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有芳草》 第一章 紧随林外傅 初至王城 初春卯时,天色露白,城门大开,外郊的菜农瓜农都挑着担子拥挤而入,不一会儿便占满了整条街市,城中住民也纷纷开窗开铺,城内顿时一片喧腾,好不热闹。 有一对衣着考究的男女也被推搡着进了城,那水蓝裙衫、白玉珠花的粉面女子便是裴家四小姐裴青欲,她身旁那银白衣衫、端庄儒雅的男子是她从学的外傅林莫辞,两人舟车劳顿,此时已疲惫不堪,青欲原本白皙的脸颊也被寒风吹的泛红,但她依旧双眸含笑,不时偷偷瞧几眼走在前面的林外傅。 突然,林外傅止步回头,青欲被吓了一跳,疑惑地抬头望着他。 “青欲,王城已到,我们就此作别吧。” 话语轻柔,却惊起她一汪心事,她突然记起林外傅为何而来,自己又是为何而来。 东都国物产丰饶,国力雄厚,在青州大地上被尊为王都,周边列国皆臣服于其,其国风亦是规矩威严、华贵隆昌。然而,纵观整个东都国唯有一处例外,那便是南郊藤花邑。 藤花邑以水产盐业为生,兼顾各类佐料,民风淳朴正直,自由无忧,其中裴家为一大家族,世代替官家打理南郊,掌管盐业佐料,权势颇大,但裴家家风清雅,向来对财权不屑,导致裴家世代营守南郊,无一人于王城显贵,其子女亦是极少进出王城,均以孤傲清雅自居。 因为家族遗训一向如此,不敢轻易违反,青欲千方百计地求了父母好久,最终以探望夏家姑母为由,并借口以跟随师长游学,才获准来这王城。 要说青欲为何如此劳费心力,那玄机需悄探于青春少女的涩涩情思之中了! 林莫辞身出世代书香,以教习为业,曾寄住裴家做当地贵族子弟的外傅,但因其父有召,不得不离开南郊到王城中林家所办学堂教习。青欲一直爱慕他,哪会安分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开,便紧随他来到了王城。 “你不会忘记夏府在哪儿了吧?”见她迟迟不答话,林莫辞急忙问。 “记得记得,只是......”青欲绞尽脑汁想要找个理由不和他分开,“师长,你匆匆来学堂任教,还没寻住处吧?不如同我一起去姑母家寄住。” “不可,”林外傅眉头一皱,“先前寄住于裴家已欠你一份人情,现在怎可再劳烦你,况且,我一男子突然入府,怕是会给府中小姐们招来非议,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师长不知,姑母家未出阁的小姐唯有芳予表姐,我与她情逾手足,她又是明事理的人,绝不会介意,至于姑母和姑父也极其疼爱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青欲一边撒着娇一边拉着他往夏府方向走去。 林莫辞碍于人眼嘈杂,怕给青欲招惹不便,只得一边劝服着一边被拉走。 夏家以锻造兵器为业,手握国都兵器供应大权,家事财势都是整个东都国数一数二的,夏府坐落于临近街市的繁华处,家宅十分恢弘。 夏老爷因忙于业务,整日不着家,夏夫人也一人打理着偌大的夏府,忙到不能自顾,得知小侄女来了特地派人安顿却也不见人影,倒是三小姐夏芳予得知了消息,便立马前来陪侍。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多住些时日,我自己一个人快闷死了。”芳予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说。 “你放心,这次一定待到你出嫁我再走。”青欲见到闺中密友立刻容光焕发,开玩笑说。 “又胡说!”芳予脸色羞红,轻声责备道,忽而察觉身旁还站着一陌生男子,立马止言,不解看向青欲。 “你看我这记性,这位是南郊有名的外傅林莫辞,也是我的师长。”青欲赶紧介绍道。 林莫辞端端正正作了揖,芳予微微欠身回礼。 “表姐,师长初来王城没有落脚处,可不可以借间厢房用?”青欲试探道。 其实她莽莽撞撞拉着林外傅来,并不确定夏家是否会接应他。 “好啊,半个月前教我念书夫子被父亲辞退了,正好空出一间厢房,我最近新读了书,也有许多不解之处,权当是‘借师’了。”芳予畅快的应了下来,青欲满心欢喜。 “小人定当竭尽所学为小姐答疑解惑。”莫辞赶紧行谢礼。 “不必客气。” 说话间,两人不经意眼神相触,都立马躲闪到一边,芳予只觉身上满是热气,便起身带他们去往住处。 柳絮飘飘,春风浅浅,三月阳春至,万物枝芽开。 已在夏家住了些时日,青欲只觉无聊,她本以为莫辞不再做外傅,没了与贵族子弟的寒暄客套,时间应会空闲很多,但没想到教习先生更加忙碌,白天都要呆在学堂教书,只有一早一晚可见到他,而表姐虽欢迎她来,但性格好静,喜欢看书品茗,作诗弹琴,而这些青欲都不感兴趣,真是快把青欲憋坏了。虽日子比在南郊闲松了许多,也没了家人管束,但趣味大不如前,她有些怀念陪她玩闹的二哥了。 一天傍晚,趁着暮色未消,芳予带了几名侍女来到后院几株弯柳前,她们皆用纱绢蒙住口鼻,或弯腰捡拾地上的败絮,或举手采摘树上的柳絮,忙得不可开交。林莫辞正巧从学堂归来,见到此景不禁好奇走近了几步。 芳予正踮着脚采摘着柳枝上的白絮,旁边候着一婢女,手中拿了一口布袋供她置放柳絮,淡橘暮色洒在她周边宛若披了一身金丝玉帛,侧脸泛着暖光十分静美。 长时间举手仰头使她体力不支,不觉眼前一黑,仰晕过去,幸好莫辞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一把扶住了她。 “小心!” 待站稳脚,循声回头,只见莫辞颜容温雅,她赶紧解下面纱道谢:“多谢先生了。” “举手之劳,”他稍犹豫了片刻,接着问道,“我看了许久都未看出小姐要做什么,可否请小姐指点一二?” 芳予莞尔一笑:“家中没有玩物,自己找些乐趣罢了。” “小姐是在‘藏雪’呢!”旁边那小婢女春萍快语道,“公子不知,小姐体弱怕寒,但又爱极了雪,故而想出了这个好办法,四季皆能赏雪景。” 芳予瞄了那她一眼略显责备,面色也稍稍发红了。 “先生可别听那丫头瞎说,我就是闲来无事自己做些玩物。” “林某实在好奇,不知夏小姐可否方便,林某愿闻其详。”林莫辞一时被勾起了兴趣。 只见芳予略微沉思了片刻,向春萍递了个眼色,春萍会意立马跑去屋中取来一圆球纱罩,怀抱大小,四周皆用六根铁丝撑起,中间留空,上方留一圆顶盖,可关可开,绢纱薄如蝉翼,细铁丝隐约可见,整体宛若一虚空的气球,晶莹剔透。 “柳絮自然比不得白雪,但只要用之得当,也可以做出飘雪美景。” 说着,芳予从布口袋中取出一捧柳絮放于纱球中,让春萍小心举起,又拿来一把团扇于其下轻轻扇动,刹那间,柳絮纷飞似雪飘,虽然没有雪的清凉晶莹,但柳絮的绵柔婉转更让人心动。 “太妙了!”林莫辞不禁拍手叫好,向她投去赞扬的眼光。 他本以为她与寻常人家小姐一般,娇生惯养,规矩端正,却不想她竟是这样一个妙人儿。 芳予脸颊再次飞红,忙躲闪着他的目光。 “那地上的败絮是要做什么?也是‘藏雪’吗?”莫辞看着其他几个婢女正把地上的败絮拾掇到另一口麻袋中,再次心生疑问。 “并非‘藏雪’,而为清扫。柳絮虽洁若莹雪,但吸入鼻中对身体有害,故而派人来将败絮清扫干净,以免伤到他人。”芳予解释道。 “可种柳者万千,即使把自家败絮收拾干净,别家的败絮亦会飞入其中,小姐这样做是否有些徒劳?” 林莫辞一向对女子客气有加,但面对她时,却只想穷尽她的想法,看透她的心思。 “怎会徒劳?”芳予指了指那不染一尘的地面,温和笑问道。 莫辞心为之一颤,连忙察觉自己逼问的不该,望着她端庄略带娇羞的笑靥,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心中油然而生一份敬佩。 “师长在和表姐聊什么呢?那么开心!他还从未对我展露过如此欢颜。” 青欲去林外傅屋中寻不到人,便出来寻找,不想竟遇到这般景象,虽深信表姐和师长的为人,但心中仍升起醋意。 “不行,师长生得俊俏,又博学多识,王城这么多大家闺秀,定会引来蜂蝶,我得抓紧了!”青欲顿感危机将至,暗暗下了决心。 第二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王城设有早市,虽已至桃月,但早晨仍冷嗖嗖的,加上刚下过大雨,空气中弥漫着薄雾,行人宛若走在云端。 青欲漫步在街市,烟火初生,人迹寥寥。许多摊位铺子还未开张,地面的水洼留着深深浅浅的雨水孤映着屋影,有些许荒凉,而耳畔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和货郎起伏的吆喝声,又让人在这荒凉中体会到市井独有的暖意;三月的风掺着些许凉薄徐徐地吹着,但也不忘拌上几缕桃花香,让人忘记春寒料峭,只觉神清气爽。 青欲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夜市寻的是热闹,早市寻的是自在!” 这是她来到王城后第一次起得这么早,不过能买到热气腾腾的白糕也就值了。她一边慢慢走着,享受这段沉静时光,一边四下打量,寻找卖白糕的摊子。 为什么买白糕?因为林外傅喜欢吃。 “白糕呦~卖白糕哩~”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惊喜转身,只见一白糕摊子刚刚开张,她立马兴冲冲跑过去。 “老板,我要买白糕,嗯......要两份,打包带走。” “小姐您稍等,这白糕刚出炉烫手,待我稍稍晾一晾,再给您包好。” 小贩手法娴熟,快刀匀沾糖水后将白糕切成薄片,分别盛放到两张油纸上,取一勺砂糖均匀撒上,再点缀几朵金灿桂花,糯米的香甜伴着白糕的热气晕散开来,让人食欲大振。 “另一包别系结了,我接着吃。” 好久没吃白糕了,青欲馋坏了,接过白糕,一边美滋滋地吃着一边喜滋滋地打道回府。 “驾!” 走到街道转弯处,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青欲循声回头,只见一男子骑着匹黑马正朝她这边疾驰而来,她赶紧躲闪到一旁,躲闪时不小心把白糕弄掉了几块,但也只能自认倒霉。 “真是毁了好心情!”青欲抱怨道,瞪了一眼那马和骑马的那男子,沿着街边继续向前走去。 那骑马的男子是衡王的五公子宗子越,他本在城外兵营,但一大早突然接到了二哥回府消息,此时正急着往回赶。 在马主人的厉声训呵下,那马踩着猛烈的步子从她身边奔过,马蹄偏偏踏进水洼里激起四射水花,直直溅到了青欲的素花罗裙上。 她怒了,将手中的白糕揉作一团,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手中的白糕狠狠向那马砸去,以泄心头之恨。 青欲生在裴家,自幼受家风熏陶,自知行事应礼让谦恭,远避是非,此刻也并未忘却,她之所以敢将白糕扔出去,是因为从小到大玩投壶、击壤、射箭等游戏从来都没有击准过,这次定如往常,她扔白糕只是为了发泄脾气而已。 然而,那包白糕虽没打中人,却正中马屁,这俨然比前者更严重。 马儿嘶声一喝,受了惊,撒了野,挣脱乱跑,子越没料到这“突然袭击”,没抓住缰绳,被仰翻下马。 “我竟然打中了!” 青欲惊然看着这一幕,见那男子被翻下马,她立马害怕的捂住了双眼,手中的另一包白糕也丢到了地上。 只见那男子一个侧旋身稳稳落地,并迅速牵制住脱缰的马儿,幸好此时街市上往来人少,摊位也不多,并未伤及他人。 青欲从指缝里悄悄瞧着,见那人无事,便要转身逃走,谁知那人一个飞步突然站在了她面前,让她无处躲藏。 “敢问姑娘,刚才一举何意?”子越生气问道。 青欲见他话锋犀利,心中忐忑不安:“怎么办?虽是他先冒犯了我,但我此举实在重了些,即使他是此次争执的根源,但整件事理亏在我......” 青欲不敢看他,苦笑道:“若不是公子的马弄掉了我的白糕、溅脏了我的衣裙,我也不会......” “所以你就拍了我的马屁,害我摔下马。”话一说出口,子越只感别扭,但脸色依旧冷峻。 青欲赶紧解释,却又被他逼问了回来。 “你可知,若你扔的是刀刃,站在你面前的可就是鬼魂了。” “白糕就是白糕,与刀刃有何干系?你也太能扯了吧!”青欲见他丝毫不松口,不禁气打一处来,“再者说了,若不是你的马溅脏了我的衣裙,我怎会拿白糕扔你?” “强词夺理!你就不会离马远一点吗?况且脏了一件衣服算什么,难道比本公子的命还要值钱?” “我哪有说你的命不值钱?”青欲抬头盯着眼前这个内心阴暗的小白脸,窝了一早上的火被点燃,“嚯!本姑娘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小肚鸡肠的男子!” “我也从未遇到过像你这般蛮横无理、娇惯傲慢的女子!”子越更加气愤,立马扬言反击。 两人听着对方对自己的诋毁,四目相对,咬牙切齿,怒火中生,他俩这一闹惹得四周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青欲!”声音如低落细雨,拂柳微风,让人刹那间心神安宁。 青欲熟悉这声音,急忙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真是巧啊......偏偏在这时遇到师长,我的形象!我的淑女形象!” 之前在心中纵有百般理由,可一遇到他都统统不作数了,青欲默然低头,哑口无言。 林外傅劝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却未问她事情缘由,而是先向子越行了见面礼。 “这位兄台,幸会,林某在附近的聚贤堂教书,此乃林某的学生,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我的学生又因何事冲撞了您?” 见林外傅如此恭敬谦逊,子越气消了不少,和言回道:“在下姓......‘王’,你的学生害我摔下马车,还不承认,反而反咬一口,实在无理取闹,望先生多加管教。” “你胡说!若你不弄脏我的衣裙,我才懒得搭理你这种人,况且这是街市,哪有你这样骑马的,要骑上天吗?”怕师长误会自己,青欲急红了脸,赶紧据理力争。 “青欲!不得无礼。”林外傅出言制止,青欲不再说话了,脸色也变得苍白无力,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师长是怎样的人,温文尔雅,知礼有度,这次定认准是她闯的祸。 “王公子见笑了,青欲她......”林外傅刚想解释,却被子越伸手示意打住。 “我有要事在身,不必多言。” “公子果然好气度,那我就替学生……” “不过,道歉还是应该有的。”子越怎会轻易放过,他看着气馁的青欲像是十分怕林外傅的样子,便想借机搓搓她的锐气。 青欲已是满心的委屈,现在又让她当众道歉,还当着自己心上人的面,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她伤心地看向师长,却见师长一咬牙,点头应下。 见那人满面春风,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但碍着师长的面子,她只得咬牙切齿地道歉。 “刚才是小女子唐突了。” 子越得意一笑,瞅了她一眼便要离去,谁知林外傅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不解回头,眉头微蹙,有些生气。 “先生这是何意?” “事情发生时我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的确是公子的马先惊到了林某的学生,才导致了后面事情的发生。” “那又如何?” “公子若不在乎这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那不如抛开来看,《东都国典律》第二百二十一条规定,人群密集处、街市繁华处、幽街小巷中不得胡乱冲撞、大摆阵仗、骑马急行。仅凭此点,公子便应向林某的学生道歉。” 青欲的心为之一振,惊讶的看着师长,全身升起一股暖流。 “那你为何还要让她向我道歉?”子越不耐烦地问道。 “青欲道歉是为‘无礼’,并未为此事,现在,还请公子向她道歉。”林外傅淡然自若。 青欲的眼眶悄悄盈了泪,感动地望着师长清秀的侧脸,道不道歉对她来说早已不重要,只要知道师长心里有她就好。 三人僵持了片刻,这时,在屋顶上一直默默关注着一切的另一男子扔掉吃了一半的苹果,一个旋身跳了下来,那人看着年长一些,举止干净利落。 “公子,二公子还在府中等着您呢,您快点。”聂影催促道。 子越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在这儿耗这么久不过是想报复青欲,毕竟还没人对他如此无礼过,而且事情的缘由他也心知肚明,聂影又在身边等着,于是不再计较。 “对不起。” 话语干脆,说完便同聂影一道离开,消失在掩映人群中。 “师长,让你为难了,还要你帮我收拾烂摊子。”青欲紧紧心说道。 “你是我的学生,不帮你帮谁?” 外傅言语带笑,面色温和,青欲与他对视了许久,只觉心砰砰直跳,脸色也羞红了,不过她并未因此躲闪,而是抓住每分每秒,在心中刻下他所有笑颜温柔。 “只是白糕都弄脏了,原本想买回去同你一起吃的。”青欲遗憾的看着地上的白糕。 这时,林外傅从一衣袖中拿出一小纸包,递给她:“来的路上买的梅花饼,凑合着吃吧。” 青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只觉暖心。 “来王城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去学堂,今日随我一同去吧,以免日后你回到南郊圆不了谎。” “好。”青欲会心一笑。 子越骑马跑了几条街,最终在衡王府前停下,聂影轻功了得,此时早已站在高墙上,两人互看了一眼,一起走进王府。 大堂内有一男子正来回踱步,眉目周正,英姿勃发,沉着内蕴,那人便是衡王的二公子宗子梁。 “二哥!” “阿越,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子梁关切地问。 “半路遇到些事,晚了些。”子越说完,又紧接着问道,“哥,听说王君下了调迁令,撤了你的护国大将军一职,让你做侍御史?” 子梁点头应着,苦笑道:“做御史也好,留在王城,多些时间来看你。” “你立了那么多战功,突然被削去重权任一闲职,王君怎么能这样。” “旨上说我征战辛苦,特赐一个轻松安逸的官职以作休养生息……不过,倒也不是闲职,侍御史掌管朝臣监察、文书记录等公务,要做好还是有难度的。” “可你武艺更胜文略,而且兵法精熟,调任此职简直屈才!”子越为二哥打抱不平。 “王君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必过多纠结。”子梁安慰道,忽而眉头一皱,“阿越,我不再任大将军一职,手中没了兵权,我们这方的势力就全靠外公了。你一直不肯承袭父王的爵位,也未任要职,仅凭兵营副将一职根本无济于事。虽然静王被立为储君,但王君意思模糊,我怕静王急于求成对你不利,所以,以后就让聂影跟在左右,护你周全。” 子越看了一眼旁边的聂影,倒吸一口凉气:“聂影是你的亲侍,我先不要了,我平时不在王府便在兵营,也没什么好保护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聂影随我辗转战场多年,深知各种诡计把戏,他跟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是啊,公子不必不好意思。”聂影突然插进句话,朝子越一笑。 子越苦笑着回应,只得应允。 “都是父辈留下的恩怨,也不知何时才能化解。” 子梁长叹一口气,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第三章 危机四伏 作妖开始 自从林外傅袒护自己一事后,青欲最近都十分积极去学堂上学,每逢林外傅上课,她也是最积极的那个学生。青欲性情爽朗、不拘小节,很快就和同窗们混熟了,与在南郊时不同,由于聚贤堂是林家私业,这里汇聚的学生形形色色,小到士农工商各阶层,大到五湖四海他国异域,在学堂的这段时间,青欲长了不少见识。 一天放学后,青欲照常在学堂后院等林外傅,等了许久还不见人影,于是便去教习堂中寻找,还没等进门便听到林外傅的声音,她好奇走近了几步,听声音像是在与他人交谈,便悄悄凑近耳朵想打探些关于师长的小秘密。 “怎么没声音了?” 青欲心中正纳闷,忽然大门一开,差点害她扑空进去,定睛一看,是一俊帅男儿,但神情冷漠,眉宇间透露着威严,使人不敢靠近。 那人也没多问,自行让路后与她擦肩而过,青欲见他不怒自威的样子,也没敢多看,径自走向外傅。 “等急了吧?我也是临时遇上了学生离学这事,想不到此人如此重情义,他来学堂并没几天。” “那人是谁?” “北冥熠公子,他与你同窗念书,你就没发现这个人?” 青欲摇摇头,为了能与师长缩短距离,她平时坐的位子都在最前排,同学大都认识,但有些边边角角的似乎没有注意过。 “他为何要离学?” “不知,虽特地来找我,但时间有限,也只是匆匆道别,不过,此人心性深沉,悟性极高,学识渊博远在我之上,是不可多得的才俊,由我教授的确不妥,走了也好。” 青欲抿抿嘴,“谁说的,你是全天下最博学最厉害最好的老师!” 外傅展颜一笑,突然俏皮说道:“许是仅对你而言。” 青欲羞然低眉,仿佛被人窥探到了情思,双颊蹿红,怕外傅注意到这窘态,忙拉着他出门回府。 聚贤堂离夏府并不远,横隔三条大街,不过中间那条街正好是举办集市的街道,每次遇到集市太繁忙的情况,他们都会抄条小路回府。今日亦是如此,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青欲自动转弯,却被外傅叫住。 “青欲,不如......今日陪我逛逛街市吧。”话说得有些艰难,半带着羞涩,可这正合她意。 “好啊。”青欲温柔地看向师长,不由自主地想起昔日看的话本,觉得马上要发生一些“了不起的事”。 两人并肩慢行,却默然不语。夜幕降临,夜市真正热闹起来,华灯初上,喧闹起伏,琳琳琅琅充耳目,推推搡搡车马人,两人走了许久,林外傅终于忍不住了,止步转身,与青欲面对而立。 “青欲,其实我......” 青欲故作懵懂,疑惑地看着外傅,心中却早已万马奔腾:“来了、来了,话本中的桥段来了!想不到我竟然能得到像话本那样的爱情,好激动啊!” “我想让你帮我挑件礼物送给三小姐,以报答借舍之恩。” 青欲瞬间心灰意冷,脑袋里跑出了万千思绪乱作一团,呆呆地注视着师长。 外傅晃了晃手,情欲才回过神来,但仍迷迷糊糊的,伤心不已。 “我们都来王城这么久了,一直借住于夏府,你是本家亲戚自然无忧,但我一外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已在附近找好房舍,不久后便能搬出去了。” “你要搬走了?”青欲听完好久才忽然反应过来,神情急切地问到。 “嗯,所以我想买件礼物答谢三小姐,这段时间多亏了她的照顾。” “哦,我自然知道。”青欲嘴上答得快,心中却不是滋味,“寄住在我家时也不见你买礼物给我,哼!” “那你可知,三小姐喜欢什么?” “表姐她......”青欲心中生怨,不想告诉他,于是含糊其辞,“平常女子喜欢的东西表姐都会喜欢吧,什么胭脂水粉、珠钗步摇、锦缎素罗......” “这么多,”林外傅惊讶地看着青欲,“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还真多啊......” “你放心,若挑到合适的我会告诉你。” 青欲在前,外傅跟后,外傅挑好拿给青欲看,青欲皆用各种理由推辞了,最终进进出出十几家店铺,都一无所获。 “嘴上说只是为了答谢,谢礼却不肯轻易将就,哪怕不喜欢表姐,也绝对有意于她......裴青欲,看看自己干的好事,本来跟林莫辞来这王城是为了能双宿双飞、成双成对,这倒好,煮熟的林鸭子白白送给了表姐,”青欲在心中暗自忖度着,脑海渐渐浮现出表姐温柔和善的面孔,“可她是你的亲表姐啊,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不知三小姐那样的女子到底喜欢什么?”外傅满是失落,仰天长叹道。 “我们先别乱逛了,你一时提起,我也没准备,再容我仔细想想,总会想出好主意。”见他如此憔悴,青欲于心不忍,便轻轻扯了扯外傅的衣袖。 “我若真帮了他,万一促成了他俩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要孤独终老。”看着师长疲惫的面容,青欲心中纠结起来。 “不如,借机试探一下。”青欲眼珠一转。 “送东西自然要投其所好,师长,表姐平时没少照顾我们,她‘极爱雪’这件事你定是知道的吧?”青欲故意问道。 “知道,但此事对三小姐而言应属隐私,这样做过于唐突,况且我也不能凭空造雪。”林外傅解释道。 “送件礼物而已,若顾忌那么多,怕是永远也送不出去。”青欲边说着便环顾四周,“找到了!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个卖摆件挂饰的摊子前,青欲拿起一条兔尾挂饰在外傅眼前摇了摇。 “挂饰?”外傅不解。 青欲小心翼翼地将兔尾捧在双手,洁白的绒毛盛于掌心,宛若手捧一把白雪。 “像不像雪?”青欲问道。 没等外傅说什么,小贩就开始花式吹嘘:“小姐果真好眼光!这兔尾挂饰取自生长于北冥之地的天山雪兔,这种兔子只食雪草,只饮冰泉,所以皮毛细腻柔和,尤其是这兔尾,用不到一年的雉兔尾做成,最适宜女子佩戴,戴久了皮肤润泽白皙......” “停!”青欲见他说个没完,赶紧打住,看向外傅,询问他的意思。 “看着倒是挺好,但你说这是真的兔尾?” “小人敢用性命担保,这绝对是真的兔尾!那兔子宰杀时我就在旁边......”还没等小贩说完,林外傅便要转身离开。 “青欲,我们还是买别的吧,太残忍了。” “哎哎哎!公子莫急着走啊!这、这其实是假兔尾,用兔毛粘制而成的。”小贩见客人要走,立马急了眼。 青欲本来就想诱引外傅买兔尾以作试探,听小贩这样说,赶紧拉住他,悉心劝道:“师长,集市过半,铺子大都关了,人也稀了,再找也找不到好的了。” 林外傅看了看四周,果然如此,但还是不愿将就:“从言行便知此人定不是什么良商,他这儿的东西我实在不敢买,不如明日再来看看,寻一处更好的。” “师长不知,这样的小物件铺子里是不买的,也只有摊子上有,而从摊子上买东西大都是这样的,哪会有‘更好’而言?” “公子,我也是一时失言,光想着收摊前再卖上一笔,看你们衣着华贵,便财迷心窍想多捞点,我下有妻儿上有老母,实在生活所迫,望公子饶恕。”那小贩一听有人帮腔,立马叫苦到。 无奈之下,外傅只得买了兔尾,但也不忘像小贩叮嘱几句正义之道。 回府的路上,林莫辞嘴角一直挂着笑,青欲猜出七八分,满心不愿,但又一想到所挑的礼物是表姐最为忌讳的,又有些惭愧。 “师长,这礼物我也是根据表姐的喜好现想的主意,不能保证她一定喜欢,我们毕竟好多年没见了......” “你放心,这事原就是我有托与你,就算出了什么差池也不能怪你,况且,我觉得这挂饰如此可爱,三小姐应该也会喜欢。” “但愿吧......”青欲小声嘀咕道,忽然,心中觉得闷得慌,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禁暗自叹息,“做坏事的人这么痛苦吗?” 衡王府内,箫声幽幽,子越正立在映红湖前吹箫,忽然从身后悄然走来一个人,一袭黑衣,步调谨慎,约有三步之距,便不再前进,止步静立,静候曲尽。 一曲终,夜色浓,人语息,万物宁。 蓦然转身,被站在身后的聂影吓了一跳。 “这首曲子您吹了不下百回,一次都没吹对过。”聂影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会你来呀!聂影我告诉你,你少在这没大没小的。”子越攥紧玉箫,生气地说。 “小人可不敢,不过真要论起年纪来,我比你年长五岁,而你......还未及冠吧。”聂影言谈自若,丝毫没有顾忌身份之差。 子越更加生气,向他一脚踹去,聂影的功夫又哪会让他踹到? “说正事。”子越早已习以为常,也并不放在心上。 “那日劝解的男子是林莫辞,之前在南郊做过外傅,现在于聚贤堂做教习夫子。此人出身书香世家,有些家业但也不过是小门小户;那位拍您马屁的姑娘是裴家四小姐裴青欲,她与林莫辞确实是师生关系。” “嗯......”子越静静听着,“怪不得嚣张跋扈的,原来是裴家的女儿。” “裴姑娘与夏三姑娘是表姐妹,所以他们现在都寄住在夏府。” 子越一怔,“芳予......”不觉眉头一紧,心中亦是思绪万千。 聂影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子越无奈看了他一眼,招呼了一声下人,一个小厮拿了几本书过来递给了聂影,聂影接过书,欣然一笑,高兴地行了礼走了。 子越看着他轻快的脚步,满脸嫌弃中透着无奈:“一个武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爱看话本,简直......不成样子。” 夏府内,青欲与外傅道别后便径自回了屋,一打开屋门被吓了一跳,桌上摆满了饭菜,表姐正端坐在桌旁等着她。 “表姐,你怎么.....”青欲心不由地紧了起来。 “青欲,我等了你好久呢!快来坐。”芳予像是遇到了喜事,十分开心, “这是芳菲宴的请柬,给你一份。”见她不解,芳予接着解释道,“你在南郊,王城的事你知晓的太少,芳菲宴是集结各家名门闺秀、王公贵族的一大盛事,十分热闹,我想你性子活泼,定是愿意去的,便求爹多要了一份请柬。” “宴会啊……吃吃喝喝的,很是无聊吧。”青欲悄悄看了一眼表姐,只觉别扭。 “并非如此,虽是宴会,实际以玩乐为主,吃喝为辅,宴上有诗会、投壶、赏景品茗、曲水流觞、飞花令好多游戏,很是热闹呢。”表姐虽轻言轻语,激动却不能自掩。 “我……”青欲实在提不起兴趣,便想找个理由推脱,“我得去学堂,就先不去了。” “那好吧,我回来便与你说宴会上的见闻。”芳予话语中透着失望,却仍以微笑相迎。 “她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青欲心想。 “在学堂怪累的,你歇着吧。”芳予见她一直心不在焉的,便起身离开。 “表姐!”青欲忽而站起身来,“你先把请柬给我吧,我考虑一下。” 芳予嫣然一笑,把请柬交给青欲,脸色红润了些,青欲看得出来,表姐既然亲自来等她,定是万分希望同她一起去的。 送走表姐,青欲胡乱吃了几口饭便一下倒在床上,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讨厌这种感觉却又抛不开,最后实在逼急了便大喊了一声,用被子捂住头硬睡下去。 第四章 如意 如意 青欲失意 “若被赶出来,便是无情;若被留下,便是有意。”青欲躲在墙角,瞧瞧关注着表姐房中的一举一动。 只听一声尖叫,接着传来侍女春萍的催赶。 “先生真懂姑娘家心思,我们小姐生平最怕这些活物皮毛,更见不得残暴之行,先生送一兔尾给她是想吓死她吗!” “不......” 林莫辞刚要开口,却被春萍一把推出门外,并狠狠闭紧了门。 他呆望了许久,才默默离去,已是满面愁容。 青欲奸计得逞后心花怒放,但看到外傅孤苦伶仃的样子,愧疚油然而生,于是偷偷跟了上去。 她还没见过他如此落寞,踉踉跄跄地走着,眼神游离,而平日里都是走路带风、目不斜视。青欲跟不下去了,跳出来喊住他。 蓦然转身,望见他憔悴的面容。 “师长,你怎么失魂落魄的?礼物可送给表姐了?” 他点点头:“但三小姐仁慈善良,不喜欢这样残忍的东西。” “都怪我,瞎出主意了。” 外傅温和一笑,摇摇头:“不怪你,也许我本来就该送件寻常物件,”看了她一眼,又拜托道,“青欲,之后我再买一份谢礼,你帮我转交与三小姐吧。” “好,那你......怎么不亲自交给她,这样也好解释一番,那也不是真的兔尾啊。” “真的假的不重要了。”外傅低眉细细思量着,“我这几天都在忙迁居事宜,还是你帮我转交吧。” 外傅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留青欲独自在花径上徘徊。 “他怎么那么伤心?他真的喜欢表姐?……反正他要搬出夏府了,到时候只有我能天天见到他。”青欲盘算的挺好,心中却仍不是滋味。 几日后便是芳菲宴,这天,芳予派婢女来请青欲。 许是因为有愧于表姐,青欲最近一直躲着她,但这次表姐亲自派人来请,便不能再推脱了。 一进门,表姐正在书案前摹字帖,旁边候着几位嬷嬷,由于练得太入神,没注意到她来了,待春萍轻轻提醒了一声,才恍然抬头,满脸欢喜。 “快进来坐,”芳予招呼着青欲与她同坐在书案前,并拉起她的手,“过几天就是芳菲宴了,你可有合适的衣裳?” “衣裳自然有,可什么叫做‘合适’?”青欲疑问道。 “芳菲宴是一大盛事,我们需打扮得体,穿着端正才行,一般人家都会找裁缝专门做一件时兴的衣裳,母亲为我请的这些嬷嬷都是王城内最会做衣裳的,让她们给我们量量尺寸,也都做一件。” “原是这样,在家时似乎未注意这些。” “舅父一向疼爱你,自然由着你,我已经量好了,你快去量了,让她们快做。” 青欲答应着起身,几个嬷嬷开始忙碌起来,围在青欲身边团团转。芳予在一旁含笑看着她,青欲回应了一声,颇觉得尴尬,悄悄低下眉眼,目光却落在了书案上的红檀木盒上,那盒盖半掩,里面雪白的绒毛探出头来,宛若在红梅花海中坠落一团白雪。 青欲使劲眨了眨眼,心一沉:“人倒是赶出去了,礼物怎么还在......” 量完尺寸后,青欲赶紧跑到表姐身边,指着那木盒问道:“表姐,那是什么?好漂亮啊!” 芳予微蹙眉头,神情有些哀伤,先遣散了嬷嬷们,让春萍在门口把风,才缓缓开口道:“林公子要搬走,几天前来送了份谢礼,却被我赶了出去。” “师长不是小气的人,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青欲忙帮着打圆场,芳予却摇摇头,眉眼低垂,愁意盈面。 “他原是好意,却偏偏冲撞了我的禁忌,但他来夏府不到半月,我们见面甚少,又能从哪儿得知我这弱处?这礼物想必费了一番心思,却被我驳回了,后来春萍仔细看了看才发觉是假兔尾,我当时便懵了,满心愧疚。林公子清端正义,竟让我这样白白轻待,实在是我不该。” 这番话犹如一声响雷直直打在青欲头顶,她怔怔地望着表姐,一言未发。 “今日这话我只对你说,切莫外传啊。”芳予见青欲定定的杵在那儿,忽然发觉自己失言,脸色蹿红,羞涩细语道。 “好......” 青欲顿时心如刀绞:“若是两情相悦,我便一丝胜机也没了。” 强忍泪水,起身道别,刚出门口,就被芳予喊住。 “青欲,参加芳菲宴时需带一名侍者陪侍左右,你来王城并未带婢女,我替你找了......” “我要带林外傅去!”还没等表姐说完,青欲便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她心里全是林莫辞的身影,此时她只要他。 “可他是男子,多有不便。” “我只要他。” 话语中满是委屈,芳予察觉到了异样,不再多问,轻声应了下来。 青欲跌跌撞撞地走着,心中杂乱无章,刚才的泪水被深埋心底,只剩下一副空壳飘荡人间。 “话本里不是这样写的......” 不知不觉出了府,兜兜转转来到了街市。 青欲生养在自由无忧的南郊,自然不能以大家闺秀的眼光审视她,裴家又最为清高孤傲,她性子里稳稳含着一份骄横,可就是这样古灵精怪、敢爱敢恨的人对待爱情却十分笨拙,她最初的心愿就是追随林莫辞一生,紧伴左右,相互爱护,简单而美好,但她从未想过林莫辞是否心悦于她,也没料到表姐与师长一见倾心。 她一直冥思着,在街市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白天的街市比不得晚上,少有逛街者,多半是赶路人和出行人,皆是匆匆过客,所以看着十分忙碌,但置身其中感受到的却是孤凉。 “仅凭一个兔尾又能说明什么?师长才与表姐相处几日,感情怎能说来就来?我可是陪在师长身边三年......”青欲自言自语道,“可师长那副愁苦样子、表姐那样真情表露,傻子都能看出来两人关系不简单......” 走了半天,肚子饿了,青欲走进一家糕饼店,想买些吃食。 芙蓉酥、藕粉桂糖糕、荷花酥、枣泥山药糕、玫瑰饼......各式各样的面果子和糕点让她眼花缭乱,芬郁的清甜香气勾着她肚子的馋虫,她挨着欣赏着各色糕饼,暂时忘掉了烦心事。 “哇,王城的糕点就是不一样,长得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下口啊。” 感叹间,注意到一款样子奇特,做工精美的糕点,形似如意,小巧玲珑,点缀缤纷,清香四溢。 “老板,我要买这种糕点,”青欲一眼便相中了它,“来一盒!” 青欲出了铺子便朝夏府走去,毕竟还是要回家的。 她一手怀抱着糕点盒子,一手拿着吃,吃着如意糕,心情舒畅了不少,因街道太乱,便抄了小路,走进一条隐秘的小巷,人烟稀少,但安谧使人心静。 “如意,如意,顺我心意,吃了如意糕,我今后一定会一帆风顺的!”说着,青欲一口塞进一整块如意糕,“只要他们还没定亲,我就有希望......” 突然,她脑袋灵机一转:“我是不是傻!夏老爷是个极重权势的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嫡女下嫁给一小白教书先生,况且是我把师长带到表姐身边的,那我就再抢回来!”想着想着,不禁展颜舒容。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蒙面黑衣人从她面前跑过,左腿受了伤,躲进了小巷旁的一间废铺子里。 青欲惊讶地朝四周看了看,没什么异常,把手中的如意糕塞进嘴里,抱紧盒子便要快跑,不料为时已晚,只觉一个闪身,自己已被黑衣人用刀挟持着一同躲进了那废铺子里。 “不想死,别出声。”语气冷漠,眼神威严。 那人把她的撸紧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冰冷的匕首紧靠着脖颈发出了寒气,青欲吓得后脊发凉,不禁抱紧了手中的糕点盒子。 “如意,如意,我不要以后的路一帆风顺,只要此时不死。”青欲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恐怖,不由得病急乱投医。 突然,外面传来整齐响亮的脚步声,一听便是受过训练的兵卫,他们在巷口附近停了下来,开始兵分几路搜查。 “敢在静王府撒野,真是不自量力。” “此人所使招式和暗器均不是我国所有,定是他国细作,务必搜精细了。”一位统领者吩咐道。 青欲听到这些不仅倒吸一口凉气:“如意糕,你怎么回事?刺客就刺客吧,还搞个别国的,还让不让我活了!” 青欲悄悄瞟了那黑衣人一眼,见他正专注地窥探着屋外,于是多看了他几眼,虽蒙着面,但她越看越觉得熟悉,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认识的人,还是别国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可觉得就是熟悉,青欲渐起疑心,忽然心生一计。 她微微转了下头,张开嘴靠近那人的蒙面黑巾,那人发觉她的举动,攥紧了匕首,猛然回头,想就此了结了她,不想这一回头,正巧将那蒙面黑巾送到了青欲嘴里,青欲顺势一扯,轻巧扯下,可那人被她的牙劲一拉,脑袋也被顺势拉了过去。 他的唇轻轻点落在她眉间,他惊然看着面前这个不安分的姑娘,青欲自知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地向上挪移视线,两人目光相触,呼吸放缓,他悄悄反过刀刃,慢慢放下。 “他是和师长告别的那个人,他叫......北冥熠!”看到他的面容,她渐渐想起来了。 见他正死死盯着自己,她赶紧松牙,弱弱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真容,你信吗?” 忽然,一支利箭射进屋来,北冥熠立马松手,挽住她一只臂膀,从后窗跳了出去,然后,两人开始在街上逃窜。 “带我去你家!”北冥熠话语干脆。 “我家!?我家在南郊!”青欲跑得气喘吁吁地,已不能自顾。 “少废话!” “真的!” 青欲看着后面的兵卫要追上来了,情急之下便边跑边回头喊着:“官爷!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北冥熠吃惊地回头看着她,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女子?可没想到那些兵卫竟也回话道:“不是一伙的你跑什么!” 北冥熠万万没想到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自己竟然会笑出来,尽管全是无奈与无语。 突然,北冥熠发出一暗器,身后顿时烟雾弥漫,青欲忽然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等到了屋顶上才发现北冥熠半架着自己正飞檐走壁。 “带我去夏府!” 北冥熠语气严肃,青欲望望脚底,无奈之下只得领他到夏府藏身。 悄悄把他带进房间,给他找了些外敷的伤药,看着他熟练地上药包扎,青欲刚想问几句,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搜罗声。 因为逃跑时被兵卫看到了容貌,所以她只能和北冥熠一起躲起来,无奈之下,两人便藏进了床底。 “你到底做了什么?杀人还是防火?他们竟然追到夏府来了。他们说你是细作?你离学就是为了当细作?我告诉你,万一搜出我们来,你必须一个人顶罪!我也是寄住在夏府......” 北冥熠一句话也没回答,还嫌烦把她的嘴捂上了。 “你多说一句,我们被搜出的几率就多一分。”北冥熠冷言道,青欲回想起他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情景,乖乖的不再说话。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夏府!”春萍将院子里的事告诉了小姐,芳予担心青欲的安全便出门察看。 “让开!别在这儿妨碍公务!”一个粗鲁兵卫嚷道,并要推开她。 “住手。”话语平淡却震住了一方兵卫。 芳予定睛一看,一位衣冠华贵,气韵不凡的男子正款步走来,他便是那位被立为储君的静王宗子燕。 “有刺客在本王府行刺,不料被他逃了,有兵卫见他躲进了贵府,望小姐配合。”语气依旧平淡,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芳予,十分傲慢孤冷。 “王爷搜查刺客来后院做什么?后院全是家眷居所,不是老妇人就是小姑娘,难道夏家沦落到被人随便搜罗的地步了?”芳予虽性格静柔,但在自家院里她还是有些胆量的。 子燕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带人硬闯。 “站住!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这恐怕是芳予说过最严厉的词句。 “春萍,去找父亲来!”芳予攥紧了衣角,话声带颤。 “老爷出去应酬了,夫人在前院打理,已经禀报了,说是会尽快过来。”春萍附耳道。 芳予没撤了,眼睁睁看着面前几十个大汉,心惊胆颤。 僵持了片刻,子燕突然一笑,向后挥了挥手,所有兵卫立马退出了府,他自己也转身离开了。 芳予立马软瘫下去,春萍赶紧叫其他侍女,躲在床底的青欲也担心表姐,所以冒险跑了出来,看到表姐瘫坐在地上,赶紧过去帮扶,看着撤去的兵卫不禁暗自佩服表姐,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将表姐安顿好,青欲又赶回到自己的屋,弯腰一看床下,却发现早已没了人影,青欲顿时怒火中生。 “把府中搞成这个样子,自己倒跑得快!北冥熠,这个恩情我替你记下了!” 第五章 芳菲宴 “四月春意愈浓时,万紫千红争翘枝。娇红偷把才俊瞧,明绿也拟佳人笑。” 青欲看了一路景,终于憋出了四句诗,高兴地看向表姐,静待点评。 “芳菲有意人有情,草木留灵鹊留声。良辰美景应期许,莫待盈袖空留风。” 芳予眼睛都不眨一下,随口便说了出来,青欲见她心事重重,便不再打搅她,掀起车帘对跟行的林外傅说道:“师长,我的诗可有长进?” “对仗不太工整,不过诗意活泼,稍作修改定是一首好诗。” 外傅笑应着,见她认真地点着头,又笑着责备道,“你逃课便罢了,竟连老师也拉来,今后让我如何面对学生?” 青欲扑哧一笑,努努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可外傅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她发觉不对劲,微微回头一瞧,只见表姐满脸羞红的低着头,默不作声,她立马放下车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心中却满是怨气:“在眼皮底下都能让他们暗送秋波!” 车马徐徐行,市井烟火气转淡,花草芬芳香入深。走了两个时辰,终于抵达目的地——芳华苑。 青欲刚要下车,却被芳予拦住。 “把这丝帕系上,你我都未出阁,这种场合人多眼杂,需蒙住面。”说着,递给她一块丝帕。 她看了看外面,那些大家小姐们也都遮着面,于是便系上了。 青欲和芳予挽着手一道走着聊着,后面跟着林外傅和侍女春萍,一路上遇上不少人,大都双双作陪,两两作伴,极少有独行者。 芳华苑本是宁王府中一个别院,宁王爱花木,派人修建了此院,院中由工人静心设计、悉心安置,从各国搜罗来各种奇特珍贵的花种,使满院芳菲四季不败,其中尤以四月为最,百花齐放,争奇斗艳,行走其间,宛若置身缤纷花海,人间仙境。 而世事无常,宁王被外派任职,院子闲置,宁王一向怜惜珍物,于是向王君请旨,在此苑举行芳菲宴,汇聚贵族子弟,游戏赋诗,比赛赏花,不负韶华。 路过芍药花圃,赏了覆墙蔷薇,嗅了七色桃花,青欲越发觉得无聊,悄悄附耳问道:“我们就一直赏花吗?你说的那些游戏在哪儿?” 芳予眼睛弯成细月,向她招招手,青欲赶紧跑过去,两人沿着石径走了几步,穿过一扇石门,顿时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条溪水环绕其间,各种游戏都设在里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不远处还有一空旷的草地,也设有游戏,但光顾之人稀少。 “诗会还没开始,我们去......” 芳予还没说完,就被青欲拉着向草地跑去。 “我们去放风筝吧!” 春萍要来一只风筝,芳予扯着线,青欲跑着放飞,林外傅在一旁看着风势指挥着,可青欲跑来跑去好久,就是放飞不起来,反而累的粉汉盈盈。她急了,一把扯下丝帕,脱了披风,挽起袖子,想再试几次,这时春萍赶紧喊着她,要她把丝帕系上,芳予也被她急得脸色通红,可她一句也不听,只管放风筝,林外傅深知她的脾气,只好跑去帮她。 功夫不负有心人,风筝终于飞上了天,春萍赶紧服侍着她穿好衣裳,众人这才稍稍安顿下来。 “裴青欲,林莫辞,还有芳予!”子越站在一处高亭前,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玩闹的四人,“玩得真开心啊......把芳予都带坏了!” 子越伸出手,聂影会意从身上取出一飞镖递给他。 “你俩之前算是两清了,现在为何又要招惹人家?” “谁说清了!?从她拍了我的马屁起,我们之间注定要斗到底。” “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到您这儿……有意思。”聂影话语中带着嘲笑。 子越半气半笑地盯向聂影,聂影识趣赶快退到身后去为他把风。 飞镖一出,风筝断了线。 “我的风筝!”此时青欲眼里全是风筝,看着断了线的风筝倏然下落,直直跟着风筝跑去,不顾身后的叫喊。 “春萍,照顾好三小姐,我去看看。”林外傅紧跟其后。 芳予头次遇到这种情况,顿时慌了脚,生怕她出什么事,一扔风筝线轮,也跟了过来。 青欲刚跑过石径,迎面就突然来了一群到草地射箭的公子哥,小路瞬间变得拥挤不堪,看着青欲的身影未跑远,林外傅本想逆流而上,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芳予的叫声,引得他不得不回头。 芳予被推搡到路边,春萍被隔绝到路尾,林莫辞赶紧到芳予身边,背身而立,为她撑出一方天地。 芳予痴痴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暖热,趁着人群嘈杂,她便将兔尾的事澄清了一番。 “原来如此。”莫辞轻叹了一声。 “你……必须要搬走吗?”芳予压低了嗓音,娇羞问道。 他应了一声,悄然转身:“林某麻烦小姐太多了,长久待在夏府着实不便。” 见她耳根绯红,眉头微蹙,有些不忍,于是劝慰道:“我知道小姐爱读书,若今后遇到什么难题,可以让青欲给我带个信,我到时候定为小姐解答。” “我......我可以自己写信问你吗?”声音小到低入尘埃,芳予攥紧了衣角,眼眶有些湿润,但她知道此行决定着自己的幸福,她决定去争取。 “三小姐,”莫辞注视着她,虽看不到她的脸颊,但她的眼眸已说了一切,不禁满脸心疼,“你我......” 他深知自己的回答的重要性,但渊博的学识不仅带给了他不凡谈吐,还有礼制禁锢,他在纠结的苦海中,不能自拔。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芳予久久没能等到答复,看着人群渐稀,意识到机会快没了,于是便想一吐情肠,好让自己无悔。 “小姐!”人已散去,春萍看到这两人正面对面说着话,脸都红了,于是不放心地喊道。 芳予赶紧收拾一下衣裳,装作没事转身走去,心中却悲痛欲绝。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身后突然响起这句诗,声音亦是低入尘埃,但字句间满是坚定与真挚。 芳予止步,含泪一笑,慕然回首,莫辞也正对她笑着,两人含情脉脉注视着彼此,仿佛天地都变渺小了。 再说青欲追风筝,辗转来到一假山重叠的小院中,风筝挂在了墙边一颗大槐树上,她二话没说,直接上树。 青欲再怎么说也是一名门小姐,怎会爬树这种粗鲁之行?没办法,她二哥教的。 这时,树下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子越朝聂影递了个眼色,可聂影不但没行动,反而后退了几步,似乎想与他划清界限。 “我只负责保护你。” 子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无奈,自己活动着筋骨向前走去,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青欲一心只为风筝,并未顾及其他,她身体轻盈,已经爬到离风筝最近的枝干上,她高兴的伸出手,“就要拿到了......”。 突然树猛烈晃动起来,她惶恐地环顾四周,只见那日遇到的“马屁男”正站在树下,右脚狠踩在树干上,抬头看着自己,满脸傲娇。 “你有病吧!” “裴姑娘怎么还骂人呢,我是在帮你拿风筝呢。” 青欲一看,风筝因为晃动已落到了地上,还被他捡起来了,知道他不怀好意,她赶紧溜下树。 “你还给我!”青欲伸手去够,子越高举风筝,怎么也不让她拿到,她知道他就是来报复自己的,干脆不要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 青欲自然不听,走得更快了。 “我警告你,离芳予远一点!” 这时,她止步回头,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我表姐?不,我表姐怎会认识你这种败类!” “你竟敢羞辱本公子!”子越气急败坏地紧跟上去。 聂影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默然无语。 两人一路斗着嘴,刚出石门,却都被眼前这幕惊住了步伐。 青欲一看自然便知道了一切,没有愤怒,唯有心凉。 “这是......互通情意了。” “芳予怎么和林莫辞......”子越也逐渐反应过来,有些伤心,立马要上前质问,不料被紧随而至的聂影拦下了。 “二公子叮嘱过,不得主动接近任何家族子弟,以免日后招来祸患。”聂影言辞严厉,可子越毕竟是主子,他还是坚持要去。 青欲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回身一把夺了风筝便跑了过去,留下惊然瞠目的子越。 “师长,表姐,我捡风筝回来了。”青欲故意挡在了两人中间。这时,春萍也若有所思地走了过来。 “小姐,诗会开始了,再不去就参加不了了。” 芳予莞尔一笑,拉住青欲向赛诗楼走去:“瞧我这记性,竟把重头戏忘了,我们快些走吧。” 青欲瞅了外傅一眼,委屈巴巴地走了,外傅自然不解,但知道她的脾气,便没放在心上。 看着四人均已离去,子越沉下心来,默默转身朝门口走去。 “公子,诗会不参加了?”聂影关切地问。 子越摇摇头,眉头紧蹙。 走到门口,却被一行人堵住了,抬头一看,是静王那方,然而,子越视若无睹,向另一侧走去。 “阿越,怎么愁眉苦脸的?”静王叫住他。 “王爷您不知啊,梁二公子刚‘升’任了侍御史,这可是个‘大官’啊。”旁边一人见机附和到。 “那本王岂不是该向阿梁备份‘贺礼’。”静王冷笑了一声。 “担当不起!”子越转身讥讽道,“其实我十多年前也专门为静王备下贺礼,只是静王虚有储君之位,一直未行册封礼,我实在不知该将这贺礼送到东宫,还是静王府。” 静王的贴身侍卫凌珲立马抽出了剑,直指子越,旁边人看了都一个劲的劝静王,只见他突然一笑,拂落凌珲的剑。 “不急。” 毫无征兆地说了两个字便走了,众人陷入迷茫之中,都不知静王此言是对谁说。 “以他的性格,定会有所行动。公子此举不该。”聂影脸色现出少有的阴郁。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子越不屑道。 青欲一行人去参加了诗会,本来她的计划是要在诗会上一展才华,让林外傅对她另眼相待,可经过这么一闹,她还没上战场便泄气了,整个心都去想着今后该如何做,外傅因是侍者,不便参加,所以,芳予毫无疑问拔得头筹。 奔波了一天终得归家,芳予一路上主动和她搭着话,看得出表姐情绪高昂,她虽内心苦闷,却也不好抒发,只得附和着。 后来,她想了许久,最终把所有罪责都归结到那个“马屁男”身上,若他不来烦自己,师长便得不到独自见表姐的机会。 一路颠簸,终于到家了,青欲此时只想一头扎进被子里,快快地下了马车,却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芳予一下马车亦是立马变了脸色,不敢抬头看:“母亲,您怎么在这儿等着?” “姑母,您可安好?”青欲忙问候到。 夏夫人微微点点头,面容和善,言辞却爽利威严,指着林莫辞说:“这个家丁我怎么没见过?” “他是我从学的师长林外傅,好姑母,我没经过您允许便央求表姐让师长寄居府中,您可千万别因这事赶我走啊!”她撒娇道,芳予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我怎么舍得?府上忙,你来了我也一直没能见上你,今日姑母亲自做了一大桌菜,算是给你补上的接尘宴......” 夏夫人拉着青欲的手,同她一起往府中走去,芳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莫辞对她轻点下头,她才放心离开了。 第六章 王君上线 青越结盟 “驾!”子越骑着马一路疾行,直向王宫。 今天一早他便收到密旨,要求即刻进宫面圣,旨上言辞庄肃急切,发觉此事不简单,于是匆匆套了马赶去。 到达王宫,禁止骑马,他只能徒步跑去,等到了后殿已累得满头大汗。 幽妍殿前,刘公公一见他,赶紧迎了上来。 “哎呦,您可算来了,静王殿下和梁二公子早早进去了,您快些吧!” “你有空和王君商量商量,让他下次发急召前,先解了王宫的马禁,要不然谁也救不了他。”子越回头看看自己跑过的路,气愤中带着玩笑说。 “哎呀,您还有空打趣呢!快进去吧!”刘公公哭笑不得,推着他进了殿。 一进门,一阵茗香便扑鼻而来,殿内静谧安宁,偶尔能听到细细的流水声,子越渐渐稳下神来。 走进里殿,见静王与二哥端正地候在一旁,已至暮年却依旧精神矍铄的王君坐在长案前悠闲地喝着茶,不时对静置在一旁的一尊白玉石像露出微微笑意。 “我就知道,王君这个老滑头怎么可能出事!”子越在心底暗暗责骂道。 忽然,王君抬头盯着他看起来,他赶紧收拾下心绪,规矩行了礼。 “密诏里写得那么急,不知陛下到底有何事?”子燕话语冷淡。 “这屋里都是自家亲弟兄,这么生疏干嘛?叫王叔。”王君打量着眼前三个侄儿,微微一笑,轻抿一口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三人都肃立躬身,静待发问。 “如果,孤王和国印同时掉进若虚湖(王宫内最大的活水湖)里,你们先救谁?” 王君话一说完,子越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子燕和子梁也无比惊讶。 这时,王君又幽幽说道:“只管大胆说,孤王绝不降罪,不过,你们所说的必须是自己认为能给孤王的最好回答。” “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子越暗想到,“若说救王君,明摆着谄媚讨好,没有一套真挚合理的说辞,王君绝不会相信;若说救国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虽说现在不降罚,事后定会找机会刁难……选哪个都没好果子吃。” 子燕也察觉到了这问题的致命之处,先作了揖,然后不急不慢地答道:“若虚湖附近一直都有宫内禁军巡视,湖边也有常卫看守,王叔就算想掉进去也绝非易事;国印乃国之重器,一向被您藏在再隐秘不过的地方,若不是您故意为之,它一死物又何以掉入河中?” “胡说八道!”王君知道他在故意绕过问题,厉声训斥道,忽而语气一转,看向子梁,“你呢?” 子梁恭敬地作了揖,神色颇为凝重。 “救国印。” 此话一出,身边的人都被惊到了,王君直直盯着他,语气却平淡:“理由。” “国印乃国之重器,天下共宝,是江山社稷安稳所在,是百姓众生敬奉所在,不可弃;王君为一国之首,威震四方,亦是国家关键所在,不可无。但,自古以来便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较之两者利害,愚以为,王可再立,印不能丢。” “狼心狗肺!”王君听完气得拍案,想喊人来将他拖出去打死,但又早已许下承诺。 缓了缓气,瞄了眼子越:“想清楚再说!” 只见子越笑着行了礼,毫不拘谨,快言说道:“王叔,衡王府离王宫这么远,王宫又禁马,等我来了您怕是......而且若虚湖那么大,万一您正好掉在湖中央,我得游多久才能救到您?再说了,国印那么沉,掉进去肯定沉底了,马上就是雨季了,湖水一冲,国印指不定就被搁在哪个水渠了……” 旁人都被逗笑了,子梁忍住笑忙给他递眼色让他谢罪,可子越并不在乎。 “出去。”王君话语中有种生无可恋的无奈,“全部!” 出了幽妍殿,静王自行一路,子越和二哥因各自有事,互相叮嘱了几句便各自散去了。 子越回王府后,并未急着去兵营,而是换了一身利落俊朗的装束,在门口焦急地等着聂影。 “公子,买来了。”聂影从街西走来,手里拿了一束娇小雪白的珍珠梅。 子越高兴地接过花,夸赞了他几句便转身离去。可走着走着,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转头一看,竟是聂影。 “你跟着我做什么?” “二公子让我保护您。” “保护又不是监视,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公子要去做什么?为何属下不能跟着保护。” “我……私事。”子越说完,聂影依然叉着手不动。 无奈之下,他笑言道:“本初阁一年内新出的话本小说,我包了。” 话音刚落,聂影嘴角迅速露出笑意,转身就走。 “他就是故意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子越百般无奈,“我就知道,把他放身边不是件好事。” 前些日子,林外傅已搬出夏家,在附近一条小巷里租了处宅院。因为离夏府和聚贤堂都很近,青欲三天两头便往林住处跑,没了在夏府的人情顾忌,这几日过得还算称心如意。 这天,青欲带了一张宣纸去找外傅,上面是她冥思苦想了好几夜才作出的“藏头诗”。 “青簪一揽墨发收,欲画新蛾掩容旧。 喜看红裙翩若云,欢瞧玉手纤如绸。 莫负女子真情意,辞作高歌绝不留。” “虽然诗本身不咋样,但重在‘藏头’啊!” 青欲蹦蹦跳跳地走进林住处。 一进屋,林外傅正在作画,见她来了,赶紧起身迎着她。 “师长,我新作了诗,还请你帮我指点一二。”青欲一进门便切入正题。 林外傅微笑着接过诗,静心读了起来,青欲顿感紧张,毕竟这是她第一封情笺。 “主旨不错,文辞稍欠......这诗似乎缺了一联。”林外傅认真说道。 “没缺!”青欲立马答到,又细心叮嘱道,“师长,你不要纠结这些小部分,你连起来看一看,整体上看一看。” “噢!”外傅一脸恍然,欣喜问道,“我能在一旁题上一句吗?” 看他高兴的样子,青欲便知道他定是误解了,但又不能干泼冷水,而且她也想看看他会题什么句子,于是点了点头。 “缺的是颈联。”外傅添上后将宣纸再递给她。 “别了朱颜好景流,爱了佳人年华走。” 青欲一看,想死的心都有了,两眼干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你不喜欢,我把这句划掉。”外傅疑惑地看着她,温和试探道。 “不是我不喜欢,是你不喜欢!”青欲憋急了说出这样一句话,抢了纸便冲出林住处。 出门走了几步,看着手里的纸越发生气,干脆揉作一团,扔了出去,以泄怨气。 “真是不巧啊。” 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青欲抬头一看,是“马屁男”,他弯腰捡起了滚到脚边的纸团,正疑惑地端详着它。 “千万别拆开!”青欲急忙喊道,慌张向他跑去。 子越一听,狡黠一笑,立马将花夹在胳膊底下,把纸团三两下拆开了。 “青欲别爱莫辞,哈哈哈......”子越看完立马嘲笑道,“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 青欲一把夺过,把纸死了个稀巴烂,恶狠狠地瞅着他,积攒已久的怨气快要爆发。 “对不起!”子越见形势不对,立马识相道。 “王......”青欲指着他,想要报复他一通,却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子越,王子越。”他笑中带着傲娇。 青欲竟一时找不茬来了,这时他又嘴贱道:“本想你应是开放的女子,不想竟这样含蓄,原来你喜欢林莫辞啊,怪不得……” 青欲羞得脸通红,气火又上来了,她本想翻翻旧账,突然看到了他手里的花,又想到芳菲宴上一切,机灵一转,怒火渐消。 “珍珠梅,表姐最喜欢的花,原来你是表姐的追随者。可惜了,表姐早就有情郎,你没机会了。”青欲嘲笑道。 “什么追随者,我和芳予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你说的情郎是林莫辞吧,一个教书先生算什么。”子越依旧傲娇。 “哈,那你就等着瞧吧。”青欲懒得再跟他计较,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更加刺耳的讥讽。 “你到底喜不喜欢林莫辞?怎么一直把他往外推?” 青欲一咬嘴唇,发觉刚才的话似乎真的把外傅推给了表姐,顿时脸色阴郁,这时子越从她身边张扬走过,往夏府方向走去。 青欲怔了一会儿,也是要回夏府的,只得一路默默跟着,心绪甚乱。 “我喜欢又有什么用,他对我从来没往谈情说爱那方面想,我一个人既要讨好他,又要提防着表姐,又忙又累,还不见效,我上辈子得罪了月老吗?会不会就此一个人孤独终老了......”越想越委屈,青欲眼里噙了泪。 “喂,是我言重了,你不要哭啊。” 清脆的嗓音从迷茫中唤醒了她,她抬头一看,子越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行,她立马仰头眨了眨眼,吸了吸鼻涕,强挤了一个笑,装作自己不伤心。 子越想安慰几句,又怕说错话,于是两人都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触碰到对方。 到了夏府门口,青欲转进门旁一条小街,子越不解,忙拉住她。 “你不是住在夏府吗?怎么转弯了?” 青欲看了看他:“你不常来夏府吧?” 子越心一紧,他与芳予儿时曾跟随同一夫子念书,在夏府住过半载,但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他只好摇摇头。 “跟我来吧。”青欲见他一脸迷茫,又念在他今日态度较好的份上,决定帮他一把。 “前门的差役太死板了,是个人就得向家主通报,夏老爷又不是爱呆在家里的人,根本进不去,后门都是自家人进出,只有一个婆子管着,十分便宜。”青欲解释道。 子越逐渐回想起以前进夏府的时候,除了第一次是因礼制必须从前门进,后来几乎都是从后门进出。 “姑娘回来了。”看门的常婆子见青欲来了,忙招呼道。 青欲笑应着,并把子越拉了过来,“常妈妈,这是我同窗,也在聚贤堂念书,他来随我取些东西,一会儿就走。” 常婆子熟知人情世故,自然不敢驳青欲的面子,忙让出门口来,让两人进府。 “谢谢你。”子越话语真诚。 青欲也逐渐放下了成见,回应了一句:“下次记得直接送礼。” 刚要走,又被他喊住了,她迷惑看着他,只见他四周望了望,无奈说道:“府里变化真大,芳予房间在哪儿?” 青欲苦笑了几声,只能好人做到底,领他去芳予的房舍。可不巧的是,芳予近日染了风寒,服了药刚睡下,她便让子越把花给春萍,待醒了后再向表姐说明。 “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带我进来,花怕是送不到芳予手上。”子越送完花心情舒畅。 “没事,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这话说出口,青欲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她一下蹦到子越面前,笑容满面。 “你喜欢我表姐,我喜欢林外傅,联手如何?”青欲悄悄试探道。 “你要我帮你?” “互帮。” “可我一个人就可以。” “你确定?” 面对青欲的质问,子越不禁想起芳菲宴上那幕,他低头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不得不承认现实。 “成交。”子越心虚地压低了声音。 青欲顿时展颜欢笑,心里舒畅了不少,觉得以前的冲劲又回来了。 “有了帮手,看你们还能甜蜜多久。外傅,等我!”她在心里偷偷乐到。 芳予傍晚时醒来,闻到了花香,看到桌案上的珍珠梅惊喜万分。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珍珠梅的,定是青欲说出去的。”芳予悄自想着,心中满是甜蜜。 “小姐醒了,身子可好些了?”春萍进屋察看,见她醒了赶忙过来照顾。 “他何时来的?”芳予小声问道。 “谁?”春萍不解,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去,才明白过来,“一个时辰前裴姑娘领了位公子来,这花是那公子送来的,奴婢听裴姑娘叫他‘子越’。” 芳予身子一软,半倒在床上,春萍吓得赶紧喊了外面候着的侍女,再去找大夫来看。 芳予侧躺在床上,默默望着桌上的珍珠梅发呆,一些沉年旧事伴着光阴重现眼前,可这些是她现在害怕想到的,她已经有了莫辞,有了更加明媚的将来,逝去的年华只会牵绊她。 “子越,你这是何意?”她暗自叹了口气,感伤万千。 “可毕竟时过境迁,我要毁约了,我现已寻到心上人,与他发过誓的,‘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芳予将目光转到书案上的兔尾挂饰上,暗暗下了决心。 第七章 日落西山头 人约黄昏后 温宜五月,榴花之月,亦是女子情思缠绵的之月。此时,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似火欲燃,热烈明媚,似一张张情窦初开的羞涩姣容。 明丽的嫣红是那微启的朱唇,细密的花蕊是那细腻的芳心,玲珑的花萼是那份半羞半涩的情思,大胆敞放又依依躲藏。 这天早晨,青欲像往常一样买了白糕去林住处,开心地哼着小曲儿。 青欲有个优点,就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此时的事让她快乐,她便高兴的去过,不会顾忌下一刻会怎样。 她蹦蹦跳跳地穿过小巷,来到林外傅家门口,先自己检查一遍发髻装束是否妥当,再推门而入,以确保在外傅面前的自己是最完美的。 可没等她推门,门突然自己开了,她惊然后退了几步,里面走出来的竟是春萍。 “春萍?你怎么在这儿?”青欲疑问道。 “啊......我是来替小姐送书信的,小姐最近读了新书,有些迷惑之处,便写信来请教林公子。”春萍解释道,接着又搭话到,“裴姑娘真早呢!” “你忙吧,我进去了。”青欲笑着回应道。 青欲进了院子后越想越不对劲:“书信一向都由小厮来送,春萍可是表姐的贴身侍女,她亲自来送书信?就算是情笺我都不会信,必定来送了很重要的东西。” 暗自忖度着,蹑手蹑脚来到书房的纱窗前,悄悄凑上头去,只见外傅认真看着一封信笺,嘴角微扬,目光温柔。 “果然不是一封简单的书信。”青欲叹了口气,敲了敲门进了屋。 外傅见她来了,不急不慌的把信压在镇尺下,走上来迎接她。 青欲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白糕,俏皮说道:“我又又又来送白糕了!” “快来坐!”外傅笑迎着,招呼她坐下,“难为你这么有恒心,天天来送早点,要是把这份意念分一半到念书上就好了。” 青欲努了努嘴,把白糕拆开推到他面前:“白吃还嫌弃人家!” 林外傅被她逗笑了,忙给她倒了杯茶谢罪。 “师长,你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青欲试探道。 “中意的女子。”他脱口而出。 “能不能具体点?”她迷茫地看向他。 “善良,端庄,不求才华非凡但求自有气韵,还有,情投意合。” 话虽少,但他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青欲又暗自吃了一波醋。 “那你觉得我将来会找怎样的夫婿?” “其实,不论才情、样貌如何,最重要的是合拍,若一人往东,一人向西,即使两人被硬凑到一起也不会幸福。” 青欲点点头,却有些失望。 “我们难道不‘合拍’?有共同喜好、共同的作息,可你并没有喜欢上我,反而喜欢上了标准的大家闺秀。”青欲想着想着,白糕塞满了嘴。 她想要的幸福,就是他陪伴在身边,舒服安心。 噎到了,猛地喝了一口水,不禁被呛到,外傅赶紧为她捶背,她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师长,水凉了。” 外傅一听,立马出屋去换热水了。 “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青欲狡猾一笑,跑去书案前看那信笺。 “酉时相约城西竹林半月亭,待君来。” 青欲看到最后一张,有些震惊。 在她眼中,亦或是众人眼中,表姐是规规矩矩的名门小姐,温柔善良,端庄大方,这种逾礼之行不该出现在她身上,而且她一向注重言辞,举止有度,行事得体,并严以律己......难道她变了? 青欲仔细看了那信好几遍,确实是表姐的字迹。悄悄把信放回原处,暗自思索起来。 “私会这种事,我实在不能把它和表姐联系在一起,她最规矩不过......可若是真的,不知道师长会不会赴约?” 这时,外傅端了壶热茶来,还带了一罐玫瑰糖,他知道青欲爱吃甜食,这是专为她准备的。 青欲很开心,这便是她一直喜欢他、不肯放手的原因,跟他在一起,每件小事都会有惊喜。 她抬头,他知道她不是在看天,而是身负压力,渴望到空阔的地方透透气;她低头,他知道她不是在看脚底,而是心绪杂乱,不想被别人见到这副愁容。她真的不知道除了他,自己还会喜欢上谁,他已占满她的心,悲欢喜忧。 所以,即使明知他已有心上人,她还是在拼命抓住他,毕竟,她才是最先认识他,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啊! “师长,放学后我们去逛街市吧。”青欲试探道。 “今日恐怕不行,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另找同伴吧。” 他言辞温润,神色温和。 青欲渐渐生了疑惑:“不应该脸红吗?这信笺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她又不能直接问。 出了林住处,青欲开始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幽深竹林可是密会佳人的好去处,我得去瞧瞧才放心。” 然而她抬起脚却又怔住了:“半月亭在哪?” 自打来了王城后,她每天基本都是三点一线:夏府、聚贤堂、林住处,最多去趟集市,对这比南郊大几倍的王城一点也不熟,更何况到了傍晚,就是个活瞎子。 “问路、找路、走错路,麻烦死了!大晚上的,不会遇到劫匪强盗之类的吧?我得找个帮手。”青欲顿时愁眉苦脸。 忽而转念一想,“王子越那厮去哪了?自从结为盟友后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表姐都快跟人跑了,心够大的!” 她打定了主意,先去找王子越,再和他一块去半月亭。 “可那厮住哪儿?”青欲顿时生无可恋,“我这都遇到些什么人啊!” 在比较两者利害之后,她还是决定去找王子越。 “芳菲宴都进得去,必定家世显赫,应该很容易找到吧?”她暗自想着,开始找人。 可她错了,她去了为各大家族供应香料的店铺,老板却说从未听说过此人,又问了长住街坊,说是王城内姓王的有十几家,儿孙众多,得都找找才行。 她怒了,一张告示贴到了告示板上,寻到此人赏金三十两。 衡王府内,子越正小心翼翼地用珍珠和玉石做一件雪景摆饰,知道芳予极爱雪,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潜心做这些,想给她个惊喜。 忽听门外扑通一声,便知道聂影回来了,聂影一直仗着自己的武功“不走正道”,一直秉承着“用最快的时间、最短的距离到达终点”的理念。 聂影进了屋,笑容满面。 子越打趣道:“天不早了,本初阁老板没留你吃碗饭?” “先别说这个,”聂影把告示放到他面前,讥笑道,“这是您吧?裴姑娘在整个西大街上都贴了告示,‘寻到此人赏金三十’。” 子越赶紧拿起来一看,果然如此,顿时哭笑不得。 “我才值三十两!这个人真是......快带我去!” 即刻,两人翻墙而去。 “您为何不把真实身份告诉裴姑娘?” “废话,干这种事怎么能用真名!衡王府颜面何存?” “可您根本不必干这些事,三小姐最终还是得嫁给您。” “若我和芳予的感情照旧,自然不用做这些无聊的事,但她现在心有所属,我怎能棒打鸳鸯?” “您觉得做了这些事后,三小姐就回心转意?”聂影语气中含着嘲讽。 “尽力让林莫辞离芳予远一点,日后嫁过来,也不至于太委屈。”子越默默说道。 “嘶~是啊,您做不做她都得嫁给你,您这是在用‘仁义’的方式‘强娶’民女呢。” 子越白了他一眼,一肚子火却也无力反驳。 青欲找了处茶水摊,托腮等着,寻思着再等一刻若还没人来便自己去。 寻到了她的身影,子越放慢脚步,走到她面前坐下,聂影也坐在一旁。 “你终于来了!”青欲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家在哪儿啊?一个人都不知道,芳菲宴你是怎么混进去的!”话中略带嫌弃。 “这个......以后若再找我,就去本初阁向老板知会一声,我一会儿就到。”子越说着,向聂影瞄了一眼。 “你家到底干什么的?神神秘秘。”青欲不悦道,“说正事,表姐和林外傅好像私会去了。” “什么!”子越拍案而起。 聂影赶紧把他拽了回来:“淡定。” “不可能!芳予她……” “我也有些怀疑,不如一起去打探打探?”青欲商量。 “快走啊!” 酉时已到,三人静蹲在半月亭旁的竹丛中,悄悄注视着一切。 “怎么还没来?” “我就说嘛,芳予是最贤淑知礼的,这种……” 还没等他说完,聂影便捂住了他的嘴:“来了。” 溶溶月色,潇潇竹林,泠泠水溪,静静方亭,一对情人,呢喃耳语,手挽着手悄悄迈入这方天地。 男子拂袖拭去石板上的尘土,女子会意与他依偎而坐,两首并靠,十指相扣,轻声互诉着缠绻情思。 青欲紧咬嘴唇,子越攥紧了拳头,两人看得咬牙切齿,唯有聂影独自感慨。 “这简直就是一部活话本!” 亭内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后,忽然起身,相对而立,只见两人各自剪下一束头发互赠给对方,放进了香囊中贴身佩戴,然后紧紧拥抱,泪光闪烁。 可良辰恨短,最终只得各自分头,两步一回头,三步一招手,含情脉脉,不舍离去。 “气死我了!”青欲猛地站起身来,“那信笺竟是真的,藏的够深。” “真想把林莫辞的手剁下来。”子越咬牙说到。 “青丝赠良人,绾作同心结。话本中常见的桥段,想不到现实中就是这般。” “哈!话本没白看啊!”子越生气地说。 “人家都私定终生了,你们还折腾什么?”聂影苦笑道。 “外傅(芳予)本来就是我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气鼓鼓地看着他。 “稍安勿躁~”聂影笑着抚慰道。 “你是谁啊?怎么一直跟在他身边?”青欲疑问道。 “他是我的亲侍,暂时的。”子越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是主仆?”青欲十分惊讶,毕竟两人举止言辞不分尊卑,活跃亲近,更像一对活宝弟兄。 这时,聂影立马装作乖巧的样子跟在子越身后,子越无奈摇摇头。 “还真......看不出来。”青欲艰难的说。 “都是我二哥惯的。”子越无奈说道,“你见过有主子定期给下人买话本的吗?” 青欲更加疑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三人一路回来后没有分别,而是去了饭馆,边吃饭边商量日后的安排,毕竟已火烧眉毛了。 “若是单相思还好,随便搞点事情就完事,可他们两情相悦,根本没办法让他们放弃对方。”青欲万分苦恼,狠狠咬了一口肘子。 子越看着她,心中觉得好笑:“伤心还这么有食欲。” “你没事能去看看我表姐吗?帮我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我现在都不敢跟她单独相处,就跟有狼盯上了我的肘子一样。” 子越展颜一笑:“过几天我的雪景摆饰就做好了,到时候会亲自给她送去,以后也会常走动的。” 青欲慢慢松了口气,又要了一盘肘子。 “你还吃得下?” “打包回家吃。” 再说芳予与莫辞分别后便急忙乘马车回家了,偌大一个宅院,突然缺了小姐,还是颇引人注意的。 回到家夜色已深,芳予奔波了一天,再加上之前的风寒,身子经受不住了,由春萍搀扶着才勉强挪移,可回到房内,被吓了一跳,夏夫人正坐在桌案前等她。 芳予一看极为惊慌,极力克制自己平静下来:“母亲,您怎么来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夏夫人言语平淡。 “胭脂没了,去买了些,凝香阁里又新上了许多时兴的脂粉,便多逛了会儿。”芳予语气柔弱,一半是因为生病,一般是因为害怕。 她向春萍递了个眼色,春萍立马把跟在身后侍奉婢女手中的东西接过来,拎到桌上,好让夫人消除疑虑。 “咳咳。”芳予咳嗽了几声。 “芳儿,快来坐下。”夏夫人语气中满是怜爱,亲自给她倒了热茶,抚着她的手暖热。 “母亲一向忙碌,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女儿?”芳予半带撒娇地问。 “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一直没来看,可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不抽空来了。”夏夫人和蔼地说。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夏夫人就向下人吩咐了几句,起身准备离开。 “天色不早了,待会儿吃了夜宵就快睡下吧。” 芳予起身跟送了几步,连忙应着,看着母亲走远了,芳予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春萍满脸佩服的看着小姐,那些胭脂是回来路上小姐特地吩咐她去买的,竟真派上了用场。 夏夫人由一年纪相仿的李嬷嬷搀着,慢慢走回房舍,那嬷嬷是她的陪嫁过来的女婢,向来交好。 “夫人真打算就这样由着小姐?” “以前我常常盼着她多胡闹胡闹,日后嫁了人便没机会了,现在她倒是胆子大了,可那时候也过了。” “夫人还是不忍心看着小姐受苦。” “可她这受苦的命,在总角之年便已注定。”夏夫人轻叹了一口气。 “吩咐下去,派几个侍女盯着点,别出大乱子。” 第八章 沉浮婚约(上) 一早晨,青欲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昨天家里来了信,母亲一个远房表亲家里遭了变故,刚搬到城外的田庄,家里托她去给亲戚送些钱财物产,以示宗亲之好。来回路程不算远,但一天之内是回不来的,所以她可能要外宿几天。 “哎!我倒是极愿意跑出去玩,那样就不用上学了,但这几天都见不到林外傅了。”青欲心里乱糟糟的,胡乱收拾了一通。 因为还要去驿站取家里送来的物产,她匆匆吃了早饭,便去府中要了马车来,趁下人们收拾行李、打理马料的功夫,又赶紧去向表姐告了别。 她还从没如此忙碌过。 “小哥,马料带足了,尽量快些走!”青欲向车夫叮嘱道。这是她唯一能让自己早些回来见外傅的方法。 那车夫连忙应着,青欲上了车,稍稍安下心来。 但没走几步,马车就慢慢停下了,青欲掀起车帘一看,连府门都没出。 “常婆子干嘛呢?耽误事。”车夫抱怨道。 青欲循声向前望去,只见常婆子拦住了一个人,不让那人进府,而那人正是子越。 “王子越!”青欲喊了一声,子越闻声向她招了招手,青欲下了车。 “常妈妈,这是我同窗啊,你忘了?”青欲走过去说。 “姑娘不知,夫人下了令,外人进门一律严查,不得指示绝不让进。”常婆子难为情地说。 见形势不好,她一把拽过子越来,就向府里跑。 “你放心,我这就领他请指示去!”她回头喊着。 常婆子无奈,只得先安排马车出了门。 两人跑了一会儿,便停下了,毕竟青欲还有正事要做。 “表姐的房舍你知道的,就不跟你一块去了,我先走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你要出远门?”子越想起进门时的马车,疑问道。 “嗯,这几天都要呆在外面。”话语有些不甘。 忽而话调一转,严厉说道:“我虽然不在,但夏府守卫严密,你可别动歪脑筋,尤其是对我表姐!” “你什么意思?”听到她要走时还有些空寂,但听到她后面的话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跟我‘共事’这么久了还怀疑我?我乃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好不好!” 看他一脸激动,青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以表抚慰:“我当然信你!小王公子。”然后赶紧溜走了。 子越苦笑了几声:“若不是为了方便,我才不会从后门进。” 青欲急忙跑出门,刚要上马车,这时眼角突然掠过一个人影,她疑心举目环顾,却也无人,便觉得自己忙的眼晕了。 到了驿站,青欲下车取了货,仆人们都忙着将物产搬上马车,她便寻了出阴凉地儿歇着等待。 虽是五月,也至初夏,太阳晴热。 突然,发觉一个暗衣男子正悄悄接近她,于是她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不知道对方来历的情况下,青欲悄自摸着一早藏在袖子里防身用的短刀,准备先发制人。 果然,那人就是冲着她来的,可他再走近之后便不再刻意隐藏,而是光明正大,青欲慌了神,下意识攥紧了短刀,可那人离她还要五步距离便不再前进,而是朝她行了礼! “真是活久了什么事都有,这算跟踪?还是拜访?”青欲迷茫不已。 “北冥公子有请,请姑娘移步对面茶楼一叙。”那人开口道,面色温和。 一听他的名号,她瞬间放下心来:“北冥熠!那厮还有脸见我!”青欲痛骂到,“不去!本姑娘有正事要做。” 谁知那人突然一变脸,眼神锋利,舒展拳脚,向前走来。 青欲好像知道为什么他一会儿隐身一会儿现身了,可能他原本打算直接绑她去! “对面茶楼是吧?走!”见情况不妙,她立马站起身来说道。 那人一皱眉头,稍稍松了神,青欲向车夫叮嘱了几句,便苦笑着跟他去了茶楼。 那人领她进了二楼雅间,北冥熠正悠闲地喝着茶。 青欲在他面前坐下,偷偷瞧了一眼那想绑她的男子,不敢说话。 “阿陨,你先出去吧。” 北冥熠话一出口,罗陨便立马出去了。 青欲小声感叹道:“挺听话的嘛。” 谁知罗陨听到了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北冥熠淡淡一笑,把一四方木盒推到她面前,言辞平淡:“多谢姑娘当日搭救之恩,这是谢礼。” 青欲一听是专门报恩的,心里的怨气一下消散了,满心期待的打开,却傻了眼。 “一盒如意糕!?”她惊讶看向他,他亦是疑惑。 “那日见你抱着如意糕,便买了,不喜欢吗?” “哈哈,”她尴尬地笑了几声,无奈的答道,“真是礼轻情意重。” 察觉出了她的不悦,他解释道:“因钱财过于俗气,怕有辱姑娘品誉,又不知姑娘平日喜好,只得买了此物,若不喜欢,尽管开口,我定会尽全力寻到姑娘想要之物。” 青欲见他态度诚恳,忽然心生一计。 “我能不要物,要人吗?”青欲试探道。 北冥熠怔住了,眨了眨眼:“你......你要谁?干嘛?” “要你!”青欲脱口而出。 他一皱眉头,下移了视线,神情复杂。 “我想让你重回聚贤堂,帮我盯着林外傅,就是你那日道别的教习先生,最多三日。” “盯人?这种小事,随便派个人去就好了。” “不行,只能是你,外傅只欣赏你!”青欲见他一脸不屑的样子,急忙补充了几句,“你若想报恩……我只接受这种方式!” 他淡定的喝了口茶,脸色稍显不耐烦:“那我就不报了。” 青欲急了,跑到门口堵了起来,哭腔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有恩不报。” “是你的要求蛮横无理。”北冥熠起身想要离开,“我很忙的!” “事情让阿陨做就好了,反正他那么乖,你忘了我冒着被抄家的危险把你藏在夏府,还给你上药了,你就只给我一盒糕饼!” 北冥熠突然和颜一笑,半带讥讽:“若不是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会救我?” 青欲竟哑口无言,但不久,她又想到了更好的由头,轻快的说:“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去坐牢吧。” 北冥熠眼睛一闪,死死盯住她,话语冷漠无情:“你敢威胁我。” “哪、哪有。”青欲吞吞吐吐地说,稍微有些害怕。 “见他的言行举止自带威严,谨慎庄重,恩怨分明,绝不是一般人,还是少招惹的好,那我就如你所愿!”她暗想道。 于是又说:“小女子不敢,那就两天!两天一过,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你我也从未相识。” 北冥熠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封口。 探查静王府失利,本想找机会杀了她,但有伤在身不便出面,而且自那以后也再未听到风声,这才灭了杀她的念头。可此时得知她并非忘记此事,反而顺水推舟利用了起来,有些忌惮,又不禁高看了她了几分。 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一言为定。”北冥熠思量许久说道。 青欲一听谈判成功,立马给他让出路来,并乖巧地敞开门,北冥熠看了她一眼,端正走了出去。 这时守在门口的罗陨突然转身小声警告道:“我的名字,只能公子叫!” 这句话着实把她逗笑了:“怎么觉得有点可爱!” 不过她笑着笑着又沉思起来:“北冥氏……我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姓氏,有些异域风情。此人身份不清,还是少纠缠的好。幸亏我机灵,顺水推舟!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我泄露他的秘密了吧,我这条小命也算保住喽。” 有人替自己盯着外傅,她终于可以放心去探望远房表亲了,于是快马加鞭,朝目的地奔去。 再说子越来到夏府后,还没到芳予的房舍就遇到了她,她正在花园修剪花草。 “芳予。”他站着定定看了许久,才轻声唤道。 芳予闻声回头,惊喜中藏着慌张。 “子越,真的是你吗?”她眼中盈了泪水,“十多年没见了,你长成高大的男子汉了。” 话语如儿时一样温柔动人,让他也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她。 “你也成大姑娘了。” 两人呆站着对视了一会儿,都觉有些尴尬,于是子越将礼物递给了她。 “我亲手做的,可能有些丑,但不能笑话我啊。”子越笑言道。 芳予打开木盒一看,是一件雪景摆饰:珍珠的洁白无瑕,玉石的晶莹润泽,白沙的细腻玲珑,互相点缀成一幅冰雪山河图,华贵大气,赏心悦目。 “甚是好看,”芳予不由得夸赞起来,“这样一看,雪真是仙物了。” 子越十分高兴,悄悄看着她的笑颜。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他感到亲切,曾经,这个女孩曾在他最孤独的时候给过他鼓励。 他很庆幸,她没变。 “就当是信物吧。”子越情不自禁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芳予一怔,默默把木盒收起来递给身边的春萍。 只见她莞尔一笑,话中却藏着哀愁:“你说,我们的婚约还做数吗?” 没等子越回答,她又接着说:“那婚约本是为稳定时势而定,那时我们都还小,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你依然觉得它合理吗?” 子越知道她在试探自己的心意,苦笑着没有回答。 “原来,变了的,是心。” 天开始淋淋沥沥下起小雨,两人赶紧进了房内。 “青欲刚走不久,现在一定还在路上,走得那么急,也不知带伞了没。”芳予看着雨越下越大,担心地说。 “她去哪儿了?”子越问道。 “舅父家送来了信,让她去探望落难亲戚,此行得两三天。我听说你在城外兵营任职,她那亲戚就在城外的田庄。” “噢......” “青欲聪慧机灵,敢想敢为,自有主见,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心。她一个人到王城来,连个侍从都不带,我许给她的侍女也不要,非要自食其力,没个人在她身边照应着,我心里总放心不下。”芳予感概到。 子越眼前渐渐浮现出她的面容,清秀妍丽,小巧可爱,她的眼睛总是那么亮,每次都能从中看到希望,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行为,让人觉得荒唐好笑又心生怜爱。 想着想着,他嘴角不经意间挂起一抹笑。 “那日在芳菲宴上与你打了个照面,因多年未见,没敢认你,但我看到你与青欲一起过来的,你们已经认识了?”芳予突然联想到。 “认识了,今天早上若不是她帮忙,我还进不来呢。” “你身份这么尊贵,谁敢拦你?” “后门的看门人,说是没有家主的请示,外人一概不得入府。” “怎么这样严了......”芳予暗自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夏夫人房间内,常婆子汇报完今日之事便出去了,又紧接着进来一个侍女,向她耳语了几句,顿时,夏夫人脸色煞青。 李嬷嬷会意将侍者遣散,夏夫人捂着心大口喘气起来。 “小姐又出事了?”嬷嬷赶紧为她抚着背,小声问道。 “本来我还存着侥幸心,想着就还有大半年,只有婚期一过,我便有由头为芳儿推掉那婚约,不料他竟主动找上门了,这幻想也算是破灭了。”夏夫人哀叹道。 “原来夫人一直都在为小姐谋划着,只是不想,小衡王爷竟如此专情。” “从小我便故意放纵她,希望把她养得顽劣果敢一些,这样在不公面前也懂得为自己争口气,可惜她竟把自己出落成了准准的大家闺秀,有了所爱也不敢反抗,自己默默隐忍着。有时,我多希望她有青欲的脾性胆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有今天的窘境。” “夫人还是太宠溺小姐了,不过我听婢女们说,小衡王爷给小姐亲手做了挂饰,煞费苦心,许是良配也说不定呢。”嬷嬷安慰道。 “罢了,到这步田地也只能任其发展了。”夏夫人闭目叹息道。 第九章 沉浮婚约(中) 子越与芳予相隔多年后第一次见面,开始有些生疏腼腆,但到屋里一坐,忆起儿时趣事,又畅聊不停。直到近晌午,因芳予要吃药休息,他才离开。 子越心思清晰,一路回家,他想了很多。 他明白芳予向他提起婚约的意思,也知道她的心早已交付给林莫辞,但就因为她心意变了,自己就该放弃,婚约就作废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并不在乎,然而他顺了顺自己的心,总觉得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或者说,这个好人,他无法安心做下去。 “再等等,芳予,也许还有希望。”他默默想。 刚进王府,有小厮来报,说梁二公子回来了,于是子越赶紧去了大堂,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走时,聂影坚决要跟着保护他,又约下了一年话本才作罢,但他深知那家伙狡猾得很,不知道“正主子”来了,他会做些什么。 一进门,二哥坐在一桌子菜前等他,见他来了,招了招手示意一起用午饭。 子越缓缓走到二哥身边坐下,饭菜都冒着热气,二哥给他碗里夹满了菜,他顿时全身暖热,思绪畅通,内心满是感动。 那年王权之争将所有皇室宗亲都卷入其中,许是小人挑唆,许是利欲熏心,主谋者就是老衡王。后来东窗事发,老衡王被诛,老衡王妃亦是以死明志,那时他刚到两岁。 内外各种缘由交织,本应诛九族的衡王府被保留下来,更因新王君掌权控局而逐渐复兴,但是,王府的人都顾忌老衡王的罪名逃散离去,昔日繁华的王府也变成了空荡的荒屋,只有二哥没有抛弃他,待他如故,一直陪他住在王府,还有一直默默照顾他的聂影。那时,他从外面打架回来,桌上都会有一顿热饭,就像现在这样。 子越正吃着,聂影不知上哪儿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来吃饭啊!”子越招呼道。 聂影笑着摇摇头:“我吃过了。” 子越一见他笑得这般灿烂,立马预感准没好事,果然,这时二哥开口了。 “听阿影说,你最近总往夏府跑?” “呃......”子越瞟了聂影一眼,扒了口饭,似应非应。 “若不是阿影说这事,我都忘了你和夏家三小姐还有婚约呢,多走动走动好。”二哥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子越苦笑着瞪了聂影几眼,但聂影故意装作没看见。 “你在兵营一直担任副将,多年未得提升,我怀疑兵营内部一定有静王的人压制着你。”子梁分析道,“阿越,你一直以守孝之名不肯承袭父亲爵位,可你答应过我,及冠后就继任衡王,现在王朝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你必须尽快继任才行。” “今年就是弱冠之年,你放心,我会守约。”子越自然懂事。 “这样一来就是双喜临门了。”子梁欣慰的说。 子越听了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你和三小姐的婚约不正是定在了你生辰那日?”子梁问道,“这样一想,是时候该去提亲了。” “不,”子越赶紧阻止到,“本是王君钦点的婚事,用不着六礼都过一遍,而且......这事先放放吧,容我再想想,想好后自会行动。” 见他神色不太好,子梁没再多问,只是提醒他千万别怠慢了夏府那边。 用完晚饭,子梁便走了,子越立马把聂影叫去了书房。 “解释一下吧,叛徒。”子越紧瞅着他。 “公子这话就岔了,二公子才我的正主,月钱也都由他给,我理应尽职尽责。”聂影竟把理给驳回去了。 “哈!”子越冷笑了一声,“让你保护又不监视,你把这些事告诉二哥做什么?” “这些都是事实啊。” “可这都是我的私事、秘密!” “那些事不用想都知道吧,你确定是‘秘密’?” 子越气得一把抓起书案上的玉箫就扔了过去,可聂影轻松接住放回了原处。 “这玩意儿可扔不得,《超然曲》您还没吹会呢。”聂影语气乖巧,实意满是嘲笑。 “你别仗着我二哥宠你就这么放肆!等我继任了衡王之位我一定......” “您消消气,我这就走。”聂影一向很有眼力见。 “等等!”子越突然想起一件事,“城外有一处地方叫田庄?” “对,离兵营不远,营里曾经从那儿进过粮草。”聂影语气严肃正经,与之前判若两人。 “知道了。”子越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青欲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第三天早晨回来了,但她第一件事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聚贤堂。 “你怎么在这儿?”见罗陨端正地站在学堂门边,青欲疑问道,“北冥熠呢?” “走了。” “什么!到两天了吗?我前天快到晌午才走的好不好!” 见他默不作声,突然觉得自己太冲了,不应该对他大呼小叫,于是又问道:“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公子让我转告你,林先生昨日拜访夏府,至今未归。” 青欲心一震,将原本带给外傅的两根糖葫芦塞进他手中,撂下句话转身就跑了。 “告诉北冥熠,此事已清,再不相识。” 罗陨在原地愣愣地捏着糖葫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走了不到两天,怎么变成这样了?”青欲边往夏府赶,边想道,“外傅胆子够大的,光明正大地去夏府找表姐,当夏府主事的是透明人吗?被扣住了吧!这样也好,让姑母好好刁难刁难他俩,让他们知难而退......” 忽而止步,暗自吃惊道:“外傅可是我亲自带去夏府的!这件事也跟我脱不了干系......天呢!我回去怎么说?告诉姑母其实是我喜欢外傅,表姐只是个意外!?” 青欲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她一心只想这他们三人间的关系,把这些重要的外界因素忽略掉了。 “我该如何自处啊。”她感觉的脑袋快爆炸了,在路边蹲了下来,捂着双眼。 “外傅毕竟是同我一起来的王城,夏家应顾及我的情面,不会做出过分之举,况且事关表姐清誉,也不会轻举妄动。”青欲理了理思绪,慢慢起身,暗自做了决定便调转了头。 “先让我冷静冷静。” 青欲脑子里乱得很,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细想打算,忽然想起子越那日提起的本初阁,于是打定主意去那里。 本初阁共三层,一楼展示售卖,二楼存货藏书,三楼设有雅间,供阅书商谈。除了一楼稍显吵闹,二三楼都十分安静平和。 “来都来了,不如打个招呼。” 于是,青欲先去找老板告知会友,才去了三楼雅间。 不到半个时辰,子越就来了,在她对面坐下,后面还跟着抱了一大摞话本的聂影,也坐在了一旁,自己专心看起书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子越关心地问。 她叹息道:“林外傅去夏府看我表姐被扣住了,现在整个夏府进出十分严格,看样子要好好关他一阵子了。” “好事。” 青欲白了他一眼:“好什么好!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姑母她们,回去之后,她们一定会明里暗里审问我一番,毕竟当初外傅是被我强拉进去的。” “实话实说呗,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你想的太简单了吧,将我喜欢外傅的事再掺和进去岂不更乱?我纠结的是回去后怎么恰到好处的解决这件事,若撇得太清,外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若劝得过头,不小心真撮合成了他俩,不就酿成了大祸。” “不可能,林莫辞还没这能耐。”子越傲娇说道。 “怎么不可能!姑母只有表姐一个女儿,万一心软了下嫁给他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得好好控制言辞,莫伤了自己。” “你放心吧,芳予和......衡王有婚约,夏府权势再大,王君钦点的婚约怎可说废就废。”子越差点说漏了嘴。 “婚约!?表姐有婚约在身还和外傅拉拉扯扯?你别胡说,毁我表姐清誉。”青欲万分吃惊,她从未听说表姐与别人有过婚约。 “那婚约的确尘封了很久,但它依然存在,也不知芳予为何这么糊涂,明知故犯。”子越心凉凉的,神色沉寂。 “那你说的那么轻松,料想你也不是真的爱慕我表姐。”青欲依然怀疑。 “我......我这人内心坚强,有恒心,只要芳予一天不嫁人,我必定追随左右。”子越忙开脱道。 这时,从一旁传来“嘿嘿”笑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朝侧面看去,只见聂影笑容满面,眼睛却死死盯着书,丝毫未察觉到两人的异样。 “还真是好学。”青欲冷笑道。 两人不再商讨了,子越要来一壶花茶,孤自品茗,青欲把头埋进胳臂趴在桌子上依然愁苦,而聂影还沉浸在话本中,不时传来笑声或叹息。 子越静自喝着茶,先看一会儿外景,觉得无聊,又看了会儿话本,只觉无趣,最终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青欲身上。 只见她一会儿乖乖趴着,一会儿在胳臂上来回蹭着头,一会儿又长叹一声仰头注视,像只想逃出牢笼的小猫,俏皮可爱。 突然,青欲抢过他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喝下后便起身要走,这一系列举动麻利迅速,还没等他说句话,她人已在门外,只隐约听见一声“我还是亲自去打探打探吧。”便不见人影。 子越无奈一笑。 第十章 沉浮婚约(下) 夏府柴房内,林莫辞被五花大绑扔到了地上,夏夫人尾随而至,端正坐在他面前,却不看他一眼,自顾自整理着衣襟,高傲庄肃,不怒自威。 “林某乃光明正大地从贵府正门而入,却被绑到此处,敢问夏伯母何意?”莫辞虽平日里温文尔雅但遇事并不怯弱。 “好一个光明正大。”过了许久,夏夫人才缓缓开口道,语气缓和但字字犀利,“你一见我,便说是登门求亲,但你可打听过,我家芳儿已有婚配。” “三小姐同我在书信中提过此事。” “那你还敢来,成心要毁了她是不是!”夏夫人怒目而视。 “伯母息怒,这婚约小姐同我提过,但它封尘已久,时局又变,若我俩一同诚述原委,并非不可解除。”莫辞好像抓住了一丝希望,诚挚说道。 “解除?”夏夫人轻蔑一笑,心底却忧愁顿起。 “在权势争霸面前,真情实意又算得了什么?此举不仅会毁了芳儿清白,还会让夏家与王家两边难堪,只知逞一时之快,蠢!”夏夫人咄咄逼人。 “总会有办法的。”莫辞眼眶渐红,心意极坚,“伯母放心,我与三小姐盟过誓约,生死相随,福祸相依,我定不辜负她的情意。此事林某会另想他法。”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许芳儿一生?你能给她什么?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夏夫人拍桌而起,甚是愤怒,目光刺人,话锋激人。 “小人自知身份卑微......” “痴心妄想!” 没等莫辞说完,夏夫人便夺门而出,并向下人吩咐道:“扔出府去,从今日起,此人若出现在夏府三丈之内,乱棒打死!” 林莫辞冷笑了一声,顿时心灰意冷。 青欲匆匆赶到夏府时,林外傅已被放走,夏府看管却更加严厉,就连她进入夏府还要登记。她预料事情不妙,直接去找了表姐。 芳予住的的屋外已被好几个家丁看住,她紧了紧心,向守门的嬷嬷道明了身份才被放进去了。 一进门,只见芳予半卧床榻,脸色苍白,妆饰凌乱,手里松松地握着一卷宣纸,眼神空落,春萍候在一旁小声啜泣着。 她赶紧快步走去,十分心疼。 “表姐、表姐!”呼唤了几声,芳予才回过神来,见她来了立马有了精神。 “青欲,你可算回来了!”说着,紧紧抱住她,开始痛哭。 青欲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无意中看到散落在床上的宣纸,上面全是互达相思的情诗,她顿时也痛心不已,喘不上气来。 “我知道你和外傅的事了,你放心,姑母不会把他怎么样。”她稍稍安慰道。 芳予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眼角依旧挂着泪珠。 “都是我的错,一开始我就不该对他动情,更不该向他表意。” 青欲可不是来听她诉苦的,她满心全是那桩婚事,于是主动问道:“表姐,我听说你与衡王有婚约,可是真的?” 芳予一听,潸然泪下:“这便是我最大的错。本来我坚信着,只要我和他同心同念,情真意坚,什么困难都会克服,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我没法逃脱外界布下的那张网。” “虽然我不认同这种家族联姻,但既然定下了,应先想办法解除才是,你这样做的确有些鲁莽了。”青欲想知道婚约是否还作数。 “可我怕与他错过,你知道吗?青欲,我从没有这样担心过,从见他第一面起,我就已经将心交给了他。”芳予拉起她的手,动情地说。 这还是青欲第一次听芳予透露自己的情感,但她心里并不舒服:“真是情深意浓......我还作死地给你们当了红娘呢。” 青欲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又问道:“婚约怎么办?那边可是王爷!不好惹。” “你不知,这桩婚事只是场应时的政治联姻,说是‘逢场作戏’也不为过。那时王君刚继位,忌惮静王权势,压制其的衡王又因朝政变故势力衰弱,导致一王独霸,危及王权,王君为稳定时局,便出面为两家定了这婚约以压制静王。但自那以后,时局变化了,这婚约也再未被提及过,即使是衡王那边,到现在也没有准确的音讯。” “啊?那它算不算数?”青欲只知道政治联姻就是强嫁强娶,没想到暗藏这么多学问。 “婚期就定于今年十月初九,只要婚期一过,夏家就有理由废除婚约,我也就自由了。”芳予神情安定了许多。 青欲吃惊地瞪大了眼:“就还有四个月!那......既然衡王那边没消息,不就说明他也想解除婚约吗?”青欲感觉落空了。 “那日你出门后,他来找过我。”芳予眉头紧蹙,神色哀伤却又弥漫着淡淡的无奈,“他是个好男儿,我与他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现在我放下了,可他好像还对我有意。” “吓死我了!”青欲深呼一口气,她本就想让这门婚事作效,“这样岂不是省了我好多事!”她心里舒畅了许多。 “青欲,听说他被母亲困在了夏府,你帮我去求求情好吗?只要放他走,我任由母亲惩罚。”芳予泪光闪烁地看着她。 “好。” 她应着,芳予含泪一笑。 青欲问完了心中所想,才恍然发现表姐的憔悴与衰弱,她忍不住伸手为她别了别散落的发丝,想起昔日里端庄秀丽的表姐,感概万分。 从芳予那儿出来后,她打算去找夏夫人说说情,但半路上遇到了走得急切的常婆子,拦下问了问,才知道夏夫人已派人把林外傅送出去了。 她一听,暗自庆幸不用亲自去求姑母了,要不然准挨一顿说,于是将消息转告给了春萍,便出府去瞧林外傅了。 再说夏夫人训斥完林莫辞后,便在花园静默了许久,连午饭都没吃,坐在石凳上出神。 “夫人,您也是迫不得已呀,莫要自责。”李嬷嬷端来几盘点心,小声安慰道。 夏夫人轻轻一笑,却神色黯淡:“也好,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吧,只有这样,所有人都能安好。” “小衡王爷儿时来我们府中小住过,那孩子秉性善良,倒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这桩婚事哪会那么简单,不追究则已,一旦追究,驳的可是王家的颜面。” 夏夫人长叹一口气。 青欲出府后第一时间便去看了林外傅,他似乎还和以前一样,讲学、备课、品茗作诗,过得悠闲自在,但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从眼睛里、诗赋中,愁绪里裹着凄凉。 这样恍恍惚惚的过了十几天,虽外傅与她相处的日子多了,但她并没有感到幸福和快乐。她仔细想了想,这与表姐被关虽有些关系,但更多是从外傅身上再也体会不到从前的那种自在感觉了,这令她很是苦恼。 她现在已不担心他去哪儿、跟谁在一起了,而是开始担心外傅人在心不在,那样的话,即使表姐嫁人了,他依然不能接受她。 第十一章 消暑节 六月初六至初十,为消暑节,东都国的百姓有夜里游街放河灯、吃绿豆冰粥、浴身洗物的消暑习惯。青欲自然不会错过热闹的夜会,况且,她这几天心里很乱,急需这种欢庆的节日抚慰心灵。 因为想自己一个人散散心,所以没拉上林外傅,但看到大家都成群结伴,心中不免觉得孤凉。 于是,她躲进一条小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慢走着,并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头。 但路终有尽头,耳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惹得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 这条小巷正冲着卖冰粥的摊位,人群拥挤,喧闹鼎沸,青欲心想自己的运气够差的,选路都选了条最特殊的。 走近几步,突然发现巷口处还站了位姑娘,许是与同伴走丢了,急切地看着街上,在人群中寻找着,却始终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姑娘,你没事吧?”青欲好心问道。 “没事。”她脸色绯红,话语轻柔。 青欲见她有些内向,便不再多问,心想这么多人也不会出事,便要离开。谁知这时从街中冲出来一个男子,手里端着两碗冰粥,直直向她们这边倒来,幸亏青欲反应及时,拉着那位小姐往一边闪去,才避免被泼一身粥。 那男子的冰粥洒了一地,叹息了一声,忙向她俩道歉。 “游街的人太多,我端着粥脚步不稳,冲撞两位姑娘了。”宗子齐和善地笑着,连忙赔礼道歉。 “我只是路过,你该向这位姑娘道歉。”青欲看到这幕瞬间联想到与子越见面的情景,实在惨不忍睹,于是立马撇清了关系,回礼后便走了。 子齐赶紧又向那女子道了歉,还想寒暄几句,却发现她用衣袖半遮面,脸色羞红,烟波暗低,正躲着他。 “那......姑娘自便,我先走了。”子齐颇觉尴尬,不再多言,回身再次挤入人潮。 青欲逛着逛着,突然发现了一个摊位,专供投壶游戏,突然兴致高涨,想试一试。 “奔跑的马屁我都能拍中,静止的小壶口能奈我何?”青欲高兴想到。 一局八矢,任意对决,每局五文钱,胜者获赠摊主准备的精美礼品一份。 青欲先买了一局,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较量。她信心满满,二哥自然比不过,但我还怕他一个小孩? 可她忘了,她哪是比不过二哥,她是从来没投中过! 不出意外,她输了,眼睁睁看着那小孩拿着奖品走了。 顿时,她跟自己较真起来,直接把钱全给了摊主,包下了整个摊位,自己一个人投,不投中不回家。 再说另一边,子齐另买了两碗冰粥来到一凉亭里,里面坐着子越和聂影。 每年消暑节,他们仨都会一起游街,上次是子越买的冰粥,这次轮到子齐。 “五哥,趁凉喝吧,消暑。”子齐笑言道。 “怎么这么磨蹭?”子越接过碗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有多挤,我还差点把粥泼到别人身上。”子齐解释道。 “所以此事才要轮流做,这样才公平。”子越狡黠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要走。 “这么早就回去?” “静王的眼线在附近,五公子要当心。”聂影起身说道。 “我大哥盯的又不是我,我当心什么?”子齐不在意地说。 “谨慎为好。”聂影喝完冰粥,赶紧跟上子越。 子齐过了一会儿也坐不住了,便也打道回府。 子齐是老静王的五公子,论阵营的话应算子越的敌人,但子齐生性单纯,正直善良,从来不参与两方之争,而且他虽年轻,但早早从家中分了出来,又担任宫内侍卫统领这一要职,不受家主管束,生活过得逍遥自在。 子齐沿街走着,不觉又转回了那条小巷,发现那姑娘竟还在原处站着,依然用衣袖半掩面容,羞涩的往街上瞧着,他又感惊讶又觉好笑,想过去仔细询问一番。 可一转眼的功夫,有一大帮人围了上去,都是家丁婢女打扮,有拎着礼品的,有捧着食盒的,有专门在四周打着灯笼照明的,都井然有序地站在两边,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衣冠奢华的老朽走过去,满脸心疼地拉着那姑娘的手说了几句话,然后同上了一架轿辇。 “原来她是秦家的小姐,怪不得这么娇贵。”子齐呆呆看着那华丽的轿辇愈走愈远,一时忘了时间。 那女子正是秦家独女秦珍,秦老爷子又是老来得子,一直把此女视若珍宝,深养闺中,秦老爷在朝中担任丞相一职,这使得她的身份更是尊贵无比。据说,自打秦珍生下来,为攀权附贵来求亲的人就络绎不绝,秦家因此换了几十条门槛,但秦老爷子极其爱女,自然不肯把掌上明珠轻易下嫁。故有“秦家女,何时嫁?等到太阳东边下。”的笑谈,不过,这也反应出求娶秦家女儿的难度,若为常人,难如登天。 子越和子齐分开后,就在街上漫不经心走着,看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穿梭而过,摊子却没人顾问,不禁心生感概:“摊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变一变,看都看腻了,哪会有人买?” “您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知寻常百姓生活的困苦之处,虽然摊子上的东西没变,但还有很多人没买过一件。” 子越止步,转头盯着聂影,咬牙切齿地说道:“影哥,我就是发个牢骚,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噎人!” 谁知聂影一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子越竟无言以对,默默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那人不是裴姑娘吗?”聂影突然寻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越顺势望去,果然是她,于是两人悄悄走上前去。 “姑娘,您在这儿投了十几局了,放弃吧,我把奖品送给你就是了。”那摊主看着她投了一晚上,一个都没进,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闭嘴!” 青欲拿起一只箭狠狠扔出去,依然没中。 “噗嗤”一声,子越忍不住笑了出来,青欲闻声回头,又丢人又生气。 子越走到她身边,拿走她手中最后一只箭,想要投试。 青欲怀着看热闹的心态,向他施压道:“这可是最后一只箭,你悠着点啊!” 谁知他看了看四周,竟后退了三步,还闭了眼。整个过程青欲都惊呆了,她震惊的看着他。这时,他突然睁开一只眼,朝她傲娇一笑,她立马变脸,白了他一眼,表示不屑。 意念集中,箭随心动,凭经验和直觉感受到铜壶,进而壶口,然后,一、二、三! “中了!终于中了一个,公子你可算是解救了我啊!”那摊主兴奋喊道,马上给他拿了奖品,一个手掌大的木制元宝。 青欲惊讶的看着那只箭,正中壶心,满是佩服。 子越接过元宝递给青欲,她泄了口气,从容接过:“有点能耐嘛。” 不期而遇,总让人心生欢喜。 两人沿着街慢慢走着,闲聊着,聂影远远跟在后面,啧啧感叹道:“又是一部活话本啊。” “你不开心?”子越搭话道。 “你觉得一晚上一发没中的人会开心吗?” 子越见她话语有刺,便不再多问。 “我表姐有婚约,你真得不介意?”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可疑。 “我说过了,只要她一天不嫁人,我就有希望。”子越说得理直气壮,却心虚得很,生怕露出马脚。 青欲点点头,觉得自己也应该像他这样,不能灰心。 “那你觉得,一个人心里一旦装了别人,还能装得下其他人吗?”青欲将自己难解的问题抛向了他。 他愣了一会儿,不觉看向她,她见许久无声也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他赶紧躲闪了眼光,反问道:“你呢?” “我知道还问你啊!”青欲瞅了他一眼,“我以前十分喜欢和林外傅在一起,干什么都行,他能让我感到放松放心,像脱离了尘世一般,可现在和他在一起,却体会不到这种意境了。” “你确定你喜欢的是林莫辞?不是那种感觉?”子越惊讶道。 “就是他,只有他才能带给我这种感觉。” “怎么可能?天下多少男子,难道唯有他能让人觉得安心放松?”子越反驳道,话语稍显轻蔑。 “哼!你这是嫉妒!”青欲自然不服,“嫉妒他的才华、气质、所有一切!” “哈!不就是一个教书先生嘛,我家族中的男儿个个都比他强。”子越也不服输,高傲说道。 青欲越发生气,但顾及盟友关系,便不理他扭头走了。心里越想越委屈:“本来是出来散心的,现在越来越堵心了。” 子越本想喊住她,看她走得干脆,也不理她转身走了,但也不忘挑衅一句:“裴家向来孤傲清雅,你倒是把‘孤傲’发扬光大了,蛮横无理!” 话音虽小,可她又不是聋子,青欲止步,一气之下,转身将那元宝朝他扔回去:“什么破东西,本姑娘才不稀罕!” 只听“啊”的一声,直中子越后脑勺,聂影赶紧过去扶他。 “刚才两人还好好的,怎么......”聂影为他察看伤口,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又肿又青。 “你是怎么保护我的,我要告诉我二哥......”子越疼痛的揉着头,责备道。 “这又不算‘刺杀’,顶多算‘袭击’,这种袭击手法,我也真没接触过。”聂影遭遇了事业上第一次滑铁卢。 青欲见自己闯了祸就赶紧溜走了,心中却升起一股快感:“原来我还是能‘投中’的。” 第十二章 你很可疑 自夏夫人雷厉风行后,芳予与莫辞已有一个半月未见面,就连书信也没有互交过,夏府又恢复了往昔的安静。 芳予偶尔会弹弹古琴、下下棋,虽没有以前爱说话了,但平时除了春萍和青欲,她都极少与别人讲话谈心,其他人并未觉得奇怪,反而庆幸她放下了;林莫辞也渐渐不再写那些酸涩诗文,白天教书,放学后或宅在家,或陪青欲游玩,一切似乎回归了日常。 夏季天亮的早,日出时分,青欲便去了林住处。这次她没有带白糕,已经连着吃了好几个月了,她都快吃吐了,她知道外傅习惯辰时用早饭,所以这么早来的目的有一大半是为了蹭饭。 果然,外傅刚整理好装束,正要进厨房,见她来了,问候了一句,也没有特地招待,任青欲自己做些什么,青欲就直接去了饭桌前等候。 不久,外傅端了两碗凉面进了屋。 青葱的菜、晶莹的面,金黄的麻油,拌匀入口,细腻爽滑,清香沁脾,提神消暑。 青欲一看,胃口大开,崇拜地看着他说:“师长,想不到你的厨艺这么好!这几天天气烦热,什么也吃不下,但你的面,我一看就想吃光。” “相貌俊俏,才华横溢,待人和善,又会做饭。简直就是个宝贝!表姐,你就安心放手吧,我会好好珍惜他的,哈哈......”青欲在心里狂喜道。 林外傅谦和一笑:“这就是碗普通的凉面,今日是夏至,得吃凉面消暑,你忘了吗?” 青欲笑容渐渐凝固了,幸福的感觉被他一句话整没了。 “我还真忘了。”她尴尬地笑说道,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快速咽下惊讶地说:“今天是夏至!南郊的梅子、小果都已经糖渍完晾干了,怪不得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想吃。” “若裴二公子在的话,就不用紧等着时节了。”外傅说道,“你出来这么久了,若想家了,就回去吧,家里总比外面好。” “不要,”她赶紧摇摇头,给自己找借口,“我还要上学呢。” “王城内也有许多凉果铺子,今日放假,不如我陪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林外傅离开南郊时答应了裴家要照顾好青欲,而且他也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学生,所以怕她过于思乡,主动提议道。 外傅主动约自己,她真是高兴到起飞:“果然,时间可以磨平一切!” 但是......她犹豫了。 这些天,她过得极其舒适,唯一的心事就是打伤了子越。她问过大夫,重者十日上下可消退,今天刚好满了十天,她本打算蹭完饭后去买点礼物慰问一下。 “我......要不我们晚上去吧?”青欲两者都不想耽误,于是商量道。 “都依你。”外傅温和答应道。 吃完饭,心里美滋滋的,青欲买了些糕点糖果就去了本初阁。 “见个面都这么麻烦......”向老板说明来意后,青欲一边向三楼走去,一边暗想到:“他们家开书店的吗?芳菲宴可是王公贵族才进得去的,这种小门小户......” 想到这儿,青欲停住了脚步:“表姐与衡王的婚约,连夏家都十分顾忌,还软禁了表姐,可他明知有此事却仍不放弃,反而与我结盟,想耍手段得到表姐......从认识他起,他就没道明过身份,连家住在哪儿都不肯透露一二,现在一想,此人身份十分可疑。” 青欲不觉皱起眉头:“我必须趁此机会问清楚才行,不能留有后患。” 不久后,子越便赶来了,当然,来本初阁自然少不了聂影。 “你们来了,快坐!”青欲笑容满面地招呼着。 子越自然知道她的用意,虽心里并不计较,但就是想难为难为她。他冷冷坐下,一言不发。 “头,还疼吗?”青欲温柔问道。 “现在当然不疼了,当时疼,可你不是溜了吗?”话中满是讥讽。 青欲一听,来者不善,立马把买好的礼物推到他面前,一个个打开给他看:“我这不专门谢罪来了,看看,都是给你买的,可好吃了!”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谁知他只瞧了一眼便立马捂住了口鼻,身体后倾躲去。 “你怎么了?很好吃的,我都尝过。”青欲不解,拿起一块糕点想让他闻闻香味。 这时,聂影伸过一只胳膊来挡在他面前:“裴姑娘,公子不吃甜食。” “啊?这么痛苦,那你得错过多少快乐!”青欲惊讶道,把糕点塞到了自己嘴里。 聂影麻利地把礼物都收拾到一边,子越这才靠近了些。 “你这是给我买的,还是给你买的?买礼物之前都不问别人的喜好吗?”子越看着她腮鼓鼓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 “我倒想问啊,可我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怎么......”青欲说着说着,不觉进入正题,她立马坐正了,看着他的眼问道,“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吧?” 子越心一紧,本想开口辩解,但看着她的眼,却什么谎也说不出来了。 “进得了芳菲宴;为了得到表姐不惜与我为伍,不择手段;最重要的是,不惧衡王。”青欲看出他迟疑了,心中的猜测更加坚定。 “我的确隐瞒了身份,但这类小人之行,用我本人名号有损颜面,而且我身陷政局争斗,不能随意与人接近。”子越见她已猜出大致,也不想跟她闹掰,于是乖乖坦白道。 “哼,我就知道,你们男子,除了林外傅,口中又能有多少真话?”青欲颇为生气,毕竟她还是挺愿意和他做朋友的,虽然他平时毛病很多。 “我也不是故意骗你,我现在不是坦白了吗,你别拿我跟林莫辞比!”不知为何,子越一听到她将自己与林莫辞作比就来气。 “别想扯开话题!说,你是衡王的什么仇人?他的争位弟兄还是政敌?” 青欲直勾勾盯着他,他却暗地里松了口气,聂影在一旁默默看着,不再看书,他突然觉得生活比话本有趣多了。 “我......算兄弟?” 他说出来,总觉得这么可笑,但他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坦白身份,毕竟衡王府的面子搁那儿呢。 “我就知道你绝非常人!”青欲只要一个肯定,并不在乎他是哪方仇人,此时心里满是对自己推理正确的自豪。 子越见她放松了警惕,才彻底放了心,又不由得对她升起一份好奇:“想不到,她并非蛮横无脑之辈,脑袋瓜里把事情理得倒清楚。” “对了,芳予怎么样了?”子越想起了更重要的事,自上次送雪景摆饰后,他还没主动找过她,但心里一直记挂着。 青欲咬了咬嘴唇,打量着他:“看他神情急切,倒不想只是为了报复衡王,他不会是第二个‘林外傅’吧?!” 见他眉头深蹙,一直看着自己,不好推辞,便慢慢说道:“据我个人观察,表姐应该还没完全放下。其实,上一次我忘了跟你说,表姐已经同我明示过心意,她已对林外傅下了死心,她很少这样的,我觉得很难再改变她的心意了。” 青欲的话很柔缓,却字字诛心,子越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昔日的情谊化为泡影,儿时的鼓励变成现在的背叛。此时,连友谊他都不想再留。 “有些人,注定是过客,何必执着?既然有缘无分,就该当机立断,各自另觅良缘,亦是佳话。” 聂影突然说了这样一段话,引得两人都看向他,他立马指指书,表示这话是书上说的。 “现在是六月末,马上就到七夕了,到时候我会约她出来,亲自问清楚。”子越知道聂影那段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心里也早有打算。 “先不说别的,七夕这么大节日,夏府不得加强看守啊,还真会挑日子。” “我会以衡王的名义向她邀约,夏府不会不肯。”子越语气坚定。 七夕对他来说是个心结,十三年前的七夕,他与芳予定下了婚约;十三年后的七夕,两人何去何从,就此见证。 “开什么玩笑!就算你是衡王的兄弟,衡王网开一面放过你,但夏府怎会将女儿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会以面具半掩面......反正我自有办法。” “你这是下定决心要给衡王戴绿帽子啊!”青欲感叹道。 她发现自己真是小看面前这个人了,小伙子毅力可以啊! “你要做的,就是别让林莫辞出来搅局,让他乖乖呆在家里,看好他。”子越叮嘱道。 “我才不要呢!”青欲立马拒绝道,“那可是七夕哎,多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我怎能错过?我和林外傅一定会出门的。” “那你们要去哪儿?给我个大致范围,好躲着你们点。”子越无奈看着她。 “我第一次来王城,你们这儿七夕怎么过?也是放七天假?”青欲疑问道。 “七夕佳节,举国欢庆七日,王城内,期间不开朝政,不闭城门。七夕情人会主办在西城,那里颇有南国情调,小桥流水,灯花相照,浪漫静美。” “那我肯定去西城啊!我要看花灯,放天灯,求月签......”青欲一听就很想去。 “这样吧,我和芳予坐花船在水上,你和林莫辞只能在陆地上,记住不能靠近所有溪河,这样就碰不到面了。” “好主意!” 青欲高兴的赞同道,子越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希望你做出的决定是真心考虑过的,说清楚后,你我再无瓜葛。”子越心底渐渐浮现出芳予的面孔。 第十三章 子梁遇如画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已至七月初六,明日便是万众瞩目的七夕。 东都国的七夕节与别国不同,除了女子结伴乞巧、求取良缘,更是红男绿女相亲约会、互达情意的好时机,而且王君曾一度下旨,七夕佳节,欢度七日,两情相悦者,结亲不可干涉,约会不得阻扰,力护姻缘之好,爱情佳话。由王君亲自倡议,节会更加隆重,整个王城,以西城为中心,全部张灯结彩,挂花贴字,焕然一新。 然而,欢庆佳节的前提是平宁安全,子齐身为宫内侍卫统领,正忙着安排值勤事宜,以确保宫内守卫安全,百官中亦有勤勉者,亲自将近日重要朝事向宫内上呈,宫内其他各司也为清点打理等事宜忙得不开交。 直至申时,整个王宫才稍稍安定下来,子齐忙碌了一天,大致安顿好了,准备离宫回家。 “子齐。” 对面款款走来一个人,身着文官服饰,却盖不住身子骨里的那股英豪之气。 他定睛一看,是子梁。 “梁二哥,你怎么这个时辰来宫里?”子齐快跑了几步,欣喜迎着他。 “御史大人公务缠身,但心系朝政,特遣我来上呈文书。”子梁看到一身军衣的子齐,一见如故。 “噢,我刚看到刘公公朝若虚湖那边去了,你等着,我帮你递交。” 子齐一向热心,不等子梁说什么,他就拿了文书跑去找刘公公了。 子梁便在原地等候,心中却满是感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身披战甲,满载荣耀,今日却任一闲职,默默无闻。” 然而这些话他从不说出口,哪怕对子越。 这些年漂泊战场,游走朝廷,他并没有因自己曾立下赫赫战功而意气风发,而是被人情世事磨平了棱角,他身上那份大将威严依存,豪气依旧,但他看事通透,更多时候选择保持缄默。 就像现在这样,他深知王君的意思,他一庶子,却担任护国大将军,权势远在同族兄弟子越之上,一旦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他从未动过此念,在他眼里,子越只是他的弟弟。 “梁二哥,妥了,我们走吧。”子齐又一路小跑回来,笑容晴朗,让人不觉也挂上笑容。 “你可以啊,年纪轻轻便可独当一面了。”子梁真心艳羡道。 “二哥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比得上您啊,想当年您只率五千将士便击退了西漠国的进攻,那英姿勃发......没得比。”子齐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住了嘴。 “都过去了。”子梁并不责怪,付之一笑。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走到了御医司,只见正门大开,外面候着两个小厮,里面十分吵闹。 子齐本就是保障宫内安定的,二话不说便进去了,子梁也有意一探究竟,便也跟着进去了。 “怎么回事?御医司一向最为宁静,今日怎么如此喧闹!”子齐一进门便问道。 只见一白衣女子手中拿着一个竹篮,里面盛着各种药材,只身面对御医司各位掌事,眉目清秀而粉面含威。 “统领大人,你来评评理啊!前些日子,王君头痛旧疾复发,臣等按老方子给王君拿了药,不想病情反而加重,王君问罪,御医司便仔细查证。这方子一直沿用,也没配错药,就是近几日的药材是新进的,臣等查验了一番,发现是药材品质太次,用量不足,才导致药方失效,王君并未过度追究此事,只是让微臣叮嘱一番,可谁知云姑娘不服理,一口咬定药材质优,是臣等故意陷害,臣等真是无处伸冤啊!”掌司诉苦道。 “一派胡言!这篮子里盛的就是同批御用药材,你若能找出一个品质稍次的,我当场吞下!”白衣女子言辞威厉,自带气场。 “都住口!”子齐不善于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想快些平息这场争吵,“你是何许人也?敢在宫内撒野!速速离开,有事向衙门说去。” 那女子应声转身,眼神犀利地看着他,霸气地把篮子往身旁的桌案上一放,吓得身后的医官们直打哆嗦,只见她先稳稳向子齐行了礼,然后自报家门到:“云家长女,云如画。” “她是云大小姐!怪不得吓得那帮老头那个样,云家世代以经营药材为业,近些年又拿到了王宫药材供应权,药材品质上从未出过差错,这件事定有内因......这可怎么办?我一向不牵扯这些人情世故的。”子齐顿时慌了神。 “原来是云大小姐,久仰芳名。”这时子梁开口了,“云家的药材向来有口皆碑,此事定有隐情,我会将此事细述于王君,还请小姐放心。” 如画将视线移向子梁,神色稍显温和:“你是谁?” 这张脸她似乎在哪儿见过,熟悉又陌生。 “在下就职于御史大人部下,专司监察、记录等职,此事倒也算分内之事。”子梁微微行礼回应道。 “那就劳烦大人了。”如画微微颔首道谢,又话锋一转,朝那群医官说,“云家世代凭良心经商,绝不做损人利己之事,此事若云家得不到交代,绝不罢休!” 说完摔袖离去,在场的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子齐虽为侍卫统领,但不擅长处理这些勾心斗角之事,故而只觉得此女胆量卓识非凡,令人心生敬佩,只有子梁看得出她处事分寸拿捏极准,深谙人情世故,叹服于她的为人处事之道,刚中带柔,柔中蕴刚。 两人从御医司出来,子梁便向子齐辞别了,因为子齐住处就在附近,从侧门而出最近,但他必须从正门出,因为有人在等他。 果然,云姑娘正在宫门外等候,见他来了,并不相迎,端正的站在原地,但面容不再冷艳,多了份柔情。 子梁快走了几步,走到她身旁,先行了礼。 “云姑娘是为御医司之事而在此等候的吧?” “正是,”如画微微一笑,“大人果然慧识过人,那如画就不多言了,再次谢过大人。” “云姑娘处事老练,以儆效尤,在下实在佩服。”子梁默默观察着她的神色,“只是,既然姑娘都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何必再来为他求情?杀一儆百,岂不更好?” 如画看了他一会儿,莞尔一笑道:“大人若想知道事情原委,不如换个地方,此地过于嘈杂。” 子梁应声:“愿闻其详。” 一路相随,找了一处茶馆,两人相对而坐,开始细谈。 “东都国以经营药材为业的家族多如繁星,云家靠自然地理优势在众家中脱颖而出,云家无论是家府还是药田都在临川邑,临川邑山水相间,草木繁盛,土地丰沃,是种植药草的好地方。但近几年,风头正盛的当数林家药铺,林家没有药田,靠各地托运,聚集各路最好的药材,可以说不失为竞争的一种办法,自然而然,云家成了林家的最大对手。这些年,王君十分信任云家,并未举办竞标而直接将御用药材供应权交给了我们,林家不服,曾找各路关系想重开竞标,都无果而终。御医司的李掌司与林家暗地交好,此事定是他为。” “林家也算背运,王君的作风一向让人捉摸不透,这竞标赛恐怕难开。”子梁笑言道。 “的确。所以,大人只需向王君提及即可,无需真去查证。”如画为他添满茶杯。 “若是一般人,定会咬住对手一处错严惩不贷,而云姑娘心系他人,为对手留生,着实令人敬佩!”说完,子梁以茶代酒,一干而尽。 如画嫣然一笑:“大人过奖了。” 子梁看着她,笑靥如花,纯美又不失威严,令人心之所向又戛然止步。 又闲聊了几句,暮色渐浓,两人便起身分别。 “我......”子梁考虑再三,终于说道,“我是衡王府二公子宗子梁,姑娘日后直唤姓名便是。” “原来是二公子。” 如画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他,就是那一张张绢画上。 因为子梁是少年将军,一时名声大噪,引得各种绢画挂饰上都有他的身影。 “不过,明日我就要回临川邑了,若无重要的事,也不会再进王城,日后怕是见不到了。”如画话语惋惜。 “有缘自会相见,姑娘不必伤感。”子梁安慰道,心里升起莫名的忧伤。 如画大方地笑应着,转身离开了。 她每一步都走得干脆,衣袖轻微摆动像飘在人间的云,白色的裙衫映着晚霞,她仿佛走进暮色中,消失在路的尽头。 仿佛做梦一般,但他知道这不是梦。 梦不留痕,她走过的地方,有痕。 茶馆二楼上,北冥熠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默默转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少主,虽然宗子梁以前战功赫赫,击退过西漠,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不被重用的庶子,无权无势,构不成威胁了,为何浪费时间盯着他?”罗陨问道。 “正因为他是庶子,被人遗忘,才具备更大的威力。”北冥熠抿了一口茶,幽幽说道。 “七夕之夜是王城内戒备最松的一夜,我们得趁此机会将可用之人、可用之地都探查完,到时候好于伍六将军接头。”他转头向罗陨吩咐道。 “这糖葫芦都坏了吧,怎么还不扔掉,我见你带了快两个月了。”他看到了罗陨身侧别着的两根糖葫芦,露出少见的温和的笑容。 “这是裴姑娘给的,但我只吃少主给的东西,本想再见她时还给她,但最近一直都没见到她。”罗陨解释道,脸色全是无奈与委屈。 “阿陨……” 北冥熠指着他,想说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笑着说:“扔了吧,下次见时,我替你买来还她。” “我这样想过,但我不想跟她扯上太多关系,最好是物归原主。”罗陨单纯地说道。 “有些关系,哪是不想扯上就扯不上的。”北冥熠释然一笑,将杯中的茶喝净。 “果然,东都国的茶是最好的。”话中蕴着蠢蠢欲动的野心。 第十四章 兰夜(上) 月儿高悬,夜色浓,兰香润夜,细无声。长街万灯,人熙攘,成双入对,意绵长。 天地间,宛如两个极端,天上静谧深沉的夜,地上繁华喧闹的节。 没错,今日便是七夕,今夜就是兰夜,今晚注定是别具一格的一晚,或结缘,或断情,或相遇,或错过...... “师长,你看!”青欲拉上林外傅就往街上跑,“我们肯定要去晚了!” 她看着一朵朵烟花相继盛放在夜空,比星还亮,比月还美,激动的眼中含了泪。毕竟,这在南郊很少见到,因为南郊气候潮湿,烟花不易保存。 两人来到了西城情人会,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大多数是结伴而行的姑娘们,她们手中都拿着簪花巧果,笑语盈盈的交谈着,也有一些在溪河翠柳的掩映处幽会情郎。 “哇!好漂亮、好热闹!师长你快点走啊!”青欲第一次见识王城的七夕节,十分兴奋激动,拉着外傅跑来跑去,似乎想把今夜的每一处都收入眼底。 这时,青欲被精美奇特的面具吸引了,挤入人群中赏玩着,外傅手中拎了不少她买的东西,静在人群外等候。 一会儿,她回来了,却两手空空,神色失落,外傅不禁问道:“怎么了?” 青欲看了他一眼,考虑了一番,才尴尬地说:“那面具都是成对的,单个不卖。”她这样说自然有意,她今晚的目标就是拿下林外傅,于是,又试探道:“要不我买两个,我们一人一个?” 说完,她脸色悄悄蹿红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种小孩子玩意儿......”外傅笑得有些无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青欲高兴的答应着,看着外傅为自己挤入人潮,心中热乎乎的。不久,他就回来了,手中却只拿了一个面具。 青欲迷惑地看着他,外傅笑着解释道:“我买下了两个,但你只要一个,便将另一个挂在了河边那株柳树上,有用之人自会去取。” 她哭笑不得地接过面具,心凉了一半,不过好在那面具倒做的精致漂亮,银色梅花纹理,形似月牙,只遮右面,朴素中蕴着淡雅,甚得她心,她便勉为其难的带上了。 “好看吗?” “好看。” 青欲努努嘴,觉得他回答的太简单了。 “你看那边高台上,姑娘们开始对月乞巧了,你也去看看吧。”外傅指着不远处的乞巧台说。 青欲瞄了一眼,不过是对月穿针,祭拜织女娘娘,捉喜蛛结网,集兰夜之露,甚是无聊,她四处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她想去地方。 “乞巧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去求月签吧!”不由分说,拉上外傅就向一处屋殿跑去。 此时,大多数人都去看乞巧会了,月老神殿里人群稀零,静悄悄地,让来客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静下心。 “这神殿里的月老像是王君派人千里迢迢从玉蓬山上请来的,可灵验了。”青欲悄悄附耳道,然后让外傅放下手中的东西,执意要他也求一签。 两人闭双目,沉下心,并身而跪,双手合十,拜三拜,心中默念所求姻缘,拿起月签竹筒轻轻摇动,月老听见你心中所求,会将答案给在悄然掉落的那支竹签上。 “如此知己已难寻,何苦求作枕边人。” 青欲瞪大眼读了好几遍,气得差点把签子扔到月老像上,她侧头一看,见外傅看着签子呆楞住了,便悄悄凑过头去。 外傅立马把签字扣住,混在了签筒中:“胡乱求来看看。” 可他神色迷离,怕是求得的签也是不吉利的话,青欲明白他一定为表姐所求,有些窃喜又有些悲伤,如果签子真灵验的话,那自己更没可能了! 想到这儿,她忙说道:“求个签就能决定本姑娘的姻缘,我才不要信!” “是啊,莫太放在心上。”外傅释然说道,心里却满是那句签词。 “路前茫茫亦不平,慎思这段情。” 突然,外面传来阵阵欢呼声,青欲出屋一看,天上布满了天灯,天灯上隐约字迹满载着相思情意,一盏盏飞上天宫,祈求神灵垂怜。 青欲羡慕地看着天上,心灵被这一壮观的人间美景所震撼。 “我们也去放一盏吧。”外傅已拿好了东西走到她身边来。 青欲转头望去,他也正仰望着天空,侧颜如此俊美,令人陶醉。 “慢慢来,一定会有机会的。”青欲暗暗下了决心。 两人放了天灯,便来到一处花桥上,在此处可以将溪河两岸的美景尽收眼底,而且湖畔人家,悠悠船舫,流水落花,很有意境,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师长,你觉得我好吗?”青欲紧张地抓住栏杆,泛泛地看着前方。 “好啊,”外傅话语中稍显疑惑,“自我第一天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在青欲心中,师长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儿,若我日后嫁人,一定要嫁给像师长这样才貌双全的男子。”青欲羞涩地说着,两颊绯红,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你这样说,真是太高抬我了。”外傅委婉一笑。 青欲见他无拒绝之意,便想再明示一步,附近却飘来了古琴悠扬的乐声。 青欲四周望了望,没人啊。 这时,外傅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只竹笛,想要合奏。 “这笛子哪儿来的?”青欲惊讶问道。 “我一直随身携带竹笛,就系在身侧。”外傅以为她一直知道,亦是迷惑。 “哈哈......我当然知道。”青欲尴尬地说道。 林莫辞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熟悉了曲调,便开始与古琴合奏,河面街道一时全是美妙动听的乐声,让人不觉驻足。 青欲靠在栏杆上,托着腮,听着乐声,心中烦闷:“我还没说完呢......” 再说子越这边,子越以衡王的名义请芳予共度七夕,合情合理,夏家自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早早备了轿辇送芳予来到西城,赴衡王之约。 翠柳拂岸,红灯笼点缀其间,夜色渐浓,微风乍起,红绿朦胧迷人眼,溪河荡漾醉月容。 一只华丽精美的船舫慢慢靠了岸,芳予由春萍搀着进了船。 “当心。”船起步不稳,芳予还未坐下,子越悉心提醒道。 芳予微微颔首,强拧了一个微笑,在他对面慢慢坐下。 两人之间放了一张矮长案,上面满是珍馐佳肴,也有七夕特有的巧果、酥糖。 两人自坐下后就一句不言,子越自顾自地喝着酒,芳予端正的坐着,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满是愧疚。幸亏船上请了乐坊的人来奏乐消遣,否则偌大的一艘船舫,一丝声音也没有,与繁华热闹的河两岸对比鲜明,甚是尴尬。 “公子,那是酒,不是茶。” 聂影在他身后侍候着,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关心道。 “我知道。” 子越回头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杂乱不堪。 “原来,拒绝和表白同样难开口。” 虽然心里再清楚不过,芳予已经追不回来,他也愿意放手,但真正面对她时,他却找不出一个契机,让他有勇气,或者不那么尴尬,将两人的关系澄清。 “你为何戴着面具?”芳予低声问道,毕竟面前这个人是她儿时的挚友,她不忍心看他自伤身体,便搭话道。 “噢......这样显得帅气些。”子越心不在焉地说。 聂影在后面憋着笑,芳予也颇为惊讶,子越干咳了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心中万分后悔:“这个理由真是够烂的。”但是他不能告诉她,他还有“王子越”这个身份。 “弹了些什么,停下!”子越一时心绪杂乱,便喝令停止奏乐。 芳予看了他一眼,缓缓起身,由春萍扶着来到乐人处,将乐人支开,来到古琴前坐下。 子越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看到她这番动作,有些不解但又觉熟悉。 只见芳予莞尔一笑:“子越,你还可还记得?在学堂里,你总是一个人躲在梅花林中,不肯出来与我们游戏,有日我在亭子里弹琴,你竟循着乐声主动来到我面前,与我交谈,从那以后,我每每弹琴,你都会来到我身边。” 芳予稍提了提衣袖,双手轻按,微拢复挑,岁月里的乐声悠悠萦绕耳畔,昔日的回忆也被重启。 那时他们那么单纯,时光那么美好。 子越心情渐渐平复,儿时那些美好的回忆他一直珍藏着,因为那些是他这些年来治疗心伤的药。他被人欺负,芳予会替他说话;他每忆起父母的容颜便躲在角落哭,芳予轻拍着他的背,唱童谣哄他;他很孤独,害怕地躲在梅花林,芳予便弹琴引他出来,与他说话...... 子越慰然一笑,心绪澄澈:“我们都没变,为何让一纸婚约束缚住彼此,芳予在我的的脑海里留下最美好的印记,我很感激,但那不代表一辈子......” 船缓缓转了个弯,徐徐前进,清脆的笛声倏然飘扬在天地间,与琴音相附相和,浑然天成。 闻此笛声,指尖不经意间放慢,她突然发觉了什么,眉眼微抬,透过船前疏落的珠帘,望到了那张日日思慕的脸,他早已瞧见了她,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 她无心弹奏,他亦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笛子,她朱唇微启,却也无言,最后凝成一个灿烂的笑容,回应与他的遇见。 青欲在桥上瞪大眼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船,十分惊讶:“不是吧!这样也能遇上!” 她本想找理由拉走林外傅,可为时已晚,只见林外傅烟波温柔地看着船上的表姐,脸上露出了会心笑容。 子越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心里很不舒服,不过借此机会,正好可以把两人事情说清楚。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子越缓缓开口道,芳予回过神来,看子越瞥了一眼桥上的林莫辞,不觉羞愧地低下头,“既然如此,我们何必为难对方。” 芳予惊然看向他,心中却半喜半忧:“爱情一旦来了便一发不可收,是我有愧于你,只希望你不要因此生恨,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 “你把我想得太小气了吧!”子越故作轻松地说,但眼中不觉含了泪,总觉得自己丢了样东西。 “七夕欢庆七日,不开朝政,七日后,我会找时间尽快向王君奏明此事,解除你我之间的婚约。”说完,子越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畅快了许多。 芳予欣喜一笑,感激地看着他,站起身微微欠身道谢。 子越也赶紧站起身回礼,并吩咐船家尽快靠岸,心事已了,浑身轻松。 无意中,他再向桥上看去,发现林莫辞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带着和自己一样的面具。 第十五章 兰夜(下) “那是裴青欲吧。” 子越仔细打量着她,船越行越近,她的面容越发清晰,即使遮住了半边容颜,但她大致模样还是能认出来。 青欲正呆呆地看着外傅,从船一转弯到行至桥前,外傅的视线分毫未移,他的笑容一直没有消散。 这是她见过他笑得最长的一次。然而,不是为她。 这段日子,外傅和表姐从没见过面,书信也没写过,本以为,他们已经忘了彼此,没想到,是情深意长,已无需这些表面功夫,再次相见,只需一眼,表姐依旧是他的心尖。 泪珠滑落脸庞,她捂住了疼痛的心。 “这种味道......好咸。”青欲怔怔地说。 林外傅察觉了异样,赶忙去扶她,可还没碰到她,她就转身逃跑了,隐匿在人群中,不见踪影。 “聂影!” 子越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聂影会意,一招蜻蜓点水轻松到达岸边,前去追逐。 “怎么回事?”芳予疑问道,毕竟她并不知道早已计划好的一切。 “船家,立马靠岸。”子越先吩咐了一声,才对芳予解释道,“那位是我朋友,也是我邀她来的,等会儿恐怕不能送你了,自己小心回家。” 芳予见他神情急切,不再多问,船一靠岸,他就不见人影。 “什么人能让小衡王爷这么着急?”春萍疑问道。 