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诡闻实录》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章:活人撞煞 民国东北,兴安岭,白仙涠。 落日迟暮,一望无际的兴安岭沉入夜色,树梢簌簌响动,惊起乌泱泱鸦群。 此时,莽苍林海翻腾起伏,一匹黑鬃烈马自青纱帐踏出。 马车隆隆响动,吓得百兽蛰伏,呜呜风声如鬼魅嚎叫,荒村野道中,仿佛有上百黑影潜伏跟随紧追不舍。 岳观潮扛起猎枪弯刀,双手抓紧马车缰绳,载着二叔和堂弟朝前奔走。 “呕~咳咳咳~” 他正赶路,马车里呕吐声加剧,车帘子被一把掀开,老猎人岳青山从里面探出头。 这老头穿着灰青褂子,腿脚紧紧把着厢门,语气焦急说道:“他大哥,把牛皮绳给我,这臭小子又发疯病了。” 岳观潮朝后看去,他兄弟岳二炮满眼血丝,好像炸毛野狗,呲牙咧嘴朝二叔身上咬去,要不是这老头身手了得,指定被咬穿喉咙,一命呜呼。 他反手解下腰间牛皮绳撂过去,岳青山赶紧把岳二炮五花大绑,等结实捆住,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怒哼出声: “这小犊子,成天尿黄火气大,打出娘胎不知道给我惹了多少麻烦,这次也不清楚去哪疙瘩惹了脏东西,连发好几天癔症,眼瞅着快不成了,咱还得快点赶路。” 岳观潮回头看着堂弟,满心疑问:“二叔,我心里还是发虚,你说的那马婆婆,真能治好二炮?” 岳青山重重点头,似乎胸有成竹:“我年轻时候被野狼扑过,差点把那一对眼珠子落在野狼肚里,是马老太救了我,她自小跟老神仙治病救人,身上有真东西,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中毒遭蛊,她都能治好,要是我这个老朋友没有办法,那二炮的小命就算交代了。” 叔侄说话间转眼已到山路尽头,岳观潮老远就看见前方湖泊倒影着烛火,芦苇荡似有炊烟飘出,药草烹香随风袭来。 他知道前方就是马婆婆的白仙涠,猛蹬马腹,沿着堤岸跑进湖心岛。 等马车停下,岳观潮跟二叔一起跳下车,连滚带爬跑到长堤尽头,焦急敲响前院铜纽门:“嘭嘭嘭……嘭嘭!” 吱呀。 大门打开。 一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从门内探出脑袋,她看清楚来人是旧友岳青山,连忙把另外半扇门推开:“青山大哥,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岳青山低垂着眼皮,似乎有些难为情:“妹子,我有事儿求你,也不知道你愿不愿帮忙?” 马老太摆摆手:“都这么多年了,还整这虚头八脑的干啥,我瞧着你身上有一股子邪气,发生什么事了?” 岳观潮擦了一把热汗,气喘吁吁说明来意: “马婆婆,我弟兄在庙会上听说银驼寨附近在打地笼子(挖引诱野兽的土坑陷阱),他过去凑热闹回来就成了这样,好几天说疯话乱吃脏东西,还喜欢吃夹生饭,想请您给瞧瞧病,人在马车里捆着呢。” 马老太听毕,眼神绕过两人盯着身后马车,她似乎感应到了岳二炮的异常,朝两人点点头:“赶紧把这孩子抬进来。” 岳观潮跑进马车把堂弟扛出来,他站在远处看向马婆婆的宅子。 一棵歪脖老柳树垂下藤条,刚好盖住门楣,两侧灯笼贴着栩栩如生的刺猬满绣,篆书“白”字清晰可见,那树根旁有一百草石刻,已经断纹开裂,斜栽进泥土,隐隐阴刻着白老太太治病施药的民间传说。 随着灯笼被点亮,森林里风声骤停,恐怖黑影尽数驱散,他顾不得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扛着堂弟岳二炮跨进门槛。 刚才只顾着求人,也没来得及看院内光景,等他踏进院子,这才感觉出药婆堂的邪乎。 灰青碎石抹了药草屑,砌成一人高的圆形围墙,墙角绞缠枯藤,犄角旮旯里钻满杂草,几间灰瓦老屋隔出前后院。 仔细瞅,屋前整齐堆放晒药的簸箕,许多药材他根本没见过,只隐隐闻到药草有股诡异奇香,跟他在山道嗅到的一模一样。 那屋后搭起遮雨草棚,棚架竹梁上绑着几股麻藤,扯出十几道晒绳,绳结下大都彩带飘荡,半人高的花布纸扎,个个腮红清晰,灵动眼神好似活人! 纸偶明明是死物却嘈杂异常,偶尔有风吹过,纸偶便如同仙姑在空中飘忽,就好像有无数人在院里来来往往,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他靠近二叔随口嘀咕:“二叔,你觉不觉得马婆婆的院子很邪乎。” “你说得没错,活人住的地方最讲究风水生气,这院墙四方无棱、周围无遮无靠,又三面邻水靠堤岸相连,完全跟阳宅风水反着来,活人不宜久居。” 不知怎得,岳观潮听见活人不宜久居,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按你的意思,这是阴宅…或明楼!” 语毕,岳青山意味深长看了侄子一眼:“咱可摸不准…不过也只有这样,有些东西才好往来。” 【《民国诡闻实录》新书发布,欢迎订阅!】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章:白仙驱邪 岳观潮还没想明白二叔的话,便听得屋里面的马婆婆喊道: “孩子,你们别耽搁了,赶紧进来。” 岳观潮顾不得再理会旁事,着急忙慌地往马婆婆的屋里走,然而堂中黑灯瞎火,他刚一进屋,便看到一道白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刷地一跳蹦到岳二炮身上,坠得他双腿一弯,连忙加力才扛稳二炮。 他回头看去,发现那白影是一只小猫大小的白刺猬,正在二炮身上嗅了几下,随后对着马婆婆咯吱叫了两声,便跳回了来处——一个白布白烛的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面目慈祥的白老太太神像。 神龛上的白烛闪了几闪,那白刺猬往神龛后面的阴影里一钻,消失在阴影里。 马婆婆这时候看了一眼白刺猬消失的地方,点了点头,示意岳观潮把岳二炮工整绑在竹床上。 “到底是条活生生的性命,被折磨成这样,造孽啊。” 马婆婆低头摸了一把岳二炮印堂,眼睛里有几分不忍和一丝不忿,叹了口气。 语毕,马婆婆拿出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捆看不出来种类的草药绒叶点燃,冒出带着浓香的呛人白烟,放在了地下火盆里,烟雾逐渐拢住了岳二炮,闻到香味的岳二炮神色稍微安定了些,躺住不再乱动,只是嘴里仍旧在絮絮叨叨。 马婆婆见他不再挣扎,便吩咐岳观潮给岳二炮脱了上衣,自己则翻出了一小捆带着古怪清香的暗灰色线香,取出一根就着地下的火盆点燃,稍许吹了吹,随即快速在岳二炮的几个穴位上连续点灸,每个穴道上都是连点六下。 岳观潮瞧得仔细,发现每处穴道上的细小香点瘢痕,都攒成了五瓣梅花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原本不断说胡话的岳二炮也不喊疼,就在马婆婆最后一处点灸完成之后,他嘴里的胡话也停了,胸膛起伏剧烈咳嗽,喉头翻滚似有虫在蛄蛹,他随即滚到床边,哇哇大吐了一阵,吐出的尽是些黑色粘液,里面还隐隐约约能看见些灰黑细小的动物毛发。 马婆婆待岳二炮吐完,就将他扶着躺好,取出一瓶药酒开始仔细擦拭她留下的香点瘢痕。 岳二炮也不再胡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平稳,眼见得不再面如金纸,多了些红润的血色。 就在这时候,神龛咯吱作响,白刺猬不知道何时又钻出来跳到岳二炮身上,在马婆婆手里吐出一颗绿莹莹的草药丹。 马婆婆捏了一点丹皮尝了尝,微微点头,便把丹药用小半碗清水化开,给岳二炮喂了下去。 岳观潮看堂弟还没醒,关心问道:“马婆婆,我弟兄他还能活命吗?” 马婆婆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凝重:“我暂且用疤痕药灸把他身上的污秽之物压住了,依着这症状,这孩子八成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看样子是灰家堂口的。” 说完,马婆婆给岳青山使了一个眼色,岳青山的脸旋即阴沉下来,吧嗒吧嗒抽着烟斗,良久才叹息出声:“那就没跑了,肯定是银驼寨。” 岳观潮睁大眼睛,脸上满是疑惑:“二叔,你咋知道是银驼寨?” 岳青山磕灭烟灰,忆及往事叹了口气:“我年轻时世道正乱,那个节骨眼儿土匪猖狂得很,我跟他们也有些恩怨,也只有他们家的灰仙祠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害人,平常的灰仙再邪性,那也得守老规矩,不会轻易和人过死梁子。” 岳观朝明显不敢相信,继续刨根问底:“恩怨?二叔你平时一向厚道,宁愿吃哑巴亏也不逞强好事,怎么敢惹这些土阎王?” 岳青山撇撇嘴,赶紧摇头解释: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当年东北正闹匪患,我血气方刚,仗着会几招拳脚功夫进了乡勇团,抗枪杆子打的那伙土匪,正是银驼寨绺子(土匪),我估摸也是这时候结下的梁子,如果说有哪家老仙冒着坏功德的危险来害我,肯定跟银驼寨脱不开关系!” 岳观潮明白,银驼寨的旗号,打前朝时候就已经江湖有名! 那匪窝里藏污纳垢,二十年来纠结了不少毛贼要犯,这些凶徒或为躲避官府缉拿、或为躲避仇家追杀,又或者干脆是认钱不认人的穷凶极恶之辈,他们趁着关外乱起,招兵买马聚拢势力,四处占山头抢地盘,互相称兄道弟。 他们打家劫舍、洗劫村镇、唆民作乱、对抗官府……就是抓把糠都要榨出二两油,砸窑子(打劫地主富户)的事儿没少干,官府真刀真枪缉拿了几次,都没能把银驼寨攻下来。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章:夜探荒山 他清楚这些绺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是心狠手辣,但是却不知道,这些绺子还有过阴路的行当,他更不理解,一向老实巴交的二叔,怎么会招惹到银驼寨这伙土匪。 岳观潮看了一眼弟兄岳二炮,看向二叔:“二叔,村里林场也有几百号弟兄,我们趁夜杀上银驼寨,人一多腰杆子也硬,咋样也不算吃亏。” 岳青山一听侄子的话,眉头紧锁,明显不同意:“不成,不是浑身是胆,就能占土匪的便宜扬自家的威风,村里五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年轻时都进过乡勇团,二十几年前谁不是浑身都是胆,豪横得都没边儿了,连人熊都能趁夜锤死,可为啥现在落下一害怕就尿裤裆的毛病。” “为啥?” “还不是被银驼寨吓破了胆儿,这些匪徒都是生死簿上挂了名的,杀起人来就跟刀切葱一样,你们这些年轻人杀猪都犯怵,根本顶不住。” 岳观潮被泼了一盆冷水,又想起其他鬼主意:“实在不行,我俩带着猎枪,趁天黑悄摸摸混进寨子,走一趟匪窝,二炮或许就有救了。” 岳青山继续摇头:“过匪寨可不是逛庙会,寨子做的都是亡命生意,冷不丁看见生秧子(生人),都不用问来路,当场就能把我俩开了脑瓢,偷偷摸摸根本行不通,也不知道现在银驼寨谁当家,得见了管事儿的才好说话。” 岳观潮拍了一下脑袋:“那要不,我们就假装拜山头的流匪,想去投靠他们,这样混进去成吗?” 岳青山琢磨着最后一个主意,眼前一亮:“也只有这个办法,今晚我们叔侄俩就走一趟,去会会这帮绺子。” “岳老哥,夜半更深,这些绺子建野仙祠,保不准有什么脏东西等着你们,我不放心,要不你们把我老婆子也带上,有中毒受伤啥的,也能护持你们平安。” 马老太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岳青山正愁没帮手,他满眼感激连忙点头:“妹子,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我岳青山哪怕衔草结环,也要报了你的大恩。” 三人趁着夜半更深,驾起黑鬃烈马往银驼寨方向赶去。 …… 月明星稀,鸦雀惨唳。 那皎洁玉轮高悬天际,一黑鬃烈马扬蹄啸鸣,在雪龙岭停下脚步。 “吁!” 岳观潮坐在马上,抬头瞅着蛰伏于崇山峻岭的雪龙岭。 正值夏日,那雪龙岭奇峰鹤立,重峦叠嶂,灰仙祠遍布林间,如海市蜃楼漂浮在朦胧雾气里,昏黄灯笼隐隐明灭,恰如千百双贪婪兽眼,望着山下来犯之人。 前方,几根朽木潦草搭做山门,过了山门便是通往雪龙岭的野路。 待走进山门,两侧灌木高到腰间,凉风刮过,呜呜幽鸣,他立马感觉一股阴冷的风直往领子里钻,就好像被冰凉的手摸了后背,惊起一身汗毛。 岳观潮仔细观察周围,左右皆是高可摘云霄的野岭密林,唯有脚下一条崎岖石路朝山上蜿蜒,四周氤氲着浓雾瘴气,他哪怕打着灯笼,所能见到的也不过马车前数米,再往前便是一片黑暗,空气里腐烂味道始终消散不去。 他抬头看去,银白月盘不知何时变成朦胧赤月,森林完全将月光隔绝在外,透不进一丝光亮。 奇怪! 车轮声音里,他总能听见有人走动低语的动静,好几次他眼角余光看到马车左近有黑影窜过,可举起灯笼照过去,却又只有大树和灌木一动不动,只剩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哪怕身后车里还有两个大活人,也静得人心烦意乱。 虽说兴安岭百兽潜伏,可没有哪种野兽会主动靠近马车,这些诡异黑影就这么环绕着马车来回转悠,看不真、抓不着,没有举动,却又不远离,好像在戏谑嘲弄他们一样。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架着马车飞快疾行。 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蚯~蚯~蚯~~~” 黑雾突然传来诡异兽鸣。 只听得嗖嗖几声,车轮被刺数箭,他闪身掰断弓箭一看,尾部果然有兽口铜哨。 “哪个王八犊子不敢冒头,给我来阴的!” 黑暗中没人搭话,但是却起风了,正值盛夏,可这一阵阴风却阴寒冷冽,硬是吹得树上的绿叶像是深秋的枯叶一样簌簌飘落,然而落到灯笼的光照范围里,岳观潮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叶,而是一张张微微泛黄的方孔纸钱! 纸钱随风滚动,越飘越多,眼见就要把马车围了起来。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章:过阴 他大感不妙,硬着头皮往前赶路,马车哒哒作响,不知被刺了多少飞箭,越往前跑,他越觉得是在原地打转,连地上的断箭方位都一模一样。 岳观潮大惊,心说不会是遇上鬼打墙了吧!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只听得轰隆一声,马车好似被外力拉扯,骤然侧翻,车里三人俱被颠出车外,滚入前方浓雾。 岳观潮吓得赶紧下了马背,这黑鬃马似乎也受了惊吓,嘶鸣着朝山下跑去,他怕二叔他们有危险,只能硬着头皮往山路找人。 “二叔,马婆婆,你们在前面吗?” “救……救人!” 冷不丁听到前方浓雾传来呼喊声,岳观潮心头一紧,飒沓如流星急步前行。 待转过一道山湾子,一颗数人不可环抱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横陈眼前。 那枝杈诡异扭曲地不断生长,树干年久粗糙,竟然显出恐怖老翁脸。 若说百年成精的老树也不过如此! 岳青山、岳二炮和马老太三人被勒住脖子,俱是面目乌紫、手脚爆筋,嗓子眼呜咽难鸣。 他找到声音来源,不免头皮发麻,不自觉握紧手里砍刀。 岳观潮一想是自己亲人,定了定神,抽出后背弯刀,抡起胳膊迎头猛劈,可还没砍几刀,一不留神就被树藤缠住脖子。 双脚一离地,太阳穴好似被尖锥刺入搅拌,疼得他直犯迷糊。 “啊!!!!” 他越挣扎,脖子里越透不过气。 想扯开藤蔓,反而被缠得更紧,骨头好似被蟒蛇缠断,咯咯哒哒响动不停。 就在快要咽气的一瞬间,他的眉心传来一阵疼痛,脑子立马清醒过来。 岳观潮往身后一看,二叔正死命拉着他后背,马老太手心的银针刺入眉心,立刻明白刚才是着了道。 他低头仔细观察,自己的手居然掐着自个脖子,半只脚已经踏出斜坡。 那山崖下正有绿眼野狼嗷嗷呲牙,垂涎欲滴,若不是二叔拉着,他肯定就粉身碎骨了。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后背冷汗津津。 “二叔,我……你们怎么没事儿?” 岳青山脸色变得警惕,眼神里满是关切:“我刚才看你下了马,叫你几声也不答应,还一直往陡坡跑,我和马妹子只能跟着你,幸亏我手快,要不然你小子就等着野兽分尸。”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观潮很好奇自己是怎么了,马老太的眼神朝旁边瞥了几眼,陡坡附近的百年槐树已被掏空,树洞里坐着一身灰的…神像,明显是有人故意把神龛放在这里! 马老太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臊眉耷眼的样子,像老鼠又像黄皮子,赶紧回马车。” 他们意识到外面的危险,赶紧逃回马车。 马老太拿出手掌大的白玉瓶,从里面倒出四枚红色药丸,等所有人都吃下,她这才放心一点。 她神叨叨低声嘀咕: “这是朱砂避毒丹,我师父交给我的秘方,朱砂素有辟邪压惊之用,刚才我在马车里闻得并不真切,跑到陡坡上面,才算彻底闻见这股瘴气的味道。” “灰鼠尿有剧毒,可引瘟疫霍乱,黄皮子尿能迷惑人,能出幻觉魇梦,而且里面还不止一种药草,恐怕是有人专门配了这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厉害。” 她看了一眼外面,随即拉上帘子:“刚才我俩在马车里,多少能阻挡一点,你骑马在林子里走,呼吸了那么多,被魇住出现幻觉也不奇怪。” “那,现在咋整,我们还往前走吗?” 岳青山也拿不准,看向马老太,她朝两人得意一笑:“走还是要走,但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躲着走,我得跟他们打打擂台。” 马老太语毕,从背后包袱里拿出两个灯笼挂在马车两旁 这灯笼虎肋做架,蟒衣做皮,朱砂烛一点燃,车前立马亮堂起来。 她随即掀开帘子,盘腿坐在车板前,手里铜铃叮铃摇晃,一声清嗓,中气十足,嗓音清亮地开口嚎唱道: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鸟奔山林可安身,虎要归山得安然,我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脚采地头顶着天,迈开大步走连环,双足站稳靠营盘,敲开锣鼓问神仙,我登山路你犯难,我点灯笼你灭烟,要有香堂在山前,就请神仙亮卦签儿~呐~哎~” 此话一开,那聚集于马车周围的虚影,明显化虚为实,渐渐在车前飘动,森林里冷风袭来,风声呜咽幽鸣,仿佛有尖声细气的老太监在耳边低语: “云锁深山行人少,古洞修真八百年,清泉缭绕伴精灵,香烟腾腾吐真言,灰老太爷座下徒,雪龙岭湾通了仙,三请四拜抬供案,离山出马收香钱,逆天改命保运势,搬山填海灾祸减,神机妙算破阵敌,护法风水财寿添。来往哪来归何处,休要渡此福洞天,若有宵小来犯禁,有进无出把命填!” 话音一落,马车轰隆一声停在山道上。 灯笼扑闪几下,彻底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此时马车外好似被鬼怪包围,利爪猛抓木板,咯咯吱吱的声音,渗得人心头突突跳动。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章:上堂 岳观潮回头看向马老太:“马婆婆,点子扎手,要不我去探探再说?” “大侄子,别太小瞧你马婆婆,你把铜锣敲起来,咱们开锣搭戏台,各唱各的调,看看究竟是奶奶我厉害,还是它们有本事!” 说罢,马老太拿出铜锣交给岳观潮,示意他敲打起来。 咣当一声,锣锤落下。 铜锣如金猴奋起千钧力,顿时澄清玉宇,刺耳声响震得周围抓挠尽数遁走,原本奄奄一息的幽火重新燃烧起来。 马老太见有作用,气沉丹田用更大嗓门吆喝道: “啊咳!师从老仙白太奶,下凡济世保平安,我左手拿起文王鼓,哎!右手拿起赶将鞭,先请药神孙思邈,再请保生吴真仙,点那扁鹊为神主,要那华佗做仙尊,本草纲,千金方,灵丹妙药不吝惜,疑难杂症能治全。人生一世屈指算,能活三万六千天,家有房屋千万座,睡觉只需三尺宽。五仙本家通天教,自相为难做哪般,若给薄面后退步,来日必定报涌泉,执迷不悟糊人眼,休怪白家……法!无!边!” “白家借道,各位慢走,若敢来犯,定不轻饶!” 马老太手握一炷香,在马车作揖叩拜,她的这番切口似乎是起了作用,马车周围萦绕的诡异虚影渐渐退散。 岳观潮明显感觉周围阴冷气温恢复正常,他余光一扫,瘴气一碰油皮灯,火苗立即跳动胡窜,灯笼面像油煎清水,滋滋啦啦淌下黑露,瘴气肉眼可见越来越淡。 他跳下马车转了一圈,周围果然有兽爪抓挠的印子,似乎还残留着某些动物的腥臊味儿。 难道,刚才的黑影只是山林百兽? 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任何实体。 那若有若无的声线跟风声的确很像,可也许是他听错了也能说得通,眼下雾气消散,他支支吾吾问道:“马婆婆,这里真的有保家仙作祟吗?” 马老太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噙着烟斗猛吸一口烟叶子,神色颇为得意:“大侄子,世间哪有那么多鬼鬼神神,多为奇术巧技之辈,便如同那戏法先生,知其诀窍,所看不过尔尔,可若不知其诀窍,那便说是神仙也有人信,何必深究,老太太我技高一筹,今日就暂且放它一马。” “看,前面路通了!” 岳观潮顺着马老太的手看去,月轮复现,满地银白,他们不知何时已临近山顶! 岳青山见马老太要掀帘子,赶紧拦住她:“马妹子,匪寨里也不知道有啥能人,真刀真枪打起来,怕连累了你,你就不要跟着我们进匪寨了。” 马老太一脸慈祥摸了岳二炮脑门,勉强同意:“岳老哥,你说得也对,二炮这孩子还在昏睡,也需要人照顾,我就替你们看顾一阵,你们别跟绺子逞强挺腰子,能谈妥最好。” “成,我们尽量。” 岳青山说完穿上斗篷,岳观潮把马车赶进安全的土坡,两个人换另外一个方位靠近银驼寨。 他们走出林子左右观察,前方不过百米处,赫然出现拦在匪寨前的高耸哨楼。 仔细一看,那宽敞门楼镶嵌“银驼寨”匾额,瞭望口火把汹涌,站了一排荷枪实弹的土匪。 他们见有生人靠近,满脸惊讶,大声吆喝:“站住,蘑菇溜哪路?什么价?(你是干什么的)” 岳观潮回想起土匪黑话,扯着嗓门喊道:“孩子想娘儿想爹,娘家舅舅也没辙(是同路人)” 寨门上听完,明显戒备少了一半:“呦呵,天王盖地虎(你好大的胆子)” 岳观潮从后背取下刀枪,亮了亮双手:“宝塔镇河妖。(真心来投奔,要是我谎,就让我淹死在水沟子。)” 门楼土匪见他确实有诚意,又道:“野鸡闷头钻,拜的谁的妈?(不像正经来投奔的,以前混的那座山头,大当家的是谁)” 岳观潮可没混过山头,乱编肯定露馅儿,他灵机一动:“房上没瓦,见了亲娘抹眼泪儿。(等见了大当家的再说)” 寨门上土匪交头接耳,见他应答如流,示意同伙放下枪:“好吧嗒!(是个行家)” 岳观潮见这架势,拱手作揖:“天下大耸拉。(我不敢吹牛)” 轰隆! 寨门朝两侧洞开,那土匪带着同伙走出来,带着他们一路在寨子里过关过坎,穿过重重院落,在聚义厅前停下。 还没跨进门槛,岳观潮已经听到聚义厅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吵嚷声。 堂门一开,他们被推搡进堂口。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章:匪首 岳观潮打眼一看,聚义厅里灯火通明正热闹,满坑满谷全是土匪,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窑姐儿松了衣裳,溜着头发,笑容旖旎陪着他们唱曲拉琴,绺子们个个喝得脸面驼红、荤话说得唾沫横飞。 那银线绣的螯钳白蜈蚣旗挂于前堂,堂中摆着三把虎皮椅,上面两男一女,一老两少。 先看那女的。 年纪不过三十,穿着一身婀娜翩跹的收腰旗袍,玄紫貂皮披在胳膊上,云鬓乌黑,挽着时髦盘发,脸上涂脂抹粉,面若银盆、口若含朱,一双水杏风流眼勾魂夺魄,一看就是抢来的压寨夫人。 这妇人举手投足之间涌出的万种风情,让聚义堂所有土匪都垂涎不已,连岳观潮都免不得鼻息发热,燥血下冲,他发现无论土匪们怎么侧目,迫于威压,都不敢有任何不轨动作。 这压力的来源,正是虎皮主椅上的中年匪头子,雪蜈蚣! 岳观潮看向这匪头。 他脸面米白,一身魁梧腱子肉撑起貂裘大裳,只是头顶那卷曲的黄毛不茂盛,像春季的麦苗稀稀拉拉见了顶,蓝眼正拉着鹰钩大鼻子。 他一直好奇为啥会被江湖人称雪岭银龙,原来是祖上跟白毛子混过,当下差点笑出来。 可能是察觉到岳观潮对压寨夫人的眼神,雪蜈蚣登时不乐意了,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他旁边的老头子轻轻咳嗽几声,匪首雪蜈蚣这才没发作脾气。 岳观潮盯着堂上最后一个老头仔细看! 这人身上套着石青先生袍,腰里还别着一把包浆折扇,头上刚剪了辫子,脑门锃亮,碎发耷拉在脖颈后面,看着像个蘑菇,满脸虽然都是皱纹,却还是从眼上老花镜可以看出,以前多半是教书先生。 他想,这应该是雪蜈蚣的“字匠”,所谓字匠,是匪寨里四梁八柱之一,类似于皇上的大太监,县太爷的师爷,还有政府里的秘书长,从雪蜈蚣的态度看,这老头说话似乎还蛮管用。 “大当家的,有两个生秧子来找您!” 那几个岗哨通报完,独留岳青山在堂口当人质,用枪口在岳观潮后腰一顶,示意他往前去。 岳观潮一路往厅堂前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些贼眉鼠眼、癞头疤瘌的匪众喽啰,他们毫不掩饰自身的不怀好意。 走到厅中,岳观潮不动声色地站定,朝上首虎皮椅上的雪蜈蚣拱手行礼:“见过大当家的。” “哟!来了个奶娃娃,刚断奶几年,拿得动枪没就想着来插香头(入伙)。” 雪蜈蚣脚蹬在虎皮椅上,漫不经心地转着枪把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金牙,“怕不是给这虎狼窝的爷爷们来上菜助兴的。” 说完,土匪们哄笑不止,堂内吵嚷更甚从前。 岳观潮微微眯了眯眼,抬手又行了个礼:“干柴烧烈火,大浪淘金沙。(不如派两个有能耐的试试我的身手,大当家的就知道兄弟的诚意了)。” 这话虽然客气,但也有几分踢场子的意味,堂内哄笑霎时停止,土匪们面面相觑,雪蜈蚣脸色难看了几分,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就有两个听懂话的匪众摔了酒碗站到了场中。 刹那间,一胖一瘦两个绺子扒开匪众站出来。 岳观潮打眼一看,两人样貌迥异,浑身精壮疙瘩肉,脸上刀疤深重一看就不好惹,听旁人嚷嚷,胖的唤作鬼见愁,瘦的行称豹头蛮,是寨子里打前站的炮台匪。 他们急于向雪蜈蚣邀功,连作揖报蔓儿的规矩都省了,抄起刀棍朝岳观潮打来。 唰! 岳观潮抽出后背银环刀,对准土匪刀棒奋力一扬。 当啷一声,他们武器瞬间脱手,朝外飞出数米,这恐怖力道震得两个人甩手吃痛,震惊不已。 他们是寨子里身手还算不错的,眼见岳观潮一招就令他们刀棒离手,嚣张气焰被浇灭几分,立时没了争雄的胆气,两个人已经算骑虎难下,见周围匪众嘘声一片,也拉不下老脸认输,索性抡着拳头砸过去。 岳观潮收起刀剑迎头肉搏,这两个土匪自以为两拳难敌四脚,却不曾想岳观潮力气比他们加起来还大几成! 他铆足力道,抓住两人手腕用力往上一撅,只听得咔哒脆响,胖瘦土匪腕骨齐齐断裂。 随后岳观潮踏地前踢,用十足力道把他们踹翻在地,两个人四肢骤然脱臼,当即疼昏过去。 “没用的东西,都他娘的给我让开!” 这一声长喝,把所有人都吓住! 众土匪满脸不解,强忍着要提刀干仗的怒气,气呼呼围在一旁。 看向堂上许久不曾说话的雪蜈蚣。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章:浪淘沙 雪蜈蚣从虎皮椅纵身一跃,一脚把两个昏迷土匪踢进匪众堆,他紧绷着脸面走到岳观潮面前,眼神越发冷峻,恶狠狠说道: “小子,你不是来入伙儿,是来故意挑门子啊,爷爷我亲自来会会你。” 岳观潮眉毛一扬,昂首挺胸不卑不亢:“还请大当家的手下留情!” 这话听起来恭维人,可他的表情却好似在说他会对大当家的手下留情,此番言语过招,像个巴掌狠狠打在雪蜈蚣脸上,让在场所有绺子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后背顿时冷汗渗渗,还没见过有哪个毛头小子,敢和大当家这么说话。 雪蜈蚣听完,额头青筋抽搐,大喝一声,抽出身后比腰带略宽的蜈蚣银鞭。 岳观潮打眼一看,这蜈蚣鞭长五尺一寸,比寻常牛皮腰带略宽一指头,通体由铜线银丝绞缠编股,鞭身遍布狼牙尖刺,两侧还有细小金属足,就像是一条金白混杂的螯钳蜈蚣,威风凛凛晃人眼,杀气四溢,寻常人看一眼都要打颤。 雪蜈蚣抡着胳膊腾空而起,纵身一跃,踏步流星奋力甩向岳观潮, 啪! 啪啦! 岳观潮就地游移,朝旁边闪身躲开,蜈蚣鞭结结实实打在地上,震得地面裂出十几道裂纹。 这一下势大力沉,岳观潮虽身手敏捷,但雪蜈蚣变招更快,几乎就在岳观潮闪身的一瞬间,雪蜈蚣振臂一甩,银鞭半弯之间犹如弯刀横扫,斜向上拦腰抽向岳观潮。 岳观潮侧身一翻,跃起半空避开了银鞭,随即疾步速冲,刀光一闪之间转眼近身。 雪蜈蚣心呼不好,然而银鞭尚需收招,已经是失了先机,收鞭虽快,却只能堪堪抵挡。 那银环刀化身银蛇飞舞,朝着雪蜈蚣的杀人鞭急速攻击,锋刃瞬间激起电光火石,噼里啪啦朝外抖火星子! 雪蜈蚣拉紧银鞭奋力格挡,两人皆虎视眈眈看向对方,手臂发力互相倾轧,横砍,竖劈、斜切、下挑、上穿、前后躲闪、左右截刺……两人臂膀运力,打得叮铃咣当,旁观人虽感受不到,他们俩却很清楚这对抗的力道有多大,以至于每次刀鞭相击,手骨都要震得酸疼不已! 眼看刀刃马上压到脖子,雪蜈蚣当机立断,腿脚发力朝前一记窝心飞踹,直接把岳观潮踹出去几米远,岳观潮心想还真小瞧了这雪蜈蚣,身体看着不胖,力气倒是大得很,几头牛都拉不住。 雪蜈蚣知道近身肉搏,银鞭根本施展不开,现下和岳观潮拉开了距离,终于有了发力机会! 只见他身姿如黄鳝般卷动,手中蜈蚣鞭仿佛活物,化作蜿蜒烈蛇甩向岳观潮。 甩鞭之厉,在于以微末体力撬动千钧! 岳观潮佯装不敌,向后数次空翻,躲避雪蜈蚣劈脸打来的银鞭,他眼观六路,一路将雪蜈蚣引向堂中石柱。 这匪头子见岳观潮退无可退,笑脸狰狞抡起胳膊,鼓起十成十力道挥动蜈蚣鞭。 岳观潮在银鞭刺向身体前纵身一跃,回旋跳至半空,随后高挑双腿躲过夺命一鞭! 啪啦! 石柱崩裂几十块碎石,鞭梢被惯性缠在石柱表面。 雪蜈蚣被力道反噬,立时方寸大乱,岳观潮顺势下坠,如绳上飞燕,沿着银鞭滑到雪蜈蚣身前,对着手臂抬腿就是一记飞踹,踹得他银鞭离手,不等这匪头子反应,又打出一套连环拳! 雪蜈蚣臂膀受伤,勉强招架几拳很快败下阵来,他被岳观潮打得连连后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不停喘气。 武者比试,以武器离手为界,岳观潮见他松了银鞭,低头瞥着这匪头子,语气淡漠说道:“大当家的,承让了。” 他正欲收手,雪蜈蚣忽得使出一记伏地扫腿,岳观潮被阴了一脚,当即后翻躲远。 雪蜈蚣趁着他后空翻,拔出腰间短枪,眼神狠狠望着岳观潮: “王八犊子,现在该你求饶了,哈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知道子弹不长眼,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攻击,站在原地。 雪蜈蚣擦了一把嘴上的血,眼神露出凶光:“今个儿我雪蜈蚣高兴,就给你们爷俩一个痛快,你们早点上路,下辈子可别惹绺子了。” 眼看他手枪咔哒一声上膛,岳青山翻开斗篷站出来,抄着阴沉苍声线喊道:“镇神风,怎么现在后生底子这么差,离了王八盒子都沾不了血!” 雪蜈蚣听到匪号心里一惊,回头看向老字匠,手里依旧不肯松懈,枪口直愣愣对准岳观潮。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章:买命钱 老字匠见情况不妙,眼珠一转,赶紧上前打圆场,压下雪蜈蚣的枪。 他勉强撑开老脸褶子,皮笑肉不笑看着岳青山: “哎呀~到底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小子功夫真俊,这一招一式利落洒脱,要不是出自行家调教,打死我都不信,刚才打一进来,我就已经知道是二当家的,我让他们切磋,也是想让两家年轻人过过手亲厚亲厚,没想到当年那件事之后二当家大难不死……” 老字匠本想继续说下去,他看岳青山眼里精光一闪,立马笑呵呵住口。 随后,他眼珠一转又拱手道:“既然今日咱老哥俩又重逢,不摆酒庆祝,别的山头子还以为我镇神风不懂道上规矩。” 语毕,这老字匠看向周围胡子:“今日有贵客,你们都出去给二当家的准备好酒好菜,我要单留下我这老弟兄大侄子喝茶叙旧。” 雪蜈蚣被老字匠一示意,让绺子们退出堂口,堂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老字匠揣着袖子走到岳青山身边,不怀好意问道:“二当家的,什么风儿,把您这尊大神给吹上来了?” 岳青山冷哼一声:“你装什么洋相,灰鼠儿毛瘟除了你家的灰仙祠,还能哪里有,你是嫌我当年砍你们四梁八柱砍得少了,打算找补?要是那样,你就划下道来我接着,好好再给你们银驼寨修修枝儿。” 雪蜈蚣一听,立马怒了,举起手枪:“那就只能死在这儿了!” 老字匠笑眯眯压下枪,鼠目冒着精光,瞅着岳青山说道: “当年事儿当年了,祸不及家人,没有二当家砍了那群王八蛋,也没有我镇神风的今天,可这回是你们家二公子自己伤了灰家堂口一窝十三口,抄家灭门的仇,我们自然是不敢为难二当家的,可也得罪不起灰家堂口,要想熄了灰仙的火气,得留下足够的买命钱。” 岳青山眼瞅着他儿子的命握在别人手里,即便知道这老字匠心里憋着鬼主意,也得软下态度,他冷冷问道:“说吧,你到底什么价码儿?” 老字匠依然一副不紧不慢地神态,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亮宝似的露出狡黠笑脸: “想打发仙家儿,哪能不上真贡,我自然得寻摸些祭神贡祖的器物,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岳观潮凝神细瞧,发现那是一个萨满跳神时候用的腰铃,他去赶庙会的时候,看过萨满巫师跳神,对巫师腰间不断作响的铃铛印象分外深刻,所以认得。 不过,这个腰铃却不同于乡野粗铜铃,精致得难以想象! 先不说那金灿灿明晃晃的铃身是金是铜,光是铃铛柄上六七颗艳红如血的红宝石,就映得他眼睛有些发花,何况还有细细的银线在铃铛身上勾嵌出异样美感的花纹,两颗硕大东珠切做两半,点缀在花纹之间,质地温润,在烛火下泛着金晕。 东珠,在前朝可是皇贡,非是那皇亲国戚,才能享佩! 然而,即使是这样价值连城的诸多宝物,却也遮掩不住腰铃隐约透露出来的一股邪异气息,像是一只奇形怪状的八爪蜘蛛,用鲜红如血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恶意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岳观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悄悄去看岳青山的神色,发现他此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不复方才俯视老字匠的气魄,连身子似乎都向后退缩了几分,似乎想要离那个腰铃远一点。 老字匠见他这样,微微一笑,把那腰铃重新揣了起来,道:“二当家,自打寨子里弟兄都拔了香头子(下山散伙儿),人人都言二当家没了,未料想今日小弟竟有福分,居然得见二当家还活着,当初可是您撺掇着弟兄们去巫棺镇,劳驾您走一趟,把巫棺镇没运出来的东西再拿回来!” 岳青山一听这话,眼神凶得要吃人,他咬紧腮帮子,朝那字匠狠狠唾了一口:“啊呸,你个老杂毛,眼红这泼天的富贵,你也不怕折了寿。” 老字匠撇撇嘴:“哎,二当家的可说着了,还真只有这样泼天的富贵,才能让灰仙堂口熄了怒火。” “告辞,办不成。” 岳观潮见二叔头也不回就往回走,赶紧拉住他:“二叔,二炮的事儿咋办!” 雪蜈蚣眼神甚是得意:“是啊,二当家的,你家小子的命可经不住等,不妨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先别急着甩脸子。” “慢走,不送。” 待两人走后,老字匠拿起他腰间包浆的折扇,嘴里哼着曲儿,优哉游哉扇起凉风。 雪蜈蚣把枪别在腰里:“这老东西还挺倔,你有把握他听话吗?” 老字匠朝他招招手,雪蜈蚣欠身到嘴边,只听见老字匠说了一个字,赌! “赌?” 老字匠脸上褶子笑成菊花,点点头:“是,咱可是胡子,绑票折秧子难道干得少?他不从,那就等着绝户吧!” 这叔侄俩出了寨门,直奔马车停处,匆忙赶下山。 回去的路上,岳观潮一直都在琢磨银驼寨土匪说的话,他虎劲儿一上来,八头牛都拉不住,忍不住问出口: “二叔,你真的是土匪?” “那巫棺镇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老字匠跟您是旧相识?”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赶路的岳青山脸上烦躁不已,他嘭嘭朝树林开了几枪:“小子,不该问的别问!” 马老太见场面难看,扯了下岳观潮袖子:“孩子,谁肚子没点心事儿,你二叔不想说你就别追问了。” 岳青山啪嗒啪嗒抽着旱烟,脸上阴晦又难看:“妹子,我们俩先送你回去,这一路你受累了。” 马老太见他有心事,默契地没问寨子里发生了啥,叹了口气:“那成,岳老哥,你们回去的时候,路上注意点道子,别被绺子下套子了。” 送马老太回去时已经是后半夜,无论岳观潮怎么追问,老岳头始终缄口不言,叔侄两个一路无话,等回到鹰盘岭,天边渐显鱼肚白。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章:前尘往事 晨光微熙,金雾逐云。 鹰盘岭村口,几个庄田老汉蹲在村口石墩上,咬着烟斗侃大山,说到高兴的地方,哄笑震天响。 说话间,年纪最大的老头见叔侄俩赶回来,拄着拐棍颤巍巍走过去:“他叔,二炮的病咋样了?” 岳青山下了马车,用火折子给这白发老头子点上烟丝,眉头拧成“川”字:“哎,老哥,自古请神容易送神难,撞邪闹煞的最难治,我先把这臭小子送回去。” “那成,这事儿也急不得!” 语毕,叔侄两个驾着马车进了自家四合院,赶紧把昏迷的岳二炮抬进西厢房炕上,他低头看了几眼,自从昨晚被马婆婆施了梅花灸,除了昏昏欲睡,也不见有醒的时候。 跨进正房门槛,岳观潮急得抓耳挠腮,在砖地上走来走去,岳青山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蹲在老木椅子上。 “二叔,你现在到底是咋想的!” 岳青山拉起椅子坐到二叔面前,这老头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玩了一辈子鹰,临老被雀儿啄了眼。” 他随即把手揣进袖子,脸色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也赖我,平时只顾着林场,没闲工夫收拾他,才让他闯下这塌天大祸,你二叔我自打拔了香头子,这二十多年隐姓埋名藏头收尾,就是不想让这伙儿人发现我行踪,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找出来了!” 岳观潮听完二叔的话,知道错不在他,明白他是关心则乱,赶紧上前安慰他:“二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这些绺子在暗我们在明,冷不丁什么时候就要被放冷箭,我寻思说二炮也没啥错,就是没灰仙堂这事儿,银驼寨这帮人也得另想辙招惹我们,我算看出来了,他们就是冲着那什么巫棺镇的宝藏去的,什么脏烂的招儿都能使出来!” 他提起宝藏,也好奇得很,看二叔不那么硬抗了,赶紧趁热打铁追问:“话说回来,那巫棺镇到底是啥地方,听那老字匠的意思,里面有宝藏……” 说话时,岳观潮察言观色,仔细盯着岳青山的一举一动,二叔明显知道宝藏的内幕,要不然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岳青山听他提起这茬儿,赶紧伸着脖子朝院子看了看,旋即把正房门杠上,长呼一口气,压低声音骂道。“你小子,我平时教你的话都听狗肚子里去了,当今世道不算太平,万一隔墙有耳,咱爷俩可是祸从口出,光是你二叔我是绺子这事儿,就足够咱俩喝一壶了!” “您不是早拔了香头子?” 岳青山一脸惊恐,眼神忽变得神秘兮兮:“你以为拔香头子那么容易,这些杀人如麻的绺子,甭管多大的能耐,前脚刚拔香头子,后脚连寨门都没出就被人摘了脑袋,你也不想想,土匪那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历代官府禁打杀伐,从来都是把绺子看做死敌,要真有土匪活着下了山,保不齐就被官府强逼利诱出卖了寨子。” “你想想,你要是匪头子,你愿意让一个活着的外人下山去?除非这寨子被打得散了伙儿,要不然,你就别想囫囵退出,你二叔我当年也是机缘巧合,连大当家都折进去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拔香头子,土匪不比别的营生,这杆枪扛起来想再放下就难了,你二叔我那么大年纪,真要放出风声,不知道多少财狼要闻着血味儿围过来,到时候遭殃的,怕是整个村子!” 岳观潮没想到事情牵扯那么多前尘往事,挠着后脑勺问道:“婶子没的时候,你可在婶子炕前发过誓要照看好他,我看银驼寨这阵仗,咱要不随了他们的意思,二炮指定没命,要实在不行,我们就再去一趟,把他们要的东西找回来!” 岳青山被说得不耐烦了,恶狠狠把烟斗摔在地上: “你个年轻后生懂啥,当初我们一行上千人去凿宝,结果全军覆没,连你父母都折进去了,只有我侥幸逃出来,你二叔要没亲眼见里面的东西,打死都不信有那么邪乎,二炮就是要救也不能白白去那种地方送死,那灰仙不是想偿命吗,我这就去找马妹子做法,以命换命把这条命偿给它们。” 岳观潮知道这老把头在赌气,赶紧拦住他:“二叔,你别犯浑啊,回来的时候马婆婆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二炮犯的事儿不是偿命那么简单。” “这事儿,咱们得尽快拿个主意!”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章:族长老黄历 岳观潮知道二叔心里正挣扎怎么办,这飞来横祸确实棘手,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从刚才的话语间,还是能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当年去过巫棺镇的土匪,连大当家都死了,那么惨烈,内幕必定不少。 自打他懂事儿开始,就没听二叔提起过以前的经历,哪怕二婶问,二叔都只告诉以前是闯关东讨生活的难民,藏得这么深肯定有蹊跷,他得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岳观潮回想起二叔说的乡勇团,心里来了歪主意。 夜深寂静,凉风习习。 岳观潮蹲在西厢房窗户下,朝里面瞅了一眼,二叔拿着蒲扇正给二炮打蚊子。 他提起白天准备好的高粱酒和卤肉猪脸,悄咪咪翻上院墙,出了院子往老族长家跑过去,一进门就看见老族长岳保康在凉棚下乘凉。 岳观潮提着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恭恭敬敬拱手作揖: “见过老族长!” 岳保康年轻时中过举,可以说是全村祖坟冒青烟才出了这么一个文曲星,从前朝末年就是鹰嘴坪宗正,主持宗族村务几十年,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必是座上宾,是村民最敬重的老人,常言道人到七十古来稀,正是颐养天年的好时候,从前些年开始他就不再管事,但威望还在,村里新族长逢大事还是会知会一声,以示尊老。 如今,这老先生头发胡子几近全白,长袍马褂洗地略微脱线,他抬起老眼瞅见是岳观潮,拿起乌木拐棍颤巍巍敲了下椅子: “是青山家大小子啊,快坐快坐,我还想着去问问你弟弟的病,正好也省了功夫。” 岳观潮心里合计了很久,村里跟二叔年纪相仿的叔伯很多,但未必知道二叔的来历,当年他是以义弟的身份入的岳家族谱,经手的人正是老族长岳保康。 换言之,这老族长一定知道内幕! 待岳观潮坐在对面,老族长掌心盘着核桃,嘴里呜啦道:“这个……我听青山说,你现在可是林场的二把头,小小年纪本事还不小呢!” 岳观潮被冷不丁一夸,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推辞:“嘿嘿嘿嘿,这可不敢当,我二叔年纪大了,二炮又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我得替他担着点。” 两个人寒暄一阵,话赶话就说到了岳二炮的癔症,老族长听他提起近况,不免叹了口气:“二炮那小子以前可是孩子王,他现在昏迷了,其他孩子跟霜打茄子似的,村子里一安静,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你这又是高粱酿又是熟肉的,不该只是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吧。” 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他还没说几句话就被看穿了! 岳观潮拱拱手:“什么都瞒不过老族长,我今天过来是想跟您打听打听我二叔年轻时候的事儿。” “年轻时候?”老族长一听这话,浑浊老眼忽地闪现异样光芒,随后脸色恢复正常,捋着胡子笑道:“你直接问你二叔不就行了,咋还经我嘴呢。” 岳观潮见老族长拿起烟斗,利落抽出火折子替他点烟:“瞧您说的,我二叔那人您还不了解,脾气比谁都倔,他也不见得告诉我!” “你说得也对,青山的脾气确实倔,你想问啥,我要是还能记住,指定告诉你。” 岳观潮见老族长答应,凑近岳保康耳朵:“老族长,当初我二叔入族谱,您是他的保人,您总该知道我二叔以前的事儿吧?” 他知道巫棺镇不可轻易提起,只能旁敲侧击,从二叔的经历问正好免了怀疑。 老族长听完,摩挲着拐杖,斟酌片刻说道: “说起来,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是林场上一代老把头救的你二叔,那年雪下得早,刚入冬就满地白,动物冻死了好些,他带着弟兄们打猎的时候,发现雪地里有东西在蛄蛹,他还想着是一窝狐狸,跑近了才发现是个快没气儿的大活人,当时你二叔就躺在树墩下的雪窝子里,浑身全是血道子,跟从刀山滚过似的,他还以为是快冻死的行人,要不是听见你哭,他们肯定就跑远了,后来老把头看你二叔还有一口气,就把你们带回林场养了一个月。” “可惜上一代老把头已经没了,要是他还在,说不定知道得更详细。” 岳观潮仔细琢磨老族长说的话,心里满是疑问:“当年,你们就没怀疑过我二叔?咋把一个生人留下了,你们就不怕他是啥坏人。” “哈哈哈哈,看你说的!” 老族长磕了几下烟灰,眼神闪出一丝岁月沉淀出的狡黠: “那咋没怀疑过,当时东北正闹匪患,多少田庄都让绺子们给搜刮了,俺们也怕这是个提前来踩台子(踩点打探)的土匪,压根儿不敢带他进村,只敢在林场养着,还挑了好几个壮汉在院外防备着!”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一章:奔赴奉天城 他眯着眼琢磨了一阵,继续说道: “不过后来我想想,说你二叔是土匪那纯属扒瞎,老把头活着的时候跟我提过那么一嘴,他在雪窝子发现你们时,你二叔把你藏在空树墩里,用后背挡得严严实实,生怕你被林子里的野猫狼狗叼走,还把襁褓系在裤腰带上。” “土匪,指定做不到这个份儿上,再说,哪有土匪踩台子带娃娃,稍有动静就得露馅儿。” “后来呢?” 岳观潮完全没听二叔说过这事儿,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连忙续上酒杯。 老族长哧溜一口酒,清清嗓子,努力回想年轻时候的往事: “后来,你二叔醒了,我们摸清他底细才知道他是出关逃难的流民,本来是跟着你爹娘一起出来讨生活,没成想半道儿遇上山绺子了,都落到举家逃难了,谁身上也没多少钱,绺子不让过路,是你爹娘拖着土匪,才让你二叔带你逃走,他身上的伤,是走得太急没注意,从山上滚下来摔的!” “你二叔醒了也说想留下,但那时候我们也怕惹祸,就没接茬儿,东北雪天能冻死个人,真把他赶走了,不是造杀孽吗,后来我瞅着他为人板正,做啥事也都能妥帖包圆儿,是个实诚人,一合计,就亲自给你二叔当了保人,认他当干兄弟,入了岳家族谱。” “你还别说,你二叔这人除了脾气倔,不说话的时候跟个瘪茄子似的,也没啥坏毛病,要不是他领着乡勇团打绺子,这鹰盘岭早让绺子给祸祸了。” 岳观潮心里腹诽,二叔这匪头子还挺能装的,把村子里所有人都忽悠了,今天跟老族长喝这一回酒也不亏,好歹把二叔以前的情况弄明白了。 “我说,你小子今儿怎么打听起这个事儿了?” 事情太危险,不能把村里其他人扯进来,岳观潮嘿嘿一笑,敷衍过去:“还能有啥,二炮的病也不知道啥时候好,我问您这些事儿,也是想跟他有个话聊,别再闷出病了。” “得嘞,我该问的也知道了,您在这儿歇着吧!” 岳观潮出了族长家,趁着夜色跳上墙头,从后窗钻进自己东厢房,见各房蜡烛都灭了,他脱了鞋上炕睡觉。 微凉夜风吹拂,蛐蛐窸窣鸣叫。 岳观潮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现如今,摆在他和二叔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按老字匠的吩咐,进入巫棺镇把宝藏带回来,让灰仙给二炮治病,皆大欢喜。 第二条路,死扛着不去巫棺镇,那他这弟兄的小命多半保不住了。 虽然二叔说过要找别的办法,可他却清楚马婆婆能做的实在有限,要真有办法,也不会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话,岳二炮是他二叔唯一的孩子,真是因为银驼寨没了,以二叔的倔脾气,不把银驼寨杀干净绝对不罢休。 相比第一条,后一条路可以说是两败俱伤,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但二叔却一再迟疑! 岳观潮心想,除了不想再跟土匪打交道,二叔最大的恐惧,怕还是巫棺镇里的邪乎东西,能让成百上千人折进去,得是多恐怖的大神儿。 看来,必须得去巫棺镇一趟,只不过他去之前,得先查清楚巫棺镇到底在哪儿。 岳观潮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念头逐渐通达,他点亮油灯,扯出几张草纸铺在炕桌上,拿起毛笔潦草勾勒手书。 翌日清早,鸣蝉聒噪吱叫,黄狗围着柴房狂吠。 岳青山披着大褂走进院子,一看岳观潮房门开着,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赶紧拿猎枪跑进去。 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褥子都叠起来了,这老把头知道家里没被小贼光顾,立时松了口气。 他走到炕桌前,一眼就看到砚台下压着的信。 打开草纸,歪七八扭的毛笔字勉强可辨认,除了那兔崽子,还能是谁的! 二叔,我去省城找奉简了,我寻思他比我读书多,心眼子要活泛一点,也许能找到办法,巫棺镇我肯定要去,你在家好好照看二炮,等我好消息,还有,穷家富路,马我骑走了,还带走了灶台一点东西! “不好!” 岳青山读到最后一句话,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忙不迭跑进灶台,一把掀开灶君画。 砖龛盒子里,红纸卷的袁大头,生生被掰去半卷。 “嘶,我的袁大头!” 岳青山捂住心口,心疼得要命,他坐在灶台旁抽着烟斗,眼眶微微泛红:“瘪犊子,还知道给我留半卷,算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二叔疼你一场。”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二章:路见不平 东北、奉天城、外德胜门 虽出了夏伏,秋老虎却还有威力,日头像烧红铁饼烙进天幕,热气弥漫,蒸得人脑发木。 小摊贩早早占据城墙跟扎起几里避暑窝棚,卖凉茶的老头拿出瓷碗倒满凉茶,炉果嘞~烧鸡咧~大饼咧……摊贩们挑着担子挎起竹篮,心照不宣放声吆喝,叫卖声闹哄不绝。 城门外,老百姓雁行两列等待入城检查,烈日气盛,常有行人脱离出细长队伍,去茶摊上躲暑。 热腾腾的烧饼出炉,芝麻香味儿飘进鼻子,勾得岳观潮馋虫冒头。 他从昨晚就驾马狂奔,跑了一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下了队伍买两个烧饼,坐在凉茶摊子慢慢吃。 人多的地方,江湖消息流通很快,行脚赶路的三教九流很快在茶摊聚集起来,一些脚帮力夫聚众蹲在墙根下大吃大嚼,看着城门前排的长队,随口抱怨几句: “这次怎么那么慢啊,往前儿这个时辰都过完了。” “一群饭瓢子,就知道吃大饼,都对不起这身官皮子。” “小声点,别让保安团听见了。” 卖杂碎汤的老板擦了一把汗,看这些九流行当聊得热乎,也插话进去:“我说,哥几个,你们消息怎么那么慢,大人物来的时候都这样,我看八成又是外国使团来人了,自打奉天开埠后,这里的洋鬼子可越来越多了,经商、执业、传教、游历、还有那啥居留,今天迎那个大使,明天接这个商团,可热闹了。” 岳观潮正喝着凉茶,桌旁忽然多了两个戴着大盖帽的保安兵,他们吆五喝六坐进桌子。 凉茶老伯看他们过来,心里一惊,赶紧提凉茶过去,挤着笑脸问道:“各位军爷,这大热的天儿,今儿怎么查得那么严!” 岳观潮喝茶的间隙,眼角余光扫向这些保安兵,连钱都没掏,任由老伯殷勤倒茶,看嚣张的态度,估计不是第一次欺压百姓了。 那贼眉鼠眼的保安兵剔着牙,懒散地松开腰带:“这跟你一个卖凉茶的有啥关系,还不上茶,想渴死我们哥俩儿。” “哎,是是是。” 老伯被说了个没脸,赶紧拿碗把茶倒满。 一个不留意,壶嘴碰倒茶杯,那凉茶哗啦一声全倒进保安兵裤裆。 这厮甩着衣裳,张牙舞爪抓住凉茶老伯衣领子:“嘶,怎么着,我们哥俩儿喝你一口茶委屈你了,是吧。” “军……军爷,您看我这人老骨头轻的,怠慢了您,我给您赔罪了,这两个钱权当孝敬您了,去喝喝花酒消消气儿。” 说罢,老头从褡裢里摸出十几枚大子儿,塞进保安兵手里。 “打发叫花子呢,给我去你的吧~” 他掂量着铜元,嫌钱太少嘴一歪,一脚把这老头踹出凉棚,人老最怕伤筋动骨,老头疼得呻吟出声,躺地上好久都起不来。 天大地大热闹最大,见凉棚有人吵架,周围百姓立马围过来,渐渐把保安兵和老爷子围起来,有那想出头的,怕惹了保安队只敢在旁边指指点点,连说句公道话都不敢。 岳观潮冷眼旁观,正想上前,被那卖牛杂汤的老哥拉住:“小伙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可别出头,万一再惹祸上身,保安署可有枪,你不一定占便宜,出门在外,能忍忍就忍忍。” “老哥,我不是本地人,大不了逃走,你甭管了。” 岳观潮终不忍老人被这么欺负,他仰头吞完最后一口凉茶,起身往人群里挤,那保安兵看人越围越多,连忙驱赶:“你给我起来,你甭跟军爷我唱大戏,刚才不还挺能耐的吗,看什么看,再看,全把你们抓进保安署吃牢饭。” “陈三,把这老东西带保安署里去!” “军爷……军,饶命啊,我儿子是个痴呆,我要是没了,他指定也活不成了,求求您了。” 保安兵不听他辩解,拉起他袖子往外拽,眼见老头子不起,立马气急败坏,抄起军棍打上去。 “嘭!” 老头子哪里反抗得动,吓得捂住脑袋,他等了很久也不见军棍落身上。 抬眼一看,保安兵的手腕子被一精壮小伙抓住悬停半空,力道之大,这兵痞子疼得皱起眉头。 咔嚓! 岳观潮反向一扭,保安兵吃痛一声,胳膊立马脱臼,疼得他哭爹喊娘,在人群里干嚎。 另外一个保安兵见同伴受委屈,抄起军棍打过来,岳观潮徒手接棍,脚腕猛地用力,一记窝心脚踹了个狗啃泥。 岳观潮扭住他胳膊,恶狠狠说道:“三岁小孩还知道拿钱买糖吃,你喝茶不知道掏钱,还敢仗势欺人。”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三章:见义勇为 “哎呦哎呦,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这就给老伯赔礼道歉,快……放了我,胳膊要断啦。” “今儿个算是碰见硬茬子了,赶紧把钱给他!” 他们多是街溜子,要不然也不会干这种缺德营生,两个人见岳观潮身高体壮,知道自己惹不起,灰溜溜排出十几个铜元,夹着尾巴逃走。 “打得好~这些蠹虫。” 路见不平一声吼,人群见有人行侠仗义,响起喝彩声,拍手声此起披伏,经久不息。 这凉茶老伯被岳观潮扶起来,擦了嘴上的血:“小伙子,我不碍事,你不该出头的,宁惹君子不惹无赖,他们这些人可不吃亏,什么损招都能使出来。” “看你这马蹄子上的湿泥,是赶了一夜路吧,赶紧走吧,可别耽误了你办事儿。” 岳观潮点点头:“您这也是小本生意,赶紧收好喽!” 话语间已经轮到他进城,他朝众人拱拱手,赶紧把铜元放进老伯手里,解开缰绳往城门走。 搜了身,看了户籍证,顺利通关,岳观潮牵着小公马继续往前走。 “站住!” 还没走出几步,他立马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刚才被他踢倒的保安兵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他们朝城门口的保安队一嘀咕,所有人立刻包围过来。 “哎~好汉慢走,你那么稀罕行侠仗义,弟兄们都很佩服你,想请你去保安署切磋切磋,请吧~” 为首的中年人满脸横肉梳着油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是邀请,语气却不容拒绝,透着一股恶意。 岳观潮知道,一旦去了就回不来了,他当即沉下脸,目光警惕看向众人: “天热,不想动弹!”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刀枪无眼,你多担待。” 这些保安团欺男霸女惯了,见岳观潮不同意,又把那老伯拉过去:“老头子,这人是在你茶棚里喝茶没给钱,对吧?” 这老伯被欺负地没了脾气,像个鹌鹑瑟瑟发抖,他看了岳观潮几眼,鼓足勇气摇头否认。 “你再想想,是不是他?” 看情况,一时半会走不了,岳观潮把马栓在旁边,架起拳脚:“老爷子,别怕。” 岳观潮转动脖子,正想松松骨头,他握紧拳头,一拳打得诸保安兵吐血后撤,保安团其他喽啰见他是个厉害角色,抄起军棍齐齐打过去。 “住手!” 那保安队长一怔,立马呵斥众人,他收起凶神恶煞那一套,恭恭敬敬走过去。 “李德标,我看你是又忘了总巡的吩咐,最近使团来访频繁,真要让洋人报纸登了你欺压百姓的新闻,给奉天抹了黑,你看总巡不剥了你这身狗皮。” 说话间,一个西装笔挺的金丝眼镜男人,从城墙走下楼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 这女人穿着绸缎半袖,繁复花纹勾勒出傲人曲线,那利落伞裙垂到小腿,如百合花瓣随微风摇曳,手推波浪发细密精致,芊芊玉手抓住黑绒手提包,黑纱礼帽刚好遮住姣好面容,红唇显露,美艳英气,看穿着大概是富家千金。 李德标见到她,点头哈腰更加殷勤:“哎呦,宋小姐也在啊,您可得给我评评理,是这人为难弟兄们,我给弟兄们出头刚好被宋秘书给碰见,您说巧不巧。” “出头?”刚才的闹剧,他们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宋思媛红唇微启,面露不悦:“我可看见是你的人喝东西不给钱,还想打人行凶,怎么,你想找他麻烦。” 李德标没料到她会帮岳观潮说话,笑容一僵立马变了说法:“哎呦,是吗,这俩狗杀才,跟我还不说实话。” 李德标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当即接过保安兵递来的包袱,又送到岳观潮手上:“那可对不住,我冤枉了你,岳兄弟,我这就给你赔礼道歉。” “快看看,里面东西少了没!” 岳观潮在里面搜索片刻,换洗的衣服、户籍证,大洋一个也没少。 他数了数大洋,嘴角一歪故意皱眉:“我大洋咋少了几块。” 这话,听得李德标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目瞪口呆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少……少了几块?” 岳观潮幸灾乐祸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六!” 还没数到七,李德标着急忙慌按住他:“差不多得了,六块,就六块。” “听见没,别拿人家的六块大洋,赶紧还回去。” 李德标吃罪不起这些人,咬紧牙根拿出钱袋子,从里面数出六块大洋狠狠按在岳观潮手里。 “那既然没事了,我这还得去巡城,您几位慢走,啊哈哈哈!” 李德标算是明白了,拖得越久损失越大,他寒暄几句,赶紧带着保安队远离是非中心。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四章:省城旧友 “你还挺胆大的,敢骗他的钱。” 宋小姐摘下礼帽再次看向他,这一次,眼里多了欣赏之意。 岳观潮定睛细看,这宋小姐一双丹凤眼熠熠含光,柳叶眉浓淡得宜,鹅蛋脸略施粉黛,刚才蒙着黑纱,看得并不真切,眼下这女子横波流转,着实风姿绰约,岳观潮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些钱反正也是搜刮百姓的,不拿白不拿。” 他吹了一下银元,转身塞进老伯手里:“您被他们打了一顿,这算医药费,拿好。” “可……我也不敢收啊,我还得开门做生意呢。” 宋思媛看出了老伯的担忧,眼珠一转:“老爷子,你不用担心,他们要是还敢为难你,就去南锣巷宋宅找我,李德标看重这身官皮子,不会为难你的。” “那……那多谢姑娘,我……我得做生意去了,真是活菩萨啊!” 老伯走后,岳观潮牵起自己的马,宋思媛看出他要赶路,连忙叫住他:“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别了,我可以骑马,再说了,我去的地方是穷人扎堆的安国寺慈济院,你不一定愿意去。” 她一听这个地点,眉目轻扬:“巧了,我也去那儿。” “上车!” 盛情难却,岳观潮本来也不是扭捏的人,他跟在宋思媛身后钻进车里,朝小公马吹了声口哨。 轿车轰隆启动,小公马哒哒跟在车后,一车一马朝德胜大街安国寺跑去。 一到安国寺附近,浮屠宝刹矗立在周遭低矮民房群,如鹤立鸡群显得异常气派,寺里香火鼎盛青烟袅袅,常有香客善信进出添香。 他们刚跨进山门,看见穿着中山装的陆奉简,齐齐招手。 “宋小姐,观潮,你们俩怎么认识?” 陆奉简跑过去,很明显不太相信他们两个认识,眼里千百个稀奇。 岳观潮嘿嘿一乐:“嗨,别提了,今天一进城就踩了屎盆子,把我恶心坏了,还是这宋小姐帮我打抱不平,要不就被那些鹰犬给抓到保安署去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后院。” 陆奉简带他们穿过大雄宝殿,跨过游廊来到后院,里面立刻热闹起来,时不时有孩子跑东跑西。 他边走边说:“安国寺后院最近被改造成了慈育堂,也算让孩子们有个容身之地,主持知道我常来,就让我来教书。” 岳观潮左右环视,问向宋思媛:“宋小姐这样的人,不会是来上香吧?” 她摇摇头:“上香是其次,主要是来送募捐款,这一个月也筹备得差不多了。”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低头看着岳观潮鞋边粘的新泥,若有所思:“我倒是很好奇,岳先生从城外赶来,想必是走了一夜的路,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单纯的叙旧吧。” 说完,她递出自己的名片:“有需要的话,可以到德祐街南锣巷宋宅来找我。” 等宋思媛离开,陆奉简带他走进禅房,眼神关切起来:“说吧,什么事。” 岳观潮把门一关,脸瞬间垮下来: “二炮出事了。” 一炷香功夫,岳观潮长话短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尽数告知。 陆奉简听完,坐在炕桌出神好一阵子,“你怎么不早说,也许可以把他送到省城里看看病。” 语毕,陆奉简脸上微微有点生气:“当初就该第一时间送来,都到这步田地才说,你是真把我当外人了?” 岳观潮挠着后脑勺,讪笑着解释:“阿简,我这不是怕给你惹麻烦么,你刚在奉天站住脚,我寻思也不能拖累你。” 他站起来,走到岳观潮身边:“要不,给镇上发个电报,让老岳叔把二炮拉来。” “别介,这可不成,马婆婆说了,他给二炮吃的草药已经把疫病压住,一路上人走马蹦的,还没到地方就先没了。” 岳观潮知道这事儿行不通,无奈地打消他的想法:“其实,刚出事的节骨眼儿,也送县城看过,那些白大褂都说治不了,还饿了二炮好几天,是马婆婆用梅花灸才把他暂时稳住。” “假如只有这一条路,你真打算去巫棺镇?” 陆奉简知道岳观潮脾气,跟二叔岳青山是一个性子,认定的东西不会改。 岳观潮已经山穷水尽,啥辙子也想不出来,他想也只有这条路了:“去是要去,不过我看二叔的反应,巫棺镇可不简单,没啥准备过去也是送死,我想着你是村子里读书最灵的,先帮我查查巫棺镇。” 陆奉简摸清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徐徐说道:“你要说查这些东西,我不怎么擅长,不过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帮忙。” “谁!” 岳观潮眼前一亮! 陆奉简没有说话,目光扫至炕桌,聚焦在那一张名片上。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五章:宋家的人脉 德祐大街、南锣巷、宋宅 岳观潮和陆奉简下了黄包车,老远就看见前方的宋宅大院,那高大院墙夯土砌砖,角亭屋檐若隐若现,偶有茂密枝叶伸出院落,在夏日中摇曳出聒噪蝉鸣。 他们还没敲门,铜纽大门轰隆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戴着瓜帽的马褂老头儿:“您两位好啊~是岳先生和陆先生吧,小姐已经跟咱打过招呼了,你们跟我来吧。” 说话的功夫,他们穿过影壁游廊,略过几进院落,来到北院东厢。 岳观潮从圆拱门看过去,宋思媛散了头发,只穿着丝绸纱裙坐在廊檐下晒太阳。 “小姐,您的朋友带到了。” 宋伯俯身打了个千儿,悄无声息退出东院。 宋思媛把他们叫进书房:“奉简,你在电话里说有要紧的事要跟我说,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其实,想找你帮忙的是我!”岳观潮抢先一步站出来,宋思媛似乎已经猜到是他,脸色没有丝毫惊讶:“意料之中!” “你知道巫棺镇吗?” 求人帮忙,自然要开诚布公,岳观潮不加掩饰问出这个地名。 “嗯……不清楚,我前些年刚从英吉利国留学回来,在奉天生活也才三年,好像也没听说巫棺镇的消息。” 宋思媛架起胳膊继续追问:“巫棺镇是干什么的?听起来是什么隐世部落。” 岳观潮回忆起他查到的情况,收起玩世不恭的脸色,态度端正起来:“宋小姐,这村子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二叔二十五年前当过土匪,当时他和大当家的一起去巫棺镇盗宝,没成想成百上千人全死了,只有他抱着我逃出来了,最近那些土匪又找上门来,他们想让我们找到当年还没运出的宝藏,要是不同意,那我弟兄的命就没了。” “我心里琢磨,二叔年纪大了,找宝藏这种事,我想替他给办了。” “所以,你是想在出发前,先打听打听底细,好早做防备。” 宋思媛听他讲完前因后果,立即清楚了岳观潮的意图,她思索片刻,在素白信纸上写起诸多疑点:二十五年前、巫棺镇、土匪盗宝、全军覆没。 宋思媛随后拿起电话,玉手拨弄轮盘,对着听筒说道:“帮我查一下巫棺镇的消息,要格外注意……” 她挂断电话不过一个时辰,宋伯引着另外一个人来到书房,岳观潮对他还有印象,就是早晨帮他脱困的“宋秘书”! 看彼此都比较生疏,宋思媛朝两人介绍:“简单介绍一下,他是警务局总巡秘书,宋清阳,同时呢也是我堂弟,属于一门同宗,另外一个陆先生,是我的高中同学,至于这个岳先生,算是咱俩刚认识的朋友。” 宋清阳微微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棕黄档案袋,将调查的情况娓娓道来:“阿姐,你让我查的巫棺镇,我查过了,可惜只有这个地名,档案却是空白的?” 这话,给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凉水! 岳观潮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在历史中存在过的村子,居然有人故意销毁它的历史资料,如果不是二叔记错了,那就说明有人不想让世人知道巫棺镇的秘密! “不可能吧,谁会销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资料!” 宋思媛不信邪,接过档案袋仔细浏览,除了巫棺镇三个字,档案上什么记载都没有。 她摩挲着档案袋,不断咀嚼如今的情况,立马有了新思路:“确实有古怪,我们查不到线索,或许可以换一种思路,我相信雁过留痕,只要发生的事情一定会有记录,而且,档案被销毁,正说明以前这个村子是记录在册的。” 她在书桌后面来回踱步,思绪在脑海逐渐翻腾,不经意间看向台桌日历。 宋思媛灵机一动,忽的停下脚步,拿起日历看向所有人:“二十五年前刚好是1900年,恰逢庚子鼠年,民间有庚子国有难的说法,所有天灾地祸都会被格外注意,既然当年那么多人都全军覆没,一定是发生了天灾或是地难,哪怕真是双方火拼耗尽武力,那么多伤亡,当时的报纸绝对会报道。” 岳观潮瞬间读懂了她话里的暗示:“我们可以查1900年所有在东北已经刊印的报纸,总能找出点东西。” 这个线索,让毫无头绪的他们产生了新的希望。 宋清阳欲言又止,宋思媛看出了他的意思:“你可是总巡秘书,查一份报纸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很难吧!”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六章:地火烧林 他连忙解释:“那倒不是困难,我突然想到,1900到1912年间刊印的所有报刊,多是沙俄和东瀛分据创设的刊物,已经被警务局列为秘密档案,寻常人无法查阅,我虽然能查阅资料,但也没权限带出秘档,还要劳烦你们跟我一起去警务局,进秘档楼当面看。” “好。” 一行人坐进轿车,以最快速度驶进警务局。 走进秘档楼,宋清阳让司员找出1900年出版的报刊,和他们一起逐本检查,等到日落西山,终于有了眉目。 “阿姐,阿姐,还真被你猜中了。” 宋清阳拿着旧报纸,古色古香的油墨印刷体刊印着《盛京报》招牌字,看版号年份,发行于1900年11月下旬。 岳观潮接过报纸,和宋思媛一起浏览报纸的头版头条: 《庚子鼠年,邪祟大凶,兴安盟现地火烧林,远古村落神秘毁灭》 “地火烧林,神秘毁灭?” 宋思媛翻来覆去把报道看了一遍,难掩喜色! 前朝关东大匪唐殿戎带着一千两百人,前往兴安岭深处,去寻找巫棺镇的神秘宝藏,结果这些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从兴安岭出现,约莫半个月左右,有好事者循着他们的足迹去巫棺镇,发现整座村子已无人烟,只留下方圆百里的烧焦废墟。 “这件事,当时的《盛京报》《满洲报》《边疆邮报》《奉天时报》都曾报道,但是由于当年同时发生了河滩坠龙案,它的风头被坠龙新闻掩盖起来,老百姓也就没注意这烧焦的林子。” 宋思媛拿着报纸,跟众人介绍起她看到的情况。 岳观潮看着报纸,感觉眼前迷雾越来越清晰:“如果是地火烧林,那就清楚了,我二叔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口。” “可是,巫棺镇不是消失了吗,这都过去二十五年了,还能找到吗?” 陆奉简的话虽然不合时宜,却也是实话,宋思媛看向众人:“回去后再从长计议,我们不是已经有线索了吗,至少知道那么发生了什么。” 他们回到宋宅,已经黄昏将近,天际闷雷滚滚,将乌云压近屋脊。 未几时,外面忽然下起濛濛细雨,地面暑热蒸腾起来,烘得人满脑门汗珠,连鞋袜都变得黏连,宋伯带着几个丫头,踉踉跄跄收下晾在外边的杂物。 他打着一把伞走进廊檐:“小姐,今儿的雨下得真急,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要送您朋友回去。” 宋思媛站在游廊下,看着雨水滴落屋檐,问向岳观潮:“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一整天都忙着查线索,要不是她提醒,岳观潮还真忘了这茬事儿:“今天只顾上办事儿,还没来得及找。”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路上连黄包车都没了,你们俩今天就住在这儿吧。” 岳观潮乐得如此,但毕竟是借宿人家,他总得谦虚几下:“这不合适吧,你父母愿意我们留宿吗!” 宋思媛点点头:“我父母是驻英外交官,他们在府里的时间还没宋伯多呢,你们放心住就是了。” 晚饭完毕,酒足饭饱,岳观潮打着嗝,再次跟陆奉简回到书房。 宋思媛拿出一张古旧地图,脸上挂着兴奋: “巫棺镇方位找到了。” 岳观潮看向桌面,一幅古制舆图安静放置,宋思媛把他们两个叫到桌前: “我祖上前朝出过翰林学士,还曾随从西行使团到访美洲诸国,家里藏有很多市面没有的舆图,这张图叫《龙兴祖地军府舆图》,是我爷爷收藏的一幅东北细图,当初军府拿来管理关外各军镇,地形地名都标注得特别详细。” 岳观潮还没听完,赶紧打断她的话:“上面有巫棺镇位置?” “是!”宋思媛拿起放大镜,示意岳观潮看向她的方向:“巫棺镇处于大兴安岭极北东簏,被马骆山、喀西岭、昆吾峰、坞吉岭包围,到了现在也是无人居住、旷野百里的原始蛮荒之地,再往外走就到了沙俄。” 岳观潮听着她的介绍,目光略过大小山脉,来到靠近沙俄的最北境,兴安岭深处的群山中果然有个满语写成的词语,宋思媛已经细心翻译出来,正是巫棺镇!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找到巫棺镇,岳观潮兴奋之际,连连夸赞:“宋小姐,您可真是人美心善,要不是你和朋友,我就是闯破脑袋也不一定有这收获,谁要是娶了你,那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他话音未落,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讪笑着挠起后脑勺。 宋思媛脸上微微浮现红晕,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行了,我愿意帮你,也是存有私心,并不算太光明。” 她的一番话把陆奉简吓了一跳,岳观潮满眼惊讶看着她:“你也对里面的宝藏感兴趣?”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七章:巫棺镇行程 宋思媛被他逗得噗嗤直笑,连连摇头解释:“你们想哪儿去了,这个村子的资料被销毁又在二十年前神秘毁灭,无论是谁找到了它地火烧林的原因,那都是大新闻,你们忘了,我是奉天时报的撰稿记者,我想拿第一手新闻猛料。” “哦?!” 两个人长呼一口气,他收敛笑容,微微正色:“但是,宋小姐你应该知道巫棺镇很危险,你不怕吗?” “你们不用担心,我曾经一个人留学欧洲,也曾经去过很多危险之地,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多一个人就多个帮手,我还可以帮你们备齐工具,咱们各取所需,怎么样?” 说话时,宋思媛的眼神异常兴奋,岳观潮心想,要是不带她去估计自己也走不了,而且这桩买卖听起来……还挺划算。 “成交!” 岳观潮斩钉截铁同意,三个人手掌合一,正式达成合作。 翌日大早,岳观潮还在睡梦中,忽被汽车哄闹声吵醒,他揉着脑袋走到屋檐下。 此时一辆轿车驶进院子,宋清阳从车上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子。 岳观潮忙不迭接过箱子,里面的工具他都认得,洛阳铲、飞虎爪、桃木剑、司南罗盘、火折子、绳索、铁皮手电筒、金属手套、口罩、蜡烛、水壶、火柴、防寒毡、黑驴蹄子、糯米、地图册……满当当一箱子。 他翻起箱子里的物件:“宋小姐,没想到你还挺懂行,倒斗的物件整得齐刷儿的,你祖上不会也倒过斗吧。” “那倒没有,我这些年在报社工作,接触的三教九流多得是,离奇的事情经的也不少,各行当规矩多少知道一点。” 宋思媛说话时,宋清阳从车里抱出另外一个箱子:“假如只是探墓还好说,我怕的是你们遇见活着的东西,所以防身武器不能少,这里面是三杆十三式步枪,奉天兵工厂造的新货,另外还有两把马牌撸子,可以贴衣防身,烟雾弹,维生药品、绷带都可以带上,以防不测。” 他说到最后,放下箱子:“阿姐,你真要跟他们一起去?” 宋思媛点点头,神色没有丝毫犹豫:“这么大的秘密,难道你不好奇?你知道我的性子,越是弄不明白,就越是想一探究竟。” “你放心,你姐姐我不是菟丝花。” 众人清点完东西,宋思媛在书房展开东北地图,朝两人说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巫棺镇在大兴安岭最北境,与奉天之间的直线距离已经超过2000公里,开车亦或骑马,都不太可能抵达那里,最稳妥的办法,是走沙俄的中东铁路,在距离北境最近的哈伦盟下火车,然后骑马北上,大概一天就可以到地方。” 岳观潮听着她的介绍,脸上溢满兴奋,他低头俯瞰东北舆图,那中东铁路从沙俄延伸到北境诸省,在神州极北方合纵连横,牵连起绵延四千里的原始山峦。 巫棺镇,已经近在咫尺! …… 两日须臾已过,三人顺利从呼伦盟下车。 他们在当地牧民家里停留片刻,买了三匹健壮骏马,沿原始山道奔往北境,终于在天黑前赶到巫棺镇附近。 岳观潮勒马山崖放眼四望,茫茫野山葱郁无尽,那马骆、喀西、昆吾、坞吉四山陡峭险峻绵延不绝,各有其神秘巍峨,如众星环绕拱卫巫棺镇,再往镇前百十里,万千翠螺间平白多出两座牛脊野山,高耸绵延的山体形如一道屏障,将巫棺镇在内的百里旷野完全遮挡,只在两峰之间有一河谷滩,似有古镇掩映其中。 岳观潮拿起舆图,满眼疑惑,他看向宋思媛:“宋小姐,你不是说百里内荒芜人烟,这咋还有座古镇,看着牛脊山的起伏态势,真要绕路不知道绕到猴年马月,想进巫棺镇还必须从古镇过。” 如今的情况,他确实没预料到,宋思媛静默不语,拿起望远镜极目远眺:“那张舆图都近百年历史了,不知道如今的情况也是自然,我觉得既然巫棺镇出事了,那眼前镇子说不定是某些势力故意为之,我们得去探探道。” 看山近,走山难,待他们驾马来到河滩古镇近前,天际昏黄光芒被尽数遮掩,已然日暮西沉。 众人牵马入内,夯土石屋分布在山坡高地,仿如西北黄土原上的敦煌藏经窟,天然去雕饰之感,处处透着原始粗犷气息,偶有村民点燃烛火,偌大河滩闪动漫天星宿。 走近去看,这些村民们穿着粗布青灰马褂,头上顶着辫子,肩膀扛起竹篓和锄头,三两成群来来往往,一些戴抹额的妇人见有生人来,赶紧踩着小脚躲进石屋,小心翼翼打开窗户往外探头,她们时不时和邻居交头接耳,望着岳观潮他们投去奇怪目光。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八章:夜晚诡异起 陆奉简看清楚这些村民,心里一阵发寒:“观潮,这些村民留辫子、裹小脚,他们不会是已死的人吧!” 冷不丁看见这怪异景象,是个人心里都犯嘀咕,岳观潮环顾周围,朝他嘿嘿一乐:“不可能,你就别瞎猜了,难道你没闻到村子里的烟味儿,吃人饭拉人粪,怎么说也是活人。” “我看温度已经在降下来,我们得找个地方先对付对付,免得被冻死在外面。” 宋思媛说的没错,森林里哪怕是夏日,温度也不会太高,一旦入夜,凉意袭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看到夯土石墙上挂着“野河驿”字幡旗,赶紧去敲门。 “谁啊?” 石屋主人听见外面有人,似乎还不愿意开门,宋思媛换了温声细语:“店家,我们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话音未落,石屋木门被推开,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麻子的老汉探出半个身子,他见宋思媛身后有两个男人,眼神立刻警惕起来。 “你们是外乡人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仔细被野兽撵,赶紧进来吧。” 得到店家准许,岳观潮把马栓进马棚,三人跨进门槛。 他仔细观察,这馆驿跟寻常客栈没什么区别,装修陈旧、店面老化,一层摆着几张掉漆桌椅,算作吃饭客堂,柜台后摆满酒坛货架,菜牌子已经磨损包浆,许久未更新,从柜台往楼梯上走便是客房,大致就是这个格局。 “老爷子,贵姓啊!” “叫我老陆就行。” “你这客栈生意咋那么冷清。” 岳观潮他们初来乍到,不确定这是不是黑店,他本想坐下,一摸板凳手上一层灰,也没了休息的心思。 老爷子背对着他们,独自擦拭柜台上的灰尘,他听了岳观潮的话,忽然转过身,浑浊眼珠爆满血丝,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隐晦表情,似哭也似笑: “哈啊哈哈哈,小伙子,这可不是客栈,你没看见门外挂着‘野河驿’的幡旗,是朝廷在野河民屯设的官驿,专供军府信使留宿办事,平时是不接待老百姓的,我是看你们可怜,才让你们进来。” 官驿、朝廷、民屯、军府、信使,这老头子一串话说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前朝死人,岳观潮他们听得心里咯噔震动,石屋里气温骤降,如坠冰窟。 他不动声色把陆奉简和宋思媛拦在身后,握紧马牌短枪,小心翼翼问话:“老爷子,敢问今夕是何年?” 怪老头盯着岳观潮看了好大一会儿,似乎是在和他对峙。 他嘴角抽搐几下,嘶哑声线挤出喉咙:“咳…知道,民国十五年!” “呼!” 虚惊一场,怪老头知道是何年岁,说明不是已死之人,他们松了好大一口气。 “小伙子,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是鬼!” 岳观潮擦了一把头上汗珠,没有说话就是默认。 老头子咳嗽几声:“不必如此,我小时候得过天花,病好了就留下病根了。” “可是,你既然知道现在已经是民国,为什么还保持前朝打扮!” 陆奉简从刚才就发现了,镇子里就没现代打扮的村民,他颇为好奇这一点。 老陆从柜台走出来,手里还提着药草茶,他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 “这野河镇本来是不存在的,二十几年前,巫棺镇发生地火,整个村子人烟灭绝,军府怕人进入后再生事端,就把一部分驻边军民迁来这里封闭巫棺镇入口,但没想到,才不过十几年前朝就没了,我们这些人已经把家安在这儿,一合计也没搬走的必要了。” “这身打扮都快二十年了,也没必要改,反正镇子就这么大,都是相熟老人儿,就心照不宣维持起前朝旧俗。” 老陆说着话,他看出了岳观潮还在防备他,拿起碗喝了一口,这才打消众人疑虑。 随后,他把铜钥匙放到桌上:“你们要愿意,今天就在这儿住一宿,不过我可不给你们收拾,得自己动手捯饬,只记住一点,晚上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开窗。” 岳观潮虽不明白这老汉为何这样说,不过入乡随俗的道理还是懂的,他带着陆奉简宋思媛来到二楼,进入老陆给他们的房间。 驿站客房还算干净,他们走了一天的路已经困得不行,略微收拾几下,用老旧屏风把房间分开,吹灭蜡烛沉沉睡去。 夜晚,岳观潮睡得正香,忽感额头一阵湿热。 他猛地睁眼,还没出声旋即被捂住嘴,他本想用蛮力挣扎,但仔细感受这股淡淡的体香,不是宋思媛还有谁。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十九章:老陆的谜语 “嗯…宋小姐?” 黑暗中,宋思媛并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很急促,明显是在心慌。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心下一凛,眼角余光朝窗户看去。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屋外闷雷如锤鼓,闪电噼啪乱跳,照得室内忽明忽灭,那窗外风声强劲,似乎还有人声在隐隐呜咽,许多黑影在窗户上飘来荡去! 奇怪,一旦用正眼去看,却又只剩下窗前被狂风卷动的树影,如鬼魅般在外招摇。 陆奉简早被这动静警醒,在黑暗中幽幽出声:“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看?” 他这句话,一下子让岳观潮清醒起来,让他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点烛。” 岳观潮翻出火折子,随着烛火点亮,那窗外摇曳树影戛然而止,不久后哗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他起身想打开窗户,陆奉简赶紧拦住他:“别激动,刚才我们上来的时候,老陆不是说过吗,窗外有什么动静都不能开窗。” 宋思媛定定神,回忆起驿卒老陆的话:“我还以为老陆指的是野兽,现在看来还有更邪门的东西。” 陆奉简看了一下怀表,朝他们点点头:“距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我们别睡太死,等明天我们去问问,看看老陆知不知道内幕,我总觉得这村子怪怪的。” 三个人怕再起怪事,只能亮着蜡烛,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等第二天雄鸡唱晓,方才放心补觉。 中午睡醒,岳观潮下了楼梯,老陆已经在打扫柜台,他想起昨晚的怪事,斜靠到柜台上,神秘兮兮问道:“老陆,你是不是知道那影子会来,所以特地警告我们?” 这老头正低头擦酒缸,忽然停在原地:“我的意思是让你们蒙头睡觉,只是经历得多了,猜也能猜到。” “经历得多?” 岳观潮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垫脚翻进柜台,按住这老头的抹布:“你也看见过?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你就不害怕吗!” 老陆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抬头做事低头做人,谁都不亏欠,怕它们做啥。” “不过。”老陆转过身,语气变得神秘:“你们可别深究,对你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岳观潮本想追问,奈何这老陆说话滴水不漏,再也不肯透出一丝消息。 他知道问不出东西,索性帮老陆拔出挡门板,支开凉棚。 午后暖阳很快照进驿站外廊,在石砖上映照明亮光斑,经历一夜疾风骤雨,天际已然放晴,苍穹万里蔚蓝,飘着几朵轻软云雾,他从地面往上看,远方的河滩山坡青翠盎然,林间蔓延着清新空气。 岳观潮身上被阳光照得暖洋洋,心情顿时变好,他伸了个懒腰,回头望向二楼窗口,不过一眨眼功夫,笑容骤然凝固。 他发现,驿站前是镇子里少有的青石宽场,别说是树,简直寸草未生,一些砖石干燥积尘,并没有被雨水冲刷的痕迹。 可是,昨晚的疾风骤雨、摇曳树影,却也不是幻觉! …… 野河驿、二楼、客房 岳观潮他们三个支开窗户,外面空无一物,见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后怕,要是昨晚上打开窗户,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我刚才问了,老陆这人就是个锯嘴的葫芦,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我们想知道这是什么,看来得自己动手了。” 岳观潮还没说完,宋思媛的眼神变得极其怪异,他不自觉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害怕了?” “不是!”宋思媛走回桌子前,拿出一袋子东西,工具哗啦落地,全是盗墓用的洛阳铲、铁锹、捆尸绳,甚至还有蜡烛。 “这些东西,是我刚才在柜子里找到的,袋子还算结实,表面也只有一层灰尘,说明这东西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还有一张地图。” 岳观潮粗略看了一遍,是用毛笔勾勒的粗略地图,看轮廓依稀可以辨认是野河镇,其中有条用红线标出的路线,直通野河镇出口,他歪嘴一笑: “如果东西在这里一直没被取走,说明它的主人失踪了,老陆瞒着我们的事还不少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狡黠:“问老陆是问不出来了,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走!” 他们三个拿了地图,按照红色勾线走进山坡森林。 待远离野河镇民居,嘈杂人声渐渐归于寂静,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原始林木,以及时远时近的啾啾鸟鸣。 他们循着标记走了不知多久,隐约听到哗啦水声,急步踏出灌木。 远处,一条神秘河流横在尽头。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章:丛林猎人乌图满 岳观潮定睛细看,这河流最窄处只能堪堪行船,最宽处却可以达到几十丈! 整体呈“y”字形镶嵌进崇山峻岭,河道曲折蜿蜒、清冽明澈、水量充沛,旋涡偶尔卷进蚊虫蜻蜓,扰得鱼群四散追逐。 那河岸犬牙交错,错合凸凹,两侧遍布茂密古林,水汽自河面蒸腾而起,将葱茏森林掩藏进凝白雾气,时有水鸟唳鸣略过,留下一串淡淡涟漪! 在那雾气中,隐约可以看到架在河岸的无尽栈道,多数已经缺板断裂,荒草蔓延,看着就不结实。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河谷两侧的裸露岩石,两个赭红“禁地”二字清晰可见,将所有将一探究竟的人拒之于外。 “这里有拒马,大概就是巫棺镇的入口。”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森林尽头不可通过,那木桩拒马像一堵满是箭头的荆棘长墙,把山谷口拦得严丝合缝。 “走,我们去看看。” 岳观潮带着他们走向荆棘墙,丝毫不注意满地枯叶,他的脚下忽然发出咔啦声,还没来得及反应,齐齐摔进陷阱。 “嘶嗷!你俩没事吧。” “我们俩没事,就是腰有点疼。” 宋思媛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扶着陆奉简起来,他们揉着腰环顾周围,落下的洞口不大不小,距离地面将近十米,洞壁直上直下,湿润打滑,想爬上去不容易。 陆奉简本想坐着休息,一扒开洞底枯叶堆,腐烂变黑的死人脸直勾勾盯着他。 “啊,这有个骷髅。” “小心,嘭嘭!” 岳观潮打枪对峙好一阵,确定只是尸体,这才慢吞吞把它从枯草堆拖出来。 宋思媛看向这具尸体,明显是个男尸,大概跟岳观潮一样高,穿着长袍马褂老布鞋、辫子干枯如草,身旁背包里多是探墓工具,在洞口里腐烂得只剩下一层皮肉,: “看来,不只我们倒霉,看这个人的穿着打扮,估计也是来巫棺镇探险的,还没进去就把命交代在这儿了。” “怪不得老陆让我们别深究,像这样的尸体估计不止一具。” 岳观潮恍然大悟,拿起匕首继续刨根挖草,将洞底给翻了个遍,枯草堆果然铺了好几层尸体,有教士、军官、洋人、有盗墓贼、也有刀枪傍身的绿林好汉、江湖侠客,简直就是个小型无名冢。 宋思媛低头看着这些尸体,脸色严肃起来:“他们全都死在这里,要么说明这是村民的抛尸地,要么就说明这里鲜有人来,呼救无望。” “我们得想想,要是到天黑还没有人,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三个人在陷阱尝试数次,洞壁泥土根本无法借力,藤蔓也太脆弱,承受不了人的体重,他们把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依旧毫无办法。 正沮丧时,忽然听洞口传下人声。 “阿翁,我刚才明明听到枪声,现在怎么没有了。” 岳观潮眼前一亮,拿起手里的枪扣动扳机,嘭嘭打出子弹。 那人的脚步,果然循着枪声越走越近。 “阿翁,这陷阱里有人!” 洞口,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女孩趴在上面,低头看着宋思媛他们。 “阿萤,能到这里来的没什么好人,都是盗墓贼,你救他们做什么?” 这个少女不听吩咐,把竹筐里的绳子放下去,朝洞下呼喊:“喂,我把绳子绑树上了,你们放心爬上来吧。” 这老猎人虽然反对救人,却也只是冷冷看着她,没有阻止阿萤救人,未几片刻,他们三个沿着绳子爬上来。 岳观潮拍了几下身上泥土,朝他们拱手道:“多谢搭救,二位贵姓!” “我叫阿萤,这是我阿翁乌图满!” 岳观潮顺着声音看向二人。 乌图满个子不算高,黝黑皮肤透着常年打猎的沧桑,身上披起补丁斗篷,脚踏麻藤草鞋,腰间挂起弓箭、水壶、鞭子、匕首和长刀,一双眼睛警惕看向他们,虽然华发斑驳,却一点也不显老态,反而有种危险气息。 倒是少女阿萤,比她爷爷要亲和很多,她一头乌发,油亮发辫垂于后背,上裳下裙扎染通草花纹,布鞋绑带缠到膝盖,颇有民族风情。 “哼,看你们的样子,也是对巫棺镇感兴趣吧!” 老猎人乌图满靠在树旁,不满得摩挲着手里的匕首。 “老人家,你误会了,我是来调查村巫棺镇事故的记者,他们是我的同事。” 宋思媛知道此时显露身份毫无益处,拿出记者证,乌图满用刀剑接到手上瞅了瞅,脸上的情绪稍微缓和,不过依然戒备。 “不管你们是做什么的,只能算你们走运,遇到我们爷孙俩,你们要是再往前走几步,那就只能把小命搁这儿了。” 说着话,老猎人乌图满拿起石头砸开旁边的陷阱丛,岳观潮低头看了一眼,不免倒吸凉气。 洞口里,木头橛子削尖如箭,尸体满是血污,还有毒蛇盘旋其间,刚才要是走错一步,现在已经喝上孟婆汤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一章:前朝戍边披甲人 “阿翁,你就别吓他们了,我看他们长得斯斯文文,跟那些来盗墓的完全不一样。” 阿萤见乌图满青着一张脸,走过去拽了几下这老汉袖子。 他这才支起身子,正眼打量岳观潮他们:“这可没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吧,这里距我家不远,我带你们去包扎伤口。” 阿萤拿起镰刀,朝他们身旁的树林指了指,那里明显有炊烟升起。 “不用了,我们这只是小伤,不碍事。” 岳观潮看向爬上来时被野草割伤的手背,笑容凝固在脸上,伤口附近隐隐变黑,一看就是中毒。 “这附近的野草都是有毒的,你们不赶紧处理,手背会烂掉,我阿翁恰好是守林人,我带你们回去。” 这时候可不能逞强,他们三个互看一眼,跟着这爷孙俩穿越野林,来到镇子最外围的树林。 不远处,石头垒砌、黄泥封顶的四合院坐落在前,一缕炊烟从烟囱飘散。 阿萤打开篱笆门,带着他们进了院子,磨盘旁拴了一条狼犬,腿脚全是厚肉,毛色黑亮、爪牙锋利,一看就是打猎好狗。 这畜生一看生人过来,立马呲牙咧嘴,支起后背杂毛,被老猎人瞪了一眼,呜咽着趴回窝里! “这是我阿翁住的地方,平时待客也是在这里,你们快坐,我这就给你们找草药。” 岳观潮看向这间正屋,跟寻常老百姓的堂屋没区别,细木捆排充作山墙,在东西隔出杂物房和卧室,北墙放着香案,摆起打猎的野味山货,香炉隐隐明灭,时不时有香灰掉落。 才一会儿的功夫,阿萤已经搬着石臼走进来,他把草药放进石臼捣碎,又加了其他药粉,均匀抹在岳观潮手背。 “阿翁,帮我把杂物房里的布条拿过来。” 乌图满瞅着烟斗,不情不愿从太师椅起来,推开杂物间的门,他拿起麻布忘了把门带上,一眨眼的功夫,岳观潮立马注意到房梁上挂着的兽鳞斗篷。 瞥见这个东西,他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只是寻常的斗篷,他倒也不稀奇,但这斗篷确是全须全尾的套装,包含了遮面斗笠、兽鳞斗篷、铜片甲衣、裘皮靴,还有个兽皮腰带,东西做工精良、用料厚实,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用的东西,哪怕已经积满蛛丝灰尘,也可以感觉出它曾经的威风凛凛。 只是,乌图满大概好几年都没动过这套行头了。 一个乡野老汉,怎么也不会有这么贵重的甲,他到底是谁仍然是谜,岳观潮心里蔓延异样,看老头的目光夹杂了一丝审视怀疑的味道。 这老汉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好奇目光,面目一滞,咣当一声把门带上。 这一举动,在岳观潮眼里等于心里有鬼,他心想,乌图满这老头子,心里的秘密还真不少。 “好了!” 岳观潮知道乌图满这老头子是倔驴脾气,也不着急招惹他,等阿萤帮他把手包扎好,跟爷孙俩又寒暄几句,动身回野河镇。 路上,岳观潮看向阿萤,这小姑娘长得水灵又淳朴,就好像是森林精灵,透着山林野气。 他朝宋思媛看了一眼,她立马知道什么意思,拉起阿萤的手问道:“阿萤姑娘,怎么只有你爷爷和你一起生活,你爹娘呢?” 说起这个话题,阿萤明显不太高兴,脸色沮丧叹口气:“我阿爹和阿娘,他们……他们失踪了,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阿爹和阿娘去森林找草药,之后就再也没回来。阿翁和我父母早就认识,他看我可怜就把我当孙女收养了。” “失踪?难道你们没有找过他们!” 岳观潮颇为好奇,阿萤低头揉着衣角:“找过,但是没找到,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下去吧。” 他见阿萤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她以前的事,想探听乌图满的心思,只能往后放放。 三个人回到野河驿,老陆似乎预料到他会受伤,进门的时候他正拿着药杵捣药材,见岳观潮手上已经包扎了麻布,麻子脸不经意一笑,有点渗人:“早知道你没事,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 岳观潮拉过一条木墩,坐在老陆身边:“老陆,你咋知道我们会受伤,你故意让我们发现那张地图的,对吧!” 岳观潮刚才想了一路,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巧拿到野河镇地图,现在一想,这绝对是老陆的欲擒故纵。 老陆头摆摆手,把药杵扔到一边:“你可憋冤枉我,这客栈里住的人海了去,他们留下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都是啥,我总不能把人家东西给扔了,就都丢进柜子了,说不定人家还回来取走呢!”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二章: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过!”老陆话锋一转:“有一点你们说对了,从禁地回来的一小部分外人,那……那确实会受伤挂彩。” 说完,老陆眼珠露出狡黠精光,瞅了一眼岳观潮手背,他知道这老头嘴里话三分真七分假,揶揄道:“那另外一大部分呢?” “嗨~那一大部分啊,压根儿没回来。” …… 野河驿,二楼客房 岳观潮进了客房门,朝外瞅了几眼,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宋思媛察觉到他的异状,看向两人:“你是不是又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岳观潮点头如啄米:“刚才,我趁乌图满进杂物房,瞅见里面房梁上吊着一套斗篷,看样子不像是百姓会有的东西。” 他说话时手里也没闲着,拿去草纸把他看到的兽鳞斗篷画个大概,看起来潦草,大致的轮廓样子是已经具备了。 陆奉简接过图样,和宋思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们两个眼神示意,异口同声说道:“是山鳞甲。” “山鳞甲,那是什么?” 岳观潮不解,挠着后脑勺问道。 陆奉简拿起草纸,滔滔不绝介绍起这种护甲: “山鳞甲,是兴安岭地区特有的一种护甲,由遮面斗笠、兽鳞斗篷、铜片甲衣、裘皮靴、兽皮腰带组成,腰间还挂有鸟铳、解骨刀、长梢弩、皮鞭、长鸣哨,狼烟丸,传说外甲是用百年成精的穿山甲皮制成,内衬用揉搓软和的老牛皮,坚韧轻薄,夏天冰凉,冬天保暖,配合里面的铜身甲,可以抵挡绝大部分刀枪伤害,寻常刀砍斧劈根本伤不了它分毫,是一等一的甲胄,也就只有在对抗沙俄的北疆前线,才能用到这种护甲。” 陆奉简给岳观潮介绍了一大段,他自己也意识到乌图满身份不简单,睁大了眼睛:“这样的护甲,平常人一般没资格拥有。” “你的意思,够资格拥有他的人,只能是官?” 这已经超出岳观潮想象了,他以为只是寻常厉害的甲,没想到居然跟官身扯上关系,那这可就有意思了。 宋思媛看向他,眉目轻扬,微微一笑: “奉简也只说对了一半,能拥有他的也不是官,而是戍边披甲人。” 岳观潮听得津津有味,宋思媛见他满怀兴趣,继续解释道: “这披甲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朝皇室入关,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反正你就知道一点就可以了,能配这种护甲的,必须是为前朝皇室戍守边境的世代军人,还得是精锐中的精锐才有资格被授予山鳞甲。” 她眼珠一动,语气神秘起来: “换句话说,如果你没看走眼,乌图满是藏了一幅前朝重甲,想得到护甲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他本人就是披甲人,本身就被军府授予了山鳞甲。 还有第二种,他这幅护甲是抢来的,又或者从哪个墓里扒来,那他可能也是个土匪或盗墓贼。 第三种情况稍微好点,也有可能是他的亲友赠送的,不过这种可能就非常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岳观潮还以为乌图满只是个脾气乖张的老猎人,经过这两人的分析,他对乌图满充满了好奇。 这老头,藏着的秘密,可不是一般多! 岳观潮躺在地铺上,摇着二郎腿嘟囔道:“这么着吧,明天我们带几只野味,去乌图满家再探探口风儿,咱们这一次,说不定还能找个向导呢,这对祖孙住在禁地旁的森林,肯定对巫棺镇很熟悉。” 岳观潮打定主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来到镇中心集市买了几只村民打的野味儿,等太阳一出来,带着他们两个再次来到阿萤家小院。 岳观潮推开篱笆门,踩着黑泥地往院子里瞅了瞅,厨房没有冒炊烟,上次那条狼犬没在。 “难道打猎去了?” 他蹑手蹑脚走进院子,东西厢全都上了锁,只有正屋半掩着,露出一点缝隙。 “乌图满大爷,你搁家没?” 岳观潮推开正屋门,阳光照进门户,空气里尘糜浮动,祖孙俩看来的确不在。 “观潮,他们俩不在,我们要不等会儿再进来。” 岳观潮回头歪嘴一笑,朝后努努嘴:“奉简,书读多了你就是老想讲规矩,他们不在,咱们不正好探探他们的底子。” “走!” 岳观潮走进正屋推开杂物房,里面空间并不算大,木片围出尖顶粮仓,周围挂满晒干的苞米、辣椒、熏肉,一些乱七八糟的锄头、铁锹、钉耙凌乱挂在墙上,没什么稀奇的。 他拿起木棍,把房梁上的护甲勾下来,甲胄表面结满细密蛛丝,用手一摸全是灰尘。 岳观潮把这护甲拿到阳光下,撕开密集的蛛网,宋思媛朝他点了点头,确实跟他们预想的一样,是制作精良的山鳞精甲。 “你们说,这老家伙私藏这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岳观潮不经意间抖擞护甲,啪嗒,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从护甲里掉出来。 “这是什么?”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三章:老东西难对付 陆奉简打开黑布包,里面还有一层油纸,在日头下泛着油光。 油纸包裹得那么严实,里面保存的东西肯定很重要,岳观潮小心剥开油纸。 一卷毛边黄纸映入眼帘,微黄干燥,其上不留空白,墨字写满卷轴。 “绪帝三十四年…龙江军府遣官兵票…令披甲太保……查巫棺镇地火始末……有司放……放行。” 这黄纸满篇之乎者也,用的全是前朝生僻词,他看得满头雾水,读起来也磕磕绊绊不成篇章。 宋思媛拿过那黄纸,眼前一亮望向两人:“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前朝的官票照文。” 他见岳观潮不太明白,继续解释: “这东西叫票文,是前朝官府派遣官役执行任务的凭证,像什么兵票、宪票啦都差不多,抬头是龙江军府,日期是在绪帝三十四年,大概是官府发给他的办事文书,我记得我小时候还见过我祖父的外交照会,官府发给的文书多数都是黄纸,跟这个差不多。” “这么说,乌图满大爷确实是披甲人,根据这张票文上显示的话,他来野河镇是专门调查巫棺镇地火的!” 岳观潮想到这一点,眼里闪着精光,如果能把这老头招入麾下,相当于多了一个有力帮手。 “再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公文,他如果是调查巫棺镇,这十几年过去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个人扒开油纸包,继续查看其他黄纸公文,正聚精会神低头翻找,丝毫不注意有黑影靠近! 啪嗒,身后忽响。 岳观潮在常年在山林打猎,他耳朵一动,立刻察觉出这是猎枪上膛的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下,沧桑又嘶哑的声音随即从身后传来: “咳咳咳…小姑娘,你年纪不小本事还挺大,还知道什么叫兵票!” 三个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僵直身体慢吞吞转过脖子,那乌图满眼神阴鸷,拿枪口对准他们,看狠毒的脸色,恨不得一枪打死他们。 “你爹娘没教过你,没事不能动别人家东西。” 坏了,岳观潮心下一凛,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中了老猎人的空城计。 他知道乌图满不好相与,赶紧把护甲轻悄放下,双手举过头顶。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可不是挺腰子耍横的时候,他嘿嘿一乐准备套近乎:“嘿嘿嘿,乌图满大爷这是误会,我们今儿个来是想给你们送几只野鸡,要不是阿萤帮我抹药,我现在都没命了。” 说话间,他把野鸡野兔提起来,笑容别提多憨厚了。 “如果老头子猜得不错,你们也想找巫棺镇舆图,可惜你们来错地方了!” 岳观潮见这老猎人没扣动扳机,想把他争取进队伍:“乌图满大爷,我们想进巫棺镇,就是想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啥事,我们想把真相公之于众,让受灾村民死也死得清楚明了,有些历史真相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否则这些人所遭受的伤害,不就永远深埋历史中了!” 说完,他想压下乌图满枪口,见他态度强硬只好继续恭维他:“您在野河镇那么多年,资历深本事大,一定知道巫棺镇很多猫腻,我想请你蹚蹚道儿。” 宋思媛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你放心,你要是愿意做向导,在钱上我们不会亏待您的,我可以先预付您一百大洋定金,等出去后,再给您两百大洋,怎么样?” 乌图满行走山林也有几十年了,明显不吃这套,继续脸色铁青瞄准他,看着他卖力表演。 “后生,你知道这杆枪跟了我多少年了吗?”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的猎枪,长枪杆、红木包膛,表面盘得油光锃亮,这老式步枪怎么说也是前朝末年产的十三响洋枪,他不明白这老猎人唱的啥戏,警惕地摇摇头。 “哈哈哈哈!”乌图满狂笑几声,露出几颗嵌好的银牙:“这枪,跟了我快三十年了,死在这杆枪下的冤魂,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像你这样的闯禁者,我收拾了不知道多少。” “俺早就看出来了!” “你这人油腔滑调,满肚子坏水儿。” “黄鼠狼给鸡拜年,指定没安啥好心,别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迷惑俺,俺可不吃你这一套。” “俺不管你想做甚,提着你们的东西给我滚蛋!” 语毕,乌图满恶狠狠朝他看了一眼:“再敢来骚扰我们爷孙俩,俺这子弹可不长眼,滚~” 乌图满说完,枪口朝天嘭嘭打出几发子弹,震天响动吓得林鸟扑腾乱飞。 岳观潮明白,他要是再刺激老猎人,这老汉还真可能开枪,那些陷阱里的尸体,估计就是这老头子扔下的。 他放下野味,带着陆奉简、宋思媛赶紧走出院子。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四章:少女阿萤的私心 乌图满趁他们还没走远,摩挲着枪口,语气神秘嘟囔道: “后生,老头子奉劝你们,不要打巫棺镇主意,每年进入巫棺镇的能人不少,但从来都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像你们这样的生瓜蛋儿,更是来多少死多少,要不然,镇子里吃饱撑了在这里挖陷阱沟,死在陷阱好歹有全尸,要真死在里面,那就成孤魂野鬼喽。” 说完,乌图满拽起桌上野兔丢给狼犬,这畜生专吃腥口,咬得满嘴都是兔毛,獠牙挂着鲜血,狰狞又恐怖。 岳观潮头也不回走出去,等看不见他们了,乌图满啧啧出声,嘴角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这些后生崽! 他们等看不见院子了,才停下喘口气。 陆奉简累得弯腰泄气,呼吸都粗重起来:“呼……观潮,我就说我们不该偷看他东西,现在人家发火了,以后想跟他打交道就更难了。” “乌图满,是故意跟我们闹僵的,他不想跟我们打交道。” 宋思媛的话,让另外两个人瞪大了眼睛。 “我想也是,咱们又被偷他家东西,这老头子至于反应那么激烈吗!” 三人正想回野河镇,阿萤背着竹篓迎面跑来: “岳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岳观潮看向阿萤,还是水灵又野性,只是鼻子通红,眼底蒙着一层水雾,好像刚哭过。 “阿萤,你这是干啥去了,怎么穿了一身黑。” 宋思媛看向阿萤,她只穿了一身黑裙黑裳,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阿萤朝身后瞥了几眼,岳观潮他们朝后细看。 竹篓里,筷子插进白水祚肉,没烧完的方孔纸钱和几捆线香随意堆放起来! 这是上香祭祖的东西! 宋思媛瞬间明白,阿萤是给她父母上香去了。 “今天,是我阿爹阿娘的忌日,我去给他们上香了。” “上香?你回来的方向,分明是禁地!” 宋思媛刚才就发现,阿萤回来的方向是禁地,只是她以为阿萤是去采草药去了。 目睹这一幕,一种大胆的猜测,在她心里滋生蔓延。 “是!” 阿萤回头看了一眼禁地,脸上涌现一丝神秘:“你们猜的没错,我父母就是在巫棺镇消失的!” “可是,你不是说你爹娘是进森林采草药失踪的吗?” 阿萤听完陆奉简的话,赶紧摇摇头:“是乌图满爷爷不让我说,他告诉我,我父母的身份很特殊,要是让外人知道,难免给我们俩惹麻烦。” “等会儿,你爹娘不会也是盗墓贼吧?” 岳观潮从进入野河镇开始,也算明白了,能到这里来的人,多半心怀鬼胎。 “当然不是,其实……”阿萤左右乱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小时候生病的事情是真的,只不过治病所需的药材不在森林,而是河谷对岸的巫棺镇野林,那的草药在发生地火后,似乎具备了特殊的功效,可以压制我身上的病。” 宋思媛听着她的话,仔细咀嚼她话里的意思:“你父母进入河谷后,也像那些坏人一样,再也没出来?” 说到这里,阿萤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是,当初我阿爹阿娘不顾镇里的劝阻进入河谷,最后再也没出来……” 阿萤明显不相信她父母死了:“虽然阿翁说我阿爹阿娘已经没了,不过我却感觉他们还活着,我能隐约感觉到她们一直在关注着我,每当我病情发作,就会有奇怪的药草出现在河口。”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沮丧:“本来,我想进去寻找父母,却被阿翁给拦住了,他不允许我进入河谷,这些拒马墙也是他联合村民架的。” “你为什么认为你父母还活着?你见过他们的踪迹?” 宋思媛感觉得出来,阿萤对父母的执念很大,她感觉这女孩说的是真的。 阿萤点点头,抓住竹篓,拿出一把鲜艳的药草:“每到他们的忌日,我的病就会发作得厉害,这时,河谷入口就会莫名其妙出现一篮草药,正是可以治病的药草。” 阿萤抓起草药,煞有其事解释道:“如果,他们没有活着,那这十几年来的药草,是谁给我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出来,或许……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们逃走。” 岳观潮看向她手里的草药,枝繁叶壮、果实肥硕,跟寻常的山间草药模样不差,只是似乎更为鲜艳,上面的露珠微微泛红,好似被血液沁润,鲜艳而妖冶! “你们如果真是记者,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父母,我想把他们带回来。” 阿萤的声音很小,像是怕岳观潮他们拒绝,宋思媛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你放心,我们要是能进入巫棺镇,一定会留意你的父母。”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五章:雨夜不速客 “只是!”她话锋一转:“我们连巫棺镇的地形都不熟,也不知道怎么进去,一时半会还真动身不了,要是能有个向导就好了,这样可以早点启程。” 阿萤听他们这么说,估计是没希望了,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 分开后,岳观潮问向宋思媛,啧啧咂舌:“我还以为宋大小姐是真善美活菩萨呢,没想到你这时候还不忘利诱人小姑娘!” 宋思媛拱拱手,满脸娇嗔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我这是为我们的任务考虑,到野河镇已经三天了,再等等黄花菜都凉了。” “你是想让你弟弟一辈子瘫炕上?” “那倒不想。” “你就别胡咧咧了,宋小姐也是为我们好!” 他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野河驿。 老陆照旧在瞎忙活,他们在老陆这儿点了几碗清汤面,吃饱喝足上楼休息。 转眼到了夜晚,疾风骤雨又袭来,那诡异树影依旧摇曳颤动 他们早早熄了烛火躺进地铺,岳观潮闭眼之间,感觉后背有人盯着他。 一转身,宋思媛正隔着屏风偷窥他。 岳观潮咧嘴一笑,揶揄道:“宋大小姐,你不会喜欢我吧?” “呸!” 宋思媛脸面一红,轻呸出声,微微正色道:“我是想问你,如果阿萤今晚没来,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乌图满那儿是指望不上了。” “你咋那么能寻思,见招拆招吧!” 岳观潮打了个哈欠,正想继续说话,窗户外嘭嘭狂响。 “谁?” 岳观潮握紧手枪,悄悄靠近窗户,老陆的话他还记在心里,不能贸然开窗。 “岳大哥,思媛姐,奉简哥,是我,阿萤!” 窗户外的人气喘吁吁,明显有点急躁。 岳观潮轻轻咳嗽一声:“你怎么证明你是阿萤?” 