嫂,若是皇兄知晓,她们竟将你的夫婿从太子变为瑞王时,会作何想法?” 话语刚落,江清婉与林恬震惊抬眸,目光直直落向康平公主身后的女子面上。 不过瞬间,江清婉眸光闪烁,难以置信。 即便这张脸圆润了些,可这双妖媚的眸,娇艳的脸,不正是几月之前,玲珑阁时,太子所带的女子吗?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这女子被沈玉容抢了白玉手镯后,崩溃离开的场景。 不过几月,她不仅丰润淡然了些,竟还从太子不在意之人变成了康平公主的嫂嫂? 康平公主的性情,贵女们谁未领教过—— 目空一切,居高傲视,仿若她们这群人在她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草芥。 唯独对沈玉容不一般。 多年前,沈玉容与一位贵女不过几句言语冲突,康平公主便命人掌掴嘲讽沈玉容之人,惊骇全场之时,立足了沈玉容的威信。 这般自傲之人,如今对待这位女子,却亲昵有加,彬彬有礼,好似旭日西升,红日逐星,怪哉不已。 “她们并不知晓,倒也不用怪他们。”这局面让陆小桃颇有些不自然,几月前她看到这些贵女心里还在发怵,可这几个月在太子身边竟也让她生了几丝莫名的胆气,余光瞧着康平公主的模样,悄悄将腰杆挺直几分,笑着打圆场。 听闻此言,林清婉瞬间清醒过来,给林恬渡了抹眼色,二人一齐垂头上前,对着陆小桃屈膝行礼: “臣女刚刚失礼了,倒是有眼不识泰山。” 林恬亦附和了一句,见康平公主对此举甚是满意,笑道: “公主与贵人来的正好。仲夏之时,万物勃发,忠勇侯府的莲池内荷花开的正盛,臣女百无聊赖之下与林姐姐一同做了些荷花酥,公主与贵人不如一同鉴赏。” 康平公主嘴角噙着笑意,征求陆小桃的意见:“嫂嫂觉得如何?” 当然是极好的。 康平公主的一举一动都似春风拂面,让陆小桃差点飘飘然。 “嫂嫂是害羞了,既如此,本公主便替嫂嫂答应了你。”康平公主见陆小桃未应,干脆替她说了去。 见此,江清婉与林恬颔首,走在前面带路。 忠勇侯府与东宫不同,构园极巧。 小径缘着湖海而建,蜿蜒一条磅礴海蛇,两处廊亭镇守,亭后有树,树旁有路,路一侧太湖石堆积的假山隐在郁郁葱葱的竹林内,碧水潺潺与翠色交织中,一座拱桥铺延而来。 陆小桃与康平公主坐在亭内喝茶吃着点心,待度过最初的陌生后,几人与平常人家一般,竟开始聊起京城中的趣事。 她们所聊之人陆小桃并不认识,听到最后已有些百无聊赖,手托着脸凝向莲池,头颅轻垂点点,瞌睡来的突然。 就在此时,袖口被扯了一下。 陆小桃侧首,江清婉身子微微前倾,将一盘形似荷花,层次分明的糕点摆于她身前,笑道:“这是臣女所做的荷花酥,贵人尝尝。” 此话一出,亭内之人皆看向她,其实所有人都在偷偷注视这位贵人。 起初她们都以她为中心热络着气氛,可这位贵人话少,他们所聊内容都被其轻飘飘地带过。 到后来,便连康平公主都看出来,嫂嫂无意这些,生怕惹的她不高兴去皇兄那告上一状,便也识趣地没有继续。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陆小桃抬起指尖,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两口,颔首赞道:“好吃。” 亭内氛围蓦然活跃起来,又是畅聊几番,陆小桃已表现的没那么拘谨之时,林恬眸子一转,忽地开口:“不知贵人可有听说,张大人退亲一事?” 陆小桃指尖一僵,两耳竖起,装作若无其事:“倒是无意听丫鬟说起过。” 江清婉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康平公主,见她面上未有异样,含笑道:“此事如今闹的沸沸扬扬,都道张大人因要退亲,一条命都去了半条。” 陆小桃动作一顿。 江清婉见康平公主并未阻止自己,还勾着抹笑有意无意地望向身侧的贵人,江清婉脑中蓦然跃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暖风徐徐中,江清婉微敛了眸,笑意盈盈道: “贵人有所不知,与张大人退亲的女子便是几月前在玲珑阁内抢去贵人白玉镯的京城第一美人沈玉容。 那女子被人宠惯了,认为所有人都得围着她转,但凡她身侧之人转对旁人好,不管她从前如何不在乎,亦会起好胜抢夺之心,之前的容王便是如此。” …… 在回去的路上,康平公主瞥见这女子一路以来都皱着一张小脸,心事极为沉重的模样。 她是知道了皇兄与沈玉容之事? 她怕沈玉容抢了皇兄? 康平没敢细想下去,不管皇兄如今对沈玉容什么感情,可她知晓皇兄是个说一不二之人。 既然他说,以后只有这个女子是她的嫂嫂,那么,她康平只能以这女子马首是瞻。 ……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东宫石阶前,康平从车舆钻出,依依不舍道:“嫂嫂,明日我再来陪你。” 陆小桃摇头,她如今心事重重,这几日只想守在太子身侧,等沈玉容之事落下帷幕再说。 “这几日妾还有事,便不陪公主了。” 康平沉吟片刻,并未拒绝。 陆小桃看着车马辚辚而去,不知为何,心头慌乱竟然更甚。 她大踏步进了东宫,朝书房而去。从出去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左右,他应还在书房才是。 不多时,守在门口的马进见到奉仪,忙道: “奉仪这么早就回来了?” 马进面上堆着笑,眸中的讶然和担忧一闪而过。 陆小桃捕捉到了这种情绪,心头一跳。 她望了眼门扉紧闭的书房,想都不想便要跨进去,谁知却被马进拦住。 从江宁回来后,这在东宫是从没有的事。她想进去便进去,马进和乌勇从不会多加阻拦,最多只象征性做做样子,面上挤着一团笑,任谁都生不出气来。 如今的马进却带有为难和忐忑之色。 忐忑? 陆小桃眉头一蹙,直接快步走上前去,手上用了力,避开马进,直接推开木门。 突然,陆小桃愣在原地。 书房内,沈玉容衣衫不整,崔锐正举起一件衣裳扔到她的头上。 第177章 没意思 陆小桃唇角微凝,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 阒静的书房内,女子外衫已经全部褪去,露出月白色的中衣与若隐若现的浅粉肚兜。 她就这么站在书案前,眸光倔强地望着崔锐。 太子坐在太师椅上,离这女子极近,正淡淡凝着她。 他们余光都瞥到了大剌剌站在门口的陆小桃,却未有人起身走来。 沈玉容微微昂起了下颌,眸光冷静地望着崔锐,面上是从未见过的媚色: “你看,你根本欺骗不了自己。你恨我是因为我从未回应过你,你报复我是因为你得不到我。可今天,你看到了一丝机会,你的眼神里透出狼一样的幽光。你刚刚与我说,你喜欢陆小桃,她现在在这,你敢当着我的面与她的面,重新再说一次这种话吗?” 崔锐沉凝地盯着她:“沈玉容,你可知你如今这般做态有多放肆。” 沈玉容唇边绽开一抹轻笑,忽地倾身而下,绵软落向崔锐的薄唇。 不过只差方寸便要贴上,瞬间,被崔锐用力甩开,漆黑双眸微眯,阴鸷盯着她。 沈玉容淡淡笑道:“你现在满意了吗?崔锐,你要心想事成了,我要嫁给你。” …… 陆小桃不知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从沈玉容俯身时她便本能往后退去。 马进担忧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可陆小桃情绪却很平静。 沈玉容做太子妃之事已是板上钉钉,那么届时她该何去何从呢? 求证了一次又一次,得到了一遍又一遍答复,可回应她的还是如此结局。 幸好,从江宁回来后她已不再相信太子,所以此时亦没有失落。 她想离开东宫之心再一次复燃。 当崔锐赶来时,陆小桃正托着香腮望着东宫内的池塘出神。 当身子被轻轻摇晃数下后她才清醒,而后突然惊觉,自己刚刚竟升起了去死的心思。 若是跃入水中,没了声息,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为能不能活着而操心? 她每日都因此焦虑,怕自己当真活不过十六岁。 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一切都好没意思。 对她说了无数遍喜欢自己的太子一遇到沈玉容便失了方寸,所有承诺都变成一团笑话。 她每日笑意盈盈讨好才换得如今的处境,可对太子恶语相向冷若冰霜的沈玉容甚至无需做什么,却能获得更多。 老天爷真是好不公平,即便是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你跑的这么快做甚,你不知晓孤很担心吗?”崔锐将她拢入怀中,声音透出些沙哑。 陆小桃没有阻止他的举动,眸光淡淡,并不看他:“太子,您喜欢臣妾吗?” 崔锐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眯眸笃定道:“孤喜欢你。” 陆小桃眨了眨眼眸,歪头又问:“那太子爱臣妾吗?” 她问的很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乎答案。 崔锐清冽的眸光探向她,薄唇轻启:“不管是喜欢与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孤身边,孤永远都只会对你好,只有你才能享受孤的一切。” 话落,陆小桃微微颔首,眸光如死灰一般落入一旁的莲池之中。 …… 两日后,陆小桃心情烦闷,为了躲避与某人的朝夕相处,再一次前往悦来楼听书。 京城的风向不知何时突然转了个弯,已在传太子即将要迎娶沈玉容。 便连茶楼内的说书先生都激情澎湃地讲着此事,陆小桃听了半晌,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准备离开。 “陆小桃。” 因这道熟悉之音,陆小桃疑惑转身,是张束。 张束穿着一身暗纹玄衣踉跄走来。 他面上惨白,他本就白,如今更白,却是毫无血色,看着极为虚弱。 他步履蹒跚,行动颇为不便,可还是固执地朝陆小桃靠近。 张束触到她迷茫的眼神时,狐狸眼忙挤出抹温和笑意。 “我就知道,在这里能找到你。” 陆小桃无甚心思关心他这副惨状,大概知晓他是因与沈玉容退亲才落得如此模样,却也不是特别在乎,她更为好奇的是,他为何知晓能在此处找到她。 她如此问出,张束不由笑道:“你一个农女,从前只知道挖土,即便现在发达了,这么短时间又能培养出什么兴趣?难不成学着京城贵女们品茶逗乐,不是邯郸学步,徒惹人笑话?” 张束之话其实带有玩笑意味,也有一些真心之言,更多的是想逗逗陆小桃,因为他知道这女子一向有巧思,一贯会狡辩。 他想回到过去二人言语交锋的时刻,可陆小桃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只是轻瞥向他,而后扬扬眉,一言不发地转了身。 张束心头一跳,急忙跟上去,可腿脚不利索落后了一大步。 为了退这桩亲事,他被父亲打了五十棍,其实他倒也能承受,就是醒后发现走路有点不太雅观。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退亲,将父亲气了个半死。 他本应待在家中养伤,可偶然之下,竟听到了沈玉容与太子的风言风语。 此事在他预料之内,可他马上想到,若是沈玉容与太子成亲,以沈玉容对于陆小桃的恨意,陆小桃会过的十分艰难。 他急急忙忙赶来了悦来楼等了近两个时辰,果然等来了他。 他躲在楼梯的暗处悄悄望她,见她听闻太子与沈玉容的传言时闷闷不乐,准备离开时,张束终于耐不住,叫住了她。 谁知他好容易想好的说词,竟被对面之人嫌弃且无视了。 张束心头慌乱,自从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后,他无时无刻都在后悔,若是当初他不那么固执,兴许他与陆小桃会是一对眷侣。 如今,他不想再惹她生气。 陆小桃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之人还在跟着,终是停了脚步,莫名望向身后之人。 张束见她望来,眸子一闪,悄然间将脊背挺直,递上一抹笑容。 陆小桃扯了扯唇,忽地开口道:“张束,你真没用。” 瞬间,张束指尖一颤,在对面嫌弃和冰冷的眸光下,心尖几不可查的颤抖。 “我……” 他话还未罢,陆小桃已打断他,眸光寒凉如刃:“若你有本事一点,沈玉容便不会与你退亲,如今也就不会与太子在一起。” 女子质问之音明明锐利,将张束的心狠狠戳破个洞,可他还是敏锐察觉到女子语气中的暗伤。 瞬间,他将所有情绪咬牙吞进肚里,默默望着她,似要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突然,张束轻笑一声,面上烂漫着与陆小桃初次相见时的笑意:“陆小桃,我喜欢你。” 陆小桃蓦然望向他,眸中闪着不可置信之色。 看着眼前女子凝固在原地的怔愣模样,张束玩味一笑,无视茶楼内来来往往的人群,又重复一遍:“陆小桃,我喜欢你。” 张束眸中流转而出的灼灼光华直直勾着陆小桃。 因他这直白的言语,陆小桃大脑一片空白,她静静凝着他,齿边溢出一许轻笑,平静地迈着步子离去。 真可惜啊,若是他早点说便好了。 毕竟,她真的喜欢过他,不仅想与他在一起,还想给他生个孩子。 …… 晚间时,陆小桃与听云在东宫散步。 最近这几天,陆小桃食欲不好,吃什么都吐。 太子见此,眸色深幽,唤大夫给她把脉,大夫却说她只是情志抑郁,影响了胃口。 此言一出,男人眸光落在她面上良久,而后忽地将她圈在怀中,在她耳畔哑声问:“陆小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说孤该拿你怎么办?” “臣妾想离开。”陆小桃没有推拒他的亲密举动,只是很平静地道出此言,带着无尽的期盼和祈求。 可她此话换来的,却是他更紧的禁锢。 “这辈子,你都只能待在孤的身边。” 他道了无数次的言语,在此刻似是从肺腑发出,充斥着锐不可当的坚定。 陆小桃无力一笑,她早知晓他会如此说,已没有力气与他争辩,沉默地任他搂抱。 …… 相比白日,晚间的风少了几分炙人,多了几分凉意。 陆小桃脚步放慢,不过须臾,便累的再也走不动分毫。 崔锐来时,陆小桃正抵着一棵柳树休憩,无尽徜徉的自由和绿意让她长舒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抹从心头漫上四肢的冷意。 她胸口因疼痛而微微起伏,身子支撑不住,左右摇摆之时,被一双手臂缠进了一具胸膛之中。 耳畔有道低沉声音喃喃响起:“孤刚刚远远瞧见一位貌美的小娘子倚在这株柳树上,差点以为是位下凡的仙人,一时竟不敢打扰,谁知走近一瞧,原来是孤的奉仪。” 第178章 凤命? 听云因太子如玉石般温润的哄慰言语,耳朵悄悄一红,再瞥向太子怀中的姑娘时,发现姑娘懒懒闭着眸,对着低沉之声充耳不闻。 崔锐瞥了听云一眼,听云了然,安静退去。 崔锐抱着陆小桃缓步迈进亭内,掌心轻抚着怀中女子的墨发,眸光却落向东宫深幽的夜,瞳孔中,闪烁着微弱的烛火之光。 天边星辰点点,月华皎皎,可崔锐并不满足于此。 他突然想剖开靠在他胸膛上女子的心,想看看她的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可他又怕她再一次说想离开他。 连日来的恐慌和不安积聚在心,无处发泄,只能一下比一下更温柔地轻拍着她。 突然,崔锐轻声开口:“陆小桃,饶是孤这般的性子,都快被你磨没了。” 因这句带有浓浓无奈之声,陆小桃掀起眼帘,与俯首而下的含笑双眸对上。 崔锐面上携了抹淡淡的笑意:“今日在悦来楼遇到张束了?” 倏地,陆小桃张了张嘴:“你找人跟踪我?” 面对她的无状,崔锐平静应声:“孤是在保护你的安全,却不曾想,你竟遇到这般纠缠。” 陆小桃便连讽刺都快生不出,只觉得一切窒息又可笑。 崔锐抬起她的下颌,让她望着自己:“张束之话不可信,他无非是在说糊涂话,说疯话罢了。” 他并没忘记这女子一开始爱的是谁,甚至为了那男子绞尽脑汁。 从前从未在意过这些,如今光是想想竟觉有些不适。 可陆小桃只是疲惫地笑了笑,并不言语。 察觉到她对于张束的不屑和漠视,崔锐暗暗松了口气,扶着女子的头颅慢慢靠在自己怀中。 凝着天际月色,一道温和之声从他嘴边徐徐溢出:“陆小桃,你无需害怕,有孤在,孤永远不会让人伤害你。你所担心的皆不会发生,孤向你发誓,此生,孤都不可能娶沈玉容。” 陆小桃却勾了勾唇,还是未说什么。 夜半时分,崔锐手臂撑在女子两侧,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温热蔓延于她的脖颈,辗转多处,最后还是要了她。 这场欢爱来的格外久,拔步床在寂静的夜中不停发出咯吱声响,末了,崔锐哑声叫了水。 他抱着满身疲惫的女子浸在适中的温水里,须臾后,沉默地替她清理。 比之从前,她确实丰腴不少,触感更加绵软细腻,视觉更加冲击明艳。 他瞥了眼靠在木桶边半眯半醒的女子,身子被浮在水面的玫红花瓣通体染着浓郁的清香之气,萦绕不散在崔锐鼻尖旋绕。 崔锐定定望着她,从她翩跹的睫羽落至秀挺的鼻梁,再到紧抿的红唇。 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凑上前去,更近地注视着她。 从她充斥淡淡倦意的眼下到又消瘦不少的红润面颊,不知是何处触动了他,兴许是因她此时太过安静和乖巧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将她揉进心底。 此生第一次,这抹蓦然发生的悸动让他大吃一惊。 他喜欢陆小桃,可他知道,他对陆小桃的感情已超越了喜欢。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固执地觉得她必须待在自己身边。 他的东宫坚不可摧,他不知道除了他,还有谁可以保护她。 所以,他不可能放手。 这辈子,即便他死,他也不会放手。 …… 翌日,陆小桃醒来时全身尚还有些酸痛,忽听听云说,文蓝想见她。 文蓝,那个沈玉容的婢女? 自回了东宫后,她确实将那婢女抛之脑后,如今听到这女子的名字,她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文蓝垂首进屋,屈膝给陆小桃行了一礼,轻声开口:“奴婢可以与姑娘单独聊聊吗?” 陆小桃闭了闭眸,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的丫鬟尽数退下,听云本想待在此处,却也被陆小桃的眼眸示意,只好乖乖出去。 “姑娘,您要小心沈姑娘。”屋内只剩二人时,文蓝蓦地跪在地上,眸色认真地凝着陆小桃。 陆小桃扬了扬眉,“若我没记错,你可是沈玉容的丫鬟。” “不,奴婢如今是东宫的丫鬟,未来,是姑娘的丫鬟。” 陆小桃躲开这女子坚定的灼灼眸色,不管这女子如何巧言令色,她都不可能收她当自己的贴身丫鬟。 如今她听到沈玉容三个字已下意识地痛恨,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迁怒这女子。 她不是个脾性好的女子,偶尔说出的讥诮之语和莫名之火甚至能将太子气个半死。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她到底奈何不得,可她怕自己火气上头对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反抗能力之人发火,届时,她们只能咬牙吞下委屈。 可文蓝似乎并未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而是朝地上嗑了一个响头,抬眸沉凝道:“姑娘,两日前奴婢瞧见沈姑娘被东宫的奴才们架出了书房,衣衫不整,脸上有明显被掌掴的印记,如此奇耻大辱,恐怕,她会迁怒到您的身上。” 掌掴的印记? 陆小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时,文蓝又郑重道:“姑娘还是得早做打算才是,若是沈姑娘嫁进东宫,届时,姑娘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为何?”陆小桃捏了捏眉心,疲惫开口。 文蓝满面复杂:“因为您对于太子来说十分特殊,越是如此,您越是危险。” 兴是看出了陆小桃面上的自嘲,文蓝暗叹一声,继续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子对于您是不同的,不仅奴婢感受到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所以,自然会有人着急。” “奴婢伴着沈姑娘十几年,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若是姑娘不嫌弃,可以将奴婢带在身边,总比对她的手段一无所知好些。” 陆小桃对于文蓝所说其实并不在意,可最后她还是从崔锐那将文蓝要来了自己身边。 崔锐似乎忘了东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沉吟良久,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沉寂中,陆小桃漫不经心地问:“三日之前,殿下为何不与臣妾说,您已经罚了沈玉容?” 崔锐夹起一块鸭脯至她碗中,淡淡应声:“这事不光彩,怕你又不高兴。” 陆小桃瞥了眼男人沉静的侧颜,撇撇嘴没说什么。 午膳后,文蓝端着一盏汤药放在陆小桃案前,瞥到陆小桃正在作画,叮咛了一句:“姑娘先把药给喝了,不然一会儿可就凉了。” 陆小桃正是入神阶段,并未理会她,湖笔在画上落下最后一点,又感心脏一疼,咬牙忍着这道锥心之痛,缓过来后,捂着心口徐徐在圈椅上落座。 “姑娘,您怎么了?” 听云和文蓝皆一惊,匆忙跑上前去,陆小桃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不知为何,最近胸口疼的厉害。” 听云着急道:“定是因为姑娘不好好喝药的缘故。殿下给您找的药本是想让您快些痊愈,您却经常支着奴婢离开,趁着空当将药倒去,若不是那盆珍贵的兰花突然死去,我们都还不知晓姑娘您如此干了那么久。” 此事确实是陆小桃的错。 不知从何时起,她要吃的调理身子的药物越来越多,时时刻刻无所不在的苦涩味道充斥在她四处,且让她越来越烦躁的是,她并未觉身子有何好转。 偶然的一天,她只是想逃一顿汤药,想暂时缓却闷滞的心情,却不知竟让她尝到了甜头。 日后每逢听云端药来,便借口支开她,自己则是快速将药浇灌在花盆中。 时间尚短发觉不了,日子一长那盆兰花终是没挺过去,而自己也全部暴露。 此时听云之话让她颇感心虚,好在文蓝贯会看人眼色,见陆小桃眸子乱转,面上发颤,急忙转头不悦道: “怪来怪去,还是怪你伺候不周。姑娘喝药这般大事也能疏忽至此,若不是老天不忍,着兰花暗示,不然姑娘岂不是得被你害死。” “我……我……” 听云是个嘴笨的,文蓝如此一说,着急地想解释,可她到底说不出怨陆小桃的话来,只能委屈地红了眼眶。 文蓝一瞧,声音也放轻了下来:“行了,以后伺候姑娘喝药之事就由我来,即便姑娘就是说天上正在掉金雨,让奴婢出去捡,奴婢也绝不会离开姑娘半步。” 她们的谈话让陆小桃微微一窘,咳了两声示意她们出去。 文蓝眼睛一斜:“我来伺候姑娘喝药,你去外边守着吧。” 听云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踏出了屋子。 文蓝无奈叹气,听云这丫头还是如从前那般蠢,一点都没长进。 看来以后什么事都得她来操心才行。 文蓝转了身,凝着又伏在案上,无视那碗汤药的陆小桃,忽地开口道: “姑娘,若您这般糟践身子,以后沈姑娘入了东宫,她便还未使出什么手段,您的身子就先遭不住了,到时候未战先败,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话成功让陆小桃一顿,她掀起眼帘,疑惑望向文蓝:“你为何如此笃定她能入了东宫?” 文蓝眸子闪烁几番,苦笑一声:“姑娘不知晓,曾有个老道士指点过沈姑娘,这老道士十分灵验,所言前尘未来无一不灵,他放言,说这沈玉容乃是凤命。” 陆小桃眨了眨眼眸,没什么反应,因为她一向不怎么信这些。 可最后她还是乖乖捏着鼻子,将药一饮而尽。 而刚回东宫的崔锐听马进向他汇报陆小桃动向时,却冷嗤一声:“凤命?沈玉容?” 第179章 煞星 不知从何时起,太子对于沈姑娘的态度越发恶劣,如今所言更是充斥了毫不留情的蔑视。 马进垂下眼帘,未敢应话,脑海中不由想起三日前太子所言。 那时,奉仪还未回来,马进候在书房外,亲耳听着太子淡淡的言语从屋内传出: “沈姑娘若想高贵便该一直傲骨铮铮,若要低贱便将你的脊背给孤弯下去,而不是一边又想从孤这得到想要的,一边又似孤欠了你什么。 即便是条狗,孤扔了几块骨头,也会念着孤的恩情,怎么到了沈姑娘这,反倒成了仇?难不成真是孤从前对你太好,将你养成了这般恩将仇报的德行?” 沈玉容是什么表情他不知道,但是马进当时差点以为天要塌了。 他跟在太子身边二十多年,不说如此讥诮之言碍于太子的身份一般不会说,更别说,他所说言语是对着呵护了多年的沈玉容。 他恍恍惚惚许久,眸光中突然瞥见奉仪大步而来,虽不知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心里一个念头告诉他,不能让奉仪进去。 可惜他还是没拦住奉仪,屋内衣衫不整的沈玉容,和眸中毫不掩饰玩味和嗤笑的太子,让马进除了愕然便是叹息。 太子在沈玉容十岁那年对她有了好感,一路护着长大,让她享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待遇,也养成了这副高傲谁都不放眼里的性子。 她却也不想想,若是没有太子,在这遍地是官、卧虎藏龙的北京城,一个只有丞相爹的十几岁小姑娘凭什么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 便连皇子和皇女都待她好的不像话,只是因为她长了一张貌若天仙的脸和斐然的才情? 沈姑娘或许忘了,她初进宫时受了多少康平公主的刁难与福王的挑衅,形单影只谨小慎微在皇家面前好似个任打任骂的奴才。 她也忘了,对于旁人来说,这样的女子确实难得,可对于太子来说,想找到这样的女人易如反掌。 这世间美人如此多,多的是蒙尘而凋零,不顺而坎坷的,所以上天越是赐予这般模样,越该小心才是。 太子还未使手段如何她,只是二人回归到正常的阶级,沈姑娘便接受不了,可想而知,她得到了多少不属于她的东西。 变天了。 在听到太子命人罚沈玉容时,马进便知道,在沈姑娘十九岁这年—— 太子终究与沈姑娘走到了两看生厌,再也,回不到从前。 …… 马进叹了口气,从回忆中抽身,继续道:“奴才觉得,文蓝那丫鬟从前虽是与奉仪有了些龃龉,可那是个伶俐的丫头,贯会看清形势,兴许只是看奉仪受宠,所以才弃暗投明罢了。” 崔锐已踱步至书房内,淡淡道:“继续看着那丫鬟,若是她有任何举动,无需留情。” “是。”马进刚要退下,太子却又叫住了他:“沈府竟然有老道士敢如此诳言,孤也想瞧瞧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你派人将那老道士请来,孤想问问,孤的奉仪如何能够长命百岁。” 玄真道人到时,崔锐刚阅完一卷《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余光瞥到身前站了一位清癯的中年男子,崔锐含笑开口:“道人来的正好,孤正想请道人为孤解答,何为大道无形?” 玄真道人平静应声:“心静神清,清静无为。” 崔锐扬了扬眉,合上古籍,温声又道: “原是如此,实在玄之又玄。 孤从小便听闻道家以长生不老为追求,内里养生之法极为玄妙。 孤一直钦慕已久,又得知道人住在沈家,便请道人前来,想让道人帮着看看孤奉仪的身体,同时请教如何能让她痊愈,并且长命百岁。” 玄真道人敛眸:“道家养生无非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调心凝神,淡泊养心,并无甚玄妙,所以老身帮不了殿下。” 话罢,崔锐眸子一眯,悬深似海的双瞳紧盯着道人。 玄真道人不卑不亢,无所异样。 突然,崔锐身子微微前倾,俯首望他: “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可孤却听闻道人在大肆宣扬沈丞相的千金乃是凤命,这般入世干预因果,道人便不怕自食恶果?” 话落,玄真道人深深望着崔锐:“天命不可违,老身亦是顺应天道罢了。” “天道?” 一声低笑从崔锐齿间溢出,他唇边噙着浅笑,抬手接过马进递来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不温不淡道: “孤从三岁当太子至今,听过无数人与孤扯什么天道,最后却都屈服于人间的皇权里。 孤曾见过父皇亲斩天师,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滚在天师府的玄坛殿下,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那天师死前说父皇会有报应,可大盛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版图和盛世,孤的父皇也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天下至尊。 所以,道人与其信什么天道,不如信你的脑袋。” 出口之声明明温润如玉,却让玄真道人后背冒起了层层冷汗。 玄真道人怔怔望着太子,忽然开始胡言乱语: “时候未到,信与不信殿下到时自会见真章,陛下虽是个枭雄,却是个暴君。 盛世?这座史无前有的庞大帝国内里早已腐烂,不停呼唤他真正的主人前来,这个主人需得承担天下重任,万千百姓,大道无情,怎能因儿女情长将一切毁于一旦?” 此番话让崔锐扬了扬眉,捏紧了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光沉沉。 玄真道人继续:“殿下,您不该与一名煞星纠缠……” “放肆!”一旁的马进见太子已有风雨欲来之势,厉声斥道:“你看看面前的人是谁?怎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玄真道人指尖一颤,呆呆望着上首的男人—— 他身着四爪祥云纹玄黑蟒袍,坐姿如山岳般挺拔威严,面容冷峻深沉,此时寒潭一般的眸光透出令人畏惧的锋芒和锐利。 玄真道人悲咽一声:“殿下,一切该以社稷为重……” 崔锐本对他起了杀意,可观道人这番做态,不知为何,改变了想法。 他摆摆手:“孤限你三日内离开京城,若孤再听闻什么风言风语,格杀勿论。” “殿下……” 玄真道人还想说什么,已被走上前来的两名侍卫架走。 不知为何,马进心底莫名有些悲戚,可看着太子薄唇紧抿,全身泛出不容置疑的冷漠时,还是住了口。 …… 玄真道人回到沈府时,已是失魂落魄之态。 沈丞相走至他身前,玄真道人恍恍惚惚,直奔自己厢房而去。 待他收拾好包裹,踏至沈府大门,却瞧见不远处石狮旁立着一道消瘦的身姿。 她面上指印已消,平日里高傲的双眸敛着,透出阴冷与虚弱来。 她轻瞥向玄真道人,笑道:“道人准备去往何处?” 玄真道人平静应声:“昨夜老身算了一卦,你气运虽减半,可依旧不是旁人所比,虽与从前不能相提并论,可后半辈子亦可衣食无忧。” 沈玉容歪头笑言:“道人不是说我是凤命?” 玄真道人自嘲:“沈姑娘不是无意于此?如今你命中助你登上后位的官星已被煞星劫走,你登后已无望。” 谁知沈玉容却一声轻笑:“却不知道人还是个急性子,一切还未有定论呢。” 沈玉容笑够了,喃喃低语着:“道人就等着看好了。” 玄真道人盯着她诡异的面容,眯了眯眸子。 …… 两日后这天,崔锐听丫鬟来报,说好好的奉仪在殿中突然不问缘由地发火,药也不喝,将太子书案上的书纸撕了个彻底。 崔锐此时正率赵灼、于子慕与腿脚不便的张束跨进书房,听闻此言,生生绕了个弯,抬步朝寝屋迈去。 张束不由自主跟随,即便踉踉跄跄还是努力赶上太子的身影。 赵灼三步并做两步将张束拦住,奈何张束只是看上去孱弱,即便如今形容狼狈,作为武将的力气还是比赵灼这个文官大。 赵灼被硬生生推的后退几步,面上不耐:“太子去看他的奉仪,你跟着捣什么乱。” “那个农女力气比较大,我怕太子被打。” 赵灼一时不知张束是在讽刺谁,嘴角一扯刚想骂他两句,却觑到张束一脸固执,话被吞进喉间,只能无奈跟上去。 陆小桃今天作画时无意间打倒了黑棕色的水彩,不仅将书案弄的一团糟,还从桌角淌下弄脏了木屉中沈玉容的画像。 顿时,出于警惕,陆小桃开始装疯卖傻,作出一副发病的模样,大闹寝殿,就怕太子罚她。 崔锐来时,瞧见的便是他的奉仪在寝屋里怒甩东西的场景。 崔锐额角乱跳,抱胸欣赏了会儿她的雄姿,才迈步将这女子裹入怀中。 他还未开口,陆小桃已啜泣不止:“殿下,臣妾弄坏了一样珍贵的东西。” 崔锐瞥了眼她,触到一双泪眼盈盈的双眸,怒气渐消,反问道:“什么东西能有奉仪珍贵?” 陆小桃没想太子会这般回应自己,面颊上蓦地泛起一抹红晕,一路蔓延至耳根,红润如玉似饱满成熟的水桃。 崔锐轻笑,望向一旁同样面红耳赤的听云:“奉仪弄坏了什么东西?” 听云支支吾吾半天没敢说话,倒是文蓝捧着一幅凌乱且被黑棕墨水染的不成样的画轴出来,不知所措地望向太子。 崔锐扫了眼,认出这是自己曾给沈玉容作的画,眉头一挑,笑道:“奉仪无需自责,这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如今成了这般,便扔了吧。” 话罢,陆小桃悄悄望向出声的男人,他深邃的眼眸含着柔和之韵,让她紧张的心缓缓一落。 崔锐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孤晚些陪你用膳。” 说完,直接率步离开寝殿,瞥到呆立在门口的二人并未说什么,大步离开。 赵灼抓着失魂落魄的张束快速跟在太子身后,张束几次回头都被赵灼掰过脑袋。 书房内,太子与于子慕悠哉品茶时,二人才姗姗来迟。 崔锐瞥了眼无精打采的张束,平静开口:“坐吧。” 第180章 中毒 “姑娘,太子未察觉出是您故意这么做的。”太子一走,听云连忙拭去挂在陆小桃眼睫上的泪珠。 陆小桃看了眼文蓝手中皱巴巴的画轴,失神了好一会儿。 太子惩罚沈玉容。 太子不在意她糟蹋沈玉容的画作。 太子说,他这辈子,都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陆小桃揪了揪自己的手背,痛。 不是梦,真的。 “姑娘,您今天的药又该喝了,奴婢将这画扔了后,便去给您熬药。” 文蓝的话让陆小桃瞬间回神,她微微颔首,坐在罗汉榻上继续练字。 听云则是唤了几个丫鬟开始清扫寝屋,将被陆小桃扔的东西一件件收拾起来。 …… 文蓝将画轴扔到纸篓中,交给专门的奴才,他们会收集到一定数量,拿到敬字亭中焚烧。 药寮中,文蓝监督着药奴煎药,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一个时辰后,她拖着食盘欲走至寝殿,谁知走到半路,被一个人高马大的铁甲卫拦住。 “你这是给谁送的汤药?” 文蓝老实答:“大人,是给陆姑娘送的。” 瞬间,一柄银针出现在铁甲卫指尖,针尖在汤药中轻轻一探,未有异常。 铁甲卫收起银针,退至一侧,垂眸道:“冒犯了,姑娘请。” 文蓝抿唇,猜想因是从前她与陆姑娘闹了些不愉快,所以太子害怕她会报复陆姑娘。 她不敢说什么,脚步加快,越过铁甲卫跨进殿中。 “姑娘,该喝药了。” 文蓝将汤药放在陆小桃手边,眸子一动不动锁着她。 陆小桃紧皱眉头,即便她在文蓝的那番言辞下已不再抗拒喝药,可这药实在难以入口,每每都会让她难受很久。 她内心抗拒了一番,还是下定了决心。 捧起药碗,捏着鼻子,将汤药一饮而尽。 熟悉的苦涩药味让她的小脸拧成一团,顺着喉咙而下的药汁仿佛腾着热气,从肚腹中窜上她的头顶。 陆小桃本能想吐,舌尖却蓦地触上一抹浓情蜜意的甜。 陆小桃用力咀嚼着被塞入嘴里的甜枣,眼明如星,顾盼生辉。 待将那抹苦意彻底压制时,陆小桃双眸晶亮地望着文蓝。 文蓝笑道:“这是奴婢特意为姑娘买的甜枣,每次喝完药后再吃便不会那么苦了。” 陆小桃未言,但面上表情却更加真切了些。 听云立在一旁看着主仆二人这般,不知为何,心头突的有些酸酸的。 …… 酉时左右,崔锐来陪陆小桃用膳。 陆小桃乖乖坐在杌凳上,待太子坐在主位后,轻启贝齿朝他笑了笑。 崔锐眸子一动,陆小桃今日这缕沁着温和与柔情的笑容,从他们初识到现在,却是第一次。 崔锐朝陆小桃看了眼,往日总是噙着谄媚或不自然笑容的女子,今日举止大方,笑容进眼,平和之态,像寻常人家貌美贤惠的妻子,等待她的夫君一同用膳。 崔锐心底缓缓笑开,无声将她的小手团进掌中。 “殿下,臣妾给您布菜。” 陆小桃本欲起身,可太子的掌滚烫且用力,阻止了她的动作。 陆小桃疑惑望向他,却突然撞进一双明亮温暖的眸间。 崔锐的双瞳中好似遍满星辰,将人无声融化。 忽地,陆小桃羞赧笑了笑。 二人的这顿膳食比起往常来,多了些莫名情绪。 这抹情绪让陆小桃无意触到太子时,总忍不住红着脸挪回眸光,甚至还延续到了榻上。 像是突然懂了羞耻一般,陆小桃一下子放不开了。 小猫呜咽声在崔锐耳畔断断续续响着,崔锐咬牙,呼吸声更重。 云歇雨散时,崔锐凑到她耳畔,声线中滚着满足后的沙哑:“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陆小桃恼羞成怒地侧了身子,被崔锐抓进怀中。 他阂着双眸不再逗她,给她揉了揉被掰的生疼的腿,感受到她懒洋洋地朝自己靠过来时,嘴角轻轻一翘。 太子与陆姑娘之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东宫所有人都能察觉出来的事。 东宫之人总是若有若无偷瞄二人,看着他们稍显暧昧与亲近的氛围,猜测着陆姑娘这次是真要飞上枝头了。 不过到了太子正式迎陆姑娘进东宫时,东宫之人却没了心思再去探究这些。 按大盛习俗,太子纳妾,繁冗礼节并不少—— 需东宫内侍提重礼去女方家中行纳采之礼,而后将二人八字相合,占卜吉凶后正式提亲,将聘礼送至女方家中后,确认婚期于吉日迎娶。 可陆小桃是个孤女,无父无母,崔锐便在一日天晴,将陆小桃悄悄带往她爹娘的坟冢,在高高的坟堆前烧香跪拜,告知二人要成亲的消息。 陆小桃在坟前并未戳穿太子,可离开后,红着眼眶道:“不是成亲,是纳妾。” 这一个月中,她已经知道奉仪是太子妾,是东宫最低的品级。 崔锐替她抹去眼泪,哄慰道:“在孤的心中,你就是孤的妻子,东宫也只会有你这么一位主子。待时机成熟,孤会正式纳你为太子妃。” 闻言,陆小桃嗯了一声,委屈地靠在他怀中。 问名算八字时,崔锐连算都未算,直接命人说了一堆吉祥话,那人直言二人此生是一对幸福眷侣,乐的陆小桃前仰后合,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和太子怎么能和眷侣扯上关系。 不过她最为感兴趣的还是聘礼之事,面对此等暴富机会,她冥思苦想了几日,这晚坐在太子腿上,一件件写上自己想要的物什。 最后一合算,才堪堪装了一抬箱子,可太子最后添上的却足足有一百二十抬。 就在一切筹备完全,吉日就定在酉月初八时,前一晚,陆小桃突然重病不起。 她恍惚感到额头覆了一双手掌,掌心的滚烫蔓延至了她的四肢。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凌迟一般割着四肢百骸。 “好痛。” 这两个字眼硬生生从她的喉间逼出,她不停喃喃,嘴里呼出的气炙人不已。 恍惚中,她的耳畔乱了套,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啜泣不停的哭啼声,还有暴躁不安的怒斥声,交织成一团又一团的嗡嗡声。 她仿佛置身在一处黑色的光影里,脚下的石子路并不平整,可越往前走前方越亮,她越是通体舒畅。 突然,有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穿破阴影,将她前进的脚步硬生生厄在原地。 他面无表情拉着她往回走,即便步履蹒跚,也不准她回去。 陆小桃醒来时,已忘了今昔是何昔,胸口处的每一次蹦跳都清晰可闻,朦胧的光影提醒她,这里是在东宫。 她慢慢吸一口气,忽地,她眼泪疼的直流,因为每一次呼吸都似在刮着她的皮肉。 她试图张大嘴巴呼吸,可胸口又开始泛起阵阵疼痛。 “姑娘,您醒了?”听云含着哽咽之声在陆小桃耳畔响起。 陆小桃侧过身,双眸无力地瞥向守在床榻旁的女子。 映入眼帘处的女子瘦了很多,两颊的婴儿肥已消失不见,颧骨高突,显得憔悴不堪。 陆小桃张了张嘴:“听云,我昏迷了几日?” 每吐出一个字来,她便要大口呼吸,每逢呼吸都要遭受全身的苦痛。 “姑娘已昏迷七日了。” 陆小桃一愣,七日? 她竟然昏迷了七日吗? 再去看听云,她已匆匆起身跑至门外,再进屋时,身后跟着数名大夫。 大夫轮流替陆小桃诊脉,他们离开时,陆小桃已经又一次陷入沉睡。 迷迷糊糊中,耳畔响起一道低沉沙哑之音:“小桃。” 好像是太子,陆小桃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可任她如何用力都只有一片迷蒙。 五脏六腑的剧痛让她连在黑暗中都不由啜泣,她蜷缩起身子,小心抱着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痛苦。 这样的折磨不知持续多久,她再一次陷入沉静时,疼痛终不再泛起,身心终归于平静。 …… 床榻旁正立着一位挺拔的男子,双眸紧锁着榻上的陆小桃。 崔锐每日下朝后都要守在陆小桃身前。 这七天,他眼睁睁看着女子消瘦下去,薄的像片纸,好似要在他眼前散去。 在江宁差点失去她的恐慌再一次袭上心头,这次,她在他眼中慢慢凋零这个事实,让他如何都不敢相信。 “殿下,大夫说,陆姑娘的身子恐怕撑不了太久。”马进在一旁小心翼翼道。 崔锐泛着血丝的双瞳冷冷瞥向马进,“这是哪位庸医说的话,竟然敢胡言乱语。” 马进凝着太子瘦削疲惫的面容,忽地跪倒在地,慌忙开口: “殿下,奴才已经查到了下药之人,乃是宫中之人,似是专门冲着奉仪而来。 这药乃是剧毒,根本无药可解,且活着的每一天都在遭罪,到后期形销骨立,便连呼吸都是折磨。” 第181章 为你报仇 酉月后,暑热渐退,仲秋来临。 床榻上的女子睡时已比醒时长,大多数时候她都陷在一团浑浑噩噩中,偶尔,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你叫陆小桃。” “陆小桃是谁?” “是孤的妻子,是陆家村的一颗小桃子。” 每每这时,陆小桃总会睁着朦胧的双眸看向这个将她紧抱怀中,说话颤抖的男子。 她点点头,再次陷入沉睡。 她喜欢睡觉,她经常会想,若是就这样一觉睡到永远就好了。 醒来后,她总分不清哪里在痛,因为哪儿都在痛,她这颗桃子实在承受不了。 半夜悲啼之时,总会有人及时将她拥紧,她会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喃喃: “我不想活了。” 平常,她说什么那人都会回应,可只有她说这句,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的无言,和无声将她拢的更紧的双手。 她真的不想活了。 陆小桃清醒过来时,如是想着。 这句话被她哑在喉间,这时,她已发不出声音。 这天半夜,她身畔发出一道响动,隐约间,身旁的温暖消失,被一团凉意取代。 她形单影只躺在榻上,呆呆地平缓着呼吸。 双眸慢慢睁开一条缝,待看清了头顶的梅花纹床帐时,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响。 陆小桃缓缓挪动头颈,文蓝正端着汤药徐徐走来。 “姑娘,您醒了?” 文蓝欣喜地跨步而来,将汤药端放在桌子上,立在榻边凝着陆小桃。 陆小桃笑着颔首,今晚的她精神好了很多,甚至便连身上的痛都显得无足轻重。 她这模样让文蓝眸光闪烁,凝神扫了她一眼,忽地开口道:“姑娘可知,现在外面都在传什么?” 苍白的面上没有丝毫涟漪,陆小桃眨着双眸,眸光平静地落在女子意味深长的面上。 文蓝知道她如今已说不出话来,嘴角一翘,凑到她耳畔轻声道: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与大盛的一品上将曾经竟是夫妻,这便罢了,你竟不知羞耻勾引太子,引的太子强夺臣妻,还妄图迎你进东宫。” 陆小桃胸膛微微起伏,文蓝起了坏心思,将手撑在陆小桃胸口处,如何都不让她顺畅。 “奴婢之前不过是想来您身边讨个恩宠,姑娘却百般阻拦,千般拿乔。奴婢还以为姑娘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竟是张大人玩过的破鞋……” 陆小桃伸出手掌企图推开她,被文蓝大力甩开。 “姑娘侥幸进了东宫,便不知晓自己是谁了。” “那奴婢可得好好教教你。” 陆小桃的呼吸一声急过一声,她想张口喊叫,可只从喉间发出几道呜呜声。 即便如此,依旧被耳聪目明的铁甲卫听到,当即破开房门,朝屋里冲了过来。 文蓝一惊,慌忙跪倒在地,啜泣不已:“快叫大夫,姑娘的情况似乎比从前还要严重。” …… 亥时,崔锐被唤进养心殿。 崔扈将一本明黄奏折扔到他脚边,怒不可遏:“你身为太子,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却非要与你的臣子抢女人,那女子水性杨花,如何进的了东宫。” 崔锐两掌收紧,凤眼隐约透出暗色锋芒:“父皇,外面所传只是谣言罢了。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孤最是知晓。”所说之言与他的面色一样冷冽。 第一次,这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与他如针尖对麦芒,如此疾色地反驳自己,只是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 瑞昌帝亦是不容反驳之人,若是换做旁他,他早命人将其拖下去杀了。 可这是他付出无数心血培养的儿子,是他披荆斩棘捧上高位的儿子,与他那被他亲手弑杀的亲哥哥长的六分像,与自己性情一模一样的儿子。 崔扈咬了咬牙,帝王下颌紧绷,睥睨逼人的眸居高临下: “那女子巧言令色,诓骗我儿,我儿良善,才中了她的花言巧语,不过是因我儿未娶妻未纳妃所以不知晓女人为何物罢了。” 崔锐凉凉勾唇,黑曜石般的眸子透出摄人心魄的炙热之光:“父皇,并非如此,一切都是儿臣心甘情愿。” “放肆!” 崔扈眸底寒光乍现,杀意肆起。 他已给崔锐找好了理由,可崔锐却不识好歹。 崔扈黑沉的眸俯视着案下之人,满身暴戾倾泻而出。 崔锐恍若未闻,深邃幽冷,古井无波。 崔扈忽地冷笑,凉薄双瞳直勾勾凝着他:“若早知晓我儿被那女子迷成了新般模样,朕便不该给她留了苟活之日,早该一颗毒药下肚一命呜呼,如此这般,我儿应该便已清醒,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痴狂。” 此话在崔锐耳畔隆隆作响。 他猛地抬头,血色一片的眸赤红乖张,在对上龙椅上的皇帝时,突然扯出一抹浅笑。 他竭力抑制从喉间涌上的血腥之气,指尖用力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须臾,叩首在养心殿方砖之上,沉凝开口: “请父皇饶她一命,给她一次机会。” 三道叩头声响彻在阒静的殿内,候在皇帝一旁的李玉微敛下眸,因着陡然直降的气氛脊背发凉。 在他记忆中,太子一直是海纳百川,壁立千仞的典型。 不言自高,不言其深,不言自能,自来稳如泰山,不语流深。 不仅是瑞昌帝乖顺的儿子,还是大盛勤励自勉的太子。 可这个让瑞昌帝一直自得的儿子今日竟为了一个女人折了脊梁,以太子之躯,在大殿之上祈求皇帝饶过一个女子卑贱的小命。 讥诮之色蔓延至崔扈面上:“崔锐,若是容王还活着,你定不敢这般恣意妄行,若早知晓如今局面,朕便不该纵容你,让你像今日这般肆意妄为。” 崔锐头颅低垂,唇角微翘:“父皇便不能再给孤的奉仪一次机会?那些传播谣言之人儿臣定会查清,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还在冥顽不灵!” 瑞昌帝终是失了耐心,似是对他失望,情绪尽收,淡淡开口: “她所中之毒乃是朕亲自为她所选,注定受尽折磨狼狈而死。 崔锐,朕要你亲自看看,再美的女人死时也是褪尽芳华,形容枯槁,不复盛美,惹人嫌厌,至始至终,你迷恋的不过是一具红粉骷髅,却还不知悔改,执迷不悟。 朕要告诉你,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样的女人只会败坏你的名声,若是朕,只要碍了朕的路,朕绝不会让她有任何活着的机会。” 