芳予摇摇头,悄悄望向桥上,莫辞已离开。 “倒也不用管那么多了,小姐终于自由了,又可以和林公子花前月下了。”春萍真替小姐开心,见小姐还在找林公子的身影,便逗趣道。 “你这丫头,真是不正经。”芳予羞涩嗔怪道。 春萍忙笑着赔了不是,扶着小姐上了轿辇,打道回府。 青欲把面具丢到远处,任由泪水洗面,孤身一人有一步没一步的走着,踉踉跄跄,任凭人潮如何推搡她。 “我才不要做知己,我就要做枕边人......”青欲想起月签上的签词,心里更加悲伤。 街道上,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与她擦肩而过,但也有一些人停下来好奇看着她,她突然觉得好丢人。 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笑谈着姻缘,只有她孤身一人,哀声哭泣,她感到好压抑,不觉抬起头,看向广阔的天空。 “二哥,我想你了。” 青欲的泪流的更加汹涌了,她想逃出这条街,躲到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脚步也跟着渐渐快了。 又有一人与她擦肩而过,她却停住了脚步,这个人很特别,有她熟悉那张冰块脸。 北冥熠早就看到了她,但两人约定好,已无瓜葛,所以他就当作没看到一样,淡然从她身边走过。 然而,不知怎的,他不觉放慢了脚步。 “哭成这个样子还在大街上乱逛,真是奇葩。”心中暗自讥讽,表情亦是无所谓,手却悄自攥紧了。 突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他厌烦地回头,却发现是她。 青欲委屈的看着他,泪珠还在不断滑落。 “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后......”北冥熠冷冷的说。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送我到屋顶上。”青欲立马抢话道。 她也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但现在她真的迫切需要一个宽敞的地方“疗伤”。 北冥熠竟拿她没办法,她那句“这位大哥”遵守了约定,他得帮她上屋顶。 这时,罗陨凑近提醒道:“少主,今日之机难求,莫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他看着青欲伤心憔悴的容颜,不觉想起昔日里她机灵俊秀的脸庞,他低声说了句:“不碍事。” 抱住她的臂膀,一跃而起飞上屋顶。 在家里,青欲每当伤心时都会让二哥送她去屋顶,所以她对屋顶很熟悉,立马站稳了脚跟,就地而坐。 “谢谢你。”青欲有气无力地说着,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这位大哥。” 北冥熠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他看着眼前这个任何时候都不忘“聪明一把”的女子,心中渐渐升起暖意。 “好好待着,别乱跑。”语气依旧冷漠,目光却十分缓和。 北冥熠一个飞身,消失在人海中。 青欲哪管得了那么多,她心中的伤还没抚平。她看着高悬的明月和闪烁的星星更加悲伤,仿佛它们也在嘲笑自己,幸好这里没人,她可以大肆地哭,幸好屋顶上有风,可以为她拂去泪花。 子越找遍了西城所有大街,都不见青欲的人影,一个人沿着河岸孤自走着,心中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变成了一副空躯壳。 月华莹亮洒在河面,微风吹过,波光粼粼,悄悄勾住路人的视线。 “她该不会......一时想不开。”子越走进了几步,直直瞪着河面, “公子!”聂影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后,“找到裴姑娘了。” 子越惊喜回头,看着聂影笑看着他,顿时收敛了笑容,淡定地说:“噢,毕竟是盟友,不能见死不救。” “我懂。” “你懂什么!?”子越惊然看着他,心中却很彷徨,“我这是怎么回事?” 聂影笑而不语,带他来到一条大街上,伸手指去。 “她怎么爬屋顶上了?”子越疑惑青欲是怎么爬上去的。 “问问不就知道了。”聂影语气轻松地说。 子越瞪向聂影,聂影立马闭口。 “对了,面具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和她带着一样的面具?”子越把面具丢给聂影。 “今日是七夕,什么东西不是成双成对的,你只要一个,我只好用双倍的价钱买下,这个是我随便拿的,不想竟撞了。”聂影解释道。 子越应了一声,又叮嘱道:“好好在这儿等着,不许做小动作。” 聂影笑着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快去,自己主动转过了身。 子越无奈看着他,真是有气发不出,只能付之一笑。 子越一个旋身飞上屋顶,青欲正专注的哭着,被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子越觉得这个理由也是够烂的。 可青欲并不在意,她心里装了满满的苦,见她真的很伤心,子越在她身旁坐下,想安慰安慰她。 “你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吗?”还没等他开口安慰,青欲发问了。 “当然有。”他话语坚定,却惹得她哭得更凶了。 “喂!你不用这样吧,不就是情场失意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恋一林莫辞?”子越话语恳切。 “你到底是谁的盟友!有你这样劝人的吗!”青欲抱起手臂,把头埋了进去。 子越顿时不知所措,只好默默坐在一旁等着。 这时,聂影在下面不安分了,只见他一只手纂成拳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拳头,然后指了指青欲,又指了指子越。子越又气又笑地把一只手纂成了拳头,另一只手指了指聂影,表示要揍他,聂影会意,赶紧安分地转过身去。 这时,青欲大哭过心情好了不少,抬起头看到子越做着奇怪的手势:“你在干什么?” 子越赶紧收起手,转移话题道:“你好些了?” 青欲点点头。 “你为何跑屋顶上了?很危险的,若想哭的话,回房间哭不是更自在吗?” “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就像把自己关在了牢笼中,只会更加悲伤,但屋顶上不同,头顶有月,四方有风,很开阔,心胸也会不自觉地开阔起来,悲伤在天地间溶解了,就不至于日后回想起来再悲伤了。” 子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和表姐说清楚了?”青欲想起正事来。 “嗯,我们之间有谊无情。”子越淡然地说,又问道,“你怎么和林莫辞待的好好的,突然哭着跑了?” “你还说呢,都怪你的小破船,直直的开到了我们面前,让林外傅的眼珠子一刻都没离开过那船,我本想表白心意的,都被你搅乱了。”青欲埋怨道。 “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你不能靠近任何溪河,你那么明显的站在桥上,不遇到你才怪。”子越傲娇说着,站起身来。 青欲白了他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懒得跟他计较,想要下去,看了看下面,小声说道:“你、你能送我下去吗?” “呦,你只会上不会下啊。”子越故意说道,然而跟她站远了几步。 她咬着嘴唇,心中暗暗咒骂到:“这个王子越,真是臭毛病一大堆,聊个天都得占上风。” “是我忘了。”她不甘心地说道。 子越就是想单纯难为难为她,看她认错了,便走近了几步,递给她一只胳膊:“抓紧了,掉下去不关我事。” 青欲赶紧抱紧了胳膊,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感觉身体突然变得轻盈,然而脚尖腾空而起缓缓降落到地面。 “啊~你抓的还真是紧,我的胳膊快被你抓断了。”子越一到地面,赶紧甩开她的手。 聂影闻声走过来,跟青欲打了个招呼,青欲回了礼道了谢便转身离去。 “喂!夏府在这边!”子越提醒道。 青欲立即止步,跑了回来,并没有离开,而是来到子越面前,可怜兮兮地说:“借我点钱。” “你要钱做什么?这个时辰不能雇到马车,再说你走几步不行吗?” “我才不要回夏府呢,多尴尬呀,我要住客栈。”青欲委屈地说,朝他伸出了双手。 子越无奈,把身上所有钱财都给了她,她拿了钱立马高兴了不少,开心离开。 “等等!”子越突然喊住她。 “你放心,这点钱,我还是还得起的。” “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客栈……那怎么行呢。” 说着,只见子越朝聂影递了个眼色:“保护她。” 聂影坚定地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辩解道:“裴姑娘未出阁,我一个大男人跟在她身边会招闲话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青欲忙劝解道。 “那就把钱还给我。”子越傲娇对她说。 青欲一听,原是怕她卷钱逃了,神色鄙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看两人如何解决。 “我记得前几天,因为我贿赂你,你就没有贴身保护我,这种行为要是告诉了我二哥,不知道他会怎么罚你......还有她拿元宝打伤我脑袋的事,也是你没有尽职。”子越狡黠地笑着。 “套路,全是套路啊。”聂影鄙视地看着他。 见子越转身要走,他立马跑到青欲身边:“保证完成任务。” 子越得意的笑了笑:“乖。” 这还是他第一次赢了聂影,心中很高兴。 青欲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满是震撼:“这关系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最后,子越一人回了王府,聂影陪青欲住在了西城的满堂客栈。 第十六章 兰夜(后续) 夜半时分,月亮似玉盘挂在天边,溪河升起薄薄凉气萦绕在天地间,朦胧了月色。屋顶上,站着两个人,一个人背手而站,凝视着天际,面色如夜色一样冷静,眼神却稍显落寞;另一个人拿着两根新买的糖葫芦候在一旁,默声静等。 “少主,裴姑娘已经走了。”罗陨看着少主处境孤寂,忍不住关切地说。 北冥熠转身拿走一只糖葫芦。 “正好,这糖葫芦就用来答谢我专门跑的这一程。”话语凉薄带着自嘲。 他咬了一口,只觉酸得牙疼,想吐出来却发现余味清甜,他端详着糖葫芦,不觉说道:“东都国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 说完,不由得想起了青欲糖葫芦一般酸酸甜甜的笑容。 他心一震,立马把糖葫芦一扔,转身对罗陨说道:“以后,我们和她之间,依然互不相欠,也绝不相识。” 罗陨也把糖葫芦扔掉,抱拳应下。 兰夜过后,东都国依然要欢庆六日,王城内的装饰一如前日,但再看,心境却大不同了,尤其对芳予来讲。 一用过早饭,芳予便去母亲房前等待,她很少主动找母亲,因为母亲身为主母十分忙碌,芳予爱护母亲不想打扰她休息,但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找也找不到。 不过今日,实属幸运,夏夫人近几日失眠,将府内大小事宜都托给了二房姨娘,自己好养精蓄锐。 李嬷嬷唤芳予进屋,夏夫人刚收拾好服饰,见“稀客”来了,知道定是为了婚约之事,也不急不忙,先让芳予在桌前吃着果子稍等。 “母亲,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芳予很少鲁莽,夏夫人看她急切,便把侍女们都打发走了,只剩她们娘俩。 “母亲,子越答应解除婚约了。”芳予高兴地说。 夏夫人先是一惊,这是她没料到的,但马上就淡定了下来:“这么大事,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因为要过七夕啊,七日之内王君不议朝政,子越同我说了,七日后会尽快找时间向王君说明,到时就解除婚约。”芳予解释着,脸上洋溢着喜悦。 夏夫人看了女儿一会儿,犀利说道:“只要王君一日不宣旨,你就是衡王的未婚娘子。” “母亲,您不相信子越吗?”芳予惊讶地问,满是不解。 “这婚约是王君为你们定下的,你们虽是当事人,但也无权自行解除,所以,别高兴的太早,世事变故,谁又能说得准?”夏夫人温和地劝解道。 芳予开口还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了口,她知道母亲人情老练,通达事故,便不再反驳。 “母亲休息吧,女儿先退下了。”芳予行了礼,缓缓退去。 “芳儿,”芳予刚出门口,就被母亲叫住了,“就算你与衡王的婚约解除了,林莫辞也难做我夏家的女婿!” 芳予身子一颤,攥紧了衣角,含泪跑了回去。 王宫内,幽妍殿门前,刘公公酝酿了许久,终于敲了敲门:“王君!静王在留声亭等您呢!您见不见?” 一丝声音也没有,刘公公急了,一天一夜,王君把自己关进幽妍殿中再没出来,他颇为担心,实在等不下去了,便硬闯了进去。 殿内静悄悄地,陈设都摆放整齐,香炉里的椒兰焚尽了,一切如故。 “哎呦!我的陛下呐,怎么睡到地上了!” 只见王君抱着酒壶倒在地上,地上也全是酒,整个人都浸在酒里一样,刘公公赶紧去扶,却怎么也拉不动,仔细一看,王君正紧紧拉着那白玉石像的手。 “莺莺,孤王等了你好久......”王君突然闷闷说道,眼角流出一滴泪。 刘公公一听,看了那石像一眼,心疼说道:“陛下,莺娘娘已故,您总归是要放下的。” 瞬间,王君像打了鸡血一样,一骨碌爬起来,理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质问道:“刘熊!孤王不是说了吗,不许进来打搅,孤王第一个跟你说的,你第一个来打搅!” 刘公公委屈地说:“老奴也不想啊,可静王殿下说见不到您就不走,老奴只好以身犯险了。” “七夕不议朝政,这么好的理由你没用上?”王君瞪眼问道。 “说了,可静王殿下是带了礼物来的,说是七夕佳节,来看看他王叔,联络联络感情。” “呸!就他?眼里只有我的王位,哪会腾出空来看孤王!小兔崽子......”王君臭骂道。 “那您见不见啊?”刘公公小心翼翼地问。 “带路。” 留声亭里,子燕正站着等候,见王君来了,赶紧行礼,将礼物奉上。 “坐,”王君招呼了一声,“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呦!这是什么鸟,这么漂亮?” “这是南国夜莺,王叔笑纳。”子燕把一只金丝笼放到桌上,里面是一只宝蓝色的夜莺。 “听说,王叔最近常常夜不能寐,我特地派人从南国寻来此鸟,加以训练,每当入夜便开始啼叫,声音悠长动人,十分有助于入眠。” “你费心了。”王君低头逗着夜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先从西漠国运来白玉石,雕了一尊莺莺的石像进献给我,又送我夜莺,都是深得我心之物,让我无法拒绝,被他牵着鼻子走。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软招直击人心,让人心甘情愿奉上所有;但硬招直击要害,不留一丝喘息机会。”王君暗想道。 “王叔,我七岁便被立为‘储君’,如今十七年过去了,还是‘储君’。”子燕切入正题道,“虽王叔身体强健,民心向好,但王室后嗣单薄,国基不稳,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不堪。” “这不有你吗?你都说了,你是储君,若我有什么闪失,你立马继任王位,会有什么后果呢?”王君拉家常般地说。他知道子燕说的是“太子之位,有名无实。” “陛下慎言,子燕不敢。”子燕假意推脱道。 “生分了!”王君笑着责备道,“阿燕,父辈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先衡王固有谋逆之罪,但先静王,也不是什么也没做啊,这也是我迟迟不肯行册立大典的原因之一。不过你放心,这位子最终肯定是你的,你安心等待便是。” 王君与子燕相视而笑,各自的眼睛里都蕴着深意。 “侄儿自会好好等着,也希望到时候,王叔还能这般自如。”话语带着威胁。 子燕说完,起身端正行了礼,退下了。 王君看着夜莺,皱起眉头,招手喊了人来:“去问问贺兰太尉,可需要帮手。” 子燕从留声亭出来后,正巧遇到了巡守的子齐。 “大哥,你怎么来宫里了?七夕不议朝政的。”子齐好奇问道。 “我来看看王叔,他一个人在宫里,免不了孤独寂寞。”子燕微笑着回应道。 “噢。” “你倒是勤勉了不少,在王府时,你可是最能偷懒的那个。”子燕说道。 “大哥真会说笑,那大哥你快出宫吧,我就不送了,我还得去巡逻呢。”子齐听到他扯起旧事来了,赶紧溜走了。 子燕撇嘴一笑,没说什么,自行出了宫。 回到静王府,子燕没住脚就径直去了书房,凌珲正在那里等候。 “梁二公子那儿没什么异动,倒是小衡王爷最近与夏家交往频繁。”凌珲汇报道。 “夏家?哪个夏家?”子燕给自己倒了杯茶。 “王城内,有兵营兵器供应权的夏家,小衡王爷与夏三小姐走得很近。” “三小姐?”子燕喝了一口茶,眉头微蹙。 “就是上次王府进了刺客,殿下您带兵夜闯夏府遇到的那位姑娘。” “是她。”子燕回忆起来,嘴角微微一笑,继而又神色疑惑,“子越和她走得近......哦,这么一说,倒也合理,他们好像有桩婚约吧。” “正是,但是那婚约自立下后就再没被提及过,还有三个月就是婚期了,王君怕是早忘了,衡王那边虽走得近,却也一直没有正式消息,属下怕此事另有他谋,特来禀告。” “都没动静......”子燕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试试不就知道了,过了这么久安稳日子,也该紧张紧张了。” “对了,那刺客抓到了吗?”子燕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属下无能。不过,属下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东都国人,虽然他很聪明,所用的暗器、匕首都是特制的,但他不知,东都国所有兵器都由国家管制,恰恰印有特殊的标记,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别国派遣来的细作,二是本国人雇佣的他国杀手。” “东都国内,各位王室弟兄都已被外派的差不多了,在这王城里敢与我抗衡的,也就是衡王府那几个......犯不着,是细作。”子燕稍加分析便得出了结论。 “继续调查,他敢来静王府,说明来意并不单纯,抓了后,直接杀了,不留活口。”子燕吩咐道,话语冷酷无情。 凌珲一口应下,又说道:“还有一事,五公子最近和衡王府的人走得颇近,虽然您未吩咐,但属下觉得有必要向您说一声。” “阿齐这个小叛徒,不用管他,成不了气候。”子燕话语轻松。 “只是,五公子担任宫内侍卫统领这一要职,万一为人所用,对我们这方不利。”凌珲有时比子燕更加谨慎。 “侍卫统领多好,到时候还可以‘帮衬’一把,至于为谁所用,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子燕起身说,“阿珲,有些事不用考虑得这么仔细,谨慎,也是分对谁的。” 凌珲应下,行礼后退下了。 子燕回身细想了一番,一出计策跃然于心,他邪魅一笑,来到书桌前,研墨铺纸,在文书上洋洋洒洒地写着。 “......微臣抓捕刺客时误闯夏府,对夏三小姐一见如故,甚是倾慕,望王君恩赐良缘,准允结亲,微臣不胜感激。” 子燕如是写到。 第十七章 难道我喜欢她 青欲在客栈住了五天,便耐不住性子了,想要回去看看,但又放不下架子,便打算去偷偷瞧一眼。 青欲一敞开门,迎来了聂影的笑脸。 “聂影......” “裴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青欲打量了他一番:“走,跟我去办点事。” 聂影十分惊讶。 聂影本想青欲会尽力摆脱自己,不料竟主动拉上了他,实在有违常理,满心的好奇与疑惑。 本来他还想使点招数让她把自己打发回去,可第一次试水,就完败了。 “咱们这是去哪儿?” 聂影自然要问清楚,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带走”。 “林外傅家。” 青欲爽快地回答道,然后拉着他隐入一条小巷,来到一堵墙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搬石头。 “翻墙进?”聂影一看就明白了,震惊的看着她,“你一名门闺秀怎么爬树翻墙样样都会?你是不是也会爬窗户?” “当然,出门在外,不得多学点本事防身保命。”青欲瞅了他一眼,也觉得奇怪,在她眼里,会这些很正常。 “你确定这些是防身保命用的?!” “你一个大男人在那儿干等着好意思嘛,快来帮帮我!” 青欲卖力地垒着石头,聂影无奈地看了会儿,轻松一跃,跳上了墙头,青欲惊然望着在墙上半蹲着嘲笑她的聂影,生气地说:“你这么厉害干嘛不早说!” 说完踩着石头,由聂影抓住手臂,把她拉上了墙。 “你经常干这事吧,还有前几次拉公子去半月亭偷听......” “嘘—” 没等聂影问完,青欲赶紧制止他,放眼望去,只见林外傅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碗面,然后进了屋。 “有客人?难道表姐已经住进来了!”青欲简直欲哭无泪,忽而又想,“不可能,婚约还没解除呢,夏家不会放任不管。” 然后朝聂影递了个眼色,示意要跳下去,聂影凭借多年经验,觉得她这一跳不是半死就是截肢,赶紧叫住她,自己先跳了下去,然后接应了一下,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两人悄悄来到屋前的竹丛中,以竹丛掩身偷偷往屋里瞧。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林外傅一个人,但他做了两碗面,另一碗完完整整地放在对面,像在等人。 青欲知道,他在等她。 七夕那晚,她什么也没说就跑了,外傅不知找了多久才回家,她知道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就连那场偶遇也是她和子越事先安排好的,当然,这算意外。但是,她现在心生怨恨,恨他眼中心中只有表姐,无论她多么努力,他只是全心全力地照顾她,从未想过和她有情感纠葛。 “好可怜。”聂影咋着嘴说,“不过面看起来很好吃。” 青欲瞥了他一眼:“我知道王子越为什么讨厌你了。” “他讨厌我吗?”聂影表示很惊讶。 青欲没回答,叹了口气:“走吧。” “不打声招呼?” 青欲摇摇头。 “既然互相担心,干嘛难为自己?告诉他一声一切都好,好让他放心啊。” “哪有那么简单,世间万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是,事情也是。我总不能只告诉他我住在客栈吧?那我七夕为什么跑了?为什么不回夏府?为什么不理他?好多问题都扑面而来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你在逃避。”聂影说着,让她踩着自己的肩爬上了墙。 “还是话本比较好。” 两人出来了,漫步在街上,聂影不禁感概道。 “裴姑娘,既然林公子和夏三小姐互相思慕,你又何必做个恶人,棒打鸳鸯呢?”聂影开导道。 “我倒是想做个恶人,可一边是亲表姐,一边是亲师长,我这棒子能拎起来吗......”青欲撅着小嘴,委屈地说。 “那你就不要再掺和了,多看看别处,亦是风景。”聂影一笑。 “是我先遇到的林外傅好不好!怎么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青欲气愤地看着他。 “感情之事,哪能有先后之分,只要互相爱慕,即是良缘。”聂影依然笑着。 青欲突然止步,抱起手臂,狐疑地盯着他:“我觉得,你不是普通的近侍。” “姑娘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人。”聂影笑眯眯地说。 青欲看他笑里藏刀的,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走到前面,直直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吩咐了聂影几句,青欲便趴在桌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心乱如麻。 “外傅和表姐的确真心相爱,我恐怕再怎么捣乱也夺不回外傅的心,也许聂影说得对,我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别处的风景(聂影的原意并非如此),过段时间,可能就不会这么喜欢他了......” 她正冥想着,传来了敲门声,她以为是聂影,就头也没抬地下意识应了一声,却是子越推门而入。 子越环顾四周,没见聂影,觉得奇怪,便问道:“聂影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青欲还没回过神来,依然呆呆趴在桌上,子越在旁边坐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恍然醒悟。 “你怎么来了?”青欲惊然看着身边的子越。 “早就来了!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子越语气稍带责怪,给自己倒了杯茶,见她精神恍惚,又问道,“你没事吧?你在客栈住了六七天了,就一点不担心,不回去看看?” “看过了,就那样呗,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又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他只喜欢我表姐。”青欲嘟着嘴说。 “也许,像我一样,放手是更好的选择。”子越温和笑着说。 “是啊,若情投意合的两个人联合起来,全天下都奈何不了,何况我呢?但说得容易,哪会那么容易忘记。”青欲神色哀伤,话语淡薄。 子越定睛注视着她,他见过她哭、笑、生气、蛮横,还从未见她伤心,但他知道,伤心比哭还要痛苦,就像他小时候一样,也从不轻易哭,但心里却伤得千疮百孔。 突然,门被推开,聂影端了一碗汤进来了,打眼一看,忙问候道:“公子来了。” 他把汤端到青欲面前,就立马退到了一边,静等着吩咐。 青欲拿起勺子在汤里搅了搅,却没喝,看到子越一直看着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就解释道:“它对你来说,不是好东西。” 子越看着澄澈的金黄色汤,里面像是有些碎果子,但又像是花瓣,一看便十分甜腻,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对我来说,可以解决一切。”青欲莞尔一笑,眼神却十分黯淡。 子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她从衣服里找出来了一个小纸包,慢慢打开,里面是些白色晶末。 “何必这么悲观,你聪慧妍秀,又是名门之后,还怕寻不到一个良配?”子越不由得紧张起来,话语颤抖地劝道。 “良配?我不要再想了。” 青欲轻叹了一口气,将白色晶末缓缓洒入碗中,子越赶紧一把夺下,“够了!你不要这样。” “小心点!别洒了,这东西可贵重了,我找了好久才找来这么一点。”青欲抚着心说,“你说得对,多了就不好喝了,适量、能发挥它的作用就行。” 子越眉头深蹙,脸色阴郁,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那纸包收好,放到了桌子另一边,准备走时带走扔掉,可一回头,青欲已端起碗,闭目而饮。 他的心瞬间被刺痛,眼眶湿红:“不要!” 他一下冲到她身边,把碗打翻在地,然后抱住她的手臂,使劲拍着她的背,让她弯腰把毒汤一点点全吐了出来,他紧张地、彷徨地做着这一切,眼中只有她痛苦的脸庞,心中一个念头。 “我不能让你死!” 聂影在一旁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满脸问号。 “愣着干嘛!倒水!”子越向聂影喊道。 聂影看他急成那个样子,不敢违抗,赶紧到来一杯水,送到跟前。 “来,先漱漱口。”子越小心翼翼地端着喂到青欲嘴里,青欲终于得了一个说话的空,把水一推,迷茫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你打我做什么?”青欲无辜地问道。 “你喝毒汤,我难道不拦着你?”子越责问道。 这时,聂影清了清嗓子:“公子,那是裴姑娘特地找人做的甜汤。” 子越一怔,指着桌上那小纸包对她说:“可我见你往汤里放了毒药啊!” 青欲舒缓着腰身,奇怪地看着他:“这是我们南郊特制的糖霜!” “你随身携带糖?不怕化了吗?”子越惊奇地看着她把纸包藏进衣服里。 “我们裴家人都会随身携带些东西,这么点,我一口就没了,还能等到它化了?”青欲心疼地洒了一地的甜汤,有些生气:“你激动什么呀?也不问明白,我的甜汤啊,本来想让你抚慰一下我的脆弱的心灵,这下好了,心里更糟了......” 说着她抬头瞅着子越,子越满脸尴尬,脸颊微红,心里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干干地笑了几声:“我只是担心......你放心,甜汤日后定赔你,我先走了。” 说着,子越赶紧溜出门口,这时聂影喊了一声。 “公子,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她什么时候回夏府,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语匆匆,却极有分量,聂影只得回去继续保护青欲。 “我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紧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子越漫不经心的走着,心里沉甸甸的,“我不会喜欢上......不会!我们是盟友,她要自尽我自然要救下她,无可厚非嘛。” 子越暗自松了口气,自我安慰道。 第十八章 世事无常 衡王府内,子越正在用早饭,今日不打算去兵营,他得尽快把心头大事了结了,免得夜长梦多。 刚吩咐下人把残羹剩饭收拾了,聂影就翻墙而来,本想自行办完事就走,却被子越喊住了。 “她回夏府了?”下人送来茶水清口,子越喝了一口问道。 “裴姑娘打算长住,我回来拿几件换洗衣服。”聂影走进厅堂,脸色稍显不悦。 “噢,去吧。”子越却很满意,微笑地看着他说。 聂影瞄了他一眼,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说道:“既然喜欢人家,直接接来王府不就行了?这样两头折腾,不累吗?” 子越瞪大眼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二公子派来保护您的,你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就惨了。”聂影接着为自己申诉道。 “闭嘴!” “以我看话本的经验,您这样很可能得不偿失。”聂影嘲讽道。 子越气得拿起茶杯就扔了出去,聂影稳稳接住,笑着说:“这杯子可扔不得,哪天您练《超然曲》口渴了,找不到杯子怎么办?” 子越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不会吹《超然曲》,他竟无力反驳。 “影哥,希望你在我二哥面前也能这么牛。”子越最后只能搬出救星。 聂影瞬间变得像听话的小猫一样,端正站在一边。 “我......不会喜欢裴青欲的,你不要乱说,我让你保护她,也只是尽朋友之谊。”子越淡淡说道,把杂乱的心尽量理清,“下此再见,我会向她道明身份,以后尽量都不会见面。” 聂影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默默行了礼离开了。 子越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空落落的,他使劲摇了摇脑袋,对自己命令道:“先把婚约解除了,你才有资格想别的事。” 说着,喊人备了马,只身去往王宫。 一如既往,宫内禁马,子越只得步行而入。到了幽妍殿,却不见刘公公的身影,问了把守的侍卫才知道王君身在金鸾殿。 子越怕错过了,急忙赶了过去,果然看到了刘公公。 “请公公帮我通报一声,我要见王君。” “殿下可是为婚约来的?”刘公公并没急着禀告,而是问道。 “怎么了?”子越一皱眉头,顿感事情不妙。 “您不上朝堂不知,今日早朝,静王殿下突然上奏,请王君为他和夏家嫡女赐婚,此言一出,整个朝廷都沸腾了,您的婚约也被重新翻了出来,最后梁二公子据理力争才作罢,不过文书已递交到陛下手中,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刘公公讲述道。 子越心沉了下来,脸色苍白:“本来想找王君私了此事,这样一闹,无论下一步怎么走,都必须冠上正由明理,还得顾及时局利害......” 子越攥紧了拳头,冲进殿内。他突然冲进去,不仅刘公公和左右侍卫没提防到,还把正在安心批阅奏折的王君吓了一跳。 “刘熊!怎么看门的!”王君抚着心脏吆喝着,瞥了子越一眼。 子越自知过于鲁莽了,直接跪下谢罪。 “不得不说,你的影响力还挺大的。今早上,一开朝,子燕就要抢你的未婚妻,子梁接着就帮你申辩抗议,然后整个朝堂都跟着‘炸了’,讨论的那个激烈啊......”王君知道他来的目的,先打趣了一番,“不过,要不是这样一闹,孤王还真忘了有这门婚事。”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子越试探道。 “这门婚事本就是孤王定下的,不能食言。”王君悠悠说道,稍稍整理了桌上的奏折。 “多谢陛下,陛下圣明。” “生分了!这儿又没外人,叫王叔。” 子越应着,并未起身,反而更加恭敬,王君打量了他几眼,嗤笑道:“看来本意并不在此啊。” “王叔,我与夏小姐之间并无情意,我想解除婚约。”子越话语诚恳,略显紧张。 他任职较低,又一直不肯承袭衡王之位,所以不用上朝觐见,所以进宫次数并不多。这还是他第一次跟王君如此严肃地谈正经事,也是第一次主动反抗。 王君蹙眉看了他一会儿,把一本文书扔到地上给他看,那本正是子燕递上的文书。 子越从头看到尾,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编得头头是道......如此一来,若我解除了婚约,芳予就必须嫁给静王。” “还要解除吗?”王君淡淡问道。 子越缓缓合上文书,起身双手递给王君,没有说话。 “阿越,是不是觉得身不由己,无力挣脱?”王君语气关切,“以后,这种事多了去了,你得改改性子,多修习钻研政术战术,改变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自己。” 听完后,子越已知道王君的答案,不再多言,行了礼默默退下了。 王君以为子越是因为政局才放弃解除婚约,毕竟衡王这边的势力一直下滑,急需要强大的权势加入,而夏家就是白白送去的帮手;然而,子越只是单纯为了芳予,她嫁给她,他还能想办法让两人各得其所,虽然很难,但芳予嫁给静王,那便是白白葬送了她的一生。 故而,这道题的答案早已确定,他必须娶芳予。即使,他不喜欢她。 子越心中茫然,竟忘记是骑马来的,一步步走回了王府,到家时,夜色已浓。 他失了魂一般,孤自走着,子梁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到。 “阿越!”子梁走到他前面,担心地打量着他。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已回到了家。 “二哥,你来了!”子越回过神来。 “我听下人说,你去宫里了?为婚约的事吧,怎么样?”子梁急切地问,他知道这桩婚事的重要性。 “照旧。”子越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 “那就好。”子梁终于放了心,“你和芳予青梅竹马,这桩婚事虽是政治联姻,却是段良缘,真难得。” “阿越,你是不是病了?”子梁见他一言不发,神色恍惚,关心地问。 “噢,夜里着凉了,二哥自便吧,我先去休息了。”子越强拧了个微笑,话也是强编出来的。 子梁察觉了他的异常,却也无从作解,因为前些日子聂影还告诉他,子越常去夏府,这桩婚事应该十分称心如意才是。 子越回了房间,却没有点灯,一个人在床头干坐着,默默无言。 “会有人理解我吗?”子越在心里想。 他深知这个决定的利害。守住婚约,最利于时局,却是对芳予言而无信,更是违了自己的心。 这几天,他在暗自整理着心事,从害怕青欲失恋做傻事到误会青欲自尽,他恍然发现自己的心中,满是青欲的影子。 他与芳予,是婚约的牵绊,儿时情谊的绵延;青欲对他,是偶然间发现的欢喜,是愿舍命守护的喜欢。 然而,当他问清自己的内心时,却不得已做出违心的事。 庆幸的是,他喜欢青欲,青欲并不知道,她还可以安乐无忧似平常。 子越左眼角悄无声息地流出一滴泪。 第十九章 各自疗伤 金秋九月,养神宜人,稍纵即逝,阳月在望。 青欲向客栈讨了辆马车,雇了位车夫,打算去外面散散心。 在客栈的日子如白驹过隙,青欲除了吃吃喝喝就是逛街市,自在悠闲,但心中的烦闷却一点未消,她熟知自己的性格,这样闷在客栈不行,于是终于打定主意,今日出去逛逛。 “小姐,你要去哪儿?”车夫问道。 “随便吧。” 王城这么大,青欲哪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只是不想再闷在屋子里了。 “你看好车,随便走,别撞了就行。” 青欲说完,车夫惊异地看着她,这样的主顾他真没见过。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青欲把车帘别了上去,趴在窗口看着路边的风景,腮里鼓鼓的是她买来的凉果。 红红绿绿的小野果挂满了树头,路边的野花野草都耷拉着脑袋,树上的叶子更稀了,金叶飞舞,落红化泥,剪下一片秋景装进心里,把这一年最后的丰硕印在脑海。 “落叶归根......”青欲不知怎么,看着这凄美的秋景,只想起这四个字。 不到两个时辰,马车就停下了,青欲昂头望去,觉得这景致熟悉。 “小姐,城西这片竹林向来备受才子佳人们的爱戴,您在这儿瞧瞧?”车夫提议道。 “城西竹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青欲的腿脚早乏了,便跳下了马车。 已至深秋,万物尽显凋败之姿,竹林却一片苍翠,遒劲幽邃,令人心生敬畏,置身其中,心旷神怡。 青欲从马车上抱出一个食盒,里面全是各种凉果甜食,一边吃着一边往竹林深处走去。 “小姐,你啥时候回来?天色不太好啊!”那车夫刚安置了些喂马的草料,便发现青欲走远了,就扯着嗓子喊道。 “乖乖等着。” 天空布着厚厚的云,蒙住了日光,起风了,伴着竹叶沙沙声,竹林深处传来这样一声回音。 衡王府内,张灯结彩,整洁焕然,下人们正忙碌着换喜帏、挂红绸、贴双喜,宗堂里亦是收拾得整齐庄重,流苏层叠。 子梁这些天住在了王府,一来帮着打理婚事,二来还得帮子越筹划好承袭之仪。 聂影也在帮着整理新房。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如何布置,都是兰夫人(子梁生母,先衡王侧妃)派来的嬷嬷在全权打理,但他喜欢这种氛围,就在屋子四周忙活着贴双喜。 子越静默坐在门前台阶上,出神地望着前方,身旁放着一碗浆糊。 他主动要帮聂影贴双喜,但什么也没干,一直坐在台阶上发呆,聂影叫了他好几次,都无动于衷,聂影只好自己端着浆糊到处跑。 “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出去走走吧。”聂影弹了弹身上的灰土,坐到了他身边。 子越转头看向他,稍稍回了神:“去哪儿?” “一人一匹马,看谁跑得快,敢不敢?”聂影笑着说。 “嘁,怕你?”子越忽地站起身来,大声喊人备马。 一个是武艺超群,跟随大将征战沙场的得力亲侍,一个是自幼习武,长在军营的少年副将,赛马自然不比寻常,而且两人都是胜负欲极强的人,都不肯败给对方,于是一溜烟的功夫,从王府一路向西,全走的荒野小路,竟还到了西城口,差点就出城了,多亏了守城门的将士拦着。 “真无聊。”子越叹了口气,骑着马慢慢往回走。 “要不趁这儿没人,您练会《超然曲》?”聂影暗黑本质上线。 子越一勒马头,回头生气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不会,我是没练好,懂吗?” “有什么区别吗?”聂影故意一脸疑问地反问道。 子越笑笑不说话,突然叱喝了一声,骑马飞奔而去,扬了聂影一身土。 “有长进,说不过会用阴招了。”聂影眯着眼看着子越远去的身影,也喝斥了一声,马也顿时撒野追去。 “吁——” 子越突然勒住了马,聂影见势也赶紧减速。 “怎么了?”聂影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儿很熟悉?我们是不是来过?”子越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周,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半月亭!” 这时,天上开始洒落雨珠,渐渐密集,两人赶紧下马,找地方避雨。 “二位公子请留步!” 身后传来吆喝声,聂影反应极为迅速,早护在子越身后,盯着来人,来的人正是青欲的车夫,手里拿着两把伞。 “公子,这伞给你们应急。”说完递给他们一把,聂影赶紧为自家公子撑好伞。 子越刚要道谢,那人却又将另一把交给他:“这把伞还劳烦公子为我那主顾小姐送去,就在竹林里,刚走不久,不会太远。” 车夫见要下雨,早已找好了伞,但没人帮他看马车,他不放心,又担心怠慢了主顾没钱拿,正矛盾着,幸好有人来了。 “你自己不会送吗?”聂影奇怪地问。 “诶~我得看马。” “可我们不认识你口中的那位小姐,如何把伞交给她?”子越倒没问太多,他更在意人。 “这个天谁会出来闲逛......倒也好认,那姑娘拿着一个食盒,一身淡绿衣裙,生的俊俏但行为奇怪,一直在吃。”那车夫描述着。 子越觉得这场景好熟悉,接了雨伞,没再多问,可聂影很谨慎,虽然看出那车夫没有说谎,但不太放心。 “你怎么不自己去送?” “我得看马!” “我替你看。” “那可不行,万一你们把我的马车偷走了怎么办?” “大哥,我们就是骑着马来的,要你的马作甚?倒是你,不会想顺手牵马吧?” “公子啊,我就是个车夫,你非得这样难为我,我没读过书,也没多大见识,我就是这样想的,便说了出来。”车夫看着雨越下越大,十分着急。 子越看着车夫宁愿自己淋着雨来给顾客送伞,也不回到马车里等,便接过了雨伞,制止了聂影的盘问。 “不是有你吗?你保护我,我怕什么。”子越瞥了聂影一眼,道别了那车夫,进入竹林。 聂影心想也是,不过他已暗自探查了周围,没有异常,跟车夫斗嘴只是本性难移。 两人进了竹林,循着上次的路迹走着,竹林里虽有几条石径,但年久失修,有些泥泞,雨下地越来越大,两人艰难地走着。 “雨太大了,还是先去避避雨吧。”聂影倒不在意这点天气,在战场上什么没见过,但子越终究是贵族公子,没经历过太多困难。 子越应着,两人顺着熟悉的路,不觉走到了半月亭。 “那人......是裴姑娘吧。”聂影看着亭子里的身影,一眼便认出了她。 子越瞬间石化了一般,悄悄将脚底的视线转向亭子,内心颤抖。 “裴姑娘!”聂影大喊道。 青欲闻声回头,能偶遇到朋友十分高兴,赶紧招了招手。 被聂影这样一喊,子越紧张起来,看到青欲的笑靥,便激动地快步走去,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感觉像做梦一样。 “难道真能心想事成?” “啊!”子越一走神,忘了上台阶,脚底一滑,摔倒了地上,身上满是泥渍。 聂影赶紧将他扶进了亭子,青欲为用绢帕擦净一块地儿让他来坐下。 “你没事吧?”青欲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觉得好笑但又不能笑。 子越似应非应着,用绢帕擦着身上的泥水。 “这样的场面怎么偏偏发生在她面前!”子越真是欲哭无泪。 聂影站在亭立柱旁提防着四周的异动,青欲和子越挨坐在亭子里的石板上,聊了起来。 “你是不是雇马车来的?”子越问道。 “嗯,我在想怎么回去呢,这么大雨,车夫大概走了吧。”青欲巴拉了一下食盒里的凉果,不在意的说。 “没走,这伞便是车夫托我们送来的。” “哇,真是个好人。”她很惊喜。 “你怎么来这儿了?”子越知道她肯定知道婚约的事了,但不明白为何她神情如此淡定,不喜不忧,“你表姐要嫁给衡王了,林莫辞再没人跟你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很心酸,不为青欲,而为自己。 “我已想通了,不再烦他了,若他以后发现喜欢上我了,自然会来找我的。至于婚约什么的,关我什么事......”青欲说得轻松,但心里很沉重。 “你当真放下了?”子越觉得心好痛,像错过了最值得珍视的东西。 青欲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怎么也来这儿了?”青欲看着他忧郁的样子,好奇地问,“你还忘不掉我表姐?” “我和她......”子越顿时语塞。 要说没有关系吗?可不到一个月就要成婚了;要说还喜欢她?可他的心里装的不是她。 “我一直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觉得你不太像衡王的仇人,但绝对和衡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青欲盯着他,抱紧了食盒质问道。 子越倏然一笑,看着她机灵犀利的眼神,淡然说道:“我就是衡王。” 谁知青欲噗嗤一笑,惊然看着他,往嘴里塞了一枚凉果,指着子越对聂影说:“你家公子不会有妄想症吧?” “说得好。”聂影回头狡黠一笑,附和道。 “你给我闭嘴!”子越瞪着聂影,咬牙切齿道。 “你为何不信?如假包换!”子越急着向她解释道。 “衡王想方设法给自己戴绿帽子?衡王自己跟自己抢媳妇儿?衡王就要成婚了还出来闲逛偶遇到我?你太有想象力了,兄弟!” 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子越,青欲就算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公子都觉得有差别,何况是皇家子弟的衡王?不过,这样一说,她倒更相信他是衡王的仇家,一直绞尽脑汁败坏人家的名声。 “你......算了。” 子越竟无言以对,她说的都是他正真做过的事,只好默然不语。 两人静坐了会儿,雨停了,于是结伴出了竹林。 “那就……就此别过吧。”车夫一看到青欲,就赶紧拉了马车来,青欲道别道。 “路上小心,雨后天凉,记得回去喝姜汤。”子越细细叮嘱了几句,招手作别。 马车没入掩映的树林,子越还站在原地,思绪却飞回了半月亭。 静坐在她身边,看她一个接一个地吃着凉果,舒适悠闲,时间慢了好多,他悄悄把每一帧都记牢在心,不是为了日后相逢,而是为了把这段相思画上一个句号。 “最后一面了,都没有好好说说话。”子越情不自禁说道。 “孽缘啊。”聂影光看着就觉得心塞。 第二十章 芳予断情 青欲断念 快半个月了,青欲依然窝在客栈,自上次看过林外傅后,就再也没出过门,心里安宁了许多。 这日,她让聂影帮她买些凉果,在遇到困难或不开心的时候,唯有美食最能抚慰心灵,甜汤和凉果是她最喜欢的吃食,不过,王城毕竟是王城,做不出南郊的味道。 她有些想家了。 “聂影怎么还不回来?这些日子与他相处惯了,使唤他倒觉得理所当然了。”青欲经常这样没心没肺地想。 她坐在床上摆动着脚丫,没有那些情感纠葛,气色好了不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充满活力。 “夏家也真是的,我跑出来这么久,都不来找找我......”青欲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不重要,都没人贴个榜、搜个街寻寻自己,“我在夏府时的确行事低调,也老爱往外跑,但这都半个月了好不好!都不来找找她侄女、她表妹,真是......” 青欲正发着牢骚,聂影冲了进来,将凉果扔到桌上,疾步走到她身边,把一张纸递给她。 青欲疑惑接过,她一面看着,聂影一面说道:“裴姑娘,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自己小心点回夏府吧。” “这是什么?告示还是榜文?......十月九日,南衡王与夏家嫡女如期完婚......” 青欲攥紧了告示,震惊地看向聂影,却发现聂影早已不见人影。 “怎么会这样?婚约还在!” 青欲并不知子越与芳予要解除婚约的事,但自上次看到表姐和林外傅情感深厚后,她心里早就觉得那婚约根本不会奏效了,所以今日看到这则消息,并没有多大的欣喜,更多是震惊,还有些许担忧。 “怪不得没人找我,都自顾不暇呢。”她皱起眉头,立马动身赶回夏府。 本以为夏府会因此事变得更加严格冷寂,然而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整个府宅都打理地焕然一新,长廊里的幕帘上换了金色流苏,各处院门别了红花,就连她住的房屋门窗都系上了红绸缎。 “也对,还有两个月就要成婚了。”青欲看着一路的喜庆的颜色,心中却莫名荒凉。 在芳予院子里看守的侍从都已经撤了,青欲也不用解释半天才能进屋见到表姐,她在门前轻轻唤了几声便推门而入。 “裴姑娘!你回来了。”春萍惊喜看着她,忙迎了上来,眼神里含着哀求。 青欲往屋里一瞧,表姐也正看着自己,脸色憔悴,面无血色,但眼神含笑。 “表姐,你怎么样了?”青欲快步走过去,突然闻到一股烟味,有些刺鼻,仔细一看,表姐侧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一沓纸,地上放着一个火盆,正燃烧着。 “你在做什么?”青欲端起一杯茶赶紧灭了火,“春萍,你怎么不拦着?这大热天的,中暑不说,万一烧了屋子怎么办?” “裴姑娘,我......”春萍泪光闪烁地看着芳予,自己背过身去,在一边偷偷抹泪。 “不怪她,我在想,把这些烧了,让我再也翻不到了,也就忘了。”芳予含泪笑着说。 青欲看向沓纸,原来是表姐和林外傅互传相思的诗稿信笺,她疑惑地看着表姐,不知这是何意。 忽然,她身子一颤:“表姐,你不会......打算嫁给衡王吧?” 芳予温和一笑,点点头。 “不行!你和林外傅情意绵深,怎么就答应了呢!”青欲着急地问。 青欲心里很明白,表姐对林外傅的情意是真真切切的,林外傅也很珍视表姐,两人两情相悦,表姐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况且,上次表姐还亲口对她说,即使婚约在,也会相互追随,绝不抛弃...... 青欲心里顿时乱作一团。 “这辈子注定有缘无份,下辈子再续今世未尽情分吧。”芳予淡淡地说,把信笺丢进了火盆里。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姑母她们逼你了?”青欲早已将三人的恩怨关系抛在脑后,她只想弄明白这件事的原委,她不信表姐会轻易放手。 “青欲,你还是没长大。”表姐抚了抚她的肩,将桌上一封信笺交给了她。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莫辞吧。”芳予话语苦涩,目光不忍。 “这是什么?”青欲看着那信,担心地问,“辞别信吗?” “断情信。” 芳予苦笑着,泪水滑落到衣襟。 “一定有人逼你了,不会是衡王吧?表姐,你就不打算反抗吗?我一定会帮你的!”青欲一时情急,胡乱说出这样一通话来,但她是真心急切。 青欲一向事事分明,若要她安排,她宁愿解除了婚约,让表姐和林外傅终成眷属,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伤害她最在意的两个人。 “青欲,我心意已决,你再劝我,我只会更难受。”芳予流泪说道,眼神温和却藏着无助。 “可......” 看着表姐泪流不止,她欲言又止。 “表姐,多出去看看,别老闷在屋子里,憋得慌。” 青欲悉心叮嘱了几句,便退出屋去,并向春萍使了个眼神。 春萍跟她一起出了屋,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地儿,开始互通情报。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表姐不可能就这么放手的,你们就没考虑过最坏的结果,万一表姐想不开怎么办?”青欲攥紧那封断情信,焦急地问。 “小姐已经自缢过一次了,还好发现及时,被救了下来。”春萍眼睛红肿,呜咽着说,“夏夫人亲自劝导,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使上了,但小姐意志极坚,一直不肯屈服,最后,夫人坦言,说小姐若不好好地嫁去,遭殃的不止夫人老爷,整个夏家都会殃及,小姐心地善良,仁慈孝顺,哪能将这么多人放任不管,大哭了一场后,就变成这样了。” 青欲听完,满心感概:“这就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政治联姻了,平常到让人心痛。” “裴姑娘,你聪慧果敢,有胆识,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怎会真的和林公子断情。”春萍哀求道。 “我......” 青欲审视了自己一番,觉得自己是最不靠谱的人了,但她也想帮表姐,毕竟,林外傅是她硬带到夏府的,自己也有份责任。 于是,缓和说道:“容我想想,表姐的事,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春萍听完,差点给她磕头道谢,这让她又惊叹又惶恐。 “这么衷心的侍女上哪儿找去?春萍也是病急乱投医,我是比表姐勇敢些,但我又不是万能的神,这事牵扯到皇家,不好处理......” 辞别了春萍,青欲便赶紧去了林住处,心中满是忐忑。 像往常一样,没有敲门,悄然进了院子,找了几个屋,终于在花园找到了他。 没等她出声,外傅就注意到有人来了,而且他十分肯定,来的人是青欲,蓦然回首,果然是她。 “青欲,这些日子你都跑哪儿去了,让我好生担心!”外傅责备地说,让她进屋坐下。 “你真是越来越顽劣了,不说一声就跑了,我找也找不到,心里万分焦急。” 青欲看着他的神情,肯定他还不知道那些事,这样反而更难启齿了。 她摩挲着那封断情信,觉得先把信给他,再解释。 “师长,先不说我的事,”青欲把信递给他,轻言细语地说,“这是表姐给你的信。” 林外傅接过信,怪不好意思,在手里看了会儿才打开。 “......你我今生缘尽,莫念。” 林外傅看了一遍又一遍,大声喘息着不敢相信,身子激动地颤抖起来。 “你不爱出门,大概不知道表姐与衡王婚期将至的事,表姐本意不愿,但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就答应了。”青欲并没有讲得太细,因为她内心颇不情愿。 “我去求衡王。”林外傅起身就要往门外冲,被青欲拦下。 “师长,你清醒一点,这婚事是王君定下的,就算衡王不愿,怕也无法违反,何况你我一介平民?!”青欲焦急地说,有些气愤。 这话正中林外傅心坎,是啊,他是平民,何以见王君?何以见衡王?何以娶芳予? 瘫坐在地,手中紧拿着那封信,双眼湿红,抚心哀泣。 青欲看着他,没有哀伤,只有绝望。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机会,原来话本里讲得是真的,真的有一见钟情......”青欲看他悲痛欲绝,却再也伤不起心,她默默转身,眼角悄然掉出一滴泪。 “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是我满腔热情地缠着他。你看到了吗?裴青欲,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他都看不到,他眼里只有表姐,你还在执着什么......” 青欲感到心如死灰,一步步走回了客栈。 “任由你们闹吧,什么婚约、表姐、衡王、外傅,我不要再管了。‘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就听一回古人的话,林外傅若真的能忘了表姐,那么我干嘛还要急于一时?表姐,我的确愧对于她,若不是我拉着外傅去夏府,她就是一个最规矩的大家闺秀,静待联姻,毫无波澜,但我也不是多好的人,这个责任,我决定逃脱掉。” 青欲一头倒在客房里的床上,木然地闭上了眼,好像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一章 胆小鬼与傲娇鸡 静王府内,子燕在经纬阁里席地而坐,手拿一本兵法的书,由于屋子光线昏暗,虽他身边放着几盏烛台,但还是眯起了眼,然而,这恶劣的环境并不影响他读书,他入神地仔细读着,是不是咂咂嘴。 一会儿凌珲进去了,见他正在读书,便没有打扰,静候在一旁。 各位看官不要误会,这经纬阁并不是书房,子燕有收藏短刀短剑等轻兵器的癖好,经纬阁正是他专门建来供他收藏之用的。 看着自己热爱的事物,做什么都有动力,所以子燕平时没事时,都会宅在经纬阁。 一盏茶的工夫,许是读累了,子燕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怎么样?” “王君派人去过贺兰太尉府上,只是带了几句话,没有带出什么重要物件。”凌珲说道。 子燕不禁皱起眉头,翻腾了几下手中的兵书,言语中透着杀气:“贺兰老爷子年纪大了,还身负重任,真是辛苦啊。” “贺兰太尉是小衡王爷的亲外公,就算父辈恩怨未清,可宗亲关系还在,殿下不担心?” “那又如何?”子燕不屑道。 “属下愚笨,请殿下明示。”凌珲不确定他的意思。 “我都用功读兵书了,不给我兵权岂不辜负了我的学习成果,不管王君此举何意,我们都该做点实际的事了。” “王君的意思一直模糊不清,虽然怠慢着殿下,但并不偏袒衡王府那边,我们是否该多放些精力在王君身上?” “无用。我们做什么、想什么,他怎会不知?那只老狐狸心里盘算得比谁都明白,我的心腹能安插在宫内,他的眼线自然也能出现在王府,不过是看看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至于他看好我还是衡王,于我而言,丝毫没有影响,只要我把实权都掌握在手中,要他作甚?” “属下明白了。”凌珲稍顿了下,接着说,“小衡王爷那边没有异动,看来真的是为了联姻。” “夏家可是块肥肉,谁会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肉被人抢走,合情合理。再过几日,子越就承袭爵位了,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子燕冷冰冰地笑着,眼神锋利,松手任由兵书掉落在地,阔步离去。 阳月已至,还有三日就是大婚之日。照婚俗说,嫁娶男女在成亲前不能见面,怕不吉利,但子越贵为王爷,要强去见芳予,也是谁也拦不住的。 今日一大早,子越便亲自备了份礼上门拜访。 “纳征之日,我有事未来,今日特地备了份薄礼以表歉意,加在三小姐的彩礼上。”子越客气地说。 “不敢不敢,殿下高抬夏家了,小女能得殿下如此厚爱,实在是我夏家天大的福分!”夏老爷点头哈腰地恭维道。 夏夫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我想单独与三小姐一叙,不知三小姐可否方便?”子越言归正传。 夏老爷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无法拒绝,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夏夫人。 只见夏夫人回了他一眼,起身说道:“殿下想见,自然方便。” 话语顺遂却暗含了份讥讽,夏老爷瞪了夫人一眼,满是责怪,但子越并不在意,起身随夏夫人前往芳予住处。 领他见到了芳予,夏夫人自行退下,两人为了避嫌走到了宽敞的花园中相谈。 看出来芳予特地化了妆,神色温柔,面容如花,但眼神里的哀愁是再厚脂粉也盖不住的。 “我给你的信,想必你都看了,但有些事,须当面说清。”子越语气平常。 在解除婚约失败后,子越就立马写了一份信笺给她,道明了事情原委。 “我知道,这婚事事关时局情势,早已由不得你我,你不必自责。”芳予话语淡如水。 “这婚,必须要成,但成婚后,我会想办法尽快和离,不会耽误彼此。” 芳予眼中闪过一道光,又瞬间黯淡了:“瞧你说的,我有那么不堪吗?让你躲得这样急,没成婚便先提了和离。” “你我对此事都心照不宣,何必隐瞒?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不讲信用。”子越话语显得冷漠了许多。 “不敢。” 如此冷漠的对话,子越以前从没想过会发生在他们之间,可情势所逼,他们都身处无奈。 两人正僵持着,聂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与子越附耳了几句,子越立马脸色大变,急匆匆地作别走了。 这一幕,夏夫人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看得清楚,不由得倚向身边的立柱,李嬷嬷见势赶紧过去扶她。 “夫人这是怎么了?都急昏头了。” “芳儿将来嫁到王府,怕是要受苦了。”夏夫人哀叹道。 “小衡王爷对小姐挺不错的,夫人快别瞎担心了。”李嬷嬷劝慰道。 “在不在意一个人,一个举动就能分晓出来,他根本不喜欢芳儿,是我害了她......”夏夫人突然猛落下了几滴泪,伏在李嬷嬷身上掩面而泣。 聂影匆匆跑来找子越,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青欲,子越刚走不久,本初阁的老板便差人来府上禀告,说裴姑娘要回离开王城,特来向子越道别。聂影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便不顾礼数,飞步溜进了夏府将此事告知子越。 青欲在本初阁一楼坐着等着,她觉得来王城后,王子越作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帮了她不少忙,有必要道声别再走,对人家有礼,也是给自己留份念想。 总不能空手来,“丢了”林外傅,最终一事无成吧?交了位友人,多少还是好的。 至于回南郊这件事,她仔细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家。 那日从城西竹林归来,她脑海里全是“落叶归根”这个词,这让她心中十分空虚害怕,她想有个人陪着她,但面对的却是冷冰冰的客房,空无一人,她想找人说说话,可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变得无比讨厌,她只能憋在心中。彷徨、迷茫、焦急在心里交织,她最终喊出了“我要回家”这句话。 “青......”子越一着急,差点无礼,“裴姑娘!” 他急乎乎跑到她面前,眼神那份急切无法隐藏。 “你来了,这次好快啊。”青欲看他跑地气喘吁吁的,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笑说道。 “你要回南郊?”子越眉头一横,直接问道。 青欲点点头,看他真是发自内心的急切,有些奇怪。 “我就是回趟家,又不是要永别了,你这样弄得我有些伤心了。”青欲好像感到了被人在乎的温暖,半开玩笑道。 “为什么突然回家?”子越稍稍安定了些,但神色依然慌张。 “回家还需要理由?” 青欲迷惑地看着他,只见他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仿佛要看穿她。 “好吧,我实在待不下去了,三日后,表姐就要和衡王大婚了,我肯定会被拉去送个轿什么的……他们伤心,还得虚伪地安慰着他们,我自己心里还堵得慌呢,我一向最爱自己,才不要这样难为自己。”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她竟说不出谎来,知道他也是好意关心,于是乖乖招来。 “这不就是逃避吗?”子越听完,语气柔和地说。 青欲无奈叹了口气,承认道:“对,就是逃避,把人家姻缘搞砸了就跑路,什么也不管,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好姑娘,我就是个恶女子。” 子越听她自己诋毁着,满是心疼,他想抱住她,安慰她,抓住她,不让她走,但他凭什么?他三日后便要成婚了! “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子越眼眶红了,缓缓说道,字句清晰,青欲惊然注视着他,看到的却是满脸的真挚与不舍。 她心一颤。 “你这话听起来好肉麻呀......” “除了有点蛮横、无礼、贪吃、懒惰、不爱读书......”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子越赶紧补充道。 青欲白了他一眼,在心里责骂到:“我就知道,从这家伙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青欲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一变脸,冷言说道,“除了有点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小肚鸡肠、妒嫉成性......” 子越原来酝酿好的情感被她这一句话一扫而空,胜负心顿时上来了,他指着她,嘲讽道:“胆小鬼!” “嚯!”青欲原本的好心情也被他一句话毁了,“傲娇鸡!” 说完就转身走出阁楼,子越看她爽利的身影,生气地跟了上去,聂影赶紧在后面拦着。 “人家裴姑娘要走了,你还这样,你打算孤独终老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子越惊讶地看着他,心塞不已。 两人说话这空,青欲自己把行李搬上了马车。 车夫没换,上次的事使青欲很感动,所以这次还找了这个车夫,并用重金雇佣。 “你听说了吗?衡王大婚,夏家小姐不是很愿意啊。” “那可不,我听传言说,那夏家小姐不清白,有相好的。” “夏家小姐长得如花似玉,家世又好,肯定不中意这种家族联姻,要我是夏家小姐,我也要自己选夫婿。” “她倒也是运气不济,还有两个月婚约便废了,王君就突然下旨让两人如期完婚,哪有这么巧的事?” 街上两三个家婆遍逛边聊着,这些话一句不剩地传进了青欲的耳朵。 “突然下旨?表姐好像说过,这婚约尘封了很久,鲜有人知道......” 青欲疑心顿起,跑到子越的身边,急切地问:“婚约怎会突然生效,是不是衡王提的?” “当然不是!”子越肯定道,看她有些着急,想到一些内幕她并不知情,于是补充道,“衡王也不想啊,都怪静王横插一脚,要不这婚约根本不会生效。” “静王......”青欲听着耳熟,“他是谁?这婚约与他何干?” “就是!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他递交的文书上编得倒有头有尾,什么去夏府抓刺客,遇到了夏小姐,一见如故......” “你说什么?抓刺客?遇到表姐?”青欲觉得一切都崩塌了。 “对,文书上就是这样说的,真是会编故事。”子越讽刺道,心中不免生起一股愤恨。 “你、你说的是真的?”青欲磕磕拌拌问道,神情焦急又无助。 “亲眼所见......”子越见她这般反应,不再说下去了,“你怎么了?” 青欲只觉得胸闷气短,大口喘着粗气,子越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来,无感地摇摇头,含糊说了声“就此别过”就跑了。 “喂!”子越疑惑地望着她跑远的身影,情不自禁喊道,“你打算跑回南郊?” 可她没有回头,他的心一下子空落下来,魂也被她带走了。 “公子,回吧,府里事多。”聂影不忍心地提醒道。 两人转身向王府走去,子越暗自说道:“有始有终,也算完满。” 可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蓦然回首,却也空无一人。 第二十二章 北冥熠 我恨你 青欲赶回夏府时,夏府里已忙作一团,夏家嫡女出嫁,嫁的还是王公贵族,自然马虎不得。 然而她并没有去见任何人,只是在屋里呆着,暗自想着。 突然发现自己是这一切闹剧的罪魁祸首时,她感觉天都塌了,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阻止。 青欲清楚自己一直在逃避,逃避她与林外傅的感情、与表姐的亲情,现在又多了一份重大的责任。 若她不救北冥熠,静王就不会闯进夏府,也不会见到表姐,进而利用这桩婚事。 她越想越愧疚,之前对表姐的不义之举也重现于脑海,让她良心无法安顿。 “既然整件事皆因我而起,我自会承担!”青欲越想越烦闷,不禁抓着脑袋愤愤说道。 青欲想了一夜,做了初步决定,她绝对不会让表姐嫁给衡王,她要想办法阻止或者破坏这桩婚事。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我这干的都是什么事!让家里知道了,我就玩完了......”青欲把被子蒙住头,崩溃地哀嚎道。 这天早上,青欲早早起了床,准备同表姐商量一下婚事,顺便询问她的意见。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静悄悄的,屋檐上挂着露水,晶莹闪亮,石径旁的青树绿草芬香怡人,青欲不禁伸了个懒腰,心里顺畅了些,眼神飘渺处,突然望到了院前开得正盛的珍珠梅,如一团白雪洒落人间,与四周的彩缎红花对比鲜明,一眼望去,颇觉刺眼。 “那梅不正是表姐嘛。”青欲恹恹自语道。 “我这不是来弥补过错了嘛,我又不是不管......”她话语一转,暗自宽慰道。 青欲一向敢想敢做,敢作敢当,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挣扎,她把事情大体理了一遍,觉得自己过错有三:一是不该带林外傅来夏府,二是不该救北冥熠,三是不该联合王子越折腾表姐和林外傅。 第一和三与她有间接关系,她最多算自己“贱”,但第二件事却难辞其咎,如果她坚决不救北冥熠,就不会为后面的事埋下隐患,也就不会出那么多幺蛾子了。 所以,婚约这事,她一定要帮表姐。 “欲儿。” 青欲心一惊,木木地转身一看,夏夫人正站在面前,慈祥地看着她。 “姑母,这么巧啊!”青欲忙跑到夏夫人身挽住她,陪笑着说。 “你这些天都跑去哪儿了?派人找也找不到。”夏夫人轻拍着她的手臂,语气柔和,略显责备。 夏夫人很喜欢青欲这个小侄女,每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清灵气韵,那是裴家人独有的,而夏夫人也生在裴家,自然对自家人倍感亲切。 “我最近课业忙,所以在聚贤堂附近的客栈住下了,那里清静,极宜温书研读。”青欲急转着脑筋,给自己编着理由。 “不会是姑母招待不周,你才跑去外面住的吧?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住在客栈,进进出出的,不成体统。”夏夫人温和笑着说。 “姑母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在家里没人管束,来这儿更是自由,又有这么好一个姑母偏袒着我,我还顾忌那些条条框框的死规矩?”青欲甜言蜜语地巴结着,顺便为自己开脱。 “你呀!”夏夫人轻轻点了下青欲的额头,温言责怪道。 忽而神色一淡,忧愁地说:“若芳儿有你一半就好了。” 青欲一听这话,笑容立马凝固了,暗自咬紧了嘴唇。 “我也没管束她,她偏偏出落地最为规矩,但凡她争一争,也不至于走到此步。” 青欲知道夏夫人在说婚约的事,心里自责起来。 夏夫人虽行事严厉清肃,但心里极其爱女,再加上只有芳予这一个孩子,在与女儿利益幸福相关的事上,更加敏感。比起嫁给衡王,青欲觉得姑母更愿意把表姐下嫁给林莫辞,至少表姐愿意。 “婚约本是王君钦定,若换做是我,我也不敢违抗。”青欲安慰道。 夏夫人释然一笑,自然知道青欲在劝慰她,点了点头。 当然,若青欲与别人有婚约,她才不会管什么王君钦定,裴家的祖训便是清雅孤傲,问心不问天,问己不问人,她要恪守家风遗训!(也就只在这个时候) “我喊住你,倒也不为别的,芳儿后天就要出嫁了,我是本家主母,不能送嫁送的太远,你替我送你表姐到王府吧,也好稍稍慰藉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当然可以!你放心吧,姑母,我一定做到。”青欲快口应道。 其实不管夏夫人说什么,她都会一口应下,她总觉得夏夫人还在怨自己把林外傅带进夏府。 送走了夏夫人,青欲松了口气,赶紧跑去找表姐商讨,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日有些奇怪,表姐房间周围都没有侍者,就连她进到屋里,也没见到春萍的身影。 表姐的房间被装点的华丽耀眼,小红灯笼别在喜帏上,俏皮可爱,屋里各样摆饰上都系上了红缎子,地上还摆着几大箱珠宝和喜饼油包等婚食,床上整齐地放着一件鲜艳的喜服,做工精美,金珠点缀,裙衫轻薄沙软,层层掩映,像仙女遗落在人间的衣裳。 在屋里看了许久,看得她满心惊叹,竟有些羡慕,然而,一直未见表姐的身影。 “表姐!”青欲喊了一声,只见里屋的帘幕微微动了下,表姐从里面探出头来。 “青欲……” 芳予走了出来,一身素衣,不施脂粉,与周遭的环境不太相称,就像院里的珍珠梅,不染尘埃,却偏偏遗落在世俗中。 “我下了会儿神,没听见你来。”她笑着,可那笑很冷很悲。 “噢,我也是才来。” 两人寒暄着来到桌前坐下,一时竟没了什么话。 “表姐,你和衡王的婚事为何突然被提及?”青欲并不完全相信子越,想再证实一番。 若是真的,她就留下来处理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若是假的,她就立马回南郊,再也不来第二次了。 芳予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书案上找来一封信笺递给她。 “这也怨不得别人,谁会知道静王会横插一脚,我那夜......就不该出来。”芳予神色忧伤,柔弱地说。 青欲看完了信笺,的确如子越所讲,又看到落款是“衡王”,便确认了消息的真假,也暗自拿定了主意。 “表姐,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看待,你我之间就不用隐瞒了,你告诉我,你真的愿意嫁给衡王吗?”青欲把信放到一边,急切地问。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本就有婚约在身,静王此举也不过是明白地提了出来。”芳予淡淡苦笑道。 “那林外傅呢?”青欲心情沉重。 “都怪我,失了分寸,让他错付了人。” “可你心里还有他,对不对?” 芳予惊讶于这样直白的发问,赶紧否定了,可青欲也不会信口胡说,她指着表姐随身携带的香囊,问道:“这里面还装着林外傅的鬓发吧?” 芳予一惊:“你怎么知道?” “外傅一直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早和我说了。”青欲赶紧为自己圆了个谎,又接着说,“表姐,你放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青欲......” 仿佛被她戳中了心思,芳予紧紧握住她的手,双目含泪。 “我的确忘不了,他写的每一首诗,我都熟记于心,他对我说的每句话,我都深刻在脑海,我只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青欲抚着她的肩头,颇为心疼,表姐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既然明确了心意,就好办了,你们私奔吧!两人相伴,远走高飞,王君那边就说你失踪了。”青欲把想好的计策告诉她,说的时候只觉心酸。 芳予更为惊讶,擦了泪,摇摇头说:“行不通,我不会答应的。” “表姐!” “青欲,你让我们一走了之,倒是潇洒快意,那我的父亲母亲呢?整个夏家呢?就算王君仁慈,不作追究,我们去哪儿?此番定是隐姓埋名,奔波劳苦,就算定下居来,我们何以为生?我什么都不会,莫辞做教习先生也需要公文批示,私奔只不过是一种更痛苦的殉情方式。” “不不,你可千万别想殉情!”青欲听完表姐的话,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表姐一大家子血亲关系浓深,不像在裴家,来往平淡,各自有生。 “那怎么办啊。”青欲暗叹道,“表姐这是为了整个家族,逼着自己嫁给衡王......我运气真够背的,救个人还能引发一系列悲剧,我当时就应该宁死不救,真是......北冥熠,我恨死你了!” “青欲,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就算为了父亲母亲,我也会安安稳稳地嫁过去。”芳予含泪笑着说,拍了拍青欲的手。 听表姐这样一说,青欲更加难过了,看着她憔悴悲痛的容颜,突然心中生气起来。 “这是个什么破婚约!把好好一个人折腾成这样......我倒要见识见识,那王君能有多厉害,能随便赐死别人吗?” 青欲渐渐地将内疚转为了气愤,把目光从表姐转移到那婚约上。 第二十三章 不服 搞事情中 这天,青欲早早来到芳予院子里,却没有进屋,春萍端了早茶走过来,见她来回转悠着,便好奇地过去打了个招呼。 “裴姑娘,怎么不进屋啊?” “春萍!” 青欲等的人终于来了,她打眼四下望了望,把春萍拉到一座假山后。 “姑娘这是做什么?”春萍小心端着早茶,疑惑地问。 “你想帮你家小姐脱离苦海吗?”青欲直入主题。 “姑娘可是有法子了!奴婢当然想,若是能帮上忙,姑娘尽管提,春萍赴汤蹈火也去!”春萍高兴地说。 “嘘——”青欲降低了音量,悄悄附耳道,“我要代嫁衡王。” “啊!万万不可......” 青欲就知道是这反应,赶紧捂住了春萍的嘴,接着说:“我知道你对表姐极忠心,定不想看着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我仔细考虑了很久,唯有此计适宜,我相信你是真心疼你家小姐,所以,想让你帮我做些事。” 春萍虽心疼主子,但是最本分老实的侍女,她不知道该不该帮,青欲慢慢松开手,春萍迷茫地低下了头。 “你到底帮不帮?” 青欲知道时间珍贵,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一个人身上,于是催促道。 “凡是对小姐好的,奴婢义不容辞,但姑娘你呢?你替小姐嫁过去,可想过后果?衡王可是认识小姐的!”春萍愁眉苦脸地说,亦是十分着急。 “我又不是莽夫,后面的事自然都想好了。”青欲志在必得地说,“成亲当日,我会想办法不让衡王见到我,若见到了,就随机应变,反正当天是绝对不能把我代嫁的事泄露出去,只要婚期一过,婚约便废了,表姐就自由了。” “那你呢?万一王君治你的罪怎么办?” “怎么,裴家嫡女比不上你们夏家嫡女啊?我们裴家世代替王君打理南郊,不要名利,不要权势,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裴家的女儿要当个小小的王妃,难道王君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青欲的话句句在理,事实倒也偏差不了多少,春萍惊然看着她,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觉得佩服。 “可就算不治罪,姑娘真打算当这个王妃?” “当然不会,我才不要当什么王妃呢,这只是替表姐脱身罢了。”青欲见她仍不放心,接着说,“这婚能成,便能离,成婚后我会尽快找个理由和离,当时候,我裴青欲又是一条好汉!” 春萍很相信青欲的能力,连夫人都夸青欲机灵聪慧,她当然更信,但她不能做不义之事,竟一下子跪了下来。 “奴婢愿意帮姑娘,但奴婢一定要紧随姑娘身边才放心,万一真出什么事,姑娘就说是被奴婢逼迫,春萍会一人扛下所有罪责。” 本来只是想让春萍走个形式,送她到王府就回来,这样这件事就与夏家撇清关系了,但见她如此执着,又怕她改变主意,便答应了下来。 青欲把她扶起来,给了她一小纸包。 “这是迷药,混在表姐房间的香炉里,多了伤身,一点就好。” 春萍接过迷药,小心藏进衣服里,青欲又附耳过去,将大致计划都告诉了她。 见了春萍后,青欲又去找了李嬷嬷,告诉她自己不能送嫁了,顺便将成亲当日的流程打探了一遍。 一天下来,净动嘴皮子,却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然而,青欲还不能歇息,她打算去见林外傅最后一面,待代嫁之后,她会尽快找机会脱身,然后直接回南郊,不再干涉他与表姐的事。 推门而入,院子里悄无声息,青欲颇觉的纳闷:“不该啊,表姐明天就嫁人了,外傅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她正疑惑着,屋子里突然发出一阵闷哼声,接着是一串诗句,听得不清,她也不想听清,无非是些抒发相思的情诗。 悄悄进门,酒香四溢,只见林外傅倒在书桌上,抱着几本书喃喃自语着,两颊通红,一身酒气。 青欲早料到如此,他一个文人,最好的发泄方法当属一醉解千愁了,她用力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有人来了。 过了很久,林外傅才晃晃悠悠地抬起了头,醉眼朦胧,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回了精神,但依然迷迷糊糊。 “青欲,你终于回来了。”他使劲敲了敲头,揉了揉眼,吃力地撑着身子想站起来。 “快坐着吧,我又不是外人。”青欲不乐意地说。 她知道,外傅要起身招待她,可就他这状态,能照顾好谁? 青欲让他别动,给他倒了杯茶送了过去,他喝下稍稍解了醉意。 “那你看笑话了。”林外傅惭愧地说。 “今日喝得烂醉,明日是不是直接睡在酒桶里?”青欲又气又怨。 “她,没托你带什么东西来?”外傅吞吞吐吐地说。 “没有!什么也没有。”青欲一听这话,更加气愤,“看来我以后进师长的院子,得先讨来表姐的物件当通行令牌了!” “青欲,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林外傅颇显责怪。 “我以后是不敢再来你这儿了。”青欲愤愤说道。 “今日怎么了?说话这么冲。”外傅发觉自己说的不对,温和地说。 “我......”青欲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接着说,“表姐明日就嫁人了,你怎么想?” 外傅低下头,许久没有作声。 “我的意思是,表姐都要成婚了,你还不放弃?”青欲受不了这种闷塞的情景,快言问道。 “你何时知道我和你表姐的事的?” “我又不是傻子!早就知道了。”青欲撅着嘴说。 “青欲,你很聪明,但是情感之事,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就算她嫁人了,可那段感情怎会轻易消散?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忘记她。” “老师就是老师,话说得句句占理,让我怎么反驳......”青欲暗自想着,不忘偷偷瞄几眼外傅。 “那么……若我回南郊,师长会陪我回去吗?”青欲小声问道。 “青欲,我只是你的老师,无法永远陪着你,你长大了,以后的路得自己走。”外傅话语真挚,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叮嘱。 青欲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满是失望。 “我大概......知道了。” 青欲讷讷地说完,起身便离开了,没有道别。 青欲从林住处出来,深深呼了口气,她仰头看着天,暮色深沉,风平云静,晚霞若锦缎,夕晖如珠光。 “好美啊!”青欲感叹道。 “好了,既然什么都捋清了,那就大胆地去做吧,终于,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青欲虽话语轻松,心中不免生起一份荒凉。 第二十四章 计谋得逞 暮色将至,华灯初上,夏府忙作一团,喜迎吉时,新娘闺房内,几个婆子正为新娘子开面、梳髻、换红妆,亦是忙得团团转。 “成个亲真麻烦。”青欲暗想道,“幸好,这些服侍新娘的婆子都是外请的,不认识我。” “小姐果然是大家之女,大欢大喜的日子还能如此镇定,真是让我们粗鄙老妇叹服。”领头的嬷嬷为青欲穿上红袍外衣,赞叹道。 青欲懂些人情世故,知道这是在巴结她,不慌不忙地说:“多亏了嬷嬷们的帮衬,下次府里再有喜事还找你们。” 说着,给春萍给了个眼色,春萍赶紧拿了些碎银分给她们。 “哎呦,小姐太大方了,老奴们就图个彩头,用不着这么多。” “拿着吧,好好做事便是。”春萍不高兴地说。 不久后,新娘子打扮好了,婆子们接连退下,青欲突然发现这屋子里就只有她和春萍。 “怎么这么冷清?” “我以小姐的名义把院里的下人都打发掉了,只留了几个跑堂的小厮,让他们注意着前院的动静。” “这么容易?” 青欲回想到自己悄悄来这院子里时,似乎真没遇到多少人。 “不是姑娘说的吗?夫人疼爱小姐,这时提再大的要求也会答应?” “我只是这样想,没想到这么简单,我还准备了很多应对仆人的方案呢......只能说,姑母真的疼表姐。”看着桌上她带来的蒙面丝帕,她突然觉得很可惜。 “春萍,你还挺能干的嘛。”青欲觉得春萍做事谨慎周到,又正直忠诚,十分难得。 “姑娘谬赞了,此番多亏了姑娘相助,小姐才有了一线希望。”春萍感激地说。 两人说话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木窗被敲了三下。 “什么情况?”青欲不解道,“难不成被发现了?” “这是我跟那跑堂的小厮说好的信号,若前堂有人过来,就敲窗三下示意……不好了,有人来了!”春萍惊慌失措道。 “别慌,你快去看看到底是谁来了,若是佣人倒也好应付。”青欲赶紧吩咐道。 春萍赶紧跑去一看,瞬间吓得脸色苍白。 “是夫人......” “我忘了,女儿出嫁,母亲要来探妆的,姑母那么爱女,一定得见到表姐的面才罢休......怎么办?!”青欲心里也慌张起来。 春萍顿时乱了阵脚,眼睁睁看着夏夫人越走越近,青欲急中生智,先把红盖头盖上了,以备不测,然后在屋里办起了......双簧。 门本来就没闭紧,可以看到屋里一丝掠影,夏夫人刚到门前,便听到了此起彼伏地哀嚎。 “嘤嘤......” “表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单纯想来看看你,你怎么一见到我就哭啊!” “呜呜......” “表姐,你把妆都哭花了,我知道你不舍得我们这些亲人,你等着,我去前堂把姑母叫来......你别哭,我的心啊~早知道我就不来看你了!反正日后有的时间……哎~现在把你惹得这么悲痛,待会儿姑母姑父看到了,岂不是伤透他们的心......” 夏夫人看着伏在床边抽泣的身影,心如撕裂了一般,顿时泪流不止。 “夫人,进去吧,出嫁前最后一面了。”李嬷嬷伤心的说,也不由得留下了泪。 夏夫人颤抖着举起手,却悬停在半空,迟迟不忍推门。 一想到唯一的女儿要嫁人,还是不如意的夫君,自己无能为力,便止不住泪了,慢慢放下手用帕子抹泪:“这副哀像,见面也是徒增悲伤。” 说完,只是轻扣了下门,尽力用平静地语气说道:“芳儿,吉时已到,出来吧。” 春萍还在惊呆着,青欲小碎步走来,拽了拽她,她才回过神来。 “哦,裴姑娘你喝口茶歇歇,我先扶小姐走了。”春萍和声道。 青欲自己蒙上盖头,由春萍搀着慢慢出了屋,亦不忘做戏,身子微微颤抖着,偶尔发出几声哀叹。 夏夫人一向要强,强抑着悲伤在前面走着,不忍心回头看,生怕惹得女儿哭得更凶,哭化了妆,湿了喜服,不吉利。 平常很短的一段路,却用了两倍的时间,终于辗转到了前堂。 夏老爷早等得不耐烦了,一看到她们的身影,就催促道:“快些!都什么时候了,误了吉时怎么向王府那边交待!” 夏夫人远远瞥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威严,夏老爷立马住嘴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前堂的木椅上坐下了。 夏老爷夏夫人并排坐在前堂,新娘出嫁前要向父母感恩拜别,父母亦要叮嘱几句、关切几句。 “芳儿,好好服侍王爷,做事要端庄大气,莫要给咱们夏家丢脸。”夏老爷先说道。 青欲不由得撅起了小嘴:“大喜的日子,说这么生疏的话,表姐是不是你亲生的?” “芳儿,母亲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幸福安康......”说道“幸福”二字,夏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失声哭了出来,她心里也有份愧疚,那便是不能给女儿争取到想要的幸福。 “别哭了,像什么样子。”夏老爷凑近点提醒道。 “若在王府受了委屈,不论大小,尽管回娘家来,母亲替你做主!”夏夫人虽是带着哭腔喊得,却言辞严厉,分量十足。 “世间只有娘亲好,这话果然没错,姑母当众放出这话,明摆着向王府示威施压,帮表姐抬高家中地位,真是疼爱女儿啊!” “时辰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了,送嫁吧。”夏老爷边悄悄瞄着夫人的脸色便说道。 夏夫人此时头昏脑胀,身子瘫软,但视线一刻也未离开过女儿,看着女儿三叩首拜别,微微起身,倏然转身,自己不由得站起身来,踉跄着跟了上去,夏老爷也赶紧跟上搀扶着她,陪她一起出门送嫁。 “你也别太伤心了,芳儿又不是不回来了,改天挑个好日子就回门来看我们。”夏老爷安慰道。 “你知道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除了回门还能回来几次?”夏夫人怒吼道,想跟进几步车辇,却被婚节礼俗束缚住了脚步,她远远看着送亲队伍越走越远,却不肯回府。 “行行行,那你就在这站着看吧!”夏老爷见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生气地说着,转身回府了。 “欲儿呢?拜别的时候也没见她?”夏夫人突然想起青欲帮自己送嫁,却一直未见到她。 “裴姑娘找我说了,她有急事不能送嫁了,我一忙就忘了告诉您。”李嬷嬷抱歉道。 “这小丫头,答应得干脆,就是不落到实处,真不让人省心……”夏夫人虽这样说,但心中掠过一丝迷惑。 夏老爷已回府应酬着亲戚宾客,夏夫人却无心应酬,又回到了芳予的闺房。 闺房里打扮得喜庆,却洋溢着悲伤,她默默走到床榻前,抚着床边被褥,想象着女儿还在她身边。 芳予从小到大都住在这个屋中,夏夫人家务繁忙,每次深夜才能来看她,可女儿早已睡深了,她只能晚上偷偷来,再偷偷走,吻着女儿眼角挂着泪花,自己心中也流着凄婉的泪。 “夫人!”院子里吵嚷着,传来阵阵喊叫。 夏夫人厌烦地给李嬷嬷递了个眼色,李嬷嬷快步跑出去,一会儿就把吵闹平息了。 “夫人!”这次却是李嬷嬷地惊慌,“婢女说,小姐还在府中!” 夏夫人瞬间震惊地瞠目而视,急慌跑了出去,亲自审问。 “小姐若还在府中,这么大一个人我怎么没见着?” “午饭后,奴婢们向往常一样去服侍裴姑娘,裴姑娘说她要睡午觉不要打搅,于是奴婢们都退了出去,可姑娘一睡就是一下午,刚才奴婢喊她用晚饭,她也不应,奴婢怕出什么事,便冲了进去,谁知床上躺着的是三小姐!”那侍女急得哭了出来。 “胡说!那花轿里的是谁?”李嬷嬷半信半疑,替夫人问道。 “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裴姑娘也找不见了......”侍女边哭着边磕头求饶。 夏夫人忽而觉得头脑昏胀,一下倒了下去,多亏李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夏夫人大口喘息着,眉头紧锁,脑袋里正飞快地把这些事理顺,只见她稍稍休息了会儿,便要移步到青欲的房间,李嬷嬷担心她的身体,劝阻了下来,自己先替夫人去探了探虚实。 夏夫人想亲自探查了一番,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下去了,便硬撑着身体,一步一歇地走到了青欲的住屋。 急忙一看,床上躺着的,果然是自己的女儿芳予。 “芳儿怎么了?”夏夫人紧张地问。 “大夫看过了,说是被人下了迷药,用的量很少,对身体无大碍。”李嬷嬷答道,见夫人来了,赶紧扶着坐下。 夏夫人神色肃然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眼中掠过一丝狠辣,她突然握住芳予的手,仿佛要抓住芳予怕她逃跑,只见她面容冷漠地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此刻起,除了前堂已到的宾客,任何人不得进出夏府,尤其看好小姐,绝不能小姐踏出这房门一步。” 第二十五章 成亲喽 层云渐渐染了夜色,月亮悄悄爬上枝梢,衡王府内,红灯绿酒,宾客成群,鼓乐齐扬,热闹不失庄重,华贵不失典雅。 子越站在喜堂中央,焦急地望着府外,并非在等新娘,而是在等一位贵客。 子越幼年丧父母,正赶上政局动荡,王府的人怕受牵连,能逃的都逃了,剩下的除了几个真是忠心侍主,其他的都是老弱病残,根本没人顾及到他,就在这种危难情形下,先衡王的兰侧妃收养了他,并为了他在落寞的衡王府留了下来,从小到大,有了这位“二娘娘”的教导管束,子越得以长大成才,文武双全,再加上有二哥和聂影的照顾,他才不至于过的如这王府一般凄凉,此恩他没齿难忘。 “阿越,母亲来了。”子梁搀扶着一位老妇人缓缓走来。 还是慈祥和蔼的笑容,淡雅端庄的服饰,就是皱纹多了些、白发多了些。 子越快步迎了上去,眼眶含泪。 “二娘娘,你来了,快进来上坐。” “我身体抱恙,不能早来,耽误事了。”兰夫人慈祥笑着。 “二娘娘说的哪里话,您能来就是我莫大的荣幸。”子越欣然说道。 扶着兰夫人上坐后,身后便传来断断续续的锣鼓声,他知道,这是新娘子到了。 “去吧。”兰夫人轻轻推了他一下,欣慰地说。 子越朝她一笑,点了点头,款款向门口走去。 有二娘娘在,就感觉有人为自己压堂,心里很踏实,二娘娘在他心里早已如亲母亲一般。 “我不懂这些,你要帮我!”青欲发现到王府了,靠近轿帘,悄悄对随行的春萍说。 “姑娘放心,我会搀着你。”一路上都很顺利,春萍渐渐放开了胆子。 轿帘微微拉开,春萍扶着新娘子下了轿,门口端正地站着衡王,四周围满了贺喜的各路亲戚官员,从门口到喜堂一路皆有红灯笼照明,地上铺着红毡,府内乐声悠扬,华灯彩饰,十分隆重。 这么大的场面春萍也是第一次见,暗自平缓着呼吸,让自己镇静下来。 “小心,迈脚。”一下轿,春萍就小声提醒道。 青欲只感觉迈过了一个矮板凳之类的东西,悄悄低头望脚底一瞧,是个红色的小长木,不禁觉得成亲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突然,春萍松了手,不再搀扶她,她心一急,伸手乱抓起来,这时,一只宽大厚实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让她动弹不得,她稍微顿了顿,感觉他在微微用力拽自己,只得乖乖跟着他的脚步走。 “这就是衡王吧,怎么感觉手有些粗?和表姐青梅竹马的话,年纪应该不大啊......”青欲暗自寻思着。 突然,那人停下了,青欲也跟着止步,然后许久没有声音,不过能感觉到四周都有人。 “难道要拜堂了?”青欲暗想道。 只听赞礼者高喊道:“行庙见礼,奏乐!皆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青欲被这祝词搞得头脑迷糊:“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交拜吗!?” 可她身为新娘,又蒙着盖头,对外面的境况一无所知,只能麻木地跟着祝词一样样地做了下来。 其实,礼仪之所以有些不同,是因为子越要借成婚仪式承袭父亲爵位,因为早年家族事发后,亲戚很难再聚齐,他也不在乎这些,懒得再办一次,便顺水推舟,借用了此次婚事。 恍恍惚惚地拜了堂,青欲被扶着进入了新房,春萍这时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被人扶着在床边坐下后就没声音了,春萍也没跟她说话,她又看不到周围什么情况,心里慌张起来,便想掀开盖头察看。 “使不得!王妃娘娘。” 她的手刚触碰到盖头,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制止住了,她惊了一跳,赶紧坐好,不敢再动。 “原是有人的,吓死我了。”青欲深呼了口气,当真被吓到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家小姐怕生,又不喜喧闹,待会你们再进来服侍。”春萍的声音响起,青欲终于放下了心。 “好了,没人了。”春萍小声说道。 青欲一把将盖头掀掉,泄气地说:“闷死我了!” “姑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小衡王爷应酬一番后就会来看新娘子的,到时候就得入洞房了。”春萍不由得急了起来。 “大喜的日子,定会饮酒吧?我一个头脑清醒的人还打不过一个喝醉了的人。”青欲盘算到。 “可小衡王爷一直在兵营任职,会武功的,就算喝醉了,姑娘也不是他的对手。”春萍越发着急了,“实在不行,奴婢就去认罪,这样姑娘就不会有事了。” “不许瞎想!” 青欲听到这话蛮感动的,赶紧制止她,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纸包,在她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春萍一看,恍然大悟,会意点了点头。 “这种迷药,一撒即可生效,我就不信,就算起了争执,本姑娘一只手还腾不出来?”青欲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好,等王爷来了,我就不能陪你了,但我就守在门口,有事你就喊我,我一定救你。” 青欲看着春萍认真的脸庞,很感动,但她知道,这办法根本行不通。不过,她现在并不害怕,倒有些好奇,小衡王到底长什么样? 夜半时分,青欲昏昏欲睡,突然门外吵嚷了起来,春萍赶紧把盖头给青欲盖上,并摇醒了她。 门被推开,子越颤颤悠悠地走了进来,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饮酒了,可他并不是因为高兴而喝酒,而是因为心伤想要麻醉自己。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能勉强记起,自己喝下的每一盏酒中,都有青欲的面容。 他摇摇晃晃地分辨了方向,目光最终落到了新娘子身上。 春萍见势赶紧出去了,稍稍带了下门。 子越脚步不稳地往前走着,一身酒香袭满新房,青欲听到了他紊乱的脚步,也嗅到了浓郁的酒香,觉得很高兴,一切正如她所愿进行着。 第二十六章 新婚之夜 深情告白 突然,没了声音,他好像在某处停下了,接着传来闷闷涩涩的声音。 “你放心,既然你我都无意,我不会动你,好好休息。” 青欲心一震,一听这声音觉得十分熟悉,就像昨天刚接触过一样,他的脚步正渐渐远离,青欲实在好奇忍不住,便自己掀起盖头想一睹这王爷的真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子越正要开门离去,侧颜完整映入眼帘,她惊然失声喊了出来:“王子越!呸!宗子越!你、你真的是衡王!” 子越闻声猛然回头,面前端坐着的新娘竟是他心心念念的青欲!激动、怀疑、欣喜还掺着份小委屈,他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确定他没看错,自己娶来的新娘子就是暗自爱慕着的青欲! “不是......你没说谎,你竟然真的是衡王......”青欲此时只有满满的惊讶。 “青欲,真的是你......” 子越自动屏蔽了她的发问,这些天,他一直为没来得及表白心意而伤心忧郁,现在阴差阳错的发现新娘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只想抓住她、牢牢地抓住她。 他直直奔向她,给了青欲一个紧紧的拥抱,青欲被这猝不及防的拥抱震住了。 “衡王竟是自己盟友,这也太出乎意料了!那下一步计划该怎么走......”青欲满脑子飞乱。 子越越抱越紧,大夏天的,两个人这么亲密的接触,怪热的,关键子越还喝了酒,现在酒香已融进她的衣服,她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咳嗽了几声。 “我要窒息了......” 子越渐渐松开了手,弯着腰讷讷地注视着她。 “既然你就是衡王,我也不用多解释了吧,我们是盟友,你我都知道表姐心系林外傅,所以,我代嫁也是合情合理,对不对?”青欲赶紧把话说清楚了,想靠以往的“同僚”关系给自己降降罪。 子越哪里听得到?他眼中全是她的清秀的姣容,化了红妆的她加上自带的灵秀之气显得异常惊艳,他借着醉意,悄悄靠近了她的脸。 青欲说着说着,发现他的脸越靠越近,赶紧伸出双手捏住他的脸,然后使劲揉了揉他的脸蛋。“你不会把我当成表姐了吧?我是裴青欲!裴、青、欲!”青欲紧张地说。 谁知子越微微一笑,放下她的手,半蹲下身子,深情看着她说:“我要的就是你,青欲。” 她听到这话,一下子怔住了,她看着他明亮清澈的眸子,不像在说谎,而且一见到她时的举动也不像作假...... 怎么回事?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了,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见她愣了神,子越以为她不信他的话,于是伸出左手,对天立誓:“我宗子越,此生此世,只钟情于裴青欲一人,若得为妻,生死不离,福祸相依,至死不渝。” 青欲惊讶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心里澎湃不已。第一次,她得到了想要的誓言,却是从她最意想不到的人的口中说出来的,在最意想不到的场合实现的,她觉得心里很暖,但......也太草率了吧! 这时,子越轻轻闭了眼,嘴唇再次靠近她的脸颊,因为半蹲着身,他悄悄踮起了脚,去触碰到他日思夜想的那张面容。 酒香的呼吸渐渐靠近,青欲不知为何,自己竟一时无措,她瞪大了眼,心中满是拒绝,情急一时,她用左手捂住眼,右手狠狠地向他的脸摁倒下去。 子越本来就喝的差不多了,面对这突然袭击,毫无疑问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醉昏了过去。 一个醉汉毫无征兆地跑来告诉青欲喜欢上她了,还要相守一生,她才不会信呢! 她找出身上的迷药,全部倒进了他的嘴里,掐着腰感叹道:“别怪我下手狠……这么容易就搞定了?真是小意思。” 她的目光渐渐落回到他身上,一身喜服鲜艳明丽,却浑身散发着一股潇洒刚劲,俊朗明秀的脸庞微微泛红,使他看起来和善温柔,还有眉目间流露出坚定刚毅的英气...... “细看来,也算俊美......”青欲打量着,突然摇了摇脑袋,赶紧制止住自己,“想什么呢!他就是那个傲慢小气,一身臭毛病的盟友!这种人你怎么能看得上......”青欲想到这儿,狠狠朝子越地腿踢了一脚,吐了吐舌头,准备转身离开。 拉了拉门,没有反应,推了推,还是如此,正纳闷呢,一个黑影从外面闪过,两扇窗户也被紧紧锁住。 “谁啊?你把门窗锁上了!谁在外面?”青欲拍这门,又跑去推推窗,都被锁紧了,一点缝隙都没有。 “谁这么缺德,连窗户也关……” 青欲突然想起子越从来不是一个人行动的,她咬牙切齿地喊道:“聂影!是不是你?” 然而一点声音都没有,青欲顿时欲哭无泪,她真后悔跟聂影那家伙透露了太多自己的习惯。 “春萍、春萍!”青欲敲着门喊道,“有没有人啊!衡王晕倒了!”可任凭她喊破喉咙也无果而终。 春萍出屋后,本是躲在一处柱子旁静等着,可聂影专门负责保护子越安全,又是在新婚之夜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他当然不能马虎,所以,聂影把春萍当作普通看热闹的婢女打晕扔去了柴房。 要问聂影为什么要关了所有的门窗......因为他知道了新娘不是芳予,是青欲,而青欲正是子越正真的心上人,他想帮他一把。 然而,并非如此。 聂影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谁会知道一个一天到晚捧着话本小说的昔日武将的脑袋瓜里会想些什么!? 青欲被自己气死了:“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臭聂影,等我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可言归正传,她也没办法出去,只能在新房里住一晚了。 鉴于子越之前不靠谱的表现,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青欲开始在屋里布置下“重重机关”,隔在她和子越中间。 先用两张桌子将他堵在了里屋,又在里屋到外屋的过道上撒上了满地的珍珠,自己面前围了三层装饰屋里的古董,然最拔下了头上的金簪,握在手中,以备不测。 远远看着子越安睡的身影,青欲终于放了心,此时已近丑时,她又累又饿,抱了本书,倚着身后的书架就昏睡了过去。 今夜过后,事情会变得怎样,她不知道,但她确定,明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第二十七章 不安分的新娘子 不知昏睡了多久,子越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慢慢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全身很酸痛,尤其是腿,昨夜酒喝多了,内脏也搅得难受,他颇为吃力地爬起了身,伸展了下筋骨。 “我怎么睡地上了?”子越第一反应是疑问。 忽而,脑袋里冲进了许多画面,拥抱、表白、立誓、还有吻...... “昨晚我好像......对青欲表白了心意,之后......” 子越顿时脸色蹿红了,心里紧张起来,可他一看床上,并没有人,不禁心生好奇,当他转身要走时,惊然发现面前层层围堵,一片狼藉,杂乱掩映间,青欲的酣睡的面容悄然闯入他的视线。 “我就说嘛,她那么机灵,怎么会让人轻易占去便宜。”子越嘴角微微上扬,心里甜蜜。 轻手轻脚地翻过桌子,用气掌将地上散落的珠子驱散出一条小径,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堂,小心翼翼地将她四周的各类古董摆饰安置到一边,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蹲下注视着这位不安分的新娘,一夜之隔,红妆褪去了些,面色稍显疲惫,但可爱依旧,俏皮未减,眉宇间散发着灵秀之韵,圆润的脸蛋红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因为你,我相信了上天,这就是上天为我们安排的良缘,日后,我定会好好爱护你。”他深情地看着她,心中暗想道。 怕她着凉,子越便想把她抱到床上,突然发现她手里竟还攥着只金簪,他暗自惊讶,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大婚当日就想谋害亲夫啊......” 屏住呼吸,小心地从她手中抽出了金簪,扔到了一边,可刚向她伸出手,就被突然扇了一耳光。 子越捂着脸,震惊看着她,青欲亦是惊慌地盯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只听青欲淡淡问了句“你怎么过来的?”就赶紧一骨碌爬起身,跑到一张桌子后面。 子越紧跟着起身,却没有再走近,只是惊讶又生气地看着她,心里却觉得欣喜。 “宗子越,你干什么呢?” “我还没问,你要做什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我......本王!”子越突然想起自己已承袭了父亲的爵位,颇有底气地质问道。 青欲一听见“王”字,突然想起子越还有衡王这层身份,顿时慌了神,对于发现自己的盟友变成了王爷还跟自己成了亲这件事,她还没有对策,或者说,她还不能接受。 “你这个骗子!”青欲为自己壮胆道。 “我何时骗你了?就算之前对我的身份有所隐瞒,成亲前不是都向你澄清了吗?目前为止,我对你绝无欺瞒。”子越斩钉截铁地保证道。 “你这个人,认真说话和开玩笑似的,谁能分辨哪句真哪句假?”青欲牵强地辩解道,心里却觉得理亏。 “这有什么办法?信不信在你。”子越理直气壮地说,见青欲一副可怜相,又缓和了语气说道,“无妨,之后的日子还长呢,信任都是慢慢建立的。” 子越话说得平静,脸上却满是幸福,心里也早已乐开了花。 青欲听完,发现自己一直没解释代嫁的事,怕他误会,赶紧说道:“那个……衡王殿下,你看咱俩以前是亲盟友,友谊深厚,默契相当,对这婚事的许多牵绊,都心知肚明,所以,你肯定知道我为何代嫁,当然,看在我们情谊深厚的份上,也绝不会难为我,对不?” 听了这话,子越渐渐冷了脸,更凉了心,他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还没问过她的意愿,极大可能,他只是单相思。 “只是为了救夏家小姐?”子越眼神变得犀利,语气显得冰冷。 “噢~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她,我代嫁过来毁了你的姻缘,但表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不是对我说过,你放手了吗?”青欲看着他脸色由红变白,有些害怕,绞尽脑汁为自己找理由开脱。 “情谊深厚......”子越伤心地重复着,“我的确放手了,也从来没喜欢过她,但你搅了我的婚礼,我很不高兴,我一定会好好为难为难你。”子越腹黑说道,满脸傲娇。 青欲瞪大眼看着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心里越来越慌,暗自咬紧了嘴唇。 两人僵持着,这时,门外有了声响,门被猛地推开,聂影跳了进来。 “哇!昨晚你们都干了什么?” 聂影震惊地看着满屋狼藉,心里竟有些后悔昨晚早走了。 “什么事?”子越皱眉问道。 “二公子来了,要见殿下。”聂影顿了顿,瞄了一眼朝他攥起拳头的青欲,接着说,“为了代嫁一事。” 青欲一听,缓缓放下了拳头,安分地低下了头。 “梳洗休整,别乱跑,待会就来找你。”子越叮嘱完,就转身走了,聂影朝青欲轻轻笑了笑,也随着子越离开了。 “真是一家人一条心啊。”青欲看着聂影一脸得意的样子,暗自讥讽道。 “姑娘没事吧?” 春萍进来了,慌张地上下打量着她,生怕受了委屈。 青欲摇摇头,心里却很杂乱:“二公子?来问罪的吗?这事应该闹不大吧......” “姑娘,咱们下一步怎么走啊,不能回夏府,我们总不能在王府等着别人问审吧?” “我就这么比不过表姐?我们裴家世代打理南郊,我身份尊贵得很!”青欲稍显气愤。 “可婚约是王君搭的线,代嫁可是欺君之罪,这已经不是地位高低的问题了。”春萍焦急地说。 “别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吗,这不是才过了一夜嘛......” “什么呀,这都快过巳时了,你代嫁的事整个王城都传遍了,王君还会不知道?现在坊间什么传言都有,很多人都将矛头指向了裴家,说裴家家风不正,佯装清高,说你不守女德,爱慕虚荣,还有更混账的话说你横插一脚,主动勾搭衡王......总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春萍气得泪水在眼里打转,“我本想帮姑娘的,现在可好,小姐保住了,可姑娘却......大不了,奴婢以死谢罪,写下认罪书,倒也是个法子。” “快住嘴!什么死不死的,我自有办法,你别瞎担心。”青欲听到事情变得复杂,便全身心投入到想对策中。 她来回踱着步,脱下了喜袍:“待会我们出去打探一下,看看有什么后门矮墙之类的,好逃出去。” “代嫁再逃婚,这罪岂不更大了?”春萍惊然。 “又不是现在逃,我怕事情比我想得糟,反正现在也没事,先把王府打探清楚再说,以防日后逃时连门路都找不到。” “好。” 春萍帮她把发饰衣服整理了下,吃了点糕饼,两人便开始在王府内摸底。 第二十八章 给你一封和离书 子越一进大堂,子梁就走上来问道:“你可知道,你娶的那位不是夏三小姐,而是裴四小姐?” 子越点点头,反而因二哥知道这事觉得惊讶:“二哥消息很灵通啊。” “灵通?整个王城都传遍了!我算知道得晚的。”子梁本来就十分在意这桩婚事,现在很着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昨晚应该没有......” 子梁紧紧盯着他,子越回了下神,突然唉声叹气地用手捂住了眼:“哎,喝酒误事......” 子梁听到这个消息,满脸无奈,只得将所有情绪化为一声长叹。 子越知道二哥在担心时局变动,于是安慰道:“虽然裴家不掌权势,但南郊也占东都国的疆土的五分之一,对我们多少有些帮助。” “罢了。”事已至此,子梁知道多说无益,继而生气道,“夏府那边也没有动静,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皇家姻亲大事,竟敢如此怠慢!” “许是刚知道,慌了神。”子越胡乱猜了一通,突然想起重要的人物来,“王君怎么说?” “今日早朝后,事情刚刚传开,还没来得及说,但王君肯定知道了,决断就看后几日的朝堂了。”子梁淡淡说道。 “二哥,你可得帮我说和说和。”子越求道。 子梁一蹙眉头,惊疑地看着他,心中复杂:“为了衡王府的利益,此事本应尽力与裴家撇清关系,可子越这话是让我护住裴四姑娘。” 他失望地看了子越一眼,没有答话,向外面走去。 子越自知要求过分,但他无法说出“与我无关”四个字。 子梁突然止步,低声说道:“你既是衡王,就要担起应有的责任,我不能一直保护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以及试着去守住在意的人。” 子梁说完,默默走了。 子越望着他孤独的身影,突然发觉自己的担子很重,他不能再做那个任性的五公子了,他现在是衡王,以后的日子定是明波暗涌,勾心斗角,他只能面对,还要保护好他自己和那些他在意的人。 他转身走出大堂,并未去新房看青欲,而是去了书房,换了身衣服,用了些点心,写了份和离书。 青欲和春萍在院子里转了很久,都没找到一处出口,反而转的头昏脑涨的。 王府按园林模式而建,融北方建筑与南方建筑风格于一体,前堂待客的屋殿大气敞亮,朴素简约,后院的住处则婉约别致,优美华丽。青欲身处之处为后院,石径蜿蜒,假山重叠,溪河周绕,花木丛生,亭榭点缀其中,各庭院间分隔不明却错落有致,让人有置身山水仙境之感,却又不失小家烟火之韵。 “什么破地方!家里搞这么复杂,我们裴家有自然的山川溪河,也没这样矫情过。”青欲走得脚都气泡了,又有蚊虫叮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春萍也走累了,慢慢在后面跟着,默不作声。 “我就知道,跟你说了也白说。”子越从书房出来,正巧碰上了四处走动的青欲。 “你先下去吧,本王要单独跟王妃说会话。”子越朝春萍吩咐道。 有王爷的架子压着,春萍不敢不从,只得退了下去,青欲也并未阻拦,她也有话对他说。 “穿成这样就跑出来,成何体统?”子越轻言责备道。 “那袍子又宽又大,这么热的天,你想闷死我啊。”青欲好不客气地说,又话锋一转,质问道,“我什么时候是你的王妃了?” “你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来的妻子,拜了堂,成了亲,怎么就不是我的王妃?”子越注视着她说。 “你那婚书上写的我表姐的名字好不好?我是代嫁的,不算......”青欲拼命找理由。 “照你的意思,非得逼我与你把这夫妻名分坐实了你才承认?那我只能与你行周公之礼了。”子越故意威胁道。 听到这般虎狼之辞,青欲不禁后退了几步,指着他说:“宗子越!想不到你不仅傲慢小气,还禽兽不如!” “我也没想到,你除了蛮横无理外,还有鲁莽无知。”子越立马反驳道。 “你......” 毕竟代嫁自己不占理,青欲自行惭愧,不好意思再反抗,于是合商道:“既然你我都互相讨厌,不如,我们再结盟友之好,你给我一纸休书,我立马离得远远的不再来烦你。” 子越从袖子里真掏出了一封和离书给她,她惊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她接过赶紧看了看,是真的和离书,心里瞬间又惊讶又高兴。 “这么快就解决了,瞧我这办事能力!我太佩服我自己了……”她高兴地想。 “看好了!”子越一直盯着她一举一动,狡黠地说。 青欲不知他何意,以为他想要赞美之词,于是赶紧夸道:“殿下的字如行云流水,灵动飘逸,让人过目不忘,自愧不如。” “傻瓜!这和离书上没盖衡王印。”子越狡猾一笑。 青欲仔细看了看,果然没有!她差点揉把揉把纸扔出去,可咬了咬牙心想:“有这和离书总比没有好,现在只缺衡王印。” “说吧,怎么才能给我盖上印。”青欲鄙夷地看着他,心里骂了他千万遍“小人”。 “一年之后。”子越认真地说。 “什么?一年?为什么等那么久?”青欲十分迷惑,一年后和离和现在和离有什么区别吗?最终都要各行其路。 “你以为代嫁这事,一纸休书便能解决?我是王室宗亲,这婚事牵扯到朝政时局,这一年也算是替你收拾收拾烂摊子,况且,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代嫁后又立马给跟我和离,衡王府颜面何在?”子越解释道。 “他说的……颇有道理,我的确不能光想着自己不管别人了,本来就是想借这婚事跟夏家撇清关系,在这边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在欠人家人情……。”青欲暗想道。 “好。”青欲一口应下。 “我派人收拾了几处院子,你去选一处住下吧,不要妄动,代嫁的事我会处理。”子越叮嘱着,青欲恹恹地听着。 “嗯......那行,麻烦你了啊。”青欲闷闷说了一句,转身跑了。 子越看着她越行越远,幸福中蕴着份悲凉。 那封和离书,他署了名,根本无须盖印,无论何时,她都能全身而退。 留住她,只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他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有能力守护她。 第二十九章 夏夫人霸气护女 十月初十,双十圆满之日,寓意美满祥和,王城内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向以清雅孤傲、不屑名利训示后辈的裴家因青欲的代嫁被冠以虚伪之名,青欲与子越之间的关系也被传的模糊不清,坊间流言飞语大都指向了裴家和衡王府,倒是夏家被当作了受害者,在舆论风波中独善其身。 “表姐,衡王我替你嫁,我们算两清了。” 芳予看着青欲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却身子瘫软、头脑昏胀,无力阻止。 “青欲!”芳予从梦中惊醒,睁眼看到了母亲。 “做噩梦了?”夏夫人拿着绢帕为她拭去汗水,轻声问道。 “母亲,块去王府找青欲,她替我嫁去了!”芳予攥着母亲的胳膊急慌催促道。 夏夫人慢慢放下绢帕,没有做出多大反应,芳予惊疑望着母亲,心中不安。 “我都知道了。”夏夫人理了理衣角,慢慢说道。 “青欲可接回来了?没出大乱子吧?”芳予见母亲神色不对,更加慌张。 “我已认了青欲为义女,能出什么乱子?” 芳予心一揪,不敢相信母亲说的话:“母亲的意思是......”她满脸惊异地看着母亲,伤心欲绝,“青欲还是个孩子,不知轻重,母亲怎能放任不管!” “我既认了她做义女,定会保她相安无事。”夏夫人语气平淡,却心如刀绞。 “您怎么能这样!青欲和母亲可是同出一族、同姓宗亲,我与她更是胜过亲姐妹,您这样做让我们如何见她?如何见裴家人?”芳予大声哭喊着,急红了脸。 “那你呢?让母亲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只要有可用之机,就算将我伏罪入狱,我也会去做。”夏夫人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恸哭地喊着。 芳予呆呆看着母亲,说不出一句话。 “代嫁一事,欲儿本是自愿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顺其自然罢了,”夏夫人爽利地抹去眼角的泪,肃然起身,正色道,“我已派人在拟回门的拜帖,回门之前,不许你私自出府,待回门之时,我会向她说清楚,不影响你们的姐妹情谊。” “不,母亲,你不能这样做!”芳予艰难起身,追了上去,可房门紧闭,任她喊破喉咙也无人答应。 夏夫人出了芳予住的院子,又径直去了前堂,夏老爷正在前堂“闹事”。 一大群身强力壮的男仆把前堂出口团团围住,夏老爷抱着只大白瓷瓶想冲出去,嘴里骂着这些阻扰他的仆人,已累得满头大汗。 夏夫人来了后,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夏老爷气呼呼地把白瓷稳稳放到桌子上,叉着腰喊道:“反了天了!一个个的,到底谁是主人?” “我是主人。”夏夫人面不改色说道,“这些仆人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 “嘿......”夏老爷指着她,却也无力反驳。 “老爷这样兴师动众的,要做什么?去花月楼找小娘子,还是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约了酒局?”夏夫人逼近了几步,威严不改,厉声厉色。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夏老爷后退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我要去衡王府,给王爷谢罪去,顺便把青欲那丫头给揪回来,赶紧把芳儿送回去。” “嗯。”夏夫人鄙夷一笑,满心失望。 “你知道我做什么还拦着我?早些去早点把事弄清楚了,万一王君怪罪下来,夏府就得遭殃!”夏老爷害怕地说。 “青欲是我的义女,我觉得没有违约,老爷不必......吓成这样。”夏夫人讥讽道。 “妇人之见!荒唐至极。”夏老爷又气又急,举起瓷瓶就要摔,夏夫人也不管,在一旁静静看他做戏。 夏老爷见夫人和仆人没一个拦着自己的,又丢脸,又无奈,慢慢把瓷瓶抱在怀里,坐到椅子上,愤愤地说:“这都是我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我才不会因为你们这些......” 夏老爷偷瞄了夫人一眼,见她正瞪着自己,声音立马温和了许多:“以多欺少,不义之举,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夏夫人满心鄙视,同床共枕二十余载,她还不知道他的脾气,贪财势利,软弱附和,真不知道当时怎会看上这个衰老头儿! “老爷自今日起,自愿在前堂赏玩白瓷瓶,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 夏夫人下令道,一甩双袖,霸气离开。 “哎哎哎……夫人别走啊!”夏老爷一听,急了神,起身追了几步,无奈门口有层层仆人看守,只好泄气回身,抱着白瓷瓶坐回到椅子上。 同样的茶楼,同样的位置,北冥熠喝着茶,不时看几眼街上的繁华。 青欲代嫁的事他刚得知,本来打算去宫里递交朝觐的文书,但听到此事后,不觉竟自来到了茶楼。 东都国为青州大地之王都,所以每年十月到十二月都会有源源不断周列国使臣携朝贡之物拜见王君,北冥熠此行来东都国的最堂正的理由就是进贡贡品。 当然,这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 “少主,看东都国如今的局势,衡王势力太弱,我们是否要改变原定的计划?”罗陨看他一个人喝着闷茶,问道。 “嗯......”北冥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显然文不对题。 “少主!”罗陨发现他神色迷离,十分少见,就靠近了些,又叫了声。 北冥熠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为了掩饰,给自己倒了杯茶。 “少主不会在想裴姑娘吧?”罗陨一直跟在他身边,看出了端倪。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种事了?”北冥熠温和一笑,细嗅茶香。 “少主还是趁早忘了她吧,她做出这种事来,行为不端,配不上少主。”阿陨认真说道。 “你真的相信那些传言?”北冥熠仔细端详着罗陨。 “我......” 罗陨虽不喜欢青欲的作风,但那些传言他也是不信的,他只是不想让她成为少主的牵绊。 “我不信。” 没等罗陨回答,北冥熠拍下茶碗,冷冷说道,语气坚定。 “少主,你不能让她牵绊住你,你是要干大事的。”罗陨急忙劝道。 “牵绊?牵绊住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北冥熠自负道,“不过是时候斟酌一下大局了。” “今晚前将朝觐的文书递到宫里,明日早朝便去会会那传闻中的情圣——东都国王君。”北冥熠吩咐道。 “今日代嫁一事传的如此激烈,明日早朝怕是会讨论一番,到时候会怠慢了少主的。”罗陨的心思全在少主身上。 “伍六将军已带朝贡进城,我们不能再藏匿下去,这是形势所逼,何况,我要的,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惺惺作态,再说,不就是代嫁嘛,几句话就解决的事,去吧。” 北冥熠并不在意。 第三十章 青越成时政热点 鸡鸣时分,王宫朝堂上已聚满了百官,正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有些杂乱,但王君起晚了还没到,所以大家都很闲散。 王君一路小跑到了朝堂,赶紧稳下脚步,换了一副威武严厉的姿态,才缓缓走进朝堂,众官见王君立马闭口端站,朝堂瞬间变得一片寂静,反而显出了王君的喘息声。 王君赶紧坐下,趁着百官跪身朝拜的空偷偷喝了口茶缓了缓神,根据事件急缓轻重,王君先招了西漠国使者。 北冥熠换上一身西漠服饰,遮盖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份英朗,他身后的罗陨也换了西漠服饰,手中捧了一个大木盒,两人款款走上朝堂,众官员都自动让出一条路,只有子燕不动,不干他事地站在一旁,王君和百官都急了,一片喧哗,可北冥熠并不介意,稍稍侧身擦肩绕过,像根本没看见子燕一样,阔步走过,而视线却落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就是曾经击败过西漠进军的子梁。 子梁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知缘由,但自知居于下风,不能轻易得罪别人,所以赶紧躲闪了视线。 “西漠国国主特派使臣北冥熠,拜见陛下。” “免礼。” 北冥熠行了西漠国礼仪,回头看了一眼,罗陨会意把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半丈长的玄岩千年老丹参。 众官一看,不禁惊叹一番,都暗自感概西漠国物产之珍奇,国力财力之雄厚,子梁和子燕却面不改色, “这是父王特地命我为陛下奉上的朝见礼,另有百箱奇珍异宝已纳入少府大人(子燕)司中,望陛下笑纳。”北冥熠言辞直截顺畅,威风自蕴其中。 百官间开始窃窃私语,都觉得此事不简单,王君悄悄看了子燕一眼,子燕微微点头,表示如实。 “西漠少主亲自来送朝贡之物,未免过于大材小用了,可是另有他事?”王君温言试探道。 一直以来,列国进贡直接纳入少府司即可,若无要事相禀,一般不会亲自朝见,王君知道北冥熠大费周折地进献宝物朝见,定有他意,最重要的是,西漠国是唯一一个可以与东都国相抗衡的国家,因失势战败才臣服于东都,所以王君对西漠国的一切举动都十分提防。 “并无,父王此番意在历练。”北冥熠先谦和地掩饰了一番,但话调一转,紧接着说,“不过,臣想在东都多留些时日,以学习贵国的物化风俗、礼仪规制,借鉴于西漠,望陛下准允。” 王君眉头一皱,心里讽刺道:“果然,黄鼠狼给鸡拜年......” 满朝文武顿时唏嘘不已,暗自鄙夷北冥熠的狡猾阴险,子燕悄悄侧过头,正眼看了北冥熠一眼,嘴角凝成一个颇有意味的笑。 “自古以来,邻国少主长居他国,都为战败求和所送质子为多,北冥熠此举,是要正大光明地监视我国的举动,狼子野心冠冕堂皇,而且还光明正大地当着百官之面提出,又献上重礼,让我找什么理由推脱……”王君鄙夷地看着北冥熠,他只能答应。 这一个准允引起了不小的讨论,王君对刘公公耳语了几句,刘公公下台请西漠使臣到殿旁稍候,朝堂这才安静了下来。 “众卿家可有要事上奏啊?”王君松了口气。 “启禀陛下,裴家女代嫁衡王一事,待议。”御史大人刘勇先说到。 这话刚讲完,朝堂内顿时骚动不已,王君已经知道此事,本想私下颁道旨就处理了,没想到竟被人提到了朝堂上,打乱了他的计划,有点生气。 “这算要事吗!?”王君急眼问道。 “事关王室后嗣之传承,不可大意,望陛下亲自定夺。”刘大人接着说,言辞诚恳。 子梁并不着急,这提议正是他托刘大人提出的,毕竟他是衡王府的人,此事要避嫌,而刘大人与子梁交好,便答应了他。 “臣等附议。” 一时,满朝文武都觉得此事该说说,就像刘大人说的那样,事关王室后嗣传承,不得马虎。王君又急又气,他知道这些老木头们在用往事刁难他。 “放肆!这到底是宗子越的朝堂还是孤王的朝堂啊!宗子越还没上过朝呢,你们三天两头拿他那些破事烦孤王,一提到他的事就跟要掀了屋顶似的,孤王在位这么多年,你们除了翻孤王的旧账时热情高涨,什么时候还这么积极过?”王君一下从王位上站了起来,指着百官大声喝斥道。 北冥熠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还没见过这么猛烈的朝堂,心中满是无奈:“好吧,我承认我错了,这还真是几句话解决不了......真不知道东都是怎么成为王都的......” 朝里顿时鸦雀无声,百官都低头等着王君发话。 王君顾及别国使臣在,不好再多说,但事已至此,只得提出来。 “你们对此事有何意见,说给孤王听听。” 见王君言辞缓和,朝中气氛也跟着松散了许多,有几个大胆的官员,开始发表意见。 “陛下,裴家世代清雅廉正,此时定有隐情,而且裴家对东都有赫然功绩,却一直不肯受赏,臣以为,不如趁此机化罚为赏,以犒劳功臣,免得日后出现怨声。” “万万不可啊陛下,臣以为,无论何事都应赏罚分明,不能因裴家的功绩而罔顾礼法典律,应立即命夏家重新将其女嫁至王府,严惩裴家女冒名顶替之行,方能彰显我国律法严正公正。” 这两种观点一出来,百官迅速分为了两派:一派维护裴家,暗里由子梁为首;一派痛斥裴家之行,要求秉公办理,明里由丞相秦枫为首。子燕并不想让衡王与夏家联姻,但也不想与子梁为伍,便哪方也不加入,什么也不说。 说起丞相秦枫,算得上是善良和蔼的好人,勤勉正直的好官,此事事关朝政纷争,他觉得自己必须为稳定时局尽一份力,所以对此事颇为积极。 争论了一番无果,王君心里也早有答案,不想再把这件事扯深,于是肃静了朝堂,清了清嗓子。 “静王,你可有补充?”王君见子燕一直置身事外,也知道此事对他而言,自然不再追究的好,便想让他替自己结束这场烂摊子。 “各位大人的关注点放错了吧?这婚约定的是夏家嫁女,又不是裴家嫁女,主要责任不应该在夏家吗?臣以为应重罚夏家,撤回其兵营兵器供应权。”谁知子燕胸有成竹地说道,言谈悠悠,却包含着无限陷阱。 王君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想不到他伪装地如此巧妙,这也又给王君提了个醒,以后不要轻易和子燕过招。 “陛下,夏家固然有主要责任,但事后向外界宣称已将裴家四小姐认为义女,裴四姑娘本为正出嫡女,这桩婚事倒是并不与王君旨意相悖,不至于夺回兵器供应权。”见子燕居心叵测,子梁赶紧进言道。 “文字游戏。”子燕轻蔑地说,“夏家连新娘子都能嫁错,供应的兵器迟早会出问题。” “那敢问少府大人,撤了的兵权该交由谁?”子梁早知道他的阴谋。 “谁有能力就交给谁。”子燕转头盯着对面躬身相问的子梁,眼神凶狠,“我觉得林有向林家的锻造术就不错,就交给他家吧。” 朝堂之大,此时无一人敢插嘴,都知道这牵扯到王权之争,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 王君蹙眉看着两人,心中焦虑:“子燕在我脚底下挖了陷阱,我不进也得进,我还是小瞧他了......” “这样吧,撤一半供应权给林家,以后兵营的兵器供应权归夏林两家管,相互监督,共同为国效力。”王君说这话时,心里很不好受。 林家与静王府世代交好,这样一来,子燕相当于有了免费的兵器,再加上他储君的身份,自己的王位岌岌可危也! “代嫁一事,就此罢休,谁也不准再提,为了矫正王室后嗣的行为,罚衡王一年俸禄,然后......”王君想给子越找个机遇,好平衡一下王朝中的势力,他抬头一望,正好看到了头发花白的贺兰太尉,心中顿时来了主意,“贺兰太尉,我听说你最近旧疾复发,但军务繁重,每日起早贪黑的,不能睡个好觉,你是我朝开国大将,一朝元老,孤王绝不会怠慢你,真好借此机,给你找个帮手,就罚宗子越那小子去帮你处理公务,你看如何?” 贺兰太尉神色不悦,但王君此前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也知道王君此举的意思,只得应道:“谢陛下好意,臣遵旨。” “陛下,这恐怕于理不合吧?衡王殿下在兵营有官职,兵营与禁卫军分司同署,若同兼两职,这种情况......怕会找来口舌。”秦枫提道。 “此话有理,”王君这番话也设了坑,就等着那些好奇心重的爱卿们往里跳,“那就撤了他以前的职务,就封他为......御史大人,什么官又累又方便照顾太尉?” “这......俗话说,能者多劳,越累便意味着官职越大,又得离得太尉近,护军都尉比较合适。”刘勇说道。 没等王君下旨,子燕紧接着问道:“陛下难道不觉得这番决断过于草率吗?” “孤王心里还没那点数了?”王君狡黠一笑,“护军都尉太大了,衡王一直未任高职也不会适应,况且此番就是要惩罚他,不过孤王不是滥罚之人,需有个由头,就让他做个都尉,但贺兰太尉的公务,他必须帮着处理。” 子燕一皱眉头,意识到自己也掉进了王君的陷阱里。 “静王觉得如何?还需要再降降职吗?”王君温和地笑着说。 “王君圣明。” 许久后,子燕嘴里干巴巴挤出了这几个字,十分不甘,他知道,无论他要将衡王的官职降到多低,王君都会让衡王掌实权,官职大小不过是个明晃晃的由头。 子梁悄自松了口气,幸亏做大将军时在朝中积累了不少人脉,现在重回朝廷,也有不少同僚相帮。 “众卿家还有事吗?没事孤王要退朝了。”王君经过这一番勾心斗角,脑子疼得很,只想快下朝。 朝堂一片寂静,于是刘公公发号,百官有序退朝。 北冥熠随在众官身后慢慢走出王宫,低声吩咐罗陨道:“备份重礼送去静王府。” “少主准备跟静王联手?可属下觉得王君明罚暗赏,偏向衡王啊。”罗陨不解。 “不,不只给静王送礼,王城内所有贵族大家都送一份。” 北冥熠看着子燕远去的身影,心里渐渐感到了压力。 第三十一章 悠哉悠哉 金鸾殿内,王君正与贺兰太尉面对而坐对弈,贺兰太尉自前天下朝后便魂不守舍,王君看出了端倪,今日便留下了他,询问一二。 “孤王知道,把子越派给你,你觉得别扭,但孤王没有别的办法,子燕的势力越来越大了。”王君幽幽说道。 “臣知道,陛下也是为时局所迫,臣无怨。”贺兰太尉一字一句地说道,显然有怨。 “你看看你,又这样!”王君颇为嫌弃地笑指着他说,“你我同生共死过,还这样挤兑孤王。” “臣哪敢?陛下言重了。”贺兰太尉知道王君的脾性,并没跟他见外,只是对往日的情结还未放下。 “哎,你还在怨先衡王把你女儿害死了?可令媛是自愿殉情的,先衡王没逼她,孤王也并未下旨逼迫,若不牵扯王权纷争,这就是一桩可歌可泣的爱情佳话啊,你何必耿耿于怀呢?”王君往前拱了拱身子,靠近了些劝说道。 “陛下无儿无女一身轻,自然不能体会到天下父母心。”贺兰太尉听了这话很生气,温和嘲讽道。 “也就你敢这样对孤王说话。”王君责怪地瞅了他一眼,嘀咕道。 “陛下不用担心小衡王那边,臣心里有数。”贺兰太尉轻叹了口气。 “放眼朝中,孤王只有你一个朝上朝下都可信任的人......不过,有你就够了。”王君脸上露出少有的安详。 “陛下既然无意授予静王太子之位,为何不直接挑明了,灭了静王的贪念,立衡王为太子,一样可以平息朝权争霸。”贺兰太尉少于与王君谈王权纷争,但今日提及了,便想参透他的意思,日后也好相帮。 “先静王给子燕积蓄的朝中权势不可估量,现在子燕又想插手兵营军事,其野心可见一斑,若我贸然废了他的储君之位,怕是会激怒其引得悲剧重演,现在只能让衡王均衡一下势力,待稳住了他,再废不迟,至于改立衡王为储......你嘴上说恨死衡王府的人,心里还是向着自家人的。”王君温和地说。 “宗子越那个孽障,若没他,我早就放下云泠(先衡王妃)的死了,我一看到那孽障,就想起他父亲那副丑恶的嘴脸!”贺兰太尉一回忆起往事,悲愤不止,激动地喝骂道,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哎哎哎!好歹也是孤王的亲弟兄、亲侄儿,给孤王留个面子啊!”王君看他如此激愤,苦笑着安慰道。 “说起来,陛下也有责任,若当初陛下乖乖地听从先帝的安排,继位正宫,娶妻生子,也不会有三王争霸,先衡王也不会鬼迷心窍去争王位,我的女儿也不会......”贺兰太尉见他笑嘻嘻的,更加生气,进一步责怨道。 “停停停!我就知道,最后还得扯到孤王身上,你怎么跟那些朝臣们学坏了!快走吧,不下了,你赢了,你快走吧......” 王君一听他扯起旧事来,赶紧下座把他轰了出去,并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下棋了。 王君虽在朝中宣布了子越担任都尉的事,但还未拟旨,具体的任职流程还没确定,子梁只将代嫁平息一事托人转告了子越,其他的子越并不知情。 衡王府内,青欲已得知自己无罪的消息,很开心,又有偌大的屋殿住着,舒服敞亮,顿时觉得无比幸运。 因为得知青欲对自己无意,子越便命人收拾出了好几个院子任她挑住,青欲就选了离子越的住院最远的方圆阁,子越一个人自然不会住在新房,便又搬回了以前住的归来轩,两个院子正好东西分布,隔着园景相望。 青欲躺在床上吃着糕饼,怀里抱着一个大红木食盒,思绪慵懒,悠哉悠哉。 “一年嘛,其实也不长,吃吃喝喝就过去了,嘿嘿,让本姑娘好好体验一下骄奢享乐的皇家生活!”青欲不由得傻笑起来。 成婚两日后,青欲便收到了家里急赶着送来的家书,信写得极简洁,只有“老实点”三个大字,不过落款却很复杂:“裴沧吟(青欲的二哥),括弧,家父家母已气病,弟兄姐妹都在替父母忙公务,只能由我代笔。” 青欲知道这信的意思,既然代嫁的事王君不再追究了,她也不用担忧性命了,便谨遵家书,乖乖在王府住了下来。 突然,哐哐当当地进来几个侍女,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各式各样的点心糖果,放下后就出去了,春萍尾随着进来,看了几眼,轻叹了口气,走到青欲身边坐下。 “两个时辰前刚送了糕饼,现在又送了这么多甜食,这是打算......”春萍有些忧虑。 “这是打算撑死我啊!”青欲笑道,把一块芙蓉糕递到她嘴边,春萍摇摇头躲掉了,青欲撅了撅嘴,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在担心什么?”见春萍闷闷不乐的,青欲一骨碌爬起来问道。 “小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心地善良,若得知我将姑娘置于水火,定会责怪我的,就算小姐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怨我。” “你担心这个呀,”青欲眨了眨眼,“不会的,放宽心,现在我们过得这么好,干嘛自寻烦恼?” 看着青欲真诚明朗的脸庞,春萍渐渐被感染了,心里顺畅了些,笑应着。 “小衡王爷对姑娘真是好,以前在夏府时,也不见得他对小姐这样上心,看来他对小姐真的只是挚友之情。”春萍看着桌上摆满的各色的吃食,感概到。 青欲差点将嘴里的点心一口喷出来,春萍忙给她端来水,捶着背让她喝下,这才缓了过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春萍关切地问。 青欲摇摇头,暗自咬紧了唇,脑海中浮现出新婚之夜的一幅幅画面,耳边萦绕着他说的誓言。 “那个......春萍,你能给我讲讲表姐和衡王之间的事吗?”青欲抿着嘴问。 “我并不是打小就跟小姐的,我十岁时才入府,那时小衡王爷早就不住在夏府了,他和小姐的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也许会有偏差。” 青欲盘腿坐好,靠近了她些,准备听一段青梅竹马的蜜恋往事。 春萍性子慢,等她全部说完时,太阳都快落山了,青欲却意犹未尽,想再听些,可春萍说就这么多,连一些传言旧事都说尽了。 “哎~” 青欲叹息了一声,觉得这段爱情一点都不甜蜜,甚至根本就不是爱情,觉得好失望,现在她脑子里全是子越悲惨童年的想象画面,有点苦,有点咸。 “他没骗我,跟我结盟是为了解决婚约的事,与表姐成亲也是时局所迫,哎,就是不想半路杀出个我来......”青欲想到这儿,身子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是,难道他真的......大婚时说的那些话......” 青欲想着想着不禁蹙起了眉头。 “姑娘,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春萍悉心问道。 “噢,我在想事情......”青欲敷衍道,突然又回神快言问道,“衡王除了傲娇小气、人品很差、有些作贱外,有没有其他不好的性格或者说......变态的癖好?” “小衡王爷有这么多缺点吗?我们接触过的人都觉得他行事为人正直勇武,和善可亲啊。”春萍惊讶说道。 青欲欲言又止,暗自在心里盘算道:“我竟然把这么大的事忘了!若我们还能保持盟友关系,一年时间,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很好;若他真的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这一年岂不是要度日如年,备受煎熬和骚扰......” “哎呀,真是!” 青欲急乎乎地穿上鞋,便向外面跑去。 “姑娘去哪儿啊?要用晚饭了!”春萍在后面喊着。 “我去问清楚,不然没胃口!” 青欲呼呼地向归来轩跑去。 第三十二章 光看着你们就饱了 青欲呼哧呼哧地跑进归来轩,一进内院,就看到聂影倚靠在一棵楸树旁看书,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可聂影却放下书,主动搭话了。 “呦,王妃娘娘来了!” 青欲本来不想搭理他,可他这一句话,弄得她不得不退了回来修理他。 “住口!谁让你乱叫的,不许叫我王妃娘娘!”青欲生气地说。 “那......叫您衡王夫人?”聂影打趣道。 青欲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一直都这么贱,便不理他的话,又质问道:“我问你,大婚之夜,是不是你锁的门窗?” “是啊!”聂影竟然满脸高兴地肯定。 “你......”青欲又气又无奈,“你还敢承认?!你凭什么锁门窗?” “为什么不能锁?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王妃娘娘不好好待在屋里洞房要跑去哪儿?莫不是想先代嫁再逃婚?”聂影笑着调侃道。 青欲知道光代嫁一事就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再承认要逃婚,岂不是......她无奈地看着聂影伪装关心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以后再跟你算账!” 说完便跑进了院子。 “左边第二间!”聂影知道她来找子越,大声吆喝道。 青欲自然听到了,直奔左边第二间房去。 令她奇怪的是,整个院子除了聂影和外院几个小厮,她几乎没见到多少侍者,这使她狐疑地慢下了脚步,她来到门前,先四周望了望,也没什么异常,便敲了敲门。 “进。” 屋里传来清脆的应声,青欲推门而入,只见子越正在用晚饭。 “青欲!” 子越惊喜得看着她,忙起身给她拿了个凳子,又跑到门外吩咐了一声,不久后,几个仆人便送来一副碗筷和几盘点心。 “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会儿就走。” 青欲见自己一来,麻烦了这么多人,蛮不习惯的,在裴家,侍者不仅少而且十分闲散,常常找不见人,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大都自己动手。 “你一定也没用晚饭,吃吧,不用拘泥。”子越温和地说。 青欲尴尬地笑了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不时偷偷瞄他一眼,心里甚是感概。 “上次和他一起吃饭,我吃了两盘肘子,现在却食不下咽,若还能像之前一样就好了......”青欲闷闷想着。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夹吧。”子越见她懒得动筷,关心地说。 现在代嫁一事已除,时局安稳了些,他心里除了护好衡王府外,就只有好好照顾青欲,用真心打动她,留住她。 “你真的一点都不吃甜食啊?”青欲看着桌上的菜品,没有一盘甜的,全是咸的和辣的。 子越笑着点点头。 “那你的生活岂不是要失去很多乐趣?”青欲看了一圈,自言自语道。 “的确如此,不过,那个味道,我实在难以恭维。”子越笑皱眉头说道。 “这是天生的吗?”这件事激起了青欲的好奇心,她已经把正事忘了。 “不是。这事说起来......还和聂影有关。”子越苦笑着说,这个时候他真的不想提聂影。 “聂影?”青欲惊奇地瞪大眼看着他,目不转睛。 见她这么有兴致,不好转移话题,他只好乖乖将原委道来。 “因为王权争斗,王府很早前曾经没落过,那时府里的人为了避嫌都四处逃散了,我自幼没了父母,没人管我,只能留在王府,母妃的闺友,也是我的二娘娘,生性仁善,就陪我留在了王府,聂影是二娘娘收养的孩子,一直住在王府,所以我自小同二哥和聂影一起长大,除了二哥外,聂影是同我最好的人,他算我半个哥哥。” 青欲挺惊讶的,她只知道子越自幼没了父母,但关于他哥们儿那些事她一无所知,尤其是聂影,不想聂影的身份这么特殊,怪不得光看着他就觉得异于一般的侍者。 “聂影比我年长五岁,虽然自小就喜欢欺负我,但也十分照顾我。小时候二娘娘管的紧,对我尤其严苛,没事便要我窝在藏书阁或跟着二哥练剑,没时间游玩,就连茶点也没机会吃,不知什么时候,这事被聂影知道了,他就开始往我的枕头底下放糖果,放糕饼,日日如此,我怕被二娘娘发现责备,便趁着晚上的时间偷偷吃完。” “原是吃腻了。”青欲已完全沉浸在故事里,情不自禁地猜道。 “倒也不全是。有一次聂影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大盒蜜饯,藏进了我的被子里,那天正赶上我通宵练剑,饿得不行,便把一整盒都吃掉了,当时只觉得腻得慌,没太在意就接着练剑了,可不一会儿就感到腹内刺痛,紧接着头晕目眩,疼得我在地上打滚儿,二娘娘知道了为我找了大夫,大夫为我开了药方,让我上吐下泻了一整天......” “哈哈......” 青欲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仿佛能看到他被折磨的狼狈样子。 “这还不算,生了这场大病后,我就戒掉甜食了,可又牙疼了起来,还掉了好几颗牙,幸亏是乳牙,否则我现在还缺那几颗牙呢。” 