防人之心不可无,山野之地更得注意防贼防盗。 “今天上午,我跟你们说过上香的事,快点让我进去,它们快追上我了。” 阿萤的声音里透着恐惧,宋思媛赶紧点亮烛火,吱呀一声打开窗户。 阿萤正拉着一根缰绳,吊在他们的窗户荡来荡去,她身上穿着一套花草斗篷,额头碎发已经被汗打湿,估计是一路跑来的! 呜呜呜呼~ 屋外狂风大作,稀碎落叶吹满天空,明明听得见雨声,不见一丝雨滴落下。 岳观潮他们借助烛火盯着窗外,野河镇除了狂风一切正常,只是,巫棺镇的天空却好似罩着透明结界,界中星辰无光明月晦暗,仿佛蒙了黑棉透着阴森压抑,偶尔有几道流光驱散黑云,像人手似的在天际拨弄乾坤。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所有人眼睛发紧! 宋思媛感觉到有黑影朝他们扑来,赶紧把吊在屋檐上的阿萤接回屋里! 轰隆一声,窗户关闭,窗外呜咽加剧,将那未知黑影隔绝在外。 那白蒙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趴着雾蒙蒙的爪印,瞬息消失。 宋思媛看着渐渐消失的爪印,越发好奇,问向阿萤:“你刚才说它们,这是什么东西?” 阿萤把宋思媛递来的水一饮而尽,稍微平复了心情,略微气喘说道:“不知道,没有实体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出来是某种动物。” 说着,阿萤掀开斗篷下摆,那里结结实实被拍下爪印。 “镇里的怪异,就是跟这些有关?” 宋思媛只能这样猜测。 阿萤点点头:“算是吧,野河镇距离巫棺镇太近,有些事确实奇怪,根本说不清楚。” 随后,她摸索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麻布画的地图:“我给你们带来了这个!” “什么?” “我阿翁画的陷阱路线图!” 宋思媛接过地图仔细浏览,里面清晰标出了所有陷阱位置,以及可以安全通过的路线。 她看向阿萤,眼神满是担忧:“你阿翁知道吗?” 阿萤面向众人摇摇头:“我今晚上给他喝了高粱酒,一觉睡到明天没问题,我们得赶在他醒来前上船。” “好家伙,你连船都准备好了!” 岳观潮惊呼出声,他没想到阿萤看着文文静静,做起事来还真大胆。 阿萤看向众人,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短时间里也找不来船,这艘蓬船是我阿翁封闭河谷时,故意留在栈道下的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船还能用吗?” 陆奉简总是患得患失,阿萤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赶紧打消众人疑惑:“能用,我阿翁会去河岸巡查,平时也会修缮这条船,只不过他从来不让我下去,我也不知道船具体在哪旮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那我们今晚上将就将就,明天等天一亮就启程。” 岳观潮已经跃跃欲试,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巫棺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六章:诡异祭祀洞 翌日清早,晨光尚还晦暗。 他们早早醒来,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好,等背着包走到楼下,老陆已经把面汤做好端上来。 岳观潮瞅着客桌,整整齐齐摆着四碗牛肉面,汤汁如琥珀、细面洁白如丝,卤得酥烂的牛肉堆出碗口。 他嘿嘿一乐:“老陆,一夜不见,你发财了?这么舍得下本钱。” 老陆摘了围裙,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不是发财是发善心,从客栈出去的,很少有回来的,就当给你们践行了。” 岳观潮拍着胸脯打包票:“嘿,看你说的,好像我们吃的最后一顿,我岳观潮还就跟别人不一样,等我杀出巫棺镇,回来找你喝酒。” “等你出来再说吧!” “那我们可不谦虚了,正想填饱肚子呢。” 几个人大快朵颐,吸溜完面条,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跟老陆告辞。 待所有人走后,老陆吹着口哨擦起酒坛:“到底儿还是年轻,可惜了喽!” …… 野河镇、河滩、谷口 有乌图满这个活阎王在,岳观潮不敢耽搁时间,麻利儿地带着陆奉简、宋思媛、阿萤来到河滩,沿着麻布地图的路线,顺利走动拒马墙根底下。 俗话说远小近大,众人看着这眼巴前儿的拒马墙,这才明白它有多恐怖! 墙体用的全是百年老木,拼命仰头才能看到拒马墙的顶,彼此之间用榫卯结构夯得严丝合缝,表面像是钉耙,密密麻麻全是箭头! 凑近去闻,隐约有股草药味儿,大概是毒药。 “这么高的墙,我们怎么翻过去啊?” 岳观潮作势要摘箭头,被阿萤打掉手。 “这墙上是致命毒药,不能碰,我知道有暗道,我带你们去。” 阿萤示意他们跟上,在前面小心翼翼引路。 他们走到拒马墙的东墙根,裸露的山体逐渐恢复植被,变得葱郁茂盛。 阿萤在乱草藤中摸索寻找,随后眼前一亮:“在这里,我们可以从这里进河谷。” 岳观潮走进野草藤仔细观察,这里确实有个一人宽的洞窟,他们进入洞口后,迅速把野草藤恢复原样。 黑,还是黑! 随着野草藤遮蔽洞口,众人彻底沉入黑暗,粗重的呼吸,在黑暗环境里渐渐清晰。 啪嗒! 岳观潮打开手电筒,冷清光线瞬间把黑暗洞窟完全照亮。 石窟有各式各样的平整截面,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凿痕顺着洞壁延伸进前方,偶尔可以看到山泉顺着裂缝流淌,蔓延出几片苔藓,再往上便是粗壮横梁,它们互相穿插铆合,呈“十”字态支撑起石窟穹顶,木梁之上耷拉下许多细小锁链,底端缀着阴森恐怖的牛头骨。 岳观潮走到牛头骨底下仰头仔细看,每个牛头骨比人头还大,两只牛角被磨得异常锋利,雪白骨架上篆刻满神秘符号,还能见到干涸的乌黑血迹被涂在牛额头,看着像是某种祭器。 他们在阴森恐怖的洞窟见到这东西,后背不自觉发凉,连出气都变得小声! 阿萤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忌惮,安慰道: “这个山洞是我阿翁和乡勇们开凿出来的,那拒马墙不只防止外人入内,好像也能防止里面的东西走出去,这些牛头骨是兴安岭猎人独有的祭祀器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挂在这里,大概只是一种风俗。” “我们赶紧走吧,要是被我阿翁追上就麻烦了。” 他们加快了脚力,陆奉简不注意脚下,咔哒一声,似乎踩碎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已经腐蚀得知剩骨头的野兽。 众人本想继续赶路,山洞里咯吱短鸣,异动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难道,是刚才的碎骨声,把什么怪物吸引来了! 岳观潮拉开背包,把长猎枪分发给他们三个。 片刻功夫不到,那悬挂在锁链上的牛头骨开始上下颤动。 随后,一只只幽绿眼睛不断点亮,在黑暗深邃的洞窟中窸窣明灭,成千上百的牛头骨仿佛睁开双眼的黑猫。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握紧了长枪。 “咱们这是惹了什么东西!” 岳观潮打着手电筒朝牛头骨照不断观察,头骨的眼窝黑黢黢的,唯有亮光在扑闪。 “吱吱……吱吱!” 牛头骨里的东西似乎对光源并不敏感,岳观潮怎么照它都没动静,难道,他只对响声敏感? 这个猜测,岳观潮也拿不准! 他捡起地上石头猛地砸向石壁,幽光果然从头骨中一跃而出,拉着弧线扑向石头。 岳观潮趁机打亮时手电筒,那似乎是一种穴居蝙蝠,大小不一,最大的跟鸽子体型不差,棕黑色的肉膜翅膀扑闪空气,毛绒耳朵不断捕捉洞中细微动静,漆黑爪子牢牢抓住牛骨,身体钻进骨壳!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七章:牛骨藏洞蝠 宋思媛见到这一幕,压低声音对周围同伴说道:“大家走路不要发出声音,也别主动开枪,慢慢走出去,这些蝙蝠太多了,我们不一定斗得过。” 有怪异蝙蝠的威胁,他们走路时格外注意脚下,脚底静悄悄行走在石窟中,由于速度慢了下来,走出山洞的时间一再延后。 越是聚精会神做一件事,反而更容易出错。 阿萤不注意脚下石头被绊了一脚,手磕在石壁上。 她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以为是苔藓,仔细一看居然是干枯头发,甚至还有头皮黏在上面,随着微风荡来荡去! 这,分明是阴干的人皮! 她这个年纪,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见到如此渗人物件,啊一声嚎出来。 尖锐的声音,如同刺耳警报在洞窟中激荡回音,这一嗓子嚎出来,彻底打破了山洞的寂静无声。 哗~啦啦啦啦……吱吱吱吱~ 那些幽光蝙蝠好似嗅到甜味儿的苍蝇,疯了似的朝她扑过去。 嘭~嘭! 岳观潮举起猎枪,眼疾手快开枪打死几只蝙蝠,残肢像枯叶凌空裂开,难闻的腥臊味儿在空气弥漫,闻起来像是死了几天的老鼠。 枪法再厉害,也不敌以数量取胜的蝙蝠,子弹爆发轰响,引得更多蝙蝠朝他们扑来! 他来不及搭枪上膛,只能用手臂给阿萤驱赶蝙蝠,反手一挡把蝙蝠震死空中,不过百密终有一疏,几只蝙蝠瞅准机会抓破他胳膊,划出几道破皮血痕! “岳大哥,你没事吧。” 阿萤看向他手臂,几道抓伤已经开始渗血,看起来触目惊心,阿萤眼里涌现一丝自责,要不是她一惊一乍,队伍也不会处于被动。 “观潮,他们数量太多,我们根本来不及打,赶紧跑。” 陆奉简看向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蝙蝠,如乌云过境朝他们蜂拥而至。 岳观潮拉起宋思媛和阿萤,和陆奉简一起迈开步伐朝前逃跑。 幸好,他们刚才已经走了大部分石窟,步伐加快后很快看见前方洞口亮起白光! 这就代表出口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他们一鼓作气,迎着亮光跑出石窟。 “呼!” 几个人站在石窟外的斜坡,长长呼出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东西,好像不能从洞里出来。” 宋思媛回头仔细观察,刚才还追杀他们的蝙蝠,此刻却偃旗息鼓极度安静。 她原以为那些蝙蝠也会跟出来,却没想到,这些蝙蝠好像害怕见到阳光,在接近出口的一刹那,统统做鸟兽散,盘旋在黑影中不敢越雷池一步。 岳观潮他们朝后看去,确实跟宋思媛所观察的一样! 阿萤稍微恢复了体力,朝他们解释道:“我想,这也是我阿翁在里面豢养的动物,目的应该就是防止有人借着洞口进入巫棺镇,幸好我们逃出来了。” “你都受伤了,一定要处理干净,这些蝙蝠身上不知道有没有毒。” 阿萤从自己包裹里拿出一瓶药酒,在河边取了清水帮他把胳膊冲洗干净,随后口含药酒,噗嗤一声把药酒全都喷在伤口上。 这手臂传来的剧烈蜇痛,就好像有人撕开他的皮肉刮骨头,疼得他青筋鼓动,为了保持他硬汉的伟岸形象,愣是一声都没吭。 “岳观潮,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可别为了爱面子,把舌头咬破了。” 宋思媛看他头上都冒出汗珠了,忍不住揶揄几句。 岳观潮擦了一把汗,满不在乎说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这点小伤不直挂齿……嘶!” 话还没说完,他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等阿萤拿蚕茧白布把伤口包扎起来,他这才放心下来。 “呐,把这个东西吃了!” 宋思媛打开背包,拿出白色药瓶,从里面倒出两枚白色药丸递给他。 岳观潮一脸谨慎:“你不会想毒死我吧。” 宋思媛白了他一眼,拉起他手掌塞进去:“这是青霉素药片,是英吉利国科学家弗莱明新发明的药品,可以消炎抗感染。” 岳观潮掂量着药片,一仰头吞进五脏庙! 他顺了顺喉咙嚷嚷道:“洋人就是人精,居然能发现这么神奇的东西,都快把我们老祖宗的中医比下去了。” “你们看,那是不是乌图满大爷的船?” 宋思媛示意他们看向河面! 此时艳阳初升,阳光略过枝叶照向林间,空气荡漾起金色浮尘。 那奇特河岸满是水雾,再远一点的栈道沉浸在雾气中完全看不到方向,两侧高耸险峻的山峰翠绿如螺,将河道分割成数条玉带,缠绕在清冷神秘的峰峦之地。 距离他们百米远的河岸边,停着一艘乌蓬渔船。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八章:姜还是老的辣 野河镇、树林、乌家小院 “丫……丫头,你别害怕,爷爷来救你了!” 乌图满眼皮颤动,忽然从炕上爬起来,他摸了一下脑门,全是汗珠子。 “难道,这只是个噩梦,可俺为啥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老头子下炕看向老木摆钟,已经是日上三竿,搁在往常他现在已经打猎回来了。 “嘶……奇怪,我昨就喝了几杯,不至于醉成这个熊样。” 乌图满揉了下脑袋,太阳穴传来的疼痛,终于让他意识到了问题。 他闻了闻孙女送来的高粱酿,里面除了扑鼻酒香,还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狗核桃果?长本事了,敢给我下蒙汗药!” 乌图满脸色阴沉下来,他疯了一般跑向粮仓,他这幅护甲里的东西果然不见了! 这老头子气得捶胸顿足:“这傻丫头,我千拦万拦还是没把她拦下来,这些杀千刀的外人,我非得把你们逮回来,一个个全宰了。” 乌图满穿上护甲,骑着快马赶到禁地拒马墙。 他气喘吁吁登上早已搭在树上的哨楼,借助高耸的望楼,立马看到那浩渺无垠的河面上,正飘着一艘乌蓬渔船。 “丫头~” “赶紧回来~” “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去了,可不一定有命回来~” 乌图满气沉丹田,扯着喉咙朝乌蓬船怒吼,只是,渔船已经飘出几里地,若不是他打猎看得准,连渔船都不一定看见,河面呼呼生风,再多的呐喊也传不到船上。 这粟米小船顺着水流逐渐跨过弧峰,荡漾进巫棺镇河道! 这老头急得眼角撕裂,直勾勾盯着河面,他已经感觉出河面怪异: 乌篷船周围,缥缈浓雾频频涌动异光,逐渐从仙气变得妖冶鲜红,似乎还有东西在浓雾里摆尾露头,不肯露出真面目,山谷峰峦异动频繁,如同恐怖牛怪张着血盆大口,将蓬船囫囵吞进嘴里,湮灭进无尽黑暗。 乌图满揉了几下眼睛,山谷立刻恢复毓秀之态,还以为他眼花了,可是乌蓬船平白消失,却是真实发生的怪事。 换言之,山谷似乎抹去了他们的踪迹! “坏了,我得进去救她。” …… 吱…嘎嘎嘎嘎嘎~~ 乌篷船是前朝老物,修缮也只是缝缝补补,飘在水面像年久失修的拔步床,动一下就咯吱乱响。 岳观潮站在船边四向瞭望,船头破开河面,激起晶莹水花,薄雾随着涟漪荡漾,河面倒影碧蓝苍穹,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云端行船。 他和陆奉简时不时摇动浆板,把乌篷船航向拨正。 岳观潮趴在船边挥挥手,雾气随即消散,河水泛起波澜,渐渐浮现他的脸。 他看着麦色皮肤、剑眉星目的自己,摸起下巴左右乱照,回头嘟囔道:“哎,这雾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也没你阿翁说得那么邪乎。” “你别臭美了,赶紧来看看,后面跟我们进来的河谷,好像不是一个地方。” 岳观潮打乱倒影站到宋思媛身旁朝远处眺望。 在他身后,那破碎水面渐渐平静,他的脸仍旧不散,邪魅狞笑着缓缓沉入深水。 宋思媛指着他们身后的河道解释道:“刚才,我记得乌篷船是往左进了峡谷,那么河岸应该是偏右弯起,但你们看现在的河道,居然是往左弯。” 陆奉简眺望远处,随口说道:“确实,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这河道弯曲不尽,谁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 “如果只是记错了还好,怕就怕在这河谷有诡异。” 宋思媛这句话,让船上四人一阵沉默,无法解释的,才最诡异! 叮~铃铃铃铃~ 他们正望着河面出神,远处叮铃渐响,像铜磬、像钟鸣、也像风铃,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怒涛洪潮翻涌不散,渐渐把他们包围,连水面都被震得涟漪乱颤。 随后,一群白毛渡鸦从头顶飞过。 呼啦腾飞的样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驱赶。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这渡鸦跟鸽子差不多大,通体雪白、毛色油润、尾巴蓬松如扇,爪子略微熏黄,一双向下弯曲的尖喙高亢鸣叫,眼珠微微浑浊泛灰,明显没有瞳仁! “这乌鸦有问题,他们的眼睛有大问题。” 宋思媛话还没说完,乌蓬啪嗒巨响,一只白鸦立在上头,朝他们凶怒尖鸣。 “遭了!” 岳观潮话还没说完,河边薄雾渐涨,才不过一夕之间,就把乌篷船完全包围。 他放眼望去,四野茫茫,不见河岸。 轰隆! 乌篷船前后颠簸起来,他们四人被颠来颠去,想站稳都是奢望。 “进乌蓬,别被颠下去了,河面都那么邪门,水下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 岳观潮让其他三个人抓着船栏,渐渐往乌蓬舱里走。 宋思媛正要进去,那白毛畜生忽然扑过去,惊慌之下,她踉跄几步,噗通一声掉进河水。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二十九章:河中显鬼面 哗啦! “救命啊。” 河水暗流很多,就是会游泳也受不了这冰凉野水,她喝了几口水,勉强支撑精神露出河面。 “宋小姐,你拉着我手。” 岳观潮弯腰下蹲,把自己胳膊伸出去,河面水流明显变大,宋思媛怎么都够不到他胳膊。 “我没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缠着我脚腕!” 岳观潮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三两下脱去背包跳进河水。 “我来了,你别乱动,让自己身体后仰,先让脑袋浮上来。” 岳观潮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双手前后拨动河水,朝宋思媛游去,水下比他预想的要冰凉很多,浑身好似坠入冰窖,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游到宋思媛身边,透着幽暗河水看去,她脚腕上果然缠了一圈脏东西,等他游近脚腕,立马把脏东西撕开,抱着宋思媛的腿托出水面。 “嘙~你们赶紧拿浆板,让宋小姐拉着浆板上船。” 岳观潮钻出水面,朝船上两人嚷嚷,陆奉简他们不敢犹豫,啪嗒一声把船桨拍进水里,宋思媛握着船桨被拉上船。 等她彻底落进船舱,岳观潮心里大石头才落地。 “岳观潮,你也赶紧上来,刚才抓我脚腕的像是爪子,绝对不会是水草。” 宋思媛抬起脚腕,那被水缠绕的地方,可以很清晰看到淤红手印,岳观潮意识到水下有东西,拼命朝船沿游过去。 就在他靠近船沿的一刹那,脚下忽然一沉,噗通一声被拽进水下。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陆奉简他们根本来不及丢下船桨。 “观潮,观潮……岳大哥,岳大哥,你还在吗?” 众人朝河面呼喊,只有回音震荡,无人应答。 岳观潮抬头看去,船上诸人在叫着他的名字,但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随着不断朝水下沉降,连河面呼声也渐渐变淡。 他憋着一口气看向脚腕,上面缠的哪里是水草,分明是荡漾的头发。 密密麻麻的头发,把他的双脚牢牢缠住,他本想往上浮动,却有头发漫上腰间缠住双手。 此刻,岳观潮感觉自己像被蛛网缠住的蚊虫,怎么都挣脱不得! “呜呜~嗯~” 他被头发死死缠住,不断往深水拖拽。 河面明亮光芒渐渐消散,周围回归漆黑暗淡,万籁俱寂只剩水流嗡鸣,仿佛同伴刚才的呼喊只是幻听,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胞宫,像个婴儿似的变得慵懒,四肢连动都不想动,不再抗拒头发拉扯缓缓下坠。 随着靠近河底,发丝渐渐像麦田般铺展河底,无数头发如同漫无边际的水草,在淤泥里静静飘荡,时不时有残肢断臂在发丝中隐现。 岳观潮半寐半醒之间,看到那发丝中被鱼群啄食的骷髅,一个激灵吓醒! “我这是……怎么了?” 岳观潮心中不解,他只知道自己很想睡觉,只能拼命咬着舌尖,对抗身体的怠惰慵懒,同时不断像上挣扎,想摆脱头发的拉扯。 “吼!” 一声苍老兽吼从发丝从发出,岳观潮低头细看。 那漫无边际的发丝田忽然发出淡金幽光,两只如灯笼般的眼睛缓缓升起。 随着河底渐渐照亮,他短暂恢复了视觉,立马看清河底景象。 那黄澄澄的灯笼是眼睛,一双苍老、恐怖、又诡谲的眼睛。 随后,河底淤泥剧烈拱动,一张比乌蓬船还大的深河鬼面,渐渐浮出水草丛。 这颗脑袋五官俱全、甚至皮肤还有弹性,会随着水流起伏,只是可能泡的时间太长,已经肿胀发皱,满脸似乎涂着各色染料,脸上花不溜秋,就好像死了几天的斑驳浮尸,诡异又恐怖,多看一眼心里直发颤。 发丝田的源头就是这鬼面,千以万计的发丝以它为中心,源源不断往周围蔓延生长。 岳观潮得见这一幕,心想这回完了,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水鬼,哪怕不是水鬼,也绝对是河里的脏东西。 那鬼面这时也注意到了他,黄澄澄眼睛频繁颤动,就好像在渴望新鲜血肉。 发丝一瞬间加大力气,把他往河底猛拖。 岳观潮的力气,在巨量发丝面前极其有限,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被白布包扎的手臂忽然飘出几滴血丝。 他手臂的头发被血丝缠住,仿佛烧焦的胡须,瞬间结块掉落。 难道……这些发丝怕鲜血? 柳暗花明、绝地逢春,岳观潮来不及细想,用脱困的手臂抓起绷带撕开。 那血液没了绷带束缚,朝河水不断逸散,他四肢的头发仿佛感受到危险将近,不断流窜朝河底收缩。 滋啦~滋啦~ 血液弥漫整片丝田,无数头发断裂结块,瞬息之间便萎靡枯萎,像是野火焚烧的草原,只剩下光秃秃的淤泥。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章:冰夷府君祭碑 那河底鬼脸痛苦万分,熄灭灯笼巨眼,吼叫着逃回淤泥,随着淤泥翻腾,一块巨大石碑隐隐出现,斜插进河底。 岳观潮看见这些撰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感觉体力已经恢复,一鼓作气朝上拨动,游出水面。 他在出水那一刻往身后看了一眼,那张鬼面已经消失,淤泥中是个已经死亡很久的巨型河龟。 “快,别磨叽,拉我上去,麻溜儿点!” 岳观潮窜出水面,吓了他们一跳,宋思媛赶紧撂下船桨,把他拽上船板。 “呼……呼呼……呃呼!” 劫后余生,岳观潮躺在船板上大口喘气,要不是小时候经常比赛憋气,他肯定就泡浮那儿了! “你刚才好像被拖下水了,那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也在水下待过,岳观潮被拖下去时,她看见河底有巨大虚影一闪而过。 岳观潮支起身子,咳出几口河水,里面隐隐飘着几根头发:“咳咳…头发、爪子、还有泡尸。” “是水鬼?”宋思媛搜索脑海,岳观潮说的这些特征,跟水鬼完全一样。 “不是!”岳观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起来还是后怕:“不是水鬼,那张脸太恐怖了,看一眼能做好几宿噩梦,你不知道,鬼脸上那一对招子跟灯笼似的,大得很。” “灯笼?如果按照比例,那张脸估计比我们的乌篷船还大!” 岳观潮点点头,这彻底引起了宋思媛的好奇:“如果这东西的脸有蓬船那么大,那么全身至少数丈,可世界上真的有巨人存在吗?又为什么会在兴安岭河道里?” “你还看到什么了?” 岳观潮回忆着水下惊魂时刻,那古怪碑文重新涌进回忆。 他思索片刻,眼前一亮:“碑文,那鬼脸旁边有一块大碑。” “上面好像还有文字,我看不懂,但是我把他们的样子记下来了。” 宋思媛递来纸笔,岳观潮回忆他看到的古代文字,在纸上勉强写下轮廓。 她拿起岳观潮的鬼画符,浏览片刻,眼神涌现一丝疑惑:“冰夷……府君祭文?” “怎么了,你知道他?”岳观潮换下干净衣服,走过去问道。 宋思媛若有所思,朝他说道:“我认识是认识,但就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这类碑文。” “哎呀,思媛姐,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们说说冰夷到底是什么!” 阿萤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连陆奉简也满眼疑惑:“是啊,你们就别打谜语了。” 宋思媛清清嗓子,神秘兮兮给他们介绍起冰夷府君:“冰夷府君,是华夏神话记载的古代原始河神,他被天帝任命为河神管理江川河湖,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河伯,传说就是他将河图贡献给大禹,帮他治理水患。” “不过,现在老百姓祭祀水神,神牌写的一般是黄河水神冯夷,又或者河伯冯夷,冰夷府君的说法,更多是流传至夏商周和先秦时代,从汉朝开始好像就不怎么流行了。” 陆奉简听宋思媛说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试探道:“那么也就是说,冰夷府君祭的石碑,在这条河里至少三千年了!”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早于先秦的时代,如果有人祭祀水神,确实会称呼为冰夷府君,我猜想这块碑是数千年前放进河道的,只是不知道放置石碑的是什么人!” “难道,那丑东西是河伯?不过眨眼的功夫,那玩意又变成一个好大的王八壳。” 岳观潮不相信,但自己的眼睛确实看到那水中怪异之物。 宋思媛眼珠乱转,猜测道:“人在水下无法呼吸,可能会因为呼吸不畅产生幻觉,也许只是你眼花了,我们脚上的手印,或许是河道里有积年成精的水兽鱼龟什么的,你要说这里有河伯,反而是天方夜谭。” “可能,真是我眼花了吧……” 岳观潮盯着水面喃喃自语,他只觉得河水寒凉又恐怖,哪怕白雾散尽阳光高照,他心里也始终冷飕飕的! 陆奉简出声抱怨道:“这鬼地方,还没进去就这样,要进去了,我们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岳观潮晒够暖阳,身上凉意顿时去了七八分,他拿起船桨随意搅动河水:“老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都已经进来,想回来是不可能了。” “等等,前面,前面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正想回乌蓬舱,一转头的功夫,他们船前十几里的地方,突然出现清晰哗啦声,水流轰鸣响彻山谷,像瀑布落进万米深潭,也像龙吼虎啸,地动山崩。 岳观潮感觉不妙,趴在船板上仔细听着木头传来的动静,他耳朵一动,脸色糟糕看向所有人:“咱们有麻烦了,能发出那么大声音的,前面不是瀑布就是乱石滩,水流大肯定响。” 他语气里满是焦急,从背包里找出拇指粗的麻绳:“赶紧把我们自己捆在船舱里,要是在乱石滩被颠出船外,那神仙也难救!”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一章:抵达巫棺鬼镇 宋思媛知道,岳观潮的野外经验比她丰富,她按照吩咐,用麻绳把自己和阿萤的身体绑在船舱,等所有人都弄好,那乱石滩已然在前。 岳观潮站在窗户边朝前看,周围山峰退却,水面渐渐宽阔,幽深河道一再变浅,甚至可以看到河底嶙峋突兀的巨石。 它们像兽口虎牙,凹凸乱堆,河水被分割成成千上万的大小旋涡,再加上水中随时改道裹挟的乱流,船还没走一半,肯定被掀翻沉没。 咣当! 乌篷船渡入乱石滩时,河口巨浪翻涌,那小小蓬船如同蛟龙翻江,闹腾得水浪喷溅,船身被湍急水流裹挟着朝前航行,差点颠散架。 “大的要来了,大家抓紧!” 在乌篷船不远处,一块分水孤峰矗立在前。 这山峰满身青翠,遍布野草灌丛,宽仅几丈,高却百丈有余,从远处看像一颗朝天尖笋,将河面劈为两瓣,同时也在孤峰两侧分下左右涡流,水流捕获的一切东西都会无法挣脱朝山崖猛烈撞击,就是石头也得粉身碎骨。 更恐怖的,是无论船从哪个方向过,他们的船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一旦被水流捕获只能撞击而过。 吱~啊嘎嘎嘎~ 他们的船果然不断靠近孤峰,撞击的命运已然无法逃脱! 那乌篷船好似也明白了它的命运,被水流捉住旋向孤峰时,满船咯吱乱鸣,像个不敢赴死的老黄牛,低声哀求着朝后躲避。 轰隆…咔嚓!! 一声震天巨响,船被拍到山崖下,岳观潮只感觉地动山摇,摇得脑浆子都快晕了! 他强忍着头疼看向他们三个,陆奉简、宋思媛、阿萤已经满脸污血,眼神变得迷糊好像刚睡醒! 他感觉自己鼻子热热的,腾出手一摸,果然被震出血了。 “奉简,宋小姐,阿萤,你们赶紧醒醒,这时候可不能睡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的血,剧烈颠簸袭来,乌蓬船再次被巨浪拍打。 岳观潮后脑勺被猛地一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哗啦! 哗啦! 岳观潮眼皮颤抖,渐渐恢复知觉,他只感觉后脑勺刺痛,挣扎着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他解下麻绳,一摸后脑勺果然有血迹,身边的三个人还在昏迷,嘴巴、鼻子、耳朵挂着血丝,虚弱的样子仿佛大病初醒。 “宋小姐,醒醒!” “奉简,赶紧起来。” “阿萤,打起精神。” 一顿摇晃,三个人从昏迷中幽幽醒来,岳观潮赶紧把他们从乌蓬舱里解开,四个人坐在船舱里好大一会儿,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渐渐走出乌蓬。 众人站在船板上回头看去,乌蓬顶几块木板被掀开,船栏被撞得歪七八扭,船板上堆了一层碎石、泥土和枯黄烂叶。 岳观潮腹诽,幸好船身还挺耐撞,要不然他们几个已经被自己沉塘了。 “这里是哪里啊?我们难道昏迷了一整天,怎么连太阳也没了。” 他们发现天空始终灰蒙蒙,不会完全变亮,虽然有太阳,但总隐匿在长日不散的云雾里,那云彩灰雾搅合交融,像棉花厚灰壳糊住山峰,连周围也起了朦胧混沌的灰雾,能见到的距离不过船前数十米,再远,便模糊不可见踪迹。 唯有神秘黑影隐约流窜,不知道是河岸飒飒晃动的树枝,还是蛰伏林中的野兽! 陆奉简拿出自己的怀表,时间也才中午! 岳观潮看了眼陆奉简,眼色警惕起来:“不管这是啥地方,肯定不是善地,我们得拿起家伙事儿,别被关门打狗了。” 他说着话,把三杆长枪拿出分散众人,摇着船桨驶进前方灰雾。 一路上,岳观潮只感觉邪气入体,让他又想起走银驼寨的山路那种感觉,浑身都透着不舒服。 大约往前摇船百十米,船前忽然横起一座石拱廊,这石拱似是山水冲刷而成,以两侧山脚为支点拱起巨廊环门,比村镇上的石牌坊还要高出不少。 那门楣中心挂着一块石碑,用诡异符文写着“巫棺镇”三个字,可能是长久无人来过,拱廊上全是枯藤杂草,细密的蛛丝都快把匾额给遮住了! “到了,这好像就是巫棺镇。” 岳观潮加快摇船,带着他们飘进石拱廊,他们在一处渡口前停下。 他们下船走上栈板,灰蒙蒙的天空始终没变,只是偶尔会有雪花洋洋洒洒飞散而下,将地上铺上一层灰白。 “秋季还不到,怎么会下雪?” 阿萤撑开手掌,任由雪花落到手上,看到雪花真面目后,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们快看,这些不是雪花。” 众人听到她的呼喊包围过去,那轻盈雪花一拈即碎,闻起来有股烧焦味儿,分明是飞灰。 “有意思?天上不飘雪花,飘飞灰。” 岳观潮看向身旁的宋思媛,随意调侃道:“宋大小姐,这够你写个大新闻了吧?” 宋思媛拿起相机,看向阡陌成片、屋舍相连的巫棺镇,咔嚓按下快门给来了个大特写,嘴里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大新闻的问题了,我一直以为巫棺镇地火已经熄灭,如果还在飘飞灰这说明什么?” 陆奉简眼前一亮,立马意识到她话中深意: “说明,可能那地火至今为止都没熄灭!”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二章:毁灭的痕迹 宋思媛一脸赞赏看向他,朝所有人点点头:“奉简说得对,我们得小心了,二十多年都无法熄灭,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众人没工夫再欣赏雪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诸人鼻子里不断涌进浓烈的灼烧气息。 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看得人脊背发凉! “走吧,真相就在前面!” 岳观潮带着他们走上岸,他们还以为巫棺镇是个小山村,眼前景象明显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气派! 最远处横亘奇特双峰,峰峦以互相倾斜的角度紧扣,斜背峰遍布森林,犹如布满青苔的竖放蟹钳,偶有裸露岩石垂下银龙宽瀑,中间的峡谷水雾氤氲,勾动天际腾云,隐隐透出浑浊天光…… 镇子便是以它为依托,将几座山峰间的旷野全部填满,那星罗棋布的民宅之密集,如同沙盘模型铺展开,几座神秘塔楼在灰雾里时隐时现,叫人探不准虚实! 走进镇子横七八拐的街道,石砌夯土古楼年久失修,多数都坍塌成废墟,表面覆盖藤蔓,像是盖了层绿苔藓,有那还没塌陷的房子,也都门窗松动,全是蛛网和杂草,时不时掉下石砖,惊起野草里的飞虫! “阿爹,阿娘,你们在吗?我来接你们了。” 阿萤蹚着路上的杂草,簌簌前行,清亮嗓音回声荡漾。 “阿萤,你父母叫什么名字,我们也可以帮你喊几声,人多力量大嘛!” 岳观潮看向她,总觉得她很熟悉,莫名想亲近。 “我阿娘叫吴月娘,阿爸钟梁生!”阿萤小心翼翼说道。 “钟梁生,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在一旁呢喃自语。 宋思媛搜索脑海,她打开自己背包拿出手札,一张黑白照片映入眼帘。 她把岳观潮拉到一旁展示给他,照片中是穿着军装的唐殿戎! 岳观潮眼前一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照片,我怎么不知道,还挺能藏的!” 宋思媛拿着照片,头头是道介绍起照片来历: “我准备做巫棺镇毁灭报道,肯定要事先准备资料,这些都是我托清阳查到的,这张照片拍摄的年份大概是在1880-1894之间,那时候唐殿戎还没有落草为寇,是龙江军府汉旗团练新营的军官,到1894年已经到了团副的位置,再往上就是团总。”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他这团副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同年甲午开战,前朝移防,将关外兵驱使到战场作战,当年有很多军官不愿意送死,花了大笔银子解职归田,算是花钱买了条命,唐殿戎也在这群解甲归田的人里,后来前朝战败、关外兵力空虚,无力维持治安,唐殿戎笼络起以前的团练兵,正式拉起匪旗落草为寇!” “东北匪患,这是这时候开始猖獗,这张照片是他升团副时的留念,一直保存在奉天治安衙门!” 昔日赫赫有名的关东大匪,谁能不好奇! 岳观潮接过照片仔细看,唐殿戎右边站着长袍马褂师爷,左侧是个戎装笔挺的年轻军官,斜挎枪袋、白手套、算不上俊朗,只是模样周正,一身军装显得仪表堂堂,这种打扮大概是唐殿戎的副官。 “呦呵,又见这老家伙了!” 宋思媛见他咧开嘴角,好奇问道:“你认识?” 他拿着照片戳住马褂师爷,一脸不屑嘟囔:“我弟兄的疫病,就是这老犊子在背后搞的鬼,也是他让我来巫棺镇寻宝,不过,我看这时候他还年轻,估计不是土匪。” “那你在看另外一个副官,你认识吗?” 岳观潮摇摇头:“我才多大年纪,肯定不认识。” 宋思媛翻开照片背面,上面一行墨字: 右—师爷郑审丰、中—团练副总唐殿戎、左—团练随官钟梁生! “嘶!” 岳观潮眼神奇怪,看向这照片:“照你那么说,阿萤的爹,其实是唐殿戎的副官!” 他只感觉后脑勺发懵,合着他们的目的,阴差阳错合并成了一个! 宋思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钟梁生也跟着唐殿戎来了巫棺镇,只是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活了下来,还能有心情生儿育女。”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宋思媛捏了捏岳观潮袖子。 “你傻啊,告诉她啥啊,说她爹是个土匪?” 岳观潮感觉这不可行,也不利用队伍团结,他可不想事还没做成就散伙了,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窝囊的事儿。 他低头想了一时片刻,烦得挠头把子:“他奶奶的,先不管了,帮她找到爹娘,说不定还能打听到那批宝藏的下落!”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三章:傩舞鬼楼 阿萤走过去好奇问道。 岳观潮不动声色把照片塞进宋思媛手札:“内啥,我们俩在想,你爹娘来这里不是摘草药吗,要不我们去附近林子看看?” 他呲牙假笑,一幅心虚的样子! 阿萤听见这话,神色一怔,嘴角扯出微笑:“好啊……那,那我们去吧。” 岳观潮见她没怀疑,松了口气,不过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刚才,阿萤比他还不自然,不会,这小妞也有秘密瞒着他们吧。 哗啦! “什么声音?” 岳观潮常居山林,听觉视觉十分敏锐,方才分明见一黑影,从他们周围略过。 “观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会不会是野兽什么的?” “不是!”岳观潮神色变得严肃:“野兽会穿鞋吗,刚才有鞋底踏地的动静,跟我来!” 岳观潮带他们蹚进草丛,循着似有似乎的动静往前走,几个人发现野草越来越深,已经没过他们大腿。 岳观潮看向周遭,他们距离后方主街已经很远,这里大概以前是个宽场,几十年不打理已经全是茂密杂草。 经风一吹,草丛摇曳如绿海翻涌,空气里,细碎动静更加密集! 他能感觉到周围有活物,只是,为什么却看不见? “前面的房子,好像跟刚才的民居不一样!” 宋思媛指着草丛最前方的建筑说道。 岳观潮放眼远眺,一座双层古楼映入眼帘,与世俗建筑完全不同! 古楼奇特而神秘,正面看就像两层竹斗笠叠加,向外伸出一长一短两层假檐,窗户有不规则石帘半遮半掩,仅用粗糙廊柱连接,支撑在石砌梯墙之上,那巨型拱门环墙洞开,大部分已经被藤草遮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绿色小山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观感原始又粗狂。 “这东西,像塔不是塔,像坛也不是坛,到底是啥玩意儿?” 他拿着宋思媛的望远镜,语气里满是稀奇。 “这也正常,从进入那河岸拱廊开始,我就已经感觉到这个地方似乎与外界文明割裂,有着独特的发展轨迹,按照建筑功能来说,这么大的地方肯定会具备集会、祭祀、聚拢等功能,我们这一路走来,还没见包得这么密实的建筑,总而言之,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宋思媛在一旁解释。 岳观潮拿起弯刀,割断周围野草,众人一起走近这栋神秘塔楼。 宋思媛举起相机,咔嚓咔嚓一阵拍。 一阵风吹过,她似乎闻到特殊气味儿,随手扒开墙壁上的野藤,里面赫然出现漆黑如墨的墙壁。 伸手一摸,白皙玉手全是黑灰,刚才那股味道,正来源于此。 她扯了扯岳观潮的袖子,示意他往墙边看,他拿起匕首刺进墙壁,刀刃半寸仍是焦灰。 “被火烧过!” 他们俩异口同声说道。 “多大的火,才会把墙烧得入墙半寸都是炭灰。” 咔哒! 岳观潮又听到那个声音,循着声音闯进拱门,在门口嚷嚷: “哪个孙子,缩头缩脚,给爷站出来!” “个瘪犊子,连个正脸儿都不敢露。” “指定儿不是啥好东西……” 没人……不会吧,岳观潮站在门口挑衅很久,除了风声簌簌,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怎么,他感觉自己周围阴冷下来,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 塔楼内,石砌围墙高耸坚固,走廊隐约可以看出挂着竹帘,只是被大火烧得只剩链条,蛛丝随意飘荡,廊柱多以猎鹰角鹿为浮雕,烧得黢黑斑驳已经开裂。 这个塔楼唯一的光源,就是二楼隔间面向戏台的诸多窗口,虽然见不到阳光普照,不过外界的模糊天光却还能看到,这也算在黑暗的环境里暂时拥有了一丝光明。 “思媛姐,这个东西好像是戏台吧?” 阿萤站在走廊边,借着浑浊天光看向那中心戏台,两边朱漆圆鼓大如水缸,牛皮鼓面经历数年氧化呈现酱黄色泽,甚至还能看到鼓面深浅不一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迹还是雨水侵蚀。 宋思媛打开手电筒,原本隐匿于黑暗深处的戏台渐渐显露人前,众人立刻被戏台后面的幕墙吸引。 这墓墙不是世俗常用的花鸟虫鱼和青松柏树,也不是凤凰麒麟等珍奇瑞兽,这是一只平展翅膀的苍鹰! 它犀利的鹰眼栩栩如生,肥硕雄壮的身体下,细密绒毛刻画真实,连卷毛分叉的细节都有,那双虬结疙瘩的爪子锋利无比,再配上特地凸出幕墙的鹰钩喙,仿佛真有马车大的苍鹰,张开巨大翅膀朝活人扑食。 再往下,越是各种动物的枯骨腐肉、血淋内脏,看得人头皮一紧!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四章:异域女裳裙 总览戏台,已经具备世俗戏台的构造,栏杆、阶梯、藻井、栋梁、火盏,所有物件都有模有样,透着与世俗不同的野性! 只是,它们都被烧没了颜色,仿佛沉溺泥沙的古董,毫无华彩! 宋思媛看到这一幕,眼珠一转看向诸人:“这不是戏台,不过跟戏台的功能相似,大概是为了表演什么东西。可能跟他们的古老仪式有关!” “话是这样说,这也太奇怪了,而且这上面,怎么吊着那么多东西。” 岳观潮越过走廊,走进戏台附近,如果不是抬头探照,还真发现不了戏楼顶部吊着很多草团。 仔细去瞅,藤团大概半人高,像包严实的蚕茧,高低各异吊在半空,密集镶嵌在凌乱蛛丝网,看起来就像巨型蜘蛛巢! “打下来一个看看。” 岳观潮好奇心很重,他拿起麻绳套了个圈,用力轮手臂圈住草团往下拉。 哐当一声,这草团摔到地上荡起一层尘糜,在藤团落地的刹那,一股莫名气味散开。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股奇怪的味道!” 阿萤扒开藤条一看,吓得朝后踉跄几步。 藤团里,白花花的纸糊婴孩静静蜷缩,五官扭曲、脸色惨白,那抹腮红越看身上越凉! 他们没在戏台正面找到线索,岳观潮把藤条还原,打着手电筒绕到苍鹰幕墙后面。 幕墙后的空间很小,迎着幕墙,并排摆了四张桌案。 案上东西产不多,不过倒也平常,他们也都认识。 一面铜镜、一套红木妆奁、一方笔墨砚台、一盘颜彩铜盘、几支鼠毫画笔、还有喝茶的壶盏、针头线脑、剪刀裁尺等物,表面全都裹了灰尘,一拍就能看到原貌,也看不出什么稀奇。 “这里的东西,好像没有被怎么烧,大概是因为金属墓墙给它们挡了大部分灼烧。” 陆奉简只能这么猜测。 宋思媛转向身后,桌案对面立着五座雕饰精美的高挑木桁(衣架),上面挂起奇怪的服装! 可以看得出来,这些衣服是妇人的衣裙,只是跟世俗的袄褂马面裙不同,连形制也大相径庭。 自古,妇人衣两截制! 所谓的两截穿衣,指的是上裳下裙分开裁剪,历朝历代也只是调整上裳下衣比例,归根到底还是穿上下两件,眼前的衣裙却一裁到底。 仔细端详,这件女裙玄蓝打底,上下并连形如长袍,金丝团纹恰到好处可以被人眼看到。 两个袖子宽大美丽,缀着染色羽毛,前胸后背绣有百鸟花卉的纹绣补片,领口的银珠项链串织五色玛瑙,在心口缠绕九圈。 腰间位置还佩有腰带,百余银色铃铛像尖笋般朝下坠落,下摆一改服帖,变得宽阔松散,搭配五色彩幅和绛红丝绦,显得极致琐碎又华丽! 她抬头往上看,牛头面具架在衣服上! 这牛面做了变形,怒目圆睁、獠牙毕露、满脸古怪油彩,狰狞的样子仿如炼狱恶鬼,同时,四支弯曲牛角向后翘起,头顶飞出九根野鸡长尾须,脑后的丝绦还缀着铜铃铛。 这衣裙虽与世俗形制不同,在繁复精美上并不逊色,甚至,要略高于世俗。 “什么都好,就是看起来鼓鼓囊囊不太平整。” 宋思媛手掌接触面具,忽然发觉有点沉手。 她一鼓作气扒开面具。 一双带血的怒目看向她。 那青紫发黑的脸已经风干,满脸黑紫皱褶,如同青面恶鬼! “啊!” 一瞬间,宋思媛心脏发涨,猛地收缩一下,吓得面具落地朝后跌倒。 岳观潮眼疾手快拖住她后腰,他初见这幅鬼样子,下意识朝那脑袋开了一枪! 幸好尸体只是尸体,那脑袋被打得开了瓢,只剩半拉干瓤子连着皮肉,挂在脖子上荡来荡去。 “呼”岳观潮吹了一把枪口,揶揄道:“菟丝花小姐,看把你吓的,只是个风干的尸体,这你就害怕了。” 岳观潮还没摸过那么软的腰,说话时还不舍得松手。 宋思媛意识到他的手还没撤,朝后白了一眼打掉手,气鼓鼓说道:“我出采访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就是刚才太突然,这尸体还睁着眼,没反应过来。” 语毕,宋思媛支起身子,打开其他五个面具,里面果然也有同样死状的干尸。 只是,她不明白,这些尸体哪怕干缩了,也可以从轮廓看出是男人,怎么会被塞进女裙里,如果不是这些人死前抽风故意这么穿,那一定说明这些尸体死后被挪动过! “思媛姐,这些衣服也是唱戏的吗?” 阿萤有点害怕,半闭着眼睛,颤巍巍把面具全都原样戴回去。 宋思媛趁机拍了几下照片:“不是,他们的装扮,让我想到了一个民俗活动?” “傩舞鬼祭!”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五章:傩舞鬼祭 宋思媛借着这个话题,继续向众人解释傩舞鬼祭的来历: “傩舞又称鬼戏,起源于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巫术意识,是民间流传数千年的一种祭祀鬼神、祛灾避祸、娱神安民的一种祈祷仪式,在传统华夏文明中,“傩“历史悠久、活动分布广泛,从北疆到中原再到南境,广泛流行于各个乡野村镇,无论是服装还是仪式,都带有很强烈的宗教属性。” “从刚才的冰夷府君祭碑来看,巫棺镇的百姓大概也尊崇远古祭奠方式,这个地方并不是戏楼,而是傩舞祭鬼的地方!” 岳观潮走上前,用枪口抵着这些女裙:“要不,我们把这哥几个先弄出来,他们肯定不是自个穿上去的,说不定还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说得也对,我们不能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陆奉简文绉绉说道。 这种脏乱的差事,他们俩没让阿萤和宋思媛插手,两个人手上裹了白布,把尸体从华丽祭服里出来。 “嘙!好像闷了几年的老汉臭脚,真他娘的味儿!” 岳观潮忍不住捂着鼻子,仔细观察这些尸体,死了估计好长时间了,皮肉缩水得不成样子,他们乌紫发臭的皮囊紧紧贴着骨头,怒目圆睁,保持着死前的状态! 这些人身上穿着粗布汗衫、老棉坎肩、麻布裤,外面罩着羊皮袄子,绑腿下穿起熊毛靴…… 看这打扮,是林场里上了年纪的老猎人。 岳观潮拿起他们身后的长猎枪看了看,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哥几个估计也是偷偷进入巫棺镇,死了好几年了,就是没明白咋像干尸一样没沤烂。” “不对!” 陆奉简听完他的话,直直盯着这些尸体,目光定格在老猎人身上的布包。 他赶紧倒出里面的东西,眼睛一亮:“你们还记得柜子里拿到的麻布地图吧!”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岳观潮从背包拿出地图,跟从尸体身上发现的麻布图一对比,材质、纹路都一样,只是新地图比旧地图更详细,连笔迹都差不多一样! 宋思媛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奉简,你是不是想说,这些老猎人其实没死太久,是最近才死亡的!” 陆奉简重重点头:“是,不过这就奇怪了,刚死了不久的尸体,为什么会枯缩成这样?”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瞳孔一震。 岳观潮拿出匕首,割开那尸体皮肤,里面只剩一层干肉裹着骨头。 原来…不是数年缩水成了这样,而是…被吸干了! 得知真相,他神色一凛看向所有人:“不好,老猎人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嘬干净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走。” 岳观潮正想带着他们出去,幕墙外突然扑腾乱响。 他们走到门前一看,戏台上空不知何时飞出几十只白毛渡鸦,向着二楼的窗户凌乱逃走。 这些白毛渡鸦,岳观潮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此时,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不祥预感。 “快看!” “那些尸体,怎么消失了!” 众人耳边响起阿萤的惊呼声。 他们回头一看,刚才被他们放下来的尸体连同祭服女裙,全都不见了!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如坠冰窟。 幕墙后的小房间,只有这一个出口,他们刚才一直堵在门口,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从门口出去,他们绝对会有所察觉。 可现实发生的情况,却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 这些尸体,居然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它们还能不发出一丝一毫声音,要不是阿萤向后看,他们可能连尸体消失都发现不了。 强烈的诡谲感,笼罩在众人头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退出房间站到戏台旁! 叮咚……铛铛。 那熟悉腰铃声骤然响动,由远及近涌入所有人耳朵 他们好似酒醉晕眩,景物不断被拉扯变形,就像一头扎进满是旋涡的彩色染缸,岳观潮猛地一睁眼,藤蔓野草如倒序生长,一点点退出傩舞楼! 嗤拉一声! 廊柱上的灯盏突然亮起,那汹涌火光把楼内照得亮堂又诡异,被烧毁的物件一点点恢复生命,复现往日光彩。 岳观潮揉了揉眼,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戏台,此刻却五个盛装女傩端坐于前。 戏台两侧,乐师拿起大鼓、竹笛、编钟、铜磬、长铃、牛角埙、筚篥、箜篌……各式各样的乐器随着抑扬顿挫的鼓点,如洪水龙吼般和鸣弹奏,肃杀威严之气,在乐器中喷薄欲出!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六章:青皮鬼婴 与此同时,傩女们面具微动,忽然从跪坐缓慢起身,她们左手执铃环、右手携彩羽,咿呀唱诵从鬼面中静静流淌,迈着诡异的傩步跳动祭祀舞。 那宽大女裙上下翻飞,如同鱼缸中飘逸灵动的红尾金鱼。 原本空旷的戏台下,坐着满坑满谷的村民,这些人穿着巫棺镇古服,既有耄耋老者、黑发青年,也有老妪新妇、半大孩童,他们全都目不转睛盯着戏台,手里拿着干货果仁,茶盏里飘出热气,一派喧闹之象! “好!” 人群中,一个中年壮汉一声吆喝,所有村民齐齐叫好。 那端坐于长背方椅上的老太爷,颤巍巍拄着拐棍站起来,笑呵呵说道: “傩神曲跳得不错,该赏,该赏!” “年轻一代的姑娘,到底儿是比我们这些老骨头强,家族后继有人,哈哈哈哈哈哈。” 那银发梳髻的老太太端起茶盏,脸上的皱纹渐渐伸展:“这才是我族女儿,以后尽心侍奉古神,才能保我族千年昌盛、万年兴隆!” “你们也别夸得太过了,今日有外客在场,不丢了脸面才好。” 说这话的,是个乌发戴钗的妇人,她手边的摇篮里,躺着咿呀学语的奶娃娃。 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开,傩舞尽兴处,人群里再次爆发吵嚷叫好! 此刻,火把照得堂内人脸昏黄,纵然有热气,也感觉不到丝丝生气。 岳观潮趁着机会看向二楼,那窗帘外的天空显露出恐怖一面,无数黑影在月下簌簌游动,仿佛捉到猎物的鬣狗,渐渐包围这座傩舞鬼楼。 此地不宜久留! 他眼神示意,众人朝傩舞鬼楼外跑,这时候想走已经晚了! “年轻人,你们想去哪儿?我们专门为你们献舞,难道你们不喜欢!” 还没走远,众人身后传来阴森询问,这声音就好像垂暮老头用沙哑嗓音唱诵咒语,惊得他停在原地。 岳观潮和同伴本不想回头看,却感觉到一股神秘力道,挟持着脑袋缓缓转向身后。 嘶!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刚才还慈眉善目的村民,脑袋咔嚓一声转到脑后,木讷僵硬的脸盘,挂着死人才有的阴森苍白,好似一具具提线木偶。 仔细看,那漆黑眼珠故意颤动,眼眶周围蔓延出十几道黑斑,像树根蔓延到整张脸! 阿萤一声尖叫,这些村民瞬息之间全都站起身,口中吐出浓重黑水,像墨水般黑的粘液从身体窜出不断污染土地。 甚至还能看到黑虫在浊液里滴到地面,钻进土壤长出满地红草! 仅在一瞬间,村民的人皮好似泡发的尸体变得鼓胀,噗嗤一声完全爆裂,鲜血高速喷涌形成浓重红雾,在戏台周围荡漾。 他们的肌肉只挂着一丝皮囊,随着血肉悸动慢慢流淌浊黄体液,馋得红草不断往尸体绞缠! 村民们蹒跚着步伐,渐渐隐匿于红雾,朝他们走去。 一时间,诡异红雾仿佛有了生命,无论村民怎么走,总能萦绕周围,把一切都吞噬其中。 待村民逼近时岳观潮定睛细看,这些村民的肚腹很奇怪,无一例外被利器暴力撕开,本该鲜红的内脏已经干涸,像破口的袋子往外颠簸心肝肚肠。 仔细看,还能看到眼球在眼窝转动。 这恐怖一幕,就是经验老成的道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初来此地的年轻人, 岳观潮想和同伴往门外逃跑,回头一看,刚才还洞开的拱门此时被堵住,那石块垒砌成墙不透一丝光亮。 这,代表他们被困住了! 与此同时,祭台上的傩舞女根本没有停下的迹象,甚至还跳起更为诡异的舞蹈,面具中的眼神变得极其恶毒!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用麻绳摘下的藤蔓,突然像钻进了兔子开始上下颠簸跳动,正好堵住他们的退路。 噗嗤! 随着藤团被撑开,一个鬼婴破纸而出。 岳观潮忍着心惊,看向这哇哇咩哭的鬼娃娃! 他只有半只手臂那么高,肥胖的身材好似塞满棉花,浑身都弥漫着惨白浅青,就好像钻进了面缸,可皮肤表面却泛着油光,就好像是瓷娃娃突然有了活动的能力! 这玩意儿虽说是婴儿的外形,却长的比婴儿恐怖太多,他们的眼眶跟村民一样没了眼白,浑浊的眼珠乌黑发紫,甚至能看到鲜红的血,随着魔音嚎哭滴在尖牙上,像动物似的满地攀爬,手掌上的吸盘,可以随时吸附在任何物体表面! 前有鬼婴,后有血尸,他们被困在走廊中动弹不得! “岳观潮,我们的退路被堵住了,现在怎么办?”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七章:行刑的兵匪 大敌在前,宋思媛虽然害怕,却还有一点傲气,没有像阿萤似的躲在岳观潮身后。 他转过身看向宋思媛,这女孩还真不是花架子,神色警惕看向前面,如果换做其他养尊处优的千金,现在估计已经昏过去十次了,一来二去,眼里多了更多欣赏。 宋思媛察觉到岳观潮的眼神透着异样,略有愠怒:“现在是互相欣赏的时候吗,赶紧想想办法!” “宋大小姐,我能有啥办法,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是啥玩意,拼死也得掂量掂量火力。” “观潮,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岳观潮知道陆奉简的意思,朝众人点点头,他们三个拿起长枪,护着身后的阿萤开始往走廊的楼梯后退。 这鬼婴察觉他们要逃走,血红舌头凸出黑唇,长大嘴巴扑过去。 “嘭!” “嘭!” 岳观潮眼疾手快朝他打了两枪,没想到这鬼玩意行动速度很快,子弹根本落不到身上,反而警醒了更多吊在屋顶的藤蔓。 他们朝屋顶看去,藤蔓剧烈抖动,一只只鬼娃娃破壳而出,沿着藤蔓朝他们聚集。 “走,往上走!” 他们边走边打枪,往二楼跑去,那里有隔间,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 待众人走上二楼,匆忙走进其中一个房间,轰隆一声把木门关上。 这扇木门被撞得颠来颠去,眼看就要被鬼娃娃破门而入,那一只鬼爪借由门缝伸进室内,一把抓住阿萤手腕。 “啊~这个手抓住我了,岳大哥怎么办,门好像关不上!” 鬼婴手臂的触感冰凉又湿漉漉,像巨大鼻涕虫爬过手臂,恶心得想吐。 无论阿萤怎么甩,鬼掌上的吸盘像缝在胳膊上,根本甩不掉。 她朝门缝看了一眼,那双怨毒狠厉的眼睛,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岳观潮和陆奉简堵着门,朝宋思媛气喘吁吁说道:“宋小姐,把我后背弯刀取下来,砍掉这畜生的手,然后,你和阿萤一定要堵住门,我们俩把桌子搬过来。” 