跪在地上的男人头颅微垂,一抹浅浅的红氤氲在他眼底。 他只觉笑意要从眸中破出,须臾,优雅伏跪在地,薄唇轻启:“父皇,儿臣知晓了。” …… 一抹熟悉的龙涎香味萦绕鼻尖,陆小桃眼皮滚了滚,用力睁开双眸。 突然,她歪了歪头,不负光华黯然点点的狐狸眼闪着疑惑之光。 面前之人还是记忆中丰神俊朗之样,却好似许久未睡,眸中的血红之状显眼骇人,眼下疲倦之意尽显,下颌生了一圈浅浅的胡茬,比从前还要更为凌厉了些。 陆小桃伸出手掌慢慢探向他,被崔锐大掌一团贴在他的面颊。 他面上胡茬扎手,陆小桃手背刺痛,不情不愿地想挪开,却被崔锐紧抓不放。 无奈,陆小桃只能任他胡作非为,眸子百无聊赖地在他面上打转。 忽地,她惊诧发现,他眼眶竟笼着一团雾。 陆小桃倾身望去,崔锐将脸挪开。 许久,她迟钝的大脑还是未分辨出那是什么。 她抵着他的胸膛浅浅地喘息着。 这几日她的身子未有多日前那般难忍,好似回光返照前老天爷对她的眷顾,终是看她可怜,决定暂时减轻她的痛苦。 他粗粝的掌在她瘦的不成样的面上摩挲抚摸,动作轻柔又迟钝,每一下都让陆小桃无尽眷恋。 只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着他深邃殷红的双瞳,缓缓道出两个字:“文……蓝……” 出口之声却被几个呜呜掩盖。 陆小桃深吸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在他手掌上写上两个字。 “文蓝……” 她不停蠕动双唇,崔锐凑近她唇边,一字一字与她确认:“文蓝?” 陆小桃徐徐吐口气,无力地点点头。 她想着,太子与旁人相比确实要聪慧很多,她与听云念叨了很久,听云却还是一头雾水,让她顿感无奈。 无需再问什么,男人墨色的冷眸微眯,眉间已漫上抹杀气与寒意。 陆小桃知晓他应是懂她的意思了,心中郁结不由散去。 在死之前,她不能看着凶手得意忘形,她陆小桃才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人。 至于自己,她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 到了现在,她终知,她所做之梦是真的,慧可大师之话也是真的。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在她诞生之时,老天便准备在十五这年将她收去。 她虽然已无怨,可还是觉得老天对她有愧,她这么一个美貌聪慧还很努力的女子,怎忍心给自己安排这般的命运? 不过真到了这时,陆小桃发现自己没有留恋,也没有惋惜,平平淡淡等待自己的宿命。 她呀,还是认命了。 当天晚上,寝屋里有异动。 陆小桃恰巧在这时醒来,抬眸望向门扉—— 崔锐缓步跨进寝殿,一身玄衣被血浸湿,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幽冷之意。 剑刃上的血渍已被他擦的干净,这柄他磨了不知多少年的剑,崭新如初,今晚才刚开了刃。 崔锐立在榻旁,深深凝着她:“小桃,今晚,孤会为你报仇。” 陆小桃猜想着无非是报文蓝之仇,她嘴角一翘,头一歪,继续睡去。 第182章 大局已定 只是恍惚中,她竟感到凛冬之风在她耳畔呼啸,隐约间,她竟看见马进跪地守在一张龙榻旁。 马进神情麻木,眸中黯然无光。 龙榻上的男子呼吸轻浅,突然,指尖微颤,徐徐朝一侧看来。 凝着男子骨瘦如柴的面容,陆小桃下意识走上前去,这人的模样与她在江宁梦中瞧见的那人一模一样。 瘦的两腮都凹下去,鼻梁似一座孤峰清傲不驯,只有这双眼眸冷冽中透出柔情,她永远不会忘记。 陆小桃歪头向他望去,与一双眼尾泛着薄红的墨眸对上,他眼梢缓缓流溢而出的,是似曾相识的柔和。 陆小桃朝他笑了笑,那人竟也朝她笑了笑。 在马进湿润的眼眶前,崔锐缓缓伸出双掌,想用力抓住那团朦胧的身影。 “我好像看到她了……” 这声音,不若从前温润如玉,沙哑的如摇曳欲灭的烛火。 马进隐着哽咽,什么话都没说。 他凝着陛下秋日落叶般枯槁的面容,心中悲戚更甚。 御医说,陛下大限将至,挺不过多久。 在陛下最后一段时光里,皇后看他可怜,终于来看他了。 马进深深吸了口气,附和着:“陛下,皇后娘娘不怨您了,您呀,可以放下了。” “是吗?” 沧桑干涩之言从崔锐齿间溢出,他眸中闪烁着熠熠之光,从看到歪头疑惑望向他的女子时,越来越亮。 就好似每次情不自禁被她吸引那般,这一次,他也毫不例外,无奈地跟上前去。 他想着,她对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是第一次又低贱又卑劣将他气的跳脚的女人。 这是他的发妻,是从相厌走到相濡以沫的妻子,是他执迷不悟想再与她相守一世的爱人。 他的双瞳在迷离中化作一团雾,在薄雾冥冥中失去了焦点。 忽地,乾清宫的殿门被大力推开,一袭僧袍的慧可大师急促跑来。 崔锐的记忆在浑浑噩噩中开始错乱,须臾,眸光透出几丝清明来,再一次问道: “下一世,孤是否可以与皇后相守一生?” 在陆小桃死后,直言她没有第二世的慧可大师,怔怔望着紧张睇着他的皇帝,心倏地一紧,喃喃应声:“陛下,您会得偿所愿的。” 以帝王心头血灌溉,十年来,终用到枯竭,命数也走到终点。 慧可大师暗暗一叹,这位帝皇本该拥有辉煌的人生,不知何时,竟偏到了如此境地。 午夜梦回时,他也在想着,若是那颗煞星活着会是如何?难道这世间会比现在更糟吗? 第一次,慧可大师后悔不迭。 无人知晓,那串砗磲乃是他加速煞星死亡的锐器,只是因有人算出,大盛的帝王会被一颗煞星搅了心智,以造生灵涂炭。 可那颗煞星已死,这位帝皇反而昏的更加彻底,不仅血洗天下,还变成了比瑞昌帝更恐怖的暴君。 兜兜转转,原是暴君与煞星在一块才能天下安宁。 慧可大师即便耗费多年功力也要助二人下辈子长相厮守,只盼这位暴君快速离世。 终于……十年了…… 即便是这般折磨,这位帝皇竟也硬生生挺了十年。 慧可大师复杂望向皇帝,他好似聆听到了动人之声,嘴角缓缓溢出一许笑意。 崔锐双眸微眯,认命一般,大步跟上前方女子的身影。 这夜风狂雨骤,皇宫嘈杂一片。 忽地,马进哀泣大喊:“陛下,薨了。” 似如梦初醒,陆小桃被这声音惊了一瞬,来不及回想梦中之事,突然被身上的痛楚疼醒。 四肢发冷,牙齿不停发颤,陆小桃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终因这抹胜之从前百倍的剧痛而啜泣起来。 听云忽地推门而入,大喊:“姑娘,您怎么了?” 在瞥到她手中利器时,大骇:“姑娘,您不要冲动。” 陆小桃被这声音一震,恍惚地瞥了眼被她持在掌间的剪子,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刺入自己的胸膛。 “啪——”一声,剪子落在地上,发出刺耳暴鸣声。 陆小桃盈盈泪眼望向听云,忍不住倾诉道:“听云,我好痛,我活不下去了。” 听云眼眶一酸,须臾才反应过来姑娘说话如常,不由激动开口:“姑娘,你可以说话了?” 陆小桃头疼欲裂,即便能开口说话亦不能缓解她千分之一的苦痛。 听云急忙叫来大夫,大夫深深望了眼陆小桃,携着听云而去。 不知为何,陆小桃不由自主跟上前去。 “大夫,我家主子如何了?” 大夫暗叹口气:“姑娘,不瞒你说,她已经没救了。且她所中之毒还未到真正发作之时,到那时,无异于抽筋扒骨……” 陆小桃回到榻上时,表情未有异样,倒是听云表情惨白地进了屋,沉默喂陆小桃喝药。 陆小桃深吸口气,乖乖喝着,可敛下的眸中已因难忍的蚀骨冷意生生冒出了一团雾。 突然,她想看看太子。 “太子去何处了?” 听云咬了咬牙。 陆小桃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再一次道: “太子去何处了?我想见他。” 这句话让听云的泪珠快速滚落: “姑娘,宫中传来的消息,说陛下要给太子赐婚,让他迎娶沈丞相之女。 刚刚,竟还有人传话,让奴婢与姑娘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美梦结束了。”” 沈玉容…… 脑中的弦在此刻瞬间绷断,陆小桃轻笑一声,眸光在听云看不见的地方落于方桌的剪子上。 …… “父皇,儿臣并不愿迎娶沈丞相之女。” 仲秋之夜薄凉。 御书房中,持着圣旨的李玉因这句话动作一顿,余光瞥了眼脸色骤然阴沉的皇帝和跪在一旁笑的诡异的沈玉容。 沈玉容缓缓起身,抬步走至龙案前,恭敬接过李玉手中圣旨,轻笑道:“谢陛下隆恩。” 转身时却被崔锐拦住,沈玉容抬眸望向崔锐,神色倔强。 崔锐面无表情夺过她手中圣旨,因气力未有保留,沈玉容被余力震的往后一退。 她怔怔望着崔锐淡漠的背影跪在御书房内,将圣旨举高过头顶,沉凝道:“父皇,儿臣不愿娶沈家之女。” 瑞昌帝冰冷睥睨着他:“为何?朕可是记得,你幼时极喜欢她。听闻她被康平欺负,立刻去警告康平,打点宫中,保驾护航,这么多年来不求回报,如此痴情,所以朕决定成全你。” 沈玉容蓦地望向崔锐冷峻深沉的侧颜,心如擂鼓之下竟生了几分恍惚来。 谁知崔锐淡淡一笑:“父皇,沈氏之女二嫁二败,容王惨死,张束坚决退亲,这样的女子,孤可不愿意要。” 瞬间,刚刚的涟漪散去,沈玉容双拳透掌,双眸似淬了毒,恶狠狠落于崔锐身上。 崔锐平静瞥了她眼,又道:“沈氏之女无状无德,孤绝不可能娶她。” 沈玉容咬了咬牙,快速望向皇帝,希望这位皇帝能狠狠怒斥他几句。 谁知龙案上的皇帝扬了扬眉:“若真如太子所言,朕倒也觉得沈家女恶毒长舌,的确不配我儿。不过朕倒想知晓,你想娶哪家的贵女?只要是太子喜欢的,朕都可以成全你。” 沈玉容没想到陛下会如此说,银牙差点要被咬碎,胸口用力起伏。 崔锐掀袍起身,直视皇帝:“儿臣想娶陆家村的陆小桃。” 崔扈拧了拧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沈玉容倒是知晓此人,喉间像被灌了毒汁,含着唾沫直往肚中吞。 她意味深长地望向皇帝:“陛下,此人就是与张束私通,杀害容王凶手的农女。” 话落,崔扈轻笑一声,凝着沈玉容:“这便是你与朕所说,杀害容王,私通张束,勾引太子,会搅的天下不宁,最后朕决定让她去死的女子?” 瑞昌帝的性情向来不好捉磨,他每吐出一句话来,沈玉容的脸便白上一分。 崔锐视线扫来时,沈玉容后背冒起层层冷汗,可很快,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轻笑,心却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崔锐上前一步,沉声道:“父皇,沈家之女所言句句都是谎言。” “崔锐。”沈玉容再也承受不住自己被皇帝和崔锐漠视之感,控制不住怒吼一声。 崔锐看也不看她,抬手:“来人,将此没有规矩的女子关入天牢。” 话音刚落,驻守在殿内的皇帝亲卫走上前来,将被无视彻底的沈玉容用力拖下。 沈玉容用力挣扎,却只看到殿内两道蓦然的身影,眸子里都没有她。 崔扈手掌撑着龙案缓缓起身,俯视着竟当着他的面指使他亲卫的男人,鹰眸漆黑,快速闪过一抹杀意。 崔锐依旧站在大殿之上,淡漠望着皇帝:“父皇,儿臣想迎娶陆家村的陆小桃。” 崔锐踏步上前,凌厉面上露出一抹笑:“哦?若我儿想娶,便娶罢了。父皇也是想为你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却不知罔顾了我儿的意愿。也是,不过抢一个女子罢了,能被我儿看上,是她和张家的荣幸。” 崔锐上前一步,接过李玉递来的剑刃,淡淡道:“可儿臣想以皇后之礼迎她。” 崔扈眯眸瞥了眼李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儿臣想以皇后之礼迎她。” 崔扈面上表情再也绷不住,嘴角微凝。 崔锐漫不经心与他对视,平静又道:父皇从小便教儿臣,皇家没有亲情,儿臣从三岁那年恪守至今,今日终也要学着父皇一般,感受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笑!”崔扈武将出身,身姿魁梧,听闻此话不由嗤笑一声: “可惜,你的狼子野心已被朕知晓,邓贺一月前与朕说,你不仅善武艺,还养着一群精兵。 崔锐,朕对你已够仁慈,不过是拿你的女人开了一刀提个醒,却未想到,竟将你激成了这副德行。” 崔扈拍拍掌,叹道:“既如此,即便你是朕最喜欢的儿子,也不能留了。” 一道齐整脚步声携来时,崔扈心里还有些可惜和不舍,可在触到崔锐那张冷峻的面孔时,怒气愈汹。 这个儿子骗了他! 崔锐竟然骗了他! 崔扈冷抑地瞥了眼崔锐,刚准备吩咐什么,却在触到领头之人时,面色大变。 “崔衡……” 崔衡一身劲装,手持长枪,淡淡一笑:“父皇,大局已定,您便不要挣扎了。” 第183章 身死第一世结束 崔衡未死之事于当晚传至了东宫,太子逼宫囚父到底太过骇人,听云未敢与陆小桃讲,便选择性将容王之事逗乐似的说给陆小桃听。 “奴婢听旁人说,原是因皇帝忌惮手持军功又有威望的容王,所以一直暗中派人杀他,谁知次次都被其逃脱。追逐过程中,容王心死,假死骗过众人,才得以解脱。” 陆小桃木楞喝着听云递来的汤药,唇角微扬:“容王如此优秀,若是平常人家,如珠如宝地对待着,皇帝到底也是人,为何却要残杀自己的儿子?” “儿子?”听云捂着嘴直乐,“瑞昌帝连老子都敢杀,儿子算什么,他有这么多儿子,自然不在乎其中一个。” 听云见姑娘状态比从前好上太多,猜测着姑娘也喜欢听这民间趣事,悄悄瞥了眼门外,见无人,大着胆子继续: “瑞昌帝从前乃是武将出身,这天下几近一半都是他打下的。 可他性格粗直,秉性残暴,德才兼备如日如月的前太子显然更适合这个位置。 一日,瑞昌帝携亲信杀上东宫,直取前太子头颅,而后提着头颅逼上皇宫,要求太上皇退位。 太上皇写下退位诏书不过三日便溘然长逝,而后瑞昌帝顺理成章即位。 他刚登基那段日子,天现意象,都示大灾,都被其以雷霆手段镇压。 多年过去,他自然害怕重蹈之前的覆辙,相比能力出众却不卑不亢的太子,容王被朝堂众星捧月,朝廷之人都对多年前之事心有余悸,看到容王如今意气风发模样自然有了想法。 所以,瑞昌帝怎能忍?” “哦,原来如此。” 陆小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可之前不是说容王被一位农女所杀,最后还将其于午时三刻游街斩首了吗?” 听云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好像确有其事,兴许正是因有这么一位农女,所以容王被杀之事才格外真实。” 陆小桃垂下眸,缓着从胸腔处漫上的冷意,低声道:“那可有人为她平冤昭雪?” 听云莫名望向对其颇为执着的女子,她神情淡淡,加之面容因生病惨白,看不出其他。 听云回:“姑娘,这么久的事,早没人记得了,相比一个农女,百姓更在乎的还是容王。 这农女保了容王一命,也是她的幸事,毕竟农女大盛有无数个,可是容王只有一个。” 是吗? 如此看来,的确是她陆小桃卑贱了。 容王为大盛开疆扩土,刀尖舔血。 而她陆小桃只是为大盛开垦农田,交一点不值一提的税收。 她每种出十五亩田,不过给朝廷分去一分。 所以,牺牲她一个农女,保全一个假死的容王,太划算了, “可是她有血有肉,被打了会疼,被冤枉了会委屈,被鞭子抽了会害怕,她亦很努力地存活在这世间,就因为是孤女,性子差了些,市侩了些,便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吗?” 听云怔怔望着姑娘,不明白她刚刚还好好的,此刻面上为何会露出讥诮之笑。 听云忐忑试探:“姑娘,那农女已死,逝者已逝,何必因她而胡思乱想呢。” 陆小桃勾唇浅笑。 是啊。 不过是个农女,死了就死了。 有容王活着重要吗? 陆小桃重重喘了口气,愤懑从她喉间灌入肚腹,五脏六腑都被搅的生痛。 眸光中幻影重重,陆小桃急促喘息着。 她接受不了这一切,接受不了他们将她碾成碎屑,又拼凑成支离破碎之人。 她不停哆嗦着,因这难以承受的事实,因这难以忍受的病痛。 一道道鞭笞之刑在她脑海不停萦绕,解释声与不屈声最后变成哀泣和求饶。 他们用酷刑让她硬生生承认了自己是杀害容王的凶手。 她当自己倒霉,收留了一个王爷,还让其死在家中。 可最后,他们告诉自己,他不仅没死,还活的好好的。 可笑! 多么可笑! 陆小桃指尖发颤,直到邓贺举起那道沁着血的长鞭,浓郁血腥气扑鼻而来,冷笑一声朝她面上鞭来。 忽地,陆小桃死死抱住脑袋,惊叫一声,大喊着疼。 听云吓地急忙跑出去叫大夫。 她的浅绿宫服在陆小桃眸中划出一道彩色涟漪。 一个念头已在她心中滋生很久,如今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 情不自禁地,她缓缓朝外走了出去。 天幕漆黑,只有依稀星辰闪烁。 东宫之人对她并不陌生,数月来,她躺在榻上,已瘦的不成样子。 几名奴婢自觉搀扶着她,她双腿对于走路不太适应,却还是蹒跚着看遍了东宫之景。 再回到殿里时,她已平静。 大夫给她就诊后,她问听云:“大夫说我还有几日可活?” 听云支吾着不说话。 陆小桃淡淡一笑,她一切都明了了。 她刚刚出去看过,虽然已是夜深,可看的出,白日是个风轻云淡的好日子,正适合她一颗桃子坠地,伴着星辰而睡。 若有来世,不,不会有来世,她发誓再不入轮回。 ? 隆隆夜风在皇宫中呼啸,如二十年前那晚。 即便是到现在,崔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而败,不明白崔锐何时藏了这般祸心,自己身边何时安插了那么多的人手。 他的好儿子冷冷操纵着一切,那张面孔让他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晚。 他那时也是这般拿剑指着他好哥哥的咽喉,一刀致命后,割下他的头颅。 明明他为建立这个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另一个人却要坐享其成,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可午夜梦回时,他总能记起那双澄澈的双眸,困扰了他将近二十年。 “崔锐,你会后悔的。” “儿臣只是觉得,父皇能做之事,儿臣也能做,儿臣永远不会后悔。” 可刚说罢,不知为何,崔锐突然心慌的厉害。 此时宫中残局已无需他操心,他大踏步准备离宫时,突然被崔衡叫住。 崔衡面色隐在黑暗之下,劲装在星辰中闪烁不定:“皇兄,我想求你饶过玉容一命……” 崔锐瞥他一眼,快步而去。 忽地,不远处一点光影由远及近,是乌勇。 他面容局促,欲言又止。 崔锐拧眉望他,厉声呵斥:“你不守在东宫,来皇宫干什么?” 却见面前之人轰地一声跪倒在地,嗓音沙哑:“太子,奉仪……走了。” 月华下,崔锐的双瞳扭曲猩红,乌勇悲痛道: “那柄刀刃直插心脉,奉仪甚至怕侥幸存活,还将手腕割破,鲜血直流,如今已无力回天。” 元鼎三年仲秋,陆小桃被葬于陆家村翠屏山桃树旁,被追封为“昭华皇后”。 第1章 救回一个男人 清风拂面,春和日丽,清新的木质香气和淡淡的甜香味,让人更加昏沉。 陆小桃躺在陆家村后山的翠屏山上,闭着双眸,感受初春凉意从她四肢点点而沁的滋味。 忽地,她叹了口气。 她今日出门时,无意瞧见隔壁刘二婶家突然多了不少人。 穿着靛蓝衣衫的小厮抬着十台樟木大箱,稳稳当当放在院子里,朱红奁箱上的大红绸缎硬生生灼红了陆小桃的眼。 眼看着二婶子家门槛都要被跨烂,像一群过河的老鸭,让人顿感聒噪烦人时,她无意路过庭院,听到—— 邻居二婶子家女儿虽未及笄,可昨日竟许配了人家。 那户人家乃是城里士绅大家,住着二进二出的院子,祖上到现在全都是读书人,不仅有头有脸,重要的是有钱,嫁进去以后下半辈子便不用发愁了。 陆小桃听地撅了撅嘴,陆家村的女子陆陆续续都有了婚约,只有她,都已经及笄了,连未来夫婿的人影都看不到。 她的要求又不高,只想找一个面容俊朗,前途明朗,钱袋子硬朗的男人,而后做他的正妻。 若他鬼迷心窍被旁的狐狸精迷住,她表面会大度原谅他,背地里就撕烂那狐狸精的脸,而后日复一日勾着他生个大胖小子,待孩子长大成人,再把他盼死,舒舒服服过后半辈子。 风中桃叶竖竖作响,其中一片“啪”一声落于陆小桃面上。 陆小桃猛地睁眼,羽睫在脉络清晰的叶片上轻扫,一双美目带着浓浓的不悦,伸出手掌将覆在自己面上的绿叶拂开。 天空湛蓝如水,头上几片薄薄清云随风浮游,阳光透过密集桃叶洒下斑驳之光。 这样平和又明媚的日子,明明于她再寻常不过,今日,却好似是她贪婪许久,极度渴求的东西。 这感觉让陆小桃惊诧不已。不过就是座平平无奇的翠屏山,种了一棵不知多少年的桃树,有必要让她如此眷恋?放着农活不做,跑到这山上躺了一上午。 要知道,她平日可没有赏花踏青的习惯,且初春本就凉悠悠的,她两只手臂都要被冻麻了。 陆小桃被自己这副附庸风雅之貌给吓住,莫非是前几日被个书生讽了几句没有才情,面上不在意,心中却愤愤不平,所以才躺在桃树下找补的? 可是……她似乎没如此脆弱过,东边不变西边亮,这个书生不行就下一个书生,有何值得她伤春悲秋的。 以她陆小桃的脸貌难不成还缺男人?简直莫名其妙。 陆小桃快速直起身子,手掌在裙摆处拍了拍,背起箩筐在桃树下转了一圈,才自得其乐地踮着脚尖下了山。 趁着春耕,她得赶紧将田开墒,翻耕,土壤变得松软肥沃之时再播种,届时又是丰收的一年。 陆小桃回到家刚放下箩筐扛起耜头,便被隔壁的刘二婶叫住:“小桃,你近日很缺银钱吗?怎么又有人传你专去勾城里的书生,不过两三日便被人家丢弃?” 这声嘹亮无比,不禁让陆小桃脚步一滞。 陆小桃抬头望向刘二婶,四十岁的妇人,着灰色大襟粗衫,手跨着腰,正面色红润志得意满望着她。 她身后之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都是听闻刘二婶家女儿攀上了好人家来结交的。 不过十来个人,此时,皆兴致勃勃看着她。 见此,陆小桃撇撇嘴。 五岁那年父母离世,这位平日和善的二婶突然撕破了脸面,不仅要争夺她的家产还与二叔商议要将她卖到勾栏里去。 千钧一发之际,被无意路过的太子所救,二婶迫于恐惧收养了她。 前半年尚好,惧怕天威,后半年,觉着太子早已将这个随手救助的小姑娘抛到了脑后,也不装了—— 趁着无人,动辄踢她一脚掐她一下,命令她承担一切活计,还时不时给一巴掌不准吃饭……熬了整整三个春秋,其中苦楚,大抵只有她能知晓。 她瘦的像具骷髅,身上布衣松垮,面黄肌瘦好似没几年活头。 有一晚她实在饿的不行,躲到疱屋准备找点吃的,被这位起夜的二婶逮住,眼看着又是一顿毒打,说时迟那时快,陆小桃眼疾手快抓过案板上的菜刀。 大概被逼狠了,她举起菜刀对准警惕后退的刘二婶,恶狠狠道:“把我爹娘的房子和钱给我,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瞧着怒不可遏似乎触到她命根子的妇人,陆小桃鱼死网破: “你若是不给,你们就等着,我陆小桃总会找到机会报复你们。 我会在你们的饭里下毒,晚上会趁着你们睡觉持刀进屋。 若是杀不了你们,我就杀你们的女儿、儿子。 我天天做事,力气大,她们根本反抗不了我,到时候,你们再给可就来不及了。” 恰好那时,大盛颁布了一道律法—— 凡爹娘身死后,财产父母、妻子、子女皆可承继,爹娘双亲早已逝去,唯留陆小桃,她继承自己爹娘的钱理所应当。 加之她那晚确实有破釜沉舟、不破不立之心,此无畏吓到了刘婶。 刘婶本打算偷偷将陆小桃卖到勾栏里去,可陆小桃已有了警惕,有事没事就跑到村长家躲着,与村长家儿子关系甚笃,久而久之,刘婶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日子一长,眼看刘婶一直未松口,陆小桃偷偷在他们喝的粥里放了一点老鼠药,闹的全家人仰马翻。 这位妇人终是怕了,将隔壁的宅子和农田归还,银钱却是一毛不拔,即便杀了她都不给。 陆小桃也干脆,见讨回无果,不再纠缠,自己开始种地。 多年来,虽苦,却还自得其乐,靠着一身蛮劲和狠,村里人或多或少有点怕她。 毕竟她无父无母,光脚不怕穿鞋的,有事真拿刀去砍,动不动就不活了,着实有些吓人。 而她与这位二婶的关系也不咸不淡起来,随着她长大,这位二婶虽也逐渐收敛,冷嘲热讽讥诮挖苦还是时有的事。 今日估摸是找了户有钱有势的人家,有底气了,想找人煞煞威风,不想,找到她陆小桃头上来了。 陆小桃思绪回拢,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假笑来,大声道:“二婶,都说你和隔壁村的张猪肉好上了,被他妻子发现大闹了一场,二叔也真是,他是不是对你不好?若是对你不好,你还是早点和他断了夫妻情谊,去和张猪肉去过才是。” “小兔崽子!”刘二婶面色瞬间涨红,眼瞅着身后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咬牙切齿地狠瞪了陆小桃一眼。 陆小桃不想与她浪费时间,迈步就要走。 “等等。” 恰在此时,刘婶身后传来一道粗嘎男声。 陆小桃脚步一顿,只见一位锦衣华服威势极大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这男子一看派头便是个官老爷,如今从刘婶家出来,大概就是刘婶的未来亲家。 陆小桃心头一紧,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她平日与陆家村的人耍耍嘴皮,斗斗法,却是如何都不敢触到官老爷头上的。 黄瑎已步至陆小桃身前,触到女子面容时一愣,浑浊瞳孔闪过一抹精光,冷声开口:“无状之女,你可知在大盛,诬上会是何等的罪名?” 陆小桃没有错过他眸中贪婪,这抹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心如擂鼓之下强忍着不适,敛眸应道:“我们不过是在谈论村里谣言,这些言论陆家村遍地都是,若只逮着我问罪,只能说皇城脚下昏官多,我肯定得告上朝廷。” 话刚说罢,陆小桃画风一转,望向站在角落的刘婶: “若是误会了二婶,小桃在二婶这陪个不是就是,只是二婶莫再说小桃在城里勾书生之事了。不然就如这位大人所言,可是有罪的。” 话落,陆小桃掂掂肩上的耜头,大步而去。 身后灼灼目光让陆小桃紧抿红唇,面色发白。 说她接触过的人中,何人最难对付——便是有钱有势的官老爷。 一般富裕人家大抵还畏惧着“强抢民女”这个罪名一压,被官老爷清算。 官老爷却全然不怕,若真想要一个农女,除非有人告发,否则旁人也只会当作没看见。 这人显然对她起了兴趣,若真有了想法,她恐怕逃不了。 陆小桃心里嫌恶,只觉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净的书生没勾到,倒是招惹上了个又丑又恶的老头。 陆小桃收敛起心绪,罢了,如今还是耕地最重要。 她跨下田埂,举着锄头在田垄间划出几条整齐的沟来。 不过半个时辰,热意便聚拢而来,陆小桃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继续翻地松土。 只是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盛,她在田里忙活了两三个时辰,心神不宁之下差点割破了自己的手。 陆小桃叹了口气,本想着回去吃点东西喝点水,如今却是如何都不想回去了。 想罢,陆小桃收拾一番,将农具暂时放在一侧的农屋中,拿着柴刀、绳子与扁担往一旁的永清山上走。 与翠屏山苍翠葱茏、烂漫景貌不同,永清山峭壁挺立,高耸入云,其上松林如海,是个砍柴的好去处。 其实她昨日才砍过柴,若不是因着心头的忐忑,她今日是准备耕完田就回去休息的。 近七日她总做莫名的梦,第一日梦到位女子憔悴连连地靠在一张软榻上,执一把剪子面无表情划破手腕,重复多次后,直戳胸口。 那女子瞳孔中全是麻木,连一丝求生意志都无。 此梦将她惊醒,骇的她后半夜甚至没有睡着。 第二日更诡异,竟梦见位男子抱着那女子尸身,坐在一处法阵里。 数名穿着僧衣的和尚将她们围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与她曾经在乡间瞧见的招魂法事一模一样。 …… 第八日她便开始念“阿弥陀佛”,冤有魂,债有主,她陆小桃这辈子可没做过坏事,你们不要找错人了。 以至于她现在困乏连连。 转眼已到了山脉之下,陆小桃抬步而上。林木茂盛,四处流溢淡淡幽香之气,悦耳虫鸣此起彼伏,与几道低沉闷哼一齐传入陆小桃的耳中。 突然,陆小桃拧了拧眉。 闷哼声? 她犹豫了会儿,执着柴刀将面前缠绕成团的藤蔓扯开—— 她竟瞧见枯枝中躺着位受伤的男子。 入目处,男人紧蹙眉头,双眸紧闭,冷峻面容微微泛白,衣袍上的水波烟羽纹沁出灼红血渍,衣襟处沾上灰色泥垢,似是从山上滚落,奄奄一息的模样。 陆小桃的眸光定定落在男子似曾相识的俊朗面容上,大脑倏地空白了一瞬。 太……太子? 恍惚许久后,陆小桃指尖颤抖着触上男子的鼻息,还有温热。 陆小桃缓缓吐了口气,却因着此时境况而犯了难。 陆小桃笃定想着,他虽与太子长的像,可他却不可能是太子。太子气质如兰,温润如玉,可这男子面容锐利,气势杀伐。 若他是太子,她便救了,可这不是太子,可能还是因被仇人追杀从山上坠下,为了不便连累,她该离开才是。 陆小桃强自镇定地起了身,头也不回就朝山下而去。 可走了两步,陆小桃再也走不动了。 她小心翼翼朝身后瞥了一眼,风吹林动,藤蔓后再无声响。 她敛下眸子,停在原地用脚碾着土壤,因身后越来越微小的动静,双腿越来越用力。 忽地,陆小桃恨恨地跺了跺脚,将手上工具一扔,朝男子跨去。 他该庆幸的是,他长了这张脸,不然,她是绝对不可能救他的。 陆小桃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双手托着男人沉重的身躯,朝着山下小步小步而去。 第2章 被人觊觎了 残阳脉脉,光影斑驳。 陆小桃将大夫送走后,不悦朝床榻上的男子看了眼,见他还在沉睡,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 她平日节俭的很,一个月连肉都甚少吃,可这男子一看病就花去了她二两银子,要知道,猪肉也才十几文一斤,这二两银子都够她吃无数顿肉了。 她伸出指尖点了点放在木桌上的药包,一想到她的家当去了大半,便觉浑身都不舒服。 她捧着药包去了疱屋,不情不愿地拿出砂锅,坐在杌凳上给他熬药。 幸好她看他所穿衣袍乃是上等丝缎,质地厚重,光泽明亮,一看便价值不菲。 届时他醒了,他也许会把这银子还给自己。 陆小桃眸子快速一转,这公子也许只是不小心掉下山,被巨石所伤,不一定就是被追杀呢。 若不然,单单看这皮囊,她都想让他做自己的夫君。 陆小桃胡思乱想了一阵,忽听外面传来了一道嘈杂脚步声。 …… 黄瑎自正午见了那小娘子后,脑海中总是拂过那小娘子的面容。 他年轻时便喜欢这般妖媚的女子,却因官卑职小,微不足道,无人向他献上,每每想来都扼腕不已。 如今他任天平县主簿,仅次县令、县丞,自然已有为所欲为的资本。 他前脚得知那小娘子拖了位受伤的男人进屋,后脚便吩咐两位靛蓝小厮在屋外守着探看情况。 其中一名小厮是个机灵的,捉了大夫问了一番,大夫答:“那位公子被钝器所伤,如今还在昏睡,现今只有一位小娘子在照看他,二人关系匪浅。” 黄瑎闻言,心头因此话生出了不悦。 他已打听到这女子刚才及笄,还未许配人家,村里名声不好,是只不守妇道的狐狸精。 加之嫌贫爱富,村里无人敢娶,所以只能去村外勾引书生,遭人厌弃。 这女子在遇到他之前事迹黄瑎自然不会计较,即便他要了这女子,也是养在外面当个外室,万万不能让人知晓。 可如今,她竟当着他的面带了一位男子回家,实在不将他放在眼中。 须臾,黄瑎便想出了对策。 这小娘子恩客极多,性子又极烈,兴许并不愿只跟着一人,若自己强迫,闹的满村皆知,亦不是他所愿,得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自己才是。 于是,他点了几名小厮跟着,以这农女窝藏罪犯之名气势汹汹冲进了陆小桃家中。 这座宽敞小院的沉寂,被这几道脚步声打乱。 陆小桃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义正严辞恶瞪着她: “大胆农女,上午诬上之时,本官念你年纪还小,饶了你一罪。 可如今你竟当着本官的面窝藏罪犯,若本官视若无睹,天子脚下,本官如何对得起陛下,如何对的起百姓。”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她拖着这男子回来的一路上,分明避开了大部分人。也特意在看见刘二婶一家进屋后,才小心将这男子扶回家中。 她可以确定,当时四处无人,可如今这般情况,只能说明,这人派人跟踪她。 陆小桃心中冷笑,儿子都要娶妻的年纪了,还惦记小姑娘,真是个老不正经,不害臊! 可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多年的讨生活经验让陆小桃面上极快堆出一抹笑意,正待解释时,黄瑎已踱步至她身前,意味深长望她一眼,轻笑道: “你今日所救男子乃是十恶不赦之人,本该于牢中等待审问,午时问斩。你却将他私藏家中,按大盛律法,你届时会与他同罪。” 陆小桃因此话心中一紧,指尖微颤。 她这柔弱可怜样让黄瑎只觉心头酥痒,似已迫不及待,他低声暗示道:“但这世间之路何其多,想不死亦有其他路走,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他并未直说,可陆小桃听懂了他话中意思。 见陆小桃未言语,黄瑎冷笑一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罢,摆摆手,身后小厮立刻大步上前,准备破门而入。 谁知就在此刻,黑漆木门从里面被推开。 朦胧暮霭下,走出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衣男子。 萧索身姿在斜阳下映出一道长影。 这男子抬头,眸光淡淡从一众人面上扫过。 只是在不经意觑到身侧女子时,顿了顿,似是一切都停滞在此刻。 那眸光恍惚,似穿过了无数日月,缱绻着经年沉淀的深沉情愫。 如从薄暮溢出的喃喃低语,在崔锐唇间缓缓吐出:“皇后……” 一时,众人都因这男子怪异言行心头惴惴。 尤其是陆小桃,站的离他并不远,在看到他醒时还惊喜了一阵。 只是这个男人淡漠的有点怪异,虽然面孔如谪如仙,却有点骇人,让她有点望而却步。 而且她对自己说什么皇什么,陆小桃没明白他的意思。 黄瑎没有听到这男子所言。他拧眉打量了番男子,衣着不俗,即便受了点伤依旧不减周身光华,尤其一双漆黑双瞳悬深似海,氤氲的薄冷与凉意光是瞥眼就让人后背一冷,这气度根本不像个普通人。 可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这陆家村乃是个偏远村庄,哪位世家公子会来这犄角旮旯,今日若不是给他儿子提亲,他亦是不会踏足此地。 所以,此人极有可能是位杀人不眨眼的江湖杀手,所以才有如此重的煞气,若自己把他抓了讨赏,还是大功一件。 这般想着,黄瑎兴奋不已:“来人,把他们都给本官抓了。” “是,大人。” 陆小桃家的动静并不小,若之前两方都在收敛,可如今黄瑎只觉证据确凿,官抓贼本就是天经地义,何必躲躲藏藏,便也不伪装了。 刘二婶家陆陆续续踏出不少人,鬼鬼祟祟蹲在墙角看来。 陆小桃敏锐捕捉到幸灾乐祸的刘二婶,以及站在刘二婶身后,眸光漠视的陆明珠。 她是刘二婶的女儿,亦是面前这位耍威风大官的未来儿媳。 陆小桃撇撇嘴,这家子真是没完没了,从小逮着她欺负,她家女儿都要嫁人了,未来亲家也要逮着她欺负。 她陆小桃誓死不屈,若让她服了这位官老爷,她还不如去死。 余光悄悄觑向视线深幽望着自己的男子,忽地,她眼珠子骨碌一转,瑟缩地往男子身后一躲,怯怯道:“我害怕,公子。” 因男女授受不亲,她并未给这男子换衣,鼻尖萦绕着一抹淡淡的血腥味,更多的却是另一抹馥郁绵长之香,她竟不讨厌。 紧贴他脊背的女子心跳如雷鸣,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胸膛更为汹涌。 眼梢流溢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之光,崔锐缓缓侧头,深凝她稚嫩青涩的小脸很久。 忽地,他情不自禁伸手,在她脸上一揪。 陆小桃面上一疼,撅着嘴望着他:“公子,你干嘛呢?” 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全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恍若大梦初醒,崔锐脊背微僵,指尖发颤,眸中突然破出一抹温柔和盈盈笑意。 他声音差点哑在喉间,最后还是如愿说出第一句话:“你想如何惩罚他们?” 他含着暗色的炙热眸光让陆小桃有些不自在,此话一出,又觉他有些太过自信。 陆小桃不得已小声提醒了一句:“公子,那人可是个官……” 黑曜石般深邃瞳孔柔和凝视着她,崔锐重复道:“你想如何惩罚他们?” 他的眼神在看着旁人时总是寒光闪闪,瞧着自己时却明亮澄净。 陆小桃难得开起了玩笑:“要不,你把他们揍一顿?捆起来后,我遛着他们在村口玩?” 她只是随口之言,谁知崔锐立刻含笑应着:“好。” 他们这番言论堂而皇之,光明正大,丝毫不避及他人。 黄瑎面上含着一抹讥笑,即便这个男人再厉害,可一拳难敌四手,何况他还受伤了,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他太过自信,用黄瑎的话说,不稳重,好面子。 无非是看这位小娘子漂亮,便想在她面前逞强,他自然会让这男子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来人,把他们捉到牢里,本官重重有赏。”黄瑎负手而立,睥睨他们。 “是,大人。” 此言让六名小厮甚是兴奋,六人分散开绕着二人打转,欲将二人包围起来,捉之。 崔锐淡漠瞥眼四处,不小心碰触到身后之人的手,是温热的。 他心脏一缩,无意收回手时,唇角已扬起一抹弧度。 “小桃,”这两个字含着浓浓的噬媚之意:“你在朕身后站着。” 眼见着几人朝他们涌来,陆小桃已不想去思考他为何自称朕。 在这生死攸关之刻,她指尖悄悄往袖中一探,触到一把匕首后才徐徐吐了口气。 幸好,她每日都会将匕首擦干净,藏在袖口中,若有人敢打她主意,她就一命换一命。 她深吸口气,快速抽出匕首,举起利器就往其中一人的肩膀上戳去。 可就在此时,她身后突然窜出一位小厮,张开双臂,企图将她缚住。 第3章 想做他的妻子 才捉到女子的衣角,身侧之人已眼疾手快将她拢在怀中,抬脚一踢,正中小厮胸口。 小厮连连后退数步,胸膛极速起伏,再想行动时,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忽地从口中呕出一团血来,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他恍惚朝那一男一女望去,明明他们面对五六名身强体壮的男子,却一点未落下风。 那女子被男子护的严严实实,他双眸一视同仁漠然扫过所有人,唯独在瞧到埋在他怀中的女子时,沉凝出柔和之光。 可他对旁人下手极狠,不留余地,好似于他来说,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似的。 这男子对于人命的漠视,骇的在场之人都对他生出一抹畏惧来。 至最后一名小厮倒下时,四处已躺遍了呜咽哀嚎声。 黄瑎冷汗直流,面如白纸,踉跄着不停往后退。 躲在墙角的刘二婶一家也因这走势,吓地喘着粗气。 这落针可闻的气息,让陆小桃缓缓抬头。 众人眼瞳中,这女子衣衫齐整,发髻未乱,除了脸颊微微泛红,呼吸有些急促外未有异样。 陆小桃疑惑地扫了眼四处,看到的却是满院人仰马翻的惨状。 她愣愣望向身前之人,发现他也正俯身望着自己。 …… 陆家村晚间萤火闪烁,格外静谧。 疱屋内药汤已沸腾,陆小桃花了二两银子买的药幸免于难,未因今晚的插曲而遭殃。 陆小桃将药倒进陶碗中,拖着食盘进了屋。 入目处,男子正坐在陆小桃的床榻上闭目养息,指腹时不时轻拨拇指上的玉扳指。 陆小桃如何不能将现今的温润君子,与今晚那残暴之人对上。 这人最后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她:“家中可否有这么多绳子?若是没有,今晚便将她们关在柴房,明日再逐一捆住,一个个随你遛着玩。” 其实,陆小桃一直都觉自己阴暗无比,但此时,凝着男人晦暗又平静的眼眸,人性最后的光芒在她心头闪烁。 她扫了眼在场之人,皆卑微祈求望着自己,她最后一犹豫,还是放他们离开了。 毕竟他们是官,自己是民,民不与官斗,是几千年来的共识。 她面前之人不是普通人,如今清醒离开是早晚之事,而她陆小桃估计会一辈子生活在陆家村,自然不能放任他搅乱自己的生活。 早些时候,她还想着,若是这个男人身世简单些,她或许会勾他,看能不能捡一个夫君。 今晚之事一出,她发觉自己不能过亡命天涯的生活,便还是罢了。 陆小桃缓步上前,将药碗放至他掌中:“公子,这药我已经给您凉好了,如今该是正好的,您便趁热喝了吧。” 口中说着讨赏之话,心里却希望这位公子能看在她对他如此好的份上,能主动提及银钱之事。 毕竟他今晚救了她,二人已恩情相抵,互不亏欠了。若是她提及银钱之事,倒显得她不识好歹了。 闻言,崔锐睁开眸,坐直了身子,平静地从胸口掏出一只金镯递给她: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以银钱相赠。这只缠枝金镯价值万金,算在下送给姑娘的谢礼,待在下回了家中,再取银钱送给姑娘。” 昏暗的烛火下,这只金镯熠熠生辉,红蓝之耀迷离梦幻,唬的这辈子没见过好东西的陆小桃怔怔望向男子: “这般贵重之物小桃又怎敢收! 公子家住何处?这般大方定是京城中的大户人家,不知公子可否娶妻,以公子的才情与样貌,定是早早有了婚配……” 陆小桃问的详细,崔锐也听的仔细,见她满眸疑惑,唇角微扬: “在下确实家有万贯,却未娶妻;珍奇异宝、名贵之物繁多,却无甚用途。 在下一直为此烦恼,若依姑娘所说,有一妻子,确是好事,起码,宝物有所托,也有所依了。” 是啊,这个男子亡命天涯积攒出的身家,若是没有人承继,该是多么可惜。 此人一看早晚就要出事,届时,没有妻子,留下的好东西岂不是得充公? 随手一送便是如此珍贵的金镯,不知还有多少稀奇之物。 陆小桃叹了口气,凝着他清俊的面容,忽地做了个决定—— 用尽各种手段,她也要做他的妻! 陆小桃离开时,含娇带媚地勾了眼他,窈窕身姿凹着水蛇曲线,施然而去。 她慢悠悠走到外间看了眼天色,若有所思地走到柴房开始烧水。 热气氤氲间,狡黠的双眸流溢一许精光。 当她再次踏入男子的屋子时,崔锐正解着衣裳,月白色中衣被血渍浸湿,干涸着贴在肩膀。 陆小桃立刻抬起双欲泫欲泣的眸,扭身拿了金创药,立在他身前直勾勾盯着他:“公子,大夫说,一日要换两次药,我来给你换药吧。” 崔锐指尖一顿,漆黑双眸无意望了她瞬,点点头。 陆小桃心中喜悦,只觉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上前一步,微微侧身,垂眸给他解开衣襟,看到男子右肩被血渍浸满的细布时,猜测着因是今晚这事牵扯到了伤口。 他个子高大,而她堪堪到他肩膀,鼻尖离他伤口极近,浓郁的血腥味让她很不适应。 几不可察间,她皱了皱鼻子,指尖刚触上细布,不可避免地碰到他裸露肩膀的肌肤。 瞬间,她便感觉手下之人微微一颤。 她手刚刚沾了凉水,指腹蕴着初春的寒气,男子身上又滚烫,加之受伤,对这温度应是极为敏感。 果然,上首之人咳了一声,眸光在她面上轻扫,无声接过她手中包扎之物。 崔锐镇定扯开肩膀上的细布,利落包扎好后,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陆小桃。 “谢谢姑娘,在下感激不尽。” 充斥着沙哑之意的低沉之语在陆小桃耳畔嗡嗡作响,她咽着口水凝着男子指尖的一百两银票,恍惚地分不清今昔是何夕。 财……财神爷……来她家了! 陆小桃小心翼翼接过,面上露出此生最诚挚的表情:“公子客气了,这本就是农女该做的。不过像公子这般财大气粗之人,还是农女见到的第一个。” 而这般人却被自己救了,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更庆幸今日的见义勇为之举。 若她早知晓他们所说的好人有好报是真的,她便应该日夜不辍地守在永清山下。 原来那些书生所说文邹邹之言全都不假,怪她从前太过市侩,太过现实…… 这般想着,陆小桃喜滋滋地将银票塞入袖中,思考着一会儿将银钱和金镯藏在何处,要不全部塞入陶罐,找一处土先埋着…… 还没思索完,便听头顶传来一道温和之声:“在下无妻无子,空有万贯家财,每日只增不少,已对钱财视如粪土。只要让在下欣赏之人,在下从不会吝啬钱财,毕竟对于在下来说,这乃是最不值一提之物。” 崔锐瞳孔映出女子张大樱唇的愕然之态,眼底划过一抹璀璨光芒,他含笑道:“若是在下有妻子管束,还不会如此大手大脚,只是在下无妻,所以过的颇具潇洒,姑娘不必惊讶,安心收着银钱就是。” 陆小桃低头愣愣看着手中银钱,心中不是滋味。 这个男子如此大手大脚,而她向来抠抠搜搜,极为登对互补,也许这男子真是她陆小桃的正缘。 陆小桃眼眶微微湿润了些,十五年来,老天终于想到了她,来的不早不晚,极为恰当。 如此好的男子,她便……笑纳了。 她柔情蜜意道:“公子说的对,若是有妻子就好了,世间姻缘如此奇妙,兴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说罢,陆小桃含羞带怯地跑远了去。 晚风轻轻一扬,卷起灰色粗衫的衣袂,紧紧裹着女子纤细单薄的身姿,在月夜下缥缈地似要踏月而去。 崔锐心中一跳,本能跟上两步,伸出双手欲抓住她。 什么都没抓到。 他停下脚步深深望着她的背影,将所有澎湃情绪抑下。 若这便是他与她的新一世,他不想重复上一世的错误。 他不能吓到她。 …… 柴房内水已沸腾,陆小桃提着水进了一间只与男子一墙之隔的屋子。 将滚烫之水逐次倒入半人高的木桶中,陆小桃将换洗衣物备好,才一件件地解着衣裳。 一边解,一边留意身上香味。 既然决定勾一个富贵公子,那么细枝末节可得小心。 她之前手头拮据,并未有多余银钱够她买些香膏之类的抹在身上。 好在,她轻嗅了下,她平日极为注重干净,所以她身上还是散发着自然的清香之气。 她这才缓缓吐了口气,又瞧着身上皮肤,倒还算白净细腻。 只是…… 她细细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叹了口气。 他们陆家村喜欢臀部丰满的女子,这样的女人福运好,多子多福,生孩子也轻松,走起路来妖娆风情,正是她这般女子需要的。 可她骨架却极小,加之从小吃不饱饭,所以臀部自然不怎么丰腴。 她沮丧地撅了撅嘴,马上又想着,老天已赐了她如此漂亮的脸,便也不能事事都强求逞心如意。 这一番安慰后她才通体舒畅,抬脚跨入木桶中。 第4章 双腿绵软,有气无力 温热的水将陆小桃的四肢包裹,漫至锁骨处。 雾气氤氲,她享受地喟叹一声,沾着温水的湿帕从脖颈一路向下。 四处静谧,哗哗水声淙淙而响。 崔锐眼皮滚了滚,他一向耳聪目明,连她结束后的窸窣穿衣声都听的分明,道道沁着独有的花香,鼻尖缭绕不停。 听着隔壁吱呀一声门响,崔锐紧了紧手掌,伴着汹涌情潮敛眸闭眼。 …… 陆小桃收拾好后,因今日实在困倦,吹灭蜡烛,早早躺在榻上入睡。 迷迷糊糊中,仿若听到一声极浅的喘息。 愈渐愈响的女子哀泣,声声湍急,局促不已,起初不疾不徐,时而激越荡漾。 呜咽透出时,梦中女子娇媚容颜开出荼蘼。 偃旗息鼓后,彻底没了声响。 半梦半醒中,陆小桃嘟了嘟嘴。 最近又不是中元节,她家却总是百鬼夜行,今晚更过分,女鬼钻到她梦里发春,扰的人大半夜睡不着。 看来,什么时候她得去寺庙烧个香才行。 …… 卯时,晨曦微晒,陆小桃揉了揉困乏的双眸,披上衣柜中最鲜艳的水蓝长裙,下榻踩上两只绣鞋,缓步朝门外而去。 昨晚那只女鬼花样繁多,勾引男人的路数简直下流,她被迫看了数场活春宫,终于将说书先生口中的香艳情节明白了个彻底。 这女鬼倒是快活了,自己确是遭殃了个彻底。 她因没有睡好,双腿绵软,有气无力,像被狐狸精吸走了精气,四肢百骸全是虚弱之气。 陆小桃心中郁郁,趁着天色尚早,走进疱屋熬着清粥。 有意无意中,她总悄悄瞥向那位公子所在的屋子,门扉紧闭,估摸还在休息。 这位公子昨夜为救她扯破了伤口,又给了她如此多的银钱,按理说,她也不能一毛不拔。 她计划着一会儿去买只母鸡炖来给他补补营养。 她已经算好了,一只鸡大概要一百二十文钱,加上辅料五文钱,她自己种的粮食不要钱,一共一百二十五文钱,在她这个突然乍富之人所能承受范围之内。 既能报这位公子的恩情,若能让这位公子侧目,又是一出大好的买卖。 何况,她已许久未吃肉了,这次正好改善一下伙食。 