青欲笑拍着桌子,她没想到聂影这么损人,还有子越儿时竟然这么有趣,他的童年并不全是苦涩,只是其中的甘甜只有他自己知。 子越欣慰地看着她,她笑得如此明媚灿烂,自己竟也忍俊不禁了。 “你来定是有事吧?”子越疑问道。 青欲渐渐止住了笑声,心一紧,看了他几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站了起来,转悠了几步,涩涩说道:“宗子越,你说你从来没骗过我,也就是说你对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 “除了关于身份的事,是后来才告诉你的,其他的的话都是真的。”子越认真看着她,他知道,她肯定会来盘问一番。 “你再仔细想想,也许有些话是你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下随口说的,比如......”青欲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颇难为情。 见他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不是个好征兆,于是赶快问道:“比如大婚那夜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子越肯定地说到了一半,却不说了,他疑惑地看着她,反问道,“若我说假的......” 青欲欢快地打了他的手臂一下,高兴地说:“不早说!我就知道,酒后的话最不能信了,这样就好了,我们还同往常一样......” “真的!”子越立马喊出了这两个字,话语干脆却极其有分量。 “开玩笑了啊!”青欲轻言责备道,稍稍不安。 “句句属实,既然王妃心怀质疑,那我就再说一遍:此生此世,只钟情于青欲一人,若得为妻,生死不离。” 他边说着边步步紧逼,青欲见势不能硬抗,转身开了门就往外跑。 “这厮还来劲了!”青欲跑着回头看着子越在门口担心的张望着,心里满是嫌弃。 天色抹黑,没注意脚下,一步从台阶踩空下去。 “哎呦!” 子越本来就不放心,闻声立马就冲了上去,刚把她扶起来就被她一推,她自己摸着头跑出了院子,子越见她跑得还挺快的,应是没事,便没有继续追。 “这是唱哪出?” 聂影从不远处走来。 “吃饭了吗?”子越没回答,而是问道。 “没吃。” “去屋里吃吧。” “不了,光看看你们就饱了。” 第三十三章 准备逃跑 静王府内,子燕翻看着北冥熠送来的一箱珍宝,翻到最后,也没翻出想要的东西。 “唉~”子燕少见地泄气道,转头对凌珲说,“怎么送来的?” “普通的下人送来的,没有秘密之行,而且,王城各大家族都收到了西漠少主送出的礼,包括衡王府。” 子燕眉头一蹙,继而冷笑道:“这行事作风倒与我有几分相似,不愧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殿下,此人城府极深,就算肯于我们联手,也不见得会全心全意,望殿下慎行。”凌珲大体意会到了子燕的意思,不放心地说。 “嗯......” 子燕暗自思考着,低声说:“从西漠来的所有人都查过了?” “查过了,没有异常,目前还派人盯着。” “按西漠少主的喜好备一份礼,把这张纸条藏在礼物中,一样的送法,光明正大。” 子燕说着,来到书案前,找了一张纸片,在上面写道:“兵戈。” “什么?让我去外公那儿任职......” 子越惊然看着圣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王君不知道外公一直视我为仇敌吗?做他的手下岂不是在活活折磨我......” 聂影在一旁平静地看着他惊慌失措,自言自语,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他还吃了你不成?” “他一直把我看作是父王遗留的孽种,认为母妃的死跟我和父王都有关,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嘶~这老头想法是有些偏激......” “王府出事后,他从没来看过我,平日偶尔见面也只是狠狠瞪我一眼,现在让我天天跟他呆在一起,这不要命吗!” “呃......既来之,则安之。”聂影笑笑说,“要不问问二公子有没有让你活得久一点的法子?” “闭上你的臭嘴!”子越白了一眼说。 “对了,二公子今早送来了一批侍女,说是兰夫人亲自挑选的,都是中肯老实之人,放心用便是。” “噢,交给管家分配就行。” “不,兰夫人的意思……这些婢女是专门服侍王妃的。” “也对,府里女侍很少,王妃那边的确缺很多人,那就直接调去方圆阁吧。” 聂影起身离开,又被子越喊住了。 “这几天,你多留心方圆阁那边的动静,尤其是王妃的举动。” 聂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应声离开。 青欲自前天晚上回来后,就一直焦虑不安,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神色憔悴了不少,活像一朵蔫了的花。 “若他对我有意,这一年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那和离书虽是写好的,万一他反悔呢,他人虽不坏,但这可是终生大事,马虎不得,我也并未想过与他相守一生......不行,这样事情会越来越复杂,我再想脱身就难了,我不能坐以待毙......”青欲急地来回踱步。 “姑娘怎么了?从归来轩回来以后就这样心神不定的。”春萍的视线跟着她的步伐来回晃着。 “春萍,赶紧收拾行李......不,咱们什么都不拿,就这样逃,才有可能成功。”青欲头脑风暴般地想着主意。 “逃跑?可裴家家书上不是叮嘱姑娘安分守己,不得妄动吗?” “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家书啊?” “怎么就......火烧眉毛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反正我不能待在王府了。” “可这样算什么?您跟小衡王爷刚成婚没几天呢,这就要分居吗?”春萍惊疑地看着她。 “对!就是分居,而且是因吵架不和而分居,一年后我回来直接盖印走人。”青欲对春萍帮自己找的这个理由颇为满意,附和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春萍迷茫地看着青欲,“前几天过得好好的,今天突然就说要逃走,裴姑娘果然敢想敢做,想法新奇......” “王妃娘娘,小的给您送侍女来了!” 门外传来聂影的声音,青欲心情正糟,立马坐到里间桌子上趴下头,表示不想理他。 春萍去开了门,聂影带着几个年老的婆子进来了。 “王妃娘娘呢?”聂影大致扫了几眼没见到人影。 春萍撇撇头,示意在里间,聂影道了谢走近了几步。 “王妃娘娘,这些嬷嬷们是兰夫人亲自选的,都是自己人,您就放心用吧。” “噢~春萍,带下去吧。” “娘娘精神不佳啊。” 青欲歪头瞥了他一眼,想起子越跟她说的故事,叹了口气说:“聂影啊,我要是有这样的得力亲侍就好了。” “娘娘若想,属下就跟着您啊。”聂影口气极其认真。 这回答倒是令她挺惊讶的,她抬头看着他说:“你可是宗子越的亲侍,不应该忠心耿耿吗?” “我不是小王爷的人,我的主子是梁二公子,也就是娘娘的二哥,我只是奉命保护小王爷而已。” “你们家关系怎么这么复杂......”青欲惊异地说,突然转念一想,心生一计,“反正宗子越也不是你的正主,要不你日后跟着我吧?” 青欲知道聂影武功窥察能力了得,虽知道他不可能完全为她所用,但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逃跑计划做些铺垫。 “没问题啊,我这就搬来方圆阁,您看怎么样?”聂影爽快应道。 “这么容易就背叛了主子?”青欲狐疑地问,心里狂骂他虚伪。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聂影突然语气一转。 “说!”青欲倒想看看他要刷什么花招。 “小衡王爷为我包了本初阁两年的话本。”聂影贼兮兮笑着说。 “哈,”青欲突然想起来了,聂影的挚爱是话本,“好,我包三年。” 谁知聂影摇摇头,表示不满意,青欲冷笑了几声:“每月多给你一份月钱,由本王妃出。” “成交!”聂影爽快地说。 “好,既然你是我的人了,从今天开始,不许你踏进方圆阁一步,若来送东西就喊下人去院子外面拿,反正你绝对不能出现在我面前。”青欲提出了条件。 “就是不管您了呗,太简单了,保证完成!”聂影狡黠一笑,行了礼退下了。 “姑娘当真信他?他以前还绑过奴婢呢,奴婢觉得不能信。”春萍送走聂影,回来说。 “我信他个鬼!”青欲嘲讽道,“这叫声东击西。这样,明天早上,鸡鸣时分,趁着院里冷清,从梅花墙逃。” “梅花墙?那是哪儿?” “梅花墙在东院里,十分隐蔽,翻墙后就是街市,只要我们翻过那道墙,就能立马混入街市,掩人耳目,一定能成功。”青欲肯定地说。 “爬墙?奴婢不会啊,而且,东院又在哪儿?”这些可难为坏了春萍。 “我都打探好了,到时候跟着我就行,至于爬墙,不难吧,要不我先教教你?”青欲兴致顿生。 “不了不了,奴婢帮姑娘逃了后,还从正门出吧。”春萍弱弱地说。 “正门出不去的,我昨天就试过了,宗子越那厮狡猾得很......况且,他虽不义,但我这算违约,怎么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呢?”青欲感概道。 “您的身份摆在那儿,自然难出去,可我本是夏家的侍女,他们管不了那么严。”春萍说。 “嗯,这样也好。”青欲觉得春萍挺机灵的,竟有点依赖她了。 “奴婢觉得小衡王爷不会为难姑娘的,姑娘在担心什么?”春萍小心地问。 “他......就是对我太好了。”青欲咬着嘴唇说,“我怕日久生情,招架不住......” “您这样一说,奴婢倒觉得您和小王爷挺般配的。” “胡说!”青欲一急,“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王妃,这都是在还表姐的情面,我只想找一个朴实简单的人,长相厮守。” 青欲暗自泄了口气,心底浮现出林外傅的身影。 第三十四章 我就是芳草 鸡鸣时分,王府内一片寂静,梅花墙外却人语声渐盛,烟火气四溢。 春萍搬着一张方凳,悄悄地随青欲来到东院梅花墙下,青欲朝她打了几个手势,春萍会意将凳子找了个平稳的地方放下,牢牢扶住,青欲小心翼翼地踩上,身子紧贴着墙,缓缓站起身来,院墙太高,她只能踮起脚,努力伸展着手臂,费了好大的劲才够到了墙头。 “好了,你走吧,聚贤堂见。”青欲艰难地转过头,对地上满心担忧的春萍小声说道。 春萍点点头,四周望了望,收起了凳子,准备回方圆阁。 “呦~” 青欲正扒拉着上墙,身后传来一声阴笑,她惊然屏住呼吸转头一看,心中暗自生起谩骂。 “聂影这个贱人,他到底是人还是鬼!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真是难缠......” 只见墙下端端地站着聂影,笑眯眯地看着青欲爬墙,春萍见势赶紧躲到了一旁的竹丛中。 “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青欲拧的脖子生疼,但心中更疼,气得疼。 “我只是路过,您继续哈!” “你若敢招人来,话本月钱一点毛毛都不给你!我还要……”青欲压低着声音威吓着。 “您说的哪里话啊,我就是单纯来散步的,我走了哈!” 看着青欲鄙夷地眼神,聂影赶紧解释道,然后真得转身走了。 青欲气得肝疼。 这时,街市上一个老农推着板车走过,青欲赶紧叫住。 “大爷!你停一下!” 那老农四处望了望,指着自己疑问道:“姑娘叫我?” 青欲点点头,殷勤地说:“大爷,你能把你的板车推到这墙底下吗?我......我下不去了。” 那大爷真停了下来,但并没按她说的做,反而拦了几个路人,一起站在墙下打量着她,窃窃私语起来。 “你就是那个代嫁的衡王妃吧?”一个婆娘高喊道。 “我说各位,你们到底帮不帮忙,我吊在墙上很累的。”青欲纳闷了,不就翻个墙吗?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她忘了,自己代嫁的“光辉事迹”已传遍东都,她现在成“名人”了。 看那些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貌似很不友好,青欲无奈,自己先爬到了墙头坐下,再找落脚点,打算实在不行就跳下去,可是盯着地面看了好久......算了,太高了! 不远处的茶摊处,北冥熠暗自看着这一闹剧,嘴角微微上扬。 他并不是故意在等着看青欲翻墙,而在等着接应聂影,不想正碰上这一幕。 “都嫁为人妻了,还这么顽劣。”北冥熠把茶水钱放到桌子上,慢慢起身。 “真是爬墙容易,下墙难啊。”青欲心想,“不行,这么吵闹,招来府里的人怎么办?” “你们谁好心帮个忙啊?” “我帮你!”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静止了,青欲仔细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说话的人,这时,她突然发现身旁站了个人。 “宗、宗、宗子越!”青欲惊吓地话都说不溜了。 “大清早的,王妃这是在表演杂技,与民同乐?”宗子越调侃道,稳了下步子,在墙头蹲下。 青欲紧张地咽了口水,知道自己此行理亏,结结巴巴地遮掩道:“我一时兴起......要去逛街市。” “我也想去,我陪你吧。”子越紧盯着她答道,想看看她耍什么花样。 见他没有责备翻墙的事,青欲赶紧为自己圆场道:“可我要去买蜜糖果子吃,我知道,你不吃甜食的......” “我不吃,但可以看着你吃。”子越狡猾一笑,心中很甜蜜。 “这样也行?他可是最讨厌甜食了!”青欲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惊疑,忽而灵机一转,阴险一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不信你丝毫不顾自己颜面……” “我其实是不想过了,要逃离喧嚣,去削发为尼!” “你不是想陪我吗,你陪啊,哈哈哈……”见子越一脸惊讶地看着她,青欲计谋得逞,心里喜滋滋的。 “我也厌倦了这浮华生活,正好伴你同作僧侣。”子越知道她在故意逼他,可他并未就此退缩。 “我不想活了,我要去跳河!” “我对你许过诺,生死相依。” “我讨厌你!我不要再见到你!” “早晚有一天,我会用真心打动你。” “你给我闭嘴!” “好,什么都听你的。” 两人四目相对,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实际上就是在斗嘴争上风,但外人看来,这是在打情骂俏啊!瞬间,街市上的人都聚了过来,议论纷纷,看这对新婚小夫妻吵架。 “看这情势,这桩婚事倒是歪打正着了。” “可不是嘛,瞧这一对欢喜冤家,多般配,传言说是裴姑娘蛮横代嫁,莫不本就是天作之合!” “哟,新婚小两口吵架吵到墙上了。” “......” 青欲闻声低头一看,整堵墙都被围住了,人头攒动,人群喧嚷,顿时再次感到人言可畏,不过,这次稍微好些,起码没再给家里丢脸。 子越不想把事情闹大,麻利地起身,顺势将青欲拎了起来,一把揽住她的腰,飞回院内,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讨论地更加激烈,王府来了仆人强势驱散才使众人散去。 北冥熠怔在街道路中,默默将一切受尽眼底,迈出的左脚悄悄收回,身影渐渐没入人海。 “你干嘛?” “我还没问你要干嘛?” 子越说完,就一把抱起青欲,扛在肩上走了。 春萍一看,赶紧追上去,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聂影拦住。 “还想再睡一次柴房吗?”聂影笑里藏刀地问。 春萍害怕地抱紧了凳子,不敢再追了。 子越将青欲扛回了方圆阁,一把丢到了床上,先缓了口气,然后张开双臂拦住床帏,防止她逃出来。 青欲坐在床上捶着肩背,见他这架势有些惶恐,便掩饰着没好气地说道:“聂影那厮太可恶了!是不是他告的密……”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一年而已,我们新婚不到十日,你就要逃?我有这么讨厌吗?”子越盯着她的眼,话语严肃。 “我......”青欲咬紧嘴唇,索性不在隐瞒,“你不讨厌,但是你喜欢我啊,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为何不能喜欢你?” “因为我不喜欢你,我留在这儿,会让你错付了人,浪费感情。”青欲偷偷瞄着他的神情,调整着语气。 “我愿意因你而错付,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挂心。”子越听到她对自己敞开心扉,顿感欣慰,又接着保证道,“我知道,虽然我对你并非一日之情,但你的目光一直流转于他人,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你放心,这一年内,我绝不会强迫你,同时,也希望你不要故意拒绝我。” 青欲眨巴着眼看着他,见他言语真挚,神色含情,心悄自软了下来,但依然小声争论道:“可这样好难受啊,我知道你喜欢我,还不能躲你,那我......” “你还喜欢林莫辞吗?”子越见她一再推脱,言语悲伤地问道。 青欲一怔,脸色红了几分,咬牙说道:“我既然选择了代表姐出嫁,就已经坚定了心意,一定要忘了他。”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表姐在一天,她和林外傅就没有结果,在捣乱无果后,她只能选择退出。 “心里一旦装了一个人,就很难忘记了。”子越颇有些心疼。 “谁说得?你不是对我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一定会找到比他优秀千倍万倍的男儿。”青欲负气说道。 “那你看......我这株芳草好不好?” 子越忽然落下了双臂,双手托起了脸送到了她面前。 青欲震惊看着面前俊朗的脸庞,心却被这一举动暖到了,顿时脸色绯红。 她赶紧眨巴着眼转移视线,咬紧了嘴唇,悄自抱紧了双腿。 子越第一次见她如此娇羞,一时看傻了眼,双手放下了,脸还面对着她,一动未动。 青欲想说些什么打乱这尴尬的气氛,可脑袋里只有子越托脸的表情,再无别的,瞬间觉得十分羞愧,拉来被子蒙住头,一下倒在床上,才算解脱了,可心依然跳的急,迟迟缓不过来。 子越会心一笑,心中更加甜蜜:“她刚才的意思......是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别憋着,我走了。”子越靠近那搐动的被褥,温柔说道。 过了一会儿,觉得他应该走了,青欲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呼呼喘着粗气,心乱如麻。 “想什么呢!坚决不可以,你的初心是要找一个朴素安稳的人,潇洒过一生,怎么能被宗子越油嘴滑舌的几句话给迷惑住,清醒!清醒!”青欲在心里挣扎着。 第三十五章 醋精本精 “马已备好,殿下该启程赴任了。”聂影轻快地跑进前堂。 “噢......”子越一手掐着腰一手挠着头,来回踱着步,神情焦虑。 聂影见他只应不动,又催了一声:“别让贺兰太尉等急了。” 子越一听到“贺兰”两个字,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连王君都不怕,却唯独怕贺兰太尉。 虽然子越的母妃是因对先衡王一往情深才自缢殉情,但在这个老父亲眼中,自己的女儿遇人不淑,就是被先衡王祸害了,而且他此生都视衡王府的人为仇敌。 子越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不论是为了王君之旨,还是为了平衡静王的势力,他都必须赴任。 正往大门方向走着,一抹鹅黄闯入视线,只见青欲弯腰伏在拐弯的木槿丛旁,聚精会神地盯着门口。 “青欲很少来前庭,今儿是怎么了?”子越心生好奇,回头递了个眼神让聂影止步,自己悄悄靠了过去,一探究竟。 “两位大哥,你们就帮我通报一声吧!”林莫辞在王府门前与看门侍卫周旋。 “你是什么人,还想见王妃娘娘?快起开,别挡着门口!”侍卫蛮横地将他推了出去,莫辞差点摔倒在地。 青欲和子越看得眉头紧皱,青欲因于心不忍,子越因心生醋意。 “他有什么好看的,有我英俊潇洒吗?”子越不屑说道。 青欲被头顶上方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怔怔地仰头一看,只见子越正低头看着她,脸色不悦,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起身躲开。 这一起身不要紧,青欲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子越的下巴上,接着一声惨叫传来。 “天呢!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青欲惊然看着眼前捂着下巴一脸惨痛的子越,顿时手足无措。 “嘶~我应该庆幸你今日发髻上未带珠花......”子越一顿一顿的蹦出了这几个字,看着青欲惊慌的小表情,顿时感到疼痛减少了许多。 “青欲!青欲!” 大门口传来急促地呼唤声,这时,青欲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为了躲避子越,身子已从木槿花丛旁移了出来,完全暴露在直通门口的大道上。 “真是要死......”青欲与莫辞刚对视上,就作势要逃。 “你躲什么?”子越顾不得红肿的下巴,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紧紧不放,拖着她就往门口走。 “喂!宗子越你干什么?我不去!我不能见他!” 青欲努力拖住脚步,打着他的手企图挣脱,可她这小身板的分量,只有被子越拎着走的份。 “宗子越!你不是向我保证过不强迫我吗?你个骗子......放手!”青欲碎碎念道。 “我说的是我不强迫你喜欢我......少找理由。” 子越知道她在逃避,虽然此举有报复林莫辞的私心,但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帮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强拉硬拖,青欲还是被他拉到了门口,侍卫们一看形势,都退到一旁,莫辞欣喜地快走了过来。 此时莫辞眼里只有青欲,他刚想对青欲说话,却被子越截了胡。 “多日未见,先生别来无恙啊。”子越话语孤傲。 莫辞这才将视线从青欲身上移到子越脸上,忙理理衣襟,拱手作揖:“之前不知衡王殿下尊贵身份,多有冲撞之处,望殿下海涵。” “说起来还得感谢先生我俩搭线呢,如今我俩已成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能得青欲如此温柔善良,纯良贤淑的妻子,本王甚是欣慰。” 听子越越夸越离谱,青欲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适可而止。 谁知子越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举到身前,故意给莫辞看:“瞧,一会儿都离不开我。” 青欲吃惊地看着他,子越却双眸含情地望着她,她不禁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自己领会。 莫辞也被这一通操作搞得晕晕乎乎,他这次来是想找青欲问清楚因何代嫁,因何不理自己负气出走。 在他眼里,青欲不仅是他的学生,更是知心挚友,青欲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能坐视不理。 “殿下,我只是想跟青欲单独聊几句话,说完就走。”怕被子越扯远了,莫辞快言道。 青欲偷偷瞥了莫辞一眼,默默低下头,只觉十分尴尬,她不知该对他说什么,而且说什么都觉得别扭。 “青欲!”莫辞催促道,怕她不肯答应,心急如焚。 “师长,我......” “先生这话逾礼了吧。”还没等青欲说几个字,子越就插嘴道,“青欲乃王妃的闺名,只有至亲之人可唤,先生现在越发糊涂了。” “闭嘴!”青欲生气地教训道,转而语气缓和了些,似看非看地对莫辞说,“师长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大家都见过面,没外人。” 子越本来听她吼自己还挺委屈的,可一听到“没外人”,心里宽慰了不少。 莫辞神情有些悲痛,缓缓说道:“青......王妃娘娘,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和你表姐的事才代嫁的?我对情感之事颇为愚笨,你曾经三番五暗示过我你表姐的事,我都没发现异常……我答应过裴老爷裴夫人要照顾你,裴家也对我有恩,所以我不能放任不管......你只要告诉我,本来就是不愿意的,或是现在反悔了,我现在就请辞带你回裴家......” “好大的胆子......”子越听到莫辞要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媳妇儿拐跑,真是又气又笑,撸起袖子要教训下这个要掳走自家王妃的“狂妄之徒”。 然而,青欲伸手一拦,向前走近了几步,干脆利落地说:“我嫁衡王,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与你们无关,师长不要自作多情,至于这桩婚事,我嫁都嫁了,有什么后不后悔的,若情投意合,就好好过日子,若毫无默契,便当即和离。” 子越知道她说的话真假参半,但有些惶恐,分不清前面的是真还是后面的是真。 “我不信,你以前虽顽劣,但行事有度,不会莽撞到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开玩笑,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从来没了解过你?” 莫辞伤心地看着神情冷漠的青欲,曾几何时,青欲还是那个热情似火的小姑娘。 “不管青欲变成什么样,或痴、或傻,甚至是或疯、或癫,我都不会抛弃她,我爱的不是她外在的行为,而是她灵秀的内心。”子越将青欲拉到自己身后,霸气说道。 青欲震惊地看着他,满脸疑问:“你在胡说什么呢?”可没等她再跟莫辞说几句话,就被他又拖回了府内,并命人将莫辞赶走。 “师长,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青欲被拽着回府,不放心地对莫辞说。 “哎!青欲……” 莫辞眼看着青欲被子越拉走了,渐渐消失在视野内,心里很难受。 在南郊时,青欲是他最好的朋友,一起应时出归,一起踏山寻河,一起吃最爱的白糕……青欲对他而言,比妹妹还要亲,比挚友情谊更深,他怕青欲在王府受欺负,想帮帮她,可不想结果竟是这样。 来来回回,徘徊了几趟,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失落离去。 “你干嘛呀!搅什么局。”青欲挣脱他的手,生气地说,看着门口已无莫辞的身影,突然伤感,就像错过了一次宝贵的机会,眼里渐渐含了泪花。 子越本想反驳几句,见她委屈得快要落泪,满是心疼。 这时,聂影跑了过来,低声说道:“再不走就到中午了,贺兰太尉能饶得了你吗?” 子越一怔,才想起今天是自己赴任的第一天,外公本来就对自己苛刻,若再迟到了准没好果子吃。 “不要伤心,日子还长,晚上回来给你带蜜糖果子。”子越安慰道。 “你要去哪儿?兵营吗?”青欲见他神色凝重,不像要去兵营。 “我被调去太尉麾下任职,太尉是我外公,得罪不得,我得走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子越稍微解释了一下,没等青欲再问就和聂影骑上马走了。 “外公?自家人有什么可怕的。”青欲心想道,听到子越要给自己带蜜糖果子心里宽慰了不少,“想不到,我随口一说的话,他都记在了心里。” 青欲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前两天两人在墙上周璇的场景。 “该怎么面对林外傅?我的心意他一点也不知道,难道告诉他我以前喜欢他,可我们现在的悬殊身份很碍事,让我没法说出口……” 青欲茫然看着王府门口来往的行人,不知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第三十六章 外公 你放过我吧 快马加鞭,一路忐忑不安,终于到了太尉府。 “衡王殿下,太尉在前堂等你。”一进门就有侍卫来报。 子越咬咬牙,与聂影对视了一眼,知道此行定会备受折磨,然而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进。 “站住!” 子越刚想迈过前堂的门槛,就被贺兰太尉厉声喝住,聂影也被惊了一哆嗦,不知道贺兰太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外公,我来赴任了。”子越只得站在门口向里面打着招呼说。 “站好了!” 贺兰太尉再次喝令,子越和聂影都不敢再乱动。 “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儿不比兵营闲适舒服,只要进了太尉府,便谨按军律,事不分大小,只要犯错就严惩不贷;再者,办公期间只能唤官衔,不得沾亲带故,扰乱军心。从此刻起,你,就是宗都尉,只要是你的上级下发命令,只能服从,不得违抗。” 贺兰太尉神色肃穆,言辞威厉,子越光听着头就大了,在一旁唯唯是诺。 “属下记住了。”子越顺遂地说,“不知太尉还有什么吩咐?属下接下来该干什么?” “刷洗恭桶。” 贺兰太尉面不改色地说,子越惊然瞠目,聂影在最严格的军营里带过,心里感概万分,却纹丝不动。 “看什么看!这都几时了才来赴任?还要先坐下来吃顿午饭再干活吗?”贺兰太尉厉声厉色训斥道。 子越苦涩一笑,只得遵守,悲苦地行礼退下。 “我堂堂衡王竟然要为别人刷恭桶......” 子越生无可恋地跟带路的侍卫来到后院一处角落,那里摆放着全府的恭桶。 “啧啧啧,看看这都造的什么孽。”聂影捏着鼻子说。 “他就是故意整我......”子越无可奈何地说,“军律中根本没这条,迟到就得刷恭桶?” “啰嗦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贺兰太尉的呵斥声,两人吓得赶紧行动起来。 日薄西山,忙忙碌碌刷了一天,午饭都没顾及,才勉强刷完,此时两人身上全是粪便的“自然芬芳”,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以后殿下自己来吧,太尉府很安全,无需我跟从保护。”聂影颇觉委屈。 “兄弟之间何必计较这些?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子越故作潇洒。 “可我不想来。” “不,你想来。”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两人互相调侃着,准备回家。 “去哪儿?”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发问,吓得两人打了个寒战,木讷地转身,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刷个恭桶刷了一天,干什么中用!”贺兰太尉轻蔑地说,“换身衣裳马上到办公偏殿!” 说完,贺兰太尉便款步离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还不下班!? 向府中管事的要来一身粗衣换上,子越马不停蹄地跑去办公偏殿,生怕再被外公挑出毛病来,聂影拒绝与他同去,在府中找了处荫蔽的地方歇着等他。 子越毕恭毕敬地行礼站在一边,静待外公发令,太尉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视若无睹。 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你虽任都尉,但要打理的事务远在其职之上,帮我处理全国的军务只是其一,另外小到各类外派内调指令的下达,大到亲自掌权统兵护主护国,剿匪杀敌,都得做。” “那还要太尉府做什么?我一个人全做了便是......”子越又气又无奈,却只能点头说是。 “我这就来帮您。” 子越觉得跟他多呆一刻都是在慢性自亡,赶紧走近了几步说,想早干完早逃离他的魔爪。 “这些都是军中机密,你还不够格。”谁知太尉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把他驱远了些,“那边!” 顺着太尉的视线望去,只见里屋堆着一屋子的文书便笺,地上都铺满了,毫无落脚之地,子越惊然看向外公,这些他批完不得三四天? “你以前只不过是个兵营小将,刚来我麾下自当先历练一番,那些都是攒了很久的琐碎军务,微乎其微,你先练练手吧。” “可这也太多了吧!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子越忍不住惊叹道。 “闭嘴!让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废话!”贺兰太尉怒目训责道。 子越无可奈何,拾起地上一件件文书批注了起来。 月至中天,王城内千家百户均已入眠,偶尔寻到一点星亮,不是原本夜夜笙歌的青楼乐坊,就是挑灯夜战的新妇书郎,今日又多了一种可能,便是太尉府里被外公刁难的子越在通宵批阅军务。 “太尉,这些同期账目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可能有人做了手脚,您看......”子越拿着一本军中开支明细请教外公,走近才发现他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无奈地回身继续批阅。 然而,身后却突然传来太尉幽幽的声音:“干嘛?” 子越闻声刚要转身解释,太尉却先开了口:“那账目就是不对,已经处罚了。” 子越震惊地翻看账目,才发现后面果然已经给了批注。 “噢,那一堆中掺了些上半年的文书,以考验你的细心程度。”太尉打了个哈欠,起身催着说,“回吧,明日再接着看。” “啊?”子越气得快要吐血,“这都是上半年的……那你还让我费时费力地批阅?” “闭嘴!” 子越立马闭口,不不敢再抱怨。 “明日若再迟到,可不是刷恭桶这么简单。”太尉不忘最后警示一句。 子越唯唯答应着,赶紧溜了出去。 “聂影,聂影!” 子越叫了几声,聂影嗖的一声跳到了他身边,递给了他一包东西。 子越打开一看,是答应给青欲买的蜜糖果子,他有些不悦地强调道:“我没忘!” “可这个时辰去买有人卖吗?”聂影冷笑道,“更何况,这蜜糖果子是至甜腻之物,你受得了吗?” “为了心爱之人,有什么受不了的。” “……”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已是全身乏力,街巷昏暗静谧,借着月华和星光,两人慢慢骑着马沿街而行,小声交谈着,怕惊扰了他人的美梦。 再说北冥熠这边,今日早晨便收到了静王送来的礼物,一盒上等的碧螺春,他爱不释手地光盒子就端详了许久,才小心打开。 “茶香馥郁,清新淡雅,凝神沁心,果然是好茶!”北冥熠在茶盒口微微扇风细嗅,啧啧赞叹道。 “少主,那茶叶里好像有张纸条。”罗陨眼尖,看到了纸条的一角。 北冥熠眉头一蹙,用一副竹夹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扔到一旁,有些生气:“简直是暴殄天物!” 罗陨知道少主一见到好茶就移不了眼,便自顾拾起那纸条一看,上面却只写了两个字:“兵戈。” “兵戈?难道静王要揭发我们,与我们兵戈相见?”罗陨顿时慌了阵脚。 北冥熠闻声,放下了茶盒,接过纸条。 “坏了,伍六将军的行踪一定是暴露了!少主,我们该怎么办?”罗陨焦急地说。 “谁跟你说兵戈只有战争之意,兵戈虽是将士征战沙场必配之物,但对志同道合的人来说,要谋大事,岂能不动兵戈?” 北冥熠看着这纸条,心里对子燕起了几分提防。 “可这样也不能断定静王要与我们结盟啊?”罗陨很疑惑。 “若伍六将军真有事,他何必大费周章送礼藏纸的,这说明,他也在试探我们的意思。”北冥熠越发觉得此人不可小觑。 “静王真狡诈,若我们表明了意思,他反咬一口,岂不要全盘皆输?” “为今之计,只能先摸清他的动向,走一步看一步了。” 北冥熠深刻地体会到,子燕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与东都内部人员结盟一事,变得越发棘手了。 第三十七章 沉迷话本 无法自拔 方圆阁玲珑精巧,占地不大,主屋便占了半边院子,尤其是青欲的房间,里里外外加起来都能造个小花园了,这样一来,光靠春萍一人打扫整理自然不行,于是决定启用几个能干的婢女婆子。 青欲本来不打算用兰夫人送来的人,一是信不过,二是在家中从来没这么多人服侍过她,觉得不习惯,更喜欢亲力亲为,但......奈何不了这院子大啊,没出几天便撑不住了。 自住进王府后,青欲便少了许多乐趣,子越看得紧,不让她到处乱跑,生怕代嫁一事刚过,再惹出事端,她也不太愿意逛街游玩了,怕遇上不该遇到的人,再出乱子。 可青欲怎么能闲着,于是就去找聂影借了几本话本来看,聂影得知她也爱看话本(此处为聂影单方面理解),十分高兴有志同道合之人,帮她搬来了好几摞各种类型的话本和小说,还扬言要带她去本初阁看珍藏版的《梨花亭》,青欲只能似应非应地答应着。 这天,青欲趴在桌子上看书看得入神,春萍连着叫了几声都没反应,走近一看,见她手里拿着本《嫣嫣传》,眉头紧锁,面色发青,看样子气得不行。 没等春萍喊她,青欲便自己拍案而起,撅着小嘴咬着牙说:“气死我了!嫣嫣那么可爱,怎么可以骗嫣嫣!男人都是负心汉,哼!” “这都是话本里虚构的,姑娘干嘛跟一书本子置气。”春萍笑着安慰道,把一盘蜜糖果子端到她面前。 “才不是呢!话本里的桥段都是撰书人凭自己的阅历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都是现实生活的精华,我们既然不能行万里路,那就只能读万卷书帮助自己增长增长阅历,积累积累经验,好让以后的路走得不那么累......”青欲抚着桌上的一大摞话本,认真地说。 “那古人说的,是要勤读圣贤古籍,好像不是看话本吧。”春萍没读过太多书,但这些常理她还是懂得。 “怎么了,歧视话本吗!那话本和古籍不都是人写的,古籍让人增识,话本让人开心,怎么就比不上了......”青欲急了。 “行!姑娘说得对!是奴婢学疏才浅。”春萍见势赶紧安慰着,把她扶到座位上,细细抚着背,为她疏通心气。 青欲顺手摸来一块蜜果子,心中为话本里的女主角打抱不平:“若我是嫣嫣,还跟张文生过什么呀......成亲前后两副面孔,一点都不关心嫣嫣,还纳妾,换我直接把他休了......” “呸!”青欲嚼了几下把蜜果子吐了出来,“怎么又是蜜糖果子?” “这是小衡王爷昨晚拿来的,夜色深了,奴婢就没立马端过来。”春萍解释道。 “一连七天,都给我带一样东西,不会变变的吗!?” 子越自从到太尉府当差,每晚都给青欲买蜜糖果子,青欲都吃吐了。 “小衡王爷哪知道姑娘爱吃什么,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定会好好利用。” “他倒是上心......”青欲抿抿嘴,对比话本中的女主公,突然觉得自己很蛮幸运的,“好啦,先端下去吧,改天再吃。” 见青欲渐渐舒眉展颜,春萍放心了许多,忙把那盘蜜果子端走了。 春萍出去后,专管青欲衣物清洗置办的文嬷嬷进了屋,先四下打量了一番,才走近了些,青欲疑惑地看着她,满是不解,她平日跟这些人并不熟,也没怎么交谈过。 “嬷嬷这样小心,所为何事?”青欲被连带地紧张起来,低声问道。 文嬷嬷顿了顿,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青欲,有些惆怅:“王妃竟早已跟王爷和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欲一看,是子越给自己的那封和离书,心中一慌,连忙收起来遮掩道:“什么和离书啊?闹着玩的。” “老奴曾经服侍过先衡王妃,先王妃对老奴恩情颇深,此番回王府服侍,也是我自愿请求的,我只想衡王府还能像以前一样,和睦团圆,安宁幸福,王妃不要担心老奴的身份。”嬷嬷看出来,青欲有意躲避自己,便先坦诚相道。 青欲懂些人情世故,知道王府不比其他大户人家,宅内渊源千丝万缕,情怨极深,文嬷嬷没把这事抖出去,而是谨慎地来找她询问,话语也掏心掏肺,自是遇到了以前忠实的仆人。 “我当然信嬷嬷,这和离书是王爷亲手给我的,不过,我们定了约定,一年为期,我至今也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意,还在考虑......”青欲实话实说。 “什么一年为期?”嬷嬷有些不解, “一年后,若两人情投意合,互生情愫,就不和离了呗,若两人实在无缘,毫无默契,他也一早答应了我,会给盖上衡王印,这和离书便生效,我们也就分道扬镳了。”青欲不知怎得,这话说的觉得心酸。 “衡王印?这和离书上已签了王爷的名字,已经生效了啊!”嬷嬷迷惑地说。 “什么?这......”青欲突然觉得被什么刺痛了心脏,“这不是还没盖上衡王印吗?” “衡王印是官事公务上用,老奴从没听过夫妻和离还需盖印一说,只要男方签了字,即表示夫妻分头......” “也就是说,他成亲后第一天,便同我和离了……” 嬷嬷再说什么,青欲已听不进去,她感觉自己被耍了一样,她现在开始怀疑他那些甜言蜜语是不是也在骗着她玩...... “春萍!” 青欲大喊道,春萍一进屋,青欲又向嬷嬷说:“此时多亏了嬷嬷替我分辨,我自会去问清楚,还请嬷嬷守住此事,多谢嬷嬷了。” 文嬷嬷应着,自知自己在不方便,便径自退下了。 “怎么了姑娘?”春萍见她焦头烂额的样子,忙问道。 “我被骗了!宗子越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要信他。”青欲拿起那和离书就像撕掉,可仔细想了想,得留个证据,便扔到桌上气得咬牙切齿。 “这和离书有问题?”春萍见此情形,猜出了七八分,“可是有什么误会?” “春萍,你说得对,话本还是被构造得太美好,现实中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多惊心动魄。” 青欲失落地看着面前的《嫣嫣传》,不觉自比了起来。 春萍少见她这么忧愁,满是心疼,走进了些抚着她的肩以示安慰,不禁心想,原来再爽朗的人也有悲伤的时候。 “我难过什么,这样岂不更好,我拿了和离书直接走人就可以了,省了很多麻烦,也不用强迫自己喜欢那个一身臭毛病的人了......”青欲心里惆怅,升起一股怨气,“难道我上辈子真的跟月老他老人家结梁子了?心仪之人被亲表姐抢走,现在嫁了人还被欺骗感情,我真的要孤独终老吗!” “要不,当面问问小衡王爷吧?奴婢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春萍安慰道。 “自然得把这事挑明了,看他还怎么狡辩!”青欲不甘地说,“走,我们去归来轩,等着他来伏罪!” 第三十八章 你是我的命定 在太尉府任职的这几日,贺兰太尉变着法子刁难他,但万变不离其宗,子越渐渐找到了相处之道,虽然还是时不时挨批,但起码不会像第一天那样窘迫了。 日入时分,子越得归,这怕是他任职以来回家最早的一次,殊不知,更大的风浪在后面等着他...... 一进归来轩,下人们都唯唯地站在一边,一问才知青欲来了,满心欢喜地进屋寻她,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张气鼓鼓的冷脸。 见青欲撅着嘴侧坐在桌子前不理自己,子越一头雾水,看了一眼春萍,春萍默默低下头表示无可奉告,他只好亲自探问。 “王妃很少来我院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子越把一包蜜糖果子放到她手边,坐到对面小心翼翼地问。 “倒也不算多大的事,就是发现被人耍了。”青欲恨恨地说。 “不会是我吧?”子越一听愣了神,赶紧想以前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解释清楚的。 青欲拿出那和离书在他面前晃了晃,佯装平静地说:“既然衡王殿下在新婚第一日便赐了我和离书,干嘛还要留住我,又立誓又掏心的,害得我差点就信了,殿下真是‘好兴致’!” 子越一见那和离书便明白了一切,忙解释道:“哦,怪不得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代嫁一事平消后我只顾着留住你,把这事给......” “留住我的方法就是骗我有衡王印?然后定一个一年的破约定?”青欲质问道。 “你不了解时局,当时的情况我必须这样做才能护你周全,这是善意的谎言!” “说谎的人自许是全心为他人,可对被骗的人来说,再善良也是谎言!”青欲一气而起,“口口声声说从没骗过我,我还傻傻的信了,真是浪费感情......不过话说明白了,倒也好办,衡王既已休妻,那我正好得自由之身,后会无期!” 青欲愤愤地说完,吩咐春萍道:“春萍,我送你回夏府,我回南郊!” 子越见青欲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制止住,挡在门口:“青欲,和离书真的是形势所逼,是为了保护你,而且我对你是真心的,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我需要别人保护吗?我有手有脚有自己的家族,用得着你来操心我的安危?让开!” 青欲最烦“保护你”这几个字,这既是裴家家风熏陶,也是后期性格形成。 子越心一紧,挡住的手缓缓放下,青欲倒深深吃了一惊,心里颇为生气:“这就不拦了?怪不得留不住表姐,这么薄情......” “那我问你,若我不是衡王,换一个卑劣小人与你成亲,你觉得自己还能如此逍遥自如吗?” 青欲刚迈过门槛,身后便传来子越严肃的质问,她攥紧了衣裙,回头瞧了他一眼,忽而觉得他的背影很是沉重,身上弥漫着哀伤,这使她不禁想起了他的过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聂影远远看见了赶紧跑来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没人回答他的话,他也不再自讨没趣,便干脆说起正事,拿出一张公告,两封请帖。 “都消消气啊,这个公告我觉得没什么用,但挺新鲜的,便拿来了,说是王君疼惜姻缘,颁了新旨,新婚夫妇一年之内不得和离,还有这两封帖子......” “什么!?” 没等聂影说完,青欲和子越同时惊讶地喊了出来,青欲是满满的惊吓,而子越更多是惊喜,不禁感谢王君这场及时雨。 “你们不会闹和离吧?”聂影看着两人对此事反应极大,猜测道。 “接着说。”子越命令道。 聂影把其中一封递给青欲:“这是夏府送来的回门贴,王妃娘娘与王爷成婚多日,该行回门礼了,但娘娘家远在南郊,百里相隔,来回得大半个月,实属不便,夏家说了,既已认王妃娘娘为义女,那回门之礼可在夏家代行,日后时间宽裕了,再亲自回南郊面见长辈,两不耽误。” 青欲接过帖子一看,果真如此,面容惊疑带了份惆怅:“回门?我们都和离了,回哪门子门?” “呦,这话说不得,王君刚颁了旨您就公然反抗,行不得!”聂影靠近些真诚地劝解道,一脸为她着想的样子。 青欲叉着手臂,深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 “还有一封呢?”子越顿时来了精神,期待另一封的内容,他突然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这封是王君下送的庆丰宴的请帖,今年临川邑遭了旱灾,谷物欠收,百姓粮荒,朝廷忙着止损救灾,推迟了些,在十一月十一日举办。” “与我有何干系?”青欲嘟囔着,前两个消息已经让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不想再听到牵绊住自己的理由。 “瞧您说的,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请‘衡王夫妇’前来赴宴。” 聂影拿着请柬指给青欲看,青欲一听,又惊又恼,拂手将请柬一推,转身跑了。 春萍赶紧跟上,可突然往回退了几步,小声说道:“近日姑娘看话本入迷,正好与这事相撞,偏激了些,殿下莫见怪。” 说完,春萍赶紧回身追青欲。 “话本?”子越转头看向聂影,聂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反而催促道:“都要跟你和离了!快去追啊!” “回来再收拾你!”子越气愤地瞅了他一眼,回屋拎上蜜糖果子追去。 “这不能怪我,是吧?”聂影看着手里的请帖和公告,暗自安慰自己道,“我只是热情推荐,哪知道她会看哪一本啊......” 青欲匆匆跑回方圆阁,命春萍关紧了房门,自己在桌上托着腮苦思冥想起来。 自己曾三番五次想逃出王府,每一次阻扰自己的原因都既合理又离奇,甚是玄乎,就像一切都在撮合他们两人似的。 “还是得待在王府......”青欲很苦恼,“月老仙,能不能让我的情路顺通些,我这小身板哪受得了这番折腾。” 耳畔传来咚咚的拍门声,接着是子越焦急地呼喊:“青欲,开开门!” “就不开!”青欲冷哼了一声,心绪杂乱。 “春萍,给本王开门!” 青欲看了春萍一眼,示意不要理会,春萍弱弱便说了句:“春萍不在这儿......” 喊了很久都没人理会,子越不再执着于开门,而是在门口坐下,将事情委曲说给她听。 “青欲,若将事情重演一遍,我还会给你那封和离书,有欺骗之嫌,但更多的是为了守护你。代嫁一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它涉及的重点根本不在于婚事本身,而是朝权之争。由于父辈的过节,我与静王的权势之争从我出生起就已铁定,夏家掌兵器供应权,谁与夏家结亲,便意味着有了大批兵器,以前衡王府没落,王君便将这桩婚事作为筹码押给了我,以压制静王势力,静王一直对此虎视眈眈,近些年对衡王府也是动作频繁,先是大哥因朝政之事牵连入狱,贬为庶民,二哥也被剥去兵权,削官降职,与夏家的婚事被搅,我不知道没了夏家的帮扶,衡王府的前途会是如何,静王是否会对我施以压迫,所以我必须让你跟我没有牵连,这样一旦发生变故,也可保你安然无恙。” 青欲听得惊心动魄,不晓得皇家如此危险,想到之前表姐也告诉过她,时局难测,身不由己,突然觉得自己的事都是小事,如何应对政权之争,得以自保,那才称得上事。 “青欲,你在听吗?该说的都说了,你会理解我吧?” 面对子越的发问,青欲欲言又止,心里已暗自接受了他的解释。 “姑娘,戌时了,天都黑了,晚秋夜寒露重,小衡王爷身着薄衣,易伤风寒。”春萍悄悄附耳道。 青欲瞄了门口一眼,心中已原谅了他,不过还是觉得自己太掉以轻心了,日后不得被他几句话就打动了。 她慢慢起身,不太乐意地去开了门,子越听门响赶紧站起来,欣然惊喜。 “若不是还要回门,还要参加庆丰宴,我才不要理你。”青欲话中带着责备。 “你原谅我了?” “一码归一码,是我先擅自代嫁的,你也是为了保我身不由己,谢谢你……”青欲理清了事情,含糊着说,“但是,一年之约还在,你得守诺。” “自然。”子越坚定地看着她,把蜜糖果子递给她,悉心叮嘱道,“夜深了,用了晚饭就早些休息吧,回门和庆丰宴我会安排好,你不必操心,还有……日后王府你可自由出入了。” “王君都下旨了,我又跑不了,当然不能再关着我……”青欲嘀咕道。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青欲躲闪着眼光,拿了蜜糖果子便回屋了。 子越望着屋门缓缓合上,青欲的面容渐渐消失,心里却很是踏实温暖。 …… “阿越日后娶来的姑娘,母亲不求她有多贤惠漂亮,家世多显赫名贵,只愿她,无论何时,都会认真听你讲话。” 这是兰夫人转告给子越的,这话是先衡王妃生前所说,说完那句话,母亲便自缢殉情了,就在襁褓中的他面前...... “母妃,我已找到她,我一定好好把握住机会,留住她的心。”子越眼眶盈了泪。 门突然打开,青欲惊然看着他:“你还没走?” “哦……我赏月呢。”子越眨着眼忍住泪水,笑着说。 “你哭了?” “没有。” “被美景感动哭了?”青欲很好奇,“刚才还好好的,不会是我说的话太重了?” “是被你感动哭了。” 青欲满脸惊疑,见他表情认真,心里慌乱了起来,赶紧闭了门,扶着心口:“莫名其妙。” “姑娘不是要去如厕吗?”春萍看看着她又回来。 “没感觉了……”青欲讷讷地说。 子越听着屋里的对话,欣然一笑,恋恋不舍地回了归来轩。 第三十九章 林家提亲遭拒 代嫁风波已平息,夏家与衡王府都受了处罚,原本成为众矢之的的裴家反而毫发无伤,令人唏嘘不已。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坊间的流言蜚语依然不肯消散,不过这次不再对青欲恶语相加,因青欲与子越在墙头打情骂俏的“风光”事迹,人们竟话锋一转,开始称赞起了这对“歪打正着”的恩爱夫妻。 夏夫人清早起身梳妆,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这时回来了,候在门外静等召见。 侍女知会了夏夫人一声,夏夫人立马传那人进来了。 那小厮规矩地行了礼,绘声绘色地讲述道:“夫人派小的打听的事都打听好了,那林莫辞原籍南郊藤花邑,但现在林家一大家子人大都搬来了王城,世代以教习为业,也有些弟兄姊妹务农经商,他小叔子有些产业,但早早分了家,总之,林家是小门户,与咱们夏府相比,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啊!” “用脚趾头想想也是,一个教书先生,家境能好到哪去。”夏夫人全神贯注地对镜画眉,淡淡说道。 侍女将桌上夏夫人早就准备好的碎银拿给他,向外一送手,示意他退下,小厮含笑规规矩矩行了礼才退下。 “夫人,不好了。”刚送下小厮,李嬷嬷就慌张进门来。 夏夫人知道她平日行事稳重,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放下了手中的脂粉,侧身面对她。 “外面大张旗鼓地来了一大帮人,带了十几箱子彩礼,说是求亲。” “谁来求亲?求哪门子亲?”夏夫人蛾眉一蹙,肃然问道。 “林家大公子亲自前来求娶三小姐。” “恐怕不是林莫辞本家吧......难不成是和夏家争兵器供应权的林有向林家?” “夫人猜的对,就是林有向家。”李嬷嬷顿了顿接着说,“老爷已在前堂接待着,但听跑堂的小厮说,老爷与林大公子相谈甚欢,怕是有意这桩婚事。” 夏夫人冷哼了一声,鄙夷道:“代嫁一事让夏家供应权丢了一半,疼得他整日嗷嗷叫,此时林家主动示好,联手共营,同谋重利,他不得去颠颠地讨好。” “夫人要去前堂看看吗?”李嬷嬷问道,“老爷向来势利,这一谈肯定会定下亲。” “当然要去,如今芳儿已是自由身,终于可与意中人终成眷属,岂能让他毁掉?” 说着,夏夫人对镜理了理云鬓,唤来端水盆侍候着的婢女,用手轻轻撩了些水珠拍在了眼角、脸颊、袖口。 “夫人这是要来‘软’的?”李嬷嬷问道。 “当着外人呢,话狠了下不来台,万一狗急跳墙呢。”夏夫人从容起身,赶往前堂。 还没进门,就听到夏老爷爽快地答应道:“林大公子一表人才,家财万贯,小女若得如此良配,三生有幸啊!” “胡诌八扯!”夏夫人厉声呵斥着进屋,瞥了林大公子一眼,在主位上飒然坐下。 “你怎么来了?我在这儿商量正事呢!”夏老爷一看她来了,料想事情不妙,想支走她。 “什么正事?你要把芳儿嫁给他?”夏夫人指着林大公子问道,一脸嫌弃,话中带着丝缕惊疑。 林大公子气愤地盯着夏老爷,满脸不悦。 “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林大公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哪点配不上芳儿?”夏老爷见人家急眼了,赶紧打圆场。 谁知夏夫人突然衣袖掩面,哀泣着对林大公子说:“林大公子,你可千万别想歪了,我自己身在其中,深知嫁入名门之苦,再不敢让女儿涉险。” 林大公子惊讶地看着夏老爷,一头雾水。 “胡说什么呢?快回房去!”夏老爷怕夫人再搅局,严肃命令道。 夏夫人突然拍案起身,指着夏老爷哭嚎到:“你看看他!没说几句便对我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还没成婚前对我百般讨好,许下海誓山盟,说这辈子对我好,只爱我一个人,可现如今呢?整日对我冷眼相待,不闻不问,还三天两头往回带小贱人,我真是后悔嫁了他......” “裴简!你闹哪出呢?当着外人说着陈年旧事做什么!”这话说的夏老爷满脸上无光,起身将夫人拉回到座位上。 “夏夫人放心便是,林某保证绝不会像......夏伯父这般,定好好待三小姐。”林大公子看着这场闹剧,颇觉处境尴尬。 “人家有诚心!”夏老爷帮腔道。 “我不管!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我只愿她安稳平淡过一生,不求荣华富贵。”夏夫人间歇擦着泪,语气柔中带刚,表示决不让步。 “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蛮横起来了?”夏老爷看着自家夫人,少见落泪,少见柔弱。 “怎么了?还不是你逼得,你们这些大家名门,一个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来求亲时自是唯唯是诺,千依百顺,一旦娶进了门,便是另一幅嘴脸,丑陋不堪!”夏夫人愤愤地说完,扶着桌子哭起自己命苦来。 林大公子见夏夫人这是指桑骂槐,听得自己心堵,看着满堂的下人也明里暗里嘲笑着自己,瞬间气得脸色铁青。 “裴简!够了!马上回屋!”夏老爷见情势不妙,赶紧拖拉着夫人回屋。 “现在连一声‘夫人’都不叫了?”夏夫人双眼震惊地看着他,忽而一咬嘴唇,向外面走去,“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来,好,要嫁你嫁,我带着芳儿回娘家!” “哎呀!” 夏夫人性子刚强,从不会以“回娘家”做挡箭牌,夏老爷见她不是闹着玩,赶紧在后面拉着她,百般认错:“夫人,是我错了,你看你说的,我不要你,你能去哪儿?你放心,我才不会把芳儿嫁给林家,别闹了啊。” 夏夫人转身,盯着他说:“你刚才不是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吗?你还吼我了!” “哎呦,我那是......开玩笑呢……”夏老爷温言说道,拉着夫人的衣袖,颇为心疼,“你看看,哭得衣服都湿喽!快消消气......” 林大公子在一旁气得眼珠子通红,自己本是来好心求亲,却被当众耍了一番,还被无故骂了一通,简直气得要牙痒痒,恨不得杀了面前二人。 “开玩笑是吧?我们走着瞧。”林大公子恶狠狠撂下这句话,断然离去。 “唉!”夏老爷光顾着自家夫人,怠慢了林大公子,心中不安,想要去追,却被夏夫人一把拉住。 “谁是你夫人?你追他做什么?你要是敢追,我就回娘家,你跟林大公子一起过吧!”夏夫人霸气放话道。 “瞧你说的,他就一外人,你才是我夫人,我的好夫人。” 夏老爷说这话时心中贼疼,因为拒了这桩婚事,就代表林夏两家势不两立,一项产业两分,还得应付对方竞争,利润会削减不少。 “哼!”夏夫人自是知道他的小心思,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哎!夫人!阿简!你……你不回娘家了吧?”夏老爷不太放心,在后面喊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第四十章 乖小猫和腹黑虎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行驶,马车里青欲与子越对坐,都着一身鲜艳的红衣,两人相对,默默无言。 今日,是回门之日。 前面驾车的聂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觉得子越太大材小用了,他的马技在兵营中可是数一数二的,现在竟然让他代做车夫,心中很不平衡,马车旁紧跟着的春萍倒是喜笑颜开,因为她马上就要重回夏府见到芳予了。 见青欲低头咬着嘴唇,暗自玩弄着手指一言不发,少见她如此安分,子越有些许不适应,便主动问道:“你紧张吗?” 青欲闻声抬头,发现她整个人已全然浸在子越的目光中,她眨巴了几下眼,从容说:“夏府是我姑母家,回自己家有什么可担忧的?” 虽说如此,但她心里并不顺畅,逞强代嫁,夏家长辈不知道会怎么想她,还害夏家权势消减,她有些良心不安。 “你呢?”青欲转而问道。 “这又不是要见真的岳丈岳母,我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可......” 青欲看向他,忽而发现他一身红衣衬得脸庞更加俊秀,便起了挑逗之心,阴阳怪气地说:“可你会见到我表姐啊!你生得帅气逼人,她长得清丽可人,你一眼我一眼,说不定就旧情复燃了呢?” “不可能!”子越斩钉截铁地说。 “口是心非,不知道是谁为了讨好表姐送珍珠梅,还为表姐亲手做雪景摆饰,还有一见到林外傅就暗生嫉妒......”青欲轻蔑地嗤笑道。 子越突然起身,将手臂顶住车壁,紧盯着她,生气地说:“你怎么总是怀疑我的真心,我对她根本就不是男女之情,你要让我说多少遍?还有,你怎么总是提林莫辞?你不是说过要忘了他吗?” 子越的身体越靠越近,青欲都能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瞬间脸色绯红,用手推远他的脸,躲避着说:“呵呵......我开玩笑的,宗子越,你说过不会为难我的,别翻脸不认账啊!” “兔子急了还咬人,你这么逼我,我也没办法,反正王君有旨,不让和离。”子越腹黑道。 感受到子越的力气远在自己之上,青欲只能智取,于是威胁道:“你要是敢做什么,我可朝外面喊人了!” 青欲艰难腾出一只手来,掀起车帘就要喊,子越却阴笑了几声:“现在谁不知道衡王妃性格骄纵,行为奇特,你尽管喊便是,看看谁会搭理你。” 青欲吃惊地看着他,后悔自己还是太嫩了,不应该那么快原谅和离书的事,更不应该跟他和颜悦色的,想想之前自己爬树捡风筝,他故意在下面摇树,还有偷看自己写的情笺,还有蛮不讲理的初遇...... “我是不是有病?我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他原谅他,他还是那只傲娇鸡啊......”青欲烦闷地想着,躲避着子越愈发近的脸。 眼神飘忽间,忽然一团朱红闯入眼帘,她立马觉得自己看到救星,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春萍,给我买十串冰糖葫芦!马上拿来!” 子越闻声变色,立马缩身回到原处,紧张地问道:“你、你要干嘛?” “吃甜甜的冰糖葫芦啊!你也要吃啊?”青欲故意把“甜”字说的很重,威胁道。 子越立马摇摇头,安分地坐着,不再乱动。 腹黑虎变成了乖小猫。 青欲从纸包里抽出一根糖葫芦,瞅了子越一眼,故作乖巧地问:“夫君,你你要尝尝吗?可好吃了!” 子越厌恶地看着糖葫芦,怯怯地说:“这声夫君叫的好,但我不吃甜食。” 青欲狡黠一笑,慢慢将糖葫芦靠近子越的嘴,温柔道:“你放心,我不为难你,你就咬一口。” 子越捏住鼻子,捂紧嘴巴,侧躲闪着,话语不清地喊道:“裴青欲,你不要太过分!” “我就过分了怎么着!你还能休了我?我也想......可王君有旨,不让和离。”青欲腹黑的说。 乖小猫变成了腹黑虎。 “青欲,我刚才是想跟你交流感情呢!并无恶意!”子越躲避着说。 “我现在也在和你交流感情啊!满满的真心呢!”青欲狡黠笑着说。 青欲直接从座位上半弯着腰站了起来,把子越逼到了角落,两人你追我躲地周旋着。 “嘶——”马儿一声长啸,突然猛地一下停住,青欲和子越由于惯性差点被甩出马车,两人纠缠在一起,脑袋闪出了马车前帘,双双倒在前车板上。 聂影闻声回头一看,只见子越的头倒在了自己屁股后面,青欲也摸着自己摔到车板上的头,喊着疼。 “我很好奇,你们俩在马车里干了啥?”聂影惊叹道。 “你怎么驾车的!?能不能好好驾车!”子越气愤地说着,揉着脑袋爬起身,把青欲搀扶起来,察看青欲是否伤了。 “我本来就不是车夫好吗?”聂影感到莫名的委屈。 “衡王妃娘娘!” 一声呼唤,引得众人向右侧望去,这时青欲才发现,已到夏府,夏夫人一行人都在门口等着接应。 春萍扶着青欲下车,子越赶紧理了理衣冠,紧随其后。 “姑母,姑父,表姐……”青欲款步走到他们身边,一一问候道。 谁知众人都齐齐向她行起礼来:“拜见衡王殿下!衡王妃娘娘!” 青欲被这一阵张震住了,这时子越走到她身边,平静地说:“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青欲转头看向子越,竟有些佩服。 “快进来吧,饭菜都要凉了。” 夏夫人和蔼地将两人向府里迎,夏老爷紧随在子越身边,唯唯问候着,春萍重新跟在了芳予身边,芳予跟青欲并肩走着。 “青欲,我对不住你。”走了许久,芳予苦涩说道。 “表姐这是哪里的话,是我将你迷晕,冒然代嫁,要有不是也都在我啊。”青欲盈盈笑着说,并不介怀,反而有些内疚。 “我知道,你在偷偷帮我,可你这样会害了自己!”芳予满面愁容道。 “只要你不责备我,我就很开心了,表姐,你不要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青欲见她不能平复,便悄悄靠过身挽住她的臂弯,诚恳地说。 “你净骗我,你性子坦荡率直,能有什么私心?都是为了安慰我吧!”芳予拍着青欲的手臂,哀叹道。 “真有!就是不方便说......总之,你重回自由了,事情就都清了,你不要乱想。”青欲无所谓地说,脑中突然想起北冥熠那个冰块脸,心里顿时来了气。 “臭北冥熠,别让我再碰到你,要不然,我一定把你绑到衡王府,让你替我做一年的衡王妃!” “莫不是......与子越有关吧?”芳予突然想起马车上一幕,有些惊讶。 青欲赶紧推辞着,转移了话题,两人说着说着,已然走到宴席大堂。 夏老爷将主位给子越夫妇留了出来,可子越和青欲坚决不肯,僵持了一会儿,夏夫人便让下人多开一桌,众人都坐在一起,虚设主位。 “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我与你坐在一起吧。”芳予拉着青欲的手亲切地说。 “好啊!”青欲欣然答应着。 “不好吧。”这时,子越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转身对芳予说,“本王与王妃夫妻同体,不能分开,望三小姐见谅。” 青欲惊然瞪着他,子越对她笑了笑,紧紧拉起她手,牵着她就席入座。 芳予甚是惊异,大庭广众之下,既是夫妻,这般也于理不合,不过这倒加强了她的猜想,她觉得子越和青欲也许早就认识,或者就像她与莫辞一样,一见钟情。 不得不说,缘分这东西,甚是妙哉。 第四十一章 回门宴 “你干嘛呀!我有事同表姐说。”青欲怨道。 “我也有事跟你说。”子越傲娇地说。 “什么事?回府再说不行吗?我来夏府一趟容易吗?” 青欲本想借此机好好跟表姐姑母澄清一番,子越总是来捣乱。 “我一直好奇,裴家清高孤傲,不喜名利,不求虚荣,夏夫人怎会嫁到王城来?”子越附耳道。 青欲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你何干?” 两人正说着,一列着装整齐一致的侍女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品来了。 夏老爷向子越招手示意,小心翼翼说道:“寒舍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殿下见谅!” 子越微微颔首以表回应,宴席正式开始。 夏老爷与子越寒暄几句后,就再无话可聊;青欲毕竟不是夏夫人的亲女儿,关于衡王府的私事夏夫人不便过问;芳予心中定是有千言万语对青欲说,可碍于衡王的情面不好开口。 于是都默默吃着宴席,偌大的堂屋中唯有布菜撤碟的声音,略显冷清,尽是尴尬。 熬啊熬,终于熬到了宴席结束,饭菜都被撤去,换上了水果点心,稍待一会儿,衡王夫妇就该回府了。 “青欲,我有话同你讲。”夏夫人帮着端茶,悄悄对青欲说。 夏夫人送完茶水先出去了,青欲也起身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花园。 十月即逝,花木皆现颓败之景,枯黄落叶铺满了蜿蜒小石径,走上去“吱呀吱呀”的,软绵绵的,像行走在金黄的云端。 “姑母,代嫁王府是我太过莽撞,没请示您和姑父的意思,害得夏家失了权......”青欲边走边解释道。 “不,欲儿,你没有做错。这桩婚事快要逼死你表姐,也快逼死我了,你所做的正好为我们解除了心头大患,倒是姑母......实在有愧于你。”夏夫人止步转身,自责地说。 “只要你们不怪我就好了,那样也算两清了。”青欲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你在王府过得可还顺心?可有难处?我听坊间都在传你与衡王的恩爱事迹呢。”夏夫人听青欲没有悔意,稍稍放了心,知道其中渊源颇深,却也不再多问,而是转了话茬,问起些家长里短来。 青欲赶紧解释道:“不不,都是那些长舌的闲人瞎传的,不能当真啊!” 夏夫人却欣慰一笑:“噢,姑母也是从下人们口中听来的。” “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唉......南郊那么远,应该传不到吧?”青欲暗自焦虑地想。 “欲儿,你是代我们夏家嫁出的,就是我们夏家的人,我既已认你为义女,你若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夏府找姑母,姑母替你做主!”夏夫人见她神色略显忧愁,怕她有委屈不敢说,于是威严担保道。 “啊......” 青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很多事情她都愿意寻根溯源的自己解决,也相信自己能做好,对于他人突然的关切,还是一早就准备撇清干系的夏家,她突然觉得功亏一篑了。 “好,欲儿记下了。” 青欲一脸欣然,心中却万分悲苦:“这是要一辈子都撇不清的节奏啊......” “母亲!青欲!” 芳予气喘吁吁地跑来,抓住青欲的手臂,稍显不安。 “你表姐甚是想念你,你们叙叙旧吧!不要太迟,早点回屋。” 夏夫人见女儿来了,自己该说的也说了,便离开了。 “母亲可有为难你?”芳予打量着她说。 “没有啊。”青欲有些疑惑,“姑母待我一向很好啊。” “青欲,我跟你说实话吧,你成婚当日,母亲就已经发现了你代嫁的事,但一直瞒了下来......我、我不争气,没法去救你,只能干等着你来找我。”芳予自责地哀泣起来。 青欲赶紧为她擦擦泪,安慰道:“姑母都同我说了,没事,这事是我自己要做的,就要承担后果,况且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不要自责。”话说得轻松,但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青欲心中万分感慨,她自以为聪明的很,计划得周到,却不想这一切早已被姑母看穿;自己一直觉得有愧于夏家,却不想,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青欲心中甚凉,“既然如此,我更不再欠夏家什么,我本就是为了弥补过错,这样倒是他们欠我的了,也好。” “我见你与子越相处的不错,你们是否以前就认识?或者......现在你们在相处之中已生情愫?” 面对芳予这样的发问,青欲哑口无言。 这该怎么说?其实宗子越和我是盟友,以前合伙挑拨过你和林外傅? “就是......”青欲含糊其辞道,努力在脑袋里翻着救兵,“噢,对了!你和林外傅怎么样了?没了婚约束缚,姑母又那么疼你,肯定要成了吧?” 虽是救兵,但青欲也确实想知道这件事。 “我们......”芳予一听,泪珠不由得再次流下来,“我那样伤他,同他书信断情,他早已恨死我了!” “不会的,林外傅同我说过,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你,你与他断情后,他整日酗酒,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我从没见过他对其他女子这样,他怎会恨你呢?” 青欲心里纠结得疼,却只能强忍着,把这些撮合之词诚挚地说完。 “自你成婚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他也没来找过我,我也没主动见过他。”芳予一脸愁思。 “那你就主动点,写信给他,去聚贤堂等他,去他住处找他。”青欲把自己擅长做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说完后才稍觉不妥。 “我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做太不合规矩了......”芳予红着脸说。 “我都帮你到这份上了,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啊!要不然我岂不是白嫁了!” 青欲焦急的摇着她,劝着她,很久后,芳予才答应试一试。 “还有一事......”芳予招了招手,春萍从不远处跑来了,“春萍忠厚纯良,又不失机灵,你身边没有侍候的人,日后就让她跟着你吧。” “裴姑娘!”春萍欢喜地喊了一声。 “这不太合适吧?春萍是表姐的贴身侍女,我抢来算怎么一回事?”青欲回绝道。 青欲倒也挺喜欢这个小侍女,这些天,两人已十分有默契。 “这个你大可放心,夏家的婢女还是够用的,春萍走了的这些日,我又找了个婢女,名叫秋莹,同春萍一起进的府,年纪相仿,朴实真诚,日后有她陪我。” “姑娘就收下我吧,奴婢回到夏府后,才发现满心不舍,很怀念与姑娘在一起的日子呢。”春萍附言道。 “好,那你就再跟我回王府吧。” 对于这意外的“收获”,青欲倒是很高兴,身边有了帮手,自己在王府就不会孤单害怕了。 三人慢慢散着步往回走,聊起了小时候的趣事,心境慢慢轻松了许多。 快到堂屋时,子越一行人都在屋外交谈着,像是在等她们,青欲赶紧跑过去跟他们会合。 “要走了吗?” “跑去哪儿了?这么久。”子越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 “不告诉你。”青欲故意说。 子越无奈,两人便同夏家人道了别,聂影驾来了马车,春萍又随在车旁,一路回了王府。 第四十二章 时过境迁 一天傍晚,青欲刚看完《嫣嫣传》,准备吃晚饭,聂影就从窗外钻了进来。 青欲惊然看着他,聂影笑着解释道:“我只走最短的路。” “春萍,以后把窗户都锁死了,一根头发丝的缝都不能留。”青欲怔怔看着他,向春萍吩咐道。 “王妃娘娘怎么这么记仇?这些话本和小说还是我借给您的呢!” 聂影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倒了杯茶喝。 “有事吗?没事就出去。” 若不是当时不能出王府,青欲才懒得向他借书看,到现在,聂影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能少惹就少惹的麻烦。 “我这么急匆匆地来,自然为了正事!”聂影突然压低了声音,“我说服了本初阁的老板,答应给咱们看珍藏版的《梨花亭》,怎么样?激动吧!” 聂影一脸兴奋的样子,青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噢”了一声。 “您不是也喜欢看话本吗?”聂影见反应不对,惊疑道。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看话本了?”青欲吃了颗枣子,淡淡地问。 “那你向我借这么多话本干嘛?” “解闷啊!当时宗子越把我关在王府,我又出不去,实在没事干。” “......” 聂影神色竟有些哀伤,他本以为找到了知音,以后可以交流故事情节,一起批判其中的人物,没想到,都是自己会错意了。 聂影,在自己热爱的事物面前,最单纯不过。 从没见过他如此忧伤,青欲不禁想起了他和子越小时候互爱互助的事,于心不忍,便安慰道:“跟你相比,我自然谈不上喜欢,只是平时无事时也常常会看一些,比如那个崔小堂的《孤自春》,还有文若若的......” 聂影瞬间回血,两眼放光:“《香榭记》,也是顶好的话本!” “也对,每个人对话本的喜欢程度不一......那娘娘还想看《梨花亭》吗?”聂影满脸期待的问道。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青欲商量道。 “一言为定!”聂爽快地答应着。 “等等!以后不准再叫我王妃娘娘!”青欲趁机命令道。 “行!裴姑娘。” 聂影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很是高兴,欢快地从窗户走了。 “这个聂影......身份特殊,喜好也异于平常侍卫,时而阴险,时而真诚,让人捉摸不透。”青欲暗自忖度道。 “姑娘,小衡王爷来了!”春萍朝屋里喊道。 青欲一怔,终于忍不住开始骚扰我了...... 青欲没有逃避,而是立马跑出门去迎接着,因为她知道他的弱点,她并不怕他。 “吃饭了吗?”子越问道。 青欲摇摇头。 “那……我们去逛夜市吧!顺便买点吃的。” 青欲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和我去逛夜市?” “坏了,在府内闷久了,脑袋都转不了弯了......” 子越温和一笑,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向王府大门走去。 “逛夜市是为了享受生活,和他一起逛算什么事?那不得尴尬死......”青欲一路走来,内心备受煎熬。 一到夜市上,顿时被烟火气所包围,小贩们的叫卖声,杂耍的喝彩声,久久萦绕在耳畔,肉包子的荤香,烧鸡的焦香,茶点的清香混在一起,却又丝缕分明,让人垂涎欲滴。 “烧鸡!烧鸡!我要吃烧鸡!” 青欲已全然浸入这繁华梦境中,身边是谁早已不重要。 她兴奋地跑去买了烧鸡、肉包、竹叶糕、菜丝饼......任由子越拉都拉不住。 青欲在前面跑来跑去地买各种小吃,子越两手拎满了大包小包在后面追着,生怕跟丢了。 从街头买到街尾,直到连自己也拿不过来了,青欲才作罢,不过小脑袋不肯歇一刻,四周搜寻着。 “青欲,夜色深了,天冷了,我们该回去了。”子越附耳道。 “不要,我要等夜市散了再回去。”青欲抗议道。 “那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这条街已经到头了,你买的东西都还没吃,肉包快不热了,烧鸡也快不酥了......” 子越在太尉府被支使了一天,又全神贯注地盯着青欲,此时已疲惫不堪。 青欲打量了他几眼,发现自己买的东西的确太多了,他的步伐也沉重了许多,神色疲倦,这才想起子越还有官务在身。 “去那边吧!” 青欲腾出两根手指,揪着他的衣袖往街市尽头的一处旧店铺走去。 两人在店铺门口的石阶上并肩而坐,举头悬明月,面前人匆匆,不远处的夜市灯火阑珊,就着四溢的烟火气,披一身皎洁月华,吃一顿露天晚餐,甚好。 饱餐一顿,青欲用膝盖支着手托着腮,出神地望着不远处渐渐暗淡的夜市,若有所思。 第一次到王城去夏府时,走得便是这条街,后来为林外傅买白糕、初遇子越也是在这条街,再后来林外傅与表姐相好,自己心情悲伤时买如意糕,也是在这条街……还有好多好多第一次,似乎都是在这条长街上发生的。 “这条街还和我刚到王城时一样,就连摊位也没大变......”青欲觉得很温馨,仿佛这条街在默默守护她一样,嘴角不觉微微一笑,可不久笑容便凝固了,“可是......我却再找不回昔日里彻底无忧无虑的自己,来王城,似乎就是一个错误......二哥,我想你了。” 青欲的思乡之情被唤起,眼眶顿时打湿了。 一块绢帕缓缓出现在眼前,青欲顺着递来绢帕的手转头望去,子越小心翼翼地笑着,仿佛怕惊动了她,青欲眨巴着眼望着他,心海漾起碧波,突然许多记忆碎片闯进脑海:拍马屁、斗嘴、寻人启事、偷看情人约会、投壶、本初阁相约、屋顶谈心、半月亭偶遇...... 我竟然和他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怪坐在他身边会觉得很安心很平静,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青欲脸色不禁蹿红,躲闪了眼神,用手一推绢帕,倏然起身,结结巴巴地说:“我才没哭!” 子越一时竟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说:“这绢子是给你擦嘴的......你哭了?!” 青欲瞬间脸色羞红,捂脸跑走了:“丢死人了!” 子越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把剩下的几包小吃胡乱收拾了一通追去。 追了没几步,却发现青欲怔在一处不走了,他赶紧喊了一声,想跟她解释,因为她一直背对他,自己真没看见她哭,但这时,青欲闻声转身表情狰狞,还比划着各种手势。 “你怎么了?不会吃多了抽筋了吧?”子越快步走去,惊讶地问。 “宗子越你整天在想什么!” 青欲真是欲哭无泪。她如此紧张,是因为林莫辞正迎面而来。 “青欲!” 身后不远处传来林外傅的喊声,青欲赶紧逃跑,却被子越牢牢拽住。 “放开我!你这个只在乎自己感受的傲娇鸡!”青欲咬牙切齿道,她知道,他肯定又要像上次一样强迫自己见林外傅。 但子越却将手中的纸包往她怀里一放,淡定自若地说:“他都到脚跟了,你跑得了吗?拿好了!” 青欲不解,眼看着林外傅就要走到身边,她快急哭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突然,脚离了底,身体被横斜了过来,子越将她一把抱起,她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你可以等到日后慢慢面对,但我不能。” 见此幕,林莫辞不由得停住了脚,只见子越稍一侧头,正色道:“青欲现已嫁为人妻,就算是往日的老师,也应避嫌,先生深明大义,不会拿青欲的清誉开玩笑吧?” 子越说完,将青欲抱紧了些,脚步坚定地离去。 青欲目不转睛地仰视着他的面容,脸色瞬间飞红,被他抱在怀中,竟然很安心。 林莫辞呆愣在远处,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份荒凉。 以前,青欲无论做什么都会缠着他,她就像自己的影子,无论何时,只要有阳光,就能见到,可现在,他的影子丢了,他的心也寂寞了许多。 也许,他把她当影子,就是最大的错处,她是最鲜活的人,敢想敢做,有时候连他都自愧不如。 “青欲,也许像传言的一样,你真的误打误撞,觅得了良缘......你我皆有自己所属的那份生活,也许,我本不该这样瞎操心。” 林莫辞孤凉一笑。 “可你为什么躲着我?我还是以前的我,我们还是知心密友,为何......难道真是时过境迁?”莫辞伤心地暗自问道。 青欲,是他最不想失去的朋友,哪怕问他多少次,他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青欲对自己心意,他还一无所知,但他已下定决心,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帮她助她,无论多危险、多艰难。 青欲双手揽着一怀的纸包,木头似的躺在子越怀里,定定地看着他,两颊通红,心绪混杂:“他竟然帮我躲掉了林外傅......” 一路上,两人收获了四面八方投来的艳羡目光,还引得不少逛夜市的人驻足议论,青欲不禁羞愧地捂住了脸,子越却毫不动容,一步一步地踏实走完回家的路。 不出意料的话,我猜明日的顶级谈资绝对是——衡王夫妇当街秀恩爱,羡煞旁人...... 第四十三章 聂影带青欲看禁书 “若是赵离遇不到于棠儿就好了,爱而不得,看的我难受。”从本初阁出来,青欲伸了个懒腰,感叹道。 和聂影看了一上午的《梨花亭》,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赵离终身未娶,年年七夕等棠归的情景。 两人从本初阁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赶紧回王府,还能赶上饭点。 “哪有人先看结局的?看话本必须从头到尾,按着故事脉络来......”聂影埋怨道。 “我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瞧你啰嗦的......”青欲嫌弃道。 她发现制服聂影最好的方法就是“话本”,而他似乎很看重自己这个书友,就不再跟他客气。 “对了,什么时候才能看下卷?我虽提前看了结局,但下卷一点儿也没看呢。”青欲问道。 “老板答应给我们看这一上午已经是万分仁慈了,想再看就难了。”聂影叹息道。 “这本书这么宝贵?不能直接买下来吗?”青欲生疑。 “全东都仅此一本,你说宝不宝贵?” “那派人多抄几本啊!这么好的书,被藏在本初阁,简直是暴殄天物。” 聂影却摇摇头,见青欲仍然疑惑,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本禁书,不能明面上公开。” 青欲大惊,四周看了看,低声问道:“你竟然带我看禁书!你想死吗?” “裴姑娘觉得真该被禁?”聂影从容反问道。 青欲仔细想了想,觉得聂影的疑问倒也合理:“这书不论文辞还是情节都是极妙的,是本好书,我也没发现有出格的情节啊......难道在下卷?” “这本书不是因情节出格被禁,而是整本书本身就是一个大禁忌,据说作者写完后就被暗卫抓了,至今下落不明。” 青欲更加惊疑,这本书讲的就是一个贵族男子喜欢上了一个烟花女子,却因身份悬殊,爱而不得的凄美爱情故事啊!有什么可禁的? “别卖关子!把话说清楚。”青欲知道聂影肯定知道原因。 聂影四下扫视了一遍,悄悄说:“那书中的男主角就是王君。” 青欲顿时目瞪口呆:“赵离就是王君?当朝王君?” “嘘——”聂影赶紧让她稳住。 “这本书是根据王君年轻时的风流韵事编撰的,王君自然不能任其流通坊间,所以是禁书。”聂影压低声音解释道。 “这么说,王君到现在都没有娶亲?只为等那个烟花女子于棠儿?”青欲惊叹不已,她远居南郊,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聂影感概地点点头:“当朝王君是东都史上唯一一个不开后宫,不立王后,为情所困,孤独一生的的君王......那女子并不叫于棠儿,名唤莺娘。” “天下竟有如此痴情的人儿!”青欲叹道,“用尽一生了,真的忘不掉吗?” 这话像是感概王君的钟情,又想说给自己听。 “裴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对你说的啊!”聂影叮嘱道。 “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听宗子越说,你以前还带兵打过仗,是兵营里最热血的武将,怎么会对这些八卦轶闻如此熟知?”青欲惊讶地打量着他,不能将这些话跟一个武将联系到一起。 “都是陈年往事了,无论如何,话本是我此生挚爱。实不相瞒,我曾经一度打算自己也写一部话本呢。”聂影脸上露出纯挚的笑容,极为少见。 “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青欲莞尔一笑,心里莫名惋惜。 花月楼中,北冥熠在一间房内喝茶逗鸟,四周歌舞喧嚷,人声吵闹,他却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地只顾逗着鸟。 罗陨开门进来,附耳道:“少主,静王朝这边来了。” 北冥熠顿住了手中的稻草,没等回头看,子燕就坐到了他对面。 “自打来东都后,不是游玩就是吃喝,西漠少主真是好兴致!”子燕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说道。 “静王殿下可别告诉我,一路径直来这间房找到我,只是个巧合。”北冥熠把鸟笼推到一边,两人坦然相见。 “不是巧合,我就是故意来见你的。”子燕从容地说,向后一伸手,凌珲将一本请帖递给他,他慢慢推到北冥熠面前。 北冥熠眉头一皱,拿起来一看,原是庆丰宴的请帖。 “庆丰宴可是举国欢庆的国宴,我一个外人去,不合适吧?”北冥熠颇有意味地笑着问。 “我请你去,不合适也得合适。”子燕话语强硬傲慢。 “殿下就不怕招惹麻烦?” “麻烦是另一说了,这得要看少主敢不敢来。”子燕冷冷一笑。 “只是本请帖,竟能劳烦殿下亲自来送,我实在受宠若惊。”北冥熠面不改色,语气试探。 “少主可是西漠国未来的国君,大意不得。”子燕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至于那请帖,全听西漠少主处置,我今日来没来,也全看少主的意思。” 子燕来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北冥熠看着对面倒上却一口未喝的茶,眉头皱得更深:“真是浪费。” “少主,庆丰宴上皆是国之重臣,皇家宗亲,看来静王很有诚意。”罗陨说。 “诚意......东都王君意思模糊不清,静王的野心又是路人皆知,我若去了,就代表我与静王关系非同小可,也就等于向全东都公示了西漠勾结谋逆的意图,一旦去了,再无退路……相比我要付出的,他的诚意根本不值一提。”北冥熠攥紧了茶杯,语气沉着含了一份桀骜。 “那......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去跟衡王结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罗陨一听,静王心机这么深,便劝道。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盟友,静王虽狠辣,但有野心,我们的目的就是让现在的东都改天换地。” “那要不要给伍六将军送个信?让他不用再忙着安插暗卫了,等确认了静王的结盟后,直接投去静王府。” “绝对不行!”北冥熠厉声说道,“伍六将军带领的两千暗卫是我们在东都最后的筹码,不可轻易交由他人,而且,我们来时定下的大计,本来就是分头行头,绝不通信,现在伍六将军隐藏的很好,怎可自行暴露?” “属下愚蠢,妄言了。”罗陨尴尬地低下头说。 “阿陨,我们身在他国,不能相信任何人。” “我记住了,那少主到底去不去庆丰宴?”罗陨听了一通,也没听出他的意思。 “吃喝玩乐,我已厌倦了,是时候去会会这只野狼了。”北冥熠温和一笑,又温言道,“你去楼下买两根冰糖葫芦。” “少主,你还惦记着裴姑娘?你没听坊间传闻说衡王夫妇新婚燕尔,十分恩爱,如胶似漆吗?还公开在街市上秀恩爱......”聂影嘀咕道。 “我跟她早就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她爱怎样怎样......难道我仅仅为了避你口中的嫌,就再也不吃冰糖葫芦了?” “可......” “你再不下去,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可就走远了,你再追就得费大劲了。” 罗陨无奈,赶紧跑下去给他买糖葫芦。 渐渐地,北冥熠神色黯然,有些迟钝地端起茶杯,脸庞倒映在茶水中,他望着杯中的自己,神色失落,威严肃气全无,不禁心生厌念,越来越重,最终,怒气加上厌弃,一杯好好的茶被他赤手捏碎。 芽色的茶水伴着鲜艳的血水滴落在木板地面,北冥熠看着被刺伤的右手,面无表情,眼神却愈发坚韧冷漠。 第四十四章 裴二哥进王府 葭月已至,气候冷寒,一大早,春萍便抱着一身棉衣来了,随后又进来几个婆子在屋里生起了炭火。 “姑娘,冬天衣裳来了,快试试合不合身。” 春萍将衣服放到床边,轻轻唤醒睡梦中的青欲。 青欲蠕动了几下,艰难从被窝里爬起身,目光呆滞地看着一旁的棉衣,心中烦闷不已:“在家我都没穿过厚衣裳,真麻烦......” 裴家位于南郊最南边的藤花邑,多山谷溪流,四季如春,温润宜人,可现在身在四季分明的王城,冬季严寒,她本来就怕冷,此时不得不换上了短袄和棉裙。 鹅黄罩纱短袄,银底素花棉罗裙,青欲对着铜镜转了几圈,觉得这一身甚是合心,便问道:“这身衣服是在哪儿做的?真漂亮!” “服饰一类都是文嬷嬷管,今日这棉衣也是她交给我的,兴许她知道。”春萍答着,端来一盆温水让她洗漱。 “文嬷嬷?不愧是老人家,做事精细,思虑周道,以后将她调来屋里吧,免得你那么忙。”青欲接过水盆,挽了挽袖子说。 “奴婢哪里忙了?姑娘什么事都自己做,平常都是我自己在找事做,不过,文嬷嬷是个好人,老人家行事老练,深谙世事,亲近些也好。”春萍抢着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又说道:“昔日在夏府,倒也是三小姐身子弱,不像姑娘这般生龙活虎的,我照顾得多,日日从天亮忙到午夜,到王府来,不想日子如此闲散,我都不知做些什么了。” “闲下来还不高兴了?”青欲惊讶地说,“我在家里时,在门口喊侍者喊半天都不见人影,就算见到了,只要他们手头有事,我们便不能使唤,有时还得帮他们一起打杂......爹爹说在裴家没有身份高低之分,一视同仁,他人有忙就得帮,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家规如此,我也没办法。”青欲无奈道。 “从姑娘平日的行事作风就看得出,虽然有时骄横,但从骨子里散发着亲切劲,让人不觉亲近。”春萍笑着说,把她拉到镜前坐下,为她梳妆。 “你这是在夸我?我真的很蛮横吗?”青欲想起子越以前同她斗嘴,常用这词来嘲讽她。 “嗯......奴婢觉得,姑娘的蛮横中蕴着正直果敢,并不是全是骄纵无礼的意思。”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青欲欢畅地说,又突发奇想问道,“那你觉得,我和宗子越,谁更傲慢无礼?” “啊?这、这怎么比啊?再说了,都是比好,哪有比坏的?”春萍差点把珠花插歪了,惊讶道。 “你大胆说就行!我给你撑腰!”青欲期待着春萍说宗子越更蛮横。 “小衡王爷生在皇家,锦衣玉食,自然心气高些,加上小王爷自幼所承受的变故太多,性子肯定会偏激些......姑娘生在裴家,家风清高,本就孤傲自持,你们颇像两个极端,一个像天上的云朵闲散清傲,一个像地上的凡尘气戾孤傲。” 听完春萍一席话,青欲心中五味杂陈:“云朵和凡尘隔得那么远,能在一起吗?” “姑娘先吃早饭吧。”春萍见她怔住了,提醒了一句。 今日起得早,吃完早饭,才到辰时,青欲打量着一身新衣,觉得有必要出去转转,便拉上春萍,去凝香阁看看新出的玉露膏。 两人还没出门,就听到了争论声。 “你们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敢拦我?让开!” “公子,您没有请柬,又等不得小的通报,实在不能让您进。” “笑话!南郊裴家就是最好的请柬,我这是进自家门,知否?” “就算您是王妃娘娘家的亲戚,也得通报一声啊,这王府有王府的规矩。” “规矩?哈......行,你们别后悔。” 青欲走近门口,那闹事者的面容映入眼帘,面若宝玉,潇洒俊逸,一身白衣,不落凡尘,他便是青欲日思夜想的二哥哥,裴家二公子,裴沧吟。 “二哥!” 青欲激动地跑过去,一下子投向沧吟的怀抱,周围的侍卫都看傻了眼,有几个聪明的赶紧跑去报告王爷。 “青青!”沧吟紧紧抱住他,转了一圈,心疼地说,“怎么轻了这么多?是不是在王府受欺负了?” “二哥,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来了?”青欲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松开,撒娇道。 “你说呢?说好的游学探亲,怎么着?游着学、探着亲,还顺便把自己给嫁了?你还真让人省心!”沧吟轻言责备道,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让她松开手。 青欲忽而想起家书来,突然觉得事情不妙,赶紧松了手,扯着二哥的衣襟撒娇道:“二哥不会是代父亲来教训我的吧?我这么好看,二哥舍得吗?” 沧吟无奈叹了口气:“我当然舍不得,我家青青可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平时打闹擦破点皮都心疼得我要死,哪舍得教训啊......” “我就知道,二哥是全天下最好、最帅的哥哥!”青欲嘴甜道。 “不过……我虽舍不得,但父亲给了我一封他老人家的亲笔书信,还要我亲口念给你听,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沧吟爱怜地看着妹妹,如今青欲身着锦衣华缎,头发挽起,看着她变化这么大,他不知是喜是忧。 “青欲!” 子越赶来了,见她与陌生男子举止亲昵,又听侍卫说两人抱在一起,紧张又愤怒地跑了过去,硬挡在两人中间。 “虽是亲戚,也不能全然不顾礼节,有事还请进府详谈。”子越警惕地看着沧吟,很怕他是第二个“林莫辞”。 “这是我亲二哥!”青欲猛地把他推开,紧紧拉住二哥的臂膀,神色傲娇地看着他,仿佛在表示有人给她撑腰了。 “贸然来访,妹夫不要介意。”话语简洁,清高与亲昵各自参半,恰达好处,沧吟并未行大礼,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对子越衡王之位的尊敬。 青欲颇为责怪地看了二哥一眼,表示对那声“妹夫”不满意。 子越见他风度自蕴,一身清雅,竟不由得向他行了礼,尊敬道:“裴二哥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移步府内,稍作休整。” 沧吟微微一笑表示感谢,青欲忙拉着他进府,子越紧跟其后,看着两人关系亲密,虽知沧吟是她二哥,却依然内心极为不畅。 第四十五章 傻青青 “我这次是代裴家为青青送嫁妆的,顺便向王君汇报南郊一年的公务。”沧吟坐下喝了口茶,先自报来意。 “青青?”子越惊讶地看向青欲,心被这可爱的名字触动到。 青欲与沧吟邻座,听他说给自己送嫁妆来了,不禁向门外一看,果然有许多仆人抬着十多箱东西进来了,内心有些崩溃:“嫁妆都送来了......你们真放心我自己随便找的夫君!?” “路途遥远,带着太些箱子着实不便,所以只先送来了一部分,反正来日方长,你们安心过日子便是,日后会将将剩下的都送到王府来......” 青欲拉了拉二哥的衣袖,表示不要再说了,满脸痛苦地看着他,沧吟不解,但还是停住了话。 “裴二哥见外了,我和青欲是一家人,不分你我,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决不会饿着她。”子越自然知道青欲此举何意,故意顺着沧吟的话说了下去。 “那我就放心了。”沧吟客气道。 青欲满脸苦笑着咬牙说道:“你放哪门子心?羊入虎口了都!” “二哥,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青欲不能再让他呆在这儿,拽着他往外走。 “裴二哥还没寻到住处吧?要不现住在王府,后院有好几个院子闲着,极为宽敞。”子越发现了青欲的意图,赶紧拦着说。 “你要死吗?”青欲怒视着他,口气一转,客气地说,“我二哥住驿站就好,不叨扰王爷了。” “驿站鱼龙混杂,多有不便,还是住在王府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子越积极地献殷勤。 “此话有理,那就劳烦妹夫了。”沧吟一听可以天天见到青欲,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太好了,我这就带二哥去挑院子,顺便参观一下王府。”子越高兴地拉着沧吟走了。 “青青,你先看看哥哥给你带来的嫁妆,待会儿再回来来找你。”沧吟回头叮嘱了一句,就和子越走了。 “宗子越......”青欲狠狠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子越带沧吟看了四五处院子,沧吟都不满意,却一眼相中了逸潇斋。 逸潇斋本是子梁在王府时所住的院子,子越一直为他留着,可一下子被裴二哥看上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就应许了。逸潇斋正好位于方圆阁和归来轩两个院子中间,庭院开阔,与多处相通,十分方便。 晚饭时分,本以为会很尴尬,却出奇的融洽,子越成功地讨到了沧吟的欢心,两人相聊甚欢,青欲却扑了个空,独自坐在一边,狠狠地咬着筷子,盯着两人,很是嫉妒。 “呦,很热闹啊。”聂影外出办事归来,在青欲旁边坐下,自己要了副碗筷,自顾着吃起来。 “他是谁啊?长得不像人......”聂影一边扒着菜,一边对青欲说。 “怎么说话呢!这是我亲二哥!”青欲本来就气得谎,聂影的话就像导火线,一下点燃了她的愤怒。 “像神仙......”聂影顿顿地说,惊吓地看着青欲,“我还没说完呢......这叫先抑后扬。” “我知道!”青欲咬着嘴唇,恶狠狠说。 经青欲这么一喊,子越和沧吟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这边,子越一看聂影回来了,刚要介绍,聂影就站起来,恭敬地鞠躬说:“裴二公子好!” “这位是......”沧吟不解,看聂影地着装打扮像个侍卫,但举止行为却自如,还能上桌吃饭,不像平常下人。 “他是聂影,既是我的亲卫,也是我的三哥。”子越从容地说。 众人都怔住了,沧吟颇觉奇葩,这算什么关系?同母异父?王府没人了?让亲哥给自己当侍卫?青欲觉得内心震撼,她知道聂影只是王府中兰夫人收养的一个孤儿,无名无份,子越将他作为三哥向外人介绍,可见聂影在他心中的分量;而聂影最为撼动,征战沙场磨平了他的喜怒,但他沧桑的双眼还是忍不住泪光闪闪。 “原来如此......”沧吟自知此事定是牵扯到旧事,不便多问,便含糊答应道。 “我们快吃吧,饭菜都要凉了!”子越劝道。 沧吟接着和他聊起来,青欲悄悄靠近聂影,小声说:“聂影,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聂影抬头望见青欲善意阳光的笑容,不觉欣然一笑,微微点点头。 “本初阁老板答应给我们看《梨花亭》的下卷,有空再带你去。”聂影脸色露出稀有的真诚笑容。 “好!”青欲爽快应下,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想去看。 用完晚饭,青欲陪二哥回逸潇斋,两人边走边聊着,任凭月华浸透衣裳。 “一直没问你,为何替芳予代嫁到王府?我不觉得只是任性。”沧吟缓缓开口道。 “表姐和林外傅好上了。”青欲淡淡地答道。 “什么?”沧吟知道青欲喜欢林外傅,让父母答应她跟林外傅去王城,也是他打的掩护,“我本来以为是你移情别恋了......你是因失恋就牺牲了自己?” “当然不是,还有些更重要的原因,唉,太复杂了,日后再说吧,反正我才不会亏待了自己呢。”青欲释然说,她突然觉得有种脱离苦海的感觉,现在每天都过的很顺心,比以前天天想损招离间表姐和外傅时好多了。 “傻青青。”沧吟怜爱地说。 他从不要求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相反,他会小心保护她那些未知的秘密,这也是青欲于三个哥哥中最喜欢二哥的原因。 “子越也不错,待你很好,你们也很恩爱,很是难得,也许,上天弄人,他才是你的良配。”沧吟感概道。 “你听谁说得我们恩爱?你看我们像恩爱的吗?”青欲惊疑笑道。 “我这一路驾车赶来,听得可尽是‘衡王夫妇当街秀恩爱’、‘裴四姑娘阴差阳错得良缘’之类的传闻,就连我去茶楼听书,听的都是‘衡王府奇缘之新婚夫妻闹墙头’,都被人编成话本了,还叫不恩爱?”沧吟哂笑道。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是他们瞎编的!”青欲再次感到“舌头的力量”不容小觑。 “肯定不能全信,但绝不会空穴来风,你和子越没有在墙头吵过架?”沧吟问道。 “......吵过。”青欲生无可恋地确认道。 “那不就是吗?你刚成亲,有些事可能不知道,过日子就得打打闹闹,若两人连吵架都懒得吵,这段姻缘也就走到头了。”沧吟摸摸她的头,慈爱地说。 “切!说得像你成过亲一样......”青欲撅着小嘴嘀咕道。 第四十六章 青梅常带 只为你眉笑颜开 青欲借着月色大体看了看逸潇斋,觉得有一股浩然之气充斥着院子,四面皆有翠竹,风乍起,竹声潇潇,如置身于一片竹海中,满是禅意。 来到房间内,本以为会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不想除了书桌上几本兵书外,四周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身血迹斑斑的盔甲和一把利刀,还有几把剑放在竹筒里,上面挤满了灰尘,一派寂然肃静的景象。 “这屋子是聂影的?”青欲搜寻着在王府认识的人,觉得只有聂影比较适合。 “不,这院子是宗子梁的,他以前是少年将军,而且自幼习武,所以屋子里尽是这些锋利血腥之物。”沧吟似乎对这些很熟悉。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只知道宗子越有个二哥,但从来没见过,不知道他脾气怎么样。”青欲疑问道。 “呃......这些都是子越告诉我的,至于宗子梁嘛,驴脾气!”沧吟毫不客气地说。 “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他本来就那样,目中无人、冷血阴险、争强好胜......” “二哥,你是不是认识梁二哥?”青欲很惊讶,若说他不认识,可话说的一套套的,要说认识,他一直身在南郊,就算会替父亲来王城汇报公务,也没有机会见梁二哥...... “就是子越告诉我的......好了,不聊这个了,来,坐下,给你念念家书吧。” 沧吟拉她坐下,从衣裳里翻出一封信,开口念到:“青青,此信乃为父亲笔书写,字句认真,望你牢记于心,谨慎于行,莫负为父之望与裴家名声......” 沧吟模仿着父亲的语气念着,青欲受不了了,说道:“我自己看吧!” “不行!父亲特地叮嘱了,说念给听才能更好的调动你的感官,让你铭记于心。” 沧吟接着念道:“代嫁一事已尘埃落定,为父不再追究因由,但此婚是你自己决定要成,就要承担起相应的后果,因你鲁莽代嫁,裴家名声遭损,裴家子女遭非议,甚至裴家列祖列宗都遭人质疑......为父着实痛心,不过,好在王君圣恩,未降责罚。近日有传闻你与衡王甚是恩爱,让人艳羡并作为榜样,为裴家名声止损,为父心里稍感慰藉......为父不求你能将裴家风骨发扬光大,只求你安安分分尽好妻子本分,莫再生事。括弧:若他敢欺负你,就回家来,裴家还是养得起一个女儿的!落款:你爹。括弧里的话是娘加上的。” 沧吟把信往桌子上一拍,青欲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事闹得......我应该先写信把我和宗子越的事讲清楚,现在可好,一年后还能和离吗?”青欲闷闷想道。 忽然一颗糖渍青梅被送到眼前,青欲嫣然一笑,一口吃掉了。 “有哥在呢,青青别怕。”沧吟笑着把一包糖渍青梅放到桌上,温言道。 青欲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二哥在,青梅就在。 青欲八岁时,二哥已是十三岁的小大人了,这一年,父亲要带沧吟去王城,一为看看眼界,二为日后替自己到王城汇报公务,本是好事,却被青欲闹得鸡飞狗跳。 先是藏了通关文书,又把马车轮子砸烂了,还偷偷剪掉了爹爹的胡子,只为留住二哥,因为二哥是她最好的玩伴,她不舍得,任凭家人磨破嘴皮子也说不动她,在她眼里,二哥走了就不回来了,而且爹爹不让她同去,她更加坚信心中的猜想,爹爹没有办法,只能锁住了她,任由她如何哭闹都不理。 眼看明日就要启程,就永远见不到二哥了,青欲哭累了,趴在地上昏睡过去。 一阵清冽的酸甜闯入鼻息,她迷迷糊糊张开嘴,一颗青梅盛开在舌尖,她恍恍惚惚地起身,看到了二哥,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臂,哭喊着不让他走,沧吟安慰着她,对她解释自己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她却哭着摇摇头,表示不信。 沧吟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把一包青梅递给她,向她承诺,只要她让他去,从今往后,他为她随身携带一辈子的青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想吃,他在她身边,青梅也就在身边。 青梅的酸甜安抚了青欲慌乱的心,她撅着小嘴,不愿意的要拉钩,沧吟笑着伸出小指,拉钩...... “二哥,我永远都不要和你分开。”青欲情不自禁地说,却不知道这话说的有多荒唐。 “好,我永远都陪在青青身边,看我家青青一步步出落成大姑娘。”沧吟笑着附和道,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矛盾,但不忍心戳穿。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不然明天可就要变成黑眼鹰了。”沧吟笑着起身。 青欲抱起青梅,和二哥向门外走去,走到院子大门了,青欲忙招手让他回去,可他执意要送她,青欲执拗不过,便只能跟他走。 “二哥,走错方向了!我都说了,这王府我比你熟,你快回去吧啊!”青欲笑道。 “这不是去归来轩的方向吗?”沧吟疑问道。 “对啊!宗子越住在那儿!” “对啊!没错啊!” “啊?” “难道......你们不住在一起?”沧吟惊疑道,“青青,你实话告诉哥哥,你们已经分居了?这才成亲几天!不对,那些传闻都是假的?” 见青欲呆楞住了,沧吟顿时觉得很生气:“装得挺好啊,我倒要去问问宗子越,他怎敢这样待你!” “不不!”青欲赶紧拉住他,“二哥,我们过得挺好的!真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就住在归来轩,我们住在一起呢!嘻嘻嘻……” 青欲不想二哥的反应竟这么大,赶紧抚平他再说。 “你没骗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说了吗,不会空穴来风,我从来不记这些院子名称,太多太麻烦,这不一时忘了嘛,你也不再问问我就瞎猜!差点闹成大误会。” 沧吟稍稍放了心,感叹道:“父亲一再叮嘱我,让你一定不要再出乱子,你可得听话啊!” “我若不听话,你们又有什么办法?”青欲嘀咕道。 “你呀!”沧吟慈爱地看着她,同她一道去归来轩。 “完了完了!今晚就是我的葬身之日吗?”青欲焦急地看着归来轩越来越近,心里紧张不已。 第四十七章 青青是我的小名 归来轩中,子越洗漱完,却没有立马安歇,而是坐到书案前,随意翻看着一本古书,屋内炭火生得旺,他只着一身白缎中衣,撤去发冠,头发慵懒地半挽半散,闲适惬意。 烛火摇曳,门被打开,聂影却从门框上落下,看样子是飞檐而来。 “嘶~我说了多少次了,随手关门!” 聂影径直走来,伴他而来的还有门外凛冽的寒风,冻得子越打了个寒颤。 聂影笑着把门关好,他刚从外面回来,也是一身寒气,子越不由得披上了披风,往火盆中加了些炭火。 “怎么样?” 子越重坐回书案前,却没在翻书,而是双手交叉托着下颚,神色严肃。 “就那样呗......”聂影跑去火盆边烤火,话语轻快。 “影哥,我们在谈正事呢,你能不能认真点!” 严肃的气氛一秒破功,子越翘起了二郎腿,抱着双臂,嫌弃地看着他。 “这个西漠少主,自打来东都后,不是吃喝就是玩乐,我去查实过了,他竟然还在花月楼挂了贵宾名牌,无论什么时候去,小娘子们随他挑......”聂影笑着说,无奈地摇着头,似乎觉得西漠未来的国君没救了。 “他大费周折地留在东都,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玩乐......随行的人呢?可有异常之处?” 从北冥熠朝见王君时,子越就开始提防着他,可一个月过去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合常理,这使他越发怀疑。 “没有,都安安静静地待在驿馆。” “西漠此行定是对东都有害无益,西漠少君主亲自出动,可见他们定是提前计划好了,又深掩本意,怕是涉及到两国战和,王朝升覆......他与静王关系如何?”子越忽而想起一个更加危险的人。 “明里对东都所有权贵一视同仁,暗里的就不得知了,你怕他们联手?” “一个城府极深的邻国少国君,一个千方百计夺权上位的虚名储君,若两人真联手,颠覆十个东都不在话下......实在可怕。” 子越亲自参与到朝政中,才发现自己的眼界太小了,这已经不是他和静王间的权力之争,而是两个国度间的尔虞我诈。 “西漠到底想干什么?”子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声东击西。”聂影肃然道。 “可你不是说,西漠来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待在驿站吗?” “这就是一个误区,谁能保证这就是西漠来的所有人?西漠少主朝见王君前,他们的行踪并不明确,我去查过了,他们的行踪的确是按照上呈文书的路线一步步来的,驿站也都有记录,可谁又能保证这些记录不是伪造的?”聂影发挥了战场军师的优势,淡定分析道。 “你觉得王君知道这事吗?”子越眉头深蹙,神色忧虑。 “一个从三王争霸中,不费一兵一卒就稳坐王位的人,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吗?” 子越冷笑道:“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那叫身不由己,以后,你也会慢慢体会到。”聂影意味深长地说。 “身不由己?掩饰短板的措辞罢了。”子越不屑说道。 他已下定决心,此生绝不会像父亲一样,将所有都倾注于王权之争,不顾亲人反目,不管方长来日,他一定会坚守自己的本心,只愿守住王府,守住家人,若国家有难,也会因道义守住国家,而不是因王位。 聂影无奈耸耸肩,不再争辩,他知道,对有些人来讲,只有经历过才肯服软。 “现在只能加派人手,盯紧西漠少主,还有静王那边......” “你这盯着‘东’,人家‘西’照常干活,没什么用啊?” “你知道‘西’在哪儿?” “不知道,但可以绑架‘东’,吊在大街上,‘西’肯定会来救的。” “他可是西漠少君主!晾在大街上......你是想让衡王府早点抄家啊!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暗地里查,这事就交给你了。”子越语调一转,吩咐道。 “就我随便开了个玩笑,还给自己拦了个活......”聂影无语道。 门外突然起了吵闹声,两人对视了一眼,聂影进到里屋,子越拉紧披风前去查探。 敞开门,一阵寒风扑面,紧接着是盈盈笑语萦绕耳畔,轻抬眉眼,望见她如花笑靥。 “青欲?裴二哥?你们怎么......” 没等子越说完,便被一望到他就疾步而来的青欲捂住了嘴,然后把他往门里挤。 “我到了,二哥快回去歇息吧!”青欲挡在子越身前,强拧着笑容说。 “你干嘛呢?”子越不解问,想要跟沧吟打个招呼。 “讨厌!睡觉啊。”青欲苦笑着说,把他强塞回屋里,关上门。 沧吟看着小俩口打情骂俏的模样,顿感欣慰,舒心地吐了口气,转身回逸潇斋。 “睡觉?”子越惊然看着背倚着门,堵着不让他出去的青欲,疑惑道。 “嘘——”青欲瞪着眉示意他不要讲话。 悄悄侧耳听听脚步声,应该走远了,又小心地从门缝里看了看,确定没了动静才放下心来。 “呼——”青欲抚着胸口深呼一口气。 “你没跟裴二哥说我们之间并未......”子越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明?若说明了,我离死期也就不远了。”青欲恹恹地说。 “你跟我哥聊的那么开心,都聊了些什么?没聊我的事吧!”青欲好奇地问。 “裴二哥对园林内的山水布置有独到见解,我便顺着他的话茬请教了一番。”子越交代道。 “噢。” 听到没有谈自己的事,青欲竟感到有些失望。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中莫名慌乱,于是挥手道别,赶紧离开。 “那我走了,你歇息吧。” “哎!” 子越喊了一声,青欲竟不由自主地听了他的号令,缓缓转回身来。 “我听裴二哥叫你‘青青’?” “那是我的小名。” “那我能不能也......” “不能!” 青欲立马说道,见子越面露尴尬,又接着找理由道:“小名只能被家人叫。” “我是你的夫君,也算家人吧。”子越温柔笑着说。 “这......” 青欲听他话语小心,也无逼迫之意,可这样一来,她反而觉得更难拒绝。 “要不这样,作为交换,你也唤我的小名阿越,如何?”子越笑着说。 “别了,你愿意叫就叫吧,我才不要叫这么肉麻的名字。”青欲眨巴着眼嘀咕道。 “青青。” 子越轻柔唤了一声,青欲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暗银色的披风,洁白的中衣,微微红润的脸庞,唇红齿白,眉宇英俊,双眸深情,那情思悄悄流淌出来,牢牢将两人牵在一起。 第四十八章 青欲留宿归来轩 “咳!” 两人正定神对视着,里屋帘幕后面突然冒出一个人。 青欲惊然发现自己竟被子越吸引住了,赶紧移走了视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聂影?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青欲问。 “我一直都在这儿啊,只是见你们正眉目传情,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继续吧,我走了!”没说几句话,聂影就麻利地开门离去了。 青欲顿时感到心猿意马,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这种感觉并不和与林外傅在一起时一样,看林外傅时,他的眼神让她心安放松,但刚才与子越相视时,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满满的自己。 “天晚了,我走了,你睡吧!” 青欲慌张说完,就赶紧开门离去,逃离这窘迫的境地。 子越看着她莹润泛红的面孔,和不知所措的举动,心中万分惊喜与甜蜜:“青欲,我一定会让你永远做我的妻,绝不止一年。” “啪啪啪!” 推了推门,又拉了拉门,青欲疑惑回头问:“你屋里这门坏了?怎么打不开?” “不会啊,聂影不是刚走吗?” 子越见她怎么也打不开门,好奇地亲自走过去试了试,果然如此。 “坏了!” 青欲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找窗户,一推推开了,才放下心来。 “又是聂影!那厮真可恶!和我都是朋友了,还这样暗算我!”青欲生气道。 “你怎么确定是他?”子越颇为疑惑。 “大婚之夜,我把你弄晕了为什么还乖乖待在屋里?就是因为他把门窗都锁了我根本出不去!而且事后他竟然还承认了......我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 “他还做过这个?” 子越的确很惊讶,倒不是责怪聂影,而是颇感激他。 “夜色深了,要不,你就在我屋里将就一晚吧。”子越温言提议道。 “不行!” 青欲早已想好,在没确定自己的心意和他是否值得前,绝对不会冒险。 “这不有窗户嘛,我爬窗户出去就行了。”青欲笑着解释道。 见青欲把裙摆打起结,作势要跳窗,子越赶紧去制止她,提醒道:“以后再爬窗户前,先确认一下有没有落脚之处。” 青欲见他话语认真,便望窗下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也瞬间明白了聂影没关窗户的原因。 “归来轩紧临映红湖而建,两面环湖,我的房间正临着一面,映红湖水深面宽,今夜冷寒,湖水刺骨,难以跨越。”子越苦笑着说道。 青欲苦恼地长“啊”了一声,只得乖乖回到屋子里,在书案前坐下了。 子越赶紧关了窗户,可寒气已侵入屋里,多加了些炭火,还不放心,又把披风解下为青欲披上了。 “谢谢……”青欲受宠若惊,赶紧道谢。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子越莞尔一笑,并无恶意。 青欲不禁瞪了他一眼,觉得酝酿好的气氛都被他打破了。 披风上有他的余温,还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青欲不禁包紧了自己,嗅着花香,一会儿身心都暖了起来。 “你还是去床上睡吧,我在这儿看会书,一会儿就天明了。”子越见她冻得慌,怕她生病,便催促道。 “不,我不困,我也要看书。”青欲坚持道。 子越知道她的性子,强迫不来,边收拾出桌子的一角,边为她找了几本语言诙谐的文籍,两人侧对着坐下,各自看起书来。 青欲刚开始想得很好,但困意来袭,什么都抛到脑后了,只见她昏昏欲睡,脑袋一沉一沉的,有几次差点磕到桌子上,吓得子越根本没法看书,一颗心都悬在她身上。 “哎……” 见青欲的脑袋突然向一侧倾斜过去,身体也不由得向一侧倾去,子越心惊,立马起身,飞步到她身边,让她顺势倚在了自己身上,见她并没察觉,反而蹭了蹭睡得更香了,才安了心。 小心将她的身体摆正,让她趴在桌子上睡,把棉被抱来,轻轻为她盖上,又将火盆移到了她身侧,才完全放了心,又坐回到原处。 第一次见她如此酣睡的面容,很放松很轻盈,他看得入迷,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卷,与她相对而眠。 今夜,一定好梦。 鸡鸣犬吠声忽远忽近,门响了几声,屋外有了动静,青欲睁开朦胧的双眼,子越的睡容映入眼帘。 “他怎么睡在这儿了?” 青欲疑惑着起身,才发现自己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 一下子将身上的棉被推掉,一阵寒气瞬间袭上身来,冻得她直打哆嗦,她不禁再次裹紧棉被,实在太冷了! “不是生火了吗?怎么还怎么冷?” 青欲四处望了望,竟发现火盆就在自己脚边,炭火已燃尽,冒着薄薄青烟。 青欲顿时心潮翻涌,看着还未醒的子越,一脸倦容,满心感动,掺了份隐隐的心疼。 突然,子越抽搐了一下,这时,她才发现,他哪是疲倦,而是一副病相,脸色苍白,身子瘫软。 “这么冷,他什么都没盖,不会冻病了吧?” 青欲心紧了起来,急忙把裹在身上的被子脱下来,给他披上了。 见他毫无知觉,颇为担心,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小声说:“宗子越~起床了~” “啊嘁!” 子越打了个大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四肢乏力。 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他转头看去,只见青欲一手按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按着她的额头,眉头微蹙,神色紧张。 “你好像发烧了!”青欲仔细对比了两人的体温,惊讶道。 “不会吧......啊、啊嘁!” 青欲一咬嘴唇,快语道:“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青欲!王府有专门的大夫......”子越有气无力地说。 “好!我这就去叫,你好好待着啊。”青欲焦急地叮嘱道,说完就跑了。 青欲把大夫叫来后,又去厨房端了份饭菜,给子越送去了,此时大夫已看完病,开了药方,聂影去抓药了,子越躺在床上昏睡过去,青欲不好打扰,就悄悄把饭菜放到屋中,回了方圆阁。 “姑娘昨晚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不到你。” 一进院子门,就看见春萍神色疲惫的站在旁边张望。 “你不会一夜未合眼吧?我去归来轩了。” 青欲心疼地摸着春萍的脸蛋,拉着她赶紧进屋。 “我到处找不到你,生怕出什么事……”春萍呜咽道,满脸委屈。 “好了好了,不哭啊,以后再出去,我会告诉你,不让你担心……”青欲抱着她安慰道。 第四十九章 擦酒还是吃糖 你选吧 第二天清晨,青欲早早吃过饭,在屋里等着去归来轩打探消息的春萍。 子越的病是因她而得,她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好觉,心里总放不下这事。 “姑娘,小衡王爷是因夜里冷伤了风寒,无大碍,修养几日就好了。”春萍知道青欲正心急地等着消息,一进门便说道。 “噢......”青欲渐渐放下心,又问道,“得修养几日呢?” “三小姐以前总是动不动就伤风寒,需修养七八日才好全,小衡王爷习武出身,三四天应该就如平常了。” “三四天......”青欲忽然觉得什么事被她忽略掉了,那件事她期待了很久,“三四天!可庆丰宴就在后天!” 她想起来了,最近让她牵肠挂肚的事只有庆丰宴,她还想去庆丰宴看看《梨花亭》的男主角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庆丰宴可是为了庆祝五谷丰收、祈愿国泰民安而专设的国宴,集结了皇亲贵族,全朝重臣和各路英杰名士,这么重要的场合,小衡王爷身体抱恙,恐怕不能赴宴了。”春萍解释道。 “不行!他必须得去!”青欲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快点养好病吗?” 春萍想了半天,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表示没办法。 “这病生得真不是时候......”青欲叹息道,有些惋惜,也有些内疚。 “庆丰宴这么盛大,对权势结交很有益处吧,他说过,静王一直对衡王府虎视眈眈,我害他丢了夏家的势力,这次机会再用不上,境况会不会更糟?”青欲忧心想道。 “要不,问问府中的老人儿?他们经验多,兴许知道些老方子什么的,能帮上忙。”春萍见她面色忧愁,也在努力想办法。 “老人儿?”青欲觉得这主意不错,马上喊道,“快找文嬷嬷来!” 不一会儿,文嬷嬷便来了,可能很高兴青欲能主动叫她,眉目慈祥带笑。 青欲忙迎着请她坐下,可她却不肯,推辞了几翻,终是拗不过青欲,但也只是小心地侧坐着。 “嬷嬷,你知道有什么老方子能在一天半之内治好风寒吗?”青欲急切地问。 “娘娘是在担心王爷的病吧?”嬷嬷脸上露出祥和的笑容,“治风寒,老奴这儿倒是真有个老法子,这法子在庄户人家是常备的,很是有效。” “请嬷嬷快说!”青欲仿佛看到了希望,高兴地催促道。 “用烈酒擦拭全身,被子盖严,捂上一两个时辰,发完汗,再喝碗热姜汤,就全好了。” “烈酒擦身......”青欲觉得很熟悉,自己小时候发烧时,母亲好像也这样做过。 “不过,这法子主要是给孩子用的,庄户人家倒不顾忌这些,人人皆可用,效果也很好,但在大户人家,好像不太看好这法子。”文嬷嬷难为情地说,“娘娘若是想给王爷用,怕是很难。” “有法子已是万幸,还管他愿不愿意......”青欲嘀咕道,心里通畅了许多。 “谢谢嬷嬷了!”青欲起身道谢。 “不敢不敢!娘娘折煞老奴了,以后若再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就是,定会随叫随到。”文嬷嬷慈爱地看着青欲,就像看着自家女儿。 “嗯,好!”青欲爽快地应道。 把文嬷嬷送走,青欲便拉上春萍出了门,去买最烈的酒,还有最大盒的梨膏糖。 两人买完就直接风尘仆仆地去了归来轩,春萍在门外抱着酒和糖候着,青欲先进去探查探查情况。 “宗子越~子越~” 青欲拍拍门,轻轻唤了几声,没等屋里回声就直接进去了。 进屋环顾一周,发现子越不在床上躺着,而是在书桌前写东西。 “青欲!” 青欲每次来,于他而言都是惊喜。 “你怎么起来了?你好些了吗?”见他身着单衣披着件厚斗篷,更衬得他病怏怏的,青欲急切地问。 “这点小病不算什么,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子越温和安慰道,心里很激动。 “那可不行......”青欲暗自嘟囔道,忽而看到他写的东西,像一份回帖。 “你在写什么?”青欲凑近看了几眼问。 “后天就是庆丰宴了,我有病在身就不参加了,这是回绝的帖子。”子越看着她,满脸宠爱,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青欲立马抓起那回帖藏到身后,眨巴着眼睛柔弱地说:“可我想去......” 子越惊然看着她,她肯定地点点头。 “你们裴家不都是不近权贵,不喜约束吗?你怎么会......”子越颇感惊讶,他还暗自得意,可以借自己的病帮她推掉这宴会,帮她消解烦恼。 “这不一样!我现在可是衡王妃,不能空有其名对吧?况且裴家家训我已熟记于心,何必故拘于行,太虚伪了......”青欲找理由道。 “我怎么觉得,你是有目的的。”和青欲相处了这么久,他总觉得她来意不明。 “瞧你说的,我这么单纯善良,能有什么意图......” 青欲偷偷瞄着子越,见子越直盯着自己,突然想起正事来:“噢,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说着,把那回帖往桌上一扔,拉着子越来床上坐下,喊了春萍一声,把烈酒和梨膏糖摆在他面前。 “你还会医术?”子越怀疑道。 “不会啊,可这也不是技术活儿啊。”青欲淡然着,把酒和梨膏糖都打开,瞬间酒香四溢,梨香浓郁。 青欲忍不住拿了一块梨膏糖吃,含羞笑看着子越。 “这是果子糖吧?”子越嫌弃地看着那一大盒子糖道。 “这是梨膏糖!”青欲忙解释说。 “不一样吗?” “不一样!梨膏糖清热利湿,凉血解毒,你不是发烧了吗?清热解毒啊!” “可我的病因是风寒,本为寒性,我虽不太懂医,但总该吃些热性的药物压制吧......况且,我也不吃糖。”子越小心把那糖盒戳远了些。 “当然可以不吃糖,那就乖乖地用烈酒擦身吧!”青欲早料到如此,笑眯眯地说。 见子越惊疑,青欲解释道:“你放心,这法子绝对有效,我问过府中老人儿了,烈酒擦拭全身,用被子捂上一两个时辰,再喝碗姜汤就好了,这法子是风寒的克星,一下去根。” 说完,青欲向春萍递了个眼神,春萍会意,出去寻姜汤去了。 子越不知为何想起了“一招毙命”,这法子他自是听说过,满脸拒绝道:“这不是给小孩用的吗?我才不要呢!”子越一扭头,坚决的说。 青欲知道他会如此,先是婉言道:“你试一试嘛,好不好?” “不好!我堂堂衡王,怎可用这种乡野粗烂之法?况且这是给小孩用的,本王已身处及冠之年,是男子汉大丈夫了,还用小孩的把戏,传出去让人耻笑......”子越傲娇说道,满脸厌弃。 “衡王的位子还碍着你治病了?及冠和你是不是男子汉有什么关系?真是死要面子,骄傲鸡!”青欲在心里嘲讽道。 第五十章 粽子越 “我哪个都不选,言大夫给我开了药,我喝药就好了,你想若去庆丰宴,我让二哥陪你去就是了。” 子越往后挪了挪身子,语气坚决。 “你二哥?我才不要呢,我只要你。”青欲淡淡地说,忽而发觉自己话意存歧,又解释道,“我又没跟你二哥接触过,多尴尬啊......撇去身份不看,王府里就你最熟了。” 子越深深看着她,眼神里蕴了份惊喜:“她说,跟我最熟,不要别人,她这是……已经离不开我了......” 青欲说的是实话,子越不就是很早就认识她了?两人还结为盟友,相处了很长一段日子,可怎么办呢?情人眼里出西施,恋爱中的人,总不自觉把心上人的每句话都翻译成暧昧的情话。 “这样吧,庆丰宴上我蒙面赴宴,不会扰到他人。”子越温柔注视着她。 “不行。”青欲果断说道。 她既已知道让他快些脱离病痛的方法,怎会放任不管?他的病,可是为她而生。 “我陪你去啊!为何还要做选择?”子越疑惑道,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摸不透她的心思。 “你的病因我而起,我不能放任不管,既然有方法让你早点好起来,我就一定要试一试。”青欲话语中带了份自责。 “可你这是在我身上试啊......”子越暗自咽了口水,看着青欲委屈的小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回绝。 “聂影!”青欲喊了一声,聂影刷地一声进来了。 子越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做该做的呗!”聂影笑着说,走近了几步。 “我知道你放不下架子,所以让聂影来帮帮你。”青欲狡猾一笑。 “殿下害病,与我脱不了干系,受裴姑娘所托,我来尽绵薄之力。”聂影说。 子越知道聂影口中的“绵薄之力”,不是把他打晕就是武力绑起来,连忙说:“不,我自己来!我选擦酒!” 子越眼神肯定地看着青欲,青欲笑着点点头,一挥手,聂影竟听话下去了。 “除了我二哥,聂影从来不听别人的话,你怎能调得动他?”子越颇为佩服。 “嗐~山人自有妙计。”青欲卖关子道,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好好擦酒哈,待会来看你。” 说完,青欲起身抱着梨膏糖走了,子越看着那坛烈酒,有些嫌弃,但听到青欲待会儿还回来,只得将满心傲娇封存,硬着头皮解衣擦酒。 一个时辰后,青欲端着碗姜汤悄悄进了屋。 子越并未躺下睡觉,而是把自己裹紧了,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因酒性烈,额角流着汗,双颊绯红,活像一只红枣大粽子端坐在床上。 “哈哈哈......还真是‘粽子越’,笑死我了......” 青欲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嘲笑起来,一笑脚步就不稳了,差点把汤撒了。 子越被这一阵畅意的笑声惊扰,先前静如止水的心境被瞬间打破。 “有那么好笑吗?”子越肃然问。 青欲渐渐止住了笑容,来到床边坐下,递过姜汤去:“我是来送姜汤的,趁热喝吧。” 子越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被被子缠住了,挣扎了几下无果后,转过头看向青欲。 青欲会意,小心翼翼端着汤靠近他的嘴。 子越一躲闪,惊讶道:“没拿勺子吗?” “姜汤又不是多么好喝的东西,用勺子做什么?一口闷就行了,再说了,你又不是小孩,用什么勺子啊。”青欲淡然说。 子越竟无力反驳,尴尬一笑,乖乖一口气把汤喝了。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去庆丰宴的?”子越追问道。 青欲握着碗,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后果,便凑近了些,小声说道:“我就单纯想看看王君长什么样。” “你怎么会对王君感兴趣?”子越觉得这个回答就是在开玩笑,不大相信。 青欲瞅了门口一眼,挪近了些身子,附耳道:“其实吧,我是想看看《梨花亭》里男主角的原型......” “什么!你竟然……”子越惊异道。 “嘘——”青欲赶紧让他住嘴。 “你、你竟然看禁书,不要命了!”子越低声责备道。 “是聂影盛意邀请,我无从拒绝,才去看的。”青欲委屈巴巴地说。 “聂影......”子越咬牙道,“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哎!这轮起辈分来,王君是你叔,你对他的事,一定了如指掌吧!”青欲笑得殷勤。 “非议王君可是重罪!”子越知道青欲在想什么,警告到。 “哎呀~人家就想听一遍现实版的《梨花亭》嘛,你给我讲讲吧。”青欲摇着他撒娇道。 子越艰难抽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臂,温和劝道:“这虽只是个故事,但牵扯很多旧事,很难说清,你看话本已足够。” 青欲自然不肯,用另一只手继续摇他:“话本里的于棠儿倒是与莺娘相似,但赵离根本不是王君,我觉得事实一定更精彩,你同我说说嘛……” 子越被她摇的头昏脑胀的,艰难地从被子里抽出另一只手,想制止住她,谁知用力过猛,身体重心倾向一侧,不由得向后倒去,而青欲被他拽着一只手,也被连带着朝前倾去,一时间,两人身子相叠,青欲下意识朝里侧一缩头,朱唇缓缓从子越唇角滑落到耳根。 烈酒的香气从子越脖子里散发出来,青欲想起刚才一幕,不禁满脸羞红,赶紧起来,却发现一只手被子越牢牢拽住。 子越侧过头,有些震惊,有些欣喜,有些激动,她的鼻息缓缓吐在他的下颌,挠的他全身麻酥酥的,挠的他心尖直痒痒。 “看什么看,放手!”青欲责备道。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聂影跳了进来,看了一眼立马转身并带上了门,然后在门外说:“殿下,公子来了,您那个......快点哈!” 子越慢慢松了手,青欲马上起来,并离床站远了些,捂着脸满心羞愧:“天呢,这算什么?人家还只是表白呢,我竟然亲了他......” “没事,我不介意。”子越起身,温言道,心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你不介意我介意啊!”青欲在心里哀嚎道,她听到后面有声音,慢慢转身一看,只见子越正在穿外衣。 青欲赶紧跑过去,把他的被子重新捂好,颇为严肃的叮嘱道:“还有半个时辰呢,不能半途而废,我先帮你接待你二哥,你待会儿过来。” 青欲说完,赶紧溜了,子越嘴角不自觉露出甜笑,拉了拉被子,心里慢慢品味着青欲的话。 第五十一章 不好了 二哥们打起来了 前堂里,子梁和聂影正在谈话,青欲悄悄往里看了一眼,理了理云鬓,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去。 子梁见有人来了,终止了谈话,聂影会意候在一旁。 “二哥......来了。”青欲端庄地行了礼,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说。 子梁和善一笑,慢慢起身,回了礼:“冒然打扰,衡王妃娘娘见谅。” “二哥这么生疏做什么?叫我青欲就行。”青欲抿着嘴说,悄悄打量着面前的子梁。 体格健美,样貌周正,眉宇间含着一股英豪飒气,浑身气度自蕴,一看便不同寻常。 但......他可是少年将军啊!大将军不都是身材高大威猛,一脸络腮胡子面相粗糙,不拘小节,性格豪爽,说句话能震破屋顶,是个人就撸起来称兄道弟吗?(此处单纯为青欲心中大将军的写照) 见青欲呆呆盯着自己看,子梁委婉问道:“可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怎么不见子越?” “噢......那个,他生病了,在治病呢,一会儿就过来。”青欲满脸不好意思地说,在心中哀求子梁千万别问子越的病因。 “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现在如何了?”子梁一听,焦急地问。 “二哥放心,马上就好了!真的,一点事儿没有,你先坐下稍等一会儿,他一会儿就来!”青欲见他是真的很担心,赶紧抚慰道。 子梁缓缓坐下,想再问什么却欲言又止,毕竟,子越已有家室,他不好再过多插手,不能像往日一样,直接去子越房里探查病情,端汤喂药。 他第一次感到了,距离。 “二哥来......是有什么事吗?”青欲探问道。 “朝政之事,都与聂影说了,他会转告子越。” “嘁!这是在防着我吗?我才懒得管你们那些破事儿。”青欲心里满不舒服。 “当然,另一件重要的事,便是来看看五弟妹,自你们成亲后,我这个做哥哥的,还一直未见过你,就来熟络熟络,家母也十分挂心此事,叮嘱了我,一定要见见五弟妹的尊容。”子梁语气亲切,让人生不起气来。 “噢......嗯。” 青欲听完,竟有些羞愧,不该随便把人往坏处想,含糊应着,向外面吩咐了一句上茶,以掩尴尬。 子梁静静端详着青欲,面容清妍俊朗,眉目蕴灵,举止洒脱,不似一般大家闺秀端庄娴雅,却有着更胜寻常女子的清灵淡雅,但后者只能仔细观察才可发觉,这让他心生感概。 “阿越娶得的是位好姑娘,可......王族纠葛,恩怨纵横,稍有不慎便一步悬崖,这样的女子,怕只会带来麻烦。” 茶来了,青欲接过茶盘,要亲自奉上,子梁回过神来,青欲已经将茶送来面前,按子梁的性格,是万不会麻烦他人,可此时只好顺手接过,礼貌一笑,道了声谢。 青欲抱着茶盘,拘谨笑着说:“二哥跟我太客气了,以后不用......” 没等青欲说完,堂外传来一声大呼喊。 “青青!你干什么呢!” 青欲转头一看,沧吟快步而来,子梁瞥了一眼,不禁愣住了,手中的茶烫着手,却也浑然不知。 沧吟气冲冲走过去,把青欲挡在身后,没好气地对子梁说:“梁二公子真会摆架子,喝茶还得别人给你端,那你空长着手干什么?” “不是,是我给......”青欲一听,沧吟误会了,赶紧拉住他,附耳道。 “不就让她端个茶吗,怎么?晚辈给长辈端个茶还得寻理由了?”子梁竟然自己把理给推了,放下茶杯,颇为傲慢地看着沧吟,一副主动挑事的样子。 “不是!怎么还乱了?茶是我自愿端的......” 青欲惊讶地看着子梁,不理解他此举何意。 “青青,别为这种人说话,他根本就不会感激你,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沧吟恨恨地说。 “裴二公子今日是没事干吗?跑到王府大堂闹事?就算与王府有点亲戚关系,也经不住你这番闹腾。”子梁话语平淡,但暗含挑衅。 “哈!我闹事?宗子梁,别逼我翻旧账......”沧吟恶狠狠地看着子梁,咬牙切齿道。 “我行得正坐得直,没旧账可翻。”子梁叉起手来,毫不松口。 “正?直?就你?一个蔑视规矩、狂妄自大、阴险狡诈,为谋私利不择手段的小人?” 沧吟生气地一气说完,然后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可笑。” 子梁拍案而起,话语冷寂透着杀气:“闹够了没有?” “怎么着?”沧吟见他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踮起脚,想更甚一筹,“打一架?” “奉陪到底!” 说完,两人就冲到堂前地庭院里打了起来,屋里的青欲一脸懵:“我做错了什么?我就端了杯茶,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我是不是罪人......” “你不是罪人,他们这一架早晚都得打。” 身后传来淡淡的回应,青欲回头瞅了一眼聂影,责备道:“愣着干嘛?快去找宗子越!” 说完,自己赶紧跑出去劝架。 “二哥,别打了!是个误会!” 青欲不会武功,不敢靠近,在前堂台阶上招手喊着。 不想这一喊,真出了效果,两人都一皱眉头,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同时问道:“你叫谁?” 青欲一时语塞,都是二哥,这让她如何是好? 两人又接着打起来,看得出来,子梁武将出身,身手干净利落,招招致命,但他有意留手,总是点到为止,而沧吟虽不及他,却也不是吃素的,看得出他在故意退让,便步步紧逼,颇有赶尽杀绝之势。 “他俩不会以前就认识吧......” 青欲忽然想起沧吟在逸潇斋跟她说的话,更加确定,两人的恩怨早早就结下了。 “怎么回事?怎么还打起来了?”子越边系着衣扣边赶来。 “我给梁二哥端了杯茶,被我哥看到了,他们就吵起来了,然后就打起来了。” 青欲颇觉委屈,这算碰瓷吧! 子越根本没听明白,看着两人正打得火热,无处插手,满心焦急。 “这不怪裴姑娘,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他们竟还没放下。”聂影倚着门前的柱子啧啧说道。 青欲想起他在大堂里对她说的话,心生疑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五十二章 翻白眼的梁二哥 没等聂影开口,不远处便传来吵闹声。 子梁一个旋身,左脚压向沧吟,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输给了我。” 沧吟一咬牙,用手臂把他的脚挡下,狠狠推向一侧,子梁因失衡落地,沧吟缓了口气,嘲讽道:“你还好意思说,青云山围猎,你靠投机取巧夺冠,如此不光彩的事还拿出来炫耀,真让晚辈们笑话!” “我赢的光明正大,尤其是对你来说!” 子梁主动出击,将沧吟逼退了几步。 “胡说!最后那只野鸡是明明我先看到的,你暗地跟踪我,趁机射下,还敢说光明正大?” 沧吟一低头,转到子梁身后,狠狠出拳,却被子梁察觉,一把攥住。 “照你这么说,猎场里的猎物我还都见过呢,难不成都记在我名下?” 子梁蔑然一笑,忽而一撒手,飞上了屋顶,扬言道:“这地儿太小了,找个宽敞地儿打!” 见子梁转身走了,沧吟赶紧也跟上:“还想跑!偷鸡贼!” 庭院里,三人挨坐在一起,青欲在中间,聂影和子越在两边。 “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欲激动地看着聂影,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像一个环,有了它,就能说通很多事。 聂影故弄玄虚,先清了清嗓子,才缓缓说道:“王城内每年都会举办青云山围猎,各大家族子弟均可参加,但那一年有些不同,王君一时兴起,想看少年勃姿,便降低了赴赛年龄,还鼓励各大家族积极参加,那一年,正是衡王府出事后第四年,小衡王年幼,为了不给衡王府降格,二公子便代为参加了,当时,二公子才十三岁。更加奇特的在后面,一向不好出风头的裴家竟也参加了,这让各家公子意难平,对于这种‘不合群’的家族,他们虽比不过,却有底气看不起,便纷纷以胜过裴家为目标,而裴家派出的代表,正是裴二公子。” 青欲顿时恍然大悟,那一年,正是二哥第一次去王城,自己哭闹着不让他去,最后二哥答应为自己带一辈子青梅。 聂影接着说:“原本大家都觉得裴家与人不争,应该很好胜过,却不想遇上个倔强主儿,裴二公子箭射得极好,基本出箭无空,很快便猎物满载。本是少年意气风发,其他人却都暗自恨得牙痒痒。而当时,二公子的功夫、箭法等在王城可是远近闻名的,听嘴碎者说了此事,颇觉不爽。比赛近末,二公子正要满载而归,在半路上偶遇到了裴二公子,见裴二公子并未有归意,二公子突然来了兴趣,跟了上去,发现裴二公子是在追猎物,趁裴二公子正在搭弓拉箭的空儿,梁二公子拔出一只箭直接徒手射了出去,还正好射中了!裴二公子当时气得脸青,许是碍于裴家门面,只是嘲讽一笑便走了。” “沧吟哥哥不至于那么小气。”青欲说。 “的确。最后的结果是,梁二公子拔得头筹,裴二公子仅因一物之差落得第二,当时裴二公子脸色更加难堪,应该为那只野鸡感到惋惜。” “裴家不是不屑名利吗?怎么还计较起来了?”子越问道。 “翩翩少年郎,正值意气风发时,哪会注意这些?” 青欲本想反驳,聂影却替她说了。 “说起来,梁二公子当时挺皮的,你说赢了就赢了,赶紧回家得了,可他故意载着猎物从裴二公子身边走过,还......还翻白眼做了个鬼脸。” “什么!翻白眼做鬼脸?” 青欲和子越一同喊了出来,真是让他俩哭笑不得。 “梁二哥看起来端端正正的,竟然还会翻白眼......” 青欲心情复杂,知道沧吟哥哥为什么那么激愤了。 “这......怪我二哥。”子越听完,只好承认。 “没完呢!”聂影突然一喊,接着说道,“事后,裴二公子不知怎么进了王府,在逸潇斋所有门窗上都贴上了一张画着乌龟的纸条,还写着‘此乃宗子梁也’。” “嘶~好吧,扯平了。”青欲对子越尴尬笑了笑说。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子越疑问道。 “围猎的时候我是梁二公子的陪侍,裴二公子贴纸条的时候,我在屋顶上看着。”聂影淡定地说。 “那你不阻止?”子越惊然看着他,有种想打他的冲动。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怎好插手。”聂影笑着推脱道。 “你......”子越气得干咳了几声。 青欲这才想起来,子越还有病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问道:“你病怎么样了?感觉如何?” 子越的视线瞬间从聂影身上转移到青欲的面孔,看她关切地样子,温和说道:“一身轻,好多了。” “那就好。”青欲展颜道。 聂影看着两人,自觉回过身去。 “不知道,日后该如何相处......”青欲望着二哥们翻过的屋顶,感叹道。 “他们自有相处之道,至于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何必记挂这么多。”子越安慰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真的得他们自己磨合才行。”青欲附和道。 子越舒然一笑,他感到青欲已经不自觉地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很是欣慰。 青欲见他眉目含笑,悄悄拽住他的衣袖,殷勤笑着商量道:“那个......你给我讲讲王君和莺娘的故事好不好?我好想听啊......” “我也想听!”聂影一听,立马转身附耳过来。 子越立马黑了脸,咬牙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竟敢带青欲看禁书,我真想......” “你们聊!我拉架去了啊!” 