宋思媛拿起岳观潮弯刀,咔嚓一声朝鬼手砍去,只听得鬼婴剧烈惨叫,岳观潮和陆奉简趁机发力,活生生将鬼手夹断。 房门轰隆一声完全闭合,他们赶紧插上门杠拿起桌椅堵住门口,鬼娃娃在门外轰隆撞击,朦胧婴鸣渗人头皮,久久不散。 察觉到门外动静稍停,他们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萤似乎还没从惊魂未定里抽离,吓得拿起手绢不断擦干胳膊上的污血。 “都怪我,要不是我要你们帮我找我阿爹阿娘,也不会害了你们!” 阿萤低下头,眼圈变得红红的,在经历生死时刻的情况下,情绪会变得非常脆弱。 宋思媛走过去,摸着她后背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发生这些事,恰恰证明了这座镇子确实有诡异,我们本就是来调查真相的,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刚才的场景根本没有火烧的痕迹,我们现在,真的还在傩舞鬼楼吗?” 宋思媛的话,说得众人一阵沉默。 “啊啊!啊!救命啊,求求你们了,别咬我了,疼啊~~” 他们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戏台上传出惨烈叫声,就好像是大活人被活活挖去腰子,疼得直打哆嗦。 岳观潮凑近众人,低声筹谋:“这声音,不像是村民的,我们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看,看看是什么!” 语毕,岳观潮和宋思媛蹲下身子,走到面向戏台的窗户,用手指在窗纸上扣出圆洞,凑近眼睛朝下偷看。 那戏台上忽然吊下数条藤蔓,把一些身穿军服的壮汉吊在半空,剩下的就是他们在幕墙后见到的丛林老猎人。 岳观潮看见这身军装,迷糊了好一阵。 违和,非常的违和! 这些壮汉虽然套着这身官皮,却好像乞丐穿龙袍,怎么看怎么都透着滑稽,他们言语粗鲁、一脸络腮胡、满脸横肉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与其说是营兵,不如说是土匪。 等等,土匪! 岳观潮像是想到什么,在这些壮汉身上仔细观察,果然看到他们脖子里,戴着金瘩寨的狼牙符! 这个东西,老叔早几年就送给了他。 岳观潮拿出脖子里的狼牙符,拇指大的狼牙,上面用金丝镶嵌“金瘩寨”三个字,一层独特花纹蚀刻周身,既辟邪也显示身份。 “难道,他们的身份,是金瘩寨的土匪!”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他只能这样猜测。 他再次抬起脑袋细看,那些女傩拿起弯刀,直直刺进这些土匪的肚肠,他们疼得口吐鲜血,将欲昏死。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八章:牛眼里的幻觉 鬼娃娃像是嗅到腥气,对着兵匪一哄而上,好似水中食人鱼,瞬间把活人吸成人干,有些兵匪至今没咽气,颤抖着干瘪的身体,在藤上痛苦嚎哭! 这一幕,让宋思媛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 鬼娃娃们鼻子一动,朝空中嗅了几下,集体看向他们所在的隔间,漆黑眼珠流出血欲之色! 糟糕! 岳观潮关紧窗户,招呼着同伴朝后躲。 一眨眼功夫,他们已经爬上二楼墙壁,围在窗户外面鬼哭狼嚎。 咔嚓! 一只鬼手刺破窗纸捅进去,随后,几十个鬼手齐齐破开窗户,将窗板撕扯得粉碎。 “哇咩咩咩!” 鬼娃娃们狰狞着笑脸,脑袋摞脑袋堆满窗口,这一幕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赶紧搬开桌椅,把房门打开逃出去。 几个人根本无法跟成百上千的鬼婴抗衡,哪怕枪打得再厉害,也只能把它们吓跑,根本伤不了鬼娃娃分毫。 随着女傩振臂一呼,那些鬼婴扑向众人,像蚂蚁搬碎肉似的,把他们搬上舞台捆住手脚 如果岳观潮猜地没错,他们的命运也将像那些干瘪尸体似的,被这些鬼娃娃吸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岳观潮,我们不能在这儿被吃了吧。” 宋思媛想努力挣脱藤蔓,却越挣越紧,手腕被勒得渗出一道道血丝,顺着胳膊流淌。 众人看向渐渐包围过来的女傩,她们并没有急着插刀子,而是脱下宽大祭服,随着牛头面具也被摘下,众人心中一惊,差点昏过去。 那宽袖大裙的身体上,脑袋不翼而飞,脖子好似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只留下风干的伤口,脖子截面凹凸不平,长出难看的人脸,仔细听,还能发出呜咽哭声。 “没有头,居然能活动。” 接连发生的诡异情况,像一记闷棍把他敲晕,岳观潮已经不知道,他们所经历的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 这些女裙祭服好似活了般朝他们身上卷动,刚好把众人全都包裹进去! 待脑袋卡进牛头面具,他透过牛的眼睛看见众多村民已然恢复正常,反而是被吃掉的兵匪,像从炼狱中出现的枯槁恶鬼,举起磨得锃亮的屠刀,砍掉这些村民的脑袋。 一时间,戏台下大火烧灼、焦墟成灰,活生生的人被开膛破肚,惨烈哭嚎声更衬得堂内如同人间炼狱。 这惨烈的一幕太过惊悚,看得岳观潮脑门青筋暴凸,瞪大了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鬼娃娃嗅着岳观潮胳膊狠狠咬下一口。 疼? 手腕原本该传来疼痛,岳观潮再三感觉,却什么痛感都没有,只能看见鬼娃娃贪婪得从手腕吸出鲜血。 “难道,它们的嘴里有麻沸散一样的口水?” 岳观潮随即打消这个想法,哪怕真有麻沸散也只是祛除了痛感,其他触感必定存在,可如今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鬼婴是个幻影,根本没有接触到自己! 幻影……伤口不痛……没有任何触感。 岳观潮心里猛地一惊,他咬紧舌尖,随着腥甜蔓延口腔,舌尖刺痛瞬间抵达大脑,他的脑子好似被钢针刺入,伴随着疼痛彻底清醒! 等他意识恢复清明,眼前恐怖幻境逐渐退散,傩舞鬼楼恢复毫无生气的焦墟之态。 他发现,自己和陆奉简、宋思媛以及阿萤全都被吊在戏台上,脖子被缠住数圈,一些藤蔓根须刺进皮肉,在里面不断蠕动。 在他们周围,慢慢爬过来许多丑陋邪恶的野猴子,它们似乎并不怕人,张着獠牙渐渐靠近众人。 “你们醒醒,别睡了,再睡就完了。” 岳观潮撕下藤蔓,把毒血挤出来,脑中最后一点眩晕也消耗殆尽。 他赶紧把同伴后脑的藤蔓拽断,扶着他们靠在幕墙上,心说要是他们还不醒,肯定就被猴子吸干净血液了。 眼看同伴还在昏睡,他随手抄烧黑的长棍,把扑上来撕咬同伴的野猴子打落戏台。 一番乱打乱挥,把野猴子吓得朝后躲避,呜呜啊啊乱叫。 猴子生性狡诈奸猾,知道不能从岳观潮正面突袭,突然蹿上房梁,张开獠牙朝戏台猛扑。 他一拳锤死一只,戏台上死兽相藉,满地血水。 不过,这成千上百的野猴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他打得拳头隐隐作痛,打死的猴子实在有限,只要稍微卸力,这些畜生立马卷土重来。 无奈,岳观潮明白再耗下去只会落于下风,收了拳脚功夫拿起长枪,冲着野猴子嘭嘭扫射。 火力在空中密集排开,几十只野猴子当场被打死。 一些猴子听到这剧烈声响,吓得赶紧捂着耳朵! 得见这一幕,岳观潮瞬间明白了这些野猴子怕什么,他跑到舞台左侧,拿起鼓锤敲响水缸大鼓。 咚~咚咚咚咚! 牛皮鼓面震荡开,仿佛在空气里荡起一层层清光。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三十九章:吃人山魈 这些渐渐包围过来的野猴子,瞬间后退十几米。 岳观潮再接再厉,铆足力气敲鼓,这剧烈声响震得野猴子不敢来犯一步。 有些贪婪嗜血的猴子舍不得走,当场被震得耳朵出血,尖叫着逃出傩舞鬼楼! 刚才还全是野猴子的建筑,顷刻间猢狲散尽,连一丝影子都没了。 陆奉简被鼓声叫醒,他一摸后脑伤口,猜也能猜到是什么在搞他们,走到另外一面巨鼓前,抡起鼓锤奋力敲击。 两个人互相配合,震耳欲聋的声波从堂外蔓延,躲进深草丛的野猴子自以为安全了,随着声音波及草丛,当场暴脑而亡,绿涛海洋为之变色。 “嘶,我们这是在哪?” 等傩舞鬼楼彻底安全,岳观潮摇醒她们两个。 宋思媛揉着剧痛的后脑勺,待她看清舞台上的未知生物,脑子瞬间清醒,她不断检查自己和阿萤,确定没有任何伤口,才放下心来。 随后,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低头看向被岳观潮打死的野猴子! 这些猴子个头并不高,跟半个胳膊差不多,类似猩猩的肥硕体型,外皮覆盖着米黄泛白的油润皮毛。 远远看去就好像没长毛的猴子! 它们的脑袋很圆,圆形黑斑像面膜似的贴合脸盘,自然生长着鬼面彩纹,琥珀色的圆溜兽眼下是深粉长鼻,满嘴獠牙凸出嘴唇,脖子里长着焦黄毛发。 她拿起木棍把野猴子翻来覆去捣弄,跟岳观潮解释她的新发现:“这些猴子的兽耳伸出很多透明触芽,应该是一种听觉很敏锐的动物,还喜欢吃生血肉,所以牙齿格外锋利,上下虎牙甚至可以当匕首用。” “行啊,这你都知道,刚才就是这玩意儿迷惑了咱们,还想喝咱的血,被咱拿鼓吓跑了!” 岳观潮见脱离危险,把刚才的狼狈抛在脑后,恢复贱贱的样子。 “这野猴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还能让我们产生幻觉?” 岳观潮回想起来,刚才野猴子扑过去时,他闻到猴嘴上那股诡异怪味儿,甚至还想再次昏过去,要不是靠着习武的意志力克服昏厥,真能倒地不起。 阿萤恢复清醒后,拿起从她皮肤里抽出的藤蔓:“这是…水蛭藤!” 她这番话,震得三个人不再说话,渐渐朝她靠近。 “阿萤,你见过这种植物。” 阿萤点点头:“确实,我以前在阿翁的丛林渔猎图上见过,之所以称为水蛭藤,就是因为它跟水蛭一样喜欢活物的鲜血,一旦活物被刺中,就会被逐渐抽干血液,往往会在夜晚趁活物熟睡吸取营养,假如活物没有发现,等第二天恐怕就变成干尸了。” “可是!”阿萤睁着虚弱的眼睛:“被它刺中很疼,为什么我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我阿翁也没说过水蛭藤会让人产生幻觉。” 宋思媛听了她的话,眼前一亮:“那如果这水蛭藤上被抹了东西呢?” 她让众人凑近藤条,上面果然有动物的臊味儿! “我明白了,迷惑我们的可能是山魈!” 阿萤走到野猴子身边,拿出麻线穿起的蒲页册,挨个对比蒲页上的动物,她翻到山魈那一页: “找到了,这种野猴子就叫鬼面魈。” 岳观潮走过去,看向这蒲页上的记载: 巫棺镇附近的野林有种猴子叫山魈,老猎人都叫它鬼面魈,取自脸像鬼面具一样全是花纹。 这种猴子凶狠狡猾,虽然长得跟婴孩差不多却极其聪明,喜欢吃人少寡众的活物,见到人笑它也会模仿,传说这种魈连老虎豹子都不怕,寿命极长像妖怪一样。 《北医匮要》记载,山魈涎液可以入药止疼,比麻沸散还顶用,治疗头疼癔症最有效。 江湖里有那喜欢厌胜骗钱的鸡脚先生,最喜欢拿山魈口水揉进面团里当仙丹,号称可以消解百痛,利用的就是它的止痛麻醉作用。 不过这东西毕竟属于毒药,一时服用容易精神错乱,产生黄粱梦,长期服用会变成疯子。 越是年长的山魈,越是有通人能耐! 它们懂得利用声音引诱活人,会故意发出人的动静,把活人往它们的领地引,走得越深就闻得越多,等走到陷阱深处,就再也醒不过来。 也是因为如此。 但凡被山魈抓去的活人,一旦超过三天就再也找不回来,即便能找到,也会因为闻多了山魈口水被烧坏脑子,野河镇出过不少脑子坏掉的孩子,都是贪玩被山魈抓去了。 活页上还记载过一个略微离奇的故事!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章:天要绝人 二十年前保护野河镇的营兵晚上会巡逻,有个营兵听野林有喊救命,还以为是村民被捕兽夹困了,循着声音走过去就再也没出来,军营里点兵发现少人了,立马满山野去找。 等找到这营兵时,发现他已经枯坐树根旁,身上的血肉被吸得一干二净,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瞬间跟老头子似的枯萎衰老。 此事一出,野河镇开始抓捕山魈,驱赶野生兽类,过了五年才把野河镇附近的飞禽走兽治服帖。 蒲页上记载的故事真假不辨,不过这个山魈,倒是让岳观潮也想起以前听说过的怪事。 他打小就在鹰盘岭林场长大,岭子里的老猎人活得时间长,见识的东西也多,经过的奇闻野事并不算少,每当下工歇着,总有一堆大老爷们提着酒壶,围在木屋旁边侃大山,他也喜欢听这些人讲古。 兴安岭九月开始便会下雪,大概等到来年三月才开春回暖。 长达七个月的冬季,再加上割人脸皮的白毛风、厚积雪,冷得根本出不了屋,大部分人都会存够粮食在屯子里猫冬。 除了收的苞米、高粱、荞麦糙米外,还需要存够一家人半年吃的荤腥儿。 屯子里的人没那么富裕,鸡鸭猪狗虽然养的有,但家养的,味道怎么也比不上野味儿。 这些老猎人一到九月,就会备够干粮带着家伙事儿进山打猎。 这个时节,刚好是野兽百禽贴秋膘、攒肥肉过冬的好时候。 大部分猎户有本事的,打的猎物够全家人吃,还能拿到镇上去卖,若碰上没本事的,猎物打不到,可能也命都能搭进去。 老猎人最怕在林子里见到老虎狮子,其三便是山魈,这是深山野林里恐怖传说之一。 鹰嘴岭往上数三代,就有这么一号人,叫岳大茂 这猎人是个年轻壮汉,赶冬荒半个月,打的野味不够全家猫冬。 打不到东西,脸上也没面儿,这岳大茂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驾着马继续往深山老林走,想再碰碰运气. 等出了鹰盘岭界碑,就已经是无人踏足的深山野林,连个开荒打猎的都没有,再加上天渐渐黑了,他就起了掉头回去的心思。 一转头的功夫,忽听到身后有哭声,循着声音掀开草丛。 水灵灵的大姑娘,揉着腿肚子,看样子是崴了脚。 他本不想管,但这姑娘长得如花似玉、面若银盆,又哭得梨花带雨,看得他色心萌动,便自告奋勇送这姑娘回家。 原来,这姑娘是财主家的独女,本姓袁,称袁贵芬! 看着这麻将块似的连套四合院,他颇为眼红这田连千亩的富贵。 两人年纪尚轻,岳大茂长得平头正脸浑身是力气,一来二去,便趁着夜晚天黑跟地主家闺女勾搭上,两个人背地里翻云覆雨、巫山行云,等袁老爷发现的时候,这家闺女已经珠胎暗结。 地主老爷本来也有意招上门女婿,如此一来,就顺水推舟,让他跟袁贵芬拜堂成亲招为赘婿。 不过两年,老地主匆匆过世,岳大茂接替老财主,成为一家之主。 他看着满坑满谷的粮食和几十箱子金银珠宝,想起自己那受苦的婆娘和孩子,发觉对不住他们,就趁着地主婆外出做生意,私自逃了出去。 岳大茂满心打算把孩子老婆接来享福,谁曾想回到家,他那老婆已经死了二十年,连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儿子不信他发财了,便跟着他到老财主的田庄。 到了地方,田庄早已不知所踪,满山遍野只有杂草野林。 他们找了很久,才在某个山坡上看到一口石洞,那石洞上隐隐阴刻着袁家大院。 石洞旁的老槐树上,趴着很多山魈,他们个个都跟人一样精明,看到壮汉,口呼人言喊老爷。 岳大茂见到此情此景,骇得当场昏厥。 几天来日渐衰老,才不过半个月就成了白发豁牙的老头子,没过多久就入了土。 这事儿,鹰盘岭很多上年纪的老头子都知道,二叔也经常拿着岳大茂的事情,吓唬晚回家的岳二炮。 岳观潮虽然听过这种奇怪故事,却也不敢说是真的,屯里人说话喜欢添油加醋,具体啥情况,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考。 唯一令人害怕的,便是野林里拘人精气的野山魈,它们能把人迷惑到这个程度,约莫也是百年成精的老兽。 岳观潮心里想着,要是把他知道的怪事说出去,只会平添恐怖情绪,索性摆出不以为然的嘴脸,玩笑几句敷衍过去: “山魈口水能迷惑人我听说过,可你要说吸成老头,这也太离奇了。” “你阿翁不会是写故事给你解闷儿的吧!” 阿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能,这是我偷我阿翁的东西,他总不能写故事给自己看吧,我还以为山魈真的在野河镇绝迹了,没想到全都逃进巫棺镇了。” 宋思媛听着阿萤的介绍,恍然大悟:“如果是山魈,那我就明白了,一定是山魈在水蛭藤上抹了它的口水,才会让我们昏迷过去,再加上我们看到被吸干的老猎人,就产生了刚才的幻觉。” “你们,应该也看到那幻觉了吧。” 所有人想起幻觉,不自觉打了个冷颤,阿萤更是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挠着后脑勺,仍然心有余悸:“幸好是幻觉,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完犊子了。” 宋思媛眼神变得神秘兮兮:“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幻觉里看到的很不寻常,为什么唐殿戎的兵匪会被巫棺镇民撕开剁碎,这难道也是我们看过的?” 所有人一脸懵逼,无人知晓。 不过,有一点可以清楚,如果他们的幻觉是真,唐殿戎在巫棺镇所做的事,算是缺了大德! 宋思媛斟酌片刻,看向所有人:“我觉得,我们得先出去搬救兵,还没开始调查就遇到这么怪的山魈,谁知道后面会碰上什么东西。” “你们怎么想?” 阿萤和陆奉简率先举起手,他们没有意见。 岳观潮思索片刻,也点点头:“那我们赶紧回去,先把救兵搬来再说。” “等等!” 岳观潮正要出去时,宋思媛叫住他。 “如果外面还有山魈,那我们就危险了,我们得找个能制造噪音的东西一路敲打。” 岳观潮扫视周围,他看向没被烧毁的铜锣,眼前一亮:“还有什么比铜锣还响,我们就拿它吧。” 当啷当~铛铛~铛铛铛铛~ 岳观潮和陆奉简拿着铜锣,出了傩舞鬼楼在草丛里敲敲打打,这里果然还藏了不少山魈,刺耳轰鸣所到之处,它们尖叫着窜出草丛游向远处,等彻底远离草丛,他们才放下铜锣松了一口气。 他们按照来时的路线一路摸索折返,本以为会顺利回去,还是把巫棺镇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返回栈板后,眼前出现的一幕,让所有人心头猛突! 岳观潮试探着站在烧焦的栈板岸边,他很难从浓重灰雾中看到任何东西,就好像是站在壁立千仞的断崖,风声呜咽刮过,荡起更加细碎的飞灰,呼呼热雾从深谷冒出,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热浪扑脸。 “你们…你们是谁?” 众人正怔怔出神,一个老太太从旁边的废墟窜出来,冷不丁看见未知善恶的活人,所有人都不敢让她靠得太近。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个老太太,她身上穿着黑色粗布褂裤、裤缝袖口的图案已经被磨得脱线掉色,可能是没打理过满头灰白长发,上面沾了草根枯叶,看着像顶了个鸡窝,要说最恐怖的还是她的脸。 这老太太的脸上全是诡异皱纹,凌乱地堆在脸上,仔细一看才清楚,这些纹路是陈年刀伤,日久天长在脸上形成沟壑,远远看去就像满脸皱褶。 这老太身上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总是油腻脏乱,斗篷长到脚踝,缝缝补补全是破洞,哪怕离得远,也能闻到十几天不洗澡的酸臭味儿。 这老太太也在警惕他们,手里紧紧攥着石头,浑浊眼珠眼底全是血红丝,对所有人都极度厌恶。 “老婆婆,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吗?” 岳观潮定下心神,决定先套套近乎。 “嘘嘘!” 这老太太不回答,手指放在嘴巴上嘘来嘘去。 出于好奇,她围着岳观潮看了几圈,眼神逐渐从好奇变为震惊,眼底血丝越来越通红,活像个急需放蛊的老蛊婆。 随后,她眼眶涌出血泪,咧嘴诡异狂笑: “逃了那么多年,你不该回来,你不该回来…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一章:再遇乌图满 逃了那么多年……不该回来? 这疯婆子说得云里雾气,岳观潮也听得稀里糊涂,他本想问清楚情况,这老疯子说完头也不回朝旁边跑开,他怕节外生枝,也就没有再追过去。 岳观潮拿起宋思媛的望远镜,看向山崖:“哥几个,现在我们怕是回不去了,只能另想办法了,我在想这个镇应该还有别的出口吧!” 宋思媛不信邪,拿出背包里的烟雾弹丢进深渊,只见一溜烟朝下坠落,就好像深渊永远没有尽头。 阿萤见到此情此景,也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回不去了,低头咬着嘴唇:“岳大哥,我搜阿翁的护甲时,还找到一幅地图,你看看能不能用!” “地图?” 岳观潮正愁不辨方向,听说阿萤有地图连忙催促她拿出来。 阿萤低头翻着布包,拿出一幅叠成方块的鹿皮舆图。 岳观潮接过舆图平展摊开,一张锅盖大的前朝地图出现众人眼前。 这张舆图是用野鹿的皮做的画卷,裁切工整、皮质细腻、两端缀有系挂绳子,古卷中画的正是包围巫棺镇的马骆、喀西、昆吾、坞吉四山,甚至还工笔描绘出巫棺镇建筑和街道,连称谓都一应俱全,只是,舆图毕竟年代久远,表面已经出现黄斑水痕,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宋思媛细细端详舆图,在右下角的位置看到一行刺绣字迹: 龙江军府齐哈城辖巫棺治地舆图,绪帝二十六年制,红色印章附后。 她确定这是前朝的巫棺镇舆图,高兴得两眼放光,比采到特大新闻还高兴。 自从民国成立后,巫棺镇的所有资料均被销毁,这张舆图可能是龙江军府唯一还残存在世的前朝舆图。 “阿萤,你阿翁怎么会有巫棺镇舆图?” 她和岳观潮早就知晓乌图满可能是披甲人,不过,亲眼看见这二十几年前的舆图,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向阿萤询问更多细节。 这女孩对他们没什么戒心,压低声音朝他们说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告诉其他人。” “其实,我阿翁根本不是猎人!” 说到这一点,阿萤的语气变得神秘起来:“巫棺地火发生不久,龙江军府就派新营骑兵把这里包围起来,建立野河军屯,他是前朝的披甲太保,这张舆图是龙江军镇让我阿翁调查巫棺地火时给的细图。” “还有呢?” 宋思媛迫切想知道更多线索,这对她写新闻有很大的帮助! 阿萤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些还是我趁着我阿翁喝醉酒偷听的。” 陆奉简知道这张前朝舆图对他们有多重要,他拿起舆图指着某个山峰说道:“有了这张图,我们或许还能找到出去的路,我看不如往峡谷的反方向走,绕过森林去另外的山谷入口。” “我同意奉简的意思!” “我也同意。” 岳观潮不再啰嗦打开罗盘,本该指示方向的铜针,此时却跟疯癫了似的,绕着铜轴不断自转,想用是不太可能了。 宋思媛察觉到罗盘的变化,拿出自己的指南针,果然也失去方向,胡乱颤动 “嘿,这个地方也太邪门了吧,看来是指望不上罗盘了,只能靠这张地图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岳观潮在舆图中标出他们所在的位置,在舆图里比划着另外的出口,朝同伴解释他的计划:“这个镇里街道歪七八扭,我寻思要是走镇子里过,要耽误不少时间,要不…从镇子外的野林走,这样可以缩短脚程。” “可以是可以,但我估计不会太安全。” 宋思媛经历鬼面魈,对这个镇子的一切都透着不信任。 “走一步看一步吧,就是真有危险,我岳观潮肯定死在你们前面,别担心。” 众人默认,这一点他们谁也没办法反驳,要不是岳观潮,这会儿所有人都做了鬼面山魈的腹中餐。 他们不再抗拒,循着岳观潮的路线赶赴镇外野林。 …… 巫棺镇、镇外、原始森林 远离镇子后,奇特古楼逐渐稀疏,茂密遮天的原始森林遍及旷野,远远看去,就像细密绿豆圃铺进黑土地,浓郁得化都化不开。 他们走进森林,群鸟鸣叫聒噪在耳,虽然烦闷却也驱散了心中阴霾——有活鸟的地方,至少没有蛰伏的猛兽,否则这些鸟只会盘旋树梢,根本不敢站立枝头。 “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过来了!” 岳观潮耳朵一动,察觉有细碎声响从树林传出。 他还没来得及细听,茂密灌木被强力劈开,一条黑裤腿踏着气流,径直往他脸上踢去。 腿风之厉,刮得耳边呼呼生风。 若这一脚踢到实处,他的鼻梁保准裂开,弄不好连脸皮都保不住了。 岳观潮察觉此人来真的,当即闪身一侧,将将躲开强劲一踹。 那黑腿方甫凌空直踢,还没等岳观潮反击,旋即急速转折,给来了个神龙鞭腿。 他眼疾手快左右后仰闪躲开,趁黑腿还没收回,两个胳膊猛地锁住黑腿,提起千钧之力,朝上猛踢腿肚。 此人被踢中麻筋儿,吃痛几下,脚上卸去几分力,岳观潮趁机捉住脚腕,猛得朝外扔出。 顷刻间,一黑影从灌木抛出,空翻几个跟头落于人前。 岳观潮还以为是歹人,一看这人穿斗篷戴护甲,立马猜到了他身份,瞪大眼睛颇为意外: “乌图满大爷。”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见到死对头,心里咯噔一下,连周围空气都阴冷了几分。 这老头子本来就不满他们一行人来巫棺镇,再加上他孙女也被这些人蛊惑,新仇旧恨都算上,他恨不得当场打死岳观潮。 乌图满的眼神洋溢狠毒之色,好似看到猎物的老鹰,杀气弥漫: “俺早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没说动俺就把主意打到我孙女身上了,那你们可打错算盘了,既然你们那么想来巫棺镇,老头子就把你们埋在这儿,你说行不行,后生!” 这句话不是询问,分明是威胁! 岳观潮看向这老汉,挑眉一笑:“乌图满大爷,你得有这个能耐。” “少废话,接招。” 这老猎人被岳观潮拽出灌木,本就折了面子,再加被人看轻,脸上平添几分怒意。 他大喝一声,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猛地打出几记老拳。 岳观潮知是阿萤的爷爷,也不敢下死力气,只闪身游移,像老鼠躲猫,避开这老汉的纠缠。 乌图满见他没使出全力,自觉受了侮辱,反而加重了力道。 岳观潮心想,这老东西用了十成十力道,这是铁了心要弄死他,常言道敌不犯我,我不犯敌,他心中暗道对不起阿萤,鼓足力道开始反抗。 他年纪正轻,拳头势大力沉,每打一下,都能让乌图满疼很久。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乌图满行走山林几十年,力气比不得年轻小子,但武功偏巧,出拳善巧借力,岳观潮出两拳的功夫,他都能打三五拳。 蛮力拼巧劲,竟也不相上下。 两个人在树林间拳脚相加,龙腾、虎跃、豹突、蛇缠、鹤展……武功夹杂拳脚,可谓拳拳到肉,拳风之快,只剩几道残影在林间晃动。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是好事,但不服老却也不行。 岳观潮趁乌图满出拳,踏地跃起凌空朝前猛踢,直扑这老头脑袋。 老话说半大小子压塌炕,在绝对力量之前,任何巧劲都不顶用。 老头子深谙此理,架起拳脚准备上踢袭心,却也正中岳观潮下怀。 岳观潮踹向脑袋只是虚晃一招! 他拽住树上藤蔓,来个鹞子翻身,飞身略过老汉头顶,身轻如燕落于身后,随后乘迅疾之势使出一招后鞭扫腿。 踹得他朝前踉跄,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小子,找死儿!” 乌图满老汉要强一世,差点被毛头小子给踢个狗啃泥。 他气不过,抄起身后的十三响洋枪,连招呼都不打,瞄准岳观潮嘭嘭扣动扳机。 “岳观潮当心~”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二章:老阴批的心计 宋思媛阿萤瞪大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两个人怔住好一阵,等两枪结束才惊叫着跑过去,疯了似的检查他衣服。 阿萤泪花都快喷出来了,看向阿翁的眼神,多了一丝责怪。 “啊哈哈哈哈哈哈~孙女儿,你放心,俺这枪里压根没子弹。” 这话,让在场众人瞪大眼睛,他们的心情七上八下。 宋思媛将信将疑,阿萤脸上也写着不信。 岳观潮朝他们故意眨眼,从手里撂下弹仓,痞气一笑。 他随后又勾动嘴角,抄着玩世不恭的语气摇摇头:“乌图满大爷,你到底还是老了,你光顾着打拳,连我身上的枪都来不及缴?” 乌图满察觉不对,神色一凛,岳观潮手里举起马牌短枪,径直瞄准他心口! 这一下,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老头子长叹一口气,不得不认输:“好小子,能让我不察觉你带着武器,还算有点本事,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乌图满释然一笑,看着岳观潮,眼里多了一丝对敌人的欣赏。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他明白有了这把枪壮胆,他就可以跟老猎人谈条件了: “老大爷,您这一把老骨头要是给我打散架了,我阿萤妹子就一个亲人都没了,咱们大家各退一步,你不阻碍我们查案,我们也不给你惹麻烦。” “多好?” “呸!” 乌图满狠狠啐了一口,气得脸红脖子粗:“谁是你妹子,别以为有本事,就占我孙女儿的便宜。” “年轻人,你以为拿把王八盒子,就能治住我乌图满。” 说完,老汉吹起口哨,这气沉丹田的力道,化作嘹亮口哨响彻四方。 随后,树丛窸窣响动,几个荷枪乡勇从灌木踏出,对准众人。 岳观潮打眼细看,这些壮汉的个头跟他不相上下,甭管是拼力气还是拼火力,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环顾周围看清楚情况,立刻明白他已经落了下风,马上收敛起方才的嚣张之态。 岳观潮看着这老头子阴狠狡诈的得意眼神,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他无比怀念他那土匪二叔,要是他老人家在这儿,肯定能跟乌图满打个平手,毕竟,能对付老阴批的,只有另外一个老阴批! 岳观潮怔住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乌图满大爷,对不住啊对不住,我刚才跟你闹着玩呢。” 这老猎人一声不吭夺过他手上的王八盒子,上膛扳机,对准丛林嘭嘭打响。 “后生,你也算是个少年英雄,啥也不说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乌图满抽起烟斗,眼神一示意,那四个乡勇对准岳观潮。 正准备扣动扳机,阿萤突然拦在他身前,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住手。” “你们不许再伤他。” 这撕心裂肺的叫声,把乡勇们吓了一跳,他们从来没见过阿萤这个样子,眼神看向乌图满,想请教他怎么办。 这老头眼神一扫,他们立马就明白怎么做了,收起枪口准备拉开阿萤。 一个只会采草药的女孩子,怎么是两个彪形大汉的对手,他们丝毫不费力就把她拉开架在旁边。 其中一个黑壮小伙儿略显憨厚说道: “阿萤姑娘,你可别为难俺们,你知道镇里的规矩,擅闯禁地盗宝者死,以往镇里处决了不知道多少,你又不是没见过,至于那么大反应?” 阿萤神色紧张看向他:“阿牛哥,阿虎哥,他们不是盗墓贼,他们只是来调查真相的记者,刚才如果不是他们,我已经被鬼面魈给吃了,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你们碰到鬼面魈了?” 乌图满看向岳观潮,他不相信居然有人能从鬼面魈手上逃走,可如果他确实活蹦乱跳活着,说明孙女所说不假。 “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子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粗重,挺着胸膛逼近岳观潮,枪口捅得他不断后退。 这下,他反而不敢动眼前的年轻人了! “把头,你看这……咋办?” 这些乡勇再次把眼神投向乌图满。 乌图满再想打死岳观潮,也得照顾孙女的面子,看着她那期望的眼神,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让他们放下枪杆。 危险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冷哼一声:“哼,看在你救过我孙女的面子上,我暂且留你们一命,带他们到渡口,先回镇子再说。” 岳观潮摇摇头,神秘兮兮说道:“乌图满大爷,渡口已经没了!” 他并不相信这个油嘴滑舌后生的话,看向孙女,等阿萤也点头默认,他这才相信岳观潮所说之言。 “走,去看看,你们可别耍什么花招。” 乌图满一声令下,这些壮汉把他们的武器和匕首全都收缴起来,确定背包里没有武器,才还给他们。 岳观潮、宋思媛、陆奉简被几个乡勇押着,从森林往断崖赶,他这一路上都在回忆乌图满听到鬼面山魈的眼神。 等看到他后脑的血痕,心里的好奇折磨得人心痒痒,情不自禁问出口: “乌图满大爷,我看你们后脑勺有伤口,也是看到那河里的东西了吧!”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三章:另寻生路 岳观潮成竹在胸,没有把握的问题,他绝对不会问。 乌图满停下脚步,肩头上下起伏,神色阴冷朝后瞥了几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想活命就闭嘴。” “乌图满大爷,刚才你提起鬼面魈,明显在犯怵,你以前也跟它们打过交道吧,要不然,咋可能把鬼面魈记进蒲页!” 岳观潮抓住这一点,在乌图满身后喋喋不休提问,这老头幽怨得看了一眼孙女:“你这傻丫头,咋啥事儿都告诉外人,以后可不敢这样了。” 阿萤怯怯地点点头:“知道了,我是想让他们帮我找阿爹阿娘。” 乌图满听完,眉头一皱,眼里闪过心疼,到嘴边的话化作一口叹气。 岳观潮看准了这老头有软肋,继续刺激他:“乌图满大爷,你指定儿清楚巫棺镇是咋回事,阿萤的爹娘也是从这里消失的,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你哪儿那么多话!” 乌图满可能是被问烦了,回身猛踹一脚,岳观潮闪躲不开,被踢出去几米远。 “阿翁,你答应过我,不杀他!” 阿萤扶起岳观潮,挡在他前面,乌图满收敛杀机只得作罢。 几人匆匆返回,等再次回到栈板,这里果然还是老样子,断崖高深、热雾冲天。 乌图满似乎也没预料到会这样,脸色铁青站在悬崖边,不发一言。 “我的舆图呢?” 阿萤乖乖把鹿皮舆图递给他,乌图满在舆图上指了几座山头,目光幽深如潭:“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我这老头子能处理的了,好在我年轻时去过另外一个山谷,咱们先过去碰碰运气。” 众人听到还有出去的机会,眼中亮起精光,乌图满似乎是看穿了他们的想法,话锋一转: “不过,你们也别太高兴,镇子里的山魈已经够恐怖,那些野林子指不定有什么脏东西。” “要是其他山谷也是这个鬼样子,那咱们这些老老少少只能在这里扎根了,当初我劝你们别来,你以为我是跟你们闹着玩儿!” 岳观潮看向这老猎人,他的话不像是骗人,这镇子比他想的要恐怖很多! …… 灰雾弥漫、天光朦胧 一行人穿越镇外原始野林,蹚着浓郁绿绒在密林赶路,原本就昏暗的天色,被枝叶遮住后更显幽暗,每走一步都要担心有没有陷阱。 “前面为什么有那多鸟在盘旋,是不是有野兽?” 阿萤看向前面,鸟群盘旋林间,像嗡嗡乱叫的苍蝇,乌压压一片。 “可能真有野兽!” 岳观潮唯一能想到的情况,便是有野兽在林,它们不敢下去觅食。 乌图满冷哼一声:“过去看看,我们必须得穿过前面。” 乡勇们小心翼翼举起长枪,带着众人走出密林,前方略微空旷,一座门户奇怪的庄院横亘在前。 此时,野林里风声呼啸,枯叶被卷得满天飘飞,院墙上杂草弥漫,鸟雀绕宅不肯散去,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巫棺义庄!” 岳观潮看向匾额:“闹半天真是存尸体的地方,怪不得瞅着那么渗人。” 吱呀一声! 岳观潮推门而入,略过一幅奇怪的影壁,众人走进义庄。 待看清院子里的景象,所有人都后退了数步! 这里并不算大,跟寻常的一进四合院差不多,依靠北墙修了整栋吊脚楼,院前铺满青砖,已经有野草挤开石板。 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让他们感觉怪异的,是院子里插着的诸多木桩。 那些木桩上,上面无一例外全都绑着已死之人。 岳观潮走到这些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着他们。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全是男尸,身上大多穿着盘扣褂子、羊皮袄、灯笼黑裤,头上还戴着毛毡帽,全身被织有牛首图腾的血污麻布缠住,像木乃伊似的只露出脑袋。 他们的死状极其残忍,四肢被捆成十字绑在木桩上,藤条荆棘狠狠刺进皮肉,从喉咙钻出再钻进心口,血肉伤口腐烂变黑,还有蜈蚣蠕虫在风干的黑肉上钻进钻出。 离得近了,只感觉一股血腥臊臭味儿冲入鼻孔,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脸! 这些人的脸上贴了九层厚厚的麻纸,粗糙米黄的纸已经被血水污液完全浸湿,道道血痕干涸成印,由于麻纸全部叠加贴合,尸体脸上就好似戴了一面表情极度痛苦的恐怖鬼面具。 宋思媛走到他旁边,初见这些尸体,略略有些心惊,不过她很快拿出采访素养,强压下恶心:“死状很惨,这些人以这种方式死去,一定是有原因!” 乌图满慢吞吞走上前看了一眼这些尸体,脸上涌现一丝异样,宋思媛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弱变化,随意问道:“乌图满大爷,你认识这些人?”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四章:野林义庄 乌图满眼皮微微颤动,干脆地摇头否认:“我一个老头子,怎么会认识这些人,不过他们这种死状,我倒是从其他地方见过。” “你见过,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 宋思媛想知道,这么恐怖的死法叫什么。 现在,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乌图满用匕首指着尸体,吐出一个所有人都陌生的名词:“贴加官!” “阿翁,贴加官是什么,您就别卖关子了!” 阿萤也好奇这种刑罚的称谓,催促着老猎人赶紧说,他轻轻咳嗽几下,语气变得神秘:“这是一种前朝极刑,专门用来对付官员,或者是不能严刑拷打的犯人!” 行刑之初,刑官会事先准备十几张轻薄如蝉翼的桑皮黄纸,若有犯人,便会揭出黄纸盖在犯人脸上,然后刑官会在嘴里含一口水,这口水不是用来喝的,他们会均匀吐在黄纸上。 这些黄纸一旦被濡湿,就会立刻变软,紧紧贴在犯人脸上,让犯人没办法呼气进气,刑官每贴一层,便会吆喝一句“一贴加你几品官,升官又发财”。 这种刑罚跟凌迟活刮没啥一样,都是折磨人的招数,很少有人能撑到第五张,要是过了五张还没招供,肯定就被活活憋死了,这时候刑官把黄纸一揭,就好像是拿了一张面具。 “乌图满大爷,你怎么会了解得那么详细!” 岳观潮顺着他的话头继续打探这老猎人的底细。 乌图满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冷着脸解释:“人年纪大了,经的事儿都快跟吃的盐一样多了,肯定啥都清楚,这种酷刑在民国时已经失传,俺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也是稀奇。” 宋思媛听完他的介绍再次看向尸体,能被贴加官憋死的,会是普通人吗! 她看向岳观潮:“我们搜搜他们身上,说不定还能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许又是被意外杀死的老猎人呢!” 岳观潮正有此意,拉开脏污的布条在他们身上摸索。 这些尸体已经风化腐朽,稍微一碰就感觉有肉渣骨头往下落,再加上尸体这个天然恐惧物,他们搜得很慢,可惜尸体的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自然也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 “这些死玩意,连个铜板都没有!” 岳观潮拿脚狠狠踢了一下木桩,尸体的麻布被震落,大半拉背晾在外面,看得人胃口翻涌。 他正准备去翻找下一具,陆奉简仔细看了一眼尸体后背,立马叫住他:“观潮,你看这些尸体的后背,好像有什么图案。”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眼前一亮,齐齐望向尸体后背。 宋思媛怕看不清楚,打开手电筒照着他的后背。 天色本就昏暗,再加上尸体的皮肉也风干变皱,他们冷不丁还真看不出有什么蹊跷,不过随着手电筒照亮尸体,尸体后背的图案这才显露人前。 尸体后背的纹身占了半个背,左右青龙白虎、上下朱雀玄武,中间还有山海细纹,中间一个大大的“金”字。 这个图案,他在二叔给的狼牙项链上见过! 岳观潮恍然大悟,心中已然明了这些人身份:“这些尸体,应该也是唐殿戎的手下,只不过他们不是唐殿戎旧部营兵,而是金瘩寨货真价实的土匪!” 阿萤想起他们集体看到的幻觉,随口说道:“岳大哥,这些土匪是不是也是因为做了坏事,才会被折磨成这样。” “有可能,不过还没找到证据,我们得进义庄古楼看看!” 岳观潮本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走进义庄古楼放眼四望,这里陈放这几百口棺材,数量之多,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来看看,这里的棺材怎么都是封上的?” 他往空旷大厅走了几步,目光注意到这些玄漆黑棺,按理来说义庄这种地方,怎么都会留几口空棺材,供死于此地的百姓暂时存放遗体,可这里的棺材无论大小颜色,全都被棺材钉订死! 乌图满目光停留在棺材盖上,神色变得阴冷:“只有封棺下葬才需要订棺材,这些棺材里可能已经有尸体了。” 对于乌图满的猜测,岳观潮也觉得不是空穴来风,他双手晃了一下放在两个横凳上的棺材,果然沉甸甸的! “把铁镐和锤子给我!” 这些乡勇被岳观潮那么一吼,站在原地没搭腔,按理说铁锹和铁锤也算武器,不知道该不该给他。 乌图满朝他们略略颔首,他们这才不情不愿把铁锹和锤子递过去! 叮咚咣当,铁锤开拔。 岳观潮在阿牛阿虎的帮助下,把棺盖上的铜钉一一起开,用手猛地一推果然有所松动。 他抹了把汗看向所有人:“我先把丑话撂前头,棺材里指不定有啥东西,要是诈尸了,你们撒腿往外跑,可别犯迷糊。”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五章:棺尸残酷真相 这话说出来,让所有人心里都玄之又玄,连阿牛和阿虎都咽了口唾沫:“你放心打开,别说是真诈尸了,就是头野猪跑出来,俺们也能一枪放倒。” 乌图满怕岳观潮再使坏,眼神看向身后的青年:“小龙、小武,帮他开棺~。” 岳观潮和另外两个乡勇劲儿往一处使,嘴里吆喝着号子将棺材盖缓缓推开。 一把把灰尘下雪似的往下落,可见棺材封了几十年,积了不少脏东西,越是老木就越是沉,他们推了一炷香功夫,才算彻底把盖子推开。 轰隆一声,棺盖落地。 地面荡起一层灰雾,与此同时,棺材里的味道,顺着开口往外飘散! 一瞬间,所有人都闻到一股异常难闻的药味儿。 这种味道,就像被人强灌进一壶黄莲汤,苦得浑身都在颤抖,只要吸入一口就牢牢黏在喉咙里,怎么咽唾沫都冲不下去,他们赶紧后退十几米,不敢再往前凑。 岳观潮怕又是上次的情景,赶紧让众人咬紧舌尖,各自拿布口罩沾了水掩住口鼻。 “呜呜…你们没事吧!” 岳观潮没感觉眼前出现幻觉问向其他人,他们也都摇摇头。 陆奉简捂住鼻子,隔着口罩嘟嘟囔囔:“咳咳咳…我们都还好,但是这药味儿到底是什么,熏得人受不住。” 岳观潮朝众人摇摇头: “这我可不清楚,但我寻思是里面的尸体抹了药,要不然我们闻到的肯定是尸臭,就不是这种中药味儿了。” “胆子大的,可以跟我去看看棺材!” 岳观潮带着阿牛阿虎返回棺材前,药味儿果然越来越浓,他低头看向棺材里! 棺板上只铺了几层厚厚干稻草,一个着寿衣的白发老者侧身躺在棺材里,他的身体如同煮熟虾虫似的蜷缩起来,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好险,我还寻思有僵尸,原来只是个老头子!” 岳观潮松了好大一口气,宋思媛他们见没有危险,也壮着胆子围过去。 “这老爷爷怎么是这个死法啊?” 阿萤的话,提醒了在场诸人。 宋思媛也看出了尸体身上的疑点: “如果是寿终正寝,应该会有陪葬品,也不会让老人这么蜷缩着身体入棺,我们得把这老头拉出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观潮听完就要下手捞起老汉的尸体,乌图满赶紧拿铁锹把他打开: “你这后生,可不兴用手碰,尸体一捧人气就得诈尸,万一起尸了可没好果子吃。” “把黑狗血麻绳拿出来!” 乌图满接过阿牛递来的麻绳,打了个结拴住尸体脖子,随后让阿虎阿牛朝两侧拉扯。 这具尸体好似有了生命,从棺材里支起身子。 刚才老头子侧着身子,他们看得并不真切,此刻他的身体被拉起,任何细微之处都在手电筒下无所遁藏。 这老者穿的并不是寿衣,似乎是一种鹰鸟纹样的常服,皮肤就像缩水的黑苹果,枯萎得满是皱褶。 尸体遍体起小脓疱,干瘪后化为硬疙瘩,细细看,还覆盖着一层细密黑毛! 那口耳眼鼻有肿胀之感,扭曲出诡异角度,一只手捂着喉咙,另外一只手捂住肚子,嘴巴大张好像在努力嘶吼! 哪怕不看这些肢体,看神情就可以猜出他死前遭受了巨大痛苦。 “尸体只是缩水却没有腐烂,身上也没有特别浓的药味儿,我们闻到的那股味道,不是从尸体身上散发的!” 宋思媛眼中精光一闪,戴着金属手套往棺材里摸索。 一抬手果然有漆黑药液沾在上面,像融化的红糖浆,黏黏糊糊。 “我明白了,是这棺材被药液熏制,这才让尸体几十年没腐烂。” 宋思媛继续观察,这老头的领口位置明显有几道深重皱褶,她把这老者衣服解开细细端详。 那黑色痕迹不是皱纹,而是抓挠产生的伤痕! 她把手电筒照向老者指甲,手指已经缩水得像鸡爪,只是指甲似乎被钝器给磨掉了,只剩短短一截,里面嵌了黑灰肉泥。 可以预想,指甲里以前都是血淋淋的鲜红血肉,再一看老人的脖子和胸膛,她立刻明白了指甲里的血污来自何方。 宋思媛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语气变得越来越低沉: “我猜测,这老人是被活着钉进棺材,由于棺材里氧气有限,这老人在耗光氧气后心口极度憋闷,于是只能用手抓自己的喉咙和胸脯,直到把胸膛血肉撕裂才死去。” 这话,这些来自山野的人虽然不懂某些词语,看死状也能猜到是憋死的。 乌图满眼里的光瞬间消失,阴沉着脸说道:“后生,我看还不止呢,这个老哥死前还捂着肚子,估摸是被人灌了毒,我来试试。”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六章:神龛怪笑声 乌图满拿出行囊,从里面取出一根银针,刺进这老者的喉咙,片刻后银针果然变黑,代表这老者在死前被人下毒,而后又封入棺材活活憋死。 “这些棺材全都封死了,难道他们都是同样的死法?我们要不打开棺材再看看。” 陆奉简这句话提醒了岳观潮,他招呼着四个乡勇在周围又打开几副棺材。 待棺盖一揭开,手电筒立马照亮棺材里的尸体。 他们无论男女老少,皆是蜷缩如虾五官扭曲,确实跟最初的老者死法一样。 岳观潮后退几步看向这些棺盖,他起初还以为这是棺盖上的自然木纹。 现在看来,是这些村民抓挠棺材产生的血腥痕迹,每一道黑痕都是一声痛苦呻吟,随着血痕越来越淡,也代表着棺中人最终走向死亡。 一具两具尚且难受,他们面对的是千百具被折磨而死的尸体,任你是铁做的心肝,见到此情此景都会触目惊心,不忍细看。 “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把这些村民折磨成这样的,就是院子里被钉死的金瘩寨土匪!” 宋思媛语毕,所有人齐齐看向院子里的金瘩寨土匪,众人一阵沉默。 “再往其他地方看看,如果这些人被毒死,总要有作案工具吧?” 宋思媛带着他们往前堂中心走,前堂的格局简陋很多,横梁前挂着“巫棺义庄”的匾额。 堂中摆起及腰高的香案,铜炉腐蚀得长出绿锈斑。 线香燃尽成灰,十几个瓷盘装满各色煮肉水果,应该是供奉神灵的,只是现在已经腐烂,连腐败的臭味都没了,只是一戳就散的废料! “呼!” “谁,谁在那!” 他们注意力都在香案,冷不丁传出呼吸声,所有人后背都竖起汗毛。 岳观潮从地上抄起废木板,老猎人本想夺下他新找的武器,一想到他的身手比其它小伙还好,只能按下不表,静观其变。 他环顾周围,堂中除了棺材就是香案,板凳桌子都没有抽屉暗箱,想藏人也不太容易,若说真有藏人的地方,那一定可以躲避众人的视线。 岳观潮想起这一点,抬头看了眼香案上凹进墙壁的巨大神龛! 这神龛仿佛一具方形棺材镶进石墙,漆黑玄棺边沿雕了一圈鹰鸟浮雕,跟尸体身上的寿衣类似,所有图腾都用银皮事先做了凹凸攒刻,表面刷过桐油,在手电筒照耀下泛着幽光,几十年下来银器没有氧化,玄色与银器互相衬托,透出的神秘气息浓厚至极。 手电筒一路照射,神龛前缀了淡灰色的纱帘,在室内微风下轻轻荡漾,影影绰绰中,可见一女人正襟危坐。 刚走近神龛,他立马就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难不成,这神龛里的女人是活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能一直活到现在的村民那得多恐怖,说不定已经不能算人了! 乌图满见势不妙,招呼着所有人朝后倒退,阿牛阿虎跟在岳观潮身后,举起长枪慢慢靠近神偶。 啪! 他猛地敲了一下神龛,木板如压堂木发出巨响,连梁上灰尘都被震下来! “出来…什么东西” “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神龛里,这女子不为所动,依然发出机械而空洞的笑声! 这笑声像锯木头也像拉风箱,偶尔还能听见银铃响动,岳观潮看向身后,所有人都点头默认,说明刚才的声音不是幻听,而是真实存在! “仙姑,你要真是个活人儿,就出来给我晾晾像,让咱看看你几个痦子几个斑,总躲着算啥老仙儿!” “你要再不出来,我可掀帘子了嗷~” 岳观潮见这女子不说话,定定神拿起木板一把挑起纱帘。 哗啦! 没了纱帘的阻挡,诡异笑声更清晰传进众人耳朵,这尊女人是个神偶塑像。 岳观潮打着手电筒仔细端详: 这神偶与正常人一般大小,上裳宽袖博带、下裙百褶堆叠,祖绿底色隐隐透出团金暗纹,外罩纱衣绣满通草百花。 脸上蒙着面白唇绛的面具,头顶戴起花藤编造的百花绒冠,唯有秀发垂到后腿,发丝间可见藤蔓枝叶,就好像长了满头丝绦。 一切装饰少了世俗女神的珠光宝气质感,透出一股诡异华丽气息,与其说是神祇,不如形容为地精野灵更贴切! 最奇怪的,是神龛里的椅子! 这把椅子不是寻常的长背靠椅,也不是神像都有的法器坐骑,形态上接近赤毛豹子,通体姜赤布满黑纹,两只矫健豹兽附身咬合、翘起尾巴,刚好形成一把对称的“豹椅”! 这神偶就端坐于豹椅中间,可能是年代久远了,衣服上附着一层黑灰,掩盖住原本的光彩,那满身飘飞的蛛丝,早已表明很久都没人祭奠过她。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七章:神秘女祇 一个跟女性最接近的神偶,此刻正摇头晃脑发出难听鬼笑! 每笑一下,身体就颤动一次,从远处看就好似一大活人扭来扭去,随处飘荡的蛛丝,更增添了她身上的诡异感,好似她随时会扑向活人,露出里面的恶鬼真容。 这个画面,是个人心里都一阵恶寒,不由得裹紧衣服。 “仙姑,得罪了!” 岳观潮作揖几次,跳上香案把这神偶抱下来,他看向神偶面具,怪笑声就是从面具里发出。 他深吸一口气拿掉面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揭开谜底。 幸好,面具后根本不是人脸,这是一个贴合人脸的椭圆空洞,里面的虫形骨笛随着齿轮机簧的运动,发出难听声音! 清楚不是鬼神作怪,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萤看着神偶,眼里充满好奇:“这是什么神啊?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阿翁,这跟北境神灵好像完全不一样!” 乌图满看向这神偶,眼里也是透着疑惑:“具体是啥,我也没把握,可能这巫棺镇有着本族守护神吧。” 众人正讨论这神像是谁时,宋思媛各处咔嚓拍照,她把目光转向神龛虎椅后面,里面似乎有东西。 “你们看虎椅背后,是不是有个桶?” 岳观潮再次进入神龛在椅子后面翻找,果然是一个箍着铁圈的木桶,他下到地面把木桶递给宋思媛。 宋思媛戴上手套蹲下一闻,里面的味道还没散去,透着一股刺鼻苦腥。 “阿萤,你不是采过草药吗,你闻闻这是什么。” 阿萤蹲下细细闻嗅,眉头立马皱起:“这是马钱子的毒,还有砒-霜。” 她见众人不明白这两样毒药的作用,继续解释: “马钱子的毒,被炼制后就是俗称的牵机药,人服用后会活活把人疼死,死状就是我们见到的首足相连,而吃了砒-霜肤色会浮现青黑色,还会遍体生小脓疱,他们的样子也符合砒-霜中毒,这两种毒再加上棺材里的存尸液,这才让尸体数十年保持不腐不烂。” “但是!” 她话锋一转: “我不觉得棺材里的存尸液也是土匪熬制的,但凡能让尸身不腐的,都是需要长年累月熬制大量药材的稀罕物,金瘩寨的土匪咋会有这个能耐,应该是巫棺镇本就有尸身不腐的习俗,才会棺材里涂满存尸液。” 宋思媛听完她的分析眼前一亮: “这些土匪可能是想把这些人闷死里面,只是误打误撞下,反而让尸体保持住死前状态,被我们得知了他们真正的死亡原因!” 阿萤朝她点点头:“思媛姐的猜测不错!” “但我不是特别理解,如果只是想杀了他们,一刀捅死再放进棺材不是更保险,何必用马钱子活活折磨他们?这样也增加了他们反抗的风险,上个戏楼也是如此,他们若是为了宝物,只需要把宝藏收集起来,为何要把人全都杀了。” 一桩桩一件件疑问,在宋思媛心里不断发酵,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把真相遮挡得严丝合缝! 这些土匪毫无人性的凶残,让她毫无头绪。 “后生,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得赶紧把神偶归位,我这心里咋毛毛的!” 岳观潮看向老猎人乌图满,他的眼睛四处乱看,明显是发现了什么。 他循着奇怪动静往义庄外看去,那些盘旋屋顶的鸟不知何时已经撒开,一些熟悉的动静,再次袭来。 岳观潮大感不妙,语气焦急起来:“快,把尸体放进棺材,赶紧把钉订好!” 此话一出,虽然众人不明白为什么,看乌图满的神色却也不敢耽搁,阿牛阿虎赶紧把绳子松开,让这老者尸体回归原处。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义庄里响起叮叮咣咣敲打声,几副被打开的棺材陆续装订复原。 嘎吱~ 嘎吱~ 岳观潮正准备钉住最后一副棺材,空旷的义庄好像摇摇欲坠的危楼,咯吱声异常清晰。 刚才,他明明看到放进去的尸体是死的,此刻传出的怪声却也是实打实! 离棺板比较近的人,甚至能听到风声化作沉重急促的粗喘,听就像哮喘病人最后的挣扎,让人不由得后退数步。 一时片刻功夫,棺材频频异动,义庄刮起狠厉阴风, 堂中呼呼作响,好似几百人齐声呼喊,令人悲戚的痛哭声从棺材里弥漫出来,骇得人心头猛突。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毛渡鸦飞过头顶,腰铃叮当响动,天空瞬间变暗,义庄正堂陷入极端黑暗!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八章:加官进爵尸 众人转头的一刹那,被供奉的神偶似乎有了生命,面具下的眼睛似笑非笑,越看越觉得她在嘲笑众人。 无数黄叶原地盘旋,被吹进义庄大厅。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耽搁太长时间了,赶紧出去。” 乌图满一示意,四个乡勇押着岳观潮他们走出堂口,往院子里走! 他们还没走出义庄,那狂风忽然把院门关上,咣当一声完全闭合。 “赶紧把门打开,别磨蹭。” 阿牛阿虎伸手去拉开院门,无论使多大的力气,都拉不开院门。 乌图满察觉到出了问题,眼神冷峻问道:“咋回事,你俩今天没吃饭是吗?” 阿牛阿虎揉着脑袋,脸色变得十分困惑:“老叔,那倒不是,这门好像从外面锁上了,怎么拉都弄不开。” “怎么可能,你们这些怂蛋,换我试试。” 乌图满不服输,铆足力气朝内拉扯,院门果然纹丝不动。 “呵…呵…呵…呃!” 岳观潮正盯着这老猎人,他听到异动回头看去,院子里死去多时的土匪吼出怪声,纸面具微微松动,摇头晃脑从木桩上醒来。 “乌图满大爷,你们别吵了,后面的土匪好像醒了。” 这话,让乌图满后脑猛地一凉! 他回头看去,这些死状奇怪的尸体果然在缓慢苏醒,踉跄着身体正要围住他们,只是他们被木桩捆着不能动,这才没危害到众人。 岳观潮打着手电筒仔细看,这些尸体被黄麻细纸覆盖,根本看不见众人,鼻子的位置轻微鼓动,齐齐转向大家,这代表它们的嗅觉无比灵敏。 “呵!!” 这一声苍老叹息,好似锯木头,听得他们后脑勺发麻。 这些加官进爵尸身上的布条像蛇一般向内绞缠,随时都在勒紧他们的骨头。 岳观潮甚至能听到这些尸体的骨头和关节咔哒作响,想来已经被布条给绞断了。 那穿进喉咙的荆棘也好似蛇虫般穿进穿出,偶尔带出细碎血肉,里面的内脏一丁点被掏出体外,他们每挣脱一下都十分痛苦! 即便如此,它们也要伸着三寸长的爪子抓岳观潮一行人。 “你们看,这些尸体好像挣脱木桩了!” 陆奉简的话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木桩,它们果然在松动,一些绑绳被腐尸慢慢挣脱,脱落到地面。 “不好!” “赶紧进正堂,咱们等会儿被围了就完犊子了。” 岳观潮看向那挣脱绑绳的尸体,意识到腐尸比他预想的危险,带着所有人进入正堂。 阿牛阿虎他们把正堂所有门全都关上,还敲了几个桌子钉住门窗! 不过,他们都清楚,门窗被钉住也只是给他们加了一道拖延符,光是靠钉板根本拦不住腐尸。 乌图满神色慌张看向阿牛阿虎:“你们去楼上看看,如果这道门拦不住腐尸,咱们得想办法从二楼逃出去。” 