又等了一刻钟,粥汤已好。 陆小桃盛了碗清粥入腹,而后迈入屋中洗了把脸,随意给自己梳了个双螺髻。 她在镜子前看了一番,自己天生丽质,如何都好看。 她又细数了一百五十文钱,才跨出院子。 谁知却瞧见刘二婶的女儿陆明珠正站在她家的坝子里直勾勾望着自己。 陆明珠是陆家一辈最小的姑娘,如她名字所言,是刘二婶的掌上明珠。 因为长得过于清秀灵气,刘二婶自小不让她干活,当个千金小姐一般养着,十多年来气韵确实与陆家村的人不同,不怪乎被城中的大户人家看上。 只是今日陆明珠站在门外如此看她,是往常从未有过的。 陆小桃不由莫名,其实她与陆明珠没什么恩怨,反而与她的哥哥陆财十分不对付。 住在他家时,陆财学着刘二婶的作态,时不时踢她一脚,踹她一下。 其实陆小桃打的过他,但陆财有爹娘撑腰,她自然不敢还手,到后面破罐子破摔反击时,才发现这个人外强中干,是个软货。 陆财的妹妹陆明珠却从未欺负过她,只是自己被打时,她总坐在一旁漠然看着,像瞅着街边卖艺的猴狲,累了便离去休息。 这种态度与她的二叔如出一辙。 明明二叔是自己爹爹的亲哥,爹爹在时对她还算亲热,爹爹离开后,她好似随着父亲而去,在二叔眼中完全没了存在。 不过陆小桃也不在意就是了,陆明珠与二叔虽然不帮自己,但总比刘二婶和陆财动手强。 这般想着,陆小桃觉得自己与陆明珠虽然无仇无怨,但关系也没好到哪去,遂只是瞥了一眼,便快步离开。 陆明珠并未叫她,双眸在她粗糙廉价的衣衫面料上落了眼,才不疾不徐收回目光。 …… 陆明珠进屋时,圆桌旁正坐着刘婶,陆财和陆小桃的二叔陆康。 这几人因昨晚之事惶恐不安,几乎一夜未睡,一早便命陆明珠守在门口,观察陆小桃和这男子的动向。 平日里,刘婶是不舍得派陆明珠做事的。可如今陆家只有陆明珠陆康与陆小桃没什么恩怨,刘婶怕自己或陆财出去,万一被陆小桃看见报复,实在得不偿失。 陆康好面子,监视侄女之事他一个大男人自觉做不出来,便只剩陆明珠。 好在,这个女儿并未拒绝自己,反而极为贴心地从卯时一刻便守着,可给刘婶心疼坏了。 陆财见陆明珠走来,急忙问道:“妹妹,那两个煞星可还在?” 陆明珠点头,轻声回:“他们都还在,陆小桃如今才出门。” 听罢,一直沉默的陆康突然出声:“我们陆家竟出了这么一个不知羞耻之人,以后我就是到了地下,也没脸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和大哥了。” 刘婶抬眼,不悦开口:“如今不是关心此事的时候,昨晚那男子身手极好,手段又狠,若还呆在此处,保不准陆小桃念起从前之事起了报复,到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刘婶之言挑破了他们如此忐忑的原因。 早在多年前,陆小桃趁着他们不备在粥里下老鼠药,害的他们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他们便发现这个小姑娘心肠歹毒、暇眦必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亲情。 兴许正是因早早看透了陆小桃的本性,刘二婶一直不怎么喜欢她,也是那时她才明白自己为何总要刁难陆小桃—— 因为有些人的毒刻在骨子里,即便再小都看得出来。 可从前,陆小桃再如何厉害,终归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再想报复他们,有了一次教训后全家都会提防,哪可能再让她得逞。 可如今,她有了个比她更加心狠手辣,且狠毒无比的亡命之徒。 他们昨日并未看清那男子的脸,但那满身煞气和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不用猜便知晓此人手上应有不少人命。 刘婶他们自然怕,怕这两人死之前把他们带上。 眼见着气氛沉重,陆明珠扫了眼几人,突然平静开口:“爹娘,哥哥,倒也无需如此担忧。” 几人一齐望向她。 陆明珠笑了笑,幽冷之声从她嘴里徐徐吐出: “陆小桃与那男子仗着有副好身手肆意横行,以欺人为乐,却不知他们惹到了大人物。 他们估摸不知晓,他们昨晚所伤之人乃是天平县的主簿,是除县令、县丞外,威望最高之人,如此赫赫,哪里能容小贼如此作乱。” 众人一怔,被那两个煞星一吓,倒是忘了自己未来亲家如此显赫。 而就是这样位高权重之人的儿子,饱读诗书,风度翩翩,对她女儿却一见钟情,与父母发毒誓,此生只娶她女儿为妻,才让他们攀上了这株高枝。 如此,他们定不会放任他们一家子出事。 …… 确实如他们所言,黄瑎昨夜在被小厮护送回天平县后心头发堵,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日看到眉清目秀的儿子,想到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为的便是娶那村子里一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他冷冷斜着黄学,对他期望尽散,已在思考重新培养一个听话的儿子。 可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与县令禀明陆家村出了一位恶徒,好让县令派人将他们活捉才是。 若说昨夜,他还对那女子存了怜惜之情,此时已化作一团嘲讽嗤笑的憎意。 名声如此狼藉,哪个好人家敢沾上她,他作为主簿愿意要她,已是屈尊降贵,还如此拿乔,实在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这般想着,他脚步更快。 进了县衙,黄瑎添油加醋了一番,天平县县令庞盖听罢,拧眉望向案下之人: \"你的意思是说,陆家村出现了一位恶贯满盈的强盗,伤了你十名小厮不说,还大摇大摆住在陆家村,威胁本县治下的百姓?\" 黄瑎拱手作礼,义正言辞: “大人,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当时还有不少百姓可以作证,都亲眼所见恶徒残忍之行。 其中下官亲家一家全被那恶徒威胁,战战兢兢,惶恐度日。 下官如今最担心的,便是那恶徒丧心病狂,对陆家村其他人下手。” 庞盖倾身,眯眸反问:“此次可有人身死?” 黄瑎道:“下官十名小厮虽侥幸存活,却也只是留条小命,如今卧榻不起,受尽折磨。” 庞盖眉宇一松,往椅背上一靠: “这么看,此恶徒也并非如黄主簿所说那么残暴,兴许只是无意路过陆家村,误伤了你们而已。 此事以后再议,来回一趟陆家村耗费诸多精力,县里开春之事繁多,如何忙的过来。” 黄瑎愣愣望着上首之人,平日有多欣喜这位不管事爱躲事的县令,今日就有多厌烦。 兴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眸光,庞盖凝神想了想,到底还是顾忌着手下之人以后不给他用心办事,又道: “这两日县中确实有要事,这样吧,三日后,若那匪徒还在陆家村,本官一定要为民请命,活捉那恶匪。” 黄瑎本计划着与县丞再请说此事,听闻县令之言,虽不满意,却也知此事不能得寸进尺,只能暂时如此。 黄瑎面上带笑地说了几番恭维之言,离开县衙后,到底不甘心,派了几名身手不错之人在陆家村守着,时刻关注二人动向。 第5章 上辈子,他确实忘了这位小姑娘 如陆小桃所算的那般,一只母鸡恰好一百二十文。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买两斤猪肉,可今日伙食已堪比过年的吃食了,遂也放弃了想法,揣着剩下的二十五文准备回去。 可走到半路,想到近几日频频梦见的怪事,陆小桃第二次爬上了陆家村一旁的小庙。 她记得第一次去时还是五岁,那儿有一位怪异僧人,见她便说:“以后不准来寺庙烧香。”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可确实再未去过。 佛教世人向善,可她陆小桃若是善良一点,就要饿死了。 她如此市侩,逐利,佛祖怎会喜欢她呢。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从不信神佛。 可这次她确实是没办法了,若再让梦里那对奇怪的男女折腾,她真怕自己寿元减少。 这般想着,她脚下步伐还更快了些。 …… 陆小桃醒来时,崔锐下了床榻,站在窗棂边静凝着她。 轻风从缝隙中浮来,他的心跟着轻曳。 待她从疱屋出来,他躲在帘幔一旁,待女子脚步声再次离去,他才迈着沉稳步伐从屋内走出,迈向院子。 这间院子虽小,却干净温馨,一看便是费了心思。 水缸一旁栽种了一棵柳树,抽出新枝,崔锐缓缓踏至,伸出指尖细抚了一刻。 前世这座院子的主人自被抓入狱后,这座小院以迅雷不及之势枯槁,更别提这棵柳,垂下的全是焦黄的长绦。 突然,一道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 “太子。” 崔锐未转身,悬深双瞳只有这鲜活的一切,和手上磨砺的触感。 暗卫朝他跪下:“太子,属下已查清,自陆姑娘爹娘离世后,留下财产皆被陆姑娘二婶所吞,还欲将其卖至勾栏,被当时微服私访的太子所救。 那农妇迫于您的天威收留陆姑娘,半年后以为您忘了陆姑娘,不仅命她寒冬腊月做活,吃不饱穿不暖欺凌辱骂亦是常事。” 听得他的言语,崔锐缓缓眯起了眸。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确实忘了无意间救了一位小姑娘。 那时他不会知晓,他记忆中已记不清面貌的女子长大后,会与他有这么深的牵扯。 何况在那之后的第一年,他便遇上了沈玉容。 崔锐眼底快速掠过一抹晦涩之意,心间泛起熟悉的揪痛之感。 手掌微微攥紧,因用力骨节都透出青白。 将胸膛处的情绪抵过后,崔锐薄唇轻启:“去,将她们全部押到这儿来。” “是。” 虽不知太子怎么从昨日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不仅与从前处事风格全然不同,浑身还透着日日沾血的蚀骨杀意。 但暗卫什么都不敢说,快步离去。 柳叶频频作响,划出几道清脆悦耳之声。 崔锐负手而立须臾,眸光徐徐挑向天际,敛了敛眸,眼底极快闪过抹嗜血杀意。 既然他与陆小桃已有了新的开始,那么,他绝对不能允许有人再伤害她。 …… 陆小桃费了半个时辰爬上了山,便见着石阶之上矗了一座梵音缭绕的古寺,崭新肃穆之貌与十年前那座破烂模样截然不同。 庙正中立了座庄严佛像,双眸正端肃望着她。 不知怎么的,陆小桃有些惧怕与其对视。 她眸子闪了闪,刚挪开视线,耳畔已响起一道低沉慈爱之声: “贫僧不是让你以后不要来寺庙烧香吗?” 陆小桃一惊,慌慌抬眸望去。 入目处,正站着一位清瘦严肃的僧人。 双目微睁,眉宇如水,与他身后这座修缮齐整的小庙仿佛融为一体。 与十年前相比,他穿的齐整了些,干净了些,也老了些。 陆小桃眨了眨眼眸,将手中不停蹦跳的活鸡往身后藏了藏,轻声解释: “大师,我最近总梦到一对奇怪的男女,不是女子在划着手腕,就是男子抱着女子发疯。 一日两日也就算了,日日如此已有七八日,昨晚甚至……不成体统…… 大师,您可为他们超度?让他们这对苦鸳鸯赶紧投胎转世,便别折磨我了如何?” 陆小桃此话凝着烦扰和真切,僧人听出来了。 他双眸深邃,凝神在她面上扫了一刻,喃喃道了一声奇怪后,便一直眯眸晃神不言。 他这故弄玄虚之态让陆小桃忐忑一瞬,又试探道: “莫非这一男一女是千年老鬼,道行极深,见我长的漂亮,便想夺了我的肉身?” 前段日子,村头的几个说书先生专门讲过这类故事—— 说城头有位公子突然中邪了,原是因长的太俊俏被女鬼看上,那人誓死不从,女鬼存心报复,这位公子疾病愈来愈重,也越来越邪乎,最后还是找了道士才看好的。 想到此,陆小桃懊恼地揪了揪眉。 她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这情况应该找道士才对,隔行如隔山,僧人会捉鬼吗? 刚想将此疑惑脱口而出,便见面前的僧人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意味深长望着她: “姑娘可还梦到了什么?” 陆小桃回忆,歪着头道:“还梦到一位僧人在挖一个男子的心脏……” 听闻此言,僧人面上凝重,忽地叹息一声:“此事不用害怕,亦是你的机缘。” 陆小桃立刻拧眉抗拒: “不行,大师,我已有多日未睡好,若是如此下去,我折寿也不一定,大师可有方法,让此梦彻底消失?” 僧人顿了顿,须臾后,微微颔首:“贫僧处确有方法,但不能彻底抑制,却可以减少那男女入你梦的次数,至于其他,贫僧便不敢保证了。” 对于不能让其彻底消失陆小桃有些失望,可今日再去找道士已来不及了。 她今晚实在不想再梦到那对男女,所以纠结了半晌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看着僧人就要转身而去,陆小桃紧了紧缠着活鸡的绳索,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僧人: “大师,我忘了问多少钱了。” 迎着僧人递来的澄澈眸光,陆小桃心虚地垂下眸:“我,我身上没有银钱,我可以明日再来给钱吗?” 正好让她今晚试试效果,若没有效果就不给钱。 可不知为何,在这双好似无所不知的眼瞳下,陆小桃竟觉有些羞愧。 羞愧这两个字,与她陆小桃显然是不搭的。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因何事有过这抹情绪。 谁知这位僧人却轻声一笑,缓缓应声:“贫僧不要你的钱,只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善意,来日帮助更多人。” 他声音柔和,与他沧桑的面容十分相符,都带着洞若神明的宽容与豁达。 …… 此时陆小桃家中,空气每一寸都沁着窒息。 堂屋主位上正坐着位不疾不徐拨动玉扳指的男人,男子眸光下移,从身前颤抖跪地的四人面上一个个扫过。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看到他时便如跪地之人这般,满目骇然,战栗不已。 最初,这些人的眸光能让他暂时缓解胸口的疼痛和头疾的反复发作。 可后来,只能抑制住他心内突然窜出的暴虐之气。 到最后,他麻木,不管是思绪,亦或是其他。 迎着这抹不加掩饰的冷意,刘婶脑中的弦突然“轰”一声崩开,号啕大哭: “大侠,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可千万别为了陆小桃那个狐狸精背上人命啊。 你长的如此俊朗,与那太子还有几分相像,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何必做出这等傻事。” 被措手不及捆至此处,从最初看到男子的惊艳,再到跪在他脚下发抖,不过是几息。 即便他的外表再非凡,他骨子里的嗜血和威压却藏也藏不住。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硬茬,确实怕了。 只是不知为何,刘婶刚说罢,便见面前男子似笑非笑睨着她。 还不待她察觉什么,将她们抓来的黑衣男子一个箭步上前,“啪”一声打在她面上。 男子气力极大,刘婶被这道掌风扇的许久未回过神,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崔锐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漫不经心问道:“你刚刚在说陆小桃什么?” 明明那么轻飘飘的语气,却让人后背直冒冷汗。 刘婶哆嗦道:“陆……小……桃……” “啪”一声,刘婶另半边脸又印上了道五指印。 崔锐淡漠觑着他:“真是冥顽不灵,她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听闻男子所言,刘婶只觉喉咙里一股血腥之气直涌而上,一旁的陆财胆怯地缩着,倒是陆明珠突然大吼道: “你们简直胆大包天,你们知道我未来夫君是谁吗?” 才刚说罢,便被暗卫一把推开,看在她未欺负陆姑娘的份上,暗卫并未对她如何。 只是陆明珠却被这力道摔地伏趴在地,久久未回过神。 崔锐从始至终未搭理此人,眸光沉沉,平静开口:“让你死太便宜你了,从前你是如何对她的,往后,你们的生活便会是如何。” 第6章 姑娘叫在下子臻或崔锐都可 “梦中女子与那男子极尽缠绵,亲热非常,但我却瞧见她频频落泪,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我知道,她并不开心。” 禅房内,僧人想了解更多梦境内容,应他所言,陆小桃闭着双眸回忆梦中之景。 僧人若有所思,她每说一句便颔首回应。 “她想逃跑,却次次被抓回。抓她回来的男子是个偏执之人,对她还算温柔,若是如此安慰一番日子还能过,可这男子却另有心上人。 他因心上人将其一次次抛弃,以致这女子死心,却因始终无法离开,终于认命。 不过,不知最后发生了什么,我猜测,大概又是因那心上人,女子终于绝望,为求一死,执起剪子在手腕上划下数道痕迹,待血干涸到一定程度,决绝捅进胸口,结束这一生。” 陆小桃说到此处却如何都回忆不下去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那女鬼的生前之事,她却同样感同身受,鼻尖酸涩地欲要坠泪。 她虽未将情爱之事看的太重,也一直对日子富裕却无病呻吟的女子嗤之以鼻,可此时就是莫名地眼眶湿润。 僧人见此,念了一句佛号,问道:“姑娘如何看待二人?” 陆小桃被问的莫名,擦了擦眼泪,凝重道: “我如何看待他们并不重要。我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他们不能在一起的,我只希望,二人能明些事理,不要如此霸道。 不过刚刚,我又觉不是这女子作怪,反而那男子可能性大些。” 僧人敛下眸,轻声问:“为何?” 陆小桃叹息一声,如实回答:“因为那女子死时发过誓,以后再不入轮回,再不见这男子。” 僧人掩下心绪,将银针扎入她的百会、神门、四神聪穴,见她头颅点点,歪在一侧眯眼,轻声离开禅房。 耳畔风声梵音缭绕,鼻尖旋萦着古寺的淡淡檀香。 难得的好眠让陆小桃长吁一口气。 待她再次醒来已过去半个时辰,陆小桃记着家中还有个受伤的公子等着自己,急忙道声谢,逮着活鸡往山下跑去。 半个时辰后,陆小桃气喘吁吁地停在院子里。 先将活鸡拴在疱屋,眸子瞥到西间门扉已开,猜测这位公子已经醒了。 陆小桃理了理衣裳,抬步跨入屋内。 堂屋的圆桌旁,崔锐正垂眸喝着淡粥。 他身上的玄色衣袍不知何时换成了件靛蓝长衫,墨发随意垂肩,眉眼微敛,清冷不可亵渎之态。 余光瞥到她回来时,眼梢缓缓流溢而出的,是薄雪初化时的微霁。 “公子,今早见你未醒,我便没有打扰你,想着去市集买只活鸡给你炖着,谁知路上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公子吃的可是习惯,会不会觉着这粥的味道太过清淡?” 陆小桃见这男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又道: “听闻大户人家的粥里会放上肉脯和其他肉食,口感适中,不会太过寡淡。若是公子吃不惯的话,可以就着桌上的小菜下饭,一次可以吃好多碗。” 陆小桃说罢,将圆桌一侧的腌菜递给崔锐。 崔锐将眸光从她面上移开,拾着夹了一筷入腹。 陆小桃面上虽表现的不甚在意,眸光却总若有若无往他嘴边扫。 这碟腌菜是她去冬做的,口感咸辣,于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平日若是精神不济,配着酸爽小菜可以补充很多精力。她自然希望他是喜欢的。 崔锐见陆小桃有些紧张,深深注视着她,缓缓开口:“姑娘恐怕不知晓,以姑娘的手艺,若是去皇城开一家食铺定会日进斗金。” 谁知陆小桃听罢,两手搓在身后,歪着头疑惑望他:“日进斗金,这是多少金?” 凝着她双眸微漾,真诚发问的表情,崔锐唇角微扬,从袖中又掏出一百两银子递到她手上:“无所谓多少金,只是在下觉得,陆姑娘的手艺,实在无与伦比。” 陆小桃迷朦地从堂屋离开,掌中还紧攥着这男子递来的一百两银子。 此等恩情,她已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疱屋桌角旁的鸡已蹦跳的筋疲力尽,于陆小桃而言,却是她再次邀功封赏的机会。 陆小桃左手将鸡的两只翅膀抓住,提到院子的水缸一侧。 不理会手中疯狂挣扎的动静和吵闹不停的鸡鸣,陆小桃执起菜刀,手起刀落在其喉咙上一割。 不远处的西间房内,帏幔轻撩,拂过一道靛蓝长袍。 立在窗棂边的男人轻拨拇指间的玉扳指,静凝着院中那道身影。 看她捉鸡、杀鸡,动作娴熟,又快又狠。 陆小桃正在给鸡去毛,忽感身后落下道炙热光束。 刚转过身,却恰好见到那位公子正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 指尖本能在鸡背上揪去两根毛,眼眸下意识眯成一条娇媚弧线,陆小桃心想着:他为何如此看着自己?莫非是嫌弃自己此状粗鲁? 可他一看便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之人,若是自己不做,二人岂不是得饿死? 陆小桃正犹豫着如今该如何,是不是要表现出娇羞动人什么都不会时,却见男人默默收回目光,转了身去。 陆小桃莫名,侧身继续动作,见鸡毛已拔的差不多,将光秃秃的整鸡放入盆中,准备拿到疱屋开宰。 不过刚有动作,余光竟瞥到隔壁的刘财缩在墙角,正阴测测望着自己。 陆小桃嘴角一撇,凶神恶煞地瞪了他眼,而后张扬地转了身去。 …… 陆小桃刚走到疱屋,便见门槛处正立着那位俊朗公子。 他不知何时已从屋里走到了此处,魁梧之躯将进门之路挡了大半。 陆小桃心头有些许不悦,只觉这位公子眼神有些不好,没看到自己正在忙活吗?他此举实在是给人添堵。 可此人是个财神爷,且还是她势在必得之人,她自然要对其多加包容才是。 陆小桃往后退了一步,柔声嗲气道:“公子,您挡着我的路了。” 呢喃软语,甜如沁蜜,曾经这道软音一遍遍在他耳畔哼鸣。 故意拔高声调,一声大过一声,尖叫或喘息在一个个夜里无声无息钻入他的梦,让他沉迷,亦让他窒息。 崔锐喉间滚了滚,微微倾身,伸手接过她手中木盆,温声开口: “在下行走江湖多年,风餐露宿已是常态,今日观姑娘所为,才发现食炊竟如此妙不可言,不知姑娘可否教在下如何举炊?日后不管行到何处,亦是方便。” 他语气温凝如水,不疾不徐,淙淙清泉般冷冽沉静。 可陆小桃听出,他分明是在夸自己,并且姿态甚低地请教着自己。 陆小桃若有所思,平日她勾的那些书生,虽饱读诗书,可行为举止不经意便会流露对她的蔑视。 更别提,他们信奉什么君子远庖厨,根本不可能会请教自己这个问题。 可她面前的公子虽生在富裕人家,却不是个纨绔子弟。 姿态甚是谦卑不说,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农女还如此尊敬,恰恰说明此人是个极好、极有教养之人,若是自己以后与他在一处,必不会亏待自己。 这般想着,陆小桃越发不想错过此人,娇羞地低下头: “公子谬赞了,我父母在我五岁那年离世,自那之后,便得学会照顾自己。于我来说,举炊不过是小事罢了,若是公子想学,小桃定不会吝啬。” 因此话,崔锐深深注视着她,眸中极速掠过的疼惜被他掩在眼底。 他垂眸望向女子晃动的头颅,发间青丝经她动作,已凌乱落至两侧。 崔锐情不自禁抬手,修长指尖刚要触上发丝的瞬间,陆小桃猛地抬头,手指猝不及防碰上女子的双眸。 指腹轻抚过女子眼尾时,他感觉到女子轻轻一颤。 原还是颗青涩的桃子,一颗未来只会是自己的陆小桃。 崔锐唇角依旧保持着浅笑,自然地收回手,好似只是不小心落于她面上,不小心抚过她的眼罢了。 他看了看木盆中干净光秃的整鸡,赞赏道:“姑娘杀鸡拔毛竟一点不怯,实在让在下敬佩。” 还没半个时辰,这男子已从她的腌菜夸赞到杀鸡拔毛的无畏。 从刚刚那番潮热中回过神来再听这番话,陆小桃未觉有何猫腻。 一是自己的厨艺确实不错,二是这男子说的真心实意,应是真诚夸赞自己,所以陆小桃接受的很快。 她笑着回道:“公子谬赞了,这些不过是熟能生巧练出的罢了。以公子的身手,不出几日,定也能如此,说不定,会比我使的更好呢。” 说罢,又话头一转:“以后公子叫我小桃就是,此名取自“儿童误入桃林中,桃枝灼灼花满身”,那年母亲无意间听闻此诗,惊为天人,本想取名陆桃枝,却想着桃枝中看不中用,便取名小桃,寓意长寿吉祥之意。” 她感觉头顶的眸光正直直锁着自己,陆小桃忽地抬起眼眸,羞答答问道: “一直叫公子总归生疏,小桃还未问公子姓甚名谁呢。公子,小桃以后该如何称呼您?” 她的眼眸大胆,总是直抒心中情绪,任是谁人见了,都知晓她的心思。 崔锐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她的眉眼,再到神态,最后落至脸颊。 忽地,他唇角微扬,眉宇恣意,心中暗暗念了声小骗子。 崔锐无声抚着指尖的玉扳指,面上轻笑附和:“在下姓崔,名锐,字子臻,姑娘以后叫在下子臻或者崔锐都可以。” 第7章 公子希望小桃如何称呼你? 崔锐,子臻…… 在大盛,称呼男子的字为尊重,称呼男子的名为亲近。 若论关系,当然是称呼名更显特殊,可是一不小心便是冒犯不敬,很多人会生气的。 陆小桃又希望能叫他名,显出二人的关系,又害怕这男子生气,将好好的金龟婿惹恼了,斟酌须臾,试探道:“小桃是个农女,对此称呼不甚了解,害怕冒犯了公子,不知公子可否为小桃解个惑,小桃究竟该叫公子什么?” 她刚说罢,便听男人道:“姑娘想叫在下什么?” 陆小桃心头一紧,莫非这人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思? “自然是公子让小桃叫什么,小桃就叫公子什么。”陆小桃软着声音,眼波的媚意直晃晃缠着崔锐。 他的双瞳中浅凝着如墨的流光,指尖轻挠下掌心:“既如此,小桃叫在下崔锐即可。” 他声音平静的没有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让陆小桃猜不透他到底是何意。 究竟是暗示自己对他不一般,还是因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表示的诚意? 陆小桃一时迷茫,但总归离自己的目的更近一步。 她面颊绯红地咬着唇瓣,细声细气答:“既如此,崔锐,小桃这就教你如何举炊。” 袅袅娜娜从他身前越过时,一缕青丝擦过靛蓝衣衫,沁出熟悉的淡淡清香。 崔锐面色不变,女子发尾从他衣衫撩过坠至空中时,他眸光终是有了变化。 漆黑瞳孔似是绽出一抹浓的化不开的浅睐之光,尽显愉悦。 …… 崔锐跟着陆小桃走进疱屋,手里还端着盛放整鸡的木盆。 他站至灶台旁,谦顺地请教着她:“小桃刚刚说,今日准备熬一盅鸡汤?” 陆小桃点点头:“公子肩膀流了如此多的血,自然需要补补营养。鸡汤补虚养血,滋养肺腑,对公子来说大有裨益。” 说罢,已从橱柜中拿出一件襜衣欲给自己穿上。 虽然是要教这男子举炊,可她还未傻到真让其做,顶多让这男子在一旁看着。 这样既可以让他对自己了解更多,亦全了他想学举炊的心思,凸显自己善解人意,蕙质兰心的一面。 不过她才刚要紧上系带,一旁的男子突然开口,语气悠然:“在下既已决定要学习举炊,自然方方面面、细枝末节都需实践才是,今日之汤,便由在下来做吧。” 陆小桃顿了顿,没想到这男子竟如此勤快,略微思索,点点头,将襜衣取下,准备递给他。 虽不知晓这男子是从哪里弄来的干净衣服,可光是看着这布料便知晓是极好的,弄脏了实在可惜。 陆小桃将襜衣递上前去,仰着小脸笑道:“既如此,那小桃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你将此件襜衣穿上吧,以免浸湿了你的衣服。” 她的双眸妖冶含春,柳眉弯弯,肌肤胜雪,比之三月桃花还要勾人。 崔锐敛眸抬手,指尖才刚触及襜衣,手下之物猛地往回缩,又至了陆小桃手中。 崔锐眸光温和地望向她,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未因她这唐突的举动生出不悦。 陆小桃神色不变,未对自己刚刚的动作有任何解释。 她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踮起脚尖,两手在男子腰腹一缠,将襜衣挂在他的身上。 凝着轻扫而来的眸光,陆小桃笑道:“崔锐,你的衣衫如此名贵,可莫要弄脏了。” 崔锐眸光更深,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平和,如徐徐暖风:“小桃说的有理。” 如此亲密之举,他却神色如常,未有异样,似乎于他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陆小桃眸光一闪,心里微微有点疑惑。 他到底懂不懂自己的意思?他难道不知晓刚刚举动已超出了正常男女的范畴? 她平日每逢与书生拉近距离,那群细皮嫩肉的男子要么下意识红了脸,要么下意识愠怒不悦,如他这般,是从未有过的。 陆小桃心中紧了紧,急忙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将眸光探向盆中的整鸡,转移了话头: “佐膳其实是简单之事,熬汤更是易上加易。 在我看来,举炊只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准备食材,第二步才是烹饪。 如今我们便处在第一步,这只鸡我已杀净去毛,如今只待将其剖宰去脏,而后将鸡块泡在清水中去血一刻钟,便可放在砂锅中熬煮。” 崔锐朝陆小桃瞥了一眼,他记忆中混不吝又无状的女子眉眼认真,红唇蠕动间,双眸璀璨夺目。 亦不知是不是她此番模样愉悦到了他,崔锐言语带笑:“既如此,正好让小桃指点番在下的手艺。” …… 鸡汤端上来时,已过去两个时辰。 陆小桃坐在圆桌旁的杌凳上,眸光怪异地望向身旁的男子。 这男子虽对举炊之事一窍不通,但好在很有眼色,颇为勤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步骤牢记心中。 此时,他正优雅地执着汤匙,一勺勺地朝碗里舀着鸡汤。 这汤色泽金黄,清澈透亮,汤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香气馥郁,让陆小桃的口水一阵滚过一阵。 其实她已许久未吃过肉了,她的生辰才过半月,即便是生辰当日,她也没有舍得花银钱买顿好的。 一是不舍得,二是觉得自己还未富裕到此。 若只是为了满足这个生辰,而让自己未来的每一天都面对缺银钱的困窘,那她还是选择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将银钱攒着,待到死若是钱花不了再大手大脚也未尝不可。 陆小桃垂下眸,不想让自己这副没见识的模样让这男子瞧到。 她眼皮乱转,余光瞥到这位公子舀完汤后,又执着汤匙将锅底的一只鸡腿盛到了碗里,头颅垂的更低了。 她双手百无聊赖地交缠着,想着此时她不在还要好些,酝酿片刻决定离开此处去田里做事时,耳畔响起陶碗与圆桌相碰的清悦之声。 陆小桃猜测着崔锐应当已经舀完汤坐在圆桌上品尝了,准备与他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 谁知她刚抬眸,便见着自己身前竟放了一只陶碗,正腾腾燃着热气。 陆小桃望着满满一大碗的鸡肉和汤,莫名瞧向崔锐。 他眉眼温润,翩翩君子之范,含笑开口: “今日若是没有小桃的指点,在下对此事还是一知半解。在下毕竟第一次做饭,还不知晓味道究竟如何,小桃可愿意尝尝?看看在下在火候或其他上是否还需勉励?” 他虽是第一次做饭,可有她在旁边看着,味道必不会太差的。 陆小桃缠在桌下的双手动了动,在腿上轻挠几下后,用力点头:“若说到这个,你可就找对人了,既如此,我便来尝尝。” 先尝了口汤,陆小桃忍着将这碗全部吞下的冲动,如实道:“口感于首次尝试的人来说已十分不错,虽然有些清淡,却也无伤大雅。” 而后又用汤匙拨了拨碗中的鸡肉,鸡身上最好最肥嫩的部分几乎都在她碗里,也不知晓是这男子故意的,还是真有那么巧。 这男子的刀工十分不错,起初虽有些不得其法,可很快渐入佳境,起码在陆小桃看来刀刀都恰到好处。 陆小桃小心吞了块鸡肉入腹,满口肉香在口中弥漫,不禁唇齿生津。 她双眸发亮,可想到这男子正在等着自己的指点,佯装自然道: “崔锐,我认为你这肉炖的已十分完美,若是再入味、若再有味道些就更好了。” 崔锐听罢若有所思,微微拧起了眉。 陆小桃瞧着心头一跳,莫非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还不待她想明白,崔锐已掀唇笑道:“熟能生巧,看来在下还得多练才是。既如此,以后的饭菜便由在下来做,只是还得辛苦小桃多指点一番在下了。” …… 吃完膳后,陆小桃将碗筷收拾了一番,净了手又换了衣裳后,躺在榻上盯着床帐发呆。 她自认为对男人已十分了解,可今日这名叫崔锐的男子,确实让她有些疑惑了。 他抚自己的眼眸,他让自己叫他名讳,他说明日一早二人可以一齐去市集买些肉菜放在家中,他要顿顿练习。 他的举动看似是在努力练习做菜手艺,可他一个富贵公子,腰缠万贯,花钱让别人做就是,又何必亲力亲为? 倏地,一个念头在陆小桃脑中一闪而过。 莫非,他喜欢自己? 陆小桃凝神思索着,毕竟自己的面容很难有人不喜欢。 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和陆家村中,还未有哪个男人见了她的脸真的厌恶自己的。 可这男子淡然从容,与她从前所见之人完全不一样,处处充斥着云淡风轻、不疾不徐之意,这让陆小桃看不懂,也猜测不出他的想法。 但她能肯定的是,这个男子对自己有好感。 或许还未到喜欢的地步,但若她能更主动或者能让二人更近一步,她相信,他必能被自己拿下。 陆小桃捏紧了手,无关情爱,上天既然赐给她一个如此好的男人,她绝不能放过。 明日,她一定要将他拿下。 第8章 情不知所起 小憩了会儿,陆小桃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 她不由有些懊恼,今日她本打算去将田里的土壤再翻一遍的,可一不小心睡过了头,农活什么都没做。 初春的开耕本就重要,她竟能疏忽至此,陆小桃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安慰自己,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若她成功了,便可以多买些农田,届时雇人种地,自己也就无需那么辛苦了。 她将枕头底下的两百两银子和那只缠枝金镯放在掌中看了又看,思索了瞬,将其塞进一只空荡荡的木盒,往衣柜里一置。 确定就算进贼也找不到此处后,陆小桃长吁一口气,迈步去疱屋准备将中午所剩的鸡汤热一下。 疱屋里,崔锐正坐在柴堆中烧火,灶上的砂锅中香气四溢,沸腾声响起时,陆小桃恰巧进屋。 瞧着懵在原地的陆小桃,崔锐柔声开口:“醒了?先去休息会儿,待这边好了,我再叫你。” …… 吃完饭后,陆小桃主动收拾碗筷,洗净了手本欲直接回房,停顿了会儿,还是烧了些热水端至了西间房。 门未关,陆小桃站在门口轻声道:“崔锐,今日你辛苦了,我帮你换药吧。” 崔锐正坐在圆桌旁喝水,听闻此言,掀眸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并未推辞。 陆小桃端着木盆走进来。 崔锐想了想,侧身将衣袍解开,右肩的细布已被血浸透成乌黑色。 他余光望了眼女子,怕吓到她,正准备自己处理时,陆小桃已将木盆放在桌上,缓缓至他身侧,伸出手来利落扯去这块泛着浓郁血腥味的细布。 只是在看到他淋漓狼狈的伤口时,陆小桃还是愣了会儿。 微敛了眸转身走至冒着热气的木盆边,陆小桃拧干了巾帕,在男子肩膀上轻轻擦拭着。 这男子明明未用什么香囊,可他身上的香味却格外好闻,不仅带着烟火气,还沾着不知名的浓郁之香,不停往陆小桃的鼻尖钻。 陆小桃手上动作继续,只是不知为何,一抹陌生的潮热之气从胸膛恣意而出,爬上面颊,最后锁至白皙的耳廓,漫了一圈,于耳垂上鲜艳绽放。 她咽了咽口水,竭力控制着这抹莫名的紧张,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殊不知,她突然的无措和不自在被崔锐看在眼里,墨眸中的寒冰似被破开,他眸中凝了抹浅浅的笑意。 他俯首静静注视着女子,见她耳朵肉眼可见的涨红,脑袋垂的更低,以及随她的动作在空中轻逸的发丝…… 每个细节都让他的心在悄然间柔软下来。 陆小桃,他喃喃念着这三个字。 随着心间这道执着之音,他的眸光也透出不可忽视的灼烫来。 颈部好似被炙伤,陆小桃感觉头顶的那抹视线越来越不加掩饰。 心间荡漾出一抹海潮,随着心旌摇曳,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起来。 巾帕每颤抖一下,崔锐的伤口便被摩挲一寸。 她离去的那十年,银针无数次穿过他的胸膛,刺入他的心脏,他都麻木未有异样。 可今日,这不值一提的伤口处竟开始痛麻,刺痒,明明离心脏那么远,却好像要钻入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让他眸光都不由跟着闪烁几分,耳朵尖细看竟溢着抹可疑的红晕。 崔锐右手虚虚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 这一声,陆小桃没忍住抬眸瞥了眼他。 面颊含着微红,因未来得及生出故意勾人之态,所以盈盈水波中澄澈剔透,恰好与低垂下来的深邃瞳孔对上。 遽然间,二人眼眸皆一闪,短暂的视线相交后,不约而同地挪开眸光。 陆小桃低下头,麻利地在他伤口处撒上金创药,将细布一裹。 待包扎结束后,她走至圆桌旁收拾一番,余光又悄悄望了眼崔锐,他正侧头凝着窗外夜色。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便端着木盆大踏步离去。 这夜,陆小桃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如何都不能入睡,脑海中全是今晚的场景。 思绪交织成团,如何都理不清楚。 好容易熬到后半夜,大脑渐渐沉重,眼皮不受控制地垂搭在眼下。 无声无息中,终于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亦不知是不是那位僧人的方法起了用处,这夜,陆小桃一夜无梦。 …… 陆家村的晚上格外静谧,只偶尔响起几道虫鸣和犬吠。 晚风吹拂院中的柳树,枝叶轻曳间,暗卫在靛蓝长衫身后跪下: “殿下,隔壁的一家四口,属下今日一顿饭都未给,不过才第一天,他们倒还未有感觉,属下准备再饿他们两天。” “嗯。”崔锐立在院中,淡淡应声。 暗卫又道:“自您坠山后,陛下龙颜大怒,怒惩了容王,欲夺去他手中兵权,却遭朝中大臣劝阻。 陛下雷霆手段,严惩了以沈丞相为首的官员,如今,朝堂风声鹤唳,急需殿下回去主持大局。” 崔锐掀眸探向天际,弯月于黑云中穿行,皎皎月华轻覆着这座院子,烛火尽熄的东边小屋此时朦胧尽显。 她正休憩在这间漆黑的屋子里,浅浅的呼吸着,与他,平静地相处在一起。 她看他时,眸中的灼灼光华毫不掩饰。 不管是算计还是想法,都被崔锐尽收眼底。 他猜测着,她何时能将她的算计付诸行动,届时,便是他带她回到京城之时。 在这之前,他准备与她在此处多生活一段日子,感受她年少走过的路,抚慰她幼时受过的伤,让她在陆家村重新生根发芽,抽枝成长。 不过才初春时节,一切都还来得及。 暗卫见殿下未应话,并不敢猜测太子的想法,想到了什么,又道:“张大人十分担心殿下,正在四处找您,估摸不出两日,便能彻底找到您。” 月华如水,夜色更沉。 崔锐坐在院中轻拨着玉扳指,衣衫洒下无尽银光,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回到房中。 …… 翌日,陆小桃穿戴好出屋子时,便见崔锐已站在院中等她。 此人竟又换了件月白长袍,干净的不惹一丝尘埃,远远望着,疏离淡漠如高高在上的谪仙。 陆小桃扯了扯身上的深灰粗布衣衫,脚步滞了滞,有一种想回去换身衣裳的冲动。 她本想穿昨日的水蓝长裙,可她细细闻了闻,已多了些柴房枯枝的味道。 她在衣柜中挑挑捡捡半天,一身桃花红本要上身,可她又觉太过张扬失了女子本身的矜持,加之今日去买肉食,若是二人抱着回来,不小心沾上了肉腥,岂不是得不偿失。 原以为考虑周全,现在却后悔不迭。 平日她在吃食上省吃俭用,就为了买几件漂亮衣衫去勾引一个有钱相公,好做个飞上枝头的美梦,可却在今日失了算。 先不说她这身装扮能不能迷了男人的眼,就说她如此衣着与他出去,旁人不是觉着二人是陌路之人,便会觉得二人是主仆关系。 可她想做的是他的妻,是个单看相貌就知道不是个善茬,与男人走在一块便是全场焦点,让人无法忽视的妻,而不是个丫鬟。 陆小桃的脚步再也挪动不了半分,她的这抹情绪很快被崔锐察觉。 他上前望着只到他肩膀的女子—— 一身粗麻布衫,心中酝酿着成算,又佯装无事的模样,让他眼眸一软。 陆小桃在男子靠近时已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急中生智想好了策略,眉头微微拧了拧,嗓音硬生生挤出抹沙哑之色: “崔锐,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明日再出去买肉食如何?” 明日她就把那件桃粉长裙换上,绝不能像现在这般。 谁知“不舒服”这三个字让男人眸色一变,墨色竖瞳一瞬不瞬在女子面上轻扫,从她微揪的眉眼至闷闷不乐的神情,嗓音微沉: “既然是身体不舒服,便更应该与我去街上,让大夫给你看看才行。” 陆小桃肯定是不愿意去的,她本就没病,去了岂不是露馅了。 她眸子骨碌一转,虚弱地叹了声:“崔锐,我没有事,只是身体有一些没力气,你与我明日再去市集吧。” 崔锐一直在留意她的神情,即便是细枝末节也不放过,皆被他尽收眼底。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自然被他捕捉到,心下一松,知晓她的身子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又在酝酿她的小心思罢了。 只是心底对于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到底有些隐隐的不悦,崔锐平静道:“既然姑娘不舒服,那今日你便待在家中休息,我去买就是。” 此话一出,陆小桃急忙摇头:“崔锐,你受伤了,我不能让你一人去市集,肉食很重,你背回来或者抱回来都会牵扯到你的伤口。我们明日一道去吧。” 去市集买什么肉食,该如何买,她可太懂其中的道道了。 何况,她可真怕这男子一声不响地跑了,到时,她去哪里找他。 陆小桃自认为此话已说的很明白了,可谁知崔锐却摇头道:“无事。” 因此回答,陆小桃暗暗嘟起了嘴,她总算发现这个男子的缺点了,不仅是亡命之徒,他还听不懂女子话中的其他意思。 她沉默片刻,终是因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而垂下了头。 良久,从喉间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道浓浓压抑之音带着无尽的烦闷和委屈,不知让崔锐想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缩。 突然,大掌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禁锢力道让陆小桃不由抬头,一双氤氲水眸疑惑望向他。 “崔锐,怎么了?” 刚说罢,便已被男子抓着往外走。 陆小桃被迫跟上他,一路都在思索着他此举是何意。 …… 不远处,一辆通体玄黑的楠木马车停在陆家村的小路上。 这马车四处缀以珠玉,四角裹饰精美纱幔,富丽堂皇,奢华雍容之状引得陆家村的人频频侧目。 陆小桃也多望了两眼,可她并没有多想,此时她的所有心思都在身前的男子身上。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牵着她手腕的姿态自然霸道。 陆小桃眸光一闪,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让她有些恍惚,好像他们曾经也如此亲密一样。 这抹似真似幻的错觉让陆小桃好一阵没有回神,再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盯着他看了很久。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眸光,崔锐脚步放慢,抓着她腕间的手掌悄然轻柔下来。 陆小桃看着二人相缠的双手,暗暗咬了咬唇。 第9章 你怎么了? 他们二人不紧不慢地在田间走着。 崔锐克制着团住她小手的冲动,掌心格外轻柔地握着她的手腕,无意间慢慢收拢,察觉到时,无声无息地放柔。 即便知晓以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他这样的举止并不得体。 可心间慢慢滋生而出的贪婪,让他不想放手。 白日的陆家村人烟沸腾,田间的风送来土壤和花香的气息。 上辈子,他们从未如此平和地走过。 在一起时,从未觉得这样平凡的日子多么难得,好像她永远都在,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崔锐眸色翻涌,垂搭在另一侧的手掌紧了紧,好似只有如此才能将心头的暗伤尽数压抑。 余光瞥了眼无声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崔锐眸光探向她: “怪我没有与姑娘说清楚,此次去市集并不是只有我一人,还有我的马夫,他会负责接送我们,所以姑娘无需担忧我的身体。 只是姑娘说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将你一人放在家中,所以才无礼地将姑娘拉着一起。” 马夫? 这个词于陆小桃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 凝着陆小桃微微愕然的双眸,崔锐轻笑道:“姑娘跟着我走就是。” …… 此时,聚在田间的村民中,突然嚷起一道疑惑之音:\"这是谁家的马车?\" “肯定不是村里的,应该是皇城里来的大户人家。” 村民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坐在车轼上的仆夫—— 一身玄色劲装,头戴黑色毡帽,右手执着马鞭,虽看不清面容,可一身气度干练。 众人纷纷感叹:大户人家连赶马的都看着气质不凡。 只有陆康在瞥到那人的身形时,心下微微一抖,瑟缩了起来。 村民的注意力都在马车上,无人瞧见他的异样。 就在众人猜测不迭时,他们突然瞥见一位俊朗的男子从由远及近,大步踏来。 他身着墨竹月白窄袖长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宇间缓缓流淌着不怒自威之意。 这人一看便不是个好惹的,忽地,众人齐齐噤声,不约而同散开了去。 可他们的眸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跟随此人,从泛着优雅流光的衣衫和到腰间泽润细腻的玉佩,每一处都彰显着此人的不凡。 可就是这般气质不俗的男子,掌间竟紧握着陆家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子—— 此人正是胆大妄为,只爱勾引男人和钱财,在陆家村声名狼藉的陆小桃。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男子拉着登上他们先前还在猜测主人是谁的奢华马车。 不过须臾,骏马一声长嘶,在村民目不转睛地注目下,踏风而去。 陆家村的人皆僵在原地,忽地,人群沸腾起惊呼之声。 “那人是陆小桃?” “千真万确是她。” 隐在人群中的陆康忽地被拍了下肩膀,耳畔响起一道打趣之声: “小桃二叔,你这好日子要来了,不仅女儿许配了大户人家,侄女也出息了,找了个这么有钱的男子,你把她养大成人,她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 刘康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两声,眸中透出若有所思来。 …… 虽然陆家村之人的议论声陆小桃并未听到,可她心知肚明,这群人嘴巴里不会吐出什么好话。 但他们面上的表情还是被陆小桃捕捉到了几瞬,看着他们毫不掩饰的惊诧和咬牙,陆小桃嘴角一翘,轻轻哼了一声。 她放下车帏,偷偷望向坐在一侧的崔锐,他恰好倒了一盏茶,朝她递来。 陆小桃拘谨一笑,小心接过这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茶盏,放在嘴边轻抿了口。 齿间回荡飘逸的茶香沁人心脾,陆小桃虽不懂茶,可也感觉出,此茶亦不是凡品。 余光在车厢里望了眼,四处锦缎铺就,名贵材质筑成,松木方桌上设一只鎏金香炉,淡淡烟气顺着炉鼎氤氲而上。 陆小桃敛下眸,心中突然有些隐隐的胆怯。 她虽一直想攀个好人家,也知晓这位公子确实很有钱,可她除了对那只金镯和两百两银子有了概念,其他一无所知,生活还是依循着从前的习惯,与从前没有不同。 可今日,在看到便连马车都这般富丽堂皇时,她难以想象这位公子平日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两日她一直猜测着崔锐的来头,今日她再次确定,这位公子确实出于大户人家。 不管是举手投足,还是胸襟气阔,确实与旁人不同。 虽不懂他好好的富贵人家不当,偏偏出来行走江湖,可如今陆小桃最在意的是—— 她听说书先生说,大户人家的规矩很多,娶妻的标准首先便要门当户对。 不然入了宅门,背后没有靠山,人人都能踩你一脚,届时男人玩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无父无母,大字不识,除了种田只会打猎,想想也知晓,他父母定不会同意迎娶自己进门。 即便这男子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这种大户人家,根本忤逆不了父母。 如此想着,陆小桃微微沮丧开来,但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她虽对这男子有些心动,可到底脑子还在,没有被此蒙住。 婚姻是她后半辈子最重要之事,她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她又想着:这世间男女也并不只有夫妻一种,她救了这男子,有一层救命之恩在,只要维持住与他的关系,未来她遇到什么事,他总归不会见死不救。 不能做夫妻,可以做朋友麻! 如此想着,陆小桃喜笑颜开。 崔锐眸光在她璀璨的笑颜上定了两瞬,默默移开视线。 …… 去往市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便将马车装的满满当当。 陆小桃叉腰望着崔锐和马夫搬上搬下,心中颇为喜悦。 原本她今日已做好破费一番的准备,谁知崔锐这人颇得她心,不仅将猪肉铺的整只猪全包了,还大气地将银钱全给了。 这头整猪即便是再多两个人,顿顿吃肉也得吃上大半个月。 何况这男子伤势不出几日便会彻底痊愈,届时他离开,她一个人两个月都吃不完。 陆小桃忍着笑,只觉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将这男子给救了。 “摊手。”就在此时,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陆小桃下意识张开手,掌间突然多了一贯银子。 立在她身前的男人温和凝着她:“这是掌柜找出来的碎银子,我没有地方放,便送给你吧。” …… 马车回到陆家村时又引起了村民的另一番议论,只是这次陆小桃却没精力关心,她更多的心思是放在如何保存新鲜猪肉上。 这头猪块头极大,除去几人平日吃的,剩下的若是都堆放在疱屋中,不出几日全部会坏。 陆小桃自然不舍得,浪费亦不是如此浪费法。 她曾经去村长家看过他们如何存储肉食,将其堆放在冰窖中,阴凉低温下可以保持数月不坏。 可冰对于陆小桃来说是个不断损耗的昂贵物件,即便是现在,她都不会考虑此方法。 唯今之计,只有将其放进水井中窖藏。 陆小桃准备了五只篮子,在篮子里分别放满猪肉又用绳子捆紧,然后让崔锐一篮篮吊进井中。 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男子都十分配合,眼眸平静无波,动作干脆利落。 待家中的篮子全部用完后,还剩半头猪。 陆小桃抓耳挠腮都想不出办法,柳叶眉轻轻一揪,从前没肉吃也愁,肉多了也愁。 崔锐瞧着她这模样,眸中含笑:“不若将其分些给帮助过你的亲人好友?” 闻言,陆小桃眸光一闪,歪头望向崔锐—— 今日一番重活下来,他一点都不狼狈,即便额角冒出了些许汗珠,依旧是那个清风霁月的公子哥。 他所说之话让她若有所思,帮助过自己的亲人好友? 陆小桃咬了咬牙,从小到大,只有两家人帮助过她,一位是村长家,一位是—— 被她嫌贫爱富、抛弃的一家。 第10章 帮助过自己的亲人好友? 周府,琅琅书声环绕,稚童之声时而清脆悦耳,时而抑扬顿挫,只是到底年纪太小,还不懂这薄薄书本上所写的代表什么。 “姜夫子,采善不逾其美,贬恶不溢其过是何意?” “不过分夸大其优点,不放大渲染其缺点,公正如阳,是为君子之范。” “可学生发现,世人就是爱听花言巧语。 前几日在孔府书院,我瞧见那位漂亮的女子又换了一位书生吹捧。 那书生不过肤色白皙了些,那女子便将其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我亲眼瞧着,那书生薄薄的一张脸,红如鲜血。 不过也不知那女子可是发生了何事,两日未来看那书生了,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听闻端腔拿调的书生这两日魂不守舍,被夫子好一顿罚。” 姜铭指尖微微一顿,细长双眸清冷如刃:“兴许在她眼中,她说的只是实话罢了。” 周蠡疑惑望向姜铭,每次说起这位女子,一向温润严厉的夫子总是帮着她。 有一次,周蠡说那女子一心想飞上枝头,夫子竟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周蠡说那女子是个恶人,因为她并不良善,也未有同情心,别人只是调侃她一句,她便恶语相向,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姜铭却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说人是非者乃小人所为。” …… 在他眼中,那女子似乎做什么都有理由。 全天下都错了,就那女子不可能错。 若不是周蠡知晓夫子与那女子未有交集,都会怀疑夫子是不是喜欢那女子。 周蠡偷偷瞥了眼身侧长眉入鬓,唇红齿白间又眉目如画之人,眸子一转,竟望见书房的窗棂处露出一只白玉发簪。 周蠡不用想便知这是他那刚刚及笄的姐姐,自第一次瞧见这位俊朗的公子闹了个大红脸后,他的好姐姐每次都要来偷听夫子给他讲课。 周蠡窃笑一声,忽地想起了这位好姐姐的交代,起了玩笑之心:“夫子,你已是舞象之岁,在大盛已该是娶妻的年纪,不若我给你介绍一桩好亲事如何?” 窗棂下的白玉簪悄然间又窜上几分,女子圆润的耳廓露出了半截,满是绯然之色。 谁知姜铭只是翻开薄册,平静道:“此生,我都未有娶妻的想法,只愿考取功名,报效大盛罢了。” 周蠡早就知晓他的答案,倒未失望,只是瞧着骤然消失的白玉簪时,还是悄然叹了口气。 …… 天平县以左一条小巷子中,姜铭抬步跨入一间简陋小院。 一位妇人拄着木拐蹒跚而来,姜铭急忙握住她的胳膊:“母亲,你的眼睛……” 姜母含笑开口:“虽然还是朦胧,可总归比从前两眼摸瞎好多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完全恢复了。” 六年了…… 姜铭无声地拢着姜母回了屋子,柔声道:“慢慢来,母亲无需有压力。” 姜母拍了拍他的手背,想到了什么,忽地开口:“今日不知是谁,竟在我的院子中放了一背篓的猪肉,隔壁的王婶子说,这肉都是猪身上最好的部位,上面还放了一张纸条,指名道姓说给我的。” 姜铭顿了顿,未应声。 姜母叹了口气:“铭儿,你不要怪那丫头,那丫头是个苦命人,她努力活着,没有错。” 眼眶弥漫上一抹不知名的情愫,姜铭声音沙哑:“母亲,我从未怪过她,她本就值得最好的。” …… 陆小桃回到家中时,崔锐正坐在圆桌旁等她。 在触到她眼尾处的晕红时,崔锐眸色一暗,起身跨至她身前。 “怎么现在才回来?”崔锐柔声问。 陆小桃哑着声音开口:“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现在才回来,我去做饭。” 刚转身便被崔锐抓住了手腕,陆小桃掀起眼帘望向他。 崔锐笑着开口:“饭菜我已做好了,你等在此处,我端过来。” 圆桌上摆着一盘四神排骨汤、糖醋排骨、何首乌鸡汤和炒枸杞芽。 兴是感受到了陆小桃的错愕,崔锐给她舀了碗汤:“尝尝我今日的手艺可有进步。” 陆小桃喝了一口,入口鲜美,轻声赞赏道:“公子做的汤是越来越好喝了。” 可她却再无想法饮下第二口,从那条幽窄的小巷回来后,她的心便一直系在那儿。 可此举到底显得太过虚伪,明明是自己将他丢弃的,到头来,好似她才是痴情人似的。 可是……若是自己与他在一处,二人没有好结果的。 他需要变卖家产才能给盲母治病和读书,而她只会种田,他们在一起后,除非他考取上功名,不然这辈子都望不到头。 她曾经算过,治疗眼疾的药方子一副五六钱,也就是说一天一副药就要五六百文,一个月就要十八两银子,一年就要两百多两银子。 两百多两…… 她如今手上全部家当也才两百两罢了,而她从前种地打猎,一年若是存个十两银子都是老天眷顾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到了那时,即便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磨殆尽。 她的决定没有错,他无非就是长的好看了些,读书好了些,人品端正些…… 可要让她去盼一个莫须有的未来,她盼不起,她也不敢盼。 她还是得找一个家境殷实的书生,即便未有面前这位公子那么富贵,可于她来说,已是很好的归宿了。 陆小桃重振旗鼓,刚抬眸,便见面前的男人正在盯着她。 “姑娘是有心事?” 陆小桃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忧思告诉这位男子,遂摇摇头。 崔锐并不勉强,嘴角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你可知,你的脸上已写满了心思。” 见她未说话,崔锐平静道:“在下倒从未见过姑娘这般有趣的女子。” 崔锐拨了拨玉扳指,双瞳现了几分氤氲暗色:“若不是姑娘太有趣了,可能于昨日,在下便会离开。可现在,在下竟生出了在此待一辈子的想法,若不是家中还有家业等着在下继承,在下可能真的要付诸行动了。” 第11章 待在这一辈子的想法 说话间,崔锐含笑凝着她。 他知道这女子狡黠无比,可在见到她不知因何而生出委屈,满腹心事时,突然改变了徐徐图之的计划。 他想快一点与她发生牵扯,堂而皇之将她护在身后,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纵使内心翻涌,只能平静地当个看客。 她如此聪慧,又怎会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他已将一切安排好,待二人捅破窗户纸,他会陪她在陆家村再待一段日子,而后回到京城,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女人。 这辈子,他不会让她再受任何苦难和委屈。 可陆小桃却未开口说话,良久,她突然笑道:“崔锐,我未教你做糖醋排骨,你却能无师自通,且味道相当不错,若你不是有家业需要继承,你去当个厨子却是再合适不过。” 遽然间,崔锐抚着玉扳指的指腹一紧,凝着她若无其事的面容,笑容淡下来。 …… 陆小桃收拾疱屋时,脑海中还在回想崔锐所说的话。 自己太有趣了,所以他不想离开?这句话,似曾相识。 八岁那年,她自立门户,全部家当只有爹娘生前留下的这户房子和几亩良田。 房子里长不出稻谷,能种出粮食的良田需要时间,她手上没有银钱,所以这段时日里该如何填饱肚子成了关键。 自爹娘去世后,表亲从未上门过,倒是村里从前与爹娘交好之人偶尔看她可怜,会悄悄给她塞点吃食,可时日一长,人走茶凉,情谊消散,便也不剩什么了。 何况自她给刘二婶家下老鼠药后,一夜间她声名狼藉,村里纷纷指责自己是忘恩负义之人,可谓是走到哪,异样眸光便跟到哪。 没有谁不讨厌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且偏激狠毒之人,唯恐自己与她们扯上关系。 陆小桃也无所谓,可肚子饿起来实在很难受。 一日,她饿的发慌,无奈下,去找村长的孙子杨邱,让他借给自己些吃的。 他听罢,二话不说从家里拿了一袋米和一吊肉,还将他的银钱都给了她。 她感激地接了,第二日才知晓那些全是杨邱偷的。 一时间,陆小桃战战兢兢。 村长在陆家村颇有威望,若他以为杨邱是自己教唆,那么她以后在陆家村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忐忑等待了半日,等来了村长夫人。 可让她惊诧的是,村长夫人未斥责她不说,还给她提来了吃的,并且雇她当短工,一天锄两个时辰的地,换两顿饭,其他时间她可以做自己的活。 也因此,给了陆小桃暂时喘息的机会。 那半年,她干活时经常会遇见一位脾气很好的秀气少年,他待人真诚有礼,即便对待她亦是宽容有度。 她从她们嘴里得知,他叫姜铭,是村长的外孙,家境殷实,饱读诗书,未来定会状元及第,前程似锦。 不知哪句话让陆小桃对这男子开始不一般,她那时还未有情爱的概念,反应过来时,她已与姜铭走的很近。 那时,他总是偷偷帮她干活,会悄悄给她塞银钱,自己去街头贩卖菜食时,他会在隐秘的角落里守着她。 一日,有位妇人瞥她一眼,突然骂她“小狐媚子”,还重重推搡她,陆小桃当时未发作,收摊时冷不丁跑到那妇人面前大声骂她:“你个不要脸的娼妇贱妇……” 骂完后陆小桃快速跑开,转身时,瞧见了呆站在不远处的姜铭。 她心里一个咯噔,正觉一切都完了时,姜铭已走至她身前,奇怪望着她:“你这些话是从何处学来的?” 陆小桃乖乖答:“说书先生平日讲的故事里,女子吵起架来都是这么吵的。” 姜铭嘴角轻轻上扬,眸中所漾是好笑之情。 “你为何笑?”陆小桃歪头望他。 “我一开始还担心你会被欺负,如今一看,原来是我多虑了。若不是小桃吵架太有趣了看的我不想走,我如今已到家了。” 姜铭并不嫌恶她的粗鲁和市侩,可到头来,她终究放弃了他。 …… 陆小桃失神的间隙,她手上的活已经忙的差不多了。 她又烧了些热水提去屋里,准备关窗户时,却瞧见了立在院子里的崔锐。 他此时正背对着自己,背影看上去颇为孤寂,但陆小桃并不好奇。 她不是个愚笨的女子,听出了今日饭桌上崔锐的暗示—— 他对自己有心思。 至于是哪方面的心思,她还需斟酌。 可即便如此,这男子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与其注定没有结果,最后还可能老死不相往来,还不如就当他的救命恩人维持最大的体面。 所以在他说完那番话后,她随口敷衍了两句便转移了话题。 他不可能娶自己为妻的,她也没必要把精力放在他身上。 她如今所有的想法就是好好伺候这位贵公子养好伤,若他开心,说不定还能再赏点银子给她,若是没有,她也并不亏。 想罢,陆小桃没再看他,而是将窗户一关,进了屋去。 感受到身后的注视消失时,一直凝着柳树的崔锐忽地转过身来,漆黑双瞳执着地盯着紧闭的窗棂。 莹弱的烛火从缝隙中透出跳跃的光,在窗户纸上蕴出暖橙色的一片。 影影绰绰间,他看见女子纤细的身姿,褪去一件件繁琐的衣裳。 崔锐紧抿着唇,明明只是隐隐约约,可他却仿佛看见沁着水珠的脸庞,凑到他身前妖娆的举止…… 那个上一世无状的女子,这一世规规矩矩地与他坐在一起,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面无表情。 分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面容,可却陌生的让他的心空荡开来。 即便他知晓这是新的陆小桃,不再是上辈子满目疮痍、遍体鳞伤的女子,可心中迫切地占有欲和莫名的不安让他百爪挠心。 直至屋内烛火尽熄,崔锐才收回目光。 暗卫在他身侧禀告:“陆姑娘下午给天平县一家妇人送了些肉食,那妇人估摸着帮助她良多,所以陆姑娘将最好的肉全部给了她。 却不知什么缘由一直未敢进门,让属下找了张纸条写上“赠罗氏”,而后躲在角落,看邻居将肉搬进去才走。” 崔锐若有所思,既然不是因此事,那她回来时眼眶上的红晕又是因何? 少顷,崔锐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眸光渐渐幽深。 想明白了关键,他轻轻拨弄着玉扳指,无声笑开。 他早就知晓这女子是个聪慧之人,可没想到过了一世,她的心性还是未变。 欲擒故纵? 既如此,他又怎能不配合? …… 不知是不是因尘封已久的往事一发不可收拾地往脑海中涌现,陆小桃这晚失了眠。 翌日卯时不到,陆小桃破天荒地醒了。 她眸光落向对侧的土墙上,崔锐便睡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屋子里。 这已是这男子住在她家的第三日了。 这三日,她几乎围着这男子打转,倒是忽略了前段日子于孔府书院勾的那位书生。 那人家境殷实,家里开了两间吃食铺子和一家粮铺,丰衣足食、养尊处优。 而他又是幼子,并未被寄予太多厚望,无需因娶了个一无所有的农女而与家中闹僵。 细数起来,此人极其适合她。 倒真有几日未见到他了,陆小桃心中一动,准备今日去见见他。 她去疱屋煮了点淡粥放在堂屋的圆桌上,又去屋里精心打扮了一番,数了点银钱便出了门。 从陆家村去往天平县的孔府书院需要半个时辰,她到时,恰好遇到了一只脚跨入私塾的郜准。 郜准面色郁郁,青白长衫衬的他肤色愈加白皙。 这男子是陆小桃此生见过的最白之人。 第一次瞥到他时,她因那张瓷白的仿佛上好羊脂玉的肤色而愣了好一瞬。 这男子五官虽不精致,却也不粗犷,端正间不出彩亦不平庸,却因为白的过分,硬生生与众不同,眉清目秀起来。 后来,她无意间得知他竟是天平县最大的粮铺—— 和风粮铺的二公子。 陆小桃便想了办法,绞尽脑汁与他认识,如今,刚好两个月。 只是接触下来,这男子话里话外都有些看不起她,姿态还甚为高傲,陆小桃已有放弃他的想法。 今日,便是看看他的态度,若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她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得赶紧换目标才是。 “郜准。” 陆小桃的一声轻唤让郜准脚步一滞。 他慢慢转头,人来人往中,眸光定定落在陆小桃桃粉带笑的面上。 陆小桃已走上前来,旁若无人道:“郜准,这几日你可有想我?” 此话一出,所过之人眼眸皆在二人面上轻扫,这让郜准脸上泛起晕红,恼羞成怒起来:“不知羞耻!不是让你不要缠着我了吗?” 陆小桃咬着唇望着他:“郜准,这几日我家里出了事,所以才未来看你,你便别生气了。” 女子睫毛微敛,眼下一片暗色。 郜准平静了呼吸,面无表情:“陆小桃,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想攀高枝,只是我郜准亦不是何人都能接受。 你胸无点墨,大字不识,即便你再是使些不上台面的手段,我们两亦没有可能。” 陆小桃鼓了鼓后腮,压下想踹他一脚的冲动。 她欲泫欲泣地望着他,眉梢上的晶莹吊在眼尾处摇摇欲坠。 “郜准,你真的这么看我吗?我无父无母,只能先努力活着才能考虑识字,不然会饿死的。而我使手段接近你,不过是因真的喜欢你罢了。十五年来,我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才情不自禁地靠近你。” “郜准,若你实在讨厌我,我以后可以不再来打扰你。只是我想知道,你是真的不想看见我吗?” 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郜准从小到大最讨厌女人流眼泪,这会让他分外烦躁,此时也不例外。 他转过头去,不耐道:“我自然是真的讨厌你。但凡我对你有想法,我就不可能对你说出这番话。你走吧,以后莫要来打扰我,不然,我就雇人打你。” 话音刚落,便见面前女子苍白如纸,薄薄的身躯在原地打着颤栗。 郜准一愣,下意识又侧过了头。 好一会儿,陆小桃掀起眼帘,似是失了所有力气,哑声开口:“我知道了,从此以后,小桃不会再来打扰你。我先走了。” 说罢,决绝转身,待郜准再次抬眸时,已彻底不见她的身影。 …… 陆小桃抹抹强行挤出来的眼泪,叹了口气。 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实在是太难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能放弃啊。 既然这个不行,那就下一个嘛,总归是能找到的。 只是现在的书生一个不如一个,这许多年来,她从未见过有哪个书生比姜铭有才气,比姜铭心胸开阔,比姜铭人品端正,比姜铭好看,比姜铭喜欢她的…… 陆小桃心中沉了沉,面上的轻松之色褪去,只剩下几分酸涩来,压的她喘不过气。 “你为何总要接近书生?” 这道稚童声音让陆小桃猛地抬起头来,便见面前站着一位估摸六七岁的孩童。 周蠡见她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我都见你勾搭过几位书生了,皆失败了,你为何还要去接近书生?” 若是旁人问这问题,陆小桃理都不会理,可偏偏是个孩子问,陆小桃抱胸,不以为意道:“因为能读书之人一般都家境不错,若以后考上了秀才,更是前途无量,自然是个嫁人的好人选。” 周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此道理不仅你知晓,全大盛的人都知晓。所以,他们又怎么可能娶你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农女?” 陆小桃猛地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周蠡耸耸肩:“书生都是清高自傲之人,都做着平步青云,迎娶世家闺秀之梦,能熬下来多年苦读之人,怎能会接受你呢。” 陆小桃很想反驳他,不是所有书生都如此,可话到嘴边如何都说不出来。 周蠡继续道:“你趁早认清现实吧,不要再来孔府书院了,你再这样下去,我们书院的名声都要因你败坏了。” 第12章 什么都可以给你 陆小桃回去的路上还在思考着那番童真之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陆家村。 还未进门,便见陆康从隔壁脚步踉跄地走来。 这位与她并不亲厚的二叔,自她自立门户后,还是第一次来她的院子。 陆小桃并不很欢迎他,当未看见他似的,直接离开。 “等等。”陆康昨晚被狠踹一脚,奋力扯出的声音透着虚弱之气。 陆小桃暗暗的想,听这声音,她这二叔估计再不久便要死了。 可即便他死,她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陆小桃无视,脚步悠哉。 陆康喘着气,大声道:“陆小桃,我们养你三年,你如今忘恩负义也就罢了,还要联合别人对付你的亲二叔。” 这话终于让陆小桃停下脚步,看向这位脸都不要的二叔,轻笑道: “二叔,你把你家的房,田和银钱都给我,我也可以这样养你们一家三年。” “你……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陆康显然被气的不轻,昨日他趁着那煞神离开,跑去村长家控诉陆小桃联合外人控制自己一家四口,村长虽然不信,还是带着人守了一天,那煞神却也一天未出现。 他们刚松一口气,准备吃点东西时,才发现家中银钱、粮食全都没了,只能厚脸皮地跟着去村长家讨了顿饭,害的众人以为今日是他们一家为了贪顿便宜故意为之,将他们气的胸口发闷。 加之她们狼吞虎咽时,陆小桃竟然拎着一篮子肉送到了村长家,村长夫人刚要挽留她,她已经跑没影了。 这一对比,更让众人议论纷纷,看他们的眸光更加怪异。 陆康好面子。此番耻辱让他恨不得对陆小桃抽筋扒皮,晚上与众人合计一番,准备去逮陆小桃时,那煞神再次出现,对他们一顿拳打脚踢,把他们打怕了,顿时歇了其他心思。 实在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便准备来与陆小桃讲和。 谁知陆小桃这种态度,再一次激起陆康的怒气。 “那一年,若不是我们收留你,试问还有谁会收留你?你外祖外母?你舅舅舅母? 你娘死了她们都未来看一眼,不就是怕沾上你这么个麻烦! 你就是个煞星,出生前一刻陆家村还艳阳高照,出生之后却乌云漫天,雷声鸣鸣! 那天我就建议大哥他们把你溺死,他们不舍得,所以他们便被你克死了!” 指节咔咔作响。 陆康每说一句,陆小桃的脸色便阴郁一分。 自爹娘死后,村里的人都说是自己克死了她们。 若是让她选,她宁愿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她们。 看着陆小桃怒不可遏的模样,陆康恶狠狠道:“我们不怕克将你收养了,给你养活到这么大,你却联合外人这么对你爹的胞弟,陆小桃啊,陆小桃,你不得好死!” 话落,陆康后背突然被重重踢了一脚,猝不及防下,猛地往前扑去。 “轰——”一声,陆康狠狠摔倒在地。 漫天尘土,空气中只有一道痛苦的闷哼声。 这陡然的一幕,惊的陆小桃好奇地抬起头来—— 那位神秘的马夫已经提着她的好二叔扔到了负手而立的男子面前,而这男子,双瞳漆黑,望着陆康,似笑非笑。 陆康从剧痛中清醒,待看清了男人的脸后,吓地后背泛起阵阵冷意。 “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将陆康吓地屏住了呼吸,爬行到了他的腿边,狼狈开口: “少侠,我说的不是你,我教训的乃是我的侄女。五岁那年,她把我那可怜的大哥大嫂克死了,是我收养了她,若不然,她早就死了。她诓骗了你,你不要被她利用啊。” 崔锐嗓音微冷:“你咒她不得好死?” 陆康一愣。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侄女,从小却未善待她,如今还要咒她不得好死,既然你如此思念她的爹娘,那我就成全你,让你去下面给她们赔罪。” 他说话不疾不徐,每平静吐出一个字来,便让陆康的双膝软上一分。 陆康不可置信地怒吼:“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处罚我?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对我做什么,你也逃不了干系!” 他早就见识过这两人的狠毒,知道若是落在二人手上,他会不得好死。 他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你知道我亲家是谁吗?天平县的主簿,我女儿是他家的儿媳,若是你敢对我如何,他们定不会放过你……” 话还未说完,已被暗卫一掌劈晕,拖拽了下去。 陆小桃愕然地瞪大双眸,因男人心狠手辣的模样连连后退。 可让陆小桃如何都未想到的是,崔锐突然瞥她一眼,上前将拇指上的玉扳指取下,塞到她掌心后,大步进了屋里。 陆小桃朝他的背影看去,又看了看掌中这颗通体油绿、一看便价值不菲的玉扳指,悄悄往大拇指上一戴—— 自己的拇指太细,一半都占不到,若是再大个三四圈,都可以戴在她的手腕上了。 陆小桃想了想,已没了刚刚后怕的感觉,快步追上他的步伐,疑惑道:“崔锐,你这个是玉扳指吗?” “嗯。” 陆小桃双眸一亮:“你是将这玉扳指送给我了吗?” “嗯。” 陆小桃呼吸一促:“这可是你的亲近之物,且成色碧绿厚重,一看便知不凡,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崔锐脚步一停,转身,审视着她手中的玉扳指:“小桃考虑的倒是周全,在下家中玉扳指繁多,此确实是最稀罕之物。既如此,在下便收回了。” 陆小桃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掌中的玉扳指拿走又带回拇指上时,后知后觉间,整个人突然没了力气,摇摇欲坠地往后倒去。 崔锐快速接住她,将她拢进怀中。 他打量着怀中之人,娇艳动人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心痛,狐狸眼中流溢着盈盈泪意,隐隐透出懊恼之色。 身躯软绵无力地靠着自己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犹如一只被抛弃的稚兽。 掌心感受着她纤细腰肢上的绵软,崔锐眼眸含笑,喉中发出一道低沉之声:“你想要这玉扳指?”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好似要被这双深邃眼瞳吸进去。 刚刚的反应完全是本能,对于活生生的银钱在她手中过一圈的失落和难过,却未想到,会面对如此窘境。 “我……我……”陆小桃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说实话显得自己太过虚伪,说假话也显得自己太过虚伪,左右为难,骑虎难下。 崔锐微敛眼眸,左手穿过她的腰,取下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狭长凤眸意味深长勾着陆小桃:“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会给你。” 陆小桃一怔,他这话是何意? 他这种轻飘飘允诺的语气,好像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为自己摘来。 可天上的星星非人力可以摘取,而他也不可能娶她。 陆小桃狠狠抑制住内心的胡思乱想,坚决不受他的蛊惑。 突然,指尖一沉。 崔锐衬着她失神的当儿,已将玉扳指套在她的手指上。 他摇头一叹:“这玉扳指于小桃来说确实太大了,不过我听说西域的天山冰镯洁白莹润,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宝,若是戴在小桃的手腕上,定会美不胜收。” 陆小桃浑身僵住。 西域? 她听说书先生讲过,西域是个距离大盛很远的仙境,那儿的男女高鼻深目,美艳绝伦,身段窈窕,妙不可言。 宝物更是不计其数,有许多大盛闻所未闻的稀奇物件。 所以,在陆小桃的概念中,西域之物都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而崔锐可能要将这般宝贝之物送给自己,这让陆小桃的心潮又是激动又是怀疑。 “崔锐,你,你要送我这个镯子?” “自然。” 话音刚落,陆小桃猛地抬眼,恰好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中。 陆小桃眸子一闪,更加大胆地直视他:“崔锐,你为何要送我这么珍贵之物?” “小桃姑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即便将万贯家财全部送与姑娘,在下也在所不惜。”崔锐道。 陆小桃羽睫扑扇:“崔锐,你将钱财散尽,你便不怕你爹娘骂你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到时你爹娘找我算账怎么办?我岂不是成了坏人了?” 腰间的那只手还紧紧地箍在自己的腰上,陆小桃不舒服地动了动,刚想挪开又改变了想法,想听听他如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她又不由回想起今日那稚童所言,他说,书生是不可能娶自己的。 这么多年来,她执着于书生不过是因姜铭罢了。她下意识觉得书生都是如他一样的好人,因为受过诗书的沁润,所以懂廉耻,知礼义,自然与她这般斤斤计较,瑕眦必报的人不同。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突然发现,好的不是书生,好的是姜铭。 可她与他是不可能的。 既如此,她自然不能局限于那群清高之人身上,还得换一群目标才是。 而目前,她面前的男子依旧是她所遇见过的条件最好的男人,起码,他真的有万贯家财。 但凡他说,他不受父母的掣肘,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扑向他。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她刚想罢,便听见男人低沉之声缓缓响起: “姑娘放心,只要我想做之事,即便是爹娘,亦阻止不了在下的决心。” 第13章 与他捅破窗户纸了 这番誓言如魅魔之声,坚定地在她耳畔萦绕。 陆小桃的双眸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只觉对老天又爱又恨。 明明给予了她支离破碎的前半生,却又要赐予她富贵堂皇的后半辈子。 先苦后甜也不过如此。 小脸低低的垂着,半是羞赧半是算计。 她明显感觉到了男人盯着自己时,眸中隐藏的滚烫之火,她早不知羞耻为何物,见此只觉欣喜。 她嗲嗲推搡他几下,轻轻呢喃:“崔锐,你抱的我太紧了。” 崔锐手臂一松,又听她娇滴滴地念着:“崔锐,像你这般好的郎君,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了。” 崔锐扬眉,对她这番态度有些意外。 眸光在她面上轻扫,崔锐语气漫不经心:“小桃姑娘这是何意?” 陆小桃嗔了他眼,欲语还休之意尽显。 “小桃若不想说便罢了,对了,今日上午去何处了?在下醒来后一直在找你,找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找到小桃姑娘的身影。” 陆小桃眼珠子咕噜一转,她自然不可能与他实话实说。 没有看到身旁男子意味深长的眼神,陆小桃软声回答:“我去山上的寺庙求姻缘去了,上山下山得一个多时辰呢。” “哦?所求如何?”崔锐凝着她,不自觉捻动着指腹,嘴角微翘。 “僧人说,有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家里了。”陆小桃害羞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面上是恼羞成怒,眸子已经缠缠绵绵勾着男人的眼波。 看着眼前一脸大胆媚态的女子,崔锐的眸光一刻不离追随着她,微垂的眼梢处,缓缓流淌着蚀骨深意。 暧昧在空气中流溢,一寸寸将她吞噬。 陆小桃咬了咬唇,面红耳赤下,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头埋入男人的胸膛。 崔锐凝视着她,并未阻止她的举动,但手臂已经无声地将她收拢。 感受着她娇小的身躯在他胸膛安静呼吸,崔锐指尖挪至她的头颅,在她发上轻柔抚摸。 掌心的触感绵软顺滑,与她那时枯槁粗糙的发丝一点不同。 她躺在床榻上,绵延灼红的血在她手腕处干涸。 那把剪子直直刺进她的胸膛,可她面上平静,眉眼舒展。 她瘦的只剩骨头的面颊除了白还是白,再也不会有任何灵动或大胆之态。 他凑近她,小心翼翼拔掉剪子,面无表情捂住她冒血的胸膛,麻木拭去她身上的血渍,替她换上一件浅色衣裳,静静看着她沉睡的面容,揉搓着她的小手,拥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 陆小桃,陆小桃…… 崔锐喃喃念着这三个字,瞳孔流溢而出的思念和牵挂在此刻倾泻而出。 “崔锐,我在这呢。”陆小桃听着这怅惘的三个字,忽地鼻尖一酸,但马上又将这莫名情绪从心中浮去,莫名望向崔锐。 崔锐紧锁她的眸光,在听到这几个字后,眸中霎时拢上了一团迷雾。 凝着男子惊喜又偏执的眼神,陆小桃心中微微多了丝疑惑。 这分明是用情至深的样子,可他们不过才认识两三日,他对她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感情? 就在她迷茫不解,欲将此问题脱口而出时,崔锐已面色如常,仍旧轻拥着她。 “以后,我会待你好。” 低沉之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到陆小桃心里,陆小桃点点头。 嗅着他身上的清浅之香,不知不觉间,陆小桃竟有些失神。 今日她和崔锐这般,应该算是捅破窗户纸了吧…… 再过不久,她是不是就是崔锐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只是一切顺利地过头,竟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推门的巨响声,陆小桃抬头望了过去。 …… 陆康被暗卫拖拽回院子后,吓坏了刘二婶他们。 惨叫声此起彼伏,陆明珠眼看着爹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了,慌乱地跑到陆小桃家,推开了门,便见着陆小桃和男子相拥而抱的场景。 这男子她认识,正是前日绑架他们一家四口之人。 所以,她们如今的窘境果然有陆小桃的手笔。 陆明珠冷笑一声,可这男子在场,到底不敢发作,甚至在他看来时,本能地放低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对这破坏她与崔锐气氛的罪魁祸首,陆小桃分外不悦,又怕毁了自己在崔锐眼里的乖巧模样,陆小桃转头柔声道:“明珠妹妹,你来此干什么?” 明珠妹妹? 陆明珠掩着阴郁,低声应道:“小桃姐姐,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陆小桃不知道二人之间能有何好说的,如今任何事都不及她勾引此男子重要: “明珠妹妹,我与你没什么话好讲的,你快回去吧。” “小桃姐姐,是关于孔府书院的……” 话还未说完,已被陆小桃打断。 陆小桃若无其事瞥了眼陆明珠,眸光转了一圈落于崔锐面上:“崔锐,我与我妹妹有些体己话要讲。” “好。”一直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崔锐柔声应道,抬步离开屋子时,淡淡望了陆明珠一眼。 感受到这危险之人离去,陆明珠心下一松,抬头望向陆小桃: “陆小桃,你可知,杀人是要偿命的?” 想不到这女子还有两副面孔,陆小桃想到了她被崔锐马夫拉走的好二叔,不以为意道:“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陆明珠嗤笑一声,因她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气的身子不住发抖: “陆小桃,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早知晓我们收养你三年的下场是这般,那一年,我们还不如让你自生自灭,你看看你能不能在这世道活下来。” 这些人动不动就提她们收养自己三年之事,却对其他事只字不提,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陆小桃抱胸在陆明珠四处转了一圈,眸光从她一丝不苟的发髻到丝滑平顺的衣裙,最后落于她愤愤不平的面上。 陆小桃疑惑道:“陆明珠,你真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 陆明珠双眸瞪大,慌乱之色从她面上一扫而过。 陆小桃悄声道:“陆明珠,你到底在装什么? 在我爹娘还未死前,你忘了你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举步维艰,需要我爹娘帮忙才能把日子过下来,怎么我爹娘一死,你就过上千金大小姐的生活了? 也是,用着别人的钱,使唤着别人的孩子,还折磨着别人孩子的一切,最后来一句养育之恩,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时候,却不怕报应了。 但凡你们当初事情不做的那么绝,我都可能会为我那好二叔求点情。 如今,他死了就死了呗,我还盼着他死呢。 我也想看看,你和陆财没了爹怎么过日子。 我要好好瞧瞧,刘二婶没了丈夫是不是得和张猪肉在一起。 到时候你们可是享福了,可以每天吃着张猪肉的猪肉,用着张猪肉的卖肉钱,还能欺负张猪肉的孩子,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啊。” “你……你简直胡言乱语,你就是个疯子!” 陆明珠脸颊憋的涨红,显然气的不轻。 她爹娘虽只是陆家村的村民,可从小未亏待过她,甚至还请人教她习字,她读了不少书,最讨厌的便是目不识丁无理取闹之人,所以陆小桃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听不下去。 “陆小桃,如果我爹出什么事,我便立马报官,不说你到时候会不会跟着坐牢,就说你的名声是彻底毁了,到时你还想做飞上枝头的美梦,简直好笑。” 陆明珠以为她说完陆小桃会忌惮一番,谁知道陆小桃却只是不屑望着她,完全不怕她有何举动。 这让陆明珠抓狂不已,面上已扭曲起来。 陆小桃欣赏了阵陆明珠怒不可遏的面容,心头一阵舒畅。 活该! 他们一家都死了才好呢! 即便死了都报不了她心头的怨气,就应该活着先给她赔够了罪,而后去地下给她爹娘赔罪才是。 不过她到底还是认同陆明珠所说的,若是她的好二叔真出了什么事,崔锐到时候可逃不了干系。 届时,她的荣华富贵可就成空了。 可陆小桃面上却未表现什么,只道: “你这么一说,让二叔死确实不够解气。 不如这样吧,我家正好还缺四个奴才,若你们同意来我家干半年的活,我就劝那位公子放你爹一命。 若你不愿意便罢了,我也不想多管闲事,毕竟那位确实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我也是很害怕的。” 凝着陆明珠上下起伏的胸膛,陆小桃蹙眉:“不同意就算了。他算什么我的二叔,在我心里,我陆小桃根本没有亲戚,我也不怕旁人说,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行的端坐的正。” 厌烦了与刘二婶家的人打交道,陆小桃刚要赶客,面前之人已从牙齿中挤出了一字: “好。” 第14章 给我出气吗? 陆小桃在镜子前重新将发髻整理一番,在唇上打了点口脂,从屋里出来时,崔锐正负手立在门外。 陆小桃瞥了眼陆明珠:“你先走吧。” 陆明珠低头从她身前越过,袖中的指尖扎进肉里。 待她离开后,陆小桃走至崔锐身前,将手中的玉扳指递给他。 “崔锐,这颗玉扳指太大了,我还是还给你吧。” 崔锐并未推辞,接过套在了拇指上。 陆小桃双手别在身后,眼梢全是笑意:“崔锐,今日你是不是在帮我出气?” 崔锐朝站在身前的女子看了一眼,问道:“小桃何出此意?” 陆小桃凑近他,含笑道:“因为你肯定打听到了我的身世。” “哦?” 陆小桃又凑近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面前:“你待在陆家村三天了,肯定从旁人嘴里知道我爹娘五岁离世,后来被隔壁的二婶收养,期间被打骂挨饿三年,八岁那年才从她家中逃出来自立门户,你肯定是觉得她们欺负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为我抱不平,所以才在听到我二叔的那番话后怒不可遏,决定为我主持公道。” 崔锐眉毛一挑,自然而然地俯身一寸,与她不过方寸距离,她长睫上的细微抖动都能被他尽收眼底。 崔锐凝着她,轻笑一声:“姑娘当真是聪慧过人。” 陆小桃暗叹一口气,惆怅地转了身,继续道:“没有一个人在得知我的身世后不会为我抱不平,可他到底是我的二叔,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与我血浓于水之人。 虽然他总是漠视我这多年来的苦,对我亦没有半分亲情,可只要想到这是我爹的同胞弟弟,便是再多的折难和酸楚,也不算什么了。” 明明知晓她此时这般是有目的,可崔锐还是不由自主上前,深深望着她:“以后,不会有人敢这般对你。” 陆小桃对这回答并不满意,她见惯了花言巧语的男人,此时若是他有心,他应该给她点银子才是。 可这男子刚刚才收了她给的玉扳指,却一点补偿都未给她便罢了,如今这种悲情时刻,他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到底是捅破了窗户纸,得到了便不珍惜了。 陆小桃撅着嘴不悦了半晌,余光扫了几眼男人,见他确实如个木头愣子一般,心下失望透顶。 但她尚还记着如今的目的,于是,她又道:“其实我二叔对我还是不错的,当我被二婶和哥哥打时,他最起码未跟着他们一起打我,就凭这一点,便说明他还是个可取之人。崔锐,你便把他放了吧,若他出了什么事,我无法跟我死去的爹娘交代,我决定原谅他。” 崔锐轻轻拨了拨玉扳指,随着她所吐出的言语,眉宇越拧越紧。 他笑容淡了些:“此事我自有打算。” 陆小桃不信邪,重复道:“崔锐……” 可崔锐已转过身,不再看她。 伤害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陆小桃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 他此时的态度无疑在陆小桃头上浇了一盆凉水。 她突然意识到,站于她面前的男人不是对她百依百顺的姜铭。 面前的男人叫崔锐,比她有家世,比她有财富,即便对她有想法,可不会因她降低底线,未来,有事她只能字斟字酌地请求他,而不是像陆家村的夫妻有商有量。 即便她已做好伏低做小的准备,此时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试探道:“崔锐,我如今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她颤抖的嗓音恰到好处,成功让男人悠悠转身。 陆小桃咬着唇,此事如今已不是单纯地报复二叔家那么简单了,而是她与这男子之间的角逐,关乎到未来,她有没有可能拿捏住这男子的可能。 “崔锐……” 不过才怯生生吐出两个字来,崔锐眸色一暗,面无表情应了一声。 “好。” …… 崔锐这番冷淡态度让陆小桃当日午憩时,不知怎么,突然让她梦到了往昔。 “小桃,那手镯精雕细琢,巧夺天工,不怪你被其迷了眼,连我看了都因其光彩而晕眩好一阵。即便如此,可我却觉,比不上小桃一颗玲珑剔透,向上倔强的心。” “小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带你将手镯还回去,一起向那人赔个不是,而后我再帮你买串手链如何?虽然比不过那金手镯,可给我时间,我一定能让你戴上。” 那手镯由迦南香木而制,镯面镀了一层金丝,雕刻繁复团花,镶嵌数颗华贵金珠,雍容华丽,美轮美奂。 只是第一眼,陆小桃便走不动路,趁着那人无意间松懈,将那手镯顺手偷了离开。 店家报了官,官吏还未找到小贼是谁时,姜铭已找到了她,苦口婆心对她说了这番话。 陆小桃此生第一次不敢看姜铭,怕从他眸中看到嫌弃或其他。 最后,她还是忍着羞耻望向了他,他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和柔和,让陆小桃的心缓缓落下。 她将镯子递给他,胆怯道:“姜铭,她们会不会将我抓到牢里去,以后他们会不会更加讨厌我……” “小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能改,你便不要害怕。” 她被姜铭带着去到了那家铺子。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刚要说话,身旁的少年已道:“掌柜的,是我鬼迷心窍将镯子偷了,姜铭在这边给您道个不是,掌柜的要打要罚都可。” 恍惚中,陆小桃的大脑嗡嗡作响。 她已经忘了那掌柜是如何应的,也忘了自己是如何与姜铭离开的。 她脑子里只摇晃着一句话,此生,她再也不会偷别人的东西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桃已经知错了。 