聂影听到子越追究起来了,先是惊讶地看了眼青欲,颇显责备,然后立马飞身上屋顶,转眼间不见人影。 “算你跑得快。” 子越既生气又无奈,回神看着一脸期待的青欲,又不忍心驳回,便叹息道:“这故事可长了,恐怕到了庆丰宴也说不完。”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 青欲听子越答应她了,简直高兴到起飞,双手托着腮,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眨巴着眼,静等他开口讲故事。 “王君和我父王还有先静王是亲弟兄......”子越说了一句后,突然眼珠一转,狡黠地看着青欲说,“要不,你搬来归来轩,我们彻夜长谈怎么样?” 青欲笑容瞬间凝固,颇为气恼:“不怎么样,你是不是真心实意给我讲啊?若是要谈条件的话,我还不听了呢!” 说完,青欲作势要走,子越赶紧安抚道:“我讲我讲!现在就讲,我们之间条件够多了,不需要再徒增烦恼。” 子越温和看着她,见她安静下来,长舒一口气,将王君的情史娓娓道来。 第五十三章 庆丰宴 还是那辆华丽的马车,马车上坐的还是青欲和子越,依然是盛装出席,但去的却不是夏家,而是王宫,马车前驾车的也不是聂影,而是青欲去城西竹林散心时雇佣的那个车夫小哥。 因为待人真诚,为人忠厚,青欲便把他聘来了王府,那车夫小哥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原来一个客栈打杂看马的伙计竟然能跟王府扯上关系,这是他第一次驾车出行,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一直咧嘴笑着,手却不时地哆嗦几下。 青欲和子越还是面对而坐,青欲抱着一大食盒,里面全是蜜渍果干和各色糕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仿佛是因无聊才吃东西。 子越在对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尤其关注着她手上的一举一动。 “少吃点,宴席上尽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比这些好吃多了。”子越实在忍不住说,车厢里已全是甜蜜的味道。 “嗯?” 青欲只顾着自己吃,心里想着王君和莺娘的感人爱情,没听清他说什么。 “你别吃饱了,还得留着肚子吃宴席呢!”子越无奈又说了一遍。 “噢......” 青欲放下刚拿起的果干,把食盒盖来起来,放到一边。 不吃东西,没事做,青欲只能四处打量,时不时掀起车帘看几眼路边景,玩玩手指,顿时觉得好无聊,不巧与子越对视一眼,满是尴尬。 现在,青欲已找回初识子越时的那种相处感觉,不再顾忌他的身份,也没了林外傅还有表姐困扰其中,她觉得自在了好多,这些日子与他相处下来,倒觉得很舒心。 不过,还是说不清,每当两人单独在一块时,总会觉得莫名的尴尬。 “宫廷礼仪还没忘吧?那几个嬷嬷教的可还算周到细致?”子越也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便搭话道。 “嗯?” 子越一问,青欲忽然想起来了,庆丰宴帖子送来不久后,子越便派了一批老嬷嬷来方圆阁,说是教礼仪规制的,当时她刚和子越闹完别扭,心里烦闷,便让春萍都打发走了。 “嬷嬷?什么嬷嬷......”青欲尴尬地笑问道,颇为惭愧。 “你别告诉我你没学?!”子越听语气不对,惊疑道。 青欲抿嘴苦笑地看着他,默默点点头。 “啊......那怎么办?” 子越瞬间抓狂,跟青欲在一起什么都好,就是意外比较多,惊喜(吓)比较多。 “我、我再怎么说也是裴家四小姐,不就是行个礼嘛,我会......”青欲嘴硬道。 “宫廷礼仪,最为严苛繁琐,你确定你会?”子越一脸生无可恋地问。 青欲倒吸一口凉气,只好摇摇头,承认自己的过失,但她不肯轻易认错,脑袋灵机一转,辩解道:“庆丰宴可是国宴,赴宴的人定是多如繁星,到时候我们找一个偏僻地方坐下,还担心什么礼节啊......” “如今,王城中的王室嫡系后嗣,只有我和静王,必定会陪侍在王君左右,躲不掉的。” 子越神态颇显责备,但心里并不怪她,想给她个教训,警示她以后不要恣意行事。 “那也关系,我跟着你做,现学现卖,嘿嘿嘿。”青欲讨好地笑了笑。 “可有些礼仪,是男女有别的。”子越解释道。 “哎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不会行礼吗?还杀了我不成!真是......”青欲耐不住性子了,厌烦道。 可说完就立马软下话音,她还是知道“国宴”这两个词的分量,而且这宴会怕是势力交织,暗波汹涌,不得马虎,于是又弱弱地跟自己辩白道:“我是裴家人,家规祖训本就要求我孤傲清高,不吝大财,不拘小节......要是有人追究起来,我就背裴家祖训家规给他听。” 子越着实被她这一番话逗到了,忍不住会心一笑,温和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背家规。” 有子越一句话,青欲暗自放下心来,悄悄掀起车帘向前一望,一座偌大的宫殿身影在清晨薄雾中隐约浮现,再有半里路,就到宫门口了。 马车稳稳停下,青欲知道到了,赶紧跳下马车,宫殿隐在宫墙后,展现在眼前的只有一扇朱红大门和通往宫里的幽深的石板路。 “谢谢啦,小哥!”青欲很兴奋,高兴地对车夫小哥道谢。 “使不得,使不得!”那车夫亦是十分兴奋,小心把马车驾到马场去了。 “这就是王宫啊,马上就要见到赵离了!哈哈哈......”青欲激动地跺着脚,有种一口气跑到王君身边的冲动。 “注意仪态!”子越拉住她,悄声叮嘱道。 青欲四周望了望,发现好多官员都携家眷前来,都是家主在前,一大帮人紧跟其后,也有像他们一样,夫妇二人前来赴宴的,亦是男在前,女子总要比丈夫缩后一段。 青欲一努嘴,瞅了一眼子越,傲娇说道:“我是裴家女儿,孤傲清高,怎能与他们相比!” 说完,扔下子越,一个人走向宫门,子越见势赶紧跟上,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臂弯里,附耳道:“一起走。” 青欲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心里却责骂了千万遍:“哼!我可不是做贤妻良母的那块料,你也休想让我做你的好王妃好妻子......” 走了好久,腿都酸了,青欲也泄了气,两手紧紧抱着子越的手臂,想把全身重力都放到胳膊上。 “怎么还没到?” “庆丰宴开在同乐殿,同乐殿用来举办较大的盛事,一般不用,建的相对偏僻。”子越解释道。 “要不我背你?” 青欲惊然看向他:“不是得注意仪态吗?” “那也不能累着我家王妃啊。”子越宠溺笑道。 “嘁,太小看我了,我一点也不累!” 青欲瞬间来了精神,不再拽着子越,自己站直了走向前去。 子越欣然,赶紧跑去,与她同行,给她带路。 到了同乐殿,青欲知道这里不是任性的地方,自觉走到了子越后面,子越察觉到了她的举动,顺势一挽她的手臂,将她拉近了些,与她并肩走同行,青欲颇感动,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顿觉幸福不已。 两人赴宴入座,子越与青欲坐在王君坐席的左侧,他们对面便是静王的坐席。 青欲悄悄看着对面用左手撑着额角、半倚着身子的静王,其他人都端正地坐着,面容连发饰都不敢遮挡,他却故意为之,举止肆意,可见其嚣张至极,也足以掂量其权势之强大。 “他就是让衡王府提心吊胆的人,生的挺俊俏,但眉宇间透着冷气,这和北冥熠很相似却又天差地别,北冥熠的冷是一种威严之冷肃,而他的冷,透着阴寒,让人望而却步,不敢、也不想亲近。”青欲暗想道。 “王君来了。”子越悄悄附耳道。 青欲赶紧向前侧望去,只见一个中年老男人身披锦衣华冠而来,面容略显疲惫,举止间有些随意,却遮不住自身所蕴的君王风范。 “他就是赵离!为棠儿终身不娶的赵离!” 青欲一时激动地热泪盈眶,能见到话本中所写的人物,真是一件用言语无法表达的事。 青欲随着众人向王君行了礼,王君讲了几句祈愿丰年的话,便下令开宴。 第五十四章 夫君 太帅了 “为莺娘不开后宫,不立王后,独忍孤寂,用尽一生等爱人归......论天下痴情者,莫过于王君也。”青欲悄悄瞧了王君几眼,感概道。 “注意分寸。”子越小声提醒道。 青欲一直偷偷看着王君,子越一直偷偷看着她,看着她因见到话本的男主角而默默激动,心中甚感欣慰。 不知因而原因,满殿突然喧嚷起来,阵阵唏嘘,子越向殿门一看,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西漠少君主北冥熠。 伴着宴席中四起的非议声,王君略显惊慌神色,子燕却笑容邪魅,仿佛在等着一出好戏上演,北冥熠堂而皇之地走到王君面前,规矩地行礼问候。 “北冥熠!他怎么能来国宴?”青欲惊讶地看着眼前正和王君交谈自如的人,心里五味杂陈,“我想得没错,身份果然不一般。” 子越看到子燕一直笑容挂面,眉头皱得更深了,顿觉事情不妙。 “若孤王没记错的话,庆丰宴并未请西漠少主赴宴吧?”王君打量了他一番,心思沉重。 “什么?西漠少主!他、他......”北冥熠的身份完全超出了青欲的猜想,青欲内心又惊又气,“看来......还是别寻仇了,这等人还是少惹的好。” “我请的。”没等北冥熠解释,子燕就站起身话语干脆地说。 一时,满殿的宴客交头接耳,惊疑地暗议着,有几个老臣脸色气得煞青,愤愤地瞪着子燕,却也只是干瞪着,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公然抗议。 他们都心知肚明,静王在这么重大的场合请西漠少主来,可见两人关系非同小可,静王和西漠少主的野心都是路人皆知的,万一两人结盟,东都必遭大祸,而静王此举,正是在向外界公然宣布自己与西漠少主的结盟。 这种涉及国家兴灭的朝权大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他们现在所实行的——暗怨充目,而明哲保身。 “那么,我该......”北冥熠故意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等着王君发话。 王君自然不想让东都的死对头、西漠的少君主赴宴,但有子燕在这儿搅合,知道此事蓄谋已久,根本不是简单吃宴这么简单,不禁四下搜寻,找找宴席上可用的人求救。 “庆丰宴是东都国宴,为庆祝良田丰收、社稷安稳而设,此乃东都国内事,别国少君主前来,怕是不妥吧。” 苍肃的声音从宴席中升起,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贺兰太尉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厉声对子燕说。 “太好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王君眼里闪着感动,朝贺兰太尉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贺兰太尉却故意无视,说完便自顾自喝起酒来,王君顿时冷脸,心中不悦。 “东都既是众国之王都,就应该慷慨包容,与他国共盟友好,庆丰宴既是国宴,请邻国少君主赴宴,正彰显我国之气度、友善,更能深厚两国之谊,本王觉得并无不妥之处,不过......若有心之人偏要扣个别处的帽子,故意歪曲他人好意,我也没办法。” 子燕淡淡说着,目光向宴席扫了一圈,满是威胁,顿时,满殿鸦雀无声。 王君眉头拧在了一起,心中焦虑:“他这是在威胁我,故意做样子给我看。” “你脸皮厚,自然觉得没什么不妥。” 话语傲慢不失威严,众人目光霎时集聚到子越身上,惊讶地看着他,暗自佩服他的敢勇。 青欲也暗自大吃一惊,她还没见过子越如此张狂不畏。 子燕眼神瞬间变得冷厉,面容和话语却皆是温和慈爱:“阿越,你真会开玩笑。” “开玩笑?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乃是肺腑之言。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敢请,一个敢赴,你们俩真是绝配。”子越哂笑着瞥了北冥熠一眼,满是讥讽。 子燕脸色巨变,眼神锋利,狠狠攥紧了拳头,子越这番话让他在百官面前颜面尽失,真是气的他不行不行的,但子燕善隐忍,知道此情此景不能与他起冲突,为了大局,只得暗自咽下了这口气。 突然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衣角,子越低头望去,只见青欲悄悄附过身来,向他伸出大拇指,语气激动:“太帅了!” 子越碍于公堂对峙,不能露温和之色,温柔看了她一眼,便转回头去,心中却万分欣喜与甜蜜。 子越把众人的心声道出了,大家都暗自佩服,却只是暗自佩服,不敢轻易“站队伍”,万一站错了,那不仅是生死之事,更是事关后世的清誉名声。 “哈哈哈......” 子燕突然指着子越冷笑起来,子越也附声而笑,两人此举,弄得大家一时摸不着头脑。 王君知道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子燕心机深重,子越戾气又重,两人一旦闹翻了,有害无益,便清了清嗓子说:“笑什么笑!人家西漠少主在这儿等着呢,还不快安排入座!” 两人立马闭口,安静下来,王君意味深长地看了子越一眼。 北冥熠与静王同排而坐,稍一侧目便能将对面的席位一览无余,早就察觉青欲正愤愤地看着他,他毫不避讳,微微一笑以作回应。 青欲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没再理他。 悠扬乐声起,侍者开始布菜,宴席正式开始。 青欲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丝毫没有想吃的欲望,也许在马车上吃太多了,但也不能怠慢,便随便夹了几口尝了尝,却没觉得多好吃。 “青欲……” 子越附耳过来,青欲放下筷子,顺势聆听。 “那个西漠少主老往这儿看,我本以为他在看我,后来发现他竟然在看你!你们认识吗?” 青欲暗自咬了咬嘴唇,瞥了眼对面正在看着她的北冥熠,也顿生疑问。 我看他是因为他害我嫁到了王府,心里气得谎,他看我是为了什么? 便低声说道:“认识是认识,但并未深交,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我。” “他不会对你有意吧?”子越惊慌猜疑道,现在是个人他都怀疑想抢走青欲。 “不可能......”青欲立马回绝道,又想了想,“大概……因为我手上有他的把柄,现在我的身份又非同寻常,应该是在盯着我,怕我说出去。” “什么把柄?” “我们有君子之约,不能告诉别人。”青欲难为情地说。 子越稍显不悦,顿生醋意:“都有约定了,还没深交?” “这事关乎我的小命,怎能马虎?”青欲正色道。 “噢。” 子越知道不便过问,便应了下来,但内心依然不快。 这时,宴席过半,侍者端来了一盘水果,缤纷奇特,成功吸引了青欲的注意力,可那果盘被放在了子越那边,不容易够到。 对吃货来说,这点距离,小意思。 子越闷闷喝着酒,不时瞅一眼北冥熠,眼光飘渺处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偷偷潜过来一只手,他顿住了送到嘴边的酒杯,微微侧头一看,青欲正斜着身子伸着胳膊,面容期待,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发现她想要果盘。 子越狡黠一笑,腾出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那果盘往外移了移。 青欲立马黑了脸,疑惑地看向子越,子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自顾饮完杯中酒。 好吧,又远了点,那也没关系,为了美食,不算什么。 见青欲仍不放弃,子越兴致顿起,又默默将那果盘挪远了些。 这次,真的太远了,除非不顾礼节、无视王君和众朝臣冒然起身去拿...... 青欲回正身子,生气地看着子越,手悄悄靠近他的大腿。 突觉一阵刺痛,子越差点喊出来,他满脸痛苦地看着青欲,却必须强忍着,不能再王君面前失仪。 子越知道她想要什么,立马给她端来果盘,青欲这才松了手。 子越摩挲着大腿,痛在身,甜在心。 第五十五章 卿卿我我 成何体统 这一举一动被王君尽收眼底,满是嫌弃,内心实则羡慕不已,北冥熠也看到了一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巨变,变得冷淡孤寂,暗自吃着宴席,暗自收敛了目光。 看青欲吃得香,子越也想尝尝,便伸手过去拿,谁知青欲察觉到了,用手臂一挡,将果盘圈在怀中,不让他拿。 子越知道她在“报复”,并不介意,而是凑近了些,温言道:“我可有病在身,还没好全呢,生病得多吃水果。” 青欲顿住手中的果子,朝他看了几眼,无奈地在盘子里挑啊挑,最终找了一个最小的葡萄伸手呈到他面前,故意气他。 子越莞尔一笑,没立即接过,而是缓缓低下了头。 温润的嘴唇轻轻点落,葡萄被咬入口中,唇也在她手掌留下隐秘的印。 青欲惊讶看着他,子越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咳......” 上座传来急咳声,原是王君喝酒被呛到了,刘公公赶紧给他递来一块绢帕,他一边擦着一边生气地看着衡王夫妇。 “我是让你用手拿着吃,不是用嘴......”青欲怔怔地说。 “噢......”子越不以为然。 青欲知道他是故意的,却没再追究,拿起一个李子一口塞到嘴里,不时偷瞄几眼。 “我心里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并不介意......”青欲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她亲子越的事,脸色瞬间绯红。 她皱眉摸着自己的脸蛋,思绪混杂。 “我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可我为什么喜欢他?我的目标是要找一个简单温顺,知书达理,一身书香的男子,他也相差太远了吧......”青欲暗自忖度着,大大咬了口果子,“不行不行,你也看到了,刚才和静王对峙时,情况有多险恶,要是打起来了,那还了得?我还是少掺和这些事的好......” “青欲,青欲......” 子越见她呆滞住了,怕她介意自己刚才的举动,便想唤醒她,跟她解释,可青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到。 “青青!” 子越忍不住喊了一声,顿时满殿目光齐聚此处,青欲也恍然醒悟,赶紧应着,怕自己错过什么。 迎来的是扑面而来的唏嘘声,还有王君的嫉妒。 “大殿上卿卿我我的,太不顾礼法了。” “衡王夫妇本就有恩爱盛名,不算大事。” “......” “孤王身体不适,就不陪宴了,众卿家继续。”王君肃然起身说道,然后生气地朝子越说,“衡王夫妇,听闻你们恩爱十分,孤王甚是欣慰,孤王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们俩来幽妍殿一趟。” 王君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就差拿一筐菜叶子扔出去了,众臣间更加热议,都知道衡王夫妇戳中了王君的心病。 青欲惊然看着子越,有些不解,又有些激动:“这是要近距离看赵离?哇塞!” “放心。” 子越轻声说了一句,挽着青欲退出宴席,前往幽妍殿。 北冥熠虽在克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几眼,心中满是伤痕。 两人在刘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幽妍殿,王君半躺在长榻上,一只手支撑着头,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神情闲适。 刘公公报了一声,王君懒洋洋地起身,子越恭恭敬敬行了礼,青欲立马照样做了一遍,却发现子越和王君都疑惑看着她。 “不会行错了礼吧!” 青欲惊疑,向子越求助,子越点头示意,把双手叠在腰间右侧,微微下蹲,青欲会意赶紧跟着做了一套一样的。 “停!” 没等青欲学完,王君就厉声制止住,一脸生无可恋地表情,指着他们说:“干嘛呢?在宴席上还没卿卿我我够,跑到孤王面前秀恩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破事,当街搂抱,墙头调情,成何体统!简直没个正形!气死孤王了......” 子越知道王君的脾气,一向喜怒无常,忽冷忽热,任由他发着脾气,青欲知道王君爱而不得,见不得别人恩爱,也很理解,低头听着训。 说了一大通,有些累了,王君喝了口茶,缓了缓神,不时瞥几眼面前这对新人。 “陛下喊我们来,不会只为训示吧?”子越见他脾气消减,悄声探问道。 “说了多少遍!叫王叔,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王君责备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噢,王叔可还有事?没事的话,我们要回去了。”子越顺着他的话说。 王君瞅了他一眼,把一个手掌大的小包袱递给刘公公,刘公公会意接过,给子越送来。 子越疑惑,打开一看,大吃一惊,竟是国印! 王君等着他恭维自己,子越却把国印放到了桌上,正色道:“我不要。” “你为什么不要?”王君惊讶道,“你没看到子燕在宴席上都做了什么?如今衡王府势力衰减,你拿什么跟子燕抗衡?” “我不想跟他抗衡,我只想守住衡王府。”子越淡然说。 “可笑!子燕一直顾忌衡王府的势力,就算你无意与他争权,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况且你性子那么冲,今日你在宴席上的作为早就让你站于他的对立面,根本撇不清。”王君肃然说道。 “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守住衡王府,这点就不劳王叔操心了,无论如何,国印,我绝不要。”子越知道国印的重要性,也知道身负国印就等于与这场权谋之争再也撇不清干系。 “贺兰太尉把你教得好啊,以前除了顶嘴什么都不会,现在会考量时局了。”王君的思维一向清奇,不知从哪儿联想到这样一段话。 “那好,从此刻起,孤王就是王君了,现在,孤王命令你,收下国印,护好国印,待危难之际,救驾护国。”王君决定来硬的。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救驾护国这种事,我没经验,还是由二哥来做比较稳妥。” “荒唐,他一个庶子,好容易剥了权,现在又把重权交与他,这不是逼着他造反吗?” “那我也没办法了。”子越从容说道。 “你......”王君见硬的不行,开始找寻软手段。 青欲刚开始还在认真听两人吵架,不敢乱看,心里对王君起了一层抵触,没想到现实中王君这个样子,暴躁较真,长得也不帅,还不如她幻想中的赵离形象呢。 青欲到处巡视着,目光落到了一尊白玉石像上,那是尊女子全身像,雕法细腻,刀法纯粹,栩栩如生。 虽离得远,但窗外有柔光透进来,散在那石像上,就像为她披了一件莹光薄衣,使其绚丽夺目。 云鬓微斜,簪花叠翠,姣容沉鱼,身段窈窕,穿一身宽松的丝绸衣裳,眼神温柔,眉目含情,尤其在阳光的映射下,那双眸子仿佛含了灵,使人望久了便离了神。 “好美啊!”青欲看得入神,痴痴地说。 这话仿佛像一块时间隔板,殿中瞬间静默无声,都不由得向那石像看去。 “她就是莺娘吧?”青欲恍然大悟道。 王君像被什么刺中一般,踉跄了几步,走到青欲面前,眼神渐渐含了泪:“你认识她?你见过她吗?她还好吗?” 青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子越默默握住她的手臂,怕她惊慌。 王君呆滞地看了青欲一会儿,又像梦醒一般,自己拍着额头大笑起来:“我在胡说什么!莺娘故去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出生呢......” 青欲着实被他这一举动惊到了心,她觉得他疯了,痴了。 “不要提这事。”子越悄然附耳叮嘱了一句。 青欲默然看着王君凄苦的身影,有些心疼。 第五十六章 你不要怕 青欲回头看着子越,见他眼中也含了份怜悯与哀伤,心里感到十分沉重。 在话本里,于棠儿因病早故,赵离却全然不知,每年七夕都等她来赴约,都以失落结尾,赵离曾负气要忘掉她。直到有一天,从他人口中突然得知深爱之人为了自己早已逝去,赵离想起昔日分别时,棠儿对他说的每句话竟都是永别之言,不禁满心悔恨,一度精神恍惚,棠儿已故,他知道,但他不愿相信,每年七夕,都会在相约之地等她七日,每年七夕,对红男绿女们来说,是情定一生的日子,对赵离而言,却是一次次的重揭旧伤,深种情殇。 “赵离等不到棠儿,王君也等不到莺娘,这半生,他是如何过的啊!”青欲暗自感叹道。 “美人自有归处,陛下切莫悲伤。”青欲忍不住安慰道。 王君蹲在莺娘的石像旁,深情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凝出的笑却尽是苦涩。 “自有归处......”王君暗自忖度着这句话,心中渐渐平复下来。 “真的忘不掉吗?用尽一生也忘不掉?真的有这么刻骨铭心?”青欲伤心自问道。 王君慢慢站起身来,背身对着他们,似乎在调整情绪,过了一会儿,再转身时,一如平常。 “失态了。” 话语淡薄,冷若冰霜。 子越行了礼,表示敬意,青欲也赶紧跟着行了礼。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子越告诉你的?”王君傲视着两人,质问道。 “有一部分是,还有一部分......” 青欲刚想说话本的事,子越赶紧救场道:“都是我告诉她的!” 王君突然狡猾一笑,双手撑着桌子打量着青欲和子越。 “非议王君,可是大罪!” “我来承担。” 子越话语干脆,不由得任何人插嘴。 青欲紧张看着王君,满心不忍地看着子越,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子越却释然一笑,毫无责备之意。 “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啊......”王君酸酸地说道,又话锋一转,“你是王室后嗣,罚不得,要罚就罚衡王妃。” “这是什么歪理,东都律令上根本就没有这一条!”子越据理力争道。 “孤王就是东都的律令,想罚就罚。” “简直是无理取闹!” “孤王愿意!衡王,注意你的言辞!” “你......” “你什么你!拿着吧!” 王君说完,把国印扔向子越,然后下令刘公公赶人,并扬言到,要是敢把国印之事泄露出去,或者把国印送回来,他就以“非议王君”之名罚降罪衡王妃。 子越被逼着,只得要了国印,怕被别人发现,还得藏好,装作若无其事,真是有苦难言。 王君见子越没再回来闹,稍稍放了心,看着莺娘的石像,心中只有青欲那句“美人自有归处”。 “王君竟是这样的王君,赵离竟是这样的赵离。”青欲被轰了出来,感慨道。 “习惯了就好,你能指望一个问‘自己和国印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的人多正常?”子越讥讽道。 “陛下还问过这么老套的问题?”青欲被逗乐了。 “可不嘛,这位恐怕是东都史上最奇葩的王君。”子越笑道。 两人从幽妍殿出来,没再回宴席,直接出了宫,准备回家。 那车夫小哥很是敬业,一直在宫门旁等着,一看到主人家的身影,立马去马场驾车而来,不浪费主人家分毫时间。 子越在马车上一直愁眉不展,青欲好奇晃了晃手问:“国印很重要吗?它能带给衡王府多大的权势?” 子越泄了口气,把藏在腰间的国印取出,掂量着说:“国印是国之重器,天下共宝,见国印,如见君王。” “哇!这么厉害!” 青欲惊叹道,拿过国印来,想仔细看看这宝贝。 “那你岂不算半个王君了?” 能亲身经历这些事,青欲感到惊喜。 “国印虽意义重大,但毕竟只是一死物,它是最高权威的象征,可以让所有人臣服,但也只是虚晃的表面功夫,并不能掌实权。”子越解释道,愁绪渐生。 “啊~那王君千方百计地把它塞给你有什么用?”青欲有些泄气。 “它毕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荣,虽然不能直接带来实际的权势,但有大事发生,只要国印一出,便可及时制止,而且,很多实权都必须得到王君的亲谕才可完全掌握,这国印的力量不容小觑。”子越仔细讲解着。 青欲好奇,打开看了看,只见一巴掌大小的金印上盘踞着两条龙,张牙舞爪的,威凌无比,金印边边角角都雕刻着花纹,华贵精致。 “长得好奇怪啊,为何不叫二龙戏珠呢?”青欲觉得很好玩。 “国印可是王室珍宝,连我们这些王室子弟平时都见不着,可宝贝了。”子越语气严肃,蕴着一份王室子弟的专属傲娇。 青欲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三两下把国印包好丢给了他,表示并不稀罕。 子越无奈,再次将其藏好。 “青欲,你怕吗?” 车厢内平静了不久,子越闷出这样一句话。 青欲有些疑惑。 “国印在手,王权之争,我便不能轻易抽身了,本来,我只想保护好衡王府,保护好所爱之人,可这样一来,无论是衡王府,还是与我有牵扯之人,都会被卷入权谋争斗中,踏错一步,既是万丈深渊,稍有闪失,便成千古罪人。”子越话语冷肃。 “你呢?”青欲反问道。 “我怕。” 青欲心一紧,又问道:“可你在庆丰宴上把静王怼的难堪,那时并未见你畏惧分毫。” “满殿重臣与王室后嗣,面对静王的不义之举毫无反应,都在独善其身,若没人站出来煞煞静王的盛焰,恐怕下一次再赴宴时,已全归在静王门下了。” “所以,你就是众臣们的那粒定心丸,只要你发话了,就说明朝中并非静王一手遮天,还有你衡王在!”青欲心中生起一份敬畏和欣喜。 子越看她闪着星光的双眸,温和笑着点点头。 “原来,他并不是单纯的傲娇王爷,他正义、敢勇、逆流而上......”青欲注视着子越,情种在心中悄悄萌发。 “我不怕!”青欲嫣然一笑,畅快地说。 子越欣然,心里却渐起愁思,他不想让她涉险。 “你也不用怕,五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静王再厉害,也抵不过我们众志成城。”青欲笑着说。 “五个?哪五个?”子越被她逗笑了,烦恼即消,心情一下舒展开了。 “你、我、梁二哥、聂影、还有沧吟哥哥。”青欲露出玉贝皓齿,真诚地笑着。 “你的意思是......”子越深情探问,“你要我过一辈子?” 青欲一听,立马羞红了脸,立马摇着手说:“才不是呢!我的意思是,我们友谊坚固,一百年也不会变......” “真的?” 子越死盯着她,弄得她脸蛋通红,她一激灵,赶紧把食盒挡在脸前作救命稻草。 子越一见食盒,本能地往后靠了靠,安分地坐着,不再做出任何动静。 青欲慢慢移下食盒,拿出一块果脯暗自吃着,不敢再看子越。 “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动心了。”青欲苦恼想着,这和她的人生目标相差太远,但她怕是已一发不可收了。 “从未见过她如此羞涩,应该被我满满的真心和自带的魅力所折服,已经喜欢上我了......”子越在心里甜丝丝地想。 第五十七章 孤王的新年礼物可还称心 卯时刚过,太阳渐高,整个衡王府都处在忙碌又惬意中,各个院子里都能见到边忙活边晒太阳的仆人。 随着一声“咕咚”,聂影跳墙进来,一路与遇到的家仆问候着向归来轩跑去。 “大事不好了!” 聂影冲进房门,子越刚解下披风,疑惑地看着他。 聂影递给他一张告示,子越接过一看,顿时震惊到无语。 “静王位候储君已久,经孤王亲自查探,品行兼优,心怀天下,特于十二月十二日举办册封大典,并整修东宫,待太子入住......” 此时,子越内心真是无法描述,惊讶?气愤?震撼?嘲讽?恐慌?都不是。 “这也太棘手了......王君也真是的,十七年来,一点动静都没有,都快把静王被立为储君这事给忘了,现在说册封就册封,一阵一阵的,跟抽风似的......”聂影惊叹道,一脸不可言喻的笑。 “我......” 子越指着那告示,半天也没冒出一句话来。 “王君到底想干什么?前脚刚把国印交给我,后脚就要办太子的册封大典,他到底什么意思?闹着玩吗?”子越内心崩溃。 “随便吧。”子越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静王一旦被正式封为太子,就有了能与王君相对抗的独立的权力体系,这样一来,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不对,这样一来,他光等着就行了,他都是太子了,还搞什么权势之争啊?”聂影分析道。 “难道王君的意思是......”子越深蹙眉头思考着,想着想着,不禁怒火中生,“哈......他这是拿我做替他挡箭的活靶子!真是老谋深算......” “活靶子?”聂影疑问道。 “现在,我已经被他逼上绝路了,只能进不能退,哪怕静王已是太子,我也必须壮大权势,与之抗衡。”子越恍然大悟,对王君的狠辣手段也有了更新的认识。 聂影知道子越没听到他的疑问,不过见他自有主见,便不再多问。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腾,接着传来青欲的叫声。 “宗子越,宗子越!” 子越赶紧出门,制止了她的叫喊,将她拉进屋。 “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知道忌讳。” “忌讳什么?我赶时间,本想喊出你来,说一声就走。” “你直呼我的姓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吵架呢,你就不能唤声夫君?你要去哪儿?” “以后注意。我要去夏府,表姐托人送了封请帖来,专门请我的,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青欲解释道。 看了一眼子越的表情,又说道:“我怕生些误会,便来跟你说一声。” 子越温和应许了,转头给聂影递了个眼神。 “不不,我就不带聂影了,春萍陪我去。”青欲赶紧说。 “春萍又不会武功,怎么能保护你?”子越坚决让聂影跟着。 “聂影是梁二哥派来保护你的,万一你出什么闪失,我可就是大罪人了......况且,我能保护好自己!”青欲倔强地说。 子越知道强迫她只会适得其反,只得不太放心的应许了,青欲顿时舒颜,蹦蹦跳跳地拉上春萍走了。 “早点回来!” 看着她的身影没入枯丛寒枝间,子越走到门框边大声喊道。 “不对啊,这个时辰您应该在太尉府啊。” 身后传来聂影的疑问,子越应声蓦然转身,表情无奈。 “太尉被王君召进宫了,留我一个人在府里处理事务不放心,就把我赶了回来。” “哈哈哈......”聂影无情嘲笑了几声,见子越黑了脸,赶紧闭了嘴。 “你很闲吗?”子越盯着他道。 聂影赶紧摇摇头,溜身走了。 金鸾殿内,稍显喧闹,刘公公带着几个侍者端着几件貂皮大衣候在一旁,满脸无奈,王君正强逼着贺兰太尉试衣服。 “你试试嘛,这个银灰色正好和你的头发交相辉映,很是和谐。” 王君展开一件,欲给贺兰太尉披上。 贺兰太尉满心拒绝,双手推拒着:“不了不了,家中衣服够多了,不劳烦陛下为此等小事费心了。” “欸,这些可是从西漠进贡而来的,西漠盛产貂皮,毛质细软,光泽油亮,难得的珍品呐!孤王念在你我关系甚密,只给你留着。” 王君笑容堆满了脸,不由得贺兰太尉分辨,强势给他披上了。 “嘶~” 王君围了贺兰太尉转了一圈,总觉得这颜色穿他身上别扭。 “陛下,银灰衬得太尉大人苍老,不如试试这件黑袍?”刘公公猜出了王君的心思,提议道。 “说得对!换黑袍。”王君畅然笑道。 贺兰太尉一脸鄙夷,顾忌外人在这和他的王君身份,只能任由他摆布,这事若放到年轻时,他早就被他踹出八丈远了。 “啊~威猛不逊当年啊!”王君得意地看着被自己打扮好的贺兰太尉,感叹道。 刘公公见王君安静下来,暗自把殿中的侍者都打发走了,自己也随他们悄然退下。 “手谕上不是说有急事相议吗?我紧赶慢赶过来,就是让我试衣服!?”贺兰太尉肃然道,脸色铁青。 “哎~别生气嘛,这不快过年了,孤王想送你件礼物。”王君把他拉到坐榻上,笑着安抚道。 “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贺兰太尉也知他的脾气,若不是有要事,不会派暗卫来送手谕。 王君笑了笑,叹息道:“孤王好累啊,子燕在庆丰宴上的作为,你也都看到了,他这是在警告,若再不把实权给他,他就另择捷径,真正与我对抗。” “所以,你才颁了那道旨,是为了稳住和拉拢静王。”贺兰太尉认真道。 王君点点头。 “可这样以来,王位于静王而言,岂不唾手可得?你先前不是同我说过,你不想让他承袭大统吗?”贺兰太尉疑惑道。 “世事皆有变故,我又不是神,哪能料得今日的境地,不过,子燕虽计谋周密,精明谨慎,朝政之事与他而言小菜一碟,但他格局太小,心中无民,一国之君,难以胜任。”王君摇摇头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若想立衡王为王储,就应该抓紧把实权交给子越,总盯着静王干吗?”贺兰太尉急地上火。 “别着急,我已经把国印给他了。”王君悄悄附耳道。 “什么!”贺兰太尉激愤道,“他一点实权都没有,你还把国印给他,是嫌他死的慢吗!” “小声点!”王君压制道,“还说你不关心他,刀子嘴豆腐心。” “这不把你叫来了吗,实权不就有了?”王君又说。 贺兰太尉一甩披风,生气道:“我绝不行不义之举。” “为了东都!”王君腆着脸求道。 “他一个毛孩子,把大权给他就是对百姓的不义,罔顾百姓对我东都将士的信任与敬仰。”贺兰太尉厉声道。 “唉......”王君瞅着他,并不再辩驳,反而语气缓合闲散,“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做在你......” “你......” 第五十八章 林莫辞 最难忘的名字 因相隔不远,青欲和春萍徒步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夏府。 沿着熟悉的小路走着,路过以前住的房间,心生惋惜,但前面的路依然在延伸,由不得她驻足停留。 远远便望到了表姐的身影,她正小心抚着衰败的珍珠梅花丛,侧影清瘦。 青欲朝春萍微微颔首,示意她在外面稍等,自己过去。 怕惊扰芳予,远远便轻唤了声“表姐”,芳予闻声回头,目光触碰到青欲,嫣然一笑,赶紧迎了上去。 “青欲!你终于来了。” 本以为芳予正触景伤情,不想竟脸色红润,精神喜悦,青欲暗自有些吃惊。 “嗯,你孤自在外面等着,也不怕冻着。”青欲温言道。 “知道你来,就算在寒风中,也不觉得冷。”芳予笑说道,拉着她进了屋。 两人刚坐下,就有一个小婢女送来两个手炉,规矩地问候了青欲,才行礼退下。 “她就是秋莹吧?”青欲觉得她性格文淑,知礼明事,深得人心。 芳予笑应着,为她倒了杯枣子茶。 “表姐人缘真好,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合心意的人,真是令人羡慕。”青欲感概道。 芳予微微一笑:“你又在哄我了。” “肺腑之言!”青欲撅着小嘴道,又一想,凑近了些问道,“表姐,你找我来到底为何事啊?看你这么开心,定是遇到喜事了吧?” 芳予顿时面色羞红,低语道:“也算吧......你给我出的法子我试了,倒没有亲自去找他,只是写了几封陈情信,他都一一回了。” “也就是说,你们和好如初了?” “嗯。” 青欲抓紧了手炉,一股热流瞬间袭遍全身,心里却凉丝丝的。 “还有一事......”芳予有些激动,“母亲已在择选吉日,不日后,我便要与莫辞定亲了。” “啊?” 青欲惊慌,手炉一松,掉落到地上。 芳予疑惑,心想应是手炉凉了,便喊人给青欲重换了个新的。 “哈......”青欲尴尬地笑了笑,祝福道,“真是大喜事!我就说嘛,你们郎才女貌,缘分天定,一定会终成眷属的!” 青欲苦笑着说完,泪水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她赶紧站起身来,在屋里转着,装作探看芳予的房间。 “我和莫辞也算是情路坎坷,好在一路走来,即使误会丛生,也没有放弃彼此,遇到他,是我今生之大幸。”芳予动情地说。 青欲越听越伤心,一遍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珠,一边努力平复着心情,才不至于泪流成河。 “他早就该和表姐定亲了,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我也不能、不会再喜欢他……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很悲痛,不愿让他这么快就……”青欲闷塞地想着。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母亲说了,若我执意要嫁给莫辞,莫辞只有两条路走,一是入赘夏家,二是入仕途,官爵袭。” 青欲稍稍平复了心情,重新坐回去:“做官?官员的学识考核倒是不怕,可有人举荐?” “嗯,家里会代为安排,只要莫辞想,以他的才华学干,定能成功。” “那你还担心什么?考试对林外傅来说小菜一碟,只有找到举荐人就行了啊……”青欲怅然道。 “可是,莫辞的心志并不在此,更无意于仕途,这事我还没告诉他,也不知的该怎么说。”芳予黯然伤神道。 “哦……” 青欲听完,不觉心中再生荒凉。 她跟表姐相差太大了,表姐会为外傅切身思虑,将他的原则心志放在心上,替他试想喜忧,可她......只是喜欢、仰慕、再喜欢...... “他们才是良配。”青欲暗自想着,心感荒凉。 “青欲,你帮我出出主意吧,父亲母亲这边,我根本没机会再劝说,莫辞那边我也不忍心强迫,实在难以开口,我该怎么办啊?”芳予急切地问。 青欲回过神来,赶紧转着脑筋,怕表姐看出端倪来:“嗯......姑母之所以提出这两个条件,不过是想让表姐风光出嫁,怕委屈了你,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觉得姑母做得已经够让步了。要不,你还是跟林外傅好好商量商量吧。” “你说得对,母亲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现在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万分仁厚,可是,母亲怕招惹流言蜚语,不让我私下见他,待他做出抉择、我们定亲后,才允许见面。”芳予惆怅道。 “你怎么那么听话?偷偷出去,别让姑母看到就行了。”青欲从容道。 “这样不太好吧,府里这么多人看着,如今家里只有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一消失马上就有人察觉。”芳予讷讷地说。 “那你就找个消失的由头啊!什么生病、崴脚、心情不好......这些理由在话本里常见,每次女主角用,绝对能成功。”青欲支招道。 “啊......”芳予颇觉难为情。 “要不……以我的名义请你来,再将林外傅请来......”青欲含糊地试探道,她并不想再多插手两人的事,可碍于表姐的面子,她又得表现的尽心尽力,“最近没什么宴会盛事,没有由头……” “不行,母亲下令,在莫辞做好抉择前,所有盛事我均不能参加。” 芳予见青欲也愁眉不展,怕让她心烦,又说道:“要不,我还是在书信里说吧。” 青欲胡乱应着,内心早已搅成一锅粥。 从夏府出来,青欲恍恍惚惚地走着,春萍陪在身边,早已察觉了一切。 “姑娘怎么了?” “心烦......”青欲有气无力地说,“春萍,你说,怎样才能彻底忘掉一个人?” “奴婢不知。” “话本里说,忘掉一个人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喜欢上另一个人,都是骗人的!” “姑娘要忘掉谁?又喜欢上了谁?姑娘不会已经喜欢上小衡王爷了吧?”春萍小心问道。 青欲瞪了春萍一眼,闷闷说道:“我......才没有呢!” 说完,赶紧快步走了。 回到王府,青欲怕碰到子越,便绕路而行,却正好遇到了二哥沧吟。 “青青!” “二哥,好巧啊......”青欲吞吞吐吐地说,此时她心绪不宁,并不想遇到任何人。 “你怎么从这条路来?去哪儿了?”沧吟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心问道。 “我去夏府了。”青欲乖乖答道。 “哦......啊!坏了,我来王城时,父亲叮嘱过我,除了给你送嫁妆和向王君汇报公务,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代表裴家探望姑母她们,我竟给忘了!”沧吟惊然道。 “现在去也不晚,不用着急。”青欲安慰道。 “对对,我得赶快去拟拜帖,把这件事办了......”沧吟忖度着说,“那我先走了啊,青青。” “嗯。” “等等!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沧吟又立马退回来问。 青欲赶紧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给他看:“没有啊,许是走累了,我没事。” 沧吟打量了她一番,嘱咐道:“有什么事哥哥说,哥哥帮你挡!” “我知道,但我真的没事,你快去吧。”青欲笑着说,好不容易推搡着他走了。 “呼——”终于把二哥支走了,青欲深深呼了口气。 春萍看在眼里,虽不知什么让青欲如此难过,但心中也替她难受不已。 第五十九章 天下最好的二哥 吃过午饭,青欲趴在书桌上发呆,春萍知道她有心事,不便过问,但还是想陪着她,在屋里忙前忙后的,却也只是瞎忙。 “春萍,你想将来嫁给一个怎样的人?”青欲眼睛一动不动地发着愣,木然问道。 春萍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暗自伤神的青欲,仔细想了想说:“善良、对我好的人。” 青欲一下子直起身来,有些惊讶:“这么简单?” 春萍点点头。 “可你说的太笼统了吧,善良的人满大街都是,难不成都要嫁?对你好的人也不少啊,我们都对你挺好的......” “大家都待我很好,但总会有一个人,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再小,也是他人无法超越的,那份重量,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春萍认真地说。 “那么,万一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但他和你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你还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吗?” 面对青欲的发问,春萍知道她在苦恼和小衡王爷的关系,便诚恳地说:“之所以称为设想,便是一种参考,不能全部当真,所遇到心意相合之人,也是一段良缘。小衡王爷对姑娘的真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姑娘虽是仗义代嫁,但奴婢听闻你与小衡王爷先前早就相识,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或许姑娘的命定之人正是王爷。” 青欲听得心里更乱了:“他......我......” 青欲长叹一口气,再次趴下了,将头深埋在双臂间。 “就是因为我也这样觉得,心里才会不顺畅,若当初,不遇到子越就好了,或者,直接遇到他,不要迷恋上林外傅也行啊......” 不知趴了多久,想了多久,青欲肚子饿得叫了几声,可她并未去管,仍然趴在桌子上,纹丝不动。 渐渐的,四周袭来一阵阵酱肉香气和清新的新麦香,青欲暗自憨笑了几声,笑话自己饿出了幻觉,可那香味实在逼真,她磨蹭了几下,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沧吟端着一笼小笼包,正朝她这边扇风。 “沧吟哥哥!小笼包......”青欲惊喜地看着沧吟,沧吟递给她一双竹筷,把小笼包放在她面前。 青欲赶紧夹了一个,闻了闻,满满的肉香,一口塞进嘴巴,浓郁的汤汁盛开在舌尖。 沧吟欣慰地看着青欲把一个个小笼包吃进肚子里,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 发觉沧吟一直看她,青欲夹了一个包子送到二哥嘴边,沧吟摇摇头,表示不吃,眼神怜爱带了份担心,青欲知道他一定看出了什么,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二哥,我有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很难受……”青欲打算如实招来。 “是不是夏家人为难你了?”沧吟微微蹙眉道。 青欲释然一笑:“我有什么好为难的?我也不是吃亏的主儿啊,只是表姐告诉我,她快要和林外傅定亲了。” 沧吟摸了摸她的头,心疼道:“这不就是吃亏了吗?傻妹妹。” 青欲忽然鼻尖一酸,眼眶湿润了,她搬着板凳紧挨着沧吟坐下,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沧吟轻轻抚着她的头,并没有再问,两个人就静静地靠在一起,互递温暖。 “二哥,我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林外傅,可是……我又不能辜负子越一片情深,我好纠结,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太自私了?”青欲将心事剖露。 “不许乱说!我家青青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美丽、最可爱的女子,以前是,现在也是,永远都是。”沧吟揪着心听着青欲自我诋毁,满心不忍。 “可是,我只要听到林外傅和表姐的喜讯,就情不自禁地伤心落泪,根本控制不住,我这样对子越,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青欲内疚道。 “情感之事哪有公平而言?两情相悦,交付一心,这就是一段良缘。虽然我并不知道当初你嫁进王府到底为了什么,但现在看你们双宿双飞,恩爱缠绵,是人间难得的佳侣,所以,不要再瞎想。至于林外傅的事……你曾经喜欢林外傅这件事可同子越坦白过?” “我和子越很早就相识了,我们算是交过底的朋友,我和他的事大体上都互相清楚,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 “那你成婚后可再主动找过林外傅?” “自然没有,我倒是想……我不想失去他……这个知己,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你不要胡思乱想,时间久了,自然就释然了。” “可是,表姐与林外傅都在王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只要一碰到他们,心里就委屈难受,我不知道该把林外傅放到一个怎样的位置上,到现在,我都不敢见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我努力忘记他,可结果却适得其反。”青欲抱紧了沧吟的胳膊,闷闷说道。 “那就不要忘,坦然接纳吧。” 青欲迷惑地抬头看着二哥,沧吟温柔看着她说:“就当作一生中遇到的最耀眼的光,好好珍藏起来,遇到便是幸运,怀念也是美好。” “不忘掉他?接纳自己的心意?” “对啊,既然实在忘不了还硬逼自己做什么?青青,我发现你嫁人后行事作风变了不少,以前你性子直率,说一事是一事,现在怎么这样优柔寡断了?” “我……变了吗?”青欲审视着自己,发现的确没以前畅快了。 “只要不违心,管别人做什么,自己开心就好了,这不是你一贯作风吗?” “我以前竟是这样的?”青欲莞尔一笑,心情渐渐明朗。 “你和林外傅就是好知己,你喜欢他也已经是往事了,只要你想放过自己,就没有人能阻挡你。” “我……”青欲认真听着二哥的话,调整着心绪。 她小心翼翼打开记忆的盒子,被锁住的时光一片片重现于脑海,和林外傅的点滴像一道道美丽的光束洒在心田,令她惊讶的是,并没有多惆怅,反而顺畅了许多。 “青青,大部分人都像你一样,一生只成一次婚,谁都是新人,没有老者,所以,婚姻就像青梅一样,吃到嘴里,时酸时甜,尽是未知,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应对。” 沧吟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小纸包,把一粒青梅送到青欲嘴边。 青欲看到青梅,就像找到了自己的魂,一口吃下,烦恼顿消。 “二哥,你还未成家,怎么懂这么多?”青欲笑问道。 “为了你,我也必须懂这么多。”沧吟笑着说完,轻轻将她扶起来,准备离开。 “为了给你买小笼包,我可是连拜帖都没顾得上写,你现在好了,我也该去忙忙正事了。” “好,二哥放心吧,我心情好多了,下一次再遇到他们,我一定不再纠结逃避了。” “早该如此。”沧吟宠爱地摸摸青欲的头。 第六十章 初雪 初遇 昨日傍晚,北风狂怒,寒风凛冽,如刀如刃,夜间升起团团白雾,萦绕在王城中,不知何时,夜幕降落片片晶雪,天蒙蒙亮时,整个王城已是银装素裹,冰雪延绵。 这是今年的初雪,没有一点优柔缠绵,而是盛大、恣意、不羁。 又是早朝时,严冬之时,又飘了雪,王君慵懒的坐在王位上,偷偷打着哈欠,期待着早点下朝。 虽然,才刚刚上朝。 “众爱卿可有事禀奏?无事的话,就退朝吧。”王君懒洋洋地说。 丞相秦枫首要奏议道:“陛下,今年临川邑旱灾严重,现在虽大致安顿,但根本问题仍未得到解决,还请陛下与众同僚共同出谋划策,重修临川福祉。” “临川邑的确是个大问题,谁有提议?”王君沉思道。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相互商讨。 “微臣以为,临川邑一直都是药粮盛产之地,土地肥沃,水土养人,像今年这样的旱灾少有发生,陛下大可不必担心,只需多拨些银两救灾便是,待天灾过后,百姓休养生息,临川邑又是丰收大县。”少卿大人提议道。 “虽是如此,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天意难测,谁能料到明年是否还会发旱灾,臣以为,应趁此机,对临川邑存在的问题加以重视解决,以除后顾之忧。”子梁反驳道。 “你想怎么做?”王君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凿山开渠。” 子梁话一出,立马引得朝堂沸腾了,不少官员纷纷驳斥,认为此举过于劳民伤财。 “不就发了一次旱灾吗,用得着这般大动干戈?” “劳民伤财不说,修上得有用啊,临川邑气候适宜,从未有过今年异象,就是特殊一例而已。” “......” “各位大人误会了,微臣的意思,并不是只为临川,临川邑紧邻藤花邑,藤花邑水溪众多,河流繁密,多年受涝灾之害,而临川位置居中偏高,四周还有益安邑、常清邑、石阡邑,这些邑县都是旱灾常发地,何不利用临川的高势顺道向四周邑县通水,这样一来,只需费些人力财力,开通藤花邑与临川邑的水渠,便可一举多得。”子梁解释道。 众臣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纷纷附议。 王君颇为赞赏:“不错,但只是设想,待将此计下发到各管事,仔细衡量评估后,再做商讨。” 王君看了子燕一眼,又问道:“对了,太子的册立大典筹划的怎么样了?” 相关的官职大臣赶紧将事情进度汇报了一二。 “嗯,不错,做的好。” 第一次没有太多波澜,王君竟有点不适应,他又瞄了一眼子燕,见他一如往常,稍稍放了心。 “爱卿们没事了吧?没事就退朝了?”王君照例多问了句。 这时,子梁又走出队列,俯首道:“陛下,臣行职时,有人检举林有向家滥用宫廷药材供应权,强制吞并各类小药材铺,还与外商有勾结偷税之嫌,查核进程及结果均在此文书上明呈。” 子燕微微侧过头,脸色阴沉的瞥了子梁一眼,颇为不悦,王君却很高兴,赶紧给刘公公使了个眼神,刘公公走下来,子梁将一本文书交给他,王君拿到手里一看,果然如此。 “林家不久前得了兵器供应权,又刚得了药材供应权没几日,就生出这么大乱子,能力堪忧啊!”王君朝百官叹息道。 子燕听得脸色发青,眉头深蹙。 临川邑遭旱灾,原来为宫里供应药材的云家主动辞任,子燕便为林家夺去了王宫药材供应权,这一直是王君心头大事,子梁此举真是替他解了愁。 “臣以为,云家主动辞任,林家不能胜任,不如重开竞标。”子梁建议道。 “准!” 王君爽快地说。 “陛下圣明!” 众臣赶紧恭维道,子梁脸上也露出少有的幸福感和成就感。 林家滥用职权之事,是云姑娘专门托人送信告知他的,云姑娘并非专门为难竞争对手,而是不想让奸商逍遥法外,本想直接把文书递到监察司,但是怕半路被人动手脚,便想起了子梁,于是把此事拜托给了子梁。 子梁半年后重见她的音讯甚是喜悦,便想把此事早早办妥了,好尽快给云姑娘答复。 终于熬到了下朝,王君赶紧溜走了,子燕冷寂盯了子梁一眼,心中不快,暗自黑着脸快步走在了群臣前面,速步离去。 宫门处,凌珲正候着接应子燕,子燕并未乘车回府,而是一路步行到了南街市。 “你去告诉林家,册立大典已在眼前,规矩点,莫再让监察司抓住把柄,让我难堪。”子燕低声吩咐道。 “属下遵命。”凌珲应道。 “本来以为,削去将军之职,多少要忌惮些,没想到,三番五次直接与我对抗,真是越来越碍事了。”子燕舒了一口气,以排解内心愤懑。 “殿下说的可是梁二公子?属下也觉得二公子的能力不可小觑,小衡王爷之所以能这么快入朝政掌实权,大半功劳都是他在暗中拉拢,若无他的帮助,衡王府根本不会恢复地这么快。”凌珲说道。 子燕停住脚步,背手仰天,暗自思索了一会儿,平淡说:“想来,我也容忍他够久了,不能让他乱了我的计划,拍些人手,盯住他。” “西漠少主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子燕又问道。 “还未查到实际的调动。” “查仔细了,一定把他藏在东都的人手一一找到。”子燕冷冷说道,对北冥熠的计谋,他早就猜出七八分。 凌珲接下命令,便转身办事去了,子燕继续向街市里走去。 天中渐渐飘起雪花,不紧不慢,就像此时子燕的步伐,颇为闲适,他听闻今日金戈堂推出了一款用全新锻造工艺打造的八鞘黑翎,想去瞧瞧,看是否值得收入囊中。 天寒地冻,街市上的雪被行人踩成一张大雪被,街市两边的店铺为了招徕顾客,早早扫清了门前雪,却不想地面暗自结出一层冰,比之前更加难行。 一辆马车呼啸而过,子燕怕溅到身上雪水,便靠到店铺旁前行,谁知,众人想法都是一样的,一时街市两旁的店面前变得人头攒动,子燕只好稍稍驻足,等行人散去再前行。 “小姐!”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伴随着一声女子的惊慌尖叫。 子燕稍一侧头,看到有一姑娘从店前的台阶上滑落下来。 一个箭步,一伸手,一个旋身,稳稳落地,只在眨眼间。 秦珍紧紧抓着子燕的胳膊,心有余悸,缓缓抬起头,遇到如冰雪一样清朗而冷寒的眉眼。 秦珍马上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桃腮羞涩,蛾眉微蹙,吞吞吐吐地说:“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定将恩情谨记于心......” 没等她说完,自觉发髻一松,举目再看去,只见自己头上的点翠珠花已捏在他手中。 “两清了。” 子燕向来不喜与人多做纠缠,也从不信什么报恩之言,他拿了珠花,便潇洒离去,等不得秦珍把说完话。 秦老爷在店内把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女儿遥望的侧影和静王远去的背影,心中顿时生起奢念来。 第六十一章 精装版《梨花亭》 “下雪了!下雪了!” 青欲跑出院子,来到院前一空旷方地上,看着四周屋檐墙壁上都攒了雪,面前的空地上更是一望无阻,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撒了厚厚的一层糖霜,看得她忍不住蹲下身,捧起一把雪,偷偷舔了一口。 清凉冰爽,沁心明神,她幸福一笑,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雪抛向天空,让粒粒晶雪落在笔尖、脸颊、嘴巴。 “姑娘!穿上斗篷,别冻着!”春萍急呼呼从方圆阁跑出来,喊着她。 “来了。” 青欲赶紧跑过去,乖乖把斗篷穿好,春萍还想让她拿上手炉,青欲却死活不肯,反而拉着春萍跑到雪地中央,一起玩雪。 藤花邑常年温宜,很少下雪,青欲生平见到这么大的雪,别提多兴奋了。 子越从萧瑟竹林小径中暗自走过来,看着她和春萍正嬉戏打闹,像个孩子一样,满心宠爱。 “我也来玩……” 子越欣然想着,弯腰攒了一个雪球,准备用它来引起青欲的注意。 谁知,他刚满心惊喜地举起手来,青欲就一头倒下了。 “呃……我不是还没扔吗?”子越疑惑看着手中的雪球,“青欲她……” 他心一紧,赶紧过去查看,却看到一张满足的笑脸,青欲悠然躺在雪地里,四肢来回划动着,像一只游在雪里的鱼。 子越暗自松了口气,满是怜爱地看着她。 春萍见子越来了,便避到一旁,默默候着。 “嘿嘿嘿......”青欲傻笑着一骨碌爬起身来,马上被突然出现在身侧的子越吓得绷紧了神经。 “人吓人吓死人!你干嘛呀!”青欲抚着心口责备道。 子越有些抱歉,想抱住她的双肩,却被她躲开了。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青欲还不习惯大白天突如其来的亲昵。 “哦......”子越淡淡应了声,又靠近些说,“已至葭月末,我二哥快要搬回来了。” 青欲震惊地看着子越,神色复杂道:“啊?那怎么办?沧吟哥哥还没走呢,他俩若日日见面,王府岂不要翻天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来和你商量商量,把二哥们的事处理一下。”子越苦涩道。 “梁二哥必须得搬回来吗?他回来肯定住到逸潇斋吧?沧吟哥哥一定不会让出逸潇斋的。”青欲担忧道。 “每年腊月,我都会接回二娘娘和二哥,和他们一起过年,今年我虽成家了,但并不想有所变动,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得势便弃。”子越认真地解释道。 “嗯,自然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那我回去劝劝我二哥,让他搬去我院子里住。”青欲想了想,唯有此法。 “也不要太勉强,他们的恩怨太复杂,裴二哥又是孤傲不羁的性子,千万别惹得他不高兴,到时候说起来,倒是我这个做妹夫的招待不周了。”子越叮嘱道。 青欲听着他暗诩为家人,觉得有些惊讶,又有些暖心,这话说出来竟一点不别扭。 眼神移落处,捕捉到一个黑影,她大声喊住,只见聂影正作势要逃走,一听青欲的喊叫,赶紧加快了步速。 “站住!” 子越一喝令,聂影立马停住脚。 “回来。” 子越紧盯着他,聂影面色无奈,只得走了回来。 “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你对他做了什么?”青欲惊然看着子越一脸傲娇的表情,疑问道。 “没什么,怕他再捣乱,我便跟我二哥说了,以后他的月钱,由我亲手交发。”子越狡黠一笑。 青欲不禁感叹道:“原是抓住了经济命脉,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看看实例,原来多精神的小伙啊,现在驯服的像只小绵羊似的......” “我是为了话本才......”聂影不服地嘀咕道。 趁子越不注意,他赶紧朝青欲眨了下眼。 青欲先呆滞了会儿,才突然想起多日前和他约好了,今日要去本初阁看《梨花亭》下卷! 青欲抱歉回笑着,赶紧走到聂影一侧,对子越说:“那个......我想出去玩,你让聂影保护我吧!” 子越猜疑地看着两人,有些疑虑:“当然可以,可你之前不是说,不让聂影保护你,怕成为罪人吗?” “我......我错了,你武功那么好,谁能伤得了你啊,还是我比较弱小,需要保护。”青欲奉承道。 子越惊然看着青欲,她从不肯承认自己比别人弱,现在怎么......看着青欲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心一下就乱了,便叮嘱了几句,准许了。 “不能玩太晚!”子越肃然说,青欲肯定地点着头,“还有你……不能再带她胡闹!”子越直勾勾盯着聂影警告道,聂影偷瞄青欲一眼,也肯定地点着头。 子越无奈看着两人,孤自转身离开了。 “耶!出发。” 青欲见子越走了,高兴地与聂影击掌,蹦蹦跳跳地走了。 “春萍,你回去吧,我们天黑前回来!” 远远飘来一句话,春萍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回了方圆阁。 刚走出大门口,聂影就让青欲用丝绢遮住脸,怕被人认出来,生出非议,青欲暗自佩服聂影的谨慎,同时也感到厚重的束缚感。 两人来到本初阁,像往常一样要了雅间,聂影出去了一会儿,马上抱来一大摞书,封面皆用玉帛装裱,用金丝封订,相比前一次看的草纸书奢华太多,简直天壤之别。 青欲惊叹地看了聂影一眼,聂影悄悄说道:“先前看得那版是作者的原手稿,这才是真正的镇店之宝,精装版《梨花亭》!” 青欲惊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翻阅起来。 转眼间,两个时辰过去了,小伙计送来的茶点都吃完了,一壶茶也饮完,可《梨花亭》的厚度丝毫不减,青欲看累了,趴在窗户上看着雪景,数着行人,甚是无聊。 “我觉得,还是现实中的故事更加惊心动魄,震撼人心,话本总是会将悲伤和美好夸大,可结果反而没有平淡的真实撩动人心。”青欲看着街市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商贩,讷讷说道。 “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王君,一个人过一辈子,那得多寂寞啊,莺娘虽是值得的人,但人只能活一次,何苦如此执着?岂不是在浪费生命?我有些替他感到遗憾了......你说,会不会有位女子,也一直深深爱慕王君,但就因为王君为情所困而擦肩错过?那样多可惜啊。”青欲感概道。 “故而有言道:‘为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聂影缓缓合上书,抱臂走到窗边。 “可也有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恋一枝花。’”青欲机灵辩解道。 “嗯......您就是成功的案例啊。”聂影笑着说。 见聂影暗含嘲讽之意,青欲瞪着他问:“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不够专情吗?那得看是否遇上了对的人好不好?谁能像表姐那样幸运,第一次遇见,即是一生......” “不知裴姑娘现在所遇之人是否为对的人呢?”聂影语气颇为认真。 青欲刚要张口说,意识到他这是在套话呢,赶紧闭紧嘴,不再理他。 “表面上对子越不顺服,暗地里还是在帮他,幸亏我嘴严......”青欲暗想道,“不过,我既已明确心意,便不能再拖了......” “裴姑娘的话倒也是箴言,谁能保证,一次便能遇到厮守终生之人,并且情有独钟,像王君那般痴情者还是少数,但也并未有错,更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人间情爱,世俗纠葛,重在问心无愧。”聂影如老者般娓娓道来,让青欲甚是惊异。 “你......你真的好奇怪。”青欲发自内感叹道,又朝他伸长脖子小声问,“聂影,你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聂影正喝着茶,差点被呛到,正色道:“我已决定,此生不娶妻。” 青欲被这稀奇的回答惊得呆住,默然转身,仔细想了一会,心中更加震惊,悄悄回头瞄着聂影,聂影疑惑看着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妥之处。 第六十二章 少主 回西漠吧 “你怎么这副表情?”聂影奇怪地看着她。 “你不会......不喜欢女子,有……龙阳之癖?” 青欲一说完,聂影一口茶水喷了出去,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指着她警告到:“你可别乱说啊!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堂堂正正!” 青欲往后缩着头,慢慢将他的手指收回去,和颜悦色地说:“我就是猜猜嘛,又不是真的。” 聂影倏然站起身,叉腰继续解释:“我只想孑然一身,潇洒一生。再说了,我本来还抱有一丝犹豫,但你和子越成亲后,我就下定了决心。” “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自你们成婚后,不是误会就是麻烦,还得猜着对方的心思做事,要不是有我暗中帮忙,你们还不闹翻天......”聂影生无可恋地摇摇头,表示一辈子都不想尝试。 “你还好意思说!那日我在归来轩,你为什么锁门?还有之前我翻墙被抓的事,都是你的‘杰作’!”青欲想起旧日未算的账来,站起来逼退着说道。 聂影摊着双手,表示无辜,但并不认错:“我那是帮你们!” “你怎么这么热心呢......”青欲苦笑道。 “青欲!” 青欲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四周看了看,雅间里只有她和聂影,聂影指了指窗外,青欲趴在窗户上一看,发现芳予正在楼下跟自己招手。 “表姐!” 偶遇芳予,青欲很是激动,马上跑下去见她,聂影在后面追着,叮嘱她把面纱戴上。 青欲一出阁楼门口,芳予正站在旁边等候,见到她欣喜万分,拉着她的手说:“想不到竟能在这儿碰到你,我原想专程到王府找你的。” “表姐,姑母肯放你出来了?太好了。”青欲真心为芳予重获自由而高兴。 只见芳予低头羞涩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莫辞为了我,答应来年春天便参加官考,我原以为,这事得当面同他解释,但我递了书信后,他就立马回复了我,不想他竟如此快意,如此为我考虑。” 青欲恍然记起来,表姐同她说过,只有林外傅答应夏家给出的条件,才能定亲,定亲之后,表姐才能出入自由。 也就是说,现在,表姐已经与林外傅定亲了。 “青欲,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是我和莫辞间的搭线人,若不是你拉着他来夏府借住,我此生都见不到他,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愿意?”芳予热切地说。 “啊?”青欲回过神来,木然答道。 “待成亲之时,我想请你做我们的证婚人。”芳予含笑说道,脸上掩不住幸福。 青欲听得一塌糊涂,脑子早已下线,木讷的支应了几声,含含糊糊。 “不瞒你说,在我心中,你就是个小幸运星,只要和你接近的人,福气自生,我和莫辞历经一路坎坷,多亏你帮我助我,这些我均已铭记于心,所以,我真心实意地邀你来做我们的证婚人。”芳予诚心诚意道,眼神饱含感恩。 “我哪是什么幸运星,我在背后捣的乱你不知道罢了。”青欲闷闷想到,“这么快吗?定亲还是前几天的事,现在都在商量成婚了。” 见青欲精神恍惚,聂影插嘴道:“姑娘,您不是和王爷约好了日落时对弈吗?时候到了,该回府了。” 芳予看青欲一副迷糊样,也十分疑惑,好几次见她都是这个样子,心中暗自担忧起来,却也想不到缘由,于是说道:“既然你们夫妻有约,你快回去吧,我本来也是出来瞎逛透气的,这时候也该回家了。” 芳予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担心地看着她,慢慢松开转身走了。 聂影担心地晃了晃手,提醒青欲回神:“裴姑娘?” “表姐!”青欲突然喊了一声,芳予蓦然转身,青欲温和一笑道,“这是喜事,我去。” 芳予畅然一笑,感激地看着青欲,青欲挥挥手,示意继续走便是,不用管她,芳予微微颔首回应,转身走了。 “为何要答应?”聂影不解,有些怜惜。 “为何不答应?”青欲苦涩一笑,释然说到。 “可是……” “没有可是……” 离陌茶庄中,北冥熠正认真挑着茶叶,时不时俯身往鼻间扇扇风,细嗅茶香。 “少主,你已经一连三四天都泡在茶庄里了,你买的茶叶驿馆里都装不下了。” 罗陨看着他这般悠闲,心中焦急了起来。 北冥熠缓缓抬头看着他,淡然问:“钱不够了?” “钱是够,可......你没看见王君颁的旨啊,静王的太子之位稳了,我们根本不能再和他做盟友了,眼下还是快筹划筹划,准备回西漠吧。” 罗陨一脸严肃,北冥熠却憨笑了几声,把他叫到一边,笑着问:“阿陨,我有那么没用吗?” “不敢,”罗陨赶紧拱手谢罪,“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对静王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静王对我们来说,也没了利用价值,那还结哪门子盟啊?而且,静王做了太子,朝政之争自然停下,东都还如往昔,我们也没机会再下手了,庆幸的是,我们还没对静王坦白西漠的计谋,所以,我们还是趁时局未稳赶紧撤吧,不然,静王万一成心刁难,再走就来不及了。” 北冥熠揣着手,安静听他说完,神色无奈中带了分惊讶的快乐。 “少主怎么这么看着我?”罗陨摸了摸脸,问道。 “我突然很庆幸,当初能选你陪我来东都,若换成封田那小子,我的东都之行得少多少乐趣啊。” 北冥熠笑着说完,让老板装了几罐茶叶准备打包带走。 “乐趣?我吗?” 罗陨迟疑看着少主,北冥熠把包好的茶叶一下全堆给了罗陨,罗陨小心抱着,跟着他出了茶行。 “朝政之事最为不可测,一日一个样,我倒是很希望静王能顺利继位,别出什么岔子。至于我与他的联盟,的确还不清不楚,但他可是当着东都众臣的面宣布了我们的关系,我还有西漠少君主这层身份在,他不至于对我们做什么。所以,你就放心吧,我们呆在东都不会有事。”北冥熠一出门就对罗陨解释道。 “少主是要静观其变?可老国君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呢。” “我自有打算。” 北冥熠傲然说完,潇洒走上街,罗陨抱着一大包茶叶在后面紧跟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抱怨。 第六十三章 月华倾照 梅香萦系 行人来往,匆匆行程,喜忧者参半,喜者自喜,忧者自忧,虚茫人生,皆为过客。 青欲,自是怅然忧者,北冥熠,算无忧喜者。 北冥熠远远便看到了青欲从对面走来,神色恍惚,眉眼藏忧,让他想起七夕时那次相遇。 “姑娘......” 聂影小声提醒了一句,青欲停住脚,抬头一望,却无动于衷,淡然绕过了。 “东都国民就是这般待客的?” 身后传来北冥熠傲然话语,青欲本不想搭理他,可碍于他的身份和自己现在的身份,便侧头没好气问了句:“我们认识吗?” 知道青欲在提两人间的约定,北冥熠走近了几步,颇为恭敬:“衡王妃的大名,自然知道。” “这人真是难缠......” 青欲无奈转过身,规矩行了个礼:“先前不知西漠少主身份尊贵,多有得罪,望海涵。” “彼此彼此,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裴姑娘短短几个月就成了坊间盛传的衡王妃。”北冥熠话语存了份讥讽。 青欲强拧了个笑容:“告辞。” 话音未消人就转头走了老远,聂影给北冥熠行了礼表歉意,心中起了疑惑。 “再会。” 北冥熠眉眼间含了份温柔,默默说。 回到府内,吃过晚饭,青欲趴在窗子旁,呆呆看着一地的雪。 雪已停,月明风清,丝丝凉寒侵入体肤,却没有畏缩之想,反而有些欢喜。 箫声顿起,四面环乐,一阵寒风卷来,惹得树梢的俏雪纷纷旋下,青欲拉紧了斗篷,顺风望去,看到了雪枝映月,月华萦檐,檐上驻鹊,鹊低头衔雪,配着时幽时朗的箫声,让心境如高悬的明月,开阔坦然。 “是谁在吹箫?”青欲回头问了句。 “不知,但听乐声,吹箫者应该是王府里的人。” 春萍走过去,为她关了窗户。 “我去瞧瞧,一会儿就回来。” 青欲顿时来了兴致,提了盏灯笼说走就走。 “天黑雪深,可别走远了。”春萍在门口叮嘱道。 青欲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沿着雪泥小石径小心前行,穿过长廊,踏过梅林,只闻那箫声越来越近,却怎么也寻不到源处,一阵清雅的芬香绕在周身,青欲低头嗅了嗅衣裳,尽是梅香。 蓦然转身,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海,腊月已至,梅花盛放之时,恰遇初雪,朵朵高洁含羞的腊梅与点点晶莹白雪相抱枝头,悬在半空中,宛若下了一场浮云梅雪。 箫声隐匿,踏雪声渐近,青欲循着脚步声朝一侧望去,子越一身白衣款步而来,嘴角微扬,眉目柔深,此时寒风又起,吹落一地含雪梅花,几朵飞落到她脚边,几朵迎落到他的衣衫上。 他一步步地,踏雪迎梅而来,宛若赴约下凡的仙人,不染一尘。 她暗自屏住了呼吸,怕惊扰这方仙境,心湖静宁,却装满了他走得每一步。 他站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青欲怔了一会儿,见他手中握着箫,小声问:“是你在吹箫?” “我原以为你听不到,还好,你听到了。”子越欣然一笑,替她择去落到头发上的梅花。 青欲顿然心潮翻涌,神色激动,怦然心动。 子越见她容面桃粉,眉目含星,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一动不动,不由得晃了晃手。 青欲立马恢复了意识,暗自舒了口气,随便找了个话茬:“你吹得什么曲子啊?这么好听。” “《超然曲》,能使人静心凝神,抛烦忘忧。” 子越话语简洁,眼神却饱含深情。 “噢......嗯?”青欲又一想,“不对啊,他给我吹忘忧曲做什么?” “是不是聂影对你说什么了?”青欲问。 子越莞尔一笑:“是我自己问的,不关他的事,看来你还是......” 青欲撅起了小嘴,心中不快。 子越伸出手,望着不远处的阁楼说:“你不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去空旷辽阔的地方才能安抚心绪吗?走吧,我带你去屋顶散心。” 青欲震惊:“这么大的雪,屋顶站不住人的。” 谁知子越自豪一笑,揽住她的腰,借着假山树头之力,一步步飞走到阁楼屋顶上,令青欲惊疑的是,屋顶一点雪都没有。 “我早就打扫干净了,放心坐吧。”子越得意说,扶着她坐下。 可青欲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松,看着四面皆是一片银白,凄清冷寒,这阁楼又是王府内最高的建筑,又高又陡,心里有些害怕。 “不是……我是喜欢到屋顶来,但也分时候啊……这又冷又高又阴森的……”青欲挨近了子越,牢牢抱紧他的胳膊,暗自咽了口水,“若我掉下去,你能接住我吗?” “应该……能吧。”子越看着她担心害怕的样子,有些疼惜又有些傲娇的喜悦,便故意犹豫道。 青欲惊然瞪着他,抽出手来轻轻打了他肩膀一下,责备道:“那你还敢带我上来!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我……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我还要游学四海呢……” 子越忍不住大笑起来,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放心吧,就算我们都掉下去,我也会抱住你,让你平安。” 青欲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低下了头。子越见她不说话了,也陪她默然而坐,只是暗自将自己的披风为青欲拉去了一大半。 两人窝在一件披风里,默然无语,青欲托着腮看着如玉般的明月,暗自发呆,子越在一旁转着箫,出神看着远方。 “林外傅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不会忘掉他的。”青欲出神地说。 子越一听,醋意大发,可看她惆怅的样子,又不忍心与她争吵,便淡淡应了一声:“哦……” “父亲听闻南郊世代教习的林家有一公子,才情过人,博学广识,便请来了藤花邑,为各族子弟教授学业,因是父亲请的人,便邀他住在裴家以示尊敬,自此,我与林外傅相遇。我虽不喜约束,不喜古板,更是对书本极其厌恶,但不知为何,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能记住,他的课我很喜欢听,他教会了我很多道理。后来,我们渐渐熟络了,发现兴趣相投,互相欣赏,就成了知心朋友,我们互诉心事,同探幽境,共享一盘碧叶白糕……跟他在一起,好畅快,那段时光真的很耀眼。可是,突然一天,他说他要走了,他父亲召他去王城教书,我当时就懵了,我不想和他分开,我们还约定了要游学四海呢……我便收拾东西,不顾前路如何,千方百计跟他来了王城,我当时只想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子越愤然听她说完,不禁把手一抽,孤自抱臂坐到一边,脸色气得发青,神情傲然,一言不发,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狼狗。 青欲看着他一举一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你干什么?” 子越生气道:“伤!心!而已。” “我还没说完呢!”青欲笑着责备道。 “那你说啊,我不是听着嘛……” 见子越颇为委屈,青欲觉得莫名幸福。 “你得感谢那天下的雨,感谢那匹马,还有感谢那个傲娇不羁的自己……我本以为,林外傅就是我一生所向,可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能忘了他,却也不会再喜欢他,因为,喜欢,应该是这样的……” 青欲含情脉脉地说完,挨近了些子越,重新抓过他的手臂,牢牢抓住。 子越有些懵,定定看着主动示好的青欲,竟有些怀疑:“我不会在做梦吧……” 青欲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问道:“疼吗?” 子越欣然一笑,顺势握住她落下的手,紧紧握住。 青欲自然靠在他肩头,仰望着明月,心中如明月般皎洁敞亮。 “不瞒你说,为了开导你,我还特地准备了一大通道理要跟你讲呢,还有……那些真心话……”子越有些受宠若惊。 青欲捂嘴偷笑着。 子越入神看了她一会儿,小心问:“你真要去给他们证婚?若觉得别扭,就别去了。” 青欲转过头认真说:“嗯,我想了很久,我的本意还是希望能亲自见证他们的幸福,若回绝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子越见她神色认真,安心了不少。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过了许久,子越还没有平复心情,激动地问。 青欲直起身,郑重看着他,点点头答应着。 “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决定留下来?这可不像代嫁一样,你若给了我这个答复,我便更加坚定,不会放弃你,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得考虑……” “你怎么这么啰嗦,”青欲插嘴道,“你到底希不希望我留下来?” “当然!可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 “我从不后悔。至于我要留下来这件事……就在刚才梅林遇到你时决定的。”青欲爽快说完,伸了懒腰。 “啊!就在刚才?”子越震惊。 青欲显得有点不耐烦:“宗子越,你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啰嗦,怎么,你不信我吗?” “我……当然信!”子越正色道。 青欲狐疑地看着他,看得子越有些手足无措,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东西,赶紧翻着身上,拿出一小纸包,递给她。 青欲疑惑接过,打开一看,是蜜糖果子。 “哇!开心的时候就该吃甜蜜的东西。”青欲高兴地说。 子越宠溺看着她,青欲不自觉地拿起一块先给他吃,子越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举,不禁往一侧一闪,青欲也想起来他不知甜食,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塞进来自己的嘴巴。 子越这才放了心,回过身来。 寒风凛凛,却不伤人,白雪飘飘,却不凄苦。 月华倾照两真心,梅香萦系一双人。 第六十四章 针锋相对 辰时,天色大白之时,冰霜化露之时,早市繁忙之时,百官下早朝之时。 最近,子燕下朝时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一是因朝政不顺心,二是因子梁总与他争锋相对,处处挑刺。 子梁在监察司身负侍御史之职,负责文书记录与百官行为检举职务,又因为他身份特殊,与御史大人刘勇关系甚好,深得提拔。前几日,刚上书夺回了林有向家宫廷药材供应权,今日又上书检举了几个拜在子燕门下的高官,而且他仍在探查中,希望还能借职务之便替衡王这边多铲除些敌对党羽,好压制静王势力,毕竟,子燕马上就要继任太子之位,到时候再想与他公然对抗就难了。 凌珲照常在宫门外接应子燕,与他一起回王府。 “殿下,可还顺利?”凌珲见子燕脸色阴沉,关心道。 子燕深叹一口气,淡然说:“宗子梁真是越来越碍事了,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 “属下问过探子了,二公子近几日对官务十分上心,尤其对涉及我方势力的官员,正在一一彻查,这样下去,对我们的势力着实不利。” “我想对付子梁,不是因为他接二连三的策反我结下的势力,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威胁,我本以为,夺了他的将军之位,让他无权无势,地位一落千丈,他会乖顺些,没想到,他干什么都这么游刃有余,让人不禁生妒。” “殿下放心,属下会尽快找机会除掉他。”凌珲主动分忧道。 子燕稍稍顿了足,转过头瞥了凌珲一眼,颇为严厉叮嘱道:“我说过,都是同宗弟兄,血脉相承,不至于此。我虽想要王位,但会凭自己的能力得到,这条路上自然少不了腥风血雨,但现在王朝后嗣稀薄,王室子弟,绝不能害及性命。” “是,属下绝不再提此事。”凌珲赶紧应道。 “你去监察司安插个人,把投到我门下的那些官员家族都彻查一遍,如今册立大典在即,不能再出事。”子燕低声吩咐道。 “殿下,恕我直言,如今朝政浑噩,您这一查,怕是会揪出不少黑官,会极大削减我们的势力,于以后的境地很是不利。” “这些黑官留在我们门下,只是徒增把柄罢了,他们掌的那些权势,也不过尔尔,本王不需要这等贪佞之人。”子燕话语干脆,不容他人质疑。 “是......”凌珲颔首应着,“殿下,那二公子那边......” “先盯着吧,待我回府想好对策,自然会吩咐下去。” “是。还有一事,林家让我捎了句话,想问问殿下与林家小姐的婚期何时定下......” 子燕不由得又停住了脚步,眉头微蹙,话中带着戏虐:“问的真是时候......册封大典了无音讯时,也没见他们这么积极......他们要嫁哪位姑娘?” “林七小姐。”凌珲小心地说。 子燕眉头皱的更深了,肃然道:“我之前不是让他们仔细考虑吗?怎么还要嫁雨湘?” “林家那边的意思......是七小姐自己坚持要嫁过来,您和七小姐又是旧相识,林家人自然不会阻扰这样的好事。”凌珲解释道。 “旧相识?唉……婚期再议,让他们等着。” 子燕讥讽地冷笑了一声,款步离去。 再说子梁退朝后,就被御史大人刘勇叫住了,两人随即同行到一间茶坊,商议事情。 “不知大人有何要事?”子梁被突然叫来,有些茫然。 刘大人饮了口茶,神色担忧:“二公子,你近日的‘举动’太大了,怕是会招来是非啊。” 子梁一听,原是特地来善意提醒,赶紧拱手作揖道:“劳刘大人费心了,子梁在此谢过。” “你我相交多年,友谊深厚,又成了同僚,不必拘礼。”刘大人把他的手搭放下,语气诚恳。 子梁微微颔首,以示尊敬:“这些年,承蒙大人关照,不然,我根本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衡王集结权势,与静王抗衡,此恩我绝不会忘。” “见外了!”刘大人深知他的秉性,知恩图报,正直敢勇,“不过,刘某还是得劝二公子,最好不要过于锋芒毕露,不止是监察司公务的事,还有在朝政争论上。” 子梁听完,细细自我审视了一番,觉得他说得对,便应下了。 “还有,我知道你在查静王门下官员,力图扳倒一二,但太子册封大典在即,你这些逼迫他,怕是会惹得他恼羞成怒,到时候只会害了自己啊。” “这件事,我必须得做,若不趁现在他未继任太子之位,快将他的权势削减一二,到时候,怕是更难与他抗衡。”子梁语气坚定。 “可你这样......” “大人莫要再劝,我已下定决心,只要静王一日不继任太子之位,我就有责任消减他的势力,为保护衡王府尽力尽心。”子梁神色威严,不容分辩。 刘大人只好不再说什么,两人不欢而散。 子梁一路走着一路买着,手上已拿满了年货,他并未回家,而是径直去了衡王府。 可刚想进门,就被喊住了。 “梁二哥!” 子梁转身一看,青欲和春萍各自抱着满怀的年货向他走来。 青欲见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快跑了几步,迈台阶时差点摔倒,吓得子梁不顾手中的货,伸手去扶,还好有惊无险。 “二哥,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青欲看着掉到地上的东西,赶紧朝府内喊人来拿。 “快过年了,给你们送点年货来。”子梁接应着青欲手中的货物,和蔼说。 “二哥太客气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吧。” “不了,子越还在太尉府吧?我本来打算的就是送下年货就走。”子梁和善推辞道。 “那怎么行呢,都到家门口了!难道梁二哥还要过家门而不入?子越同我说了,今日太尉要去兵营,不出意外的话,晌午就能回来......”青欲不由分说地拉着子梁就进了府,一路吩咐着下人生火取暖,烧水送茶。 侧房中,两人静默坐着,略显尴尬,青欲想找些话茬,可是实在不知道跟他聊什么。 “你哥呢?怎么不见人影?”子梁喝杯茶暖了暖身,很自然地问道。 “沧吟哥哥去宫里向王君汇报公务了,之后还得去夏家探访,估计下午才能回来。”青欲乖巧地笑着说,心里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若沧吟哥哥在,我还敢留下你?那不得闹翻天……” “梁二哥,听子越说,每年过年,你和兰夫人都会搬到王府来小住,今年打算住哪儿啊?”青欲试探道。 “子越已成家,不便再叨扰,今年就罢了吧。”子梁客气道。 “不不,子越说了,今年照旧,二哥放心搬来就是。”青欲笑着说。 “以往都是腊月二八搬来,我看看吧,今年母亲病痛缠身,行动不便,可能会延迟些日子。”子梁委婉道。 “没事,我们可以去接兰夫人,过年嘛,一家人在一起才热闹好玩。”青欲畅快地说。 “弟妹说的对。”子梁很欣赏青欲爽朗的性子。 “我听说,二哥以前住逸潇斋?今年还住那儿吗?”青欲忽而紧张地问。 “照旧即可,无需特地搬腾。”子梁温和道。 青欲暗自咬紧了嘴唇:“这可怎么办?沧吟哥哥那边不好劝,梁二哥的话......倒是很宽仁,但我说不出口啊,总不能把子越的本家人赶走,留下自家弟兄?过于强势骄横了。” 第六十五章 我可听话了 这时,聂影听说二公子来了,赶紧赶来,一进门就直奔子梁这边。 “二公子!我想死你了!” 若不是子梁推拒,聂影就一下抱上了,青欲着实惊到了,聂影真是只对梁二哥顺从。 “聂影,不许胡闹!” 子梁一声命令,聂影立马在他面前战好了,一脸笑容。 子梁轻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这次没给你带话本,下次吧。” 青欲惊然看着聂影,由衷地叹服:“哦!他不是对梁二哥顺从,是对话本!” “嗐,没事。”聂影爽利道,突然,话锋一转,“二公子,你把我月钱的分发权收回去吧?衡王殿下每天忙这忙那的,根本顾及不来,只会徒增负担。” “可子越对我说,你越来越不听话,还擅作主张,你现在毕竟是在保护子越,还是他管着你比较合适。”子梁知道他不会无事献殷勤。 “我可听话了!真的.....” “你别白费力气了,你的月钱,本王要亲自交到你手上才放心。” 门口远远传来嘲弄傲然的声音。 众人都向门口望去,只见子越解下斗篷,带着一身寒气缓缓走来,先与青欲对视一笑,然后走到子梁面前端正行了礼。 聂影现在看到子越像看到瘟神似的,怕被他逮到把柄扣他工钱,赶紧退到一旁,悄悄潜到青欲身边,当护身符。 “二哥,监察司公务繁忙,怎有空来我这儿?”子越瞄了聂影一眼,没再多说,而是询问道。 “我只是来送些年货,不想半路遇到了五弟妹,五弟妹热情,执意要我来屋中坐坐。”子梁解释道。 子越不觉去看青欲,一触碰到她的目光,便不自觉凝成笑容,青欲也笑着回应,两人之间仿佛再无旁人。 “咳咳......” 聂影故意干咳了几声,才把两人从眉目传情中拉出来,子梁看着两人日常恩爱,一脸慈祥的“二哥笑”。 青欲露出少有的羞怯,起身畅快地说着:“时近中午,我去厨房吩咐做点吃的,二哥留下来一起吃吧。” “哎,不用麻烦......” 子梁没说完,青欲已经麻利地出门。 子越坐到子梁一旁,为他斟了杯茶,和颜道:“二哥不必客气。” “几日后,静王便要受太子册立大典了,衡王府之后的处境会更艰难,你可想好日后如何抉择?”子梁叹了口气,转而肃然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无缘无故杀了我吧。”子越不以为然。 “可静王一旦登上太子之位,王位之争就很难再有动摇,而且以他的行事作风,定不会放过我们。”子梁听子越说得这样轻松,心急如焚。 “二哥,”子越神色凝重,“我在承袭衡王之位时就说过,我无意于王位,只要王府平安就好,至于他继位后是否会进一步逼迫,那是之后的事了。” “阿越,你怎能说得如此安然?你这是堵上了整个衡王府!我辛辛苦苦为你拉拢势力,你怎能这般不争气?你口口声声说要护好王府,那我问你,你无权无势,何以护家?”子梁有些生气。 “二哥,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筹划一切,但你相信我,不用王位,我一样可以护好衡王府。”子越语气委婉,眼神坚毅。 “胡闹!难道你忘了父辈恩怨,想悲剧重演吗?”子梁无法容忍他在这样消沉。 “不敢忘,”子越目光变得冷厉,话语含着隐忍,“但......我不想再纠缠了。若二哥仅仅是为了报父辈之仇,以后不要提了。” “你!”子梁愤然起身,想不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这样“懦弱”。 “怎么还吵起来了......消消气......”聂影在一边看着焦急,缓言劝道。 子越抛来一个肃寂眼神,聂影立马识相向外面走去:“你们继续,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 “在我及冠之前,我的确想按着二哥帮我搭好的路,一步步走上至尊之位,将静王捻在脚下,但是......在成婚那一夜,我的念头便彻底焕新了,我一直还算内心清明,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我的抉择,在青欲嫁给我时,就已经做好了。” 子越缓缓站起身来,话语诚恳,眼眶微红,毕竟,他很害怕兄弟反目,二哥,可是他最亲的家人。 子梁惆怅地看着他,久久之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面容憔悴地慢慢坐下,没再争论。 子越知道二哥这是暗自应许了,安心了许多。 “我就知道,这裴家女儿定会影响到王府将来的命运。”子梁叹息道,面色却稍稍释然了些。 “二哥,你是不是对青欲......有些意见?”子越打探道。 “我就算有意见,你也不会听吧?”子梁淡然一笑,“放心,我对我这五弟妹啊,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子越展颜而笑,听到二哥能这样说,内心很高兴。 到了晌午,大家都聚到一张大圆桌上,一起吃中饭。 子越和青欲紧挨着,子梁坐在子越身边,聂影坐在子梁身边,青欲叫来春萍,春萍执意不肯,便在一旁侍奉着。 菜渐渐上满了桌,众人都不拘小节,各自吃着,说说笑笑,很是融洽。 “公子,我什么时候跟回你身边?小衡王爷根本不需要保护,他都那么大个人了......”聂影悄悄对子梁商量道。 子梁夹了一块红烧肉塞住他的嘴:“好好吃饭。” “那......您能给我发月钱吗?”聂影仍然死追着不放,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能。”子梁淡定说。 “哎,别介啊......”聂影把头伸到子梁一侧,哀求地看着他,这时,对面也冒出来一个脑袋,子越正神色鄙夷地打量着他。 “二哥,聂影可闹腾了,有时还胡作非为,他的月钱,必须由我来发。” 子越得意地看着满脸无奈的聂影,心中窃喜,终于找到聂影的弱点了。 聂影缩回了头,暗自生气地插着饭,是不是故意叹息一声:“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青欲看着他们兄弟三个闹着,感到很温馨。在家里,由于父亲从来不宴请客人,平时吃饭也是简单松散,所以这样温情的场面她很少见到。 “这种感觉就是‘家’吧,我自己的家……”青欲颇为自豪地想到。 林外傅和表姐的婚事没有再提及,青欲也没再去问,她现在只想守住来之不易的这份幸福,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第六十六章 沧吟被耍 “真是有了夫君忘了哥啊!青青,也不问哥哥回不回来,自己就吃起来了?” 门帘掀开,沧吟一身白衣萧然进屋,宛若冬天的圣使,孑然一身,恣意潇洒。 青欲一看沧吟突然归来,顿时手足无措,筷子夹的菜吓掉了,子越亦是顿住了,懵懵看着他,子梁见到突然归来的沧吟也很是惊讶,毕竟青欲告诉他,沧吟中午不会回来,聂影倒是面露喜色,瞧着他们一个个震惊的样子,偷笑着看他们该怎么办。 沧吟走近端详了一圈,发现子梁也在,颇为讥讽的瞥了他一眼,在青欲身边坐下。 青欲见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赶紧救场,让春萍给沧吟拿来副碗筷,然后小心问道:“沧吟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夏家探望姑母了吗?怎么这么快?” 沧吟奇怪地看了妹妹几眼,怀疑道:“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来?” “没有!我们刚开宴呢,你来的正好,大家正好……一起吃饭。”青欲笑容满面,殷勤地帮二哥摆好碗筷,一个劲的往他碗里夹菜。 “行了,吃你的吧。”沧吟爱怜地对青欲说。 子越碰了碰青欲的手臂,附耳道:“怎么办?待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他俩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各自都好好的,一旦遇到了,就要掐架......也不知道上次他们分出胜负了没有?”青欲无奈道。 子越回想起来,不禁看向聂影,谁知聂影端着饭碗,悠闲地四下瞅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气得子越不行。 “裴二公子,为何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 子梁发觉沧吟一边愤愤夹着菜,一边直直盯着自己,便放下碗筷,直截了当地问。 沧吟孤傲一笑:“谁稀罕看你?本公子是在欣赏里屋那具满园春屏风。” 子梁暗自咽下一口饭,尴尬一笑,并没有再反击。 青欲见势小声劝说道:“二哥你说话怎么这么冲!梁二哥又没招惹你......” “这是他自己要问的!”沧吟略显无辜,觉得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形象受损,心中怒火更盛。 这时,子越拉回了青欲,为她夹菜顺便附耳道:“他们恩怨,我们还是不要乱搅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青欲无奈与子越对视一眼,不再管两位二哥间的暗自较劲。 好不容易挺到大家都吃饱了,青欲数了数菜,发现少了一盘,便转身问了春萍一句,不一会儿,春萍端了一盘烧鸡来。 “原来重头戏还没上呢,这烧鸡可是盛记的,大家快尝尝!”青欲笑着招呼道,把烧鸡端到桌子中央。 “烧鸡!” 聂影两眼放光,拿起筷子就要夹,却被子梁和沧吟抢了先,两人同时竟看中了一块肉,两双筷子深深插进肉里,眼神互相逼退着,互不相让。 “二哥,那块太肥了,我给你夹块好的......”青欲赶紧打圆场道。 沧吟用另一种手一挡,固执道:“我就要这块。” 子越见势,赶紧去劝子梁:“二哥......” “你别管。” 子越一开口就被子梁封了口,只得无奈地缩了回来。 “怎么着?你就是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沧吟骄横道,迅速挑起筷子,把子梁的筷子打退。 “不知道是谁在没事找事。”子梁面不改色道,筷子在手中快速打斗着。 “停停停!”青欲赶紧制止道,“二哥们,我们都知道你们之前解下的恩怨了,不就是一只猎物嘛,大家互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子梁听到小辈们都来调节了,怕闹出笑话,便主动收回了筷子,沧吟见他放弃了,自然也不争了。 “还是我家青青明智,好吧,我给你机会,只要你承认当年青云山围猎,你夺魁是使了阴招,我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从此干戈化玉帛。”沧吟先开口道。 “好。”子梁竟然快意应下了,这实在出乎青欲和子越的意料。 青欲激动地拽着子越,子越也为二哥们能够和解感到高兴。 “可背锅也得背明白,敢问裴二公子我使了什么阴招?” 子梁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看看!他像承认错误的样子吗?”沧吟气得脸色发青,指着他对青欲和子越说。 “那我告诉你,那只野鸡应该算在我的名下,是你先偷偷跟踪我,又趁我不注意早下了手,所以,青云山围猎夺魁者应该是我!”沧吟理直气壮道。 “谁猎到就是谁的,这是围猎的规矩,我赢得堂堂正正。”子梁从容道。 “强词夺理......”沧吟气道无语。 “倒是裴二公子,擅闯王府,用浑话诋毁我,这件事,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子梁镇定说,仿佛胜券在握。 “我承认,那件事是我年少轻狂做错了,对不起。”沧吟一向敢作敢当,坦然道。 子梁点点头,很满意。 “我认错了,你呢?该承认青云山围猎是你耍诈了吧?”沧吟有些不服气。 子梁却摇摇头,笑看着他,缓缓起身向众人微微颔首,潇洒退席而去。 沧吟顿时又惊又气,苦笑着说:“他竟然敢耍我......” “宗子梁,我这辈子一定要让你亲口向我道歉!” 沧吟愤恨地说完,两袖一甩,款步离去。 青欲一泄气,趴到桌子上:“天呢,他们什么时候能和好?梁二哥二八日就搬来王府了,这样一闹,我哥肯定不会让出逸潇斋了。” “要我说啊,他们又不是小孩,你们瞎操什么心?顺其自然就好了。”聂影叼着根鸡腿说。 子越安慰道:“你不要太忧虑,我去跟我二哥解释解释,他一向不喜争抢,也许并不会执着于这院子。” 青欲慢慢转过头,顺势靠到子越身上,抱着他的手臂,慰然应着。 聂影嘴里的鸡腿不禁掉了下来,惊疑道:“你们怎么......裴姑娘你决定留在王府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聂影惊叹道,他一直着力于撮合他俩,没想到他们竟然自己好上了。 “你很想知道吗?”子越肃然道。 聂影知道他手中握着自己地经济命脉,不敢多问,起身说:“好像并不是很想……我吃饱了,先撤了啊。” “春萍,你告诉厨房,腊月二八后,王府不能再出现与鸡有关的饭菜。”青欲忽而想起这件事,对春萍吩咐道。 春萍领了意便出去了。 这时,子越靠近了些,笑容甜蜜带了丝傲然羞涩,拉了拉青欲的衣襟,温柔附耳道:“夫人,我们何时把新婚之夜……未行之礼……给补上?” 青欲听完,转头颇为惊疑地看了他一眼。 子越以为她还没完全接受他,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没事……我就单纯……问问,你别担心……” “随时都可以啊!”青欲畅快地说。 子越惊然看着她,真是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青欲也将身子靠近了些,悄悄说:“要不……现在?” 两人暗自羞然笑着,青欲张开双臂,索要抱抱,子越轻松将她抱起,怀着激动的心,手微微颤抖着,向门口走去。 “王爷,太尉府出事了!贺兰太尉遇刺,凶手逃逸……” 刚出门口,聂影就从屋顶上跳到面前,焦急地说。 “什么!外公怎么样了?”子越心一紧,慌张地问。 “裴姑娘这是怎么了……”聂影的注意力立马被抱在怀里的青欲吸引去了。 “先说正事!”子越真是急得要死。 “一切平安。”聂影回道。 “要不,你先去看看贺兰太尉吧?”青欲低伏着的头慢慢扬起。 “呦,您没事啊!”聂影顿感疑惑万分。 “那……我先去看看?”子越两边不舍,矛盾道。 青欲爽快地点点头,从他的怀中挣脱了下来。 看着子越有些失落,青欲踮起脚尖,捂住他的耳朵悄咪咪说:“来日方长……” 子越欣然一笑,恋恋不舍的松开她的手,终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你们干嘛呢?”聂影并没有跟上,而是朝青欲走近了些,好奇道。 谁知青欲突然举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笑着说:“小孩子不懂……” 聂影惊然捂着自己的脑袋,怔怔看着青欲离去的背影,委屈自语道:“我以前可是名扬沙场的武将!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摸头……还小孩子不懂……” 第六十七章 秦珍的意愿 十二月十二日,子燕朝思暮想的太子册立大典如约而至,虽然王君心不甘情不愿,但顾及王室情面不得不亲自尽心劳力地操办一番,于是,这场声势浩大、隆重尊贵的东宫太子册立大典声动青州大地。 或欣喜,或忧愤,或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诌一诌、聊一聊,太子的册立大典看似离所有人很远,但又很近,全东都人的心境几乎都被惊扰到,就连青欲也因置身其中而担忧起来,唯有一人,依然简简单单、纯纯真真地做着她的事,心境依旧澈若明溪。 她,就是丞相秦枫的掌上明珠——秦珍。 寒冬腊月,满地积雪,不露旁色,对聪慧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兴起时顺带还能赏赏雪景,但对“麻雀们”来说,简直不要再残忍。 麻雀旁人类而居,依靠人们遗落的谷粒,倒掉的饭食甚至是装点家园的果树花籽为食,可如今的景象,大雪一盖,白色茫茫,一望无际,人怕冷,又大都不出门,这可愁坏了安居附近的家雀们,又要躲避严寒,又要成功觅食,最后往往两者皆不可得,只能缩在角落里忍着饥饿瑟瑟发抖。 不过,幸好,它们能遇上秦珍。 丞相府后花园中,秦珍手里拿着一盛满各色谷物的小圆碗,微微欠着身,将谷粒轻轻洒落在雪地上,不一会儿,远近各处的麻雀们循着味儿蜂拥而至,秦珍便被麻雀团团围住,有几只大胆的麻雀竟然落在了秦珍的手上,直接啄食碗里的谷粒,毫不认生。 秦珍有些惊吓,稍稍缩了下手,但不久就放松了,她仔细看着那小麻雀低头啄食的样子,活泼可爱,讨人喜欢,霎时灿烂而笑,宛若头顶上那方明媚冬阳。 “小姐,您自小就宠着这群懒鸟,每到隆冬之时,都来这儿撒谷喂雀,这方圆百里的麻雀都认识咱们丞相府了,您就不怕日后惯得它们只会来丞相府吃现成的?咱们丞相一到冬天都快成鸟府了......”一旁的小丫鬟抱怨道。 秦珍微微侧头,言语轻柔,仿佛怕惊扰麻雀:“你若觉得厌烦或是受不了严寒就回去吧,不必像看犯人似的守着我。” 说完,暗自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站在她手腕上的一只麻雀,轻轻点落在它小巧玲珑的毛茸茸的脑袋上,嘴角凝成一个惊喜会心的笑。 一侧长廊上,秦相正站定呆呆望着自己的女儿,眉目含愁。 他刚从太子的册立大典回来,路过街市时特地为女儿买了两个泥塑娃娃,想拿来送给她,但看到她时,心中却万分惆怅与不舍,因为他心里清楚,他这么急着赶回家的真正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送女儿泥塑娃娃。 所以,这位老父亲便只是远远站着,静静看着,默默想着,直到麻雀们觅完食归去,结伴远飞,他都没动一动,像个木头人一般。 一群又一群的小麻雀们越地而起,直入青天,欢快地叫几声后消失在屋檐云角,秦珍抬头仰望着碧空净云,嘴角笑意久久不散。 其实那小丫鬟说得不过分,这群麻雀不仅懒,而且刁,吃饱喝足后都头也不回的飞走了,而且是走得“越远越好”的那种,有点翻脸不认人,但对深养闺中的秦珍来说,这就是她冬天最大的乐趣。 看着麻雀们心满意足地结伴飞走了,秦珍欣然笑着转身,开始期待明天“再相会”。 欢喜遥望着,目光与父亲相触。 “爹爹!”秦珍走了几步,看到了孤自怔在长廊里发呆的父亲。 秦珍拢起棉裙朝父亲跑去,满脸洋溢着幸福与喜悦,秦相立马回过神来,也附和着女儿,脸上自动露出慈爱祥和的笑。 “爹爹不是去观礼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自然是想我的宝贝女儿了,哪还顾得上观礼。” 秦相将泥塑娃娃拿给女儿,秦珍爱惜地抚摸着,满心欢喜。 秦相看着女儿的笑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怔看了女儿一会儿,拉着她向后花园走去。 “珍儿,陪爹溜溜神儿。” 边走边聊,话题也不过是家长里短,很快便没话可说,若换作以前,自然不觉得尴尬,但现在,秦相再也按捺不住了。 “珍儿,你可知爹今日去观的什么礼?” “爹爹昨日同我说过,今日要去观太子的册立大典。” “那你知道太子是谁吗?” “静王啊。” 秦相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秦珍满脸疑惑,本来对这些朝政之事就不关心,现在父亲突然对自己说这些,甚是惊疑。 “你可还记得那日陪爹逛街市,不慎滑倒救你的人?”秦相停住脚步,紧盯着女儿探问道。 秦珍仔细想了会儿说:“嗯......哦!就是那个拿我珠花的人!” 秦相怜爱道:“傻女儿,还在乎什么珠花啊,他就是昔日的静王,今日的太子!” 秦珍面露惊色,但很快就消退了:“原来他是太子啊!可他......好冷漠啊。” “哎呀,我的宝贝女儿!你的关注点在哪儿啊......” 秦相被女儿一席话急得火烧眉毛,他本想女儿会生出几分敬仰之情,不想这样淡定。 望着女儿柔弱迷茫的神色,秦相不忍,便狠了狠心,不再拐弯抹角:“过了今年,你就十八岁了,爹多留了你这三年,本想给你物色个能与你相配的良婿,不想命运弄人,每年求亲者百余人,无一人能配得上你....珍儿,你是爹的宝贝,爹也尊重你的意愿,所以……你实话告诉爹,到现在可有喜欢的人了?” 秦珍瞬间圆目,继而羞涩低头,暗自玩弄着手指,心思慌乱地小声嘀咕道:“没......没有,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珍儿全听爹爹的意思。” 秦相心中掠过一丝寒凉,他望着女儿娇柔的面容,心中升起愧疚之情,但另一股强烈的奢念鼓动着他,他还是开了口:“珍儿,你是爹的宝贝,只有最尊贵的位子才配得上你,你放心,爹爹一定让你人如其名,一直若珍宝一般,被人宠着爱着,受万人敬仰。” 秦珍知道爹一定在为她筹划婚事了,有些慌张,但又觉得不该慌张,心底也不知是喜是忧,便强拧了个笑容,含糊应了一声,赶紧行礼退下了。 秦相孤自看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凉了一半:“珍儿,爹多希望你能拒绝......” 第六十八章 衡王牌甜汤 嘎嘎甜 衡王府中,方圆阁内,青欲正急得来回踱步,春萍在一旁边忙活边看着她,终于忍不住说:“姑娘,你这来来回回走了一下午了,可走出个所以然来?” 青欲停住脚,咬着嘴唇说:“没有,可是我忍不住,着急啊......” “你着哪门子急?”春萍不解。 “自然是静王从今往后便是太子这门急。”青欲愁眉苦脸地说,“我刚决定留下来,小命就快不保了,看来我上辈子不止得罪了月老儿,还有得罪了司命仙......”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太子是强,但小衡王爷也不弱啊。”春萍安慰道。 “你没听宗子越说,他大哥无缘无故被贬为庶民,梁二哥身披赫赫战功也落得如此落魄,静王现在当了太子,权势不可较量,岂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衡王府以后还不得只有被他玩的份儿......”青欲苦恼道。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心里才踏实......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春萍,你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可有软肋?” “这个......我自小便在夏家当差,哪会知道这些事。”春萍悄悄看了青欲一眼,淡淡地说,“要不,你问聂影吧,他肯定知道。” “说得对!聂影肯定知道。” 青欲豁然开朗,欢快向门口走去,却被子越堵了回来。 “去哪儿?” 子越一手小心翼翼护着一个方形食盒,一手把青欲拦了回来。 “去......” 这时,青欲抬头定睛一看,才发现子越脸上抹得跟花猫似的,衣服也烧破了几处,但眼中的笑意依然明朗清晰,令人觉得滑稽又清朗。 “你这是上哪儿打架去了?不会是与贺兰太尉起了冲突,你放火烧了太尉府吧?”青欲憋着笑问。 候在一旁的春萍也快忍不住要笑出来,赶紧借机溜走了。 “我......真想看看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子越肃然话语中含了份无奈。 青欲瞥了一眼子越,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手中小心护着的食盒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 子越欲言又止,先把青欲拉到桌前,稳稳将食盒放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食盒,自信的笑容中带着期待:“送你的,这可是本王亲手做的!” “礼物!”青欲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大方食盒,满心雀跃。 指尖同木盒相触,还有丝丝余温,轻轻启开盒子,伴着柔和醇厚的果香,深藏不露的礼物渐渐显出真面目——一碗金黄清香的甜汤。 “甜汤!” 青欲一眼认出来了,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平稳的将甜汤端出来。 子越满心期待地靠近了些:“快尝尝!刚出锅的。” 青欲笑应着点点头,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汤色鲜亮,果肉缤纷,香甜四溢。 “看起来还不错。”青欲举目注视了他一会儿,笑容渐渐凝固,“可据我所知,你不会做饭,又受不了甜味,这汤做得这样好,花费了不少功夫吧?” “嗐,这算什么?一碗小小的甜汤而已,对本王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 对子越这番自诩的话,青欲并没有感到厌恶,她定定注视着他脸上的道道黑灰和焦黄,左侧的眉角还被火烧掉了一小撮,冠起的发束稍显凌乱,华丽的衣裳已被弄得又脏又破,不知道的人,真以为子越刚从火场逃生出来。 他还在暗自夸赞自己,可她已听不清,此时她眼中全是他,脑中全是他,心中全是他,再无他物可引走她的目光。 子越晃了晃手,轻声问:“你怎么不吃?是不是怕这汤味品欠佳?” 青欲收回神,眼底蕴了泪花,摇摇头,小心舀了一勺送到嘴边,一阵清香袭入身心,甜蜜和顺滑温暖着脾胃心灵。 青欲肯定地点点头,向他竖起大拇指,子越故作淡定,平淡一笑,心海早已翻滚不已。 “你还记得我曾经许诺过要赔你的甜汤吗?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会走到今天这步。”子越舒然笑道。 青欲差点一口甜汤呛死,她惊然看着他,话中颇带埋怨:“就......就只是为还我那碗甜汤!?” 子越看了她一会儿,自然地话语一转:“当然不是!若只是为了还账,我找帮厨子替我做就行了,还劳烦我亲自下厨?自然是为了......” 还没等子越说完,聂影便破门而入,着急忙慌地说:“王爷,你找来做甜汤的厨子吵着回店呢,你赶紧给人家结账!你说你也真是的,从小都不知道锅碗瓢盆为何物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天内学会做汤?最后还不是让人家替你做一份,瞎折腾......” 青欲听完,心思渐凉,惊疑看向子越。 子越的脸瞬间黑了,狠狠瞪着聂影,咬牙切齿道:“王府是没钱了吗?还用本王亲自去付账!”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谁付的问题。”聂影笑嘻嘻地说。 子越强忍怒气,愤然一笑道:“聂影,我数到一,你不消失的话,以后的月钱,一分都别想要。” 子越话音刚落,聂影已不见踪迹,子越尴尬地脸都绿了,回头羞愧地面对青欲,青欲冷笑了几声,有点生气。 “我还寻思,一个不吃甜的人,怎么会把汤调的如此恰到好处,原来只是顺手牵羊......看来衡王殿下,的确只是为了还账。”青欲怅然讥讽道,心中含气。 “不是这样的......我承认这碗汤不是我做的,但我真的是亲手给你做了甜汤。” 见青欲一脸等着他扯谎的样子,子越欲言又止,稍稍犹豫了一下,默默将食盒第二层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黑乎乎的粘稠状不明液体,还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烧焦味和果酸味。 “这是什么?” 青欲吃惊地凑近一看,不禁捏住了鼻子。 “这便是我亲手给你做的甜汤。”子越躲避着青欲的眼神,含糊道。 青欲看着桌上两碗截然不同的甜汤,简直是云泥之别,但看着那碗黑乎乎的甜汤,却怎么也生不起厌弃感。 “这还是第十碗呢,你是没见第一碗和第五碗,碗都被我烧烂了......虽然我尝不得这种东西,但光看着就知道味道如何了,我自然不能给你吃这种甜汤,就让师傅们帮着做了一份好的......不过,我这心意算是到了吧......” 子越惭愧解释着,以他的脾气,让他自己承认短板,实属登天难事。 青欲心头颤动着,眼中慢慢噙了泪,一下子扑到子越怀中。 此刻,她相信了天意。 “只要我们都在,就算静王继任王位,我也不怕。”青欲心窝暖暖的,先前的焦虑一扫全无。 子越欣慰地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怕他做什么?这二十年来衡王府的势力哪次超过静王了?不一样安然无恙,不要乱想。” 子越突然得知青欲的恐慌,颇为心疼,在他眼中,青欲本该无忧无虑,自在畅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惧因果,可现在,她既已是衡王妃,便已全然陷身于政斗权谋,怕是再无昔日恣意畅快。 “子越,我听二哥说过,二王争霸,必有一伤,就算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会将你逼上绝路,倘若日后真遇到这样的境地该怎么办?”青欲深思熟虑道,这真不像她的风格,但她身处此境,又不得不行此行。 子越抚摸着她的头,双臂抱紧了些,深沉低语道:“就像你说的,只要我们都在,就什么都不怕。” 青欲稍稍得了安慰,渐渐松开手。 “况且......”子越抚慰一笑,“你觉得王君他老人家会放任不管吗?放心吧,我们只缺一个时机。等朝政安稳了,我就陪你游学四海,踏遍万疆。” “嗯......” 青欲虽然觉得这样想有点不靠谱,但眼下只能按兵不动。 第六十九章 子梁冒险查案 子燕已是东宫太子,现已搬去王宫内居住,但静王府仍然保留,每日都有专人清扫,这虽是子燕请的旨,王君却也正有此意,毕竟,现在与自己这个不省心的侄子同住一屋檐下,心中别扭,他正绞尽脑汁想办法把他弄走。 一大清早,王君就猫着腰潜到了东宫附近,手里还拿了一束干花草借以遮目,刘公公也低着身子紧跟其后,一边无奈地絮叨着一边尽心尽力地帮王君把风,两人之态,着实滑稽。 “别嚷嚷了行吗?年纪大了竟变得这么啰嗦,弄得像孤王身后跟了个戏班子似的!”王君受不了了,回头低声训斥道。 刘公公越发窘迫,不敢再说什么。 “哎......” 突然,刘公公指了指前面,一脸惊恐,王君不屑道:“最好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不然孤王定要治你个扰......” “嘶~” 王君转过身,看着面前端正站着子燕,差点吓得摔倒,幸亏刘公公搀扶。 “拜见王君。” 子燕规矩地行了礼,神色却显得怠慢,仿佛看腻了王君的把戏,颇有嫌弃之感。 “那个......孤王正在晨练,顺道来看看你醒了没有,哈哈哈......”王君尴尬地笑着,见子燕毫并不附和,也渐渐冷了声。 “王叔若是想进东宫,随便进便是,子燕没什么可瞒着您的。”子燕话语冷漠,笑容勉强。 “这叫什么话?日后大家都住在宫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得互相照应……” 王君含糊着说了一通,见子燕面色淡定,神色漠然,仿佛正等着看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不禁默默消了声。 “若王叔没什么正经事的话,子燕先失陪了。”子燕早已看透了王君的小心思,根本不想理会。 “等等!” 王君暗自思虑了会儿,立马叫住走了没几步的子燕,话语一转,颇为正色问道:“贺兰太尉遇刺,伤得不轻呢,你现在既已是太子,对这些开国元老、朝中重臣得多上心才是,这样对你日后处理朝政很有益处。” 子燕蓦然转身,眼神里存了分惊讶,面色温和了不少。 “自然,侄儿抽空便去。”子燕应道,并恭敬行了礼。 王君却眉头一皱,颇为疑惑:“瞧子燕的样子……贺兰遇刺这事,难道不是他做的?哪会是谁?贺兰虽是重臣,可在朝中并不显眼,能想到除他的,应该是朝内人士,难道不应该是子燕吗?” “若无他事,侄儿先退下了。”子燕见王君孤自发愣,便提醒了一句,暗自退下了。 “怪事......” 此时王君依然沉浸在思索中,他迷惑地看着子燕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安起来:“难道是西漠?可他们刺杀贺兰做什么?贺兰虽是往日的开国大将,但此时就是一瘦弱老朽,对西漠能有什么威胁?难道是私人恩怨……” “派暗卫告知贺兰太尉,留心西漠。”王君向刘公公低声安排道。 对众朝臣来说,静王正式被册立为太子,并不是结局,而是开始。 先前王君就曾三番五次暗示过有意栽培衡王,静王的册封,只会让王权之争更加激烈深重。 但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中立的官员依然明哲保身,“不偏不倚”地行事交际;静王门下的人自然欢喜但也未看出多半分决心;衡王的权势全靠旧情旧义和王君的垂爱,稳固如山,这便形成了极其微妙的局面——王权之争并没带来多激烈的后果,反而换得朝政上的风平浪静。 这本来是好事,可在子梁看来,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夜,黑夜前的夕晖,安稳而短暂,不容留恋。 子梁傍晚从监察司回来,顺道去了趟太尉府,一来问候伤势,二来缓和贺兰太尉与衡王府的恩怨,一切进行的顺利,却在出府时遇到了转折。 只见一黑衣人从太尉府旁侧小路悄然溜走,想必是从后院翻墙而出,子梁顺势跟了上去,想一探究竟。 “恐怕跟贺兰太尉遇刺有关。”子梁暗想道。 那黑衣人谨慎得很,不停端详着四周,还故意绕路,但子梁凭着一身好功底,又深谙暗衣之道,故而跟踪的还算顺利,不久后,那黑衣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异国驿馆后门。 黑衣人并未进入驿馆,而是蹲下身,在墙角处磨蹭了会儿,然后迅速离开了,子梁隐身在不远处的窄巷中,心中疑虑渐重。 “贺兰太尉和异国驿馆,难不成是他国刺客......”子梁快速思索着。 他看着墙角,觉得定藏玄机,刚要移步探看,突然警觉有人从对面来了,赶紧回过身。 来人虽身着便衣却也用黑布遮面,身后还跟了几个壮汉,担着几口箱子,那人蹲下身,在墙角找了找,抽出一块活动的砖头,将一张纸条拿出,又将砖头放回原处,看了眼纸条,又打量了四周一番,才去叩门。 “这帮人什么来头?”子梁蹙眉望着,突然一块令牌映入眼帘,他的心不由得一震,“丞相令牌!他是秦相!” 一个小侍者来开门,秦相与他说了几句,候了会儿,北冥熠便从馆内缓缓走出,神色镇定,眼神中却怀了份防备。 秦相将纸条递给他,他接过一看,先是一愣,继而一笑,目光悄悄放远,又快速收回,摆了摆手,让自己的手下将箱子抬入驿馆,又同秦相说了几句话,便道别分开。 “秦相一向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怎会与西漠勾结在一起......”子梁心思寒凉,只觉东都光景已大不如前。 “宗子燕......”子梁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可恨之人,“若不是他为争得王位不择手段,扰乱朝政,东都本该为富裕安康的万国之王都......” 子梁心伤不已,气愤地甩袖离去,却没有回家,而是原路返回了监察司,他下定决心,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子梁与众多官员熟络,消息资料都可轻易获得,再加上他在监察司任职已久,对查办此类事件得心应手,所以两日后便有了眉目。 一日后便是腊月二八,那不仅是他搬回王府团聚的日子,也是全朝休假的日子,所以,他大胆做了个决定,他要赶在休朝前把此案了解,算是对自己的交代,不负己职,也算是给整个东都的新年礼物,不负百姓安康富足之梦。 文书一递,立马引起轩然大波。 奇怪的是,对于这个一向与人为善,正直爱民的丞相,人们竟然都无条件地信服子梁,无人怀疑,一时间坊间尽是诋毁秦相的言谈。 许是气节,许是隐情,秦相为证清白,主动提出入狱等待查办,可即使如此,矛头指向依旧未变,谩骂声声,不绝于耳。 王君也十分重视此事,暗地派御史大人刘勇去核查,但他心中有惑,虽子梁上呈的文书和找到的账目证据都能一一对应,可他总觉得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力控制局面,尽量不让时局失衡。 是的,王君担心子梁已落入他人圈套。 第七十章 冰雕侍卫 腊月二八,本该休朝,因秦相私通邻国、祸乱朝政一案而照如往常,依然百官满朝,同商大事。 子越觉此事蹊跷,不太放心,便同子梁一同上朝了,子梁虽觉得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但子越执意要来,便不再劝他。 子越职位太小,本该不足以上朝,但有衡王这层身份在,只要王君没赶他走,谁也不敢说什么。 于是,朝堂之上,罕见子越、子梁和子燕同在,虽然此事不涉及子燕,但对百官来讲,两方的对峙在所难免,便都提掉着胆子,不敢多出声,生怕触动了局面。 秦相在牢里呆了两天一夜,面容憔悴,但走上朝堂时,脚步干脆,面无惧色。 “秦枫,侍御史上奏文书,说你私自挪用赈灾之款用于贿赂西漠,此事可属实?”王君厉声问。 “绝无此事!臣一向爱民如子,正直向善,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望陛下明察!”秦相哀诉道。 “那一千两黄金作何解释?监察司告知孤王,在西漠驿馆里确实搜到了东都的钱款,而侍御史呈上的文书中也查到了赈灾之款经你手后便有了变动,这些......证据确凿啊。”王君边说便细细观察着朝中其他人的神色,心中升起一份担忧。 “冤枉啊,陛下!这钱款的确是微臣转交给西漠的,但并不为贿赂,更不是私挪公款啊!”秦相连声喊冤。 “行了!别鬼哭狼嚎的,像什么样子。”王君嫌弃道,心中烦乱不已。 这时,子燕突然哂笑了一声,嘲弄道:“侍御史果真是热爱岗职,热爱监察司啊,百官检查不应是刘大人的职内之事?怎么轮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来管?” “微臣虽官职卑微,但也不能放任恶人恶事,置之不理......”子梁冷冷答道。 “自然不能像你一样,眼中除了王位再无其它,一心只为自己,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怎么也逾不了职。”子越讥讽道。 子燕冷笑了几声,瞅了子越一眼,面色稍改,语气冷漠:“子越,你还小,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都给孤王住口!正在审案呢,你们吵什么吵?”王君气急败坏地喊道。 “陛下,消消气,心平气和......”刘公公赶紧在一旁劝慰道。 “刘勇呢!核查完了吗?”王君重新回到王位上,喝了口茶,顺了顺气。 刘勇将拟好的文书呈了上去,回来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子梁一眼,子梁稍一蹙眉,顿感不妙。 王君看着文书,心情渐渐沉重,他看了子梁一眼,把文书递给刘公公,刘公公会意,走到前面宣读起来。 “经核查,赈灾之款的去向已查明,丞相秦枫并无私挪公款之行,百两黄金交与西漠,是为其高龄老母寻长生药之用,故而私通之罪亦不成立,丞相秦枫清白......” 子梁瞬间怔住,不敢相信所听之词,子越心中的担心不由得加重了,王君深深皱着眉头,直直看向秦相,秦相一直弯腰低头,不敢直视他。 “原来......是误会。”王君涩涩说出这几个字,这是他唯一能为子梁开脱的话。 “误会?侍御史诬陷朝堂命官,又无视朝政礼法,二八日还公然上书要求开朝,这些行径实在过分,怎可饶恕?”子燕阴冷地质问道。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望陛下为臣做主,严惩诬陷者,方能不枉国恩法制!”秦相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王君看着两人一唱一和,顿时明白了设局者,子梁也恍然大悟,秦相竟然已经归到太子门下。 “怎么会这样?”子越第一次感受朝政争论,只觉得力不从心,局面变化太快,其中又蕴着许多势力归分,他根本无法跟上。 “陛下,难道不该严惩吗?”子燕咄咄问道。 群臣一时见势跟风,纷纷赞同太子之意,王君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作结。 朝内勾心斗角,宫门外也十分热闹。 青欲自是不放心,乘车来到宫门前,等着接应,本来她还想借着衡王妃和裴家的身份看看能不能溜进去,但到了宫门口,看见已有一群人在等候,不便再去闹腾,此想法就此作罢,只得待在马车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宫门口那一群人是丞相府的人,有两个小厮,剩下的七八个全是婢女,因为宫门不许吵闹聚众,他们都远远守在一旁,静等自家主子吩咐,在宫门口焦急地遥望着的只有秦珍和一个小丫鬟。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秦珍心慌的很,再也耐不住性子,开始求助门边的侍卫:“侍卫大哥,你能放我进去吗?我爹爹在里面,我很担心他。” 可那侍卫像冰雕一样,不但一言不发,而且目不斜视,一动不动,丝毫不理会她。 秦珍无奈,又去求另一个侍卫,谁知情况一样,也不理她,急得秦珍泪都快落下来了。 恰好,此时子齐巡视,一眼便认出了她。 “秦姑娘!” 秦珍闻声举目,看着子齐一步步走来,不由得低眉后退了几步,她早已忘记何时见过子齐。 “统领。” 侍卫们一见到子齐便齐声尊候道。 子齐见秦珍有些畏缩,朝侍卫们摆了摆手,侍卫们会意撤远了些。 “秦姑娘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消暑节差点把冰粥泼在你身上的那个人啊,你忘了?”发现秦珍根本不记得他,子齐帮着她回忆到。 秦珍疑惑看了子齐一眼,低头寻思了许久,忽然面露喜色,惊叹道:“哦!我记起来了,当时还有位姐姐在场,多亏了她帮我避开了你的冰粥。” 子齐会心一笑:“对。” “你怎么在这儿?”秦珍颇为惊喜,打量了他一番,面色中又蕴了一份陌生,“我听他们称你为‘统领’......” 子齐不由得自我审视了一番,笑问道:“不像吗?” 秦珍含羞笑着点点头,忽而反应到什么,又摇摇头:“像......统领大哥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一看便是......” 这种恭维之词她很少说,说着说着便不知如何继续,还好子齐早早就接了话,否则她都不知如何圆场。 “不必这么客气,我姓宗,家中排行第五,叫我宗小五或是宗子齐都可以。” “宗姓......”秦珍暗自思索着,总觉得这个名字很不一般。 “你、你是静王府的齐五公子!”身旁的小丫鬟惊然失声道,并赶紧向子齐行了礼。 秦珍盯着子齐发着愣,虽然这层身份的确尊贵,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反而有些惋惜这层身份,让他们中间总像隔着些什么。 “我早早就从静王府分出来了,这种大礼我可受不住,况且我生性随意,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 子齐虽是向那小丫鬟说的,但眼神最后落在了秦珍身上,秦珍不由得也点点头。 第七十一章 计中计 “要不,我帮你去瞧瞧,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子齐总觉得帮不上忙心中惭愧,便提议道。 秦珍欣然抬头,感激地看着子齐:“有劳五公子了。” “这俩人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青欲在马车里细细瞧着宫门口,暗自想着。 青欲疑惑攒满了心,便掀起车帘子,挨着车夫小哥坐下,小声问道:“小哥,那边说话的两个人是谁啊?” 车夫小哥眯眼瞅了会儿,也悄咪咪地回答道:“这两人王妃娘娘应该都认识吧?那女子是大名鼎鼎的丞相之女秦珍,那男子可是你的小叔子啊!” 青欲瞠目,继而转换面色遮掩道:“嗐~我当然认识,我这不是考考你嘛,看看你身为王府的专用车夫够不够格......” “哦......那您看我够格吗?”那车夫小哥还真信了青欲的鬼话,天真地问。 青欲默默伸出大拇指,那车夫小哥顿时高兴地咧嘴笑了。 “鉴于你表现良好,我临时决定附加一题,”青欲见车夫小哥好骗,不禁来了兴致,想把疑问借此机会问完,“我那小叔子到底是谁啊?” “静王府五公子宗子齐啊!”车夫小哥爽快答道。 青欲赞赏地点点头,将身子缩回车厢内,心中暗自惊叹不已,她与车夫小哥谈话间已然想起消暑节的事,人世间兜兜转转的薄缘,竟无意间将所有人牵连。 子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秦珍上前迎了几步,紧张地看着他,子齐缓了口气,温和一笑:“秦相清白,罪为构陷。” 秦珍顿时舒眉展颜,与小丫鬟紧握双手,欣喜万分。 “这个......你拿着吧,天冷。” 子齐话语轻柔,慢慢飘近秦珍的耳畔,秦珍欣悦转头一看,只见子齐递过来一只古铜色雕花手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女授受不亲,小姐未出阁,不能随便收男子的礼物。”旁边的小丫鬟附耳道。 秦珍悄悄攥紧了衣角,注视了子齐一会儿,还是接过了手炉。 “五公子帮了我,是我的朋友,况且,真的很冷。” 秦珍嫣然一笑。 她根据自己的判断,第一次自己做了决定。小丫鬟有些不高兴,但奈何不了秦珍是主,她是仆。 说话间,有官员陆陆续续从宫内出来,子齐知道这是下朝了,秦珍见这么多人朝她这边走来,很不适应,与子齐道了别,急忙拉了小丫鬟站到远处的果子树下了。 从马车里一眼就瞅见了子梁,青欲麻利地跳下马车跑向宫门。 “这陷阱做得真是逼真......看来监察司里,早就安插了太子的人,是我大意了。” 子梁悲伤自责。 青欲见子梁脸色阴郁,料到结果不妙,轻声唤了一声,子梁也没听见,便不再叫他,子梁缓缓从她身边走过,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依我看呐,二公子定是受人陷害,中了计中计,二公子品行端厚,能力超群,怎会如此马虎?” “聪明反被聪明误呗,要我说,这静王做了太子,那不就等于一手遮天了嘛,还不是想除谁就除谁?时间早晚的事......” “呦,这么一说,下一个岂不是轮到衡......” 一路走来,百官议论纷纷,青欲都听在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苍天啊,就不能让我过一天安稳日子吗!?”青欲愤然抬头发泄道。 “欸!你是谁啊,别站在路中间当道!” 传来一声呵斥,青欲循声一撇头,看见子齐朝自己打着手势,让自己站到一边去,别碍事。 青欲也不生气,也没拿自己王妃的身份说事,而是笑语盈盈地走近了几步,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些。 子齐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来来来,仔细瞧瞧,好好认认。” 青欲眨巴着眼,子齐看了一会儿,忽而大悟,不自觉地看向秦珍所在的那棵果子树,又惊喜地指着青欲说:“哦,我知道,你是消暑节那晚......那位姑娘!” 青欲礼貌笑了笑,接着说:“不止如此呢,你再猜猜,还有更惊喜的......” “青欲,”这时子越也出来了,朝他们这边走来,“二哥走了?” “走了,我喊他他也不理我,是不是这案子弄错了?”青欲赶紧换了一副面容,委屈道。 “回家再说吧,今日还是二哥回府之日,出了这事,怕是得好好劝劝。”子越苦颜道。 这时,子齐凑近了些,惊疑看着两人,听着对话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子越见他一脸迷惑的样子,才想起他与青欲大婚之时,用的是夏三小姐的名号,衡王妃的真容他还没见过,便介绍道:“小五,这便是你那代嫁的嫂嫂。” 子齐瞬间目瞪口呆:“嫂......嫂?” 青欲见他惊慌失色的样子,暗自嘲笑着他,子越见他这副表情,质问道:“你......有意见吗?” “绝对没有!五哥、五嫂,你们走好,我就先不送了。”子齐尴尬地笑了几声,赶紧给两人让出了道。 子越瞅了他一眼,拉着青欲走了,青欲还不忘回头给子齐留一个俏皮的笑容。 “我这位嫂嫂......不同寻常啊。” 子齐接收到青欲坏坏的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二哥被人算计了,这件案子,看起来像是二哥陷害秦相,实则是有人故意设计了个圈套,坐等他往里面跳。”一进马车,子越开口道。 “不是证据确凿吗?” “监察司有太子的人,故意将与秦相有关的账目文书调换了,二哥查案时所得到的信息都是伪造的,真的那份在御史大人核查时才出现。” 青欲惊然:“这样也行?他们也不怕麻烦,绕这么一大圈......” “你想的太简单了,朝政之事,从来不怕麻烦,就等着你稍一放松落入他人陷阱,比战场还要凶残、阴暗。” “那么,梁二哥不会被......”青欲小心翼翼问道。 “被革职了,”子越叹息道,“而且,王君将他远派临川邑,无王命不得回王城。” “流放?” 青欲心思一沉。 “倒也不算流放,因为王君又派二哥去接任临川邑县令一职,治理旱涝灾情,若能立功的话,还是有机会回来的。” “何时启程?” “年后立即启程。” 青欲长叹一口气,觉得心思沉重,但又觉得这个结果不算坏,起码人都平安。 “停车!” 子越突然喊了一声,青欲被吓了一跳。 “你先回府,我去找二哥。” 子越话语清淡,却极有分量,青欲应着,叮嘱他路上小心。 看着子越孤清的背影,青欲心中生出一份不舍,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该做点什么,好让这个年过得安稳舒心。 “小哥,我也不要回王府,咱们去街市!”青欲见子越走远了,赶紧对车夫说。 “好嘞!” 第七十二章 青欲的家 逸潇斋中,青欲抱着一大盒子凉果和几盒糕点焦急地等待着,她打定主意,今日一定得把二哥拉走,梁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心里一定堵得慌,若再遇上沧吟哥哥挑衅,指不定会出生命危险。 其实,沧吟在王城的这段日子并没有闲着,整日为探望各路亲戚和向王君禀告南郊公务而奔波忙碌,此时时近午后,他还没吃午饭,但也没胃口,便径直回到院子里来。 一推门,就迎来青欲甜美的笑容,沧吟惊疑四周望了望,是自己的院子啊! “青青,你走错院子了吧?” “没有!我特地来找你的。” 青欲说着将沧吟拉到桌前坐下,把买好的糕点在他面前一一打开。 “哇!这应该不是你做的吧?”沧吟淡淡问。 “当然不是,我哪会做这些小巧玲珑的东西。” “那就好......”沧吟这才放心的拿起一块尝了尝,“嗯......好吃!” 青欲听了这一番话,真想打他,但想起正事来,只得先忍着,自己搬了个板凳,紧贴着沧吟坐下,抱住他的胳膊,清了清嗓子,温柔地撒娇道:“沧吟哥哥,我想跟你一块住。” 沧吟挑了一块青欲爱吃的糕点,送到她嘴边。 “那可不行,你和子越已是夫妻,就算我是你哥,也不能如此冒然。” 青欲撅着小嘴,看了沧吟一眼,把糕饼一口吃掉,酝酿了一会儿,含糊说:“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搬出逸潇斋......和我一起住到方圆阁?” 沧吟放下手中的糕点,把青欲扶正了,正色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我就说嘛,你是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看大的,心中那些小算盘我还不知道,怎么着?宗子梁威胁你了?还是宗子越难为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青欲就知道二哥绝不会轻易让出逸潇斋,顿时愁苦不已。 “沧吟哥哥,逸潇斋本来就是梁二哥的住所,那你说......是不是得分个先来后到?”青欲尽力劝说道。 “青青,我告诉你吧,其他的事我都依你,唯独跟宗子梁扯上关系的事,你不必跟我啰嗦这么多,更不用跟我讲道理,对他这种人,道理已经不足以清洗他内心的污浊。” “你这说的什么话呀,梁二哥温和敦厚,从不与人争抢,这不就偏偏跟你杠上了吗?” “你说的太对了青青,上次他竟然耍我玩,我跟他之间的账这辈子都算不完......逸潇斋,我偏不让!”沧吟傲娇道。 “裴沧吟!你怎么这么......”青欲见自己这一来犹如火上浇油,气得不轻,可想说他几句,又下不了口,“沧吟哥哥,梁二哥都那样了,你就当是体恤亲友好吗?” 沧吟奇怪地看着青欲:“他哪样了?我前天还见他好得很!” “你不知道吗?梁二哥被人陷害革职了,还被远派临川,不得王命不得擅自回王城,年后立即启程!” 沧吟面色稍显惊讶,但马上又缓和回来:“关我什么事......” “二哥!”青欲焦急地叫了一声,沧吟并不动容。 “哼!”青欲狠狠瞅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还‘哼’,从小到大,你哪跟哥哥大声说过话......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啊......”看着青欲走的利落,沧吟嘟囔着跟了几步,却又不由得在门口顿住了脚。 他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转身,看了一眼遗弃在里屋角落的一身布满灰尘的战甲,表情渐渐凝重。 “宗子梁,我跟你没完......” 戌时已至,夜色已深,寒气袭人,在王城的冬季,街市早早便歇下了,不时听到几声小贩的呵斥与狗吠声,也是断断续续地夹着呼啸的寒风与冷霜,街上的人稀稀落落,不及夏季街市繁华的一半,大多数人更愿意藏在家中,生起红泥小火炉,烫一壶美酒,烤几只白嫩香甜的白薯,蒸一锅热气腾腾的黄面饽饽,一家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青欲生在南国,一直对这种生活怀有向往,虽然她乍开始着实受不了北国风雪的严寒,但她还是在痛苦中努力找寻北国特有的美,她在坚持、坚持、坚持...... “嘶~冻死了!怎么还不回来?梁二哥不会离家出走了吧......”青欲裹紧披风靠在饭桌前,孤自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从冒着白气到油珠滑落,厨房的人热了一次又一次,许多菜肴的摆盘已全然杂乱无章,但这次青欲忍住饥饿,并没有自行先吃饭,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子越回家。 这也是青欲第一次,在心中产生了“家”的概念。 又过了一个时辰,青欲又饿又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春萍怕她着凉,想悄悄为她披上棉外套,谁知刚一碰她,她就忽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四周摇头搜寻着子越和梁二哥的身影。 “子越呢?梁二哥呢?”青欲慌张寻视着说。 春萍叹了口气,无奈收回了棉衣自行退回到一边去,她已熟悉青欲的脾性,她知道,此时如何安抚青欲也没用,只有小衡王爷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能真正安心。 “放心吧!两个大人能出什么事?被降职了,心里自然不舒服,冷静一下不是很正常吗?”聂影恹恹地说。他心里也担心子梁,但他担心更多的是子梁日后的处境,子梁要离开王城了,那他该何去何从?他知道子梁定是会把他留在王城保护子越,但他更担心子梁的安危,毕竟,临川邑离王城路途遥远,不知道有什么困难险境正等着子梁去赴。而当想到要面对子梁和子越时,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面对这两个他最珍重的人...... 正想着,屋外传来一阵喧闹,青欲立马反应子越回来了,赶紧跑了出去,聂影紧随其后。 “子越!” 青欲一下子扑进子越怀里,紧紧抱住他。 子越颇为惊讶,青欲从不轻易对人投怀送抱。 “别担心,我回来了。”料到青欲应是担心自己,子越附耳轻语道。 青欲也不知道为何这么紧张,子越平时也常常不在府中,可她都是自行照顾自己,从未像今日这样心慌,也许在潜意识里,子梁的降职已经让青欲产生了深深的威胁感,她想阻止,从现在起,她也要像他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他。 第七十三章 沧吟 多谢 “这位就是衡王妃吧。”苍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青欲不由得松开了手。 “母亲,这位便是子越的正妻,南郊裴家嫡女,四姑娘裴青欲。”子梁淡淡介绍道。 “这位是兰夫人。”