等他们俩去了楼上,大堂只剩下乌图满和另外两个乡勇,这种情况下他们未必占优势,这老头不由自主恶狠狠看了眼岳观潮,像是要警告他别耍歪招。 岳观潮走到他身边,堆着笑脸说道:“乌图满大爷你放一百个心吧,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肯定不会耍花招,能不能武器还给我们,我也好帮你们。” “帮俺们?” 乌图满嗤笑一声,满眼写着不相信,咧嘴戏谑说道:“后生,你放心,这些乡勇都是好手,他们保护你们小菜一碟,要是他们也没办法了,你和你这些朋友就危险了。” 他看了一眼岳观潮,上下摆摆手:“武器嘛,肯定不能给你们,万一你们再逃了,我上哪儿找你们去!” 岳观潮见这老头如此固执,也只能作罢,在大堂里不断摸索想找到一件趁手的棍棒。 嗯,自己的命,还是把握在自个手里才放心! “外面的声音怎么停了,是不是有点安静?要不俺再加固加固门板,别被这些腐尸进来了!” 小武看房门外没有一点声音,还以为尸体不敢过来,拿着锤子渐渐靠近门板。 他走到门板前,捡起地上洒落的棺材钉,准备再钉进几颗钉子。 “别靠近,小心有诈!” 乌图满睁大了眼睛想叫回小武,这时候已经太迟了。 “咣当……吼吼吼~~” 他转身回话的一瞬间,堂门桌板轰隆一声被撑裂。 无数裹着布条的尸爪瞬间伸进堂口,抓住小武的胳膊和腿脚,他吓得哇哇大叫:“啊啊啊…老叔,赶紧救俺,俺还不想死啊!” 乌图满想救他也没法下手,眼睛都要冒火星子了: “你这怂蛋,拿锤砸它们啊,哎呀我滴妈呀,关键时候你倒装孬起来嘞!”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四十九章:小武受伤了 小武年纪尚轻,哪里经过这阵仗,吓得连手里的锤子都忘了用,他没办法跟十几只尸爪拼力气,嚎叫着被拉向门板,眼看就要被拽出门洞。 虽然这些人跟他非亲非故,但好歹是一条人命,岳观潮心说不能见死不救。 他眼疾手快抄起板凳,朝小武身后的胳膊砸过去,力气之大,直接把尸爪砸得咔嚓作响,当场斩断在地上。 “走!” 岳观潮大吼一声,运起外功一脚把小武踹回去,他拿起板凳继续猛砸钻进去的尸爪,像刀切葱似的把它们打退回去。 趁此机会,他拿桌子堵住缺口,还把一盏蜡烛架抵在门前,确定尸爪推不开,才暂时松下一口气。 小武这里情况并不妙,人是救回来了,身上却也挂了彩,从褂子里渗出血! “小武哥,你没事吧,我看看你胳膊。” 阿萤走到小武身边,他的胳膊被尸爪一抓,出现数道血痕,疼得坐在地上起不来。 “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小武疼得倒吸凉气,半晌都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晒得黝黑的脸变得煞白,连嘴上血色渐渐消退! 阿萤看他这个样子,估计是中毒了! 她赶紧把小武袖子挽到手肘,爪印伤口果然开始流血,几道树根状黑脉往心脏蔓延,连流出的血液也成了臭的! 阿萤只顾着去清理伤口,根本察觉不到小武的眼白在逐渐变黑。 “啊!” 小武怒吼一声,双手猛地掐住阿萤肩膀,把她扑倒在地。 乌图满老汉刚刚吐了血,还没恢复,旋即飞身上去,想扒开小武的手。 只是小武手劲颇大,像疯牛般牢牢掐住阿萤脖子,乌图满勉强握住小武手腕,让他使不出太大力气! 看到朝夕相处的人变成这样,阿萤一瞬间僵在原地,连逃脱的功夫都忘了。 眼看小武要咬住阿萤肩膀,如果真中招,指定得毁容,这对于爱美的小姑娘来说,相当于死了一次! 岳观潮不再等待,把守门任务交给小龙和陆奉简。 他抄起包里的桃木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扳起小武脑袋,把桃木剑横着卡进嘴里,随后拿起裹尸的皮布,绕着桃木剑裹住脑袋,避免他再伤人。 “呜呜呜!” 小武像个戴了笼头的狗,不断发出呜呜声,黑眼珠周围满是血丝。 他握住小武肩膀,用力顶住后背,往后一扳,把他手臂扣在背上,马上拿麻绳捆住。 一来二去,小武被捆成粽子,躺在地上不断哀嚎。 宋思媛赶紧把阿萤扶起来,替她按摩肩膀。 阿萤惊魂未定看向小武:“我没事,小武哥刚才还好好的,咋变成这样了,好像不认识我了。” 乌图满蹲下只看了一眼,眼皮猛地跳动几下: “看这阵仗,不像是寻常伤口,也不知道这些腐尸有啥来头,估计是尸毒。” “阿翁,你以前遇到过这情况吗?” 阿萤拿起发带,扎起他的胳膊肘,防止毒血进入心脏。 乌图满眉头布满愁云,点点头:“没遇到过,不过俺听说过倒斗,要是在墓里中了尸毒,需要把黑驴蹄子切片,烧成灰烬涂在伤口上。” “可这时候,我们去哪儿找黑驴蹄子啊?” 阿萤愁得都要哭了! 宋思媛眼前一亮,扒出自己包里的东西,递给阿萤:“阿萤,我们来的时候怕碰到尸体,准备了黑驴蹄子,我们赶紧试试。” 他们还没说完,那蜡烛架轰隆一声倒下,腐尸再次从破口门洞钻出来。 乌图满把一支枪递给岳观潮,眼神变得郑重:“都到这时候了,可别给俺耍花架子,要是拦不住,咱谁都别想活。” 岳观潮明白乌图满大爷是啥意思,重重点头接过长枪,他转身看向陆奉简:“奉简,我和乌图满大爷、小龙给你们打掩护,你们赶紧给小武治病。” “好,你放心。” 嘭嘭嘭~ 他们三个对准把头伸进来的腐尸,打得他们连连后撤,只是,子弹的威力对付死人实在有限,只要火力降低,腐尸立马就卷土重来,他们一刻都不敢停,只能强撑着以火力覆盖洞口! 阿萤和宋思媛拿起酒水开始给小武消毒,随着酒水倒到伤口上,小武疼得满头大汗,伤口流出的鲜血,好像充满甜味儿的蜂蜜,不断释放尸体嗜血欲望,他们攻击堂口的力道,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老叔,二楼没什么危险,你们得赶紧上来。” 阿牛阿虎的话,无异于给了他们希望,乌图满点点头:“等小武的伤处理好了就上去,你们俩先把楼梯堵上,等我们进去就完全堵死,造第二道防线。” “你们好了没?” 岳观潮朝后看去,陆奉简已经把黑驴蹄的灰烬收集起来,均匀铺到小武的伤口附近,等伤口被覆盖起来,腐尸终于稍微安生了一点! “思媛姐,你这是做什么?” 阿萤见她拿出药片,略微不解。 她拿出药片,神色颇为严肃:“这是岳观潮吃过的青霉素片,可以抗菌消炎,虽然土方法管用,但我还是觉得再安全一点比较好,哪怕黑驴蹄不起作用,也不至于耽误他病情,至于另外的药是止疼药,他得尽快恢复力气,要不然我们谁能拖着一个一米八的壮汉走!” 阿萤明白,宋思媛也是一片好心,她接过药片放进小武嘴里! “岳观潮,等我们把小武送上去了,你们也得赶紧上来。” 宋思媛朝他说道。 “明白,你们把那神偶带上。” “神偶?” 岳观潮见她们不理解,继续嚷嚷:“是啊,我现在才回过味儿来,刚才咱们把神偶取下来,怪事才冒头耍坏,兴许它有大用,先拖上去,到事前儿指不定有啥用。” “好,你们注意安全。” 陆奉简背起小武,他这书生身子怎么可能背得动满身腱子肉的小伙子,阿萤和宋思媛勉强托起他们,把他们往二楼顶。 待他们走上二楼,乌图满朝两边看了一眼:“我们赶紧撤,门窗破得太多,拦不住这些腐尸了。” 话音落,这些破洞的门窗瞬间被撕烂,门户大开,腐尸汹涌袭来。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章:药囊的秘密 “走!” 他们三个一边打枪一边后退,钻进为他们事先留好的缺口。 腐尸爬行速度很快,几乎跟在岳观潮身后进入掩护缺口,一个腐尸伸着脖子钻进去,恐怖面具在缺口里嗅来嗅去! 岳观潮拿起枪把子,回过头砸退腐尸两只手,随后用枪杆往脸上一挑! 嗤拉一声,这张恐怖纸面具被整张剥开。 那面具后的人脸,骇得所有人倒吸凉气。 他们本以为会是腐烂的人脸,却没想到,纸面具后面是破口五官! 腐尸的脸皮好像被动物硬生生扯了下来,边缘犬牙交错,留出巴掌大的缺口,只剩下恐怖眼珠和血肉,甚至能看到肌肉随着骨头颤动。 “怎么回事,它们不是已经风干了,怎么还有血红肌肉!” 宋思媛满脸惊讶,这已经超出知识可以解释的范围! 岳观潮打开手电筒,众人借着光芒这才看清那血脸真相。 随着骨头颤动的,根本不是它脸上的血红肌肉! 一只通体血红的人面蜘蛛,正趴在脸皮缺失的地方,随着肚腹鼓动,就像五官在颤抖。 这一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人生噩梦。 “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蜘蛛,居然能寄生到人身上!” 岳观潮仔细端详这人面蛛! 它与平常的蜘蛛完全不同,肚大头小、身宽体胖,头上张着一对螯齿,一根透明肉芽刺进尸体的鼻子,似乎可以连通尸体的大脑! 这蜘蛛的背面生出鲜红皮肤,有点像还没熟的血肉,凹凸不平的花纹肉瘤遍布其上,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活人五官,从尾部产生的所有蛛丝直接钻进尸体皮肉,沿着脖子神经延伸向四肢,同时八条爪子牢牢抓住脸部,靠着驱使尸体来杀人。 “闹了半天,袭击我们的不是尸体,而是寄生在他身上的人面蜘蛛!”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一直以为是触怒了神灵,腐尸才会复活要吃了他们,眼下确定是虫类作祟,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这腐尸没了面具似乎很痛苦,嚎叫着寻找自己的面具,岳观潮拿枪口挑着面具送到它手上。 这尸体痛苦吼叫几声,也不拘方向了,直接抓起面具按在脸上,由于面具上下颠倒,五官好像胡乱拧在脸上。 那顺着缝隙流下的蜘蛛血液,恶心得众人胃液翻腾,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如果是虫类作祟,他们为什么会攻击我们!” 宋思媛很想知道,蜘蛛攻击他们的理由。 岳观潮拿起自己的砍刀,朝后吹了一声口哨:“试试就知道了。” 他抡起胳膊,手起刀落,一刀砍下尸体的脑袋。 随着脑袋落地,蜘蛛神经被瞬间切断,尸体也像没了动力僵硬在原地,只有纸面具在抽搐,好像控制不了表情,十分怪异。 此时,腐尸脑袋在地上蹦跶几下,那只人面蛛惨叫着从脸皮爬出。 众人这才看清人面蛛的真正样子,它们似乎就是为寄生而存在,离开了人体就好像鱼儿离开水塘,连扭动身体都显得笨重。 宋思媛趁着它还没死,赶紧拍下几张照片。 岳观潮拿出一截短木片,噗嗤一声刺穿这人面蛛的肚子,它剧烈挣扎几下,死在当场。 不管这东西是不是邪祟,对于他们来说都很难对付,阿牛阿虎拿起木板,把最后一个缝隙也堵起来,做完这一切,他们才算放心。 “这个驱虫药囊,好像是我阿爹阿娘的东西!” 阿萤在后方照顾小武时,发现地面散落很多杂物,她一眼就看出某个落灰的香囊,是她父母的东西。 “阿萤,你可别看走眼了,这里怎么会有你父母的药囊?” 岳观潮走过去看向药囊,才不过一眼的功夫,他就发现药囊花纹很奇怪,只是现在有外敌,他决定暂时按下好奇,不提这茬儿。 阿萤点头应答:“没错,我阿爹阿娘是山民,经常进山打猎采草药,这驱虫药囊是他们经常佩戴的,跟他们教我做的味道不差。” “不信你闻闻。” 她把香囊递到岳观潮鼻子边,两个香囊的味道几乎一致,只是这旧香囊年岁大了,有股霉味儿。 “可是,他们的药囊怎么会在这儿?” 宋思媛走过去,看向这药囊。 阿萤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随后强行恢复镇定: “这里是巫棺镇的森林,可能…可能…我阿爹阿娘在这里采过草药吧。” 这话,如果以前阿萤说出来她或许还相信,现在她一路走来,哪怕已经走进野林深处,能见到的药草也少之又少。 宋思媛不得不怀疑,阿萤所说的采草药,到底是不是真的? 轰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一章:阿萤的企图 众人正纠结药囊的问题,楼梯口的杂物忽然开始掉渣,眼看就要被腐尸冲破防线。 乌图满和小龙、阿牛、阿虎警惕起来,摆成一字对准楼梯掩体,他回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小武,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 他一直以为岳观潮他们只是以记者身份做伪装来巫棺镇寻宝,因而才对他们诸多不满,在确定他们拐了孙女擅入禁地后,更是气急败坏的想杀了他们。 可经过刚才的事情,他渐渐对这些年轻后生改观,他们能尽心救治小武,说明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乌图满走到小武身边给他整了几下衣裳,看向岳观潮:“后生,这是你们的枪,带着丫头和小武赶紧从窗户下去,这里很快就守不住了。” “老头,那你们怎么办?” 岳观潮看向摇摇欲坠的杂物堆。 “等你们走了,俺们肯定也得断后下去,小武有伤,别磨蹭了,再磨叽咱谁也走不了。” 岳观潮知道情势危急,他们还有很多不能打的同伴。 他拿出背包里的麻绳放下二楼窗户,让小武和宋思媛他们一起爬下去。 在最后关头,岳观潮看着乌图满提醒道:“乌图满大爷,这个神偶可能有用,你要是真招呼不住,要看看神偶有什么机关!” 乌图满眉头一皱:“这还用你说,方才我也发现了!” 岳观潮说完,顺着麻绳爬出窗户,他怕腐尸追出来,带着小武朝森林出口跑。 随着众人远离义庄,原本漆黑混沌的天色恢复朦胧灰暗,这代表怪异乱象结束了。 不过,即便危险结束,他们不敢停下,跑得气喘吁吁,等彻底看不见义庄了,才靠在树墩旁歇歇脚。 阿萤跑得呼哧喘气,靠在树墩旁擦了一把汗,问向一旁的岳观潮:“岳大哥,阿翁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阿她跟乌图满虽然没血缘关系,感情却胜似亲人,方才事情紧急,她也有点慌乱,来不及想其中利害,想起阿翁还留在义庄,她不免担心起来。 岳观潮回头看向阿萤,安慰道:“你放一百个心吧,他听见鬼面山魈比谁都神叨,我觉着你阿翁来过巫棺镇,我们用不着担心他。” “现在,咱们得盘算盘算,到底是接着去你阿翁说的山旮沓,还是去其他地界找你爹娘?” “可是!”岳观潮话锋一转:“那张巫棺镇舆图不在咱们手里,想去哪儿都跟无头苍蝇似的!” “我…我有舆图!” 见小武颤巍巍举起手,岳观潮眼前一亮:“你有舆图?” “对!”小武点点头,黝黑的脸已经恢复部分血色,眼珠异常清澈:“乌图满老叔给我整理衣裳时,这图就送到我布袋里了!” 岳观潮打开一看,果然是原先的舆图! “这老头,到底是敌是友!” 岳观潮拿到舆图,和宋思媛低头一阵嘀咕,随后两个人齐齐看向阿萤,眼里带着审视的味道! 宋思媛看向她,语气变得严肃:“阿萤,我们说过帮你寻找父母,这我们不会食言。” “但是。” 岳观潮接上她的话:“但是,我们得知道,你父母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阿萤听完,瞳孔骤然扩大,支支吾吾心虚起来:“我…我阿爹阿娘进山采药为我治病没出来,这有什么问题!” “是没问题,但我感觉,你没说实话!” 岳观潮背着手,眼里满是怀疑之色。 “你们怎么那么肯定。” 宋思媛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阿萤,你说你父母是进巫棺镇采草药给你治病,可我们一路走来,连草药的影子都没见到。” “据舆图位置判断,这里已经是野林深处,如果这里都没有,等我们出了森林也不会有了!” “再者,方才我也看了你父母的药囊,药囊的图案跟巫棺镇图腾类似,虽然你有意遮掩,但我还是看见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你知道药囊来历,故意不想我们了解太多。” “是不是?” 宋思媛这一番诘问,让阿萤面红耳赤,她支支吾吾很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萤,你生病了吗?你生病的话要跟乌图满老叔说,他不会不管的!” 小武不知道情况,挠着后脑勺随口关心一句。 这句话也间接证明了阿萤所谓的病是假的,假如她真的病了十几年,街坊邻居早就知道,小武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一句。 此一句,彻底撕破阿萤的谎言,她的脸肉眼可见变得通红,眼泪在眼眶打转。 “阿萤,你真的说谎了?” 陆奉简不明情况,他一直以为阿萤的情况是真的,宋思媛这番诘问,他虽然惊讶,却也愿意相信老同学的直觉。 阿萤面对众人的质疑,心理防线终于瓦解,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对不住…岳大哥,思媛姐,我…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 “我…我有自己的苦衷。” “其实,我父母根本不是什么山民,他们另有身份!”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二章:残存的巫棺遗民 “另有身份?”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连小武也是满头雾水,一脸疑惑看向她。 岳观潮察觉到小武的反应,心里对阿萤父母的身份又多了一层好奇,如果连左邻右舍都不知道,那她藏得该有多深。 宋思媛见阿萤有点抗拒,似乎是还未放下戒心,她走向阿萤握住她的手: “阿萤,你可以放心说,如果你父母真的在这里,那我们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越多,就越有可能找到他们,否则被你虚晃一指得找到什么时辰。” “你放心,我们想了解真相,是为了帮你,我们没有任何恶意,也不想强迫你什么。” 这种肉麻的话岳观潮肯定说不出来,他才听了半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摸着鼻子掩饰自个的尴尬。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话对付阿萤这样渴望亲情的少女很管用,她眼底的戒备渐渐消失,定了定神坦言道:“我阿爹阿娘,是巫棺镇遗民。”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惊得其他人瞪大眼睛,呼吸逐渐粗重。 岳观潮在心里琢磨过很多种情况,要么阿萤的父母也是土匪,要么这夫妻俩在打宝藏的注意,或者根本就是误入巫棺镇…… 可他万万没想到,阿萤的父母居然是巫棺镇遗民,这个说法他确实惊讶,不过让他更好奇的,是阿萤父亲钟梁生的身份——他明明是唐殿戎的副官,怎么突然变成了巫棺镇遗民。 这一点,他本想让阿萤说出个所以然来,宋思媛似乎是猜到他的意图,赶紧把他扯到一边:“暂时先不告诉她,我猜测阿萤的母亲才是巫棺镇遗民,只不过阿萤不知道他父亲的身份,就把他们的身份统一了。” 岳观潮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聪明,我都没想到这茬儿。” 宋思媛和他对望一眼,再次走到阿萤身边:“巫棺遗民?巫棺镇百姓不是全都没出来,你父母怎么会是巫棺镇遗民!” 哪怕是假的,宋思媛也得搞清楚这两夫妻到底什么来头! 阿萤朝她点点头,眼里含着泪花儿,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当年巫棺镇发生灾难时,我阿爹阿娘带着我去镇外交换粮食去了,等我们再回去,巫棺镇地火已经烧起来,所有族人都没能逃出来。” 在阿萤的讲述中,岳观潮和宋思媛逐渐了解到巫棺族人不为人知的秘辛! 地火灾后大概半年,前朝终于抽出兵力,命龙江军府来到巫棺镇! 只是,这时候营兵面对的是数百里的焦墟废土,甚至连巫棺镇附近的几条河都蒸发殆尽,硫磺焦臭远散数十里。 龙江军府只好在这里建制野河军屯,以一万营兵驻守此地,内迁百姓来自定居,同时还把巫棺镇入口完全封闭,只留一道出口,供有司官兵进入调查真相。 阿萤的父母怕惹麻烦,隐姓埋名生活在附近,好在此地百姓多是靠垦荒令迁来,彼此并不熟悉,他们只说是关外逃难来的,那时候书信并不容易,一时也没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后来,她的父母跟乌图满结识,这老头来历不明,性格虽然乖戾却也颇讲义气,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两家算是关系比较好,她父母不在的时候,经常会把她托付给乌图满,让她跟其他孩子待在一起。 随着阿萤渐渐长大,她的身上不可避免出现了牛首三足乌的胎记。 这个图腾叫祖岘巫印,所有巫棺百姓出生后都会有这样的胎记,并且伴随着长大会越来越明显。 待十八岁一到,必须由大祭司出面举行祀魂仪式将胎记祛除,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存活,否则就只能被先祖收回魂魄,成为没有意识的傀儡。 她父母明白大祭司已死,阿萤身上的图腾不解除,早晚有一天会死,他们见阿萤的图腾开始显现,决定进入巫棺镇寻找解决办法。 这才有了他们进入巫棺镇,再也没出来的人间悲剧! 阿萤撩起袖子,露出手臂的牛首三足乌胎记。 宋思媛仔细端详,这块胎记大概鸡蛋大小、由三部分组成—牛首、三足凤、凤尾花! 牛首做了形变,近似戴面具的人脸,本该笨重的身体换成了更为飘逸灵动的扬翅金乌,好似张开翅膀作飞天状,周围的凤尾花环更显得这胎记与众不同。 有了这块胎记,他们对于阿萤说的话,相信了七八分。 宋思媛看向她:“你的意思,你父母进入巫棺镇,是想寻找解除祖岘巫印的办法?”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三章:赶赴野祇堂 阿萤擦了一把眼泪:“是,早知道我就不让他们回到巫棺镇,你们说,如果当时我拦着他们,也许他们就不会失踪了。” 她顿了顿,哽咽道: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我怕我说了远古先巫的诅咒,你们就不敢过来了!” 宋思媛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得到的信息实在是令她震惊,她们从进入巫棺镇开始遇见的怪事,可能就来自于那所谓的远古先巫。 她斟酌片刻,试图拨开眼前迷雾:“如果是这样,那你父母要去的一定不是野林,或许是其他的地方!” “你有没有听她们说过,来巫棺镇后要去哪儿这种类似的话?” 宋思媛这句话算是问到实处了,阿萤眼珠转了一圈,闪过异样光芒: “我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大清了,不过我阿娘说过,巫棺镇可以延续数千年,靠的是对祖先的敬重和历代知识的传递。” “祖先敬重…历代知识…传递?” 宋思媛喃喃自语,将阿萤的话放在脑中仔细咀嚼。 “那,可不可能是祠堂这类地界,就像我们看到的傩舞鬼楼。” 陆奉简这句话,宋思媛颇为认同,她点头说道: “奉简说的有可能,不过祠堂可做不到知识的传递,那里顶多有对祖先的敬重。” “私塾,只有私塾或者学校,才会起到传递知识的作用!” 话音方落,阿萤眼中精光一闪,她拽过岳观潮手里的巫棺舆图,在上面翻翻找找,指着其中一处说道: “我阿娘跟我说过,巫棺镇自成传承,野祇堂贮存着巫棺镇每一代人收集的典籍,这里同时也相当于私塾,所有巫棺镇出世的孩童,都会在这里被掌管野祇堂的典巫教导知识!” “我想,如果我阿爹阿娘真的要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一定会去野祇堂,这里的典籍那么丰富,难道会没有解除诅咒的办法?” 宋思媛看向她指的地点,对岳观潮说道:“我们下一步是去乌图满大爷提到的山谷,还是去野祇堂,那里可能真有他父母的踪迹。” 岳观潮看着阿萤期待的眼神,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半途而废也怪可惜,他想清楚可能发生的后果,一咬牙一跺脚嚷嚷道:“老话说送佛得送到西,拜堂得入洞房,那咱就豁出命,去野祇堂上马耍一耍。” …… 循图而进,穿林过野。 岳观潮按照巫棺舆图的方位,带着他们一路前行,由于还带着受伤的小武,他们走得并不快,一个时辰后终于赶到野林尽头。 野祇堂位于野林和镇子的交界地带,若从山崖高处往下俯视,就会发现野祇堂将乌泱泱的民居与葱郁旷野彻底分开,两者泾渭分明,如同被一道神秘力量一分为二。 仔细看,这野祇楼比傩舞鬼楼更为奇特诡异,一改傩舞鬼楼的朴素原始,变得威严肃穆! 在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两人高的夯土基台,梯形基墙悬挂“之”字阶梯,可以拾级而上。 抬头远眺,石砌堡楼工整坚固、壁垒森严,在浓郁雾气的掩映中,依稀可见崩裂损坏的虎狼镇门兽、飘着破烂旌旗的鹰神立柱。 待他们沿着石阶走上野草冗杂的夯土基台,两个斑驳生锈的青铜立人像映入眼帘,老远就能看到已经倒塌断裂的先圣碑,外墙壁画色彩尽褪,早已不复华彩。 这里所有建筑都被覆盖上黄土落叶,偶尔传出鸟鸣,似乎是在等待有缘人,再次开启它尘封多年的秘密! 轰隆! 岳观潮推开野祇堂古旧大门,众人全都屏住呼吸,这里虽然没有烧焦味儿,荡起的灰尘却意外地呛人。 “咳咳…这里的格局好奇怪啊!” 宋思媛打开手电筒,照向上头,堂外门楣挂着一块“野祇堂”的匾额! 走进野祇堂再进入一扇里门,二道门楣上也有一块黑匾,上书“敬神厅”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厅腰位置立着十二扇青铜屏门,把敬神厅分为前后两个部分。 前厅东西墙各开廊门,北墙陈设祭祀香案和数个蒲团,左右矗立半人高的青铜松灯架,枝干关节处放了多个烛台,白色烛泪滴满松枝,好似铜架上开满皎洁百花! 若说最特殊的,便是香案前的浮雕神画。 这十二扇屏门雕刻的神祇姿态怪异、鬼气弥漫,仿如城隍庙里的勾魂判官,所有神祇的面目,似乎指向了同一人! 岳观潮怕自己看花眼了,仔细端详屏门。 这些屏门经过几十年时间腐蚀,已经斑驳掉色,不过还是可以辨认出这位神祇的形象!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四章:敬神厅少司命 这女神穿着绘鬼锈怪的祭神羽衣,五官可能是做了变形,古怪又诡谲,带着一股巫气邪味儿。 她右手剑指苍天,似有剑气冲破云霄,左手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被众多远古先民簇拥着进人群。 仔细端详,雕像中的远古神灵脸色肃穆慈爱,说悲天悯人也可,说教化苍生也可,杂糅了两种感觉,看着很奇怪,跟他们见到的义庄女神观感类似,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怪的远古神祇。 宋思媛将这些屏门的浮雕逐个拍下,当拍到中间的屏风时,她的目光被神剑上的符号吸引! 她走采访这些年,连最新发现的甲骨文都见过,却不知道剑身上的符号意义何在。 若说无意义,绝对不会放在野祇堂这种象征传承的重要地方。 阿萤见她有异样,走过去看向神剑上的符号,随口说道: “这是巫棺天书,用来与族中人传递秘密,可以保证秘密安全,永不被人侦破,后来巫棺人觉得符文太繁琐也不够先进,就引入了汉字,这种符文就只在祭祀时才会使用,我阿娘在我小时候还教过我巫棺天书呢!” 岳观潮看向阿萤,眼里多了一丝奇怪情绪:“你不是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会儿咋又记起来了!” 阿萤怕众人误会她,赶紧摇头解释:“确实,我说的记不得不是真的忘了,而是缺少了某些东西,记忆完全连不起来,就像被碎掉的瓷碗,根本拼不起来。” 宋思媛拿出笔记写写画画,时不时抬头插话进去: “这……可比遗忘了要严重,记忆缺失代表你小时候受过严重刺激,大脑自动帮你忘了很痛苦的经历。” 岳观潮看着阿萤:“不能够吧,她看起来机灵得很,咋可能是神经病。” 宋思媛听完这句话,抬眼看着岳观潮:“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总而言之她小时候的经历,应该不是特别美好,这也不能称为神经病,只是大脑对自己的保护。” 岳观潮一个山野莽夫,舞枪弄棒可以,让他去想这种文化人的问题,比杀了他还难受,听得一头雾水:“宋大小姐,你咋啥都懂,倒趁得我们几个虎啦吧唧。” 宋思媛头也不抬,专心记着屏门上的文字:“我本事还多着呢,回去了慢慢跟你说。” 小武走过去,看向屏门:“阿萤,俺想着反正你知道这是啥天书,你替他们翻译翻译不就行了。” “也好。” 阿萤不再纠结她的记忆问题,仔细观察巫棺天书,低头斟酌片刻缓缓说道: 持长神剑、拥抚幼艾、独宜吾族、民祭正祀! 宋思媛记下阿萤翻译的巫棺天书,口中呐呐自语:“持长神剑…拥抚幼艾…独宜吾族…民祭正祀。” “这句话我应该在哪听过?” 宋思媛在脑海搜索这些字眼,她将看过的古文诗词过一遍,眼中闪着光芒:“我明白了,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他见众人好似被蒙在鼓里,神色兴奋解释这句祭诗的来历: “这句诗出自《九歌·少司命》,是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的诗作,描绘了楚地祭祀少司命神的民间祭祀风俗。” “楚地?” 岳观潮再傻,也知道楚地距离北境数千里之遥,他有点不相信: “可是,楚地的神明,咋可能跑到东北来,难道这怪怪神神也喜欢走亲戚?” 宋思媛摆摆手,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这倒不可能,不过你们可别忘了,我们一路冒险发现了河伯、傩舞女巫、还有义庄里的女神,我在想既然这里的文明自成体系,那所信仰的神明也许跟东北地区也不一样,这里的祭祀文化同属于祭鬼的范畴,所以我们才能看到那么多九歌中的神明。” “我感觉…那个观感奇怪的义庄女神,所代表的一定是山鬼!” “为何?” 这下,连阿萤也奇怪起来。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这是《九歌·山鬼》里的祭诗,山鬼代表的是山林主宰、草木精灵,他身上有花藤就不奇怪了。” 宋思媛这番解释,岳观潮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是他却不排斥这种说法,就好像在冥冥之中已经认同她的观点。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无奈:“至于为何东北会有楚地的神灵,我暂时也理不出头绪,做新闻讲究真凭实据,我手上掌握的资料太少,如果再多一点,或许就清楚了。” “不过,如果真如我所言,那少司命壁画在这里,就显得十分合理。” 说完,宋思媛用手电筒照向壁画,神色得意介绍道:“少司命,是楚地主管生命与传承的女性先神!”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五章:典巫的惨状 在古楚神话中,大司命与少司命属于同一位神祇的对立面,大司命为男祇,掌握人间的生死寿命、主持生灵的福祸赏罚,是一位不苟言笑、从不徇私的主神,只要有人命犯天道,他就会毫不犹豫履行神职,维护天道规则,不因任何事物改变。 不过,光有冷酷也不行! 古人认为,天悬日月、地载昼夜、卦分乾坤、极生两仪,同时人也有阴阳之分,大司命冷酷执法,没有一丝怜悯与温柔是因为天道无情,但同时天道却也是有情的,若不然也不会诞生万物生灵。 于是,大司命身上的怜悯就从神格中剥离,形成一个温柔肃穆、无限生机、慈爱悲悯的新神格,这即是少司命。 “原来,少司命还有那么多典故!” 阿萤听得两眼冒光,这些东西她好像从来没有听阿娘提起,看向宋思媛的眼神,多了一丝崇拜的味道。 “这些都只是民间传说不可当真,我们可以从这些神祇的划分中得到重要民俗,少司命承担的就是子嗣与传承,野祇楼负责贮存典籍,同时教化儿童,供奉少司命的神画也在情理之中。” 宋思媛略微停顿一句,语气变得神秘:“我敢说,有少司命必然有大司命,巫棺镇负责惩戒的建筑里,供奉的一定是大司命。” 她走向香案,贡品、炉鼎、香灰全都消失,唯有一个香盒悬挂于壁画上,静静等待所有人发现它。 咔哒! 她手腕朝后拉,神盒被打开,里面躺着一圈古制铜钥匙,看钥匙的数量,应该可以打开野祇楼所有房间。 “走吧,我们往屏门里走!” 岳观潮打头推开屏门,赶在所有人前面进入后厅。 后厅没了光照,黑得不见五指,岳观潮把头顶手电筒打开,后厅的陈设摆件被瞬间照亮。 这个后厅,大概就是巫棺镇儿童修习典籍与知识的地方,偌大的空间摆了四五十套黄木桌椅,桌面一片狼藉,笔墨纸砚随意散乱堆在桌上。 墙壁挂着很多他看不懂的天书文卷,偶尔还能见到孩子淘气刻下的各种图案,若不是看到落了一层灰尘,他们真以为这些孩子刚才还在后厅。 方才手电筒照到远处,眼前刚好是光照死角,随着手电筒改变方向,他们把目光转向近处,附近一切细节都映入众人眼睛。 “这个尸体也太惨了!” 就在他们身旁,出现了一具伏案尸体! 宋思媛看了一眼,喉咙仿佛有东西在往外反刍。 从进入巫棺镇开始,他们已经见过不下几十具腐尸,对于尸体其实见怪不怪了。 但是眼前的尸体,却让所有人心头一紧——死相太过惊悚。 如果非要用成语来形容,只有惨绝人寰能形容这尸体的惨烈! 这具尸体的五官偏硬朗,她猜测应该是男人,只是皮肤已经跟身体分离,很难辨认到底是男是女,眼球不知所踪,被人挖得只剩下空旷眼窝,从眼窝里冒出许多绒毛野草,让他的眼睛惊悚又诡异。 众人仔细观察,这尸体的脸皮大概被割了百刀,每一刀都化作诡异的纹路,十根手指以各种角度弯折变形,生前应该被用过夹刑。 这尸体虽然坐在椅子上,下身的裙摆却在空中荡来荡去。 岳观潮用弯刀挑起裙摆,本该落地的腿脚不翼而飞,他找了很久,才从其他桌子底下找到被砍掉的小腿。 再联想到尸体脑后的枪眼,他们猜测这尸体多半是被折磨死的,而且也是死于唐殿戎手下的土匪。 阿萤走到尸体旁边,仔细端详他的衣服,神色一凛朝所有人解释道: “岳大哥,他应该就是负责管理野祇堂的典巫。” 宋思媛仔细观察尸体的死状,这典巫手上拿着兽皮缝的图卷,看文字样式也是巫棺天书! 她拿起兽皮卷递给阿萤:“典巫死前都在护着的秘密,应该在这个图卷里!” 阿萤心领神会,开始翻译兽皮图里面的传说,她看完全篇,眸光一闪:“这图卷里提到巫棺镇把守着先祖宝藏,就在…就在…!” 她继续往下翻找,那图卷明显缺了一块,好似被人用匕首割开! 岳观潮看着缺失的图卷,隐约感觉到缺失的图卷里就存在着巫族宝藏,他眉间愁云越来越密集。 他拉过宋思媛和陆奉简,压低声音说道:“我心里琢磨,可能唐殿戎压根儿没找到宝藏,他寻摸东西给弄急眼了,才犯浑把巫棺镇人给撕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六章:兵匪居然还活着 陆奉简朝他们俩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想法,仔细想就明白,巫棺镇百姓的惨状跟唐殿戎寻找宝藏有关系,既然这典巫被折磨成这样,说明那些兵匪并没有得到宝藏,也许这缺失的一块并不在唐殿戎手里,他恼羞成怒杀巫棺全镇,也就说得通了。” 宋思媛叹了口气,旧的问题解决了,眼前却又显出新情况,不得不说这一趟非常烧脑: “那么,我们以前的猜测就是错误的,你二叔根本没见到宝藏,这可能就是他抗拒来巫棺镇的原因——明知找不到宝藏又何必重蹈覆辙,如果这样想,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如此一来,阿萤的阿爹他的行为也能解释了,这人极有可能对宝藏还有兴趣,才会贸然进入巫棺镇,至于阿萤的娘,我们无法知晓她嫁给钟梁生的目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作为一个巫棺人却帮助外人,她一定被洗脑了,或者被威胁了。” 她的神色随后又陷入沮丧:“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在见到钟梁生之前,我们不能给任何猜测盖棺定论!”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缺失的图卷不在唐殿戎手里,那又会在哪里?这可关系到宝藏的下落,也与你弟弟的死活有关!”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如果有办法回到过去,或许还能一探当年真相。 咔哒! 他们正在低头说话,阿萤忽然跑出去,岳观潮紧随其后拦住他:“阿萤,你去哪儿?” 阿萤的眼睛洋溢着焦急:“岳大哥,我好像看见我父母了,他们往回廊跑了。” “你确定?” 阿萤努力点点头,眼神里没有一点说谎的虚光:“我看见了。” 这是个机会,如果他们能找到钟梁生,也许什么都清楚了。 岳观潮看向他们:“我们得跟着阿萤,她找到她爹娘了,都支棱起来。” 说完,他们从敬神后厅出来,打开位于东侧的岩雕廊门,他仔细留意门槛,上面的灰尘果然不完整,散落几个凌乱脚印。 “走!” 岳观潮带着众人走进东廊,漆黑渐渐退却,天井洒下朦胧光芒,野祇堂终于有了一点亮度。 他们站在基台下,还以为石堡壁垒森严是个封顶堡楼,却没想到野祇楼的格局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一点! 野祇堂的格局形似客家土楼,上下共有三层,以方形天井沟通天地。 顶层又架起“十”字悬桥,另外修建造型奇怪的神庙,上下阶梯集中于回廊内侧,呈“之”字形与神庙四个方向的悬桥联接,悬桥间吊着九根锁链。 上面锈迹斑斑,挂满被束缚双手的半臂高铜铸祭人,它们像风干的内脏飘来坠去,落叶一吹,如入钟鸣佛寺! 他们走在回廊上,砖石地面已经松动,走起来磕磕绊绊,稍不留意就会扭脚。 “奇怪,脚印怎么消失了!” 地面积了一层灰尘,脚印清晰可见,岳观潮本想循着脚印找到钟梁生夫妇,等走到中间,脚印戛然而止,从众人眼前消失。 “会不会,是他们藏起来了?” 宋思媛警惕望着周围,几乎所有房门都有铜兽锁,真藏起来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要不,就先回到敬神厅,看看还能查到什么!” 阿萤也感觉到出了问题。 岳观潮环顾周围,目光变得严肃:“阿萤,你到底瞅着你爹娘没?” “我看见了,但他们好像影子,一略就不见了。” 阿萤的话一出口,在场诸人面面相觑,所有人心中浮现一丝不祥预感。 “这就奇怪了,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除非…他们不是活人。” 不知怎么,岳观潮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害怕,而是细想起来太诡异。 “你们是谁?” 他们正准备回去,对面突然高声喊叫。 “把他们抓住,跟大当家讨赏去~,咱们正缺人呢,哈哈哈哈。” “给爷站住,还有两个小娘们儿,麻溜儿地滚过来!” 岳观潮看向前面,有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朝他们跑过来。 随着他们越跑越近,众人逐渐看清他们身上的衣服,黑盖帽、笔挺军装、皮带绑腿齐全,还背着长枪。 这个形象,跟他们手里的唐殿戎营兵照片完全重合! “这是啥世道啊,唐殿戎残兵难道还活着?” 岳观潮一脸懵,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身份的时候,那二三人明显来者不善。 还没等他们过来,岳观潮赶紧带着众人跑向廊门,恰在此时,廊门里出现另外一伙儿兵匪,刀兵相见眼红杀来! “嘭…嘭!” 子弹嗖嗖打在石阶上,砖石瞬间炸裂,震起飞沙碎石。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七章:藏书阁吊尸 “猫逮耗子呢,那么多孬种。” 岳观潮见前后不通,旋即转变方向,招呼众人朝楼梯跑去。 “岳大哥,好像有房门是开着的!” 岳观潮抵着石拦,居高临下朝兵匪们打枪,他看向阿萤指的方向,确实有一间房是半掩着。 他眼前一亮,心想局面也没他想的那么糟糕! 这半掩的房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及时雨,好歹能先避避风头:“好,咱们赶紧猫着腰躲进去,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赢。” 岳观潮一边防备,一边带着同伴走上二楼,推开半掩房门。 他拿起砖头砸进室内,除了回响什么动静都没有,确定里面没有埋伏,招呼着所有人躲进去。 “快,他们要追上来了。” 这些兵匪很快汇合成一股跑上阶梯,眼看就要追到他们所在的房门。 岳观潮招呼着小武,咣当一声把石门关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兵匪们追上他们的一刹那,房门彻底关严,岳观潮他们把顶门柱一插,将所有歹人堵在外面。 啪! 啪! 啪! “开门,给爷开门,嘿,我还治不了你们了。” “老大,这间藏书阁,我们巡逻的时候咋没见过。” “蠢货,一群饭桶,你们指定没好好检查……” 门外,兵匪门猛烈拍着房门,咣当轰隆声沿着缝隙穿进众人耳朵。 他们的叫骂吵嚷声从未停止,好似永不厌烦的傀儡人,不断敲打着玄石房门,可能是拍得不耐烦了,扣动扳机打向石门。 听着嘭嘭枪响,众人一阵后怕,如果再关门晚一点,他们肯定不可能赢得过这股土匪。 岳观潮他们稍微平复心情,打开手电筒将室内照亮,他们用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青铜盏,房间里渐渐浮现一丝暖光,阴暗恐怖渐渐退却! 这里,大概是野祇堂的典籍阁之一! 众人放眼四望,典籍阁四方周正,东南西北方向各有联排书架,正好将阁门包围在内。 书架上古书如烟卷帙浩繁,书简卷牍、画卷联册……一切能被记录的典籍密密麻麻摆满格栅,有些书卷因为阁里无人维护,已经被湿气腐蚀变得腐烂沤糟,稍微一碰就能脱线散架。 古籍是研究历史的最好佐本,对于文史专业毕业的宋思媛来说,看着数千年的古籍变成如此,比杀了她还难受——这东西如果在她手里,绝对不会被如此对待。 她走上前四下浏览,书架并不奇怪,只是寻常粗木做的货架,平常又平常。 让她感到奇怪的,还是从阁顶吊在半空的书简铜页! 在四方书架之内,本该空旷的阁心,从顶部垂下几百条绛红细绳,下坠着满是绿锈的黄铜书页,从远处看,就像挂满寺庙松树的平安许愿符,满阁红绦被手拨动,铜页相撞,叮铃乱响! 宋思媛走过去仔细端详,红绦大概食指粗,由几百根细小丝线编织,在手电筒照耀下闪着星点光芒,他猜想里面应该绞缠过金属丝。 要不然,几十年过去,早就沤烂了,连块豆腐都提不起来。 那绿锈铜页锈迹太多,早已不能辨认篆刻的字迹,她匆匆拍完照,掀开丝绦朝阁心走。 “岳观潮,你快来,我发现了这个!” 不过片刻功夫,铜页深处传来宋思媛急促呼吸。 岳观潮还以为是她碰到了什么意外,扒开红绦绳阵一看,立马瞅见了让宋思媛一惊一乍的罪魁祸首。 书页阵中心,一个被倒吊起来的干尸,在绳子晃动下荡来荡去! 岳观潮取下青铜壁灯仔细观察,火光照在尸体表面,黑影簌簌,颇为诡异。 这具干尸穿着唐殿戎兵匪制服,手里的长枪不知所踪,眼珠已经缩水成了酸梅干,周围黑色血丝纹显示他生前曾受到过巨大惊吓。 这兵匪的躯体严重变形,远远看去好似被人折叠成了肉卷。 他的头脚如虾虫蜷缩在一起,小腿反向折断压向肚子,脑袋前后错位,手掌也反向折断绑在后背,全身的皮肤被完全剥离,裸露在外的干肉尽是刀痕。 仅剩手部被锁链吊在半空,光秃秃的脑壳上,飘着几缕枯草似的白发。 那干涸人皮被割成细长条,将身体关节完全捆住,脖子后面刺进一根木棍,从小腹位置蹿出,木棍柔润光亮,好像吸满油膏的筷子,想必死前极度痛苦。 “唐殿戎的兵匪以这种死状吊在藏书阁,你们说他是不是就是虐杀典巫的罪魁祸首?” 阿萤的猜测不无道理,刚才那些兵匪可还在外面叫门,二十五年前,也许真是眼前这个货色为一己私利虐杀典巫。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八章:兵匪残暴之计 “那如果按阿萤的说法,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没机会走出野祇楼,那么这也就代表他所掌握的信息没有送出去!”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神色振奋起来:“那是,我们得仔细瞅瞅,看看他身上有啥猫腻儿。” 岳观潮拿着青铜灯,在尸体身上仔细搜查,不错过任何一处细节。 从头顶到腰椎再到腿脚,他把该翻找的都翻了个遍,确实没见到任何可以线索。 “奇了怪了,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岳观潮挠了几下头把子,满头雾水:“难道,咱们的猜测是错的,这人身上压根没有宝藏的线索。” 众人迟迟找不到东西,已经准备收手,宋思媛不经意间一瞥,看到吊尸的双手紧紧握着。 她灵机一动看向所有人: “我们把吊尸的手掰开,他的双手很奇怪,十个指头包成团,很明显是为了藏住什么东西。” “好!” 岳观潮本想用匕首割断吊尸的手,宋思媛赶紧打住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桃木短剑: “用匕首太锋利,万一把锁链割断了,还不知道出什么怪事,我们就用桃木剑把他手指撑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心领神会,拿起桃木剑刺进指缝。 咯吱咔哒一阵响,尸体的手指被根根掰开,像朵盛开的菊花! 岳观潮拿着青铜灯靠近手指,一块边缘规整的皮卷出现在眼前,看色泽和文字,明显来自典巫手里的图卷。 众人脸上洋溢喜色,宋思媛神色兴奋说道: “终于找到了,我们的猜测是没错的,这个兵匪虐杀典巫后,拿到了记载有宝藏线索的碎片,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被吊死在这里,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 宋思媛这番话说得所有人心头一沉,阿萤眼神奇怪看向她:“思媛姐,如果唐殿戎的兵匪还没死完,过了二十多年,他们还找不到这吊尸手里的图卷残片,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我也好奇,他们难道看不到尸体?还是说看不到这个房间?” 陆奉简此话一出,众人终于明白藏书阁怪在哪儿。 岳观潮看向所有人:“刚才我们关门时候,那些孬种好像说啥玩意藏书阁,你们还有印象没?” “他们好像说,这里怎么出现一间藏书阁。” 阿萤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大家的脸从来没有那么阴冷过! 如果阿萤没听错,这代表他们所在的藏书阁,在二十多年里完全不存在,是他们到来后才凭空出现,连门都没锁正好让他们避难。 只有如此猜测,才能解释为何兵匪对新出现的藏书阁如此好奇 它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似乎是故意把他们引入其中,至于这座幽灵阁为何要把他们引来,所有人都无从知晓。 结合走廊里戛然而止的脚印和阿萤父母的影子,他们有理由相信,是步入了某些神秘力量的圈套。 众人想清楚其中蹊跷之处,后背麻意丝丝涌向头皮,这种细思极恐,骇得所有人心头咯噔。 阿萤胆子本来就小,被这么一吓,左右乱看说道:“你们说,这座藏书阁里不会有鬼吧,要不然它这么能凭空出现。”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在场诸人都沉默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所遇到的事情玄之又玄,很难解释清楚。 “外面,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宋思媛正想安慰众人,她话还没说出口,发现阁外的叫骂声消失了,周围寂静无声,只剩下他们的喘气。 “是不是拍不开,跑了啊。” 小武随意猜测道。 “这群瘪犊子,好不容易找到活人,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咱,邪乎,绝对邪乎。” 岳观潮带着众人走向石门,还没走近阁门,立马闻到一股奇怪味道。 “你们仔细嗅嗅,这味儿咋怪里怪气。” 他在空气里缩着鼻子,味道确实从门缝涌进来,随着气体越来越多,他的瞳孔瞬间扩大。 “这是……火药!” 宋思媛和岳观潮异口同声说道。 “不好,这些兵匪在外面弄了老炸药。” “赶紧捂住耳朵,趴下,快~远离阁门!” “轰隆…嘭!”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们捂住耳朵不久,阁外轰隆一声炸响。 这震天响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藏书阁好似地震般左摇右晃,随着越来越颠簸。 无数典籍哗啦坠地散落成堆。 那藏书阁的铜页好似演奏起编钟,当啷叮咚悲鸣不止,碎石从房顶门缝崩裂,引得阁内土气荡漾,呛人鼻息。 岳观潮躲闪不及,被细碎飞石打中脖子,当场划出一道血痕。 “嘶…嗯…这些瘪犊子,敢拿炸药炸咱们。” 岳观潮看向同伴,他们均被碎石砸中,脸上挂起几道血痕。 “嗯,这已经算是幸运了,藏书阁比我预想的坚固,如果被炸药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宋思媛示意他回头看,岳观潮往后瞥了几眼,随即瞪大了眼睛。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五十九章:燃尽纸钱 藏书阁虽然满地狼藉,阁门却依然坚固,只是顶门柱被爆炸波及,略微弯曲,不过依旧可以牢牢守住石门。 “这门也太硬实了吧,难道火药炸不开石头!” 岳观潮强忍着爆炸产生的嗡鸣,摸着下巴问道。 宋思媛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随口猜测道:“我想,应该是火药不纯,再加上阁门不是单纯的石头,多种因素相加,才救了我们的命!” “不是单纯的石头,思媛姐你怎么知道。” 阿萤眼神越来越好奇。 “刚才,岳观潮和小武关门时,我听见很重的金属颤音,这扇门里大概有玄铁骨架,也只有如此才扛得住纯度不高的老炸药。” 宋思媛的话,解决了众人心中最大疑惑,他们本该放松的心情,随着门外叫喊又紧张起来。 “嘿!” “俺还真就不信了,这扇门那么厉害。” “给俺继续用火药。” “炸不开,咱们就守着他们,活活饿死他们。” 岳观潮听着门外的动静,直想拿枪出去蹦了这些瘪犊子,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将同伴置于危险。 他稳住心神,静待兵匪后招,准备随机应变。 哗啦! 没等这些兵匪点燃火药,岳观潮再次听到渡鸦腾飞。 那拍打翅膀的声音,随着哑铃响动愈加频繁,哪怕隔着阁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老大,赶紧走,他们来了。” “啊啊啊啊啊。” “老大,救我,救我,你们别走啊,啊啊啊啊啊。” 外面的人惨叫连连,他们想出去看看又怕祸水东引,只能猜测外面有什么怪物。 “岳大哥,连兵匪都害怕外面的怪物,你们说,这间藏书阁能不能守住我们。” 兵匪的惨叫,像钢针般钻入大脑。 嗤拉剥皮的声音,骇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岳观潮看向身后诸人,他们脸上已经不是面如菜色,而是面无人色! 也是,能把凶悍的土匪治得服服帖帖,得有多凶神恶煞! 当啷…叮铃…当啷…叮铃…当啷啷……叮铃铃~ 他们正聚精会神听着门外动静,藏书阁里的铜页无风而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种聒噪的金属颤音,扰得所有人烦躁不已。 “你们谁去捣鼓铜页了?” 岳观潮看向在场诸人,他们面面相觑,互相摇摇头。 “没有人碰,那怎么会响?难道这里有风!” 岳观潮靠近阁门,细微的风吹来浓重血腥,但这股风力道很小,绝对不至于刮到室内。 啪嗒! 岳观潮感觉脑门一凉。 他顺手一摸,触感湿漉漉的,拿着青铜灯一照,满手都是猩红。 “不好。” 岳观潮把青铜灯举高,藏书阁顶不知何时渗满鲜血。 这些鲜血顺着红丝绦滴到铜页上,将铜页阵淋得猩红黏糊,不过眨眼的功夫,书页阵便像是从血中捞出似的,往下滴落粘稠血液。 血液滴落地上,逐渐从不规则图案聚合成一个个鲜红的血手印。 不知为何,安静下来的铜页阵再次爆发铜器轰鸣,如黄钟大吕震得众人耳朵直发疼。 这股巨大钟鸣引起的震颤,让藏书阁仿佛无间炼狱,响起凄惨悲哀的恸哭,就好像万千野鬼齐齐哭诉它们的遭遇。 哪怕捂着耳朵,声音也好似从四面八方钻进耳膜,连不听都做不到。 岳观潮听得心里悲痛万分,一摸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蓄满眼泪。 他看向同伴,他们也都捂着耳朵,脸上热泪滚落,极度痛苦。 “岳大哥…我们要不出去吧。” 阿萤强撑着难受,支支吾吾说道。 宋思媛朝岳观潮摇摇头:“你们看,藏书阁的门缝好像恢复了。” 岳观潮只顾着观察铜页阵,根本没注意身后的阁门,刚才还崩落碎石的石门,此刻却依然恢复正常,连顶门柱都恢复笔直,毫无刚才的弯曲之像。 “走,试试。” 岳观潮看向小武,这屋里就他们俩力气大。 两个人抓住横在凹槽里的顶门柱,怎么使劲儿都撬不动它,就好像跟顶门槽长在了一起。 这明显不对! 刚才他们一个人就能扳动,怎么可能那么重。 岳观潮和小武不信邪,忙着扳动顶门柱,丝毫不注意藏书阁里再次发生怪事! 藏书阁经历方才的火药袭击,所有典籍已经零落堆叠,此刻,却有各种材质的书页无风而动,化为方孔纸钱飘散半空。 哗啦一声,纸钱被瞬间点燃,明黄火光照得藏书阁亮如白昼,仿佛到了烈火炼狱。 奇怪的是,无论烈火如何灼烧,他们都感觉不到任何热度,只是能看到无数明灭隐动的飞灰,将所有人迷得睁不开眼。 有些未烧干净的纸钱残片,出现恐怖的纸人器官,它们像是活物般飘飞空中,时不时传来极其恐怖的狞笑低语。 岳观潮的目光对上纸钱,那残破的眼睛,阴狠滴血,看得他心里哇凉哇凉!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章:干尸复活 “你们站在我身后,都抄起家伙儿。” 岳观潮和小武站在人前,护着身后所有同伴。 才不过片刻功夫,阁顶鲜血殆尽,藏书阁地面全是血淋淋的手印、脚印 这些腥臊渗人的血痕仿佛就是纸钱的手脚,慢吞吞包围锁链中的干尸,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干尸。 而他们所在的藏书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细密的头发包围。 岳观潮抬头一看! 那千百跟红绦绳消失不见,只见几千根辫子吊满阁顶。 这些发辫凌空松散,就好似千百双无形鬼手解开辫子,化为肆无忌惮生长的鬼丝头发。 它们从顶部源源不断长出,将藏书阁的墙壁吞噬占据,不过呼吸之间,已经把藏书阁完全包围,铺满砖石每一道缝隙。 铜页没了绳子束缚,哗啦啦落在地上,阁心那恐怖干尸的样子,也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它那干燥的身体将血手印全部吸收,变成一个滴落血水的肉卷,就像吊了只刚剥皮的野狗,血沫子股股喷出。 阁顶轰然响动,头发丛穿插编织,组合出一张怒目圆睁的鬼脸,看向藏书阁里的活人。 每一道口水滴下,便是一滩腥臭污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小武啪得打了自己一巴掌,疼痛传来,这代表他不是在做梦,他颤巍巍拿起桃木剑护在身前,反而比刀剑更安心。 咳咳…呵呵…唔呃。 恐怖干尸发出声音,伴随着抖动,渐渐转动脑袋。 这代表干尸也从静止状态复活了。 他慢慢被锁链放下来,干瘪的身体恢复鲜红肌肉,只是表面仍然没有皮肤,反而起了脓疱,浑身好似生了杨梅烂疮,流出脏污的黑水。 这黑水黏糊难闻,闻得人干呕不已,众人感觉自己被丢进了尸臭满山的乱葬岗。 它们一旦接触地面,就会变作巴掌大的巨型蚂蟥,像个鼻涕虫似的蛄蛹乱动,匍匐前行。 蚂蟥接触头发后,如同被烧焦的糖水,咕噜膨胀出黑褐泡沫,从里面钻出一只只全是黑脓包的鬼爪。 不断出现的手脚,拖着干尸往前爬行,每拖动一下,恐怖尸体就会嚎哭一次,在地上留下一连串血迹、 岳观潮看得出来这尸体很痛苦,他是被鬼手强迫前行,不走都不行。 这一幕,恶心得众人心肝乱颤,不断朝阁门附近后退。 岳观潮往后一看,距离阁门越来越近,这也代表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如果干尸继续靠近,他们肯定要陪干尸同归于尽。 被死了几十年的干尸弄死,人不能窝囊到这个地步! “他妈的,我还能让干尸给吓死,小武,拿杆子给咱干他!”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怒从中来,恶向胆边生,顺手掰断书架。 他和小武两个人各自抄起两米长的板子,狠狠朝那干尸捅过去。 啊……噗嗤嗤嗤嗤~ 这尸体恢复弹性,算是害了他,岳观潮和小武瞄准他的脖子、胸膛,铆足力气往前刺去。 只听得噗嗤巨响,那渐渐靠近他们的尸体被捅了个对穿,牢牢钉在墙上。 啊呵呵呵~ 干尸被刺中,痛得满口咆哮,血口一开,更多鬼手从蚂蟥血泡里爬出,聚集在板子周围,咯吱咯吱挠着木板。 岳观潮明白了,蚂蟥是想把板子给扣碎,好把干尸解救出来。 “大家伙儿,现在可不是看戏的时候,咱们趁着干尸爬不过来,赶紧把阁门打开。” 岳观潮一声令下,他们有刀的砍顶门柱,没刀的拿枪打顶门槽,忙活得热火朝天。 有身后的干尸威胁,谁也不敢偷懒,尽了全身力气,才一回儿功夫已经是满头大汗。 阿萤向后看了一眼,干尸身上的木板已经被扣断,他狰狞着血眼,恶狠狠盯着岳观潮和小武。 “岳大哥,不好了,这干尸好像在看着咱们。” 岳观潮朝后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还没把顶门柱弄开,眼见干尸继续朝前爬,要是到那时还没把门弄开,他们该有多惨,不用想都知道。 “小武,拿枪,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小武心领神会,放弃砸门拿起长枪,对准干尸嘭嘭打响。 