那天,她问姜铭:“姜铭哥哥,他们都说你喜欢我,什么是喜欢?” 那天,一向很好脾性的姜铭难得羞窘了好一瞬,须臾后才问她:“你喜欢银钱是何感觉?” “自然是爱不释手,珍惜万分,别人想碰都不行。” “我对你便是这种喜欢,但是小桃,你永远都不会懂也无需懂,因为我知道你只喜欢银钱,但是爱银钱永远不会错,所以小桃才是个聪明人。” 她想,她的确是不懂的。 因为她从未像喜欢钱般喜欢一个人,只有因对方钱多而喜欢一个人…… 可姜铭说,这才是对的,她这才是聪明人。 …… 陆小桃醒时,已经将眼泪擦干。 她并不好奇自己为何落泪,因为她不想去探索内心真实想法。 小腹和腰背处酸痛不已,她掀开被子一看,竟是来了癸水。 月事提前了三天,在这个时机实在不巧。 她来月事虽不像陆家村其他女子说的那般难受,可前两天同样没什么精力,偶尔还会躲懒地赖在家里休憩。 如今正是她与崔锐的关键时刻,月事一来,让她顿时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 陆小桃步履蹒跚地走出去,迷糊地往堂屋一坐,大脑迟钝地思索着一会儿该做何事时,额头上已覆了一张温热的手掌。 “身子不舒服?”崔锐掌心感受她额头温度,双眸凝着她苍白的面色,沉声问道。 陆小桃提起精神,本能地拂开他的手,想到了什么,又若无其事地将他的手重又贴在自己的额上。 “崔锐,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崔锐望了她眼,收回手掌,转身离开。 陆小桃不明所以之际,他又进了屋子,坐至她身边,柔声道:“我已请了大夫,他一会儿便过来。” “请大夫?”陆小桃有些羞窘:“不用了崔锐,我只是来了癸水罢了。” “乖,你昨日便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恰好让大夫给你把把脉,这样我才放心。” 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乖”这个字,这字眼让她从心底升出一抹别扭感。 但她形容不出来,心头只有才认识三天便如此亲昵的尴尬和自作自受的好笑。 崔锐将她扶至床榻上躺下,陆小桃由着他。 他坐在一旁的杌凳上打量屋内简陋的陈设,淡淡道:“待我们回到京城,我便雇人将此处重新修缮一番,仲夏之际,我们二人还可来此避暑休憩。” 陆小桃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并未多纠缠于此,她对于他话中“回到京城”四字格外敏锐:“崔锐,你是京城人士?” 崔锐应道:“是,在下乃京城人士。” 陆小桃又道:“你家中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在下乃家中长子,今年二十有三,下面还有四位幼弟,一位幼妹。” 陆小桃蹙眉,他竟有如此多的兄弟姐妹,那以后生活在一处,岂不是是非特别多。 不过陆小桃没有多嘴,腹中隐隐作痛,她的心思又回到了月事上。 她伸出手欲揉按腰腹,下一刻被崔锐抓住手腕:“女子月事来时身子脆弱,不可揉按,不然会越来越不舒服。” 陆小桃诧异地望向他:“你为何会如此清楚?” 崔锐敛下眸,抓住她的小手,与她五指相扣,平静应声:“医书中都有讲,看来小桃姑娘并不懂如何照顾自己,以后在下需要多费些心思了。” 第15章 做你的奴才是她的荣幸 大夫来时,崔锐才放开陆小桃。 陆小桃迅速缩回了手,若无其事地将手腕递至大夫面前。 屋里静悄悄地,大夫凝神会儿,收回指尖,对着二人轻笑道:“夫人元气充沛,气血充盛,如今之状只是因血溢胞宫,月事来潮引起的腰腹不适,待这段日子过去,便无碍了。” 夫人? 陆小桃悄悄瞥向崔锐,感受到她的视线,崔锐淡笑回望她,成功让这女子转过头去,盯着床帐发呆。 “劳烦了。” 崔锐将大夫送出去,回来时,陆小桃正准备下榻。 崔锐大步上前,制止了她的动作:“这段日子,你便呆在榻上好好休养,其他事由我来。” 陆小桃摇了摇头:“崔锐,我只是月事来了,但不妨碍我干其他活。” “以后,你无需干活。这些事交给别人做就是。” 纤细的羽睫眨动几番,陆小桃想起她刚刚可是收了四个奴才,不由起了坏心思:“崔锐,你放了我二叔没有?” 崔锐颔首,瞥向一旁的暗卫,示意他将那人带过来。 暗卫恭敬点头,立刻跨出门去。 …… 此时,刘二婶正心疼地给陆康擦着药,边还咬牙切齿道:“这世道真是反了,竟让这小娼妇翻了天了,一会儿我就去报官,让陆小桃吃不了兜子走。” 说罢,又望向坐在杌凳上瑟缩不言的陆财,气恨道:“你个小兔崽子,你爹被打,你妹妹知道去找陆小桃,你却只敢躲着,也不知晓跑出去报官或者去找村长来,还要老娘去帮你爹,你说说,我生你有何用?” 陆财已被这接二连三之事吓破了胆,关键时刻大脑一片空白,听闻此言,胆怯道: “娘,要不我们去给陆小桃赔个不是,便将此事揭过了吧。都说横的不怕死的,他们根本不怕我们报官或是其他,若是我们硬碰硬,他们鱼死网破,我们一家四口可能就要天人永隔了。” 陆康突然“嘶”了一声,刘二婶赶忙放轻了力道,待包扎好后,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发呆。 陆财所言何尝不是她们害怕的,昨日几人去找村长被此人逃过一劫,村长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信他们,他们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报官。 为了与平日无异,他们未被禁足。 可一日只能出去一人,若是出去之人敢传什么风言风语,家中之人就会危险。 这把悬着的刀让他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她们难以想象,若是他们真的去报官,那人又会使些什么手段对付他们。 突然,刘二婶想起她那亲家可是天平县的大官,不由殷切地望向陆明珠:“明珠,你说黄主簿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陆明珠咬了咬唇:“娘,我也不知道。” 说完后,又低声道:“娘,为了救爹,我已经答应了陆小桃,我们一家四口给她干半年的活。” “什么?”刘二婶还未来得及开口,陆财已急哄哄地狠瞪她一眼:“不就是给陆小桃当奴才?陆明珠,要当你当去,给那小贱种当奴才,我还不如去死。” “那你便去死。” 陆明珠冷冷望向陆财,而后侧身握紧刘二婶的手,不疾不徐道: “娘,这只是权宜之策罢了,陆小桃无非是看我们过好日子心头不舒服,所以想将多年的怨气发泄出去,却不知此举实在愚蠢。 我们一家四口给她当奴才,却未想过,如此明目张胆之事一旦传出去,村里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届时村长一来,人证物证俱在,我们便可再次控诉陆小桃和那男子,到时,他们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最关键的是,不用待多久,我相信黄主簿一定会来陆家村讨伐他们。” 话刚落,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暗卫凝着屋内惶恐紧张的几人,冷声道:“陆姑娘要见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忧色。 看来,陆小桃这次是来真的了。 …… 几人跟着暗卫踏进陆小桃的屋子,见着虚弱躺在床头的女子时,心中一喜,以为老天终是开眼,要把这女子收走时,便见陆小桃懒洋洋地瞥了四人一眼,眸光落于刘二婶面上,轻飘飘道:“刘二婶,去给我倒盏茶来。” 小贱蹄子! 刘二婶哪里能忍受的了这种耻辱,刚要发作,一束若有若无的眸光已经朝她探了过来。 原是那颇为俊朗的男子正坐在一旁凝视他们。 顿时,刘二婶的脊背泛起阵阵冷意,她颤颤巍巍起了身,小声道了一句:“好,我去给你倒茶。” 她快步走到疱屋,打开橱柜,发现这橱柜中竟摆着不少好肉好菜。 想到他们这几天提心吊胆,而陆小桃却过的颇为潇洒,刘二婶的气差点没顺上来。 她偷偷瞅了眼外边,无人,嘲讽一笑,对着剩菜就是一口唾沫。 刚做罢,便感觉腰上袭来一股强力,将她猛地踹倒在地。 刘二婶惊惧之下瞥到这几日守着他们的煞神,顿时吓地冷汗涔涔,忍着剧痛膝行几步跪至他腿边,祈求道:“我错了,我错了……” “真是死性不改。” 暗卫直接将刘二婶拖到了屋子里。 在众人注视下将她甩到了地上,而后恭敬地对着一脸懵的陆小桃,请示道: “陆姑娘,这恶妇出去倒个茶的功夫竟起了歹意,该如何处置?” 地上的妇人吓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刚刚那一脚差点把她的腰踢断了,眉宇紧蹙间,藏着痛苦与害怕。 这让陆小桃不禁想起往事。 一次, 这位妇人让她去端刚熬好的鸡汤。 她那年快六岁了,力气比五岁时大了不少,陶罐虽然沉重可咬着牙还能坚持。 就是太烫了。 她的手刚贴上去,指腹硬生生被炙红了一圈,烫的出了水泡。 她忍着没敢声张,端到圆桌上才有所松懈,以至于汤不小心洒出来一点,便被这位妇人扇了一巴掌,并揪着她手臂上的肉不停辱骂她。 那时,陆明珠和陆康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财拍掌叫好,不停应和。 不过过去九年,这些人倒是变了。 这位妇人抖如筛糠,活像只猴。 陆财不叫好了,像头缩头乌龟地瑟缩。 陆明珠和陆康面上有表情了。 陆小桃定睛一看,原来是害怕。 陆小桃撇撇嘴,只觉得这一切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望向一旁神色淡淡的崔锐,疑惑道:“崔锐,你家中的奴才若是没了规矩,你是如何教训的?” 崔锐平静应声:“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陆明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陆小桃歪头笑望向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在这抹恣意眸光下,陆明珠低下头,到底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便连陆明珠都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陆财生怕陆小桃注意自己,头快垂到肚子上了。 陆康刚刚吃过教训,面上和四肢还在疼,咬着牙什么都不说。 陆小桃叹一口气,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早知道他们这么好欺负,五岁那年她就应该拿着菜刀威胁他们。 哪里还需要熬三年,八岁那年才逃脱苦海。 不过现在好日子等着她,她可不想背上人命官司,加之想让崔锐觉着自己是个心善的,便柔声开口: “罢了,她毕竟是我的好二婶,从小虽然对我拳打脚踢,四天给口水喝,到底还是将我养了三年。我又如何能将她乱棍打死,以后我还想养着她呢。” 崔锐双眸微眯,透出些冷意,不疾不徐道:“既如此,便将这妇人打一顿,四天给口水喝。” 陆小桃沉默一瞬,这人当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这点小心思他都知道。 看来二婶这顿苦是必须得吃了。 陆小桃无奈望着几人:“既如此,也好,也算是报答二婶的养育之恩了。对了,你们谁重新给我倒杯茶?” “我来倒。”陆明珠忍着心内的恨意,面上扯起一抹倔强的笑来:“我来伺候小桃姐姐。” 陆小桃扬眉,嘴角微翘地欣赏她这副不屈之状。 她突然有点明白,当年陆明珠为何喜欢看戏了。 台下之人我见我怜,却屈服于强威顺从于自己之态,确实让人心内舒坦。 陆小桃笑着颔首。 陆明珠紧了紧拳头,深吸口气。 她身姿窈窕,起身离开时竟有些弱柳扶风之态。 陆小桃不屑地收回目光,望向屋内剩下的三人,摆摆手: “我暂时想不到还有何事需要你们,等我想到了再来吩咐。你们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陆康几人松了口气,刚起,便听头顶又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刘二婶,你弄脏的饭菜肯定不能用了,但那却是我用银钱买来的,如今,你觉得该如何?” 刘二婶狼狈地趴在地上,这次她是真的怕了,小心回答:“小桃,我如今一分钱都没有。” 陆小桃有些失落:“那该如何?” 刘二婶沉默,眼泪差点从眼眶中涌出来。 陆小桃没有丝毫怜悯之情,只是转头对着崔锐开口:“她原来想当我一辈子的奴才。” 崔锐瞥了眼大惊失色的妇人,指腹轻轻拨弄着玉扳指,淡淡回:“这是她的荣幸。” …… 月事第一天陆小桃的小腹一直隐隐作痛,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之事。 晚些时候,崔锐又请了位大夫给她诊脉,这次大夫给她开了点充盈气血的药方,如今刘二婶正在熬着。 从前对刘二婶一家恨之入骨,恨不得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血,如今他们屈服于暴力之下,规规矩矩地给她做着事,除了最开始的喜悦外,当天晚上陆小桃便没了感觉。 这种索然无味到刘二婶将药端到饭桌上时,达到顶点。 看她那鼻青脸肿,小心翼翼,四肢无处乱放的样,陆小桃也歇了刁难她的心思。 喝完了药躺在榻上,回忆今日之事时,她甚至有些恍惚,那抹不真实感让她如何也睡不着觉。 到了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去,陆小桃竟还若有所思地想: 她这种蛇蝎心肠之人,也就只能配崔锐这种心狠手辣之人了。 幸好她将姜铭抛弃了,不然,她真怕会祸害他的子子孙孙。 第16章 我要害羞了 天平县府衙,黄瑎一袭黑色官袍,混在一群绣刺溪敕的玄袍之中。 府衙气氛肃穆,公案上的县令正伏案看着画上之人,须臾后,望着立在堂上的青衫男子:“大人,画上之人是谁?” “你无需关心是谁,我已得到确切消息,人就在天平县,三日之内,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找到他。但切记,此事不可声张。” 庞盖一时有些为难,找人又不声张,这可如何找? 可面前这位面色孱弱的公子来头似乎颇大,庞盖一时不敢得罪。 想了半晌,庞盖只能硬着头皮问: “大人,三天会不会太急了?最近正值开春,四处都在忙着开耕播种,村邻之间难免磕磕碰碰,府衙的人手不够用,若是再派人去寻这人,三天之内恐怕有点难啊。” 张束听罢,狐狸眼微扬,语气强硬:“若是三天内还未找到此人,那么你们的乌纱帽便别想要了。” 说罢,无视在场之人骤变的神色,甩袖而去。 踏出县衙的门槛时,张束蹙眉。 那日,本该由他与容王会面,可太子突然变了想法,不仅亲自赶往罗恩寺,还被容王所伤,坠下了永清山。 永清山山势高耸,又陡峭峻险,张束一路找来,听到不少天平县之人从永清山上跌落而尸骨无存之事。 张束面色越来越差,狭长眼眸中的阴郁愈发明显。 他一直坚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根本不可能死。 可这并不妨碍他对于容王的恨意,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他自幼跟在太子身边,一路受过诸多恩惠,太子于他如兄如长。 若有人敢与太子作对,便是与他张束作对,就是与他们张家作对。 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咔咔作响,因为太过用力,他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他想着:他一定会找到太子,而后回到京城,报仇! …… 张束一走,庞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他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想不到麻烦还能自己找上门,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一旁的县丞见此,上前几步,凝着案上的画像思索:“大人,此人是谁?” 庞盖捂着额头,满面复杂:“近日因太子与容王之事朝廷并不太平,本官听闻太子是在罗恩寺出的事,而罗恩寺便建于永清山上,恰好是在天平县内。此人来头不小,有所依仗,若本官猜的不错,画上之人便是太子。” 县丞大惊失色:“若真是如此,找寻太子之事乃是大事,大人为何要拒绝?” 庞盖拍了拍脑袋,无奈应道: “此事的关键在于,刚刚那人是谁。 多年来,从永清山坠下之人无一幸免,这么多天过去了,太子恐怕凶多吉少。 容王虽被陛下斥责,可龙虎之争已经结束,大局已定,即便陛下震怒,亦改变不了结局。 可太子已死,太子的人还在,若是让太子的人在天平县兴风作浪,到时传到容王耳朵里,岂不是得罪了容王?” 县丞若有所思:“那若是容王之人呢?” “若是容王之人,本官如此疏忽于此事,已向他表态本官的态度,他又如何能怪本官?” 说到底,庞盖只是不想沾染上此事罢了。 黄瑎和县丞心里门亮,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县老爷将无为而治发挥到了极致。 此人没有向上爬的念头,做个七品小官缩于一角,于他来说已是心满意足之事。 可却苦了下面之人,同样高升无望。 黄瑎不敢将不满发泄而出,上前几步随意往公案上一瞥,忽然呆滞在地。 画上之人眉目清冽,不怒而威。 凤眸微垂间,气势毕露。 这…… 竟是他心心念念,要将其除之而后快的陆家村…… 盗匪! …… 此时的陆家村,天色幽沉。 暗卫走至崔锐身前,托着手中信件递给太子,低声道:“太子,张大人找过来了。” 崔锐指尖恰好翻过一页纸张,淡声道:“放这吧。” 暗卫依言放下,不动声色瞥了眼太子手中薄本,其上密密麻麻记载着膳食的营养及做法。 太子此举虽诡异,可暗卫早已习惯。 他安静立在一侧,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天色彻底黑沉,盈盈烛火下的男子已在此坐了近两个时辰,暗卫不由关心道:“太子,天色已晚,不如早点休息吧。” “她睡了没有?” 这个“她”若是放在从前,指的是沈玉容,而如今,暗卫知晓指的是陆姑娘。 “陆姑娘已经睡了。” 男人微拧的眉眼舒展开来,摆摆手:“你下去吧。” 暗卫还想劝太子保重身子,可男人眉目冷峻,无奈, 只能退出了屋子。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崔锐才将食谱置在圆桌上,起身走了出去。 晚风送来淡淡花香,崔锐坐在院中的石墩上,闭目养神。 自她走后,他睡眠越来越浅,闭上双眸,竟全是她。 这样静谧的夜晚,让他想起了不少往事。 第一次见她时,她跪在狱牢的地面,不住磕头,嘴里念着“来世再报太子的大恩大德。” 他不是个心善之人,相反他心硬如石,策划容王之死,便是他正式夺位的开始。 即便那是一直尽心栽培他的瑞昌帝,可既然他能夺位,他崔锐自然也能夺。 他一直记着父皇所说,帝王之家,没有亲情,他自然不会将其看的太重。 可狱牢中这位卑微的女子鲜血淋漓,眸中满是孺慕之情,感谢着他多年前的一次无意之举。 即便狼狈至极,可她的眸子晶亮无比,竟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着,这毕竟是他的子民,虽然权力总要有人牺牲,可也得试着眷顾旁人。 二十三年来,他的第一次留情给了她,便因为这一许莫名的想法。 第二次见面,他因张束对她的态度变化而有些许不悦。 沈玉容在他与张束间选择了张束,可张束却与他放走的农女厮混在一起,不由让他动了杀心。 可最后他没有杀她,因为他想让其牵制张束,破坏张束与沈玉容的关系。 …… 他时不时地想,老天爷给了他两次杀她的机会,可他却都错过良机。 以至于第三次见到这女子而要了她后,再无动手的理由。 到最后,这女子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身后无人傍身,可他就是杀不了她。 落得他需要掏心祈求来世,与她重新在一起的机会。 一步错,步步错,再无回头路可走。 …… 翌日,陆小桃在榻上躺了整整一天,当晚才觉身子舒服多了。 这一日,陆明珠端茶,刘二婶熬药,陆康砍柴,陆财打扫院子,崔锐做饭,她两手一摊,睡觉就行。 这神仙日子陆小桃差点不想醒来。 她想着,待她月事结束,她便饶了刘二婶几人。 而她,便与崔锐前往京城,过她的富贵日子。 陆小桃靠在榻边迷迷糊糊地计划着,忽然,额头被轻弹了下。 她睡眼惺忪,睁开一条小缝,见着坐在一旁柔和凝着她的崔锐时,捂着额头委屈道:“好痛。” “我给你揉揉。” 他力道适中,修长的指尖在她眉宇轻抚。 陆小桃闭着双眸享受,满足地喟叹一声。 直到他的指腹在她脸颊轻捏,陆小桃才再一次不满地睁开双眸。 面前的男人已收回手,低头正给她凉着药。 他明明生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垂眸间竟流溢出些许柔情来。 陆小桃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起了些逗弄的坏心思。 之前他听说书先生说,男人喜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面温婉,在家骚.浪的女人。 她当时一知半解,后来才知男人喜欢不知羞耻的女人。 陆小桃自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她觉得她一定会让崔锐很喜欢。 她眸子咕噜一转,指尖慢慢爬上崔锐的大腿,磨磨蹭蹭攀上他的腰,往下…… 忽地,手被崔锐抓住。 他的双瞳流溢着陆小桃看不懂的暗芒,如三月流火,落在她身上时,让她四肢都跟着灼烫。 可她陆小桃从来不是个知难而退之人,嘴角微扬,眸中现了几分挑衅,抬起另一只手往他衣袍里钻去。 突然,她急忙缩回手。 眼眸慌张地来回转着,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忽略手中的炙热温度。 盈盈的烛火下,她面上的绯色随着男人微眯打量的眸光,越来越烫。 她从前虽勾引过其他男人,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过火。 遂也不知晓,男人的反应会是这般让她承受不了。 陆小桃别扭地将另一只手抽回来,声音含着羞恼:“崔锐,你不要如此看着我,再不然,我便要害羞了。” “小桃也会害羞吗?” 他的语气是陆小桃从未听到过的低沉之色,狭长的风眸凝着团浓重的晦暗之光,瞳孔本来只有几许星火,如今已经彻底燎原。 本就不自然的陆小桃,四肢因这句话升起了一抹莫名的颤栗,她咽了咽口水,不应他的话。 沉默许久。 陆小桃身上的热意渐退,正悄然松口气时,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张嘴。” 陆小桃下意识张嘴。 一股热流从她喉间划进肚中,苦涩后知后觉漫上来时,舌尖已抵上一颗甜枣。 陆小桃本能地咀嚼着,无意中,余光竟瞧见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嘴唇。 遽然间,陆小桃的大脑“轰”一声炸开。 第17章 狐狸精 陆小桃不敢去看这个男人,连忙侧过头。 崔锐眸色微暗,目光追随着面前的女子。 莹白的耳珠上似有月华浮动,轻垂而下的发丝在烛火下轻晃。 勾人的眼尾染了颊上的晕红,魅惑动人。 可惜,这双黑白分明的眸看的不是自己,而是灰白的床帐,破败的土墙。 残陋的房子与活色生香的美人,强烈的感官,让崔锐忍不住轻挠着食指。 十年来,他早已不知情欲为何物,可从见了她后,高涨的欲望如影随形。 他不是无欲之人,却也不是贪欲之人,即便是沈玉容,他从前也只是欣赏于她,从未遐想过其他。 只有这女子,让他发现自己不仅是个无情无义之人,竟还是个贪色重欲之人。 他贪陆小桃的色,又重陆小桃的欲。 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 只是这辈子,他不想与她不明不白的开始,他会予她尊重,予她该有的一切,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女人。 不过,她此番模样却让他有些意外,毕竟若是上辈子她遇到此种情景,这女子只会赤裸地缠着他,极尽诱惑,根本不知何为羞涩。 崔锐扬了扬眉,故意问道:“小桃是怎么了?刚刚还那么大胆,如今却连看都不敢看我?” “我……我……” 陆小桃支支吾吾半天,还不是因为…… 她如何都说不出来。 她自然知道她无意中触到的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他装的堂而皇之,可内里早就炙热如铁,如今却还问她为什么? 陆小桃羞耻地双拳紧攥,全身都在发着抖。 可偏偏男人还在漫不经心地问:“你什么?” “我……我……我要休息了。”陆小桃咬牙应着。 他实在是太烦人了! 她不相信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陆小桃满面通红,又气又羞,气他此番之举分明是故意的,羞却是因为,她听了说书先生如此多的艳闻,却还是不争气地败下阵来。 懊悔之情漫上心头,她刚刚不应该退缩的。 既然她已大胆至此,便应该一直无畏下去,她刚刚即便再摸几下又怎么了,反正未来他们都会是夫妻! 陆小桃重重叹了口气,为刚刚不争气的自己而烦躁不已。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先离开了,小桃,好好休息。” 崔锐不再逗她,眸光克制地未朝她面上看去,起身离开。 陆小桃挫败地凝着男人颀长的身影,本是想逗逗他,如今却将自己栽了进去。不说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就是自己现在都疑惑刚刚之举是想做什么。 掌心的灼热仍旧未消,陆小桃的指尖不住发抖。 一晚上,她都没有缓过来,也没有原谅自己。 …… 陆小桃又在榻上躺了两天,直到月事第四日,她小腹处不再坠痛,她才下榻走动。 这几日,她总是指使陆明珠给她喂药,一是因那晚之事陆小桃再见崔锐总觉尴尬,二是,陆明珠比其他人有眼色些,不像刘二婶总要暗戳戳地恶心她一下。 比如喂药时,手突然抖一下,银匙中的汤药不小心洒到她的唇角。 或者人突然没了力气,不小心倒在陆小桃身上。 …… 种种之举又让刘二婶吃了番苦头。 陆明珠向她求情时,陆小桃语气无奈:“陆明珠,你还不如自己去劝劝她。” 到最后,不知崔锐用了什么法子,刘二婶彻底老实。 陆小桃偶尔也想过,崔锐的举动合不合乎常理。 即便她不识字,可也知晓,在大盛是不能对平民动私刑的。 可崔锐似乎不太在乎律法,他甚至都未想过,若是他的举动被人告上县衙,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所以在第四日,陆小桃首先怕了,决定放了他们一马。 “崔锐,这几日看到他们被我如此搓磨,其实我心里十分畅快。 不瞒你说,那三年我是藏着怨气的,那怨气如影随行,在今日被彻底瓦解。 她们已体会到了我那时的无助,至于她们会不会悔悟,那便不关我的事了。 因为我已经决定伴着你一生,而你,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对于女子突然的坦白,崔锐无声将她拢进怀中,双瞳蕴着坚定的暗火。 陆小桃顺着他的话轻笑道:“那你便将她们放了吧,我害怕,若有一天此事被捅出去,官府派人将你抓了,我该怎么办?” 崔锐手臂一紧:“别怕,他们不敢抓我。” 此时此刻,陆小桃终是觉得这男子有些狂妄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即便他从前侥幸逃过此劫,亦不代表未来一片坦途。 不过,她一开始便是因这男子的性子而与他在一起。 若不是知晓他早晚要出事,这般危险的人她可不愿意与他在一处。 她觊觎他死后的财产,若是他老实了,她可就无利可图了。 “小桃,别怕,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兴是看出了陆小桃的忐忑,崔锐柔声安慰。 虽然陆小桃从始至终只爱这男子的银钱,可不得不否认,在此刻,她还是会因这男子的誓言而欣喜。 她将自己埋在他的胸膛,唇角微扬: “那你放不放她们?若你放了她们,我就相信你的话,若你不放她们,我就会怀疑,信誓旦旦似乎格外心悦我的男子,却不愿意听取我的想法,是不是别有目的接近我?”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崔锐当然懂,可崔锐还是未改变自己的决定。 如今,他只想将陆小桃所受的苦全部还给他们,不留活口。 他如今已不擅长给人机会,何况有些人,本来也没有机会。 崔锐眸色晦暗,掌心轻拍着面前之人的脊背,淡淡道:“既如此,我便听你的话,放过她们。” 陆小桃眸色一亮,双手将他抱的更紧。 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偶尔的言语也会让人心生喜悦。 只要男人听自己的话,生活总归会好过起来。 …… 月事完全结束的那天,陆小桃百无聊赖,干脆偷偷溜上了翠屏山。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这翠屏山生了抹莫名的眷恋。 脚下松软的土壤,头顶桃叶的晃动,甚至从细叶穿透而来的风,都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她在此处待了很久很久。 陆小桃懒懒地躺在翠屏山的桃树下,感受着初春的曼妙之景。 似是老天眷顾,她与崔锐进展的还算顺利,再过两天,他便会带她离开此处,前往京城。 这男子对她还算不错,事无巨细体贴入微,虽然她经常疑惑他为何对自己那么好,但她总是告诉自己,无需那么好奇。 她并不心悦于他,与他在一处只是因为他有银钱罢了。 二人的相处平淡又温馨,虽然陆小桃有时觉得寡淡的可怕,但忍忍似乎也能过去。 她眯着眸思索着京城是何模样时,突然看见桃树上的一只青桃摇摇欲坠,晃出了几抹虹色的光影。 陆小桃心中一动,伸出手来企图将其拽下,却总是差点拒离。 她恣意地换了个姿势,刚要起身,双眸中竟现了一袭淡青涟漪,伴着那颗青桃在她眸间翩跹摇曳。 “姑娘可知怎样去陆家村?” 一道悦耳冷淡之声,在陆小桃耳畔徐徐响起。 陆小桃仰起头来,午后的斑驳光影在男子俯身而来的白皙面庞上定格了好一瞬。 看清了男子的脸后,陆小桃眸子闪了闪。 她想起,她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一则有关狐狸精的故事—— 相传,狐狸精乃是妖物,最大的本事便是,可以让见到他的人爱上他。 这男子一双斜长狐狸眼,微微往下睨来,孱弱不堪的面上竟渗了丝金色光彩。 墨瞳拢着清冷孤傲的雾,即便他在问她,陆家村往何处走。 可他分明说的是,姑娘,你给我带路,将我带到陆家村去。 陆小桃徐徐起身,小手抵着桃树的枝干不住地摩挲。 感受到男子眸中微微不耐的神色后,陆小桃低下了头,两只小手交缠在一块。 她张了张嘴,好一瞬,才从喉间发出一道紧张的声音:“公,公子,你……你去陆家村干什么?” 张束蹙眉。在京城,但凡女子看到他,总会手足无措,口齿不清。没想到在这乡村,亦有女子如此。 他在她羞赧闪烁的双眸上扫了眼,这女子头竟垂地更低了。 张束忍住不悦,平静解释:“我来陆家村找人,一时迷路,所以想请姑娘指点一二。” 陆小桃点点头,规规矩矩站着,一时竟忘了回话。 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公,公子,你从这条山坡走下去便是陆家村了。” 话说完,男子的皂靴已踩着枯叶大步而去。 眼梢处的青衫消失后,陆小桃才怔怔清醒。 她疑惑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掌心擂鼓轰鸣,每一下都急促地让她忘记呼吸。 人生第一次,她竟生出了一抹从未有过的难言之感,这让陆小桃又陌生又害怕。 即便是对姜铭,她都未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拧眉思索着是何原因,可许久都未有答案。 第18章 我可以亲你吗? 张束步履极快,不多时便下了翠屏山,他拦住一位扛着锄头的老翁,轻笑道:“老翁,我寻个人,不知你可知晓陆家村谁家多了位陌生男子?” “倒未听说过有哪户多了位陌生男子,除了……” “除了什么?”张束从袖中拨出银子塞进老翁掌中。 老翁不动声色收下,谄媚应道:“我们陆家村世世代代生活于此,但因四处山峦起伏,来往不便,遂来此地之人少之又少,但凡多了位陌生男子,老身都记得。除了公子外,这段日子只有前几日来刘二婶家提亲的天平县主簿,和与陆小桃厮混在一块的陌生男子了。” 这几日,张束几乎将天平县走了个遍,如今只剩下这座建于永清山下的陆家村。 天平县的主簿前几日他见过,是位矮小精干的中年男子。 唯今只有老翁口中的这位陌生男子最是可疑。 向老翁打听到了刘二婶与他口中陆小桃的家中位置,张束大步走了过去。 不多时,便到了处简陋的平房。 张束还未来得及推开篱笆,便见屋子里徐徐跨出一道沉静的身影。 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淡淡瞥了他眼,似乎并不意外他能找到自己。 太子! 张束面上大喜,三步跨做两步上前,恭敬地跪在崔锐身前,沉声道:“太子,属下就知道你没有死。” 闻言,崔锐轻挑眉梢,盯向男子的眸中,除了嘲讽还有不屑:“他们怎么可能杀的了朕!” 张束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颅凝向面前的男人,除了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外,还多了分睥睨天下的暴戾和肃杀之气。 似乎于他眼中,一切都是蝼蚁,全部不值一提。 张束还未从那个“朕”字回过神来,便已因面前与从前迥然不同的太子而震惊了好一瞬。 须臾后,才道:“太子,如今朝堂纷纷嚷嚷,容王正准备蚕食您的一切,您不可再呆在此处,而是应该尽快回去才是。” 岂料,崔锐只是扬了扬眉,冷声吩咐:“你先回去让马进将东宫收拾一番,孤两日后回去。” 张束因没再听到那个字眼而长舒口气,他想着刚刚不过是错觉罢了,本还想再劝一番,可面前的男子已经转了身。 “回去吧。” 张束凝着这道挺拔的身姿,不知为何,心头竟生了抹不妙的预感。 …… 而此时的陆小桃已经从翠屏山上款款而下,她已将心内所有复杂情绪抑制住,从桃树上摘了两颗青桃准备拿给崔锐尝尝。 小时候缺吃少喝,实在没吃的,就会来这摘几颗桃子,饱满多汁的红桃早被人拿走,留下的只有两根拇指大小的青桃成了她的不二选择。 崔锐这般富贵公子,肯定没有尝过青桃的滋味,如今在陆家村还有机会,以后到了京城,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翠屏山离陆小桃家并不远,此山绵延不绝,几乎将陆家村环绕起来。 这株桃树的位置也长的颇为奇妙,如果从山下看,恰好种在她家的房顶上,幽静之风拂过时,满树飘零的桃花洒向陆小桃所睡的东间房,也别有一番雅致之意。 脚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刚推开小院的篱笆,疱屋的屋顶上已升起袅袅炊烟。 陆小桃看了看天色,不过巳时三刻罢了,而崔锐已开始做饭了。 从他掌握了举炊后,她已鲜少自己动手。 偶尔她想表现一番自己的勤快,会收拾收拾碗筷洗碗,其他时候,崔锐基本已经不让她进厨房了,如今,她碗都不洗了。 她起初还推诿一番,后来便也习以为常,坐在疱屋看他收拾。 陆小桃捏着手中的青桃大步往疱屋跑去,看见土灶旁忙碌的玄衣身影时,冲上前,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头颅高仰着问她:“猜猜我是谁?” 崔锐淡淡应声:“陆小桃。” “不对,再猜。” 崔锐眼梢微微一挑,抬高了下颌,故意道:“陆大桃?” 陆小桃撇撇嘴,轻抬手腕,将掌中两颗青桃送至他眼前: “崔锐,这是我特意去山上给你摘的青桃,你别小看这些青桃,其实可难摘了。 翠屏山陡峭不已,那株桃树又长在山顶,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山。 谁知只剩两颗青桃,还是在树顶,我从小怕高,可只要想着这桃子是摘给你吃的,便什么困难都不怕了。 当即爬上了树,将最后两颗桃子摘下来给你,所以,这两只桃子是我的心意,是非常珍重的。” 崔锐低头看了看她手掌上所摊之物,鸡蛋大小,翠色欲滴。 他轻瞥了眼身后之人,接过两颗桃子,放在手中把玩。 上辈子,他几乎年年都要来陆家村待个半年,日日都会去翠屏山上陪她,从不知晓翠屏山那片平坦的山坡竟然这般陡峭。 他唇角微翘,将两颗青桃收入袖中,柔声应道:“待回了京城,便将其栽种在院中,来年,你便无需如此辛苦地摘桃子了。” 陆小桃点点头,本就是送给他的,他如何处置是他的事,只是还是多嘴地添了一句:“也好,那时,兴许我连孩子都有了。” 话说完,崔锐的眸光倏地紧锁住她,低声道:“是,桃树结桃,小桃怀子,双喜临门。” 想不到她的促狭之语又被他轻飘飘地回了来,这让陆小桃反而窘迫起来。 她眸子闪了闪,决定不与这个人待在一处,因为这个男人总是用最平静的言语说着最让人羞赧的话。 即便不应声,他的双眸扫来时亦能让人方寸大乱,莫名无措。 陆小桃准备去房里数数她的银钱,谁知刚转身,手臂已被男人抓住,跌入面前的胸膛中。 陆小桃并未挣扎,反而想起了她曾听过的艳文片段。 那男主人公亦是如此霸道,女子应对的策略是—— 柔柔弱弱地靠在男子的肩膀上,手指一路轻轻点点向上攀爬,在男子俯身看过来时,垫起脚尖凑近他,印上一吻。 陆小桃只是想了想,并未如此做,有些事做多了反而过犹不及了。 她乖乖地靠在他怀里,未说话。 崔锐也没说话,就这般轻拥着她。 良久,还是陆小桃忍不住开口:“崔锐,你刚刚在做饭,身上脏,如今你这样抱着我,弄的我的衣裳也要脏了。” 崔锐手臂顺势一松,立刻又将女子的腰肢紧紧拢住,薄唇轻动:“我赔给你,让我抱会儿。” 陆小桃立刻不动了,她身上这件衣裳已经穿了很多年了,她已经竭尽所能地保护着,还是不免泛出白来。 如今用一件新衣裳换件旧衣裳,怎么看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怀中女子乖巧柔顺的模样,让崔锐心间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如今这般抱着她似乎已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想,他心中一动,双手将她轻轻推开,眸光深凝着面前的女子: “小桃,我想亲你。” 他这直白的言语让陆小桃微微一窘,她当然知道亲是什么意思,很多年前,她还亲过姜铭呢。 那时,她忙完农活之后,唯一的爱好便是去村头听回乡的读书人讲书。 有一次,他们描述男欢女爱活赛神仙,陆小桃懵懵懂懂,等说书先生讲完便去问何为是男欢女爱。 说书先生让她赶紧走,陆小桃当即不乐意了,便说: “我早就知道了,县城里有一本书上面,画的就是男欢女爱。 男人在上面,女人在下面,也可以女人在上面,男人在下面,就像村里的野狗黏在一起,然后过一段日子,孩子就会出生,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而你还神神秘秘,矫情的要死,你这样的人在陆家村是赚不到银钱的。” 说书先生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小桃至今忘不了他的神色,红中带白,白中带窘,窘中带着恼羞成怒,义正言辞道:“大错特错,男欢女爱明明指的是男女相处时的开心之举,你那说的是不知羞耻之事,哪能放在嘴边。” 陆小桃似懂非懂,歪着头问:“何为开心之举?” 说书先生支支吾吾:“就……就是……” 最后被陆小桃缠的没法,敷衍了一句:“无非男子亲女子一下,女子亲男子一下……” 于是当天下午,陆小桃便亲了姜铭一下。 “姜铭哥哥,你开心吗?” 姜铭脖子上的颜色与那日的晚霞一模一样,即便他不说,从他喜不自胜的眉眼,陆小桃也知晓,姜铭是开心的。 陆小桃伸出手掌,往他面前一摊:“姜铭哥哥,既然你开心,你就给我点银钱吧,我快没钱吃饭了。” 姜铭将他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陆小桃,陆小桃看了看,竟然有一两银子,她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的衣服里,打算以后嫁给姜铭时,做自己的嫁妆。 …… 看着眼前面上与眼眶中染着同样晕红的陆小桃,崔锐又凑近她一分,低声重复一遍: “小桃,我可以亲你吗?” 陆小桃眨了眨双眸,瞳孔中慢慢现了几分清明。 她望着身前棱角分明的男人,这人五官的每一寸都藏着锋锐和冷意,自然是俊朗的,可任何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不是感叹于其刀削的五官,而是其淡薄不凡的气质。 可这样的男人此时眸中拢着小心翼翼和请求,是他自己都不分明,陆小桃却看的清楚的情绪。 陆小桃沉默了半晌,须臾后,还是迟缓地点点头。 嘴唇触上一抹温热,陌生的气息充斥在她四处,一往无前,撬开她的唇齿时,她的鼻子突然一酸。 崔锐缓缓放开了她,凝着女子脸颊上滚落的泪珠,粗粝的指腹轻抚她的面颊,嗓音沙哑:“不喜欢吗?” 陆小桃任着眼泪肆意横流,摇了摇头,扬起下颌锁住他的双眸: “喜欢,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幼时吃的那块糖罢了。” “我幼时特别想吃糖,可我当时没银钱买,就偷偷地跟着那些小孩,等她们吃的差不多了,就问她们,可不可以给我尝一口。” 崔锐胸口一痛,静静凝着她。 “其他人都嘲笑我,只有一个女娃从一侧走来,从兜里掏出一块崭新的糖果递到我的手上,等他们走了后我小心地拆开品尝,特别甜,就跟刚刚你亲我时一样。” 陆小桃说罢,身前的男人眸中一片暗色,望了她很久,突然将她搂进怀中。 他似乎颇为激动,胸膛起伏,急促间满是喜悦。 陆小桃伸出手臂,缓缓抱住他,心里却在无声地想着,姜铭,即便你再给我买无数颗糖又如何,你始终融化不了一个无心无爱的女子。 你走吧,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要开始重新生活了。 以后的每一天,都不要进入我的梦里,进入我的脑海。 好人和坏人,终究是……不同路的。 …… 当天下午,因为两日后便要离开陆家村,陆小桃又让崔锐将藏于水井下的猪肉全部提了上来。 大半头猪让陆小桃犯了难,她思索了瞬,一分为二,一份送给村长家,另一份送去天平县。 去往村长家的时候,陆小桃碰到了杨邱。 他不过瞥了她眼,便冷漠地走开。 杨邱比陆小桃大一岁,五官硬朗,身量八尺,甚是魁梧。 蜜色皮肤在阳光下夺目逼人,村里的人都说他似是草原来的不羁汉子,天生马上的将军,可他却做得一手好文章,今年的春闱必能榜上有名。 陆小桃与他曾是很好的朋友,却还是闹僵了。 他看不上她的势利,她讨厌他的自以为是。 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便不来往了。 村长夫人将一篮子肉放在圆桌上,瞧着二人互相漠视之态,拍了拍她的手背,开玩笑道: “那小子时不时还会念叨,说小时候打不过你呢。 明明你那时候那么瘦弱,却把一个大胖小子摁在地上揍的大哭,最后把他打的服气,在你面前是一点心气都没有了。” 陆小桃望了眼村长夫人,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精神矍铄,面容柔和。 她打的可是她的孙子,可她却一点不护短。 陆小桃笑着回道:“我天天干活,力气自然大,他打不过我没什么好丢人的。那时村里大部分孩子都打不过我,都说我像一条乱吠的狗呢,见人就咬。” 她这番玩笑话一出,村长夫人笑开:“小桃,听闻你家中多了一位男子?” 陆小桃抿唇,点点头。 村长夫人颔首,柔声道: “小桃,婚姻之事可不是小事,银钱的确重要,男儿的人品和担当却为重中之重。 小桃,从前我未说什么是因你个性要强,二是不知用何身份来劝你。 可如今,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身后无人傍身,若真进入了那富贵窟中,是满眼的金银,却也是满心的愁苦啊。” 陆小桃懵懂地望向她,村长夫人继续道: “小桃,这几日你真以为我们不知晓你家中之事吗?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刘二婶家给他们一个教训也好,可那男子心狠手辣,如何能保证未来不会如此待你?”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村长夫人意味深长的声音在她耳畔徐徐响起: “小桃,姜铭的娘亲眼睛好了。” 第19章 让她迷失 村长夫人的这句“姜铭的娘亲眼睛好了”,让陆小桃当晚便魂不守舍,半夜更是因噩梦连连啜泣。 “小桃,我爹刚刚离世,娘亲因此哭坏了眼睛,这段日子,我得好好陪伴在娘亲身侧,为她寻医看诊,若你寻不到我不要慌张,待我娘亲好了我便来找你。” “姜铭哥哥,我竟不知晓你的爹爹离世了,却还总是抱怨你不陪我玩,你今日便原谅小桃吧。不过姜铭哥哥的爹爹离世后,有没有给姜铭哥哥留下什么?我听别人说,治疗眼疾要很多的银钱,还需要很多的时间,而你还要继续读书……” 姜铭的眉宇间似乎多了一缕名为忧愁之物:“父亲一向清明,自他身死后,朝廷的一切政策都与他无关。平时他又乐善好施,如今所留家财却还不够母亲看病,所以我打算置卖老宅,供母亲与我读书,闲暇时便去教导县城中的孩童,待母亲恢复后,一切便会好上很多。” 姜铭的父亲原是天平县的典史,虽只是个从九品小官,可在离皇城还颇有距离的天平县,已经是个不错的差事。 典史的俸禄已够养活一大家子,更别说朝廷每月都会发放米麦粟布给京城的官差,姜铭家吃喝不愁,多的,姜铭的父亲便会布施给县里的贫苦人家,所以,姜家的名声于天平县一直不差。 如今突来的一场横祸夺走了姜铭的父亲。 那曾经在陆小桃心中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也沾染上了尘世的一丝喧哗。 陆小桃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回到家中吃了些东西,她偷偷去往药铺打听治疗眼疾所需的银钱,一笔天文数字摊在陆小桃眼前时,她去翠屏山睡了一觉。 曾经姜铭与她说,陆小桃的名字寓意深刻,意味着她是翠屏山那株桃树上最小的一颗桃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熟之桃总会被三三两两之人捷足先登地摘走,而她这颗桃子虽小,却可以一直安安全全地呆在桃树上。 姜铭说,由此可见,她是受老天庇佑的。 既然老天庇佑于她这颗桃子,便由老天来决定她与姜铭的命运。 若是老天爷想她与姜铭在一起,便在她手上坠下两片以下的桃花。 若是不想,便在她掌间掉落多于两片的花瓣。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之时,微风拂来,桃树下铺盖一层绯色光影。 平日里,即便不伸手,都是数片数片的桃红落下,覆了满身。 纷纷扬扬的浅粉在陆小桃四处萦绕着,她的手掌有…… 一片桃花。 她呆滞地立在原地,半个时辰过去,依旧只有一片桃花。 天色渐晚,她回去睡了一觉。 第二日她决定斩去与姜铭之间的情缘。 她不信神佛,不信天地,所以她怎么可能因此而将命运的选择交给别人。 那天,她蹲下身捧起一团桃花洒在了掌心,那片形单影只的花瓣瞬间被充斥在花团锦簇中,再也寻不到身影。 