子越为青欲引荐到,又凑近了些小声提醒道,“二娘娘。” “二娘娘好!”青欲赶紧行礼,微微一笑。 “果真是都长大了。”兰夫人瞧着身边围满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对子越微微颔首,表示满意,眼神流转间对聂影一笑,把手搭在子梁手上,朝堂屋走去。 青欲悄悄呼了一口气,看着兰夫人虽年老却威严端庄不减的身影,觉得有些隔阂感。 “第一次见面嘛,都是这样的......时间久了就好了,没事......”青欲自我安慰道,幻想着话本中青年男女互见家长的情景。 “还没吃饭吧?走。”子越握住青欲的手,一阵温热顿时袭遍她全身。 青欲看向子越,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人携手走进堂屋。 兰夫人身为衡王府最年长的长辈,自然坐在主位,子越作为现在的家主本该坐在兰夫人身边,可他还不习惯,于是强拉着聂影隔在中间,当然,与聂影谈判的过程自然少不了月钱,聂影只好乖乖坐下了。 为了梦想(话本)。 “裴二哥怎么没来?”子越看了一圈,突然发现沧吟没来,小声向青欲问到。 青欲叼着筷子向门口看了一眼,有点负气得说道:“他不饿。” 子越疑惑地注视了青欲一会儿,发觉兄妹俩很可能吵架了,便不再过问。 饭菜微凉,人心温热即可,但是......奈何不了人情冷淡。 晚饭仓促进行完,下人们撤去桌子,将一行人领到另一暖屋中,以便众人坐在一起说说话,消消食。 期间,子越吩咐了几个下人去做些事,兰夫人误以为他在为她的到来忙活,便温言道:“阿越,不必麻烦,都照老样子就行,我和阿梁还住在逸潇斋就行了。” 此话一出,青欲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子越借机便给青欲捶着背边含糊其辞地应着。 “裴二哥那边......”子越看着青欲慌张的表情,明知故问道。 青欲微微摇摇头,子越不由得泄了口气,心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来迟了!” 一阵寒风袭进屋里,沧吟款步而来。 青欲一见沧吟更见了瘟神似的,一下子站起来,挡在众人面前。 沧吟不解,疑惑地看着妹妹奇怪的举动。 “家中长辈在这儿呢!可不是胡闹的时候!”青欲急乎乎地说。 “你来了。” 身后传来子梁温和的问候,青欲惊疑回头一瞥,见子梁神色温和,心想子梁现在被贬官,心情低落,怕是也没有心情跟二哥吵架,况且有兰夫人在旁边看着,不好直接把二哥赶走,于是在子越的拉劝下,推到了一边。 沧吟无奈地瞅了青欲一眼,理了理衣襟,镇定自若地行礼道:“晚辈裴沧吟见过兰夫人。” “裴家的儿女,果然不同凡响。”兰夫人慈祥说道,做了个手势,请沧吟落座。 “听说二公子被降职了?”沧吟毫不忌讳,一开口便直接问道。 青欲差点一口茶水呛死,她捶胸顿足地大声咳嗽着,警告沧吟不要乱来。 “是。”子梁闷闷答道,微微抬起头来。 “官职有升便有降,常理。” “多谢。” 话语简洁,却给青欲吃了一粒定心丸。 “看样子......今晚难道是他们破例和好的一晚?”青欲与子越面面相觑。 这时,聂影溜了一圈后从屋外回来,伏在子越耳边说了一句话,子越大为惊讶,青欲赶紧拉拉他的衣襟,表示她也想听,子越对她说完,青欲亦是满脸惊疑,不由得将视线移到沧吟身上。 沧吟仿佛察觉到了他们的举动,清了清嗓子说:“逸潇斋已打理好,静待兰夫人和二公子入住。” 子梁眼神一瞬间含了光芒,颇为感动,沧吟却满脸骄傲,不肯多看子梁一眼。 “多谢!”子梁粲然一笑。 “天色不早了,都歇息吧!”兰夫人发话道。 几个下人赶紧迎着她,由子梁搀着向屋外走去,子越赶紧起身去送,青欲附和着跟了几步却溜了回来。 这时,沧吟正从容地为自己斟着茶,好不顾忌这些繁文缛节。 “沧吟哥哥~”青欲扯了扯沧吟的衣袖,撒娇道。 沧吟看了她一眼,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自顾地喝着茶吃着糕点,嘴角却不经意地上扬。 “哎~妹妹有了情郎后,就不要哥哥了,没办法,女大不中留啊。”沧吟故意感叹道。 “谁说的!我要永远、永远、永远跟沧吟哥哥在一起!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沧吟哥哥。”青欲继续撒娇道,她知道二哥绝不会生她的气。“你呀!好好改改你急躁的脾气!现在怎么说也是衡王妃了,得有个王妃的样子......”沧吟果然撑不住了,笑着敲了下青欲的脑门。 青欲见哥哥原谅自己了,紧挨着他坐下,悄悄问道:“沧吟哥哥,你真甘心把逸潇斋让给梁二哥?” “你不是说了吗?怎么也分个先来后到吧......我这都还不是为了你!”沧吟面对妹妹的疑惑,吞吞吐吐解释道。 “二哥,你可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这是你和梁二哥之间的私人恩怨,与我有何干系?”青欲故意逼问道。 沧吟怔了一会儿,狡辩道:“怎么没关系?宗子梁是衡王府的二公子,子越的二哥,怎么也算你的长辈,我这不是用逸潇斋去安抚一下他,好让他日后好好对你,别再找茬嘛......” “嗯......” 青欲看着沧吟故意推脱,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子梁示好,也不再过问,不过,看着两位哥哥间的关系总算是和缓了,她心里顿感明朗了许多。 “走吧。”沧吟突然放下茶碗,起身朝屋外走去。 “干嘛去?”青欲不解。 “帮我搬东西。” “搬东西?” 沧吟忍不住停住脚,回头小声对青欲说:“你发完脾气走了后,我便开始收拾屋子,但又不想麻烦王府里的人,就简易收拾了一下......好多东西都太沉太大了,我就把它们放在了方圆阁院子里......” “什么!” 青欲惊然叫道,她能想象出来方圆阁院子里现在的样子,定是一片狼藉...... “走吧。” 青欲无奈道。 第七十四章 我猜,你喜欢传纸条 早饭过后,经纬阁中,子燕正迎着门缝间仅存的一线阳光眯着眼端详着新买的雕花银角短刀,面色显出少见的平和与温存,双眸中的戾气化解了不少。 子燕虽心向王位,但却着实不习惯也不喜欢宫廷生活,所以除了处理公务和重大节事时在宫中,其他时间仍居住在静王府,这样并不合礼节,但王君都没说什么,自然也没人敢明着跟太子抗衡。 对子燕来说,收藏短刀暗器就像养花人收集各色的奇异的花种一般,细细地摩挲着每一把暗器,犹如养花人小心抚摸着每一片娇嫩的花瓣,花是养花人的孩子,这些暗器也是子燕的孩子。 子燕为何独独喜欢各式暗器呢?真是令人费解,也许,这又要追溯到父辈恩怨...... “吱——”门被慢慢推开半扇,阳光一下子倾落在子燕身上,耀得子燕闭紧了眼。 凌晖进来后,赶紧把门闭回原样,低头静等子燕发话。 子燕缓缓睁开眼,将短刀收回掌中,看了一眼凌晖,倏然转身回到一排木椅上随意一坐。 凌晖会意,汇报道:“西漠少主专程登门拜访。” 子燕毫无反应,手指搭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紫檀木桌。 “秦相也派人送了封信,另外还附了一张请帖。”凌晖接着说。 这时,子燕缓缓合上眼,淡淡问:“南街市可出新的兵器了?” 凌晖怔了一会儿,只得讷讷答道:“近些日子,属下忙着兵营调换眼线,没关注南街市......殿下恕罪,属下不知。” “无妨,你一向思虑周到,行事谨慎,有些事我还未顾及到,你都替我安排好了,受累了。”子燕缓缓睁开眼,话语颇为亲切。 “只要能为殿下效命,属下已知足,再无他求。”凌晖立马干脆应道。 “看来这场戏越来越又有趣了。”子燕感概道。 凌晖知道子燕已回归正题,便进一步说道:“北冥熠不算棘手,他毕竟身在东都,再怎么耍手段也不及我们,但秦相的事却必须提前安排好......殿下,属下一直不解,为何把东都内朝之争事牵扯到西漠?这样一来,事情太过复杂,不好抽身。” “我做事向来不喜深谋远虑,只考虑直接利益,北冥熠和秦相,我本意是想借诬陷一事试探一下两人,没想到这么水深火热的局面,这俩人竟还真经得起考验。” “秦相主动示好定有所图,殿下不可掉以轻心。” “他还算坦诚,上次他来时已明示,他帮我稳住内朝,我娶他女儿为正妻。”子燕淡淡说完,仿佛这事根本没有发生他身上一样。 “可殿下不是要娶林七小姐吗?属下还是觉得秦相不会轻易归属我们这边。” “雨湘嘛......”子燕眉头微蹙,继而一笑,“想不到这种艳福竟降到本宫头上。” “殿下慎思。” “我不需要秦相相助,内朝我早就打理好了,那几个捣乱的老臣对我没多大威胁,把他的事先放一边,至于北冥熠......” 子燕嘴角凝成一个阴险的笑:“去会会。” 大堂中,北冥熠端坐着,手捏一盏绿茶细嗅茶香,颇为惬意,身边的罗陨却东张西望,不时弯腰低头唠叨几句。 “少主,你怎么能说来就来呢!你这不等于羊入虎口了吗?” 北冥熠惊疑抬头,面露尴尬,调侃道:“阿陨,我发现自从咱们来了东都后,我在你眼中就变得越发不堪了。” “我觉得我说有理,少主,你没听传闻说,衡王府的梁二公子被贬去临川,全是太子一手谋划的,你怎么能这么放心……” 北冥熠刚要反驳几句,罗陨的话却戛然而止,北冥熠察觉有人来了,稍一侧头,便看到了子燕款步走来,面容微微含着浅笑。 “西漠少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见谅!”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是我贸然叨扰了!” 北冥熠起身笑应着寒暄道。 子燕没有坐到大堂主位,而是与北冥熠邻座,北冥熠稍稍调整了坐姿,好迎着子燕的面,以示尊敬。 “在我印象中,好像并未请少主前来吧?”子燕落座后,便直截了当地说,话中略含轻蔑。 “太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这请帖虽小了些,但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派高官送的。”北冥熠微笑道,缓缓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条,放在两人之间的小方木案上。 子燕低头瞅了一眼,是他派人引子梁去异国驿馆时所用的白纸条,上面空无一文。 “我其实挺好奇的,少主好像并不认识秦相吧?一个陌生人突然来找你,还递给你一张空纸条,或出于疑惑,或出于谨慎,少主难道不都应该拒绝吗?为何会选择以身犯险接应了秦相?本宫实在不解。”子燕正视着北冥熠发出一系列疑问,话语颇为诚恳。 北冥熠舒然一笑,拿起那张纸条,在手中捏了捏,凑近了些解释道:“太子殿下好计谋,只是忽略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那就是这纸条虽什么都没写,但这种纸却是宫廷专用的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得到的。况且,先前太子殿下送来的茶叶中,也放了这样一张纸,虽纸质不一,但这两件事很容易让人联系在一起,谁也说不准太子殿下有爱传纸条的癖好呢?” “哈哈哈!”子燕听完解释,大声笑了出来,北冥熠含笑应着,一旁的罗陨却听得一头雾水。 “少主此行总不能是专程来送纸条的吧?”子燕渐渐收了笑音,再发问道。 “殿下还想看我做什么,或是说什么?”北冥熠话音悄悄放低。 子燕面色渐渐变得冷肃,语气依旧冷淡:“少主何必虚掩,本宫既已在百官面前宣布你我的联盟,自然要坦诚相待。” “这就是殿下不厚道了,既然要坦诚相待,又何必大费周折用秦相来考验我呢?”北冥熠从容应对道。 “诶,少主这番话便生隙了,秦相已拜在本宫门下,都是自己人。”子燕语气温和了些。 北冥熠稍稍点头,心中的防备却越发深了。 第七十五章 倾心于衡王妃 “罗陨的担忧不无道理,宗子燕并无强大的支持力量,还有老王君和衡王夫势力的压制,他能凭一己之力和一己之谋在如此年轻之时以侄子的身份继承太子之位,绝非一般的等闲之辈,我还是太掉以轻心了......”北冥熠暗自思虑道。 “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少主就不必再多虑了,日后若需相帮之处,尽管开口便是......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子燕说着,扫了一眼北冥熠,北冥熠正默然沉思,并未听清子燕所讲的话,罗陨见势赶紧偷偷戳了戳了自家少主,北冥熠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他含歉一笑,面若清风,神色从容,过渡自然:“殿下刚才说......” 子燕眼神略含不悦,理了理衣袖淡然说:“自古结盟之好,皆是各取所需,方能长久稳固,我想要的就是王位,不知少主如此煞费心思帮我,是想取哪份利?” 北冥熠稍稍顿了下,慢慢说道:“不瞒殿下,我此行的目的,的确是为考察学习东都治国之方,了解东都民风民俗,以促进两国交流。但历史从不肯消散,想必殿下定然知道,以往西漠与东都为了争青州大地的王都之位一直处于对立交战状态,势力均衡,但老王君继位后,治国谋略实在高明,亲领贺兰军一举击败西漠称王,近几年来,对西漠提防颇深,纳贡也是逐年递增,西漠国力日益衰微。虽然东都贵为王都,西漠理应受东都统治,但对于这点,西漠怎会轻易信服?可如今九州安稳,西漠并不想重挑战事,只想把这‘压制’的局面改变一下,所以,我想借太子之力帮西漠‘均衡’下两国势力。” 子燕将手搭在木椅扶手上,用手指微微叩击着木扶手,静静听着,闭目而思。 北冥熠仔细观察着子燕脸上微妙的神情变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说道:“不怕殿下笑话,其实,我借机留在东都也是有私心的。” 这时,子燕轻轻睁开了眼,看向他:“但说无妨。” 北冥熠故意瞧了瞧四周,才说道:“我私下曾与衡王妃有过交集,此后......便倾心于她,奈何她早早就嫁了人,心中对衡王颇存不满,故而想借太子这边的势力对付衡王,以助我抱得美人归啊。” 子燕听完不禁嗤笑:“就是那位任性代嫁、日常行事能惊动整个东都的裴家四小姐?” 北冥熠正色道:“正是!还望殿下在兼顾两国大计时,能顺便帮帮这点小忙。” 子燕神情变得缓和了不少,显然,对于北冥熠前面的一大通理由,他并不相信,或者将信将疑,但对于后面这点,他却全然信服了。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若有机会,尽量想帮。”子燕说道。 “多谢殿下!” 子燕慢慢站起了身,仿佛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北冥熠也顺应着起身,俩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殿下真的相信西漠少主的话?”北冥熠离开后,凌珲问道。 “为何不信?”子燕反问道。 “西漠一直对东都虎视眈眈,他身为西漠未来的国君怎么可能甘于屈服于东都之下,想必其真正野心并未袒露,望殿下慎思。” “西漠觊觎东都是明摆着的事,他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打掩护罢了,他跟我联盟,也不过是他在东都的一纸护身符,真正的意图不过是捣垮东都。” “殿下难道要任其作为?” 子燕抛出一个犀利的眼神,凌珲赶紧低头说:“属下多嘴。” “他一个外人,在东都的地盘,能起多大风浪?派人盯着就是,眼下是对衡王势力进一步肢解,确保宗子梁远调临川,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另外……” 凌珲一一应下,子燕语气一转,又吩咐道:“那个让堂堂西漠少主倾心的衡王妃,派人去摸摸底,留一部分人盯着点。” 凌珲一边应着,一边生出疑惑:“殿下相信西漠少主心悦于衡王妃?” 子燕笑笑说:“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虽有些逾礼,但这是唯一能让我生出信由的理由。” 凌珲顿了顿,不在多言,只是提醒道:“殿下难道忘了?眼线在十几年前便早已安排妥当,无需另费人力。” 子燕停住脚步,缓缓侧身,眼神含疑。 凌珲进一步解释道:“殿下曾在十多年前救济过申屠氏,申屠家遗女幼时便被安插到……” “申屠婉儿?在王府?” “正是。” “这人世间还是太小了,兜兜转转遇到的还是那些人和事。” 北冥熠和罗陨从静王府出来后,罗陨便开始了一路唠叨。 “少主!你怎么把西漠国机密透露给东都未来的王君呢!还有,你还是忘不了裴姑娘,可人家已为人妇,你何必再苦苦追求?” 北冥熠也不制止,默默听着罗陨把所有疑问说完,然后叹息道:“我开始后悔没把封田带来,而把你带来了东都!” “少主,我看咱们还是快点回西漠吧,自从遇到裴姑娘后,你就……就不正常了……” 北冥熠瞅了他一眼,噗嗤一笑道:“我又做错了什么?西漠觊觎东都王都之位,这可是全青州大地都知道的事,我又没把详细的计划透露给宗子燕,怎么能叫透露机密呢?至于衡王妃的事……” “少主你可别再故意找借口了!”罗陨赶紧叫道。 北冥熠摇摇头,笑着说:“这事嘛,算我欠她的,但我们与衡王府那边并没有过多交集,情急之下,我能想到的,既是宗子燕所忌惮的敌方,又能让他可能信服的理由,还能与我们之间的联盟扯上关系的理由,只有拿衡王妃做掩护最合适。” 罗陨瞪大眼睛,惊讶看着他,似乎想发表下感慨,但北冥熠一句话堵 住了嘴:“好了!反正我带你来时,也没指望你能在这些国交政事上帮上忙,你就好好安排照顾我的起居,顺便跑跑腿,再顺便打听个消息、拦截个刺客就行了,还有就是……闭嘴!” “一切,我自有谋划。” 第七十六章 除夕夜 不眠夜 时光荏苒,转眼间,今天就便是年底除夕,今夜,注定无眠。 方圆阁中,各处新桃换旧符,古朴典雅的木殿配上喜庆大方的各式各样的朱红显得年味十足,韵味无穷,再加上飞檐上白雪的点缀,意境横生。 “青青,你别转来转去的,转得我头都快昏了!” 沧吟看着一身红衣的青欲在铜镜周围不住脚地走来走去,有些烦心。 “你看我漂不漂亮?二哥!”青欲见引起了沧吟的注意,开心小跑到他身边,转了一圈,满脸期待的问。 “当然漂亮!只是……漂亮归漂亮,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沧吟吞吞吐吐说。 “不行!得好好打扮才行,子越说了,王城的除夕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全城除了守岁,还要游街玩乐,放烟花放鞭炮,逛除夕街市!”青欲满脸幸福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今晚已经和子越约好出去玩了!”沧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青欲愣了下神,惊然看着沧吟这么大反应,但也只好点点头。 “那我怎么办?我……谁陪我出去玩啊?”沧吟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抱怨道。 “你……自己出去就行啊,反正……你都来王城这么久了,路都熟。”青欲仔细一想,好像是忽略了自己二哥,毕竟,以前只要有游玩的机会,她的玩伴都是二哥,再或是林外傅。 “那能一样吗!青青,你就忍心让哥哥一个人在大街上逛来逛去?形影单只?孤苦伶仃?”沧吟希望妹妹能带上自己。 青欲知道了沧吟的想法,突然想起子越的“特地叮嘱”,赶紧捂住他的嘴,撂下一句话就转身跑了。 “二哥你还是自己去玩吧,我这次真的不能陪你一起了,祝你玩得开心!新年快乐!哈!” 沧吟惊然望着妹妹跑出院子的背影,心中略过一丝寒凉。 “果然,一心不能二用,我的妹妹啊……‘我的’妹妹啊!” 因为子梁和兰夫人入住逸潇斋,沧吟便和青欲同住方圆阁,俩人只要没事便腻在一起,弄得子越颇为不悦,但这对兄妹感情实在太好,所以,就算子越表达过“让青欲搬去归来轩住”等类似的提议,都被回绝了,每次理由都千奇百怪,不同常理,但是,无论如何,子越暗下决心,今晚,青欲是他一个人的!一个人!没有哥哥! 所以,他很早之前就不断地叮嘱青欲,除夕之夜一定只能是他们两人一起过。 按照约定,两人并不从正门出去,而是从东院梅花强翻墙出去。因为,据子越说,从梅花墙出去,能直接进入除夕街市的中心部分,也就是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段。 青欲一路小跑,到来东院,环顾四周,发觉并未有人等候,仔细看了看,在一小片梅花林的掩映处,寻到一个古红色身影。 “子越!” 她知道一定是他。 他立马转身,一见到她,嘴角自然凝成笑。一身古红色底衣搭上一件玄色长衫,显得他温柔而典雅。 “你……也穿了红色衣裳。”青欲一路走向他,痴痴地看着他说。 “对呀,专与你相配。”子越低眸微笑道。 青欲突然觉得他比之前俊朗了许多,也许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忍不住娇羞地捂住了脸。 “走吧,外面热闹得很!” 子越话语温柔,青欲点点头,自然抱住他的手臂,俩人一下子从王府移飞到街中。 瞬间,鞭炮声、喧闹声、一直延伸到街尽头的一连串的红灯笼,、还有各种美食的馨香立刻将俩人包围,子越自幼生活在王城,对这些已司空见惯,但青欲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和不同的守夜,内心激动无比,俩人刚在街道中站定,青欲就像进入了一个新世界,立马挣脱了子越的拉拢,自己跑进街市中,融入到这年味中,撒欢儿。 “青欲!青欲?”子越就知道结果是这样,青欲一旦见到好玩的东西就会视一切为浮云。 “子越!子越!快来呀!太好玩了!” 突然,人群中传来青欲的呼唤,子越心一震,立刻面露喜色。 “这就来!” “她没有忘了我……”子越暗喜道。 除夕夜市,游街玩乐,喜庆喧闹,华光映照,七彩流溢,这等盛事自然是人人都不会轻易放过的,但衡王夫妇绝对是最积极的。 “你看这个!你看那个!”青欲嫌子越走得太慢,便一手拉着他一手将新奇的事物指给他看。 全过程,子越只能尽量附和地笑着,毕竟,二十年来,这些玩意儿对他来说,早已平常。 “你看......”青欲指向一大排花灯,声音却渐渐消减,“那是......”子越察觉到异样,顺着青欲手指方向望去,不禁惊了一跳,赶紧将青欲往怀里一揽,往后退了几步,隐在掩映的花灯下。 “怎么了?那不是太子殿下吗?”青欲不解。 青欲手指方向,的确是子燕一行人正向他们走来,由于陪行人众多,没有察觉到前方玩闹的子越和青欲。 “你怕他吗?”青欲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问道。 子越慢慢松开她,从容道:“怎么可能?只是不想在这大好时光碰到讨厌的人,真煞风景。” 青欲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这么厌烦他?我觉得不只有王权之争这方面的原因吧,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过节?” 子越怔了一会儿,淡淡说:“都是父辈恩怨,不想再提。” 青欲忽然想起表姐和春萍对她说的一些有关先衡王与先静王之间的事情,又记起子越曾经也说过太子的险恶,便不再过问,却也有些不畅快,不由得撅起了小嘴。 “那么,这条街我们不能再逛了吗?太子的架势,似乎要长时间留在这条街。”青欲闷闷道。 “他们便衣出行,虽仗势大,但也不至于包了整条街,不过,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说完,子越握紧青欲的手,带她朝另一方向走去。 第七十七章 下次别再拿珠花换了 子越察觉到异样,顺着青欲手指方向望去,不禁惊了一跳,赶紧将青欲往怀里一揽,往后退了几步,隐在掩映的花灯下。 “怎么了?那不是太子殿下吗?”青欲不解。 青欲手指方向,的确是子燕一行人正向他们走来,由于陪行人众多,没有察觉到前方玩闹的子越和青欲。 “你怕他吗?”青欲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问道。 子越慢慢松开她,从容道:“怎么可能?只是不想在这大好时光碰到讨厌的人,真煞风景。” 青欲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这么厌烦他?我觉得不只有王权之争这方面的原因吧,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过节?” 子越怔了一会儿,淡淡说:“都是父辈恩怨,不想再提。” 青欲忽然想起表姐和春萍对她说的一些有关先衡王与先静王之间的事情,又记起子越曾经也说过太子的险恶,便不再过问,却也有些不畅快,不由得撅起了小嘴。 “那么,这条街我们不能再逛了吗?太子的架势,似乎要长时间留在这条街。”青欲闷闷道。 “他们便衣出行,虽仗势大,但也不至于包了整条街,不过,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说完,子越握紧青欲的手,带她朝另一方向走去。 “去哪儿?人都在这儿呢!” “更好玩的地方!” “啊......” 再说子燕这边,其实陪行的人并不多,秦相陪在身侧,凌珲紧护身后侧,后面还跟三四个谄媚巴结的小官,大多是自愿陪同游街。 “秦相在这么金贵的时间不陪伴家人,反来陪本宫一个闲人,可有特别之意?”子燕直言道。 秦相微微颔首,恭敬说道:“老臣既然已投入太子殿下门下,也帮太子殿下拉下了梁二公子,日后,老臣也定当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殿下兑现诺言,两家联姻,以结秦晋之好。” 子燕微微一笑,停住脚步。 “本宫自然守诺,只是不知秦小姐意愿如何?” 秦相赶紧说:“小女生性纯良,规矩端正,能得殿下垂爱,定然万分愿意。” 子燕笑意中带着讥讽,秦相以为子燕不满意,便转身低声吩咐了几句。 “殿下,小女今日也来游玩了,不知殿下可否赏脸,见小女一面。”秦相吩咐完,又对子燕说。 子燕不禁笑出了声,秦相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子燕渐渐停了笑声,嘲讽道:“秦相都把女儿送到我面前了,本宫若拒绝,就太不通情理了。” 秦相暗自松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女儿的笑靥,心中安定下来。 在秦相的安排下,秦珍早早便来到了街市,一直无聊地端坐在一家茶楼里,看着外面热闹非凡却也不能出去,因为爹爹叮嘱过了,待会儿要见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但外面太热闹了,引得秦珍时不时站起身,在窗边走来走去。 “那人怎么还不来?爹爹什么时候才喊我去?” 秦珍问完,见没人回答,便回身一看,只见陪着的丫鬟都打着盹,根本无暇顾及她。 秦珍走近她们,朝她们晃了晃手,也不见反应,忽然生出一念,但眉头渐渐深皱,这时,只听屋外有人喊到:“点转花了!扭娃娃了!快来看啊!” 秦珍心情瞬间激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悄悄跑出去玩。 “我只出去玩一会儿,不会耽误见那个人。”秦珍自我安慰道,小心翼翼地走近街市,身影渐渐没入熙攘的人海中。 一路走来,她捂着耳朵看小孩们点鞭炮放花筒,攥着衣角看健壮的大汉们胸口碎大石、徒口吞宝剑,将手镯代钱币换来两根糖人……回顾以往的记忆,今夜的笑,仿佛是所有时光积攒下来,送给秦珍的最珍贵的礼物,她比往日都欢乐活泼,她一直将笑容挂在嘴边,双颊绯红,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桃花。 “面人娃娃!瞧一瞧,看一看呐!” 秦珍来到卖面人的小摊,瞬间被惟妙惟肖的面人娃娃吸引住,只见一个个胖娃娃有的含笑祝福,有的俯身鞠躬,甚是讨人喜欢。 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对娃娃,仔细端详,越看越喜欢。 “姑娘,喜欢就买下吧!我做面人半辈子了,这些都是我的心血,品质绝对有保证,买下吧!”卖面人的老爷爷说。 秦珍看着老爷爷亲切和蔼的面容,点点头,可搜罗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没带钱,糖人还是用镯子换来的,见那老人一脸期待的等着,秦珍想了想,准备再用自己的珠花换。 “爷爷您稍等。” 说着,秦珍摸索着头上带的珠花,准备拔下一只买下面人娃娃。 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然后被迫缓缓放下,她心中有些惊疑,不知是谁,蓦然转身,一张熟悉的脸庞引入眼帘。 “这些够了吧?”子齐先对秦珍一笑,然后对那卖面人的说。 “够了!够了!” “宗大哥!” 秦珍十分惊喜。 “我本来还怕你忘了我,还好你没忘记我。”子齐笑着说,将娃娃递给她。 秦珍接过,脸上不知不觉蒙上一层红晕。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秦相呢?也没侍女?”子齐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秦珍一个人。 “我……”秦珍语塞道,悄悄靠近了些,对子齐说,“我是偷跑出来的。” 子齐大为惊讶,继而是满心欢喜,他注视着眼前的秦珍,心弦被悄悄拨动。 秦珍看着手中的娃娃,又悄悄看了几眼子齐,把其中一个娃娃递给他,子齐不解,秦珍笑着说:“再怎么说,这也是宗大哥帮我买的,不能我一个人独占。” 子齐生来不喜欢这些颇为幼稚的小玩意儿,但面对秦珍时,却无力抗拒,他发现秦珍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魅力,深深吸引着他,这种感觉是他一直所追寻的,至纯至真。 “下次忘带钱时,就向他人借,不要拿珠花换了。”子齐含情脉脉叮嘱道。 秦珍脸色瞬间羞红,悄然低头,捏着手中的娃娃默然不语。 “以后……不要叫我宗大哥了,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叫我子齐就行。”子齐见她害羞了,便转移话题。 秦珍缓缓抬起头,颇为惊讶:“可是,爹爹说过,未婚配者,直呼姓名是为不敬与戏弄,宗大哥难道已有……” “没有!”子齐赶紧澄清道,发觉自己反应太大,于是又解释到,“一直未遇到有缘人,所以……” 子齐说着,将目光转移到秦珍身上。 第七十八章 何为缘 何为分 “一定会有的。”秦珍烂漫笑着说。 子齐点点头,轻声应着,然后看了看街市上,喧闹声更加大了,许是除夕夜的大型游街活动开始了,于是问秦珍:“游街开始了,秦姑娘若不介意,不如搭个伴,一起去看看?” 秦珍刚要畅快应下,却被急忙找来小丫鬟打断。 “姑娘,一时不见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些回去,老爷派人传话来,让你去见他。” “啊?”秦珍有些泄气。 “既然令尊有召,那你先回去吧。”子齐感到十分遗憾。 “诶,小姐手中拿的娃娃怎么和齐五公子手中的娃娃是一对的?”那小丫鬟在两人说话的空,发现了疑点。 子齐怕为秦珍找来不便,立马将娃娃藏到身后,解释说这是为别人买的,碰巧买成了一对。 那小丫鬟将信将疑,秦珍依然恋恋不舍。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子燕和秦相看到了,秦相脸色难堪的很,子燕却很是恣意,仿佛在看一出戏,毫不在意。 “看来秦姑娘的心意不在本宫这儿啊。”子燕冷笑道。 秦相赶紧行礼谢罪:“殿下赎罪,小女天真,易受他人诓骗,还望……” 没等秦相说完,子燕就冷冷说道:“照秦相的意思,倒是本宫的同族兄弟的不是了?” “不敢!不敢!今日之事纯属意外,殿下莫要见怪,小女一心想服侍殿下,绝不会生出二心,老臣肯用性命担保……” “好了,今日本来就是为愉快的游街玩乐,莫再提无关之事。”子燕语气冷漠。 秦相知道定是冒犯了他,便不再说话,默默跟在身后。 虽然子燕不见秦珍,但秦珍还是被父亲召了回去,子齐不得不与她分别,两人再一次无果而终。 再说子梁,子梁被贬官,心中不快,本来不想出门,但兰夫人怕儿子总憋在家中憋出毛病来,便执意要求,子梁只得乖乖出门,却也是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思绪纷飞。 耀眼的红,晃眼的灯笼,迷眼的烟火气,他置身其中,心绪却漂游身外。 “梁二公子!” 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子梁却自嘲了一声,自己既不是高官贵族,又不是名气远扬,觉得没人会关注到他。 “梁二公子请留步!” 子梁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搜寻着这声音,总觉得这身影既陌生又熟悉,忽然于内心总深处翻出那段珍藏的记忆,心潮起伏,蓦然回首,她正站在花灯掩映处。 “云姑娘!” 子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眯眼注视了会儿,终于确定是云家大小姐云如画。 如画快步朝他走来,眉目含笑:“二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子梁讷讷地说,还是觉得如梦似幻,他好想伸手触碰一下她的脸庞,但只能发乎情而止于礼。 如画见他一脸迷茫,便先解释了一番。 她来王城是为宫廷药材供应权的交接工作而来,因为年后就要开竞标赛,所以不能耽搁,便快马加鞭的于过年之际赶到了王城。 “听闻二公子遭人陷害,被远调临川,可是真事?”如画关心道。 子梁尴尬笑了笑,自嘲道:“确有此事,而且,这一走,怕是永远都回不了王城了。” “二公子就这么嫌弃临川?”如画开玩笑道。 子梁赶紧否认:“不,我只是……嫌自己不争气。” 如画心一紧,眼神中含了分心疼,轻声安慰道:“世事无常,变幻莫测,谁能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失意常有,但仍需快意地活。你瞧,那边的放的烟花多美!。” 子梁舒然而笑,仰头一看,果然很美。 其实,能在如此愁苦之时见到她,他心里已得万分安慰,她刚才的一席话,又让他感到真切的温暖,他此时已心满意足。 “二公子若不介意,可愿帮个忙,帮我这个外地人引引路?”如画笑言道。 “恭敬不如从命!”子梁笑应道。 月华倾洒与烟花共同倾洒下,一高一低,忽近忽远,永远隔着半尺的一双人。 “哇!” 子越带青欲转入一条小街,街虽窄小,但东西应有尽有,繁华程度丝毫不逊于刚才那条主街,最重要的是,这条街上耍杂技的、唱大戏的、玩转花烟火的特别多,基本每走两步就有一个大型摊子支着,围观的人不以数计。 “那条街上是转为达官贵人们布置的,虽繁盛却处处含着规矩,人们也都只是好奇去看看而已,但这条街上都是王城百姓们自己装点起来的,虽市井气弄浓些,但唯有这里才能寻到真正的年味。”子越意味深长地解释道,饱含深情地看着街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摊,仿佛见到了故友。 “你该不会......以前都在这儿过除夕夜吧?”青欲自己脑补了一番,觉得怪可怜的,“他们都在主街上,你自己一个人在......” “反正,以后不会了。” 子越悄悄侧低下头,面颊差分毫便要贴到青欲脸上,青欲下意识一闪,嘴里嚷道:“我、我去那边看看!” 子越看着青欲逃跑的身影,两颊弥漫着小甜蜜和小幸福。 “等等我!” 青欲刚开始还挺开心的,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人多的坏处便是她根本挤不进去,只见到人头攒动,却见不到表演现场,瞬间没了兴趣。 青欲撅着小嘴慢慢沿街走着,子越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暗自盘算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突然发现青欲已不在身边。 情急之下,刚要喊叫,却被一声清朗兴奋的喊叫声制止住。 “子越!宗子越!这边!” 子越循声望去,只见青欲手中拿着一竹筒的竹箭,在一个投壶摊子中畅快地朝他招着手。 “难道!她想......”子越看着满脸欢喜的青欲,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子越慢慢走过去,青欲已经开始了投壶,一只、两只、三只......除了掉落的方位不同,其他的都相同——都没投进壶中。 青欲性急,试了一筒竹箭后,连连失败,气不打一出来,叉着腰也不再投,只是愣着神看着别人投。 “老板,这个摊子,今晚我包了,把所有的箭都拿来。” 身后传来一声命令式话语,青欲疑惑侧过头,只见子越走到她身边,朝那老板伸出手,那老板会意,一见大主户来了,赶紧把一只箭双手奉上,子越接过箭,并没有自己投,而是递给了青欲。 青欲眨巴了几下眼,摇摇头,把手背到身后,表示不要再尝试。 子越暗自一笑,绕道她身后,两手分别握住她的双手,做出投壶的姿势,两个人身体紧紧相依,脸颊相贴,同呼同吸,青欲不敢乱动,心怦怦直跳,脸颊已红得发烫,直直感觉着子越的手掌与她的指尖相触,呆呆看着子越帮自己附上箭,向后一步退,他的力气瞬间传到她的身上。 “嗖”的一声,箭发出,正中壶心。 第七十九章 王妃好技艺 “哇!投中了!” 青欲看着自己有生以来投中的第一支箭,内心惊喜万分,她兴奋地侧过身子,使劲摇晃着子越,让他看壶中正中的竹箭。 子越附和着喝彩,只要她开心,他觉得他可以一直陪她笑到天亮。 “又不是你投中的,你高兴个什么劲?” 冷不丁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嘲笑,言语刻薄含酸。 青欲瞬间笑容凝固,兴致全无,脸颊有些发红,暗自咬着嘴唇,看着那静静躺在壶中的箭,颇有些惭愧。 子越心不禁咯噔一下,愤然转身,想看看哪个家伙这么欠揍! 看着大摆阵仗的来人,子越气焰渐渐小了,眉头却暗自皱紧了。 “衡王殿下安好。” 北冥熠微微颔首问候,却不按礼制行礼,行为更是肆意,手中拿着一包糕点,边走边吃。 换做旁人,就算是王君,都会顾忌两国关系、北冥熠的少君主身份而强拧个微笑应付一番,但子越本就不是畏强服软的人,他冷冷看了北冥熠一眼,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接受他的问候。 青欲察觉来者身份不凡,而且这声音让她全身发怵,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头一瞧,北冥熠狡猾的笑脸迎面而来。 “北......北冥熠?” 青欲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遇到他。 他不是西漠少主吗?不应该好好呆在驿馆里养尊处优吗?大晚上跑出来瞎逛什么! “真是万分荣幸,这么久了,还能让衡王妃娘娘记得我。”北冥熠对青欲说,笑意中满是挑衅。 青欲嗤笑了几声,愤愤地拿起一竹筒的箭,狠狠朝壶口接连射了出去,仿佛那壶就是北冥熠。 “真是阴魂不散......”青欲暗自咒骂道。 子越立马绷紧了神经,朝青欲走近了几步。 “少主若没正事,就请自便吧。” 子越稍稍一侧头,将话抛向身后,看着生闷气的青欲,前去安慰。 “我来教你。” “简直目中无人!”罗陨看子越毫不把少主放在眼里,暗自攥紧了手中的剑。 “诶……”北冥熠连忙制止,“我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衡王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还有裴姑娘......少主,您就不该来。”罗陨替自家主子把抱不平。 北冥熠却释然一笑,看着面前比翼双飞的衡王夫妇,意味深长地说:“少年意气,不能与之计较,至于衡王妃嘛......”北冥熠故意拉长了话音 “衡王妃娘娘,新年安康!” 突然,北冥熠提高音量,大声对青欲说。 子越正耐心地帮青欲矫正姿势,青欲也在努力忽略不相干的人事,专心学习,然而......北冥熠这一声大喊,生生让她刚酝酿好的心态,一下崩子了。 青欲不禁怒火中烧,又想起上次他不守约定,故意在街上找茬,反感顿生,不禁捏紧手中的竹箭,愤然转身,朝北冥熠狠狠砸去。 子越心一紧,伸手要拦,却为时已晚,还好罗陨眼疾手快赶紧挡在北冥熠身前,抽出长剑来挡。 让众人如此紧张的那支箭,从青欲手中飞出后便像迅速没了力气一样,不断下降、下降......最后,根本不用罗陨去挡,箭慢慢滚落在罗陨脚边,连北冥熠的脚趾头都没碰到。 子越暗自松了口气,无奈看向青欲,青欲瞪大眼睛仔细看着地上那箭,仿佛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射地这么偏这么差,偷瞄了一眼众人,怒气已消,只剩满满的尴尬,悄自伸手捂住了脸往子越身后躲去。 只听北冥熠噗嗤一声,把罗陨往旁边一拉,指着地上那支离自己八丈远的箭,鼓掌嘲笑道:“衡王妃娘娘好技艺!” 青欲听到北冥熠的讥讽,脸上不禁热辣辣的,心中也在暗自咒骂着他,此时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看来少主很喜欢这条街的景致,那您就在这儿好好逛吧,我和王妃还有安排,恕不奉陪。” 子越的话音响起,青欲慢慢露出眼来,看到子越正回身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救星,可当看到子越面含苦涩时,心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看到愣住的青欲,子越拉住她的手朝另一条街走去,青欲被动地跟着,脑海中全是他那张不可意会地苦脸。 两人身影渐渐隐匿在人海中,只剩下空荡荡的投壶摊子和北冥熠一行人。 北冥熠朝两人消失的方向长叹一声,默默俯身捡起那支箭,便走着边不经意往一旁一扔,正中壶心。 “哎呦!原来客官才是有真正好技艺的人啊!” 那摊主赞叹道,随行的侍从也都啧啧赞叹着。 北冥熠却毫无反应,走着自己的路,吃着手中的如意糕,默默走远。 “欸......” 罗陨回神一看,发现少主已走远,不禁赶快跟上,紧随少主孤寂的背影。 “你......你怎么了?”青欲边跟着走着,边小声问道。 子越突然顿住了脚,转身看着她,肃然问道:“你和北冥熠......” 青欲认真听着,子越却没再往下说,而是思虑了一番,呼了口气,温和说道:“我不知道你同北冥熠怎么相识的,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约定了什么,但是,青欲,北冥熠城府极深,你要当心,况且如今朝政混乱,如果可以话......” 子越看了一眼青欲,接着说:“如果可以话,今后最好都不要再见他。” 青欲安静听完,释然一笑,踮起脚尖一手勾住他的脖子,畅快保证道:“我才不想见他呢!若不是总是不期而遇,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再见他。” 子越舒颜一笑,顺势一弯腰,将青欲一把抱起。 青欲又惊又喜,笑问道:“怎么?你打算抱着我游街吗?若年兽来了,你抱着我还跑的动吗?” “跑?年兽来了,我让它给你拜年。”子越傲然回应道。 青欲被逗笑了,甜从嘴角漾出,眼中含了星光。 “抱紧了,我说过,会有更好玩的,我这就带你去。”子越柔声附耳道。 青欲轻轻应了一声,搂紧他的脖子,顺势把脑袋也倚靠在他的肩膀。 子越也抱紧青欲,暗自运功,借助店前的石板、门楼的木牌,高悬的飞檐,一步步升上高空。 稳稳落在全王城最高的石楼顶上,伴着淡淡的薄雾和缕缕烟火气,一城的灯火欢娱尽收眼底。 “哇!太美了!” 第八十章 烟花盛宴 青欲抓紧子越的手臂低首望去,满城夜景,缤纷灯火,犹如星光,喧闹的人们置身在烟花炮竹的团团烟雾中,仿佛在仙境游走,人间反倒成了天宫。 “虽然,你现在没有不开心,但你知道吗?在高处看到的别样美景,感受到的辽阔畅通,不仅可以愈伤,亦可以愉心。”子越颇有意味地对青欲说。 “我希望,下一次,你再来屋顶,是为愉心愉情,而不为抹去悲伤。” 青欲蓦然回首,触及子越含情脉脉的幽深的眸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流,认真点点头。 “你怎么突然这么......” 青欲心生疑惑,却被子越的食指轻点住朱唇。 两人默然相视了会儿,突然,一声炮仗震天响,青欲被吓了一跳,不禁循声望去,却被子越叫住。 “青欲,新年安康!” “哦。” “我给你变个戏法。” “啊?” 子越双眼含笑注视着青欲,缓缓伸手朝天空中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以青欲所在的石楼为中心,炮仗鸣声四起,烟花接连盛开在夜空,层层绚烂将青欲和子越围在中心,七彩炫光印在衣裳,照亮脸颊的欢喜,比得了清色的月华,胜得了繁碌的星光,之前寂静含蓄的夜空变成了欢腾活泼的空中街市。 青欲震撼地缓缓转动着身子,看着漫天烟花绕在自己周围,一朵接一朵,缤纷绚丽,目不暇接,眼眶渐渐盈满了泪水。 “我还没见过这么多、这么美的烟火,爹说,藤花邑天候湿潮,存不住烟花,所以不放。我第一次见是在益安邑,那时陪母亲探亲,第二次便是此时此刻,如此盛大......”青欲哽咽道。 “你若喜欢,我以后天天晚上为你放烟花。”子越心疼道,将她搂入怀中。 青欲摇摇头,看着灿烂的烟花转瞬即逝,感叹道:“转瞬即逝,看一时还好,看多了易伤怀。” 子越扶正青欲认真地问:“那你喜欢吗?” 青欲真挚地点点头,子越暗自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 青欲踮起脚尖,悄悄在子越耳边说。 子越心中暗喜,面上却装作不满足,故作沉默地打量着青欲。 “你真想谢我的话,就......”子越说着,狡黠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没等子越说完,青欲的朱唇已点落在他的脸,子越颇为惊讶,一直以来,他本以为青欲这么倔强的女子应是很难顺从别人,没想到这么快意。 青欲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样子,晃了晃手,问道:“怎么呆了?” 子越摇摇头,与她相视一笑。 青欲站久了累了,便拉子越坐下,于是两人相依相偎,一起看着人间繁华,灯火阑珊,夜尽天明。 再说子梁与如画这边,两人相遇后便一起游街,久别重逢自然欢喜,然而却都喜不外露,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气氛稍显尴尬。 “那个......临川的情况可有改善?”闷了许久,子梁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这可是天灾,哪有那么容易改善?”如画说完,微微侧头,看着子梁的侧颜,笑言道,“况且我不过是一介商贾,二公子真的要在如此良辰美景时,同我讲这些生疏的政事吗?” 子梁有些惊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悄悄转过头,偷瞧着如画的面容,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前面冲出一大帮孩子,手里拿着烟花鞭炮,一边急跑着一边喊叫着,似乎在游戏比赛,个个像猴儿似的,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不是把街道旁的摊子蹭歪了,就是撞着路人了,他们也不在意,好像这世间只有他们自己,就只管跑。 “小心!” 孩子们从两人身边刮蹭着跑过,像一阵小旋风,如画虽是什么世面都见过的人,却也是大家闺秀,对这群调皮的孩子束手无策,慌张抱紧双臂以保护自己,却还是被满是蛮劲的几个毛小子撞得脚步不稳,身子不由得向地倾落。 “云姑娘!” 子梁以最快的速度躲闪过这群熊孩子,紧紧抓住如画扬在半空中的手臂,往身前使劲一拉,如画重重跌进他怀中。 感受到如画身体的重量,子梁发觉用力过猛,赶紧后退了几步,低头察看如画的情况。 “云姑娘没事吧?” 只见如画用手揉着发红的脑门,嘴角却洋溢着甜笑,开玩笑道:“二公子不愧是昔日的少年将军,英姿不逊,力气不减啊!” 听到如画话中带笑,子梁稍稍放心了,不觉也随她笑起来,觉得自己的确太着急,用力过于猛。 突然,四周传来炮仗的震鸣,接着,烟花一朵朵在天幕绽放,绚丽缤纷,憾人心境。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沉醉在这场美好的烟花盛宴中,街上所有人也都齐齐望向天空,感叹之余,还伴着悉悉索索的八卦闲聊。 “你不知道吧,这烟花都是一个人放的!” “哎呦!谁这么大手笔?” “小衡王爷呗!” “此举为何?” “自然是为博美人一笑呀!听说,小衡王爷为了讨好衡王妃,把整个王城的所有大烟花都买下了。” “怪不得着烟花铺子里买的都是小鞭炮小烟花。” “......” 人们在享受烟花盛宴的同时,不忘调侃几句,这些话都被子梁听到耳里,如画也捕捉到了几句。 “早就听闻衡王夫妇极为恩爱,想不到都是真的。”如画对子梁说。 子梁轻轻一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楚,他就像在看着子越在一步步陷入泥潭而不挣扎,蕴着万分无奈与哀愁。 “坊间盛传,衡王妃家世特殊,生在清雅脱俗的南郊裴家,才貌双全,生性仗义直爽,但行为奇怪,平日行事也异于常人,有翻墙之癖,是位奇女子,可是真的?” “云姑娘既然都自言是坊间传言,自然都是假的。五弟妹出于清高独格的裴家,生性自然洒脱,不爱拘束,但绝无怪癖,都是些恶言恶语罢了。”子梁维护道。 如画信服地带点点头,莞尔一笑。 第八十一章 有缘无分 “云大小姐!好久不见啊!” 一声利落的招呼声从他们身后响起,如画闻声转身,只见子燕缓缓走来,身后还跟了一大帮随从。 子梁身子一颤,默默攥紧拳。 “太子殿下!”如画颇为吃惊,先赶紧行了礼,“想不到竟能在这种场合见到殿下,真是万幸。” 还有一段距离,子燕却止步不再前行,远远瞥了一眼如画身后的子梁,眼神中含了份不屑,然后笑对如画说:“云大小姐也来游街玩乐?” 如画应声点头,想要回头解释自己是同梁二公子一起来的,却被子梁一句话堵了回来。 子梁快速向子燕行了礼,然后淡然说了一句“先告辞了”便转身离去,走得干脆,不容任何人出言制止。 这,恐怕是他目前唯一能维护自己尊严的方式。 如画了解子梁的心境,不忍看着他孤自离开,想要跟上,却被子燕三两句话截了回来。 “云大小姐真是大家女杰之典范,这逢年过节的,为了宫廷药材供应权的交接不辞辛劳,独自带人奔波数月到王城,并赶在除夕前三日之内完成所有交接事宜,能力、毅力、才情都着实令人敬佩。”子燕的话音提高了些,赞扬道。 如画深谙人情世故,知道子燕有意拖住她,而不管是碍于子燕的身份还是敬于子燕话中所穿插的政事,或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最基本利益的考量,她都必须留下。 “太子殿下谬赞了。”如画回正身子,对子燕行谢礼道。 子燕知道如画是聪明人,轻轻一笑道:“云大小姐难得来王城,本宫应尽地主之谊,游街过后在静王府会设年宴,看这天,时辰也快差不多了,不如一同前往静王府小憩如何?” 如画温和一笑,暗自在心中思量着。 “那就劳烦殿下带路了。” “请!” 随子燕一行人离开这条街,如画悄悄回眸望了一眼街角尽头,却也不见一丝他的身影。 “这就是有缘无分吧。”如画在心中叹息道。 子梁匆匆告辞后便隐入一条幽暗的小巷,苦闷着脸踽踽独行。 “她毕竟生在商贾之家,利益对她来说,永远最重要,就像刚才......” 子梁默默想着,也在静静等着,突然,他干笑了几声,自嘲道:“我在傻什么?她怎么可能抛弃接近太子这么宝贵的机会,来找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子梁笑着说完,脸上心里却弥漫着浓郁的悲伤,他再也无力走完这条路,随身往路边一坐,闭目仰天,任思绪乱飞。 “遥想当年,威武神勇的少年将军,以一敌百,名扬四海,如今.......” 热泪一下子盈满眼眶,还好他闭着眼,看不到泪滴落,但他知道,这是在骗自己,终有一天,他必须面对这一切,对于那些他该争得、不该争得...... 至于抉择如何,他真得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 常常劝子越“回归正途”,而自己何尝不是那个身在迷途的人呢?也许,他该学子越,放下一切,只过自己的生活,快乐悲伤只因自己,为追所爱不畏一切。 然而,各人有各人的因,各人有各人的果,各人有个人的心性,不能强求,亦不必苛责。就像对子梁来说,也许没有衡王的地位,没有太子的强权,但他还是忍不住将自己交付于天下,他不能忽略百姓疾苦,不能放任罪恶横行。 “唉,还是没有权啊!” 身边突然想起一声叹息,子梁警觉一看,只见北冥熠正坐在他身边,手里捏着两张剪纸暗自欣赏。 子梁立马站起身来,不仅是在顾忌北冥熠西漠人的这层身份,更对北冥熠的武艺忌惮,他身经百战,无论何时都保持极高的警觉性,但北冥熠还能如此轻易坐到他身边,这说明他的武功了得,至少与他不分上下。 出于礼节,子梁还是礼貌问候了一声,随后便赶快转身离去。 “云如画可是临川地界财权最大的商贾之女,你现在被贬为一介小官,如何配的上她?”北冥熠的话像一记棍棒狠狠打在子梁心头。 子梁顿住脚步,暗自咬紧牙,身上出了一层汗。 北冥熠慢慢站起身来,嘴角洋溢着邪魅的笑容:“你真的‘放心’,或者说‘甘心’,让一个事事与你比不得的狂妄少年承袭衡王之位?” 子梁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没想到,这决择来的如此快,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毕竟,他是子越最大的利器,击垮他就等于衡王府败局已定。 “联手如何?我帮你夺衡王之位,你只需帮我‘均衡’一下太子的势力即可,各取所需。”北冥熠倒背着手,问的从容,没有一点担忧。 子梁额头渗出冷汗来,拳头已攥的没有知觉,他深知北冥熠对他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北冥熠并非真心投靠太子,他的目的是整个东都,他要利用自己与太子的内部王权之争搅乱整个东都,从而鹬蚌相争,西漠得利。 夜幕渐渐淡出天际,月色朦胧已看不清,几只麻雀散落在屋檐枝头,目送一个个彻夜游玩的人归家。沧吟绕着王城闲逛了一夜,心里憋屈的很,不过经过一夜的时光消磨,此时只剩浑身的疲倦,只想奔赴温床,一觉睡下。 “子越到底把青青拐去哪儿了?逛遍整个王城也没见着人影。”沧吟四下搜寻着,不忘发几句牢骚。 突然,从旁边的小巷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沧吟眼前一亮,赶紧叫住:“宗子梁!” 子梁闻声回头,眉头微蹙,脸色凝重,嘴唇苍白,看到沧吟眉头稍稍舒展了些,慢慢转过身来。 沧吟走过去,打量了他一番,半含着疑惑打趣道:“你这是......被人给揍了吗?以你的武功不至于吧?” 子梁没心思和他斗嘴,暗自舒了口气,胡乱点了下头便继续走了。 “宗子梁,你听见我讲话了没有?你少装没听到啊!我知道你听到了......”沧吟感到受了轻视,颇为不甘,紧追了上去。 “你能闭嘴吗?”子梁忍无可忍道。 “凭什么?”沧吟不甘示弱。 子梁无可奈何,只得动用功力,一个旋身飞上屋檐,不见踪影。 沧吟冷笑了一下,仿佛收到了挑衅,也一个飞身紧跟上去。 “我倒要问清楚,我好意问候,他冷着一张脸给谁看!” 沧吟不知道,子梁刚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换做对谁,哪怕是对兰夫人,他也无法笑言以待,可这些,子梁都藏在肚子里,谁也不知道他的苦楚、寂寞。 第八十二章 我要准备做叔叔了 夜色消褪,天色既白,夜晚喧闹欢腾的王城,在此时稍显凄冷,街上稀疏地散落着几个踉跄人影,大街小巷挂满了无人问津的各色的灯笼和福字,地上铺满了燃尽的鞭炮和烟花,鲜艳的鞭炮外衣染红了街边的雪堆,仿佛有意去点缀这空旷的街角。 试想昨晚多么欢愉,如今却物是人非,可见世间的喜悲多么脆弱,经不起仔细回味。 子越小心翼翼移动着脚步,怀中是正酣睡的青欲,怕在路上碰到仆人吵醒她,他特地从王府后门进来,好不容易走到方圆阁,却发现青欲的屋门被反锁着,怎么推也推不开,怕搅醒青欲,又不敢喊人来撞门,顿时手足无措。 抱了青欲一路,此时手臂已发麻,他顿觉不妙,生怕摔了她,于是打算先去阁内堂屋先把青欲安顿下,再来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要转身走,门突然开了,里面现出春萍的身影,春萍一看到子越,不由得惊叫道:“小衡王......” “嘘——” 子越赶紧制止她,紧张地看着怀中的青欲,只见青欲蠕动了几下,伸手一下搂紧了子越的脖子,越搂越紧,两人的脸颊差点就贴到一起了。 子越感受到了青欲的呼吸,不由得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似乎是在做梦,慢慢地,青欲的手松了,子越这才得以喘口气,向春萍递了个眼色,春萍赶紧把屋门敞大,子越将青欲抱进屋去。 轻轻为她掖紧被角,子越在床边坐下,静静注视着她。 不知是被屋外的寒风吹的,还是被屋内的炉火暖的,青欲脸蛋红红的,像个娇羞闭目的少女,子越嘴角泛起笑意,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在青欲额头试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屋外传来几声鸡鸣,几缕晨光洒在床帷,有些耀眼,子越暗自眯起眼,睡意也不请自来,于是起身离去。 突然感到有东西重重压在身上,子越惑然回首,只见青欲一只手紧紧攥紧他的衣角,脸颊藏着笑意。 子越怔了会儿,又坐回到远处,青欲慢慢睁开眼,嫣然笑着坐起身来。 “何时醒的?”子越关切地问。 “你的手放在我额头上时。”青欲狡猾一笑。 “我那是怕你受寒发烧......”子越解释道。 青欲甜蜜笑着,万分肯定地点点头,表示相信他,然后支起身子,轻轻靠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我想搬去归来轩和你一起住。” 子越听完,眼神中透着惊喜,非常同意:“好啊、来啊!” “那......裴二哥那边?”子越想起了两人亲密的最大隔阂。 “沧吟哥哥?他年后就得回南郊了,这几日他已经在打点行李,等他一走我就搬去。”青欲悄咪咪地说。 “好,那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迎接王妃......” “咚咚咚——” 一阵急促地敲窗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接着传来聂影的叫喊声。 “裴姑娘!裴姑娘?裴......” “在呢、在呢!什么事?” “王爷是不是在你这儿?” 青欲下意识向子越看去,子越点点头,青欲便应了一声。 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聂影许久都没再出声,青欲疑惑地瞧着那窗子上映出的人影,颇为不解:“聂影又在玩什么把戏?” 子越眯起眼看着那突然寂静的窗子,眼神中透着不好的预感。 “咳——” 聂影咳嗽了一声,笑嘻嘻地问道:“裴姑娘,冒昧问一句,您和王爷起了吗?要是还没将春宵......” 子越一听,顿时失色,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打开窗子呵斥道:“闭嘴!” 聂影乖乖合上嘴,不忘向屋里的青欲打个招呼。 青欲尴尬地转过身,用被子蒙住头,心里竟有股莫名的羞耻感。 “我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害羞的!况且......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好不好?本来就是!”青欲在心里大喊道。 子越看着羞然避开的青欲,脸上不知不觉也蒙上了薄薄红晕。 “看来我要好好准备准备了。”聂影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弄得子越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子越含糊问道。 聂影贼笑道:“说不定哪天我就突然当叔叔了,你说是不是?” 子越听完,脸色气得发青,伸手要打他,聂影左手一挡,赶紧说:“宫里来人了。” 子越立马顿住手。 “刘公公亲自来的。”聂影接着说。 子越慢慢收回手,暗自思虑了会儿,回头望了眼捂在被窝里的青欲,向聂影递了个眼神,两人一同从窗户跳了下去,抄近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堂。 “几人?” “七。” “明暗?” “明。” 一路上,子越打听着来客的消息,他深知,刘公公是王君身边的最近的亲侍,王君派他前来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我听到些风声,西南边境有异动,会不会与战事有关?”聂影猜测道。 “又要打仗了吗......”子越在心底自问道,不祥的预感越发加深。 来到大堂,刘公公一行人已在堂内落座等候,见到子越的身影,赶紧起身,向子越行礼问安。 “刘公公太客气了。” 子越赶紧扶着这位老人儿坐下,自己也就近坐在旁边。 刘公公向随行的侍卫吩咐了一声,侍卫们都领命退下了,子越会意,朝聂影打了个手势,聂影随仆人们一同退下了。 “能劳驾刘公公亲自前来,宫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子越急忙问。 刘公公慈祥地笑了几声不紧不慢道:“殿下心里果然还是念着陛下的,不愧是贺兰氏的后代,这性子真是太像贺兰太尉了。” 子越附和一笑,心里却颇不是滋味:“贺兰氏的后代?贺兰太尉从来没认过我这个外孙。” “殿下放心,宫中一切如常,王君也一切安好,就是.......”刘公公四周看了看,凑近道:“就是西南边境传来急报,恐怕要起战了。” 子越心里“咯噔”一声,一时愁思泛上心头:“这么快吗?看来该来的总会来......” “那么,不知王君派公公来找我是何意?”子越虽已猜出七八分,但还是故作疑惑。 “具体事宜还请殿下移步金銮殿,王君正等着您呐。” 刘公公咳嗽了几声,侍卫们瞬间出现在大堂,子越望着这阵仗,知道自己不去也得去,此行根本由不得他的意愿。 “请。” 子越淡然一笑,尊敬地为刘公公让出路,自己也随后跟上。 第八十三章 边境异动 金銮殿内,王君正在以少见的认真姿态批阅着百官上呈的奏折文书,刘公公在屋外传了句话,子越走了进来。 王君抬头瞅了一眼,没有理他,想要试探一下子越那冲撞的脾气改了没有。 子越本是受了“强迫”才来的,此时又受这般冷眼,心中更加不服,而且,战事非同小可,不得马虎,所以看到王君这副淡定的姿态,一时气不打一出来。 于是,还没等王君说什么,子越就直截了当地质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于西南边境加设兵卫的提议,梁二哥至少提了不下三遍,王叔是在拿战事当儿戏吗?” “放肆!”王君见子越既不行礼也不问好,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说了自己一番,气得脸色铁青。 “宗子越,你真是越发嚣张了,孤是王君!整个青州大地的王君!你敢这么叫嚣?信不信孤王再抄一次衡王府?” “哦?‘王叔’不是苦口婆心地叮嘱过我们这些小辈,没外人时,不必拘谨,都是‘自家人’,畅所欲言。”子越故意加重了“王叔”二字的语气。 王君指着他的鼻子,想骂又没理由骂,最后只得气得自己抚着心口深呼吸。 “太子权势已够大,不能再让他有机会涉及兵权,只能从衡王府找人,但梁二哥刚被贬,还是公开下的旨,无法收回,便只能找我了。”子越自己分析道,话语中带着讥讽。 王君瞥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其实这小子并不是不学无术嘛,时局分析的头头是道。 “王君不会想让我带兵出征,平复边境之乱吧?”子越悬着心问。 王君瞅了他一眼,赞叹道:“哎呀呀!难得你这么上心,孤王正有此意!” “不可能。”子越淡淡答道。 王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又气又笑,过了一会儿,颇为严肃地说:“给孤王个说辞。” “不想。” “呵呵。” 王君冷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抱起双臂,走到他面前,眯眼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去也得去,你没得选择。” 子越缓缓抬起头,与王君目光相触,眉宇间满是无奈,并未继续反抗。 “子越,你真是全承了你母妃的直冲脾气,胆识是够了,你若再有先衡王一半的谋略,那才算真正的智者。” “若我真的有我父亲的谋略,王君真的会这么和气的与我谈心吗?”子越问。 王君眼神存了惊疑,迟了一会儿答道:“当然。” 子越点点头,接着说:“我可以出征,但我有条件。” “你敢跟孤王谈条件?当初孤王可是一巴掌就可以要了你的命的,太张狂!” “但陛下还是冒着天下的质疑把我留下了,既然能让陛下留下,说明我还有点用。” 王君冷哼了一声::“你要提什么条件?是关于宗子梁?” “二哥他......” “门都没有!我警告你,这仗是以王君的名义下派给你的,你无法退拒,更没有资格跟孤王讲条件!” 子越听完,心中怨气升起:“没资格?边境失守难道不是陛下你‘治国有方’的结果吗?现在要我们这些小辈为你收拾烂摊子?” “对,孤王就是要你替孤王收拾烂摊子,怎么着吧?”王君竟然承认了,还威胁道,“你若不答应,我就治衡王妃冒名顶替之罪。” “这是都过去多久了!当时陛下不是默许了吗?” “默许不等于不治罪。”王君狡黠一笑。 子越瞬间无语。 “孤王就是把你叫来就是为了提前告诉你一声,以防你看到旨意时太惊讶,生出事端来,还有......国印还完好吧?” 子越冷笑道:“扔了。” 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站在原地干瞪眼的王君。 “明明一副无赖德行,怎会被先皇钦定为东都王君?若当时是三王之争,就算先静王诡计多端防不胜防,赢王君应是轻而易举,父王怎会败落了呢......”子越又生气又觉好笑,暗自在心里调侃道。 王君看他潇洒离去的样子,忽然眼前一晃,仿佛看到了先衡王的影子。王君使劲挤了挤眼,那影子瞬间没了,只剩一声凄凉叹息。 “阿胤,看看你的好儿子,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子越却毫无争取之心,我倒甚是希望他能像你一样,敢于与我争锋,可惜,他的能力有了,但心却漂浮在外,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可是,你知道我当年有多苦吗?我不想让他在承受这份苦,而且,子越的性子比我更甚,恐怕根本就不适合这个位子......” 子越一路直奔王府书房,并喊了聂影来。 聂影见他脸色难看,知道自己猜对了,安慰道:“西南边境的周边都是芝麻大点的小国小地,就算真打起来也不过是多好费些时日罢了,何况我听说只是些出逃在外的叛贼,以你的实力,小菜一碟。” 子越眉头蹙的更深了。 聂影见子越愁眉苦脸的样子,认真想了想又接着说:“嗐,本来我打算跟二公子去临川,大不了我先陪你走一趟西南边境......” 子越伸手打断他的话,来回踱步着,依然默不出声。 聂影惊讶于子越的反应,对于熟悉战场的他来说,平定叛乱这种小事都不值得他认真去安插布局。 “我之所以如此焦虑,是因为我怀疑自己即将步入一场大局,而这种事是我一向排拒的,可现在我不得不去,但我本心就并不是想去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子越终于开口道。 聂影一怔,认真地摇摇头。 子越长叹息一声:“其实,就想王君说的,圣旨一下,我根本无法推拒,领兵出征本来就是为国为民的勇义之行,道义上我也不该推脱。所以,这一仗,我是打定了,但我不放心家里,尤其是青欲......”子越看了看聂影,眼中饱含信义,“我知道,二哥此行凶险,你是务必要陪同的,所以,这段时间你帮我找几个值得信任、武艺高强的的暗卫来,护好青欲,好让我放心出征。” 聂影听完,全然明白子越的心事,不禁苦涩一笑,也长长叹了口气:“要是人真能像话本中写的那样能够分身穿行就好了。” 子越微微展颜,拍了拍聂影的肩膀,以示安慰。 第八十四章 沧吟告别 大年初九,年味丝毫未消减,家家户户门前都立着成对成双的大红炮竹筒和段段未燃尽的香柱,大街小巷飘散着熏烧的腊肉香和孩童们阵阵嬉闹欢笑,不论是远客走亲,还是兴起访友,都有一大桌丰盛的宴席相迎,王城子民的热性、真情使这个年仿佛可以永远延续下去,永不止歇。 然而,在这整齐划一的欢度新年的阵仗里也出现了几个“出格”的例外,沧吟便是其中之一。 “沧吟哥哥,梁二哥后天也离开王城,你们就不能一块吗?”青欲跟在沧吟身后嘟囔道。 沧吟把最后一包行李递上马车,歇了口气说:“可我就想今天走。” 青欲看着二哥冷漠的神情,真是又嫌弃又无奈,她想了想,走近了几步,拉起沧吟的胳臂,撒娇道:“沧吟哥哥,临川和藤花本就紧挨着,反正都是走一样的路,你和梁二哥一起走好有个照应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谁知沧吟把青欲的手一推,正色道:“不好,他走哪条路我绝对不走那条,我跟你说啊青青,不必再费口舌了,我绝对不会和宗子梁那厮同行!” 青欲听完,不由得撅起嘴来,用埋怨的眼神瞅着沧吟:“嘁!都是一家人,总说的跟人家比你低一等似的,裴家家规第五条‘平易近人,忌狂傲自持’......看看你怎么背的家规......”。 沧吟惊讶的看着昔日里对自己最为乖顺的妹妹,苦笑道:“哈哈,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用我们裴家的家规压自家亲哥哥!照你这么说,裴家家规还说‘以端正洁直修身,以孤清文雅养性,身心蕴孤傲气韵,灵智含特独韵致,忌任人令、顺人言、信人馋。’所以,我要‘特独孤傲’,绝不‘任你令、顺你言’。” 青欲吃惊地听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咱家还有这条家规?我从小到大抄家规抄了不下百遍,竟然还没记全......” 青欲有些惭愧。 “好了,青青,宗子梁不过是去一趟临川能出什么事?你犯得着这么担心他吗?同样是二哥,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只关心他,不关心我,你让哥哥太伤心了......”沧吟怨道。 “这怎么叫偏心呢,这就是一个小小的建议,再说了,梁二哥也在收拾行李准备出行,我这几天不一直在帮你忙东忙西的......”青欲立马辩解道。 沧吟眯起眼,用怀疑的眼神盯着青欲,青欲躲闪了几下,见自己说不过他,便跑到他身边,紧紧抱住沧吟的胳臂,用撒娇化解危机。 两人正闹着,马车前方传来一声喊声:“裴二公子,是时候启程了!” 青欲闻声不禁悄悄松开哥哥的手臂,不觉鼻子一酸。 原来,自己最惦念的还是沧吟哥哥,到离别那刻才发觉心里有多么不舍。 沧吟循声望去,朝那人打了个手势,转过身,轻轻捏住青欲的肩膀,本想叮嘱几句,可看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眸,自己也哽咽了。 “毕竟嫁人了,可能一生都要在王城度过,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以什么名义,见她时的面容是喜是忧.......”沧吟暗想着,心里越发不舍。 前面又传来一声喊声,青欲快速拭去眼角的泪珠,推着沧吟上马车。 “快些走吧,走了我便不用日日为你和梁二哥打架拌嘴提心吊胆了。” “哎!等等。” 沧吟握住青欲推搡着的双手,从身上拿出一小纸包,小心翼翼放进她的手心。 “哥哥答应过你,为你带一辈子的青梅,有哥哥在,青梅便在,青青便有的吃。现在哥哥要走了,青梅留给你,青青想哥哥时,就吃一粒青梅,就像哥哥陪在你身边一样。” 沧吟含泪说完,摸了摸青欲的头顶,干脆地转身蹬上马车。 青欲双手握紧那包青梅,泪珠不由自主地接连滑落,看着一辆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由慢到快,渐行渐远,本来期望二哥能在最后一刻再向自己招招手,做最后的告别,可直到整个车队拐入街角,都没有等到二哥熟悉的面容。 沧吟知道青欲一定会等他的最后告别,可他抑制住悲伤的心潮,没有满足青欲的期望。 “青青,日后分别只会更多,现在就该多磨练磨练,免得日后......”沧吟苦涩地想到,仍是全心的不忍。 “哼!” 青欲最终也没等到二哥的最后告别,颇为生气,一甩衣袖径直步入王府。 此时,青欲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依赖家人,她现在不仅想二哥,还想爹娘,还想藤花邑的所有人。 她渐渐放慢了脚步,带着一心的悲伤,边走边看着王府四处的景色,然而,王城四季分明,不似藤花四季如春,温宜暖适,此时除了呼呼的北风和萧萧寂木,什么也没有。 “好想回家......” 青欲轻叹一口气,神色忧伤地回了方圆阁。 “二公子走了?” “姑娘?” 春萍见青欲趴在书案上无精打采地在宣纸上乱七八糟地画着,便去关心询问道。 “姑娘!” “啊?” 青欲受到惊吓一下子直起身来,惊恐地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春萍。 “您......没事吧?”春萍问道。 青欲缓了缓神,呆讷地摇摇头,把笔一扔,双手托腮,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春萍看她这副样子,又说道:“见姑娘的样子,不全是为了二公子离开吧?奴婢记得上次这样的情景......还是因为林外傅的事。” 青欲忽然眼前一亮,一骨碌爬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细细自语着。 “我离家到王城本是为了追随林外傅,可经过一番波折,最后嫁给了宗子越,本来与他约定好,一年为期,之后便回南郊,可又偏偏心生好感,喜欢上了他......我原本的打算,是要与林外傅游学列国,浪迹天涯的,可我现在只想快些回家.......也就是说,林外傅变成了宗子越,浪迹天涯变成了回家?” “天呢!这变动也太大了吧。”青欲惊讶于自己完全没根据自己之前的计划走,而且完全跑偏了。 “现在得想个正当的理由让子越放我回南郊,或者......把子越也一起拐回南郊......回门?嗯,不错。”青欲暗自盘算道。 “姑娘,您若觉得想不开,就去找林外傅谈谈吧,林外傅学识高,又和你是旧相识,定会有好的计策。”春萍见她在屋里来回不停的踱步,提议道。 “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回南郊!”青欲顿时止步,畅然说道。 春萍面露惊愕,吞吐道:“姑娘,您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还没等春萍讲完,青欲就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自己阔步出门,向归来轩走去。 第八十五章 用命守护 青欲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子越最近都在帮梁二哥安排行程,于是打了个拐,想先去逸潇斋探探情况,顺便也向梁二哥道个别。 逸潇斋像平时一样清闲安静,偌大的院子里只候着几个小厮,也都静默地等待着,迎面而来的只有肃肃冷风伴着竹叶的摩挲声和偶尔传到耳边的说话声。 “这儿哪儿像搬家啊?这是寺庙吧?”青欲感概到。 因为沧吟以前暂居于此,青欲常常三天两头地来闹他,院子里日日充盈着欢声笑语和嬉笑打闹,此时见院子恢复了本来的“清净”,心里竟升起一股物是人非的情感。 “弟妹来了。” 身后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差点把正在东张西望的青欲吓死。 “梁二哥......早安啊。”青欲立马站直了身子,吞吞吐吐道。 子梁见她颇为紧张,猜疑道:“弟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来寻子越?” 其实青欲紧张完全是因为她和子梁相处没多久,而且听闻他曾是杀敌如麻的少将,心里本能地产生了距离感。 青欲乖乖点点头。 子梁看她神色不太对劲,误以为她已知道了一切,便以缓和的口吻说道:“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子越出征的事了......” “什么!?子越出征?”青欲惊讶道,她根本不知道子越的事。 子梁一皱眉头,怀疑道:“你还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应算王府中的一件大事,你为何一点也......” 青欲的似箭归心瞬间消失了。 子梁对青欲的不管不问有些许不满,但也不好意思过度追问,于是解释道:“西南边境有叛军异动,昨日昨夜圣谕已下,王君派子越带兵平定,特嘱他不要辜负王君所望,百姓所期,务必胜利归来。换句话说,王君这是在施压,子越必须去,而且此仗只能赢不能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青欲认真听着,疑问丛生:“可据我所知,子越领过兵吗?上过战场吗?王君怎么会......” “你虽生的晚,但想必也听过几句旁人闲议,子越可能也对你说过,衡王府的往昔并不光彩,不管真相如何,父王都被定了谋反罪名,其他事关者也都连坐,若不是贺兰太尉求情和王君手下留情,王君开恩下旨赦免家眷,当时我们这群小童早就都一命呜呼了。但是,一代君王,怎么可能放任逆贼之子安稳活着,当时谋反之事也涉及先静王,只是先静王隐藏太深,难露马脚,而且暗地拉拢的权势太大,对于刚登基、江山不稳的王君来说,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地力量帮他压制静王势力,所以,表面是王君仁慈宽厚,实则是在利用子越‘宗亲嫡子’、‘王室后嗣’的身份。” 子梁顿了顿又说道:“以子越的性子,从不肯轻易顺着别人的意愿行事,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听从王君的命令,不过是顾忌自己‘叛臣之子’的身份,怕王君追究往昔的罪名,危及整个衡王府的安危。” 青欲心里震撼,回想起子越在庆丰宴的怒怼静王、拒受国印、接受出征圣谕......这一切的一切,并非子越本性多么自傲嚣张,而是每一次都关乎他的性命,以及整个衡王府的命运,他必须慎重行事,又要顺着王君的心意,他其实并不是外人口中的“嚣张王爷”,也不是自己眼中的“傲娇王爷”,他的嚣张带着沉甸甸的无奈,傲娇虽是本性,却也是他保护自己、保护整个衡王府的厚盾。 “子越他......一直在被王君悄无声息地控制着,他在用自己的命守护衡王府,守护他爱的人。” 青欲一阵剜心疼痛,暗自伸手抚着胸口。 也许,她对子越的了解,不到万分之一。 “我曾多次提醒他,只有取得更高的权力,才能护住一切,本来他很顺从我的意思,一直努力增识习武,暗结权势,但在你们成婚之后,他却突然坚定告诉我他绝不会登上那个位子,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守住一切,我知道,他定是顾及你的感受,可你知道吗?没有权利,这比登天还难。我此番一走,他就等于孤军奋战,这仗看似没有波澜,但其中夹杂着政治势力,还是令人心惶。弟妹,我们是一家人,我希望你能做子越坚强的后盾,让他安心出征。” 子梁还是将自己的期许告诉了青欲,在他眼里,青欲绝对不是衡王妃最合适的人选,可子越喜欢,他也很欣赏青欲的敢勇爽朗的性格,所以,他只能尽力劝说,希望她能变成子越的守护者,而不是‘添麻烦的人’。 “我懂了......” 青欲并未有意会到子梁话中这么深的内涵,但她却深刻地体会到子越的不易,她小声道了别,直向归来轩。 “宗子越,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青欲心田已泪流成河。 归来轩内,子越正向聂影交代事宜,青欲便直直冲了进来,一把将子越拉到一边,质问起来。 “你要带兵出征?几日启程?为何不告诉我?” “事情不妙啊......不会又要吵架吧,我还是先撤吧。” 聂影见青欲这阵仗,立马识趣溜开了。 子越惊然看着神色焦急的青欲,先细细抚慰了一番,了解事情原委后,才向她详细解释。 “我的确被派去平定西南边境叛乱,这事没有立即告诉你,一是因为出征前的准备事宜繁忙,我无暇顾及到此;二是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你说,毕竟,我们约好了,等裴二哥走后,我们就开始过自己的生活,我食言了。” “我......” 青欲一时语塞,他没有食言,是她早已忘了先前的约定。 子越轻轻将青欲蹙起的眉头抚平,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归来。” 青欲注视了他一会儿,暗自应了声,心里却纠结得很,其实还有很多心里话想要问他,但深知不合时宜,梁二哥刚刚叮嘱过她,要让子越安心将衡王府交给她。 “别这样伤心,我都想好了,我们一起走,到益安便兵分两路,我去西南边境平定叛乱,你回南郊暂住几日,待我解决完边境的事,就去南郊与你会合,我们再一起回王城。”子越温言道,笑中带着苦涩。 青欲默然抬起头看向他,惊然于两人的心有灵犀,也遗憾于现世时局不稳。 “沧吟哥哥今天刚走,明日梁二哥也要走了,你要打仗十日后也要离开,我再跟你一起回南郊,那衡王府怎么办?你最想守护的东西都在这儿,你真的放心没人看护?”青欲伤心道。 子越轻叹一口气,刚要开口,便被青欲堵了回去:“好了,我才不要跟你一块走,我就留在这儿,等你胜利归来。” 子越欣然一笑,却满心不舍,将青欲拥入怀中,抚着她温热的后背,凝了一身的无奈与惆怅。 “等我回来,我们再成一次婚,你是裴青欲,我是宗子越,不涉任何琐事,只为彼此。” “回来时记得给我带当地特产……”青欲话音苦涩地开玩笑道。 “一言为定。” 青欲改变决定,只在半个时辰之内。 世事无常,最打动人心的,还是人心。 第八十六章 聂影是如何留下的 日子过得飞快,子梁离开王城已有六日,再过几天,子越也要启程离开了。 本来子越最担心的便是青欲的安危,不过现在好了,聂影留了下来,他可以放心把青欲交给他,当然,这个“放心”仅针对聂影能护青欲周全,其他方面,子越并不太放心,特别是关于带青欲看禁书的事,他还没好好教训教训他。 关于聂影如何留下的,自然是子梁的“坚持”,不过,这个“坚持”又不太一样,掺了几分暴力因素,比如……劝说不成便直接把聂影绑在了逸潇斋门前的石柱上,而且用了军营中常用来绑俘虏的连环扣,还塞了嘴......(求聂影心理阴影面积) 其实,子梁明白聂影内心的纠结,毕竟都是一块长大的,私下都以兄弟相称,特别是对他而言,聂影和他是过命兄弟,他也不舍分离,但子梁从来都是善取大益之人,心怀大局,所以,他便顺手帮聂影做了这个为难的决定。 这几日,青欲十分忙碌(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眼看着子越出征的日子即将到来,心里焦虑的很,想再做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为他买了些东西,拎回家后,才发现都是自己喜欢的,适合送给他的少之又少,想为他亲手做一顿饭,可短短之日,她连锅碗瓢盆都认不清,一顿饭对她来说,着实有点难. “春萍,你说子越出征我是不是该送点东西给他?我看话本上都这样写,男主角要离开,女主角送一件很宝贵的东西给他,以寄思念......可子越是去打仗,不能送这些酸酸的东西,我该送点什么好呢?” 青欲环顾着一屋子不合适的礼物,整个身子扑在长案上,一脸苦闷。 春萍看着被青欲翻腾的乱七八糟的屋子,无奈收拾着:“这些事奴婢哪里懂得?我看姑娘要么去问嬷嬷们,要么就去找聂影,都会有结果。” 青欲认真考虑了一番春萍的建议,点点头道:“嗯......还是聂影比较合适。” “我现在就去找他!” 青欲话音刚落,窗户就被“啪”一声打开,只见聂影悠闲地坐在窗台上,双手垫在脑袋上倚着窗棂,嘴里叼着根稻草,双目微合,神色安详。 “找我?” 青欲暗自吃了一惊,走近几步,笑言道:“瞧你这架势,是要在我窗户这儿安家?” 聂影睁开眼,身子一转,进到屋里来,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好不拘谨。 “唉,想当年,我征战沙场,如今却沦落到看护妇孺......”聂影回头瞅了一眼青欲,小声叹息道。 “你是把我当聋子吗?”得知聂影竟嫌弃她,青欲真想揍他一顿。 “不敢。” “嘁——” 青欲有求于他,不便与他斗嘴,挨近他坐下,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你觉得送什么比较好呢?” 聂影是极其识相的人,知道青欲已在暗自忍耐,不能再碰触她的底线,便正色道:“我们看的话本大多在写男女之情,这个不能作为参照,王爷此行是去平定叛乱,那就送些能帮他杀敌或是能让他安心杀敌的东西和物件就好。” 青欲会意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你知道哪儿有卖毒药的吗?最好那种毒粉,一撒就毒死一帮人的那种。”青欲畅想道。 聂影哂笑道:“话本看多了吧,沙场上比的是对敌我双方局势消长的觉察和杀敌速度,等你从身上掏出毒粉来那空儿,脑袋早没了。” “这么残忍......”青欲惊叹,又想到,“那我就送他件称手兵器,怎么样?” “军营有规定,兵器都是统一配发的,而且据我所知,长枪一直是他最拿手的兵器,没有必要送他件生疏的兵器,让他失利吧?” “那我送什么呀?”青欲苦恼道,感觉聂影说了跟没说一样。 “你可以送些小物件啊!什么暗器、小刀、平安符啥的......” “可我只有削苹果的小刀,还钝了许多......”青欲看着桌子上插在苹果上的黑色小刀,无奈道,“你知道哪儿有卖这些暗器的地方吗?” “南街。” “那你不早说!” “你没问啊......” “快带我去!” 青欲催促道,聂影却是一脸拒绝的表情。 “不行,南街市鱼龙混杂,而且尽是些刀刀枪枪的,把你伤着怎么办,女眷都在逛西街市,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啊,你要什么我代你去买就行。” “我偏要去!我亲自挑选的东西才有诚意!你到底带不带我去?”青欲才不信聂影的推辞。 “不是……万一你有什么闪失,王爷准又扣我工钱,我已经两个月没看最新版的话本了......”聂影叫苦道。 “我给你买啊!” 青欲拽起聂影的胳膊就往外拽。 “那也不行,万一碰上小衡王爷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放心,我来解释。” “......” 就这样,青欲“连哄带骗”地硬生生将聂影拽到了南街市。 南街市不似西街市的步调轻柔,暗香盈袖,尽是些粗壮大汉,烟熏火燎。 “咳咳咳。” 身侧打铁铺子飘来一股浓烟,熏得青欲直咳嗽。 “我都说了别来,你不听,现在吃苦头了吧。”聂影在一旁帮青欲扇着风说。 “这里哪有小巧的暗器,尽是打铁卖铜的,你是让我送块铁给子越吗?” 青欲看着噪杂纷杂的街市,感到无处下脚。 “这不还没到嘛,呐,过了这条街,就是王城内最有名的暗器铺子——金戈堂,那里汇集了四海八荒的所有暗器,你想要的,应有尽有。”聂影解释道。 “那还不快走......” 青欲深深吸一大口气,捏住鼻子,一路向前跑去,聂影紧跟其后。 金戈堂专卖各类做工精致又不失利害的小兵器,既可以彰显身份又可以防身之用,还可以收藏,所以也是贵族子弟常去的地方,而且因为太子子燕常常光顾,让这家铺子生意更加红火,每次推出新品都会顾客爆满,有时甚至会引发争执。 看着面前装饰堂皇的屋殿,青欲不敢相信这竟是一家店铺,看着许多衣着华贵的公子老爷进进出出,她知道这店铺背景很不一般。 “这就是金戈堂。”聂影见她迟迟不肯进去,便肯定道。 “我认字。”青欲淡淡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接着说,“就是......这店铺开得也是够嚣张的,一路走来,全是小户小摊,只有这一家独大,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的确,不过说起来,全是太子的功劳啊。”聂影也感概道。 “此话怎讲?这店是太子开的?”青欲好奇心渐起。 “太子有一癖好,喜欢收藏暗器,故而......”聂影小声道。 “原来如此。” 第八十七章 不胜寒 两人进入店内,亦是金碧辉煌,还设有茶水雅间,屋内燃着淡淡椒香,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这儿正诗文会友。 “这比本初阁都文雅。”青欲感叹道。 聂影却摇摇头:“云泥之别。” 青欲努努嘴,知道他嘴硬。 “两位客官想要买些什么吗?”店内伙计发现了干杵着的两人,赶快前来询问顾客意愿。 “我想买把小刀,要够锋利、够精致,还要别具一格。”青欲叙述道。 “哎哟,小姐来的正是时候,您里面请。”那伙计招呼道。 两人随伙计向店内走去,这时,青欲才发现,原来店内所有兵器都按类别置放到不同的房间内,每个房间极其宽大,均设雅座,其中在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以供观赏和选购,顾客可随意走动,亦可相聚而坐,舒适悠闲。这里已经不单纯是卖兵器的店铺,也是商谈会友的好去处。 “这间屋子里全是小巧精致又稀有独特的兵器,两位进去瞧瞧?” 青欲应声走了进去,聂影四周看了看也跟了进去。 青欲边走边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兵器,十分惊叹,最后被架在正中间的一把光洁雪白的短刀吸引了。 “白刀?” 青欲一向喜欢新奇事物,于是吩咐伙计将其取下。 “小姐小心,不可直接碰触刀刃,会受寒的。” 那伙计叮嘱着,将与之配套的白色刀鞘一并递给她。青欲握住刀柄,稍稍感到寒凉之意,仔细一瞧,那雪白的刀刃四周竟散发着寒气。 “这件兵器名叫‘不胜寒’,用天山千年雪玉石打造,这雪玉石深埋寒潭厚雪之下,性至寒,若直接用手触碰,轻则冻指,重则裂骨,威力还是极大的,但它玲珑剔透,莹亮润泽,又极具观赏价值,最重要的是,这雪玉石百年难遇,这把短刀是我们店里的师傅前日刚刚完工的,仅此一件,极其难得。”那伙计解释道。 “好诗意的名字,‘不胜寒’......”青欲看着自己的姣容映在冰莹的刀面上,甚是喜爱。 “很贵吧?”聂影走过来,端详了几眼问。 那伙计笑笑伸出一根手指头。 青欲率先猜道:“五十两?” 那伙计笑而不语,摇摇头。 “一百两?”青欲吃惊道,看看手中的“不胜寒”,满是犹豫。 “不会要一千两黄金吧?”聂影瞥了那伙计几眼,猜道。 那伙计赞赏地鼓着掌,微微点头。 “竟然猜对了。”聂影嘲弄道。 先不说这大名鼎鼎的雪玉石是真是假,在他看来,兵器不在于材质多么贵重珍稀,而在于称不称手,而且他熟知商家抬价套路,颇为不屑。 “太贵了!不就是一把小刀吗?”青欲震惊道。 “此言差矣,这可是雪玉石做的!” “可是......” “我买!” 两人正争论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引得众人循声转身,只见北冥熠和罗陨款步而来。 青欲一紧眉,赶紧回过头,心中不安:“他是来报复我的吗?上几次都碰上我心情不好,没怎么理会他,可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是他自己找来的......况且,我也没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北冥熠对她轻轻一笑,问候道:“好久不见。” 青欲强拧了个笑容,暗自嘀咕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北冥熠问道:“一千两黄金是吧?这把短刀我要了,钱去驿馆找西漠主事人领。” 那伙计一听买主来了,赶紧点头哈腰,唯唯是诺。 北冥熠转而向青欲伸出手,索要“不胜寒”,青欲赶紧把刀藏到身后,舍不得让给他。 “这是何意?”北冥熠逼近了几步,笑着探头问道。 青欲躲着身子,不甘心放手:“买东西总要分先来后到吧,‘不胜寒’是我的......” “好,那你付钱吧。”北冥熠背过手去,淡淡说。 青欲悄悄移动到聂影身边,耳语道:“钱够吗?” 聂影尴尬一笑,青欲会意,有些失落,可她还是不想把短刀让给北冥熠,于是看向那伙计,想让他降降价。 那伙计领会到青欲的意思后,并未顺着她的意愿来,而是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扬言道:“既然两位主顾都想买下这宝刀,不如来场竞价,谁出价高小的就卖给谁,这样也算公正合理。” “我赞同。”北冥熠立马同意道。 青欲颇为恼火,这帮商人一向只看重利益,一逮着机会就涨价,但她那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使她不会轻易屈服。 “我不同意!用一千两黄金买一把短刀已是上上限,你这样变相加价不等于坑骗顾客吗?一千两就是一千两,不许再变!”青欲话语坚定严厉,颇有教书先生教训犯错学生之范。 那伙计先是一惊,毕竟没见过这样骄横的主顾,但他毕竟是商人,还是无奈道:“那小人只能将这短刀卖给另一位公子了。” 青欲越发生气,指着那短刀问北冥熠:“你当真要用一千多两黄金买它?你觉得值吗?” 谁知北冥熠噗嗤一笑,拍手道:“能让你如此气愤,太值了!” 说完竟转身走了。 “哎!公子你怎么走了?你还买这宝刀吗?”那伙计一见北冥熠走了,瞬间急了。 青欲这才反应过来,北冥熠就是在报复自己。 “他惊然戏弄我!北冥熠我真想把你......”青欲气得咬牙切齿。 “别喊了,现在你只能卖给我们了。”聂影进一步替青欲协商道。 那伙计仔细想了想,依然坚持道:“那位公子虽走了,但这宝刀可是人人都想得到的,若公子付不起一千两黄金,那就请自便吧。” “哦?也就是说,就算太子殿下要买的话,你也卖这个价?”聂影狡黠一笑。 那人一听此言,脸色突变,仔细端详着两人,开始怀疑两人的身份。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贵客明言。”伙计的话音瞬间软弱了许多。 聂影把青欲往面前一拉,指着她说:“你知道她是谁吗?这位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妹,也是目前为止,太子殿下唯一的弟妹,衡王妃娘娘。” 那伙计倒知道些朝政之事,怀疑道:“不是都说静衡一直以来都有二王之争,衡王妃娘娘固然尊贵,但这跟太子殿下有何干系?” “你自己都说了静衡有二王之争,现在静王都是东宫太子了,你觉得还有必要争吗?再说了,你们这些平民自然不知道王族内部的复杂,就在前几天,太子殿下还邀请我家娘娘前往东宫叙旧呢......既然你坚持要我家娘娘用‘一千两黄金’买这‘宝刀’,那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聂影凑近了些,对那伙计耳语道,“毕竟,我家娘娘买这短刀是要送给太子的,到时候‘一定’让太子好好认识认识你这位‘一千两黄金’的卖主儿。” 那伙计被聂影一席话搞得头昏脑胀,他偷瞄了青欲几眼,见她的确打扮不俗,而且近日都没听到朝政有什么风波,便先恭维着说了几句软话,然后退出去寻老板去了。 “你经常这样胡说八道吗?‘” 青欲见那伙计走远了,悄悄问聂影。 聂影嘲笑道:“关键是他还真信了。” 第八十八章 千杀门 两人正说着,那伙计便领着老板来了,那老板似乎认识青欲和聂影,一上来就连忙行礼问候。 “衡王妃娘娘光临小店,小人实在荣幸,若娘娘看上了什么,直接拿走便是,不用客气。” 那老板恭维的话使青欲很不自在,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放松,只得将手中的短刀一亮:“别的没细看,这把‘不胜寒’甚得我心……” “来人!赶紧给衡王妃娘娘包好!” “不用付一千两?白拿?”青欲被这差价惊呆了。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入了娘娘的眼,已是万幸,拿走便是。”老板和颜悦色地说,后面紧跟着的伙计也微微是诺。 青欲行事一向分明,便把身上所有钱都交给那老板,算是买下了“不胜寒”,那老板先是不要,让让后也就收下了,仍不忘带上一大篇讨好的话。 青欲最受不了这些谄媚伪善的言辞,赶紧和聂影找个理由脱身离开了。 回来路上,青欲有些不解,便问道:“他们真的相信静衡两王已和解?真的相信我和太子的关系那么好?” 聂影坏笑道:“瞎编呗,商人嘛,最喜欢骗人,也最容易被人骗,为商之道,尤其是涉及到王族的关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青欲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敬佩之情:“想不到聂影在关键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不过嘛,恕我直言,这把刀的气质颇为女子气,你确定它和王爷相配?”聂影问道。 “嗯……确实,我也觉得它和我更配。” “你不是要给王爷买礼物吗?” “......” 毫无疑问,青欲又为自己新添置了一把精致的水果刀。 再说北冥熠,他来金戈堂自然不是专门为了与青欲偶遇,而是来打探金戈堂的镇店之宝——千杀门玉箫的下落。 提起千杀门,又不得不追忆到十几年前静衡二王之争...... 那时江湖正盛,政权盘根交错,二王争霸除了公堂明争,还有私下暗斗,拉拢帮派、招募杀手之事已是家常便饭,许多江湖流派也都被卷入几方势力的争斗中,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各流派只敢以私情暗地相帮、以大义危急相助,不敢、也不愿多沾手王位争夺之事,行迹隐晦。 然而,有这样一门派,虽置身于江湖却自诩为流俗,蔑视所谓的“大义大德”江湖规矩,三番五次插手二王之争,丝毫不听江湖中长老们的劝阻,亦从不参与江湖任何大事,行事可谓极其张狂,这就是千杀门。 与其他门派不同,千杀门没有自成一派的武艺和固定招收的门下子弟,也与其他流派并无交集,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但其实力又不可小觑,因为千杀门门主独特灵活的行事作风,千杀门不是散漫微弱的小帮派,而是汇聚了天下最顶尖的高手的栖息地,这些高手有的清白,也有的来历不明,但门主一概不问,只要你出色,千杀门就接纳你,这样一来,比起各大“以正义立身,以清白立命”的门派,千杀门的势力自然是不可比的,所以,即使千杀门不参与任何江湖大事,但各大门派也早已默许了它的存在,并且不敢轻易得罪。 要说谁能有这么大能耐建立声势如此浩大的千杀门,那又得提一提其门主长孙千辰了。 长孙一族本来便是名门望族,又善谋长略,几次助社稷化险为夷,受历来君王赏识嘉奖,但许是长孙老祖过腻了这般奢华无意的生活,竟然在长孙族最繁盛之时辞官还乡,此举引来颇多争议,也引来不少嫉恨之人虎视眈眈,长孙老祖有好几次被暗卫偷袭,差点命丧黄泉,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朝堂期间积攒了多少仇家。 也为保命,也为自己闲云野鹤的生活,他筹建了千杀门,云集顶尖高手来保护自己。 渐渐地,慕名前来者越来越多,千杀门也越发强大,长孙老祖虽身在野外,却也关心时事,每当君王有难发来邀约,他都诚力相助,又经过几代江山更替,千杀门传到长孙千辰手中时,已演变成能同时掀浪于江湖与王朝的新势力,也成了当时二王争霸的重要目标。 千杀门玉箫则是门主长孙千辰权威的象征,得此玉箫者,千杀门最核心、最顶尖的“七十二杀”暗卫便听令于此人,何时何地,护主周全。可因长孙千辰眼力不太好,在二王之争中选择帮扶衡王,后来衡王被诛,长孙千辰因为与衡王府之间的些许私事也服毒身亡,千杀门因此解散,玉箫也因此下落不明。 显而易见,北冥熠是专门来找玉箫的。 “堂主,明人不说暗话,听说贵店收录了遗失多年的千杀门玉箫,我颇为好奇,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亲眼观赏一番?” 北冥熠直言道,对面惴惴不安坐着的正是金戈堂堂主。 堂主悄悄看了北冥熠一眼,苦笑着婉拒说:“千杀门玉箫乃是镇店之宝,又涉及权位,极其珍贵,不敢轻易拿来示人,还望少主见谅。” 北冥熠嘴角微微浮现笑意:“堂主是拿我当外人吗?我此行可是请示了太子殿下的。” 堂主也是生意人,不敢轻易得罪人,赶紧解释道:“不敢不敢,少主言重了,谁人不知少主与太子殿下的盟约,只是......” “只是什么?”北冥熠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堂主眼珠子四周转动着,看起来在想出万全之策,既能搪塞北冥熠,又能不拂了太子的情面。 “难不成贵店根本就没有收入千杀门玉箫?”北冥熠自若地说着,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 堂主脸色骤变,暗自咽了口水,迟迟没有答话。 北冥熠端起茶来饮了一口,见堂主神色窘迫,突然一笑。 “堂主是被我刚才的玩笑话给吓着了?” 堂主听完,面色稍有回血,可神情中满是防备,小心翼翼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尔后便找理由逃脱了。 “没有玉箫就没有呗,装什么装......”罗陨没好气地说。 北冥熠瞅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杯茶,笑言道:“谁惹着你了?火气这么大。” 罗陨接过茶水,并没有喝,而是坐到北冥熠对面,话语诚恳地劝道:“少主,咱们还是回西漠吧,静王已是太子,衡王无力回天,东都大局已稳,我们的计划不能再实施了,与其这儿干呆着,不如回西漠再筹划一局......” 北冥熠知道罗陨又要开始唠叨了,自觉地捂住耳朵,表示不想听。 “少主!”罗陨见他如此懈怠,越发气愤,“您真打算得到衡王妃后才肯罢休?” 北冥熠听到这句话后,立马制止罗陨再说下去:“打住!若这个理由能让你不再念叨回西漠的事,那你就姑且先这样认为吧。” 见罗陨还想说些什么,北冥熠赶紧又吩咐道:“欸......你顺便去隔壁买件足够贵的暗器,明日我拜访太子用,快!” 罗陨无奈,只得把张着嘴默默合上,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便去隔壁买暗器了。 北冥熠笑看着罗陨一举一动,可这笑在罗陨闭门走后便立马消失了。 “小小的金戈堂怎么可能容得下千杀门玉箫如此贵重的宝贝,但愿此举能激起点太子的反应......” 第八十九章 你到底想干什么 次日清晨,东宫内,子燕上完早朝正在内殿休整,凌珲悄然进殿将一封密函递给他,静侍一旁,等待差遣。 子燕打开看完后踌躇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到高台烛火旁,将那密函烧毁了,眉头一皱,转身问道:“近日西漠少主可有动作?” “并无。” “那他都在干些什么?” “西漠少主似乎喜好品茗,平日无事都泡在王城内有名的离陌茶庄,其他时间不是在别国驿馆,就是在一些......风月之地。” 子燕眉头皱地更深了,目光散漫地赏着殿内陈设,心思却极为凝重。 “殿下,可是金戈堂出事了?”凌珲猜道。 子燕目光顿了一下,看向凌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颇为可笑,又颇为可疑......” 子燕叹息了一声,在茶案前坐下,接着说:“北冥熠在找千杀门玉箫。” 凌珲面色惊异:“千杀门玉箫早已遗落,不知去处,坊间都传有人为得此宝物苦寻二十载无果而终,就算玉箫还在世,千杀门早已解散,七十二杀怕是也早就各奔西东,对时局派不上多大用处,况且......千杀门玉箫为长孙门主护身所用,西漠少主要它作甚?难道是想利用七十二杀对付我国?” 子燕轻然一笑:“杀手去哪儿找不好,非要找这种像武侠话本中虚无缥缈的人?” “属下愚钝。” 子燕捏紧一杯茶,芽色的水面倒映出疑容:“这么久都没动静,放着大好时机不去做些与西漠利益相关的正事,反而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现在又去找难觅踪迹的千杀门玉箫,他到底想干什么?若换作是我的话......” 伴随着眉头舒展,子燕茅塞顿开:“凌珲,撤一半人手去别处查查,尤其是王宫、兵营、粮草储备点......再派些人去查查近日权贵大族中存在的异常之处。” “殿下,别国驿馆的暗线是否也要撤?” “撤了吧,都是些声东击西的小把戏。” 凌珲领命,刚要退去,只见有宫女来报,西漠少主求见,凌珲又默默回到远处,担心西漠少主对主上不利,子燕并未在意,只是吩咐宫女备好茶点。 因王宫戒备森严,罗陨不能陪同少主前来,北冥熠只好孤身一人前往东宫。 虽然有地位之差,但两人身份大同小异,又有盟约在身,相处颇为随性,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便自然落座谈起了正事。 “我本是带着礼物来的,不想被宫门处的侍卫扣下了,待会还要劳烦殿下派人取来。”北冥熠解释道。 “少主客气了。”子燕笑答道,“能劳烦少主亲自跑一趟,怕不只是送礼这么简单吧?” 北冥熠面色稍显窘迫:“殿下说笑了,自从殿下搬来东宫,我还未亲自拜访过,送份礼物用作恭贺殿下乔迁之喜是应尽的礼数,至于其他的事,都是次要的。” 子燕冷笑直言道:“本宫倒是对少主口中‘其他的事’更感兴趣。” 北冥熠附和地笑着说:“既然殿下想听,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反正都是‘自己人’。” 北冥熠故意将“自己人”语气加重了些,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说:“我想要殿下赐予一件信物。” 子燕面色平静,淡淡地问:“少主是怕本宫日后翻脸不认人吗?” “殿下又说笑了。只是前些日子游玩时遇到点麻烦事,需要到府衙处理,谁知碰到些‘不认人’主儿,非要我拿出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来,可我一异国人在东都哪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物件,这不想着来找殿下讨一件,日后行事也方便。”北冥熠淡然自若地说。 子燕听完,并未急着去找信物,而是歉意笑道:“真是不巧,本宫从不带玉佩、香囊、令牌之类的无用之物,不过,本宫有另一法子照样可以解少主之忧。” 说着,喊来凌珲低声吩咐了几句,凌珲授命退出门外,子燕向他解释道:“我已让凌珲去府衙帮少主置办一块身份令牌,这官府置办的可比本宫随便一件物件好用多了,往后少主大可放心游玩。” 北冥熠赶紧起身道谢,心里却讥讽子燕狡猾:“真是一点把柄都不肯让人抓到。” 不过,见子燕丝毫不提千杀门玉箫的事,北冥熠心中生疑,故而试探道:“殿下,我听说东都以前有一江湖组织名为千杀门,千杀门门主的玉箫十分宝贵,不知何处才能寻到此物?” 子燕面露冷笑,问道:“千杀门早已解散,玉箫也已遗落他处,都是陈年往事了,少主怎么突然对此有了兴趣?” 北冥熠微微蹙眉,故作神秘地凑近了些说:“可我怎么听说,玉箫并未遗落,而且......与衡王府有撇不清的关系呢?” 子燕的面色忽自暗沉下去,瞅着北冥熠,心中生起提防。 “嗐,都是坊间乱传的玩笑话,我也是好奇多听了几句,若话中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海涵。”北冥熠察觉子燕的变化,放心了不少。 北冥熠目的到达,没再多聊便退下了,子燕细想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派些人去打探打探千杀门玉箫的下落。 北冥熠从东宫出来,心情顺畅,既白白得了块身份令牌,又让太子对衡王重拾防备,他心中的那盘棋正有条不紊的下着,一步接一步。 正冲宫门的大道上,几队士兵整齐往宫外走去,北冥熠也不急着走,便侧身站在一旁,静等士兵们走完再走,心里正在对东都的兵卫评头品足时,眼睛余光中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子越从不远处尾随军队而至。 北冥熠并未躲闪,而是直直走到路中间,挡住了子越的去路。 子越一看是他,不想多生事端,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想离开,却被北冥熠的话拉回了身。 “听说衡王殿下明日便要带兵出征去平定西南边境的叛乱,这一走得好些时日吧?不知衡王妃娘娘是否会孤独?” 子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暗自克制着情绪:“这就不劳少主操心了,我家王妃自然会被照顾妥当。” “既然殿下这么疼爱衡王妃,那可得派人保护好了,万一磕着碰着,殿下又不在身边,她得多无助啊。”北冥熠话中有话。 子越的心一下子紧了,他知道北冥熠在故意向他施压,但又真的不放心青欲。 “不劳您费心。” 子越淡淡回应了一句便径自离开,可身后又传来北冥熠嘲弄的话。 “青欲是一朵云,飘忽不定,她能在一夜之间放弃林莫辞嫁给你,也能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爱上别人。” “在我眼里,青欲从来都是活生生的人,抓住或放弃,皆有果因。”子越稍一顿步,淡然说完,潇然离去。 “那就走着瞧。” 北冥熠邪魅一笑。 第九十章 所送何物 子越在兵营安排好出征事宜,回到王府时已是戌正时分,夜已浓深,气寒侵体,怕吵到青欲休息,子越并未去方圆阁与她道别,而是径直回了归来轩。 卸下盔甲,解下外衣,心中不断回响白日里北冥熠所说的话,愁绪渐生,子越怔在原地,目光远远望着书案上静置的玉箫,一时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问,子越被吓了一跳,没等他回过神来,青欲红扑扑的脸庞便映入眼帘。 子越揪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满眼宠溺地捏捏青欲的脸道:“想你啊。” 青欲嘴角荡漾起甜甜的笑。 “这么晚了,怎么来这儿了?”子越问道。 “我怕你不去找我,便自己来这儿等你了。” “太晚了,我怕你已睡下会打搅到你,便寻思着明日再去道别。”子越解释道。 听子越说到“道别”,青欲便从身上搜罗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满心期待地看着他说:“给,经过十几日的苦苦筛选,我终于找到了称心如意的礼物送你!” 子越惊喜地接过礼物,感动地与青欲对视了一眼,然后细细端详手中之物,渐渐地,满脸最后却只剩惊讶。 “这一串黑乎乎、圆鼓鼓的小球是什么?” 子越实在看不出青欲送的是何物,像一串手链,但手链上穿的却不是寻常的珠子,而且这些“黑珍珠”凑近了后还有一股酸涩的馊味。 “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青梅手环!”青欲得意地说,“青梅寓意情思绵长,又能吃,我将它穿成手环,方便携带,又能做装饰,一举三得。” “寓意是不错,至于后两者......还是算了吧。”子越在心中暗想道。 青欲热情不减,亲手给子越带上手环,自己欣赏了一番道:“嗯,真好看,与你的气质十分贴合。” 子越听完后哭笑不得,小心翼翼将其摘下,放到了书案上。 “哎!干嘛摘了呀?” “我要歇息了,你放心,明日出征一定带上。” 见子越收下礼物,青欲又悄然低眉,面容羞涩地说:“你若在外面想我的话,便拿出这手环来看看,嗅嗅它的清香,就如我在你手心一般,便不会过于思念了。” 青欲说完,抬头朝子越露出甜美的笑,子越微微张开双臂,她便顺势身子一倾,自然扑进他怀里,两人相拥而立。 “咚咚”的心跳声断断续续地钻进青欲的耳朵里,她紧靠着子越,轻轻闭了眼,觉得很安心。 子越轻抚着她的及腰长发,把头低靠在她的云鬓上,屋里很静能听见她的呼吸,她的温热透过薄衣渐渐传到他身子里,如此静谧美好,惹人遐想,但他心中却充了惆怅焦虑。 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下一刻青欲就会化为云烟飘走,他下意识把她抱得更紧,因为他真的很怕失去她,很怕、很怕…… 耳边隐约传来打更声,青欲意识到时候不早了,便慢慢离开子越的怀抱,恋恋不舍地说:“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这些日子军务繁重,你早些休息,养足精神,待到战场上,一招制敌!” 子越有些木然,并未答话,青欲以为他是夜深犯困了,便想俏自离开。 “青欲!” 子越突然叫住青欲,眼眸幽深地注视了她许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也有礼物送你。” 青欲先是一愣,继而展颜而笑,虽嘴上只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颇为激动:“是时兴的青翡步摇,还是凝香阁独家秘制的玉容膏?会是什么呢……” 子越转身走到书案前,缓缓伸出手,逐渐接近那书本半掩的玉箫,指尖与玉箫相触,一阵冰凉刹那间袭遍全身,子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意识清醒了不少,只见他顿了下又悄悄收回了手,一时间,犹豫、顾虑、迟疑......涌上心头。 “保护她的方法有千万种,这种方法是最下乘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子越仔细思虑过后,拿起了玉箫旁的一本乐谱,深呼一口气,含笑转身递给青欲。 青欲略带迟疑地接过,定睛一看,竟然是书,原本并不想要,但又碍于子越的情面,只好默默收下了。 青欲翻看了几页,更加震惊:“是一本乐谱!” “嗯,我希望待我归来时,你我二人能合奏一曲《超然曲》。”子越温言道。 青欲看着密密麻麻的音符,满心抗拒:“既不是步摇也不是玉容膏……离别之时如此重要,送本无聊的书就算了,还给我布置作业!哪有这样送礼物的......” 见青欲一脸苦涩的表情,子越自知送的礼物不是很恰当,但又不能收回,于是缓和道:“你若不喜欢就不学了,不要勉强。” 可青欲不想让他有失落感,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也挺喜欢音乐的,不过只懂些皮毛,关于合奏的事嘛……我尽量吧。” “那我走了啊,你快些歇息吧。”青欲揣好这份沉甸甸的爱,准备离开。 “等等,夜深了,露寒湿重,小心着凉。” 说着,子越从衣架上取下件棉披风为她披上。 子越突然发觉不对劲,疑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 青欲淡定答道:“嗯……我怕我们俩走岔了,便让聂影留在方圆阁等消息。” “你不是还有一个贴身侍女吗?平日里见她对你甚是上心,今日怎么不见人影?” “噢,你说春萍啊,这几日不知干什么去了,总见不着她,不过我向来不喜束缚,这样倒称我心意。” 子越意味深长地应了声,嘱咐青欲回到方圆阁后务必让聂影来找他,然后叫了几个婢女护送她回去了。 虽然圣旨上写的是衡王领兵,但贺兰太尉随行出征,要论实权还掌握在贺兰太尉手中,虽然在外人看来,这祖孙俩谁掌权都一样,但朝臣们都知道,这次战事的成败才是衡王能否真正掌权的关键,而对各位关心王权之争的人来讲,这不过是王君为了将兵权过渡给衡王的计策。 子越出征已过三日,平日里只觉得王府阔大但不空落,可子越走后,偌大的王府只剩青欲和兰夫人,夜晚也只有方圆阁和逸潇斋有点点灯火,青欲顿感孤凉。 其实,夏府一早便送过帖子请青欲移居夏府小住,可青欲担心对兰夫人有所怠慢,便婉言推辞了,不过,当切身生活在这种枯燥乏味的环境中时,青欲真心后悔了。 这天,青欲像往常一样先去向兰夫人请了安,随后便回了方圆阁,把自己一直闷在屋子里,对着子越给的乐谱练那首据说有静心凝神奇效的《超然曲》。 “裴姑娘,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一段谱子练了三日,一次也没在调上,恐怕不适合音律之道,还是学点别的吧。”聂影熟练地把耳朵用棉球塞上,一脸真诚地提议道。 虽然聂影是子梁留在王府保护子越的,但这次出征他并未跟随,而是奉命保护青欲,他也很尽职尽责,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因为子越临行前特地把聂影月钱的发放权交给了青欲。 “哎呀,太难了!我虽懂些音律,但并不精通啊,光看谱子都费劲,这得练到什么时候啊......”青欲抱怨道。 这时,聂影来了兴趣,笑谈道:“您别着急啊,这首曲子王爷可是吹了十几年了,一次一个调,每次不重样……要我说,是这曲子难,跟您通不通音律一点关系都没有,您实在不行就别浪费功夫了。” 青欲狠狠瞅了他一眼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讥讽子越,顺带着挖苦我。” 聂影赶紧澄清:“不敢、不敢。” “要是有人能教教我就好了。”青欲无聊地转着箫,闷涩想到。 “诶!找老师的话......林外傅!” 青欲豁然开朗。 第九十一章 多日不见,又俊秀了呢 青欲想到这儿,麻利起身喊了春萍来,让她赶紧去备份礼,自己稍微收拾一番,便一起前往林住处。 由于青欲身份特殊,便带了顶轻纱帏帽,春萍虽是婢女,但自青欲嫁入王府以来,跟着去过不少大场合,为了隐蔽踪迹,不给别人添口舌的机会,也以薄纱掩面,再者聂影答应了子越要保护好青欲,所以也跟着去了。 三人行动麻利,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林住处。 “这个时辰......林先生怕是正在学堂教书吧?”聂影远远瞅了一眼紧闭的木门。 青欲一想,觉得聂影说的有道理,但又不死心,将帏帽摘下往春萍手里一递,快步到跟前敲了敲门,耐心等着回应。 “姑娘,先生应是没在家。”春萍也劝道。 青欲叹息一声,心中颇为不情愿:“这可是我嫁人后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来找他,想不到竟吃了闭门羹,在以前,林外傅可是她随时都可以见到的人啊......” 青欲努努嘴,自我安慰道:“是我过于鲁莽,说来就来,拜访他人应是先送帖子的......” “对我也要送拜帖吗?” 门轻轻敞开,林外傅俊秀的脸庞渐渐清晰,虽然林外傅话语温和,但还是让青欲稍稍惊然于心,青欲悄然打量着许久未见的故友之容,红润含笑,端庄蕴风,一袭素色衣衫衬得他气度翩翩,一派潇潇君子风范。 青欲莞尔一笑,夸赞道:“师长,多日不见又俊秀了呢!” 林外傅默默摇摇头,笑而不语,忙迎着她进屋。 三人被招呼进院子里的木桌上小坐,林外傅去沏茶倒水,春萍不敢逾越尊卑,坚持站在一旁等候,聂影倒是十分自在,仿佛回了自家一般,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不时四处探头观望。 “这院子变化挺大呀。”聂影悠悠地说。 青欲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外傅在不远处的灶台边烧水沏茶,对两人现在的生活颇为感概,听到聂影说这话,不由得朝四处扫了几眼,心中默默感叹:“的确变化很大,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欸,林先生一大男人,怎么围着屋子种了一圈花?像他这种君子,不应该种点劲竹或挺松吗?”聂影像青欲递了个眼神,悄悄问道。 聂影听出青欲语气里含着些许不悦,不禁凑近了些提醒道:“裴姑娘,您还惦记着林公子呢?那王爷怎么办?” “哎呦!” 只听聂影突然一声惨叫,青欲盯着他低声教训道:“再乱说,我就把你毕生珍藏的话本都烧掉!” 聂影暗自揉着脚趾,忙叫着“不敢、不敢”。 青欲生气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却越发感觉怪怪的:“我同他生什么气?他本就这样“贱”,难道......我真的还喜欢林外傅?不行!那子越算怎么回事?裴青欲啊裴青欲,脚踏两只船的事咱可不能做啊......” 发觉林外傅端着茶水慢慢走了过来,青欲下意识理了理妆容,装作无事发生。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你们欢快的话音,聊什么呢?如此畅快。”林外傅邻青欲而坐,温言道。 “没什么,胡乱说些玩笑话闹着玩罢了。”青欲赶紧接话道。 林外傅微微点头,看了聂影一眼,对青欲问:“以前你身边有春萍服侍,我倒认识,这位小兄弟看着好生面熟,只是已记不起何时见过面了。” “他是聂影,子越的三哥。”青欲介绍道。 聂影听到此话赶紧起身向林外傅行了礼,解释道:“裴姑娘又拿小的开玩笑了。先生好,小人聂影,王爷出征时专门派小人保护裴姑娘,故而同行至此,至于先生所提及的‘面熟’,那是自然,因为我与先生早就见过一面,就在裴姑娘与王爷初见争吵时。” “原来如此。”林外傅仔细听完,还了君子之礼。 “师长,今日怎么没去学堂?”青欲问道。 “今日没有我的课,便没有去,况且我还要认真温习史纲纪要,以备考试之用。” 青欲悟然点点头,她想起了表姐对她说过,他们虽已定亲,但是否能按六礼一步步走下来,还得看林外傅能不能在官考中拔萃而出。 “倒也不是难事,与你而言,闭着眼睛也能名列前茅。”青欲笑言道。 “闭着眼睛还怎么写字?这我可做不到。”林外傅谦和笑着说,为两人添满茶水,还特地为青欲杯中加入一块玫瑰糖。 青欲轻抬眉眼,望见林外傅泛着淡淡宠爱的笑脸,自然与他相视一笑,赶紧捧起茶水来,抿了一小口,一瞬间,嫩茶的清香糅合着细腻的玫瑰花瓣的清甜萦绕在鼻息、唇齿间,微微甜意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青欲的小习惯,喝茶从来都要加糖,而玫瑰糖是林外傅专门为青欲而制,取玫瑰花瓣与花蜜的自然甜味,甜而不腻,食多无害。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也是我永远的师长......”青欲看着杯中的玫瑰糖渐渐融解为片片花瓣,原本慌张而无处安放的心突然轻松释然了。 “青欲,听闻前些日子王爷已带兵出征,平定边境叛乱,你现在一人打理着王府,势必操劳,再加上你本就不喜拘束,又不爱管理,定会感到事务繁重,但也要务必保重身体。” 林外傅细细叮嘱着,虽然青欲早早便嫁了人,但他总觉得先前受了裴家太多恩惠,又与青欲如同兄妹,言语举止间总不经意地流露出过分关心。 青欲乖巧地应答着,向林外傅问起正事来:“师长,先前见你吹过竹笛,笛与箫相似,不知师长是否也精通箫之道?” “笛与箫虽指法相近,但构造、音色、吹奏上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有些许涉猎,但因不喜它低沉之音,便去精练笛子了。怎么?你想学箫?” “嗯.....” 见林外傅并无教授之意,青欲颇觉尴尬。 “不过,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明日正是学堂春季开课之日,这一季教学中正巧设有音律教习课,你的坐席我也一直为你留着,不如明日开始再来上学吧。” 林外傅颇为期待,毕竟离开南郊时,他向裴家承诺过会带青欲游学长识,他为人又极为正直,一直觉得该让青欲将学业完成才可。 “啊!又要上学……可我已为人妇,怕是不太方便。”青欲来王城本就不是为了游学,她又最烦留堂作业,不太情愿。 “这倒不难,女子入学堂,可设围屏,可戴帏帽,先前是觉得你性子活泼,没做强求,此时正好用上,即可隐蔽你王妃的身份,又能助你达成心愿,两全其美。” “嗯,这主意不错。”没等青欲说什么,聂影就连声赞同道。 见林外傅也是一脸希望的模样,青欲便答应了下来,心里却颇为不爽:“宗子越,连我平日最讨厌的事都为你做了,你回来若不给我些好处,我便......” 第九十二章 怕林外傅罚我抄古籍 三人正喝茶聊着天,门外又传来来客的声音。 “莫辞、莫辞!” 一听这声音青欲立马笃定是表姐,赶紧站了起来,向院子另一边张望着,果不其然,表姐娟秀的容颜展现在眼前。 芳予匆匆打眼一看,见这么多人先是低眉顿了下,尔后才忽地反应过来,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青欲!” 芳予一见青欲眼睛便移不开了,她把手中的食盒往桌上随便一放,便给了青欲一个拥抱,在她眼里,青欲是她的闺中密友、姻缘的搭线人,也是唯一能将掏心窝子的话无所顾虑地去倾诉的人,这段时间,由于青欲身在王府不能随便请来请去,又介意与子越的往事,便没有主动联络青欲,但她心里一直惦念着她,也攒了一肚子话想对她倾诉。 芳予慢慢松了手,青欲也颇为激动,毕竟都是自家亲戚,与芳予又是自小便交好的,尤其是经历这么多坎坷后,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喜忧参半。 “表姐,多日不见,你脸色红润了不少,看来过得不错。”青欲轻轻捏捏芳予因激动而蹿红的脸蛋,抚慰道。 “真是有段日子了,我可想死你了。”芳予言真意切。 青欲一向不喜欢压抑的气愤,虽这感情真挚,但总让她感到不自在,故而借机打趣道:“表姐,话可不能这样讲,”故意瞄了林外傅一眼后,继续笑言到,“你这样想我,师长私底下该吃醋了,万一遇上哪天心情不好,想起了这事,罚我抄古籍怎么办啊。” “青欲,你又在打趣我。”芳予急得脸色通红,语气略显责备。 “多日未见,你们姐妹俩定是有很多话要相互倾诉,我们就不打扰了。”林外傅见芳予情绪高涨,不能平复,便想让她如愿与青欲畅谈,故而主动提议道。 说完,春萍和聂影跟着林外傅去了别院。 姐妹俩紧挨着坐下,芳予开始对青欲倾诉近日的烦恼喜忧,青欲也问了许多话,大多是关于芳予和林外傅的婚事以及林外傅官考事宜。 “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考试对师长来讲那就是小菜一碟,不必过于忧心。”青欲劝慰道,实在不能了解表姐到底在担心什么。 “可近日我总做噩梦,梦到莫辞身陷泥潭,我被困在一座城中,我们互知彼此的处境,却又无力相救,我怕......”芳予惆怅道。 “怕什么?有我在,有姑母在,我们都能帮你们,哎呀,莫要再乱想了。”青欲拍拍芳予的肩头,认真开导道。 见芳予仍是一副愁苦的样子,青欲便转移话题道:“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芳予羞然低眉:“前些日子,跟着嬷嬷学做了些糕点,总不成功,今日终于做出样了便拿来给......” “原是给师长的呀,怪不得捂得如此严实。”青欲笑着盯看着她,芳予连忙躲闪着青欲的目光。 “自然......不是,你若愿意尝尝便吃吧,只是味道不能保证。”芳予忙岔开话说。 青欲嫣然一笑,开玩笑道:“我可不敢吃,吃了可是要罚抄古籍的!” “青欲!你又这样捉弄我......”芳予面容羞红,挂了几分气愤。 两人就此玩闹起来,一边争论一边说笑,温馨热闹。 青欲留在林外傅家与表姐一起吃过午饭才启程回府,因是徒步而来,所以走回王府还是费些时候。 “师长和表姐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青欲从帏帽轻纱空隙处悄悄留意着街边的满目琳琅的摊子,感概道。 “姑娘,快些回府吧,我们出来这么久,也没跟兰夫人说一声,定会引她担心。”春萍叮嘱道。 青欲却突然止步不前,一把将轻纱掀起,转身问道:“王城中最好的糕点铺在哪儿?” 聂影快言道:“西街东北角留香斋。” 青欲点点头,环顾四周,找寻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姑娘,你若想买什么我替你去买。”春萍见她无意回府,着急了。 “不行,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做。这样,你先回去,帮我向兰夫人报个平安,我在外面逛一会儿就回去。” 见春萍仍不放心,青欲便跳到聂影身后说:“放心吧,有聂影保护我,不会有事,我就是太闷了去逛逛,天黑前一定回府。” 春萍无奈,只得一人先独自回府了。 春萍一走,聂影便一脸不思议的表情猜道:“您不会想照着夏三小姐的样子,给王爷做糕点吧?” 青欲脸上绽放自信的笑容。 “可别!” “怎么?不相信我吗?我学习能力很强的。”面对聂影的质疑,青欲不满道。 聂影怕惹青欲生气,自己没好果子吃,便缓和道:“不是不信您,只是您别忘了,王爷不吃甜。” “谁说糕点只有甜的?” “您还想做别味的!?”聂影惊讶于青欲盲目的自信。 “好不容易试试身手,定要一鸣惊人。” 青欲得意一笑,暗自赞叹着自己的点子,朝西街市走去。 到了留香斋,只见买糕点的人络绎不绝,青欲并未立即进店,而是等人稀了才进去。 店内小伙计见顾客来了,赶紧上前招呼:“小姐、公子,想要点什么?小的给您包好。” 青欲打量了一眼面前形色各异的糕点,不急不慢地问:“买糕点的事待会儿再说,我想向你打听件事儿。” 小伙计很是热情,连忙答应着:“小姐直说就是。” “你们店里有没有一种糕点入口无味,回之甘甜?” “既然无味,何来甘甜?”小伙计惊讶道。 “也不是一点味道也不能有,可有食材本身的清香。”青欲解释道。 小伙计想了想,恍然道:“噢!最近店里新上了一种果香酥丝饼,用果子纯汁和糯粉,加入酥油、凉干果丝烤制而成,没有放糖,只有果香。” 青欲听了倒也合意,但不确定子越对甜的抗拒到底有多大,于是回头悄悄问聂影:“怎么样?这种果甜子越可消受得了?” 聂影本以为青欲不过是一时兴起,顺便找个样学做了就算了,没想到她如此认真,内心替子越感到欣慰。 “王爷对食材本身的甜并不反感,只是吃得少,但对这些专门以此所制的甜食是一概不碰的。”聂影小声回道。 青欲只得对小伙计抱歉地摇摇头说:“不太行,食材本身也尽量不要有明显的甜味,重在‘回甘’。” “啊,这......”伙计低头寻思了许久,最后无奈道,“要不您买几两不放糖的白糯米糕?” “太寻常,而且甜味不明显。” “不是说不能放糖吗?不放糖哪来的甜味?您到底想要什么......” “就是一种比较特别的……” 交谈无果后,青欲只得作罢,打扰了那伙计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便捎带买了两盒糕点。 小伙计见青欲待人和气,又主动提议要帮她向后院做糕点的师傅问问,请青欲在店内稍等。不久后,那小伙计真得拿着张包糕点的油纸匆忙跑回来了。 第九十三章 寻花之旅 那伙计跑的气喘吁吁,把纸递给青欲便叉着腰歇气,不忘说道:“伙房内无纸笔,便随手拿了张油纸,让师傅蘸着‘点红’的颜料写的,小姐莫要见怪。” 青欲倒不介意,高兴地谢过他,便赶紧看那纸上的内容:“藕粉三两,鲜荷叶一张,取清晨荷花花芯蜜露......” “荷花花芯蜜露?”青欲疑问道。 “对,做糕点的师傅说了,最好只取首次初绽的荷花蜜露,这样才能达到‘回之即甘’。” “可现在才是早春,荷花上哪儿找去?”青欲又问。 “六月不就有了吗?” 聂影噗嗤一笑,可看到青欲面露愁容,便不再出声。 青欲本想在子越胜利归来时便将这种糕点做给他吃,没想到连食材都难以集齐。 再次谢过小伙计,两人从店里出来,青欲有些失落,但并未放弃,她想做的事,一向都是板上钉钉的,聂影在后面抱着两盒糕点,紧随着她,知道青欲不肯轻易放弃,暗自也在想对策。 “子越大概何时归来?”青欲问。 “此时恐怕还未到到南疆,除去开战的日子,来回十多日之久,最快四月初回来。” 青欲轻轻“噢”了声,努着嘴说:“就算在南郊,荷花盛开最早也要到五月,王城的话,六月怕是都不一定能开全,现在棉衣都未卸下,上哪儿找荷花蜜露去......” 聂影突然一改昔日吊儿郎当的口吻,正经道:“少见您如此执着。” 青欲轻笑道:“今日见表姐与师长同食表姐亲手做的白糕甚是美好,忽而想到我与子越喜好相差颇大,尤其是在口味上,我爱吃甜,但他忌甜,若将来真的要一饭一蔬、茶米油盐地过日子,免不了会生嫌,所以,我一定要帮他克服这毛病,愿日后也能这般美好。” “其实......倒也不是真寻不到。”聂影捏着下巴,沉思着说。 “现在湖里还结冰呢,怎么可能有荷花?”青欲怀疑说。 “您又不是马上就用,四月前能采到这蜜露不就行了?” 见聂影话语肯定,昔日里想法见识本就比常人独特,青欲有点信了,急忙问在哪儿。 “嗯......”聂影突然故作深沉,青欲知道他定时在想索点好处。 “你别忘了,子越不吃甜可有你一份‘功劳’。”青欲一句话把聂影所求都噎了回去。 “瞧您说的,那分明是兄弟之爱......”聂影辩解道,见青欲无动于衷,只得安分地说,“这地儿您去过呀,宁王府芳华苑。” 青欲豁然开朗,立刻要求聂影带路,聂影怕来回路程太远回来得太晚会受兰夫人责罚,本想劝说青欲明日再去,谁知青欲一听,头也不回的自己去雇车找路去了,聂影无奈,只得相伴而行。 宁王府坐落在西城近郊,较为偏远,人烟稀少,但也落个清闲的好处,聂影知道近路,便抄小道过去,未到申初已达此处。 两人下了马车,只见宁王府大门微启,能隐约看到院子里的木石,却无人把门,院子里也一派寂静,不见人影。 聂影吩咐车夫在府外稍等,见青欲把帏帽捏在手里,正斜着身子往府里偷瞄却迟迟不肯进去,奇怪道:“怎么不进?” 青欲向四周望了望,又看了看头上悬着的匾额,狐疑道:“怎么这么冷清?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聂影却一下推开门,做了个请她进去的手势:“姑娘放心,有我护着,你怕什么?” 青欲一脸苦笑地心想道:“就是因为只有你保护我,我才觉得不靠谱呢。” 两人一起进了宁王府,只见府内陈设破旧,杂乱无章,瘠土掩路,草木蓬乱,野鸦惊起一片。 聂影在前面带路,青欲紧紧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提裙走着,心中仍对此处充满疑虑:“上次来时,并没有如此荒芜啊,莫不是遭遇了洗劫吧。” 为消减青欲疑虑,聂影解释说:“宁王外遣,王府虚落,若不是有芳菲宴撑着,王君特许宁王留人照看,现在的宁王府早就成废宅了,但王府占地百亩,哪是几十号人便能打理过来的?明白人自然会以召开芳菲宴的别院为重,所以,人应都在芳华苑里。” 青欲忽然记起上次来参加芳菲宴确实没从王府正门进,而是从侧门直接到了别院,也就是聂影口中的芳华苑。 “可这院子都是相通的,大门开敞,就不怕贼人闯入?”青欲回头看了看来时的府门,依然大敞着,还是不太放心。 “宁王外遣,家财举迁,如今府中最值钱的也不过是芳华苑中的花草,又有王君的名号挂着,谁会冒着冲撞陛下的风险来劫掠草木?您就安心吧。” 听聂影说得一套一套的,青欲已全然相信,暗地里也对他另目相待。 两人穿过破落的前院,来到别院,眼前的景色与之前简直是云泥之别,花圃苗田整齐有序,明庭高台疏落有致,虽是早春,散落在各处的景致中却已有各色的花儿盛放,几个闲散的小厮悠悠打理着各处的花草树木,有个貌似掌事人的老先生从藤椅上慢慢站起来,对着落阳伸个懒腰,晃晃悠悠朝他们走来。 那掌事人一走近就打着呵欠问:“二位来此何事?” 青欲先行了礼:“老先生,我们是来寻荷花的。” “荷花?做什么用?” 青欲难为情道:“我夫君有不吃甜的毛病,想为他做荷露糕以调改,但此时荷花未开,难以做成,忽然想起贵府满院奇花,便特地来寻寻看。” 掌事人却淡然说:“六月荷花自然开,那时再做也是一样的。” 青欲一听,自然不肯,忙说道:“我家夫君有事远出,四月初便会归来,新婚燕尔,初次分别,想给他个惊喜,还望您成全。” 谁知那掌事人竟有些烦了,故意用权威强压道:“这可是宁王府邸,陛下钦定的芳菲宴举办之地,一草一木皆为宴会所备,等着各位公子小姐来赏的,岂能随便采摘。” “并不采摘,只取花芯露水......” 没等青欲说完,那掌事人就一摆手,表示说什么也没用:“都是极其珍贵的花草,损坏了怎么办。” 这时聂影重重咳嗽了一声,引得众人都向他看去,青欲正因这个不和善的掌事人而心塞得慌,懒得去注意他,可那掌事人仔细看了他一眼,看到了聂影腰间佩戴地衡王府令,脸色立马悄悄变了,暗自理了理衣裳,规规矩矩地向青欲行了礼。 “小人不知王妃娘娘驾临小院,失敬失敬。荷花均在粉黛池中,还请移步。”掌事人恭恭敬敬地说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青欲默默回头惊讶地与聂影对视,聂影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暗自向青欲竖起大拇指,弄得青欲更加疑惑。 第九十四章 脾气不小 跟随掌事人来到一处高台上观望粉黛池,只见荷花状池塘被分成几个小池,每一小池均是荷花花瓣模样,花心处活水连通,整个池塘占地十多亩,共九个花瓣小池,每一小池有三种荷花,现在放眼望去,有六成荷花还是满池的枯枝败叶,但也有四成已有回春之势,而且有一池的荷花竟已经能探寻到拇指大的青花苞。 一阵冷风吹过,青欲带上了帏帽,忍不住感叹道:“它不怕冷吗?” 掌事人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怕再冒犯到,便躬身侧耳静待着。 “我见几处荷塘中已有花苞踪迹,最早何时能开?” 掌事人赶紧顺着青欲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暗自测算好说:“这种渡春荷一般四月左右盛放,见如今之姿,最早三月下旬能有幸见到。” 青欲满意地点点头。 “待到荷花即开之时,请务必送信到王府,到时王妃娘娘会再来。”聂影嘱咐着,那掌事人唯唯是诺。 从宁王府出来,已至酉初时分,夕阳将落,两人赶紧乘马车往回赶。 聂影陪青欲跑了一天,浑身乏力,虽知青欲性急,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定要走到尽头才肯罢休,但还是半开玩笑地说:“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折腾,您若想给王爷惊喜,我替您瞒着就是。” “折腾吗?不就是跑了一处留香斋,来了一趟宁王府,都是力所能及的事啊。” 聂影竟一时无言以对,暗自捶着腿,默默点点头。 青欲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暮色渐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晚回去,一定会被兰夫人训诫。” 提到兰夫人,青欲悄悄问聂影:“你自小在王府生活,兰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心怀慈悲,温良端正,极易相处,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聂影发自内心道,见青欲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接着说,“就是有些严格固守,尤其在对礼仪规制上。” 青欲听完,内心五味杂陈,今后一举一动都在兰夫人眼底下进行,兰夫人是子越家中唯一的长辈,也是梁二哥的生母,得罪不得,可这便意味着青欲要恪守礼仪规制,她原本洒脱的性子便势必受到拘束。 然而,意料之外,青欲回到府中,晚饭后向兰夫人道安,兰夫人并未提一字,而且还免了青欲日后的早晚请安礼,虽然在人情世故上也说得过去,不过倒也不免使人生出些诧异来。 翌日清晨,青欲如往日一样浸在美梦中,享受着丝缕阳光透过床帏柔柔耀在额角,春萍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前,利落地把床帏挽起束好,推了推青欲,唤她起床。 胡乱答应了一声,青欲又进入迷糊状态,因床帏被春萍束住,阳光打在脸上有些耀眼,青欲不自觉地卷缩进被窝里,主动寻找散落的睡意。 片刻,春萍端了早饭来,见她还倒在床上,立马急了,亲自过去把青欲从被窝中拉了出来。 “姑娘,不能再睡了,你可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日学堂开课啊!”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青欲朦胧的双眼一下子睁大,呆滞了一瞬,赶紧麻溜地下床穿衣,梳洗吃饭。 “快快块!不用插珠花了,反正戴着帏帽也没人看到。”青欲把所有发饰一并推到一旁,自己把披散的头发简易绑住。 “念书时也戴帏帽?不能失了王爷的颜面啊。”春萍见她自己上手了,赶紧抢着把两侧的散发梳成发髻,才稍稍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我会系上长帕遮面......我自然不能以衡王妃的身份去学堂,我还是用原来的身份——林外傅的游学学生......几时了?” 捧着水盆的婢女回道:“辰初刚过。” “时不待人啊!快把我的书箧拿来!”青欲喊了一声,随意咬了几口白膜就往外走。 出了院子,见聂影一身小厮打扮,驾着马车缓缓而来。 青欲看了一眼,颇有将就无奈之意:“你要跟我去?” “当然,您在哪我就在哪,您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聂影跳下马车乖顺地接过婢女拿来的书箧和布袋,并将青欲扶上马车。 “快些走吧,怕是要迟了!布袋里装了些果子碎食,姑娘饿了路上吃。”春萍一路送到府门叮嘱着。 “好,府里就交给你照看了,回去吧!” 虽是紧赶慢赶,但还是迟到了,幸好第一堂课是林外傅的,才免于受罚。 能再次坐回学堂里听林外傅讲课的感觉真好,青欲摩挲着粗糙的书面,嗅着笔砚的墨香,时不时与林外傅对视一笑,宛如时光倒流了一般。 “先生,十分抱歉,我来迟了。” 青欲正托着腮认真听林外傅讲课,门口处恍恍惚惚走进来一个人。 由于青欲坐在最前面,余光一扫便把来人看遍,心里不觉一震。 “北冥公子,好久不见啊!能来就好,快快入座吧。”林外傅话音含着激动。 北冥熠作揖表示敬意,转身回眸时与青欲淡淡对视,款步走到最角落的一处座位。 青欲与他对视后,下意识揪着看了看自己脸上蒙的丝帕,可还是不放心:“他......认不出我吧。” 带着满心的疑虑终于上完了课,本想偷偷旁敲侧击试探一番,不料一下课北冥熠就与林外傅一道出去了,青欲跟了几步,见两人在一处相谈甚欢,便没有打搅,自行走去外院想将这事告诉聂影。 聂影虽要寸步不离的保护青欲,但他一身仆人打扮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只能与其他公子们带来的随从一样,被留在外院等候自家公子们喊话,他又没有熟络的人聊天解闷,半日下来,无聊透顶。 聂影见内院热闹起来,思量应是下课了,便想溜进内院玩玩,于是避开聚堆闲聊的小厮们退到院墙过道里,想趁机翻墙到内院。 刚松了口气,想舒展筋骨,不料竟发现身边直直站这个人瞪着他,聂影怕得罪了哪家公子,给王府拉下仇人,赶紧主动拉拢。 “小兄弟,你跟随的是哪家公子?”聂影示好道。 罗陨轻蔑地把头撇向一边,不屑道:“要你管。” 聂影见这人脾气不小,不敢再招惹,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翻墙,只得把计划作罢,灰溜溜地倚墙而立。 这时,青欲来外院喊聂影了,聂影一看,简直是救星,赶紧挥手应着就往那儿跑。 忽而被人一拽,聂影下意识回击,却看到罗陨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他满脸疑惑,不知他为何如此。 “你和她是一伙的?”罗陨狠狠看着不远处的青欲问道。 聂影见势,先甩了罗陨的手,笑着探问道:“你认识我家小姐?看你的样子......是不是与我家小姐有过节?” 罗陨只是冷哼了一声,径直离去。 第九十五章 他要杀我 青欲见罗陨瞥了自己一眼就避开了,急忙喊道:“阿陨,我一来你怎么就要走?哎......” 然而罗陨毫不理会,现已走远,青欲有些气馁。 于她而言,她是乐于交友的,罗陨虽身份特殊,但见过几次后总感觉他单纯可爱,行为举止透着淳朴之气,不似北冥熠一样故弄玄虚,这样一比,倒是更把他衬托得平易近人了。 但对罗陨来说,青欲是少主实行大计的绊脚石,而且他也不喜欢青欲闹腾的性子,有意与她保持距离。 聂影见青欲走近了,便低语问:“你认识那人?他好似跟你有仇。” “哪跟哪儿啊,他是北冥熠的手下,名叫罗陨,噢对了,我来就是告诉你,北冥熠也来了学堂......我先前便认识他们。”青欲解释道。 “原来如此,但我见他面色不善啊。” “那是因为他把喜怒都摆在脸上,不像腹黑之人笑里藏刀。” “如此一说,倒觉得他并不是很招人厌了,毕竟年岁尚小......不过,毕竟是异国人,小心为好。”聂影提醒道,忽而又问,“西漠少主来学堂作甚?学习吗?” 青欲也不知,看样子并不是冲着她来的,真的就像单纯来上课一样。 又与聂影聊了几句,亦是猜测无果,于是回了内院。 离上课还有段时间,见北冥熠已经回到教习堂内,青欲便去找林外傅了。 应是刚刚结束了谈话,林外傅正在往休整的偏房路上,听到后面后急促的脚步声,便转身查看,见青欲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而来。 “林外傅.....”青欲稍稍缓了口气,“你与北冥熠很熟吗?” 林外傅先是口吻宠溺地教训道:“学堂内不能急行,行走目平身正。” 青欲哪管这些,直言道:“师长,北冥熠不是东都人,而是对东都觊觎已久的西漠国人,他威胁王君将自己留在东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可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我虽不知他是西漠人,但我也并不关心他是哪国人,我们私下从未深交,会面之处只有这聚贤堂,而学堂之中只有老师与学生,而我也只是北冥公子的老师而已,他有疑惑,我便解答,如此而已。”林外傅话语中透着些许顿悟世道的凉薄。 青欲听完,才知自己瞎担心了,林外傅不似凡人,他就像行走于俗世的至净仙道,行事作风自有一番天地,而这天地又是游离于俗世之外的。 上课的钟铃敲了三下,见青欲愣神了,林外傅催促道:“你还不去去上课?这节课可是莫夫子的古文课,你年前的古文课没有合格,这次务必好好听讲补回来。” “莫夫子?我记得古文课也是由你教授呀。”青欲惊然回神问。 “我要准备官考,不能再教授古文课了,你快些去吧,莫夫子严厉,迟了可是要挨训诫的。” 青欲一听,只得忍着满心的不愿赶回教习堂。 一天的光阴,只跟从林外傅上了第一节音律课,其他的都由莫夫子教授,提问检查加留堂作业,一天下来把青欲折腾的够呛。 夫子一走,学堂内立即喧闹起来,有的麻利的收拾好书袋回家,有的并不着急回家,而是聚在一起讨论着莫夫子的严厉和作业的答案,青欲则一头倒在书案上,此时脑汁绞尽,暗自叹着气。 喧闹声渐渐消匿,教习堂内学子们都已散去,然而青欲还是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仿佛这一天的课程已经将她所有灵气榨干。 “咚咚咚——” 一只拳头在她面前落下,轻轻敲了敲桌子,青欲向上移了移视线,只见北冥熠双手背在身后而立,面容微微带笑地注视着她。 青欲知道他这是认出自己了,索性把丝帕扯下,大大舒了口气。 “西漠少主真是有雅兴,没事还来学堂听学。”青欲直起身子颇为客气地说。 “彼此彼此。” 北冥熠蹲下,与青欲平视。 “眼够尖的,怕是第一眼就认出我了吧?”青欲说道。 “是啊,这位子不是林先生先前特地为你留的吗?” “噢~” 青欲明白了,北冥熠并不是被追杀时才存在的,她未与他碰面前,他就已经是聚贤堂的学生了。 北冥熠忽而目光一缩,转移话题道:“那日见你去金戈堂,听说是为了送衡王分别礼物,不知衡王殿下收到后可否欢喜?可否也像你一样细心,准备一份回礼?” 青欲直直看着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许久后才作声:“一记深吻。” 北冥熠也察觉青欲神色的变化:“呵呵......甚好。”他憨笑道,忽而眼神变得犀利,靠近青欲耳畔低语道:“我的秘密,你可要守好了,若衡王府有什么动作,可都算在你头上。” 