子弹进入干尸,就好像豆子进了泥地,不但没炸响,反而发芽长草,很快给干尸种满豆苗。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急如焚。 岳观潮已经顾不得思考许多,他不顾一切砸着顶门槽。 一下,两下,三下……在砸到第二十下时,顶门槽裂纹如蛛丝,咣当一声炸开。 他用枪把敲掉碎石,和陆奉简一起把顶门柱搬开。 轰隆一声,阁门被他们打开。 “走,赶紧走。” 待阿萤、陆奉简、宋思媛走出藏书阁。 他和小武拿出顶门柱,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这顶门柱便被插进铜环,牢牢扒住外墙。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一章:怪化少司命 咣当! 咣当! 藏书阁内传来激烈砸门声,干尸嚎叫如鬼魅袭来,他们劫后余生,累得一屁股坐在走廊,大口喘着气。 “岳大哥,你看。” 岳观潮看向石砌阶梯,无数鬼手蚂蟥像蚂蚁迁徙般朝楼梯缓慢爬行。 楼梯口漆黑混沌,看不到任何东西,像是通往阴界的入口,不断有蚂蟥奔涌而出。 有些没见过的兵匪侥幸从蚂蟥堆逃出,很快便被鬼手抓住,硬生生拖回虫群。 这些兵匪拍打着身上的蚂蟥,无论怎么驱赶都没用,蚂蟥并不惧怕活人,他们很快被鬼手指甲刺进皮肉,连同骨骼血肉,被蚂蟥吸成干尸,连骨肉渣子都没剩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岳观潮已经来不及害怕,他们强打着精神,朝更高的地方跑去。 他们走向阶梯的过程中,被扑来的热浪吸引,朝下一瞥。 天井中荒凉的空地,此时变成了烈火海洋。 猩红岩浆从裂缝里奔涌流动,来不及上来的兵匪被蚂蟥推入岩浆,嘶吼叫疼声响彻天地。 顷刻之间,这些活人被烧成黑炭,像一块石头慢慢沉底。 这种惨烈之像,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带着同伴疯了般朝最顶层逃去。 这时,更诡异的情况出现了! 原本只是三层的石楼,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众人仿佛走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楼梯,藤编把手上全是不断颤动、想抓住活人的断肢。 他这时已经察觉出不对,回头看去,他们跑过的石阶已经有上百级,一圈圈盘在回廊边,像极了盘山蛇路。 顶层的悬桥更为恐怖,那九条锁链悬挂的不再是铜铸人像,成了一个个被剥皮倒挂、血沫喷出的活人。 一时间,鲜血从高处喷发,如疾风骤雨朝下垂落。 天井仿佛下起瓢泼血雨,整个石阶全被泼上血水,被岩浆热气一蒸,熏得人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呕!没想到血蒸干了那么恶心。” 连杀惯了猎物的小武,闻到血味儿都开始干呕,足见这味道有多冲。 “岳观潮,我们怕是遇到鬼打墙了,还是歇歇吧,就是累死都未必能跑出去。” 一连跑了几十层石阶,是个人都受不了。 只是,怪物可不会体谅他们。 那汹涌而来的尸体堆里,走出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巨型怪物。 这怪物穿的居然是敬神厅屏门上看到的祭祀长裙。 只是,这时候她已经不是慈祥肃穆的女性,身体更接近男性,满身都是凸出衣服的疙瘩横肉。 那恐怖的脸戴着面盆大的青铜鬼面具,只漏出恐怖双眼,光看眼睛上的血丝,也能想到面具后呲牙欲裂的神色! 她挥舞着神剑,呼呼生风把周围尸体切得支离破碎。 “这怪物,不会是少司命吧。” 宋思媛的话,不得不信,他们心中也有此疑问。 “不管是啥大神,我眼瞅着都是六亲不认,咱们要是被捉住,指定没好果子吃,赶紧往上面跑。” 尸体狰狞走来,身后巨剑脱出一道血迹,直冲他们而来。 越是着急就越是迷糊,就在众人以为必死无疑时,耳边响起急促枪声。 这枪声,吓得所有人头脑瞬间清醒。 他们抬头一看,无尽楼梯已然消失,乌图满在悬桥上朝下放枪,挥着手让他们过来。 骤然得救,他们的身体涌出一股无名之力,跨过楼梯走上悬桥,进入顶层唯一的神庙。 轰隆一声,庙门关闭,所有人暂时安全。 岳观潮借着神庙里的微弱烛火看向周围,这神庙并不大,堪堪容下他们几个。 神坛之上,供奉着敬神厅壁画中的少司命! 只不过,神龛中的少司命不再是壁画,而是金石做的神偶,从外貌到体态再到服饰,跟少司命一模一样,像个真人,端立神坛。 那神庙后唯一的圆形铁窗,不断涌进火光,给漆黑的神庙送来一丝光明,同时也给少司命塑像镀上金晕光轮,就好似人前显圣,大放神光。 岳观潮盯着神像看了几眼,确定她只是塑像,才放心绕过神坛,走到神像背面顺着窗户朝外看。 神庙位于三层之上,是整个野祇堂的最高点,他很清晰看到堡垒外的世界。 刚才还很荒芜的野外,此刻也已变作岩浆火海,所有树木建筑都蒙上一层赤色火焰。 活人身上一旦被火焰烧中,无论怎么都泼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火焰吞噬,化为挣扎求生的黑灰。 哀嚎遍野、尸体狼藉就在眼前,他擦了一把汗,回到神坛看向乌图满,他以为这老头没从义庄逃出来。 “乌图满大爷,我记得你们在我们后面,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神庙可以躲人。” 这个问题,宋思媛、陆奉简他们也都很好奇,眼神奇怪看向乌图满。 这老头也是惊魂未定,低喘吸气看了他们一眼:“后生,你们对这个地方不熟悉绕了远路,俺们也是刚刚听到枪声,才从后门摸索过来。” “不对啊,乌图满大爷,你们是怎么脱身的?这些怪尸都没伤害你们?” 陆奉简经历那么多怪事,对他们看到的一切事物都保持警惕心! 他见乌图满和另外三个乡勇浑身干净整洁,连一丝血点子也没有,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强烈。 小心翼翼拿着手电筒,朝着乌图满照了照,确定他们都有影子,才松了一口气。 乌图满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坐在地上朝他摆摆手:“后生,别照了,俺们是人,还没死呢。” 这也难怪陆奉简小心,他们这些先逃走的满脸污血,身上全是血道子,反倒是留后的他们整洁又干净,这多多少少有点怪异。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二章:子母御虫术 “老叔,你们咋脱身的?身上那么干净。” 小武也很好奇老叔一行人是怎么脱身的,但有些话岳观潮他们问出来,乌图满未必会说实话,由他来问最好不过。 阿牛喝了一口自己带来的酒,冲淡心中慌乱: “也算俺们命大,本来俺们四个打得筋疲力尽,已经做好歇菜投胎的打算,老叔忽然把那神偶里的骨哨抠出来,对准那些尸体一吹,那些尸体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全都逃没了。” “后来。” 阿牛说到这里,语气神叨叨,看向所有人:“俺们觉着稀奇,这不过是个普通的骨哨,咋可能把人面蛛给吓走,又回到一楼看了看。” “秘密,是不是就在神龛!” 岳观潮随口问的一句话,让阿牛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点点头:“你咋知道!” “是那把赤豹椅有猫腻,我们听声音爬上神龛,在椅子背面瞅见一个铁笼子。” “这里关着巴掌大的人面蛛,它跟那些尸体脸上趴的蜘蛛差不离,就是外壳是硬的,还有一层细小绒毛,只要骨哨被搬动,这蜘蛛就会喷出一股气体,那些人面蛛就好像发了疯似的,疯狂攻击活物。” “这蜘蛛难不成是蛊,为啥可以被人拿捏?” 岳观潮听阿牛说里那么久,心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蛊虫。 阿虎听阿牛说得心痒痒,也插话进来,他努力摇着脑袋:“不是蛊,老叔说好像是啥虫来着,子母还是啥!” 这番话,让众人把目光看向老猎人,他歇过这一会儿已经恢复体力,慢吞吞点燃烟丝,吐了口烟雾: “你们听说过子母虫吗?” “子母虫!” 所有人都摇摇头。 老猎人拿起他的蒲页:“俺也是听长辈讲古才清楚,古时候有种虫叫青蚨,这种虫一旦产卵就会见天照顾他们的卵,等幼蚨孵化出来,会跟母虫之间有感应,甭管母子青蚨身在何处,都能靠体内感应找到彼此,也是因得这个特性,钱币会有青蚨图案。” 他顿了顿,语气猜测道:“俺估摸着,这蜘蛛差不离儿也是子母虫,只要母虫在,子虫就能感应到她。” “可是,我们遇到的人面蛛在攻击活物,难道这也是他们的自然行为?” 宋思媛把乌图满的话想了一遍,立马察觉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乌图满老汉似乎也不理解,无奈地摇摇头: “至于为啥它们铁了心攻击活物,俺就知不道咧,但是看神偶的机巧劲儿,十成十是被人用了机关术造出,可以跟椅子配合起来搞怪事,也许他们用了啥奇办法,能驱使母虫发令,人都死光了,这咱谁能清楚。” “你们别小瞧了老祖宗的脑子,他们技术很多都失传了,俺小时候还见过能自动走的木工牲畜。” 宋思媛听着他的解释,对义庄的神龛有了新的猜测: “这么精巧的御虫机关,把子母虫、御虫术、机关全都结合在一起,肯定不会是唐殿戎兵匪的手笔,应该也是巫棺镇工匠所为,我看巫棺镇如此重视祭祀,大概也有祖先崇拜,他们很有可能训练出子母虫,用于保护义庄里的人和尸体。” 她的这番说辞很新鲜,他们齐齐看向宋思媛,想看她接下来会怎么解释。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你们还记得椅子后面的木桶吧,我们拿木桶后发现了神偶,把她取下来不久,怪尸就开始攻击活物。” “是啊,这能说明啥,说明咱们倒了八辈子霉?” 岳观潮只能想到这一层。 她努力摇摇头,眼神精光一闪:“你再想想,是谁把木桶放进去的?” 此话,说得所有人一激灵。 木桶不会凭空出现,而且里面的东西是毒药,分明就是唐殿戎的兵匪用的东西,这些人放木桶时,碰到神龛的概率极大。 “思媛姐……你的意思,是这些兵匪藏木桶时,无意间碰到了神偶,触发子母虫的机关意外被子虫寄生,所以才出现我们看到的样子!” 宋思媛看向阿萤,眼里满是欣赏,她比岳观潮这粗鄙莽夫聪明多了! 她继续解释:“至于他们身上的布片藤条黄纸,应该是人故意装神弄鬼,只是我们在暗处,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下,所有人都清楚了怪尸攻击人的秘密,心中大石头落地,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咣当!” 众人还没高兴一刻钟,门外骤然巨响,岳观潮听着地面嗤嗤拉拉的颤音,想也能想到是那怪物拖剑赶来。 岳观潮抽出弯刀,眼观六路:“乌图满大爷,这木门结实吗?” “你觉得嘞?” 话音未落,庙门咯吱掉渣,不过眨眼功夫,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三章:阴寒铜剑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虬结手臂捅进庙门,将裂口撕得如脸盆大小。 随后,一双血丝弥漫的眼珠,透过青铜面具肆意打探着神庙里的众人。 它似乎是嗅到了活人身上的气息,脾气变得更为暴躁,抄起祭祀剑,轰隆一声全捅进庙门缺口。 “不好,大家赶紧闪开。” 岳观潮仔细端详,这祭祀神剑接近两米长度,宽五寸有余。 玄铁铸就,通体生寒,剑刃锋利无比,开出一道银白锋刃。 还没靠近它,就能感觉到股股阴寒之气倾泻进神庙。 火焰蒸腾的热气,此时竟也消去大半,再无半点炎热,他们只觉得脊柱发凉,直冲脑门! 那剑身篆刻着晦涩难懂的奇异符文,在漆黑环境中甚至能看到锋刃倒映火光,银光仿佛呼吸般隐隐跳动,飒飒呼啸,剑鸣不止。 “不好,这剑怕是阴寒之剑,大家伙儿千万别被沾上身子!” 乌图满一个踉跄,拉着阿萤朝后倒退,岳观潮和其他人也都依样后退。 只是,众人退后的速度,远远不及神剑前刺的迅疾之势! 随着剑柄捅进缺口,已经将神庙大部分空间占据,这把剑像个永不停息的捣药杵,在神庙里左右摇晃上下戳刺,众人如同被驱赶的鱼群,分成三四堆才勉强躲过剑刃追杀。 乌图满带来的乡勇随着剑刃左躲右闪,力气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狭小空间躲藏不易,更平添了一丝焦虑,嘴上当即抱怨出来。 阿牛气喘吁吁嚷嚷道:“老叔,你也想想办法啊,咱们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总有力尽的时候。” “你老叔俺又不是大罗金仙,这旮沓俺也是第一次来,别磨叽,被剑刃给剌死了,可别怪我没提点你。” 乌图满说话间,那剑刃忽的朝下一倾,像个扇叶似的旋转起来,银光在空中划出流光,径直朝阿牛旋去,若真被砍到身上,必定是四肢断裂、腰斩而亡。 他见刀剑冲他袭来,当即阵脚大乱,朝后躲藏的功夫,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蹲倒在地。 锋刃转眼呼啸而至,剑刃压着他后退的路线,如毒蛇般直咬眉心,眼看就要把脑袋捅个对穿。 岳观潮和乌图满互相对视,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抡起弯刀直扑阿牛身侧,运起十足力道奋力上挑,直直把锋刃上挑数寸。 唰唰一声,剑刃略过阿牛头顶,如刀切豆腐般把斗笠一劈为二,头顶发髻被割断数缕,松散开来! 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阿牛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若这锋刃再向下压数寸,那他的脑袋铁定被均分开瓢,他一时也忘了逃走,怔在原地。 小武小龙见势不妙,赶紧把阿牛拉走,远离神剑刀刃。 岳观潮和乌图满没想到这怪物力气竟这般大,他们俩咬牙吃力,脑门青筋都凸出来,也只是堪堪辖住锋刃,再想往上抬升,便一点力气也没了。 饶是如此,也只能抵挡一时,待神剑复加半分力道,两个人便再难抵挡,不过他们的目的本也不是抵住刀刃,见阿牛已经走远,两个人卸力后退,快速退出锋刃的袭击范围。 只是这一步却也惹恼了外面的怪物,他放弃追杀其他人,抄着巨剑专对两个人穷追不舍,意欲取走他们的性命与人头! 岳观潮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被剑身流光来回追击,期间多次上翻,才堪堪躲过腰斩之力。 乌图满就没那么幸运,他年纪毕竟偏大,一个不留意,剑刃朝着他胸口劈开,若不是山鳞甲坚韧如金,他现在已经被贯胸捅杀。 “岳大哥!” 阿萤虽然没说什么,岳观潮却也知道这小妞的想法,他快步飞奔,脚踏侧墙借力前扑,在瞬息之间,将这老头子扑倒在地。 唰唰! 神剑锋刃骑脸而过,剑气借由口鼻扑进肺腑,冻得人五脏六腑如入冰窟。 这神剑一招不中,旋即下压,朝着两人按下剑刃。 岳观潮脚下使劲奋力一踹,两个人如磁石排斥,向两侧滑出! 咯噔,咯噔,剑刃没压中目标,磨得地面电光火石,飒飒飞火花。 怪物被他激怒,紧追猛赶朝侧墙扫劈! 岳观潮见锋刃转动,便也接连翻滚,如野驴打滚被剑刃逼至两墙夹角,他立即反身蹲起,将弯刀护卫在身前! 这下子,他就相当于被怪物锁住,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锋刃都能快速横扫,把他斩为两截。 岳观潮现在的情况,已经可以用穷途末路来形容,前有墙角后有神剑,稍有不慎,就会被关门杀狗,连逃脱的余地都没有。 这可不妙,众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岳观潮也是心惊肉跳,他抹了一把脑门,全是冷汗珠子。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四章:神庙冷寒 “吼~咔咔咔~~” 怪物似乎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喉咙里发出咳咳怪叫,庆祝它的胜利。 常言道,得意忘形便会疏忽大意。 这怪物只想刺穿岳观潮,将剑柄奋力前伸,大半胳膊眼看着便捅进缺口。 岳观潮等的就是这一步,他趁着锋刃将他刺进墙角,往身旁躲去数寸,只听得当啷一声,剑尖刺进夹角数寸,崩落几块碎石。 众人都以为岳观潮会反身逃走,他却一改策略,一个凌空飞旋,如陀螺自转压向剑脊,用全身力气踩住剑身。 这神剑本就入墙数寸,被墙角束缚辖制,再加上岳观潮以全身力气压下,竟不能再动分毫,连那手臂也被坠得动弹不得,再无法随意砍杀。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 “乌图满大爷,锅都给你烧好了,赶紧做菜啊!” 这老头见怪物手臂不能动弹,他立刻明白了岳观潮的意思,脚如幻影快速上前,抡起弯刀径直往怪物大臂猛劈。 咔嚓! 当啷! 这怪物再厉害,那也是实体之躯,它来不及吃痛,整个手臂被斩断在地。 那神剑没了向上的力道,当啷一声坠倒在地,发出震耳轰鸣。 众人受不住这刺穿耳膜的噪音,全都捂上耳朵。 乌图满离怪物手臂很近,他们原以为怪物没了手臂会喷血嘶吼,却料到未见一丝一滴血腥。 他定睛细看,断臂处窸窣响动,一双大如圆盘的毛茸茸爪子,在外试探几下,很快缩进断臂。 岳观潮得见这一幕,脑子也迷糊了! 难道这怪物的身体是假的? 那毛茸茸的爪子,到底是何方妖物?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两个人额角猛胀,手背起了一层白毛。 “吼~吱吱吱吱~~” 怪物见没了手臂,恨恨看了一眼众人。 岳观潮借着火光看向青铜面具,面具后的人眼已经消失。 他只瞥见一双漆黑圆眼,葡萄似的泛出闪烁贼光,仿佛一只狡黠老兽在隔着门洞打量众人,眼神邪恶又狠毒,要置他们于死地! 它在庙门外疯狂嘶吼,将庙门拍得轰隆作响。 很快,便有无数人面蚂蟥,顺着缺口的破洞涌进来。 眼看蚂蟥如潮水般袭来,岳观潮和乌图满手速如风,唰唰朝它们砍去,不过片刻功夫,地面已是满地血腥。 这些蚂蟥身体里不是别的,正是那些兵匪的血肉筋条,甚至还能看到破碎的耳朵、眼珠、指甲,随着腥臊的粘液,将室内染得异常难闻。 其他人也都拿起趁手兵器,把蚂蟥戳死在地上,只是,这些蚂蟥好似无穷无尽,怎么杀都杀不完,甚至有春风吹又生的意思,尸块一旦被蚂蟥粘液爬过,立马会滋生更多透明小蚂蟥。 若还不使计脱身,他们也会像兵匪那样,被蚂蟥活活吸干吃净。 在这危机时刻,岳观潮忍着恶心仔细观察,他立刻发现了蚂蟥的特殊之处。 地面和墙面已经爬满蚂蟥,它们像蛆虫般想占领一切缝隙,却唯独绕过供奉着少司命的神坛,在神坛周围形成一圈空地,不管这种怪相的原因是什么,至少蚂蟥不敢过去。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两个人神色一振,朝所有人吼道:“大家伙,赶紧去神坛上,那些蚂蟥上不去。” “好,快!” 宋思媛他们三步跨做两步,转眼跨上神坛,岳观潮和乌图满抡起砍刀杀出血路,紧随其后踏上阶梯。。 一眨眼功夫,他们已经全都站上庙里三米见方的高台,靠在漆雕围栏上不断喘气。 岳观潮方才被剑刃追得来不及叫苦,当下没了威胁,这才感觉出腿肚抽搐疼痛,那应敌的手臂酸胀发热,想来是使劲儿太大,给抻着了。 “岳大哥,你没事吧。” 阿萤走到他身边,眼里的担忧,绝不是逢场作戏。 他揉着手腕,咧嘴摇摇头:“我倒没什么,快去看看你阿翁,他的山鳞甲被划破了,受没受伤都不知道。” “好!” 阿萤看向蹲坐在围栏旁的阿翁,他那山鳞甲被划出一道食指长的缺口,汗衫隐隐透出血迹,明显是受伤了。 除了这老汉,小龙小武、阿牛阿虎也有不同程度的伤口。 阿萤赶紧拿出包裹里的药草,给他们包扎起伤口。 “你们有没有感觉,这个神庙里还在变冷?” 人群里,只有陆奉简这一个知识分子戴了眼镜。 他感觉眼前变得迷糊,摘下眼睛仔细观察,原本透明的镜片,此刻积了一层白雾。 他赶紧揪起下摆擦干净,与此同时,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五章:黑姥娘传说 宋思媛看见这一幕,总算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她不禁瞪大眼眸:“这个时节分明是夏季,而且刚才热气弥漫,现在居然让镜片起了雾,说明温度在骤降。” “赶紧拿出防寒毯,我们不知道温度会降到什么地步。” 他们三个打开背包,从里面抽出各自的防寒毯,虽然不能兼顾所有人,不过两三个人挤挤还是可以囫囵包住,也算报团取暖了。 阿萤和宋思媛两个人一张毯子,岳观潮、陆奉简以及乌图满一行人共用两张,一群人很快把身体遮住,只留出脑袋。 “难不成,温度下降是因为这把青铜剑。” 岳观潮呼着热气看向神坛下的青铜剑,它好似在呼呼冒冷气,让所有人禁不住打冷颤。 “不应该啊,咱们剁了这畜生的膀子,它不该这时候还作怪啊。” 岳观潮想不出来,眼前的情况为何如此,不过,他想起门洞里的狡黠兽眼,一切却又说得通了。 他看向乌图满老汉,语气神秘问道:“乌图满大爷,刚才那畜生的爪子,你瞅着像啥?” 阿牛挺着肚子,憨里憨气猜测道:“圆盘大的黑爪子,我咋瞅着像人熊,老叔,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人熊!” 乌图满老汉被包扎了伤口,渐渐恢复体力,他咳嗽几声:“恁们就别瞎寻思了,黑熊爪子五指粗壮有尖指,肉垫厚重无毛,刚才的爪子手心手背全都长满毛,五指纤细轻巧,指甲灰白长尖,我看不像是人熊,若说它跟啥很像,那只能是黄皮子!” “黄皮子?” 听见乌图满老汉的话,所有人此刻都一头雾水。 岳观潮不太理解他的判断,随口揶揄道:“乌图满大爷,您没发烧吧,黄皮子都是黄毛白爪,咱看到的可是黑皮灰爪!” 乌图满老汉意味深长看了所有人一眼,吐了口热气:“谁说,黄皮子只能是黄毛!” “乡野人看到的黄皮子,确实都是黄毛白腹,但这些都是没什么道行,传闻黄皮子逢百年就精变,每修炼一年,身体上就多出一撮白毛毛,等彻底修够百年,它们身上黄毛褪尽,通体毛色雪白,这时候才是它们最厉害的时候,最是通神灵异,讨封拦路也大多是这个节骨眼儿。” 说完,他顿了顿,看了眼庙门:“不过,这黄皮子还有更邪乎的一种,那就是咱们看到的黑皮子,也叫黑姥娘。” 阿萤眼中溢满好奇:“阿翁,这黑姥娘也是百年修成通体黑毛吗?” 乌图满赶紧摇摇头:“那倒不是,黑姥娘不靠修炼,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啥也甭说,你们只记住,它靠时间修不成,只能靠人命堆出来。” “人命?” 这下子,所有人更冷了,不过,越是这种怪力乱神的民间诡事,他们就越是感觉稀奇古怪,哪怕裹着防寒毯也想让这老汉说下去。 乌图满看这些小辈眼里都闪着光,继续讲述他知道的黑姥娘。 他听老人讲鬼故事时候,听过一段古词儿,狐黄白柳灰是东北五大仙家,各家本领不同又各有所长,狐家预测凶吉、除妖灭鬼,黄家蛊惑迷心、洞悉人性,白家治病救人、精通巫蛊,柳家乃真龙侍者,法术最长、千里摄物,灰家搬财运宝、卜卦预知。 无论是哪路仙家,都受金花娘娘节制,动物不比万物之灵的人,修行本就不易,在世修炼的仙家,除非有孽缘生死仇在身,否则绝对不敢主动作恶,只图年岁一到就敕封仙班。 但也有那例外的! 正所谓一样米养百种人,有那走正道儿,自然也有走偏道儿的,修炼这事儿也同理,偏道儿比那正道更容易修炼,但既然是歪门邪道不入流,肯定有其弊端,这弊端就是天谴! 若仙家无故害人,金花娘娘先罚,还不足赎罪,就三十六道天雷谴之,劈得身死道消为止。 但若能抗住天谴,那必是有大造化,只是,天谴本来就是奔着劈死动物去的,单凭动物自己,一道雷就劈死了,想抗住天谴只能求助于人。 这些作恶仙家会用惑术迷惑活人,在天谴之日藏进人怀里,用人命抵了罪孽。 黑姥娘就是顶住三十六道天雷,还能活着的黄皮子仙家,通体漆黑是因为天雷劈死人时烧焦了它的毛,哪怕千年万年也恢复不了,不过,它因祸得福,从此就是不死之身,还比百年成精的黄皮子道行高出不少,若再修出金丹,便是黄鼠狼仙,可洞虚天府、鬼灵入幽。 “只是,这神神怪怪的事情,光听老人胡说,也没真正经过,俺也只当寻常鬼故事听,也没细纠来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六章:吾善养浩然正气 乌图满说完,岳观潮看向庙门破洞,他回忆起那双邪恶兽眼,确实带着人才有的精气神,难道,刚才他们碰到的真是黑姥娘? 这谁也不敢确定,不过假如他们真碰见这么邪乎的东西,那就麻烦大了! 岳观潮心里明白,这黑姥娘费劲扒拉把他们赶到神庙里,绝对不止吓他们这几下,更危险的目的,怕是想跑餐一顿,毕竟黑了心的仙家,跟妖精只是一念之差。 乌图满老汉讲故事的这会儿功夫,神庙里反而更阴冷,冷飕飕的寒气直往鼻子里钻,连周围的蚂蟥都冻死在墙上,连蛄蛹的力气都没了! 更奇怪的是,这阴冷里还透着一股怪异,无论他们怎么裹紧防寒毯都没作用,就好像裹了冰渣的棉裤,没一点温度。 “呼呼…怎么越来越冷了,我鼻子都结冰了。” 宋思媛看向众人,他们脸上已经积满冰霜,好似钻进了面缸挂着一脸白,两条清鼻涕冻成冰棍儿,样子别提多狼狈了。 “不对,不对,如果它真是黑姥娘,为什么会害怕少司命神像?” 宋思媛的话,给沉浸在恐惧气氛的所有人,送来一丝希望。 她朝所有人点点头,眼眸含光:“我想,这东西绝对不是黑姥娘,应该是野祇堂豢养的护堂兽!” “既然义庄里都有子民御虫术,那承载着传承与生命的野祇堂,肯定也有什么神秘动物,也只有这样解释,才能理解这怪物不敢攻击少司命神像。” “可我们周围那么冷,这难道不是黑姥娘使出的妖法?” 阿牛似乎很害怕黑姥娘,刚才差点被这怪物开瓢,他想起来心里都发怵!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这不是真实的触感,假如是真实触感,我们盖了防寒毯不该一点温度都没有,是我们的大脑在麻痹我们,这是一种感知麻痹,如果我们继续怕冷,那就会越来越冷。” 岳观潮把宋思媛的话,在心里琢磨一番,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呼吸瞬间粗重,直挺挺站起身子: “大家伙儿赶紧支棱起来,甭再盖着毯子,我就不信,咱这一身正气,能被躲在暗处的脏东西泼灭。” 岳观潮抛开毯子,搓着满是鸡皮疙瘩的膀子,拼命回忆起《正气歌》,颤巍巍忍着严寒嚷嚷: “嘶呼!嘶呼……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他不知道正气歌有没有用,每次跟二叔趁着天不亮走夜路送货,他们都会扯着嗓子嚎几句正气歌。 一来给自己壮胆。 二来也是想吓走前面的野兽,免得碰到了不得不动武,也算给各自都留了活路。 这些人见岳观潮嚷嚷得豪迈洪亮,也都扯着嗓子嚎起来,一时间,呼吸声和着正气歌响彻神庙,在石砌墙壁间不断回响。 唱到尽兴处,从嗓子眼儿里冒出丝丝热气,把五脏六腑再一次暖和起来,身体寒冷之意顿消。 岳观潮看向众人,他们脸上的冰渣已经消融,化为滴落下巴的水珠,感觉也没那么冷了,身上的鸡皮疙瘩渐渐消散。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众人只觉得身上的严寒已褪。 当啷一声! 所有人只感觉大脑一阵疼痛,眼前好似蒙了黑雾,等揉了眼睛看清视野,神庙里的一切俨然恢复如初。 岳观潮仔细观察,什么兵匪血肉、蚂蟥鼻涕虫全都消失了,连窗外的漫天火光和哀嚎痛哭都没了。 窗外照进朦胧天色,少司命神像散发柔光,凶神恶煞之感消弭无形! “刚才,我们到底是不是幻觉?” 岳观潮此时也不敢太确定了。 乌图满看向自己的山鳞甲,胸前护甲完好无损,根本没有那道手指长的伤口。 岳观潮目光转向墙壁,四面石壁都有被刀剑敲凿的痕迹,他拿着弯刀对比墙壁缺口,果然完全对的上,墙角也确实有一道裂纹深入数寸。 他猛地看向庙门,本该破洞的地方没有一丝缺口! “如果那怪物不存在,我们为什么要在神庙里四处乱砍。” 岳观潮不自觉走向神坛,随着越来越靠近少司命神像,神像传出一股奇怪异香,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脚下发虚。 乌图满老汉观察到岳观潮的异状,赶紧拿银针刺破他指尖,疼得他恢复清醒。 这老头回头看向阿萤:“丫头,把黄连避邪丹拿出来,这神像有猫腻儿。”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七章:清明幻中梦 “老叔,这玩意儿有用吗?” 小武把丹药拿到手上,这丹药只有黄豆大小,像个黑羊屎蛋,凑近去闻,一股清凉苦味儿。 乌图满看了阿牛一眼: “你哪儿那么多话,我们不点它,就等着再被脏东西纠缠,这玩意里有黄连、朱砂、乳香、降真香、甘松、北细辛、芸香,可辟一切秽恶邪气。” 说完,阿萤拿出火折子,用随身带的香团鼎点燃,绕着神庙走了几圈,待清凉淡香盈满空间,他们再也没了这股头疼脑涨的感觉。 “呕!” 不过眨眼之间,少司命神像飘出的奇异香味儿,闻到鼻子里忽然变为一股腥臊恶臭,好似点了一块浸满动物尿的糟木头。 “乌图满大爷,您就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岳观潮捂着鼻子问道。 乌图满老汉并不说话,踩上围栏看向少司命臂弯里的襁褓。 这襁褓的头部已经被什么动物掏空,往里面摸索几次,可以掏出一个龟壳大小的香炉,老头子往地上一砸,里面的东西当啷一声洒出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看着像是某些动物的角。” 宋思媛捡起一块仔细观察,这些颗粒全是切割成方块的角质,有些角质还在燃烧,冒出丝缕白烟。 乌图满老汉眼神变得晦暗,脸色阴惨惨的: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人能与鬼通,这东西是犀牛角,刚才我们是着了幻中梦的道儿。” 语毕,这老汉转身又取下少司命手中正常尺寸的神剑,放在众人眼皮子下。 岳观潮发现这柄神剑确是青铜铸造,只不过剑身符篆却不是雕刻而成,而是先刻以符文凹槽,再镶嵌满白花花的骨头,看起来就像满身银白纹,弥漫阴森鬼气。 只是,青铜剑有锋利之像却并不开刃,锋刃的位置只是厚重铁皮,最多切切豆腐! “这是什么刀,看起来那么邪乎?” 岳观潮不自觉摸上青铜剑,手指划过剑身,引起簌簌尖鸣。 “刀剑就是用来砍活物诛精怪,如果不开刃,那作用必定不是砍杀,恐怕另有他用。” 乌图满拿过自己水囊,淋了一口水在剑身。 不过眨眼功夫,剑身散出动物腥臊,就好像有无数黄皮子在扯着头皮,往他们鼻子里灌臭气。 乌图满老汉指着神剑,朝所有人解释: “这东西叫阴骨剑,也叫黄仙剑,传闻是拿百年成精的黄皮子骨头嵌刻而成,本身就能蛊惑人心,再一个,黄皮子喜欢亲近同类,它招来的黄皮子会在野祇堂各个旮沓撒尿,黄皮子尿多了只会更邪乎,如果再碰上生犀角,指定生出杀人不眨眼的幻中梦……” “有些道行不高的出马仙家,又想吃出马这碗饭,就会拿类似的阴骨刀装神弄鬼,反正活人分不清幻中梦,自以为跟地下的亲戚见了面,也乐意掏钱买个心安。” 按乌图满老汉的话说,所谓幻中梦,意思是在见到幻觉后,会在幻觉里再生出多重梦境! 哪怕人侥幸从梦中清醒,一闻到生犀就会再次入梦,除非能有辟除秽气的东西破开幻觉。 要不然,人只能在梦中被脏东西拉扯到死,哪怕彻底咽气,都未必能清醒过来,这属于杀人狠招,不见血就能把一个人折磨死。 岳观潮仔细琢磨乌图满老汉的话,刚才自己那一迷糊,明显是又入幻中梦的阵势。 他不禁感到后怕,要是没有那一针,自己恐怕又要被脏东西拉扯。 他赶紧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传来疼痛后,反而安心了。 乌图满知道他的想法,老眼涌出一丝得意: “后生,你不用掐自己,幻中梦不是寻常幻觉,它连人的五感都能模仿,你就是掐了大腿,也未必能感觉出来是不是在做梦。” “啊?” 岳观潮苦着一张脸,五官拧得跟枣花馒头似的! “不过不用害怕,一物降一物,黄连清大苦、朱砂辟大邪,这两样东西对污秽之物是猛药,能闻出臭味儿就已经说明咱们没事了。” 宋思媛低头在自己手札本上唰唰落笔,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 “乌图满大爷,那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们在进入野祇堂时就已经中了幻觉,进入神庙里冷不丁闻到生犀香才生出幻中梦,是吧?” 乌图满颔首应答,这证明宋思媛的猜测是没错。 “可是,生犀也得点燃才会发生作用?” “那么,是谁点燃的生犀?” 这个问题,问得众人一阵沉默,他们谁也无法回答。 乌图满叹了口气:“这也是老头子感觉稀奇的地方,能用生犀和阴骨刀害人,怎么说也是有道行的高人,我们跟这些人无冤无仇,他们为啥要害我们。” “老头子只能说,这巫棺镇别看找不到人,其他脏东西却是满满当当啊!” 乌图满老汉的话,说得他们后脑直发麻,好似有蚂蚁乱爬,手背很快起了汗毛。 未知的敌人,才是最恐怖的! 如果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人,或许还能分出胜负,可如果是没有实体的脏东西,可能连命都没办法保证。 “走吧,赶紧离开这里,走完了不知道还有啥幺蛾子等大家伙儿。” 众人不解,可是却还是要向前赶路,他们打开神庙门沿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走廊里再也看不到兵匪,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岳观潮走出野祇堂时,发觉有东西在盯着他们,骤然回头,一双毛茸茸黑爪闪入阴影。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八章:披甲太保 “你说,乌图满老大爷说的是真的吗?” 岳观潮追上宋思媛,在她耳边问道。 宋思媛看了她一眼: “黄鼠狼尿确实有致幻作用,至于生犀燃之可通灵,我觉得这应该是假的,不过却也可以解释!” “动植物界有很多东西都有微量毒性,燃烧恰恰就是释放微量元素的最快捷径,如果生犀里有毒素,我想是可以通过燃烧释放出来的,就好像人吃了带毒素的蘑菇就会看见很多奇怪小人,我们看到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难免会产生幻觉梦,这都是人之常情。” “至于正气歌的作用,应该属于心理暗示?” 岳观潮像听了天书,挠着头把子:“啥叫心理暗示。” 宋思媛耸耸肩:“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这就跟撞邪了念无量天尊、或者阿弥陀佛一个意思,可以给人壮胆,人不那么害怕,也许就可以从幻觉梦中醒来。” 岳观潮听了这些话,没有再问下去,也许,刚才的黑爪子,是心有余悸才产生的幻觉吧! “乌图满大爷,刚才我们在干尸身上拿到了一段残片,上面好像是罪戒台。” 宋思媛走到乌图满身边,把残片递给这老头子,他接过东西仔细端详:“罪戒台,巫棺镇惩罚犯错族人的地方,你们的意思,这里可能有什么?” “是!” “那,老头子就陪你们去一次。” 岳观潮听着乌图满老汉的话,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壮着胆子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乌图满大爷,我看您对巫棺镇很熟悉,连他们惩罚犯人的旮沓都一清二楚,您做披甲人的时候,应该经常来巫棺镇吧?” 此话,让乌图满眉头猛地跳动几下,他忌讳往昔身份怕惹事上身。 事到如今,自个儿的秘密,怕是早被孙女说了个七七八八,再瞒下去就没了意思,当即也松了念头。 “你们这些娃娃,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恁们那么想知道,就是告诉你们也无妨。” 老头子轻轻咳嗽几下,边走边说起他年轻时的经历! 绪帝二十六年(1900年),龙江军府发现巫棺镇爆发地火,将所有人全都烧尽,无一活物生还。 虽然军府给有司衙门上了折子,但前朝那时又是和沙俄打仗,又是镇压义和团,自顾不暇也无力派兵,就让军府自行周全。 龙江军府决定屯兵把守,将巫棺镇完全封闭,同时为了限制百姓来此,还将此地设为军屯,将部分宁古塔百姓迁来此地。 军府把守禁地八年后,野河镇接到前朝命令,彻查巫棺镇灾因,开始派披甲太保进入军屯,乌图满即是第一批进入军屯的披甲太保。 所谓披甲太保,大有来历! 前朝统治华夏的近三百年时间里,东北作为皇室龙兴之地,对皇族来说具有极重的风水价值。 同时皇族有意保留最后的祖地,不至于等江山颠覆后无处可去。 从前朝初年开始,就已经在明辽东长城的边界掘土为沟壑,铸土为堤墙,甚至在堤上插柳条,筑篱笆,驻兵丁,目的就是把中原和关外彻底分开。 自此以后,东起辽宁凤城,西至山海关下,这高高的柳条边城墙常年被官府营兵把守。 国人通关,多需要官府出具的印票。 若有百姓私自进入东北,一经查实立刻会被遣返回去。 哪怕到了前朝中期,人口增长耕地不足。 皇室为了保留本族风俗,依然没放松关隘谕令,空着大片荒野以保持骑射围猎的风俗,造成东北出现大量无人区。 在丁戊奇荒前,东北诸省虽然内迁了不少百姓,可与广阔治域相比,这点人跟豆子洒进洞庭湖没什么区别,仍然可以说是旷野千里、人烟稀少。 那么大的地盘,除了驻军很少有关内人过来。 这披甲人便是世代驻守边境的职业军人,协助龙江军府、吉林军府、盛京军府镇守北疆! 披甲太保更是披甲人中的佼佼者,是披甲人之中的精锐。 这些人多勇猛健壮、精于骑射、武功了得、老成毒辣,同时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对朝廷忠心耿耿。 一旦披甲人成为披甲太保,朝廷就会授予他们官田、奴隶和高俸禄。 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 披甲太保的职责不再是镇守边疆,而是充当警察的角色,以猎人的身份行走北境诸省,去执行朝中军府命令,同时巡游北境。 一旦发现有异常之事,可以立刻向军府报备。 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清除威胁,相当于北境的血滴子、粘杆处。 乌图满初入野河军屯时,已经有很多披甲太保住在巫棺镇,只是这些人进入巫棺镇不久,就会彻底失踪再也找不到人影。 军屯将领也知道巫棺镇很邪乎,早已禁止军民入内。 有同行的前车之鉴,他并不急于进入巫棺镇,反而在当地收集巫棺镇的资料!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六十九章:前往罪戒台 当时巫棺镇受龙江军镇齐哈府节辖,他利用披甲太保的身份,多次往返野河屯和齐哈府,在府衙县志里寻找巫棺镇的资料。 一番折腾,还真的让他找到很多有用信息,而且让他大为惊讶! 原来,巫棺镇早在前朝立国时就存在! 但奇怪的是,前朝并未把巫棺镇看做普通辖域,反而将其视为独立治地,从来不在这里施行政令、发号施令,甚至还派骑兵暗地保护,宽限了他们的赋税贡品。 在这种特殊制度下,巫棺镇所有事务都归自治。 无法决断时,才由齐哈将军府定夺,整个城镇都像宁古塔一样搞起特殊化。 乌图满将这些文献全都记录下来时,也查到过报纸上刊载的唐殿戎兵匪团新闻,开始背地里调查唐殿戎的生平经历。 经过一番调查,他发现巫棺镇发生地火,新闻已经有所报道,前朝皇帝知道可能是唐殿戎进入巫棺镇做了什么,只是当时事情繁多,东北又乱象丛生,腾不出手去治理。 在乌图满看来,龙江军府八年后重提此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太后和绪帝渐有龙驭上宾的意思,国库开支靡费,皇庭为扩充内帑也打起巫棺镇的主意。 只是,这些跟他一个披甲太保可没什么关系,他的任务只是调查巫棺镇地火。 随着调查深入,他发现1900年时正值沙俄入侵,龙江军府是抗击俄人的前线,所有精锐骑兵都调往瑷珲城参战,剩下的只是奴隶。 唐殿戎这时候进入巫棺镇,似乎是瞅准了前朝脱不开手。 唐殿戎的动机清楚了,那接下来只剩下唐殿戎在巫棺镇的作为! 他想知道唐殿戎到底在巫棺镇做了什么,才会引发地火燎原。 但,此时已经是绪帝三十四年,距离前朝灭亡只剩下不到五年。 在这五年里,乌图满勉强找出巫棺镇历史,为方便调查真相还住进野河镇。 靠着进入巫棺镇的村民,不断丰富补充自己的调查结果。 同时在这一过程中,他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生人接近巫棺镇,他们大多不怀好意,想从巫棺镇得到某些东西。 这些人冒险进入巫棺镇后,无一例外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从世界消失,踪迹全无。 乌图满看此情况,越来越感觉巫棺镇藏有大秘密! 当他收集了足够多的资料,想带着披甲人进入巫棺镇时,却发现前朝已走到末路。 随着前朝倾颓,他的想法也无法再付诸现实,只能把资料先秘密保存下来。 “俺年轻时来巫棺镇,这里还没有那么奇怪,那时候很多披甲太保失踪,搞得人心惶惶,自那以后,俺就再也没来过巫棺镇,偶尔进入禁地也只是在河道转悠,不敢再往深处走。” “刚才一路走来,俺差不离也清楚唐殿戎造了多大的孽,只是俺不明白,这么隐秘的地方,他一个解甲归田的团练副官,是咋知道的!” 岳观潮和宋思媛对视一眼,不自觉缩了下脖子,这时候可不敢说是他二叔报的信儿。 乌图满老汉回忆往事时,众人并未停下脚步,在破旧街道沿舆图一直走。 话语至此,已然接近罪戒台。 岳观潮扶眼远眺,那罪戒台果然跟其他民居完全不一样! 罪戒台比乡野小楼略高,前高后矮,宽檐飞出墙壁,好似蟹壳放在布满野草的夯土台上,一楼沿着漆黑方窗凸出一圈梁架,形成墙外走廊,挂着已经斑驳褪色的红绦与旗帜。 罪戒台外壁有很多不规则的玉白图腾,走近了看才发现图腾都是切割成方块的河贝壳,只是这外壁被火烧过,多数图腾已经斑驳掉落,漏出里面的漆黑墙胚。 “啊哈哈哈,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叛徒,我打死你们。” 他们正想拾级而上,听见上面那如同鬼魅的笑声,所有人脸上都不太好。 罪戒台明显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如果是普通人还好,但能到巫棺镇的,怎么也不会是普通人,岳观潮想起乌图满老汉说的高人,不由得握紧手里长枪。 “走,上去看看。” 他们屏息凝神,走上夯土石阶,才刚从楼梯露头,立马有石头嗖嗖飞来,直冲宋思媛的眉心。 岳观潮手腕运力,一枪挑飞石头,他们快步走上台阶,又见那蓬头垢面的疯婆子! 这一次,这疯婆子的对面,似乎多了另外两个白发斑驳的老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疯婆子和另外两个老人不对付,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死里砸对方。 双方身上都挂了彩,脸上流着几道血痕!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章:阿萤的父母 “背叛古神,天谴地灭,哈哈哈哈哈,你们拿命来~” 那个疯癫老太太看见岳观潮他们已经走上夯土台,脸面涌现异样,狰狞着恶鬼般的脸,从袖筒里拿出一把生锈匕首朝着对面刺去。 “岳大哥,我们要不要把另外两个老年人救下来!” 对于岳观潮来说,他不认识那个疯婆子,另外出现的老人,对于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那疯老太太非善类,他自然要救对面的两个人。 嘭! 岳观潮冲着疯老太前面打出子弹,吓得这疯子朝后逃走,像个老鼠似的窝在栏杆边颤抖。 阿萤趁着疯女人走远,跑过去把那两个老人扶起来。 “老人家,你们是哪里人,为什么在巫棺镇?”阿萤问道。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别杀我。” “你别杀我,我们听你们的话,我们听你们的话,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还没等阿萤问完,这两个老人好似受了刺激,突然乱抓乱挠起来,他们见阿萤靠近,甚至开始蹲在地上磕头,着急忙慌的样子,看着不像是正常人。 “老人家,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刚才我们已经把那个疯婆婆赶跑了,你们现在没事了,不用那么害怕。” “赶跑了…赶跑了,好,嗯嗯嗯,好!” 他们一听说阿萤把疯老太赶跑了,方才抖如筛糠的身体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落叶,嘴里不断嘀咕呓语,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不会也是疯子吧。” 岳观潮看向这两个老人,随意猜测。 “不是,他们不是疯子。” 阿萤见众人不敢靠近,赶紧给众人解释她发现的情况: “你们看,这两个人一男一女,身形相当,男的比女的要壮实不少,衣裳裤子已经破烂开线,缝着各色杂花布片,用身后的补丁斗篷遮住全部身体,脸部被花白头发遮挡,根本看不出真实面貌。” “看起来,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但是,有些东西骗不了人。” 阿萤话锋一转,指向这两个老人: “他们的头发身体竟然没有异味儿,连衣服都有着皂荚清香,跟刚才的疯婆婆完全不同,可见只是落魄却并不是疯子,如果真是疯了,还会在乎身上脏不脏?” “我感觉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为这样,伤神惊心就会胡言乱语。” “说不定,我能治好他们。” 阿萤拿出银针包,掀起他们的头发,正准备刺进眉心的劳宫穴,不经意间看向这老人的脸,被吓了一跳,猛地怔在原地。 老人的脸好像被烙铁烫过,有个鸡蛋大的瘢痕,左右脸还有陈年刀伤,几条刀疤像蜈蚣似的趴在下巴,看起来触目惊心如同恶鬼。 “啊!” 阿萤大叫一声,踉跄着朝后倒退,眼神从好奇变为震惊,泪花很快萦绕眼眶。 如果只是恐惧,阿萤绝对不是这个神色,宋思媛看出了她的异常,走到她身边扶住阿萤肩膀: “阿萤,这两个人难道是……你的父母。” 阿萤朝她点点头,眼泪很快滑下去,鼻子酸地通红。 “孙女,这真是你阿娘和阿爹?” 乌图满起初还不相信这是他的邻居,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确定这两人就是他的邻居吴月娘和钟梁生后,心里的疑惑随之产生。 “这不对劲啊,他们离开的时候,才二三十岁,怎么看起来那么老。” 乌图满确实感到奇怪,四五十岁的正常人即便再衰老,也不至于像七老八十岁的老头老太,眼前这对夫妇却垂垂老矣,再没了年轻时的风华。 “你们说,这是不是也是那些脏东西幻化出来的?” 阿牛看向阿萤,想给她提个醒儿,这也间接提醒了宋思媛。 她拿出手札,钟梁生确实跟照片上的很像,就是苍老得不成样子了,不过可以确定,他们就是吴月娘和钟梁生。 阿萤见众人不相信,赶紧向众人解释: “不是的,你们看他们的腰间,这是我给他们缝的香囊。” “我小时候手艺不好,缝地歪七八扭,刚才我还不敢确定,看见这香囊,我确定这就是我阿娘阿爹。”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害的他们?” 阿萤摸着她爹娘的脸,泪珠子下雨似的,她原以为父母都不在了,老天却让他们以这种方式团聚。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了,我是阿萤啊。” 阿萤蹲在地上,把脸凑到吴月娘和钟梁生身边,他们见到阿萤,眼中微微闪烁茫然之色,好像记起了什么,张起嘴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状态,好像是记忆发生了错乱。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一章:形迹疯迷 “阿萤,你父母很可能记忆错乱了,既然找到他们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先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再从长计议。” 阿萤看向阿爹阿娘,朝众人点点头:“也好,总算找到他们了。” “老人家,你们为什么会被追杀?” 宋思媛联想起他们初见疯婆婆的场景,当时那个疯婆子并没有伤害他们,可眼下却发起狂来,里面必定有内幕。 吴月娘看向宋思媛,满是血丝的眼睛朝疯婆子瞥了瞥: “她…不是人,她是邪神的化身,是古神的弃徒。” 不是人! 岳观潮看向吴月娘,没办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眼前的夫妇精神出现问题,说再离奇的话也不奇怪。 “那,你们是谁?” 宋思媛这句话,让吴月娘恍惚起来,她的眼珠左右乱动,猛地看向前方: “我们是巫棺镇的村民,我们是好人。” “那,这个村子为什么会被地火烧毁,你们知道吗?” 吴月娘踌躇片刻,支支吾吾说道: “是他们,是他们得罪了古神,被古神降罪,大火…大火烧了整个镇子,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 宋思媛读出了吴月娘话里的心思,她这一路走来也得到不少资料,对巫棺镇信奉的古神很好奇。 再加上乌图满老汉说这镇子在前朝立国前就存在,让她对巫棺镇又好奇了五分。 她觉得也许可以从村民入手,决定顺着吴月娘的话问下去: “古神?你们的古神是什么?” 吴月娘听她提起古神,眼中的疯癫渐渐消退,似乎恢复了部分意识: “古神,就是我们的祖先,巫棺镇只是古文音译,实际上应该称为祖脉宗地,我们的历史比前朝立国都要长。” “比前朝立国还长?你的意思是,你们的族群是女真族的祖先!” 宋思媛如此判断。 吴月娘听完宋思媛的话,华发乱甩: “不,不只女真,匈奴、羯、氐、羌、鲜卑、契丹、党项……我们是北方各族的源头,守护着诸族主龙脉,已经在此地繁衍数千年。” 如果在这里繁衍了数千年,那么就完全可以解释,河流里出现的冰夷府君碑,几千年前的先人,确实会这么称呼河神。 宋思媛在心里暗暗合计吴月娘的话,如果这个族群真的在这里繁衍数千年,他们为何会有楚地的傩鬼信仰? 这一点,仍然是个谜题。 “你们的族群,叫什么名字?应该不是巫棺吧。” 刚才吴月娘已经说了,巫棺镇只是音译,一个地方叫祖脉宗地,肯定有其意义。 吴月娘点点头,用听不懂的话,说出一个字眼,阿萤随口翻译道: “肃慎族!” “他们是肃慎族!” 吴月娘看向所有人: “对,我的族人是一个崇尚自然、驭灵万物的宗族,我们的先祖很早就来到大兴安岭,靠着大兴安岭的崇山峻岭掩藏踪迹生存下来,平时以渔猎为生,在这旷野千里的原始森林,有很多神秘未知的东西,肃慎族的祖先认为万物有灵,山川草木花鸟皆有神灵附会,我们会用打猎带来的生灵血肉来祭祀鬼神,以获得强大的神秘力量。” “那高高的祭坛之上,供奉着北境最古老的神灵。” 吴月娘说话时,眼睛看向巫棺镇最高的建筑,此刻它就隐藏在灰雾中,像一只庞然巨兽盯着众人。 她面向那最高建筑后,眼神忽而深邃: “可我们,却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只知道这古神以牛头鬼具覆面,亦正亦邪,需要血肉祭祀,唯有这样才能让古神保佑众生。” 这下子,不光是宋思媛听得满头雾水,所有人也都满脸问号。 肃慎族人祭祀的远古神灵,居然没有名字也没有形象。 “可,如果没有名字,那义庄、野祇堂里的神祇塑像,都是什么?” 宋思媛必须得问清楚这些神祇的来历。 “他们,他们都是古神的侍神,这十二位有形的神祇是肃慎人在千年演化中所信奉的祭祀神,他们代表山河湖泊、草木虫鱼、云雨日月,守护着巫棺镇的一切。” 吴月娘的话虽然奇幻,宋思媛却也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理论上,越是古老原始的族群就越会崇拜自然的力量,久而久之,便从自然中幻化出神祇的概念。 世界各个国家的神话,莫不如此产生,这是古人对“我从哪里来”的瑰丽想象! “你们,你们把古神的秘密告诉外人,是要遭天谴的!” 宋思媛原本还想继续问下去,靠在栏杆旁的疯婆子又一次扑过来。 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幸运! 岳观潮只是开枪警告她,乌图满明显没那么耐心,扛着十三响对准疯婆子。 “哎,别开枪,说不定还能问出什么!” 还没等岳观潮出声,乌图满嘭嘭开打。 这疯婆子骤然中枪,怒目圆睁看向乌图满,直挺挺倒在地上,似乎心有不甘,哪怕倒在地上也匍匐着想往前扒拉。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二章:进入罪戒台 “乌图满大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是干啥!” 岳观潮大感不妙,赶紧走过去扶起这疯婆子。 十三响洋枪虽然已经落后几十年,但当年那都是拿来对付义和团和太平军的高级货,弹药喂得很足,打在壮汉身上尚且能要了性命,更何况是一个疯婆子。 眼下,这疯婆子早已没了疯癫耍狠的力气,像个奄奄一息的老狗趴在地上,心口肚腹的位置多了几个血洞,正往外呼呼冒着血。 由于疯婆子还在匍匐往前爬,身下的伤口在地上脱出一条血迹,看得人眉头突突跳动。 “噗……呕!” 疯婆子被岳观潮翻转身体,阿萤明显还想救她,只是伤口太多大量失血,已经没有救的价值了。 “阿翁,你为什么要打死她?” 阿萤有些不满。 乌图满吹了几下枪口,眼中杀意渐消: “孙女儿,你没听你阿娘说,这疯婆子是邪神化身,我们不了结她,说不定要被她弄死,还不如先下手,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恁们还不懂?” “那也没必要杀了她,把她暂时关起来就好了。”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阿萤看向满口吐血的疯婆婆,她如今进气少呼气多,瞳孔渐渐有了散开的迹象,这代表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阿萤见疯婆婆的嘴在不断蠕动,趴在她耳边仔细听。 一句奇怪的话,听得她瞳孔一震。 宋思媛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问道: “阿萤,这疯婆子说什么?” 阿萤皱褶眉头,支支吾吾给众人叙述她听到的声音: “她说,大难将至…大难…将至。” “大难将至?” “这老太太死了还要给我们玩儿哑谜。” 岳观潮不知道大难将至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何,从这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总感觉阴森森,没来由后背发寒。 “观潮,阿萤的父母好像不见了!” 陆奉简本来也跟着岳观潮围过去,一转头的功夫,发现吴月娘和钟梁生已经消失。 两个大活人在悄无声息下失踪,说什么也不正常,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宋思媛听完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这夫妻俩绝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阿爹,阿娘,你们去哪儿了。” 阿萤慌张起来,冲着四个方向乱喊乱叫,不见任何应答,唯有惊飞的鸟群啾啾悲鸣。 “会不会,是去了罪戒台,刚才罪戒台的大门是关上的,现在好像开了一条缝。”小武猜测道。 “对啊,我们来罪戒台是找宝藏的新线索,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 岳观潮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他们被这疯老太分神,已经耽搁不少时间。 “我们也进去看看。” 岳观潮推开罪戒台大门,带着所有人走进去。 罪戒台大堂空间并不小,龙骨梁架交错铆合,像骨架般撑起蟹壳形的圆弧穹顶,堂口后半段分为上下两层,有合抱形石阶从左右墙延伸而下,顶部开出天窗,隐约可见到灰雾弥漫的天色。 他们还没仔细观察室内,一眼就看到吴月娘和钟梁生。 他们正站在大厅里,抬头看着堂厅圆形天窗。 那银白光柱打到人身上,朦胧日光照得她们两个面色惨白。 他们得见这诡异一幕,已经不知道面前两人,到底还是不是大活人。 “阿娘,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 阿萤明白,她父母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罪戒台,一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阿萤!” 吴月娘站在大堂中心,于天窗开口静静站立,她看到阿萤的一刹那,眼神充满慈爱。 “你们想起来了!” 阿萤得见双亲想起她,眼眶红红的。 钟梁生点点头: “刚才,我们被枪声警醒,部分记忆已经恢复了,不过,我们也不敢保证能一直那么清醒。” “阿爹阿娘,到底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 阿萤的话还没问完,吴月娘忽然抱起脑袋,脸色极度痛苦: “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在找一卷古卷,上面有破除你身上诅咒的办法,你一定要找到,知道吗?” “古卷,那是什么?” 宋思媛看吴月娘那么痛苦,应该是记忆又开始错乱了。 眨眼功夫,吴月娘额头开始冒冷汗: “那古卷叫《祖岘遗秘》,上面记载了破除诅咒的办法,我和她阿爸就是进巫棺镇找这个东西,只是我们在这里时间长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占了身体,做的事情完全不受控制,刚才跟你们说话的,根本不是我。” 