她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小桃,小桃……” 床榻上的女子,细密纤长的羽睫正快速地阖动着,眉宇轻轻揪着,隐隐陷入梦中的酸楚之中。 崔锐轻抚着她眼睫处缓缓而坠的晶莹,修长的指背勾去那抹泪,皮肤处似被灼烫而过,带来一阵心悸。 指尖又下划至她紧皱的眉头,温柔地拨弄后,女子的眉宇终是舒展开来。 他又顺着她的鼻梁往下划,蔓延至她嘴唇。 她明艳的唇瓣正喃喃蠕动着言语,崔锐凑上前去一听,竟什么都没有。 看着她陷入梦中不可自拔之态,崔锐坐在床榻上,双手紧着她的手臂,微微摇晃几番。 “小桃,醒醒。” 床榻上的女子终于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眸,看见面前这个男子时,轻轻眨了眨眼,又想起白日里二人的一番亲昵之态。 “崔锐,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看着她略显迷茫的姿态,崔锐将这女子扣进怀中,大掌安抚着她的脊背。 他微低了头,在她耳畔轻声安哄着:“我听见你在哭,便急忙赶来了。小桃,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如何哭了?” 陆小桃将下巴搁在崔锐的肩膀上,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忘了,我只知道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了。” 听着女子软糯依恋的声音,崔锐抬起头凝向女子懵懂娇媚的小脸。 他心中不由生了抹异样,因她的乖巧,因她的柔顺,因空气中不知从何时滋生而出的暧昧,因……他又想吻她, 崔锐微微俯身,与女子越凑越近,他眸中所蕴的暗火让陆小桃主动靠近。 她两手圈住他的脖颈,身子贴上他,在他耳边极富诱惑地说道:“崔锐,我要你用力地亲我。” 崔锐抵着她的头颅,喉咙滚动:“如何才算用力?” 陆小桃不甘示弱,轻舔嘴唇:“自然是搅动风云,气喘连连。” 最好让她在风雨里迷失,沉浸在纸醉金迷和男欢女爱中,再也清醒不过来。 第20章 此生都不会纠缠于你 可当晚崔锐并未对她做什么,在她唇上浅尝辄止,凝了好一会儿她娇喘吟吟的面容,将她推到榻上,圈着她入睡。 对于与男子同榻,陆小桃并不适应,何况这男子的举动中还蕴着别样的温柔和宠溺。 他这略显莫名的爱意来的实在汹涌,可陆小桃细想一下,发现她,似乎并不在意。 …… 翌日,陆小桃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从衣柜中将自己的银钱拿出来数了数,全部家当不包括崔锐所送的那只名贵金镯外,一共有两百三十五两六百文银钱。 光是这笔银钱便可让陆家村的任何一家,过上滋润的一辈子。 陆小桃想了想,将银票和碎银子全部装入一只浅粉钱袋子里,金镯子则往自己的手腕上戴了戴。 她的手腕细的像院中的垂柳,这只金镯子似在柳上套了一圈牛环,走起路来,陆小桃生怕不小心便将金镯子弄丢了。 她急忙取下来塞入褡裢中,虽然不能戴,可越大证明越值钱,卖的银子自然也多。 她揣上银钱,准备将剩下的猪肉送至天平县。 可刚跨出门槛,陆小桃顿了顿,突然走进疱屋。 热意氤氲,鸡汤的鲜味在疱屋内萦绕。 崔锐穿着腰帏,俯身,手起刀落正切着菜。 余光见着女子倚靠在木门边凝着他,继续手中动作。 陆小桃瞅了会儿,突然大步上前,踮起脚尖亲了下他。 因她这蓦然的亲近,崔锐眉梢间缓缓荡漾开一抹柔情。 “怎么了?” 昨晚搂着她睡,他才发现这女子瘦的可怜,他甚至不敢太过动力,怕力气大了她会在他眼前湮灭。 这来之不易的幸福让崔锐倍感珍惜,今早醒来后在她额间印上一吻,便准备替她熬汤。 回了东宫后,他知晓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在陆家村的最后一天,事事他都想亲力亲为,以后忆起,又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陆小桃凝着他的神情,知晓他因是被自己此举哄的很开心,手掌往他面前一摊,理所当然道:“崔锐,你可以给我一点银钱吗?我没有银钱了。” 这倒是这么久以来,女子第一次伸手要东西。 此举,是否证明在她心中,自己比起往常更亲近了些? 崔锐扬了扬眉,微抬脖子,双眸紧锁着她:“我手上脏,银钱都在我胸口的褡裢中,你全部拿走吧。” 闻言,陆小桃上前一步,小手钻进他的衣领。 指尖在他胸膛摸了摸,隔着一层衣衫,指腹处充斥着坚硬之感。 陆小桃面色如常,男子的褡裢应与女子的差不多才是,可她却是找了许久都未找到。 头顶上所递来的视线让她微抬起眼帘,迎着他深邃如谭的眸,陆小桃扬起一抹璀璨的笑,眼波流转间,垫起脚尖,扬起下颌,主动在他的下唇上辗转吮吸。 崔锐眸中蕴了抹好笑之意,这女子得偿所愿时总是热情的过分,却生涩的要命,张牙舞爪,却是只纸老虎,还偏偏喜欢挑衅,一点不怕自己将之拆之入腹。 饶是如此,他心中还是溢着喜悦之情,避免手上的水渍沾上她,手臂环着她的腰,深深地吻下去。 吞咽间,胸膛上的手还在作乱。 崔锐心上泛起一抹浅浅的海潮,眸色更暗了些。 突然,身侧之人以极轻的力道推开了他。 崔锐顿了顿,就见陆小桃正低头数着银票。 蓦地,她双眸瞪的滚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崔锐,这一万两银子你确定都给我吗?” 崔锐眸色深幽地盯着她的唇,沉沉“嗯”了声。 不要说这一万两银子,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陆小桃吞了吞口水,眸子一转,双手迅速搂抱住崔锐,仰着头凝着他,重复道:“这些钱真的都是给我的吗?” 崔锐听着她这迟疑之音,淡笑道:“除了你,还能给谁?” 胸膛微微起伏,陆小桃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波澜不惊,在此时也不免心潮荡漾起来。 一夜乍富也不过如此,一万两银子? 这得够她过几辈子生活? “这些钱,我如何处置都可以吗?”陆小桃紧锁住他晦暗不明的眸光,男子眼尾处若隐若现的贪婪之欲看的人眼皮直跳。 “即便是扔了,只要小桃开心,亦可。” 陆小桃浑浑噩噩地捧着银钱出门时,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撞了这般大运。 村长夫人说,进入富贵人家是满眼的银钱,也是满心的愁苦。 她这分明是满眼的银钱,满手的银钱,满心的喜悦啊。 无人傍身? 她嫁给谁都无人傍身,何不如傍个最有银钱的。 而且这男子还不丑,对她还不错,分明是她陆小桃赚了。 即便未来再苦再难,她望着这么一堆银钱,也绝不会回头。 …… 楠木马车在一柱香后到达天平县。 陆小桃将一筐猪肉,放在巷子一处简陋的房屋前。 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蹲在隐蔽的角落,确保猪肉是被这间屋子的主人拿走。 春风吹来浓郁烟火之气,不知过了多久,狭窄幽深的长巷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姜铭瞥了眼置在门前的一筐猪肉,长眸微敛。 陆小桃靠在灰墙边,面前堆积成山的木篓将她的身影完全遮挡。 编织细密的木条缝隙中,隐隐约约现出一道月白长衫。 他停驻在门前许久未动,细长的睫羽与高挺的鼻梁,在小巷几许光影下,晕染出斑驳朦胧的美感。 陆小桃咬了咬唇,没想到他今日竟这么早回来。 他卯时去书院读书,正午回府给他母亲做饭,下午会去给他的学生授课,一般日头落下,小巷昏暗之时才会回来。 陆小桃收回目光,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他赶紧将猪肉搬回院子,她好尽早离开。 可眸光中,男人许久都未有动作,月白长衫干净清爽,在小巷的清风中泛起几分褶皱。 她好似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沁有阳光雨露和他独有的温润气息。 陆小桃的心都揪了起来,恨恨想着他为何还不走。 就在此时,姜铭突然转了头。 陆小桃屏住了呼吸,眼帘处,他脚上的黑色皂靴一步步靠近。 姜铭不疾不徐,眸光清雅,停驻在堆叠的有巷子一半高的木篓前。 骨节分明的指尖攥起一只木篓,他喃喃道:“既是老天赠的,也该送些给街坊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如此才能广散恩泽,积福长乐。” 陆小桃倔强地瞪着他转身的身姿,看着他将肉仔细地分在一只只篮子中,而后敲响一家家的门送给他们时,牙都要咬碎了。 真是败家玩意,他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典史独子吗? 娘亲眼睛刚好,不需要用银钱了便这般浪费,以后还如何了得。 她这是送给他改善伙食的,不是让你假仁假义送给别人的。 小巷中的人家也并不宽裕,见此,极为欣喜:“姜铭,今日为何送肉给我们?这肉看着极好,想必不少银钱。” 姜铭温声道:“这是一个朋友送来的。她忘了,我家中只有两口人吃不了太多,遂便想着,将多的分给街坊邻居。” “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个好心人,想必你那朋友也是个极好之人。” 姜铭微扬唇角,应声道:“是,她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只是,很傻罢了。” …… 讨厌的姜铭! 陆小桃愤懑地想着,幸好她知晓他的本性,所以,将那两百三十五两六百文银钱用布裹了很多层,塞在了最下面的浅粉色钱袋子里。 她其实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她有钱了,自然想帮那个老好人一把。 让他知道,好人,是真的有好报的。 就像,她如今一样。 可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再看他一眼。 陆小桃悄悄凑近木篓,想透过缝隙瞧瞧如今的他。 可就在此时,姜铭竟然回了头,秀长的眉眼清清淡淡地望过来。 陆小桃的心脏跳的极快,仿佛一切都停在此刻。 他一向清明温润的瞳孔一如往昔,陆小桃怔愣着望着,可他已经极快地挪回了视线,提着背篓进屋去了。 四处静谧。 陆小桃呆呆地坐在原地,听着耳畔隆隆地心跳声,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直到巷子里久久没有声响,才徐徐起了身。 她失魂落魄地想着,她与姜铭的缘,由她而起,也由她而灭,她与姜铭已经两不亏欠了。 …… 从巷子里出来后,她很快调整了情绪。 她并未直接回陆家村,而是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都说京城是个满地是金的地方,那儿必定都是富贵体面人,若她明天穿着这身洗的泛白的衣衫,必定让人瞧不起。 华锦阁是天平县最大的成衣铺子,就建在孔府书院旁。 陆小桃经过孔府书院时,竟看见了立在书院门口的郜准。 玄色长袍,青色长裤,本是最普通不过的装扮,人群中,他却极为显眼,陆小桃一眼就认出了他。 郜准也看见了徐徐而来的女子面容,当即眉头一拧,面色极为不悦。 见此,陆小桃收回目光,不过才七天,若不是今日见到这男子,她差点将此人给忘了。 他估摸着以为自己是来找他的。 的确惹人误会,若不是她想买件瞅着就不便宜的衣裳,为了避嫌她也是不会来此处的。 郜准见她平静离开,直接迈进了一旁的华锦阁,不知为何,心中更是闷堵。 一旁的罗蠡见此,推了推他的肩膀,调侃道:“你无需再担心这女子缠着你不放了,上次我已经严厉地劝过她了,她说此生都不会再纠缠于你。” 第21章 你这个贱人 谁知郜准的面色竟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罗蠡刚觉得莫名其妙,便听郜准冷笑开口: “这女子的话也能信?以她一介孤女,能进的了华锦阁?无非是病急乱投医,想出来接近我的理由罢了。” 他此番话说的有理,这女子在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厚脸皮,不然,怎么可能干出勾引书生这种蠢事来。 罗蠡想到去年年底,这女子接近另一个书院的书生,将其迷的神魂颠倒,被其夫子发现后,不仅硬生生拆散了二人,还让女子名声扫地。 不过半个月,便故态复萌,跑来孔府书院接近郜准,这块孔府书院最难啃的硬骨头。 郜准这人脾性是出了名的差,这女子缠了他两个月,郜准没找人教训这女子都算是难得了。 罗蠡瞥了眼身侧的男子,他可还记得,之前这女子不过夸了他句皮肤白,便让其红了大半张脸。 之前,他还以为郜准喜欢她呢? 原来是他误会了。 罗蠡不由长舒了口气。 孔府书院可是天平县最着名的私塾,但凡任何一个人与那女子缠在一块都让他接受不了,何况是孔府书院的风云人物。 如今,孔府书院的名声是彻彻底底保住了。 他才想罢,便见郜准大步迈出,那方向正是华锦阁。 …… 不过才巳时,华锦阁内依旧人流如织,都是天平县有钱人家的女儿在其内闲逛。 这些人气质不凡,从珠钗到衣裙都极为讲究。陆小桃似只误入蝴蝶集会的苍蝇,在踏进门槛的一刻下意识将头颅垂了下来。 她还没进门,眼前已出现一位小厮,在她面前轻笑着:“姑娘,我们华锦阁已经不招绣女了,您去别处去看看吧。” 陆小桃愣了愣,指尖在灰袍两侧抓了抓,昂起了下颌道:“我是来买衣裙的,可不是来找活的。” 小厮拧了拧眉,面前这位女子的确长的漂亮,可漂亮是漂亮,穷酸气是穷酸气,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用皮囊来遮盖的。 小厮也见惯了县中各种各样的女子,一眼便看透了面前女子贫穷的本性。 他的眸光毫不留情,有些不耐,自认为给足了这女子面子,可这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 “姑娘,我们华锦阁乃是天平县最大的成衣铺子,不管是轻软细薄的花笼裙,还是鲜艳华贵的花间裙,若是看的途中不小心刮花了面料,可是得自掏腰包赔偿的。” 小厮于她粗糙的指尖看了看,话语讥讽着。 他此话吐字清晰,声音响亮,店铺外和店铺内都听的分明。 这话一出,华锦阁内的女子不由递了几抹视线而来。 待看到门前小厮与位衣衫褴褛的女子吵起来时,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其中一位张扬的女子不悦开口道:“都是天平县最大的铺子了,却也不知晓找些有用的小厮来。这女子既然买不起,便将其赶走就是,竟与其在门口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若是如此,我以后便不来了。” 一旁的掌柜忙陪笑道:“姑娘不知晓,这如今的人可不能赶。若是伤着碰着了,可就不得了了,动辄便去报官,一讹这一套留仙裙便没了,长此以往,华锦阁可就开不下去了。” …… 店铺里的声音陆小桃自然听不到,可她还是接收到不少打量的视线,不乏高高在上的漠视和不屑。 这不由让陆小桃想到了从前,每次她逛铺子时,所有人看她的眸光里,都藏着的警惕和瞧不起。 陆小桃咬了咬牙,只觉得这些人烦人的要死。 她除了小时候在看到一只金镯被迷了眼,鬼迷心窍将其顺走被姜铭劝导后,便再没做过什么坏事了。 如今她不过就是想去买件衣裙,便被防贼似地拦着,这简直让陆小桃莫名不已。 她如今可是有一万两银子,即便抓花了又如何? 她可赔的起! 想到她如今可是个有钱人,陆小桃当即嗤笑一声,不屑开口:“你这没眼色的下贱货,狗眼看人低,我都说了我是来买衣裙的,你却要像条狗一样拦着我,知道的知道你是小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的掌柜的。” “你……” 小厮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狂妄,刚要动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和之声:“来者是客,你为何要赶她?” 走来的女子一袭云纱对襟衫,三尺青丝绾成灵蛇髻。 小步而来时,碧玉青步摇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衬的小而婉约的面颊有如盈盈秋水,清浅如云。 魏瑶箐凝着女子桀骜的面孔,徐徐开口:“我未想到,华锦阁作为天平县最大的成衣铺子,竟如此区别待人。都是客,门口的小厮竟恶语伤人,既如此不尊重人,我也不在此买了,姑娘若是想买衣裙,不若去隔壁的云衫坊一瞧,兴许有姑娘感兴趣的。” 这女子明明长的温婉之态,语气也温柔动听,但吐出的言语却咄咄逼人。 她话一出,华锦阁的掌柜立刻坐不住了,几步上前来瞪着魏瑶箐道: “姑娘,云衫坊的衣裙又怎能与我们华锦阁比?我们华锦阁之物,便是县姥爷的夫人也赞不绝口,姑娘既然觉得云衫坊的衣裳好,那便去云衫坊吧,老身便不送了。” “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你家的小厮如此地狗眼看人低呢。” 瞧见掌柜渐变猪肝色的动怒面孔,魏瑶箐微扬唇角,拉着陆小桃出了华锦阁。 陆小桃莫名看向这人,这许久来,还是第一次见着帮她的女子。 魏瑶箐也正望着她,瞥见她疑惑不解的神色,轻笑道:“姑娘,你这张脸实在漂亮,来华锦阁买衣裳实在委屈了你,来我们云衫坊,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陆小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什么云衫坊的人,是来抢客的,怪不得莫名其妙的。 “而且我们云衫坊的衣裳不贵,从几十文钱到几百两银子的都有。” 陆小桃听着这女子自卖自夸的吹嘘,扯了扯唇,刚准备说去看看,一道严厉之声忽地轰然响起: “陆小桃,你在与瑶箐胡言乱语什么?” 这一声呵斥惊的两个女子一齐往后望去。 郜准气势汹汹大步而来,横插在二人中间,将魏瑶箐护在身后,冷瞪陆小桃: “陆小桃,我早就与你说过,我和你不可能。之前你缠了我这么久,我给你留了些薄面,却并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 此话一出,陆小桃瞪大双眸,只觉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望着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怒极反笑。 凝着陆小桃咬牙切齿之态,郜准忍着怒火,侧头柔声安抚着身后之人: “瑶箐,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陆小桃根本没有关系,是她一直单方面纠缠于我,我拒绝过无数次,她依旧要扑上来。 七天之前,我与她在孔府书院已经说清楚,她也答应放过我。 如今却还是想办法找到了你,还想用如此歹毒的方法破坏我们的情谊,瑶箐,你可不要被她欺骗。 我从始至终喜欢的一直是你。” 四处阒静。 魏瑶箐尴尬地望着将她护在身后的男子,轻声道:“郜准,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那女子并未对我做什么。” 郜准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魏瑶箐,你心思单纯,自然不知晓这些人的心机深到各种程度。她心悦于我,对我百般纠缠,我皆冷漠以待,她便查出我心悦于你,又知你今日会来华锦阁,便故意接近你,待你与她熟悉,就是她利用你之时。” “可是……”魏瑶箐悄悄瞥了眼立在不远处,双拳紧握的女子,猜测着,她估计听到了郜准的言语,声音不由放低了下来:“可我今日是临时起意过来的,便连我都不知晓自己的行踪,何况是她,你误会她了。” 眼看郜准突然僵在原地,魏瑶箐叹了口气。 她越过郜准,走至陆小桃身前,面上含着歉意:“姑娘,你原谅阿准的胡言乱语吧,他总是如此,一遇到急事便失了理智,以至于知错后又追悔莫及。 你便别与他计较,将刚刚那番话都抛之脑后吧,为了补偿姑娘,我们云衫坊可以免费为姑娘做身衣裳,姑娘喜欢何种面料何种颜色的?” 陆小桃却没搭理这女子的喋喋不休,大步跨至郜准面前,趁着他没留神的当儿,抬起脚重重踹上他的膝盖。 她力气当真极大,就像一记闷棍袭至他骨头上,这股突如其来钻心的疼让郜准咬紧了牙。 陆小桃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个贱人,以后见你一次骂你一次。” 郜准眸光直直地落于女子高昂嚣张的面上,呼吸急促间,突觉心中有些慌乱。 陆小桃睨了眼狼狈的男子,冷哼一声,不理会错愕的魏瑶箐,直接转了身。 …… 楠木马车不知在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华锦阁正中的石板路上。 因其过于奢华的外表吸引了来来往往不少人的视线,包括华锦阁的掌柜和小厮。 清风拂过,一双修长的指掀开帏幔,露出一张微睨的眸和深邃的眉眼。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与不怒自威之气的男子,突然伸长了手臂。 陆小桃看着坐在马车上的男子愣了愣,一时不解他是何时来的,可还是将手搭在他的掌上,任他将自己拉上这辆华贵的马车。 帏幔落下时,这对男女的一切皆被遮盖。 徒留华锦阁内外一片哗然。 魏瑶箐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无意间瞥向身侧的郜准时,顿了顿。 男子白皙的面庞突然失了所有血色,双唇紧抿,垂在两侧的掌用力握紧,眸中透出……咄咄之色。 第22章 此生只心悦陆小桃一人 马车上,檀香已燃了一半,释放出的清甜之气沁人心脾。 陆小桃小心望向身侧的男子,他正优雅地沏着茶。 茶雾漫上陆小桃的眸,在他倾身而来时,又清醒过来。 陆小桃接过茶盏,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又望了眼他,欲言又止。 她想问他是何时过来的,看到了什么,对自己的无状是什么想法。 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又浅啜了口茶,感叹道:“好茶。” 崔锐将茶盏嵌在指尖把玩着,抬起眼眸漫不经心笑了声。 陆小桃莫名,不过就是道了句好茶二字,不明白有何好笑的。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主动解释道:“今日我本准备去华锦阁买件衣裳,小厮不让我进,有位好心的女子推荐我去云衫坊,那男子便突然窜出来了。” 崔锐扬了扬眉,将茶盏轻飘飘地置在方桌上。 那男子表面剑拔弩张,眼眸又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这副情窦初开的嘴脸,分明是心悦于她。 他这不信还玩味之态让陆小桃不由撇撇嘴,随意道:“崔锐,我已经与你解释了,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了。” 崔锐斜长的凤眼微瞥着她,疑惑道:“小桃这是何意?我自然是相信的。那男子没有君子之范,竟当众为难一个女子,我本准备替你教训他,谁知你一脚踹回去,当即便为自己报了仇,我无用武之地,便在马车上看着。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何来相信与不相信。” 陆小桃被他此话呛了一下,回味过来才发现他好似在揶揄她。 可今日之事的确如此,她不过隐去她曾追逐这男子数月罢了。 何况,这只是过去的事了,如她一般身世凄惨又美貌动人的女子,若是没有点男女之间的事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崔锐早就应该猜的出来才对,若是他如今计较这些,只能说她看错他了,她立刻便带着一万两银子和金镯子离开,让他失了钱财同时也失了人。 陆小桃假笑一声:“你说的有理。” 话罢,便见男人嘴角一翘,不疾不徐地拨弄着玉扳指。 陆小桃心里有些不悦,若是姜铭是这模样,陆小桃会立马贴上去关心他怎么了,为何不开心? 可面对崔锐,陆小桃此时倒没有多余的想法。 一是,她今早上为了讨好他,已让他占了很多便宜。 二是,她发现自己不是很在乎他的情绪。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除了对他的钱产生的本能冲动外,不管他是何种状态,她似乎都不在乎。 无波无澜的,就好像上辈子将所有的爱恨都耗在他身上,这辈子已经榨不出一滴了似的。 有时候她还偷偷地想,若不是这男子长了一张肖像太子的脸,她一定不会救他。 若他没有银钱,她也一定不会选择与他有所牵连。 但他偏偏长着这么一张脸,偏偏有这么多银钱,偏偏就心悦于她。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表明他喜欢自己。 这个傻子,他难道不知,谁先喜欢谁便输了吗? 她对那些书生表达喜欢是因她贪图别人的名和钱,崔锐这般什么都不缺的富贵公子对自己这般好,那一定是很心动了。 可是,这世间唯有真心不可暴露,唯有脆弱不可倾吐,他可是完了。 她这般想完,不以为意地执起杯盏往嘴边一递。 就在离唇边只有方寸距离时,崔锐抓住了她的手臂。 男人的力道重的像道铁钳,陆小桃动不了分毫。 她莫名望向男人,就见他将她的手臂换了方向,将这盏清茶递到了他的唇齿边。 双眸直勾勾锁着陆小桃,崔锐团住她的小手,将茶尽数倒进自己的嘴里。 “好茶。” “轰——”一声,陆小桃咽了咽口水,大脑一片空白。 崔锐含笑望着她的反应,对她这状态似乎颇为满意,身子倾上前去咬住她的唇。 温热混着茶香在唇齿间吞吐,迷迷糊糊中,陆小桃听到自己在逗他:“崔锐,你可知,何为鱼水之欢?” 她感觉男子一顿。 陆小桃嘴边溢出许窃笑,攀上他的耳畔,喃喃道:“说书先生曾与我说过,鱼水之欢乃是神仙般的快乐,是这样吗?” 崔锐微眯了眸,没想到这女子胆子这么大,将眸中的暗色尽数掩藏,低声道:“以后你便会知道。” “哦?”陆小桃歪着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丝信息:“崔锐,你有过女人吗?” 崔锐瞥了她眼,知晓这女子又生了主意,并不应她此话。 这便是默认了,在她之前,崔锐是有女人的。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男子亲昵之举实在娴熟,如何看也不像个生手。 可唯一横亘在此的问题是,若他家中有了女子,自己又是什么? 这于她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她干脆坐在崔锐的腿上,双手锁着他的脖颈,撅着嘴道:“你家中有几个女人?” 感受到男人的眸光在她面上扫了几眼,竟透出几许笑意后,陆小桃对于他的沉默生了几分不满。 她想推搡开他,可崔锐已经将她拢进怀中,低声细语道:“只有你一个女子。” 陆小桃才不信他的鬼话,若真只有一个女子,刚刚他为何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分明是做贼心虚。 陆小桃撅了撅嘴,准备从他腿上挪开,可腰上的手将她紧紧禁锢在原地。 带着浓重暗示的言语挠着她的心尖,吞吐着她的呼吸:“若你不相信,明日回到京城,你便知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那便是确实没有其他女子了。 陆小桃眸子一动,抬起下颌望向他,疑惑道:“崔锐,那你曾经有过喜欢的女子吗?” 此话一出,崔锐指尖一动。 陆小桃微眯了眸,因他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而生了几抹了然。 那就是有了。 陆小桃不在意地一笑,谁知崔锐见此反应,突然心下一慌,凝着她,认真开口:“此生,我崔锐只心悦陆小桃一人。” 陆小桃的眼帘中,男子面色严肃,吐出的一字一句更显凝重。 陆小桃觉得他这状态过于强烈了,她不过是与他在调情罢了。 为了照顾好这位财主的心情,陆小桃眨了眨眸,立刻绽开一抹璀璨的笑:“此生,我陆小桃也只心悦崔锐一人。” 第23章 守护她一辈子(完结) 回陆家村的路上,陆小桃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梦中,她仿佛被困在一处雅致厚重的屋子里,四处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她缓慢地靠近那张千工拔步床,努力地想要看清面前的一切,却发现双眸被一团迷雾拢住,只隐隐约约看见灼红之色。 她眯了眯眸,竟发现床榻四处聚满了人,床榻上的女子面如枯色,平静且麻木。 女子伤痕累累的手腕横陈在床边,血顺着胸膛而下,与手腕的颜色汇集成河,淌了满地。 到处都是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她鼻尖,陆小桃捂住嘴唇,忍住那抹反胃之感,忽地转身而逃。 可就在此时,一抹玄衣破开房门,将女子紧紧抱在怀里。 他疯狂地喊叫之举不知为何让陆小桃鼻子一酸,但还未来得及看到更多,便被一道强力推入梦境之外。 一道沙哑带着悲痛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恨他,只愿生生世世不相见,年年岁岁不相爱。” 可这声音,最终还是湮灭在冰冷彻骨的岁月里。 陆小桃心里一痛,瞬间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双眸,目之所及处,是男人的月白长袍。 她此时正靠在崔锐的怀中休憩,睡眼朦胧之时,上首的男人已经俯身而下,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又做噩梦了?” 陆小桃点点头,不过再细想一番,那梦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她索性将之抛之脑后,不再想他。 双手顺其自然地缠住他的脖颈,呼吸喷薄在他面上:“今晚我们试试鱼水之欢如何?” 她丝毫不知晓这句话的威力,让崔锐瞳孔硬生生一缩。 他咬了咬牙,眸子都泛了点红,低声道:“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陆小桃低头想了想,其实她自己都不知晓,只是心头突然升出了一抹不好的预感罢了。 鱼水之欢不是赛神仙吗?兴许可以帮她缓过这抹莫名的情绪。 …… 今夜,是陆小桃在陆家村待的最后一晚。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凝着夜色,心中却回想着今日在巷中的情景。 姜铭看到她了吗? 他应该是看到她了。 陆小桃叹了口气,即便看到了又如何,没看到又如何?明日回到京城,她便是别人的妻了。 她不过刚长吁短叹起来,便见窗棂处突然冒出了一道含笑的人影。 月华下的男子眉眼都盈着如画的柔意,温情似水地凝着自己。 陆小桃托着香腮望着他,疑惑问道:“崔锐,你为何还不休憩?” “我辗转反侧,一直想着你今晨所提的那句想体验鱼水之欢。我思来想去,明日回了京城,我们便准备成亲之事。” 陆小桃愕然开口:“这么仓促吗?” 崔锐好笑地揪了揪她的脸颊,从唇齿间吐出的话语略带深意:“我想早点将小桃捆在身边,不然我怕小桃跑了。” 他今日在巷外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进了眸中,突然发现了这个女子的秘密。 她心里藏着一个人,藏着一个她自己都不知晓之人。 而那人,竟是前世一步步从天平县脱颖而出的状元郎,得知容王未死后,跪在大理寺门前,要求给陆小桃沉冤昭雪之人。 那人亦有一颗对她的玲珑之心,不是索取,而是守护,让他如何都下不了手。 所以,他自然要在她还未明白自己的心意前,将她紧捆在身边。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她如今所有的伪装是为何。 他也知晓她目前还不心悦于他,可未来,她一定会依赖和喜欢他。 如上辈子一样。 只要她在他身边,这辈子他便别无所求。 他会守护她,一辈子。 第1章 崔锐,你是太子啊? 马车沿着京城的街头转了小半圈,在陆小桃终于欣赏完京城的繁华与热闹后,徐徐驶向正阳门。 崔锐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而陆小桃则是趴在窗牖上,双眸一刻不停地凝着窗外之景。 从宽阔平坦的莲花石地砖,到栩栩如生的唬人石狮,再到檐下的风铃和铁马……每件物什于陆小桃来说,都是新奇之物。 与她猜想的不错,京城飞檐凌空,脊兽文脉,都与陆家村甚至天平县完全不同。 她们身上所穿的衣裙竟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所戴的发钗亦精致不俗,眸中的光亮,但凡陆小桃瞥上一眼,都让她下意识低下了眸子。 崔锐依旧闭着双眸,面上淡然如水,揉了揉女子的手,平静道:“眼睛累了没有?要不要休息会儿?” 哼! 她就知道,这男子生于富贵乡中,一定瞧不上她这乡巴佬的模样。 可但凡她们陆家村任何一个人来,哪怕是天平县的姜铭,都要因此地的富庶而震惊不已。 陆小桃才不管崔锐的冷嘲热讽,继续趴在车帷前瞅着窗外。 石板路上突然疾驰而来两匹油光水滑的红枣马,随着一声长嘶,停在东宫兽门之前。 九阶之上,快速跑来数道身影,皆跪迎在这辆泛着玄黑光亮的楠木马车前。 “奴才恭迎太子。” 整齐划一之声惊的陆小桃瞬间放下车帷。 车前乌压压一片人皆朝着马车跪下,她第一次见着这情景,吓的她不知所措。 她慌慌抬眸,见着身前之人没有动静,扯了扯他的衣袖:“太子来了,我们赶紧下车,不然可是不敬之罪。” 崔锐见状拢住她的手,牵着她在车厢里站起,徐徐行至了车轼上。 伏在地上之人不敢抬头,只见着一双皂靴从车尾上缓缓而下,并伴着一双浅粉色的绣鞋。 浅粉色的绣鞋? 赵灼突然抬起头颅,便见他的表哥正认真地扶着位娇小的女子,在下马车。 那女子尖脸琼鼻,一双狭长狐狸眼妖媚尽显,一看便是狡猾任性之人。 一袭淡粉百褶如意裙裹着纤细如柳的身姿,明明今日风清云朗,做作的却好似要被这莫须有的风给吹走了。 表哥,被一只狐狸精给缠上了。 脊背被身侧的男子用手肘轻轻推了下,赵灼咬牙切齿地低下头颅,余光瞥向身侧的于子慕。 于子慕给他渡了抹眼色,赵灼忍着怒火大声喊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陆小桃被此声喊的脚下一个趔趄,可身旁之人不疾不徐,这让陆小桃心头又慌又急,只觉崔锐此人忒不靠谱。 他不会以为自己长的跟太子有几分相似就拿乔到这种程度吧,届时,她被他牵连砍头那才叫罪过。 她余光丝毫不敢乱看,虽然她对于曾经救了她的太子殿下十分感激,可出于对太子的尊重,她不想冒犯太子。 她暗中想推开身旁之人,自己跑到地上跪下,可崔锐此时的力道大的吓人。 陆小桃气地微微颤抖,他想死,他自己去死好了,却还要牵连她。 不愧是亡命之徒,却偏偏选择这么个死法。 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后悔。 好容易双脚踩在了地面上,陆小桃浅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太子在何处,还是准备顺着众人的方向一起跪下。 双膝刚软,腰上被人轻轻一揪,颈部接着一提。 陆小桃终于忍不下去了,恨恨瞪崔锐一眼,而后不管不顾地推搡着他,准备趴伏在地。 她这举动让一旁的于子慕眸光轻轻一闪。 他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女子的面容,眉头轻轻一揪,忽地意味深长地望向始终一言不发、但眸中藏着惊讶之情的张束。 于子慕扬了扬眉,含笑敛下双眸。 怪不得他觉着这女子竟有些熟悉,原来是因着张束与这女子有些相像,诡异的,竟有些莫名的夫妻相。 而这边的陆小桃挣脱崔锐后,膝盖刚要触地,腰肢再一次被身旁之人捞起。 崔锐无奈地瞥她一眼,空出的左手随意一摆,薄唇轻启,淡淡开口:“都起身吧。” 陆小桃迷茫地眨了眨眸子,为何崔锐在说话? 他不知道只有太子才可以如此吗?他在假冒太子,他九族的命不想要了吗? 还不待她思索完全,面前密密麻麻之人已齐声应道: “奴才谢主隆恩。” “臣遵旨。” 恭敬之声刚落,跪伏在地之人已徐徐起身。 陆小桃屏住呼吸,倏地瞪大了双眸。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依旧不敢置信。 忽地,她扭动僵硬的脖子,瞧向身侧这人冷峻的侧颜,傻傻地问了一句:“崔锐,你是太子啊?” 崔锐? 这两个字眼,瞬间在人群之中激起了千层骇浪。 立在最前的于子慕同样惊异,瞥了眼亲昵的二人,好似瞧见了什么有趣之事。 站于于子慕左侧的赵灼攥紧双拳,深吸了口气。 而隐在于子慕右侧的张束抿直双唇,眸中已藏了一团不可言状的怒火。 这女子他已认出,竟是那日于翠屏山上给他指路之人。 他尚还记得,这女子见了他后那副手足无措,双眸含羞之态,分明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之人。 若他记得不错的话,这女子便叫陆小桃。 他奉太子之命回东宫时,出于担心太子安危打听过这女子的情况,那村子里的人提到她都是不屑嘲讽之状,由此可见,不是个正经女人。 而如今这女子却堂而皇之地毁坏着太子的名声,众人面前还不顾太子的面子。 张束紧咬着牙,即便沈玉容确实与容王有了婚约,可太子却没必要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 众人想法各异,就连候在两侧的马进和乌勇,都愕然地面面相觑。 这女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太子的名讳? 她难道不知晓,此举可是藐视皇威的杀头之罪? 马进和乌勇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快速瞥了眼,心中已有诸多计较。 唯有崔锐听罢,轻轻拍拍她的头颅,淡声应道:“嗯。” 男子语气温润如春日暖风,轻描淡写就似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可却让陆小桃面上一白,牙齿忍不住颤栗起来。 太……太子? 崔锐……是太子? 而她……欺骗了太子? 瞧着女子软成一滩的四肢,饶是波澜不惊的崔锐都有些忍俊不禁。 他手臂一伸,将她柔弱无骨的身子架在怀中,扶着她徐徐走进东宫。 第2章 哥哥,你救救我 太子是什么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大盛,他是除皇帝外,地位最高之人。 相当于陆家村的村长,天平县的县令,是村头的赖皮蛇,是县里的土乡绅,是她陆小桃可望而不可及之人。 鼻尖的清逸幽香熏的陆小桃昏昏沉沉,被泥土气息所沁透的她,第一次感受到四面八方袭来的香气,不由地再次沉进梦里。 无法控制地回到了五岁那年。 “她天生一副狐媚子之相,五岁就克死了爹娘,谁养谁倒霉,还不如把她卖到窑子里去。钱倒是小事,主要让她去祸害其他人,若是运气好遇上个富贵人家,她还要感谢我们呢。” “少银子?她小小年纪便长的这副样貌,长大必定了不得,这般货色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陆小桃紧抓着刘二婶的衣袖,委屈地蜷缩在她身后,任她如何揪抓都不出来。 “二婶,我害怕,你别卖了我。” “小贱蹄子,我不把你卖了,我还得养你?” 陆小桃双眸泛起盈盈泪珠,啜泣不已:“二婶,我以后会乖乖的。” 可刘二婶已与那浓妆艳抹的女子交了银钱,陆小桃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即便她只有五岁,可她知道一旦被人卖走,过的便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趁着她们交谈时,用力挣脱开束缚,朝着远处奔逃。 她虽然撒了欢地跑,可四处跟上来的魁梧小厮们马上便要将她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朝立在酒楼处的少年奔去。 那少年身姿挺拔,一袭白衣长袍,眉眼如画,气质温润地像块美玉,便如飘逸淡泊的谪仙般。 陆小桃从未见过如此惊艳之人,不过瞥了一眼,就知晓他一定是个好人。 她上前几步,急忙攥紧他的衣袖,紧张地盯着他狭长的凤眸,怯生生道:“哥哥,你可以救救我吗?” 因她举动而向她聚集而来的执剑男子,被少年轻轻挥退。 陆小桃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眼眸微敛,什么都未问,便道了一句:“好。” 后来她偷偷打听过太子,知晓他鲜少有机会出皇城。 可她还是每日每夜都期盼着太子能再来一次天平县,因为五岁时的陆小桃不善言辞,可六岁的陆小桃已经会做事,七岁的陆小桃已经做得一手好菜,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报答太子。 当然,八岁的陆小桃已经离开了刘二婶家,认识了姜铭,便也不再需要太子拯救了。 但她依旧在以自己的方式回报太子。 姜铭说,大盛的子民努力生活便是报答君主。 所以,她从未有哪一天懈怠过生活。 可如今,她不仅欺骗了太子,还恩将仇报。 她贪图银钱,竟然打算嫁给太子。 她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做他的妻? 如此也罢了,她竟还每天都指使他举炊洗碗,还与他做亲密之举,甚至还咒他死。 陆小桃躲在被窝里悄悄地抹着眼泪,都怪她,姜铭早就与她说过,贪婪乃是大忌。 她当时若是拿着银钱和手镯,亦可以富贵过一生了。 而如今,等待她的一定是死罪。 可她刚想罢,身上已压来一个人。 第3章 太子便放了我吧 熟悉的气息和滚烫厮磨着她的唇瓣。 陆小桃屏息敛容,长而密的羽睫不住轻覆着眼下娇嫩的皮肤。 她无声地反抗着,默默往锦被里钻。 锦被上的缭绫纹拱起座小山丘的弧度,崔锐笑凝着缩头乌龟似的女子,她竟以为躲起来就可以万事大吉。 依他对这女子的了解,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后,无非是在忏悔从前种种,而后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逃脱罪责。 他无奈摇头,见她缩在被中许久未有动静,生怕她被憋坏了,指尖从被口一掀,便见着双瞳含泪,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女子。 崔锐忽地心中一痛,直接埋入被中,右手抵在她肩侧,侧身凝着她:“小桃怎么了?” “太……太子……农女不知者不罪,是无辜的。” 陆小桃早就知晓“不知者不罪”这句话,意思是事先不知晓而有冒犯之事,视为无罪,太子为天下表率,如何都应身先士卒才是。 陆小桃眸光在这张面上轻扫,太子如今虽然眉眼冷峭,面如刀削,可仔细看,轮廓依旧看的出十年前那少年的风采。 一模一样狭长的凤眸,挺直的龙鼻,那时不过气质柔和了些,为何十年后自己竟认不出来了? 认不出来便罢了,竟还恩将仇报。 凝着女子躲闪的眸,不见从前的伶俐和精明,崔锐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小脸,低沉慵懒之声缓缓溢出:“我还是喜欢小桃叫我崔锐。” 陆小桃一个激灵,看着笼罩而来的身躯,眼尾处晕染抹霞红之色。 如今,她与太子不应如此亲近的。 从前,是因着她将其当作了京城的富贵子弟,二人只差一步好事将成,她种种勾人的手段,为的不过是银钱罢了。 而如今,他是太子,不再是那个被她拿捏的崔锐,她计划失败,便不应该再有牵扯了。 “怎么?小桃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 男子如墨的青丝,已随倾身而来的动作尽数轻垂在陆小桃的肩头。 陆小桃因着这声略低又沙哑的反问,眼眶微微湿润了些。 是了,在大盛,直呼天家名讳视为大不敬,若是有心计较,乃是杀头的大罪。 太子分明是在敲打她,让她知晓大半个月来,她陆小桃到底做错了多少错事。 原来真是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陆小桃敛眸苦笑一声,低低地应着:“太子,农女知错了,农女只能以死谢罪来忏悔一切。” 二人距离如此近,她身上轻逸而出的淡淡香气让崔锐双眸愈来愈暗。 他瞥了她眼,知晓她又想差了,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嗓音带着些许无奈:“又在想些什么?小桃难道忘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陆小桃这才想起来这一茬,双眸猛地一亮。 对,她可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她…… 双唇已被突然俯身而来之人堵上,不管是纷乱的思绪,还是不知所措的“呜呜”声,都被缠绵吞吐在唇齿间。 手缓缓滑至她的腰,女子正在肆意扭动挣扎着,崔锐用力一按,二人紧紧相贴。 陆小桃双瞳猛地瞪大,她清晰感受到小腹处炙热的温度,电流之感突然袭至她全身,让她四肢忽地绵软无力起来。 陆小桃红着小脸,大脑一片空白地望着这对亲昵之举甚为娴熟的男子。 在凝到他眸中晦暗不明,像蛰伏已久的野兽撕破伪装,欲将她撕吞殆尽时,一个激灵,两只小手抵上他坚硬的胸膛,喃喃道:“太……太子,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有何不对?昨日不是还想体验鱼水之欢?”他轻眯着眉眼,淡然的语气却让人心神动荡。 陆小桃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昨日不过是因她心绪突然起伏,想嘴贱一下转移注意力而已,对于听惯了艳情话本的她来说,这种荤话于她是再正常不过的逗乐之举罢了。 如她所料,崔锐拒绝了她,并未对她做什么,可二人却因这句话关系更暧昧了一步。 谁知,这男子不是不想,只是隐而后发。 感受到他修长磨砺的指尖已经探入她的衣襟时,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子于她乃是再生父母,如天边高高在上的明月,即便他的双眸如今已被欲望染成黑沉一片,可陆小桃却不能放任他如此,她如何都不能玷污太子。 既然错了一次,如何还能错上加错。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将男子大力推开。 崔锐单手撑在床沿,眉间微凝地望着她。 陆小桃攥紧衣襟,快速缩到床角,小心翼翼道:“太子,农女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晓招惹地竟是您这般尊贵的人物。从前种种,太子便看在农女救了您一条命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农女吧。农女这就回陆家村,这辈子都会为太子烧香祈福,感念太子的大恩大德。” 第4章 东宫的女主子? 崔锐轻皱了眉,抬眸望向身前反应激烈的女子。 他思索着上辈子二人第一次亲近时的反应,她似乎也是这般排斥,但到头来还是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今日本没有要她的念头,不过是看她藏在被中隐隐啜泣,想用此举缓解她的紧张,孰知,她竟要他放了她。 仔细一想,似乎此生都不可能。 指腹轻轻拨了拨玉扳指,崔锐静静上前,将女子的手团在掌中,低醇的声线带有安抚的意味:“别怕,在成亲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既然小桃不想体验鱼水之欢,成亲后再体验亦是一样。” 