青欲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说:“衡王府?你闯的不是静王府吗?” 北冥熠看着她犹如受惊的小鹿,笑而不语,眼中充满威胁。 青欲这才真正看清他的真面目,什么偶遇、什么爱管闲事,每一次接近都是他蓄谋已久、有意试探,然而今日,她彻悟之时,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而以他现在的举动来看,他已经发现她知道了一切。 “放学了,我该回家了。” 青欲声音有些颤抖,书箧也没顾上拿就起身走了,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 北冥熠看着她恍惚的背影,突然噗嗤一笑。 “真不好意思,吓到她了。” 他自语道,眼神却不再温柔。 青欲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找聂影,都没来得及与林外傅单独道别,但此时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保命。 “聂影!” 青欲看到聂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躲在身后。 “出什么事了?”聂影立马警惕起来,敏锐地觉察着四周。 “他要杀我!”青欲低声颤抖着。 “不会是西漠那帮人吧?”聂影连忙问道。 青欲抓地更紧了,紧张地答应着。 谁知聂影使劲把她的手掰开,解释道:“不会的.....你先放手,我胳膊被你抓麻了。” “你不信我吗?你可是答应了子越要保护我的。”青欲惊恐地看着他,死活不放。 “不是......你看看四周,夜市赶集的人越发多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现在杀你图什么呀?”聂影解释道。 青欲听这话有理,不过她刚刚受了死亡威胁,有些反应过头了,于是渐渐松了手,却也是一脸委屈。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聂影问道。 青欲看了看不远处的聚贤堂,不禁打了个哆嗦,让聂影先上车,等回了王府再说。 第九十六章 春萍的另一层身份 “其实我一直好奇,您怎么会和西漠少主扯上关系?” 下了马车,聂影便拦下青欲,拉着她到一处僻静地儿问。 “到方圆阁再说吧。”青欲一身劳累地搪塞道。 “就在这说。”聂影环顾四周,坚持道。 青欲早就想说了,便没再遮掩:“有次他被追杀,碰巧遇上了我,便把我挟持了去,但因为后来我帮他打掩护救了他,便放了我......这事不重要,我问你,子越是不是背地里在查北冥熠的事?” 聂影见青欲极其认真,便承认了。 青欲努努嘴,对子越的隐瞒有些不满:“我就知道,他平日里虽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暗地要做的却与时局紧密相关。你们可查到了什么?” 聂影迟疑了片刻说:“知道的越少,事发之时越有理由全身而退,王爷是为了你好。” 青欲立即驳道:“歪理!我王妃的身份众人皆知,若有人真想灭了衡王府,就算裴家功劳再大也难逃幸免,他若真为我好,就该把事情都告知于我,而不是让我蒙在鼓里。聂影,你平日最爱耍小聪明,今日脑袋怎么不灵光了?” “我这不是怕把你牵扯进来嘛……哪能让您也趟这摊浑水。” “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婆婆妈妈的,北冥熠都要对我赶尽杀绝了......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快说!”青欲硬气命令道。 聂影之所以支支吾吾还不是怕得罪子越,子越临行前多次嘱托,万万不能让青欲独自涉险,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可这…… 再三思量,聂影还是决定和盘托出:“目前为止,未查到关键之处,只是猜疑西漠少主是在声东击西,而且他可能很早就派人潜入王城了。” “你猜对了。”青欲激动地肯定说,“我现在就能确定,在我来王城之前,他就已经亲自带人潜入东都了。” 聂影震撼中带着疑惑:“来了这么久了吗......” 青欲期望自己的情报能帮助聂影找到什么线索,进而知道北冥熠的老底,她很清楚,自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必须同子越一样“分身”行事。 “以我的推测,西漠这是想擒贼先擒王,现在王城之中,怕是已安插了大量细作和暗卫。”聂影分析道。 “那得快些把这些细作和暗卫查出来,把北冥熠赶回西漠,不然东都危矣。”青欲说着,不觉脊背发凉。 “我先前查过几次,并无身份可疑之人,不过,他们既然有正当的身份,那么定是费了一番功夫从官府那儿得来,倒是可以查一查各家户口的落发时间,也许会有蛛丝马迹。”聂影思虑道,“看来得调配人手了,还得请求官府的人配合。” “不行!”青欲阻止道,“我们先说好,我告诉你这事,是因为北冥熠今日已经向我发出了最后警告,但我又不能坐以待毙......反正他说了,若衡王府有什么行动,都算在我头上,你这样调兵遣将的,他肯定会宰了我的!”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若东都亡了,你还是得被宰,不光你,我们都得被宰。”聂影半开玩笑地说。 “可若你的推测是错的,到时候并无所获,就等于打草惊蛇,他们会因此视衡王府为仇敌。” 聂影颇为称赞地看着青欲:“你的顾虑正是我的顾虑,看来这事不能由衡王府的人出面.....若是官府出面就好了,理由正当,不牵扯各方势力,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可谁会帮我们?如今朝中不都分好了阵营,那些个墙头草又不靠谱,王君倒是会帮忙,可我明着进宫肯定会被怀疑,暗着又闯不进去.....”青欲苦恼说。 “有一人,再合适不过。”聂影狡黠答道。 “谁?” “宗小五。” “子齐?你的意思是让他将这消息透露给王君?” “他是内宫侍卫统领,自由出入王宫,见王君一面还不容易,这是交给我吧。” “那之后呢?王君得了消息会搜查王城,北冥熠见此举定会怀疑我……” “他都自顾不暇了,那还会纠结这点小事,我估计到时候他就得打包回西漠喽。姑娘放心,有我在一天,旁人休想动你一根手指头。” 不远处的假山后,春萍端着茶水屏息而立,眉头微蹙,沉着深思,小心翼翼地从假山重叠缝隙处望了一眼青欲的脸,便隐退去了。 趁着夜色正浓,春萍一袭黑衣悄悄来潜入静王府,来到子燕先前的书房,因此时已无人居住,房内未点灯,但书桌前却静候着一人。 闭上房门,扯下蒙面黑巾,春萍变成了申屠婉儿。 “我明明跟线人说有重要的事情禀报,务必请殿下亲临一趟,为何是你?”婉儿话语焦急带着失望。 凌珲淡淡答:“殿下公务繁忙,有什么事同我说吧,我会代你转告。” 婉儿本想再质问几句,但经过几次期望的破灭后,她心底暗藏的绝望感默默将她吞噬,万般无奈化为一声冷笑。 婉儿淡淡说:“西漠少主要杀衡王妃,衡王妃手上有他的把柄。” 凌珲追问道:“什么把柄?” 婉儿隔着月光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冷冷说了句没听清。 “继续打探吧。” 凌珲阔步走向门口,与婉儿轻轻擦肩,婉儿的声音幽然伴随而去。 “我的身份已被怀疑,衡王府呆不久了。” 凌珲止步,侧头道:“我会替你转达,让你尽快找机会脱身。” “还有,务必代我提醒殿下对我的承诺,我等不了了。” 婉儿说完,冷漠地越过他自行出门离开了,凌珲望着她月下飞檐的身影,沉思了片刻,也离开了。 再说青欲重返学堂之后,经过半个多月的学习,《超然曲》没学会多少,古文倒是能通篇背下四五篇了,自然这当属莫夫子管教严格的功劳。 在这些日子里,十有八九都在被莫夫子呼来喊去,还时不时被罚抄整本古籍,青欲真想把遮面的丝帕摔在他脸上,看他还有没有胆量罚她,当然也只是想想,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老师心怀畏惧,不敢随意造次。 因为林外傅已经赶赴官考考场参加考试,音律课便被停了,换成莫夫子的辩论课,一天天下来,真是索然无趣,青欲都能发现,已经三四个学生不来上课了,就连北冥熠自林外傅走后也时常不来了,青欲越发肯定自己上次古文课没有合格,绝对是老师的问题。 终于等来学堂休假半日,青欲让马车驮着书箧先回府了,想趁着明媚春光到处逛逛。 “裴姑娘,好不容易放回假,不如,你也给我放个假吧。”聂影温和道。 青欲盯了他一眼问道:“本初阁又出好看的话本了?” “嗯......” “是什么?我也想看!” 聂影犹豫道:“这次.....真不能带您去。” 青欲心想,能让聂影亲自跑到本初阁翻阅,定是与《梨花亭》相媲美的珍品,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跟着聂影去,软硬兼施下,聂影无可奈何,况且真让青欲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他也不放心,便带她一块去了,一路上也不忘嘱咐青欲千千万万不要跟子越说。 第九十七章 第二本禁书 到了本初阁,老板领着他们来到三楼老地方,聂影将一袋钱给他,老板交代了几句话便下楼去了,青欲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这小隔间与往常并无不同,依旧是清花茶配幽檀香,长竹案配软卧席,再次回头寻聂影时,已然发现他怀中多了一大摞书,她赶紧过去帮忙,把书整齐摆在桌面上,按章回顺序依次排好,便于一次读完。 这套书有些破旧,不似那精装版的《梨花亭》外衣华丽,聂影也未曾就这故事对她透露半分,好奇心驱使下她先自顾地拿起第一卷来翻看,只见第一页规整的题着三个大字“紫斋记”,想来应是这故事的题目,再往里翻,几个名字落入眼眸,“贺兰玲”、“赵辛”、“长孙沉”,随意找来一段细读,又看到“贺兰玲狠心断情嫁入恒王府”、“赵辛暗地利用贺兰父,恒王妃当众怒泼热汤”等片段,一旁忙着收拾的聂影见她只顾着看不干活了,便喊了几句,让她先收拾好再读。 “看归看,但这事千万不能对王爷说半句。”聂影再次叮嘱道。 青欲暗自寻思了会儿,好奇心仍未消停:“这书里的情节我怎么觉得有些熟?那个恒王府不会就是这个衡王府吧?还有书中提到的贺兰氏,我记得子越的生母先衡王妃就是贺兰氏......” “嘘——” 聂影赶紧制止青欲继续说下去,满心的焦虑:“咳咳,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不必说的如此清楚。” 青欲乖乖应着,在这里,她觉得还是听聂影的比较好。 “怪不得不让我同子越说,原是写的先衡王府的故事,只是不知真假......”青欲暗想着,和聂影把各卷书依次排好。 香炉里的檀香已燃尽,一壶茶也已尽底,书卷却未阅到一半。 青欲右手撑着额角,左手捏着一卷书,眉宇安详,神情专注,沉浸在话本构造的虚境中,聂影则站在窗边半倚着墙,双手捧书细读,时不时为书中主人公的悲境叹息几声。 “咚咚咚——”门被敲了几声,徐徐拉开,从外面探露出半个脑袋查看着屋中情况,见没人理会自己,便推门而入,见两人读的入迷,怕打搅到客人,便蹑手蹑脚地移到青欲身旁,恭敬地行了礼,小声探问道:“小姐,夜色深了,我们要打烊了。” 青欲忽而回过神来,连忙答应着,一边收拾着桌上杂乱的书卷和吃剩的小栗酥,一边高喊着将聂影从书里拉回来。 聂影见青欲要抱着几卷书离开,心想青欲不熟悉这儿的规矩,提醒说:“这是作甚?这书不能带走,只能在阁内看。” 青欲一时茫然,继而顿悟:“噢~这《紫斋记》难不成也是禁书?” “此为其一,再者我也没钱了,等有足够银两再来看吧。” 聂影把青欲想抱走的书又放了回去。 “子越不是替你包了本初阁两年的话本吗?怎么还要再交钱?不过,倒也不妨碍,我有钱啊!我直接买下这整套书便是,噢!顺便把《梨花亭》也买了......” “万万不可!” 聂影一听,赶紧打消她的念头,好不容易边规劝着边推搡着她出了门。 “这些都是禁书,放在家里不怕招惹祸端啊,您真是心大,再说了,咱不是说好了吗,看看就得了,您还起劲了......” 一路上,聂影絮絮叨叨,青欲却不理会他,她只看了整部书的三卷,才对整个故事架构有了初步了解,对主人公们映像较浅,不过“千杀门”这个词却深深印在了脑海。 官考后一日,约摸着林外傅快回来了,青欲请了一天假,买了一大包菜果,早早来到林住处,等待林外傅考完归来庆祝,她一早就派人送信给夏家,不久后芳予也会来。 青欲从书房内搬出一摞书,在屋前的长台上翻晒着,聂影在后院里劈柴准备烧热水,春萍把菜都择好洗净了,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 时近晌午,青欲见表姐还未来,便亲自到门口察看,远近观望了会儿,终于觅得熟悉的身影,然而欢喜期待却刹那间消逝了。 等来的并不是表姐,而是伤痕累累的林外傅。 林外傅发丝凌乱挂着尘泥,本来清秀的脸上变得青肿,一身白衣上血迹斑斑,双腿好似受了重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只鞋子也不见踪影。 林外傅看到震惊的青欲,想要说些什么,身子却一下瘫软倒地,青欲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并喊来春萍和聂影。 “师长,是谁把你打成这样?”青欲心疼道。 林外傅已精疲力竭,把头靠在青欲身上,微弱地呼吸着。 聂影把林外傅背到屋里,青欲赶紧让春萍去找大夫,自己打了一盆热水,又找了一身干净衣裳,让聂影替外傅换上。 大夫查看完伤势,说是虽不危及性命,但腿部受了重伤,又过于劳累,可能会落下顽疾,青欲先是心中不忍,尔后渐渐化为一腔怒火,对行凶之人万分恼怒,心里打定主意,等林外傅稍稍歇息会儿,一定要把那行凶者打听出来,狠狠报复一番。 外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接着芳予泪水满面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她没有停下,直直冲进屋内找受伤的莫辞,见势,青欲等也跟进去了。 芳予一见莫辞满是伤痕的面孔立马泣不成声,蹲在床前紧紧握住莫辞的手抽泣着,莫辞伸出手拭去芳予脸上的泪痕,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表姐一哭,青欲心思更乱,但还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便走近扶起表姐来,顺便问了句,林外傅自知青欲的脾气,先叮嘱不要冲动报复,才说了找人打他的是林家大公子。 “竟是自家人打的?”青欲惊然,表示不可思议。 这时,芳予身边的婢女秋莹生气说:“林公子说的恐怕是与夏家争权的‘林家’,先前林大公子到夏府提亲被回绝了,如今,他见夏家宁愿把女儿嫁给一介平民书生,也不愿嫁与他,定是自认为丢了脸,便派人将林公子打了。” 芳予也默默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我还以为是同赴官考的人嫉妒师长答卷答得好才起了歹意,原是为了这个......”青欲听了,倒有些缘由,不过真心鄙夷林家的作风。 “我连考场都没进去,何以见得答得好?林大公子倒是豪气不遮掩,打完人不忘嘱咐几位壮士放出自己的名号,许是怕我狭隘寻仇寻错了人,只是他高看了我,我一个文弱教书先生,又哪敢与他这般人作对?”林外傅微弱的语气中带了份自嘲。 众人为之一惊,大家都知道,林外傅只有通过官考谋得一官半职才能迎娶芳予,如今他未能参加考试,便意味着夏家随时会改变主意,此时最心痛的应是芳予,本以为一切都在变好,不想连出意外。 “真是岂有此理!”青欲愤然道。 “你能回来就好。”芳予含泪呜咽着对莫辞说。 “傻姑娘,今年考不了还有明年,你可得等着我啊。”莫辞抚着她的头安慰道。 第九十八章 刺杀衡王妃 这时,聂影拿药回来,见众人都围成一团,都在为林外傅的事感到伤心,自己插不进去,便故意咳了几声,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一路赶回来,听到了不少流言。”聂影把药放在桌上,对青欲说,“大家都在传,林大公子对外放了话,若谁还敢娶夏三小姐,下场同林先生一样。” 青欲一蹙眉,瞬间恼了,这不是明摆着毁了表姐的名誉和姻缘吗?他怎么好意思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毁掉一个大家闺秀的一生! 谁知芳予并未再忧伤,而是苦笑着问莫辞到:“你还敢娶我吗?” 没等莫辞答话,芳予便一下扑到他身上,抱着他说:“我等你娶我。” 莫辞轻轻搂住她,面带轻柔笑意,几道泪痕泛着浅浅的光。 众人一时为这对苦命鸳鸯心酸不已。 然而,青欲的怒火却慢慢消了,只感到心里憋得慌,于是悄自走出屋来舒了口气。 “姑娘在想什么?” 春萍跟了出来。 青欲抚着心望着远方沉思了会儿,讷讷道:“许是想子越了。” 西南边境,暮色初染,人马交杂,冰戈交响,铁马踏血卫疆土,一声怒吼震八方。 子越身披战甲,手握长戟,乘着飞马,目光如刺,初历沙场,并无胆颤,反而一心向赢,哪怕孤勇,少年意气与战士刚猛汇聚于利刃,硬手一挥,要的便是叛贼头颅! 暮浓入夜,夜尽天明,这天,子燕回了静王府。 他已经得知北冥熠想杀衡王妃的消息,今日便特地邀请北冥熠来,就此事讨论一二。 由于此事极为机密,子燕便请北冥熠到王府后花园的同鸣榭中,两人对坐相谈。 阳春三月,万物萌苏,早莺争树鸣,新燕衔泥飞,后花园的景致林丛皆有勃发之势,子燕望着满院春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子燕颇有深意地笑对北冥熠说:“春意朦胧,最适合谈情爱之事。” 北冥熠并不知他这句是否有其他含义,便应和道:“正是如此。万物共生,所要遵循的法令皆是一样的,春乃逢生又发之季,人亦是如此,春心澎湃,情思渐长。” “那么,少主对衡王妃的情思可否渐长?” 子燕诡异一笑。 北冥熠顿住手中的酒杯,慢慢放下,悠然道:“毕竟已作他人妇,情意再浓,也不过是单相思罢了。” “噢......”子燕故作同情状,继而轻描淡写般说,“所以,少主现今是要毁了她。” 北冥熠倏然与子燕对视,顿感威胁。 “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北冥熠目光锋利,皮笑肉不笑道。 子燕自顾地又饮了几杯,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说:“我本以为少主真的被我那弟妹迷住了,可现在看来,原是衡王妃手中有少主的把柄,少主才有意接近的。” 听完此言,北冥熠脸色骤变,话音冷淡了许多:“殿下的线人安插的倒是够精密。” “这么说,你承认了?” 子燕仿佛看破了一切,这让北冥熠有些心慌,他没想到子燕的这张网不仅大而且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在东都的国土上,整个王城他再熟悉,也比不过子燕的根在这儿,这让他的计划有了破绽。 子燕阴笑道:“什么时候动手?需不需要本宫帮忙?” “不必劳烦殿下,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见北冥熠有意推脱,子燕却不想再耽搁了,直截了当地说:“可本宫想要你尽快解决,我奉劝少主一句,有把柄被人抓着可不是件好事,现在你我在同一条船上,凡事得格外小心才是,若少主下不了狠心,本宫便帮帮你。” 北冥熠自知子燕图谋不轨,爽利道:“怎敢劳烦太子殿下,殿下且只等看戏罢。” 子燕满意一笑,与北冥熠互敬饮下杯中酒。 北冥熠走后,子燕还在独自饮酒,不知在思考什么,忽然林丛中闪过一个人影,子燕已用余光扫视到,只见他右手用力向外一撒,三只黑鳞飞镖直直刺向那人影,那人影看似熟悉子燕用暗器的习惯,灵敏躲过了,只是身体为躲飞镖也暴露在外。 子燕轻嗅酒香,向来者瞄了一眼,不为所动。 婉儿自知冒犯到了他,但也不能就此罢休,今日她必须得到肯定的答案。 婉儿走上同鸣榭,远远便站住,端正地行了礼。 “你的话,凌珲都告诉我了,若还是为报仇之事而来,就先退下吧。”子燕表现出一副兴致被毁的样子。 “殿下,这十几年来,我对您忠心耿耿,不顾性命为您收集情报,婉儿自认为已做的够好,但殿下对我的承诺为何一再推迟,有意忽视。”婉儿鼓足胆量说。 “你太心急了,等时机成熟了,本宫自会帮你报仇。” “多谢殿下好意,婉儿不敢奢求殿下专门分心为我复仇,只求殿下能满足我所求,报仇的事我自行......” “好了,不要再说了。”子燕眉头微蹙,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向她,“当务之急是先让你隐藏住身份,全身而退,凌珲会向你交代后续,而你所求之物,也必须建立在你身份回归的基础上,所以,好好做事。” 子燕的话婉儿根本听不进去,她心里笃定子燕不会守诺,报仇的事还得自己寻机会。 北冥熠从静王府回到驿站,一直心绪不定,他从一小匣子里取出一瓶毒药,在手中摩挲思量着,尽量想出万全之策。 罗陨办完事回来,进门询问少主与太子的谈话,谁知北冥熠一见他,便下令道:“阿陨,从今日起,你每日练箭不得少于五个时辰。” 罗陨一进门便听到这么重的任务,瞠目道:“五个时辰?那我还睡觉吗......为什么突然要我练箭?” 北冥熠无奈道:“我本意是想让封田去,但封田在忙更重要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交给封田的事定是大事,练箭......难不成要我去行刺?”罗陨迷茫又担心。 北冥熠见他一脸懵,怕他拖后腿办不成事,便警告道:“我们可先说好,若练不好的话,你就别回西漠了。” 罗陨一听,惊疑问:“啊?这么严重,您到底要让我做什么?” 北冥熠瞥了他一眼,嫌他多问,但还是耐下心来,朝他勾了勾手指,罗陨赶紧附耳过去...... 第九十九章 小五等谁 近日,青欲心里烦闷得慌,林外傅被打令她十分不甘,表姐被侮辱也令她有怨,可不知二人怎么想的,都苦口婆心地劝阻青欲上门讨说法,明明是受害者,反而吃足了亏,这让她十分不快,然而令她不解的是,夏家竟也没公开辩驳,任凭流言传遍四方,夏老爷本性势利,恃强凌弱,她可以理解,但姑母竟也一言未发,着实可疑。 另外,青欲要兼顾学业,不能常常去看林外傅,这也让她不悦,本来期盼着从良师,益精学,不想她只跟着林外傅学了几日,之后便全是严厉古板的莫夫子教授课程,那莫夫子还常常刁难她,动不动就罚她抄古籍,她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默默忍着,只待这季课程一结束,就立马走人。 所有烦恼在她心里翻涌,弄得她无心听学,索性一口气请了七日假,以休养生息。 由于林外傅负伤不便教课,故而学堂的音律课一直停着,青欲算算日子,估摸着子越快回来了,便不再指望在学堂里学会,自己请了乐理先生一对一指导,本想一首曲子应该不难,谁知真正吹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每次都不在一个调上,一到转折处就破音,可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认定是乐器质量不好,音色不准。 于是,这天她拉着聂影来了西街市乐器行。 “姑娘您挑中了哪个?小的让师傅给您校好音,帮您包好。”小店伙计招呼道。 青欲看着各箫有长有短,材质各异,不好挑选,便去问聂影,聂影也推辞说自己不熟乐理,不懂乐器,她便只往摸样好的去选。 青欲拿起一支晶莹剔透的碧玉箫,甚是喜爱,打定七八分主意要买它,便向聂影炫耀着:“你看,这支多漂亮!精致华贵又不失风雅,是不是很符合我的气质?” 聂影颇为敷衍的应了声“嗯”。 青欲一心挂在这支碧玉箫上,没注意他,继而又自语道:“这支碧玉箫好似子越那支,只是没有他的莹润光滑。” 聂影忽而一回神,笑着说:“王爷临行前没将玉箫给您?” 青欲一努嘴:“宗子越那个小气鬼,在玉箫前犹豫了半天也没送给我。” 聂影心想,倒也在理,既然已拜托自己保护青欲,就没必要再将玉箫给她,只是如此看来,子越还未将玉箫的事告诉青欲。 聂影自知不便多嘴,说和道:“又不是什么好物件,送您自然要深思熟虑一番。依我看啊,这支碧玉箫比王爷那支顺眼多了。” 青欲知道聂影是在维护子越,才不信他的话,不过她倒并不真想要子越的玉箫,而是想买一支与其配对,子越不是说了吗,希望能与她共奏一曲,既然如此,自己的乐器档次便不能逊于他的,这样才相配。 买上碧玉箫从店内出来,青欲在熙攘人群中看到了正翘首以待,来回张望的子齐。 聂影也注意到了子齐,打趣道:“小五可是西街市的稀客,他平时不是在宫内就是在家里,最多去趟南街市买把佩刀,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 青欲不了解这些,但她记着更重要的事。 “你揽下的事可办妥了?” “当然,只是不知道子齐那边进展如何。” “走,问问去!” 两人一前一后横穿过街,悄悄来到子齐身旁。 子齐正专注的向街尾探寻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聂影一时兴起,想捉弄一下,便屏息来到他身后,狠狠地拍了其后背一巴掌。 子齐吓得惊魂失色,直到看到青欲才逐渐缓过来,不过他并不生气,先向嫂嫂问了好,尔后对聂影苦笑着说:“小影哥,你想吓死我呀!” 聂影嘲笑道:“你可是内宫侍卫统领,警惕性应该很高才是,怎么这样弱?” 青欲知道聂影又开始不正经了,为子齐解围道:“人吓人吓死人,这样冷不丁的闹腾,换做谁也难免会被吓到。” 又稍微靠近了子齐些,低语道:“可看到我们给你送的消息了?” 子齐瞬间领会,警惕着四周:“嫂嫂放心,消息已传给王君,相信不久后就有行动。” 青欲稍稍放了心,拍拍子齐的肩膀,惭愧道:“我知道你不愿掺进这些事,但我们仔细思虑一番后,最合适的人选唯有你。” “嫂嫂不必自责,剿灭谋逆叛乱是每个国民的责任,况且还是对东都最大的敌国西漠而言,所以,无论要冒多大的风险,小五也定当全力去做。” 青欲欣然点点头,终于放心了,又接着笑言:“你一口一个嫂嫂,都把我喊老了,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以后还是喊姐姐吧。” 子齐回笑着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聂影来插话了:“你让我们喊你‘裴姑娘’就算了,小五这辈分在那儿呢,怎能乱叫。” 青欲瞅了一眼聂影,刚要教训一番,不料聂影紧接着感慨道:“呦!小五,几日不见品味变了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稀罕起布娃娃来了?” 青欲向子齐手边看去,可子齐立马将双手藏在了身后,红了脸低了头,吞吞吐吐道:“我、我这是......看那卖娃娃的可怜,就顺……顺手买了一个。” “嫂……姐姐,你要吗?你要的话就送你!反正我也用不着……”子齐尴尬地辩解着,将那娃娃直往青欲手里塞,仿佛那布娃娃是块烫手山芋,沾不得。 “哎……” 青欲看着被强塞进手里的布娃娃,无奈地笑了笑,不知如何是好。 “小五,你是不是在等人啊?诶,你这娃娃不会是送给……” 聂影贼兮兮地盯着子齐,用质问的口吻道。 “哎呀!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王府了,子齐你自便吧,我们回了哈!”青欲立刻打断聂影的话,拽住聂影转身就走。 单看子齐的反应,青欲早已猜到这定是送给哪位姑娘的礼物,不便多问,不过心里却挺激动的,本想旁敲侧击出是哪家姑娘,但谁知半路杀出个聂影,他这一搅和,把话都捅破了,她怕真搅乱了子齐的佳人邀约便只能走了。 “你净会欺负小五。”青欲怪责道。 她知道,聂影看了那么多话本,还会不知道子齐手中的娃娃是送心仪姑娘的?不过是他嘴贱,好把别人的忌讳处拿出来打趣,继而又想到自己当初也受了不少欺负,便感慨说:“大概真的只有梁二哥能镇住你。” 聂影听这话来了劲,一副笑脸道:“裴姑娘,临川离这儿不远,反正王爷还回不来,要不咱们去趟临川探望一下二公子?” 青欲果断拒绝,任由聂影死缠烂打也毫不妥协,她还不知道他?到了临川,没人管束,他就自由了,那会再听自己的话,到时候怕是自己也得呆在临川。 “你若真的太想梁二哥,我倒也能帮帮你,”青欲把布娃娃往聂影怀里一塞,“古人苦于无物寄相思,呐,你至少还有个娃娃,有什么想说的,跟它说好了。” 聂影拎起那布娃娃来,看着咧着的大嘴,不禁打了个哆嗦,抱怨道:“这和二公子的气质相差太大了,若二公子长成这样,我是不敢想……” 到了街头拐角,青欲心潮渐起,忍不住回眸一瞧,余光处,子齐和秦家小姐正在笑谈。 不得不言,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第一百章 塞翁失马 青欲请了七日假,已虚度了三日,今日还不能练箫,因为昨日表姐派人送了信来,请她今日务必去一趟夏府,心中言辞透着忧伤,她不放心,早早用过早膳便命人备车。 这趟夏府之行,聂影并没有跟从,他去安排人手应和王君的旨令,防止潜伏者中有漏网之鱼,夏府手握兵器供应权,府中日常戒备严密,又是他熟悉的地儿,故而也没那么担心,放任青欲同春萍去了。 到了夏府,青欲还是照常从后院进,那常婆子倒识时务,一见到她先学着王家的规矩屈膝降腰地连道了三个“万福”,不攀附春萍一声“姑娘”,说了几句套近乎的话,一直陪青欲走到快要进内院才离开。 “常妈妈真是热情......”青欲无奈笑了笑说。 “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春萍鄙夷道。 倒也是巧,春萍说这话的时候,常妈妈正好回头看两人,见青欲她们止步远远望着她,赶紧挤出一脸笑,点头哈腰地应承着,真是正应了春萍的话。 青欲被这丑相逗笑了,将手中的迎雪草交给春萍,叮嘱道:“你原先是夏家的人,对这院子熟悉,你把这迎雪草交给院里管事的,让他们赶早种下,之后来表姐这儿找我,等我和表姐聊完事就一同回府。” 青欲手中的迎雪草是宁王府的人今儿个一大早送来的,说是给衡王妃娘娘赔不是,许是宁王府的管事人怕得罪了青欲,便挑了几株奇花异草送来做歉礼,青欲听送花的小厮说这迎雪草冬季通身冰莹如玉,心想这样洁净的东西表姐应会喜欢,便随手带来了。 青欲来到内院表姐房前,刚要敲门,婢女秋莹便在身后叫住了她,并领她去了花园中一处方亭。 青欲边走边望着亭子里,芳予也笑语盈盈地迎她而来,然而遮不住憔悴与疲倦,再走近一看,才看到她左脸上有隐约泛红的掌印。 青欲蹙眉问:“表姐,你脸上的掌印是谁打的?” 芳予释然一笑,只道不碍事。 “回娘娘的话,是老爷打的,老爷气小姐不仅把自己清誉毁了,连带着夏家的名声也受了损,加上小姐多说了几句,夫人又没在身旁,一气之下便打了小姐,小姐倒“安分”,也不言语,只会自己忍着。”秋莹心里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快语道。 青欲心疼地握紧表姐的手,芳予忍不住流泪了,秋莹赶紧递过帕子来。 稍稍稳定了情绪,芳予拉着青欲的手说:“青欲,我们要走了。” 青欲惊疑。 芳予接着说:“林家放出那样的言论,我在王城已然待不住了,母亲替我出主意,要我回南郊住下,这事父亲也应许了,莫辞也与我一道回南郊,日后......怕是就长住南郊难回王城了。” 青欲听完,长长舒了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是吃了不少苦,但你们的事总归有着落了。” 继而又问:“回南郊的话,是住在姑母本家还是......?” “父亲在南郊买了坐宅子,我们直接搬到那儿,虽不在藤花邑,但也不远。” “我还以为你们会住在裴家呢,那样的话,等子越回来,我们也回南郊,咱们就能住在一起了。” 青欲心生遗憾。 “娘娘有所不知,原本夫人是要小姐先去裴家住下的,可老爷不肯,说那样就真的丢人丢到家了,便连夜派人去南郊买了宅子。”秋莹直言道。 芳予不禁被这话刺痛了,暗自咬着嘴唇,朝秋莹挥了挥手,让她先下去,青欲知道表姐被秋莹的话伤着了,跟了几步,对秋莹私语了几句。 “表姐,我见秋莹心直口快的,这性子倒好,只是太伤人,今日春萍跟来了,要不你再将春萍留在你身边吧,你要走了,身边得有个谨慎细心的人照顾。”青欲深知表姐听不了尖酸的话,便劝道。 芳予连忙摆手说:“不必了,有春萍在你身边,我才能走得安心,秋莹本性不坏,就是那张嘴经常把不住门,什么都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也相处惯了,我并不怪她。” 青欲了解表姐的性格,仁善纯良,没再勉强,两人开始聊起日后打算。 秋莹听了青欲对她说的话,一路往院子的管事人那儿找去,她要找的人正是春萍。 “春萍姐姐,可算找着你了。” 秋莹见春萍从不远处走来,赶紧快步了几步,拦了过去。 春萍正纳闷,秋莹又说:“春萍姐姐,我是来讨学的。” 这一说,春萍更是糊涂。 秋莹憨笑着说:“姐姐可别笑话我,我先前说话伤了小姐,王妃娘娘便让我来向姐姐求教。” 春萍见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淳朴气,想必是快性之人,但自己不愿多管闲事,便微笑地推辞道:“妹妹说笑了,我同你一样,都是婢子,哪有什么可教与你的。” 秋莹见她遮掩,便直接将青欲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又恳求道:“好姐姐,连衡王妃娘娘都夸你是她见过最伶俐贴心的姑娘,你还谦让什么,快教教我吧!” 春萍内心温热起来,倒不是因为受到了衡王妃的夸奖,那是那声“姑娘”深深触动了她的心。 多少年了,自她十岁入夏府后,就成为了贱婢,再也没被他人正眼看过,就连对她不错的夏三小姐,也会拿她的身份说事,但衡王妃却与他人不同,打第一次与她接触,春萍便在心底暗自敬仰着这位敢做敢为的裴四姑娘,到后来她因一些事情必须陪她一同进入王府,在与她日日相处中,春萍受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待遇,倒不是体能上的减负,而是心灵上的减负。 青欲会将好吃的糕点亲手喂给她,在逃跑时不忘给她安排后路,每次出门都会先给自己说清楚去何处何时回来,就像拿她当家人一样看待。 而这种感觉,是她一直珍藏于心,不敢奢望的。 “姐姐,你眼眶怎么湿了?”秋莹晃了晃她。 春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摇了摇手,表示自己没事。 这样一来,秋莹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便不好意思再开口求教了,于是说:“衡王妃娘娘真是个好人,姐姐你真是有福气,若可以的话,我也想有个如娘娘一样的主子。” 然而,春萍并没有忘记秋莹向她求教的问题,缓了口气,决定指点一二:“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说话直快是从性子里出来的,难以改变,现在,让你再练成通情达理的言辞怕是很难了,不如下次讲话前先察言观色,若觉得气氛紧张便不要轻易开口,然后在其他时间慢慢练习言辞即可,言辞委婉了,就算你再心直口快,也至于到伤人的地步。” 秋莹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谢过春萍。 第一百零一章 不好,射偏了 忽然,在她们不远处林丛间掠过一抹黑影,春萍立马意识到府内有刺客,她为了确认,便问秋莹,可秋莹就是一普通女子,并不像她一样做过暗卫,直说没有异常。 春萍心想,夏府再怎么说也是和皇家有些关系的人,不是什么人都敢进来行刺的,况且夏府一向戒备严密,一般人也进不来,所以,那刺客定是有备而来,定是一早便定了靶心...... “糟了!”春萍忽而想起前些天自己向太子禀报的消息,心一下子绷紧了。 “王妃娘娘在哪儿?” “娘娘和小姐都在花园方亭里。” 秋莹话音未落,春萍便向花园方亭冲去。 终于赶到后花园,远远望见青欲正与三小姐在亭内双双起身,看样子是聊完了事要道别,两人一前一后地正下台阶往石径上走,春萍稍稍放了心,快步走去想提醒青欲。 这时,方亭后的林丛中探出一支箭头来,瞄准了在后面提着裙子下台阶的青欲,春萍立马敏锐地觉察到,可箭在弩上,一触即发,她一时心慌至极,怕惊扰刺客适得其反,又怕衡王妃被杀,可那刺客等不了她想这么多,只听“嗖”的一声,箭发人倒。 青欲下弯着身子,捂着被暗器刺伤的小腿,身前的芳予双手捂着胸口在她面前缓缓倒下,青欲正惊疑到底是谁发的暗器,可再抬头时,就看见一支利箭深深插在表姐左背,鲜血已浸染了衣裳。 青欲顿时惊慌失措,她顾不上腿上的伤,赶紧去扶侧躺在地上的表姐,并朝愣在前面不远处的春萍大声喊着寻大夫,青欲将表姐抱在怀里,为她擦着满头虚汗,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芳予似乎还有些意识,微弱地喃喃自语着,青欲看到箭口流血不止,表姐气息越来越弱,忍不住绝望痛哭。 春萍转身去寻大夫,与飞步而来的聂影相视而过,两人内心各怀疑虑。 聂影蹲下检查芳予的伤势,青欲赶紧把表姐撑起来,给他看背后的箭,聂影见箭口周边血色不纯,立马意识到箭上有毒,二话没说就握紧毒箭用力拔出,芳予哪受得了这种痛,尖叫了一声就倒头晕了,青欲感到她的身体瘫软无力,更加着急,哭得更厉害了。 “裴姑娘,快帮我把三小姐扶到背上!” 聂影命令干脆,手脚麻利,背上芳予就往内院跑去,青欲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恐惧和无助笼罩着她,让她喘不上气来,跟到表姐房间时,自己站不稳脚了。 聂影猜得没错,芳予中的的确是毒箭,而且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据大夫说,这毒名叫长眠,是由西域特有的几味毒药配制而成,虽然里面含有的毒药皆不致死,但混合在一起却能令人难活三日,是一种慢性致命毒药。 夏夫人痛心望着女儿毫无血色的脸,颤抖问:“能解吗?” “小人行医数载,从未碰到过此毒,只是在奇闻异录中读到过,望夫人老爷恕小人无能。”老大夫惋惜道。 夏夫人一听心如刀绞,捂住脸恸哭,夏老爷除了心痛还有自责,也暗自躲在角落里擦泪。 青欲的心忽自沉下来,当她听到西域奇毒时,便猜出七八分,那刺客多半是北冥熠派来杀她的,不巧的是当时还有另一股势力在,将她的腿刺伤,不过这样正好让她躲过了一劫,误射中表姐。 青欲默默寻思着,另一股势力到底是谁?我何时得罪了两方人? 青欲没猜错,而那刺客不是别人,正是罗陨。 罗陨行刺后,见原定计划遭遇变故,赶紧回去向少主复命了。 北冥熠正在品鉴自己刚买的早春新茶,见罗陨灰溜溜地回来了,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一时兴致全无。 北冥熠放下茶杯,盯着罗陨问:“失败了?” 罗陨暗自躲掉视线,语气颤抖:“差不多吧......” “难道说连自己的身份也暴露了?” 北冥熠面露怒色,话音中含着份无语。 罗陨赶紧把复杂的情况对他陈述了一遍,亦是委屈:“谁知道衡王妃平白无故会摔倒啊,那夏家小姐就在她右前方,箭又不会拐弯,自然射到她身上了......” 北冥熠又气又笑:“你非得在两人叠在一起的时候射吗?” 罗陨急忙解释道:“我原本找好了靶心就要射了,谁知她们突然起身下亭去了,您吩咐过,不能射到要害之处,我又得重新找靶心......” 北冥熠伸出一只手,表示闭嘴:“也就是说,衡王妃现在还活蹦乱跳,但夏家小姐已危在旦夕了?” 聂影小心答应着,怕少主降下处罚。 北冥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眼神瞟了瞟窗外吩咐道:“待会可能会来客人,好生招待。”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北冥熠看罗陨翻窗跳檐极不熟练,无奈又无语。 夏府这边,大夫开完药正要走,却被聂影拦下了,聂影恭敬地请他往青欲这边来,替她看看腿上的伤,但青欲早已忘记身上有伤,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只是麻木配合着。 一会儿,几个护院来禀报搜寻刺客的事,也是一无所获,眼看着芳予脸色越发苍白,夏夫人真是心疼的要命。 “芳儿与人为善,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让其痛下杀手......为何一波三折,让我女儿一天安闲的日子都不得过。” 夏老爷严词命令道:“再去查,就算是把整个东都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贼人找到!” 每个人都被搅得心乱神慌,连青欲也低头沉思着一言不发,只有聂影思路清晰,主动提议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寻解药吧。” “可大夫说了,这毒药稀奇罕见,解药也难寻......芳儿身子又弱,只怕......”夏老爷哀叹道。 “我应该能寻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青欲,青欲轻轻推开把她包扎的春萍的手,站起身来:“姑母,姑父,你们照顾好表姐,我去找解药。” 青欲说完,利落地推门而出,吩咐小厮立刻备马,一路直往别国驿馆。 聂影自知青欲已料到那刺客是冲着她来的,见形势不对,也尾随跟去,只是到了驿馆却被侍卫拦住,任由聂影怎么解释也不肯通融,又不能硬闯,只得另寻他路。 春萍见两人走了,没有去追,暗自把手中的伤药和毛巾放到桌上,与秋莹同候在一旁。 命不久矣的夏芳予,痛不欲生的夏夫人,惭愧自责的夏老爷,混乱惊怕的下人们......婉儿悄自扫视着,嘴角渐渐上扬。 第一百零二章 留人还是留箫 一口气爬上阁楼,将门一把摔开,青欲直冲冲走到北冥熠面前,伸手就要解药。 北冥熠不急不忙地替青欲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坐下,青欲真想将茶泼在他脸上,但她知道这不是负气的时候,最终还是乖乖落座。 “你想杀的人是我,不要伤及无辜,还请少主现在将解药给我,我送回解药后,任凭你处置。”青欲压制着怒火,狠狠盯着他说。 北冥熠却一副悠闲不管他事的样子,嗅着茶香,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笃定我一定有解药?难不成我疯了,先杀人,再救人?” 青欲一听,瞬间慌了神,北冥熠这话倒也在理,可是若他都没有解药,谁还会有?表姐岂不是...... “不过,”北冥熠见青欲瞬间安分了不少,又说道,“我虽没有解药,却有救人的法子。” 青欲眼神渐渐有了光,满心急切,可看到北冥熠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奸诈阴险来,于是怀疑道:“只凭一张嘴?” 北冥熠抿了一小口茶:“长眠是一种慢性毒,西域独有,极其罕见,解药也十分特殊,需在西漠境内才能觅得,而且取其鲜活,一个时辰内必须服用。我敢跟你打赌,除了我能帮夏小姐遏制毒性蔓延,寻得解药,你在东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青欲渐渐明白了他的意图,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什么?” 北冥熠上下打量了青欲一番,将身子凑近了些,话语含着调戏:“我想要你......夫君的千杀门玉箫。” 青欲听着只觉耳熟,但这两个词,一个是话本中的,一个的确为子越所有,很难将“玉箫”傍上“千杀门”的名堂,难道子越的玉箫和前朝的千杀门有关联?或是说,子越的那支玉箫就是北冥熠口中的千杀门玉箫? 青欲确实迷惑,在不确定子越玉箫的来历时,她选择回避:“我夫君并无此物,换一物吧。” 北冥熠语气坚决:“我只要玉箫。” 见她眼中蕴着些许迷茫,北冥熠忽而明白了衡王竟这般警惕,连挚爱之人都没有透露半分,继而又说:“我早已调查好,衡王手中确有千杀门玉箫,所以,若你不想耽误夏家小姐的救治,就尽快找来。” 北冥熠语气里显然增添了威胁。 青欲见他十分重视玉箫,暗自觉得此物不简单,很可能与前朝旧事有关,她曾在话本中读到过,千杀门是江湖中权势最大的杀手组织,自成一派,桀骜不驯,这玉箫怕是千杀门中流传下来的权威物件...... 青欲可憎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并不想立马妥协,毕竟她已经深深感觉到这玉箫并非一般,一刹那,她又想到了另外的办法,狠狠说:“既然你刻意刁难,那我们就破罐子破摔吧,少主你可好好在这儿等着你的玉箫。” 青欲说完,便转身要走。 北冥熠却眉舒浅笑,好意提醒道:“长眠之毒,壮健男子最多可撑三日,像夏家小姐那样娇弱的美人嘛,也不知能挺几个时辰,你倒是机灵,想用官府来压我,但这明堂公事礼制向来繁琐,就算你集齐了人证物证,我也认了罪名,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夏家小姐走到断魂桥的哪处了,喝了孟婆汤没有?” 青欲自知这计策的弊端,眼下人命关天,由不得她迈错一步。 “况且,你真的以为,东都会为了一个薄命小姐为难它最大邻国的少君?我怕到时候,你只会得不偿失。” 青欲从乱绪中回神,一咬嘴唇,快言道:“好,我去拿玉箫,现在你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吧?” 北冥熠却恣意地摇了摇杯中的茶水,傲然道:“青欲啊,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是在求我。” “呵......” 青欲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聂影怕青欲一个人去找北冥熠会出事,便不顾体制律令直接飞檐靠近阁楼,虽然别国驿馆守卫严密,但聂影轻功了得,巧妙避开耳目,轻易就来到了与阁楼并肩的一处屋脊上,谁料,罗陨突然跳落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聂影知道他的身份,装作一见如故的样子:“呦,这不是罗陨小兄弟吗?久别重逢,甚是想念啊。” 罗陨不吃这一套,只觉来者花言巧语,甚是讨厌,于是瞥了一眼道:“少主吩咐了,任何人不准靠近阁楼。” “噢,但我家娘娘在阁楼里,我得去接应。”聂影和颜悦色道。 罗陨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抽出剑指向他,满是嫌弃地说:“少废话,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聂影无奈一笑,双手抱在胸前,劝说道:“小兄弟,我今日不想打人,要不你改天来衡王府找我,我再打你如何?” 聂影这话也是欠揍,罗陨又随他家少主,性子里有份自负,听了这话,自是怒火中生,气得他一剑砍了过去,聂影身子一斜,轻巧躲开,见他动真格的了,心想先收拾了罗陨再去接应青欲也不迟,何况他如此碍事,于是不留情面与他打了起来。 不出五招,罗陨便招架不住了,这还是再聂影未带剑的情况下,罗陨自认倒霉,也无力阻拦,于是聂影来去自如。 可凑近那阁楼一看,发现青欲并未在里面,但瞧见北冥熠对面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心想,青欲应没走多远,于是又赶回夏家。 然而,青欲并没有回夏家,而是回王府找子越的玉箫去了。 归来轩内,青欲在书房四处翻找着,在书柜角落的一个锦盒中找到了玉箫。 青欲取出玉箫打量着,此时暮色渐深,橘色的夕晖透过薄纱木窗漏在玉箫上,原本玲珑似雪的玉箫染上一层淡淡的愁思。 “这支玉箫一定不简单,对子越来说,应该蛮重要......但,救人要紧!” 青欲小心将其放回盒里,抱紧锦盒,又是一路快马,直奔别国驿馆。 北冥熠还在茶案前,但茶已喝尽,他只是不想动,用左拳撑着脑袋冥思着。 青欲着急忙慌地赶来,见他这副悠闲样真想揍他一顿,没好气地将锦盒放到他面前,一手摁住,一手伸着讨要解药。 北冥熠见她这副架势,竟忍不住笑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信我。” “少废话!”北冥熠从容道:“我得先验验货。” 说着,北冥熠趁其不备轻轻一用力夺过锦盒,向门外走去。 “北冥熠,你若说话不算话,我就把你这儿给掀了!” 青欲在门口朝他喊道。 北冥熠来到另一间房中,把这锦盒交给了封田。 “封田,我知道,江湖有规矩,不能失了道义,我也不强求你,只是请你帮我看看,这盒里的物件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只需点点头,我不会多问。”北冥熠温和说着,将锦盒慢慢打开。 封田一见玉箫,脸色立刻变了,惊讶看了北冥熠一眼,取出玉箫仔细观察,眼神激动不已。 片刻,封田恋恋不舍地放回玉箫,轻轻点了点头。 北冥熠傲然一笑。 第一百零三章 一线生机 北冥熠回来后,,见青欲一脸苦相,着急地来回踱步,便也不再耍她,从衣袖中摸出一小瓶药来,朝她喊了一句,便隔空丢了过去,并对她说:“把这瓶药分成三份,每隔半个时辰用温水服下,期间不可进食,不能受风、受凉、受热,三份都服完后,应该到午夜了。晚上不能出城,就用下半夜收拾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寅正时分,西城竹林前集合,我会派人护送夏小姐平安到达西漠,并解去身中毒。” 青欲看着这小瓶子,听了这么一大通话,有些迷糊,但她尽量理清思绪,拒绝道:“护送的人就不劳你操心了,到时候只出几个领路人即可,其他的王府和夏家自会筹备。” 北冥熠却摇摇头:“我毕竟是邻国人,不方便过分注目地运人回西漠,所以,除了我安排的人,你们最多也只能跟行两人。” “什么?那样的话,我们怎会放心把表姐交给你?” “但你现在,只能信我。” 北冥熠的话将青欲的无助与绝望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青欲内心已接近崩溃,但生性要强的她依然强忍着,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去了。 “傻丫头,自己都保护不了,还逞能保护别人。” 北冥熠嘲笑道,但心底却暗藏着一份怜悯。 聂影回到夏府,见青欲并没有回来,不禁一拍脑门道:“难道又走岔了?” 聂影刚出府门,就见青欲踏马而来,刚想问几句,就被青欲差遣道:“聂影,速去找一个信得过的暗卫来,武功一定要上乘,再向官府要几份文牒,以衡王的名义。” 青欲一跃下马,急匆匆跑向府内。 聂影已隐约猜到青欲一定和西漠少主做了什么交易,但人命关天,此时他选择相信她的决定。 青欲一进屋就吩咐下人,准备温水碗碟,筹备车马行囊,然后将那瓶药水交给秋莹,让其兑药,亲自将门窗闭紧,又去摸了摸表姐的手和脸,觉得体温适宜,才松了口气。 夏夫人见她回来了,还如此作为,悲喜交加问:“欲儿,这就是解药吧?” 青欲缓缓坐到床边,感到抱歉:“这瓶药只能封住经脉,遏制毒性蔓延,长眠之毒的解药需在西漠境内觅得,而且药草调配苛刻,表姐恐怕得去一趟西漠了。” “什么?去西漠?芳儿这个样子怎么去得了。” 夏老爷觉得不靠谱,而且他也不相信青欲这么轻易就找到解毒之法。 夏夫人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她内心还是拒绝的。 青欲苦口婆心地劝解道:“为今之计,只有如此,表姐若中的是一般的毒,倒无须这般折腾,但此毒罕见,又是西域独有,大家心里都没底,我已确认过,东都国内无人可解此毒,与其这样眼睁睁看着表姐气息消逝,不如去试试,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夏夫人依然担心:“可方便问一句,这法子是谁人告知的?” “西漠少主北冥熠。我与他有些往来,他又是西漠的少君主,向他求教最合适不过,我也......相信他不会骗我。”青欲语气凝重。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渐渐有了底,春萍却一皱眉头,觉得奇怪。 秋莹兑好药端了来,夏夫人亲自将药喂给芳予,起先只是眼眶湿红,后来身子颤抖地越发厉害,青欲怕洒了药,赶紧顺手接了过来,夏夫人立刻起身走到一旁,扶着墙台呜咽大哭,夏老爷赶紧去劝,谁知夏夫人过于痛心,哭晕过去,夏老爷便将她扶上屋内一处长榻,稍作休整。 一个半时辰恍然而逝,药已全部给芳予服下,外面有小厮来报,马车行李也已备好,青欲知道不能再拖了,便与夏家人商量道:“姑母,姑父,表姐身体柔弱,虽已遏制住毒性,但不宜久拖,西漠少主与我与约定好寅正在城西竹林前汇合,城门一开便出城赶往西漠。此行是为救命,越快越好,多人跟行只会徒添负担,所以......为了表姐尽快脱离生命危险,姑母和姑父必须忍痛割爱,此行尽量不要跟行,派一侍女贴身照顾即可。” “去西漠这么远的路程怎可只倚仗一个婢子?” 夏老爷头一个不肯,他还是不相信青欲一个小丫头能救她女儿的命。 “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这是西漠少主的条件,随行之人不可多。我已让聂影去找一个武功上乘的侍卫来一路跟从保护,表姐的安全不必忧心。” 夏老爷开始还顾忌青欲衡王妃的身份,不敢把话说的太过分,此时见她越发“得寸进尺”,也恨自己无法救女儿,便怒喝道:“荒唐!任由你给芳儿喝下不知名的药水就算了,现在还要将我女儿送往西漠,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啊。” 青欲奔波了一天一夜,身子极为疲倦,但敬重夏老爷是长辈,尽量和颜劝道:“姑父,这是我们能救表姐的唯一方法,只要有一线生机,不管多离谱、多艰险,我们都要试一试,况且,西漠少主也会派人一路护送.....” “笑话,你才跟西漠少主认识几天就这样信他,他若骗你,那芳儿岂不危险,恐怕到时候,连尸首都难寻。” 夏老爷话音未落,夏夫人就一手拎起塌下的鞋子狠狠砸向他,沙哑的声音伴着哭腔怒喊一声“滚”。 夏老爷立马躲得远远的,摸着被砸的后背,委屈道:“夫人,你真相信一个黄毛丫头能救获我们女儿?” “黄毛丫头?”夏夫人苦笑一声,继而怒吼道,“我倒是信你,可你能救芳儿吗?” 夏老爷哑口无言。 “欲儿,我陪你表姐去西漠。” 夏夫人强忍泪水道,说着便要起身,然而身子却疲惫无力。 青欲赶紧搀着她:“姑母,你身体有恙,就不要逞能了,而且此行耽搁不得,越快到达西漠,表姐活下来的可能就越大。” 这时,秋莹心想自己能帮上忙,便要走上前,说自己药陪小姐去西漠,却被春萍拉住了。 秋莹不解,刚要问问为何,一个男子便从角落缓缓走过她们身边,走到众人目光聚集处。 秋莹立马明白了春萍的意思,捂住嘴表示听她的话。 “伯父、伯母,小生斗胆,望能护送芳予平安到达西漠,解去其毒,无损而归,请伯父伯母成全。” 林莫辞重重跪在夏夫人面前,言辞恳切地请求着。 “师长......你何时来的?”青欲惊讶看着神情至悲的林外傅,声音却极其渺小,小到只有她一人听到。 夏夫人或许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日薄西山,并没有立即拒绝,深深叹息着,给李嬷嬷递了个眼色。 夏老爷本就厌恶林莫辞,见自家夫人有缓和之举,甚是气愤,但又不敢言语,便走到芳予床前,来回踱步,像是心急,也像是生闷气。 李嬷嬷将一纸婚书拿到林莫辞面前,林莫辞一看便知何意,不问,不想,不悔,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婚书上深深摁上自己的指印。 “师长......”青欲内心一阵刺痛。 签了婚书,只要林外傅活着,此生之妻只有芳予一个,不论她生老病死。 夏夫人硬撑着起来,去看芳予最后一眼。 青欲扶起跪着的林外傅,眼眶湿润地小声问:“伤可好些了?” 林外傅如往常一样,隐藏起悲痛,对青欲舒然一笑,点点头。 青欲鼻子一酸,泪水滴落。 第一百零四章 婉儿遭试探 早春昼短,晨曦微露,寅正天色,淡雾朦胧,景致有变,人亦聚散,离合悲欢,晴阴缺圆。 北冥熠守诺,派了十几个侍卫护送夏小姐去西漠,聂影也与安排好的的暗卫及时赶来。 莫辞登上马车,向青欲微笑着颔首示意,青欲直直看着他,却始终没有笑,待他车帘一放,她便转身要走,然而身子突然瘫软,眼前全黑,晕倒在地,眼角的泪珠轻轻滑落。 王府方圆阁中,青欲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倦白,聂影和春萍一左一右守在床边,一言不发。 大夫已看过,并无大碍,只是短时间内操劳过度,导致气血亏虚,再加上内心焦虑忧愤,悲伤压没元气,致使昏厥,吃几味补药,注意调离性情,舒缓舒缓心事好了。 春萍端来热毛巾要帮青欲擦拭一遍身子,聂影不便留下,却也不放心把青欲完全交到她手上,于是走到外屋背身而坐,默然沉思着。 不久后,春萍擦拭完端着水盆朝外屋走来,被聂影叫住了。 “春萍,你原籍是汴州李村人,汴州离王城这么远,你家里人怎么会想到把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做工?” 春萍抓紧了水盆,知道聂影已经查过她的身份了,这是在试探她。 “王城里,富贵人家多,招的下人也多,家里穷,自然想让我找个富贵人家做事。” “论财力的话,东都第一富商马惊云的府邸不是更好的选择?而且就在汴州......” 春萍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将水盆放到桌上,低声回道:“聂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影一脸假笑,站起身走来,打量着她说:“没什么,只是见你这么买力做工,让人......” 话音未落,突然间,只见聂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使出一招疾风快掌,婉儿立马下意识高举双臂防守,但刚伸出双手就后悔了,聂影在套路她! 然而,为时已晚,春萍竭力想将手缩回,却被聂影紧紧抓住,春萍心中慌张,生怕此时就露了馅,回去不好交差,于是一向控制得体的神情也不由得显现出几分惊怕,然而聂影的关注点并不在她的脸,而在她的手。 春萍紧张地挣扎着,极力找理由摆脱:“聂大哥,哪有大白天打人的,你抓疼我了,放手!” 聂影心里有了答案,利落地松了手,也不嘲讽一句:“你这交臂防卫式练的倒熟,难不成春萍姑娘私下里还身兼多职,平时无事还得去军营操练?” 春萍一时无言,她知道聂影曾经在军营里待过,狡辩已变得苍白无力,她只能再寻借口,竭力掩饰过去。 “什么交臂防卫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想伤我,我便举手保护自己……” 两人这一翻折腾,把青欲生生吵醒了,青欲醒来第一眼便看到聂影抓着春萍的手,像在逼迫春萍,很是不爽,心想,自己不过是躺了一天,聂影便开始欺负她的人了,于是,朝着外屋大喊了一声。 春萍见自己的救兵来了,抓住时机,挤出了几滴泪,快步走到青欲面前,假装偷偷抹掉泪,笑着问青欲身上可感觉好了。 青欲又不是瞎子,自然明白春萍一定是受了委屈,问了几句,春萍却不说,只是一脸苦相,于是她看向聂影,聂影见势,也赶紧过来澄清自己。 “怎么回事?”青欲一边安抚着春萍,一边咬牙低声问聂影。 “我没......” 聂影刚开口,春萍抢言道:“姑娘,这事不怪聂大哥,刚才......也没发生什么,不过,后来奴婢仔细想了想,兴许都为贱仆,月钱却分的不均,这才引得聂大哥生了怨念......” 聂影被春萍这一番“谎话”整蒙了,面对青欲责备的眼光,只得摆摆手,表示自己是被冤枉的。 “噢,原来如此,你的月钱是我扣的,关春萍什么事,人家的月钱多,是因为勤快听话,你月钱少还不是被你自己减没的?”青欲训斥道。 聂影想辩解几句,却也无话可说,他不得不“佩服”春萍“随机应变”的能力。 对春萍来说,青欲是她全身而退的重要靠山,她了解青欲,她自有一套看人的标准,相信她不会轻易怀疑自己。 果然,青欲对春萍叮嘱着,说如果再遇上此等事,一定要告诉她,她会替她主持公道。 聂影见青欲选择相信春萍,有些失落,对于春萍的身份,他大概有了答案,以在夏府的情形来看,春萍似乎并不想伤害青欲,况且现在青欲也醒了,便要识趣离开。 “站住!” 聂影有些担心,怕青欲就此事再惩罚他。 “再扣我月钱,半两银子都没了!” 青欲盯着他,似乎心中有事,但又好像介意春萍的存在,便吩咐他候在门外,不许溜了,待会儿有事问他。 一盏茶的工夫,青欲麻利地梳洗好,喝了几口白粥,就赶紧让聂影进屋。 支走屋里所有下人,青欲拍拍桌子,示意聂影坐下。 “你和子越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聂影眼珠子转了一圈,稍顿了顿,摇了摇头。 “你信不信我把本初阁拆了!”青欲知道他没说实话,放狠话威胁道。 “你这问的太笼统了,我自然没事瞒着你,至于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嘛,我就不得而知了。” 青欲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就又问:“那......子越的玉箫到底是什么来历?” 聂影忽而想起青欲与西漠少主做的那笔交易,震惊起身道:“你不会把王爷的玉箫给了西漠少主吧?” 青欲见他反应如此之大,料想那玉箫定是不凡之物,便含糊应了句又问:“它应该不是那支传说中的千杀门玉箫吧?” 聂影已经被这笔交易惊得目瞪口呆,那可是千杀门流传下来的唯一宝物,江湖众生平时连影子都见不到,很多觊觎者倾尽一生都觅不得半丝踪迹,如今却被青欲轻易转手送给了一个异国人!暂且不论这玉箫威力如何,实在是对子越来说,哎,一言难尽..... “你倒是说话呀!反正给都给了。”青欲着急道。 聂影一想,事已至此,也只能徒自惋惜了,木然坐下身来,先问了句:“就只给了玉箫吧?没再透露些别的了吧?” 青欲对这句话十分反感,这也是一开始她讨厌宗子越的重要原因,仿佛别人做的事一定是错的,一定做不好,只有他自己能行。 青欲鄙夷道:“难不成一支破箫还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聂影见她面露怒色,自知不可得罪,否则会两边吃亏,于是缓和道:“比不得,自然比不得。” 聂影看了青欲一眼,缓了口气说:“不过吧,这玉箫好像跟先衡王妃有些关系,是先衡王妃留给小王爷最珍贵的物件。” 终于说完了,聂影真是要憋死了,既要照顾青欲的情绪,又要考虑子越的嘱托,他真是上辈子欠这俩人的。 第一百零五章 再读《紫斋记》 “先衡王妃,子越生母?最珍贵的物件......” 青欲只恨自己没早点把《紫斋记》看完,否则也不会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但又转念一想,表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况且宗子越那厮实在可气,竟什么都瞒着自己,霎那间,内疚感油然而生,然而随之而来的更是深深的隔阂感和孤独委屈。 “关于千杀门玉箫和子越生母的事,你知道多少?如实招来!” 聂影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但他终归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走,同我去本初阁。” 青欲不再多问,冷冷撂下一句话,便起身朝屋外走去,聂影怕青欲承受不住,赶紧跟去。 再说北冥熠得到千杀门玉箫后,日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一整天都定坐在茶案前研究这支玉箫。 小心摩挲着这支寒玉雕花箫,精致细腻的纹理使他忍不住拿起来试着吹了几声,不想这箫虚有仙乐之表,发出的竟是呕哑嘲哳之音,北冥熠十分迷惑,得到了却不会用,这让他心生挫败。 “到底怎么样才能召出那另外七十一杀......难道还有口诀?” 罗陨在外面候了一天一夜,终于耐不住性子闯了进来,只见北冥熠大敞着窗子,对着外面中升的太阳高举着玉箫,不知在做什么。 北冥熠听到有人闯进来了,第一反应先是向前推手防攻,另一只手则紧握玉箫藏在身后,见来人是罗陨,稍稍松了口气。 罗陨不解少主刚才一举,把门窗关好问道:“少主,你刚才在干嘛呢?” 北冥熠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玉箫放进锦盒里:“我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我,怎么,现在连人也不做了?” 罗陨根本无暇去管这些挖苦的话,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错伤夏家小姐的事,生怕少主真丢下他,不让他回西漠了,于是苦着脸回道:“少主,错伤夏家小姐之事不能全怪我啊,当时有另一方势力在,他有意阻挡,我就算箭射的再准,也敌不过有人成心捣乱。” 北冥熠听完,觉得蹊跷,先前罗陨告诉他这话时,他也权当是他在为自己武艺不精找借口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倒也可疑,于是追问:“你当真确定当时有另一方势力在场?” “当然,要不然衡王妃怎么会无缘无故滑倒,”罗陨走近了些,“我派人打听过了,衡王妃腿上的伤的确为暗器所伤,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打乱我们的计划,而且以我的经验,暗器收发必须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否则控制不好力度与方向,所以,我怀疑另一方安插的线人不是衡王府那个婢子,就是那个侍卫。我觉得那个侍卫更可疑。” 北冥熠少见罗陨如此认真,但听完还是叹了口气:“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个婢子大概是眼线。” 罗陨以为少主听岔了,便强调道:“少主,我刚才是说那个侍卫的嫌疑更大。” “嗯,我听见了,所以那个婢子嫌疑更大,你去查查吧,及时告知我,不久太子定会派人来问,我得找个理由好交差。”北冥熠吩咐道。 罗陨明白了少主并不相信他的判断,却也不生气,领了命后,又悄悄探问自己是不是将功赎过了,北冥熠只是笑笑不说话,让他快去查,否则连驿站也不让他回来了,最后还让他暗地里将王城内最好的乐匠找来。 青欲在本初阁呆了一整天,滴水未进,只顾着看《紫斋记》,一卷又一卷不停歇,聂影察觉出青欲状态不对,不敢自顾自地看书了,坐在一旁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恒王妃万念俱灰,将玉笛置于其子身侧,虽心有不忍,却也无力独活,索性抽出佩剑,自刎于堂内,骤然,小儿大哭,婢子察觉屋中异样,皆来探看,而此时王妃已息绝......” 青欲读到此处,心灰意冷。子越自幼没有娘亲疼爱,唯一的念想就是那支玉箫。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全靠我自己去打探摸索,甚至连聂影都比我知道的多,他在担心什么?真的不想把我卷入其中,还是......” 渐渐地,泪水打湿了书卷和衣袖,青欲却木然不知,聂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一时手足无措。 聂影从来不带丝绢手帕之类的配饰,但此时真想从身上掏出一捆来,他不能放任不管,于是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着,说玉箫和人命相比自然人命重要,此事不能怪责她。 青欲快速抹掉泪水,吸了吸鼻涕,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小声问:“子越何时回来?” “算算日子,多则半月,少则不到十日。” 青欲暗自点点头,没再说话。 青欲以前经常伤心哭闹,但她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但这次,她心里再生不出信念,离别、生死、孤独、威胁......子越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承受地过多,而随着这些阴暗而来的,更有子越本身的隐瞒和不信任,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如此深刻。 她现在只想等着子越回来,把这段时间得波折告诉他,虽然她不确定他是否会听她说完,也许他会气自己把玉箫给了北冥熠,跟自己大吵一架;也许他真能切身体谅自己,深深抱住她安慰她...... 然而在青欲心里,以后的日子如此渺茫,不堪细想。 清明将至,王宫上下忙着筹备皇家祭祀大典,子燕身居东宫之位,自然要顺应礼制,跟从王君奔赴皇陵祭祀先祖,然而,他毕竟属于旁系宗亲,身份有别,其父母先祖的陵墓也葬在他处,未并葬于皇陵,子燕看重亲孝,于是先于祭祀大典始前几日回了静王府,一来为族中逝者扫墓祭祀,二来许久没回王府,子燕甚是怀念,想借此机会回去看看;三来则是为了北冥熠之事,他在宫中一直派线人盯着衡王府的动静,但前些天线人来报,毫无异动,甚是可疑,故而亲自一探究竟。 子燕刚到府邸,林有向便亲自带着几个家丁前来拜访,子燕知道,这是急着谢罪来了。 凌珲将林有向带了进来,子燕也是刚到前堂,并没有日常寒暄和接待,只是自顾自地扫视着堂内的陈设变更,林有向自知犯了事,不敢奢求享受宾客礼遇,笔直的在一旁候着,默然不语。 子燕走到方几前,伸出手轻抹一指,指尖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微蹙眉头,眼中满是讥讽,面色不改地吩咐凌珲把管这堂屋的下人都换了,并下令王府上下每日必须清扫,若再让他见着何处积了尘,下次就要直接降罚。 林有向低头静静听着,不敢发一言,直到子燕走到他面前,他才不得不抬起头朝他笑了笑,眼里充满了慌乱。 子燕鄙夷回笑:“林伯父,平日里你每次来,那都是洋洋洒洒的,开口成章啊,今日怎么哑巴了?难不成还要本宫先开口?” 第一百零六章 与敌为友 林有向明白这是在问罪,赶紧鞠躬弯腰:“殿下恕罪啊,小儿未经世事,不知天高地厚,做出此番荒唐之事,我已经训斥并重罚于他,还望殿下饶小儿一回。” 子燕面无表情:“又不是什么大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殿下亲自吩咐过,不让林家再生事端,尤其是与夏家,小儿这次不仅打了夏家女婿,还毁了夏家姑娘的清誉,这......” 林有向悄悄抬头,小心注意着子燕脸色的变化。 子燕嘲讽道:“想不到林伯父还记着,只是有些遗憾,此次王君并未凭此事降罪,所以本宫实在没理由罚你那好儿子,不过本宫要提醒你一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是无赖之行,林家在东都可是颇有威望的大家族,可要知行合一啊。” 林有向听出这是最后警告,赶紧点头哈腰地应着。 尔后,林有向仍心中有所惦念,又吞吞吐吐地说:“殿下,老夫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子燕瞥了他一眼,似乎想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淡淡准允了。 “不知小女雨湘何时才能嫁过来?这丫头性子倔,打小便认定了殿下,我为她找了几门亲事她都不肯,我想,既然林家与王府是世交,又代代联姻,正好......” 子燕眼前渐渐浮现出雨湘清丽俊秀的面容。 “再议吧。” 子燕冷冷抛出三个字,林有向不敢再说下去,小算盘算是打错了,他怪自己胆小,此行应直接把雨湘带来。 林有向走了,子燕也离开了前堂去了经纬阁,此时他需要心定,有太多回忆被“雨湘”这个名字牵扯出来,那是他深切缅怀的美好少年时光,然而,也只是缅怀,他从不想要留住过去,他深信自己的前途无可限量,不容任何事物牵绊。 异国驿馆内,北冥熠站在窗边,凝视着手中的玉箫沉思着,他已请教过乐匠,这玉箫质地构造非同凡响,所以吹奏之时所发之音也极其独特,异于常箫,他本想仿制一支给子燕,好让其从青欲身上转移目光,但现在看来不行,因为那工匠说了,先不说这制箫之凝霜冷玉能否寻到,就算有幸寻到材质,但箫内构造过于独特复杂,必须剖开箫比照着仔细仿制才有可能造出一支,然而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这时,罗陨敲了敲门进来,对他说太子回了静王府,请他去一趟,有事相商。 北冥熠一皱眉头,把玉箫放回锦盒,四处找寻藏匿的地方,并问道:“让你调查的事怎么样了?” 罗陨赶紧跟到北冥熠身后,窃窃低语着,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少主英明,暗线是那个婢子,而且那婢子竟是太子的人!” 北冥熠停住脚步,略有疑惑地看向罗陨:“太子的人?你确定?” “千真万确!属下敢用性命担保。”说着,罗陨伸出左手发誓道。 “若是太子的人,当日为何要阻扰你行刺?”北冥熠更加疑惑。 “也许她叛变了呢?”罗陨猜测道。 北冥熠看着罗陨笑了几声,才不轻易相信:“详细说说,都查到了什么。” “那婢子原是夏家的,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混进了衡王府,我去查了她的身份,虽写得是汴州李村王氏,但少主你叮嘱过,不可能这么简单,要我将可能与她牵扯的所有势力摸清,于是,查出十几年前,申屠氏......” 听完罗陨的话,北冥熠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申屠婉儿。” 先前,北冥熠还想着造一支假玉箫给太子,让他帮忙寻找玉箫用法,奈何这玉箫过于珍贵了,他也舍不得将辛辛苦苦套来的玉箫这么轻易地拱手让人,正巧,罗陨带着这则重要消息回来,刚好可以用来搪塞一翻,待日后再想办法解这玉箫用法之谜。 北冥熠颇为自在,这一行虽是被太子强召去的,但却是去亲自将一场好戏开幕的,所以他并未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况且,他一直颇为欣赏太子,觉得此人自居一格,并非一般的争权夺位的王族子弟。 到了王府,北冥熠在大堂里候了一会儿,子燕便来了,看样子子燕是秉着兴师问罪的姿态来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少主果然还是下不了手啊。” 此话一出,北冥熠立马弄明白了太子对前几天发现的事并不清楚。 “太子殿下误会了,此事我早已处理妥当,不过嘛,中间出了点小意外,我手下的人把箭射偏了,误伤了同衡王妃在一起的夏三小姐......自然,这事要怪我手下的人武艺不精,办事不利。” 子燕冷笑了几声,在他眼里,只要事情没办成,所有借口都白费,但顾忌北冥熠的身份,便说了句:“真是新鲜事。” 北冥熠猜出他的心思,故意应和道:“可不是嘛,太子殿下的人倒是武艺高超,心思缜密,那暗器发的也准,直直打在了衡王妃的身上,若不是殿下的人这般拦着,我那手下怕是得真射上了。” 这一番冷嘲热讽恐怕也只有北冥熠敢这么干,子燕脸色立马变了,他是聪明人,也知道在衡王妃身边安插的暗线有谁,也明白了北冥熠在暗示自己失利是有人故意阻拦。 “此话怎讲?” “殿下在衡王府埋下的眼线是申屠氏遗孤申屠婉儿,申屠氏对静王府一直忠心耿耿,两家也世代交好,奈何人心难测,先前唯主为正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如今人家有了二心,自有一番打算了。”北冥熠不改轻浮语调,又是一番嘲讽。 子燕可没这么多耐心,冷冷瞥了他一眼以示警告,满是杀气,北冥熠会意,也不再招惹他。 “手下人来报,行刺时受到另方势力阻挠,经查实,是当场一婢子所为,虽然当时场面混乱,所有人都在关注中箭的夏家小姐,无人察觉和追究衡王妃身上的伤,但派去的真正行刺之人却能明显察觉到这“浑水摸鱼”之行,我便派人去查,由于那暗器特殊,那婢子身份也满是疑点,查着查着,竟查到太子您头上了,这才知道那婢女原是前申屠一族的人,也是殿下您安插在衡王府的线人。” 看着子燕面色大变,北冥熠心想计谋得逞,很高兴,又说道:“殿下,衡王妃的事,我看您就不必费心了,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搞不出什么大动作来,倒是您这内部的人......该整顿整顿了,不然的话,下次真到了大计将成之时,再闹一出‘与敌为友’,那就真是为时已晚了。” 子燕眉头深蹙,他此生最恨有二,一为背叛,二为虚假,此事算是犯了他的大忌,心中悄自蕴了怒火。 北冥熠心情舒畅地回了驿馆,子燕被人故意嘲弄很是不爽,命人立马将凌珲和婉儿找来。 婉儿正巧上街买东西,走到半路就被暗卫截了去,凌珲也在外面办事,但收到急讯便立马赶了回来,待他赶回王府之时,婉儿已浑身是伤地跪倒在地上,嘴角流着血,一侧的脸也肿了,他立马意识到太子一定因什么事发怒了,赶紧也跪了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往事难断 “你跪什么?” 子燕扭动着一只手腕,冷冷问。 凌珲悄悄望了婉儿一眼,请求太子恕罪:“婉儿年幼,不知好歹,我亦管教无方,纵容她犯下大错,还请殿下开恩,念在申屠氏的情分上,饶恕她一回。” “她的命是你捡来的,我把她交给你负责,你理应管好,但这厮竟忘恩负义,公然违抗命令,暗中挑拨,使西漠少主刺杀失手,你说,该不该罚?” 若换作别人,子燕才懒得将跟他把事情讲清楚道明白,但凌珲自幼便跟着他,有对他忠心耿耿,万事都优先替他考量好,故而在他心中的分量与他人不同。 凌珲得知婉儿的冒险行为,赶紧叩首道该罚,并暗中向婉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赶紧谢罪,婉儿却抹掉嘴角的血,慢吞吞地支起身子,抬头看向子燕。 “殿下口口声声说婉儿‘忘恩负义’,敢问殿下对申屠家的恩义可都履行兑现了?” 此话一出,子燕大恼,一把掐住婉儿的脖子,眼中含着怒火,这么多年来,不想第一次动怒竟是为了此等破事,这令他更加恼火,婉儿被掐的额角青筋暴起,面色发紫,子燕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凌珲在一旁看的心急,赶紧上前劝和。 “殿下,她是申屠氏唯一后人,再不济,就算念在申屠老太爷对王府的恩情上,也该留下一脉子孙。” 凌珲很了解子燕,子燕表面冷血无情,但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向来不喜欠人人情,落人把柄,所以这话正中其下怀,霎那间,子燕猛地一甩手,把婉儿推倒在地,婉儿已生气全无,徒留着一口气虚喘着,怕是再晚一步,就一命呜呼了。 “若不是申屠氏只剩你一人,本宫才懒得跟你浪费时间,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尽好本分,若再做出格的事,莫怪本宫不留情面。” 子燕气愤离去。 凌珲赶紧将婉儿扶起,婉儿已毫无意识,于是他将她抱到一处僻静的房间中,为她运功疗伤。 今日,宁王府打理院子的人派人送信来,说是荷花都开了,请衡王妃娘娘前来赏花,青欲却毫无动力,此从上次从本初阁回来后,她就无精打彩的,有时一整天连院门也不出,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乱想,就是读些伤情话本,聂影看得出她的变化,暗自担心着,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觉得女孩子安慰女孩子好一些,于是想找春萍来,却四处都找不到她,他又要照看青欲,不敢离开太远,只得一直留在院子里,一边小心注意着青欲的举动,一边留心春萍的踪影。 青欲命人备车,决定还是去一趟宁王府,怕花谢了后再寻难,聂影赶紧跟上,不敢离开半步。 再去时,先前嚣张跋扈的府里管事人已变得乖张顺遂,还专门为青欲配了一条小舟,引入粉黛池中,任由青欲采摘,青欲心情本就清冷,再遇上这种谄媚伪善的场面,更加觉得不舒服,采了巴掌大的一小瓶荷花蜜露便打道回府了,聂影亲自驾着马车,一便尽量自然地与她聊天,一边在话中悄悄加上安慰,青欲却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聂影问三句,她才答一句。 回到府中,聂影又是一番唠叨将她送入屋中,青欲已听的不耐烦,就把他关在屋子外面,奈何他一会儿又出现在窗口了。 这时,春萍端了晚饭进来,放下就要走,一句话也没说,青欲发觉了春萍行动异常,今下午找她去宁王府时也没见到她人影,此时故意躲闪,便叫住了她。 春萍赶紧捂住肿起的嘴角,轻声应了声,却没有转身,青欲更加心疑,两人周旋了一番,负伤的婉儿终究拗不过倔强的青欲,一脸伤痕显露在她眼前,坐在窗口边的聂影也瞧见了,心中开始猜疑。 “这是怎么弄的?谁打你了?”青欲心如止水的心终于被激起涟漪。 春萍自然不能说实话,于是编了个理由,说被街上的混混儿盯着上了,挣扎了很久才逃脱,但由于弱小无助,又不会武功,便落了一身伤。 “混混儿?哪条街的?”青欲挽着袖子,看样子准备去替她报仇。 “还是算了吧,这些‘混混儿’可不是一般人。”聂影话中有话,春萍自然懂,但青欲却以为是聂影在捣鬼,开始追问聂影,聂影自然不背这个锅,于是两人争论起来,春萍在中间调和了许久才使两人缓和作罢。 自此起,婉儿真正感受到了身份暴露的威胁整日提心吊胆的,不敢多言语,生怕被聂影抓住把柄一语戳穿,毕竟太子屡次吩咐,不可暴露身份,如果违反了他的命令,后果可想而知,这使她心生担忧,一直闷闷不乐;而聂影对此事自有打算,并不想过早捅破这层窗户纸,所以只是行事更加小心,对春萍的举动更加留心,仅此而已。 凌珲向子燕复命回来,见屋中已经不见婉儿身影,有些担心,走到床边仔细一看,见干净衣服不见了,特意放在床边的养伤丹药也没了几瓶,这才放下心来。 静王府书房中,子燕找出一落满灰尘的长条红漆雕花木盒,轻轻掸去灰尘,从中取出几封密函,这里面记载着他父王生前与王君的密谋合盟之事,那时候,王君和他父王也是做过交命兄弟的,两人能在动荡风云中为守国家安定,摒弃前嫌,共击谋逆之人,这份深厚的宗亲之情,兄弟之谊,是他一直以来默默守护的,也是他最崇拜的。他自然明白,他想要,也是父亲临终前的遗言——登上王位,必定少不了宗族内兄弟内斗,血雨腥风,但最令他自豪的是,这么多年来,即使现在真正位居东宫,也并未害及宗族内部子弟一条性命,虽然有时逼不得已,对于威胁者,他必须狠下心来清理掉,但他也秉着“不伤其性命”的原则,只废其位、削其权,比如衡王长子宗子楚,虽然衡王府的所有人对他威胁比其他人都要大,但他也绝不违背原则,只是设计将子楚贬为庶民。 他常常想象着有一天,在他登上王位之时,所有兄弟虽身处各方,位居各层,但安好健在,这正是他自幼从父辈上耳濡目染,默默承袭而来的处事之方。 门被扣了几声,子燕将密函小心折好放回盒子里,出门察看,门边候着的是子燕近来新提拔的得力干将——项沛。 “何事?” “殿下吩咐之事业已安排妥当,柳太医的后人生活安稳富足,也重新其修整了坟墓。” 子燕满意地点点头。 项沛口中的柳太医先前在宫内奉职,是先王独宠的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之前子燕父王大病不起,是王君屡屡请旨才请来了柳太医为先静王治病,虽然结果差强人意,先静王最终病故,但柳太医在那些日子里却是日日于王宫与静王府见奔波,尽心竭力地为其父王治病,子燕看在眼里,都记在心里。而世事难料,据说柳太医后来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屡屡给先王配错药,有一回竟然差点把先王害死,先王大怒,辞其死罪,家族也因此没落。 第一百零八章 浮出水面 柳太医固然有失职之罪,但他对静王府依然有恩,子燕自从有了能力后,每年都会派人去给柳家送钱,每年清明都会派人去替他扫墓祭,以示追思。 项沛又压低声音道:“殿下,我在柳家逗留的这段时间还遇到了一个人,他似乎认得静王府的牌令,一个劲儿地同我套近乎,还自称是前朝宫里侥幸存活下来的老人儿,求我把他引见于殿下,起初我只当是他为了攀权附势并不想搭理,不想他一急,竟对着我说一大通疯言疯语,听来着实可笑……不过我细想一番,虽这些话听着狂妄迷离,口不择言,但事关前朝旧事,属下不敢马虎,便擅自做主,将人带了回来,静候殿下处置。” 项沛话中尽显暗示,子燕自然懂,稍一侧头,项沛附过身去,一番话下来,子燕脸色巨变。 “那宫人呢?” “属下觉得此人会对殿下有用,特地将他安顿在一处隐秘安全的地方。” “速把他带来。” 子燕脸色煞白,神色恍惚,像是被人收走了魂一般。 半柱香的时间,项沛领着一个布衣打扮、瘸腿的六旬老汉悄悄进了静王府,来到书房处,项沛扣了两下门,得了准许,把那老汉往屋内一推便合上了门,自己候在外面。 老汉被他一推,甚是紧张,进了屋又不见其他人,只有子燕坐在书案前盯着手中的红漆雕花木盒发愣,也不搭理他。 老汉寻思座上的人定是先静王之子,也就是现在的东宫太子宗子燕,见他既不抬头,也不问话,更加慌张,生怕自己搞出乱子招来祸端,身子不由得弯了下来,两手在腹前颤抖着挤捏。 突然“啪”一声,子燕将红漆雕花木盒拍在桌子上,老汉受到惊吓,腿一软立马跪下喊着饶命,子燕的把目光渐渐聚集在面前惊慌失色的老汉身上,面色冷寂。 “你以前在宫中做过事?”子燕开了口。 “回禀太子殿下,贱民愚笨,只是曾经在太医院打过杂,”老汉快速看了太子一眼,又说,“尤其是……经常帮柳太医打打下手。” 子燕听了这番明显的蓄意讨巧的话,只觉反感,他现在心里烦乱的很,没心情陪他玩“拐弯抹角”的套路。 子燕拍案而起,眼神憎恶地盯着他,警告道:“从现在起,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虚头巴脑的废话都给本宫收起来,而且要最好保证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否则的话……” 子燕攥紧了拳头。 老汉暗自咽了口口水,板正地跪好,大气不敢出一声。 “你说你曾在太医院供职,那应该对宫中各位大小主子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所以可否告知一下,先王的顽疾是何?平日里最常用哪几味药材?” 明摆着,子燕并不信他,先要考验一番。 老汉稍稍顿了下,想好了就赶紧说:“先王一直被虚火头痛病困扰,一般在晚上发病,常常彻夜难眠,因为是老毛病,所配药方因常年服用效果甚差,所以除了太医院常为先王配一些川芎、白芷、羌活、防风等治疗头痛的常用方子外,柳太医每夜都会再专门配一份清神茶送去,这清神茶的方子是、是……”老汉似乎记不清了,急得满额是汗,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赶紧搜肠刮肚地把能用的都用上,“这头痛症不只先王有,还传给了现任在的王君,我还知道先王体热,夏天常让柳太医配置不重样的药材药浴,还有王后娘娘体寒阴虚……” “够了。”子燕重重呼出一口气,慢慢走到他面前,藐视着他,“当年,我父王究竟得了什么病?到底是因病而死,还是……因人而亡?” 子燕的发问,意味着老汉已经通过他的试探。 “贱民不敢乱说,只是这一切确是我亲眼所见,绝非编排杜撰。”老汉打着哆嗦答。 子燕投下满是杀气的一瞥,老汉意识到自己又说废话了,赶紧捂住嘴,又立马松开接着回道:“我给柳太医打下手时,曾有幸跟随他为先静王治病,当年老王爷染上了急性重风寒,此病虽不可畏,但重在一个“急”字,老王爷原就患有心疾,又加上长期操劳过度,血虚体亏,突然受此猛烈病症,气逆而血滞,所以才会遭受诛心断肠之痛,而且病情极速恶化。幸好有柳太医亲自医治,老王爷病情才逐渐好转。” “可你说的,本宫都如数尽知。”子燕的拳头发出响骨声。 老汉见子燕眼神凶狠,赶紧进入正题:“柳太医貌似妙手回春,使老王爷的病情日趋好转,实则是在为他日后下毒手做虚掩,他把一种名叫‘本草’的药丸给老王爷做药引,但这药丸并非良药,而是用味性寒烈凛幽草制成的一种慢性毒药!两寒相遇,必引争噬,于是他用大量麻沸散为老王爷消解掉病痛,使外人看似老王爷的病情向好,实则是雪上加霜,所以老王爷才会面色安祥但体躯羸弱,又因麻沸散用量过多,导致神志逐渐迷离,最后只得变成没有感觉的空心木人,默然而逝。” 老汉说完,不敢抬头,静等着太子发问,过了许久,才听到太子颤抖的话音:“静王府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加害于我父王?” “回殿下,柳太医只是帮凶,另有幕后指使者——”老汉眼珠子超朝四周转了一圈,压低声音道,“是王君,我亲眼看到王君将柳太医召唤去,还给了他本草药丸。” 子燕瞳孔一缩,身子一震,攥紧的拳忽自松开了。 “把你知道的,统统招来。” 一个时辰后,老汉从书房踉踉跄跄地出来了,里面尽是子燕摔打东西的声音和嘶吼声,项沛见状,派人把老汉送回看管,自己到屋中一探究竟。 屋内能砸的都被子燕砸的粉碎,只有那红漆雕花木盒依然完好无损的躺在他手中,子燕跪坐在满是狼藉的地上,双眼猩红,有嗜杀之势。 项沛察觉此事重大,主动躬身请罪:“殿下息怒,属下不知这老头儿竟会引得殿下大怒,属下这就命人宰了他。” “急什么?”子燕话语里透着悲愤,“先替本宫查实一件事,父王将死之年,是否服用过本草药丸这味药引,以及当时宫里谁沾手过这种药丸。” 项沛领命而出。 第一百零九章 子越归来 因去宁王府采了蜜露,这些天青欲都在忙着做荷露糕,虽然屡屡失败,不过她乐在其中,锲而不舍,只是苦了聂影,不仅要帮忙烧火淘米,还要被逼着尝试青欲所做的“失败品”以替她把握好甜度,几天下来,他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吃饭,光试吃荷露糕就吃饱了,以至于现在他看到任何糕点都发怵。 一天清早,聂影散步归来,没有再去方圆阁,经过这几天的折磨,他对那所小院子望而生畏,但凡靠近都觉得心生寒意。 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轻松了不少,情不自禁大大伸了个懒腰,眼光扫掠处却看到了令他日日做噩梦的东西——荷露糕,他立马警觉地想跑出去,身后却已响起了青欲的问候:“聂影~我来给你送早饭了~” 聂影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果然看到青欲不怀好意的笑脸。 “裴姑娘,你放了我吧!我真的吃不下了。” “唉,我知道这几天来你牺牲不小,但我的口味与你们相差甚远,这些荷花糕于我而言毫无味道,所以,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哈~” “不……不行,你别过来,我要吐了……”聂影被青欲逼得连连后退,哀嚎拒绝道。 “王妃娘娘,大喜事!王妃娘娘呢?” 屋外突然乱作一团,闹哄哄的,似乎有事发生,青欲心想,王府里一向清闲,能有什么大事?莫不是天塌下来了?那也有高个子的顶着。她并不在意。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一个婆子一见她就喊叫道:“啊呀,娘娘您还杵在这儿做甚?王爷出征提前归来,那兵卫来报,已到城门了!” 青欲眼睛瞬间放大,含了点点星光,她立马提起罗裙,向外面跑去。 聂影的眼里含了点点泪光,激动道:“救星啊,终于回来了!” 青欲一路向西,沿着王府门前的大街向城门跑去,百姓们因得了王君旨令,为迎接战士凯旋归来,王城内所有主干街道不得行人,都挤在街道两旁欢迎将士们回家,然而青欲一心向着子越奔去,也顾不得这些,整条大街上,青欲身着朱红罗裙逆风奔跑,十分显眼,所到之处引得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还未到一半的路程,一大队玄衣将士就迎面而来,青欲逐渐慢下脚步,自觉闪到一旁,仔细寻觅着子越的踪迹。 王君乘着马车在最前面走着,看来是专门来亲迎将士的,他正掀起帏幔与同行在一侧的贺兰太尉说着话,贺兰太尉头发花白,脸上抹着几道灰痕,但双目炯炯有神,胜战而归,显得他越发精神,仿佛这一仗并未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给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轻松快意之感,再向后望去,两位将军各护两侧,子越正跟在其后,默默而行。 子越变了不少,西南边境的烈日厉风为他原本白皙的脸庞蒙上一层牧野的颜色,原本狂傲意气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和冷静,许是军纪过严,虽已进城,他行为举止仍是军营作风,目不斜视,走路带风,同他身后的千百将士毫不违和的融在一起。 她不知怎地,许是太高兴了,竟呆愣住了,直到隐约看到他手上带着一圈黑咕隆咚的不知何物的东西时,才回过神来,重新找回了往日的熟悉感。 那是她临幸行亲手为他编的青梅手链,现在想来竟有些好笑,她向来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至于当时为什么要送这串青梅手链,她也记不得缘由了,不过,他还留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然而街道两旁的欢呼声过于吵嚷,她不由得一边招手示意,一边大声疾呼,终于抓住了子越的目光。 脸色转而欣喜,目光转而温柔,他横穿过人流,一把将她抱起,在空中转了个旋儿。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千言外语尽在不言中,这样近距离的看,青欲才发现他干裂的嘴角和青肿的额角,她伸出手想将其抚平,但无奈人群拥挤,两人横在人流中,被不停地推搡着,很难站稳。 “回家再说。”子越将她护在身后,挤出拥挤的人群,抄近路回回王府。 一路上,青欲对于子越回来的欣喜渐渐转淡,一股忧愁顿上心头。 一进王府大门,兰夫人就领着一众小厮侍女迎来,皆是喜气洋洋,容光焕发,口中都说着恭迎祝贺的话。 子越先向兰夫人行了礼,尔后又与众人一同进府,一路谈笑风生,青欲则在一旁静静伴着,心中盘算着如何将玉箫的事告诉他。 她不想再拖,对她而言,最令她不能忍受的事就是亏欠别人,哪怕这人是子越。 也许,她并没想好怎么处理和平衡两人的关系。 “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命人备好了热水饭食,你先去沐浴更衣,我们在大堂等你。”兰夫人嘱咐道。 子越点头应着,行礼退去,青欲不想让他刚回来就紧张操劳,于是什么也没说便回去了,兰夫人又亲自安排一番,为子越接风洗尘, 青欲按捺住自己的性子,等啊等,终于在晚饭后得空与子越独处。 两人携手于月下明庭散步,此时子越已换上一袭白衣,在清泠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傲凉薄,他正将自己在沙场上的见闻悉数讲给青欲听,而青欲一整颗心都在想玉箫的事,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咳咳,”青欲决定说出来,“子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我真想一口气都说给你听,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子越以为她要诉说相思之情,站定脚,侧身借月华看着她的眸子,摆出一副认真的面孔:“洗耳恭听。” 青欲见他反应积极,心想这是个好的开端,但还是不放心问了句:“我如果不小心做错了事,这事还和你有关,你不会因此怪我吧?” 子越定定注视了她一会儿,心想她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大错事,况且自认为两袖清风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笑着说:“莫不是把归来轩拆了?亦或是把聂影气跑了?你放心,既然不是故意的,我当然不会怪你,再说,若真出了什么大事,我们还可以同心协力,一起解决嘛。” 青欲尴尬笑了笑,决定趁热打铁:“那……如果我把你的玉箫给了别人呢?” 子越的笑容瞬间凝固,惊然问:“什么?!” 青欲见他变脸如此之快,失望一时笼罩心头。 子越怀疑自己听错了,关于玉箫的事他可是从未向她提起过,便再次确认道:“你说你把玉箫给了别人?哪个玉箫?给了谁?” “就是你书房里那个锦盒里的玉箫,给了……北冥熠。”青欲支吾道。 子越瞬间瞪大了眼睛,脸色铁青,眼神里稍稍蕴了怒色,指着青欲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你……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 心生嫌隙 青欲很无奈,又很生气,看来子越俨然是她之前预想的第二种情况,她在心底暗暗骂他口是心非。 “当时你在西南边境呢,事出紧急,总不能放着表姐的命不管吧。”青欲大声回道,给自己壮胆,底气却不足。 “芳予的命?芳予出事了?”子越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脸责备又震惊问。 青欲看着他情绪越发激动,她也越发委屈:“北冥熠派人来夏府刺杀,表姐身中毒箭,必须用西漠特有药材医治,我自然要就救表姐,就去交涉,然而他只要玉箫,然后就这样了。” “北冥熠竟敢在东都王城内公然行刺!那你为何不报官?或者直接让聂影去找子齐,这事应该同聂影商量的,一定会另有对策,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 子越的质疑和训斥一波又一波,青欲真痛心他一点也不体谅自己,不过这样一来,她倒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多愧疚了,心中渐渐生出嘲讽意来。 “报官?找子齐?当时表姐危在旦夕我能耽误多久?当时我受北冥熠威胁,没有任何人能帮我,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算是看透了,你宁愿找外人也不找我,宁愿相信聂影也不相信我,你的所有事情聂影都知道,可我对你生母和千杀门玉箫却一无所知,我甚至要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话本中得知,好吧,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就去跟他过吧!” 青欲驳斥完,顿觉舒畅无比,见子越要跟她理论,立马捂住耳朵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还有理了?!”子越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望着青欲的背影不服气道。 他并没有把玉箫的事告诉聂影,心想其中必有误会。 “青欲!” 看着青欲全然不顾地朝方圆阁走去,都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子越更加生气。 不想两人久别重逢,第一面竟是不欢而散,他深觉得可笑可悲,但刚回来就得知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被自家王妃转手送了人,实在令他震惊,虽然他暗自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听青欲的言辞间还牵扯到夏家,更需仔细探究一番,但面对这个消息,他还是忍不住以一副傲慢的姿态责备和质问她。 稍稍平复了心绪,子越独自一人立于空庭,孤寂凄凉,抬头望着明月中升,回想起除夕夜同青欲一同在天台赏月赏花,便心生悔意了,他长叹一声,用手捏着眉头,来回踱步,烦闷不已。 第二天清晨,子越一早便招来聂影问清楚了一切,更加懊悔,虽然青欲没有跟任何人相商,但换作是他,他笃定,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聂影现在对两人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懒得去管,但玉箫的事却要快些处理。 “你打算怎么办?” 子越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听青欲说,你知道关于我母妃和玉箫的一切?” 聂影淡定地应了声。 子越面露惊讶,关于母妃的事聂影直到并不奇怪,但千杀门玉箫是母妃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是他长大后兰夫人亲手交给他的,这事也只有他和兰夫人知道,就算是梁二哥也不知道此事。 聂影无奈解释道:“我也不想知道,但通过你的情况和话本中所讲,稍加推测就明白了。” 子越原以为自己一直隐藏的很好,不想被聂影说的这么容易就被识破。 “当务之急肯定是要尽力寻回玉箫,北冥熠点名要青欲拿千杀门玉箫来换芳予的性命,说明他已经知道关于玉箫的秘密,不过我听探子来报并无异动,这事还需进一步确认。” “什么秘密?我倒是听了些传闻,像是“得千杀门玉箫得天下”之类的荒唐话,难道是真的?” “荒谬之至,若得天下如此容易,那千朝百代以来将士们的鲜血岂不都是白洒,都是些痴人说的梦话罢了。不过,千杀门玉箫除了世人皆知的是千杀门门主的护身法宝,还有另一个秘用:得玉箫者无论身在何处,七十二杀都会誓死追随,若有需要,吹出暗号,七十二杀任由此人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怕北冥熠利用七十二杀毁了王城?”聂影听此秘密,十分惊愕。 “七十二杀虽都是世间顶尖高手,但也没到一夜屠城的地步,不过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灭掉一个军队,或者在围困之时杀掉一国众首,都是极可能发生的事。” 聂影皱紧眉头:“你在担心王君?宫内守卫森严,不会轻易让其得逞。” “不止是担心,更多的是疑虑。千杀门是为辅佐东都王室而建,北冥熠生在西漠长在西漠,怎么会知道千杀门玉箫之事?还有他为什么一直对青欲纠缠不清?太多谜团困扰着我,但唯一明确的是,此人留在东都绝对是个大祸患,必须尽快想办法除去。” 这时,聂影拍手道:“现在就有解决这个大麻烦的办法!说起来还要感谢裴姑娘,这可是她豁出性命献的计。” 聂影把北冥熠早在几年前就暗中在东都王城内安插暗卫和线人,他已经让子齐把这事透露给王君的事一一告诉子越。子越立马喊人预备一队暗卫随时准备配合王君行动,并让聂影再去找一趟子齐,问清王君行动之时。 终于把所有棘手的事处理了个大概,子越站在窗前,望着红叶湖的湖水碧波微漾,鸳鸯成双,心中凉意渐起,对青欲感到亏欠,觉得不该让她承受这么多。 然而,青欲并不计较彼此间谁承受的多与少,她看重的是无条件的信任和设身处地的理解和宽容。 由此,两人不自觉间已心生嫌隙。青欲昨晚回来后,一直暗自生着闷气,在书案旁一宿未合眼。 看着晨光逐渐洒进屋内,太阳逐渐高升,心中又不由得急躁起来。 她想去找他,同他讲和,然后两人一起商议对策,解决好玉箫的事,但她又不甘心,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顶多算是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就冒然将他的私物给了别人,但这也是情非得已,在他没有回来前,她还切身为他担忧,为他失了生母的遗物而难过,但从昨天看来,他一点也不难过,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还动辄就责问她,令她十分不爽,所以她那颗倔强高傲的心又不容许她轻易低头。 春萍在旁边陪了她一夜,累的直打呵欠,青欲便让她去歇息,可她就是不肯,执意陪她到底。 春萍见她郁闷的样子,就说:“姑娘,王爷刚回来,您就同他吵架,这样怎么行呢,就算我们占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惹王爷堵心,毕竟在外奔波了那么久,很不容易。” 青欲一听急了:“他不容易?难道我容易?偌大的王府需要我打理,时不时会受到那个臭西漠人的威胁,还得救这儿救那儿的,还不如让我去外面打仗呢!而且我未必比他打的差……” “怎么火气这么大?你们又到底因何吵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若是姑娘你占理,那就同王爷好好讲讲,你们相处这么久了,难不成还能因一件小事生分了?” 青欲觉得春萍说的有理,就把春萍拉在床边,悄悄向她倾诉自己的心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子有恙 青欲觉得春萍说的有理,就把春萍拉在床边,悄悄向她倾诉心事。 “玉箫?既然是先衡王妃的遗物自然不能随意乱动,一来对逝者不敬,二来对王爷不公,姑娘,这事若换作是我,我也会急慌责问,但绝无恶意。” “可他……” 青欲有些动摇了。 “姑娘不是一直在为王爷做荷露糕吗?既然辛辛苦苦地采了蜜、蒸了糕,不如整好借此机会与王爷好好聊一聊。” 春萍的提示像一盏明灯,瞬间点亮了她毫无头绪的脑海,这番话正中她的心意,偏也觉得自己的心血不能白费,于是跑去厨房做荷露糕去了。 春萍仍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清明节已到,王宫内一切有序进行,只是到了祭皇陵这天出了差错。 王君身着华服行至宫门,子越子齐等王室子弟身着正装跟在身后,步辇已缓缓驶来,却始终不见太子的身影,王君派人去静王府和东宫共叫了三次,每次都是简简单单八个字“太子有恙,不便出行”,这令王君甚是气恼,搅乱了他原本心平气和的心情,也折损自己的颜面,百官们都唏嘘不已,议论纷纷。 太子不来,不成体统,但祭祖不能耽误,王君便憋着一肚子气领着众人照常举行祭祀大典。 清明时节,老天爷照例是要下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以告慰逝者,无论坟中墓里埋的是善人还是恶霸,是权贵还是布衣,都能享受一场宁静清泠的洗礼,那来自老天对芸芸众生的悲悯之心。 天色阴郁,雨还只是零星几点,然而很多扫墓人便因此就硬生生折断与祖先的对话,收拾祭品作罢回家了,也有人事先便备好了伞,想在已故亲人的墓前多留一刻。 先静王夫妇陵墓前,直直跪着一个人,已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双目无光,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被身边趁着春势四处蔓延的碧草黄花衬得更加颓靡。 那人便是太子子燕。他派人去查当年父王死因,不想一系列旧事都被牵扯出来,而结果很不尽人意,当年父王并不是因病而死,而是有人谋害而亡,柳太医只是兵刃,持兵刃者,竟是他一直以来心存敬畏的王君。 当年,王君假意与先静王合谋,在扳倒先衡王后,又顾忌静王府势力,一直暗中布局,伺机而动,直到父王不幸染上重病,急需神医诊治,他又虚情假意地请旨、探望,实则早已安排好一切,只待先静王中毒而亡,事后不忘寻了理由将柳太医处死,与他牵扯的宫人也都活埋了,不久前来找他的老汉是拼死从中逃出来的。 他原本不愿相信这一切,直到项沛将一本被烧了一半的事关柳太医用药的出纳文书以及前朝老汉为留后手而偷存十几年的一颗的本草药丸交到他手上时,那一刻,他的世界塌了。 他终于明白,在父王意识稍微清醒时,为何紧紧抓住他的手,瞠目欲裂的对他喊着“王位”和“王君”,那时他只当是父王执念未放下,哪知这是父王已察觉自己正被人谋害而怀着恨心立下的遗言。 突然,春雷阵阵,雨像瓢泼般从天上直直倒下,这个时候,就算带了伞的扫墓这者也要回家了。 然而子燕没有伞,也没有家。 他在心底深深嘲讽自己愚不可及,一直把杀夫仇人当作救命恩人顶礼膜拜,悔恨羞愧的泪水混在雨水中洒入黄土地,汇成一条条小水流向陵墓绕去。 不远处,凌珲急匆匆跑来,看到子燕淋雨跪在墓前赶紧过去搀扶,却被子燕怒吼着一把推开。 凌珲一直被派到外面办事,今日才回来,听闻太子没有去祭祀大典,而是孤身去了郊外坟地,心中焦急,就立马前来寻他,怕出什么岔子,现在看来,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殿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莫过悲痛。” 凌珲走的急,也没带伞,就用双手遮在子燕的头顶上,希望能为他挡些风雨。 子燕自嘲地哭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若不是我执意请旨要太医院为父王治病,他们也不会有机可乘,而最后的药,还是由我亲手喂下,是我亲手将父王送上了黄泉路,我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子燕攥紧拳头,狠狠朝陵墓前的石板台上砸去,鲜血渐渐顺着雨水流下石板,渗入泥土,不留痕迹,显得凉雨无情。 凌珲从子燕口中忽自明白了一切,原来子燕已经知道了关于静王府旧事的真相,而那些都是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隐藏的。 凌珲不再为他遮雨,而是跪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淋雨。 子燕看到凌珲此举,又心痛又惭愧,他摇动着他的膀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当时你就在父王身边服侍,难道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你说!说呀……” 的确,先静王从患病到救治再到去世,凌珲是唯一一个一直在身边服侍的人,那时,子燕被先静王送到王族特设的学堂读书,并在那儿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十三岁那年,因先静王身患重病,久治不愈,他便亲自去老王君面前跪求御医救治,在王君的一同劝说下,才得以成功“借医”,然而当时恰逢学堂结业,所以又耽误了半月之久,直到父王日薄西山之时,他才赶回静王府,之前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 凌珲年长五岁,自幼陪子燕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直到子燕八岁那年被送到学堂读书,两人才就此分开,然而再见时,亦是情谊深厚,不减儿时。虽是主仆,凌珲早已把他看做亲人看待,也正是由此,当他看到子燕因先静王病故而常悲不已,又深知他的恩仇必报的脾性,便决定暗自瞒下这个真相,希望他能不被恩怨所困,没有束缚的去做想做的事。 “你为什么不说?你一早就知道真相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子燕还在不停的质问,雨势越发大了,人声已被隐匿,凌珲不能放任他如此伤自己,便要将他强拉起来,送回王府,却被子燕怒吼着推开,自己一个人哭笑着,跌撞着,随意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凌珲自然不放心,又不敢在靠近,便与他保持距离跟着,默默保护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重归于好 走着走着,子燕走到了近西城的一条萧条冷清的老街上,街上无行人,唯有断肠人。 子燕在酒肆买了一大坛酒,想必是要借酒消愁,他一边晃悠悠地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自嘲着愚蠢至极,最终许是走累了,干脆在街道旁席地而坐,伴着雨滴往嘴里倒酒。 凌珲远远看着,心中生疼。 一抹白粉出现在街头,秦珍由侍女搀着避开一个个小水洼,在雨中小心走着,随行将近十余人。 这次给母亲扫墓是秦珍同父亲一起来的,但父亲忙于政务,又见天色不好,简单祭拜了一下就走了,原本要带她一块回去,但她不肯,一定要尽完所有礼数和本分才走,不料雨越下越大,马车还停在一里外的客栈里,所以她们只得冒雨赶回客栈。 “诶,你看,那边怎么坐着个人?”秦珍发现了雨中的子燕,对身边的婢女说。 本来秦珍执意留下就引得随行的婢女们心中不快,这时见她又要多管闲事,便说根本没有人坐在那儿,是她看错了,让她快些回客栈。 秦珍虽性子绵软,但在她认为该做的事情上并不马虎,她也不强求婢女们跟着她来回折腾,自己又要来一把伞,小心翼翼朝子燕走去。 走近一看,秦珍才发现这是去年冬天碰到的那位救人只要珠花的公子,顿感十分奇妙,她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秦珍稍稍将伞向他倾斜,话语轻柔问:“公子,你还记得我吗?你曾经救过我,却只拿走了我的珠花,你因何独自一人在此处?可是在等人?” 秦珍想借此机会报恩。 子燕心中烦乱,哪管这些,厌烦地把头撇向另一侧,继续向嘴里倒酒。 “公子?” 秦珍见他心情不好,不敢多叨扰,就把另一把伞悄悄放在他手边,并劝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害自己都是不对的。” 但子燕依然我行我素,不远处,随行的婢女们等的不耐烦了,隔街喊着,秦珍无奈,只得默默离去。 “你是秦枫之女秦珍?” 身后响起子燕冷若冰霜的话音。 秦珍应声回头,却再无下文。 凌珲在不远处谨慎观望着,生怕秦家小姐会触怒子燕,直到他看到秦小姐给子燕送了一把伞,才放下心来。 秦珍走了,觉得他真是个怪人,这时她竟忍不住想起了子齐,她遇到极少数男性友人中,子齐是与她最要好的,而与这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也令她印象深刻。 时至傍晚,雨停了,晚霞绚丽,将暮色染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来,引得街道上渐多的行人驻足观赏。 子燕也在观赏,一幅晚霞万里图抚慰着他焦躁的心绪和痛苦愧疚的情感。他从来不是遇事就一蹶不振的人,相反,他想到那些害他父王的人还能和他一样逍遥自在地赏着世间美景,复仇的心理越发浓烈。 凌珲见他情绪已平复,便走到身边,询问是否有命令需要自己去完成 子燕站起身来,理了理湿透的衣服,面色冷寂:“将太子的官章华服悉数理清备好,明日进宫,去会会那只披着人皮的恶狼。” 凌珲不敢违逆他的命令,他知道,子燕一定要重新布局谋划,洗雪仇恨了。 暮色已深,青欲在厨房忙活了一天,终于做出了一块卖相较好的荷露糕,她出门寻聂影但没找到,又不想破坏自己的“杰作”,便小心装进食盒,打算把它给子越。 梳洗打扮一番,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青欲逐渐迟疑:“我见了他,该说什么好呢?这才过了一天一夜,我就耐不住性子去找他了,以他的傲娇德行,肯定就此笃定整件事全是我的错。不行,我不能低头。” 可她打开食盒,看到自己满怀期待做好的荷露糕,又不甘心让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 犹豫了会儿,她还是决定去送荷露糕,但最好默默给他,不想与他正面冲撞。 越是默念最好不要见到他,就越害怕见到他,青欲的心忽自紧张起来,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 急匆匆走到方圆阁小圆门处,只听哎呦一声,青欲不知与什么东西相撞,她揉着额头定睛一看,发现那“东西”竟是子越。 一瞬间,千百种猜想涌现于脑海。 子越仿佛也没想到能这么巧,刚好撞见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也是想来偷偷看她,也不想让她知道。 青欲心想,他不会是来道歉的吧,于是问:“你来这儿干嘛?” 子越觉得若主动坦诚相见,有损面子,便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故意朝别处望了几眼说:“雨后空清,闲步赏景。” 青欲环顾四周,如今天色昏暗,早已看不清,看他也是急匆匆地直奔方圆阁而来,想必与她一样的情形。 她悄悄抿嘴一笑。 子越清了清嗓子,故用毫不在意的口吻问:“你又是要去哪儿?给谁送东西?” “要你管。” 青欲也故作冷淡,想与他硬抗到底,看看他能撑多久。 子越看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张口欲言,却又默默闭上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青欲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又气又笑,转身要回去,荷露糕也不打算给他了。 子越赶紧叫住她,决定尽快化解这场误会。 青欲并没有转身,她被叫住的那刻,心中的期待瞬间被点燃,嘴角微露着盈盈笑意,可她又不想让他看到。 “你做的没错,若换做是我,我也会选你所选,做你所做。”话音中含着深深歉意和浓浓爱意。 青欲嫣然一笑,随即转身,也颇为抱歉地说:“可玉箫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遗物……” 子越释然道:“遗物用以睹物追思,我心中有我母妃,不需要这些外物做形式,我当时得知此事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这支玉箫的来历不简单,威力不小,若落入歹人手中,怕会找来祸患。” 一来二去,误会明了,两人冰释前嫌。 青欲温言应着,把食盒递给他,并解释说这是她特地为他找到的一种神奇的糕点,能帮他缓解厌甜的症状。 子越含情脉脉注视着她,没有立马接下,而是将她整个人都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 “谢谢你。你知道在行军时我有多想你?我回来时,曾到临近临川的一处荒山歇脚,那里有一片相思树,我当时思你入骨,便在树上刻你的名字,到启程回城时,那片相思林里已经全是你的名字。” 子越低头吻着她的额角,青欲紧贴着他的胸口,闭上眼睛,能听到他平稳而强烈的心跳声。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很想……” 青欲抬起头来,子越温热的唇点落在她鼻尖、叠触到嘴角。 食盒被无辜抛弃在石子路上,朦胧月华下,两人相拥蜜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子越胜战归来,自然要加官封赏,这天,朝堂之上,王君下令,要封子越为护国将军,与贺兰太尉共执兵符。 子越深知自己不能再进一步陷进去,他不过是王君手中的一枚棋子,权威位越高,他付出的代价越大,于是婉言拒绝了,并转而为远调临川的二哥求情,都被王君驳回了。 “不必多言了,孤王向来赏罚分明,既然你有功,孤王自然不能怠慢。” 王君说完,立马向刘公公递了个眼神,刘公公赶紧问道是否还有事上奏,无事则要下朝。 子越还想争取机会,却被身旁的贺兰太尉拦下,警告道:“你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抗旨吗?” 子越忽而明白,贺兰太尉这是在暗示他,不要公然驳王君的面子,事后还可以再商量,于是叹息一声,只得作罢。 王君起身,百官行跪拜礼,早朝将结束。 “太子觐见!”大殿外突然有人高喊道。 百官闻声,纷纷起身为太子让出一条路。子燕面色冷凝,双眼直视王君,阔步走进大殿。 王君暗自握紧了手中的珠串,面色凝重。昨日清明祭祀大典子燕缺席,今日快要退朝时又搞这样一出,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他笃定接下来发生的绝不是好事。 子燕行了君臣礼,紧跟其后的凌珲将太子的官章华服奉上,这一举动引得百官阵阵猜疑,子越也甚是迷惑,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王君决定先发制人:“太子,昨日祭皇陵为何未到?你是不是该给孤王个解释?” 子燕鄙夷一笑:“皇陵里并没有我宗祖和父母,我为何要去?这样通俗的道理,陛下竟会不懂?” “放肆!”王君不想他竟这样嚣张,竟敢在百官面前公然忤逆自己,“你身为太子竟然如此口不择言,德不配位,你信不信孤王……” 没等王君说完,子燕就把凌珲手上的太子华服印章接过,自己一步步走上王位,紧逼王君。 这是王君和众人万万没想到的,都被子燕这一疯狂的举动震惊到了,刘公公立马喊着护驾,并只身挡在王君面前,贺兰太尉高呼着大胆,一声令下,子齐带着禁卫军赶到,凌珲见势,抽出藏在身中的软剑,指向王君,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僵持不下。 “这是唱哪出?”子越不想也不能随便掺和,于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我还以为你对生死之事早已淡如云烟,看来我错了。”子燕看着王君慌张神色,嘲讽着。 “凌珲!放下剑,我不过是来还东西的,干嘛弄得这么吵闹。” 凌珲缓缓收回剑。 “朝堂之上,你到底要干什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王君厉言道。 子燕不屑地把太子华服重重交到刘公公手上,然后转身朝着百官的面,宣告道:“从今日起,本王自辞东宫之位,重袭静王之位,官少府之职,百官为鉴。” 此言一处出,朝堂立马乱作一团,议论不止,王君更是脸色大变,不敢相信子燕所说的话。 子越更加惊疑,子燕一心向着王位,而东宫太子是他得到王位最快的途径,也是他这几年来拉帮结派,积囤权势的最大动机,为何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么之前一切岂不都白费了? 子越心中生疑,觉得子燕和王君之间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也许就是王君一直以来威胁他与之抗衡有关。 王君一把将刘公公推开,走到他面前,愤然呵斥:“荒唐!你做不做太子自有孤王决断,岂能容你在孤王的朝堂上撒野!目无王法!来人啊!把这狂傲小子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这时,凌珲立马护在子燕身边,提醒子燕控制情绪。 子燕轻蔑一笑,嘲讽道:“王法?若是这王法任由一人增添,不要也罢!” 他又走近了几步,与王君面面相对,眉宇间蕴着嗜杀之气。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仅存的那粒本草药丸,我恐怕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与仇人为友,我真庆幸,自己终于醒了。” 子燕说完便双眼猩红的离开了,王君神色愈发慌张,最后竟瘫坐在地上,晕倒过去。 身后的朝堂因王君晕倒而乱作一锅粥,子燕毫不理会,神色自若,款步离开,对这片狼藉不想沾染半分。 目前为止,子燕心中依然不平,他今日所做,不过是先给自己荒唐的往昔与已逝的父王一个交代,为自己寻个安慰,哪怕鲁莽荒谬。他现在要做的是与仇人划清界线,然后凭着自己的实力亲手夺下王位,实现父王遗言,重惩恶人。 现在,宗亲血缘于他而言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令他意难平的笑话。 子越望着子燕愤然离去的背影和王君晕倒的场景,细细品味着子燕对王君所说之话,若有所思。 回到衡王府,第一件事便是与聂影商量今日朝堂之事,聂影亦是震惊,毕竟在他们眼中,子燕之所以处处针对衡王府,就是因为他自认为如今王城之中,唯有受王君鼎力支持的衡王府最有可能成为阻扰他坐上王位的障碍,然而今日之事一出,子越已经完全琢磨不透子燕的目的。 “太多谜团需要我们一一解开,否则寸步难行。”子越叹息道。 “难道这事牵扯到前朝三王争霸?”聂影托着下颚猜测道,“前朝的事多半已化作云烟,又有王君力压,想要探查并不容易啊。” 聂影自言自语着,子越缓步于窗前,凝视着远方,望着芳草萋萋,碧水蓝天,离思渐起。 “也不知道二哥那边怎么样了,到了临川没有,自我回来后,就再没收到关于他的音讯。” 聂影更加感触,听完此言也是愁容满面。 说起子梁,他被贬后,便听从王旨,领着一队人马远赴临川邑,因路途遥远,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临川边境,这时,子梁还曾给子越寄过书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子梁进入临川继续带领众人赶路时,却遭遇了刺客伏杀,他曾是少年将军,武功高强,这些刺客均不是他的对手,他侥幸逃过一劫,然而也身负重伤。 怀着失去同僚的痛楚和随时遭遇追杀和陷阱的担忧,他孤身前往县城,不想就在县城外一片荒林中再次遭遇伏杀,这次,就算他武功再高强,也难敌杀手众多,斩杀不尽,在经过一次次周旋后,他终于身疲力竭倒下,负着满身的血迹和伤痕。 看着刀光剑影直冲他来,他拼尽全力将双臂挡在身前,但突然他意识朦胧,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渐渐晕厥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窘境从生 幽妍殿中,王君渐渐清醒过来,刘公公寸步不离地守着,一见他醒了,赶紧传话让人将备好的汤药端来,王君意识朦胧,艰难的地撑坐起来,刘公公把汤药奉上,但王君一看到汤药,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他亲手给柳太医的本草药丸,心中顿生惊疑,忽自把汤药推打翻在地,并让刘公公滚出去。 他第一次感到怕了。 刘公公出去后,不一会儿贺兰太尉走了进来,王君以为刘公公又来了,厌恶地呵斥了一声,但贺兰太尉哪会怕这,依然径直走到他榻旁。 王君有点精神恍惚,把贺兰太尉看成了先静王,他看着他步步逼近,害怕地卷着被子往后靠,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孤王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孤王,孤王没做错!” “陛下!陛下!”贺兰太尉见他如中了邪一般,甚是担心,企图摇醒他,却毫无效果,最后他不得已大喊了一声“宗纹”,才把他叫醒了。 王君讷讷看着他,自觉狼狈,暗自擦着汗呢喃道:“几十年了,终于又有人喊孤王的名字了……” “你刚才是把我错看成了谁?”贺兰太尉对王君刚才一番话心存怀疑,刚才在大殿上,子燕对王君说了一句话后,他就晕厥了,有什么事能让王君如此惊慌?贺兰太尉一时摸不着头脑。 王君没有回答,而是盯着莺娘的白玉石像发呆。 “子燕自辞东宫这事,你有何看法?”王君目不转睛地问。 “陛下不是一直顾忌静王府的势力吗,这样一来阻力不清自消……只是,眼下这东宫之位只能由衡王继承了。”贺兰太尉回道。 王君看向贺兰太尉,讥笑道:“我就知道,你表面上对子越漠不关心,冷言冷语,但一遇到好处就会偏袒他。” 贺兰太尉一听到子越的名字,就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脸就耷拉下来。 然而王君突然神情肃穆,让他靠近一下,认真说:“贺兰,我要让你失望了。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就不再执着于什么血缘正统,王室嫡亲,我膝下无子,又对王族中的任何人无法信任,所以我想将王位交给能担当起治国大任,贤能纯良的人……子越太狂傲,子齐太单纯,子楚被贬为庶民,子韩一心向山水……除了他,纵使身份低微,仍心怀天下,”王君愣愣看着贺兰太尉,仿佛说的话都是掏心窝子的,又仿佛都是梦呓,“我决定,立子梁为储。” 贺兰太尉大惊失色,越发迷茫:“子梁?那你把他贬到临川做甚?” “嘘——”王君有气无力地叹息着,“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将他贬到临川是权宜之计,城内太乱了,他无权无势,不好立足。我可警告你,不许外传!” 贺兰太尉皱着眉头,默然答应着,但心中的猜疑却越来越深。 晨光熹微,微风阵阵,青欲在睡梦中被一股儿淡淡的沉香唤醒,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发觉床边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子越,立马一骨碌儿爬了起来。 子越正倚靠着床帏闭目养神,察觉有动静立即睁开眼环顾四周,警惕地提防着,尔后发觉无事,才放心下来,这时看着一脸懵的青欲,不禁会心一笑。 “这……怎么回事?”青欲拍拍脑袋以为自己在做梦,昨夜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睡下的。 子越向她解释说,昨夜子齐差人送信来,说王君突然打大调官兵,并下旨封锁王城,要彻查户籍清点人口,想必是要调查西漠细作一事。 “聂影同我讲过,此计是你冒险献出,所以收到信后我就赶来了方圆阁,还好你平安无事。”子越暗自松了口气。 青欲一听,这是陪了我一整夜啊,心中感动,但又想到北冥熠曾经威胁她的话,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坐到子越身边,抱紧他的胳膊感叹自己命苦,与人为善还有性命之忧。 子越将她搂入怀着中,安慰道:“王君此举出其不意,定能抓住西漠的把柄,等过几日北冥熠被遣回国,你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青欲乖顺地点点头,被保护的感觉还不错。 “诶,已经辰时了,你不去当值吗?” “我已派人向贺兰太尉告了假,今日专门护你。” 青欲刚想提聂影,才发现不见聂影人影,料想定是被子越派去辅助王君搜查细作之事,果然,子越说明聂影的去向,正是如此。 “还劳烦王爷特地保护我,多不好意思。”青欲话中却没有一点愧疚,而是满心欢喜。 “有什么比得上我家王妃重要?”子越捏了捏她的鼻尖,拉她起来更衣用膳。 偌大的王城恐怕只有衡王府还算安宁,放眼他处,皆是人心惶惶,百姓对于突如其来的大搜查感到惊慌,虽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依旧心有余悸,觉得一定要出大事。然而事再大,于其身而言也无关痛痒,不过是徒增烦恼、增添饭后谈资罢了,但对于当事人来说,才真正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北冥熠得知王君下的搜查令后,他立马派罗陨通知安插在王城内的近百名暗卫择机尽快撤离,但为时已晚,王城各个出口均已封锁,而从昨夜到现在,别国驿馆一直被重兵把守,料想王君此举正是针对他而来,他也不能自投罗网,公然出门帮助西漠的暗卫们逃脱险境,这段时间可谓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力回天。 不出意外,王君此举收获颇丰,抓了五十多名暗卫,十多名细作,其中小半数人尽忠自杀,留下了大多数被关紧大牢,酷刑拷问。 罗陨将外面的情况一一告诉他,忧心忡忡叹息说:“少主,现在如何是好?我们进退两难,若大牢中有人扛不住,把我们的大计都招了,我们西漠以后还怎么在九洲立国?” 北冥熠也是非常不安,来回踱步,尽量想一个化解之法,并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倒好,想走也走不掉了。”罗陨委屈地嘟囔着。 北冥熠明白罗陨在责备他不早点回西漠,但他心中有更深的谋划,已然超过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也不嗔怪,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 “还‘将挡’?兵将都被人掳走了……”罗陨小声道。 北冥熠一时无力反驳,但他仔细一想两人的对话,突然想起伍六将军也在东都,当时一起赴王都朝圣,到东都后便兵分两路了,他与罗陨作为“幌子”留在王城打探情报,而伍六将军则暗中带着一队人马悄悄潜伏在东都荒郊野岭中,并向易守难攻的南郊祁连关移近。两人曾约定好,各行其是,有要事再联络。 “伍六将军……”罗陨也同他想到了一处。 “绝不能因此事而连累伍六将军那边也竹篮打水一场空。”北冥熠决定不联络伍六将军,自行化解危机。 罗陨欲言又止,默默应许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茶庄见 王君本就顾忌子燕和西漠少主的勾结,趁这个机会,正好能把西漠少主打发走,于是加紧对牢中细作的审问,但无奈反是被挑选来做卧底细作的大都是无依无靠、忠心耿耿的死士,期间又有一批人在牢中自杀尽忠,到目前为止所剩不足十人,但也是嘴严的很,只字不言。 还好有官方存档的落户记录,经查实,有几个人迁自西漠,虽然不能直接揭发西漠对王都的野心,但要让西漠少主乖乖回家还是足够了。 于是,第二天,朝堂上,王君就此事特地请来了西漠少主“观案”,但真实目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整个案件被搬出来重述了一遍,百官对此都议论纷纷,都觉着这分明就是西漠所为,但又不敢明说,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 子燕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盯着西漠少主,想看他如何周旋。 “西漠少主,经查实,这些个细作里可是有不少西漠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王君直接问道。 北冥熠原以为王城这盘棋已经全崩了,不想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王君并没有查出对西漠不利的“铁证”,但局势已然有变,王君没直接给他扣上个对王都图谋不轨的罪名就算是留情了,他不能不识相,再执拗下去。 然而,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给整个西漠摸黑,于是一脸无辜作揖道:“陛下明察,臣对此事一无所知。” 王君心想,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 然而北冥熠又说:“不过,既然王城出了这等事,身为异国人还是要避避嫌,所以臣恳请陛下批示,允臣不日后回国复命。” 秦相一听,甚是反感,气愤道:“少主说的像东都错怪了你一样,这案子明明白白,查出的细作里有不少西漠人,还尽是在西漠战败后潜进东都的,这分明就是西漠战败后对东都仍怀有不轨之心!” 继而又请示王君,请王君彻查此事,不能让罪犯逍遥法外。 王君不语,他深知此事牵扯到两国关系的和睦,而近年来东都内政不稳,不易挑起事端,所以此事不易深挖,达到目的即可。 “秦相这番话就有失偏颇了,东都贵为王都,乃众国众民心之所向之处,我西漠百姓拥戴王君,自发想要迁入东都为王君效力,有何不可?”北冥熠辩解道。 秦相怒气满面:“一派胡言!” “所以,效力的方式就是做细作或杀手?”子越哂笑道。 北冥熠循声回头,子越正抱着双臂鄙夷地看着他,北冥熠轻轻一笑以示回应,并不生气。 百官也觉得此事关系到东都安定,开始求王君彻查此事。 “够了!西漠与东都一向交好,此等可鄙之事定有隐情,不可妄加论断。”王君一声令下,众人皆闭口不言,“少主于东都驻足时日已近半载,也该回去复命了,此事准允,暂定七日后启程。众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都默然应允。 刘公公高呼退朝,王君下意识去寻子燕,不想直接与子燕的目光相抵,子燕背手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直勾勾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他不自觉的收回了目光,子燕邪魅一笑,眼里满是不耻,王君攥紧手中的珠串,脊背发凉,现在他只想快点将子燕除掉。 子越从朝中回来,将北冥熠归国的消息告诉青欲,青欲甚是开心,然而没过多久,一小厮跑着来报,夏家来人了,求见王妃,这时青欲忽自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坏了!表姐和林外傅还在西漠,北冥熠肯定知道王君搜查王城是我去透露的,那表姐和林外傅岂不危险了?”青欲惊叫道。 那小厮候在一旁,还等着她发话,于是子越便让他先将客人带到大堂,之后王妃会去见。 “你就说,芳予会平安归来。”子越似乎并不担心。 青欲惊讶地试了试他的额头,不解道:“怎么可能?北冥熠城府极深,若不是当初事出紧急,我才不会去求他,他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表姐的。” “他不放,那我们就自己去接。”子越话中尽显暗示。 子越朝她招招手,青欲会意把耳朵凑了过来,子越说完,青欲立刻面露喜色。 “夫君,不愧是你。” 青欲来到大堂,见夏夫人正焦急地坐立不安,夏夫人看到青欲来了,赶紧迎上去拉住青欲的手问芳予的情况,她得知西漠少主要归国了,而自己的女儿还毫无音讯,急切万分。 “欲儿,你实话告诉我,你表姐是不是根本救不回来?是不是已经……”夏夫人眼圈青黑,面色苍白,一看便是整日在家担惊受怕。 青欲赶紧打消她的坏念头:“姑母放心,表姐没事,子越在月初时就已暗中派人去西漠寻表姐和林外傅了,待确认安全后就带他们回来,如今已至月中,想必不日后就有消息了。” 听罢,夏夫人脸色稍好,但仍放心不下,又问了许多话,再三确认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青欲感慨万分,想当年,夏夫人还是少女时,胆识过人,英姿潇洒,容貌和才情在南郊数一数二,不想时至今日再对比往昔,竟令人如此感叹惋惜。 话说夏夫人自女儿被远送西漠治病后,心中愤懑积存,但也由此事更加怀念年少在南郊无忧无虑的日子,对王城的权谋深海敬而远之,于是打定主意,待芳予平安回来后,就举家迁回南郊,不再与王城有半分瓜葛。 夏老爷自然心心念念他在王城辛苦积攒的的人脉和地位,不肯就此放手,不过这也碍不着夏夫人私下里将夏家的产业逐渐迁至南郊。 夏夫人真要做一件事,夏老爷从来只有在一旁看的份。这是他求娶夏夫人时立下的誓言。 这日,天气闷热,烈日灼心,青欲吃过午饭后就在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荡秋千消暑,春萍与她同坐,两人依偎着昏昏欲睡,这时聂影从院子外一路大呼小叫的跑来,吵得青欲心烦。 聂影立住脚,瞥了一眼春萍,故意清了清嗓子说:“有重要的事向您汇报。” 青欲不耐烦地问什么事,聂影支吾不说,只说需要借一步说话,春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稀罕他的秘密,默默离开了,青欲见这种情形,认为聂影故意针对春萍,颇为不快地嫌弃他事多。 聂影笑而不语,把手中的信递给她看,青欲拆开信封,立马站直了身子,只见那信的落款处写着一个“熠”字。 聂影问过管家这信的来处,管家只说送信人来的匆忙,并未留下说明就离开了。 “北冥熠约我明日在离陌茶庄见面!” 青欲攥着信惊呼道。聂影亦是惊讶,没等他问几句,青欲就拿着信往归来轩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北冥熠回国 子越看过信,脸色一沉,青欲赶紧问他怎么看,可子越却没有直接回答。 “就在刚刚,我派去西漠接应芳予的人飞鸽传书给我,说在解救过程中暴露了行踪,死伤过半,已无力继续任务。” 青欲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大概猜到北冥熠约她的意图了,一定是要拿表姐和林外傅威胁她,让她帮他做事。 “看来,明天必须要赴约。”青欲自言自语道。 子越眼神坚定地望着她:“明日我与你同去,不必忧心。” “可信上说,此事不可告于第二个人,若你去了……我怕北冥熠会对表姐他们不利。” “那我在暗中保护你。” 青欲稍微释然应着,想回去准备准备,子越又拉住她叮嘱道:“还有一事,我一直惦记着,不管你信不信,春萍身份可疑,绝非夏家一个婢女这么简单,日后万事留心。” 青欲自然震惊,疑惑问他缘由,子越便将聂影的推测告诉了她,青欲不肯轻易相信,子越也不强逼,让她如往常一样生活即可,青欲将信将疑地答应着,只是又徒增了一份烦恼。 第二天,按照约定,青欲只身一人来到离陌茶庄,子越则乔装打扮一番,在对面的客栈悄悄盯着这里一切。 北冥熠靠窗坐着,端着一杯茶细嗅芬芳,罗陨也坐在一旁,为他斟茶。 见青欲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来了,北冥熠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好久不见。”北冥熠先开口道,给罗陨递了个眼色,要他为青欲斟茶,罗陨亦是一脸不情愿,没好气地把茶壶往青欲手边一放。 青欲现在没时间逗罗陨,利落的把茶壶一推,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样才肯放过表姐和林外傅?” 北冥熠啧啧道:“你看你,怎么这么性急,上次也是这样,我没说不救人,现在我也没说不放人,可你一见到我就先问条件……” 青欲真想一巴掌拍死他,明明就是摆明了要做交易,还要嘴硬着遮掩,伪君子…… “我表姐和林外傅现在可好?”青欲懒得听他废话。 北冥熠微微一笑:“很好,吃得好睡得好。” 青欲不禁白了他一眼,问了等于没问。 “到底怎样才能让我表姐和林外傅平安回来?” 北冥熠似乎觉得有些扫兴,望着她叹了口气,许久没有答话,自顾地对着窗外的绿柳喝茶。 “算起日子,我们已经相识半载有余,也算是朋友了,怎么每次见面都这样生硬呢。”北冥熠感叹道。 这时罗陨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注意言辞,不要跑题。 北冥熠淡淡一笑,却没有理会,自言自语地把两人相识的过程细数了一遍。 青欲直接打断说:“你若当我是朋友,就赶紧把我表姐和林外傅平安送回来。” 北冥熠惋惜道:“看来我们的友谊只能建立在交易上了。” 两人目光相投,青欲目光犀利,仿佛想把北冥熠刺伤,而北冥熠却柔中带刚,面容温和。 “咳咳—”罗陨又重重咳嗽了几声,并催促道:“少主,还有一刻就该启程了。” 北冥熠收回目光,抿了一小口茶,茶杯轻落,脸色却大变,透着冷寂凉薄。 “千杀门玉箫的用法如何作解,我要你找到后立刻给我答复。” 青欲看他变脸如此之快,原本沉静的心不禁起了波澜。 “用法?”青欲心生疑问,“箫不就是用来吹的吗?难道他拿到玉箫却不知如何用?” 青欲难以作解,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于是谨慎问道:“一只箫能有什么特殊用处?我当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让我上哪儿找去?” “这是你的事。”北冥熠言辞凉薄,与之前判若两人。 该启程了,北冥熠站起身来,向她道别:“那咱们就……暂别。” “哎,我若真找到了解法,你人在西漠,我怎么把它交给你?还有我表姐和林外傅何时才能回来?”青欲跟着站起身来追问道。 北冥熠顿足回身答:“书信联系。至于你那表姐和表姐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收到解法后我立马派人将他们安全送回,若你不信我,想当面交易,也不是不可,西漠随时欢迎你。” 北冥熠留下一抹阴笑,登上了归国的马车。 “那你必须要保证我表姐和林外傅的平安!” 这样仓促地“解决”表姐和林外傅,青欲实在不放心,于是追着马车喊道。 “王妃娘娘不必远送!来日方长!”北冥熠从马车里探出半边脸,挑逗着回应。 青欲听到,无语地定住脚,望着北冥熠远行的马车,气地直跺脚。 子越见西漠的车队渐行渐远,赶紧来和青欲汇合,青欲将北冥熠的条件叙述了一遍,对千杀门玉箫更加迷惑。 “如此看来,只要北冥熠没有得到玉箫解法,芳予还是安全的。”子越笃定道。 “为何北冥熠对这玉箫这么执着?还有,玉箫不就是用来吹的吗,说什么解法…” 子越机警地看了看四周,说回王府后再跟她解释。 子越拿起书案上厚厚的一沓宣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音符,青欲也凑过来看了几眼,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仔细回忆后恍然大悟,这些音符曲调都是《超然曲》中的,继而进一步推测出玉箫的解法一定与这曲子有关。 她张着惊讶的嘴,想说明自己的猜测。 子越仿佛明白她的意思,肯定道:“没错,玉箫的解法就是《超然曲》的首句和尾句,这也是我之前让你练这首曲子的原因。” 他又进一步解释说:“出征前,我也曾受到北冥熠的暗中威胁,我放心不下你,便打算将玉箫送你,以代我护你,但仔细衡量一番,觉得此举太冒险,毕竟这件珍宝曾引起世人争夺,而且它身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之前才选择只送你‘解法’。只要你会了解法,玉箫何时送你都能立即变成自卫战斗的利器。” 青欲明白了子越的苦心,也突然发现他还真是深藏不露,明明都计划好了一切,还装作若无其事。 当然,这只是他自想的计谋,但他没料到青欲会半路将玉箫给了别人,如今深陷玉箫困进去,他怎么样也无法“淡不能“若无其事”了。 青欲想到这儿,感到有些抱歉,便想问问那玉箫的下落,子越说聂影曾去别国驿馆寻过几次,但都无果而终。 “那么,北冥熠为何对玉箫这么执着,我看话本中写着,掌千杀门玉箫者,七十二杀相随保护,无论深陷多大险境,都能化险为夷。难道北冥熠是想自保?” 青欲觉得并不合理,自行摇了摇头否决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流言蜚语 “世人皆知千杀门玉箫为护身法宝,得之可真正做到‘上刀山下火海’而不失命,但玉箫还隐藏着另一个秘密用处,这个用处也是我深深顾忌的,那就是得玉箫者,吹出秘约号令,七十二杀任由此人差遣,得令必达,无论‘上刀山下火海’。” 青欲惊愕:“这……这不就等于一人瞬间拥有了七十二位世间顶尖杀手的本领,那……为所欲为……” 子越深皱眉头:“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而从北冥熠的言辞中,我能笃定,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可有压制这七十二杀的方法?”青欲焦急问,“若北冥熠得到玉箫解法,一定会用其对付东都!” “七十二杀虽是顶尖杀手,但还是无法与军队相抗衡,所以战场上无法发挥作用,但专门的刺杀行动却是信手拈来。先不要慌,现在关于玉箫的解法,世间只有你我二人知。” 青欲顿感责任重大,又有些后悔并不想知道这么多,承担这么多。 “可是,北冥熠一日得不到解法,表姐和林外傅就一日不得回东都。”青欲坐在书桌前,烦恼地托着腮。 “不能让人赶着走,我们要掌握主动权,解法决不能告诉他,芳予和林先生我们自行解救。”子越打算道。 青欲觉得可行,只是委屈表姐和林外傅要暂住西漠了,但为了大局着想,这是比较周全的办法。 终于送走了北冥熠那个大魔王,两人也商讨出来了对策,心情都不由自主的舒畅了许多,子越开始给青欲讲一些他与玉箫的趣事。 “我曾年少时无意中召唤出七十二杀,由此得知了玉箫秘密,不过,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并不是七十二杀,而只有七十一杀。我曾试着向他们询问缘由,但他们纪律严明,只说此事牵扯到他们的原主千杀门门主,不便告知。” “还有这等事?”