这话,说得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所有人都知道吴月娘跟他们对话良久,现在却被告知和他们说话的并不是本人。 这种说法,让人心里直冒寒气,不由得后怕起来。 “不是你,那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是谁?” 阿萤继续追问。 “是它们,它们又来了。” “你们,一定要替阿萤找到,若不然,她就会被古神变为行尸走肉。” 话音未落,大堂吹起无名阴风,吴月娘他们的眼睛恢复混沌迷离,意识明显又开始混乱!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三章:寻找神秘古卷 阿萤赶紧跑过去,把她父母拉到暗处,她仔细摸着两人的脉搏,朝众人摇了摇头: “脉像跳脱虚浮、晦涩不明,行为上妄语疯癫、外貌血丝外溢、皮肤苍白,同时身体衰老过快,六魄不在身上,确实不是在演戏。” “刚才,我发现那个疯婆婆也是一样的状态,难道,进入巫棺镇的活人,都会渐渐意识混乱,只是我父母有清醒的时候,可以照料生活,而这老太太却一直疯癫。” 对于阿萤的话,宋思媛思索片刻,眼中闪过精光: “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如果真是精神错乱,也许就可以解释进入巫棺镇的人为何失踪,他们被某种神秘力量占据了脑子,最后癫狂而死。” “我们得赶紧找到《祖岘遗秘》。” 说话时,岳观潮仔细观察周遭,沿着大堂观察后半段,后段墙壁矗立着三十多根青铜立柱。 这些立柱多有一丈高,单人可环抱,双柱之间勉强伸开双臂。 柱身刺进柱基一米有余,牢牢支棱起来,周身雕刻着奇异的鸟羽鳞虫纹饰。 它们的柱头比水缸略大,好似苍鹰展翅显得威风凛凛,彼此间以铃铛红绳联结。 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排苍鹰站在绳索上,随着铃铛响动荡来荡去。 那靠近人身高的位置,遍布猩红血迹。 有些已经干涸,凝固成黑黢黢的油污挂在柱身,闻起来有种铁腥气。 多数柱基都盘着被割断的麻绳,一看就是用来束缚身体。 岳观潮扒开麻绳,能明显看到柱台正面的浮雕字迹! “赎孽柱!” 宋思媛咔嚓按动快门,边走边说: “这个地方,大概是族人犯错时惩戒关押所用,赎孽柱上更是血迹斑驳,分明是有人在这里受极刑,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阿萤看向吴月娘,她们俩好似受到惊吓,把眼睛别到远处,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再往前走,便到了罪戒台前半段,两侧墙壁延伸出的石阶可以登上二楼,楼梯内侧墙壁上挂着动物骨架,白森森的野兽头骨像花团,镶嵌在楼梯的不同地点。 这石阶合抱之像,高高站在神坛上,看模样是一个全新的神祇。 岳观潮仔细端详眼前的巨型神像! 塑像的身材硬朗魁梧、脸庞棱角分明,看样子是个男祇。 他身上穿着古人的繁复长袍,甲胄套于袍外,显得威风凛凛,那头顶日月冠冕垂下银白丝绦,石珠成串勒在耳畔,左手执规、右手执矩,静静站立在前。 这神像被天窗投下的天光一照,浑身散发清冷光晕,让人不由得整肃衣冠、注意言行举止。 “这,大概就是大司命!” 宋思媛仰头看向神像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冷酷感。 “你咋知道?” 岳观潮不解问道。 她见众人也都好奇,郑重解释: “刚才在野祇堂,我跟你们说过大司命和少司命是同位神祇,罪戒台就是为了惩戒犯错的族人,这个地方必须要讲规矩与律法。” 她顿了顿,示意众人看向神像手臂: “你们看神像的脑袋,日月为天道,手中还拿着规矩二器,说明这位男祇的作用是执掌天道、执行规矩,不是大司命又会是谁呢!” “那倒也是,楼下就那么大地方,既然啥都没有,咱去楼上耍耍。” 他们把罪戒台都看了一遍,确定没发现可疑物件,走上石阶踏进二楼。 二楼依旧很宽,只是格局比一楼要局促很多,只有大厅的一半大小,靠着北墙的位置分割出十二间小牢房。 这些牢房以中间的刑室为中心,呈由大到小分布,远远看去犹如黑色珍珠排布北墙。 面向石栏的拱门,清一色用砖石搭出门洞,内嵌铁栅栏,用途多半是关押犯人或族人。 “咱们也别堆一起了,不如分头行动,看看那卷《祖岘遗秘》到底在不在这里?” 岳观潮说完,众人两两成行,分散开前往不同的房间。 他正想往左侧深处走,眼前最大的刑室嘎吱一声,开出一条缝,好似有风吹出来。 他悄悄走近邢室木门,定下心推开这扇满是血污的老旧木门。 吱呀! 木门被推开,岳观潮打开手电踏进邢室。 所谓刑室,就是行刑审讯的房间。 这里有很多刑具,斧钺、砍刀、长锯、尖钻、骨凿、皮鞭、刑杖、烙铁、老虎凳、夹板、荆棘绳……各式各样的刑具被散乱堆放,上面的陈年血迹变为黑污,可以想象一旦用到身上,皮开肉绽都是轻的,光是上面的脏东西,就够人喝一壶的了。 这里因为不是铁栅栏,空气并不怎么流通,仅有的两扇小窗户在屋顶,起不到什么作用,再加上牢里污血和腐烂的杂物,可想而知味道有多呛人。 岳观潮捂住口鼻走得很小心,免得被污秽之气给熏出毛病。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四章:神秘牢房 “这旮沓,还有个门内门?” 一眨眼的功夫,岳观潮已经从刑室门口走进北墙。 他拿着手电仔细观察,北墙上还有一扇木门,只不过这扇门被生锈链条锁住,表面积了一层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打开过。 咔嚓! 岳观潮举起弯刀砍断锁链,火花迸溅之间,荡漾的尘土如雪花纷纷扬扬,呛得他不断后退。 待污浊空气稍微澄清,他推开刑室里门,打着手电往里看。 这刑室里门的空间比刑室大了整整一倍,反倒衬得刑室成了它的附属。 刑室里间整体类似六边形,所有墙壁都不再用砖石改用石头,共同合围出连窗户都很少有的奇特洞室。 岳观潮越往里走,就越是感觉到奇怪! 这间牢房的六面墙壁遍布浮雕,看内容多是大司命降服鬼鬼神神,维护天道公正的神话故事。 浮雕上的所有鬼神,岳观潮并不认识。 大都长得凶神恶煞、三头六臂、怪异虬结的身体再配上狰狞恐怖的兽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缝合感。 这种感觉在周遭原始先人的恐惧情绪中达到巅峰! 岳观潮打着手电凝视鬼神眼睛,它们的眼珠在光芒下微微泛出精光,仿佛鬼神正借由这双眼睛窥探人间,吸引生灵过去受死。 哪怕看一眼都遍体生寒。 他原想着仔细观察它们的脸,却没料到这些兽眼被手电一照,眼睛骤然变亮。 光影晃动间,浮雕上的鬼神好似活了过来,要跃出墙壁吞噬活物生灵 见此一幕,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 这壁画,不会是活过来了吧! 此刻,他心里也没底,拿着手电筒不自觉后退,确定壁画不会活过来,才停下脚步。 壁画怎么会活呢……多半又是啥障眼法,岳观潮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当即松了口气。 他心说闯都闯进来了,现在害怕已经晚了,真有啥鬼神,他也得上前拜拜把头。 由此一想,岳观潮稳定心神走向浮雕,仔细观察,终于发现其中玄机之处: 雕刻鬼神的山石并非是普通石头,而是介于黑石和黑玉之间的矿石,由它雕刻的鬼神离远了看是玄色,离得近了,便能看到类似玻璃的半透明外层。 与此同时,浮雕手法又加大了鬼神的恐怖形态,一旦光芒照上去,琉璃溜光反射,就好像鬼神在浮动游走,这便是鬼神要扑杀活人的秘密。 若碰到胆小的看到这一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岳观潮想清楚其中蹊跷,再次看向鬼神眼睛,最精巧的部分,就是这鬼神的眼珠。 这双眼睛不属于琉璃玄石,而是黑玛瑙雕刻成眼球镶嵌进去。 看材质,比上好的水种翡翠还要通透水润,被任何光源照过去都会漫散光芒。 离远了看,就好像鬼神在用狠毒幽深的眼睛盯着他们。 不过,这些浮雕再栩栩如生,那也只是相对来说,它们多是灰黑原色,并不显其他色泽。 唯有浮雕画中的大司命例外! 彩漆浮雕全是身着长袍、外披甲胄、勇斗鬼神恶兽的大司命。 他身上各式各样的繁复纹路,全都被鬼斧神工雕刻出来,每一种颜色都恰到好处染到他身上,将大司命的神威完全彰显。 岳观潮把壁画看了全部,目光锁定牢房中间膝盖高的圆台,上面搭着“工”字结构木架,看上面的环状绞绳,大概是实行绞刑的地方。 他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若说有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牢房的环境! 寻常牢房,虽然阴森幽暗,却始终在高处保留一处细小窗口,除了提供光源外,还能兼顾气体流通,免得污浊之气太多,引发牢狱瘟疫。 可眼下的洞室,根本见不到一点白光,说明根本没有窗户。 室内却一点也没有腐臭污浊的味道,而且走进室内还能感觉到一股气流隐隐流动,将腿脚刮得冷飕飕的! 他对这一点颇为好奇,蹲下身子把手电照向地面,发现绞刑台周围扇满格栅铜板,只是它们都生锈积灰,才没第一时间发现。 那股嗖嗖凉意,就是从地下吹来的凉风。 岳观潮心领神会,牢房下面估计有通到外界的隧道,就好像烟囱可以把室内气体换到外面,同时也能起到防贼防盗左右,比明着在石壁开窗要安全许多。 他正准备起身,发现眼角余光渐渐变暗,不知何时,屋外光亮处站了一个黑影。 她长发戴冠、穿着宽大祭祀服,甚至能闻到阵阵香风。 不是吧……难道我碰到啥脏东西了。 岳观潮不动声色拿起马牌撸子,还没扣动扳机,眼睛一黑,周遭沉入黑暗!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五章:诡异雕塑 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想努力睁大双眼,却发现无论怎么睁眼,都看不见一丝光亮! 连手电筒的光芒都消失了,好似沉入了光芒照不进的混沌空间。 岳观潮在黑暗中拿过弯刀,朝四周不断挥舞,他感觉刀尖儿碰到了什么东西,可再次伸刀去触摸,却又消失不见了。 下一秒,这东西竟然站到他身后,在他耳边吹着热气。 岳观潮感受着后脖颈湿热的感觉,身上汗毛根根耸立,脊椎好像被人用冰凉指尖划过,酥酥麻麻的颤栗感直冲脑袋。 他一个后肘击,把那东西撞得朝后踉跄,自以为脱离了那脏东西的掌控,不多时,周遭却响起似有似无的哭笑嗔骂。 这股动静时小时大,像是在跟他玩儿捉迷藏,怎么都听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喂,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你有种现身,我跟你单挑,别给我来鬼鬼神神这一套。” 岳观潮嘴上逞强心里却在发虚,这东西要真现身了,自己未必能治住。 他正犹豫下一步怎么办,这牢房所有巨兽浮雕的眼睛突然变亮! 这股亮度,可不是用手电照射产生的反光,而是黑夜中野猫的眼珠,从里到外散出幽光。 岳观潮心下一凛,这回是真遇上邪乎事儿了。 随后,浮雕画逐渐流转,从鬼神眼睛开始,微光像河中涟漪荡漾开,随即整个牢房亮如白日,如同点了几百火把,照得满堂映金光。 原本黑漆漆的浮雕,响起鬼神肆无忌惮的怒吼嚎叫,壁画缝隙窸窣开裂,淅淅沥沥留下鲜红液体,随后整个地面都被染红。 岳观潮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六面浮雕画骤然化为皮影戏,耳边响起呛呛恻恻的铜跋锣鼓敲打,喧闹嘈杂之音如同置身于乡下庙会。 随着一声梆子响起,白布中景象流转起来,像走马灯似的显露出不同画面! 这里屋舍云集、楼阁错落,河水架起拱桥,如玉带般勾连崇山峻岭,那田间小路阡陌相连,漫无边际的方块田地中,有小人正在农耕劳作,无边旷野野兽遍布,猎人持弓射箭,在春暖烈日下纵马奔腾, 更远处的戏台上,一个女人身着绛红祭祀服、头上冠冕华丽威严,一看就是巫棺镇能搂事儿的人物,他心想这大概就是类似村长的话事人。 在她身前,乌泱泱的镇民穿着各色古装,举起手在她的引领下祭祀天地。 这本没有问题,可随之而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大为震惊。 这个女祭司被一群兵匪打扮的人捉住绑在罪戒台,用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甚至动用了夹板和烙铁。 诸多刑具在她身上一一试过,残酷的刑具,让她传出凄惨痛苦的嚎叫。 哪怕隔着皮影戏,也听得人冷汗沉沉,心里好似压了大石头,沉闷到极点。 岳观潮走上前,正想探究这皮影戏的内容,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刚才,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间牢房,这个叹息声从何而来? 他猛地转身,原本空旷无物的绞刑台,此刻却有一个捆着双手的女祭司吊在工字木架上,看衣服与外貌,就是皮影戏上的女祭司。 她身上依然穿着绛红祭祀服,衣裙被鞭子抽得破烂开裂。 身体皮开肉绽,黑色血痂凝固又裂开,雪白皮肤布满新的龟裂伤痕,好像泼了辣椒油的嫩豆腐。 血腥之气哪怕没仔细闻,也能借由空气流通钻进他鼻孔。 岳观潮不敢看她的脸,原本白皙细腻的脸本应十分美艳,只是这张脸如今只剩下狰狞可怖。 脸颊两侧长着鸡蛋大的烙铁印,上面已经增生赘肉,像多年的瘢痕凹凸不平,满脸如同破碎的瓷盘布满蜈蚣裂纹。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被兵匪折磨成这样! 他想起唐殿戎的所作所为,只想把这些人的尸体挖出来鞭尸百日,还要做法让他们永世不得投胎,在炼狱里受尽苦楚。 岳观潮不自觉站上行刑台想把她解下来,发现这人只是一道虚影,抓不到也摸不着。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岳观潮强忍着血腥,问向行刑台上的女祭司,他心想不论这女祭司是什么,让他见到以前发生的事,多半是在暗示他什么。 那奄奄一息的女祭司听到问话,耳朵微微一颤,骤然睁开眼眸。 随后,她嘴角勉强牵引出一丝笑容,眼睛里流露出的悲戚情绪,让他心里猛地一疼。 还没等他继续问话,女祭司的身体仿佛枯叶彻底腐化,和牢房里的皮影戏一起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六章:古卷的秘密 “等等!” 岳观潮猛地警醒,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这牢房恢复常态。 原来,刚才是因为睡着了,岳观潮看着趴在行刑台上的自己,心里如此猜测。 他正想起身,指尖似乎触碰到什么东西,一抬眼,古色古香的画卷不止何时出现在台面。 不对,刚才他观察这牢房时,特地用手电筒照了行刑台,上面除了绞刑用的麻绳堆,什么东西都没有。 眼下,却有一卷轴出现,他不得不猜想,刚才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岳观潮支起身子,揉了揉昏沉的脑仁,他捡起地上的卷轴拿在手里仔细浏览。 此卷轴大概半臂长,约有小儿手腕粗细,轴身拿起来沉甸甸的,多半是铁器铸造,上下轴头用石头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牛头。 他拉开细绳,卷轴没了细绳约束,三尺长、一尺半宽的绸布哗啦啦展开,转眼间倾斜落地。 没了画卷缠绕,这铁铸卷轴上的文字,清晰映入眼帘:《祖岘遗秘》 岳观潮看见这四个字,一个激灵从昏沉里警醒,难道,这东西就是吴月娘要寻找的解除诅咒的办法! “这东西,咋会突然出现在行刑台,还让我找着了。” 他横拿绸布仔细看,画卷内裱蚕茧纸,用色大胆、图案精致,虽然不比古代大家工笔细图精致,描模画形却也不输人后。 可以看出,描绘的是巫棺镇的古代祭祀场景。 在画面中,两座险峻高峰各自矗立两端,两峰之间有座威严雄伟的古代祭坛! 在那祭坛之上,一颗巨型青铜树生长祭坛,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祭祀金器,树下站着戴祭祀面具的大鲜卑女巫…… 等等,两座险峻高山! 岳观潮仔细观察画卷里的高山,神色兴奋起来,这两座山分明就是他们来巫棺镇时,抬头看见的仿如蟹钳的双峰。 只是,画卷里的双峰似乎距离过远,没有他们见到的那么近。 如果不是画卷画错了,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当初画师作画时,这两座山峰还没互相倾斜,是独立的两座山。 难道这两座山在其后发生了什么灾难,才互相倾斜变作一座山峰。 他再一联想青铜巨树上的祭祀金器,心念一动——搞不好唐殿戎要寻找的前朝宝藏,就在那座斜螯山里! “如果这张图画的是藏宝图,那阿萤的爹娘,为啥要说图中有解除诅咒的办法,该不会他们……” 岳观潮本来想着找到《祖岘遗秘》就把古卷交给阿萤父母。 现在看来,阿萤父母是在说谎,古卷里根本没有所谓解除诅咒的方法。 想起这点,他对阿萤父母的说辞产生了怀疑,他们果然不是为了阿萤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只是为了那前朝宝藏。 “观潮,你在这里发现什么了没有?” 岳观潮察觉到同伴正往这里走来,他不动声色把古卷藏进背包。 说话间,陆奉简、宋思媛他们已经打着手电走进来,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人群的异状。 刚才阿萤的父母进来看到行刑木桩,眼神中分明闪现了慌张,似乎不像其他人那么坦荡,这代表他们心里有鬼。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刚才进行刑室里,发现这旮沓有很多刑具,还想着里面的房间也有东西,进来一看,除了个吊死人的架子,也没瞅着有其他东西。” “你们说的那个《祖岘遗秘》,到底在不在这里?” 岳观潮挠着后脑勺,故意把话题岔开。 “可能,《祖岘遗秘》不在这里,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找找,总能找到。” 吴月娘眼神闪躲,钟梁生行为鬼祟,可见他的猜测是真。 岳观潮不动声色带着众人走出罪戒台。 就在他们踏出罪戒台不久,灰雾中黑影簌簌,一群白毛渡鸦再次飞过头顶。 吴月娘他们听到腰铃轰响,眼神从恍惚转为恐惧。 “阿娘,阿爹,你们知道这些渡鸦和腰铃代表什么意思吗?怎么我们每次见到它们,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阿萤经历那么多怪事,也明白这些渡鸦来者不善,不过她需要从父母嘴里得到确切答案。 钟梁生看向头顶,支支吾吾说道:“邪神,他们是…邪神的使者,见到它们,代表邪神要来了,我们赶紧回去,我带你们躲起来,它们会吃人。” 阿萤的父母还没说完,疯了般朝前逃走,阿萤怕父母再走失,紧紧跟在他们俩后面。 岳观潮他们很好奇阿萤的父母所说的躲避之地是什么,跟着吴月娘和钟梁生穿过陌生街巷,往最高的那栋建筑跑去。 低头看向巫棺舆图,那栋最高的建筑叫巫祭神祠!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七章:巫祭神祠 在众人身后,一些衣衫褴褛的兵匪,像是疯了般朝巫祭神祠的方向跑。 一旦有兵匪敢回头去捡东西,立马会被随之飘来的浓雾吞噬! 听着雾气里惨烈异常的嘶吼,哪个兵匪还敢回头看,只能不要命了似的往神祠跑。 咣当一声! 一个兵匪撞到岳观潮肩膀,手上的东西滚落一地,他们根本来不及捡起来,踉跄着朝前逃走。 刚才那一撞并不严重,但却让岳观潮看清了这些兵匪的样子,他不禁瞪大双眼。 当初的兵匪经过二三十年,怎么说也得五六十岁了,可他们在巫棺镇多年却并未衰老,仍然保留着三四十岁的样貌,他猜测巫棺镇能让人保持年轻时的状态。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真是如此,那阿萤爹娘和疯老太为何会早衰至此。 只能说,问题出现在这些兵匪身上! 他一直猜测灾难发生后兵匪们已经死光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活人生活在这里,也许兵匪维持容貌的秘密,就在他们的藏身之所! 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 原本灰暗的天色肉眼可见变得混沌,已经如同黄昏落日。 他们打开手电筒,勉强可以照亮前面的街巷,等看到巫祭神祠就在前方,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巫祭神祠,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岳观潮站在神祠外搜索从小到大的记忆,他所能见过的最大建筑,不过是村里三进格局的祠堂,眼前神祠至少有五六个祠堂那么大,不愧是巫棺镇最高的祭祀塔楼。 众人仰头细看,一座壁垒森严、巍峨肃穆的兽首穹塔矗立在夯土石阶之上,凭借绝对高度鹤立周遭民居。 塔顶用金铜铸造着牛首三足乌的塑像,金乌双翅弯曲向下,像巨山似的支撑起塔楼东西两侧的辅殿,青铜牛角向上伸展,如同两支神剑直刺云霄,巨大牛口刚好是神祠入口,一扇铜纽门严丝合缝关闭! 野外的建筑一旦无人居住又疏于维护,很快就会腐朽衰败,那夯土基台已经长满细密藤条和野草灌木,若不是形状特殊,根本没法跟周遭土坡山包区别开。 他们看了很久,才从十二根神鹰立柱的方位,确定掩映在古树丛的夯土石阶,那不知多少年的破烂旗幡迎风飘扬,有种说不出的古老神秘感。 岳观潮沿着藤蔓爬上石阶,站在石阶上,可以很容易看到神祠后的斜螯山。 他们以前站得远,还以为斜螯山很小。 此刻站在山下终于清楚斜螯山有多高,用平地起险山、顶峰勾云层再合适不过。 他仔细观察巫祭神祠后面的斜螯山,确定了心中猜测——它们就是《祖岘遗秘》中的两座山峰,哪怕已经合到一起,从山体形态也可以看出是画中之峰! 原来,巫祭神祠的后面,就是藏着前朝宝藏。 那,钟梁生不就是守着金碗要饭吗? 岳观潮不明白,哪怕没有这张《祖岘遗秘》,钟梁生二十年也该发现斜螯山里有宝藏了。 如此想法也只是猜测,岳观潮不知道其中缘故,只能暂时按下好奇情绪。 “你们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浓雾里动?” 众人听了阿萤的话朝后细看,似乎有黑影从浓雾里杀出,挥舞着恐怖利爪把几个兵匪从头劈开,血液溅得所有人身上血红腥重。 “这他妈到底是啥地方!” 这些怪物连实体都没有,只是一道虚影都如此厉害。 如果说是幻觉,未免也有点太真实了,真实地溅到脸上的血都是热的! “走,赶紧进去,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吴月娘和钟梁生见他们停在原地,赶紧上前把神祠铜纽门打开,朝后嚷嚷。 眼看浓雾蔓延到夯土台下,岳观潮他们趁着怪物袭击落单的兵匪,一鼓作气跑进神祠。 轰隆一声。 阿牛阿虎把神祠铜纽门关上。 岳观潮稳定心神看向神祠内部! 神祠正堂类似圆口钵,上下略窄中间宽肚,两层塔楼全部挑空。 四周均匀分布着九位原始神灵的铸铜巨像,在巨像之间的空隙里,有方形图腾门镶嵌其间,大概可以通向其他房间。 他仰头细看,塑像中有他见过的河神、山鬼、少司命、大司命,也有他没见过的其他雕像,大概是云中君、湘水神一类的神祇。 这些塑像的漆色已经斑驳褪色,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哪个神祇。 他们以一种诡异奇怪的形象凸出于墙壁,像是要从墙中挣脱而出,可谓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堂中各处的房梁、柱架、帷幕、壁画、神幡都有远古神灵的彩绘。 藻井吊满金属经板,上面篆刻着肃慎天书文,偶尔因为风吹过,窸窸窣窣叮铃响动,如青铜腰铃似的,听得所有人心里一惊。 那东西墙矗立比人略高的铜树烛架,上面燃起上千蜡烛,所有物件都在昏黄烛火中被镀上金光。 仔细盯着神祇塑像,甚至能看到许多影影绰绰的虚光,从塑像里缥缈映现,随后消失不见。 岳观潮把目光转向正堂北墙! 满墙灵案高达穹顶,陈放数百尊历代大祭司的神牌,它们按照从少到多的方式不断往下排列,看起来就像神牌金字塔。 所有神牌都由玄铁打造,两侧的蜡烛烧得灵案阴森诡异,更显得神祠里异常邪乎。 在他们的脚下,摆放诸多蒲草矮椅,看上面年久包浆的凹凸纹理,巫棺镇的人没少在上面祭祀祖先! “站住?” 他本想继续观察,一个沧桑嘶哑的声音出现耳畔。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八章:互相对峙 岳观潮侧目看向正堂左墙,一扇兽雕门朝两侧洞口,从里面走出很多陌生面孔。 胡子拉茬的匪寨喽啰、佝偻腰背的老匪头、穿着马褂汗衫的蛮横胡子、贼眉鼠眼的江湖逃犯、浑身蓝皮的乖戾军痞……林林总总不下五十人,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能瞅见。 有道是相由心生,这些土匪做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个个端的是凶神恶煞之像,看着都不像是善茬儿。 他们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儿打量着岳观潮一行人,交头接耳嘀咕道: “他们是谁?” “不认识,也不像是咱们的人,是个生秧子。” “甭管了,有活人咱们就饿不着了,俺听俺爷爷说,两脚羊的滋味儿,那可是吃了难忘,保准儿你吃了还想吃。” “要我说,这几个细皮嫩肉的就做成包子,那个老家伙一看就老得剩骨头了,烤了最好。” “你们别太得意,万一这些人是邪神派来的,咱们吃了他们,不知道又要死多少弟兄。” “哎,一千人只剩下不到五十,死不起喽,死不起喽!” 听见这话,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老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光知道土匪蛮横狠毒,今天他们算是碰见活的了,按理说杀人求财倒也理解,想把他们吃了,这多多少少有点毛骨悚然。 乌图满老汉不等土匪们行动,先带着小龙小武阿牛阿虎举起猎枪,虎视眈眈盯着这些土匪。 一旦他们有所动静,就准备先下手为强。 “这老东西还挺有脾气,敢对着你匪爷耍枪杆子,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来啊,弟兄们,咱也拿枪杆子放放亮子。” 土匪们哪会吃亏,见乌图满摆起阵势,也都摸着腰间的长枪短刀,将他们团团包围。 锃亮匕首迎着烛光,晃得人心里哇凉哇凉。 双方一对峙,谁也不肯认输,所有人眉头有如乌云蔽月,不肯轻易放松。 “咳咳” 随着一声沉重咳嗽,土匪们识趣儿让出一条道。 一个隐匿于黑暗中的魁梧人影慢慢踱步到烛光下。 待岳观潮看清此人的面容,不由得瞪大眼睛。 眼前中年人顶着国字脸,相貌算不上英俊,只能称得上端端正正,身材魁梧有力肩宽体壮。 那斑驳华发三七梳起,一双眼睛饱含沧桑,眼角扯出几缕皱纹,将狠毒老辣掩藏进眼底,举手投足间有股亦正亦邪的官匪杂气,让人猜不透他的性情如何,这反而让人不得不敬着他。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如果搁在以前,他没见过唐殿戎的画像,自然没办法把眼前的男人跟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画等号。 可宋思媛提供的照片在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唐殿戎,哪怕二十年过去了,他的脸面也没衰老太多。 “你们啊,走镖习惯了,成天只想着喊打喊杀,有客从远方来,别那么鲁莽,各位莫见怪。” 唐殿戎朝他们拱手致礼,旋即给其他土匪一个眼神,刚才还嚣张的土匪,此刻都像哑火的炮仗,没了动静。 他的这番话,倒是打了岳观潮一个措手不及! 岳观潮还想着名震东三省的匪头子,怎么说也得凶一点,却没料到这唐殿戎面容随和、谈吐不俗,甚至可以称得上儒雅知礼。 不过,他不认为这是唐殿戎的真面目,只是不知道这个匪头子为何要伪装起性情。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既然唐殿戎执意伪装身份,他们也不能过早暴露,不能让这匪头子知道他们是为宝藏而来。 岳观潮稳住心神,拱手还礼: “不妨事,我家人生了怪病,需要巫棺镇的草药,这几个都是带我们进山采药的村民,要不是这两个老人家跟我们说可以躲在这里,我们还真不知道咋办了。” 说完,阿萤打开背包,里面是她随身带的草药。 唐殿戎明显还没相信他,拿起竹篓包里的草药,在手上捏碎仔细闻嗅,看向吴月娘和钟梁生夫妇。 他们俩意识正混乱,什么都不清楚,嘴里支支吾吾说道:“他们……是好人,来采草药…避难,避难。” 两个意识混乱的人说的话,没几个会认真对待,这种疯癫状态反而替岳观潮打了掩护,看到他们俩点头默认,唐殿戎眼里的戒备渐渐消散。 这匪头子爽朗一笑: “既然是我梁生弟兄和弟媳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你们尽管避难,我这些弟兄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危机稍解,岳观潮他们松了一口气,这些土匪占不到便宜,只能不情不愿退去。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七十九章:骷髅殿楼 岳观潮明白,他们人和枪杆都比不上唐殿戎,要是有人开了第一枪,这时候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沽清利弊,岳观潮拿出敬人的调子,抄官话恭维道: “敢问老哥尊姓大名,我看您谈吐不俗,不像是凶恶之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殿戎一听这话,叹了口气,故作深沉皱起眉头: “小名小姓,何足挂齿,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们到楼上,我慢慢说给你们。” 也好,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岳观潮带着同伴,跟在唐殿戎身后走进兽雕门,这扇门后面空无一物,石阶向上旋转进黑暗,是通向第二层的唯一入口。 他们踏着几十级台阶,来到正堂二楼。 这里,可比清冷的正堂要热闹太多! 二楼跟大堂威严诡异的感觉不同,这略方正的厅堂少了威严,有种野祀的邪恶感。 岳观潮环顾周围,东西两墙各有隐门和墙壁融为一体,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那是一扇石雕门。 四面墙壁依旧分布九大神祇,这一次不再是凸出墙面的塑像,转而变为古老神秘的壁画。 壁画里的神祇比雕像大差不差,令众人感到奇怪的,只有一点! 这些壁画其他地方都正常,唯有神祇的手是凸出于墙壁,就好像它们将手伸出壁画,牢牢牵引着手中锁链。 全都如此,无一例外。 远远望去,九条锁链好似毒蛇咬钩,牢牢牵引北墙上的巨型神龛。 这巨型神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就好似亭台般拔地而起,粗略估计竟也牢牢占了半面墙壁。 仔细端详,神龛类似殿式牌楼,底部搭起膝盖高的青砖,上下梁柱搭建成“井”字结构,从顶到腰架起五层檐。 黄漆扇瓦、飞檐翘角,每层之间还有回廊与支摘窗,澄净琉璃镶嵌其间,底部只留中间一扇门完全打开,里面搭建宝帐金阁,整体施玄赤漆。 这种神龛一般会出现大观大庙里,所供奉的也都是神佛正仙,眼前壁龛只是形制神圣,空有其形而无实际,细看还冒着一股邪气。 无他,只因这座神龛外每一根梁架上,都挂满雕刻逼真的青铜骷髅。 这些骷髅大多拳头大小、空洞五官填满黑色炭砂,外表锈迹斑斑,时不时掉下渣子,远远看去,神龛就好像挂满骷髅的恐怖鬼山。 那九条锁链刚好勾住神龛左右的飞檐,借由四面八方伸来的锁链被神像牢牢牵引。 链条之上,悬挂着人的各种器官。 耳朵、鼻子、喉咙、嘴巴、眼睛、头颅、四肢、内脏…… 这些器官间挂着笏板形制的木雕神符,上面鲜红血迹已经干涸,污血将整个场面显得阴森至极。 这种惊悚感的源头,便是宝阁中戴着牛首面具的诡异古神! 这神偶穿着不知哪朝哪代的甲胄,浑身布满漆黑甲片,手中牢牢抓住一把生锈的剑,头上覆盖的牛首面具比傩舞女巫的更为狰狞怪异。 细看之下,面具后的红色丝绳垂到肩膀,无数人眼铜铃吊在绳尾,六只弯曲牛角分列两侧,中间的鬼面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以一种诡异表情被供奉。 看似正襟危坐,众人却感受不到一点正气,撒发着随时可能吞噬活人灵魂的惊悚气息。 岳观潮心想,以人血来做符篆祭祀的,绝对不会是中原正神。 奈何他没读过几本书,只能问向同伴中文化最高的宋思媛: “宋大小姐,你说这尊是啥大神儿,那么多骷髅,还要用内脏和鲜血祭祀。” 宋思媛从看见神龛那刻起,就感觉生理不适。 这些干涸的器官、新鲜的血液和诡异的祭祀神牌,视觉上本就已经极度惊悚,再加上这臭烘烘的血腥污浊气息,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歪门邪道。 她忍住胃液翻腾说道: “从周朝开始,中原礼乐正道祛除邪祀,以六畜替代活人将鬼神彻底区分,已经放弃淫祀野祭,但凡能让百姓祭奠的只有受敕封的正神,再不济也是改邪归正的邪神。” “这种要人血内脏为祭的,绝对不是中原正统神。” “但是。”她顿了顿,语气透着疑惑: “你让我说出是哪位远古神灵,我反而也不太清楚,毕竟在华夏神话中,稍微邪恶的神灵要么被消灭,要么被彻底封印,要么被神灵正统招安。” “可能,这就是巫棺镇那个亦正亦邪的远古神灵吧。” 眼下,宋思媛心里也没底,但如果让他猜测,肃慎族的远古神灵,无疑最符合情况。 “你是说,他们祭祀肃慎族的神灵,用血肉换来活命的机会。” 虽然岳观潮没搞懂所祭祀的神灵是谁,宋思媛的话至少给了他一部分答案,这些人能受到神祠庇护,似乎跟人血祭奠有关。 只是,这种活命的方式又能坚持多久,以身饲古神,恐怕这才是他们仅剩几十人的原因。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章:撒谎不脸红 岳观潮心中好奇,眼珠一转故意问向唐殿戎: “老哥,你们祭的是哪尊大神,我看着怎么那么邪乎啊!” 这匪头子听完他的话,好像怕什么东西听见他们的话: “嘘,这位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弟兄们能活命,全靠这种菩萨,你可千万别惹恼了它。” “惹恼?难道这尊神偶是活的?” 他故意反问,想从这匪头子嘴里套出更多有用信息。 唐殿戎左右乱看,点点头: “是,我也不瞒着你了,我本家姓唐,以江湖走镖为生,当初我带着弟兄们本想进这大兴安岭走一趟镖,哪成想碰到一伙儿土匪掠村,把这巫棺镇上上下下的财宝全都洗劫一空,连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弄死的弄死,残废的残废。” “南来北往讨生活的人,谁的心都是热的,我和弟兄们合计了一番,三下五除二把那伙土匪给砍了个干净,本想着找回原来的路,却不曾想,到底儿还是迷了路,在镇子里打转就是出不去。” “那后来呢?”岳观潮装作好奇,继续追问。 唐殿戎的眼神,从这里开始转向吴月娘夫妇: “后来,弟兄们快要弹尽粮绝的节骨眼上,村子里没被祸害的村民发现我们,这才给弟兄们找了个能吃饱穿暖的地方,不至于被冻死。” “这世道的人啊,锦上添花的最多,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 “我一感动,就认了他们当弟兄妹子,也就是带你们回来的这俩菩萨,用血肉祭祀神像的法子也是他们告诉我们,只要每隔几天用凡人生血祭奠他们,等第二天出去,一准儿能找到粮食瓜果。” “你的意思,你们用人血祭奠邪神,是想用人命换食物?” 岳观潮知道他在扯淡,不过要真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说不定真就被他给绕进去了。 唐殿戎勉为其难点点头,眼神极其悲戚,任谁都要可怜这个念过半百的老头子。 他抓着岳观潮的手,哭天抹泪道: “你不知道,这村子古怪得很,能让人用血肉祭奠的大神,已经算是怜悯凡人,可你知道外面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他顿了顿,眼底流漏出恐惧底色,连声音都颤抖了: “那东西是邪神的侍从,就藏在后山,弟兄们一旦被他们拉走,必定生死不知,幸亏我这弟兄弟妹有主意,要不然,我这一条老命也得交代在这,你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对了,还未请教你们的名讳,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狐狸尾巴,果然还是藏不住了。 岳观潮还在琢磨唐殿戎话里的意思,这匪头子已经按捺不住心思追问。 他猜测,刚才所有礼遇和编的故事就是为了套出他们来的方法,好依样画葫芦逃出去,当然了,也能试探出他人有没有识破他关东大匪的身份。 这出戏可谓一石二鸟,岳观潮心里暗自后怕,要真是当面戳破他真面目,那可是闯进了阎王殿,怕不是被当场拘了魂。 转念一想,唐殿戎明显是运气不好,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能真的找到出口。 岳观潮眼珠一转,心里来了主意:“唐总镖,我们在镇外有条船队,要是你们不嫌弃,就跟我们一块出去,咋样?” 唐殿戎一听说岳观潮有船队,眼底仅剩的担忧之色,在惊喜中渐渐消散,转而变成贪婪之色,甚至激动得出现了血丝。 他马上抓住岳观潮的手,像烟瘾发作的老烟鬼,一脸急切问道:“在哪里?” 土匪怎么可能让别人有机会活着出去,岳观潮明白,一旦得到船队的确切位置,唐殿戎立马会下灭口令。 他得保证同伴的安全,只能继续骗下去:“这个船队还没过来,要等我们采完草药,才会过来接应。” “好,好,我这几十个弟兄的命,可就攥在你手里了,我合该给你行个大礼。” 话音未落,唐殿戎作势要跪下,岳观潮赶紧扶住他,要受了土匪的大礼,那才折寿。 “那我让人给你们收拾房间,你们先休息,等事情办妥,就跟你们一起走。” 唐殿戎眼神一示意,匪群中年纪略大的老头,带着几个匪众打开东墙隐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岳观潮朝里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几个蒲团,大概充作了私牢,他心里一沉,发觉情况有变,名为休息,实际上应该是关押。 岳观潮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他正想带着人走进东侧殿,这瞎了一只眼的老土匪拦在前面,努嘴看向他们的枪: “都到了屋里,把枪都卸了吧,免得擦枪走火。” 岳观潮本想打人,被乌图满老汉一拉,也知道不太现实,他讪笑几声把同伴的枪收起来放在一旁。 这老土匪见他们把枪放下,又招呼几个兵匪搜了他们的身,确定没有藏短枪,才彻底放下心。 随着所有人走进房间,那老头轰隆一声关上石门,随后锁链响动,看来是从外面反锁了。 岳观潮扫视这东侧殿,只有头顶有一扇铁栅圆窗,周围挖出几个壁龛,油灯滋啦燃烧,仅能照亮室内。 那犄角旮旯里散落着几个柜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除了这些,满地都是杂草蒲团,再无其他。 他看乌图满老汉毫不担心,盘腿打坐在蒲团,蹲在这老头身边说道: “乌图满大爷,咱们把家伙事儿缴了,那可就完全落于下风了,想逃走都不可能了。” “你想逃走?”乌图满半睁着眼睛,像是在嘲笑他。 这老头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 “后生,要是咱们不入这巫祭神祠,还真有可能逃走,可眼下都入了狼窝,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现在才想起来,吴月娘是故意把我们往神祠领,当时事情危急,咱们想都没想就着了她的道儿,只要进了神祠,咱们出去就是送死,如果留下,他赌我们不敢火拼,唬得咱们主动缴枪。” “唐殿戎吃准了我们,不缴枪那就得缴命,软刀子剌人,好算计啊,好算计。”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一章:血肉生祭礼 岳观潮说话时,唐殿戎所谓的血肉生祭礼已经开始,他和宋思媛借着石门上的孔洞,盯着厅堂众匪的一举一动: 一盏茶功夫,兵匪们已经搬出九张膝盖高的供桌放在各大神祇壁画前,再加上牛首神龛前的三张,正好形如一个“旦”字。 供桌上,黄米在左、净水在中间、猪肉在右。 一方铜制香炉栽进三根线香,两侧灯盏亮起。 等火苗升起丝缕烟雾,这代表生祭礼已经开始。 叮铃~咣咚~叮铃铃~咣咚咚~ 随着腰铃手鼓响动,两个穿着彩绳祭服的巫师,从神龛两侧踏着奇怪请神步,缓缓走来。 他们奇特矫健的舞姿,震荡地腰铃轰响不断,厅堂里所有人都缄默不言,铜器颤音异常清晰,这反而加重了仪式感,让诸人不敢乱说乱动。 细看之下,肃慎巫师身上的衣服跟傩舞女巫不差,只是更为陈旧,好像褪色的古董充满历史的厚重气息。 他们绕着供桌,以祭台为中心挥舞着手里的腰铃,口中念念有词: “远古神在上,我以血肉生祭汝尊,日月星辰开天途、风雨雷电助聆音、山河湖海润万民、虎豹鹰狼添喜乐,惟愿庇吾凡间生灵,若有应验,每逢朔望,飨魂祭奠,细听,细听,莫忘,莫忘~” 这巫师念词时,唐殿戎站在“旦”字图腾的中间,其他土匪全都围成圈跪在蒲团上,把双手举过头顶用匕首划破手掌,等鲜血浸润双手,他们开始低声重复巫师唱词,看起来比佛教徒还要虔诚。 肃慎巫师则拿起一罐刻有神秘符篆的罐子,用新折的槐枝蘸起神秘液体,挨个甩在这些兵匪身上。 在这神神叨叨的唱诵中,供桌上的蜡烛忽闪忽灭。 一阵无名阴风吹过,烛火逐渐变绿,随后噗嗤一声凭空熄灭。 蜡烛产生的烟雾,好似有了意识,不断往空中汇集,不知是不是岳观潮看花了眼,他感觉烟雾聚集成牛头鬼面,不断打量着堂中兵匪。 不过眨眼的功夫,从窗口爬进来很多大蜈蚣,看得岳观潮呼吸一滞,瞪大了眼睛。 若只是寻常手指大小,倒也不觉得奇怪,眼前的蜈蚣一改常态。 它们身长已经达到半臂,比手掌还宽。 锃亮漆黑的背甲,在殿顶烛火下闪着油亮绿光,螯钳巨牙在空中咔嚓咬合。 那双蚕豆大的眼球,不断朝土匪们观察,百足窸窣爬行,已经包围他们。 它们在血腥刺激下爬向兵匪的身体,螯钳巨牙不断在身上舔舐,这个过程大概就是他们的古神在挑选祭品。 有些土匪被这些巨型蜈蚣爬上身体,已经吓得不行,再见它张开巨牙,更是浑身战栗,不知不觉间,黄白之物顺腿流下。 “啊!” 这土匪承受不住恐惧,拨开蜈蚣想逃走,这些绿甲蜈蚣仰头看向那逃走土匪,嘴里发出嘶嘶声一哄而上。 这土匪还没走几步,便被弓身跳起的蜈蚣咬中脖子,随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蜈蚣们瞅准机会一哄而上,顷刻间把一个体壮如牛的土匪吸干,待蜈蚣们散去踪迹,地上的人只剩下枯萎骨架,像个百年干尸横死当场。 “远古神已经选中祭品,享食完毕,余人既安,礼成~” 肃慎巫师看向干尸,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快速摇铃唱诵。 其余土匪脸上也不见一丝悲伤,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对远古神更加尊敬,他们把那土匪干尸肢解,重新挂上锁链! 整个过程,都好像在处理风干腊肉! 一群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祈祷神灵保佑,这个画面讽刺又诡异。 岳观潮明白,这种虔诚来自对死亡的恐怖。 他们畏惧死亡,所以对于可以让他们摆脱死亡的一切,都显得恭敬温顺,再也没了土匪的蛮横样子。 只是,他们始终是杀害巫棺镇百姓的刽子手,被困在这里二十年,还要亲手将自己献祭出去,这才是对他们最大最无情的惩罚。 让一群人明确知道自己会死,却又不告诉他们日期,这才是折磨人的最高境界。 只是,他不知道,是哪种神秘力量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他看得正仔细,宋思媛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这两个肃慎巫师,应该就是吴月娘和钟梁生,我感觉他们俩要么被唐殿戎威胁了,不得不为唐殿戎做事,要么就是自己贪心想取用财宝,所以助纣为虐。” 岳观潮看向她,凑近她耳朵边说道:“你猜的没错,我已经找到《祖岘遗秘》,里面确实没有解除诅咒的办法,是个宝藏图,就在后山。” 宋思媛见自己猜测是真,眼中闪过兴奋:“那,吴月娘所说的解除诅咒,也是假的?” 岳观潮朝他猛地点点头:“嗯,阿萤和我们都被骗了,咱们得仔细合计,到底该怎么脱身。”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二章:奸计得逞 “老哥,既然你们生祭礼结束了,是不是先放我们出去?” 岳观潮趴在洞口,朝外呼喊。 唐殿戎循着声音走到门前,嘴角牵引一丝邪笑: “对不住啊,小兄弟,我有几个问题要问,等问完了就放你们出去,海涵。” 他轻轻咳嗽几句,那两个巫师解下面具,果然是吴月娘和钟梁生。 此时他们早已没了疯癫神色,眼中的精明算计与在罪戒台判若两人。 吴月娘和钟梁生随后摸索脑后,取出一根金针,两个人的五官鼓胀乱颤,逐渐恢复正常,脸上的苍老之态完全消失,连疤痕和烙印都没了。 岳观潮看向吴月娘夫妇。 钟梁生保持着四十岁时的状态,略微清朗的五官虽然有皱纹,但配上花白鬓发,更显得身形突出,不看他恶劣的行为,那就是个儒雅中年人。 至于吴月娘,她本就是四十多岁的妇人,面上皱纹很少,细白有光,可谓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这妇人乌黑发丝油润光亮,头发梳拢齐整盘在身后,一根凤尾花金簪横插发髻,耳朵还缀着三排东珠月环,银白流苏随着脑袋晃动。 再细看,她弯弯的柳叶眉下,长着一双勾魂狐狸眼,眉眼微动流出数不清的算计,下唇边的黑痣,更衬得她尖酸刻薄,精明无比。 “狗x的砸碎,着了你们的道。” 岳观潮看见这一幕,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既然都被关起来了,已经说明双方撕破脸。 “小伙子,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把《祖岘遗秘》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岳观潮猛地朝前呸了一口:“你有这个能耐吗,你们俩连巫棺镇都出不去。” “哈哈哈哈,死到临头还嘴硬!” 吴月娘哈哈大笑,耳边青筋凸出,仿佛一个想吞吃人心的老鬼婆。 “唐总长,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话音未落,唐殿戎眼神一示意,独眼儿老匪把石门打开,两个土匪拉着阿牛就往堂中拖。 “你们放开俺,俺不去,俺不去。” “我x你祖宗,你把俺放开,俺跟你单挑,背地里耍阴招,算啥好汉。” 阿牛怎么挣脱都于事无补,想个待宰的猪羊,骂骂咧咧被土匪们押出去。 “你们干什么?给我起开,冲我来~” 岳观潮本想起身拦着兵匪,刚接触他们便被一脚踢开撞在墙上,随着心口涌出腥甜,他这才感觉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看向侧殿其他同伴,也都像没了骨头似的,显得萎靡不振。 毫无疑问,他们中毒了! “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 岳观潮见自己没办法救阿牛,银牙咬碎,拳头握得骨节发白,一幅要吃人的神色,他现在已经连五官都控制不了,像个傻子似的流着口水。 吴月娘瞅着岳观潮的丑态,眼里满是戏谑狠毒: “别费功夫了,你看那些油灯,里面全是蜈蚣尸熬的灯油,全是百年毒素,每吸一口骨头就软一分,等油灯燃尽,你们也就成一滩烂泥,到时候,我看你嘴硬不硬。” 他强撑着精神,恶狠狠看向吴月娘:“你们难道不想出去了,我们的船队可会来接我们!” “船队?” 唐殿戎听到这个字眼,笑得更加猖狂: “但凡是来巫棺镇,你以为还能出去,这几十年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全被我们砍了脑袋,刚才我陪你演戏,你还真信了我的话?” “打开柜子看看吧,你们要还不招,那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 岳观潮踉跄着爬向柜子,他把柜门一拉开,满柜全是各色干枯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吸得干瘪如枯果,一股干肉臭味儿扑面而来。 他顶不住这股味道,趴在地上不断干呕。 如果唐殿戎说的是真,这些来巫棺镇没出去的人,全被他们献祭给了古神。 岳观潮明白,他们的处境如临深渊。 “我真不知道什么《祖岘遗秘》!” 他躺在地上,眼睛看什么都带了一层重影。 唐殿戎眉头鼓动,一脸不耐烦: “不知道,好,那你这同伴,可就要献给古神了。” 语毕,阿牛忽然被拴住腿脚,倒吊在大梁上,头下还放了一碗血。 吴月娘拿出骨哨,随着哨音响起,那些大蜈蚣又从暗处爬出来,全都聚集在阿牛周围,把头伸进碗口喝血。 待血液喝完,大蜈蚣冒着贼光的眼球看向阿牛,咔嚓咔嚓咬合锯齿。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三章:万念俱灰 阿牛到底没经过这种阵仗,近距离观察绿甲蜈蚣,连它们身上的污浊药气都闻得到,那漆黑眼睛如同活人,比被怪物开瓢还惊悚。 才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吓得满头大汗,不过尚且有一丝胆气,没尿裤子。 “有本事把俺放开,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阿牛看向蜈蚣,它们的锯齿嘴发出嘶嘶声,已经有了扑咬的意思。 “老叔,俺要是出事了,你出去以后,可得照顾俺爹娘,啊呜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牛想起自己要把命搁这儿,再嘴硬也害怕,倒吊在梁下哭得像个临死哞叫的老黄牛。 阿萤见父母如此恶劣,爬过去看向吴月娘:“阿娘,你们为啥要害人,怎么能跟着这匪头子作恶,你们到底怎么了。” “丫头,你认错人了,我们可不是你爹娘。” 这句话,像个晴天霹雳,把阿萤吓得后退数步。 “不,怎么可能,我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带着我去摘草药,你们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我父母。” “你确实不是我们的孩子,你只是我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弃婴,捡你回来是为了伪装夫妻,好在野河镇行事,懂了吗?” 吴月娘不留一丝情面,伶牙俐齿之态像个发狂的母狼,恨不得生吞所有人。 “不,不,阿爹,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阿萤看向钟梁生,这男人不发一言,眼里早已没了刚才的溺爱神色,他的神态已经代表一切。 她不由得后退数步,脸上泪如雨下,一直以来她相信父母是为她寻找解咒方法才失踪,如今信念破灭,脸色褪去所有红润变得煞白如纸,好似大病初愈。 阿萤疯了般掀起衣服,露出里面的图腾,不依不饶道: “你们说谎,如果你们说得是真,这个图腾是什么?难道我的诅咒也是假的?” “你是指这手上的图腾?这只是我给你用药画的纹身,好让你相信我们的话。” 吴月娘面无表情扔下一个药瓶:“里面是洗肤露,你一试便知。” 阿萤踉跄着拾起药瓶,将药液倒在手腕上,经手揉搓,果然消散。 如果是诅咒,岂会被药液洗去,真相在前,她不得不接受现实,身体好似被抽去全身力气,一瞬间塌了肩膀怔在原地。 随后,阿萤哇得一声哭出来! 声嘶力竭的样子,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 岳观潮从了解他们撒谎开始,就已经知道吴月娘不简单,只是他太轻敌,居然没想到唐殿戎还活着,他更没想到,阿萤居然不是吴月娘的孩子,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眼下看阿萤哭得那么伤心,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好像堵着一团东西,本想安慰阿萤,可惜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趴在地上蛄蛹。 钟梁生看向阿萤,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刚想去扶起阿萤,被吴月娘瞪了一眼,立马缩回手。 吴月娘不理会阿萤万念俱灰的眼神,嗤笑一声: “孩子,我们养你十年,也算对得起你了,要不是我们,你恐怕早在乱葬岗被野狼给掏了肚肠,若你还念我们是你父母就劝劝你同伴,让他把《祖岘遗秘》交出来,我做主饶你们不死。” “如何?” “若不然,我就先拿这年轻人祭神。” 嘘嘘~ 吴月娘夺过骨哨,吹了一声,绿甲蜈蚣像眼镜蛇似的扬起身子,阿牛绝望地闭上眼睛。 “等……等等?” 岳观潮咳嗽几声,奋力说出几个字。 吴月娘眉眼得意,大手一挥,蜈蚣瞬间退去。 岳观潮勉强支起身子,把身后背包拉开,将那卷轴抽出。 吴月娘看见卷轴,好似老鼠碰见灯油赶紧抓到手里,她疯了般扯开细绳,目光如炬盯着《祖岘遗秘》,朝唐殿戎点了点头。 “确实是真?” 唐殿戎颇为关心这古卷的真假,这可关系他梦寐以求的宝藏。 “当然,当年我阿姊不告诉我宝藏在何处,还把卷轴藏了起来,原来就在后山。” “可,我们怎么过去?” 唐殿戎听吴月娘提起后山,眼里的忌惮显露无疑,那可是邪神的坟墓所在。 吴月娘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唐总长不用担心,我们不用损伤一兵一将,自然可以把宝藏拿到手。” “你是指?” 唐殿戎看吴月娘瞥着侧殿里的人,狡黠笑意溢满眼角: “哎呀~到底是弟妹有主意,让这些外人替咱们先趟趟道儿,真乃妙计。” “不过!”他略微有些担忧:“你可不能让他们提前死了。” 吴月娘奸计得逞,眉飞色舞打起包票: “怎会,这蜈蚣灯油我提前兑水,只会让他们全身无力,等我们去了后山,再给这些人解毒。” “好,把门先关起来,等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斜螯山。” 唐殿戎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没工夫再跟他们胡扯,把阿牛放下来塞进侧殿,很快又用锁链关上石门。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四章:匪头失算 夜色黄昏,蛐鸣蝉叫。 黑夜来临后,东侧殿彻底融入黑暗,唯有那夺命灯油如黑猫眼睛,亮着火星子,耳边响起聒噪蝉鸣。 众人又饿又困,体弱无力倒在蒲团上,他们现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谓悲惨万分,但万幸这蜈蚣灯油被稀释,要真是剧毒,他们现在已经没了。 岳观潮躺在地上,脑袋好像被浆糊黏住,一片空白,稍微一动就觉得累人。 宋思媛爬到阿萤身边,用仅剩的力气劝她:“阿萤,你别太伤心,有道是世事无常,既然他们不是你父母了,往前看才是正经事。” 这件事对阿萤的打击太大,她整个人宛如提线木偶,再也没了一丝生气。 陆奉简躺在地上,嘴里嘟囔问话:“观潮,你有办法解毒吗?” 岳观潮呼气之间粗喘出声,肚子咕噜噜乱叫: “有个屁的法子,我现在被踢得心口疼,你要不替我揉揉心口。” “后生,少贫嘴,咱得想想怎么保命吧。” 黑暗中,乌图满老汉嘶哑出声,听起来还算有底气,不像他们透着一股没吃饭的颤音。 岳观潮苦中作乐揶揄道:“乌图满大爷你还活着呢,我看你半晌不说话也没气儿,还想着你年纪太大被蜈蚣毒熏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死到临头了还贫嘴,从一开始俺就闻到一股怪味儿,尸息入定才吸得少,尚且能说话做事,咱们总得有个人撑着场子。” 岳观潮听这老头子提起尸息,瞬间不困了! 尸息功,乃江湖中道家内功法,可以模仿冬眠动物的呼吸吐纳来修炼内气,但若学有所成,可以降低呼吸,甚至达到气若游丝如死人,不吃不喝半月也不会死。 这种内功大道至简,但如此简单,江湖中却没有人练成,据二叔说,必须是六根清净的老人才能练出效果,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心热有情,练了很容易走火入魔,他磨了二叔很久,也没把功夫要来。 如果乌图满真的懂尸息功,那他可就多了一个请教的人! 岳观潮爬到乌图满身边:“乌图满大爷,这尸息法能不能教教我。” 黑暗中半晌不说话,乌图满老汉沉沉出声: “年轻人,不要什么都想学,你想学尸息法,可要做好一辈子无欲的打算,要没有这魄力,就别揽这瓷器活儿,小心走火入魔变成个采花贼,到时候在江湖追杀令上看到你,我可不会手软。” “要真能成采花贼,倒也不差,好歹牡丹花下死~”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夜色中,这老头猛地睁开双眼,一言不发。 他试探问道: “乌图满大爷,你怎么不说话,又入龟息了?” 