陆小桃张了张嘴,她不是这个意思,她的意思是她要离开此处,她要回陆家村。 可崔锐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小桃可知晓何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小桃摇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陆小桃委屈地想缩回被他牵着的手,崔锐顺势放开了她,动作柔和的与在陆家村时一模一样。 凝着他一如往昔的温情姿态,陆小桃心中大石一落,知晓他应是不会杀了她了。 细细想来,怪不得他敢那么对待天平县的大官,如此妄为地处置陆康她们,她还说他狂妄,如今才发现他确实有无法无天的资本。 陆小桃皱着小脸,怯生生地听着崔锐与她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意思,眉头揪地更深了。 待他解释完后,陆小桃低声道:“太子,农女身份低微,又不识字,也听不懂您所说的那什么君子的话。农女自知粗鄙,实在配不上太子。如今,农女只想回陆家村,您放农女回去吧。” 说罢,陆小桃紧张地揪着身侧的衣衫。 这身浅粉长裙还是今晨崔锐带着她去京城一间成衣铺子买的。 掌柜说粉色盈盈,她穿着似霞明妩媚,陆小桃听罢,直勾勾望着崔锐,说什么都要这条裙子。 他身上的银钱都在自己这,他还向她借了一百两银子,让她好一阵肉疼,幸好他说回去十倍补偿她,她才作罢。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都不来京城了,不仅发现自己未来夫君是太子,借出去的银子更是血本无归。 什么衣裙要一百两银子,裙摆处的浅金色金丝花纹掌柜说是金线织成,她当时被迷了眼,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越想越气,手上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损坏了一百两。 看着眼前女子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红唇间更是贬低自我来与他扯开关系,崔锐一顿,随即紧锁住她的眉眼,似在想拿她怎么办。 良久,他敛下眸,从袖中掏出一千两银票给她:“今晨,我向你借一百两银子,承诺十倍还你,如今给你。” “太子对农女有救命之恩,农女如何能收太子的银钱。” 陆小桃生生将眸光从银票上别开,低着头道。 崔锐揉开她的手掌,将银票塞入她掌中,淡淡应声:“无关身份,这便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小桃答应过做我的妻子,便也应该遵守诺言才对。” 凝着她谨慎小心的模样,崔锐轻笑一声,食指在她额上一敲,力道不大,却足已让女子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见她僵着不动,崔锐侧身望向门扉处,淡声道:“进来吧。” 话罢,门扉“吱呀”一声响,马进领着四名浅绿宫装的女子鱼贯而入。 四名女子皆垂头目视着脚下,余光丝毫不敢乱看。 马进停至浅色帏幔前,恭声开口:“太子,奴才已应您的吩咐,将伺候的丫鬟带来了。” 崔锐眸光淡淡扫过四人,审视之态尽显,众人不由屏住呼吸。 崔锐收回目光,眸色流转间望向身侧之人,伸出手臂,将还立在床榻上的陆小桃拉至身侧坐下,语气轻柔: “以后,这四人便贴身伺候着你,若是有谁伺候不周,你便与孤说,这般不敬主子之人,也没有留在东宫的必要了。” 他语气平淡,却让伫立在屋子里的几人后背升起一抹寒意。 众人慌忙应了一声。 但棠华本就是个跳脱性子,今日见太子贴身内侍专门去往别院,将她与秀文一道遣来伺候东宫的主子时,先是满面欣喜后是满心好奇。 欣喜的是太子未死,她们这些奴才自然又有所依仗。 好奇的是东宫的主子一直只有太子,东宫之人都知晓太子用惯了身边的奴才,身边之人可是数年不换,那她们去伺候谁? 此时,棠华听着太子如此柔情地与那女子道着言语,却冷冰冰地警告她们,终是好奇地抬起头颅,竟见太子眉目涟漪着如水的温柔,正浅凝着他身侧的女子。 这女子长着一副…… 棠华想了想,就像她前个儿听的戏本子里,要与好心小姐抢情意相投将军的狐狸精。 想到未来自己与秀文要伺候这位一看就脾性极坏的女子,棠华不由忐忑起来。 身侧忽地有人推了推她,棠华这才反应过来,惊地咬住嘴唇,忙低下头去。 她如此直视主子,若是被太子发现,以太子这般重规矩的性子,定会罚自己一顿乱棍。 棠华感激地瞥向秀文,却见秀文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一旁的马进,早已不动声色扫过太子与女子紧贴的手臂,心底隐隐诧异起来。 他自幼跟随在太子身侧,太子醉心公务,与女子如此亲近却是从未有过之事。 何况,他知晓太子心悦沈玉容,为了她可是多年不近女色,如今之举,难道是被沈玉容与容王定亲之事伤透了心,想通了? 马进神色复杂,太子安然回京乃是件普天同庆的喜事,按理说第一时间该立马进宫面圣才是,如今却呆在此处给这女子安排伺候的丫鬟。 明明此事吩咐奴才下去办便可,却要亲力亲为,莫非是怕东宫之人欺了这姑娘? 马进又瞥了眼这女子,暗暗地想,这女子一看便不像个会被人欺负的,反倒像欺负人的…… 不管他如何猜测,他都知晓,太子这次回来,东宫恐怕要变天了。 众人想法各异,无一不是绷紧神经,就怕太子责怪。 只有陆小桃听闻此言后,皱着眉,下意识开口道: “太子……农女……”她不要待在东宫,她要回陆家村。 崔锐却又瞥了眼垂首的四名奴婢,平淡开口:“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来拜见主子。” 话音刚落,四人款款上前,对着陆小桃恭敬福身,齐声开口:“奴婢参见姑娘。” 倏地,陆小桃所有的言语都被湮没在这数道声音中。 瞧着众人俯身顺从之态,陆小桃无措了片刻,竟发现心底竟然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无声无息间,她悄悄高昂了下颌,怔怔地想着,她也是有奴婢伺候的人了,一点不比陆家村和天平县的富贵小姐差。 不过她还是叹了口气。 若是崔锐还是从前那个富贵公子就好了。 届时,她享受这一切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 如今,她却还要担惊受怕,一边是欺骗了救命恩人的惭愧,一边是怕掉脑袋的惊惧,简直让人烦躁不已。 她咬了咬牙,还想再说什么,竟发现自己全身轻飘飘地,嘴角也勾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来。 脑子里一道想法缓缓而出: 她可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太子这条命即便是一百个一万两都换不回来,而那天若不是自己恰好上山,他可能真的要死在那处了。 兴许太子便是感叹于此,对自己实在感激,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好。 毕竟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给她点银钱,再给她做做饭,又怎么了? 而自己的命终究是比不过太子的,所以太子对她的恩情与自己对太子的恩情,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陆小桃想明白了一切,只觉当真是好人有好报。 若她早听姜铭的话就好了。 只是太子身份如此高,已经不是自己所想的好夫君人选了。 她还是得想办法变成他的恩人身份,而不是变成夫妻才是。 第5章 你还不快跪下 “一日三餐以后定时送到姑娘殿中。” “命裁作来东宫给姑娘量制衣裙。” “……” 马进吩咐完后,瞧着榻上拘谨的女子,轻笑道:“陆姑娘,太子刚刚进宫面圣去了,怕那四名奴婢伺候不周,便命奴才候在此处,若您有任何需要都与奴才讲就是。” 陆小桃眨了眨眼眸,余光在座下的金漆木雕拔步床上扫了眼,又在一侧的紫光檀书案上顿了顿,最后落于两侧繁复精美的花瓶和摆件。 刚刚光顾着惧怕太子砍自己脑袋了,如今才来得及感受东宫的富丽和堂皇。 她甚至不敢挪动,就怕将脚下尚好的盘金花卉栽绒毯踩坏了。 因为她发现,其正面竟是用金线盘织而成,她身上这条长裙不过裙摆处用金线绣了一朵精致莲花便值一百两银子,那这从正厅直铺至床角处的绒毯可得值多少钱。 一想到她如今踩在银票上,她便处处小心翼翼起来。 加之殿内四处皆望着她,对她好一阵嘘寒问暖,陆小桃还未感受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显得颇为不自在。 突然,一旁的秀文开口道:“姑娘可是渴了?” 她这么一问,陆小桃似乎真的渴了。 她无意瞥了眼崔锐给她所派的四名奴婢,这四人分别叫棠华,秀文,听云和梦雪。 这棠华一看心思便多,秀文人如其名文静秀美,听云和梦雪像两个傻子,瞧着便老实。 这四人伺候她,陆小桃想想都坐立不安。 秀文对着棠华使了个眼色,棠华眼疾手快地沏了盏茶递至陆小桃手边: “姑娘,这是奴婢特意给您斟的白茶,姑娘皮肤白皙透亮,喝了还能驻龄养肌呢。” 一句话道来,陆小桃只听到她这句“皮肤白皙透亮”,不由扬了扬眉。 她从小在田埂中乱跑,吃不饱穿不暖所以皮肤并不白皙,只是自己五官长的确实立体,所以即便皮肤并不显眼,可姜铭说自有一股野性。 可作为女子,尤其作为靠美色勾人的女子,她其实很在意自己的肤色,可是她要种田,总得晒太阳,自然也没有办法。 自崔锐来了后,给她减轻了不少活计又好好地养着,兴许皮肤真是白了不少。 陆小桃眸光落于冒着热气的茶盏上,抱着不喝白不喝的想法,还是接过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确实是茶。 其他的陆小桃品尝不出。 棠华见此,瞥了眼一旁始终木楞的两个奴婢,只觉自己已是这位姑娘的心腹了,喜滋滋道:“姑娘,您一直待在殿中着实无聊,不如奴婢带您出去走走吧。” 陆小桃正有此意,刚刚她便想着出去见识见识这东宫的风景,一直不知晓该如何形容,如今这女子竟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如此,她佯装淡然地点点头。 “既如此,走吧。” 棠华与秀文赶忙一左一右扶着陆小桃,走至一半时,棠华突然对那两个木头吩咐道:“你们给姑娘带路。” 她也是第一次来东宫,还不熟悉此处呢。 听云急忙点头,老实在前头领路。 东宫占地极大,东西南北的串廊四通八达,高墙流瓦,庭院深深。 陆小桃一路走来震惊就没停过,若不是怕丢人,东宫内的每一寸她都想摸摸,探究一下值多少银钱。 大概一刻钟后,几人走至了一处澄澈幽碧的湖泊。 湖水中游漾着灵动活跃的锦鲤,陆小桃看了无甚感觉,只觉着这鱼还挺会投胎,竟投到东宫来,这辈子注定吃喝不愁了。 湖旁矗着一座三重檐亭,陆小桃准备坐在里面浅憩会儿,刚迈过石阶,便见亭内坐着位同样着浅绿色宫装的女子。 这女子长的娇俏,就是看着有点倨傲,坐在石凳旁扫了自己一眼,悠悠起身,直接越过陆小桃而去。 棠华和秀文拧了拧眉,她们今日是第一次来东宫,这女子虽穿着与她们一样的宫装,可姿态却像是这的主子,让她们一时猜不透这女子的身份。 倒是听云慌慌叫住了这女子:“文蓝,这是太子带回来的陆姑娘,也是东宫的主子,你快来行礼。” 东宫的主子? 文蓝脚步一停,抬起眸子,轻飘飘地瞥了眼陆小桃。 今日东宫之人都要出门迎接太子,她自然瞧见了被太子带回来的女子,可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女子一看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过是太子流落在外不小心沾染上的玩物罢了,玩个几天也就丢弃了,她并不觉得自己要屈尊降贵与这样的女子打交道。 瞧着文蓝散漫的模样,听云心里着急,平日文蓝姐姐挺机灵一个人,怎么今日却傻在了原地。 这可是太子照顾的分外仔细的女子,哪里容得东宫的一个丫鬟如此挑衅。 听云堆起笑脸望向一旁不明所以的陆小桃,忙解释道:“姑娘,文蓝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有些迟钝,您别放在心上。” 陆小桃撇撇嘴,她哪里敢放在心上。如今她才是东宫的客,即便她看出这叫文蓝的女子对自己的不屑,虽然很想踹她一脚,也还是不敢发作。 她随意地点点头,正打算息事宁人,谁知一旁的棠华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拽着女子的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一声,随着湖泊的水声一同荡漾着。 四处寂静,陆小桃愕然张大嘴巴,直勾勾望着棠华与被她扇的脸侧到一旁的女子。 棠华昂起头,狠瞪着正捂着右脸咬牙切齿的文蓝,厉声道:“你个没规矩的贱婢,竟敢当着主子的面这般拿乔,还不快跪下。” 第6章 主子心善又得寸进尺 这巴掌,力道大的让文蓝的脸颊疼的麻木。 耳畔轰轰作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眸光处,那狐狸精立于亭内,居高傲首,得意洋洋,身畔簇拥三个丫鬟,其中府中的蠢货听云也在其内。 而打她的贱婢更是将仗势欺人发挥到了极致,像条刚得了块骨头的野狗四处乱咬,以显她主人的威势。 对面来势汹汹,自己又形单影只,虽然自己有所依仗,可这女子毕竟是太子带回来的,明显还未玩腻,她还不能硬碰硬。 文蓝垂了头,深吸了口气,对着亭内的陆小桃福了福身。 “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奴婢一马。” 棠华打了胜仗般,邀功似的望向陆小桃。 高砖铺就的檐亭比平面高了一大截,陆小桃随意地站在亭内,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让她多了抹俯瞰和居高临下的意味。 前一刻还对她没什么礼数的女子,如今低垂颈项,微弯脊背,茂密枝叶在她面上洒下半面阴影,虽然看不清表情,可陆小桃知晓,定不是心甘情愿,而是满眼不屈。 就如她曾被迫妥协的一次又一次,从来都是咬牙切齿,吞下苦水。 如今,她竟仗着太子的势,在欺东宫的人。 陆小桃发现自己确实不是个好人,因为她忽然想耍一耍威风,想泄一泄这女子的心气。 她坏心思地歪着头,疑惑地凝着棠华:“棠华,这女子在说什么?我怎么没有听到?” 棠华立刻转了身子,不悦睨着还在福身的女子:“你耳朵聋吗?姑娘没有听清楚你在说什么,你不会再大声说一遍吗?” 简直欺人太甚! 文蓝气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已如此低姿态,而这女子竟敢得寸进尺! 她突然很想反问一句你以为你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一个玩物真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了。 可所有言语都被吞没在这几人嚣张的气焰下,指尖都已渗入肉里,袭来一阵钻心的疼。 文蓝咬了咬后槽牙,抬起脸望向亭内做作的女子,说的虽是祈求之言,话里话外尖锐之意具足:“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被猪油蒙了心肝,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奴婢一马。” “这下子听到了。” 陆小桃也不计较她那不驯的态度,轻笑一声,满心郁郁瞬间而散,转了身子坐在檐亭的石凳上,接过秀文递来的茶,美滋滋地品了一口。 茶香四溢,入齿留香,即便陆小桃不懂茶,也知晓这是好茶。 余光瞧见棠华与那女子还站在阶下,陆小桃想了想,不紧不慢道:“这次暂时就放了你,若是下次还敢如此,我就告诉太子,说你瞧不起我,让他乱棍将你打死。” 她还记得在陆家村时问过崔锐,若是奴才没有规矩该如何,崔锐说,乱棍打死。 刚刚崔锐也说,若是有谁不敬她,只要与他说,他便不会再让她留在东宫。 她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不敬她就等于不敬太子,她如今惩罚这女子,也是在维护太子的面子。 陆小桃为自己想了一番理由,更加理所当然起来。 亭外的文蓝因此话眸中讽刺之笑更浓,藏在袖中的指节发出咔咔响动。 棠华瞧着,突然大力推搡了她下: “姑娘在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表情?姑娘心善决定放了你,而你却作这副样子,你这个贱婢简直不识好歹,不会把自己当成东宫的主子了吧。” 文蓝趔趄地往后一退,面上阴狠之色更浓。 这群蠢货以为这个女子攀上了太子便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可凤凰永远另有其人,这女子只是只微不足道的麻雀,在东宫根本呆不了几天。 从前亦有皇后或皇帝送来的女人,那又如何,太子根本不理会她们,自己偶尔偷偷欺负,亦没有人怪罪。 她知道太子心中之人是谁,而她与此人关系密切,且自己还是被太子亲自要来东宫,日子快活舒适,已然把自己当成了另一种身份的主子。 她们此番之举若是告到太子处,太子一定会保全自己。 可太子刚刚已经入宫,所以这些人才敢在东宫作威作福。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若她此时逞强,必定会遭受到这些人更为强烈的报复。 想到此,文蓝上前几步,走到陆小桃面前再次福了福身,淡淡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刚刚只是因着姑娘的心善在不知所措而已。毕竟在东宫,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奴婢。奴婢感念姑娘的恩情,若以后姑娘有用的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定当选择帮您。” 她这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在场之人都听的分明。 一直伺候在陆小桃身旁的秀文,没忍住瞧了眼她:“真是个心比天高的丫头,主子用的到你是你的福份,届时真要你做什么不过一句吩咐的事,难不成没有恩情,你还要抗命不成?” 眼见着女子听闻此言后身子轻颤几许,秀文又给陆小桃斟了碗茶,轻笑开口: “姑娘,您就是太心善了,这奴婢之举别说是放在规矩森严的东宫,便是任何一个府中都得被发卖杖责,永生没有翻身的机会。 而您却仁慈地放过她,但凡这奴婢懂些进退,有些良心,便应该在此地叩首跪拜姑娘的大恩大德,她却如此轻飘飘地揭过去,知道的是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呢。” 秀文说话刁钻且毒,便是陆小桃听了都心肝发颤,何况是这女子。 但她到底不敢做的太过分,她才刚来东宫,不过是仗着太子救命恩人的身份逞逞威风罢了,逞过一次也就罢了。 若是太子知晓今日之事,她自认为还找的到理由来圆,但也没必要做的太绝。 她如今想的是做太子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便不能太过自恃恩情,不然恩也变成了仇。 就在陆小桃准备轻笑就这么揭过此事时,一旁的听云突然怯生生开口: “姑娘,文蓝她估计是昨晚没有睡好,脑袋烧坏了,才做出了如此糊涂事。 文蓝她平日干活伶俐,脑子也灵活,与府中的管事和太子的内侍关系都挺不错,还经常帮着太子做事,所以平日里确实傲气些,却不知冲撞了姑娘,但她此次已知道错了,您便看在她知错能改的份上给她一次机会吧。” 文蓝不知晓她此话让在场之人都怔了一瞬。 遽然间,陆小桃微张了嘴,震惊地望向听云。 这女子竟经常帮着太子做事?如此重要的事,她为何现在才说。 看见姑娘和一旁的秀文蓦然间沉凝的模样,听云虽然不懂二人为何露出这种表情来,可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机会,连忙冲着阶下的文蓝道: “文蓝,你还不谢恩赶紧离开,这般心善的女子也就只有姑娘了,若是换成旁人,你早被丢在乱葬岗喂狗了。” 陆小桃吞了吞口水,虽然现在才知晓此事,但她们到底也只是打了这女子巴掌,动了动嘴皮子,亦没什么。 她们陆家村的邻里之间骂几句,扯扯头发都是正常之事…… 陆小桃到底安慰不下去自己了,可就在此时,“砰——”一声巨响,让她僵硬了几息后,扭动脖子,往声响之地望去。 女子双膝跪在青石板地面上,对着自己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听云说的不错,奴婢刚刚只是因身子不舒服恍惚了罢了,却无意冒犯了姑娘,实在罪无可赦。但姑娘仁善,不与奴婢计较,此情奴婢羞愧难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以后只盼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一声声,一句句,在流水潺潺中异常清晰。 棠华、秀文与听云沉默地望着这一幕,瞧着女子起身时额头上晕染的红和肿,安静地挪开头颅,无声地探向陆小桃,皆在等她发话。 迎着这三道意味深长的眼神,陆小桃硬着头皮地扯了抹笑容,心中叫苦不迭。 也不知晓听云如何想的,现在才说这女子经常帮着太子做事,若是一开始说,她如何也不会刁难于这女子。 她陆小桃别的不会,就是能屈能伸。这女子能与东宫如此多的人关系不错,还经常帮着太子做事,那这便不是简单的丫鬟了,说是心腹也不为过。 而她来东宫的第一天,便因着心中的虚荣而将这女子得罪了,逼的她给自己跪下还磕了三个响头,这不就是结了个死仇。 若是有人让自己如此做,她定会记恨到此人的八辈祖宗,每晚都要诅咒唾骂的。 她心虚地起了身,轻柔将其扶起,话里像是浸了蜜:“你呀你,又何必如此冲动,我本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刚刚便准备与你嬉笑结识一番,谁知你却误会我了,倒是弄的我不好意思了,我又怎能不原谅你。” 文蓝垂眸,笑着应道:“姑娘言重了,既如此,奴婢先告退了。” 陆小桃只盼她快点走,赶忙挤出抹笑意颔首。 文蓝又福了福身,极尽的有礼,转身后,眸中迅速沉溢出浓郁的算计和阴狠。 可倏地,她又变了副惧怕失神之姿,因为她瞧见不远处的竹海处,矗着三道人影。 青色长袍勾勒俊逸之气,一旁的大红衣襟张扬不已,唯有月白长衫只卷着几道风声,却不咆哮,十分静谧。 于子穆轻笑道:“那女子似乎颇为有趣。” 第7章 又遇张束 赵灼扬了扬眉:“仗势欺人,狐假虎威便是有趣?那女子若我记得不错的话,曾是沈玉容的贴身丫鬟,伴着沈玉容在宫里伴读时我还瞧见过不少次,谁知两年前却被表哥要来了东宫,如今这女子耍威风竟耍到她头上来了,确实是有趣。” 他们几人本在书房等着太子,得知太子进宫面圣后,百无聊赖之际便在东宫闲逛一番,谁知却看到了这出好戏。 那女子果然不出赵灼所料,是个一看便不好相与的狐狸精,应还是个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狡猾多端之人。 几名丫鬟簇拥,便做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赵灼心下不悦,只觉他表哥被这女子玷污了一般。 在他心中,表哥可是风光霁月、高不可攀的未来储君,伴在他身侧的女子虽不至于要好到何种程度,但也不该是这种俗气愚蠢之人。 东宫毕竟是太子的东宫,不经意的一角都遍布着太子的眼线。 她在这威严森森的地方,作这般威风欺人的勾当,更别说她今日所辱的女子,虽只是个丫鬟,可身后之人却是太子在意之人。 此事若是传到表哥耳里,她便不怕太子厌弃了她? 赵灼恨不得上前斥她一番,让她赶紧知难而退,这吃人的东宫,并不适合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待着。 最重要的是,他心中完美无瑕的表哥,不能被她这般艳俗招展之人沾染上。 若是让旁人知晓,堂堂太子的女人竟这般,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谁知于子穆闻言只是轻笑未应,反而他身侧沉默的张束突然发出一声冷嗤,极尽讽刺讥诮之意。 赵灼望向张束,此人是他们三个中年纪最小,却也是最为傲气之人。 他们单拎出去哪个家世都不差,唯一不同的是,张束长了张极具魅惑性的面庞,一走出去京城中的女子准要一拥而上。 赵灼私底下经常称呼他为小白脸,因为他孱弱的就像个病秧子,可眉清目秀,若不去考取功名,靠脸都可以富贵一辈子。 而他此时莫名其妙的冷笑,让赵灼不明所以:“你不是说,太子掉下山后,寄居在一个农女家中,不会就住在这女子家吧?” 男人侧脸如玉,眉目疏淡,纤长睫羽敛下淡淡的阴翳:“是,太子机缘巧合之下住在了这农女家中,我回京城的路上才知晓,这女子的名声并不太好。 她无父无母,寄养叔父家中,却在八岁那年恩将仇报,在食物中下药,害的她叔父一家险些丧命,从此便被逐了出去。 后来这女子一直以勾引男人为生,为此可是绞尽脑汁、不择手段。 今日之举一看便不是个能容人的性子,若是待在太子身侧,保不准有一天将其出卖了都不一定。” 这双难得认真的狐狸眼让赵灼起了调侃之心:“张大人到底是在为那丫鬟不平还是在为太子忧心?” 却见张束微微垂下长眸,未应他此句。 赵灼到底也知晓他的一些心思,并未戳破,兴许为太子忧心占了大半部分,可此时此刻,为那个人的丫鬟抱不平亦挤压了一些他心房的空间。 赵灼耸耸肩,没有纠结此事:“张大人说的实在有理。可这女子对太子毕竟有相助之恩,如今已是太子的女人,木已成舟,张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张束薄薄的唇只掀起一抹冷笑,依旧未应。 赵灼觉得无趣,他竟不知晓张束何时成了哑巴,正想听听于子穆的想法时,才发现他修长的身影在竹海处已渐渐隐了去。 那人月白长衫,衣摆如流云抛动,走动间,清疏飘逸之姿,温润柔和,如竹之苍翠,又似水中冷月。 此人向来不喜讨人是非,嘴巴极严,似乎只与太子能聊上几句,其他时候沉默居多。 于子穆此态是表明不想参与此事了。 凝着他轻逸而去的身影,赵灼无奈,再去看张束时,他所穿的淡青色衣衫也已微澜着离开。 到头来,此地竟只留下他一人。 赵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停驻在原地须臾,同样甩袖而去。 亭内之人的眸光一直跟随着文蓝而动,自然也瞧见了那三个瞩目俊逸的男人。 与棠华那被惊艳的眸光相比,秀文、听云、梦雪要淡然很多。 棠华小跑着退至陆小桃的身后,垂着头将通红的脸垂下,眸光却总若有若无地扫向那三人。 虽不知晓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竹海碧澈,映出三人清冷通透的面庞,飘然疏冷的气态,每个人都似在这大好的春光下摇曳生姿,让棠华一时分不出谁优谁劣,可那浅青色衣衫的男子,确实让她控制不住地看去很多眼。 她心神好似都被勾了去,所以自然没有瞧见她身前的陆小桃突然闪烁的双瞳,和在衣摆处忸怩搅动的手指,都显示出她同样心潮汹涌之态。 可听云却发现了,瞧着姑娘掩饰不住的怔然眸光,刚刚得了她恩情的听云在她耳畔低声道: “姑娘,刚刚那三人乃是东宫的常客,亦是太子从小的伴读。 穿白色长袍的男子乃是太尉之子于子穆于大人,如今任通政使司副使。 红色长衫的男子乃是赵大将军独子赵灼,赵大人可不得了,当今皇后是他的亲姑姑,太子是他的亲表哥,而今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一时风光无两。 那浅绿色衣衫名为张束,如今虽未有官职,可他父亲是礼部尚书,哥哥又是大盛最年轻的大理寺卿,不用想,未来仕途定会一帆风顺。” 融融春风之下,陆小桃挠了挠掌心。 浅风拂起她耳畔两侧轻垂而下的发丝,荡漾的不仅是身前波光粼粼的水面,许久未有涟漪的心海竟也泛着说不清道不明之感。 眸中只看的见那道颀长的浅绿身影,就如第一次在翠屏山上见到他时,被他所控制的双眸和僵硬的四肢。 不自觉间,裙摆上的秀丽花纹被她的手指揪地起了一层褶皱,心跳雷鸣之时,她在心中沉默念着“张束”两个字。 原来他竟是太子的伴读,家世还如此显赫,怪不得周身气派与她平生所见之人完全不同,皮肤白皙秀气,孱弱中却带有清冷和邪魅之风,聪慧与狡诈之状。 那日,他兴许是来找太子的,所以他才会来到翠屏山,问她,陆家村该往何处走? 她说,下了坡便到陆家村。 而后,这男子直接大步离开,将她这张艳丽的脸视若无睹。 这样的男子想必见惯了人间的绝色,又怎会在乡间的一颗粗陋青桃上停留。 就好像短暂而幻丽的梦,醒来后,她依旧不敢相信,这世间竟存在着这样的人。 而如今,这男子不仅存在,还就在她眼前,就在这座巍峨磅礴的东宫。 陆小桃缓缓垂下了头颅,起伏的心绪如何都抑制不住。 “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棠华见着姑娘的面上遍着红霞,一路蔓延至长颈,两颊更是一阵比一阵滚烫,好似要发出余热来,不由惊异道。 秀文立在一旁,同样忧心地凝着她,可这抹忧心却不是忧心她的身子,而是其他。 陆小桃躲闪着几人的视线,生怕她们发现自己的异样。 便连自己,她都不敢直视自己的想法。 陆小桃敷衍道了一声:“无事,不过是因着今晨出来的早,如今一上午都未好好休憩,有些力不从心罢了。” 话刚罢,从开始至现在一言不发的梦雪突然走上前来,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沉。 在场几人都未想到梦雪还会岐黄之术,皆惊异地望向她。 梦雪眉间微凝,三指扣着腕间须臾后,才徐徐吐了口气:“姑娘脉象一切正常,估摸着只是累了,还是尽早回殿中休息吧。” 陆小桃余光小心地又瞥了眼亭外,已不见那人的身影,只余斑驳的光影和潋滟的湖光。 陆小桃压了压长睫,点了点头。 …… 养心殿上,一名身着墨绿官服的男子正跪伏在地,而他身旁所站的容王弯腰抱拳,对着宝座上的皇帝恭敬解释: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那日在罗缘寺,儿臣与太子虽未交谈几句,但也算得上兄弟相宜,可转瞬间,太子突然跳下永清山,儿臣第一时间下山寻找,如今虽一直未有动静,但儿臣相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 高座上的崔扈凤眸微眯,冷冷扫过殿里的崔衡与邓贺,眸中已蕴着浓浓的不耐。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是自己跳下山的?” 跪在地上的邓贺忍不住抬头,急忙解释:“陛下,根据那日永清山上其他人的证词,却有其事。罗缘寺一位上山砍柴的沙弥说道,太子似有心事,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眸光总往永清山下而去,好似在丈量永清山的高度,而后趁着众人不备,抽出容王腰间的佩刀,突然跳下山去。” 第8章 谁欺负了我们小桃? 此话一出,养心殿上肃然沉寂。朝堂内外早已传遍,都道是容王怀了狼子野心,仗着如今战功赫赫,不甘于太子之下,便利用兄弟之情邀太子前往永清山,趁着太子不备,将太子推下山下。 永清山陡峭高险,凡夫俗子一旦跃下,即便是仙人在世,亦回天无力。 何况太子并不会武,如此一来,朝堂众人更是无法想象,太子能如何存活。 今日容王与邓大人竟说是太子自己跳下永清山,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开国以来,大盛虽只历经两代帝皇,可纵观古往,还未有太子之位比当今太子更加稳妥的。 当今陛下不过五子一女,太子为长子,是瑞昌帝未登基前唯一的孩子,从小便得皇帝宠爱,更被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周身虽溢着与瑞昌帝同样令人敬畏的凛凛之气,可接触过的人都知晓此乃不疾不徐、运筹帷幄、温润不凡之人。 加之皇帝子嗣薄弱,自容王出生后便再无皇子出生,皇帝五子中最为突出者便只有太子与容王。 皇帝虽未明说,朝中大臣们偶尔也能感觉出陛下对于容王的不喜,却将大部分权力慢慢分予太子,大臣们自然知晓这是何意。 所以,太子不可谓不春风得意,这样的人自己跳下永清山,容王平日亦是个公正不俗之人,今日怎么还反倒说起了痴话,平白让人嘲笑。 感受众人难以明状的视线,邓贺咬了咬牙,又道:“陛下,那沙弥就在皇城,乃是罗缘寺清修之人,从不打诳语,此事他历历在目,绝不可能说错。且还有另一位误入永清山的道人,据他所言,太子浑浑噩噩,竟不知为何起了弑杀之心,最后于永清山跌下,不见踪影。” 话罢,邓贺将四处扫了一圈,最终落向一旁的刑部尚书面上:“周大人,都道刑部与大理寺日以夜继巡查太子的踪迹与真相,近乎半个月过去,却为何还未有丝毫线索?” 周震微揪着眉眼,抬眸瞥了眼跪地却言辞凿凿的男人,慢慢挪开眸光望向龙椅上的皇帝,瑞昌帝眸中的暴虐之欲让他敛下眸来,平静应道:“陛下,经过刑部与大理寺半个月的追查,如今已查到太子的身影,而今,太子已回到皇城,正在殿外静候陛下的召见。” 大理寺卿张劭迎着众人或惊讶或愕然的目光,接着周震所言,淡淡开口:“陛下,从前皆是猜测,而今太子安然回京,那日真相还得太子来了才能一一了然。” 话罢,殿上突然沸腾。 崔衡与邓贺面面相觑,崔衡眸中是松了口气的坦然,比他想的更多的邓贺却是微眯着眉眼,眼底闪过抹煞气。 坐于高处的崔扈同样讶然,他冷冷扫过崔衡与容王,眸光探向一旁的李玉。 “还不快宣太子进殿。” 话中的急切焦灼之意尽显,让殿中之人眸中更加晦暗。 李玉忙上前一步,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宣太子进殿。” 日头高晒,养心殿门前的鎏金铜狮浅曳过一卷绛紫之色,穿过养心门,身影在双扇屏风处投下抹浓厚的墨影。 众人眼睁睁瞧着他们的太子信步走至殿中,身姿笔挺,冷峻雅逸的侧颜半明半暗,刀凿斧刻般俊秀的面上只有并不分明的情绪,与从前似乎一般无二。 崔锐压下眼底的彻骨冷漠,余光处在殿内轻瞥一眼,竟瞧见不少老熟人。 他嘴角凝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对着座上之人拱手躬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四处落针可闻。 崔扈俯身睨着崔锐,在他面上梭巡几瞬,似要将他每一寸都看的分明。 忽地,他莫名开口:“你真是我儿?” 崔锐微微一怔,掀眸投了抹清淡的视线望向崔扈。 这人凉薄的凤眸正在凝着自己。 上辈子,他并未杀了瑞昌帝,而是将他囚于皇宫,他身死时,他的好父皇身子还很是健硕,看他最后一眼时,还冷冷讽刺了一句:“真是逆子,从朕手上抢来皇位后,竟天天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还将天下作弄成这番模样。”说罢,甩袖而去。 而此时,他的好父皇眼底噙着紧张的关心,就像座常年不化的冰雕主动释放暖意。 崔锐嘴角勾笑,轻声道:“父皇,确实是儿臣。” 崔扈终是展眉微笑,面上虽还带着淡漠,殿中之人却都瞧见这位冷血皇帝眸中的温和。 众人心绪各异,有人动容,感叹皇帝与太子的父子之情,有人心中沉闷,不悦于皇帝的区别以待。 五子中,惠王,寿王,福王毫无存在感,皇帝与他们关系淡漠的不像父子,而像奴才。 容王与太子中,皇帝又忌惮容王,总是不遗余力地帮着太子。 明明都是皇帝的亲生子,却做的这般偏颇,这让邓贺心中嘲讽之意更浓。 谁知下一刻,崔扈突然望向崔衡,薄唇勾出抹阴鸷之笑:“太子,刚刚容王与朕说,多日之前,你从永清山上一跃而下,可是属实?” 殿中之人后背一冷,皆听得出来,皇帝这是要给太子讨回公道之意。 崔锐平静回眸,容王长身玉立,正噙着温润沉稳的双瞳平视自己,倒与上辈子为了沈玉容与他反目成仇时大不相同。 崔锐睨了眼崔衡,语气淡淡:“那日之事确实是个误会,儿臣在永清山旁偶然瞧到一株药草,与药典中一味仙草几近相同,本想采下送予父皇,谁知却失足落入山下,幸得一位姑娘解救,不然,却要凶多吉少。”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吞了吞口水,却未想到,引得朝堂风声鹤唳的太子之事的起因,竟如此简单。 竟只是因着太子想采一株药草,因其不善武,而坠入山下。 那么这几日闹的纷纷嚷嚷的两派之争,如今看来岂不是都是一场误会。 皇帝微眯了眼,眸光冷如冰霜:“原是如此?” 崔锐淡然如水:“是,父皇,只是如此罢了。” …… 陆小桃被棠华几人搀扶着进了寝殿之后,装模作样地靠在床榻上,安静下来后,惊觉脑子里全是张束的身影。 面上漫着潮热,便连心跳都不自觉加快,陆小桃因着这异样越发不自在起来。 她正为此烦恼不已时,一道声音从她头顶缓缓响起:“姑娘,您在想些什么?” 秀文正捧着一盏温茶进殿,瞧见姑娘魂不守舍之态,将茶盏递于陆小桃手上,疑惑问道。 陆小桃接过品了一口,眼眸闪烁:“我只是在想,京城当真是个奇妙之处,我一直以为如太子这般风度的男子天下没有几个,竟未想到来了东宫竟遇到几位如戏文一般的翩翩公子。” “姑娘说的可是听云口中的张大人?” 秀文话音刚落,陆小桃佯装随意地感慨了一声:“这位张大人便是在这几人中也是不落俗气,令人侧目。这样的儿郎若是在我们村中,早早便被姑娘预定,兴许还会让姑娘为他大打出手呢。” 秀文瞥了眼她绯红的双颊,敛下眸,轻声回道:“奴婢以前虽未在东宫伺候,可也听闻过这位张大人的声名。他因父亲是礼部尚书,哥哥是大理寺卿,加之又是家中幼子,被宠得一副颇为清傲的个性,听闻,只有才情样貌一一不差的女子才能入得他眼,其他呀,他便连看都不看的。” 陆小桃紧了紧掌中的茶盏,她对这相面之术亦有些了解,也知晓这男子大概是个颇为高傲之人,可听闻秀文将此事实道出来,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听云无奈地暗叹一声,在她耳畔提醒道:“姑娘,京城中喜欢张大人的不知凡几,都是些高官世家的贵女,倒未听说有谁得了张大人的心。不过依奴婢看,不过是不屑罢了。张大人不差,贵女们同样不差,何必用尽手幅去争一个与自己不可能之人,还是珍惜眼前人才是。” 陆小桃总觉得秀文看出了什么,又不能确定,她也不敢再试探下去,只隐隐猜出,张束还未娶妻,似乎也未有心上人,这不由得,让她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她想了想,略带深意道:“秀文,你说的有理,不过若是真心喜欢,用一些手段也是无伤大雅。” 秀文还想再说什么,便听这位姑娘又道:“秀文,我想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眼见着秀文恭敬地福身离开,陆小桃敛下心神,缓缓躺倒在榻上。 若她真是喜欢一个人,如何都要得到,何必在乎其他。 反正她向来不知羞耻,只要能达到目的,她才不管其他呢。 这般想着,她长舒了口气,若不是因着想要攀附权贵勾引了崔锐,她如何能攀上太子这棵大树。 如今虽然目标有变,亦改变不了她要找个好夫君的决心。 如今她有了太子这座靠山,只会比从前找的更好,若是她使的手段高明,兴许能将张束勾引来呢。 迷迷糊糊中,她这般想着,便连梦中都是那道浅绿身影。 半梦半醒间,忽地,她听见道嘈杂的脚步声。 她对东宫本还存了警惕,立马清醒了过来,便见秀文急哄哄进殿,在她耳边禀告道:“姑娘,太子回了东宫。” 秀文眉目间噙着忧心之色:“若是太子问起今日那女子一事,姑娘便将所有过错推到奴婢身上就是,奴婢不怕受责怪,但若是太子要怪罪到姑娘身上,恐怕,姑娘要受委屈。” 凝着秀文满脸郑重,陆小桃一个激灵,她差点将此事给忘了。 这事可是关系到她未来的荣华富贵,确实不能疏忽。 她一开始确实是想着将过错都推到棠华她们身上,可秀文如今主动提了,倒让她不好如此做了。 她暗叹着秀文着实聪明之时,赶紧扯了扯头发,落了两滴凉水沾在面上,憔悴不堪地靠在床头等着太子。 …… 崔锐从皇宫回来后,迈着沉稳的步伐大步进殿,眸光在殿内搜寻,触到床榻上憔悴的女子时,心头蓦然一跳。 横亘数年的画面在此时汹涌而上,他分不清是记忆中的血腥填斥了他的眼眶,还是眸中的慌乱和恐惧让他方寸大乱。 两掌迅速攥紧,加快的步伐和剧烈的头痛让他走去时,整个人都似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候在床榻旁的婢女朝他摇摇头,崔锐脚步一滞,步伐缓慢了起来。 凤眸再次朝床榻上那人探去,崔锐终是于她乱转与狡黠的眼眸处发现了异样。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两腮狠狠鼓动一番,配着深沉的眉眼,一脸凶相。 陆小桃偷偷瞥了眼太子,见他从起初的温和到严冷的身影,心里突然一个咯噔。 莫非,他已知晓自己所犯下的事? 陆小桃惴惴不安,殿门至床榻数丈的距离,被崔锐两步便跨了来。 他负手立在榻边,眉目间的阴郁还未彻底驱散,心中沉着她装病的不悦。 与这女子形影不离的日子里,他还未与她分开过如此多的时间。 不过在宫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因心上蓦然的思念急忙赶回东宫。 已经忘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满满占据他的心绪,让他丢了引以为傲的理智。 可这女子如今竟如此不知晓给自己惜福,她难道不知晓,她有如今这副健康的身子是件多么大的幸事? 她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即便是装病也不可以。 他深深凝着她,在她稚嫩又生涩的面上觑了许久,一切言语终是哑在喉间,化为缕沉默和克制。 她年纪尚小,又怎懂得这些? 她既然不懂,他自然可以慢慢教她,又何必跟她较劲。 一颗桃子的浇灌不是件简单之事,顺其自然,因材施教,他自然不能急,不能吓到她。 陆小桃紧张地盯着锦被上的串枝牡丹莲花纹,极力忽视头顶投来的滚烫眸光与男子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完了,眼泪在这高压之下竟就这么淌了下来。 “太子……” 陆小桃缓缓抬头,与身旁男人漆黑的双眸对上时,韵在眼睫上的晶莹缓缓而坠。 “农女知错了,今日之事都是农女的错,太子就看在农女救了太子的份上,饶了农女一命。” 男人是最看不得女人掉眼泪的。 陆小桃人生最得意三件事,一会哭,二会闹,三会说。 哭时她不怕丢人,闹时她也不怕死,说她会胡编乱造,任何人她都能迅速掌握对策,从容对付。 崔锐是太子,她不敢闹,但可以哭和给可以开脱。 她知晓眼泪从她眼角而落,在面颊绽开时是怎样的梨花带雨和楚楚动人。 姜铭曾经最怕她哭,为了哄她,会把身上所有银钱都给她,那之后陆小桃总会回家对着镜子练习一遍,再时不时到姜铭面前掉几颗眼泪,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财神爷的眷顾。 沉寂的殿中轻溢着啜泣之声,因她突然落下的泪珠,棠华四人皆屏息凝神,齐齐垂下脑袋。 她这欲泫欲泣之态让崔锐忽地柔了眼眶,凤眼微睨着她,语气含着好笑之意:“可是谁欺负了我们小桃?” 第9章 没有人能让你赔罪 与今日含着薄冷之音警告棠华四人的态度不同,此时他话里话外的纵容已充溢在偌大的殿中。 所有人都听出了东宫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语气中的宠溺,偏偏陆小桃在听闻此言时,后背一紧,斟酌之下,知晓此时是她开脱的最好机会。 “倒未有人欺负农女,只是农女没有规矩,惹了东宫之人嫌弃了罢了。” “何人敢嫌弃我们小桃?”崔锐扬了扬眉,眼尾沁着点冷意,却在瞧见她绞尽脑汁想说辞的模样时,不由俯身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髻。 在梳发这件精细活上,陆小桃一直不得要领。 从前她亦想簪个灵蛇髻或飞仙髻,可旁人不愿意教她,那一缕缕的青丝,一道道的工序,让她在最后选择放弃。 所以今日,她随意挽了个顶髻,头上还特意带了浅紫头巾,一根木簪固于头顶。 他的手掌极大,在她发上揉了几下,竟让她莫名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对她极其纵容似的。 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在陆家村那段无法无天的日子里,让她产生的幻想。 陆小桃知晓自己如今要保持理智,崔锐乃是一国太子,如今不过是因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而给的体面罢了,自己着实不能给脸不要脸,还是要附赠同样的尊重才是。 她立刻便道:“农女第一次进京城,又是第一次来东宫,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之所,不免看痴了去,在东宫之中踱步一刻钟有余,便到了亭中休憩,谁知竟见着一位丫鬟坐在亭内。 这丫鬟目中无人,不仅不将农女放在眼里,还不将太子赐给农女的丫鬟放在眼里。 农女见此,顿时心生不满,若是这人不屑于农女,农女身份卑微自然不会在意,可她竟不尊太子之人,太子在农女心中直攀春晖,可比明月,哪里容的她糟践,农女便出言说了她几句,谁知她突然就朝农女跪下了。” 陆小桃说到这,战术性一顿,眼梢处的流光悄悄在太子面上扫了一眼,只瞧见男人温和盈盈的笑意在转瞬间凝出抹冷淡之色,这让陆小桃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此时的崔锐与在陆家村的温和之貌完全不同,绛紫色蟒袍上身,墨发高高竖起,顶一尊鎏金冠,清冷威严之气直逼面上。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她竟完全看不透此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就如他在陆家村时一般。 那时她虽不知他是太子,可这人是位富贵非常的公子哥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而他却像头老黄牛般兢兢业业又忙忙碌碌,几乎包揽了她在陆家村所有的活计。 偶尔她半夜也会辗转反侧,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只觉这人已喜欢疯了她。 如今,她推翻从前一切想法,眼前的男人眉眼微凛,神色肃正,周身都是身居高位的淡薄与沉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她? 见他没有回话,陆小桃提起勇气,小心翼翼道:“农女可以给她赔罪。” 话刚罢,手已被一旁的男人顺势收入掌中,崔锐微眯着眸,直直盯着她,凤眼已染上一层深意:“在东宫,没有人能让你赔罪,即便是孤也不行。” 陆小桃怔了怔,还未来得及思索他是何意,便见男人已侧了头,语气沉凝:“来人,将今日那以下犯上的丫鬟拖过来。” 第10章 从始至终只有你 陆小谈咬了咬唇,那丫鬟过来了,岂不是自己所说的全部都要露馅? 她还未说,棠华打了那人一巴掌,也未说,自己还得意地说了点玩笑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太子知晓了,那么自己就会在太子心中形象全无,什么好日子,什么荣华富贵,岂不是全成了泡影。 “别……” 眼见着太子的贴身内侍已经出去,准备将那女子带过来与她对峙,陆小桃双眸一闭,又将此事渲染了一遍,恶人先告状起来: “太子,您肯定不知晓,那女子有多瞧不起农女。” “她见着农女特别高傲,竟就那么轻飘飘地扫过来,就好像农女不存在一般。 农女知晓自己只是个在田里种庄稼的,可也因此,才有机缘与太子相识。 