青欲真是信了那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第一次吹玉箫时,实在难听,因为这玉箫构造独特,音调和平常的箫有差别,所以要花费一番功夫适应玉箫的独有的音调,正确完美的地吹出《超然曲》来。” “怪不得聂影曾嘲笑你每次吹《超然曲》都不在一个调上,原是还不熟悉玉箫独有的音调。” “什么?嘲笑我……” 天黑了,下人给屋子点上灯,两人在书案上面对面坐着,关于玉箫的事比话本有趣多了,青欲探秘似的听子越讲着,后来兰夫人催两人去吃晚饭,也都没有理会。 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认真,时而传来嬉闹,时而萦绕哀叹,两人秉烛夜谈,直到天明。 最近,坊间盛传关于衡王妃的风流韵事,说衡王出征时,衡王妃生活不检点,经常伴着男宠出没于闹市欢场,还和西漠少主的关系不清白,当中自有人质疑,可造谣者能力太强,又“有理有据”,一时难辨真假。 比如男宠这事,青欲每次出门,聂影为保证她的安全都会跟行,故而众人口中的男宠正是无辜躺枪的聂影。而对于青欲与西漠少主的关系,青欲也的的确确为了救表姐而孤身一人找过北冥熠,之后也在离陌茶庄又单独见过一次,由此便有了众人口中的“不清白”关系。 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谣言止于智者。 最近青欲没有出门,这些谣言都是春萍传达的,她也只是惊叹几声,毫不在乎,而子越与青欲心意相通,清楚事实,所以此事并未使两人生嫌。 然而,自有有心人,听着刺耳,心生间隙。 这天,青欲在院子的秋千上看本初阁新出的话本,被逗的咯咯直笑,她看的是崔小堂的新作,写得幽默风趣,很接地气。 春萍端来一碟小果子,放在旁边提醒她吃,可她正沉迷其中,此时什么也置若罔闻。春萍坐在一旁,看着青欲悠闲自在的生活,心中顿生伤感。 自己何尝又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呢?只是飞来横祸,家门被抄,昔日名声鼎鼎的申屠府一夜间便被人盖上谋反的罪名,于是刀光火影,血溅四壁,哀嚎连天,昔日深受宠爱的申屠府大小姐变成了囚犯之女,险遭虐杀…… 春萍暗自攥紧衣角,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丑恶的脸。 “咳咳”,一个中年嬷嬷出现在两人面前,她早就来了,可见王妃不搭理她,婢女也不迎着她,心生反感,觉得青欲不懂规矩,不会管教下人。 青欲和春萍几乎同时回过神来,春萍认得来人,她是兰夫人的贴身侍女筝娘,而青欲却不记得她,但见她气势非凡,气场颇大,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站的板板正正,书掉了也没来得及捡。 春萍暗自帮她捡起来,却被筝娘叫住,一把夺过来,看了几眼立刻大惊失色,说了一番诋毁这书的话,然后命人拿去烧了。 “等等!”青欲自然不肯,“你凭什么烧我的书?” 筝娘掸了掸衣服,仿佛终于轮到介绍自己了,端正地行礼:“王妃娘娘,老奴是夫人派来专门向娘娘教授礼仪规矩的,老奴年轻时曾在宫中教坊司任职,自以为能为娘娘尽微薄之力。” “为什么突然要我学规矩?”青欲一听,满心拒绝。 “夫人下的命令,老奴只管执行,还请娘娘配合。” 青欲一时头大,兰夫人是子越家中唯一的长辈,她自然不能忤逆长辈的意思,但……她竟还是逃不过学习皇家礼仪,这令她头疼,毕竟从小到大,哪有人管束过她,就算抄了不下千遍的裴家家规,还不是如“过眼云烟”,嘴上背的溜,却从未照着做过。 不管怎样,兰夫人的命令她还得遵照,毕竟敬老爱幼嘛,于是青欲开始了倍受煎熬的礼仪规矩的学习之路。 从“最坐”开始,青欲开始接受“严酷”的训练:不能猫腰,不能弓背,不能盘腿,双腿闭紧,双脚藏于裙下不得露出,不能一直低着头,不能仰头太高,目光不能斜视,不能一直盯着人…… 春萍看得出,筝娘有些见风使舵,不是什么善茬,却也无法过多插手,毕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啊~” 青欲朝着筝娘离去的方向大声吼叫着,气的狠狠跺脚,以泄心中不满,一天下来,她快被筝娘整疯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做什么都是错的,连喝水也不行,她已近乎疯癫。 “兰夫人怎么能这样对我!之前不是过的好好的吗……”青欲抱怨道。 “兴许是听到些风言风语,才有了此举。”春萍递给她一块清凉的手帕,推测道。 青欲忽而想起坊间那些流言蜚语,觉得这两者之间极有可能存在联系,于是想去解释,但还没多想呢,就被自己否定了。 “我去怎么解释呢?这事情复杂得很,老人家又不好理解,这说起来得几天几夜……” 正想着,子越匆匆而来,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封被拆开的信。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逆臣之子 青欲立马想将今日的一切如数抱怨给他听,以开解心怀,不料子越不容她开口就正色道:“不好了,二哥出事了。” 青欲一听,烦恼顿消,赶紧拿过信来一看,心情瞬间沉静下来。 “你们先下去吧。”子越将下人都打发走,春萍有所会意,悄自离开了。 青欲见信中写着,梁二哥于临川边境遇刺,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甚是令人着急,但写信人又安慰道,不用过于忧心,她已全力救治,梁二哥已脱离生命危险。 “这写信人是?”青欲好奇道。 “云家大小姐云如画。”子越怕青欲不知,进一步解释说,“临川的云家靠经营药材起家,并主掌王宫内的药材供应,家势庞大,而云家自云老太爷病故后,就靠云姑娘一人打理。而且云姑娘生在医药世家,精通医理,所以二哥由她照料应该没有大问题。” 青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头看子越,见他还是紧皱着眉头,知道即便如此他还是放心不下,若能亲自看一眼,也许才能放心。 “我现在不知该如何对聂影说,如何对兰娘娘说,我……”子越心生愧疚。 “聂影一定要告知,他最挂念的就是梁二哥了,至于兰夫人,她年纪大了,经受不住这般心惊胆战,如今梁二哥已无生命危险,暂且先瞒瞒吧。” 子越无精打采的应着,青欲又问:“可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子越叹息着摇摇头,见他神态不好,青欲不再多问。 待晚上,聂影出去办事回来,被告知此事,简直如五雷轰顶,他片刻也等不得,随便牵了匹马就朝临川赶去,一路心急如焚,马不停蹄。 自聂影走后,青欲就觉得空落落的,回想子越不在的那段日子,都是聂影不离不弃的陪自己度过,这让青欲心存感激和怀念。 青欲的礼仪学习之路还在继续,筝娘对她没有半点怜悯,行事苛刻,她看在兰夫人的面子上都一一忍下了,但她也是有原则的,比如筝娘经常罚她抄女德女经,在她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但还要交差,于是她便把裴家家规背上了,次次如此,筝娘也对她无措,不过每次都少不了阴阳怪气地讽刺一番,青欲也只当是耳旁风。因此,两人明着互敬互爱,暗地里却常常对干起来。 今日,子越的右眼皮一直跳,惹得他心情不好,匆匆换了朝服就进宫去了。 在宫门口,正好遇上子燕从马车下上下来,子越只当什么也没看到,径直进了宫门,而子燕望着他的背影只是不屑一笑,没想像往日一样打招呼问候。 “会不会是静王派的人去追杀二哥?”子越猜测到,但又被郁闷的心情压倒了,“还是待等聂影传消息来再做判断吧。” 朝堂上,王君照旧先从百官昨日上奏的文书中挑出几件大事加以商讨,然后有事者上奏,无事便退朝。 到了上奏环节,秦相先上奏了子梁在临川遇刺的事,说子梁至今下落不明,子越暗自听着,并不做出回应,他深知,现在并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若贸然曝光二哥的行迹,恐怕会给二哥招来更大的祸患。 贺兰太尉闻此便看向王君,王君脸色还算平静,只下令严查此事,派人尽快找到子梁的下落。 接着,秦相又奏一事,瞬间引起一片哗然。 “陛下,刑房传来消息,说不日前抓获的囚犯中有人招供,”秦相将供词奉上,“囚犯说,潜伏在王城的确是西漠的指令,目的是找时机与……”秦相不安地瞥了子越一眼,“与衡王接头。” 子越惊然,继而震怒。 “秦相,请你注意言辞!” 而王君手中的供词却与秦相所言并无差几,他瞅了一眼子燕,料想定是他安排的这出戏,直接把供词撕碎了丢在了堂下。 “监察司的人在哪儿?”王君大喊道,“立马派人查明此事,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在栽赃陷害!” 监察司的人赶紧领命。 “等等,”这时,子燕开口了,“陛下凭什么断定这是栽赃陷害?” “一人之言,怎么轻信?就算这供词是真的,也是西漠挑拨离间的把戏,少府,你身担朝廷重任,要以身作率。” “一面之词自然不能信,然而也不会空穴来风,我倒觉得护国大将军的嫌隙很大,毕竟大将军还有“逆臣之子”这层身份在。” 子越不禁屏住呼吸,他没想道道到,静王现在出招这么狠。 王君彻底被激怒,子燕着是打算将他辛辛苦苦扶持的衡王府势力从根源处一举毁掉。 百官大气不敢出一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关于前朝旧事王君最为忌讳,也就静王敢这样挑明了说。 “够了,此事有蹊跷,待监察司进一步调查后再做论断。”王君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而秦相又补充道:“陛下,最近坊间盛传衡王妃与西漠少主关系非同一般,两人是旧相识,由此也可见这衡王府与西漠有脱不了的干系,望陛下谨慎做决。” “荒谬之至!朝堂之上,怎能靠坊间传闻佐证?陛下明察,臣以命担保,王妃与西漠少主之间清清白白。”子越听到把青欲也牵扯进来了,意识到此事不简单,赶紧澄清道。 但此事近来盛传,秦相这样一说,百官立马响应。 王君看着朝中局势正悄悄的变化着,不禁胸闷气短,暗自扶着座椅把手大喘着气。 子燕在一旁背着手看王君怎么处理,一双冷寂的眸子宛若冰霜,毫无温度可言。 这时,贺兰太尉开口了:“陛下,西漠自战败之后就一直对东都虎视眈眈,此事疑点众多,不可轻易责罚。”转而又问刑罚司的人,“这写供词之人可方便带上来?” 刑罚司的人回道:“那囚犯写完供词后就撞墙死了。” “近日牢狱中可有异常?” “看押的人说并无异动,但……西漠少主走后,臣等误以为此案已结,便削减了看管力度,所以……可能会忽略一二。臣等失职,陛下恕罪!” 王君渐渐恢复平静,贺兰太尉是在帮他寻找转机。 “此事牵扯到西漠少主,而如今他已回国,况且此事涉及两国关系,就算东都贵为王都,仍不宜将此事夸大。”御史大人刘勇进言。 子燕否认道:“但此事关乎江山社稷,不容马虎,臣以为,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请陛下为了东都安危惩戒降罚,根据东都律令,免去衡王一切官职,押入大牢看守,待监察司查清后,再听发落。” 子燕虽言辞偏激,却句句在理,秦相接着附和,百官也渐渐附和,子越不能再回击,他的命运全然已掌握在王君手中,只能任他处置。 第一百一十九章 替罪羔羊 “此责罚过重,衡王平乱有功,不可仅凭一事就抹杀所有,若出差错,就是谋害朝堂命官!” 贺兰太尉回应道,御史大人等也据理力争。 王君心思缜密,一开始他确实被子燕唬住了,但经贺兰太尉的提示,他立马重新审视整件事,寻找化解之法。 “功劳自然不能抹杀,但这‘逆臣贼子’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贺兰太尉作为朝中的元老,应对前朝旧事了然于胸,怎会如此不顾社稷安危,放任一逆贼担任重职,并与敌国勾结,难道就不怕再起前朝内乱,祸害国基吗?” 贺兰太尉激愤道:“少府大人,请你自重!前朝旧事已清,陛下对贼人功臣都分明赏罚,你休要提什么‘逆臣之子’的荒谬名号来扰乱朝堂安定!” 子越躬身静立,由于身份的缘由不便亲自辩驳,但已隐约感觉到结果定是十分糟糕,他现在除了对贺兰太尉心生一份感激外,剩下的全是深深的担忧,不止是自己,还有青欲甚至是整个衡王府,不止是一官半职,更有可能牵连到身家性命。 子燕冷笑不语,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秦相接过话:“贺兰太尉,事关朝廷安定,江山稳固,你可不能护短啊。” 贺兰太尉听完气得够呛,他本就因自己女儿的事不肯与衡王府有任何瓜葛,虽然现在他的确实在帮子越,但沉积了十几年的心结还没有完全打开,他厌烦别人将他与衡王府的一切挂钩,还被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贺兰太尉怒斥道:“你给我闭嘴!” 秦相也意识到自己戳了他的痛处,不再多言。 然而秦相不言,其他官员也有疑惑和忧虑,不少官员奏议要求陛下明察。 王君快速地转动着珠串,思虑纷飞。他知道必须给百官一个交代,正好也趁机打消子燕日后再就此事做文章的念头,他到也不怕把这事拎到明处说,不过是担心有损衡王的号召力和民心的聚合。 “前朝旧事早已清白,孤王登基时就对谋逆之徒与护国功臣加以公正严明的赏罚,衡王还是襁褓之婴时,一切就已成定论,先衡王妃贺兰氏又是舍身‘策应’的功臣,所以孤王特赦衡王府延留,此举在当时也是由诸位元老级的爱卿共同商议过的,故而‘逆臣之子’根本是无稽之谈,日后谁再提及,就是有意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孤王必定重罚。” 百官渐渐安静,毕竟前朝旧事隐情颇多,谁也不确定自己听来的是否真实,子燕见王君挑明了这件事,对他利用王权一手遮天的行为一脸鄙夷。 王君渐渐顺好了气,瞥了一眼秦相,问御史大夫刘勇:“刘爱卿,对于秦相说的案子你怎么看?” 秦相是他的上司,换做平日刘勇万万不敢得罪,但今日有王君撑腰,便实话实话道:“臣以为,此事具体的起因经过并不明朗,人证物证也不可靠,不能凭此就作论断……不过,从刚才几位大人的论辩中,可知有几处是必须降罚的。”他抬头看了看王君,王君点点头,示意只管说便是,“一来,监察司看押不力,应罚其监管失责之罪;二来,牢中看押的西漠细作大都阴险狡诈,证人留下证词便撞墙自杀,恐为西漠设下的扰乱民心的圈套,证据微薄,不足以定罪,但……关于衡王府与西漠私下‘勾结’的言论,臣略有耳闻,这几天,坊间盛传衡王妃与西漠少主私下往来甚密,关系……臣不敢非议衡王府与西漠的关系如何,但为顾全大局,陛下理应也要降下责罚,压制坊间的流言,安稳民心,肃正朝政。” 王君点点头,又问秦相,秦相听到要对衡王府降罚,自然同意,百官也觉得此番言辞不偏不倚,纷纷附议。 王君捏紧手中的珠串,绞尽脑汁地想更好的对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目光短浅,自顾自己的小谋,刘勇说的有理,对衡王府必须降罚,但这罚的轻重还得掌握好,若轻了,子燕一定不服,又要生事;若重了,好不容易栽培起来的衡王势力就被削弱,自己心有不甘……唉,他真想处罚的不是子越,毕竟子越是他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想到这儿,王君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替罪羊”三个字。 子燕背着手,在台下看着王君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快意。 他就要让他为难,让他在王位上一天也不得安稳。 王君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这是相对而言的合适安排:“此事各方罪责均有,监察司看押之人免去职责,杖责一百,其长官罚俸一年,杖责五十,以罚监管不力之罪;衡王妃目无王法,与西漠有勾结之嫌,使衡王府蒙受屈辱,招致非议,德不配位,故废除妃位,以示惩戒;衡王受人蛊惑而不自知,整治家事不力,险遭诽谤,毫无警惕之心,故免去王护国大将军一职,留府软禁半月,停职停俸,待事件明了再做处置。” 子燕眉头一皱,王君巧妙地利用衡王妃为衡王府背了黑锅,这样既分散了众人的关注点,又“颠倒黑白”,暗地里保护了衡王。 子越第一个抗议:“陛下明察,臣甘愿受罚,但此事与王妃无关,都是坊间流言,还请陛下收回对王妃责罚。” 王君一眯眼,面色不悦,不予理会。 “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陛下,这是臣的家事,会自行处理,臣以性命担保,此事另有隐情,王妃无辜……” 子越据理力争,然而王君置若罔闻。 贺兰太尉在一旁低声阻拦道:“住口!这已是最轻的处罚。” 的确,对子越来说,这是最轻的处罚,但是以毁掉青欲的名声为代价,青欲是整件事无辜的背锅人。 子燕眼神里含着失落,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下朝了,刘勇特地向子越作揖以表歉意,因他曾受子梁所托,朝堂之上,该帮衡王府说话的,但此事关乎社稷安危,两国之交,他凭心而论都不能妄下断语。 “殿下,刚才得罪了。” 子越心思乱得很,哪会顾及这些,摆摆手只道无事,自行退去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走在通往宫门的青石板路上,子越越想心中越发不甘,不由得驻足,两眼空望着前方,眉宇紧锁。 “这事分明就是静王蓄意陷害于我,是冲我而来,无论如何,绝不能连累青欲。” 子越攥紧拳头,转身往宫内走去。 第一百二十章 事成定局 还没到内宫,就被早早等候的贺兰太尉截下来了。 贺兰太尉神色严肃,伸出一臂挡在子越面前,摆明了要阻扰他去找王君。 子越不解道:“太尉,难道您也觉得这案子判得对?” 贺兰太尉缓缓落下胳膊,瞅了他一眼,高仰起头道:“你省省吧,陛下这是在帮你。” “可陛下判的并不公正,涉及无辜,不足以服人,我也不需要他这般袒护,静王本就是冲我而来,我怎能为了自保就让青欲无辜受罚?这等违心违义之事,臣做不到。” 子越向前走了几步。 “站住!”贺兰太尉转身叫住他,“从前你任性妄为就罢了,如今既冠乃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为贪恋小情小爱而全然不顾国家大义!” 子越愣了愣,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小家都保不了,空谈什么国家大义,伪君子做派罢了……” “你……真是气煞我也!朽木不可雕!” 贺兰太尉气得一摔衣袖,懒得管他,自己向宫外走去。 子越来到金銮殿前却没法进去,因为王君早料到他不服此事,定会私下再来烦他,于是让刘公公早早候在殿门外,只等子越一来,就让他回去,今日他谁也不见。 子越哪会这么容易放弃,跪在金銮殿门外的石阶下,扬言见不到王君便不起来。 一个时辰后,刘公公从殿内出来,走到他身边,躬身低语道:“殿下,您别跪了,一切已成定局,您还得往前看啊。” 说着,悄悄把藏在袖子里的圣旨露出一截给子越看,子越一看便知,王君已拟好圣旨,待圣旨一发,全东都的国民都会知晓此事,已无力回天。 子越意念凉薄,要起身却因跪的太久,双腿麻木无知,幸好刘公公在一旁搀扶着,将他扶到一侧台阶上坐下。 “老奴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殿下宽心啊。” 刘公公领了王君的命令,要将圣旨发到宫外告示板上去。 子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然而心里却五味杂陈,他望着金銮殿的匾额,心中沉寂了许久的怨念渐生渐深。 子燕下朝回来,凌珲就来报,婉儿有要事相禀,于是径直去了王府书房。 婉儿已候在书房一角,见子燕进来,赶紧行礼。 “说吧,什么要事。” 子燕直截了当地问,落座于书案前,双手交叉微微隐去下颚,目光比上次揍婉儿时温和了些许。 “回殿下,奴婢发现西漠少主一直在私下寻一只箫,而且屡屡涉及衡王府,之前夏芳予身中毒箭,西漠少主并未不管,而是以此为要挟,让衡王妃去寻一只箫,而在他被遣回国时,又派人送信给衡王妃,似乎又要寻一些与箫有关的东西,奴婢觉得甚是可疑,特来禀报。” “千杀门玉箫……”子燕双眸一亮,缓缓落下手问:“玉箫在衡王府?” 婉儿对千杀门玉箫的事并不知情,但见子燕的样子很是在乎,怕他事先就查过,便回答地更加谨慎:“这个……奴婢不知,西漠少主曾向衡王妃索要过玉箫,至于到底有没有给,奴婢当时身在夏府,没有亲眼看到,但奴婢敢肯定,衡王府与玉箫脱不了干系,西漠少主对这支玉箫也极为重视。” 子燕眉头微皱,右手轻轻敲着红檀长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还有其他事吗,婉儿又把聂影离开王城赶往临川的事告知了他。 子燕慢慢点点头,叮嘱道:“你的身份不是暴露了吗?快些找机会脱身罢,以防不测。” 婉儿躬身回道:“殿下放心,奴婢的身份只有聂影起疑,现他已离开,应该不会有事。” 子燕停止叩桌,抬起眉眼眯眼瞥着她:“不自量力。”婉儿赶紧跪下身,他继而又说,“你好自为之吧。” 婉儿行过礼赶紧退下了,子燕招来凌珲,吩咐他去西漠一趟,查实一下千杀门玉箫的事。然后又派人通知金戈堂的老板,要他务必将与千杀门玉箫有关的一切查清楚,过些日子他会亲自去问。 宫外一贴公告,引得整个王城一片哗然,此前猜的、编的都成了事实,不信的、猜疑的人也都被这一张圣旨说服——衡王妃果然与西漠少主不清白,裴家的女儿不识好歹,不守妇道,裴家家风有待严整,而这张告示的早数阅览者中就有青欲自己。 今日她一时兴起想逛早市,拉上春萍便去了,从西街一直逛到东街尽头,春萍说有东西落在了上一家店里,就回去拿了,只留青欲一人在街头晃悠,而东街市尽头离王宫相距已不远,远远可依稀可见宫门两旁站岗的士兵的样貌,她正暗自比较着两个侍卫哪个更好看一些,只见一个小公公从侧门出来,在附近的告示板上贴了一张很是华丽的纸,一时引得周围的人争相去看,青欲见春萍见许久都没回来,就好奇去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惊讶地一时合不上嘴。 她纳了闷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最近比往日里都老实,尤其是还受着筝娘的调教呢,她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怎么无缘无故就要被废妃位呢?! 她拼命挤到了最前面,使劲揉了揉眼,又看了一遍那张告示,满脸疑惑,满心震惊。 “与西漠少主勾结,连累衡王府遭受非议,德不配位……”青欲越看越气,又是因为北冥熠。 但青欲不服气,自己与北冥熠清清白白,还受他胁迫,自己也是受害者,她回头望了一眼朱红色宫门,小嘴一抿,伸手一把将告示撕了下来,径直朝宫门走去。 没错,她要去找王君理论一番,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不听当事人陈述解释就直接定了她的罪名,剥了她的妃位! 然而,宫门都没进去……在宫门口就被侍卫拦下了,青欲报上自己的名号,可那侍卫似木头一样玩,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青欲正跟那俩侍卫讲着自己的进宫的缘由,而那些围观的人因告示被人无缘无故撕了都指着青欲气愤议论着,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她就是衡王妃,议论声顿时掺杂了几分叫骂。 青欲感到身后异常,见不远处围了一圈的人,正对自己指指点点,她气不打一出来,瞪了一眼那俩侍卫,走到人群前大喊道:“看什么看,吵什么吵,真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这一说自然有人不服,立马回击道:“原来裴家的女儿就是这个样子,目无法纪,放荡不羁!” “你瞧瞧她,先是替嫁,后又与西漠少主私通,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真怕她败坏了王室风德。”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惺惺相惜 面对乌压压的一片指责,青欲有些束手无策,突然,眼前飞来一片不明物体直直糊到她脸上,她心中一紧,暗自抚着脸,惊讶地看着掉落地上的大白菜叶子,指着围观的人干瞪眼,不知说什么好。 “如今她已不是王妃,如此败坏妇道的女人怎能任由她逍遥法外?” 此话一出,一呼百应,一时越来越多的不明物体接连朝她飞来,她一开始还捡了地上的菜叶扔回去,可后来太多了,她抱头想冲出人群,却被人群包成一圈。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青欲高声吼道,却无人理会。 春萍从衡王府悄悄溜回来,见到此幕,赶紧把手中买的东西一扔,一个飞身跳到青欲身边,向四周撒了一把白粉,抓紧她从人群间隙逃出,春萍回头目测“敌人”里离她们还是太近,于是下意识要走檐上路。 青欲抹着脸上的菜汁蛋汁问道:“春萍,是你吗?” 春萍忽而记起自己的身份,赶紧转换策略,拉着她跑如入一条小路。 “春萍,我被废了。” 青欲委屈巴巴地说,并将撕来的告示拿给她看。 春萍一看也很惊讶,但她能猜到定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才让衡王妃做了替罪羊。 “刚才那群人为何要围攻姑娘?”春萍关心道,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帕。 青欲心中委屈,没有回答,暗自接过手帕,擦干净着脸,向衡王府方向走去。 待青欲回到王府,子越早早就在府里等她了,一见她这副样子,赶紧走上前询问,青欲嘴角向下一弯,直接扑到他身上,呜咽着诉说刚才悲痛的经历,子越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春萍将手中的告示悄悄递给子越,便退下了。 子越扶起她来,边将她发髻上未择干净的菜叶择掉,边生气道:“可还记得是谁丢的你?待我命人备上它三大车菜叶和臭鸡蛋,我们扔回来!” 青欲不禁苦笑着问:“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看咱们王妃何时得空赏个脸了。” 子越捏了捏青欲的脸蛋说,但语气丝毫不像开玩笑。 不过说到“衡王妃”,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低垂下眼睑,子越攥紧手中的告示,青欲暗自攥紧衣角,偷偷看着子越的神色,不知该说什么。 青欲此时最想知道的是子越的决定,她不怕非议,也不怕圣旨,但她怕与子越生出嫌隙,怕子越因此不要她了。 子越深思熟虑后,亦是惆怅万分。 眼下静王舍东宫之位的事还未查清楚,追杀二哥的幕后黑手也不知,太多谜团围绕着他,他没有信心和底气像以前一样确保她平安无忧。 他看的出来,静王今非昔比,招数与作风都狠了许多,这样危险的境地,他不想将青欲牵扯进来,也许废除王妃之位,恰好可以保全她,但……他又怕她乱想,怕与她再生嫌隙,怕她以为自己因此就不要她了。 “你不会要赶我走吧?” 青欲见他神色凝重,觉得他想的一定不是好事,忍不住抬头问。 子越与她注视了许久,温和而苦涩地一笑,缓缓摇摇头。 青欲稍稍安了心,拽住他的衣袖说:“你休想赶我走,你可是对我立过誓的,此生不弃不离。” 子越拉住她的手,向她说明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要她不要乱想,她被废妃位与她本身无关,不过是王君在利用她保护衡王府的势力,她无辜做了替罪羊而已。 青欲听完,心中气愤:“我就说嘛,此事蹊跷的很,本姑娘行为磊落,不怕官府来查,为何问都不问就定了我的罪,废了我的王妃之位,真是气人……” 她说着说着,发觉子越的脸色越发难看,细想一番,想必子越正心生愧疚,于是不再说了。 子越闷出这样一句话来:“青欲,是我连累你了。” 青欲有些心慌,眼圈渐渐红了,反握紧他的手:“不许这样说,你这样……莫不是要反悔吧。” 子越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将手抽出来,轻轻搂住她的肩,双眼含着不忍:“你听我说,如今的境地你也看到了,今日静王敢拿‘逆臣之子’的身份压我入狱,明日就敢派杀手来暗算我,我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保护不了,更别谈其他了……”子越轻叹了口气,“但我要你平安,我绝不能让你置身险境,只有你平安,我才能安心,所以……” 青欲捂住他的嘴,眼中闪着泪花质问道:“那你呢?你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吗?” 子越想要拉开她的手再劝说,被青欲一把甩开。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能左右我的选择,从南郊来王城,替表姐代嫁,决定留在王府……所以这次留下来也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不要自作多情。” “青欲,今日他们敢让你替我受罚,他日就敢让你替我堵命,若留下你就是让你身处险境,还不如将我碎尸万段。” “我不管,你对天地立过誓的,此生不离不弃,你不能违诺,我也绝对不会离开!” 青欲强忍着泪水,推开他搂住自己的手,朝方圆阁跑去,子越望着青欲跑走的背影,自叹命运弄人,两人恐怕注定有缘无分。 幽妍殿中,几个暗卫正向王君复命。 “陛下,卑职在暗中护送梁二公子任职时,于临川边境遭遇刺客追杀,梁二公子身负重伤,所幸无生命之忧,现已被云家收留救治,卑职有辱使命,请陛下降罪。” 王君正和自己对弈,听到这些并不惊讶,毕竟在朝堂上听过一回了,只见他拿起一枚棋子,对着棋牌犹豫不定,候在一旁的暗卫不敢打搅,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等着他开口吩咐。 突然,王君欣然一笑,把那棋子放到了他认为最合适的位置上,并满意地点点头。 “可知道那帮杀手什么来历?” 暗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复命,其中一个请罪道:“陛下赎罪,那帮杀手武功不凡,人数众多,卑职等当时只顾保住梁二公子去,没有留意他们的来历,请陛下恕罪。” “既知有罪,便要以此为戒,日后行事更要仔细周密,”王君瞅向那几个暗卫,有些失望,“继续保护子梁,并调查清楚那帮刺客的来历,若再失职,孤王绝不轻饶。”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夜访云府 聂影在马不停蹄地狂奔了五天五夜后终于到达临川,稍微休整了半日就开始打听着路直奔云家,然而等他找到云家的府邸时夜色已深,云家的大门已关了,这倒难不倒聂影,他将马寄放在不远处的客栈,又备下了麻绳和火筒,准备夜探云府。 聂影轻功了得,两三下就登上了云家最高的阁楼,放眼望去,云家的府邸很大,但空院子占了大半,想来是晾晒药材用的,如此一来,除去接客的大堂和正屋的院子,搜寻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然后聂影又根据自己做暗卫时所积攒的经验,想到云大小姐还未出阁,梁二公子又是追杀被救,所以云家定不会将其安置在显眼的地方,而且梁二公子受伤极重,需要静养,也需要悉心照料,所以一定住在环境僻静又离厨卫和云家所住的院子相隔不远的地方。 聂影经过一番分析,最后锁定了种满芍药花的一处小院,里面就有三间小屋,只有一间燃着微微烛光。 悄悄来到窗边,聂影贴近耳朵,听屋中极为安静,从半掩的窗户缝中看到屋中也无人走动,只有床帏处映出隐约人影,他想看清床上坐的到底是谁,于是回头朝四周一扫,准备翻窗进屋,一探究竟。 聂影也真是胆大,不加遮掩地推开窗,便往里翻,刚进去还没站稳脚,就发觉迎面打来卷书,还好他身手敏捷,灵巧地躲过了,从这扔书的力度来看,他能探出此人是习武之人,但力度不足,怕是受了伤……想到这儿,聂影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缓缓抬起眉眼,与子梁冷厉警惕的眼神相遇。 “二……二公子!” 一霎那,聂影眼眶湿润,差点失声哭出来,子梁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看着聂影,似乎不敢相信,聂影看着他披散的长发,憔悴羸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奔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我一听说你出事了牵了马就往临川赶……我骑马跑了五天五夜也不敢休息,生怕错过……” “咳咳,小影,你若再不放开我,我就要窒息了。” 聂影赶紧一把松开子梁,从上到下仔细检查着他的身体,每看到一处伤口,心就一阵痛,子梁也不阻扰他,任由他摆布,此时此刻,能与自己的兄弟再相逢恍若浮梦,他也在深深的惊喜中,只是习惯了内敛,没有过多表现出来。 聂影心疼问:“怎么这么多伤?是谁下的黑手?” 子梁释然道:“说来倒是件奇事,有一帮人追杀我,训练有素,招式统一,很像军营里的人,但所出招数有些奇怪,不像东都军营的兵卫;还有一帮人在我生命垂危之际救了我,他们的招式整齐,也是受过统一训练的暗卫,有几分王宫禁卫军的作风。” 聂影一听,也觉得玄乎:“你是说,有一帮杀手是想取你性命的异国人,而另一帮暗卫是宫里派来护你周全的?” 子梁并不确定:“我当时只顾着逃亡和保命,无瑕去研究这些杀手的来历,不过那帮追杀我的人对临川十分熟悉,我常常一不小心就落入他们的陷阱,而那帮救我的人是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才露面的。” “那些杀手是西漠叛军吗?” 子梁摇摇头,突然重咳了几声,聂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太不懂事了,二公子都这样了,应让他多加休息才是,于是不由分说地让子梁躺下,嘴里还唠叨着这儿那儿的。 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云家大小姐云如画身着单衣外披披风,拎着剑冲进了来,冷剑泛着白月光,耀人眼睛。 聂影下意识要逃,被子梁抓住胳膊,如画的剑瞬间架在了聂影脖子上。 子梁赶紧解释说:“云姑娘,这是我兄弟聂影。” 如画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一身夜行衣、与子梁拉拉扯扯的男人,有些不相信,她看向子梁,见子梁眼神肯定,于是利落地收回剑,并向聂影行礼道歉。 聂影哪儿经受得起,赶紧下塌作揖回礼。 “无事便好,我在隔壁院中听到此屋有吵闹声,放心不下,就来查看一番,不想生出误会,还请小聂公子不要见外。” 如画对聂影盈盈一笑,又将目光投向子梁,询问身体情况。 “云姑娘费心了,宗某能捡回这条命全仰仗姑娘倾力相救,天色已晚,云姑娘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劳烦姑娘替聂影收拾间屋子住。” 如画答应着,又问聂影今夜住在何处,聂影本想说要留下陪二公子,但又怕打扰到他,于是说待会儿就回客栈,明日会再来拜访。 如画就派人向管家说了一声,待会儿给聂影开门。 聂影立刻说:“不必了,云姑娘!我自己走就行。” 子梁解释道:“云姑娘,小影轻功极好,本就是翻墙进来的,让他再翻出去就行,不必麻烦管家了。” 如画一怔,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行礼离开了。 如画一走,聂影就问:“公子,是云姑娘救的你?不是禁卫军救的你吗?” “禁卫军只是在我生死垂危之际替我挡住了杀手,那帮杀手人数众多,禁卫军势单力薄,不占优势,只顾着挡住靠近我的杀手就很吃力,哪还有空救我,是云姑娘恰好路过此处,听到打斗声便下车查看,认出是我后便冒着生命危险将我从刀光血影中拖了出来,并将我载回家中,倾力医治,悉心照料,我才得以无恙。” 子梁话音中透着份惭愧。 聂影贼兮兮一笑,八卦道:“那……云姑娘岂不成了你的救命恩人?啧啧啧。” 子梁没有反驳,盯了他一眼,又问了些衡王府的事和王城中的变故,聂影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两人促膝长谈直至黎明破晓。 第二天天明,云姑娘照常亲自端了汤药来,先是敲了几声门,过了一会儿子梁便来开门,然而今日并未迎她进屋,毕竟屋中聂影正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样子不雅,不便见人,尤其是对未出阁的云姑娘来说。 子梁照例向云姑娘问早安,然后自行接过汤药和早饭,便要转身回屋。 “梁二公子!” 云姑娘心中起疑,但也不好过于干涉,子梁回身疑惑地看着她,她莞尔一笑道:“二公子不愧是武将出身,不足七日就能行走自如了,但如画还是要提醒公子一声,身上的伤刚刚痊愈,不宜走动,还要多加休息才是。” 子梁回眸一笑,微微颔首,表示谢过。 看到子梁今日的反常,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如画心中渐渐起了涟漪。 王城一别,如画甚是思念,老天垂怜,使她得以救他于水火,两人的联系再次搭起。往日这院子里只有她和他,他昏迷在榻,她日日夜夜守在身边照看,他刚醒时,行动不便,各种事都要靠她帮忙,她都甘之如饴,她私下常想,若能如此与他生活一辈子她都愿意。 然而,聂影的到来撼动了他与她之间那条纤细的红线,她能感觉到他的冷漠渐渐恢复,对她也更加客气寒暄。 如画伤神地望着满院的芍药花,,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房门,默默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子梁回到屋,发现聂影已醒,正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子梁缓缓舒了一口气,轻声责备说:“起来了也不吱一声,快去洗漱来吃饭了。” 聂影一下子蹦起来,却没有乖乖去洗漱,而是走到桌子旁,边打量着早饭,边打趣道:“公子,云姑娘对你真是上心啊,早饭还亲自给你送来,小衡王爷也没这待遇啊。” 聂影明显话中有话,子梁用筷子敲了一下他向馒头探出的脏手,略带责备的催他去洗漱。 聂影赶紧一溜烟跑去洗漱了。 再回来时,子梁已为他盛好白粥,小碟里夹满了菜,聂影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次饱饭了,立马狼吞虎咽的吃喝起来,子梁看他吃的香,脸上也露出笑意。 吃着吃着,子梁突然放下碗着:“子越征战归来后饮食起居可还好?没有因此受伤害病吧?” 聂影大口嚼着饭,摆摆手只道一点事没有,然后低声抱怨了句:“怎么没肉啊?不吃肉怎么养好身体?” 子梁还记挂着王府里的事,又问:“那母亲近日还好吧?有没有腿疼?” “公子放心吧,兰夫人被王爷照顾的不能再好了,王爷日日都去请安,风雨无阻。” 子梁听到自己最关心的人都过得还好,才真正放下心来。 子梁问完,聂影也想起在王城未办完的事来:“公子,你可知先静王与王君私下里是否存在私怨啊?” 子梁认真思索了会儿,回答说不清楚。 聂影顿了顿问:“公子,待会儿我要向王爷传一封平安信,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告诉我,或者……你直接写好信给我,我一起寄回去。” “也好。” 子梁快然应着,自他出事以来,还未正式向家中报个平安,昨夜听聂影说王城时局的变动,不觉又为子越的安危忧心起来,此时正需书信来排忧。 又过了两天,子梁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不想再麻烦云家,于是打定主意离开,以免耽误了赴任。 子梁没有提前告知云家,而是暗自收拾了行李,打算直接向如画拜别。 聂影抱怨道:“公子,人家云姑娘辛苦照顾了你这么久,你都不和人家吃顿散伙饭好好道个别啊。” “既知云姑娘辛苦,就不要再占用人家的时间和精力了,这些日子,她为了照顾我,整日窝在家里,料想定会失掉不少生意,还是快些让人家的生活恢复平常吧。” 子梁很体谅如画,不提前告诉她也是为了她能立马“解脱自己”,重新投入家族产业经营中。 聂影听完啧啧不言,心中暗说他不解风情。 两人来时,如画正在屋里专心查对账本,清脆的算珠碰击声伴着她低声呢喃萦绕在屋内,为了方便下人报账和通消息,如画的房门在白天一向开敞着,任何人都可随意进出,但子梁还是先敲了敲门。 “我不是说过了吗,白天找我不必敲门,敲门只会打断我思绪……”如画生气地说着,把账本往旁边一扔,想看看是哪个没眼力见的没事找事。 子梁敲门的手还悬在半空,听到这番话颇为羞愧,自己本是为了顾全礼节,不想触犯了云姑娘的忌讳。 如画抬头一看,竟是子梁,一时不知所措,怔怔望着他。 子梁慢慢收回手,悄悄低垂下眉眼走进屋去。 云姑娘刚才的责斥让聂影心生敬畏,机灵的他没有进去,自行找了处阴凉地儿等子梁。 如画此时已悔青了肠子,平日里她唯恐不能靠近他恭维他,今日竟失口责骂了他。 “梁二公子,刚才如画错把你当成了家中仆人,一时失言,公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如画只能倾力解释,希望能挽回一点在他心中的形象。 子梁面色温和,微微一笑,只道不碍事。 如画看他并未生气,稍稍安心了些,赶快请他坐下,并喊人为他备茶。 “云姑娘,不必了,”子梁轻言道,“今日我是来道别的,一会儿就走了。” 这对如画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话音微颤地问:“二公子要走?可是如画哪些地方招待不周,怠慢了公子?” 子梁赶紧解释说:“不不,这些日子多亏了云姑娘的悉心照料,我才得以病伤痊愈,宗某感激姑娘还来不及呢,只是我此行身负皇命,临川县令一职还等着我去赴任,不容耽搁。” 如画听完,倒也在理,他不能永远住在云家,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可她,明知他并没有其他意思,还是心里惭愧、感伤。 子梁看她双眉紧锁,神色忧郁,低眉不语,心中渐起波澜,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如画强忍不舍对子梁笑着说:“云家离县令府衙倒也不远,想必日后还能再见到。” 她知道,这话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只要他离开了,即使两人距离再近,若没有由头,还是很难再见。 子梁应着,面色温和,又向她道了声别,便自行离开了。 如画看他走的洒脱,不禁抚着胸口暗自伤心。 即使两人相处了这么久,他丝毫没有留恋,竟走的这样干脆。 如画没有追上去再送,而是独自漫步到卧房中,从一只精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个面人来,放在手心小心抚摸着,眼中渐渐泛起泪光。 子梁之所以走的那么干脆,正是因为感受到了心中越发浓重的不舍,但他习惯了待人缄默,不露哀乐,就用利落的离开掩饰动情的神色。 从王城相知相识时,如画在他心底的分量就非同一般,他敬佩她才能,仰慕她风度,但她毕竟出身商贾之家,这使他每每与她相处心中都会产生莫名的隔阂。 他倒不是对商贾之辈持偏见,而是经商免不了重利轻义,何况云家这么大的产业,若要经营得好,必须以“大利”为重,而这重担负在如画身上,如画便必须懂得取舍,才能让云家的家业不至于衰落。 而他呢,从护国大将军贬到侍御史再贬为小邑县令,官职一路下调,而今又被逐出王城,回城之日遥遥无期,如今衡王府势力衰微,不知哪日还会出现变故,这样摇摇欲坠的未来,渺茫萧条的前程,他不敢与她再进一步牵扯,俗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嘛。 只是可怜了如画,误会他一直躲避她一腔热情是因为看不上她,自子梁离开后终日郁郁寡欢,不见笑颜,然而云家的家业营生都靠她打理,她又懈怠不得,渐渐地,也就忘了伤情,一心扑到家业生意上来;子梁新官上任,公务繁忙,即使有空闲时间也在筹划开凿水渠的事,根本无瑕去想儿女私情。 于是,两人再次断了联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先衡王妃的传奇一生 六月初九,对子越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这日,他母妃拔剑自刎。 从三日前就开始准备祭品,但算算日子,禁足的期限未到,这使他心烦,不过他也不是死板的人,打算乔装打扮一番悄悄溜出去祭奠母亲,此行除了他,兰夫人也会去,他已与兰夫人商量好,她带着祭品先走,自己随后就到。 此行青欲没有去,起先她并不知情,见王府中突然忙碌起来便多问了一句,才知道今日是子越母妃的忌日,本想跟着去的,然而兰夫人却预先想好了似的,提前找了她一趟,明里暗里地向她表示刚被废除妃位、身负非议,不适合出席,她只能默然应下。 自青欲与子越痛议归路无果后,青欲一直躲着子越不见,此行她没来,子越只当是她还在怨自己薄情狠心,就没去叫她。 由于旧事牵扯,先衡王妃并未与先衡王葬于一处,而是被贺兰太尉强制“接回”了贺兰家的墓园中,贺兰太尉有怨,子越忌惮,每每祭奠母亲,都要提心吊胆一回,生怕撞见这位脾气古怪的“外公”,惹出是非,不过现在他并不像以前那么怕了,在与贺兰太尉的共事过程中,他能隐约感受到外公总是默默帮自己,这让他心中冷漠暴躁的外公形象稍稍有了温度。 祭奠先衡王妃十分顺利,也没有遇到贺兰太尉,子越并不想这么快就离去,于是同兰夫人登上近处一座小山亭,闲说着话,闲看着景,以多陪一会儿安眠地下的母妃。 子越为兰夫人奉上一杯荷花茶,毫无征兆地问:“兰娘娘,母妃真的如传闻一般,是为我父王殉情而死吗?” 兰夫人一怔,先看了他一眼,尔后慢慢接下了茶水。 由于子越生的晚,先衡王与先衡王妃双双亡故时他还不足一岁,仍是襁褓之婴,所以前朝的爱恨纷争并未对他产生太大影响,对于自己父母的事他也从不过分追问,现在突然问起来,惹得兰夫人心生疑虑。 兰夫人微微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探问道:“以前你从不过问这些,今日怎么……” 子越惭愧一笑:“昔日是我愚钝,把这些前朝纠葛当作累赘,一概不理,然而时至今日,屡屡受挫和生惑皆源于这些旧事,我才恍然顿悟,只有弄清前辈人的恩怨,才有可能作出较为明智的抉择,所以在此恳请娘娘将与我母亲有关的所有事都告知于我,子越洗耳恭听。” 兰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端正了身子看向子越,双眸充盈着慈爱与心疼。 “好罢,也该跟你好好聊聊了。”兰夫人将一段旧事缓缓道来,“你母亲是英勇潇洒的巾帼女将,老王君对她极为赏识,不仅许她自创自管‘贺兰军将’,还赐有封地,身份高贵,在当时也是一号传奇人物。然而你母亲生性冷僻,一心向往自由无缚的浪子生活,所以平日除了处理公事,都在外游荡,并因此结识了千杀门门主,他们俩都是身在尘世、心在天涯的人,互为知己,交情匪浅,甚至……互生情愫。当时王君因贪恋一个风尘女子而荒废东宫之责,使朝堂怨声四起,也使不轨之人蠢蠢欲动,静王和你父王本来交好,但因都有争王位的意向,渐生嫌隙,明争暗斗,而王君在心爱之人被暗杀后也重归朝廷,立志要夺回一切,由此,三王争霸局面始成。三王中,你父亲权势最大,几乎掌控了整个朝堂,但他也有顾忌之处,就是一直未得机会碰到兵权。明着争夺是行不通的,老王君和其他二王都死盯着他,于是他想了一个缓和之策,就是求娶你母亲,你母亲是贺兰氏独女,娶了她,就算得不到兵权,也能做一张护身符,然而你父亲机关算尽,贺兰太尉一直是王君的忠士,且把国家大义看得任何事物都重要,为了助王君重掌王位,不惜让自己的女儿嫁到王府做内应……失去挚爱之人、家人离弃、没了自由,你母亲沦为权谋之争的牺牲品,她在王府过的并不好,与你父王之间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何来殉情一说呢?你母亲自尽,并不为谁,只是太苦、太绝望了。” 子越低垂着眼睑,默然不语,他想不到母亲身世竟藏有这样惊奇又震憾的故事,同时也很痛心,母亲一生,全因这该死的权谋争斗而白白葬送。这让他开始审视自己,断不能像父亲一样,失了心智,成为为夺权势而不择手段的疯子。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他那位王妃,一时感慨万分。 “我绝不能让青欲陷入这混恶的权谋漩涡中,绝不能。” 子越暗暗下定决心。 兰夫人安慰道:“阿越,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母亲活地洒脱,我相信她的选择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子越强忍悲痛回笑着点点头:“娘娘放心,一切明了后,子越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这样一说,母亲恐怕至死都未忘掉那位知己,不然她也不会将千杀门玉箫作为唯一的遗物留在我身边。”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负责把你母亲留给你的交到你手上,至于缘由什么的难以猜测。” 子越释然应着,又问:“娘娘,您亲历过前朝三王争霸,那您可知道先静王与王君私下里是否存在私怨?” 兰夫人蹙眉想了会儿,只道不清楚。 两人喝着茶又说了一会儿话就下了小山亭,准备回府。 正走到出墓园的道上,只见贺兰太尉孤身一人拎着一竹篮香火迎面而来 双方不禁都停住了脚,面面相觑。 “哼!” 贺兰太尉瞪了子越一眼,气势汹汹地蹭过子越往墓园深处走去。 子越刚听完母亲的悲痛一生,对贺兰太尉心存怨念,他转头去寻着那恶老头儿的身影,却看到贺兰太尉蹒跚的背影。 平日见他都是威风凛凛,雷厉风行,容不得别人逾越他半分,完全看不出他年近六旬的年龄,身体仿佛是铁打的,然而今日从身后看他,才突然发觉,即使是铁将军也逃不过岁月的魔爪,他和一般的迟暮老汉一样,身子早已佝偻,发髻染成暮秋银灰,步伐虽还蕴着大将气势,但脚步却有些不稳了,也会被路上的小石头绊到脚。 外公老了。 子越释然一叹,心中疼比恨多。 兰夫人见子越迟迟不肯离开,轻轻拍了拍搀扶着她的手,子越回神,面容苦涩,搀着兰夫人离开了墓园。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欲vs兰夫人 贺兰太尉来到女儿墓前,将瓜果摆上,一声不吭地焚着香火。 纸钱焚尽,清酒洒地,贺兰太尉跪坐在墓碑前,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墓碑,渐渐地,他情不自禁地嘲笑起自己来,声音越来越大,而笑中的痛苦也越来越重。 “国家大义、国家大义……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了,空谈什么国家大义?他说得对,我真是个伪君子!” 贺兰太尉将拳头狠狠砸在墓台上,然而毕竟年事已高,刚才一击用力过猛,伤到了筋骨,他不由得身体失衡,瘫坐在墓碑旁,他又笑了,笑中尽是苦涩,他将银灰的发髻靠在女儿墓碑上,笑声隐匿,渐渐老泪纵横。 “云泠,爹对不住你,爹现在悔了,爹不要什么国家大义,爹只要你好好的……” 贺兰太尉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身为一国大将,统领千军万马,对江山、对君王、对百姓都肩负着重义,他早已把生死看淡,把一切看淡,为了社稷安危,他宁愿舍弃小家去赴大义,只是,这事后的全部悔恨,也只有他一人一肩去抗。 方圆阁内,青欲心不在焉地翻着几本旧话本,春萍一路抱怨着将果盘端到她身边。 “当真都是攀权附势、仗势欺人的主儿!自出了废位一事后,下人们竟都学会摆脸子了,连筝娘也不来了,拿我们这儿当什么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青欲听这话觉得刺耳,不过这话倒也提醒了她,看来兰夫人并不看好她,一出事就忙着跟自己撇清关系,这势头怕是不太好。 青欲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不来就不来呗,正好还我自由身。” 春萍知道她心里苦,但忍不住想探探日后打算:“姑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如今您已被废去妃位,在这王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只能干看别人眼色,何必呢?” 青欲有些生气,一下子将书合上,欲言又止,暗自托着腮苦思冥想。 春萍觉得自己怕是刺激到她了,赶紧缓和的语气解释道:“姑娘,奴婢刚才说错话了,但奴婢是不忍心看你受欺负。” 青欲明白春萍这番话道出了自己的真实处境,是自己碍于面子才生了气,并不能怪她,抬起眉眼朝她笑了笑,说了声无事,就让她退下了。 青欲觉得这样死拖也不是办法,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留在王府。 “再嫁一次?不行,那我裴青欲的大名真要传遍整个青州了,做子越的贴身侍女?不行,一准儿又要招人口舌,那……” 青欲正想得起劲,春萍匆匆进来,说兰夫人派人来叫她去逸潇斋小叙。 青欲忽自站起来,一脸惊疑,但也来不及多想,理了理发髻衣领就往逸潇斋去。 虽不知兰夫人到底何事,但她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进院门,就看见兰夫人在几簇竹子下摆了茶宴,人正倚着竹椅闭目养神。 青欲深呼吸一口气,与春萍对视一眼,迈着小碎步悄悄溜到兰夫人面前。 筝娘就陪着身边,见青欲来了,趴在兰夫人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兰夫人缓缓睁开眼,对青欲温和一笑,伸手请她坐下。 青欲紧张地坐在她对面,兰夫人给她拿什么她就接什么,问什么就答什么,生怕错了规矩,毕竟自己的“老师”筝娘就在旁边看着呢。 兰夫人看出青欲十分拘束,就吩咐所有下人都退下,只留她们两人单独相处,而这样一来,青欲更觉得可怕。 “兰夫人亲自出马,必定有备而来,难不成要赶我走?”青欲越发紧张,暗自给自己打气,“我绝不能就此屈服!” “我记得,代嫁一事被发现后,子越并未追责,而是全力护你,还因此事和子梁吵了一架,想必你们成婚时并不是第一次见,怕是早就相识了吧?” 青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兰夫人丝毫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反而提其起了以前的事。 青欲疑惑地笑应着。 “看得出来,子越真心喜欢你。” 青欲更加迷惑,心中越发不安,这兰夫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你也必是真心喜欢子越吧?” 青欲积极答道:“天地可鉴,一片真心。” 兰夫人略显尴尬,苦笑着继续说:“既是互相喜欢,定也希望彼此安好。我能看出子越这孩子心里明白,就是嘴上下不去狠心,王府如今这般光景,他被削权软禁,你被废了妃位,这权谋争斗的浑水,衡王府是必卷入不可了,衡王府本就负着罪名,我们这些事中之人自然逃脱不了,可你是无辜的,所以……裴姑娘大可去追寻更畅快自由的生活,不必为趟这摊浑水而自污清白。” 青欲一听“裴姑娘”这个称呼就明白了兰夫人早已将她划为外人,此番就是劝说她离开的。 “兰夫人见外了,既是互相喜欢,就该互相扶持,夫妻一心,共渡难关,如今王府有难,我更要留下,支持子越。” 兰夫人脸色渐渐变了:“互相扶持?他能为你公然抗旨,舍弃权势,你能为他做什么?” 青欲神色黯淡,心思沉寂。 自由和本心算吗?她竟不知要算得这样清,可有些东西,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比权势爵位更加珍贵,她付出的、放弃的,并不比他少。 “兰夫人,若你这样算,我们成婚与商人交易有何异?” 青欲眼圈泛红,既痛心又震撼。 “我知道你们裴家自诩清高,不屑权贵,对我说的这些瞧不上眼,但王室子弟的姻缘一向都是交易,这才是真正的互相扶持。” 青欲暗自攥紧衣角,无比心酸。 兰夫人见青欲情绪低落,不忍继续说下去,便喝了口茶,等青欲缓一缓。 兰夫人向青欲挪了挪椅子,拉住她的手,言辞委婉:“你别怪我狠心,若你现在还是王妃,就算是一介草民,我也不会说什么,然而你现在已被废去妃位,无名无分,继续留在王府,于你于他都不是好事,你又何苦如此执着?你若放不下他,倒不必担心,我也是这样过来的,过上一年半载便好了,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样天资聪颖、清秀可人,定能另觅良缘。” 青欲推掉兰夫人的手,站起身来:“夫人的意思青欲明了,但去留,青欲心中有数,会自行决断,不劳您费心。” 青欲躬下身,向兰夫人行了大大的辞别礼,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开。 兰夫人也站起身来,一直望着青欲身影完全消失,才缓缓落座,看着青欲一口未喝的茶,眼中尽显哀思。 “姐姐,她身上有你的影子,我不能让她像你一样,被王府这座牢笼囚禁。” 青欲踉踉跄跄地走出逸潇斋,春萍在后面追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青欲一言不答,一股脑儿往方圆阁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分道扬镳 夜深人静,偶闻犬吠,青欲缩在被子里,双眼无神,望着一窗明月,思绪纷飞。 斗转星移,月落乌啼,怅然若失,一夜未眠。 春萍知道青欲昨日受欺负了,今日特地赶早熬了一锅荷叶银耳羹,趁热端了来,想到青欲应未醒,便蹑手蹑脚地进屋,却发现青欲早已起身,正在梳妆。 春萍把荷叶银耳羹放到桌上,走过去想帮她梳妆,却被青欲婉拒了,另吩咐了她一件事,令她惊讶。 “春萍,你吃完早饭后替我去商号取些盘缠,再雇辆马车。” “姑娘要离开王府?” 春萍大致猜出昨日兰夫人对青欲说了什么。 青欲挽着长发,淡淡应了声。 “那姑娘打算去哪儿?” 青欲落下手,看着铜镜中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叹息着:“除了王城,去哪儿都行。”青欲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对春萍说,“春萍,你本是夏府的人,随我一番闹腾后,又成了王府的人,眼下我要走了,你的归宿也由你决定,你若想回夏府,我便向管家说明,许你回去,你若愿留在王府,我也不干涉。” “奴婢愿跟随姑娘一起离开王府,去哪儿全听姑娘的。” 青欲却摇摇头,表示不行,她身边并不需要仆人照顾,也不想委屈了春萍,让她跟着自己颠簸流离,但春萍觉得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若留在王府,身份定会暴露,若回夏府,心怀怨恨,若能借此机会找个由头光明正大地褪去“春萍”这层身份,最好不过。 “那……姑娘可否捎奴婢一程,奴婢想回家。” “你家在哪儿?” “出了王城不远就是。” 青欲觉得可以,答应带她一起离开。 早饭过后,春萍来报已找好马车,就在门外等候,于是青欲简易收拾了个包袱,把屋里陈设摆放如旧后,毫不留恋地合上了门。 一路走出府,路过梅花墙、映红湖、高石楼,这里每一处都有自己往昔的影子,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想把府中每一处花草泉石都印刻在脑海,原来,她早已把此处当做了家。 “青欲!” 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青欲攥紧衣角,不愿道别,但最终还是回了眸。 子越看她拎着包袱,明了一切。 “你要走了?” 子越明知故问,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青欲却毫不留情,直白答:“如你所愿。”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子越愧疚道,“你……” 子越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眼圈泛红。 他希望她走,也不希望她走,但若要选一,他宁愿选她余生安乐,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心而将她置身险境。 青欲见他痛苦的神色,于心不忍,但她不能心软,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你怕连累我,一心赶我走,本姑娘便遂了你愿,此生长的很,本姑娘也不是非你不可。” 说着说着,青欲眼中泪光闪烁,她抓紧包袱,转过身去,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宗子越,再见时,本姑娘身边定有谦谦君子相陪,你若还是形影单只,我可是会笑话你的。” 子越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笑过后却是无限悲凉,他慢慢向前移了几步,伸手想将她抱住,但青欲仿佛察觉到了,干脆利落地踏上归路。 “保重。” 青欲最后一句话如巨石一般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扶着石径旁的假山,捶着心口,望着青欲愈行愈远的身影,伸手想抓住却遥不可及,忽然,他眼前一黑,沉重的心戛然而止,身子软瘫,昏昏倒地。 青欲登上马车远行,泪流不止,她有些后悔在离别之际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但她只能如此,她伏在春萍的肩头伤心痛哭,亦不能平息心中惆怅。 行至薄暮时分,已到王城外,春萍也该离开了,青欲情绪稍稍稳定了些,下车来送她。 春萍看着青欲哭肿的双眼、低落的神色,安慰道:“姑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春萍愿姑娘早日忘却王城一行的悲痛,早日觅得良人,您务必保重。” “放心吧,我忘掉林外傅不过用了数月而已,此桩孽缘想必不日后便自消了。”青欲强忍悲痛笑着说,“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吧?南郊藤花邑裴家,若想我了记得来信,我看到一定回你。” “写信……”春萍心中一阵波动,她做暗卫和卧底从来都是当机立断,不是她杀别人灭口,就是她撕去伪装的身份突然消失,从来没有后续的交集。 “好。” 婉儿不知为何,竟一口应下,连她自己也觉得吃惊。 马车再次启程,奔向无名处,婉儿一直站在原处看着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才转身离开。 此后,再无夏府春萍,只有申屠婉儿。 青欲本想重拾初心,游学四海,但想到此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家里人一定担心,尤其是二哥,于是决定先回南郊一趟,再游学四海。 夜色深沉,寒露湿衣,青欲和车夫点了一堆篝火取暖去湿,两人还未吃完饭,青欲毫无胃口,可车夫得日夜赶路,必须吃饭,于是就地取材,竟徒手垒了个石头灶,拿陶盆取了些河水下了些米,做了一锅粥,又从布袋里掏出两块肉干用火烤上,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青欲看到这一切都惊呆了,对车夫大叔的敬佩渐渐冲淡了情伤,不禁对车夫这个职业有了新的认知。 车夫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吃独食,便问她有没有带碗,青欲哪会儿想到带碗,只在行李里翻出一只手掌大的青花白瓷杯来,那车夫便给她盛了满满一杯白粥,还给了她一大块烤肉干。 那车夫操着一口方言说:“第一次离家出走吧,你一个大家小姐,吃喝不愁,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跑到荒郊野外来吃这份苦?” 青欲一听,自己名声都已经差成这样了,王城内竟还有人不认识自己,有些自嘲,看这位车夫大叔面相和蔼可亲,也不生分。 青欲嘟着嘴说:“大叔,话不能这样说,神仙还有烦恼呢,何况我一个小女子,你别看我吃喝不愁,但所受的苦楚一点也不比你少。” 车夫却一副不屑的样子,表示不相信:“田不要你种,粮不要你收,你一个小姑娘能有啥苦楚?” 这一席话激起了青欲的倾诉欲:“你别不信,你是苦在身,我是苦在心!”青欲见车夫小哥端着碗看着她,一副认真听故事的样子,接着说,“我与我夫君刚刚和离了。” “为啥?” “为了不拖累彼此。” “啥?拖累?你一个大家闺秀能拖累你夫君啥?吃垮他还是喝垮他?” 车夫小哥一拜手,觉得有钱人家就是没事找事,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幸福。 青欲被他一番话逗笑了,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秦珍定亲 “大叔,那你觉得,我和我夫君该不该为了保护彼此而违心和离?” 青欲直勾勾看着他,仿佛车夫小哥是精通感情之事的月老仙。 车夫小哥倒也真诚,认真想了想,继续操一口方言说:“我不知道,但若换作我和我娘子,我们不会和离。” 青欲挨近他坐了坐,表示洗耳恭听,车夫小哥有板有眼地分析道:“我娘子我最了解,她的周全当然我来保护,除了我爹娘,我娘子最了解我,所以一出个什么事儿也都是她帮我,所以,如果想要保护对方,好好过日子就行,和离就是一纸休书的事,谁不会呢?既然凑成了一家人,就得相信对方,好好过活。” 青欲怀疑道:“你这么自信?” 车夫一听急了:“我又不缺胳膊少腿的我怕啥?我娘子也很健壮,不像你一样一戳就倒……” 青欲忍不住噗嗤一笑,差点米汤喷出来:“大叔,我可不敢跟婶子比,都把你说急了。” 两人围着篝火夜谈,那车夫小哥又告诉了她很多他和他娘子的事,直到月至中天,青欲才回马车休息,车夫则就地做了张草席,枕地而眠。 青欲透过车幔望着远处灯火点点的王城,心里很平静,慢慢合上眼。 子越轻轻睁开眼,看着眼前烛光映红的纱幔、被夜色湮没的桌椅,一阵心痛。 “这个时辰,她已经出城了罢。” 兰夫人正焦急地守在旁边,见他醒了,终于松了口气,慢慢扶他起身,亲自端来药喂他。 兰夫人责备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还不好好照顾自己,若不是跑堂的小厮发现了你,你这会儿还在路上晾着呢!” 过了许久,子越才说:“娘娘,青欲走了。” 兰夫人早已知晓此事,放下药碗,耐心规劝道:“筝娘和都我说了。阿越,如今你身陷囹圄,让她走,对你和她都好。我知道你放不下她,但她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所以你也看开点,既然她走了,你俩算是分道扬镳了,就不要再惦记着人家,好好照顾自己、关心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此事让娘娘担心了。” 子越自己端过药来,一饮而尽,然后披好外衣想要出去。 “大半夜的,外头露气重,你去哪儿?” “不必管我。” 兰夫人无奈的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黑夜里,心疼不已。 子越悄悄来到方圆阁,将青欲屋中的烛火一个接一个都点亮,然后细细看看着每一处,希望抓住一丝她的影子。 他坐到书桌前,翻开她平日看过的话本,发现隔几页就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对书中人物的评论,有的是憧憬,有的是责骂,有的上面画了些不明物体,奇奇怪怪。他小心看着每一张纸条,如获至宝,时不时被青欲搞怪的想法逗笑。 子越捧着厚厚一沓纸条,看着青欲的隽秀字迹和奇怪的画作,心中释然了许多。 这时,一只灰鸽飞入屋中,落到他面前,他轻轻抓住它,小心从它脚上解下一张纸条。 “王妃已出城,一切平安。” 子越安下心来,望着外面明月高悬,竟夕起相思。 青欲已走了七日,王城内对她的谈论渐渐平息,也不全是因为她走了,更因为有了新的谈资。 这日,子齐换上便装出门买早点,这几个月来,因为静王自辞东宫之位的事,王君加紧了宫内戒严,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出来溜溜,他已想好了,吃完早点就直接去丞相府找秦珍,一来他觉得自己与秦珍来往已久,该更主动一些,另外也想亲自去秦相那儿探探口风,提前跟老丈人通融通融。 子齐来到一处小摊上,要了一碗豆花三两油条,毫不介意地与平民百姓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喝,他正想着去秦相府中该买什么礼物,旁边几个劳工的谈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秦家女何时嫁,等到太阳东边下’,如今看来丞相大人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此话怎讲?” “这王室子弟中,有机会继承王位的就那么几个,衡王与衡王妃那点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丞相怎舍得委屈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可静王不同啊,年纪轻轻又尚未娶妻,一表人才又还位高权重,这样得意的女婿,丞相怎么可能放过。”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静王一直未娶妻,秦相之女也是一直未嫁,现在突然联姻定是有内幕……” 子齐瞬间如五雷轰顶,他揪起一个劳工来质问他刚才说的是什么,那劳工自然认得他是静王府的五公子,不敢怠慢,赶紧把知道的都说了。 “你是说,昨日静王与秦相之女定了亲。” 子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几个劳工赶紧附和着:“是啊五公子,这两天王城内都传遍了,您不知道吗?” “嗐!蠢货,不知道五公子早已从静王府分出来了……”其中一个劳工小声嘀咕道,提醒其他人不要说错了话,这引得大家伙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说话。 子齐哪有心情管他们嚼舌根,匆匆扔下几枚钱,急冲冲往丞相府走去。 可还没到丞相府,他又停了下来。 “我和秦珍之间的来往秦相并不知情,秦珍的意愿我也没来得及询问,这样鲁莽闯进去算什么?” 子齐暗自想着,但心中仍是着急。 他在路上来回踱步,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不能干等下去,他打算去静王府一趟,弄清楚静王为何突然要娶秦珍。 自分家后,子齐很少来静王府,此次还不能笃定静王一定在府中,然而他很幸运,今日子燕哪儿也没去,自昨日与秦相订好娶亲之期后,他就开始着手策划另一次复仇计划了。 府里人都认得子齐,赶紧迎他入堂,并派人通报,不一会儿,子燕便来了。 “真是稀客啊。” 子燕抚着衣袖荡荡悠悠地走进来,子齐连忙起身行礼问好。 子燕知道子齐的性子,向来耿直,此次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子燕在正座坐下,直接问道:“你为何事而来?直说便是。” 子齐却一时紧张,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了。 子燕最烦等人:“阿齐,为兄忙的很,要不等你想好后再来找我吧。” 说罢便起身要走,子齐一看不能再含糊了,一口气说了出来。 “听闻大哥与秦相之女婚期已定,子齐特来贺喜。” 子燕一怔,嗯了一声,但一双眼直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 “没了?” 子燕甚是惊疑,心想他在逗自己玩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子齐失恋 子齐暗自烦躁地纠结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还有……大哥,你为何要求娶秦相之女?是真心喜欢还是……” 子燕一蹙眉头,觉得这话问的十分奇怪。 “首先,并不是为兄‘求娶’,而是秦相‘主动’联姻;其次,你那后半句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就是一桩普通的政治联姻,无所谓喜恶。” 子齐听完,心思寒凉,原来真如传闻那般,静王与秦相联姻就是为了掌控朝政。 子齐傻傻地问:“那大哥可见过秦相之女?” “为何要见她?”子燕打量着子齐,心生怀疑,“你怎么突然对为兄的婚事这么感兴趣?” 子齐忽然清醒,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一时支吾答不上话来。 “你是不是与秦相之女……” “没有!大哥,我就是来贺喜的,现在贺完了喜,我也该走了,咱们日后再叙。” 子齐跑的倒快,但还是被子燕看出了端倪。 “看他这样子……难道对秦珍有意?” 静王与秦相联姻之事在王城内传的热火朝天,子越已有耳闻,他很清楚静王一旦娶了秦相之女,就会形成独霸朝政之势,到时候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死对头,都会碍于丞相的情面而有所收敛和妥协,静王便能借着此势在朝堂上任意妄为。 “他何必如此费劲?东宫之位带给他的权势不是更大吗?难道他并不想要王位了?可这行径明明指向的就是王位啊……” 子越苦思冥想着,一路往书房去。 新上任的王府侍卫首领钟禹正在里面等候,将近来收集的各路情报密信一并汇报给子越。 “殿下,我们安插在静王府的线人打探到,静王的手下曾从柳家庄带回一个老人,经属下核查,那老人曾在前朝柳太医手下打杂的医官,后来柳太医出事后,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逃出宫去了,一直苟活至今。” “柳太医?就是那位号称能起死回生的‘柳神医’?我听说他曾为先静王治过病。” “正是,当年先静王重病在身,情急之下,静王殿下便进宫求老王君派御医诊治,最后还是在王君相助下,才请来了柳太医,虽然先静王最后还是病死了,柳太医也因失职被诛,但静王殿下一直感恩在心,私下里对柳太医一家颇为照顾。” 子越推测着:“这医官既然曾在柳太医手下做事,现在又突然被静王找去监禁,定与当年先静王的病有关……莫非先静王的病另有隐情?” “属下也有些怀疑,我彻查了那医官,身世很简单,入宫为医,出宫行乞,唯一能和静王府扯上关系的就是同柳太医为先静王治病,所以静王殿下抓他,恐怕就是与先静王的病有关。” 然而子越还是一头雾水,他之前对此并不关心,从未彻查过前朝那些事,他之前对此并不关心,从未彻查过前朝那些事,现在重查起来竟十分吃力。 他看着钟禹呈递上来的所有情报密函,毫无头绪:“先静王病死、柳太医、监禁医官、自辞东宫、掌控朝政……” 目前所得的线索还无法串联起来,子越决定暂时放放,先去查明他已发现的可疑之处:“你刚才说,柳太医因失职被诛,此事不明晰,再去深查。” 钟禹领命,又禀报道:“殿下,您命我暗中盯梢的那名女暗卫有了新动向。” 子越很重视这件事,立马放下手头的密函,认真倾听。 “经过几次跟踪,属下已大致摸清她的行动轨迹,但最近有些反常,她已连续三日去城西兵营,每每夜至昼归。” 子越觉得这情报很有用,决定亲自去探探,让钟禹专心去查柳太医的事。 子越口中的女暗卫正是刚褪去“春萍”身份不就久的申屠婉儿,其实自聂影第一次向他说起春萍身份的事,他就起了疑心,派人暗中盯梢,后来之所以没有揭穿她,是因为想将计就计,顺着她探查更多有关静王的情报。 暮色将至,管家送来了两封信,子越看过,是从临川寄来的,梁二哥已平安无事,聂影也平安抵达,但看到信中说子梁被追杀时竟有两帮人在,身份都很可疑,子越心中忧虑并未减少半分。 子越将信小心保存好,回到卧房换了一身夜行衣,准备今夜去城西兵营会会申屠婉儿。 突然,房门外“轰隆”一声,似有重物跌落,子越心一紧,立马开门查看,只见子齐圆滚滚的抱着酒坛躺在地上,“哎呦”直叫。 子越赶紧蹲下身,戳了戳他,看看是否安好。 子齐喝的烂醉如泥,感觉有人戳他只是扭了扭身子,嘴里喊着“上酒”。 子越松了口气,朝屋顶看了看,想必子齐是为了避嫌才用轻功飞檐而来,无奈摇摇头,将他扶入房中:“这家伙怎么回事?喝成这样还敢用轻功,也不怕飘了……” 子齐重重倒在床上,酒坛却不松手,子越争夺无果后只得作罢,想到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照顾他,就出门喊了几个侍女。 忽然,子齐一骨碌爬了起来,把酒坛一扔,就上去抱住了将走的子越,子越还以为有人背后偷袭,吓他一跳。 “五哥!五哥……我心好痛啊!”子齐哭闹道。 子越知道他开始耍酒疯了,狠狠拍落他抱住自己的手,重新把他拎回床上。 子齐再次抱住他的大腿,哭闹道:“五哥!你不要走!我真的很伤心,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虽然子越知道他这话真假参半,说不定就是喝醉了酒发发牢骚而已,但看他狼狈的样子和哀求的话语很是心疼。 “也罢。” 子越决定今夜不去兵营了,想听听这位伤心的弟弟有什么重要的话对他说。 一会儿,侍女端了醒酒汤和晚膳来,子齐怎么也不肯喝,子越就强行给他灌下,自己边吃着晚饭,边等他酒醒。 半个时辰后,子齐酒醒了,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身在衡王府,于是敲着疼痛欲裂的脑袋从床上艰难地爬起身来,这时才察觉子越正在饭桌旁眼睁睁看着他,子齐看着自己的窘相颇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问了声好,若无其事地朝饭桌走去,然而他脑袋清醒了,身体还醉着,晃晃悠悠地走不成直线,差点撞倒板凳。 子越伸手扶住了他,他更加不好意思,乖乖地坐在饭桌前,低头不语,跟个犯了错的小姑娘似的。 子越递过一双筷子去:“吃饭吧。” 子齐稍稍犹豫了会儿,尔后接过来一顿猛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同病相怜 子越已经吃饱了,看着他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心想自己怕是被耍了,于是冷不丁问:“你有很多话对我说,什么呀?” 子齐差点被呛到,赶紧喝了口水,捶着胸口,支支吾吾道:“我……” 他看了看子越,觉得此事也只有他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于是放下碗筷,拉着板凳贴近子越坐下,用同情的语气说:“越五哥,我听说嫂嫂走了,我现在和你同病相怜呐。” 子越一缩眉,被人无辜戳中伤处,惊讶中蕴着气恼:“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还没成家吗?”继而又立马以报复的口吻说,“哦~你不会被姑娘甩了吧?” 子齐单纯,听不出子越在损人,叹息着点点头。 子越忍不住噗嗤一笑,以长辈的语气安慰他:“我当什么事儿呢,无妨,日后定会找到更好的。” 子齐却一口否决了:“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了。” 子越对这姑娘起了兴趣,问他到底是哪位“仙女”下凡勾住了他的魂,子齐愣了愣,低声说是秦相之女秦珍,子越的嘴一时合不上了。 “什么?秦珍?她不是跟静王定了亲吗?”子越目瞪口呆,“你……喜欢上了未来的嫂嫂?” 子齐一听急了:“你听我说,我和秦珍早就有来往,相处甚好,谁曾想秦相突然要跟静王联姻,我都没机会表白心迹……” 子越听出了端倪,疑惑道:“也就是说你是一厢情愿,你的喜欢秦相不知、秦珍也不知?” 子齐躲闪着子越的目光,淡淡应了声。 子越懈了口气说:“那你还是做好‘忍痛割爱’的准备吧,无论靠亲情还是靠权势,你都比不过静王。” 子齐听不下去了,震惊道:“越五哥,你怎么能这样劝我!难道你对嫂嫂已经移情别恋了?” “这跟你嫂嫂有什么关系!?那你说我该怎么劝你,难不成让你们私奔啊。” “这个主意好!” 子越不禁翻了个白眼,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解释道:“你应该清楚,这场联姻是静王掌控朝政的重要工具,如若你们真私奔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你和她的身份非同常人,就是算静王懒得管,秦相和王君难道会任由你们胡闹?到时事情一旦败露,你们后半辈子就都废了。” 子齐觉得很有道理,好不容易有办法还是‘下下下策’,心中顿觉不畅,脸色渐生阴郁。 子越能感觉到他是真动心了,不然不会一改往日自律,喝的烂醉来找他,并抓住每一丝希望拯救自己的感情,他不由得触景生情,想起刚追青欲时,在婚约与真心之间苦苦求索的自己。 子齐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送着饭菜,眼睛直勾勾的一动不动像失了魂,他一想到秦珍要嫁给自己的大哥,嫁给没有爱情的婚姻,忍不住替她痛心。在他眼里心里,秦珍是最完美的女子,是他第一次动心就像想携手一辈子的女子,他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作为政治工具被娶来嫁去,在他眼里,没有秦相之女,秦珍就是秦珍,天真而纯洁,婉约而温柔。 等他吃完饭,子越起身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跟他出去,子齐踌躇了会儿,往怀里揣了一壶酒随后跟上。 来到空旷处,子越一个飞身跳到屋顶上,子齐还怔在远处,见子越在屋顶上缓缓坐下,子齐才反应过来,也跃了上去。 今夜云彩较多,月亮时隐时现,不过云儿都很轻薄,就算月亮被遮住了,如光河般的月华依然能透过纤细的云衣倾洒下来,造就别有风韵的朦胧美感,伴上四处草木深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虫鸣叮铃,屋顶之上八面袭来的凉风,心境自然而然静下来,思绪自然而然的明了。 子齐掏出拿上来的酒壶,递给子越,子越仰头喝了一口,又还给了他。 “心里可好受些了?” 子越手抚清风,面迎月华,无比畅意地问。 子齐喝着闷酒,看着月儿皎洁无暇,不由得想起秦珍澄澈如玉的双眸,心思反而更沉重了。 见子齐没有回答,想必还在苦闷,子越也不过问,悄悄翻出珍藏的回忆,感触道:“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时,青欲都会来屋顶上坐坐,她说人遭遇了不痛快,心会自动封闭起来,若此时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痛哭,只会思绪愈乱,一味地钻牛角尖,若带着伤心事来屋顶上坐坐,看看广阔的天地,渺小的俗世,伸手去触碰更高处的风,心也会受到感染,胸怀也会宽广许多,许多小事消失了,大事化作了小事,心不那么满了,也就通畅了。” 子齐若有所思地看向子越,迎面扑来释然一笑。 “五哥,人经不起错过,有些时候努力抓一抓就能守住,但若自己先松了手,日后就只剩悔恨了。” 子齐这话像对子越说的,也像对自己说的。 子越沉默不语,看着月亮再次被云儿隐去,刚才释然的心重新沉重起来。 “有些事,尤其是情感之事,需自己亲自经历过才能明白,或苦或甜,或对或错,或有缘或无分,或一生或一瞬,心中自有答案。” 子越说完,看向子齐,子齐依然不语,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对着长空畅快地呼吸。 子越想留他在王府过夜,但他怕给子越招惹麻烦,半夜就离开了,子越暗自算算时辰,觉得时候还早,若现在加紧赶去,也许还能找到春萍的行迹,于是回屋又换上一身夜行衣,往城西兵营赶去。 藏身在兵营附近一座鼓楼顶上,悄悄俯视部分营地的布防,子越眯着眼寻找异常之处,然而过了很久一无所获,若照钟禹说的,春萍每每夜至昼归,那一整个晚上都待在兵营里,势必会做些什么,而兵营里戒备森严,每条营道上都有巡逻的兵卫,每半刻就交接一次,若非武艺极高、筹划严密者很难不露出马脚,春萍又只来了三日,所以按理说,只要春萍在兵营中有所行动,就算巡逻兵卫有所忽视,自己身在高楼上监视着一切,也一定会察觉,但不知为何,盯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半点动静。 子越收敛了目光,有些气馁,准备换个角度再盯看,这时一个黑影从身侧方位一闪而过,子越立马定睛去寻,却了无踪迹。 “如此轻功,堪比聂影。” 子越感叹完,一阵畏惧感袭入全身。 第一百三十章 先衡王的沉浮一生 回到王府,天已蒙蒙亮,子越稍作休整,就开始回想昨夜的事。 春萍的轻功了得,深藏不露,令他惊讶,而她的武艺和谋略亦不容小觑,兵营守卫不逊于王宫,她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隐匿行迹,可见她的能耐,想到这子越不禁有些后怕,当初竟放心让青欲成天跟她待在一起,本以为她就是平常的线人,不料是不显不露的高手。 仅凭一夜是探不出来什么,子越觉得今夜还得去一趟。 但白天也有白天的事要做,他吩咐厨房用时令水果做了一盘清凉解暑的八锦凉粉,亲自给兰夫人送了去。 自子梁走后,兰夫人孤单了许多,见子越来看她,心中欢喜,忙拉着他一同往塌上坐下,吩咐筝娘准备茶点。 子越将带来的八锦凉粉端给她,她也十分喜欢,高兴之余聊起了子越和子梁小时候为了吃这八锦凉粉而掐架的事。 “娘娘,不瞒你说,我此次是为了讨教来的,”子越言归正传,言辞委婉,“现在我遇到了困惑,迟迟解不开,事关前朝旧事,想来娘娘这儿定有答案。” 兰夫人悄悄收敛喜色,温和一笑:“若能帮上你,我自然愿意,但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的有限,不过都是些王府里的琐事。” “那娘娘可否说一说父王的事?” 兰夫人脸上有微妙变化,默默摩挲着手帕上的绣纹。 “子越并他意,只是静王行为反常,所有事情都指向前朝旧事,我只能……” 兰夫人一抬手,示意他不用解释,尔后尴尬笑了笑说:“你肯来问我,便是信我,我怎能拒绝,只是我身份低微,不过是一姬妾,平日里登不了台面,很多事也都是道听途说,我怕误导了你。” 子越恳切恭敬地说:“娘娘只管说,疑处子越自会求证。” 兰夫人释然一笑,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你父王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受封衡王爵位,又是治国理政之才,一直颇受老王君的赏识,当时先静王权势羸弱,太子不学无术,只顾玩乐,你父王凭着过人的胆识和谋略深得老王君的欢心,在朝堂上也是一呼百应,有时候风头都能压过太子,想来多么意气风发。一切就这样过着,直到太子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不理朝政,荒废东宫之位,甚至不惜与老王君翻脸,一怒之下,老王君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这时起,朝堂内外生出一些流言,说太子之位应是你父王的,只有你父王才配做东宫之主,这些议论长时间骚着耳朵,你父王不能不起心思,在朝政之事上表现得更加积极,由于确实做得好,不时引得朝堂内外赞扬,可谓深得人心,但这次却无法再得君心,即使顶着百官进谏,百姓非议,老王君还是恢复了王君的太子之位,你父王十分挫败,却不甘心。不知谁给他出的馊主意,他竟以那个风尘女子为诱饵做了个局,想要借此谋杀太子,然而不小心走漏风声,全盘皆输,太子未到,那女子也撞墙而死,此等丑事一经传开,众人对你父王的态度也立马反转,赞美换作诋毁,敬畏变成冷眼,你父王可谓是名声扫地,一落千丈……太子业已归位,失去了心爱之人,开始筹划复仇。你父王虽然因谋杀太子一事招惹非议,人心向背,但常年拉拢了庞大的权势,根深蒂固,朝堂内外都有不少你父王的人,而太子碍于平时没有积攒权势,朝堂上几乎无可用之人,于是太子扶持了贺兰氏,又与先静王私下结盟,不断的扩充权势好与你父王对抗。你父王一向机敏,察觉到太子和先静王的小动作后,没有丝毫犹豫,开始主动反击,这时的他,恐怕早已失了理智,他固执己见,认为老王君有眼无珠,宁愿扶持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上位也不考虑他,原本的伤心失意化为了满腔怨恨,但失去理智的他也变得鲁莽,先静王伙同太子演了一场金蝉脱壳的戏便骗住了他,他带兵逼宫,却被埋伏好的重骑军和禁卫军团团包围,于是一场殊死搏斗后,终是寡不敌众,负数刀身亡。” 重提一遍旧事,兰夫人很是伤神,暗自叹息了一声,端来茶润了润嗓子。 子越一度陷入沉思,想不到父王跟王君之间还有这层恩怨,怪不得王君每次见到青欲都莫名气恼,怕是联想到了前朝恩怨,而王君一直扶持衡王府势力怕也是情非得已,毕竟隔着杀妻之仇,他不过是王君用来压制静王的一枚棋子。 可……既然王君与先静王在前朝时就关系交好,那为何到了现在这一辈却如此顾忌?子越刚想通一些事,另一些事又成谜团。 “子梁可有来信?都好些日子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现在应该在临川上任了吧。” 兰夫人挂念起远行的儿子来。 子越回过神来,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奉上:“这是二哥前几天刚来的信,是我忘了给您送来。” 兰夫人高兴的接过信,立马拆开来读,看到子梁平安到达临川,心里一片舒畅,慈爱地看着子越和手中的信,很是欣慰。 子越从逸潇斋出来,一路往归来轩去,半路上遇到了神情慌张的文嬷嬷,她一见他立马舒展容颜,拉着他就往厨房去。 子越问:“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您一定要阻他们啊,他们要拆掉王妃娘娘给您做荷露糕的灶台!老奴力量微薄,说不住他们……”文嬷嬷哀怨道。 子越一紧眉,自动加快了脚步。 到了厨房,子越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停止手头的活计,退避到一旁,而那群正在拆灶台下人见文嬷嬷竟把王爷惊动了,赶紧把手头拿的东西一扔,暗自混迹在厨房帮工中。 文嬷嬷看着青欲所用的灶台上已是一片狼藉,自责道:“王爷,王妃娘娘就是在这儿给您做的荷露糕,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 子越看着混乱不堪的灶台,十分气愤,责问道:“为何要毁掉王妃用的灶台?偌大的厨房,灶台十余座,还不够用吗?偏偏拆这座?”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尤其那些拆灶台的,吓得出了一额头的汗。 “我不管你们是自行犯浑还是奉了谁的命令,只要本王还是王府的主人,就不许任何人破坏与王妃有关的一切事物,违者,按忤逆本王的罪名处置。” 子越言辞冷厉,双眸含着怒火,众人唯唯是诺,都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走近灶台,看着一碗一瓢,一柴一木,子越仿佛能想象出青欲做饭时狼狈的画面,他默默将物品参照她平日的习惯一一复原,将她用过的所有调料和食材都仔细看了一遍。 文嬷嬷向那群愣在原处瑟瑟发抖的帮工和下人摆了摆手,示意都散了,自己候在旁边侍奉王爷。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君的心魔 “王爷,您出征后,王妃就向老奴打探缓解厌甜的偏方,老奴想了想,就让娘娘试着找一找有没有入口无味,回之即甘的食物,于是便找到了荷露糕,娘娘心诚,非要自己亲手做出来送给您,但她一个名门闺秀哪会做糕点,用净了三袋面粉,做了不下几十次,才终于在您归来的那日成功了。” 文嬷嬷向子越诉说着她竭力保住这灶台的缘由。 子越眼眶逐渐湿润,思妻之情越发浓深。 文嬷嬷从衣袖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小紫陶瓶来,双手呈上:“王爷,这是为了做荷露糕,娘娘亲手采集的荷花花芯蜜露,她一直很珍视。” 子越小心接过,神色哀伤,紧握在手心,将一厢情意倾注于此。 “虽然王妃走了,但方圆阁那边,还劳烦嬷嬷替我照看好,务必一切如故。”子越叮嘱道。 只听“扑棱”几声,窗台上落下一只灰鸽,文嬷嬷正要驱赶,子越快步抓住了它。 子越将鸽子护在手中,对文嬷嬷道:“传我口令,日后谁见了灰鸽都不可驱走,并立马通知我。” 文嬷嬷领了命,出去传令去了。 子越急切地从鸽子脚上解下一卷纸条,神情紧张地看着。 “王妃与车夫夜谈,心情向好,一切平安。” 子越深深舒了口气,心思渐渐安稳下来。他暗自庆幸当时有先见之明,知道她走后自己一定寝食难安,所以派人暗中跟行保护,每隔几日便传回消息,由此,他虽在家中,也可以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碰到了什么人,遇到了哪些事。 飞鸽传来的纸条成了他最大的期盼,上面每个字迹都是缓解相思之苦的良药。 暮色渐深,子越换上夜行衣,再探兵营。 月至中天,夜深露寒,除了打更人悠悠吆喝,一切那么安详,子越坐在鼓楼高台上,全神贯注地顶着兵营,不敢有丝毫懈怠。 幽妍殿中,王君半夜突发头痛,刘公公喂了王君平日常吃的几粒丹药,却不见效,王君头疼欲裂,不堪忍受,派人去太医院传召御医。 御医终于姗姗而来,拎着药箱躬身走到王君床前,跪下身进行把脉医治,刘公公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急出了一头汗。 王君半合着眼,因头太痛身子也不停的抽搐,太医把完脉,试了试体温,神情疑惑。 “刘太医,陛下怎么样?”刘公公急忙问。 “啊~怕是头痛病加重了,无大碍,我新配置了一味丹药,给陛下服下应有能见效。” 说完,刘太医从药箱里翻出一只小金匣递给刘公公,吩咐他给陛下服下。 刘公公扶起王君,将丹药喂给他,又麻烦刘太医帮他倒了杯水,一并喂给了他,片刻后,王君竟明显好转,能独自起坐了。 王君揉着渐渐清醒的脑袋,准备奖赏这位“神医”,于是问道:“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刘太医连忙跪下。 “你这药倒是有奇效,日后多配些,孤王要常带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回陛下,这‘本草’药丸不易炼制,恐怕要过些时日才能……” 王君一听“本草”二字,立马面容失色,双目瞠圆,嘴唇颤抖着:“你、你说你给孤王吃的是什么?” 刘太医见王君脸色异常,吞吞吐吐答:“《本草纲目》的‘本草’,‘本草’药丸。” “呀!” 王君突然惊叫一声,用手抠着喉咙,狠狠拍着胸口,极力想把吃下去的丹药吐出,刘公公见势,迷惑又慌张,以为王君又开始神志不清了,伸手试图制止。 “滚开!” 王君一把推倒刘公公,忽自起身,一把抓住太医的衣领,将其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个贱人,竟敢毒害孤王!” “陛下恕罪,微臣不知何处触怒了陛下,陛下恕罪啊!” 刘太医一脸惊慌。 “说!谁派你来的?” 刘太医无可奈何道:“陛下明察,微臣一直在太医院任职啊。” 这时,刘公公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制止王君继续发疯。 “陛下,刘太医早就在宫中了,只是您一直未召见他而已,您怕是又不清醒了……” “你叫他什么?”王君看着眼前的医官,双眼开始发昏,头脑开始迷离,渐渐的,他松了手。 医官赶紧跪下求饶,并自报家门道:“微臣刘锦台请陛下恕罪!” 王君突然瞳孔一震,满脸恐惧,脚步不断后退:“柳瑾台、柳瑾台……他来报仇了,他来报仇了!” “来人啊,快将这歹人捉住,拖出去斩了!” 王君嘶声力竭地喊叫着,门外的侍卫听到呼喊赶紧进屋将刘太医押了出去。 刘公公明白,王君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不能让刘太医含冤而死,但他又不敢擅作主张,于是想提醒几句,但王君正发着疯,把屋里的东西向门口扔着,痛苦又气愤地叫喊辱骂着,他没办法靠近,也插不上一句话。 “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公公慌里慌张地躲在帏幔后面,暗自擦着汗,思来想去,他悄悄走出去,打算找内宫禁卫统领子齐商议。 可非常不巧,子齐这几日因失恋像丢了魂一样,连着好几天都没有亲自守夜岗了,这个时辰恐怕还在酒家借酒消愁呢,于是眼看大错铸成,刘公公也无力回天。 天色渐明,子越从兵营归来,一身疲惫。今日已是无果而终,他真是纳了闷了,自己一宿未睡,瞪大了眼盯着兵营,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他有些怀疑春萍是不是易了容混迹在士兵中,但士兵不似杀手和暗卫,都是集体行动,平白无故多了人或少了人,很快就能察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沐浴休整后,已至中午,这几天分身乏术,子越很没胃口,挑着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殿下!”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子越向门口望去,钟禹疾行而来。 “何事如此慌张?” “殿下,王宫里出事了。” 子越扔下碗筷,催促道:“快细说!” “昨夜王君突发头痛,叫来太医诊治,不料神志失常,出现幻觉,无端处死了看病的医官。今日恢复正常后,为平息言论将医官厚葬了,并将内宫禁卫统领停职罚过。现在宫里人心惶惶,都怕王君哪天发病,再误杀他人。” “什么幻觉让王君如此害怕以致要命……”子越心生疑惑,“可否讲得再详细些?” 钟禹却摇摇头,表示这已是他所知的全部。 “齐五公子应该知道全部经过。”钟禹进言道。 子越点点头,决定去找子齐打探一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守株待姑娘 虽然软禁期限已过,子越仍不能光明正大地找子齐,就像子齐失恋时依然偷偷摸摸来找他一样,他们互相考虑,互相尊重,避免给对方带来不必要麻烦。 从王宫到住处,子越找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子齐半点影子,细细一想,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还是决定去丞相府附近再找找。 果不其然,在丞相府附近一棵大槐树下,子齐正偷偷摸摸地看着丞相府大门口,目不转睛,很是认真。 子越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无奈地摇摇头,使劲拍了他一下。 “哎呦!” 子齐吓得一跳,又下意识捂住嘴,转身一看,一个一身玄衣、头戴黑纱帏帽的人静静站在自己面前。 子齐脑筋一转,怀疑自己被发现了,作势要逃,被子越敏捷察觉拦下。 见出路被挡住,子齐心想,不会是盯得太久,被秦相发现了,雇了杀手揍他的吧。 “大侠饶命!” 子齐一点也没犹豫,赶紧捏紧耳朵求饶。 子越忍不住噗嗤一笑,把帏帽一侧的黑纱一掀,露出浅浅笑意:“是我!” 子齐白担心半天,有些埋怨地瞅着他。 子越没心没肺地打趣道:“小五,你堂堂内宫禁卫统领竟然跑到人家姑娘家门口盯梢,丢不丢人?” 子齐想立马反驳,但看到子越面遮黑纱,瞧不出他到底是何表情,便倔强说:“为爱盯梢,不丢人。” 子越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带着几分嘲笑。 “问你点正事,听说你被停职了,昨夜宫里究竟怎么一回事?”子越语气变得认真。 子齐怔了会儿,竟是一脸疑惑,继而震惊道:“我被停职了?为何?” 子越被他这反应惊到瞠目结舌,情急之下直接把帏帽上的黑纱掀到两侧,两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眼瞪小眼,外人看来着实好笑。 “自己被停职了都不知道,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子越震惊问,目光延伸到子齐身后的丞相府,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你不会一直在这儿盯梢吧?” 子齐立马从停职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悄悄躲闪着子越犀利的目光。 子越知晓了答案,默默合上惊讶的嘴,有些恨铁不成钢:“小五,你若真想见人家姑娘,不如直接闯进去,像你这样,要等到何年何月。” 子齐却有自己的想法,并不认同:“我只要见她一面就好,直接闯进去闹得动静太大,影响人家清誉……” 子越是过来人了,对这种小心思感同身受,知道他是害羞怕拒绝。 “那你慢慢等吧。” 子越满腔嘲讽意味,把黑纱放下,转身要走。 子齐喊住他,出于好奇多问了一句:“唉,你这身打扮要去哪儿?” 子越更加无奈,大夏天的,他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还不是为了秘密见他!干脆连头都懒得回,直接走了。 子齐见他不搭理自己,啧啧自言道:“嫂嫂才走了几天就高傲地不成样子了……” 丞相府中,秦相已经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秦珍对此事还不知情。 由于上次祭奠母亲时淋了些雨,伤了风寒,秦珍一直卧病在床,这几天感觉好些了,便开始想着出去玩。 吃过中饭,喝完超苦的药,秦珍悉心打扮一番,便去找爹爹,想请求放她出去逛街游玩。 秦相正碍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将订婚之事告诉女儿,正好女儿来找他。 “爹爹,我在家闷了好些天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秦珍一如既往地乖巧。 秦相犹豫了会儿,终于开口道:“爹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完再去也不迟。” 秦珍听爹爹同意了,开心地点点头。 “珍儿,爹已帮你订好了婚事,是当朝权势最大的静王,你……”秦相说完,心中很担心女儿会反抗他。 “婚事哪是女儿能管的,爹爹决定就好,珍儿都听爹爹的。”秦珍眨巴着澄澈的眼睛,回答自如。 秦相终于松了一口气,展露笑颜。 秦相轻轻捏捏女儿的脸蛋,叮嘱道:“可别忘了遮住面。” 秦珍嫣然一笑,乖巧的应着。 秦珍获得准许,满怀期待的朝外面走去,心中期待着能与子齐相遇,这桩婚事于她而言,似乎无关痛痒。 子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丞相府大门口,似一尊望穿秋水的雕像。 忽然,一抹清丽的淡紫闯入视野,子齐仿佛触电一样,立马由死气沉沉的雕像变成活生生的人。 “我就知道,一定能等到她。” 子齐很兴奋,暗自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悄悄跟上去。 终于跟到了繁华热闹的西街市,秦珍在一处香囊摊前驻足,子齐就站在她身后,两人中间不过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可对子齐来说,他就像与她隔海相望一样,他使劲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襟,却迟迟不肯迈出一步。 “宗子齐,你丫怎么回事!珍儿就你眼前,你怕什么?!” 子齐不停的搓着手,坐立不安。 “吁——” 突然,不知何处闯出一辆失控的马车一路奔腾着,蹭倒了不少摊子,子齐十分淡定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心里有数,退到这份地步便伤不到自己了,可秦珍却无处可逃,身边跟行的那些婢女倒是跑得快,一溜烟只剩下柔弱的秦珍。 “珍儿!” 子齐抬头见秦珍竟还留滞在街道上,心头一紧,不顾马车冲撞的危险,飞快跑过去,抱紧她跃向街边。 子齐身子重重落地,秦珍受了惊吓,还未反应过来,双眼惊恐地看着他,子齐忘记了疼痛,激动地看着她,心脏砰砰直跳。 秦珍渐渐平复了恐慌,发现面前是她日思夜想的宗大哥,双眼立马弯成月牙,笑容灿烂。 婢女们虽躲得快,也怕秦珍受伤,赶紧将她扶了起来,查看伤势,子齐也爬起身来,自行拍拍身上的尘土,心中宽慰许多,终于又看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 秦珍把面纱解下,笑语盈盈:“宗大哥,真高兴见到你,这些天我一直都盼望着能出来,同宗大哥一起游玩。” 子齐听完,心里甜甜的,眉眼皆是笑意:“当真?” 秦珍诚恳地点点头。 “小姐,老爷叮嘱你一定要带面纱的。” 这时,婢女们开始不安分了。 秦珍攥揉这面纱,低头解下身上的荷包递给她们,让她们自行去玩,莫要管她,婢女们自然识相,拿了钱立马散开了。 “她们明摆着在欺负你。”子齐为她打抱不平。 秦珍却笑笑表示并不在意,她四处看了看,见茶摊空出一处座位来,情急之下,拉了子齐的手跑去占位子。 子齐跟在她身后,感受她手心的温度,心中所有害怕和愁苦都化为乌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子齐求亲 两人在茶摊坐下,秦珍点了些茶点,说一直想尝尝外面的茶水和家里的有什么不同,为何每次逛街,茶摊总是人满为患,比凝香阁的人还多。 子齐呆呆望着她,目不转睛,一语不发。 “宗大哥!宗大哥?” 子齐恍然回神,尴尬一笑,顺手摸来一杯茶,暗自饮着。 “你刚才是在看我吗?”秦珍眨巴着澄澈的双眼问。 子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没等他找到合适的理由狡辩,秦珍又说:“我特地打扮了很久呢。” 听到“特地”二字,子齐不禁心生波澜。 “珍儿,听说你跟人定婚了?”子齐伤神问。 秦珍却很快意,面色不改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听说对方是静王。” 子齐惊讶于她如此从容:“那你同意这门亲事?” 秦珍单纯地说:“为何不同意?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可、可你喜欢静王吗?你若不喜欢他为何嫁给他?” “不喜欢便不能成婚了吗?” 秦珍似乎第一次考虑这事,神情困惑。 子齐听完,甚是伤心。 秦珍面色渐渐清朗,天真道:“可我只喜欢跟宗大哥在一起。” 子齐心一震:“她,这是在跟我表白吗?子齐的脸“唰”一下子红了。” 人家都这样坦白了,我还在犹豫什么? “我也只喜欢和你在一起。” 子齐耳红面赤地说,双目含情。 秦珍莞尔一笑。 不远处,子燕沿街疾步走着,后面跟着王府管家,管家年迈,跟不上子燕的步伐,只能小跑着,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子燕突然止步,不耐烦地转身:“聘礼按照我父王娶我母妃时用的礼单即可,不要再来烦我。” 管家却为难道:“王爷,礼单上的物品并不明确啊,比如这新娘的脂粉,凝香阁和如玉坊的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子越一脸无奈:“你觉得本王会懂这些吗?” 管家一脸苦相:“可这马虎不得啊。” 子燕无奈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找婉儿,让她先放放手头的事,帮你打点聘礼。” 管家一听有帮手了,立马高兴的答应着。 子燕四周看了看,一脸鄙夷,觉得这西街上尽是吃喝玩乐,无一是处,还是南街市令他舒服一些。 眼波流转处,扫到了茶摊上眉目传情,四目相对的子齐和秦珍。 子燕眯眼注视着,管家也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望去,看到这一幕甚是惊慌:“哎呦,世风日下啊,这秦小姐就要做新嫁娘了,怎么还跟别的男子私会呢。” 子燕却嘴角一扬,鄙夷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谁。” 说完快步离开,一路向南街去。 管家定睛一看,甚为惊异,对面坐的竟是齐五公子,想想刚才说的话,暗自吞咽了口水,后怕不已。 终于表白完心意,子齐心里通畅,却有些害羞,尤其是秦珍一直在对面直直看着他,让他很不适应,仿佛做了亏心事。 “那……这个给你”,子齐从身上拿出一条红缨同心结来,结结巴巴地说,“若你当真考虑好了,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答应我的求亲,就收下这同心结,当做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求亲?”秦珍有些震惊,连忙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不能答应你,我已经和静王定了亲,怎可再和你……你们男子自然可以这样,但我是女子。” 子齐顿时面色黯淡,默默收回同心结,心思寒凉。 “是啊,他这时向她求亲算什么?人家已有归属。” 子齐脸色黯淡,满心惆怅。 “宗大哥,对不起……”秦珍见他不高兴,小声道歉道。 子齐一时无地自容,躲避着她的眼神,慌里慌张地起身,匆匆行了道别礼,伤神离去。 子燕来到金戈堂,店里伙计一见金主来了,赶紧派人去找堂主,将子燕请到专为他设的一间房中,好生招待。 不一会儿,金戈堂堂主急匆匆赶来了。 “小人拜见静王殿下。”堂主恭敬行礼道。 子燕一拂衣袖,抬头瞥了他一眼:“坐。” 堂主遵命坐下,害怕地低垂着头,等着静王问话。 “交代你的事查的如何了?” 子燕玩弄着摆满一桌的精制暗器,并不在意地问。 堂主顿了顿,脸色有些难堪:“回殿下,千杀门玉箫涉及江湖往事,小人不好追查……” 子燕立马投来犀利的目光,堂主暗自吞咽了口水,擦擦汗接着说:“不过、不过小人也是竭尽全力找到了一些重要线索。” 子燕咬牙切齿地自语道:“废话怎么这么多。” 堂主赶紧麻溜地说:“小人从千杀阁被毁的残骸中找到半册书卷,上面记载了千杀门玉箫不为人知的秘密:得玉箫者,不仅可得七十二杀随身保护,还可以直接驱使七十二杀,就像一人有了七十二个分身一样,可以为所欲为了。” 子燕放下手中的暗器,开始正视他,向他要找到的半册书卷,堂主赶紧亲自去找来奉上,不敢再坐,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 子燕看完,脸上生出凉薄笑意来:“怪不得他对玉箫这么上心……” “你派人去趟西漠,找到凌珲后告诉他,若确定玉箫就在西漠少主手上,尽力拿到。”子燕吩咐道。 他拿起一把弓弩,在手中掂量着,嘴角藏不住快意笑容。 子越掂量着手中的弓弩,看着暮色渐深,将目光聚回到兵营。 “天色还早,应该还没来。”子越见兵营并无异动,暗自想着。 “咔嚓”一声,子越立马竖起耳朵来,分辨出是弓弩的声音,可看兵营里毫无异动,顿生疑惑,又一声“咔嚓”,子越猛然醒悟,声音这么清晰,肯定不是从兵营里传来的,而是和自己一样,猫在某处发射弓弩。 子越跳上鼓楼顶,四下扫视,果然找到了春萍的踪迹,她正蹲在屋脊后,将弓弩瞄准了兵营里,子越立马从楼顶跃下,同时用弓弩瞄准了她。 “嗖”一声,弩箭发出,却被婉儿灵敏躲过。 婉儿十分机警,在他跃下楼的那刻就察觉附近有人,赶紧起身逃躲。 子越落脚后赶紧飞身去追,间歇不忘发射弓弩阻扰她逃走,婉儿轻功虽好,但要时时顾及身后面临的弩箭,逃跑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子越趁机靠近她,得以与她交手。 婉儿眼看子越要抓住她,也发了一枚弩箭,子越一心想抓住她,没做防备,被弩箭击中胸口,他不由得分心去查看伤势,却丝毫没有受伤,他一摸胸口,有些凉碎渣,是冰箭! 婉儿眼看又要逃掉,子越拼劲全力紧跟其后,婉儿见其穷追不舍,怕暴露身份,骤然停下与他过招。 婉儿出招不凡,招招致命,子越很快招架不住了,被她逼到毫无退路的高台上,高台四周毫无凭依的建筑物,他根本却无法施展轻功,若要逃走,只能跳下高台,但从这百尺高的台子上落下,怕是摔成肉饼。 婉儿毫不留情,仿佛要斩断他所有退路,他一再后退,最后差点掉下,幸好抓住了高台一角。 这时,婉儿抽出双刀,朝他的手臂狠狠刺去,子越知道这两刀下去自己手就没了,赶紧松手,任由自己掉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命悬一竿 天无绝人之路,子越在跌落地面时被店铺挂招牌的高挑竹竿挡了一下,他察觉到转机,立马抓紧了这根‘救命竿’,想借助竹竿柔韧的弹力缓缓落地,然而这竹竿年久未换,柔韧度并没有子越想象的那么好,他刚抓紧竹竿就断了,还是摔到了地上。 不过,有了这竹竿缓冲,子越倒是保住了性命。 婉儿在高台上见他没死,也没有恋战,飞身消失在夜幕中。 子越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散了,哀嚎着爬起身来,额头脸上均有擦伤,左腿和右胳膊也骨折了。 “她也太强了吧!” 子越由衷感叹道,有些后悔没有跟着二哥好好练武。 周围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子越有些羞愧,怕被人认出自己是衡王,咬牙忍着疼自己爬起来,不忘遮住脸,一瘸一拐地离开原地。 子越抚着胸口,突然想起那只冰箭来,好奇她为何不用铁箭,难道不想要他性命?可看她后来的招招相逼,明明就是要他性命,这让他疑惑不已。 他看看自己现在的位置,还在城西,离兵营不远,却没有听到兵营出事的动静,他本想亲自去查看,但身体不允许,浑身疼得要命,还不知道有没有内伤,必须尽快就医,他走不动了,就喊了辆马车回府。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王府,他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还不如自己走回来。 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子越并没有让车夫在王府门口停下,而是绕到了后门,在附近一处客栈下了车,子越四周看了看,特地挑了个人少的时间赶紧瘸着拐着溜进了王府。 子越偷偷摸摸地回到归来轩,一进院门就派人找大夫,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惊动他人,尤其是兰夫人。 终于回家了,子越把弓弩往桌上一扔,开始换衣服。 突然床上传来几声呓语,他一看床上竟然有人,赶紧又拿起了弓弩,床上那人似乎听到屋里有动静,也醒了,蠕动着几下,慢慢爬起身来。 子越觉得这动作熟悉,似乎前几天见过…… 这时,子齐转过他红扑扑的脸来,朝子越仔细瞅了瞅,立马惊圆了眼睛。 “五、五哥,你拿着弓弩做什么?” 子越一看他的样子就是又喝酒了,把弓弩扔回桌上,无奈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进来的?为何在我床上?” “我伤心,特地找你诉苦来了,你却不在,大晚上的,我想你不久就会回来,就坐在屋里等,最后太困了,干脆就睡了。” 子齐迈着不稳的步子,走到桌前,蹙眉戳了戳那弓弩。 子越换下衣服,颇为严肃的教训道:“以后不准再在我床上睡觉,困了就去厢房。” 子齐“噢”了一声,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 子越换好衣服,在桌子旁坐下,咕咚咕咚连喝了两杯水,子齐也缓缓坐下,看着他脸上有伤,行动不便,心中起疑。 “五哥,你跟人打架了?”子齐小声探问道。 子越又倒了杯水,却推倒子齐面前,含糊应了声,转而问道:“说吧,你要诉什么苦?” 子齐立马愁眉苦脸,委屈巴巴地说:“我见到她了,可我被拒绝了。” 子越瞅了他一眼,猜疑道:“你说了什么被拒绝了?”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当然是求亲啊!”子齐理直气壮地说。 子越眼神惊恐,继而无奈:“我若是秦家小姐,我也拒绝你。人家刚订完亲,你就又去求亲,这不是开玩笑吗?” 子齐伤心反驳道:“她亲口说喜欢跟我在一起,既然我们两情相悦,只要她对我说她不赞同这门亲事,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来,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唉~” 子越叹息了一声,当初自己追青欲时不知被拒绝了多少回,庆幸的是自己都坚持了下来,但面对子齐,他却不能劝他如此,若是劝他对秦家小姐死缠烂打,到时候真杠起来,光一个秦相子齐就吃不消。 “小五啊,你年纪还小,秦小姐不过你这辈子遇到的众多女子中的一个,你的路还长,何必揪住一个不放呢,说不定过几天就能碰到更好的姑娘。再说了,事已至此,除非你能让静王或者秦相悔婚,否则你跟她根本没有可能。” 子齐一努嘴,道理都听进去了,依然固执道:“棒打鸳鸯,明明我们才是一对……” 这时,大夫来了,子齐给大夫让了个地儿,去书案前坐下等待。 大夫先诊脉看了内伤,说并无大碍,又看外伤,每碰一处都疼得他“嗷嗷”直叫,皮肉伤的很重,几处还伤到了筋骨。 大夫帮子越正骨涂药,看到子越强忍疼痛的狰狞样子,子齐不禁好奇问:“五哥,你到底去哪儿了?伤的这样重,我看着都疼。” 子越深呼一口气,并没有回答,子齐似乎明白了,应是不方便让他知道的事,便不再问。 他不想看他疼痛的样子,于是低头去寻些其他的玩意儿,然而子越书案上除了书就是纸,没一点有趣的东西,他随手翻了翻,发现书下压着一些散落的纸条,随便取了一张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先静王之死”、“三王争霸”等字眼,子齐一惊,赶紧放回原处,离开了书案。 “梁二哥一直对静王府有偏见,怕是父王以前做过对不住先衡王的事,如今越五哥调查前朝旧事,不会想报仇吧……” 子齐暗自忖度着,觉得自己近日跟子越走的太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大夫给子越抹好药,又开了些内服的药,让下人去按药方拿了煎药。 大夫退下,子齐坐回到原处,瞥了一眼桌上的弓弩,欲言又止。 子越把他这些小动作都收入眼底,整理好衣襟,颇为认真地说:“小五,你我一同长大,性格相投,交往甚好,虽然我们两家之间存在私怨,但我并不把你当外人,然而毕竟血缘难改,宗亲难断,你我身处两方营地,不得不防,有些事情必须遮掩保密,但我向你保证,无论现在所做的,还是将来要做的,绝不会对你造成威胁。我绝不会害你。” 子齐欣然一笑,心中防备已消,端起子越给他倒的那杯水,畅快道:“我信五哥。” 子越也会心点点头。 “阿越,阿越!” 门外传来兰夫人焦急的呼唤。 子越给子齐递了个眼色,子齐赶紧放下杯子,从后窗跳出走了,子越也赶紧躺上床,装作在睡觉。 兰夫人急呼呼而来,打开门立马跑到他床前,查看伤势,子越故作晕沉之态,呢喃着太吵、发困,兰夫人立马让下人们都出去,自己静静陪在一边。 子越暗自得意,唯有这样做,才能逃过兰夫人的逼问和唠叨。 过了一会儿,子越真睡着了,兰夫人为他掖好被角,抚了抚脸上的伤,又心疼又生气,但无奈他已睡着,就想着明天再好好说他一通。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像迷路了 兰夫人从归来轩出来,向贴着侍女筝娘一顿抱怨,说子越这孩子越大越难管,越大越任性,自己多次叮嘱过,凡是危险的事都交给下人去做,不得以身涉险,现在到好,隔三差五就背一身伤回来。 “奴婢看呐,如今王妃的位置空着,夫人何不再替王爷招一门亲,利用联姻帮王爷积攒权势,家中有妻也能让王爷收收狂心,好好保重自己,两全其美。” 兰夫人觉得有理,吩咐筝娘整理一份王城内所有未出阁的名门闺秀的名单,自己要亲自挑一挑。 再说青欲这边,她和车夫大叔按照计划先回南郊,回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可走了将近半个月了,还连南郊的半点影子都见不到,而且一路走来都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青欲怀疑他们迷路了。 马车还在往前赶,青欲看着路逐渐消失,荒草野山越来越多,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大叔,这是去南郊的路吗?怎么这么荒凉?” 车夫也很纳闷,自己明明按照之前走过的路走的,怎么还进了这荒凉地儿呢。 “闺女,不瞒你说,这几年呆在王城,很久没接过跑南郊的单了,兴许走岔道了,要不咱先歇歇,我四周探探路?” 大叔很诚恳,青欲应着,马车缓缓停到一处草坡上。 赶了半天路,两人肚子都饿了,青欲在车内翻找着食物,但所带的干粮已经吃光了。 车夫大叔帮青欲生起火来,嘱咐她看好火,若有“凶物”,就用火打它,自己去四周探路,顺便看看能否猎到什么。 现在是白天,青欲一个人呆着并不害怕,她把火烧旺后,也在四周寻觅着,看看是否能采些野菜野果充饥。 然而这地儿太荒芜了,尽是杂草沙土,青欲找了很久也一无所获,只得回去,尽量保持一点体力。 “哇!” 青欲惊讶地揉揉眼,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四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在篝火旁放着两只野鸡,一只野兔,都绑好了脚乖乖躺在地上,更离谱的是还有一包用荷叶包着的玉米饼。 青欲上去翻看着,越发迷惑:“真是见鬼了……” 青欲疑惑的坐在篝火旁,用树枝戳着这些天降之物,时不时突然回头看几眼,惊疑食物是哪来的。 这时她肚子叫了几声,她拿起玉米饼来,闻了闻,虽然有些硬了,但闻着很香甜,她暗自吞咽着口水,却迟迟不肯吃。 “这荒郊野岭的,谁会平白无故给我送吃的,说不定有毒呢,不能乱吃,还是等大叔回来吧……” 可等了半天,大叔也没回来,她饿得脑袋晕乎乎的,双眼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她拍拍自己的脸,竭力保持清醒,但饿不饿也不是意志能左右的。 “毒死也比饿死强,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青欲终究忍不住了,拿起两个玉米饼就往嘴里塞。 “嗯~” 饿了太久,此时吃什么都觉得是人间美味,青欲一口气吃掉了三张玉米饼。 总算止住了饿,青欲看着野味和剩下的两张玉米饼,打算给车夫大叔也做点吃的。 她挽了挽袖子,抓起一只野鸡,幸好已经死了,不至于面临“生杀”大战,她将野鸡绑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用火将毛烧掉,提到河边清理残留的鸡毛,尔后以平石为砧板,用小刀将野鸡内脏剖出,再次清洗,把处理好的鸡放到车夫大叔的大陶盆里,或烤或煮听候发落。 “闺女!” 篝火旁传来车夫的呼唤,青欲正好将野鸡处理好了,高兴地跑了回去。 车夫见青欲碗里端着白白净净的鸡,篝火旁放着干粮和猎物,惊叹道:“闺女,这都是你找的?” 车夫默默放下怀里采的几个歪瓜裂枣,自愧不如。 “算是吧……”青欲不知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我一回头,它们突然就在这儿了。” 青欲把鸡递给大叔,大叔边惊叹着“天无绝人之路”,边从布袋里取出一把粗盐在青欲的青花白瓷杯中化开,均匀涂抹在鸡肉上。 “大叔,万一这些食物有毒怎么办?”青欲疑问道。 “嗐,都是白白净净的粮食,谁舍得下毒?没事,吃就行,许是老天爷看咱可怜,赏给咱的……” 车夫乐呵呵的笑着,顺手拿起一张玉米饼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 青欲也释然了许多,满怀期待地等着吃烤鸡。 大叔打算道:“我上山看了看,咱们走的太偏了,村镇离这儿还得百里呢,不过我找到了一条小路,能直接顺到大道上去,节省时间,我看咱这粮食不够了……” 青欲点头应着,撸了撸袖子,想把剩下的野鸡野兔都处理干净腌上,防止天太热坏掉。 大叔见她此番作为,赶紧制止道:“唉,闺女,这些脏活我来吧!” 大叔把烧鸡递给她,让她烤,自己处理这些野物,青欲心里很暖。 一路来,他们已胜过雇佣关系,更像是父女俩,互相帮扶,互相照顾,大叔教会她一些野外生存本领,给她讲一些满是乡土气息的民间道理和神怪故事;青欲则让两人的行程更加精致、有趣,一些冷僻的花草树木她都认识,懂得很多冷门知识,她奇奇怪怪的想法和活泼开朗的性子常常让大叔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没力气抓缰绳。 烤鸡熟了,剩下的野兔野鸡也处理干净了,已至午后,太阳毒辣,两人灭了火,躲到树荫下乘凉。 “说来稀奇,我去探路时找到一片林子,林子附近一片空地,平整干净,还有一堆堆灰烬,林子也怪的很,每棵树干上都刻着一个‘青’字,我猜啊,这儿以前一定住过一户姓青的人家,后来嫌这地儿太荒凉就搬走了……” 青欲听完整个人愣住了,这话听着熟悉,刻着“青”字的树…… 一幕幕场景重现,子越的面容浮现在她脑海。 “你知道在行军时我有多想你?我回来时,曾到临川一处荒山歇脚,那里有一片相思树,我当时思你入骨,就在树上刻你的名字,到启程回城时,那片相思林已刻满你的名字。” “莫非……”青欲心中激动,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大叔,你带去那片林子好不好?” 大叔觉得这样新奇的事应该分享,二话不说就领她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负相思意 “就是这儿了,真是奇观……”车夫指着面前一片相思林说。 青欲提起裙摆,躲着脚下的杂草乱石,仔细看过每一棵树,果真,每棵树上都有一个“青”字,都是子越一笔一划亲手刻上。 小心触摸着树干上的凹凸字迹,她的眼圈渐渐湿润,她仿佛能想象出子越孤自一人在相思林里徘徊、用刀刃刻自己名字的画面,她忍不住了,泪水如线一般滑落,接连不断。 她抱着树干抽泣着,脑海中全是与他离别时的画面,心中愧疚不已,相思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冲垮她心中最后一道堤。 “闺女,咋还哭起来了?” 车夫见她许久没出来,怕她出事,就来找她。 “噢,这青姓人家是不是你亲戚?” 青欲还在哭泣,心中悲痛蔓延,无法开口说话。 暮色渐深,车夫一直在旁边等着她,青欲揉着红肿的双眼,泪已哭干,只剩寂寞和悲伤。 “大叔,你帮我砍棵树好不好?我想将这个名字带回去。”青欲抚着树干向车夫请求道。 车夫见她不哭了,当然有求必应:“只要这个名字用不着把树砍了,我给你抠出来就行,省力又不伤树。” 青欲不太相信:“抠出来?行吗?我想把树干上的名字做成木牌。” 车夫自信满满道:“你去边上等着,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不到半刻,车夫就拿着一块厚薄适中的的长条木交给她,青欲看着手掌大小的相思木,敬佩不已。 车夫嘱咐道:“你不是要做成木牌吗?把边角修一修就行了。” 青欲高兴应着,将相思木小心捧在手心。 夜色阑珊,夏虫畅鸣,青欲躺在马车里,借着月光看着手中细腻的相思木,安心地合上眼,默默祈祷做一个好梦。 这日,子燕在书房处理公务,项沛进来禀报说林家来人了,要见静王殿下,子燕连头都没抬,直接说了两个字“不见”,项沛有些多管闲事,说林家家主亲自来的,说林七小姐听说静王殿下同别人定亲了,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得安生,想同静王殿下再商量商量联姻的事。 子燕不耐烦地将公文一扔,瞅了他一眼,冷厉道:“没得商量。” 项沛自讨没趣,行礼退下了。 子燕专心写着一封讣告,这是给冤死的刘太医写的,刘太医给王君吃“本草”药丸这事是他谋划的,他想借此事冲击王君的权威,掀起人们的质疑,同时也能折磨王君,让他精力衰弱。 原计划是吓吓王君,造些流言,但他没想到王君反应如此大,竟立马把刘太医斩了,他有些惭愧,便亲自祭奠一二,以告慰亡灵。 通过这件事,子燕也更加笃定王君对父王犯下的罪绝对是蓄意而为,更加忌惮王君的举动。 北冥熠自回国后,甚是繁忙,毕竟是一国之少君主,大多时间都在和国君商议国事,处理政务,有时还要亲自检验官风、体验百姓疾苦,好为接管西漠积累经验。 对青欲的承诺他也一一履行了,将芳予和林外傅接到离行宫最近的一处精致静谧的止步小居,派西漠名医为芳予祛毒,到现在,芳予已经苏醒过来,但躺了太久,四肢软弱无力,行动不方便,需要无微不至地照料,这项重任自然由林外傅担任。 平日只要有空闲时间,北冥熠就会去止步小居找林外傅,或向其讨教书中困惑,或与其对坐闲谈激辩,两人交流的范围从古至今,旁征博引,工商士农,天文地理,均有涉猎。 林外傅并未因北冥熠西漠人的身份而有意回避,凡事他所问的,只要自己知道,都会真诚相告,正所谓学无止境,学无国界。 不过有一点令林外傅很苦恼,那就是北冥熠每次请教完问题,落脚点都会放在请他在西漠担任大学士,帮西漠国民开蒙启智,林外傅每次都要耗费一番功夫,极力婉拒,才能让他罢休。 这天,北冥熠正在苦思冥想如何缓解国内不断蔓延的疫病,罗陨悄悄进来,将东都传回的情报放到他面前。 “少主,东都来信了。” 北冥熠叹息了一声,无精打采地扯开信封,越看越烦,最后竟然把眼闭上了,神情耐人寻味。 “少主!”罗陨担心的晃了晃手,“你没事吧?” 北冥熠生无可恋地说:“天下怕是没人比得上我忙,一人心操两国事。” 罗陨也拿起刚送来的两封情报看,一封是封田寄来的,上面说静王已知晓千杀门玉箫的秘密,不久就会派人潜入西漠盗箫;另一封不知谁寄来的,里面详细记录了伍六将军在东都的行迹与动作。 罗陨不太明白第二封情报的源处:“少主,我们和伍六将军不是并无联系吗?难道你暗自派人监视他?” 北冥熠有些嫌弃:“那叫监督!伍六将军是我父王的人,不听我安排,两个老头子性子躁的很,若不时刻监督着他,准会在东都闹出什么……”说到这儿,颇为生气,“我还是一早就开始监督他的呢,还是让他闹出了事,竟然差点把宗子梁给杀了!” 罗陨听这名字耳熟:“宗子梁?哦~就是那个打垮了西漠的重骑军的大将?杀了好啊!这样东都就能损失一员大将了!” 北冥熠一气之下拿起一卷竹简砸向罗陨,鄙夷道:“鼠目寸光!宗子梁现在一再被冷落降职,正是劝降的好机会,他文韬武略,是不可多得之人才,杀了多可惜!为我西漠所用岂不更好!” “那你天天去止步小居,也没见林莫辞投靠西漠啊……”罗陨暗自嘀咕道。 北冥熠强忍愤怒指向门外:“出去。” “少主,你别生气嘛,我也打探到些关于东都王城的动静。”罗陨讨好道。 北冥熠默默放下手。 “咱们走后,静王自辞东宫之位,好像和王君闹掰了,还有,不知道哪个没脑子的在王城内传衡王妃和少主你关系‘匪浅’,东都王君还因此废除了裴青欲的王妃之位。” 北冥熠瞥了他一眼,觉得终于做了些有用的事。 “传我令,加强宫内守卫,止语小居也多派些人守着,另外……” 北冥熠把罗陨招呼过去,悄悄吩咐了几句。 因负了伤,不便走动,子越这几天都在床上躺着,所有事都吩咐钟禹去做了,突然闲下来,他有些不适应,懈怠了几日,才又有了精神。 子越慢腾腾地挪到书案前,取了一张白纸,开始在上面“作画”,他画的不是别的,是兵营与鼓楼的位置图,并在当夜春萍所站的地方画了个红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相大白 刚刚落笔,钟禹就办事回来了。 “殿下,那女刺客这几日都没出现,兵营里没有被弩箭所伤的人,也没有弓箭的痕迹,但属下已派人将有刺客出没的事告知了贺兰太尉和营中各将领,兵营守卫已经加强。” 子越眉头一皱:“没有任何弩箭的痕迹?” 钟禹肯定道:“属下拿着殿下给的令牌亲自搜查的,确实没有。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觉得有必要告诉王爷,“属下进营时,发现有士兵感染了疫病,近日再打听时,那些染病的士兵已经丧命。” “夏季炎热,多发疫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子越不解。 钟禹说出自己的疑虑:“回殿下,属下曾在兵营待过,也亲身经历过疫病,疫病虽来势汹汹,但需要一定的扩散时间,每个人体质不同,病症也有轻有重,但这次疫病却是十几个士兵同时染上,同时发病死去的,症状似乎一模一样,有些蹊跷,就像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子越听得迷茫,这种查案性质的事他还是第一次接触。 “会不会是巧合?” 钟禹觉得不是,却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子越也想不出,就把画好的地图交给他,让他带着弓弩去兵营附近的鼓楼,特别注意图中红圈标注的地方,看看站在这个位置上,可用弓弩射向兵营里什么地方。 钟禹走后,子越又取了一张白纸,将一直困扰他的静王身上的谜团呈现在纸上,做了一幅人物关系图,帮自己理清思绪。 正画着,子齐提着一坛酒,抱着几包小吃进来了。 “越五哥!”子齐朝床上一看没人,一转头发现子越坐在书案前,“诶,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体痊愈了?” 子越暗自地把纸翻盖过来,慢腾腾地走过去:“你最近来的有些频繁啊。” 子齐把小吃一一摆上桌,边倒酒边笑着说:“你不是行动不便嘛,我怕你饿着,给你送饭来了。” 子越听着这明晃晃的借口,笑而不语,明明就是被停职了无事可干,找他解闷来了,不过看着小吃很不错,就陪他坐了下来。 “来,尝尝这桃李酒怎么样?”子齐起身给子越倒酒,子越却把杯躲远了。 “我有伤在身,你还怂恿我喝酒,是何居心啊?” 子齐辩解道:“这是果子酒!” “果子酒也是酒。”子越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打量着他,“还有心情品酒,看来已经从情伤中走出来了。” 子齐一脸埋怨,气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真讨厌。” 子越却欣然一笑。 “唉,小五,问你点正事,”子越招呼着子齐把头靠过来,“王君误杀刘太医那事的具体经过是什么?” 子齐一皱眉头,直截了当地说:“不知道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那几天没在宫里。” “那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你要了解详细经过当然得找宫里的人,但我被停职了进不了宫啊。”子齐转念一想,“不对啊,你软禁的期限已经到了,你是王爷,自己进宫问不就行了。” “我刚受了罚,身体又不方便,为了打听一些琐事专门跑趟宫里,传出去还以为我多爱八卦呢,丢不丢人……”子越嘀咕道。 子齐无奈摇摇头,暗自感叹他的傲娇病又犯了。 “你实在不想进宫,倒还有一个办法。”子齐面露奸笑,斟满一杯酒,端到他面前,“把这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子越瞥了一眼酒杯,却没接过,开始装腔作势“找弓弩”。 子齐一听,立马怂了,把酒自己一口闷了:“我说、我说!” 子越坏笑看着他,心中暗自得意:“小样儿,跟我斗。” “别看王君平时正儿八经的,不苟言笑,但也嘴馋,经常派刘公公出宫买小吃,就在西大门正对的那条街,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子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以一试。 于是第二天,子越就乘马车来了西大门附近,静候刘公公。 颇为幸运的是,刘公公今日也出来买小吃了,子越赶紧下马车,去“堵”刘公公。 “刘公公早安。”子越走上去问候道。 刘公公抬头一看是衡王,赶紧回礼问安。 “本王有些事情想请教公公,劳烦移步。” 子越同刘公公来到马车旁,借马车掩人耳目。 刘公公主动说:“殿下想问什么就问吧,老奴定会如实相告。” “那本王先谢过公公了。”子越客气的道,“本王听闻王君因头痛失了神志而误杀了看诊的医官,特来关心一二,愿闻其详。” 刘公公想了想,说这是在背后议论王君,是为大不敬,但四周提防了几眼,还是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了他。 “‘本草’药丸?柳太医、刘太医?”子越若有所思。 刘公公打断道:“殿下没事了的话,老奴先进去了。” 子越回神,颔首目送。 回到王府,子越立马将新听得线索补在原来的关系图上,但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时钟禹匆匆回来了。 钟禹将位置图交还给子越,神情凝重道:“殿下,在红圈位置用弓弩瞄准兵营,目标是一大排水缸,我问过士兵,他们说是伙房用来盛水。” “水缸?”子越看着自己画的位置图,回忆起那夜与春萍交手的过程,细想易遗漏的地方,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摸向胸口。 “冰箭……”子越灵关一闪,“夏天,冰融成水!” 子越焦急的地问:“钟禹,我记得你上次说,你怀疑这次疫病是人为造成的,可有进一步猜想?” “嗯,我这次专门去看了一些染病刚死的士兵,发现他们并不是气虚体亏而死,而是身肿面紫,有些中毒迹象,但不细看,很难发现。” 子越激动拍桌道:“这就对了!很可能是这种情况:刺客将一种类似疫病的毒藏在冰箭里,用弓弩射进兵营水缸,夏季炎热,冰融化成水,毒也扩散其中,悄无声息。” 钟禹听完,对刺客这种手法甚为赞叹,发觉自己言辞不妥,就转而问是否要将此事告知贺兰太尉。 “不,这目前仅是我们的推测而已,不能贸然行事,而且这事我也不方便出面,我这就写一封密函,讲清原委,你替我交给大理寺卿金尚金大人,让他去查清此案。” 说着,子越快速取出纸笔,写了一封密函递给钟禹。 这时,钟禹看到了子越书案上的人物关系图,想起了子越先前吩咐他查的事。 “殿下,您让我查的前朝柳太医的事已经查清了,柳太医当时的确是因为失职被诛,具体好像是在老王君垂死之际,因配错了一味药而导致老王君直接驾崩,王君当场就派人处决了。” 子越听着,直接在人物关系图上进行标注,将柳太医与王君连了起来。 “对了,你调查过程中可听说过本草药丸这种药?”子越在王君旁边写上了“本草药丸”四个字。 钟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本草药丸是柳太医给先静王治病时开的神药啊。” 子越顿了顿,在柳太医与先静王之间也写上“本草药丸”四个字。 将人物关系图铺平,子越用朱红色笔做出新标记,惊然发现“先静王之死”、“柳太医”、“王君”连在了一条线上,其中的连接物就是“本草药丸”。 子越豁然开朗,同时身心震撼,当年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子越劝谏 算着时辰该下朝了,子越缓缓从马车下来,驾车的钟禹不放心,请求跟行,被子越拒绝了。 “此行凶险,若我被扣在宫中,还指望你帮我找外援呢。” 子越说得轻风云淡,一点也没身赴险境的样子。 子越进了宫门,朝金銮殿慢慢走着,在家里休养了几天,身子都养懒了,如今腿脚都溜了,却还是不想走这么长的路,于是他开始抱怨王宫的马禁,不近人情。 一路走来,他明显感受到宫内守卫更加严密了,各座宫殿里里外外被围了三层禁卫军,子越忍不住在心里嘲笑王君“甚是惜命”,“不怕把自己憋死”。 说笑虽说笑,子越攥紧的手一直未松开,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和畏惧。 进入殿内,子越恭恭敬敬地行礼,板板正正地候立。 王君刚下朝,身子有些乏,并不想见任何人,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一大早,干什么来了?” “回陛下,臣受禁在家,无事可做,便随手拿了本‘前朝恩怨录’来读,受益匪浅。” 子越恭敬回道,明显话中有话。 王君的神情明显变得严肃,双眼瞪着他,蕴着怒火:“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有话就说,没话出去!” 子越悄自敛了口气,神色淡定的看着面前这个披着羊皮的老狐狸:“陛下,刘太医拿着‘本草’药丸给您治病,静王都逼到您眼皮子底下了,您不打算向我个棋子嘱咐几句?” 王君忽自起身,惊然于子越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你还知道什么?” 王君双眼猩红地盯着他。 子越镇定自若,面色平和地答道:“臣知道了陛下力排众议扶持衡王府势力是为了压制静王,压制静王是怕他知道自己父亲真正的死因而谋反报复,陛下之所以怕静王谋反报复是因为当年先静王不是自己病死的而是被人药死的,这药虽是柳太医开的,却是陛下暗中指使的,而这药,正是前几日让陛下失智杀人的‘本草’药丸。” 此番话几乎一气呵成,子越深深呼出一口气,直觉痛快,王君却遭到接连打击,没有站稳脚,一下子跌回座椅上。 看着王君的眼神仿佛要吃了自己,子越竟然走上前去,眼睛毫不躲避的与他对视。 “陛下,不打算解释一下?” 王君愤然拍桌,理直气壮地说:“解释什么?孤王的确害了先静王,但你只看到了结果,可想过缘由!?” 子越虽明白王权之争,向来都是胜者为生,败者被诛,但依然刚硬答道:“不管因何,害人性命,就是犯罪,何况是亲兄弟。” “无知小儿!”王君破口骂道,“你以为孤王愿意残害兄弟性命,招致仇恨?当时你那个混蛋父王刚被伏诛,静王就仗着自己庞大的权势威胁孤王,要孤王把这天下分一半给他,否则就要重演二王争霸,他步步紧逼,甚至扬言要在王宫旁再建一座王宫,当时东都外临敌军,内朝混乱,经不起他胡闹,孤王只能出此下策,将这个群魔之首先行除掉,缓一口气再慢慢削弱其势,扶持新势。” 子越颇为感慨,原来隐情中还有隐情,然而正邪本就不分家,一念之间,不入天堂,永坠地狱。 “可静王不知晓您的苦衷,自辞东宫、致我软禁、与秦相联姻、安排刘太医恐吓您,现在又将手伸向了兵营,这一步步紧密而狠辣,是报仇之势啊。” 子越表面上帮王君分析局势,实则也在暗中逼他放下花招,坦诚一些。 “静王开始觊觎兵权了?” 王君确实被唬住了,久居深宫,外面的事都由暗线转告,不想还是遗漏了一二。 “陛下,难道您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王君生气瞥了他一眼:“用得着你来教孤王做事?” 子越只道“不敢”,却低声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这本就是一场私怨酿成的闹剧,臣以为,为了社稷安危,朝政稳定,陛下应正视此事,与静王和解最好。” 王君心里重起波澜,满脸鄙夷道:“怎么,怕了吗?” “臣有什么好怕的,陛下把臣搞得妻离子散,名声崩裂,臣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不过是贱命一条,无论是静王想要,还是陛下想要,臣都双手奉上。” 子越觉得这问题问地可笑,王君还指望他替自己挡命呢,不会让他轻易丢命。 “哼!”王君很生气,老谋深算道,“静王一天不除,你就得乖乖呆在王城保护孤王。” “陛下的意思是打算跟静王硬抗到底?”子越想再试着劝一劝,言辞变得严肃,“还望陛下明白,静王如今的目标已不单纯是王位,他现在知道了父亲去世的真相,又找到了杀夫仇人,定是将报仇雪恨作为头等大事,一个背负了血海深仇的人不会再考虑伦理道德、是非曲直,只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时候只怕陛下会自招杀身之祸,而如此心术不正之人做了一国之君,整个东都也会为之遭殃。” 王君脸色巨变,他的确自私,但身为一国之君,他不想自己苦苦争来的王位、辛苦复兴的东都国毁为一旦,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的利害。 见他脸色镇静了不少,子越抓住时机,继续劝导:“硬碰硬,轻则两败俱伤,重则玉石俱焚,陛下也不想辛苦大半辈子治理好的东都因一时私怨被毁了吧,虽然静王现在与您针锋相对,但还有挽救的机会,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陛下足够诚心,相信静王会有收敛。” 王君一时泪眼婆娑,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担当隐忍,为东都呕心沥血,为平衡朝政殚精竭虑,到头来,还要低下头向别人赔礼道歉,乞求别人的原谅。 “孤王早就累了,你们都是孤王看着长大的孩子,孤王膝下无子,怎会忍心看你们沦落绝境,只是……我与子燕隔着血海深仇,他会相信我吗?他会就此收手吗?” 王君声音颤抖,神情极为哀伤。 子越知道这是真心话,立马跪下身,承诺道:“陛下放心,若陛下真心悔过,静王仍一意孤行,祸乱朝政,危害国基,臣定竭尽全力保护东都,万死不辞!” 王君欣慰地点点头,让子越起来:“但愿一切向好,万万不能再让东都遭遇王权争霸之乱了。” 子越敬仰道:“陛下深明大义,臣惭愧。” 能说服王君放下仇恨,能让自己逐渐摆脱棋子的命运,成为主动守护东都的臣民,让子越十分兴奋,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本来还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没想到就这样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亲 回到府中,子越赶紧写了一封信,寄到临川去,告诉二哥这个好消息。寄信回来,子越发现了灰鸽的踪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这次灰鸽送来了两条纸卷,子越迫不及待的打开看:“迷路,缺粮,行至临川边境。” 子越咬紧了牙,焦急万分的地打开另一张:“已帮王妃娘娘寻到食物,找到出路,一切平安。” 子越大大松了口气,默念着“平安就好”。 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子越把鸽子放走,将纸条藏进衣袖,转身一看,兰夫人领着一位粉衣女子走来,身后拥着不下十几个侍女。 兰夫人没想到半路就能碰上子越,又惊又喜,加快了脚步。 子越一看这架势,先是疑惑,但见那粉衣女子用面纱遮着面,一看到他就娇羞的低下头,身后的侍女嬷嬷们也都看着他欢声议论,兰夫人更是明显,一手拉着粉衣女子,一手抓住他,像是怕他跑了,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越,快来见过你梦瑛妹妹。” 兰夫人眉开眼笑,特别兴奋。 