农女靠自己双手活着,从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何羞耻,可她那模样着实把农女气狠了,农女没办法,就让人打了她一巴掌。” 陆小桃越说头垂地越低,说到后来已经开始乱飘四处,眸光不定。 见着崔锐并未回应自己,陆小桃也不管他如何想,继续道:“后来,那女子兴许也知道心虚,竟然跪下来给农女磕了几个响头认错,农女吓的心惊肉跳,立刻将她扶起来了,而后目送着她离去,已然冰释前嫌了。” 陆小桃说罢,挤出了抹笑容凝向崔锐。 崔锐目不转睛地望着身侧女子强挤的笑颜,轻轻拧眉:“这般没有规矩的女子,小桃教训的极是。” 陆小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睛,沉默了片刻,试探道:“太子,农女打的可是您的贴身丫鬟。” 听得她的言语,崔锐似笑非笑:“能够近孤身的,何来女子?迄今与孤最亲密的,除了你还有谁?” 陆小桃险些被他此番话呛到,又想到如今殿内还有其他人,更是羞窘难耐。 她与他之间无非就是亲了一口,大盛民风本就开放,不说亲一口,她摸他那一下她都不放在心上。 何况,她此番明明说的是他的丫鬟,他扯到自己头上干什么? 陆小桃闷闷不乐道:“太子,农女说的是,那女子经常帮你做事……” “没有的事。”这道淡淡的嗓音从陆小桃头顶传来。 陆小桃认真分析这四个字,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今日欺负之人,根本不是太子的人,就是个如她一般装模作样,虚张声势之人。 凝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女子,崔锐忽地开口,语气中压抑着陆小桃听不懂的情绪:“没有其他女子,只有你。孤的身边,除了你外,没有任何女子近过身。” 十分莫名的回答。 不过是将刚刚的反问变成了笃定的言语告诉自己,可他与自己说又有何意,如今,他便是有一百个女子近身,她也不在意啊。 陆小桃轻轻地笑了笑,绞尽脑汁只想出了一句:“看来,太子竟是个洁身自好之人,不过我们村的说书先生说,这乃是桃花不旺的缘故。” 此话一出,短暂的沉默开来,便连殿内的棠华四人都因此话愣了一刻。 陆小桃丝毫不觉她有说错什么,八字先生说,男人财多女人就多,权多女人更多,这是与运势息息相关之事。 而太子已是天下第二有权之人,亦是吉祥富贵之人,二十多岁的男子了,竟还只与自己一个女子接触,要么便是身子有隐疾,要么便是命里的未来妻子煞气太重,将这人的桃花克制住了,要么便是,他在骗人。 不管是哪一种,陆小桃都没有刨根究底的想法。 谁知崔锐却挑挑眉:“有你一朵便够。” 陆小桃猛地瞪大眸子,直直看向神色肃穆的男人。 微微怔了怔,陆小桃刚想说什么,殿门口已迎来几道整齐的步伐声。 “太子,您所吩咐的女子,奴才已经叫来了。” 第11章 以后谁还敢怠慢 话罢,文蓝被身后侍卫一推,慌忙之下,竟瞧见靠在榻上的狐狸精和一旁威严凛凛的太子。 崔锐恣意地握着陆小桃的小手把玩着,余光淡淡在文蓝面上扫过,带着几不可见的审视与冷意。 文蓝后背一凉,小心翼翼福身道:“奴婢参见太子,不知太子唤奴婢来所为何事?” 来的路上她还在思索他们抓自己的目的,只得来无视和沉默。 如今,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可很快被她否定。 她知晓太子所爱是何人,她也清楚太子将自己要来东宫的目的,作为与那女子沟通的桥梁,太子怎么可能因为这狐狸精而惩戒自己? 可崔锐却收回眸光,凝向陆小桃,淡淡开口:“是这个女子嫌弃你?” 陆小桃还未从他刚刚那番话中醒过神来,如今听闻此言,又在犹豫该如何回答他,毕竟她刚刚才说,已与这女子冰释前嫌。 陆小桃动了番脑子,轻声答:“太子,一切都是误会罢了。” 再多的,便没有了,她还得再探探太子的反应,才能知晓下一步该如何做。 闻言,崔锐微挑眉稍,一丝笑意一闪而过,而后眸光一瞥,再探向还在福身的文蓝时,眸中已多了几分不耐:“没规矩!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站着看孤。” 他沉凝如水的嗓音让文蓝双膝一软,惶恐不安地跪伏在地。 崔锐眼梢又觑向一旁的马进,马进连忙上前一步,不疾不徐道:“据东宫之人所说,陆姑娘与这丫鬟相遇之时,这丫鬟因不懂规矩冒犯了陆姑娘,而被陆姑娘责罚。” 听闻此言的陆小桃一惊,她记得当时亭内除了棠华几人,便没有其他人了,他们又从何处知晓亭内之事。 他们既已知晓始末,又怎不知,今日这出闹剧得寸进尺的乃是自己。 陆小桃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了眼身侧不辨情绪的男人,他正襟危坐冷然肃正的模样,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察觉到他已有些不悦,陆小桃心里一慌,又要解释什么,崔锐已不紧不慢地开口:“马进,东宫不懂规矩者,该如何惩戒?” “太子,若东宫的奴才以下犯上,罚杖责五十,严重者八十。” 仗责五十莫便是一个男子都能要了半条命,莫还说是个女子。 大概下半身皆是鲜血淋漓之态,人都废了去,活生生疼死。 “不……不是的……”文蓝恐惧地摇摇头,试图与太子解释今日之事:“太子,今日之事确实如姑娘所说,是个误会。沈姑娘邀丫鬟近几日见面,奴婢不由想痴了,所以陆姑娘来时,奴婢一时未有察觉便疏忽了去,后来,奴婢意识到时,也已赔礼道歉,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太子饶过奴婢。” 此话一出,殿内的马进意味深长地望了眼文蓝。 他从未想过,东宫竟还有如此蠢货。 太子带回来的女人,一个丫鬟竟也要翻了天了。 他刚想罢,头顶已传来一道淡然如水之声:“孤的东宫竟还能有如此眼盲耳聋之人,既如此,来人,将这奴婢仗责一百,孤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如此怠慢。” 第12章 以后你是东宫最大的主子 太子下令,马进立刻给一旁的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文蓝双手被用力地拽着,她本还想开口求情,却被眼疾手快的侍卫一把打晕。 陆小桃瞧着这女子被人狼狈地拖着离开,虽不明白杖责一百的含义,可也知晓这女子大概凶多吉少。 心间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可她两眼却泛了抹同情,怯生生地望向太子:“太子,此责罚会不会太重?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一切都是因为农女,太子不必为了农女大动干戈。” 崔锐拍了拍她的手掌,含笑陪她玩着这出把戏:“你是孤的女人,何为大动干戈?” 陆小桃扯了扯唇,如今她已不想做他的女人,自然不想再听这些容易被人误解的话:“太子说笑了,农女只是您的救命恩人,可从来不是太子的女人,太子不要乱说。” 崔锐紧了紧她的双手,笑容未有收敛,眸子深深锁着她,只当她是害羞了。 他已想好要娶她为太子妃,虽已知晓会得到瑞昌帝或其他人的反对,可这天下没有人能阻止自己的决定。 此生,他要娶陆小桃之心坚决,哪怕是一点点的委屈都不会让她承受。 他要名正言顺让她成为自己的妻,让她享荣华富贵,这世间所有一切。 他要与陆小桃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可此时,他并不打算告诉她。 此生,她想要恣意也好,放肆也罢,只要她在身边,一切皆可。 他虽未回应自己的话,可眸中暗热灼的陆小桃眸光躲闪。 崔锐凝着她羞赧的面色,心潮起伏涌动,上辈子的一夜又一夜在他眼前不断闪过。 他敛下眸,不想将这股的强烈欲望暴露,他怕吓到她。 日子漫长,以后的朝夕相处,他自会让她知晓,他有多么的思念于她。 崔锐主动挪开视线,这让陆小桃松了口气。 她想往一旁挪一挪,又怕此番举动让太子感觉不适,想了想,决定今日先忍忍,待她晚上想好今后,再好好筹谋一番。 殿中诡异的安静下来,这气氛让陆小桃想没话找话一番,谁知马进又匆匆进殿,凑在太子耳畔轻声道:“太子,几位大人正在书房等着您。” 陆小桃与崔锐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所以马进之言也进了她的耳朵。 张束竟还没走吗? 她咬了咬唇,因此话又乱了心绪。 崔锐恰好瞧到这抹动作,眸色一暗。 他凝向陆小桃,薄唇轻启:“以后在东宫,你便是最大的主子,若以后谁还不敬你,无需手下留情。”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所说言语究竟有多令人瞠目结舌,话罢后,只道了一声“孤还有事”便领着马进负手而去。 马进脚步平缓地跟在太子身后,可大脑亦在刚刚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以后在东宫,陆姑娘是最大的主子? 太子这话是何意? 饶是从小跟随太子的马进,亦不明白太子如今的状态。 太子最讨厌不守规矩之人,最喜欢的便是娴静端庄之态,偏偏那女子不守规矩,亦是个闹腾的性子,如何想都十分诡异。 这边想着,马进已跟着太子进了书房。 崔锐不过才刚在书案前坐下,赵灼之言已经响彻在书房内:“表哥,你眼光下降了,即便那女子对你有救命之恩,也没有必要将自己搭上。” 第13章 都没有与她在一起重要 瞬间,崔锐淡淡扫了他一眼,眼底泛起抹阴戾冷色,薄唇轻启:“若让孤再听到你对她不敬言论,孤不会放过你。” 从小到大,太子从不是个随和的性子,作为他的表弟,赵灼怕他敬他,却是第一次听见表哥对自己说出这般的话。 赵灼望向书案前冰冷彻骨的男人,他眸光很淡地看着自己,微抿的薄唇透出凉意,面上更是沁骨的寒冷。 从小若他做错了事,表哥无非说句领罚,赵灼便乖乖上前被崔锐打几记手心,那时表哥总是面无表情,可对待兄弟还算慈爱。 在太子未出事的前一天,赵灼因与父亲闹了几句口舌找表哥评理,表哥只道了句:“百善孝为先”,而后便将他赶了出去。 可那时,表哥对待自己亦是宽厚有度,而今,表哥这般沉凝之态,让赵灼知晓,表哥所说的话是真的,若他再次说那女子的不是,表哥会真的不放过自己。 为了那个女人,表哥竟要如此对待他的亲兄弟! 赵灼紧拧着眉宇:“表哥,那女人……”可不是个好东西。 “殿下,今日进宫面圣可是如何?”于子穆不疾不徐之声打断了赵灼汹涌而来的委屈,也让赵灼的理智一下子回神。 赵灼后背一凉,难以想象若是他说出那番话来,书房之内会是怎样的盛景。 崔锐拨了拨玉扳指,斜射进窗棂中的薄光洒在他高突的眉梢之上,勾出疏远淡漠之气。 他眼角下垂,淡声回应:“孤坦诚以待,道那日是孤从永清山跳下,殿中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什么?” 此话一出,四下震惊,任何事都从容不迫的于子穆缓缓吐出一句:“殿下为何要从永清山下而跳?可知此举有多危险。” 崔锐微眯双眸,为何?自然要去见一个他非见不可的女人。 他躺在龙榻上意识昏蒙时,竟瞧见小桃来看他了。 她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在地狱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十年了,她的眉眼他依旧记得分明,她走时的模样夜夜钻入他的梦,揪着他的心,让他一日不得安宁。 她来了,他自然得跟着她走,生时他未能护住她,死后,他自然不能再次食言。 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这个时刻,从慧可大师处确认二人还有下辈子,便欣然赴死。 谁知再睁眼,竟回到了元鼎三年的初春,为了了结那场错误的开始,为了与她有一次意外的重逢,他便开始了这场闹剧。 眸光觑向于子穆凝重的双眸,崔锐未回答此言,只不温不淡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孤,是时候隔岸观火了。” 谁知张束忽地开口,狐狸眼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按兵不动?可容王一党趁着您养伤时,妖言惑众,影响了不少朝堂的官员,加之容王武将的身份让朝堂之人本能忌惮与害怕,殿下又言此事与容王无关,意志不坚者经此事,恐怕真会投向容王。” 却见太子冷漠道:“张大人何必与他们计较?既然不是一条船上之人迟早得分道扬镳。孤如今有重要之事,没有时间与他们玩闹,便让他们过段时间好日子。” 待他与陆小桃尘埃落定,他心一稳,才是朝堂纷争之时。 如今,任何事都没有此事重要。 第14章 以后对她尊敬些 赵灼等人从东宫离开时,赵灼暗暗扯了扯张束的衣袖。 张束微瞥眼他,不言,不疾不徐上了马车,往京城最繁闹的茶楼而去。 待上了二楼,身后的门突然被用力关上。 “那个女人看来真是有些本事,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表哥竟为了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灼捏起茶盏,牛嚼牡丹似的一饮而尽,不解气似的,捏着右拳狠狠往圆桌上一捶。 他本就生的健壮,霎时间,桌面上叮当作响,张束身前的白玉杯应声而倒,澄澈的茶水顺着边缘一路蔓延,稀稀拉拉滴到他的青袍之上。 遽然间,张束伸掌朝赵灼虎口而去,离他手指一寸有余,赵灼反手将掌中茶盏一抛,电光火石般直冲张束面门。 忽地,张束轻点茶盏两面,不多时,茶盏四平八稳落于他的掌中。 张束随意扫了两眼,将其往赵灼那一扔。 赵灼抬掌接过,眉宇紧拧,低醇的嗓音中夹着深沉:“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我们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太子回京后给容王一拳重击,如今太子却是又替容王澄清,又道有更重要事情去做,如今,还有何事能比朝堂之事更加重要?依我看,表哥是被那女人迷了魂,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 张束凝神听着,又如何不懂赵灼的忧心,朝堂瞬息万变,太子今日之举确实反常。 自在陆家村见过太子后,他便觉太子身上处处都透着诡异之色。 可他跟随太子多年,太子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他们更为了解。 从始至终,太子只关心大业,儿女情长于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虽然他同样讨厌那个女人,且并不认可这个女子呆在太子身边,可他坚信,那个女人不可能将太子迷成这般。 没有人能改变太子,那个人不行,这个陆家村的女子自然也不行。 张束面色如常,眼底暗暗有不屑之意:“倒也无需太过在乎此人,此人毕竟只是个农女,兴许是有些手段,但太子估摸只是看在其是救命恩人的份上才待她敬重。 她能勾的了那些愚昧的男人,可却拿太子束手无策。 无需忧心,太子以身试险,必定在筹谋更大之事。” 本能让赵灼并未全信张束此言。 张束兴许觉着这女子毫无威胁,可他却觉,表哥对这女子动了真心。 可马上,他便因此猜测而笑出声来。 太子出事后,他每日都因此事费劲了心力,吃睡都未尽兴,所以如今竟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差点忘了,太子真正在乎的人是谁。 在太子心中,只有那人才是天上明月,其他人皆微不足道。 而他竟因最近朝堂之事怀疑太子变了心,确实是糊涂了。 看来,他得回去好好休息了才是。 经此一想,赵灼对那女子不悦之心尽无,虽不满表哥为了她而训斥自己,可那女子毕竟是表哥的女人兼恩人,他也确实口无遮拦了些。 看来以后,为了表哥,也得对那女子尊重些才是。 第15章 她并不善良 而此时的陆小桃同样因太子那句“你以后便是东宫最大的主子”,而乱了心神。 太子之言着实诡异,她以后便是东宫最大的主子?太子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戏耍她?是在打趣她还是在讽刺她? 此人比起在陆家村时的崔锐,着实可怕了不是一点半点,每句话都让她不敢深思,一想便忍不住害怕。 院落之外此起彼伏着尖叫和求救之声,陆小桃眼珠子一转,偷摸从门槛处伸长脑袋去看—— 那叫文蓝的女子被架在一条长凳之上,一根黑色硬木从空中坠落,狠狠打在文蓝腰腿之处。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看的陆小桃右眼皮直跳。 鲜血从女子唇角滚落时,陆小桃咽了咽口水,迅速转了身,呆若木鸡地靠在门板上急促喘息着。 崔锐教训她二叔一家时她只觉解气,可她到底未看全程,所以还不觉害怕。 可如今看着这女子受罚,那一下下的狠劲好像打在她腰上似的。 陆小桃赶紧甩了甩头,这是太子罚的,干她何事? 都在东宫当丫鬟了,还这般没有眼色,若换成自己,早上去巴结了。 哼,自作自受! 这般想着,她理所当然地上了榻,闭上双眸,强制自己休息。 昨晚她睡的并不太好,要来京城的紧张和雀跃占据了她大半个晚上,半夜时又突然惊醒,托腮凝着月色须臾后,思考起姜铭母亲的眼疾如何了。 她对这个妇人的感情很复杂,这妇人不像姜铭那么好说话,可在她与姜铭来往甚是密切的时候,这个妇人亦没有拆散过她们。 姜铭总是说,他的娘亲是个嘴硬心软之人,每逢这个时候,陆小桃总忍不住逗姜铭:“姜铭哥哥,小桃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若是有一天,小桃与你娘亲针锋相对,都说着硬话互不相让,你会帮谁?” “我自然帮小桃。” 姜铭斩钉截铁的话语不禁让陆小桃眨了眨眸子,那时她还未有其他感觉,只有赢了胜仗的雀跃:“姜铭哥哥,你曾经说过百善孝为先,可小桃未曾想你竟也是个有了媳妇便忘了娘的人,你太不孝顺了。” “媳妇”二字让姜铭面上泛了点欣喜,眸色更加坚定:“因为我知道小桃是个善良的人,她嘴硬是在保护自己,所以我自然要与你一起保护她。” 真是讨厌! 陆小桃猛地从床榻上起身,狠狠捶了两下床板。 姜铭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她都攀上太子,马上要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了,他怎么还能跑到她的梦里。 以后她若是与旁人成了亲,洞房时不会还要梦到他吧,那可就太糟糕了。 还有什么善不善良,自她记事起她便不知晓何为善良,不择手段已经刻到了她的骨子里,只有这样,才有饭吃,才不会被欺负。 所以,为了得到他的瞩目,她自然要装的柔弱一些,可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自己那些不容于世的丑陋已全部暴露,他竟还觉得自己是个善良之人,实在太过天真。 陆小桃气鼓鼓地咬着牙,双脚踩上绣鞋走到门边往外一探,那女子下半身已是血淋淋的一蹚,四处的丫鬟奴才们在瞥了那女子眼后,全部惊惧躲开。 看的出来,那女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若是再继续下去,便要没命了。 可关她何事,那女子死了便死了。 陆小桃转了身躺在榻上,刚闭上双眸,又猛地睁开。 原是因,姜铭那句“知错能改”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 知错能改? 陆小桃咬牙切齿重复这三个字,终于,她认命地叹了口气。 第15章 我是东宫老大 陆小桃面上十分不情愿,可还是极快地踩上绣鞋,往院中奔去。 “姑娘,您醒了?”秀文迎上前来,却见陆小桃直接越过她,跑到那奄奄一息的婢女身边。 这女子下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赤红的衣衫上一阵这阵浓郁的血腥味,直往陆小桃鼻尖扑来。 她揪着眉宇,下意识往后退去,可那四个字烙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文蓝面上惨白,神识恍惚之中,微睁的双眼见着一女子歪头凝着她。 她一时没有认出这女子来,生机从她身上消散的恐惧和无力让她不能分辨更多,只能本能地求救: “饶了奴婢,奴婢知错了。” 话音刚落,一棍瞬间而下,文蓝一个闷哼,彻底晕了过去。 秀文急忙将陆小桃拉至一旁,忧心不已:“姑娘,这里乃是赃污之地,若是沾染上这的血气,可是天大的晦气。” 可一遍遍分明的杖责之声,在这白日清晰地冲入陆小桃的耳畔。 陆小桃自认为不是个善人,此时,她也并未因这女子的求饶之声而有丝毫心软。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有些不得劲。 这感觉形容不上来,陆小桃一边觉着这女子被千刀万剐也不可惜,一边又觉着,既然曾有人给过她知错就改的机会,她亦想给别人一次。 就……一次。 如此想着,陆小桃挣脱开秀文,迈步走至两名侍卫身旁,组织了一番言语,缓缓道:“你们把这女子放了,若是太子追究起来,我陆小桃愿意担全部责任。” 两名侍卫动作一停,余光默默瞄了眼同伴,接收到双方眸中不约而同的犹豫时,右侧的黑衣男子柔声附和:“姑娘,太子吩咐仗一百,如今还不到五十,若是让太子知晓……” 凝着二人欲言又止之态,陆小桃双手抱胸,突然抬高了下巴,尖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对着二人:“太子说了,如今东宫,我是老大。既如此,我命令你们,将这女子放了。” 此话好似一番惊雷,不仅让这两名侍卫忘了言语,便是身后的秀文都因此愕然在原地。 她与棠华几人守在门外时,自然听见了太子所说的这番话,除去最初的震惊,秀文并未放在心里。 这话显然是为了平息姑娘的情绪,可却不见得是真心话。 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作为太子的人,也该知晓哪句话能放在心上,哪句话不能放在心上。 若是姑娘真将太子那番话当真了,迎来的可就是灾祸啊。 秀文焦急不已,怕事情闹大,快步上前,擒着陆小桃的手腕便往回走。 陆小桃却烦躁地扯开了她,也不管其他了,直接对着两名侍卫嚣张道:“太子金口玉言,如今,你们难道是想抗旨不从,以下犯上?” “这……”两名侍卫呼吸急促起来,完全不敢回此话,可他们确实未听得太子这番吩咐,二人左右为难时,从亭内走出的乌勇瞥了眼陆小桃,淡淡道:“既然太子有这番吩咐,你们还不将这丫鬟交给这位姑娘?” 第16章 佛祖指点 床榻上的女子正紧紧阖着双眸,坐在一旁的大夫收回双手,对着立在不远处的陆小桃开口:“这位姑娘救的及时,若是再晚些,这两条腿可就彻底废了。” 陆小桃闻言松了口气,歪头望了眼面色惨白的女子,直接转身跨出门槛,回去时面上现了几分忧心。 救人时还不觉得,一切平息下来后,才意识到忐忑。 只要想着又要绞尽脑汁地在太子面前编着理由给自己开脱,陆小桃顿觉头疼。 她闷闷地回到寝殿内,躺在床榻上时,又突发奇想地计较着自己此番功德,佛祖会给自己什么奖励。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如今不仅救了那人一条命,还救了那人两条腿,怎么看都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既如此,太子那她估摸着不会受到什么偏见或惩罚了,不然,佛祖也不会依的。 这般想着,陆小桃竟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这觉称为天昏地暗也不为过,等她再次醒来时,窗棂处透进来的光芒已是暖橙色的昏火,在这偌大的寝殿中虚幻又艳丽。 不远处,男子正斜靠在罗汉榻上,不疾不徐地翻着手中的古籍。 他眉眼温和,侧颜分明,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扫去一片阴影。 他左手执书,右手轻轻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好似于他来说,一心二用只道是平常罢了。 不知何时,他将身上的绛紫官服换成了鸦青色薄袍,衣摆宽大,浅浅如云,远远望去,从容温润,竟让陆小桃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置身在何处,对于身下的拔步床和入眼处的富丽堂皇有种不真实感。 更多的,是对面前男人的陌生感。 他明明是与自己在陆家村相处半月有余的亡命之徒,可如今摇身一变,竟是高高在上,极其尊贵的大盛太子。 他明明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可此时温润如玉,就像五岁那年,她第一次见他之时那般令人信任惊艳。 种种矛盾,让陆小桃沉浸于此,难以挣脱。 春风徐徐,送来淡淡的花草清香,与一簇几不可察的吐气声。 崔锐眉间一动,徐徐朝陆小桃处看去,便瞧着她懵懂地眨着双睫,还未从睡梦中清醒。 他回寝殿时,她已经熟睡,他静静望了她会儿,怕打扰到她,便在一旁的罗汉榻上阅起书来,不觉三个时辰过去,她醒来时却如此朦胧,又如此傻气。 崔锐眉间所凝的柔情在此刻化为源源不断的柔软,他含笑瞧了她会儿,将书籍往方桌上轻轻一掷,大步走向她。 鼻端男人的气息越来越浓时,陆小桃眸子一动,眼眸缓缓上挑,便见着这男人噙着笑意问她:“饿了没有?” 陆小桃想了想,似乎是真有些饿了。 她点点头,柔顺之态让崔锐眸中更是宠溺。 “孤已派人去准备了你喜欢的饭菜,若是实在饿的不行,可先吃点点心填填肚子。” 陆小桃颔首,意识渐渐回笼之际,她突然悠悠说道:“太子,农女今日把那丫鬟放了,其实是受了佛祖的指点,佛祖托梦于农女,让农女救救那个丫鬟,农女瞬间不受控制,便将其放了。” 第17章 报复自己? 崔锐一顿,面前这女子将那丫鬟救走时,乌勇已将此事禀告于他。 他确实有些惊讶,这女子什么性子他自然是了解的,她不是什么大好人,好心泛滥的情况在上辈子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中,从未出现过。 如今之举,倒出乎他的意料。 他悄悄跟随着她,看她如何一边嫌弃又紧张地关心着那丫鬟,看她如何吩咐人叫来大夫,又看她如何平静地回到寝殿,种种之举,将她故作坚强的外衣拨开,除了因悲惨的童年而生出的那颗坚硬之心,角落中,竟还有一处鲜红柔软之地。 而她此时,却将她所有的善意归功于佛祖的指点。 崔锐凤眸轻垂,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孤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但你说的,孤全部相信。” 陆小桃愣了愣,不知为何,她鼻尖莫名一酸,从未有过的烦乱情绪一时占据了她的心头,让她未经大脑便直接回道:“可农女已经不可能再信任太子了。” 刚说罢,陆小桃急忙捂住嘴唇,刚要解释,却见崔锐双眸一眯,大掌瞬间拢住陆小桃的手臂。 眸光在她面上轻扫,似要将她每个表情都尽收眼底,他试探开口:“小桃为何如此说?” 陆小桃说不上来,她仔细思索后,也觉莫名其妙的很。 按理说,她与崔锐有交集的半个月里,她对他还未上升到信任的程度。 既然没有信任,便不可能会有相信这样的字眼。 但很快,她便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无非是因着他在陆家村隐瞒自己太子的身份,让她将错就错了这么久。 所以她心中有了芥蒂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也是佛祖在梦里告诉农女的,”陆小桃眸子一转开始乱编:“佛祖告诉农女,这世间一切都是假的,时间是假的,农女是假的,太子也是假的……一切皆是虚妄,一切皆会成空,农女觉得甚有道理,便下意识说漏了嘴。” 谁知,抚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却越收越紧,男人深邃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她,薄唇轻吐:“一切都是真的,孤是真的,你也是真的,而你在孤身边,更是真的,未来,我们会日日相伴,相濡以沫,你不要乱想。” 说到后来,陆小桃甚至听到男人嗓音里微弱的固执,可这瞬间马上便被陆小桃抛开,男人所望向她时执着又炙热的眸光让她心头再一次爬上疑惑。 他们不过才相识半个月,自己无非救过他一次,他为何能说出如此霸道又偏执的话来? 他虽有太子这层身份,可他此时状态让陆小桃实在怀疑。 她知道男女之情被称为爱情,可她从小在市井摸爬滚打,对此向来嗤之以鼻。 如今,一个大权在握的男人对她说出如此浮想联翩的话来,若不是自己一无所有,且太子十年前救过自己的命,陆小桃甚至怀疑,太子是不是在算计她。 太子当然不可能算计她,如今,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想报复自己! 他要让自己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男女之情中,而后将他在陆家村所受的委屈全部找回来。 陆小桃深吸口气,很明显,太子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太子了,他做出这番之举亦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真是个恶毒的男人! 亏她还救过他,明日,她一定要想办法离开东宫。 第18章 不是假的 晚膳在陆小桃有意无意的疏离中结束,崔锐深凝着女人跑远的身影,玉扳指几近要被他捏碎。 “太子,那奴婢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如今是否要给她一个痛快?” 铜质栅栏旁,女子双手被吊在两根粗壮的木头间,衣衫褴褛中亮出道道深红色的鞭痕,发丝黏着浓稠的血迹,凌乱地团在头上。 一双云靴停在丛棘外,崔锐扯了扯邪鸷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孤再给你一次机会,此毒可有解药?” 沉重的粗喘和着呼吸发出刺耳的嗤笑声,字字泣血:“殿下,那药乃是天下至毒之物,无色无香,甚至还泛着丝丝甜蜜,从喉咙钻进,不出几日,瞬间便可直入五脏六腑,让人受尽痛苦而死,这毒制来便是取人性命的,如何能有解药?” “奴婢分明是太子要来东宫的,可太子却一次次晾着奴婢,利用着奴婢,奴婢在您与沈玉容之间传递着消息,可太子却从不正视奴婢。 沈玉容有何好的?她不爱您,可却舍不得您的权势,孤傲虚伪又装的清冷疏离,可如今住在东宫里的女子却更加过分,明明就该是个被踩在泥里的烂人,却攀上了太子,成了太子的女人,还成了奉仪,奴婢不过是想去她身边伺候,她却百般拿乔,不给奴婢活路,奴婢自然,也不能给她留下活路。” 崔锐眼眸血红,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时,他紧握的双拳连带着身子一起颤抖。 “把孤的剑拿来。” 未开刃的剑锋闪过抹冷寒之意,穿过女子的胸膛,崔锐面无表情地用力,剑鞘离这女子的心脏越来越近时,他猛地抽开,步履迟缓地迈向寝殿。 忽地,崔锐脚步一停。 凤眸轻抬,满树若雪的玉兰在初春层层绽放,垂柳依依,一副春景盎然之象。 此时不是萧条的仲秋,不是那颗桃子凋零之季,此时乃是一切新生的初春,不仅是她,也是他。 他们如此鲜活又真实的存在于这一世,如何会是假的?如何会是虚幻的? 他苦苦求来的这辈子,自然是真的,他对她难以诉说的爱让他五脏六腑酸痛难忍,这感觉伴随了他整整十年,如今真切地存在于他胸膛中,如何能是假的? 不会是假的,慧可大师曾允诺过他,他与陆小桃会有幸福的一生。 马进看看烛火还未熄的寝殿,又看了看负手立在亭内,眸光深深望着远处的太子,迟疑问道:“殿下,是要让陆姑娘出来迎接太子?” 崔锐淡淡转了身,衣袍悠悠消失在月色之中,“无需打扰她。” 二人回到书房时,马进将一封密信递于崔锐手中,崔锐不过瞥了眼,便将眸挪到了别处。 “此事以后再议,现在传孤的指令,明日,让康平来东宫一趟。” 马进应了一声,躬身回道:“若是公主问太子所谓何事,奴才如何回应?” 崔锐提起狼毫,垂头平静道:“你便说,明日,让她来见见她的嫂子。” 第19章 此生只能与他在一起 翌日,陆小桃在棠华的呼唤声中下了榻。 “陆姑娘,太子早早便等在膳厅,想与您一同用膳呢。” 陆小桃双瞳还泛着浓浓的困意,任着棠华给她穿上粉色衣裙,懒散地跟在她身后去了正厅。 昨晚她思考了一宿如何能得荣华富贵,又能顺利离开东宫,没有思绪,只能沉沉睡去,一夜无梦,就是醒来后总觉觉还不够,想再躺去榻上继续入睡。 她一双眼眸惺忪,狐狸眼强撑成杏眼形状,步入正厅后,见着圆桌旁一袭玄色阔袖蟒袍后,揉了揉眼,学着棠华几人的动作,福了福身:“农女参见太子。” 话罢,她腰肢上立刻卷来道重力,陆小桃猝不及防地后退几步,猛地跌坐在崔锐的大腿上。 “小桃怎么与孤如此生疏?我们一同在陆家村时,小桃热情地恨不得把孤给吞了。” 她何时恨不得给他吞了? 陆小桃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感觉已经已从一颗小青桃熟成了红彤彤的大蜜桃,不仅是因为她的双颊热的要冒血,还因她想钻到地下去死。 她故作镇定道:“殿下在说些什么呢。农女救了您,自然要对您的身体负责,农女只是怕殿下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任性,所以才不得已热情罢了。” 耳畔吹来阵阵磨人的暖风,崔锐低声应道:“小桃想如何对待孤,孤都甘之如饴。” 还能如何对待他? 陆小桃咬牙切齿地想着,亲也亲过了,好像也没什么兴趣了。 陆小桃挣脱了一番,被手下之人更用力地紧箍,她心头不悦,实在讨厌崔锐对她毫无尊重的亲昵,更烦躁他油盐不进的言语,她的任何情绪任何言语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让人心生无力。 丫鬟们在见着正厅内亲昵的二人时,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小桃终是觉着二人此时已不是个事了,必须尽早挑明自己的态度才是,不然到了最后,她可不想成为他后院中一个卑不足道的妃子。 她假装咳了一声,果然吸引了崔锐的注意力。 凤眸轻轻凝着她,崔锐柔声开口:“晚间寒凉,你晚上睡觉不老实,可是着凉了?” 她睡觉不老实这人都知道,不会是半夜偷偷进她房间了吧。 陆小桃越想越不放心,忽地用力推开崔锐,斟酌开口:“太子,昨晚农女又梦到那位佛祖了,他与农女说,农女与太子天差地别,不可强求,农女大彻大悟,想着若是太子是因救命之恩而不舍得放农女离开的话,不妨给农女万两黄金,就当了结因果,农女也能心满意足了。” 四处阒静。 崔锐轻抚着掌心,撩起眸,定定望着她:“人世间,佛祖主宰不了孤的决定,相反,他若忤逆孤,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孤要你的决心,没有人能将其改变。” 陆小桃的心脏在此瞬间变的极快,她只觉一切都变得疯狂。 她不可置信道:“若是农女说,农女不愿意与太子在一处呢?” 崔锐微眯双眸,嗓音透着坚定之色:“此生,你都只能与孤在一起。” 第20章 康平公主来了 此生只能与他在一处? 她才不愿意。 她只是贪财,可不愿意将自己困在牢笼里。 陆小桃使劲推搡着他,奈何崔锐如何都不放手,甚至在二人越来越激烈的交锋中,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凝着面前之人气鼓鼓的脸颊,崔锐面上紧绷,头颅一俯,紧紧贴上她。 他以锐不可当之势撬开了她的唇齿,这样的激烈陆小桃并不陌生,相反在心中一个隐秘的角落中,她喜欢这样强势又霸道的亲昵,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而现在,她不知缘由地厌恶这令人窒息的举止。 鼻端清幽幽的香气直直钻入她的大脑,渗入心扉时,透出的是一抹又酸又涩的苦楚。 男人冷冽又分明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察觉到她愤恨的视线时,崔锐微敛双眸,将眼底所有的偏执和沉沦都掩在深处。 直到感觉怀中的女子瘫软在他怀中,双眸蒙上一层晦暗的欲色,他记忆中这女子最熟悉的模样就这样横陈在他眼前时,崔锐嘴角一翘,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将女子轻轻揽入怀中,崔锐凑到她耳畔轻声问道:“万两千金对孤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只要与孤在一起,小桃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 陆小桃一愣,差点就要迷失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中。 可她马上便清醒过来,若崔锐只是个富贵公子她肯定愿意,可他是太子,权力斗争刀刀见血,不是她这样的小老百姓能玩的起的。 她只想活着享受荣华富贵,若是她陷入皇权编织的迷雾中,等待她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何况,崔锐刚刚的举止,实在令她烦躁。 她已经开始讨厌他。 陆小桃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将烦躁之意倾吐:“太子刚刚之举实在很不像话,您贵为太子,自当克己复礼,守心明信,而不是利用权势冒犯农女。” 崔锐眸色一暗,凤眸深深望着她:“在陆家村那晚,小桃说过让孤可以对你……”放肆一些。 陆小桃迫不及待打断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太子若再如此,农女立刻就跳河,以死明志。” 他们唇齿交融的夜晚,她是故意说些浪荡话,可那些话本来就是不作数的,人欲念下的所有举止和言语都是不能相信的,不管男女。 而这男子竟天真的以为是真的,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想罢,陆小桃余光偷偷觑了眼崔锐,竟看到他虽然还是风轻云淡之态,可眼梢处的受伤之情还是被她一眼捕捉。 陆小桃更加不悦,可他毕竟是太子,救命之恩和地位两重大山还是让她忌惮不已。 可她心中实在委屈,堆砌的躁动和不安让她实在说不出好话来:“若是太子不相信,农女现在就可以在太子面前上吊,大不了将救命之恩还给太子罢了。” 可话刚说罢,遽然间,陆小桃感觉头皮一麻,一抹从上而下的俯瞰充斥着残酷的咄视在她面上扫荡着。 陆小桃僵硬地扭过头去,却见身前男人漆黑的瞳孔中流溢出冷峻的暗色和不为他所知的紧张。 霎时间,一抹不妙涌上心头,陆小桃咽了咽口水,身子使劲往后倒去。 就在此时,马进突然踏入屋子,低声道:“殿下,康平公主来了。” 第21章 未来的嫂嫂 陆小桃虽然不知晓康平公主又是何方神圣,但此境此景,此人刚好解了她的困境。 当即,她不管不顾地从崔锐怀里挣脱,忍气吞声地在一旁应和着:“既然有贵客而来,农女便不在此打扰太子了,农女立刻退下。” 刚刚还是沉凝之态的崔锐,早在听闻康平到来之时,已恢复成淡然如水之状。 凤眸觑着女子迫不及待离开的模样,崔锐剑眉微扬,双瞳中溢出少许无奈:“无碍,就待在孤的身边一同用膳。” 陆小桃牙齿一咬,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深吸了口气,气呼呼道:“农女不饿。” 话罢,崔锐瞥了她眼,未应她,反而给马进递去抹眼神,马进心领神会,离开内殿时,小心望了眼陆小桃,若有所思地离去。 马进一走,陆小桃哪还呆的住。 她倒是小看崔锐了,以前在陆家村时,这男子举止还算得体,如今到了他的地盘便动手动脚起来了,真是枉为太子。 这样的人都能当太子,那她陆小桃岂不是注定要发一辈子的财了。 他从前对她虽有救命之恩,现在却冒犯了她,一恩一过已是彻底抵消了。 当即,陆小桃也学着马进离开时的行礼动作,给崔锐弓了弓腰,而后,也不管崔锐会如何想她,迈着步伐急匆匆地跟上马进的身影。 余光中,坐在圈椅上的男子并未阻止她的行动,这让陆小桃的心彻底松懈下来。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她低下头颅,加大步子,大剌剌地对着愕然的马进一笑,一不做二不休,准备直接离开此处,于是迅速穿过他,朝东宫的朱门而去。 不过来京城一天,她便带回了一千两银票,于她来说,已是大赚特赚,未来不管在陆家村还是在任何一处,她都能活的肆意张扬。 “陆姑娘,陆姑娘。”马进快步上前,挡在陆小桃身前。 陆小桃被他的叫喊声遏制住了思绪,怕他察觉出什么,停住了步伐,嘴角特意勾出抹亲切的笑来,柔和应道:“大人,农女已经得了太子的恩许,已准备离开东宫了,不知大人找农女有何事?” 太子允许这位姑娘离开东宫? 马进刚刚得了太子的吩咐,自然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 马进面色如常,温声开口:“姑娘说笑了,殿下应不会允许您离开东宫。但殿下知您在东宫无趣,又是个好玩的性子,对这皇城兴许大有好奇,便让康平公主来陪您,感受京城的繁华盛世。” “大人,农女对皇城并不好奇。”陆小桃笑着拒绝了马进,她如今只想着尽快离开东宫,呆在此处多一天,未来不可掌控之感便更加强烈。 马进却自顾自道:“听闻京城的玲珑阁珍宝遍地,集齐了西域的珍稀贵品,即便是一件不起眼之物,拿出去都是了不得的东西。殿下的意思是,今日陆姑娘的一切花费皆由殿下承担,只要陆姑娘玩的开心,殿下便心满意足。” 初春之气并不炽热,可这方寸之间充斥喷薄的滚烫之息。 陆小桃的心在此刻如擂鼓般轰鸣,一双狡黠的双眸瞪成铜钱似的滚圆状,发出闪亮璀璨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大人,太子之话是何意?” “殿下的意思是,只要陆姑娘开心,您即便将玲珑阁搬空,亦有殿下给你撑腰。” 陆小桃呼吸一滞:“将玲珑阁搬空?大人都说玲珑阁里不起眼的小物件都价值连城,农女又怎敢?” 马进亦感叹太子此言的豪放和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高调,但还是认真道:“陆姑娘放心,只要陆姑娘喜欢,京城,任您驰骋。” 陆小桃已有些恍惚,甚至有些结巴:“到时,那些宝物全归农女吗?” 马进轻声回:“自然,一切都由姑娘处置。” 陆小桃沉默了阵,突然暗暗叹息了一声。 她实在是个矫情又装模作样的女子,相比较成吨的金山银山,被崔锐如此俊朗又如此有地位的男子占几下便宜又有何碍。 反正在陆家村她也主动撩拨过崔锐,两片嘴唇也紧紧相贴过,当时亦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如今,怎么倒还扭捏起来了。 待她将这什么玲珑阁的宝物买空,再一件件地运出皇城,她再离开东宫就是。 反正她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他总归不能杀了她不是。 想到此,陆小桃的双眸当即泛出快活的光彩,她如今根本没有了离开的想法,只恨不能与那什么康平公主赶紧去玲珑阁才是。 “康平公主在何处?” 马进回身看了眼殿内:“陆姑娘匆忙离开之时,康平公主恰好与您擦肩而过,如今该是在殿内与殿下畅谈才是。” . 殿内,康平公主优雅品了口茶,悠悠开口道:“皇兄,您今日召我来见未来嫂嫂,可我却未见沈玉容,她在何处?” 崔锐心神还投在殿外那不着边际的陆小桃身上,猜想着她又要如何做闹之时,听闻此言,眸光缓缓挪向康平,淡淡问道:“与沈玉容有何干系?” 对这女子的最后印象,不过是血淋淋的一团惨状罢了。 上辈子,他眼睁睁瞧着此女子承受车裂之痛,听着她对自己极尽辱骂之言,却始终无动于衷。 因此,他见到他那一向温润如玉的皇弟,面容扭曲,双拳攥紧,要因这女子与自己决裂。 他却是未有何感觉,自他将瑞昌帝从皇椅驱逐下来,登上冰凉彻骨的皇帝宝座时,他的五脏六腑,他的三魂七魄,时时刻刻都在叫嚣着凌迟般的痛苦,全部都在呼唤着一个叫做陆小桃的女子。 那个到死,都不得安宁的女子。 他恨这世间,恨所有让陆小桃离开自己身边的人。 所有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自己,他亦不会放过。 崔锐敛下眼底的阴戾,面上始终保持身居高位的淡薄和沉冷。 康平好笑地扬了扬眉,从前,皇兄每次说起沈玉容来总是十分的沉静,可康平知晓,掩藏在其心内的情感有多么汹涌。 即便如今沈玉容已与容王有了婚约,可康平依旧相信她这深沉的皇兄定有办法重新夺回沈玉容。 她从小一路见证这位尊贵的太子对于沈玉容的偏爱,自然下意识觉着皇兄是假借她的缘故将沈玉容约来,以解相思之情。 她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冷凝,也没有察觉出他与从前态度的差异,脑中只想着皇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艳闻,让她面上不由地溢出几许打趣来: “皇兄,您放心,沈姑娘我自然会小心翼翼地宝贝着,不仅让她在京城享无上的地位,也让她不管在何处都拥有无与伦比的荣光,您就不要逗我了,让她出来见我吧,自您消失这段日子,我可是日日守在皇宫陪着母后,可是未与沈姑娘见过一次面。” 康平自认为此番言语不失体面与对沈玉容的吹捧,自从这位尊贵的皇兄暗示她保护沈玉容后,她便没有一日懈怠。 她虽是大盛唯一的公主,可却并不得父皇宠爱,且她生母早逝,又无旁人帮衬,从小养在皇后膝下,自然得想方设法地讨好太子,自知晓皇兄心悦沈玉容,与沈玉容打好关系后倒是与皇兄要比任何时候都要密切。 所以,她面对皇兄的反问依旧不慌不忙,始终没有怀疑是其他女人占了这位太子的心扉。 谁知她刚说罢,恰好抬头之时,却瞧见面前的男人露出细微的睥睨。 康平一愣,隐约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可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即便绞尽脑汁,她也不知晓,皇兄嘴角勾出的无情之笑到底是何意。 这不由让康平一除刚刚的悠哉自在,小心翼翼问道:“皇兄,我的未来嫂嫂在何处?” 崔锐拇指轻轻拨了拨玉扳指,脊背缓缓靠上圈椅,凤眸瞥向康平,淡淡道:“你刚刚进来时,没有瞧见她?” 她? 谁? 康平微微蹙了眉。她进殿时,只瞧见个没有规矩的婢女急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她本要发作,可想到此毕竟是东宫,今日又要见皇兄与沈玉容,便也装的大度宽容之态,对此人只是一扫而过,瞥见副别有心机的面庞,也没有与她计较。 眸光所视其他人,皆是平日里她再熟悉不过的马进等人,至于陌生的,只有一张张面生的奴婢了。 她还是不知晓自己无视了哪位贵女,亦确定未见着沈玉容那张艳绝京城的美人脸。 见着身前之人迷惑的眸光,崔锐平淡地反问了一句:“皇妹是真没有瞧见位风风火火,气势汹汹的女子?明明是颗还未成熟的青桃,却装成夏日里的骄阳,让人忍俊不禁。” 忍俊不禁? 风风火火,气势汹汹? 崔锐静凝康平略显沉默的面庞,安静了片刻,指尖点了点椅背,一字一句道:“以后好好保护她,莫让孤知晓她在何处受了委屈。” 此话像是不容置疑的誓言般,让康平哑然。 皇兄口中所陈述的,分明不是沈玉容。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跃出,可马上被她阻止。 不可能,除了沈玉容,谁也不可能是她未来的嫂…… “以后,沈玉容与孤,再没有干系。” 出口之言如平地惊雷,让康平蓦地望向身前之人,却见崔锐微眯着双眸,狭长的凤眼透出难以言喻的冷静,薄唇轻吐,不紧不慢道:“下去吧,马进会带你见她,让她玩的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