子越试着挣脱兰夫人的手,却被兰夫人抓得更牢,只得乖乖照做了,在兰夫人的撺掇下,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侍女嬷嬷们都在一旁笑嘻嘻地望着这对金童玉女,悄自议论着。 尔后,太阳升到头顶,天气变得炎热,兰夫人想了想,提议去映红湖旁的凉亭里赏荷,于是众人移步到映红湖。 子越和梦瑛面对面坐着,兰夫人夹在一侧,努力为他们搭话,亭子中洋溢着欢声笑语,但绝大部分是兰夫人及周围聚来的侍女嬷嬷们贡献的,子越偶尔尴尬笑笑,心中很是挣扎,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 子越主动说:“兰娘娘,我想单独跟梦瑛妹妹说两句话。” 兰夫人一听,当然答应,高兴地起身并轰走了所有围观的下人,却并没有走远,在离亭子不远的一棵大梧桐树下躲着偷看。 子越见梦瑛娇羞低着头,清了清嗓子,想把自己的情况解释清楚:“此番打扰梦瑛妹妹了。那个……想必妹妹应有耳闻,在下有过妻室,虽然我们不得已和离了,但我曾在成婚之日向天地立过绝命誓,此生只爱吾妻一人,所以我并无再娶的想法。” 子越十分关注地看着她的反应,只见梦瑛眼圈一红,扭头哭着走了。 子越伸长了脖子看着她跑了,却没起身,兰夫人见了,让筝娘去追梦瑛,自己跑上亭子,质问子越对人家说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子越斩钉截铁地否定着,兰夫人无可奈何,轻轻打了他一下,一路抱怨着去看梦瑛去了。 子越悄悄松了口气,想起藏在袖子里的纸条,又掏出来细细看了一遍,甚得安慰。 这天,下了早朝,子燕最先退去,一刻也不想多留,却被刘公公堵在了议政殿门口。 “静王殿下,陛下有请。” 子燕稍一踌躇,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王君已经派人到王府请过他好几回了,他都无任何理由地拒绝了,他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不想知道,总之不愿再与杀父仇人有半点纠缠,可这次刘公公直接来拦他,他已十分不耐烦,想会会这头恶狼,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到了若虚湖旁,王君已在等候,子燕走上去按部就班地行了礼,面无表情。 “坐。”王君温言道,“都是自家人……”他突然说不出口了。 子燕知道他又要说那句口头禅了,觉得甚是可笑。 “陛下可否不要再派人去静王府装腔作势了,臣虽不才,但也有公务在身,甚是繁忙,无空理会。” 子燕直言不逊。 王君尴尬地笑了笑,淡淡应了声,见他一脸不悦,就从身后小公公手里接过一件小巧精致的蓝羽机关弩放在他面前,语气和缓道:“孤王听闻你对兵家暗器颇为钟情,不知这件南丘国进贡的蓝羽机关弩称不称你心意?” 子燕连看都不看一眼,傲慢站起身来:“若陛下无事的话,臣先退下了。” 说完就要走,王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跟他好好谈谈,自然不轻易放他走。 “子燕!想必你已知晓你父亲去世的真相,孤王有罪,愧对于你,但孤王也是有苦衷的,你给孤王一点时间,孤王一定解释清楚。” 子燕心思寒凉,默默过转身,嘲讽又可悲:“你的苦衷?我不想听。人已归西,无法改变。” 王君也站起身来,激动道:“外临敌军,内朝混乱,你父王却借势逼我,想重挑王权争霸之乱,为顾全大局,我只能出此下策。” “借势逼迫,你可以囚他、废他,为何要杀他?”子燕被触怒,毫不留情地质问道,“还是用见不得光的法子……” 王君一时语塞,无法回答,心中万分悔恨。 子燕眼中渐渐含了悲愤的泪水,神情却依然冷寂凉薄:“我平生最恨有二,一为背叛,二为欺骗,你背叛了我父王,欺骗了我,占全了两者,不可宽恕!” “那你要孤王怎样?给你跪下求饶吗!”王君怒吼道。 子燕眼神冰冷:“陛下大可不必为微臣之琐事劳心费神,无事的话,臣先退下了。” 子燕离去,王君瘫坐在石凳上,身心俱痛,心力交瘁。 王君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去找衡王来。” 子越很快就赶来了,他正好有事求见王君。 幽妍殿中,王君因与子燕洽谈无果,气的够呛,闭目养神,子越悄自进来,故意清了清嗓子。 王君缓缓睁开眼,哀叹了一声,直入正题抱怨道:“我今日找子燕谈过了,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看他的脸色很是冰冷,怕是很难打动他。” 子越惊叹王君的办事效率,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子燕一向爱憎分明,颇看重血缘宗亲,如今受此欺骗,打击太大,很难再相信别人。 “他被欺瞒了那么久,怕是一时接受不了,陛下不要放弃,多以赤心相待,相信不久就会有成效。” “可加官进爵徒增其势,苦口致歉他又不听,孤王算是没辙了。”王君想打退堂鼓。 “这……臣也无好的办法。” 王君瞪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子越暗自在心里盘算如何将前往临川请求合适地说出来。 第一百四十章 好好读书 这件事已在他心里压了很久,在子梁的平安信送来时,他就萌生了查清那两帮刺客来历的打算,也不全为了梁二哥,他怀疑梁二哥遭遇刺杀与先前贺兰太尉遭遇刺杀是同一帮人所为,这帮人敢刺杀朝堂命官和元老级大将,可见其野心勃勃,恐为意图颠覆东都国政的谋逆分子,不可小觑。 虽然在梁二哥的来信中,说那帮杀手的招式套路奇怪,怀疑是异国卧底,但他觉得怀疑不如去查实,是异国卧底要及时清除,若是本国滋生的乱臣贼子,更要小心追查。 王君见子越默然不语,想起前几日与他商谈时也有几处言辞偏激,这几天也一直想找机会解释一下,以免子越心生嫌隙,不然就连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 “阿越啊,不知你那本‘前朝恩怨录’有没有记载我和你父王之间的恩怨?你可看过了?”王君故作轻松地问。 子越渐渐回过神来,心生疑虑:“难道连我父王的事也要追究?我父王的死抵不了你的杀妻之仇吗?不会又要以此威胁我吧……” “看过了。” 子越小心翼翼地说,偷看了一眼莺娘的白玉石像。 “之前,我最恨的人就是你父王,一直未变过,我恨他不念人情,把老王君的爱护当做放纵;恨他毫无人性,以一弱女子设局谋杀亲弟;恨他自私自利,为夺王位不惜血洗王宫。我觉得你父王欠我的太多,他一条命是还不完的,我甚至想过要整个衡王府陪葬。” 说到这儿,王君皱着眉头看向子越,子越暗自屏住呼吸。 “但我没有。起先是因为贺兰氏的情面和压制平衡朝政权势的需要,后来,子梁屡立战功,率三千将士击退了西漠重骑军,你虽不精武艺,但善筹谋,你们两个孩子让我看到了新一辈的希望,我的怨念也消解了许多。当你那日向我提出山河事大,私怨为小,劝我与子燕和解时,我才真正放下了旧日的怨恨。” “陛下圣明。” 子越木然答,不由得替自己捏一把汗。 “我们之间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但你可别因此掉转了头,像你父王一样,跟静王联合起来对付我。”王君强调道,这才是重点。 “当然不会,我是您的棋子,从一而终。”子越开玩笑道。 王君瞅了他一眼,嫌他不正经。 “呃……陛下,我有事请求,”子越开始插入自己的话题,“梁二哥在临川遭遇了刺杀,人已经找到,平安无事,现今已按照王旨如期赴任。但追杀二哥的刺客甚是蹊跷,二哥遭遇了不止一帮刺客,其中一帮是杀他的,但另一帮却是救他的,这两帮刺客身份可疑,我觉得有必要查清。” “救他的是禁卫军,我派去的。只是白养了他们这么久,什么也没查到。”王君直言道。 子越稍稍惊讶,但也算证明了自己的猜想,他本来想的是王君下令,贺兰太尉派的人。 “梁二哥来信中说,这帮杀手招式清奇,受过统一训练,有些像军队中人,但我觉得也有可能是专门培训过的杀手。王叔,这帮杀手身份不凡,需要进一步追查,若没猜错的话,他们刺杀未果,很可能再次行动,那么他们就很可能还在临川,我想亲自去追捕。” 子越顺理成章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缉拿逃犯是大理寺的事,你好好留在王城就行。” 王君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不肯让他去。 “陛下的目光怎么短浅了?”子越稍稍用了些激将法,尔后立马解释,“我刚被降职,名声有损,进不了朝堂,也无功可争,现下留在王城无济于事,还会让静王追着打,更不利于平衡权势,倘若我此行能查清这帮刺客的来历,一来清理反叛分子,有了由头邀功;二来若是能查出这帮刺客与静王有干系,那就能光明正大地削其权了。” 王君听着好像有理,他在王城里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再遭子燕陷害算计,不如就让他去临川打探打探。 王君不太情愿道:“出了王城,我可就护不了你了,万事小心。” “多谢陛下。” 临川不比王城,多山多沟,不宜养人,近年又旱灾频发,也不宜农耕,百姓生活拮据,就算是富甲一方的云家,也因旱灾,养不出精品药材,推掉了王宫药材供应权,损失巨大。 子梁上任后,光是新旧任职交接事宜就忙的焦头烂额。一来,县令府衙设施陈旧,人手短缺,库房亏空,需要他一一想办法补救或重新立一套规矩;二来,近年连发旱灾,百姓生活穷苦,街边小巷每天都会发生偷盗拐卖事件,这些都拖长了公务处理的进度。 不过还好,后者聂影会帮忙分担一些。 又是一如既往繁忙,聂影带着几个捕快在临川最繁华的街市跑前跑后的忙活了一天,抓了几个偷盗的惯犯,聂影让手下把人带回府衙看管,自己在小摊上歇息了会儿,然后去了驿站打听有没有王城来的消息。 “聂大人,你总收王城来的信,你家在王城啊?” 驿站里爱管闲事的李大叔问,把一封信交给他。 聂影没有回答,懒散地接过信,照例打听道:“最近王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啊?” “有啊!”李大叔故意压低声音道,“这次出事的又是衡王府,听说衡王妃因与西漠少主私通,行为不轨,有损王家颜面,被王君一道御旨给废了。” 聂影震惊,不晓得刚离开不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知道一定有隐情,他看了看信封,希望里面有相关消息,赶快回了府衙,将信和消息一并告知子梁。 子梁听了消息看过信都没太大反应,默默将信递给聂影,聂影有些失望,拿过信来看了看,上面并没有提到废除王妃的事。 子梁闭目捏着眉心,愁苦道:“我本想一上任就操办两邑通渠开沟的工程,不想这都过了半个月了,只是府衙的日常琐事就把我忙的昏天黑地,这可如何是好。” “要我说,您也别多管了,只管开渠的事就行,那些破事源源不断,根本处理不完,就拿盗贼一事来说,从您一到职我就开始抓,半个月了,日日都有,皆是惯犯,屡教不改,你说气不气人?” 子梁被他这样一说,更加烦心:“还是要管的……这些琐事之所以多,究其根本,是百姓生活贫困,无法维持生计,试想,若都安居乐业,幸福富足,谁会做这可鄙之事?” 聂影见他气色很差,想到他身上有些深伤还没痊愈,担心道:“可这是天灾啊,现在的临川,土壤贫瘠,水源匮乏,以前百姓们以种植药材和粮食为生,现在土里根本长不出东西嘛。” 子梁眼神坚毅,谆谆教导道:“古人云:‘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现在的临川种不出粮食和药材,就要另辟蹊径,找寻新路渡过难关,而不是自暴自弃。” 聂影一抖机灵,噗嗤一笑:“总不能卖土吧。” 子梁有些怪怨地看着他,吩咐道:“你脑子灵活,这事就交给你了。” 聂影一听,立马推辞:“不要啊公子,我脑子笨的很,什么也想不出来,你说的那什么因时制宜我听不懂……” 子梁熟悉他脾性,由不得他辩解,坚定地把这事交给了他:“没事,回去多看些农书就懂了。” 聂影顿时哭天喊地:“公子……我不想读书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欲失马 再说青欲和车夫费劲千辛万苦,又是翻山,又是涉水的,终于抵达了临川的集镇上,因干粮早已吃完,青欲饿了一天了,车夫虽抗饿,却要驾车找路,也是疲倦不堪,就连马也奄奄一息,自动找了处阴凉地儿停下,死活不走了。 “闺女,你留在这儿看马,我去找家客栈落脚,让店伙计来把马牵走。”车夫叮嘱道。 青欲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把车窗的纱幔掀开,想瞧瞧临川有什么好吃的。 煎鱼卷,白切糕,花面饽饽,炙牛肉……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吃,虽一个个摊子看着简陋,但对于饥饿的她来说,已是天堂。 青欲把所有钱都带上,溜下马车,拍了拍马头,嘱咐它不要乱跑,自己跑去街市上,敞开肚子将所有小吃吃了个遍。 等她拿着满手小吃回来时,惊讶发现马不见了。 青欲四周看了看,疑惑道:“我记得……就是在这儿啊。” 突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撸住她的双手,将她拖入小巷中。 被几个穿着破烂的小混混推倒在墙角,青欲脑子一片空白,胸口闷的喘不上气来,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腰间、衣袖摸索,她用尽力气朝前撞去,将其中一个混混撞到了,趁这空赶紧爬起身来,寻找能逃走的出口。 然而,那些混混也很机警,立马把四周都被围住了,青欲在脑子里努力想着能够自救的方法,攥紧了拳头,做好防御的架势。 其中领头的混混说:“小姑娘,把身上钱都交出来,大哥们放你一马。” 青欲一听,原来是劫钱的,暗自松了口气,把身上的钱都拿了出来,往地上一扔,不满道:“不早说。” 青欲要走,却又被堵了回来。 “钱不是给你们了吗?”青欲不解道,心中生出担忧,“你们不会出尔反尔吧?” 见他们笑嘻嘻地围了上来,青欲后悔轻信了别人,做出习惯性动作,一咬牙一闭眼,抱住头蹲下身,嘴里还不忘骂一句“无耻之徒”。 只听“呼呼”几声,青欲听出是拳打脚踢的声音,但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疼,紧接着传来求饶声和痛苦的呼喊,青欲迷惑,悄悄抬起头,只见那群小混混有得被打倒在地痛苦呻吟着,有的满脸恐惧地飞奔逃去。 青欲惊讶地站起身来,看了看地上求饶的人,看了看自己的身手,满脸问号。 “你们不会是在碰瓷吧?”青欲惊然道,“我真的没钱了!” 青欲见势,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想赶紧溜走,却与迎面而来的府衙捕快们相遇。 “聂影!” “裴姑娘!”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接踵而来的是满满的惊喜和疑惑。 “裴姑娘,你怎么来临川了?” 青欲尴尬笑笑说:“我原本打算回藤花邑,谁料走错了路,就来临川了。” 聂影听她说要回家,暗自验证了李大叔的消息,颇为担心,但不方便刚见面就问,就先憋下了。 聂影瞅了瞅横斜在地上呻吟的混混,惊叹道:“裴姑娘,这都是你收拾的?” 青欲连忙摆摆手,表示不是。 这时,一个捕快将搜来的赃物交给聂影,他一看,是几个精致的荷包,青欲赶紧在旁边说是自己的,并将事情经过告知了他。 几个捕快要将那几个犯事的混混关押到衙门去,路过青欲身边,竟向聂影呜咽着告状道:“大人,我是抢了她的钱,但她也不能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吧,你得给我做主啊……” “抢钱还有理了?少废话!带走带走!”聂影嫌弃地命令道。 “聂大人?聂影,你做官了?”青欲笑问道。 聂影一脸谦虚的样子,却合不拢嘴:“什么呀,不过是帮二公子处理些衙门的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青欲忽自想起车夫大叔该回来找她了,匆匆道别走了,聂影不知是跟惯了,还是不放心,也跟上去了。 青欲回到原处一看,见围了一圈的人,她挤进去一看,车夫正躺在地上呻吟着,她赶紧扶他起来,他却叫得更惨烈。 “不要动,我扭了腰,崴了脚。”大叔痛苦地喊到。 青欲顿时傻了眼,迷茫地看向围观的人群,不是该向谁求助,所幸的是,聂影也挤进来了,了解后先驱散了人,又借来一辆板车,两人齐心协力将大叔抬到板车上,由聂影推着去了医馆。 趁医馆治病这空儿,聂影开始向青欲打听王城的事,青欲并未隐瞒,都如实告知了,只是又揭了一次伤疤,心里压抑。 “王君也真是的,什么事都管……”聂影吐槽道,很是无奈,“所以你准备回家?” “不然呢?” 聂影急着说:“何必这么绝情呢?”挨近坐了坐,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你们俩既然都是为了彼此过的好而分离,那你们现在过的好吗?”没等青欲回应,聂影就自行说,“既然不好,干嘛分开啊?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好好在一起多好啊。” “你的意思让我抗旨?” “再成一次婚不就完了!名正言顺。”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青欲瞥了他一眼苦笑道。 聂影还想唠叨,大夫喊了一声,说已经矫正好了骨位,让他们把车夫带走,另开了几副药,叮嘱按时服用,并且近些日都不能下床走动,好好养着。 两人扶着大叔小心走出医馆,慢慢抬到板车上,聂影朝大街一头吆喝了一声,立马跑来两个当差捕快,聂影吩咐他们把车夫大叔拉回府衙,安排厢房好生招待,两个小哥一口应下,拉着车夫走了。 “唉!干嘛去府衙啊?”青欲追了几步,回头问聂影,“我们住客栈就好了。” 聂影唬道:“临川不比王城,乱得很,他们今天抢你的钱,明天就敢把你绑了卖了,住府衙多安全啊。” 青欲努了努嘴,有些怀疑聂影的好心,但也不敢一人住客栈,还是跟他回了府衙。 夜里,青欲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遍,换了一身新衣服,躺在宽敞整洁的床上,惬意舒适,这时,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她一骨碌爬起来,望着门口,心想下人怎么还不送饭来。 突然,她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王府,有一群侍女嬷嬷照顾她,想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真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青欲暗自拍了脸,自我警告道:“裴家家训:忌骄奢,好从简。我怎么能迷失了本心呢!自己找吃的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聂影求计 一开门,聂影就拿着一包香喷喷的孜然烤肉脯进来了,青欲抚着惊吓的小心脏,埋怨地看着他,聂影放下肉脯,又从怀中掏出一包大肘子来,热情地招呼她坐下,青欲看着油腻而荤腥,并没有什么胃口,但天色已晚,打算今晚先凑合凑合。 “怎么样,我来的及时吧?”聂影得意道。 青欲苦笑着点点头,随手拿了一条肉脯放到嘴里,觉得还可以,并不是太油腻。 “裴姑娘,二公子公务繁忙,现在还在挑灯批公文呢,所以没抽出空来看你。” 聂影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想让别人心中的二公子形象有损。 青欲把肉脯全塞进嘴里,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当我是个路人就行了,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呢……” 青欲想了想自己的处境,觉得有必要谢谢聂影,便去查看自己带的东西中有没有可送他的,但包袱在马车上,马和车都丢了,努力翻腾了一阵,找到了一本精装小话本,觉得再合适不过。 青欲拿给聂影:“呐,崔小堂的新作,全当谢你帮我找了处安全舒适的落脚地了。” 聂影一听,立马双眼放光,双手接过,表情一时不可言喻。 “知我者裴姑娘也!”聂影久久感叹道,小心的翻看着,“你是不知道,临川的书肆连话本都没有,这些天二公子又逼我读农书,真是愁死我了,你真是解了我的心头忧啊,我回去就把农书的封皮粘这话本上……” 青欲笑他夸张,问他为何被逼读农书,聂影把原委说了一遍,开始央求青欲帮他想办法。 “你们裴家不是标榜过人学识和超人才情,博览群书,学贯古今吗?裴姑娘,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青欲一怔,心虚道:“谁跟你说的……那是我们裴家先祖,又不是我……”但又不想在外丢家族颜面,又说,“我虽什么书都看过,但都略懂一点,并不精通,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聂影愣了愣,他根本没仔细想过,支吾了半天道:“临川现在发着旱灾,水量无法满足平常的作物生长,我想,要不然种点不用水或者用水少的作物?” “可临川干旱是因天灾,并不是常态,若贸然改变原来种植的作物,种下耐旱的作物,万一明年雨量就恢复正常了,临川和藤花的气候差不了多少,那辛苦种下的作物不都得涝死。老天爷阴晴不定,只有梁二哥把沟渠修好,排涝解旱,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等二公子修好沟渠,做其他的都是无用功?” 聂影惊讶道,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二公子耍了。 “当然不是……‘顺天时,量地力,则用力少而成功多。’梁二哥应该希望你能想个应时应景的办法,帮助临川百姓平安渡过这场天灾。”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我呢……”聂影表情有些扭曲,“耐旱的不行,耐涝的也不行,那该种点什么好啊……” 青欲奇怪地看着他:“你非要种东西吗?也可以暂时让百姓从事一些手工业,那种官府性质的,办起来快,用人多,我一路走来,见临川多山石,可以做书法石刻,土壤细致少沙,为黏土,适合制陶或青砖,而这些又能与开凿沟渠联系起来……” “你的意思是,一边凿渠开沟,一边办官府手工业。将疏通沟渠挖出的黏土烧制成青砖或陶器,开凿出的山石做成书法石刻,两相呼应。”聂影十分认真的理解道。 “嗯……” “妙啊!省钱省力。”聂影夸赞道。 青欲可不想因自己一通胡言乱语而误人子弟,赶紧澄清说:“我随便说的啊,你可别全信,官府办手工业都要公文批示,也不是召之即来的,而且烧窑也挺废水的,还得考虑售卖,我不熟悉临川具体的人文地理,你还是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聂影嘴上答应着,却将青欲的原话默默背了下来,准备拿这些去跟子梁交差,他越发觉得留下青欲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王城中,子越已在准备启程事宜,只等王君指令一发,即刻出发。不过,这几天又有另一桩头疼事困扰着他,那就是被困在西漠的芳予和林外傅还未救出。 子越已前后派人试探了三次,每次都无果而终,尤其是在上次暴露行踪后,止步小居的守卫越发森严,而自从青欲离开王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夏府接连派人询问,夏夫人还亲自来了两次,虽然只字未提芳予的事,但子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暗地的催促有时比明说开更要命。 他目前的打算是想派聂影去一趟,探探到底如何,若真是难以凭己之力救出,就得赶快另想办法了,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城府极深、并非善类的北冥熠。 一日清早,王君突然在早朝宣布临时委任子越巡抚之职,前往南郊巡视政务,并应许便宜行事之权,事发突然,子燕没有防备,并没有插手阻拦,子越上午接到了王令,准备当日就启程。 子越和钟禹在前堂商量着启程事宜,兰夫人派人喊他去逸潇斋吃顿团圆饭,子越应下,向钟禹单独嘱咐了几句。 “钟禹,我走后,衡王府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替我照看好兰夫人。” 钟禹郑重诺下。 “静王若有了新动作,别忘了知会我一声,王君若是有难,适时相帮,但尽量不要掺和进他和静王的私怨中去,凡事不伤情分,不悖道义即可。” 钟禹一一应下,颇为不舍。 这时,灰鸽飞进屋来,在堂内打了个旋又飞了出去,钟禹眼疾手快,追了上去,没几步就抓住了它,将它交给紧跟而来的子越。 子越熟练地解下纸条,忐忑地看着:“王妃至临川集镇,遇歹徒,已救下,无大碍,遇聂首领,现居府衙,一切平安。” 虽知青欲无事,但心里还是起伏不定,不过听到她在临川,不由得生出期盼,暗自在心里打着赌,不知此行能否与她相见。 正想着,前面府门处传来一阵喧闹,两人相视一眼,都移步到大门处,想看看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闹事的不是别人,是青欲的二哥裴沧吟。 “你们脑子都不记事吗?我是你们王妃的兄长!” “王妃已被废,没有王爷应许,我们不能放你进去。” 沧吟气地够呛,想要硬闯。 这次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姑娘,十七八的年纪,一身云锦紫衣,俏皮可爱,眉宇间又透着一股霸气,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拦着沧吟,眼睛直往府里瞟。 “住手!此乃贵客,岂能怠慢!” 子越亲自将他们迎进来,一路往大堂请去。 第143章 沧吟寻妹 沧吟走了几步,却急着找青欲。 他这次就是专程来接青欲回家的,关于青欲被废的事他已知晓,当时一听完这个消息就立刻动身往王城赶,生怕她会出什么事。 “青青呢?” 见他这么着急,子越不能隐瞒,只能如实告知。 “走了?”沧吟急了,直接上手抓住子越的衣领,质问道,“你竟然因为这些荒谬可笑的流言蜚语赶走了她!她一个小姑娘,不会武功,极少远行,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你真是太糊涂了!” 钟禹知道沧吟是贵客,得罪不得,只能在一旁劝他松手,并解释着王妃是自己要走,并不是被人逼迫。 紫衣姑娘也劝着他,让他注意仪表。 沧吟不屑地松开手,却不相信青欲是自行离开的。 沧吟愤怒道:“青青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怎么舍得离开?定是你说了伤她的话,或者做了伤她的事……” 子越也很痛心,掏心掏肺解释着:“子越不敢欺瞒,当时我被软禁在府,停职受罚,情势堪忧,明日未知,我断不能拖累青欲,于是与她商量了分离之事,我想她也是为我考虑,不想我忧心,便选择了离开。” 钟禹附言道:“当时我也在府中,王妃娘娘打算不告而别,王爷一路跑去才拦下,但还是……” 沧吟眼中闪着泪光,心如刀绞,仿佛能感受到青欲悲伤惆怅无人知的无助与委屈。 紫衣女子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说青青走了,她去哪儿了?” 子越看了她一眼,自进门就觉得这女子不一般,又与裴二哥关系甚近,断定不是外人,便将临川来的飞鸽传书递给她看,紫衣女子毫不客气,一把夺过,自顾看着,沧吟听到有妹妹的消息,也凑过眼去。 子越恳切地说:“青欲走后,我也是一直悬着心,从未放下,还好一直派人暗中跟行保护,每隔几日就会传来她的消息,二哥不必过虞,青欲无碍……” 沧吟见子越还算上心,稍稍平复息了怒火,但还是心疼妹妹,不肯轻易原谅:“不必担心?都遭遇歹徒了,还不知伤着没有!” 说完,气得一甩衣袖,愤然转身,疾步走向门外,紫衣女子朝子越哼了一声,赶紧跟上。 子越无力阻扰,半是打探,半是商量道:“裴二哥!你要去临川找青欲吗?不如一同前去?” 沧吟骤然止步,紫衣女子差点撞他身上。 沧吟奇怪地问:“你也要去临川?” “是,”子越见他停下来,面露喜色地说,“我刚拜任巡抚一职,要去南郊巡视各郡邑政务,第一站就去临川。” 沧吟还以为他专门去临川挽救他和自己妹妹的爱情呢,没想到等来一大通官场话,又气又失望,伸出手狠狠指点了他几下,也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再甩袖离开。 子越见裴二哥脸色更加不好了,不禁反思自己的话哪里不对,却也找不出错来。 这时兰夫人款款而来,带着怨气。 兰夫人瞅着他说:“子越!派人喊了你三次了,你是看不上我做的菜了吗?” 子越赶紧乖顺地道错,见兰夫人还要唠叨他,赶紧说了声“饿了”,兰夫人无奈地揪着他往逸潇斋去。 子越悄悄回头朝留着原地的钟禹递了个眼色,钟禹暗自点点头,溜出府去。 紫衣女子跟着沧吟一路从王府出来,追问着真要去临川吗,沧吟肯定的答应着,紫衣女子却不肯了。 紫衣女子停住脚不走了,撒娇道:“沧吟哥哥,你还没陪我逛王城呢。” 沧吟无奈叹息了一声,拉住她想继续往前走:“青青都出事了,还有心思玩呢。” 紫衣女子却不肯,半蹲下身,就是不走:“谁让她来王城的,她自作自受。” 沧吟轻言责备道:“丹丹,青青可是你最好的姐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紫衣女子撅着小嘴,任性道:“沧吟哥哥,我们早先就说好的,找到青青后,你要陪我玩遍王城的,现在她就在临川,过的好好的,你却要反悔,失信于人,言行不一。” “你……” 沧吟竟一时不知给如何反驳。 紫衣女子嘴一弯,做势要哭:“嘤嘤~沧吟哥哥,你偏心……” 沧吟深叹一口气,宠溺地将她扶起来,无可奈何道:“行,逛街去。” 紫衣女子立马眉开眼笑,沧吟又一脸严肃的说:“不过,毕竟没有亲眼看到青青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我实在无心玩乐,但裴家家规有训,君子重然诺,严守信……所以,我勉强陪你逛一逛最热闹繁华西街市罢。” 紫衣女子知道让他舍下他的宝贝妹妹已经着实不易了,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连忙乖巧的应着,直说好。 夕阳西斜,水波微泛,热意渐消,凉风习习,子越启程上路。 沧吟因在西街游玩费了些时辰,比子越晚了些才上路,然而常走的大路就那么几条,一路上,子越和沧吟一前一后的行着,沧吟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不想与这个“负心汉”再有瓜葛。 常走的路屈指可数,郊外供长途跋涉的行人旅客休沐的驿站也就那么几家,待走到临川边境时,由于过于偏僻,路边只有一家可以歇脚客栈,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一起。 子越先进入客栈,要了间上房,稍微休整一番,下楼要了一桌饭菜,却迟迟没有下筷,有意等着沧吟。 不久,沧吟果然进来了,紫衣女子也跟在他身后,不停歇地喊累喊饿,沧吟去柜台要了些饭菜,却发现没有单桌了,店小二提议他找一桌人少的搭一桌,他扫视着店里,眼光最终落在只有子越一人的桌子上。 “我才不要和负了我妹妹真心的人搭桌吃饭……” 沧吟暗自想着,一回头的功夫,惊然发现丹丹那个小丫头已经坐在了子越那一桌。 沧吟无奈走过去,颇为责备地看着它,丹丹立马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沧吟只得将一腔怪怨化为一声叹息,也在那桌坐下。 “裴二哥,这些饭菜我一筷未动,只等二哥来一起享用。” 子越主动缓和气氛道,喊店小二添筷。 “唉,叫谁哥呢,你和我们家青青既然和离了,你我也再无瓜葛,本公子姓裴名沧吟字长风。”沧吟傲娇道。 这时,紫衣女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凑近哭腔着说:“你们先别斗嘴了行吗,我要饿死了。” 沧吟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起身去柜台催店家上饭菜。 这时,有一暗卫进到店里来,找到子越后,与他耳语了几句,并交给了他一封信,紫衣女子在一旁默默看着,悄悄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又夹了一块蜜藕,等到沧吟回来,才赶紧扔下筷子,直起身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第144章 一起捉贼 沧吟并没有捕捉到她的小动作,因为刚才见子越又从暗卫那儿收到一封密函,满心好奇,想知道是不是又有青欲的消息了。 子越并没有特意避讳,拆信读着,沧吟耐不住性子了,眼睛紧盯着那封信。 沧吟勉为其难的温言询问:“咳咳,那个……对面的桌友,可有我妹妹的消息?” 子越看了看手中的信,明白了沧吟的意思,但这封信并不是关于青欲的,青欲找到聂影后,他就将暗卫撤回了。 “二哥……”子越顿了顿,怕他生气,就改口道,“二公子误会了,这信不是临川来的,是西漠来的。” 沧吟满心的期待化为泡影,神情失落,子越有些发窘,想到这信说的事裴家知道也无妨,便把信递给他看。 沧吟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看了几眼,立马脸色大变。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芳予和林外傅怎么到西漠去了?” 沧吟尽量压低声音问,掩盖不住心中的焦急。 子越将事情始末告知于他,沧吟捶着胸口,直觉心塞。一个青青够他操心的了,丹丹又跟来让他分心,现在又多了芳予表妹和老师林外傅。 沧吟暂忘了妹妹的情债,严肃认真地追问子越要怎么救,何时救。 “其实我已派人探过三次,有一次还试着救过,但西漠少主看的紧,这止步小居就在少主行宫附近,一旦有动静,大批援军即刻就到,而且这几次试探已经打草惊蛇,想再救恐怕难上加难,又在他国境地,不能拼蛮力,只能智取,所以我打算派聂影再去探探,看看能否找到什么机遇和破绽。” 沧吟暗自应着,又立马怀疑道:“可西漠相距遥远,一来一回耗费太多时日了,这段日子里能确保芳予和林外傅的安全吗?” 子越也不确定,但知道沧吟易操心,就安慰道:“我手上有西漠少主想要的东西,他不会轻易放弃的,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沧吟点点头,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若有此事的进展或需要,望尽量告知,芳予是我表妹,林外傅是我老师,我有责任帮他们快些脱险。” 子越察觉出沧吟对他态度的好转,赶紧答应着:“一定。” 这时,沧吟点的饭菜做好了,间歇端上桌来,最终三人凑了满满一大桌菜。 在吃饭环节,气氛突然尴尬起来,三人都默然不语,自顾自的吃着饭,时而面面相觑。 紫衣女子在他们俩聊天时就吃的差不多饱了,无事可做,便悄悄注视着子越,不时歪着脑袋瞥几眼沧吟。 子越察觉到了对面投来的目光,有些不适,把目光凝聚过去,与紫衣女子面面相对,紫衣女子毫不躲避,竟故意朝他瞪大了眼,尔后吐了吐舌头,颇为不敬,好像对他有成见。 沧吟发现了紫衣女子的小动作,责备她过于放纵了,看了一眼子越,向他介绍道:“忘了跟你介绍了,这位是南郊戍边将领唐习嵩大将军之女唐丹。” 转而又向唐丹介绍到:“丹丹,这位是衡王殿下……” 子越微微颔首,唐丹却把头一扭,十分不待见他。沧吟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不过向子越投去无奈和同情的目光,望他见谅。 子越微微一笑,并不介怀,不过甚是疑惑,自己没得罪过唐家,为何这唐家小姐自见他起就对他刻意冷落。 经过近几日颠簸,终于到达了临川市镇,在马车上坐了半天,身子都做板了,一到市镇,三人都赶紧下了马车,下路行走。 经过客栈谈心,沧吟虽对子越还有成见,但已没有那么强烈,于是同行赶路了,也方便互相照料,但这一路上唐丹对子越仍是满满的抵触。 三人在街市上边走边聊,看着临川的风土人情,感概颇多。 沧吟问子越:“你一直住在王城,没来过临川吧?” 子越谦虚地应着,临川的街市他没来过,但临川地界却有他的足迹,边境处那片相思林就是证明。 正想着,背后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从他身前匆匆走过,他立马警觉地摸了摸腰间,发现钱袋没了,二话没说追了上去,沧吟一看他突然向前跑了,正疑惑着呢,身前突然冲来一个小伙子,撞了他一下,匆匆往他身后跑了,他感觉有人摸自己腰处,低头一看,荷包竟也没了,却只是惊讶责备了几句,并没有追讨的意思,可唐丹一见有小偷,立马朝后追上去。 两个小偷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跑,子越和唐丹分别去追了,只有沧吟愣在原地,左右望望,不知该去帮哪边。 街市上的骚乱立刻引起了正在陪青欲拿药的聂影的注意,料到定是又有小偷出来生乱子了,叮嘱青欲站在原地不要乱动,自己循着闹声找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 青欲嘀咕着拿上药就往街上走去,想看看这临川的盗贼小偷能有多猖獗。 聂影很快找到了小偷的踪迹,见一女子正追着跑,就绕到对面去,想从后面堵截。 唐丹可是将门之后,怎会放任一个小偷一直耍着她跑街,随手从腰间取下别着的鳞次玄铁鞭,边打边追。 聂影早早疏散了人群,慢慢走到街中,等着小偷自投罗网。 果然,小偷从对面呼呼跑来了,像是受了惊吓,满脸恐惧,脚步不稳,聂影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擒拿在手,正要得意地训斥小偷几句呢,身侧狠狠抽来一鞭,聂影可是暗卫出身,立马腾出一手抓住了铁鞭,然而他立马感到刺痛,手掌中也流出血来,他感觉不妙,赶紧松开了,这时小偷察觉到了逃走的时机,挣脱了聂影的松弛的手,将他撞到,溜身逃跑了。 聂影这一倒,连带着绊倒了跑上前捉贼的唐丹,一时两人双双倒地。 “哪个不长眼的挡了本姑娘的路!” 唐丹揉着后脑勺慢慢从地上爬起,怒吼道。 聂影顾不得身上的痛,攥着另一只满是血的手,回头看着早已没了踪迹的小偷,也很生气:“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没看到衙门办差吗?” 唐丹才没这么容易唬住,生气道:“还办差呢,我看是你就是那贼的同伙!” “嘿!你蛮不讲理就算了,怎么还血口喷人?” “你若不是那贼的同伙,替他挡鞭子作甚?” “姐姐~我那是在保护自己,正当防卫!我若不空手抓住你的鞭子,我现在还能……” 第145章 齐聚临川 两人正吵着,沧吟从人群中挤进来,一看聂影,他乡遇故知,甚是高兴,但见唐丹与聂影吵起架来,赶紧来拉架。 “别吵了!都是自己人。” 沧吟隔在两人中间,规劝道,并向两人介绍了对方,才渐渐平息闹声。 聂影好奇问:“裴二公子,您怎么到临川来了?” 沧吟笑笑说:“不止我来了,子越也来了,刚才他的钱袋被偷,跑向那边捉贼去了。” 聂影一听,怒气全消,跑去接应子越去了。 沧吟将唐丹转了一圈,看她是否受伤,轻言责备道:“你怎么回事,刚来临川就跟人打架?” 唐丹鼓着腮帮,堵着小嘴,委屈巴巴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告诉你啊,小聂公子也是衡王府的人,不要对人家颐指气使的,这些人咱们还是少去招惹的好。” 沧吟叮嘱着她,拉上她去和子越汇合。 青欲从药房出来后,看着一个乞丐呼呼地从街一头跑来,一路上捣乱了许多摊位,弄得人仰马翻,还伤了好几个人。 青欲看着生气,暗自攥紧了药包。 那乞丐拼了命地跑着,不时回头看看子越追上了没有,这一分心难免磕磕碰碰,这不,被青欲故意伸出的脚狠狠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青欲又把药包砸到他身上,教训道:“跑就跑,毁人家摊子算什么事?你这个小偷怎么这么没有原则呢。” 那乞丐因跑的太快,被青欲这一绊,整个人贴到了地上,摔得昏天黑地,哭爹喊娘。 青欲瞧着他无力反抗了,弯腰从他手中夺过钱袋来,转身向后走去,打算交由正主。 子越也从骚乱的人群中冲出来,看着倒地的乞丐,一脸惊讶,又看到向他走来的青欲,更加震惊,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痴望着眼前人。 青欲根本没想到会在临川见到子越,亦是惊讶,不由得停住了脚,愣愣地望着朝思暮想的人,情思渐起,心潮彭拜,泪眼朦胧。 这时,地上的乞丐恢复了神志,猛地起身,想要逃走,被赶来的聂影随手一个玉米棒子打晕过去。 “王爷!” 子越听到了聂影的喊叫,暗自收敛了目光,心不在焉地回聂影道:“啊……好久不见。” 聂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青欲说:“裴姑娘,裴二公子也来了,还带了一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 青欲嫣然一笑,很高兴,但一反应,发觉不太对:“大小姐?二哥身边哪有什么大小姐?” 这时,沧吟带着唐丹找来了,聂影赶紧招呼着手,青欲一看唐丹,脸色巨变,赶紧拽住子越,藏在他身前,让他不要动。 唐丹大概猜出是青欲来,扭头辨认着,青欲左右躲着,就是不让她看,这时沧吟也认出了青欲,高兴地朝她打招呼。 “裴青欲!果然是你!” 唐丹确认后,加快了脚步,有捉她之势,青欲见她气势汹汹,下意识跑走了,唐丹一看,立马追上。 “唉……” 沧吟无奈看着两个小姑娘又开始打闹,已经习惯了。 子越和聂影十分惊异,青欲怎么一见唐丹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欲胆怯逃跑的人的是多么可怕,想到这儿,聂影不禁打了个寒颤,有点后悔刚才得罪唐丹了。 子越不解,向沧吟求解,沧吟尴尬笑笑,解释道:“唐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唐夫人因难产早逝,丹丹没人照看,裴家与唐家世代交好,所以丹丹十岁以前都住在裴家,两个小家伙一块长大,吃住一起,形影不离,却不和睦,丹丹脾气冲,青青性子倔,两人在一起经常打架,互不相让,直到有一次,青青在打闹中把唐夫人留给丹丹的长命锁扔到了河里,丹丹因此气恼,不再理青青,小孩子嘛,过几天就好了,但自那儿以后,青青就有意让着丹丹,护着丹丹,丹丹就一直追着青青闹,一直闹到现在。此次啊,是因为青青和丹丹在及笄之年曾互相许诺,等学识丰满,六艺精通后,要携手云游四海,踏遍九州。但青青后来不是去了王城吗,还嫁了人,违了诺,丹丹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死缠烂打跟我来,就是来捉青青的。” “原来她是怪我将她的好姐妹半路拐跑了……”子越似乎明白了唐丹为何一直不待见他。 聂影听得津津有味,笑道:“这么孩子气?” 沧吟低声说:“你可别小看丹丹,她是将门之后,学过武功,又有唐将军亲手打造的玄铁鞭在手,可不要轻易招惹。” 聂影伸出一直血手来,苦笑道:“我亲手试过了,的确威力不凡啊。” 沧吟很担心,要拉着他去药铺包扎,聂影却说不用,他一介武夫,不在乎这点小伤。 “要不,我们先去府衙找梁二哥吧。”子越提议道,并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扔给聂影,让他先简易包扎一下。 沧吟不放心:“那青青和丹丹呢?” 聂影熟练的包扎好伤口,笑着答:“二公子放心,裴姑娘也住在府衙,相信一会儿就回去了。” 于是三人往府衙去。 子梁得知子越来临川了,早已在府衙门前等候,兄弟俩小半年未见,甚是想念,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笑意伴着问候从未断过。 子梁亲切地搭着子越的肩膀将他迎进府衙前堂,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家中平安到朝中变化,从如今境遇到儿时回忆,无所不谈,期间子梁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过子越。 沧吟和聂影跟在一旁,聂影看着自家兄弟得以团聚,为他们高兴,沧吟被莫名忽略,有些尴尬和无奈。 子梁和子越在堂中邻坐着,依然话语不断。 子越见子梁脸色泛白,关心道:“二哥,你的身体还好吧?” 子梁知道他指遭遇刺杀的事,让他安心:“已痊愈,只是近日公务繁忙,有些疲惫。” “关于刺客的事,我已经向王君求证过了,救你的就是禁卫军,是王君派来保护你的,但那帮杀手的身份依然不明,我此行就是借巡视南郊的名义进一步暗查此事,所以二哥若再记起什么关键的线索务必告诉我。” “若那帮刺客是军士的话,我能确定他们不是东都军营中的兵士。我在营中生活数载,熟悉东都操练兵士的方法,而他们出招的方式和伤人的重点都与我国兵士不同……你刚才说,是禁卫军救的我,禁卫军为什么会出现在临川?” “我听王君的意思,似乎是专程派来保护你的,具体原因并未细问……” 第146章 全部满足你 沧吟在一旁待不下去了。 他对他们说的不感兴趣,起身要走。 聂影留意到他,将他拦下,听他说想去后院看看,不敢怠慢,要一同前去,两人互相客气着,成功吸引了子梁的目光。 “裴二公子光临本衙,多有怠慢,望海涵。” 子梁心平气和地问候道,转头吩咐候在门外的差役上茶。 沧吟似乎并不领情,冷笑着:“大人贵人事多,区区一个我岂敢劳烦大人,大人继续,我自便即可。” 话中带着怪怨,子梁知道他心情不爽,似乎哪里又得罪他了,但并未因此作罢,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他此行为何,沧吟不耐烦地瞅着他,神色更加责备。 子越察觉到危机,赶紧向聂影递了个眼色,也站起身来,有意将两人隔开。 “托你好兄弟的福,我妹妹终于脱离苦海,我是来接我妹妹的。” 子梁与子越对视了一眼,知道沧吟在为妹妹被负之事打抱不平,他嘴角一扬,颇为抱歉地说:“此事我们的确有愧,既然今日有幸与二公子相聚于此,不如让我这个东道主好好招待二公子以表歉意,如何?” “这厮的意思是想款待我几天就此偿还,真是岂有此理!我妹妹的心伤岂是外物可抵得……” 沧吟对子梁的态度十分气恼,一挥手,果断拒绝。 子梁装作没看见,继续吩咐道:“小影,快些领二公子到衙中最好的厢房中歇息。” “不用,我接了青青就走……” 聂影在一旁劝道:“我探过裴姑娘的口风,不急着走,您还是先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吧。” “是啊裴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青欲的性子,若她想留下游玩,也不能强带她走。”子越也附和道。 一对三,沧吟有些压不住场,不过想起自家妹妹的性子,的确得商量一番。 他思量些许:“既然盛情难却……”瞥了子梁一眼,嘴角悄自扬过一抹邪魅,“小聂公子,劳烦带我去一处清简安静的房间,此屋最好通风近水,窗临小景,日可阳光浴身,夜可举头望月,不要闲杂太多,不要……” 尔后不忘添上一句挑衅的话:“哦……不知道大人这儿有没有合我要求的房间,若没有的话,鄙人恐怕要另寻居所……” 子梁见沧吟“做作”的本性渐露,忍不住想压一压。 “裴二公子远道而来,岂有让你自费居所的道理?况且你的要求也不算高。” 子梁给聂影递了个眼色:“那就领二公子去外院最西侧那间房。平时鲜有人去,十分静谧,屋中只有一榻一桌一烛台,绝对算得上清简,窗大通风,临近荷塘,日有莺飞,夜有蛙鸣……简直是为二公子量身打造。” 聂影渐渐瞠目,心里压着惊。 沧吟听子梁的介绍处处符合自己的要求,一脸狐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是……此屋有些特殊,就看二公子敢不敢住了。” 这分明是挑衅,分明是圈套,可沧吟却忍受不了屈于下风,不假思索,赌气一口应下,洋洒而去。 “公子,那屋之前不是给临时受审的犯人住的吗?”聂影压低声音问。 子梁傲然:“二公子喜欢啊,本官作为东道主,怎能驳人情面。” 聂影与子越无语相视一眼,赶紧跑去追沧吟了。 子越看着两位二哥又开始暗自较劲了,默默感叹,不敢掺和。 聂影带沧吟来到审讯房,房门却打不开了,想来是年久失修,锁坏了,聂影便劝沧吟换一间房住,可沧吟不想就此屈服,被子梁抓住话柄,坚持住在这屋,他亲自上手开门,使劲推了推无果后,便想撞开。 “啪!”门打开了。 “啪啪!”门旁的窗户也因受到震动掉了下来。 两人看着摔烂的窗户,十分窘迫。 过了许久,聂影小声探问道:“二公子,您确定要住着屋啊?” 沧吟看着这间四面通风的陋室,发狠心说:“住!没窗户,多凉快。” 再说,青欲见唐丹对自己穷追不舍,就往府衙跑去,想搬救兵,然而子越和子梁在前堂,聂影和沧吟在偏僻的审讯房,青欲愣是跑遍了整个后院都没找到一个救兵,情急之下爬上了院子中间的大杏树。 唐丹追到院子来,见突然没人影了,心中起疑,青欲在树杈上坐着,用双手捂住嘴,生怕惊动她。 唐丹突然一仰头,还是被发现了。 唐丹掐着腰,鄙夷道:“裴青欲,你真是没长进,小时候就喜欢躲树上,现在还躲树上……” “你还好意思说呢,不都是你逼的吗。”青欲反驳道,声音却渐小。 唐丹突然大吼一声:“下来!” 青欲摇摇头,抱紧了树干。 唐丹微微一笑,抽出鞭子来往地上一打,扬言道:“你不下来,那我只能亲自上去捉你了。” 青欲一听,这样后果更严重,连忙说这就下来,赶紧“噌噌”的下了树。 青欲脚尖刚落地,就被唐丹用鞭子一下子捆住了上身,将她往身前一拉。 “疼~松开!” 青欲被铁鞭紧捆着,手不能动。 唐丹将她往身前一拉,教训道:“你还敢跟我讲条件。” 青欲无辜道:“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又这样对我?” “你没得罪我,那你跑什么?” “我哪次看到你不跑啊?” 青欲真是欲哭无泪。 “少在这儿装蒜!你一言不留就去了王城,还嫁了人,背弃了与我的约定,叛徒!” 青欲想想好像有这回事,没想到她这般重视,但不能让唐丹占了理去,否则落到她手里下场会很惨。 “我没有违约啊。”青欲开始忽悠她,“我们当时的约定是不是说,待我们两个都学识丰满,六艺精通后,一起去云游四海,踏遍九州?” 唐丹疑惑地皱着眉头,想看她耍什么花样。 “我问你,你背过《九州山河志》了吗?我射箭射中过吗?这不是时机未到嘛。” 唐丹觉得青欲在耍她,气愤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去,你通学识,我懂武艺,分工合作不好吗?你少跟我狡辩!你就是贪恋红尘,自甘堕落成絮絮老妇,违背了我们当初许诺时的初心,走上了寻常女子嫁夫养子碌碌无为的老路。” 青欲机敏地抓住了重点,立马说:“可我和离了呀,我现在孑然一身,不信你去看看王君发的公示。” “你!”唐丹听她狡辩地理直气壮,更加生气,心中委屈,“那你还不是嫁了人!” 青欲嘀咕道:“我们当初约定时,没说不许嫁人啊……” “难道你要拖家带口和我去游九州啊?” 青欲机灵一笑:“所以我和离了呀!” “你!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唐丹怎么也说不过她,很是受挫,咬牙切齿却问不出一句话来,心中越发委屈、荒凉。 这时,沧吟听到院子里有打闹声,赶快循着声音过来了,见唐丹绑着青欲,一看就是闹大了,赶紧上来劝阻唐丹。 “丹丹,快松了鞭子,闹归闹,不许伤人!” 唐丹也无言相对了,失望地抽回鞭子,青欲差点被甩树上。 “裴青欲,你个大骗子,我讨厌你!” 唐丹恶狠狠地说完,撅着嘴走了。 沧吟连忙查看青欲有没有受伤,责备她不该跟丹丹闹得厉害,而青欲愣在原处,望着唐丹离去的背影,感觉到她这回是真生气了。 她很了解唐丹,虽然脾气冲,性子闹,但真生气时却是极为安静,与平常受到欺负的小姑娘并无二异。 聂影回到前堂,子越和子梁还在聊天,见他进来了,子梁第一句先问沧吟看到审讯房的反应,聂影还能说什么,就说“傻了眼”,子梁脸上立马显露出得意的笑容。 子越劝道:“二哥,你干嘛总针对裴二哥,人家毕竟是客。” “我没有啊,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全部满足他啊。” 子梁脸上露出少见的傲娇。 第147章 斯是陋室 聂影在旁边听着好笑,就像看两个小孩暗暗较劲却死不承认一样,子梁察觉到他在笑自己,瞥了他一眼,开始问农书的事。 聂影立马变得严肃了,呆滞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手,终于把青欲说的记起来了,开始侃侃而谈。 子越听着,满脸不相信,与子梁暗合了一眼,子梁似乎也不相信。 聂影的脾气他还不了解,他只对话本感兴趣,其他的书硬让他读,半天也读不了一行,给他这个差事不过是让他收敛收敛,可他说的这些有理有据,巧妙周到,一听就不是他自己想的。 聂影说完,自信满满地等着评价,子越坏笑着,决定为难为难他:“聂影,你这法子的确巧妙,但还是有一些漏洞,比如官窑是否有合适的选址、如何安置做工的百姓等,并不够周到,你可想好如何弥补这些漏洞了?” 聂影哪知道如何弥补,想了想推辞道:“我本来就是先想了个大概,若想听详细的,还得等我再回去研究研究农书。” 子越忍不住笑出声来,聂影还挺能扯的。 子梁叹了口气,淡然问:“这些话是谁教你的?说实话。” 聂影看着子梁的眼睛,不敢撒谎,瞅了一眼在一旁看自己笑话的子越,清了清嗓子故意对着他说:“……‘裴姑娘’教我的。” 子越一听,呆滞了几秒,脸色尴尬,内心却惊喜,暗自收敛了笑。 聂影投来鄙夷的眼神,无奈地摇摇头。 子梁笑看着两个弟弟互相打闹,起身拉住他们,说请他们吃饭去。 府衙的后院比较紧凑,没有单独的院子,所有厢房都挨着,所以大家都住在一起,一有什么动静都能知道,当然,除了……住在后院的后院的审讯房里的沧吟。 吃过晚饭,沧吟回到房间,点上蜡烛,看着简陋脏乱的屋子,心里暗自生着气,但他又牢记裴家家训,立志要做一个有涵养的君子,所以默默压制着内心的怒气,在床边打坐着,默背了一遍又一遍的《陋室铭》。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沧吟心境渐渐安稳了下来,轻轻起身,吹灭了蜡烛,借着月光摸索着爬上床,准备安歇。 谁料…… “哎呦!” 沧吟被地上一块厚铁绊倒,前额被磕红了,慌乱间,他赶紧点上蜡烛,往地上一看,绊倒他的是一只扣押犯人的铁环,先前藏在桌角边没有发觉,但黑暗中竟不幸踩中了。 “宗子梁……”沧吟咬牙切齿地仇恨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快活!” 他焦躁起来,一边揉着红肿的前额,一边来回踱步想法子报复子梁。 月儿冉冉升起,微风吹过荷塘,送来阵阵荷花清香,倏然,飞鸟立于荷苞歇脚,荷花渐次摇曳,荷露接连滴落进荷塘,惊起蛙声一片。 沧吟的屋子没有窗子,又临荷塘,蛙声听得清朗,引得他停住脚朝窗外望去,看着荷塘月色,朦胧飘渺,而蛙声阵阵,又让人觉得亲切朴实,听着听着,他忽然心生一计,嘴角微微上扬。 青欲吃过晚饭后,一直趴在桌子上,她在想今日与唐丹的争执。 及笄之年,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单纯善良,对藤花邑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只因读了几本女大侠弃红尘、闯江湖的话本,受了林外傅几句启蒙鼓励的话语,就互相许下诺言,待学识渊博,武艺精通后,就拎一顶蓑笠,乘一叶小舟,携挚友游四海,踏九州,不理世俗喧闹,逍遥似神仙。 这么多年过去了,唐丹竟然还如此执着,将每句都记得如此清楚,她甚是惭愧。 她承认,自己没有唐丹重视这约定,但她也敢保证,始终没有忘记过这个承诺。 及笄后,情窦初开,少女情思不请自来,她越发仰慕学识渊博、谈吐儒雅的林外傅,渐渐地,她将青涩的爱恋倾注于他,尽管他不知意,但她就要追,哪怕去王城。后来,经过百般折磨的错爱后,阴差阳错成了子越的妻,并决定“将错就错”,将此生交付于他,然而,世事无常,哪怕无人逼迫,只一句“愿他安好”就可以让如胶似漆的情人分道扬镳。 这一遭,她认为没白走,人情冷暖,悲欢离合,她看的越发透彻,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为她明白,要谨言慎行,口舌最易招来祸患;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她明白,人心各异,并不相通,善恶之分,各有标尺。带上这些再去游四海、踏九州,会更加随和从容。 她没有刻意去历练自己,去为某些目标做准备,因为唯一不变的本心,就是待山河无恙,惦念之人皆安好,挚友一呼即应,拎一顶蓑笠,乘一叶小舟,任意东西,不问归处。 可是,现在山河并不安稳,惦念的人仍在漂泊,挚友仍是娇嫩模样,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让她放不下。 唐丹是她最好的姐妹,她不能让她误会自己,她要将自己的苦衷和想法告诉她,相信她会理解。 青欲忽自直起身,深呼一口气:“以丹丹的性子,才不会安安静静听我把话说完,所以要想解释的话,得让她安静下来,起码不会见到我就追着我打……嗯……看来得先解决掉她那根鞭子。” 青欲忖度了一会儿,觉得此行太危险了,自己一点武功都不会,亲自上阵肯定得不偿失,不如找个武功好的替自己去……聂影! 青欲轻轻敲响聂影的门,这一敲不要紧,四邻都知道有人半夜去找聂影了,而正在对面厢房临窗看书的子越不仅知道有人去了聂影房间,还看到了那人就是青欲。 子越把书扔到桌上,双手扒拉着窗户,眼睁睁看着青欲进了聂影房中,嘴巴惊地合不上。 他猛地摇了摇头,对自己说不可能,然而心中越发的慌,他使劲睁着眼,似乎像看看他们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但隔着墙呢,啥也看不着,只能看到两人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十分亲密。 “我在想什么呢!”子越拍了拍自己的脸,“青欲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以前是,现在……” 想着想着,他越发紧张,现在他们俩可是和离了啊!就算当初是因为太爱对方了才分开的,但免不了日子一长,他们又那么久没见面,一定会产生隔阂。 想到这儿,他更加惊疑,来临川后,除了在集镇上见了一面后,他们就没再单独见过面。他越想越害怕。 子越猛地站起身来,咬牙道:“不行,青欲决定不会变心的,但免不了有贱人迷惑她。” 说完,他悄悄溜出门,蹑手蹑脚地靠近聂影的房间。 聂影房中,青欲正在千方百计地说服他帮自己偷唐丹的鞭子。 “裴姑娘,你能尊重一下我的职业吗?我现在担任衙门捕快首领,每天抓得最多的就是盗贼,你竟然公然教唆捕快首领去偷……” 青欲立马捂住他的嘴,让他小点声,怕他惊扰四邻。 青欲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不叫偷,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聂影神情无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这事我真帮不了你,那位唐大小姐我躲都躲不急呢,还去招惹她……” 第148章 醋王上线 “聂影,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之前还帮过你呢。”青欲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聂影利落地推开,面色不改道:“你这招对你二哥有用,对王爷有用,但在我这儿没用。” 青欲一听,一脸嫌弃,继而嘴角一扬,想给他整点有用的,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来,好像向他要东西,聂影不解,料定她又在别处动了坏心眼。 “什么意思?” 青欲努了努嘴,理直气壮地说:“把崔小堂的新作还给我,我不想感谢你了。” 聂影顿时瞠目结舌,无奈感叹道:“还带这样的?” 青欲一扭头,没有回答,又挑了挑手,催他赶紧还她。 聂影踌躇了许久,终是舍不得话本,妥协道:“算你狠!” 两人开始合计如何悄无声息地偷走唐丹的玄铁鞭。 子越终于挪来挪去挪到了聂影窗前,贴近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心中疑惑,想看吧,窗子闭得太紧,他什么也看不到,心中又开始胡乱猜测。 “哐当”一声,门打开了,青欲从里面走出来,吓得子越赶紧背对着窗户,四处乱看着,装作不经意来到这儿。 青欲自然发现了这个站在自己旁边的大活人,她惊讶地看向他,不知他大半夜的在干什么,子越朝她尴尬的笑了笑,不问自答道:“我出来……如厕。” 青欲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但又不想揭穿他,两人对视着愣神许久,相思之苦溢于言表,但都没有互诉一言。 “我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青欲有些难过,“难道我这么快就不喜欢他了???” “我该说些什么呢……”子越又焦急又伤情,“好不容易久别重逢,竟是这般景象???” 聂影听到外面有动静,开门查看,两人立马错开眼波,装作没事人一样 聂影有些迷惑,青欲朝他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假装自然的与两人道了别,径直溜回房了。而子越刚开始还在“赏月”,见青欲回了房,回头瞅见看到聂影的脸不禁来气,一手摁住他的头拉入屋中,把他推到墙上,生气地盯着他。 “聂影~我看你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真不该惯你……” 聂影一时搞不清情况,但他好奇刚才两人在做什么,是否和好了,于是反问道:“你和裴姑娘和好了?” 子越见他一点也不正经,故意放大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聂影!我警告你,离青欲远点,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弟情面,我……” 聂影听着这话,亦是没头没脑。 “你没事吧!吃饭时不是好好的吗?” 聂影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被子越嫌弃地打掉。 “说正事,少打岔!我现在以衡王之名命令你:离青欲远!一!点!”子越颇为严肃强调道。 聂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呵呵地笑了几声,见子越脸色越发难看,怕真惹恼了他,赶紧装腔作势地回应道:“是是是!属下谨遵殿下命令,日后注意与裴姑娘距离。” 子越稍稍放了心,但未有罢休之色,指指桌子,说要与他彻夜长谈。 “大晚上不睡觉聊什么天啊,明日再说吧。”聂影故意打了个呵欠,并不想陪他做无聊猜忌。 子越却很坚定,手指点了点桌子,示意他坐下,聂影无奈,只得坐下。 “谈什么?”聂影无奈问。 “谈青欲。”子越直勾勾盯着他,“把青欲在临川经历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特别是你和她“一起”干了什么。” 聂影苦笑着摇摇头,甚是无奈:“以前你可是千方百计地命我紧跟着裴姑娘,现在有这般做派……真是……” “今日不同往昔!快说。”子越瞧他油嘴滑舌的,不禁又起疑心。 聂影见他固执,不肯轻易罢休,不不得不坐下,把一切交代给他。 已至三更,众人都已睡下,子梁刚从府衙回来,即使兄弟团聚,很是高兴,但公务也不能落下,所以在和子越、聂影吃完饭后又回去办公了,直到现在。 子梁轻手轻脚地走过院子,来到自己房间,点上一盏蜡烛,不够明亮,但也足矣,有些口渴,拎了拎圆圆的茶壶,蛮重的,应该还有水,就倒一杯,然而……怎么也倒不出来。 “呱呱—” 壶里传来声声怪叫,子梁心中起疑,他是大将出身,不怕故弄玄虚的东西,直接把壶盖打开了,见许久没有动静,便凑近去看,只见“嗖”的一下,子梁惊叫着把那壶扔到地上,回过神来,子梁心有余悸,看向地面,只见无辜的茶壶静静躺在地上,肇事者癞蛤蟆呆呆看着他,朝他呱呱直叫。 子梁渐渐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用脚趾头一想就是裴沧吟干的,他生气地笑了笑,拿了一只茶碗淡定的将癞蛤蟆扣住,眼神中写着两个字“报复”。 一大早,子梁就派人下了通知,说中午要在后院食堂设宴款待昨日来的客人,请各位务必赏脸到场,众人自然高兴赴宴,其中沧吟尤其兴奋。 中午,客人依次到场,子梁一一接待着,等人到齐了后,就下了一声命令,美酒佳肴接踵而至,沧吟正坐在子梁对面,见他直盯着自己,眼中含着嘲笑,心中起疑:“难道他没看到我送的小蛤蟆?” 这时,聂影好奇地问道:“你们昨夜有没有听到惊叫声?” 子梁顿觉危机四伏,幸好众人都没回应,兴许都睡得太沉了,只有沧吟只得这句话的“内涵”是什么,顿时忍俊不禁。 “宗子梁终究是没逃出我小蛤蟆的魔爪哈哈哈,对得起我在荷塘抓了半天。” 沧吟很得意计谋得逞了。 子梁却朝他冷笑了一下,向众人说道:“大家开宴吧,不必拘束。” 沧吟内心通畅,吃什么都有胃口,看到自己面前有一道菜忘了起盖,便好心起身帮大家拿开盖子,伴随着盖子掀开,沧吟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尖叫声久久不能平息。 众人被他这一叫,也吓得够呛,以为发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青欲下意识向旁边躲去,正巧撞进子越怀里,聂影也被吓得离开了座位,眯眼看着那菜不敢靠近,整个桌上只有子梁和唐丹镇定自若,子梁因为是这件事的主谋,早有准备,唐丹则是本来就胆大,从小到大都是她吓别人。 “切,几只癞蛤蟆而已。” 唐丹不屑道,尤其瞥了青欲一眼。 沧吟看着盘子里那一群全部头朝自己的蛤蟆,渐渐反应过来,盘中所盛的并非真的蛤蟆,只是将萝卜糕敷以颜料做成了青蛙模样。 “宗子梁,你个小人……” 他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子梁,有掀桌之势。 “裴二公子,一道萝卜糕怎么把你吓成这样啊。” 子梁煽风点火道,唯恐他不发脾气。 青欲听到子梁的解释,也慢慢起身,与子越默默对视一眼,回头劝沧吟不要慌张。 沧吟觉察子梁故意用激将法引他发怒,他此时也恨不得立马跟他干一架,但……没有由头啊。 他只得狠狠地一甩袖,表示不跟他一般见识,但缓缓坐下,却用筷子狠狠地戳着碗,眼睛瞪着子梁,一刻也没离开。 聂影有事,早回去了,子梁也不想为了恶搞沧吟影响他人吃饭,命人把“蛤蟆”撤了,宴会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第149章 我鞭子呢 “咚咚咚!” 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唐丹闻声停止翻找,直起腰来捶着酸疼的肩膀,不耐烦地朝半掩的门口瞥了一眼,此时她正因找不到鞭子而心烦,想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专挑这时候搅她清静。 只见青欲斜着身子探出半个脑袋来,朝她笑得谄媚。 “你还敢来?来找打是吧!好你等着......我鞭子呢......” 唐丹气还没消,一见她便要找鞭子赶她出去。 “诶诶,咱能不这么暴力嘛!我是来道歉的!” 青欲虽知道鞭子早已被聂影拿走,但仍然心有余悸,以房门作盾,朝唐丹解释着,始终不敢进入屋内。 “道歉?!你昨日不是理直气壮的吗,这又是唱哪出?” 唐丹直起身来毫不留情面地问,拿着一根戒尺在手里有节奏地拍打着,眉眼藏着半分委屈,半分讥讽。 青欲熟悉她的性子,她这是在给自己机会,赶紧双手合十道歉道:“昨日是我话不投机,混淆是非,是我错了,但我们的约定我从未忘过,我对天发誓!唐大小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唐丹打小吃软不吃硬,何况是面对自小玩到大的姐妹,听完这番话后心中气已消大半,但又不想这么快就放过青欲。 唐丹瞅了青欲一眼,不高兴道:“变脸变得真快,一点诚意都没有。” 青欲见情势向好,便小心翼翼从门后出来,朝屋内走了几步,坦诚道:“我是真心来道歉的。”转而语调转低,“你是了解我的,‘知错能改’是我在家训中最坚守的一点了。” 唐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又不大好了,把手中的戒尺扔到一旁,转身坐到书案前,质问道:“你说你从未忘记这约定,那你为何一言不发便跑去王城,还跟人成了亲......你是没忘过,但你也从未想过真正去实现它吧?”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更是我心之所向,我怎会不想它实现,只是时候未到,至于我去王城的事,是我太冲动了,未向你说明缘由,但这也与履诺无太大干系。” “没有关系?你见哪个侠客是拖家带口去闯天涯的?不是时候?那要等到何时?你不过是在为轻诺违约找托辞罢了。” “丹丹,我必须向你说明,我来道歉是为我昨日讲话有狡辩轻诺之嫌,但我并不觉得成婚有错,你所说的只是话本中虚构出来的另一个天地人间,现实中难寻一二,况且古有苏韫之携妻子游五洲而不知疲,前朝更有李廉同挚友三人踏遍江河万里、编数册手札游记而得盛誉,我虽从未想过日后真要闯荡九州的情形,但我并不觉得一定要困限于你我。” “又是一番道理......真烦人,”唐丹敲敲脑袋只觉烦躁,“自小便是这样,你打不过我,我说不过你。” 青欲还想说些什么,唐丹立即说道:“不过,我可以断定一点,你现在根本不愿履诺。”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青欲走到书案前,矫正道,看着唐丹不屑的表情,反问道:“那好,如果我们现在就去践行我们的约定,身上一文钱都不带,亦不带任何护卫家丁,你觉得我们何时能走出临川?我们又该走那些路?是乡野小路,还是市井大路?我们没有银子该如何休沐温饱?我们所经的路线又该如何?若路上遇到劫匪将你我其中一人绑走另一方该如何是好?若......” 唐丹本就不善深谋,光听着脑袋就大了,不禁暗自捂住耳朵,烦躁地打断青欲,让她赶紧闭嘴。 “哎呀!烦死了。”唐丹站起身来,委屈又不甘地看着青欲,“可就算现在不行,日后就一定能万事俱备吗?人生不应说走就走,及时行乐吗?去了一趟王城,说理的本事倒长了不少,但都是推辞、推辞、推辞!用着虚无缥缈的话来搪塞我。” 唐丹虽心里已被青欲说服,但不服输的本性让她有点想耍赖了。 “将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我确定现在绝不是最好的时机,以我俩的实力,别说踏遍九州了,能活着游一遍临川都吃力。” “可没个准确的时间,我心里总不踏实,谁知道你过几天会不会再变脸呢。”唐丹狐疑道。 “要不我向你立个誓?或者签份契约?”青欲主动提议道。 她知道,必须彻底打消唐丹的疑虑才能确保往后的日子两人能好好相处。 “我最不信什么誓言了,”唐丹拒绝道,“不过......”只见她眼珠一转,脸上露出坏笑,“你若无条件答应为我三件事,我最近便不再逼你履诺了。” 青欲觉得这是坑,可又不想功亏一篑,于是强压着疑虑说:“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不得伤我性命;不得违我本心;不得悖情理道义。”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唐丹立马不依道。 “这是我们裴家为人处世最基本的三点,不得违背。”青欲据理力争道。 唐丹“嘁”了一声,不过目的也算达到,便故意唬到:“好,你守你的原则便是,只是到时候我若发号施令,你却不从,别怪我不顾情面,鞭子伺候!” 青欲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唐丹什么时候给别人留过情面,做什么都是全部依照自己的意愿,极少考虑他人感受。 唐丹说完,忽而想起失踪的鞭子,四下扫视了一圈,最终与青欲慌张茫然的目光相遇。 “你可见到我鞭子了?”唐丹烦躁地问,“吃饭前我明明放在了书案上,一顿饭的功夫竟不见了,真是怪事。” “那个......”青欲有些心虚,“我听说临川多盗贼,许是......”青欲惟恐说漏了嘴,赶紧起身朝屋外走去,“要不我帮你问问别院的人,看是否有人来过,那你先找着,我帮你......问问去。” 说完,青欲赶紧溜了。 “盗贼?不偷银两偷鞭子作甚?”唐丹看着在书案上明晃晃摆着的荷包,越发狐疑。 晚饭过后,聂影蹑手蹑脚来到唐丹房间,为了防止有人看见,特地从后窗直接翻入,而且后窗邻挨着书案,取放方便。 “丹丹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此时若见她屋中无光,便一定是去散步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你就趁此时机把鞭子还回去。” 聂影记着青欲的叮嘱,特地来还鞭子。 屋中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借着月光摸索到身边的书案,轻轻放下鞭子,又去摸索着向窗户口走去。 突然,一股掌风袭向后脑,聂影机敏一闪,回以一击,正好抓住那人的手腕,他便借势将其摁到墙上,一袭月华倾落到玉面姣容,伴着一声“混蛋”,聂影一惊,赶紧松了手。 点上灯,唐丹一手拿着玄铁鞭,一手活动着被弄疼的手腕,愤愤盯着低头站着的聂影。 聂影内心慌乱,真后悔答应了青欲的要求。 第150章 仗义相助 “堂堂捕快首领竟带头偷盗,我好像知道临川为何盗贼不止了。”唐丹讥讽道。 聂影自知身任官职应以身作则,讨好地看着她,连忙解释道:“这是个误会......一般的偷盗行为哪有归还之理,所以我此举虽不磊落,但也不能全归为偷窃。” 唐丹冷笑了一声,点点头:“好啊,那我明日便拿此事向县衙大人和衙内其他捕快请教一番,看看聂首领此举到底算不算偷盗之行。” 聂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求饶:“万万不可!我身为捕快首领怎能以身犯法,若传出去便不能服众了,唐大小姐,你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但请务必帮我保守此事,况且此事并非我所愿,都是.....” 聂影知道说漏嘴了,下意识打了下嘴巴。 唐丹来了兴趣,质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幕后主使?” 聂影支吾不言,唐丹便扬言现在就将他的光辉事迹告诉衙内差役去,聂影立马跪坐在地上,紧紧拉住她的脚,乞求道:“我若说出幕后主使是谁,还望唐大小姐帮我保守此事,千万不可宣扬出去。” 唐丹使劲晃了晃脚,有出门之势,聂影赶紧说道:“是裴姑娘让我来的。” 唐丹一顿,迟缓地转过头,俯视着地上满脸委屈的聂影,一脸怀疑。 聂影怕她不相信,十分肯定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绝没有撒谎,唐丹暗自攥紧了鞭子。 这天,子越早早来到县衙找子梁,本不想打搅他办公,但事情紧急,必须尽快商议出对策。 子越将西漠来的密函拿给子梁看,并向他说明自己的目前的计划,子梁思索了片刻,回应道:“之前在你的来信中曾提过此事,我安插在王城里的暗线亦有回馈,我对此事有所了解。阿越,人要救回,但玉箫十分重要,也要夺回。” 子越踌躇了一会儿,叹息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并未将玉箫考虑在计划中。” “你应该知晓玉箫的威力,就算不为我们所用,也应确保不落入敌人手中。”子梁坚持道。 子越解释道:“二哥,当务之急是先救人,芳予和林公子身处险境,一日不归便危险一日,只要救出他们,敌人手中便没了筹码,这样亦益于夺回玉箫。” 子梁轻叹一口气,又问:“你可有计策?” “西漠少主迟迟不送芳予和林公子归东都,不过是想要召出七十二杀的密语,现如今,西漠传来的密信中芳予和林公子所居之处并无异动,这说明西漠少主并未通过其他途径找到密语,他是一国之少君主,消息比我们灵通百倍,倘若这么多时日仍无一点关于密语的消息,便说明这密语知之者极少,或者说很可能只有我知道,所以,我想用密语做筹码,设计一出连环计” 子梁眉毛微蹙,已然察觉漏洞:“连环计讲究环环相扣,契机十分重要,一环出错,或者契机未到,都可致满盘皆输,此计对设局者要求极高,若执掌此局者对情势判断稍有误差便功亏一篑,还会打草惊蛇......”子梁似乎又觉察到什么,紧张问,“你要亲自到西漠设局?” 子越苦笑道:“正是,不过我对西漠并不熟,所以打算拉上聂影走一趟。” “不可。”子梁当即阻拦,“你自幼文胜于武,前些日子平定的西南叛乱也是因为有贺兰太尉亲自挂帅捎带着你,聂影久历沙场我自然放心,但你绝对不能去,况且你忘了吗?你现在身负皇命,需尽快查清出临川刺客的来历。” 子越眉头深蹙,脸色很差,但眼眸清明:“目前所有事情都挤到一起,我只能按照轻重缓急一件件的完成,对于调查刺客的事,也正是我想请二哥相帮之事,待我去西漠之后,我会向朝廷去一份文书,告病请假,若无人起疑倒好,若有人有意来探,有劳二哥替我挡一挡,我会将此行赶在一月内。” 子梁忧心忡忡地看着子越,并不愿答应。 “哐当”一声,门被猛地推开,沧吟大步走近,上来便对着子越说了一句:“你不必去了,我去。” 原来,沧吟正在找青欲询问归期,可找了整个院子都不见人影,便来前堂看看,正巧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子梁和子越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子梁眯着眼瞧着他这架势,冷不丁问了一句:“难不成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沧吟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直接对子越说:“你就好好留在东都办你的公务,芳予是我表妹,林外傅是我老师,我有责任出一份力。” 子越自然不肯让他涉险:“多谢裴二哥好意,但此事皆因玉箫而起,我不能让你替我涉险。” 沧吟摇摇头:“我并不全为你,只是若你去了西漠,我家青青又不得安分了,她若执意也要去西漠,我又要操心,你就当体谅我这个做哥哥的。” 想到青欲,子越原本清晰的心绪不禁乱作一团,脸色更加深郁,所有问题都没了答案。 子梁看着他神色消沉,很是担心,转头问沧吟:“此行可不是游山玩水,你有几成把握布好连环计?” 沧吟听语气是在怀疑他,冷笑道:“谁说非要用连环计,这样复杂且难以掌控的计策怎可用到救人性命这种不能差分毫的事上?不过你放心好了,若我和小聂公子同去,到时候会从长计议,一定给你把人平安救回来。” “这可不是光说说就能实现的。”子梁表面是在不断质疑,实则是在为他设身处地的考虑。 沧吟有些不爽,指着子越说:“梁二公子,我承认自己武不及你,但总比他好吧;我虽谋略不及你的好弟弟,但我也自有一番计策。我和小聂公子两人皆擅文武,势均力敌,危难之际,双方可随机应变,各自脱身;而一文一武,一强一弱,面临窘境,只会优柔寡断,互相担心。本人不才,前几年曾到西漠王都游历半载,也比他更加熟悉西漠,如此种种,都说明我比他更适合。” 子越看向子梁,子梁细细思虑一番,久久没有回答。 子梁没有反驳,便说明他默然应允沧吟与聂影同去,子越意会到他的意思,可又不想让别人替他冒险,可刚要开口阻拦又立马被沧吟捂住嘴。 “他都答应了,你还要怎样?你就留在临川理清楚自己的事。”沧吟恳切地叮嘱道。 子越默默点点头,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子梁缓缓走到门前,回眸望子越和沧吟时意味深长。 第151章 云家遭匪(上) 午饭过后,子越打算亲自去二哥遭遇刺杀的地方查看一番,看是否能找到其他线索,聂影主动驾着马车过来,要求同去。 “今日怎么这么积极?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另付工钱给你。” 子越怀疑着,前脚刚登上马车,身后就传来青欲的呼喊。 子越不禁心潮澎湃,回眸却迎来的是青欲惊慌失色的面容,青欲来不及解释,把子越直接推进马车里,自己也一同钻了进去,同时喊聂影赶紧走。 聂影一怔,继而心领神会,一鞭子狠狠抽向马屁,马儿奔腾而去。 唐丹生气地将鞭子狠狠摔在地上,激起一地黄沙随风而去,她望着远去的马车,很是生气。 青欲从马车后窗一角悄悄望着,生怕唐丹会追来,见并无情况,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此时子越还不明就里,迷茫地倒在地上,仰头望着欣然的青欲。 青欲顺着目光看去,见子越被自己撞倒在地上,赶紧扶他起来坐好。 “撞疼你了吧,对不起啊。”青欲先开口道。 子越赶紧回答:“不碍事。你这是得罪谁了?逃得这么慌张。” 青欲尴尬一笑,无奈道:“还能有谁啊,我的至交好友,唐丹唐大小姐。” 子越嘴角一扬,无意中与青欲目光相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立即挪开视线,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想知道对方近况,想诉说积压心底的心事,可总感觉自己与对方之间隔着什么,看着她\/他在自己身旁,心中觉得亲切惊喜,可当更进一步时,却恍然发现两人之间隔着山河,难以跨越。 子越试探道:“日后,可有打算?” 青欲抬起眉眼,却躲避着他的眼神,释然道:“人生苦短,在不违背裴家家训的前提下及时行乐罢。” 子越一笑,笑中带着苦涩,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指......可有另觅良缘的打算?” 青欲一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望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知道她在试探自己,心中不爽,故作薄情说:“当然!” 子越惊疑地瞪大了眼,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委屈道:“你我相知相伴一载有余,你竟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未免也太......绝情。” 青欲冷笑一声:“衡王殿下,你我已经和离了,王君亲自下的旨,殿下你亲口送我走的,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关系了,既然没什么关系,我为何不能继续寻找我的幸福?” “我不信,你向来重情义,区区一个林莫辞就让你伤情了半载,我们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放下。”子越坚定不移地说。 青欲听到“林外傅”,觉得他在自取其辱,故意气他:“你倒是提醒我了,林外傅那么优秀的人我都能放下,何况你呢?” 子越果然中招,但没有与她继续争论下去,而是暗自缓了口气,自我安慰道:“你在怪我不同你商量就赶你走,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不计较。” 听到这些,青欲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能感觉到子越还在坚持,但一切都不能更改了。 “宗子越,我奉劝你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执着。细想,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合时宜,相遇、成婚、和离,一切都在误打误撞,恐怕本初阁的话本小说都写不出我们故事的跌宕离奇。虽然和离是御旨,不得违抗,但这也点醒了我,你身居高位,权与势,于你而言关乎兴亡安危,极为重要,但我自幼受家风熏陶,一切名利,于我而言不及粪土,我也不屑世故人情。哪怕那道御旨不下,我们之间相差甚大,你敢保证,日后真的不会出岔子吗?” 马车缓缓停下,聂影拉开车帘,见两人四目相对,神情忧愤,已然将因由猜出七八分。 “王爷,这儿就是二公子遭遇刺客的地方。这里虽归属临川,但由于荒林丛生,豺狼出没,鲜有人烟,临川县衙也常年忽视此地的治理,导致荒上加荒,但这块地方草木繁密,地势高低有致,是设陷潜伏的宝地......” 聂影自顾自地介绍着,领着子越和青欲对此地仔细查看了一番。 子越弯腰捏了一点泥巴,微蹙眉头。发生打斗的地方痕迹已十分模糊,连被刀枪砍伤的草木都生出新芽,他明白,想在此地找出线索已无可能。 “泥土湿润,草木蓬勃,算算日子离梁二哥遇刺已过去快一个月了,这个时候来案发现场也太迟了,痕迹和线索早已被消磨掉,看来不能指望从这儿找线索。”青欲暗自忖度着,“梁二哥自然也知道些什么,但子越既然还特地跑来这儿寻线索,说明梁二哥知道的并不足以查清刺客的身份,那么谁还能告诉我们点别的......” 她正想着,子越急切发问:“聂影,我记得是云大小姐救下了梁二哥,你当时可问过她是否有别的线索?” 聂影答:“我去云府时,只惦念着二公子的伤势,虽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但未亲口问过云姑娘......你的意思是云姑娘可能知道些什么。” “只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不知云姑娘还能记得什么。”子越看向聂影,“云家离这儿远吗?” “云家府邸建的挺偏的,差不多一个时辰的路程。” 聂影说完,子越点点头,示意即刻前往云府进一步搜集线索,三人又乘马车赶往云家。 一路上,青欲觉得与子越对坐尴尬,便将车帘掀起,向聂影打听起云姑娘救梁二哥的过程,聂影说得夸张,更像一出“美救英雄”,不过十分生动,青欲爱听,只是冷落了子越,他本就顾忌青欲与聂影过分亲密,但又刚刚和青欲吵了架,只得强忍着不快,孤独落寞地坐在一旁,紧盯着两人有说有笑而不发一言。 太阳西斜,再过几条小街便到云府了,这时听到断断续续的喧闹声,街头巷口的纷纷议论偶有传来,聂影在车厢外驾着马车听得清楚,机敏反应道:“不好,云家出事了!” 快马加鞭直向云府,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因为府中遭遇劫匪,守门人早已不见踪影,三人急忙冲进府内,令人惊讶的是似乎一切如常,庭院中的摆设风景并无破坏之象,只是家丁侍女均不见人影。 忽而,听到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匆匆穿过,似乎并未留意到闯入的三人。 聂影起疑,挡住他的去路,简单说明了来意,并询问府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这人是云府的管家,府中就在一刻前刚遭遇了山匪抢劫,现在全府的人都被大小姐召集到后院照顾伤者,他刚刚去账房拿了药材账目单,应大小姐的命令清点损毁的药材数量,目前全府上下都自顾不暇,请他们先回去。 第152章 云家遭匪(中) “可报官了?”子越也很着急。 “报了,但家府离县衙有些远,恐怕等到晚上才能来人。” “那......” 子越下一句话刚开口,管家就高声驱逐了几句,赶他们离开,然后自己匆忙往后院跑去。 聂影看向子越,请示他的意思,子越二话没说,趁着云管家未走完赶紧跟上,心中甚是紧张。 一到后院,见狼藉满地,几十名家丁婢女模样的人倒在地上,伤势有轻有重,还有几位衣着华贵的老爷夫人灰头土脸的坐在一处台阶上,均脸色惊恐,整个后院被山匪弄得杂乱破败,每个人脸上都惶惶不安,而穿梭其间的一抹白却显得脱俗。 只见云大小姐正面色冷峻地向分散在各角落的家丁安排任务,举手投足从容不乱,给人一种“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感觉。 青欲早就被她吸引,情不自禁感叹道:“好气魄!” 青欲一句话将子越拉出遐想,他立马吩咐道:“聂影,保护现场。” 聂影会意,抽出腰间别着的搜捕令牌,跳上一处高台高喊道:“衙门办公,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后院顷刻间安静下来,云小姐闻声转身,投来犀利的目光,聂影瞬间收敛了气势,暗自收起腰牌。 子越走上前解释了一番,道明了身份来意,云小姐的面色才稍有缓和,而当听到子越感谢她救下子梁时,神色渐渐显露出亲和感和浅浅欢喜。 “云小姐,聂首领刚才一举是为保护现场,以查清山匪的踪迹,防止日后来犯,如有得罪还望见谅。”子越直入正题,“不知是否方便,详细讲述一下案发过程。” 云小姐扫了一眼杂乱的院子道:“此处过于嘈杂,请各位移步屋内详谈。” 子越跟随她往附近一处房间走去,可刚走几步却发现不对劲,他回头一瞧,只见青欲和聂影正悄悄朝别处开溜。 “咳咳!”子越重重咳嗽了几声,两人不约而同回身看向他,略显窘迫。 “我对这些事无兴趣,去别处转转。”青欲随便找了个理由,说完便走了,没等子越的回应。 既然相处即是尴尬,青欲干脆逃之夭夭。 子越神色明显沉寂下来,有些不快。 聂影故意重复着青欲的话:“我也不感兴趣,去别处看看。” 若不是碍于人多眼杂,子越早一脚踹过去了,不过他也有办法治他,快步走到聂影身边,擒住他一只胳膊,对不知是何情况的云小姐解释道:“虽然本王身份尊贵,但此事理应交由县衙来管,否则会落人口舌,有越俎代庖之嫌。这位是临川新上任的捕快首领聂影,云小姐将所知全部告与他即可。” 说着,将聂影狠狠往前一推,聂影惊然回头盯着他,只看子越邪魅一笑。 聂影试图开脱:“您是王爷,卑职在您面前怎敢放肆......” 云小姐也怕怠慢了他,但面对这种局面又不好说些什么。 子越明白她的处境,自行说道:“云小姐,家中事急,不必顾我,我四处转转,看看是否能找到其他线索。” 云小姐行礼表示歉意,然后将冷厉的目光看向聂影:“聂首领,请。” 聂影只得乖乖跟上,心中忐忑。 青欲在杂乱的后院转来转去,心想这种场面难道不是所有劫匪的惯常作风吗?有什么好查的,山匪若执意要来,除非衙门的人就在附近巡逻,否则一般的百姓谁能招架得住这阵势,若想防范,无非是查清贼匪从何处而进,日后关紧门,多派几人看守着院门等。 走到后院后门处,眼前竟豁然开朗,青欲眨了眨眼,确信自己并未看错。 原来后院并不是府中最靠后的一处院落,推开后门,还有一大片空地被白墙所围,只在边角处设有几间小平房,其余空地都放置着高架和草席以晾晒草药,不过这里应该也遭了贼匪,好几处草席被掀翻,药材也散落一地。 目光流转处,青欲看到来时遇到的云管家正同两三个家丁小心翼翼清点着被损毁的药材,那管家也注意到有人进来,一看是刚才被自己驱逐的人,不但没走反而闯了进来,觉得有些失责,便扯着嗓子呵斥了一声。 青欲没料到他嗓门竟这么大,吓得她一哆嗦,她也疑惑,刚才聂影不是亮明他们的身份了吗,这管家怎么还这样嚣张?想来应是他一直都在这里打理,后门又半掩着,所以没有注意到后院发生的事,不过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她不想解释,不愿招惹,便要转身离开。 “衙门办公,任何人不得干扰公务。” 话锋冷厉干脆,未等青欲回眸,手臂就被紧紧抓住,被动牵着向前走去,她举目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庞,不知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英俊中依然带着傲娇,生气时的眉眼依然霸气不可藏。 走到一脸迟疑的管家跟前,子越将二哥临行前强塞给他的府衙令牌晃了晃,那管家立马怂了,点头哈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吞吞吐吐道:“大人先前隐匿身份,小人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他一直在这里清点损毁的药材,想必不知后院发生的事。”青欲解释道。 那管家使劲点点头,表示正是如此,子越面色稍有缓和,扫视了院子一遍,询问他山匪入府时他的所见所闻以及清点药材时的可疑之处。 “贼匪入府时我在账房算账,听到外面有打斗声便出门查看,循着喧闹声到后院一看,十几个贼匪正抢砸烧掠,地上已躺着好些仆人,我见大小姐在一旁与几个匪头子打斗,便找了块砖想帮帮她,还没找着砖呢就被打晕了,醒来时院中已一片狼藉,是大小姐把我喊醒,让我先报官然后拿账薄来清点药材,然后我就来这儿......” “这里的损毁可有动过?”子越问。 “没有没有,大小姐特地叮嘱过了,不让乱动,小人仅仅进来做些记录,好给过几天要送货的商户一个交代。”两人说话间,青欲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小片茸角,往四处看了看,发现有一处草席上晾晒的药材被洗劫的极为干净,料定是类似名贵的药材,情不自禁感叹道:“真会抢,倒卖能挣一大笔钱,还能自己入药用。” 在一旁弯腰清点小家丁听到这话,心生共鸣,主动向青欲吐槽道:“谁说不是呢,他们倒是精明,山参茸角没少拿,茯苓黄精也劫走了不少,且不说别的,光两麻袋的茸角就值百两银子呢。” 青欲有些震惊,心想这小小的茸角竟这么金贵,这些贼匪还挺会抢的,杠几袋药材回山可比杠一些瓶瓶罐罐的金银古董回山方便多了,不仅轻便,而且不用担心磕碰。 第153章 云家遭匪(下) 小家丁的话激起了青欲对药材价值的兴趣,她指着不远处一大片干干净净的草席说:“那一处被掠去的应是山参吧?这么一大块地的山参应该比茸角还要贵吧?是不是得值个几千两?” 小家丁顺着青欲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笑着回应道:“那一处原先晾晒的是葛根和薏仁,也就值几十两银子。” 青欲大为震惊,她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趟,看着院子未被贼匪劫走的药材,可疑又可惜:“当归、黄芪、枸杞子......丹参!石斛!灵芝!这么多名贵药材不动,偏偏劫走那么多便宜的,看来这群贼匪并没有多么精明。” 小家丁只当是开玩笑,憨笑了几声,但这几句话引起了子越的主意,管家见他特别留意,就将已大致清点好的药材账目呈递过去,子越接过看了几眼,并不太懂,一边递给青欲看,一边直接问管家:“在劫掠的药材上可有可疑之处?” “正如这位姑娘刚才说的那样,贼匪除了抢掠一些名贵的药材外,还劫走了大量的葛根、薏仁、山药等,这些药材相对来说较为廉价,入药用也并无太大独特价值,小人猜测应该是贼匪不识药材,误拿了这几样。”管家解释道。 青欲又来回查看了一番,摇摇头说:“应该不是误拿,晾晒葛根、薏仁等药材的草席上劫掠的十分干净,地上的脚印痕迹较之别处最重,而晾晒那些名贵的药材的架子和草席被翻腾的杂乱,那边的石斛都被扔掷在地上,足迹也较浅。这有点像是......本就是冲着‘葛根’来的,顺便抢了些‘山参’,这群山匪的思路倒是清奇。” 子越听着她的推理,亲自来回察看了一翻,果不其然,而且循着足迹他发现这群贼匪最后是翻墙逃离的,另外,足迹的深浅也使他想起临川前几日刚下过雨,凭此也许能摸清他们逃离的方向。 “可派人跟去看过他们逃离的方向?”子越问管家。 那管家一脸惊恐:“哎哟,那哪敢啊。” 这时聂影也进了这隐秘的大院,泛泛看过一遍后感叹道:“这便是云小姐口中的药材晾晒场吧,不小啊。” “怎么样?”子越关心道。 “照云小姐的说法,山匪分两拨进入,第一拨入后院放火劫掠,当时她和家丁其实身在晾晒场,但听到后院的惊呼声就立马赶到后院,刚出晾晒场后门就被紧紧合上了;第二拨劫匪一直在晾晒场劫掠晾晒着的药材。云小姐会些武功,与贼匪周旋了许久,直到一声哨响,后院的贼匪才渐次退去,她赶紧去查看晾晒场,发现大量药材已然遗失。”聂影将一切细细告知他,“用云小姐的话来说,这帮劫匪定是盯了云家的药材很久了,这次抢掠就是冲着晾晒场中的药材来的。” 子越越发怀疑,觉得这帮贼匪并不普通:“以你反匪的经验,你觉得一帮劫匪用一计‘声东击西’只为劫掠一些廉价的药材正常吗?” 聂影噗嗤一笑,不敢相信:“什么!?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只是抢掠了些廉价的药材?这当然说不通,贼匪之所以谓匪,财色必沾一边,我特地问过云小姐府中人员伤亡,夫人和婢女们都是皮肉伤,无一人毙命,无一人遗失,那只能是贪‘财’了,可你说他们并未掠取名贵的药材,那他们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此处的确可疑。” “倒也能解释的通,临川去年发了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大家大户尚且难足温饱,何况隐身老林的山匪,许是饿急了,来寻干粮吃。” 青欲话语轻松,众人只当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我来晾晒场之前,将后院的人都问了一遍,他们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还未察觉贼匪入府或刚看到贼匪就被打昏过去,后事全然不知;另一类试图负隅顽抗,都被贼匪绑了手脚扔到角落,虽然一直清醒着,却也无计可施,而他们的所见所闻与云小姐所知的大同小异。” 子越话音刚落,青欲疑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贼匪打人和绑人不是他们的一贯作风吗?” “但你不觉得他们做的刻意吗?全府将近百名家仆,或打晕或捆绑,无一人重伤致死,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无非是为了为晾晒场的同伙争取时间,所以他们抢劫的目的是非明确就是冲着药材来的,但他们劫掠最多的却并不是名贵的药材,如此折腾难道就为这?”子越反驳道。 “会不会是......”管家压低声音道,“云家在生意上的死对头——林家,专门雇人来捣乱的?” 子越摇摇头,吩咐聂影顺着院子里的足迹向山林找一找,看是否有其他收获。 “噢对了,二公子来了,你们去接应下吧。”聂影说完便循着足迹找线索去了。 青欲和子越向前堂走着,见子越一直紧缩眉头,忍不住问:“你怀疑要调查的刺客与这帮贼匪有关?” 子越看了她一眼,轻轻应了声。 “可就算他们是先前的那帮刺客也难以解释这次劫掠的目的。”青欲觉得他过于敏感了,此事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 子越认定自己的推测没有错:“这件事的疑点颇多,还是查清了好。” 青欲无奈,不再劝他,两人未走到前堂,就在前院里看到了子梁和云小姐的身影,两人交谈地拘谨,子梁正拿一瓶药膏送给云小姐。 青欲赶紧拉着子越来到一处假山旁藏匿,两人猫着身子透过石间缝隙悄悄看着两人一举一动。 子梁其实一直在前堂等候,但迟迟不见如画的影子,又听下人说府中伤者众多,实在坐立难安,就直接进入院中想直接去找她,还未走几步,就与匆匆而来的如画撞了个满怀。 子梁见到她还像往常一样端庄从容而不失霸气,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但见她左肩衣服上有血痕和刀迹,连忙从身上找出一瓶金疮药给她:“云姑娘,这是我以前行军时常备的金疮药,愈合效果极好,兴许对你有用。” 如画怔住了,并未立即接过,而是用疑惑而惊喜的眼神看着他,子梁以为她不想用,暗自攥紧了药瓶正要尴尬收回,但如画突然抿嘴一笑,抓住他收回的手,自行拿走了药膏。 子梁有些不解,但只要她能收下就使他安心。 如画珍惜地握在手中,笑着探问道:“云府遭遇山匪,二公子很担心吗?” 子梁不解,如画举了举手中的药膏接着说:“难道二公子忘了云家是医药世家,最不缺的就是药了。” 子梁恍然醒悟,也被自己的愚蠢行为弄笑了,他伸手想夺回药膏,可如画却不想还他。 “送人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梁二公子应该不缺这瓶药膏吧。” 子梁不再夺取,尴尬地笑着说:“云府中良药甚多,姑娘回头扔了吧。” 如画紧紧攥在手心,才不舍得扔,少见他如此窘迫,如画再次试探道:“二公子一向稳重,怎么今日......” “我一听说云府遭劫就召集了人马往这边赶,临行前想到贼匪无情,定有伤亡,便带了瓶药膏,忘了云家本就......” 如画微抬眼眸,深深注视着他,听着他紧张的话语,心生感动,如此一番话,已证明他心中有她,如此,足矣。 第154章 药食同源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此处有芳草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55章 刺客与山匪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此处有芳草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56章 子齐的抉择 “刺眼吗?” 子燕傲视着张灯结彩的院子款款而来,上来就扎子齐的心。 不论身份地位还是辈分,子齐都居于其下,不敢僭越,强颜欢笑贺喜道:“殿下新婚将至,臣弟倍感欢欣。” “不必装了,”子燕皮笑肉不笑道,“不止一次同游西街市,还送了同心结,昨日我只是同你说了句玩笑话,你竟当真来了,既然情深至此,何必故作冷漠。” 子齐震惊,他和秦珍的一切竟被调查的如此清楚,他见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想替自己争一把:“大哥,秦珍心思单纯,对男女情爱之事还未开窍,这桩婚事只是她爹一厢情愿的,我与秦珍相处不久,但我的确动了心,望大哥宽仁成全。” “好啊。”子燕倒背着手,神色毫无波澜,“我可以悔婚,但我有条件,”子燕将犀利冷漠的目光投向子齐,“要么,你搬回王府,这婚房就当我送你的新婚贺礼;那么,辞了内宫侍卫首领的位子,举荐项沛继任。” 子齐缓缓抬起眉眼,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悲愤:“两个选择,一个是逼我站在他的阵营,如此我便被卷入王权之争,成为权势消长的傀儡;一个会让他掌控内宫,陛下的处境将更加艰难,万一助他纂得王位,我便成为千古罪人。” “怎样?”子燕催促道,“这可是我给过的最简单条件了。” 子齐缓缓合上眼,泄了口气,板板正正向子燕行了礼,话语凝重:“臣弟,要让殿下失望了。” 子齐离开时走的沉重,脚上仿佛缀着麻袋,他深知,这是他与秦珍最后的机会,他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在一点点毁掉他与秦珍的姻缘。 “珍儿,对不起,我做不到。” 子齐跨过王府门槛,泪水滴落在门前铺就的红毯上。 望着子齐离去的背影,子燕冷哼一声,讥讽道:“情爱?世间最不可信。” 静王大婚是件大事,王府上下不敢怠慢,但也有忙里偷闲、整日不着家的,那就是婉儿。 婉儿从衡王府全身而退后,一直在王府待命,子燕有时会找她办些事,但更多时间都是空闲,况且平日里都有凌晖管束着她,这段时间凌晖又不在王府,她便有了大量时间专心做自己的事。 夜幕降临,婉儿一身夜行衣打扮,悄悄潜入夏府,来到账房附近,见房中明光闪烁,不像烛光,心中一紧,她怕事情有变,有直接闯进去的冲动,可恰巧碰到护院巡逻,只能先躲起来。 “我不能冲动,殿下本就不想让我报仇,若还未拿到证据就暴露了自己,恐怕以后再想抓住夏老狐狸的尾巴就难了。” 婉儿渐渐冷静下来,静静等待时机进屋搜寻夏老爷私自倒卖兵器的证据。 对于夏老爷与黑商勾结,利用权职之变暗地倒卖兵器之事,婉儿从刚入府时就一直关注,她深知夏老爷利欲熏心、唯利是图,就算有了兵器供应权也不会老老实实做个良商,于是借春萍这一身份在夏府默默调查,经过几年的反复观察和确认,她终于找出了夏老爷的丑行,并且摸清了夏老爷有记账成册的习惯,夏家账房里就有每一次的倒卖记录,但他谨慎得很,账房周围的护院和家丁是其他院子的两倍,而且只要夏老爷回府,便是整日都呆在里面,就算如厕也会将门窗锁好,所以即使潜伏在夏家多年,婉儿碍于春萍这层身份始终没有机会取证。 账房的光亮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烛火也熄了,只听“咔嚓”一声,门被锁上,夏老爷使劲拽了拽门锁,向四周警觉的望了望,又检查了一遍窗户上的锁,才东张西望地慢慢离开。 婉儿瞅准时机,蹲身后轻快跳起,凭着手抓屋檐跃起之力,一个后空翻登上屋顶,而脚尖却轻巧着地,发出声响不及银针落地,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她迅速匐伏身子,原来是护院照例巡逻,待脚步声渐远后,婉儿麻利且灵敏地掀开几片瓦片,扫视四周后落身而下。 婉儿轻轻落地,不敢点灯,幸而今夜月光极好,屋里的一切虽不像白昼一样纹理可见,但轮廓清晰,仔细辨认还是可以看到一些较为细致的内容。 婉儿不敢浪费时间,她见火盆中泛着点点火星,反应到夏老爷刚才在屋里一定焚烧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忍着熏烫,将冒着火星即将燃尽的几片纸拿出,直接用手将火星捏灭,借着月光仔细查看,发现正是她之前在夏府时看到的那几本账目。 一股凉意袭遍全身,婉儿惋惜自责,她将碎纸攥烂丢回火盆,快步走到书架前小心翻寻,终于在最高层的架子夹层中发现了几本账目,这几本账目同被烧毁的那几本长得一样,婉儿翻看了几页,恍然大悟,这几本账目只写了前两页,说明新一批生意开始了,而刚才被烧毁的那批账本应该是交易完毕的生意,夏老爷怕留有后患就将其烧了,婉儿迟疑了一会儿,将这些账本原模原样的放回,心中有了明晰的报仇计划。 又一批护院巡逻来了,婉儿迅速蹲下身,以书架前的长案作掩,静等护院离去后才松了一口气,她缓缓站起身,怕磕到头便扶了一下桌子,却不小心划落了几张纸,婉儿的心立马揪起来,生怕被发现,她蹑手蹑脚的捡起纸张放回桌上,小心翼翼地按照夏老爷的习惯放好,忽然发现,这几张纸竟是一封信,可光线太差,她看不太清字迹,而这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婉儿察觉这并非护院巡逻的脚步声,而是夏老爷来了! 婉儿赶紧翻到最后一张,匆匆扫了一眼落款,放好后轻身一跃抓住悬梁,敏捷钻出屋顶,趁夏老爷开锁的时间将瓦片小心放回,待夏老爷开门而入,婉儿早已飞檐走壁,消失在黑夜中。 一整夜,婉儿都无法入眠,她不敢相信,今晚在夏家账房里看到的落款竟是“林啸”,而林啸是林家长公子,也就是先前来夏家提亲遭拒的林大公子,林家和夏家一直为争夺兵器供应权互不待见,在生意上更是死对头,两家怎会有此交集?而且虽没看清信上写了什么,但三张信纸足以见两人商议之事非同小可。 “但愿是我多想了。” 婉儿自我安慰道。 第157章 助纣为虐 知道了证据所在之处,婉儿的计划前进了一大步,这几天她都在夏家附近踩点,因为她知道,倒卖军营兵器轻则狱刑,重则抄家,夏老爷不敢一次将兵器从锻造营运出,应是分批次错开时间搬运的,而买家又不会为一批货等候很久,所以一次交易需要多次货物的转移囤积,待货物够数时才正式交易,而账本上记录的正是每次运出的数量与交易的数量。 到交易现场去太过冒险,而且不容易抓捕,婉儿要找的是货物囤积点,这个地方位置相对稳定,易于寻找,而且看守较之正式交易要宽松许多。 午夜时分,街上鲜有人影,大街小巷一片寂静,这时,从夏府西侧门接连走出三辆板车,上面堆得厚厚一层稻草,最上面盖着一张破草席,三人拉车,两人一前一后看护,只走了一段大路就立马拐入了小巷不见踪影。 婉儿轻功了得,在屋顶上紧追了几步就重新跟上,后来这些人拉着板车拐弯抹角地转了几条小巷,不断地向西行,最后进了一条荒路,蜿蜒着直通城西竹林。 天已蒙蒙亮,三辆板车竟走了半夜,婉儿也跟了半夜。 婉儿心疑,平常时候,夏家到城西竹林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竟走了整整两个半时辰,是否过于谨慎了?还是自己暴露了...... 婉儿警惕地扫视了一周,发现并无异动,但她的直觉让她不再跟进,板车转了个弯不见了踪影,婉儿跃到树上,看到三辆板车都已停下,原来这条路一拐弯就是一座废弃的粮仓,而在这条路的拐弯处竟埋伏着十几个拿着弓弩的壮汉,他们应该是看守这条路的,婉儿庆幸自己没有跟得太紧,否则一定会打草惊蛇。 只见废仓中走出七八个人帮着拉板车的人将兵器搬运到仓中,不时传来几声铁器碰撞的声音,清晰醒人,婉儿大概知道他们费时的原因了,板车上盛满了各种兵器,稻草只是掩人耳目,为了少引人注意只能走小路,但小路一般崎岖蜿蜒,若疾行定会使满车的兵器相撞发出声响,极易引人生疑,所以他们才花了半夜的功夫到了囤货仓。 运货完成,板车上载满了木柴原路返回,婉儿又盯了一会儿才结束此次跟踪。 婉儿双眼充满复仇的欲望:“夏老狐狸,当年你让申屠家遭遇的一切,我要一件一件的还给你。” 因为这几日都在忙着盯梢夏家,静王是否找她做事她并不知,为了给自己打掩护,她专程跑去了西街市买了一对红玉花钿,当作给未来静王妃的新婚贺礼,也可以为自己失踪的这几日找个说辞。 婉儿掂着小红木盒一路向王府走去,因为这条街上都是胭脂水粉、钗环步摇,所以路上熙熙攘攘的皆是年轻的姑娘,她们粉面桃花,彩衣红妆,鲜艳的衣袖和裙裾随着婀娜的身姿摆来摆去,惹得发髻上的簪钗步摇叮当作响,伴着盈盈笑语成一曲人间仙乐。 婉儿不由得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为了行事方便,除了在夏家扮演春萍,婉儿常年一身蓝黑色男式窄袖短衣,头发也简单扎起,不施粉墨,不戴发饰,另外,她自被救起时,心中全部都变成唯一,那就是报仇雪恨,平日除了完成静王给她的任务,其余时间都在诅咒夏家和谋划复仇中度过,根本无心留意自己。 想到这儿,婉儿心中恨意更加强烈,她攥紧了盒子,躲入小巷,想从小路转回王府。 远远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婉儿立马警惕起来,定睛细看是静王新提拔侍卫统领项沛,他在附近来回转了一圈,混着人群进入了别国驿馆。 “看样子不像在执行任务。” 婉儿敏锐察觉到,一失神,小红木盒掉落在地上,她赶紧拾起查看,好在只是盒子几处蹭掉了红漆,红玉花钿完好无损,她长吁一口气,不再多管闲事,径自回了王府。 项沛来到驿馆后迅速与线人交换了信息,拿到信息就赶快离开了,直到回到静王府后才拿出密信查看,看完后直接烧毁了。 “少主让我助静王谋反,增君臣嫌隙,那我以后要主动谋划些是非了。”项沛暗想道。 “助静王谋反?少主,你是不是忘了看封田的来信啊,静王公然与王君为敌,恐吓君王、祸害军营,他现在就是只想报仇的疯子,这样的人成为一国之君,是一大祸害不说,他肯定不会听你的,老老实实履行盟约。” 罗陨看完书案旁一张草拟的信稿,大惊失色。 北冥熠正在批示文书,不想多费口舌,就直白道:“谁要他听我的?我们从未有过盟约。再说了,助纣为虐不好吗?我本来就想让东都自行覆灭。” 罗陨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唉不对,我记得少主你当初是要重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现在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北冥熠放下文书,百般无奈的抬起头瞅着他:“以前是天子,现在是疯子,我怎能用一样的对策?你一个武将,武艺不精不练武,整日在我耳边操心政事,你想弃戎从笔啊?” 罗陨赶紧闭紧嘴,不敢再瞎问。 北冥熠继续批示文书,语气却缓和了不少:“我就是太惯着你了,应该让你拜封田为师,学几招有用的,免得我每次带你出门都提心吊胆。” 罗陨接着嘀咕道:“我哪能跟他比,他可是七十二杀之一,绝顶高手。” 北冥熠刚要训斥他口无遮拦,门外就有人来报王后娘娘请少主进宫赴斗茶会。 “茶是用来品的,斗茶......不知谁品味如此差,提出这么个新鲜玩法。”北冥熠讽刺完,把最后一本文书合上。 “斗茶会不是大王提的主意吗......”罗陨小声道。 “料想也是他。” 北冥熠话语中充满了鄙夷,眼神充满了无奈,整理了一下衣冠,叫了几个侍卫准备进宫,罗陨也在后面跟着,心想这父子俩关系这样“和睦”,待会斗茶会上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第158章 斗茶会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此处有芳草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59章 只因她像嫣儿 “我是不是嘱咐过你,让你跟你父王缓和缓和关系,今天又弄成这个样子......” 王后瞅着他,但话语中藏不住疼爱,北冥熠皱着眉头等母亲训完自己,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放到母亲面前。 “上好的碧螺春,献给我敬爱的母后。” 王后展颜而笑,接过儿子的礼物,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几日不见,举止越发轻浮浪荡了。 北冥熠趁着母亲开心,赶紧请示道:“训了训了,礼也收了,那儿臣先退下了。” “等等,”王后把茶叶递给一旁的侍女,正色道,“听说你去东都结识了一位姑娘,还与那姑娘传出了绯闻,可有此事?” 北冥熠笑容渐渐凝固:“罗陨跟您说的?” “你先说有没有。” “是有此事,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多聊了几句。” “聊了几句传闻能传成那样?熠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北冥熠苦笑道:“绝对没有!” “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在家里虽然不怎么正经,但在外面绝对规矩,”王后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默认了,心中焦急的劝道,“熠儿,你是西漠未来的国君,且不论你和她身份之差,她是东都人就注定与你无缘......” 北冥熠不想让母亲担心,将实情相告:“母后,你真的误会了,我先前还想杀她呢,不过......见她谈笑间很像嫣儿,便想着,若嫣儿平安长大,应该与她年纪相仿,一时情不自禁,就与她多了些交流。” 王后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哀伤,握住儿子的手臂以示安慰。 北冥熠口中的嫣儿是小他三岁同父异母的妹妹,嫣儿母妃因有罪被打入冷宫,在冷宫诞下她后就自尽了,留下血书一份求王后开恩,送嫣儿出宫做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但那时嫣儿尚小,且体弱多病,王后于心不忍就将她认作自己的女儿。 在宫人眼中,自有嫣儿起,北冥熠就亲自照看,由于母亲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北冥熠十分疼爱嫣儿,嫣儿也粘他,只要他来了,嫣儿立马变得不吵不闹很乖巧,王后曾笑谈嫣儿眼里只有哥哥,连开口学的第一句话也是“哥哥”。 宫人皆知嫣儿生母是戴罪之身,但王后和小少主还能真心以待,十分感动,一度成为王宫美谈。 无奈嫣儿命薄,九岁在放风筝时,失足掉入池塘溺死,这也成为北冥熠一块心病。 北冥熠不愿回忆这些,也不愿惹得母亲为自己伤神,就转移话题道:“母后,近来父王那边可有新动作?” 王后叹了口气,想想自己的夫君就烦:“他这几天都待在议事殿,廉毅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应该还在谋划怎么攻占东都吧。” 王后继而问:“伍六不是去了东都吗?他是不是要配合你父王打东都?” “这个......儿臣不敢妄议,但据暗卫来报,是有这种倾向。”北冥熠平静道。 王后有些担心:“熠儿,你一直跟你父王对着干,以后准备怎么办,我怕你父王恼羞成怒对你下狠手。” 北冥熠全然不怕,从容笑着说:“‘虎毒不食子’,牲畜尚且如此,何况人呢,母后多虑了。” 王后听这话觉得像在讥讽大王,责备的瞥了他一眼,叮嘱道:“但你作为少君主不能仅凭自己的喜恶决断,遇到难事多问问乌尔他们,你身上肩负的可是整个西漠的未来,要极其慎重。” “儿臣记下了,”北冥熠温和答应着,挽住母亲的胳膊,亲昵的附耳道,“父王那边,还望母后多多关注。” 王后不情愿地瞥了他一眼,尔后无奈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父子俩的。” 东都临川,子梁这几日忙到很晚才回来,早上鸡鸣前就出门办公,中午也不见人影,子越担心二哥这样拼命身体迟早会垮掉,于是今晚特地来他房中等候,顺便与他商议静王大婚的事。 两个时辰过去了,二哥还没回来,子越原本还在看些古籍,不久后手支着脑袋睡着了,直至亥正时分,随着房门被推开,子越也醒了,子梁远远看着房中燃着灯就猜测是子越。 子越终于等到了二哥,迷迷糊糊站起身来迎接他,被子梁制止:“坐着!等了很久吧,困了也不知道去床上睡会儿,着凉了怎么办。” 子梁将外衣脱下,披在子越身上,在他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子越不想打扰二哥休息的时间,便直入正题,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哥,大病初愈,不宜过度操劳,这几日总不见你人影,问过当值衙役才知二哥在忙着与益安、常青、藤花的县丞商谈四县合力开渠事宜,二哥到任不过一月有余,而且半月都在养伤,不必如此急心公务,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子梁欣慰,温言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只管查你的案,不要分心。” 子越知道意思传达到了,相信二哥自有分寸,就乖乖点了点头。 “那群刺客......”子梁有些忧心,“若都是西漠军士的话,可不是一件小事。阿越,你调查时要注意分寸,要将两国利害考虑在内,多与陛下通信,不到必要之时,不要轻举妄动。” 子越郑重答应着:“我已向陛下去信,静候陛下指示。” “还有一事......”子越突然觉得难以启齿。 “但说无妨。”子梁温和看着他。 “王城传回的信中说,静王将在月底大婚,你我皆有任职,没有皇命不能擅自回城,所以......” 子越这话说的违心,他本可以在传回王君的密信中请求暂时回城,但他并未提及。 刺客的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他想继续追查下去,而他若赴婚宴必须提前三日回城,婚礼那日必然会耽搁一整天,再加上三四天的往返路程,一来一回耗费小半月,而这小半月对于关注西漠刺客的新动向至关重要。 子梁暗自喝了一口水,神色平淡:“所以你想让母亲代为出席。” “我知道不该让娘娘替我做这些事,但我......” 子梁稍显不悦:“阿越,静王府与我们,永无和解可能。” “二哥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重视此事,不过是因我成婚之时静王也曾到场,而且毕竟是王室子弟大婚,按照礼节,衡王府也该有人到场才是,我怕过于冷淡会惹得好事的朝臣非议,倒时又给衡王府招来不必要的是非。” “你从未想过与静王彻底划清界限吗?”子梁失望地笑着点点头,长长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想被前人的恩怨牵绊,但若就此作罢,黄泉之下,父王难以安眠。” “我已向娘娘问清当年的事。当年,虽然父王带兵逼宫是受骗于静王与王君所设的圈套,但无论如何,逼宫都是大逆之行,况且就算没有逼宫一事,谋杀太子亦是死罪。哥,何必将自己困于旧事,耿耿于怀。” 第160章 真相中的真相 子梁冷笑了一声,双眼充满了隐忍和无奈:“若我告诉你,父王带兵围宫是为了救主,他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冷血无情,全无良知,这番话你还说得出口吗?” 子越震惊。 “父王带兵围宫当日,我一直在父王书房中临摹字帖,当时先静王的亲信急匆匆送来一张字条,父王看过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冲了出去,不见踪影,那张字条被遗落在地上,我好奇拾起,只见上面写着:陛下病危,遗诏有变,宫内异动,速来救援。”子梁抬头看了看子越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说,“父王为救主而去,反被诬陷逼宫,他在危难之际选择了善路,却不想这是一场阴谋,最终背负着一身骂名枉死。” 真相使子越震撼,但他并没有就此失去理智,毕竟在他的记忆中连父王的影子都没有,自他记事起,他的亲人只有兰夫人、二哥和聂影,父王对他来说就像一个陌生的故人。 “这局设得确实不光彩,但王君也是碍于时局,当时东都动荡,父王又动作颇多,为了大局才出此下策。” 子梁摇摇头,愤恨道:“整个局都是先静王布设,他原本追随父王,与父王关系甚密,但他见父王大势已去,又身负罪名,竟暗地里投诚王君,并为了彰显忠心,为了与父王撇清干系,向王君进献此计,让父王死于自己的善意下,可恶可鄙。” 子越叹息:“先静王的行为为道义情理所不容,的确有愧于父王,这份亏欠,我不会忘掉。” “你既己知晓真相,是否还要含混下去?”子梁眼中有了些许希望,不甘道。 子越注视着二哥,不知该作何回应。 “我不求你向静王府报仇还怨,只希望你能争一争王位,如今静王自辞东宫之位,正是你翻盘的好时机,我不知你为何要亲自请命来南郊查案,但我还是劝你早些回王城,以免生变。” 这番话让子越觉得窒息,他忽自站起身,坚定回绝道:“我不会去争王位。二哥,静王与王君之间的关系亦非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王位争夺水太深,我怕一旦卷入,非但王位不可得,整个衡王府都被被拉上陪葬,父王为争王位错了一生,哪怕对了一次也被设计围杀,我不想重蹈覆彻。” 子梁拍桌而起,生气道:“子越我告诉你,以你现在实力,若不是有王君和贺兰将军照拂,别说衡王府了,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子越向后踉跄了一步,暗自攥紧衣角,眼神迷离。 子梁发觉自己的话太重,暗自转移了视线,走到窗边平复情绪。 子越望着子梁的背影,眼圈渐红,匆匆说了声“早些休息”就转身走了。 子梁因为最近操劳过度,又气急攻心,顿时头晕目眩,他扶着窗台喘着粗气,突然觉心中闷塞,气血上涌,竟喷出一口鲜血来,他并未慌张,缓缓将嘴角的鲜血抹去,迈着不稳的步伐朝床铺走去,然而几步之后重重晕倒在地。 子梁缓缓睁开双眼,已是天明,床边坐着子越,手支着额角睡着了,看样子是守了一夜,他注视着子越脸颊的泪痕和紧蹙的眉头,很是心疼,发现他又没披衣服就睡着了,便坐起身来,想为他披件衣服,以免着凉。 这时,聂影端着药进来了,见子梁醒了,愁容苦相立马变笑脸相迎,子越也醒了,见二哥已经醒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子梁喝完药,见聂影和子越一左一右守在他身边,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欣然一笑:“你们不必这样守着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子越很自责,自我检讨道:“二哥,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聂影看了一眼子越,猜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人吵成这样。 子梁微微一笑,也很愧疚:“阿越,我不想让你整日愁眉苦脸的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再干涉你。” 子越听着心疼,神色急切地解释道:“二哥,我并非故意违你的心愿,只是我此生所求并不在......” 子梁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子梁知道,子越怕自己还在生他的气,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没有生你的气,昨晚我也有些冲动,过于逼迫你了,但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兄弟,自家兄弟不记仇,今日不计较昨日事。” 有子梁这番话,子越稍稍放了心。 这时聂影好奇道:“昨晚我在隔壁听着你们吵得挺大声的,公子,到底因为何事啊?” 聂影虽是第一个发现子梁昏倒的,但他对昨晚发生的事并不知晓,也无法猜到,因为二公子一向内敛缄默,很少发脾气,王爷虽然时常自负怼人,但一向对兄长敬爱有加,这两个人吵到互相道歉的份上一定是为了某些大事。 子越觉得这事是自己的事,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就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说:“因为你总惹我生气,总惹二哥生气,昨晚我和二哥对你进行了口头声讨。” 聂影哼笑了一声,讨厌地看着他,才不信他。 子梁无奈地看着两个弟弟日常互掐,清了清嗓子发话道:“小影,你替我向母亲寄封信,就写静王大婚,我和子越不便回王城,请母亲代为出席。” 子越和聂影都很惊讶,子越原以为二哥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没想到还是答应了,而聂影是因为被困临川太久,王城内的新消息他有时不灵通。 聂影立马八卦道:“静王要成婚了?哪家姑娘?谁家姑娘这么惨?静王整天板着个脸,动不动就冷嘲热讽,谁能受得了他?” 子越直白白眼,嫌他不问正事,尽会问些乱七八糟的,但子梁却都认真地回答了他。 “嘭!”一声,门不知是被踹开的,还是被撞开,青欲拽着沧吟走了进来。 一进门,青欲就走到子梁跟前关心道:“梁二哥没事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子越立马搭腔道:“晕倒了,生病了,当然脸色差。” 青欲瞅了他一眼,满是嫌弃:“我听说是某人把梁二哥活活气晕的,真是无聊又自负。” 子越张了张口,却无言回怼。 青欲见他神色憔悴,眉宇间藏着浓重的愁闷,与以往傲娇自负的形象大为不同,觉得昨晚并不只是简单的吵架,定是发生了直戳他内心的事。 她有些担心。 子梁见沧吟竟也来探望他,很是惊讶。 “裴二公子一向清雅脱尘,不屑世俗人情,今日怎么有空专程来看我?” 沧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你以为我想来看你这张臭脸,还不是为了我家青青......” 说着,把手中拎的两包药扔给聂影:“这是补药,调离身体的,每日一次,饭后服用。” 子梁道谢:“多谢裴二公子挂怀。” 沧吟并不领情,“嘁”了一声上前拉走妹妹,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61章 再生间隙 青欲挣扎着还想多留会儿,但二哥力气比自己大,还是被强拉硬拽了出来。 沧吟拖拉着妹妹,让她陪自己钓鱼去,青欲见子越那副样子,哪有心思钓鱼,一口拒绝了,沧吟见妹妹心事重,不再勉强,就放她回房,又找唐丹去了。 青欲走后,子越越发魂不守舍,子梁看在眼里,就借口说自己乏了,想好好睡一觉,让他们都出去。 青欲回到房间,立马翻出《紫斋记》又看了一遍,尤其将当年三王争霸的事精读了一遍,但这本书主要写的是先衡王妃与千杀门门主之间的爱恨纠葛,对先衡王的记述并不多,而且这是话本,很多事情有夸张虚构之嫌,不能当真,但又不能直接问子越,只好先大概了解一翻。 看了一下午的话本,累的青欲颈椎疼,她出门舒展了舒展筋骨,无意中一仰头,看到了坐在县衙前堂最高的屋脊上的子越,子越仰头正盯着西下的落日发呆,手中还拎了一壶酒。 青欲静静凝望着他,他静静凝望着夕阳,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听到有脚踩梯子的声音,子越向后一看,见青欲已经爬了上来,熟练地走到屋脊上坐下,有意与他隔了一丈远。 子越淡淡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青欲淡淡回:“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子越苦涩一笑,心思沉寂,他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才来的。 两人静默地坐了许久,子越依然在看染尽天边的落暮夕阳,思绪也随着缕缕红霞飘到天边去,青欲托着腮也看着天边,时而瞄一眼落寞的子越,金色余晖洒在他身上,轮廓周围仿佛发着金光,青欲突然觉得他安静时好有吸引力,但就是愁眉苦脸的,这让她也感到压抑。 “人心,善恶,是非对错,本无定论,让我如何是好。”子越淡然地自言自语着,“我想守护衡王府,但父王身负大罪,衡王府颇受非议,尔后为了压制静王,我与王君联手,却发现王君对我有所隐瞒,父王的谋逆之罪竟是他联合先静王设计陷害。兜兜转转,一切仿佛没有答案,我父王做了很多错事,当他想要好事时却被人陷害枉死,王君是国之正统,但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残害兄弟,先静王背叛了我父王,又遭王君背叛,”子越冷笑了一声,心思寒凉,“到底谁对谁错?恐怕没有一个人能不做错事吧,那我怎么办呢?我守护的衡王府,维护的王君,压制的静王,若都有是非两面,我不是神仙,无法分得清白,我好怕自己所坚守的最终会伤害他人,我不知,该往哪儿走......” 子越终于对她敞开心扉,青欲认真倾听着,待他将想说的说完,细细考虑一番后说:“嗯......我二哥说过,人之所以感到迷茫困惑,是因为顾虑太多。何必这样为难自己,你可以试着抛去所顾虑的,找出自己真正向往的、坚守的,那么一切都可化繁为简,没有你想的这么复杂。” 子越似乎并不赞同:“你们裴家崇尚老庄之学,你所言的皆是出世之理,而我求得是入世之法。” 青欲忍不住翻了白眼,说白了就是不相信自己呗,平时也没少听他援引老庄,但为了避免发生口角,照顾他悲伤的情绪,青欲隐忍着没有反驳回去。 子越察觉到她的情绪,知道她让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强势,显得自己狭隘自负,也退一步说:“就算如此,我想守护衡王府,守护东都,但就像二哥说的那样,我连你......连自己都难护周全,难道我真的只有登上那个位子,才能完成心中所想相求吗。” 青欲瞠目听着,惊恐道:“你、你要篡位啊?” 子越见她反应有些大,讽刺道:“怎么?怕连累你啊?裴姑娘不是说和我没关系了吗,害怕什么。” 青欲攥紧拳头真想立马走人,让他一个人悲伤去,但她看着他那张即使悲伤也欠揍的脸,还是努力忍让着,一撇头不再理他。 子越觉得自己开玩笑开过了,又解释道:“王君既然放心把国印交给我,就说明他有让我承袭王位的意思,就算他没有这个意思,国印在我手里,兵权我有一半,我若真想要那个位子,早就在金鸾殿接受百官跪拜了。” 青欲见他认真起来,转过头问:“可你若没有王位,仅凭你一人之力守护东都,岂不是痴人说梦。” 子越惊讶于青欲这话,有些生气:“你明明知道我志不在此,我一生所向是和你一起去......”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资格说这些,他和她之间,隔着王君的和离御旨。 青欲心跳竟然莫名加快,她静静等着,却没有等到话的下半句。 看着沉默的子越,她渐渐明白了,他将所有事一人承担,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就连她也不例外。 “宗子越,但凡你谦虚点,也不至于苦闷在这儿。东都疆域万亩,县邑三十有余,你是神吗?妄想以一人之力守护东都安宁,那我们算什么?我们是不如你有权势,但身为东都子民,我们也想守护东都,你凭什么把我们排除在外,孤掌难鸣,众擎易举,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青欲强忍着悲愤和伤心,愤愤说完,干脆离开。 子越紧张地站起身来,差点失足掉下去,而青欲已不见踪影。 青欲心痛地跳下木梯,泪水不断划落,她利落地抹去,心灰意冷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丹在对面的长廊上看到青欲从木梯上跳下,本想喊住她,质问她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去屋顶玩,但她定睛一看,发现青欲脸上竟挂着泪花,且样子狼狈,便眼睁睁地任由她消失在视野里。 “屋顶不是青青排忧解难的秘密基地吗?怎么下来了还是这副样子......”唐丹暗自想着,向屋顶上望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二话没说,唐丹从地上拾起半块砖,瞄准了屋顶上的子越,深呼吸一口气,卯足了劲扔了出去:“让你欺负青青!” 可砖头还没飞出院落就被人踢回到地上,唐丹气地咬着牙,聂影踢回砖头后轻轻落在她面前。 唐丹叉着腰呵斥道:“偷鞭贼!你怎么这样爱管闲事?” 聂影听她喊这么大声,忍不住抠了抠耳朵,面带微笑地解释道:“上面那位是我主子,下人保护主子天经地义啊。” “你一个偷鞭贼怎么那么多事儿!滚开!” 唐丹一把将聂影推到一边,可屋顶上的子越已不见踪影。 “唐大小姐这话有失偏颇,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是裴姑娘怂恿我威胁我去偷你鞭子的,并不是我本人的意愿,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聂影澄清道。 唐丹此时正怒火中烧,逼近了几步,气势汹汹地放话道:“我只知道鞭子是你偷的,这仇我偏要记下,今后你就是我众仇家之一,哼!” 唐丹款款离去,聂影只觉脊背发凉。 “还不如不解释呢。”聂影后悔道。 第162章 启程西漠 被心上人训斥了一顿,心如刀绞,子越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摇摇晃晃走在街上,猛猛灌了几口酒,他身体醉了,但心思异常清晰,青欲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着。 月儿高挂,星星蜂拥,虽已是六月,但到了晚风还是透着丝丝凉意,子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再前行。 驻足街中,身边是穿梭人流,耳中是叫卖嬉闹,眼前闪过一张张笑脸,一股浓郁的市井气朝他扑来,一刹那,他的身体也醒了,他感觉有股力量推着他向前走,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随着人流一起,浸入夜市的繁华。 “也许,她是对的......” 两日后,聂影和沧吟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前往西漠救人。 卯时,天色既白,换做平时也就子梁和沧吟两个人起得来,但今日除子梁外众人都早早起来陪聂影和沧吟吃早饭,就当作送别宴。 青欲咬了口包子,疑问道:“怎么不见梁二哥?” “二哥身体抱恙,说不来了。”子越自然地答道。 说完,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只觉尴尬,唐丹将一切尽收眼底,嫌弃地哼了一声。 “我差点忘了,二公子让我临行前找他一趟。” 聂影忽然想起来,匆匆喝了几口粥,拿了个包子就往外跑,可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裴二公子,那咱们待会直接马车上见!” 聂影刚走,子越就起身向沧吟行礼请求道:“裴二哥,此行凶险,让你们代我前去,子越万分惭愧,望裴二哥以己为重,切莫为了救人反伤自己。” 沧吟招手让他坐下,从容道:“你既随青青喊我一声二哥,又跟我客气什么,只有你们这些小辈安顿,我们才能安心。坐下吃饭。” 子越缓缓坐下,似乎还有心事,但有些扭捏:“裴二哥......那个......聂影虽然武艺略高,但他行事欠虑,一路上还望裴二哥多加照拂。” 青欲暗自停下筷箸,心中略起忧伤,子越平日里对聂影呼来喝去的,关键时候心里还是惦念着他。 沧吟开怀一笑,自嘲道:“论武艺,小聂公子比我高;论人情世故,小聂公子比我通透,一路上他照顾我还差不多。” 子越陪笑道:“裴二哥过谦了。” 青欲想到接下一个月都见不到二哥了,甚是伤心,挨近他坐了坐,为他夹了好多小菜让他吃,还抱紧他的胳膊贴在他身上,想用最后的时刻好好粘着他。 唐丹见此状,白了一眼道:“沧吟哥哥都要走了还不让他好好吃饭,安的什么心啊。” “你!”青欲真想将唐丹的嘴堵住。 “你什么你!”唐丹回怼道。 “好啦好啦,我可跟你们俩说好,我走后,互尊互让,互敬互爱,可不许互相伤害。” 青欲撅着嘴道:“二哥你这话应该全说给她听,我多乖啊......” 唐丹朝她狠狠攥起拳头来,青欲赶紧躲进沧吟怀里,抱怨道:“你看啊二哥,你还没走她就这样,你走了她肯定更嚣张。” 沧吟无奈笑看着两个妹妹嬉闹,轻言劝着:“丹丹,不许欺负青青。” 唐丹努了努嘴,收敛了些,话中带着几分委屈:“我又没真打她。” 子越默默看着兄妹三人其乐融融,嘴角微微扬起,心中却荡漾着愁伤。 儿时,聂影也总欺负他,他也喜欢躲进二哥怀里告状,而今......物是人非。 聂影来到子梁房间,见子梁起身坐在书案前批着公文,担心道:“公子你怎么起来了,大夫叮嘱,你要好好休息才能完全恢复。” 子梁欣然站起身,却没有听话回到床上,而是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翻,拍着他的肩膀道:“看来真的长大了,都学会疼人了。” 聂影摸摸脑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此去西漠,前景未卜,你当真愿意去?” 聂影不解地看向子梁,怕他多想,爽利道:“愿意!虽和西漠大军交过手,但从未真正去过西漠,正想找个机会潜入西漠好好见识一翻呢。” 子梁苦涩一笑,心疼地看着他:“你自小便是这样,为我弃笔从戎,辗转沙场,身上无一处好皮,却从不言苦,为了保护子越,自辞都尉,甘做王府无名侍卫。小影,你从不欠我们什么,在我眼里,你与子越一样,都是我兄弟。” 聂影眼眶渐湿,想不到子梁将他所做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而这,对他来说,足矣。 “公子,你看你,道个别被你弄得这样煽情,被人传出去,谁会相信您以前是叱咤沙场的神威大将军啊。”聂影吸了吸了鼻子,强颜欢笑道。 子梁转身从书案上拿来一本书,认真叮嘱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公子了,跟子越一样喊我哥吧。” 聂影原本看着书还紧张呢,但子梁郑重交到他手上,才发现是崔小堂新作全稿。 因为临川少有专门售卖话本的书阁,聂影自到临川后只看了一部话本,还是偷鞭子换来的,他一直期待着能看到崔小堂新作全稿,但一直没有机会。 聂影颤抖着翻看着,激动地说:“何止叫您哥啊,喊您爹都成!” 子梁无奈笑了笑,不想他竟对话本痴迷到如此程度,尔后心生愧疚,想到若聂影没有抛下笔头,以他的聪颖灵通,现在定是一名大作家。 门敲了三下,聂影循声望去,却迟迟不见人进来,刚想询问子梁怎么回事,就被打昏过去。 子梁扶住他,将他架到床上,与他快速换好衣服,用大绳捆住其手脚,为他盖好被子,将话本放在枕边,又将昨晚准备好的两份书信、一份文书仔细放在枕边。 子梁望着聂影昏睡的脸庞,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小影,你既喊我一声兄长,我便不能让你赴险。” 沧吟一行人走到府衙后门时,马车已在等候,子越正疑惑聂影怎么还不来时,车夫便催促了一声,说一位公子已在车中,请另一位快些。 子越望着马车厢,抱怨道:“聂影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还没告别就上了车。” “那我走了,好好保重。”沧吟看着青欲不舍道,尔后又向其他人道别,“各位保重!” 大家一齐向沧吟行礼道别。 “二哥!你答应我,要平安回来!”青欲高喊道。 沧吟回眸一笑,朝她摆摆手,钻入车厢。 马车缓缓起步,继而逐渐加速,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中。 第163章 偷梁换柱 众人回到县衙后院,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青欲和子越自然不必说,唐丹也甚粘沧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子梁房中传来几声喊叫,子越赶紧跑去察看,青欲和唐丹也跟了去。 一推门,聂影身着子梁的衣服在地上挣扎着,手脚都被捆住了。 “二公子去西漠了!快去拦截!”聂影一见到他们就呼喊道。 子越一看到他时就明白一切了,但他见地上还散落着书信和文书,想必是子梁留的重要信息,赶紧拾起查看,青欲和唐丹听闻此消息也很惊慌,先为聂影松了绑。 子越看完,将信捏紧,长长叹了口气,泪光闪烁。 “我们要派人拦住梁二哥吗?”青欲不安问。 “不必了。”子越淡淡答。 聂影当然不肯,爬起身来要去找子梁。 “聂影!你还不明白二哥的苦心吗?”子越泪水一滴滴落下,暗自举起手中的文书和书信,“这几日他之所以卖命办公,就是为了在去西漠之前将开渠事宜安排好,如今凿山开渠已同各县丞商定,剩下的只需监工,如此他才放心离去,”他颤抖着打开其中一封信给聂影看,“这是你的任职令,二哥将开渠事宜全权交由你代理,今日便上任,你走不掉的。” 青欲很是感触,梁二哥竟如此仗义,坦诚道:“我相信梁二哥,他既然计划好了一切,定是对此行胸有成竹。” 聂影激愤道:“可他身体还没好全......” 唐丹直白道:“听说梁二公子昔日可是神威大将军,就算生病了也比你一个小侍卫强吧,瞎担心什么呀。” “你......” “别吵了!” 子越一声呵下,此时他心中只剩惭愧。 青欲担心地看着他,却只是小声安慰着聂影:“你放心,梁二哥一定没问题,况且还有我哥呢,我哥答应了子越要照顾你......照顾梁二哥。” 聂影之所以情绪这样激动,是气自己没有早些识破二公子的计划,他担心地看了眼子越,怕他乱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子越强忍住泪水,将书信交到聂影手中,默默离开了。 启程前几日,众人商议好了一个日程安排,沧吟一行人需在六月底前赶到西漠,趁着西漠六月举办商会进入西漠大都漠城,此时已至六月中下旬,时间紧迫,所以马车一直疾行着赶路。 路途颠簸,沧吟牢牢扶着座位和车厢才使自己稳下来,却见聂影坐得十分稳当,但他戴着白纱箬笠一言不发,让沧吟有些迷惑。 “小聂公子性情豁达,好与人攀谈,怎么今日这么沉静。”沧吟怀疑地看着那白纱后的脸庞,觉得不对劲。 “小聂公子,大热天的带斗笠不热吗?”沧吟试探道,心生怀疑。 子梁没有立即回答,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辨认出应该已到临川郊外,想必子越他们不会再追来,于是缓缓将斗笠摘下。 沧吟张大了瞳孔,震惊地看着眼前人,着实难以置信。 沧吟显然被吓到了,慌张问:“宗、宗子梁!怎么会是你?” 子梁从容中带了分傲娇:“正如你所见,就是我。” 正在这时马车路过一个大坑,沧吟被这一出“偷梁换柱”分了神,一时没坐稳,被狠狠摔向对面。 子梁哪能袖手旁观,双脚一撑,紧紧拽住他一只臂膀,将沧吟拉到他身旁,沧吟惊魂未定,暗自抚着快蹦出来的心。 子梁对车夫命令道:“莫只图快,把车架稳!” 沧吟见他还挺贴心的,道了声谢谢,但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只觉别扭,赶紧回到原处。 “看来你这个当兄长的还挺仗义的。”沧吟闲不住,过了一会儿主动搭腔道。 子梁淡淡一笑:“彼此彼此。” 尔后又是一片沉静。 沧吟原想了许多话题要与聂影交谈,可如今突然换成了宗子梁,让他满身不舒服,先不说两人本来就水火不容,光子梁问一句答两个字的做派就憋得他难受。 沧吟尽力缓和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天,好为日后一起行动增添默契。” “我累了。” 子梁说完,接着闭上了眼打坐。 沧吟满腔热情被生生泼了凉水,他无语地点点头,自我安抚着情绪,怕自己一脚将他踹下马车。 沧吟内心依然崩溃:“我真的要跟这个人一路同行吗!!!” 六月二十七日,静王大婚之日,整个静王府一改往日的肃穆,里里外外一片火红。 时至黄昏,离婚礼还有半个时辰,宾客络绎不绝,鼓乐不断,筵席自大堂一直摆到前庭,庭院中设有几处接纳贺礼的大红木桌,上面摆满了各类喜饼、喜糖供人取用,管家领着王府中几个老辈人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来客,耳边听到最多的是“恭喜”,映入眼帘的尽是不同色调的红。 离吉时还有一刻,宾客都已被安顿好,贺兰将军、兰夫人、林家父女、子齐和王君特地派来的刘公公等人都被请到了大堂中观礼,其他人则坐在宴席中观礼。 子燕身着玄衬红衣,头戴束发金冠,双手握在身后,默然伫立等候着,昔日冷峻的面容有所柔和,但藏不住眉宇间的凉薄之气。 突然,府门开始燃放鞭炮,只听有人高喊一声“新娘到”,尔后炮仗和烟花被一齐点燃,府内鼓乐改奏王室专用的迎亲乐,众人纷纷起身望向门外,期待着新娘进门。 子燕听到吆喝声便不紧不慢地走向府门外,伴着震耳鞭炮声和宾客的艳羡的目光,子燕按部就班地做着,请出轿,执红花,跨火盆,走红毯,拜天地,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内心亦毫无波澜,可以说,他的情绪完全比不上子齐的波动。 子齐默默看着秦珍被侍女领走往婚房去,双手紧攥到麻木,他眼眶中泛着泪,心亦在滴血,可她,还是消失在了他的目光中,他的秦珍,在今晚,将永远消失,明日再见,便是另一番光景。 和他感同身受,表现却截然不同的是林七小姐,他爹紧张的很,双眼不敢离开女儿,生怕她生出什么乱子,但林七小姐看样子平静得很,绯红的两颊带着几分凉薄,就如子燕眉宇间的凉薄。 按礼节,新郎要留下来向宾客敬酒,而且就过三巡后,要好的亲朋好友还要拉着新郎闹洞房,可子燕身份特殊,而且不久前又同王君公然闹翻,众人都知晓他的厉害,畏惧他还来不及呢,况且有刘公公震场,相当于半个王君,谁敢造次,众人皆小声攀谈着,自行吃宴,整个喜宴有条不紊的举行着,表面上看倒是很和睦。 这极合子燕的意愿,他也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大致做了做样子,敬了刘公公、贺兰将军、兰夫人等不可忽略的几个人后,就吩咐了管家一声,自己撤到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