良久,黑暗中幽幽出声: “过于无耻,不想说话。” 这老汉转向阿萤,眼神晶亮关切道: “孙女儿,你还记得俺教你的《百毒歌》吧,千年毒草万年虫,守宫兑水百毒消。” 阿萤听见乌图满声音,万念俱灰的眼神出现一丝波动,渐渐有了颜色:“对啊,守宫脐红香克五毒,解百毒,我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俺记得你出来的时候,把咱收集的守宫给拿走了,看看在不在包里!” 阿萤听完乌图满的话眼前一亮,她刚才只顾着伤心,连这茬儿都给忘了。 乌图满走到阿萤身边把她背包摸索一遍,从里面拿出一个树叶大小的瓷瓶,凑着烛火一倒下,守宫脐红香颗粒分明,如黄豆滚落掌心。 “赶紧服下,这蜈蚣毒不是好东西,别伤了根本。” 乌图满老汉倒了几颗塞进阿萤嘴里,随后又把脐红香分给众人,一眨眼功夫,脐红香已散去半瓶。 蜈蚣毒再毒,那也有相生相克的东西,他们吃了脐红香,无力感渐渐消散,岳观潮练武体魄比一般人要强,力气明显恢复正常 “老叔,要不我们趁夜逃走?” 阿牛差点被献祭给蜈蚣,哪怕恢复了体力,也心有余悸。 乌图满老汉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想走不是那么容易,唐殿戎对宝藏已经疯魔,在背地里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后招,吴氏这个恶婆娘,以前俺咋就没发现她真面目,到底是老了,要搁年轻时候,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她是人是妖,安的什么心肠。” “咱们真想逃走,只能装作还没恢复被他们带往后山,那地方山高林密,逃起来倒也容易一点。” 这老汉本想继续说下去,他察觉到有人靠近,赶紧闭嘴收声。 不过片刻功夫,脚步踢踏传来,明显有人影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岳观潮他们恢复虚弱状态,一动不动躺在蒲团上。 咣当一声! 似乎有东西从门洞里丢进来,岳观潮以为是毒药,等了很长时间才敢往回捡。 一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窝头,玉米喷香扑进鼻孔。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五章:山雨欲来 “是玉米窝头!” 岳观潮趴在门洞看向远处,一道虚影越走越远,他把东西凑近手电,果然是黄澄澄的玉米窝头。 “怎么会有人给咱们送粮食,小心有诈。” 乌图满回想起唐殿戎的反常,不得不怀疑这玉米窝头有蹊跷,虽不至于下毒害命,其他不碍性命的毒药却还是有可能的! “我明白,乌图满大爷你是怕咱们被毒死,要不先找东西试试毒。” 岳观潮早就料到这一点,从阿萤手里接过银针刺进所有窝头,确定银针没有发黑,方才略略放心。 “先别着急吃,给这些畜生也喂点,看看它们的反应。” 乌图满看向墙角旮沓里的老鼠,岳观潮只得每个窝头都掰下一点丢进鼠洞,牢里的老鼠并不怕人,它们吱吱乱叫将窝头吃得一干二净。 “可以吃了,出门在外,总要谨慎些。” 乌图满见试毒试吃都没问题,这才放心让他们开吃。 众人从进入巫棺镇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岳观潮把窝头分下去后,他们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阿萤看到窝头的样子,眼中闪过异样。 “阿萤,你咋不吃啊?” 陆奉简察觉到阿萤眼眸流出悲戚情绪,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试探问道:“这做窝头的人,你认识?” 阿萤若有所思掰开玉米窝头,有颗红枣煮得酥烂,像一点红豆沙点缀在上面。 她看向众人,眼中闪过精光:“我记得小时候我嫌窝头没味道,阿爹总是煮红枣包进窝头。”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窝头是钟梁生送来的,宋思媛回忆起黄昏时钟梁生不忍阿萤伤心的眼神,那绝对不是装的,她眼中精光一闪: “如果窝头是钟梁生送来的,这代表钟梁生并非和唐殿戎一条心,他可能良心未泯,也有可能单纯是不忍阿萤受伤害。” “无论是哪一种,这都代表他可能和我们结成联盟,甚至可以在背地里帮助我们。” 岳观潮听完宋思媛的分析,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转机,呼吸逐渐粗重:“可他为啥不愿意见我们?” 宋思媛目光紧紧盯着窝头: “有没有可能,是吴月娘和唐殿戎在控制着他,他不能直接跟我们联系,只能用送窝头的方式,告诉我们他的处境。” “这样一来,倒也合情合理。” 她顿了顿,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总比孤立无援好多了,就看明天唐殿戎怎么行动。” …… 翌日清早,晨雀嘈杂。 岳观潮他们醒来没多久,石门轰隆响动,他们按照计划装作中毒软瘫在地上。 “哎~哎!起来了,睡得跟死猪似的。” 土匪见他们还在眯眼,不断拿火棍敲击墙壁,咣当声响刺耳难听,让所有人皱起眉头。 “赶紧起来,别让匪爷为难,再敢耍花招,脑瓜子给你崩开。” 土匪们骂骂咧咧架起他们,往巫祭神祠外押送。 等被押出铜纽门,岳观潮定睛细看,唐殿戎、吴月娘容光焕发站在两辆马车前,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各式打扮的土匪。 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瞎眼老土匪朝前弓腰作揖,一幅谄媚表情:“大当家的,吴夫人,人我们已经带来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吴月娘看向瞎眼老土匪。 “只是,他们随身背包里带着洛阳铲、攀岩绳,看着像是凿墓所用,咱们要不要丢掉?” 吴月娘眼中闪过戏谑,看向老土匪: “不用,原来他们也是盗墓贼,既然东西都齐全了,我们也乐得借花献佛,全都带上吧。” “是!” 吴月娘最是蛇蝎心肠,她走上前卡着岳观潮的嘴,想确定他是不是全身无力,若是这时候被发现,那就太危险了。 岳观潮强忍着吐她口水的欲望,故意把哈喇子流出下巴,这女人爱美惯了,果然嫌弃得别过脑袋,没闲工夫再跟他计较。 “弟妹,如何?” 唐殿戎拱手询问。 吴月娘眉眼得意:“唐总长放心,这些人中了我的蜈蚣毒,若非我亲自研制解药,他们绝对没办法解毒,咱们也可放心,一路上必不会被他们给跑了。” 唐殿戎新得藏宝图,比谁都高兴,他点点头:“好,赶紧把这些人塞进马车,我们还等着去后山,可千万别误了时辰,至于余下的弟兄,等我青天哨发令。” 既然是拉他们去送死,肯定也没什么好待遇,独眼老匪把他们像装牛羊似的胡乱塞进同一辆马车,又派了一个土匪赶车,这才放心离开。 啪嗒一声,这土匪皮鞭抽打马背,车马隆隆前行,唐殿戎的寻宝车队正式上路。 岳观潮脱下背包,借着马车后窗栅栏看向身后。 唐殿戎和吴月娘同乘一辆马车,钟梁生正好充当马夫给他们驾马,那十几个土匪全都呼着口号,跟在马车后踏步前进。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六章:林中迷雾 虽然巫祭神祠是距离后山最近的建筑,但要真赶到斜螯山,却也要耗费一番功夫。 马车行走半个时辰左右,所有民居楼阁已然消失,仅剩茂密灌木横亘在前,等闯过灌木,车队被一条湍急河流拦住去路。 岳观潮凑近马车侧窗仔细观察,河对岸即是高可摘云霄的斜螯山,蟹钳双峰之间,瀑布如虎啸龙吟飞流直下,从河滩奔腾而出汇入横河,两岸野林遍布,仿若鱼缸里冗杂繁衍的绿苔藓。 河道间,三座绿螺浮岛随意散布,湍急河流激起缥缈白雾,衬得诸岛如海中蓬莱! 一道石板桥勾连南北两岸,两三浮岛正好充作桥墩,将石板桥各段依次衔接,如同天梯般悬挂在斜螯山半腰。 岳观潮怎么也想不到,为何唐殿戎为说如此仙境有邪神藏身。 这土匪行至石板桥前,赶紧勒进缰绳,马车当即停在桥头。 在这马车身后,唐殿戎的车队要照顾走路的土匪,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仍距桥头很远,他粗略估算,需要走个一盏茶功夫才能抵达桥头。 这,便是留给他们的最好机会! 岳观潮心想,可惜他们的枪被唐殿戎缴了,要不然现在就能结果了这个土匪。 他屏息凝神,悄悄掀开马车帘子。 这土匪似乎意识到危险靠近,回头看的一刹那,岳观潮力至手掌,猛劈他脖颈。 “呃!” 这土匪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歪头摔下马车。 岳观潮顺势夺下他后背洋枪和砍刀,一脚把他踢得老远,双腿击打马腹,架着马车略过石板桥进入斜螯山。 …… 斜螯岭、渡河边、石桥头 唐殿容的马车跨过灌木,本想能看见满载囚徒的马车。 临到眼前,却发现桥头空无一物,那赶车土匪被打晕在地,胡乱栽进泥土。 一想到岳观潮逃了,他脸上皱纹横生变得狰狞可怖,一把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啪~啪~ 他怒不可歇,照着这土匪的脸,啪啪赏了两个脆的! “谁~谁敢打匪爷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这土匪晕晕乎乎,还没看清是谁,立马从嘴里骂出不干不净的话,一见是大当家唐殿戎,吓得赶紧跪在地上。 “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饶命。” “饶命?” 唐殿戎抓住这土匪袖子,手枪顶住下巴: “废物,我齐刷儿的把人给你装好,你他娘这都能干丢,干啥吃的你是,连个中毒的人都看不出,你真是我唐殿戎的兵。” 这小土匪知道唐殿戎多看重这批人质,东西在他手上弄丢了,确实是他的疏忽,他吓得抖如筛糠,噗通噗通磕起响头,砸得满脸是血! “大当家的,饶命啊,我也犯迷糊,我正赶路感觉后脖颈子一疼,就啥也不理事了。” 眼看唐殿戎要扣动扳机,吴月娘赶紧拦住他,好言相劝: “唐总长,咱们人已经不多了,能饶一个是一个,说不定有大用。” “况且,这未必是这小兄弟的错,我那蜈蚣毒难解,他们要是能逃走,大概是自己解了毒,我看那青年身手不错,这小弟兄未必是对手。” “他们应该是早就把毒给解了,幸亏他们的枪还在我们手里,要不然可就危险了。” 唐殿戎急地满头冷汗:“道理咱都懂,可弟妹你得明白,他们一跑,我们就得亲自找宝藏,徒增伤亡。” “无妨,我既不急,必定是有后招。” 吴月娘拿出一支更加精美的骨哨,食指大小、整体类似织布的梭子,凿有七孔,遍体彩漆雕饰华丽。 “这是何物?” 唐殿戎不解。 吴月娘颇为得意:“这是驭虫哨,我在马车底下留了循迹的药,无色无痕,一般人发现不了,只要让鳞虫循着气味儿找过去,不愁找不到他们。” 说罢,吴月娘气沉丹田吹出骨哨,原本寂静的丛林,忽然窸窣响动,一些遍体金环的银蛇,循着痕迹朝前爬行。 “走,顺着这蛇方向,一定可以找到他们。” 她脚步变得轻盈敏捷,像一阵风似的朝前飞奔,不过眨眼功夫,唐殿戎就已经看不见她的影子。 虽然他早已知道肃慎族女子会御兽疾行,可真正看到实处却也是目瞪口呆,唐殿戎不知道吴月娘还有多少实力被她故意隐藏起来。 “我们跟着她的方向,不要跟丢了,要是他们找不回来,看我不拔了你的脑袋祭旗。” …… 斜螯岭、野林、山道 等距离石板桥山口越来越远,岳观潮这才放心一点,他转向身后: “都醒醒,都醒醒,咱们不用再装了。” 众人得到岳观潮的信号,擦掉脸上口水迅速恢复正常。 宋思媛掀开马车侧窗帘,他们已经跑进斜螯岭山道,两侧草木飞速倒退,在林间浓雾里快速穿行。 “后生,我们得赶紧把车丢下~” 乌图满掀起马车后窗帘,发觉事情不对,赶紧探出头说道。 “乌图满大爷,弃车逃走,咱们得浪费多少时间?” 这老猎人见岳观潮不理会,心一横怒吼道: “再不弃车,那咱们只能把命搁这儿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七章:银蛇软剑 这话,唬得岳观潮勒停马车站在原地,他看向这老头子:“咋回事?” 乌图满眼神示意他朝后看。 马车身后的枯叶堆中多出数条金环银蛇,它们肆意吐着蛇须,似乎跟了他们一路。。 “这是咋回事?会不会是他们所谓的邪神要来害咱们?” 他只能这样猜测,斜螯山的浓雾,看着就不同寻常。 “邪神要杀人,还会用这种不入流的畜生?” 乌图满阴沉着脸,走到马车后面在轿厢底板摸索,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把薅出来。 “果然不出俺所料,这些土匪还有后招,应该就是这东西引得蛇盘踞,估计是吴月娘干的好事。” “那现在咋办?我们要不要把这些秘药毁掉?” 乌图满摇摇头,:“哪怕没有这秘药,还有车辙印子,她照样能发现咱们。” “最稳妥的办法,是咱们不走山路,从野林子里蹚过去。” 岳观潮打心里一合计,乌图满的办法确实可行。 他们把马车赶到山路边正打算钻进野林,远处野草簌簌,一个伶俐狠毒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 “站住,你们以为这些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我吴月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岳观潮再次听见这妇人的声音,脑仁突突跳动,心说麻烦还是来了。 “乌图满大爷,这把枪你拿着,带他们去距离瀑布最近的地方,那张《祖岘遗秘》所说的祭坛,就在距离瀑布最近的地方。” 乌图满接过洋枪,眼神难得褪去厌恶,涌现一丝关切:“后生,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应敌?” “嗯,我看吴月娘也是个难对付的,我们要是都往前逃,说不定一个都逃不掉,趁着那些兵匪没来,能打退一个是一个,等我脱身了,我肯定会去瀑布附近找你们。” “赶紧走吧,等她来了就麻烦了。” 乌图满知道他们没枪会落于下风,带着宋思媛他们遁入野林,很快消失在灌木丛。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吴月娘脚下呼呼生风,果然踏着野草来到近前。 吴月娘发觉只有他一个人,当即仰天长笑:“啊哈哈哈哈哈~少年意气是好,光是逞英雄也没用,你要是识相,就给姑奶奶让开,我让你死地痛快些。” “姑奶奶?” 岳观潮扛着兽柄弯刀,大马金刀坐在车厢上,一幅流氓样,咧嘴嘿嘿笑道: “乱辈儿了吧,我还寻思怎么说你也是阿萤的娘,我看你跟唐总长没少眉来眼去,最多叫你一声老嫂子。” “啊呸,你个小坏种,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吴月娘被小辈如此羞辱,脸上登时羞红发烫,她恨不得咬碎银牙,抓住腰间银蛇软剑,快步跃起砸向他脑瓜子。 岳观潮敢这样调笑她,自然是有充足把握脱身,眼看银蛇软剑骑脸劈来,他一个前翻闪身躲开。 咔嚓…轰隆! 不过眨眼间,马车发出轰响。 咣当一声被软剑掀掉顶板,碎裂的木片洋洋洒洒落地,荡得林间满是木屑味儿。 岳观潮没想到吴月娘的软剑那么厉害,难免高看她几分,拿起十二分力气应对。 他扎着架势举起砍刀,虎视眈眈看向这半老徐娘。 经过刚才一试,不得不承认,这妇人手中的银蛇软剑确实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兵器。 他仔细端详,那银蛇软剑长约五尺,比寻常人的剑要细,最宽不过拇指粗细,通体银白,剑身有鱼鳞蛇皮刻纹,手柄用檀木雕刻着缠绕吐信的金纹毒蛇,蛇眼位置特地点上两颗红宝石,看起来异常逼真。 不知为何,他看向那剑柄上的宝石,没来由想起镇神风的腰铃,那金纹毒蛇似乎活了过来,用阴森狠毒的眼神,打量着一切活物。 想起这一点,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不过他可不想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依旧嘴硬:“老婶子,你给我挠痒痒呢。” “死鸭子嘴硬,看打!” 乌月娘被挑衅得青筋鼓动,卷土重来,软剑耍得簌簌鸣叫,像数道流光朝他袭来。 这次,岳观潮可不会躲了! 他一个箭步欺身向前,刀剑相撞,愔愔悲鸣,两人抄着手中砍刀软剑,在树林里奋力格挡砍杀,每到一处,必定立刻激起电光火石,杀地树枝枯叶卷地而起,碎如粉尘。 一时间,野林混沌雾气中频频闪动火树银花,好似除夕年夜的炮仗轰隆狂响,不知道的,还以为雷公电母在斗法。 “小子,我这银蛇软剑,还没有人能挨过两招,身手还不赖,就是不能为我所用。” “为你所用?你受用得了吗!” 不等吴月娘使出后招,岳观潮咬紧牙关,臂膀稍微发力,砍刀耍得残影簌簌,嗤拉一声从她身前划过,直扑这妇人肚腹,若被划中,必然断肠而亡。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八章:技高一筹 吴月娘岂会坐以待毙,她向后空翻数圈,竟全数躲了过去。 不过,空翻的力道毕竟太大,她头上发髻明显松开,变得极其狼狈,活像个逃难的乞丐婆。 岳观潮看向她此时的样子,幸灾乐祸努努嘴,吹起流氓哨。 这妇人感觉心口一凉,低头细看,领口银锁被砍断在地,盘扣已经松散,露出白玉脖颈。 这种奇耻大辱是个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如此端着身份的吴月娘,她顾不得谋定而后动,脑子一热拿着软剑飞身近前,只想挖下这小畜生的杂碎下酒。 银蛇软剑在她手里化身残影,割得枝叶簌簌掉落,像条蛇般咬向岳观潮,更是接连几个侧踢空转,不给岳观潮一点反应的机会。 他上蹿下跳四处躲藏,不过无论他逃到哪里,总有银蛇锋刃紧随其后呼啸穿刺。 岳观潮清楚,软剑曲直自由又轻盈锋利,一旦被割伤那便是数道深重伤口,虽不至于当场死去,但肯定是要遭大罪,他仗着体壮力气大,像耍猴似的吊着吴月娘,不紧不慢跟她缠斗。 两个人力气差距悬殊,吴月娘跑了那么久,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粉白脸面起了一层汗珠,将胭脂水分沁湿反而更显风韵。 他终于明白,为何唐殿戎要跟她眉来眼去,想来这妇人正是熟透红杏,最容易采摘,要真如此,那钟梁生可就做了绿头王八。 岳观潮正心中嘲笑这妇人,不经意间略过高空看向远处,他们缠斗时,兵匪已经拿着洋枪赶来。 他要是还和吴月娘玩老鼠躲猫,等土匪一到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既然已经给乌图满他们留足逃走的时间,就没必要再拖延时间,尽快脱身才是正事儿。 由此一想,岳观潮改变策略不再躲藏,扬起砍刀朝软剑猛劈横砍,力气之大,竟把吴月娘震地愣住一刹那。 天下武功,唯快不快! 岳观潮趁着吴月娘力有不逮,捉住机会挥着砍刀呼呼旋转,把软剑尽数缠在剑身。 随后一记窝心飞踹,将这吴月娘踢出去十几米。 “你…我的软剑。” 吴月娘软剑被夺,心中窝火,从腰间捉住骨哨吹响丛林,一些毒物从各处爬来,渐渐包围岳观潮。 “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对不住了,我得跟你的兵匪借点武器。” 随后,岳观潮扬起砍刀将软剑抛至半空,随后猛地踏地一跃,手腕运刀左右乱砍。 只听得呼啸簌簌,银蛇软剑如刀切葱花被当场分尸,软剑碎片如同飞镖,高速射向追来支援的兵匪。 银蛇剑本是利刃,它的碎片也非同凡响,岳观潮本想着能伤到土匪,把武器夺走即可。 却没想到,这些碎片竟比子弹还厉害,锉锉几声,土匪们定格般愣在原地。 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体已然被刺了个对穿,瞪大眼睛当场吐血身亡。 有那被划中脖子的人,血液好似杀猪现场,喷的野林猩红一片。 吴月娘急忙拉过兵匪尸体,这才没被她的银蛇飞镖杀死,不过,这妇人脚上膝盖却见了红,想再站起来是不能了。 “这次,就当做给你个教训,难为阿萤把你们当做父母,你却完全配不上当娘。” 岳观潮冷漠说完,头也不回走到兵匪身边,捡起四五把荷枪实弹的长杆洋枪,带着弹夹消失进灌木丛。 他消失不久,唐殿戎和钟梁生终于走到地方,他们姗姗来迟看到满地尸体,瞪大眼睛。 “弟妹,这是怎么回事?” 唐殿戎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兵匪可都是他的心腹精锐。 “还能怎么回事,我没料到那小畜生武艺那么好,居然把我的银蛇刀都砍成碎片了,若不是我机灵让尸体给挡了灾,现在也已经魂归地府了。” 吴月娘咳嗽几声,膝盖传来的疼痛,让她接连吸气。 “你们赶紧去瀑布边,我记得那里是藏匿宝藏的入口,一定要把那小畜生带回来,我要亲手宰了他。” 吴月娘想起自己受到的侮辱,恨不得砍杀了这小畜生。 “你们跟我走,咱们去会会这好汉,至于剩下的人,就跟在弟妹身边,慢慢抬着她往瀑布去。” 唐殿戎吹响青天哨,给留守巫祭神祠的所有土匪发出信号,随后将他手下的兵匪分成两拨,一行人按照他的吩咐沿着山路驱车前进,走进浓雾稠密的山林深处!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八十九章:地质灾害 斜螯岭、野林、山道 岳观潮按照事先的标记,走了大概半刻,终于跟乌图满他们汇合。 “给,把枪都装备上。” 他正想把长枪分发给众人,宋思媛看他身上有细小伤口,好奇问道:“你从哪儿弄来那么多枪。” 岳观潮看向所有人:“从唐殿戎的兵匪手里抢的,当时这些土匪都死了,我寻思他们的枪也都是新货,不用白不用,反正这匪头子把咱们的枪昧下了,一物换一物也不算亏。” 他顿了顿,猜测道:“我估计,我杀了那么多土匪,唐殿戎恨死咱们了,一旦被他找到,我们得有长枪防身。” “乌图满大爷,咱们距离瀑布还有多远?” 这老汉摇摇头,一幅迷糊脸色:“雾气太大,分辨不出距离,只能看个大概,不过俺感觉周围越来越湿,估摸着已经接近瀑布。” “你真的确定,那宝藏就在瀑布附近?” 宋思媛并没有看过《祖岘遗秘》,她所知道的情况都是岳观潮告诉她的,眼下岳观潮归来,她自然要问清楚。 岳观潮思索片刻,朝众人点头道: “我粗略瞅过这幅画,祭坛距离瀑布很近,甚至可以看到奇怪图腾洞穴横在瀑布前。” “那我们得赶紧走,现在古卷在唐殿戎手里,如果被他捷足先登,那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宋思媛的话不无道理,他们意识到局面微妙,脚下步伐明显加快。 等再穿过一片无主野林,终于听到如虎啸龙吟的瀑布声! 岳观潮抬头观察,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已经位于斜螯山深处,峰峦间距不断收紧,再看向头顶,那朦胧天光洒下万仞窄崖,已呈一线天奇像。 “思媛姐,这斜螯山为何看起来那么奇怪?” 阿萤并不知道这斜螯峰的来历,问向一旁拍照的宋思媛,她停下忙碌的步伐,淡淡解释道: “我想,大概是地质灾害引起的山体倾斜!” 她指了指山壁上隐匿于雾气的茂密灌木,继续向众人解释: “你们看山壁上的植物,如果是骤然开裂的峡谷,石壁斜面由于坍塌或开裂,往往有裸露的岩壁,可这座峡谷却植被茂密。” “我猜测斜螯山两侧的峰峦以前是独立山峰,只是好像发生了灾难,才渐渐合体成一座山峰,不过在两峰交界处,仍然存有挤压的痕迹,也就是我们头顶的一线天。” “如果是地震,确实可能会震裂某些岩层,让原本存在山腔内的地下水流出裂缝,我们头顶的瀑布,大概就是这样形成。” 宋思媛边走边说,不多时已经破开野林,那左右灌木渐渐退却,只剩下一层长到脚腕的野草,瀑布高悬眼前。 岳观潮极目远眺,斜螯双峰果然跟宋思媛猜测的不差。 山巅龟裂开缝,山腔地泉全都借由裂缝倾泻喷涌,水汽产生的光晕跟灰雾绞缠,直接模糊山顶,瀑布源头掩映在雾气中时隐时现,这银白瀑布好似从云中来,飞流直下冲入一线天! “后生,旮沓可没有你说的图腾洞,这是咋回事嘛?” 乌图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目光警惕起来。 宋思媛思索片刻,眼中闪烁光芒:“乌图满大爷,如果我的猜测不错,这两座山是因为地质灾害才挤在一起。” “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在以前应该是山腰,我想肃慎族不会把祭坛搭建在山腰,唯一有可能的,那便是祭坛在地灾后被挤进山体,成为新山腔的一部分。” “我们想找那个所谓的洞口,大概要往山腰以下找。” 说完,宋思媛看向瀑布下的巨大峡谷,他灵机一动拿开背包。 “我猜测,我们站的位置以前也是裂缝,只不过被乱石填满又覆盖泥土,才变成现在的泥地,用洛阳铲试试土层。” 宋思媛把洛阳铲刺进泥土,随手拿起石头朝下夯砸,等把铲子拔出,上面旋出的泥土尽数展示人前。 她看向众人点点头: “你们看,这洛阳铲上半层全是黄土,并不分层,下面却成了夹杂碎石的黑土,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些碎石崩裂后不知过了多少年,又被新土覆盖,这才呈现出我们看到的这样。” 呼呼~呼呼呼呼~~ 他们正说话时,周围忽然响起窸窣声响,他们眼前的浓雾被风扰动,很快消散如烟。 呼吸之间,周围已经现出茂密植被,仅有峰顶还有云雾缠绕。 “这雾气,怎么会突然变淡?” 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却不知道原因为何。 “前面好像是个断崖!” 雾气消散后,众人吓了一大跳,他们距离山崖,已不过数十米,如果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不知不觉中,很有可能掉下山崖。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章:临阵谈判 “幸亏咱们站在原地,要是再往前走,那小命不保。” 岳观潮不禁后怕,要不是宋思媛提议站在原地取土看层,他们真就没命了。 “大家要小心,这座斜螯岭经过地质灾害后,山势地貌都不同寻常。” 宋思媛趁视野清晰,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方才发觉这山的奇怪,她像众人解释道: “我们站的位置,应该是东山腰,再往前便是西山腰,这里大概是东西两山被挤压后产生的握手山,所谓握手,指的是两座山峰起初并不相接,但由于种种地质灾害,使得山峰的某一段与对面山峰衔接,就好像两个相对站立握手的人。” “握手之处,同时也是两山最近的吻合点!” “但是,这种山有种特点,除了山体吻合之处,其余山体并不相交,甚至有越离越远的趋势,跟我们一路走来,一线天从宽到窄正好符合情况!” 岳观潮借着宋思媛的话看向山崖,确实跟她介绍的一样,没了云雾遮掩,两山间的缝隙以此地为点,越离越宽。 而且,哪怕说是吻合点,也只是相对山峰的巨大体量而言! 他们面前的断崖,依旧有数十丈之宽,两者被天堑一分为二,仅以索桥充作桥梁,勾连东西两山。 “思媛姐,对面山崖好像有栈道在崖壁上,你看是不是?” 宋思媛借着阿萤的话看向对面,索桥尽头敲凿出洞窟,向下延伸出之字形栈道,这些栈道大多凿进山体,只留窗口充作光源。 她眼前一亮: “如果只是普通山崖,他们绝对不会在这里修建石窟栈道,我想,那祭坛的位置,大概就在山崖下,我们得过去看看。” “站住,抓住他们,他们可是我的财神爷,不许让他们死喽~” 他们刚想动身,耳边响起奸诈狡猾的吵嚷。 岳观潮朝后一看,已然是唐殿戎带着兵匪团赶来,这十几人的队伍扰得野林动物不得安生,吓得纷纷逃走。 “走,咱们得赶紧过桥。” 事情紧急,岳观潮和乌图满示意宋思媛他们先走,垫后架起洋枪,一步步朝西山崖后退躲进洞窟。 双方都有枪,唐殿戎反而不敢走得太近,只令兵匪们包围在前,渐渐包抄悬崖,和他们隔着天堑对峙! 唐殿戎一招手,身后兵匪从别处搬来一段木墩。 他拍打几下,翘起二郎腿:“岳小兄弟,咱们不打不相识,你也算是个好汉,不如挂柱入伙,我给你个二当家当当,怎么样?” 岳观潮蹲在石窟暗处,嗤笑一声,扯着嗓子朝他吆喝: “哎呦,那弟兄可不敢,你是不知道外面的行情,自从大人物入主奉天,现在东北土匪可安生了,你这样的匪头子,他不知道枪毙了多少,我跟着干,那不是把脑袋别裤裆上吗!” “不过,咱也不能怪唐总长你,你花了二十几年都没逃出去,外面世道变天都不清楚。” 岳观潮的话相当于骑脸扇耳光,说他唐殿戎的时代过去了,这匪头子被手下恭维惯了,冷不丁听几句真话,当即拉下脸色。 他怒目冷哼,眼神戏谑又狠毒:“哼,我还想你识时务,没成想也是个榆木脑袋,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等我那几十号弟兄来了,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嘭嘭! 一个兵匪不顾命令,咬牙切齿朝前打枪,岳观潮以迅疾之势闪身躲开。 子弹打在石壁上,崩开的碎石,立即让两人脸上见了彩。 岳观潮岂会是吃亏的人,咬着牙回击数颗,打得那兵匪膝盖横飞,当场抱腿痛叫。 他仔细看,那兵匪脖子有一道淤青,大概是被他打晕的土匪,怪不得按捺不住,非要在唐殿戎面前戴罪立功。 “他妈的巴子,我给你说了别急,你还给我先开枪。” 唐殿戎恨铁不成钢似的踢了这土匪好几脚,这下连谈判的机会都没了。 他在土匪护送下走进树林,用灌木充作屏障,继续招安:“小兄弟,你的图可在我这儿,这里面的宝藏我未必吃得下,要是咱们合作,我给你两成怎么样?” 既然不能以权势引诱,他立马改变策略,想用金钱来收买。 岳观潮故意朝灌木打出一枪:“我不稀罕,要是被我先找到,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全都要还是只拿两成,唐总长你不会不知道哪个更诱人吧!” “全部?” 唐殿戎满脸嗤笑,揶揄出声:“小小年纪,口气还不小呢!你知道里面多少财宝,我怕你有命拿,没命花。” “这就不牢唐总长操心了,反正总长拿了也出不去,不如给我用用。” “你!” 唐殿戎正想发话,土匪团果然到了,他见到外援赶来,猖狂得哈哈大笑: “弟妹,让他们尝尝你的厉害!”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一章:子母御兽蛊 岳观潮掩着石壁朝前一瞥,吴月娘被钟梁生从马车扶下来,他心里一沉,暗道不妙。 刚才能成功,完全是因为吴月娘仗着她有点年纪轻敌,以她谨慎奸诈的性格,一旦让她知道你不好对付,肯定会用更阴损的招对付你。 这妇人一瘸一拐下了马车,站在旁边冷笑: “小畜生,方才老娘轻敌大意,竟被你占了先机,如今你们已经没了后路,若还做困兽之斗,那可别怪大娘不给你们面子。” “我数三下,若三下后还不出来受降,我可不客气了。” “一~” “二~” “三~” 三声已落,吴月娘早已没了耐心,她拿出骨哨朝天吹响。 不过一睁眼功夫,林中飞鸟忽然扑腾乱飞,山崖周围的泥地开始抖动开裂,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岳观潮喉头滚动,目光如炬盯着洞窟外的一切。 噗嗤! 泥地突然钻出许多腐烂的手,它们肆意抓挠,残破的身体一点点从土中钻出。 待岳观潮看清这些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尸体明显已经腐烂了二十年,衣服被腐蚀得残破褴褛,破洞处依稀可见腐蚀殆尽的血肉,甚至可见森森白骨上爬满游动的蠕虫,每走一步,都能掉落无数细小蜈蚣,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看向尸体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尸体被人撕开整张脸皮,上面正趴着软趴趴的人面蜘蛛,肌肉随着蜘蛛抖动不自觉颤抖,跟他们在义庄里见到的几乎一致。 得见这一幕,岳观潮不得不往深处想,也许就是这乌月娘在背后使坏,才让他们多次涉险。 岳观潮大致数了一下,已经有几十具尸体破土而出,它们直勾勾盯着索桥,只待吴月娘发号施令就一哄而上。 这妇人继续吹响哨声,土中发出驹驹虫鸣,一只人面蜘蛛钻出地面。 这蜘蛛端的是肚大头小、身宽体胖、肥硕油润的丑陋模样,那嘴上螯齿凸出,肚腹遍布熏黄环纹,后背肉瘤凹凸颤动,随着活动一胀一缩,好似背上长了个正在呼吸的人脸。 这个形象,跟乌图满他们看到的人面母虫一模一样。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老汉,见他目光渐暗点点头,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驹驹!” 这人面母虫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们,才不过一眨眼功夫,发出很难听的虫鸣。 更恐怖的,是这母虫后背居然在开裂! 人面在颤动中一分为二,半透明翅膀徐徐伸展,像瓢虫似的扑腾着翅膀飞到半空。 “我这人面子母虫已经很久没召唤出来了,还是让他好好招呼招呼你们吧。” “吼~哈赤~~” 话音刚落,母虫发出更急促的驹驹声,无面腐尸挥着白骨手爪,如嗅到蜂后命令的工蜂,朝着索桥一哄而上。 “阿牛,阿虎,小龙,小武,你们可别手软了,赶紧给俺开枪。” 乌图满一声令下,他们的枪炮密集打响。 无数子弹从洞窟发出,直直打向这些尸体的头颅上的蜘蛛。 一旦子虫被打死,尸体立马倒下,从索桥跌落山崖。 这种方法虽然快速,却始终不敌尸体人数多,母虫一旦发现尸体变少,很快便会从土中唤出更多腐尸,像鬣狗般蜂拥而至。 饶是他们枪术再厉害,也支撑不住这尸海浪潮! “怎么样,小畜生,你们还撑得住吗?” 吴月娘站在悬崖边哈哈大笑,有种报仇雪恨的痛快。 岳观潮擦了汗看向弹匣,这些土匪配发的子弹确实有限,他们见子弹马上见底,也不敢再随意扫射。 “小兄弟,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投降,我们就还是朋友。” 乌图满看向棘手情况,目光指了指头顶的母虫:“擒贼先擒王,要是不把母虫解决掉,不知道还有多少脏东西从土里爬出来。” “老叔,你是想打死母虫?可那虫距离咱几十米,又四处乱飞,谁有那通天能耐,能把乱飞的虫打死。” 阿牛摇了摇头。 岳观潮盯着母虫看了很久,眼前闪现精光,心里有了主意,他目光兴奋看向众人: “乌图满大爷,你不是说过子母虫有感应,我们想对付母虫,还要从子虫下手。” “后生,你是想用子虫引诱母虫过来?” 乌图满苍老的眼睛变得明亮,他觉得此计可行。 他眼中闪过精光,朝众人点点头: “我记得我小时候喜欢用小狐狸来捉母狐狸,小狐狸一叫唤,就是再危险母狐狸都要去救,动物一般都护犊子,这蜘蛛我看也不差,如果这个计划有用,那我们就得救了。” “不过,我们得先把子虫搞到手,死的子虫对母虫没作用。”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二章:临阵反水 “宋大小姐,你把攀岩绳给我,咱们尸体放进来先活捉他们。” “好!” 宋思媛拿出攀岩绳后,阿牛阿虎按照岳观潮的筹谋分站洞窟两侧,他们不再开枪,任由尸体借着索桥爬向洞口。 “吼!” 等尸体探进洞口,他们俩以迅疾之势绕着它脖子,朝两边一拉。 咔嚓一声,尸体脖子被绳索绞缠断裂,掉在地上。 那子虫的口器本就在尸体皮下,随着脖子断开,它疼得吱呀乱叫,后背人脸做出各种难看表情。 “好,继续开火!” 岳观潮眼神示意后,小龙小武他们再次开火,密集火力很快在洞口清理出一段空白地带。 他用弯刀将子虫后背扎起来,从隧道窗口伸出,这子虫被自身重量向下拖拽,伤口撕裂下,痛苦鸣叫很快传至半空。 若是子虫死亡,母虫也就绝了感应,可若是活着,那便是母子连心,子虫的每一声痛苦鸣叫,都在牵动母虫敏感的神经! 母虫果然乱了阵脚,不再听吴月娘的骨哨,开始在半空乱飞乱撞。 吴月娘本想继续吹哨,却不曾想母虫竟飞过索桥,绕着子虫不断盘旋,蜘蛛爪不断爬叉刀片,想把它的子孙救下来。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岳观潮瞄准母虫,嘭嘭打响,只是母虫毕竟是虫群的脑子,并非是一般的怪虫,几次扑闪翅膀躲开攻击。 甚至,它感觉到岳观潮的存在,飞进石窟直扑他的脸,分明动了寄生在要他身上的心思。 岳观潮见猛虫扑来,挥着枪杆朝上猛打,这母虫敏捷又迅速,几个闪身四向躲开,圆溜溜眼珠露出狡猾精光,死死盯着岳观潮。 “驹驹!” 这飞虫的叫声,让索桥上的尸体更加残暴,它们叫嚷着冲向洞口,乌图满他们使尽力气也只能把把他们堵在洞窟,想打退他们是不可能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母虫找准机会迎头猛上,利爪像是沾了浆糊,怎么甩都甩不掉。 “好家伙,这母虫那么记仇,力气还挺大的!” 他没料到母虫的力气那么大,两只手哪怕抓住它翅膀,也将将把它拦住,想把它推开那是万难。 这母虫趁机张开螯牙,伸出一根透明口器,刺向岳观潮脸上。 他得见这一幕,心里大概也知道母虫是怎么控制子虫的,左右歪头不断躲开母虫口器。 噗! 母虫果然还有后招,见一刺不中,屁股后面喷出一股难闻气体。 岳观潮闻到毒雾,不过眨眼功夫,立马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去,手上力道被削去许多。 母虫见他中毒,气焰更加嚣张,居然扬起钳嘴发出难听虫鸣,眼看口器就要刺进他脸皮,宋思媛从背包拿起防身匕首,猛地朝母虫脑袋刺去。 噗嗤! 随着母虫脑袋被刺穿,它嚎叫几声彻底咽气,岳观潮一把推开,不断呼吸新鲜空气。 他们砍掉母虫脑袋,把它的身子扔下悬崖! 随着母虫被打死,张牙舞爪的子虫像失去领头羊的羊群,纷纷钻进土里,在索桥上的尸体更是一头栽下悬桥摔进崖底。 岳观潮盯着母虫脑袋,抡圆胳膊丢出去,这颗脑袋划过弧线,径直落在吴月娘脚边。 她见豢养的母虫身首分离,心疼地蹲在地上捧起脑袋,气急攻心之下一口血喷出来。 “我的子母虫啊!” “训练百年才能得一只,你们竟敢砍了它的脑袋,我要你们偿命。” 吴月娘眼泪都快出来了,拿起骨哨吹出一股很特别的哨音。 哨响过后,山野中忽然响起猿猴吠鸣,像是进了花果山,嗷嗷呜呜个没完。 树丛窸窣响动,从里面钻出很多鬼面魈! 那领头山魈已经白了胡子,浑身白毛斑秃一片,眼神里竟有了人类老人的沧桑感。 岳观潮能感觉到这老山魈的智商不输活人,这些畜生看到他的时候,眼中闪现的分明是想报仇的狠毒之色。 这些东西的邪门,他们已经见识过,眼见漫山遍野的山魈,所有人心里都想起被它们迷惑的恐怖记忆! “后生,咱们的子弹可不多了!” 乌图满言外之意,岳观潮很清楚,这些山魈可比尸体难对付多了。 若是全都铺天盖地袭来,他们未必防得住! 此时,山魈们得了令逐渐包围山崖,朝入口不断收缩。 它们呲牙咧嘴,伸出血红舌头想饱餐一顿。 正要踏上索桥之际,钟梁生忽然从人群跑出,拿着砍刀对准索桥绳子,毫无顾忌砍下。 嘎吱吱吱吱~ 索桥被砍断扶手绳子,剩余绳索根本支撑不住重量,片刻间挣脱悬崖上的铁钉朝下坠落。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三章:暂得解脱 东西两山之间的索桥断裂后,山魈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飞走,却没办法跳过去。 这数十丈的距离,早已过了生物跳跃的极限! 一时间,猿猴惨烈鸣叫响彻天堑,它们眼中的恨意愈加严重。 “生哥,你这是做什么?” 吴月娘不可置信看向她男人,怎么也不理解,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总长,收手吧,我们杀了太多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钟梁生无力得放下砍刀,眼中的厌烦之意愈加明显! “收手?” 唐殿戎眉目一扬,狰狞又猖狂: “你忘了,我们当初可是为了这里的财宝,别以为一座山就能拦住我。” “你可知道,我为这一天等了多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被你这一刀给毁了,一刀给毁了~” “你,实在可恨。” “来人,给我军法处置!” 钟梁生这一刀,直接斩断了东西山的通道,这就代表唐殿戎得到财宝的计划又要推迟。 对于匪头子来说,最不容人挑衅的就是他的地位和金钱,哪怕是最亲近的兄弟也不行。 他怒不可歇,咬牙切齿让兵匪们把军法请出来。 钟梁生很快被兵匪们押着胳膊跪在地上,他踏上军棍时朝前看了一眼,朝阿萤努力招招手。 阿萤从他眼神中读出了很多东西,厌烦、愧疚、还有对她的最后一丝亲情。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见钟梁生一言不发,唐殿戎耐心耗尽,眼神示意后,军棍如雨点落到他后背,打得啪啪作响。 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吴月娘见钟梁生后背渗血,赶紧拦住唐殿戎。 “唐总长,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他定是被那个小贱人蛊惑了,等我把她抓来,亲自斩了她脑袋,好为你赔礼如何?” “我说弟妹,我对你礼遇有加,是希望你为唐某出谋划策,难道你想阻碍我行军法?” 唐殿戎一脸不满。 “不敢,不过既然总长需要我,我自然也有一份作用,在没有看到宝藏前,我想总长也不希望咱们分道扬镳。”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他早就一枪崩了脑瓜子。 可眼下还有用到她的地方,唐殿戎额头青筋鼓动,愣是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好,不知弟妹想怎么处理?” 吴月娘微微欠身:“只需要把索桥修复,那我们便可继续计划。” “你说得容易,如何修桥?” 吴月娘眼中闪过异色,走到唐殿戎耳边嘀咕一阵,这匪头子神色转悲为喜,拍手称快: “好啊,妙计。” “来人,赶紧去林子里给我找最长的树,我们造一座木桥。” 这些话,全被岳观潮他们听进耳朵,乌图满低头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旋即拉下脸色: “桥断了,恐怕也只能拦一时片刻,你们不能跟我们耗在这儿,赶紧下去找祭坛。” “乌图满大爷,要走一起走!” 岳观潮现在还挺欣赏这老头子,虽然他确实凶巴巴的,不过确实是个好汉。 这老头一听这话,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脸色: “哎呀,我的妈耶~后生,你们不走,等他们把桥搭起来了,咱们谁也走不了。”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自己的想法: “只有俺们留在这儿,才能干扰他们搭桥,能拖一时是一时。”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想拿宝藏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想让阿萤平安,怎么也得把她送出去,我老汉没有啥要求,就指望这女娃娃好好活。” “你能办到吗?能不能?” 乌图满眼白布满血丝,猛地抓住岳观潮手腕,他能感觉到老头子真的想让阿萤活,不由自主点点头。 “好,你们快走,等他们搭完桥就完了。” “那你们自己保重,如果支撑不住,就赶紧下来跟我们汇合。” 岳观潮说完,带着他们三个走下石窟栈道。 阿萤迟迟不动身,回头看向乌图满:“阿翁,你不要跟他们死抗,他们都是土匪,没必要跟他们玩命儿,我在下面等着你,要是等不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这话,说得周围人眼圈热烫,乌图满鼻子一酸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哎!走吧,走吧,别看了。” 等他们走后,乌图满看向石窟外,唐殿戎的兵匪们已经列阵成排,这个阵势恐怕是来真的了。 他看向身后的兄弟四人: “这一次,可得拿出你们的真本事,俺不求你们能打死土匪,尽可能拖延时间就好。” “明白,老叔,也让他们尝尝咱的厉害。” 他们扎好阵势,各自寻找石窟将身体彻底掩藏,乌图满褪去慈爱,恢复鹰视狼顾的披甲太保。 这一战,不仅关乎阿萤的生死,也跟他披甲太保的使命有关! 片刻后,子弹嘭嘭轰响,如雨点骤然袭来!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四章:地下遗迹 斜螯岭、西山、栈道 栈道石窟不知敲凿了多少年,石缝已然开裂,泉水冲得表面光滑如镜,有些低洼石坑甚至积出泉水,长满苔藓。 黑暗环境里,时常有鼠兔蛇蝎在暗处潜伏,冷不丁从乱石钻出,传出几声渗人怪叫。 岳观潮打开手电照着方向,栈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敲凿进内壁的石龛。 这些石龛跟精美不沾边,更多透着锤凿斧劈的原始粗犷,里面供奉的神祇,正是手臂大小的山鬼! 唯一让人感到例外的,那便是石龛顶部镶嵌的绿琉璃珠,被隧道外壁石窗的日光一照,将山鬼塑像映得绿光晶莹,再陪着壁龛左右的神秘篆文,更显鬼气森森。 “岳大哥,这山鬼不会也是活的吧?” 阿萤看先山鬼那深邃奇异的眼球,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岳观潮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求助的眼神看向宋思媛,她会心一笑解释道: “我想,这地方应该是肃慎先民敲凿的隧道,这些神龛只是他们用来寄托情感的,就好像户宅落成后放在后墙的泰山石敢当神牌,只是一种祈愿的手段。” “不过,这隧道的年龄确实不小了,像这样的山峰能出现水池,怎么说也有上千年了。” “那便好。” 远离外界燥热苦闷后,反而多了一丝清凉,他们边说边走,脚下并不觉乏累,待转过几道山湾、踏下石阶,栈道尽头的朦胧白光近在迟尺。 他们一鼓作气出了栈道,眼前豁然开朗! 岳观潮抬头看去,头顶朦胧天光尤在,只是他们已经处于斜螯岭崖底,天色被茂密植被遮盖后,仿如黄昏天晚,仅仅能辨别方向。 “你们看,这好像就是那些怪尸。” 陆奉简打着手电正四处观察,河滩边散落诸多尸体,有些尸体好巧不巧挂在崖底树上,肝胆内藏挂满枝头,流了一地。 岳观潮拿起木棍稍微捅了捅尸体,朝所有人点点头:“看来,上头跟崖底是相通的,我们来对地方了,只要往瀑布方向走,大概能寻到祭坛。” “走吧!” 他们沿着崖底河道往瀑布走去,距离瀑布越近,就越是能感觉到天堑在变宽! 山崖底部经过上千年冲刷,已经开辟出新河道,无数河滩被支流冲刷出绿洲,像糕点般点缀在崖底。 等他们来到河滩尽头,两侧山壁赫然出现了神秘原始的石雕神像。 神像整体类似人面,纵目立眼、高挺鼻、双唇微启,面带神秘笑容,面部立体骨感,头戴牛角发冠,左右耳各戴日月耳环。 整体比小楼略大,周身镶嵌进赤铜片,可能因为年代久远,铜片锈迹斑斑,好似人面生了绿斑,透着古老神秘气息! 两个神像彼此对立,像擎天巨神般,守护着《祖岘遗秘》中出现的图腾门。 岳观潮他们极目远望,这图腾门比他们预想的巍峨雄伟,他脑海中不自觉蹦出一个词语: “天门”! 整座图腾门天为楣、地为槛、引东西山壁充作两框,将山间缝隙全部占满,总宽已经过了十丈! 仔细观察,祭坛门主体是一块巨型山石。 这块石头表面雕刻两层同心石环,石环间均匀铆合五色石柱,敲出巨型凹槽贴满赤金铜片。 由此,黄澄澄、金灿灿的铜片得以拼接出祭坛之门的轮廓,同时也给天门平添了华丽神秘之底色! 天门之上,左右各有太阳太阴图腾,代表世间的东升西落,上下用琉璃镶嵌二十八星宿,各个星宿间以金丝勾连轮廓,将古代星象收集万全,四向缠绕着一条眼若红石、金鳞有角的蛟龙。 它们蜿蜒在天门间,仿佛石门的镇坛兽,震慑着赶来惹事的一切生灵。 重头戏还在天门中心! 这里悬起十分庞大的牛首金乌,如五重阙的城楼,矗立人前。 金乌,自古以来便是太阳的象征,因而得名“赤乌”,是华夏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鸟之一。 仔细看,双角威风、眼若含火的牛首金乌伸开鲲鹏翅膀,将天门左右的日月遮蔽在羽翼下,身上羽毛根根分明、纤毫毕现,怒目冷视威严狰狞之态,就好像史前金乌神真的化为守护神,守护着这座世间罕见的地下祭坛! 那金乌三只锋利蹄爪化为拱门,充作祭坛的唯一出口。 宋思媛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自觉拿起照相机将它收进胶片。 “这就是祭坛的大门?” 阿萤看向前方,眼里闪烁着好奇之色。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五章:祭祀群落 “准确来说,不是大门,只是祭坛前的提示建筑,就好像镇前牌坊、亦或是店前灯架,起到提示来者的作用。” “只不过,可能在千年前发生过地址灾害,使得两侧山峰互相挤压,这才形成如今的天门之像!” “你们看!” 宋思媛打开手电照向天门: “如果真是祭坛大门,绝对不会设置在瀑布下,流水本就有侵蚀作用,若大门设置此地,只会加快毁坏速度,巨石环间的野生杂藤大概被瀑布冲洗下来,意外进到裂缝里生根发芽了。” “而且,我感觉这天门上镶嵌的根本不是铜,而是赤金!” 宋思媛的话,引起了所有人好奇。 岳观潮瞪大眼眸,不敢相信:“赤金?” “对!” 宋思媛示意他们看向左右两侧的巨像: “你们仔细想想,远离瀑布的雕像上全是铜锈,被瀑布冲刷千年的石门,却一点也没任何锈迹,这是为什么?” “我想,也只有纯金才能抵抗得了千年水汽而不生锈迹,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件事,你二叔口中所说的前朝宝藏,很有可能指的是金脉!” 她眼中闪过恍然大悟之色,继续朝懵逼的三人继续解释: “巫棺镇就是靠着金矿才能做到绵延数千年,也因此成为北方各族的祖先,无论任何朝代,都被当朝皇室信奉敬重,至于他们所说的信仰,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黄金自古以来便是极其珍贵的金属,如果这里黄金储量不足,他们真的敢在如此巨大的天门上嵌满金片吗?” 宋思媛的话确有道理,岳观潮快步踏上百余石阶走近天门,拿着砍刀稍微砍下金片,果然可见金灿灿的内芯。 “如果把黄金全都拆下来,那咱们可就发财了!” 岳观潮看见黄金,眼里闪过精光,就好像老鼠碰见灯油,在金片上不断摩挲。 对于天门金片,宋思媛反而显得忧心忡忡,她看向那拱门后的世界: “你以为祭坛里的黄金好拿吗,千年来为啥天门上的黄金没被刮走,你想想唐殿戎一行人的结局!” 这话,说得所有人心里直发毛! “走吧,哪有到门口不进去的道理,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说完,他们穿过拱门进入天门内部。 一入天门,峡谷里骤然变暗,仿佛进入漆黑暮色,唯有头顶几十个大小石窟照下朦胧白光,像数道灯柱勉强让众人看清峡谷景象。 宋思媛挥着手电四处观察,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在山腰上看不到任何祭坛的痕迹了。” “是乱石!” 她顿了顿,语气兴奋继续朝众人解释: “这两座山在互相挤压时,山腰的碎石全部崩裂,可能在机缘巧合下,大块的山石积累在山底,形成悬浮于祭坛之上的石壳土穹,这孔洞便是大块山石无法覆盖的缺口。” “准确来说,祭坛是被活埋了,但却奇迹般地在石穹下完整保存下来,我想可能在灾害不久后,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所以肃慎族修了西山栈道,可以直通山崖底部。” 宋思媛本身就是新闻出身,对于这种因各种原因遗留下的历史建筑很感兴趣,她不由得加快步伐,向前继续赶路。 岳观潮漫步石穹,山壁两侧堆叠坍塌的碎石,这直接证实了祭坛是山峰地灾后被挤压进土壳,除此以外,便是散落在外的祭祀神器! 马车大的青铜面具布满铜锈,散落在山崖各处。 鹰神立柱颠倒折断,哪怕已是断裂之躯,也牢牢撑起岩石。 青铜神树高可参天大如楼阁,真实粗糙的枝干上,上千只金乌以各种姿态熠熠闪光。 日晷星盘大如城门,早已不再指示时令节气,像个沉默的老者,被土堆掩埋得只剩半盘一角。 天仪机杼用精巧机簧提供动力,偶尔回光返照似的转动几下,咯吱轰隆时而响起! 高大神秘的牛首金乌雕塑、威猛逼真的青铜立像……这里好似香火衰败的破庙,残存着数尊破败腐朽的山神,他们已经死亡,只能用腐蚀和铜锈诉说着往日辉煌! 宋思媛边走边拍,语气夹杂兴奋:“这里跟中原王朝的祭祀礼仪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自成一派,独具一格,根据青铜器皿的精美程度看,他们的文明并不比中原文明低级。” 等众人走到废墟尽头,一座充满神秘气息的诡异建筑群,坐落在前!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六章:神秘建筑 “这里,大概就是你所说的祭坛了吧!” 宋思媛指向前方的神秘建筑。 他们眼中的建筑并非单一楼阁,而是占地百亩的祭祀群落,也幸亏是位于山壁宽阔地带,如果是在山腰中部,根本放不下如此大的建筑群! 岳观潮站在远处仔细看,整座祭祀群落没有围墙,四向只有重檐殿楼充作大门,东南西北角落矗立数十米高的阙楼,它们与殿楼用高台飞阁互相牵连,勾勒出建筑群的外轮廓。 那飞阁顶部,多有牛首金乌扬翅鸣叫,像活物般朝天而立,早已腐蚀生锈的外表,时不时落下斑驳尘糜。 他们边走边说,一盏茶功夫已经穿过殿楼进入祭祀建筑群。 等走到建筑的中心,他们发现真正意义上的祭坛,只是位于石砌基台上的一栋明堂。 “这里咋会有明堂?” 岳观潮虽然不认识这里的大多建筑,但这明堂的形态,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宋思媛观察片刻,也觉得眼前迷雾重重,她语气疑惑说道: “一路走来,这里的文明分明独立于中原,可为何还会出现明堂,我暂时也不清楚。” “但从建筑形制来看,这明堂的确遵循天圆地方的理念,与中原形制相似!” 她仔细观察那座明堂,建筑呈“井”字形态,由三层楼阁组成,地基之上垒砌“亚”字石阶,一层为六角殿室,再往上造出方正堂阁,最顶部的宝楼覆盖圆顶,整体施赤漆,扇满黑色瓦片。 宋思媛凝视明堂良久,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不对,不对,这不是明堂,这是阴楼,是用于镇压死人的阴楼!” 宋思媛一惊一乍的反应,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岳观潮看向她: “不能够吧,哪有明堂形制的阴楼,不伦不类啊,这是!” 宋思媛说话时,瞳仁奇亮: “起初我也觉得是明堂,但大家仔细想想明堂是什么地位!” “在古人眼中,明堂的地位异常重要,已经跟宗庙社稷坛同等,传闻它上启天道,下驭万物,天子在此既可视察天下,又可宣政施教,体现的是天人感应的神圣之职。 “同时,如此巍峨的明堂,它的建设需要雄厚国力做支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建的!” “可你们再看这座阴楼,只是形制类似,建筑格局和建筑体量都无法跟真正的明堂媲美,连用的东西都透着邪气!” 岳观潮拿接过望远镜仔细端详,阴楼外壁密集排满仙妖神兽浮雕,所画的面孔都极其邪恶,离得远来看,好似墙壁外镶嵌了千万张狰狞鬼脸,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容易把它们看做祥云纹。 至于每层楼阁的瓦片,所用的根本不是玄漆琉璃瓦,而是鳞片! 每一片鳞片都有碗口大小,漆黑混沌的颜色,大概是从成年蟒蛇身上刮下的,凑近了去闻,明显嗅到冷血动物的鳞片腥味儿。 三层楼阁的屋檐殿角下,大多缀着符文奇怪的三角幡,经阿萤提醒才知道,这是肃慎族招魂幡! 除此以外,祭坛周遭的摆设也不同寻常! 他发现祭坛的左右两侧以祭坛为中心,各自牵连出几十条青铜锁链。 这些锁链环环相扣,在空中拼接出龙的形态,每个关节骨骼处都衔接着一口玄漆黑棺。 所有棺材的底部,大都雕刻着龙的身体,八十一口棺材不多不少,拼出一条完整的龙身。 如果站在高处,那便会发现龙身棺阵四目相对,正好是龙头衔珠之像! 在棺材下,每个棺材的四角都有吊在下面的傀儡人偶。 这些人偶跟正常人的体型类似,戴着恐怖鬼面具,岳观潮一眼就看出来,人偶的形象早已出现在《祖岘遗秘》古卷——它们是大鲜卑女巫周围的司祭巫女,连繁复华丽的长袖祭服都一模一样。 远远看去,整个祭祀建筑上空飘满鲜艳红绸,随着棺材摇晃抖来抖去,有种别样的惊悚感。 “思媛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萤瞪大眼睛,这建筑的作用,怕也是不走寻常路。 “阴楼一般是镇压邪物的,难道,这里真有唐殿戎所说的邪神!” 宋思媛说完,祭坛周围好巧不巧刮来一阵冷风,众人头顶红绸扰动,不知怎得,总能感觉到危险气息!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七章:危险的司祭巫女 宋思媛拿出相机,对准头顶的“二龙衔珠”之像,随手按动快门。 在咔哒声响起后,抬棺人偶眼皮开始颤动,像许久不曾活动身体的老人,僵硬地转动脖子,几乎在一瞬间把目光对准地面。 岳观潮看到人偶浊白眼珠完全睁开,心里咯噔一下,他心想宋思媛相机上的闪光灯,很有可能把什么东西给唤醒了。 “大家伙快跑,别窝在祭坛附近!” 岳观潮大声嚷嚷,带着同伴朝没有人偶的方向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逃走后不久,女巫祭偶像苍蝇见了臭肉,一哄而下循着味道追在众人屁股后面。 岳观潮打着手电回头细看,刚才这些人偶在头顶,看得不怎么真切,现在追着他们跑,他这才看清楚她们的诸多细节。 这些人偶大多披散头发,乌黑发丝简单编发垂在后背,头顶戴着牛首金乌女冠,身材匀称修长,覆盖繁复华丽的祭祀袍衫。 在这些袍衫外,还有层叠繁复的半透明薄纱,走动时随着颠簸荡漾清光,晃得如同天外飞仙。 当然,这是在看不到她们脸的情况下! 随着人偶走动,她们脸上的面具颠倒掉落,面具后的一张脸,看得他倒吸凉气! 无论抹再多的铅华米粉,也掩盖不住皮囊泛出的灰青死色,脸颊两侧涂着胭脂,反而更显得面色惊悚,再加上皮囊中像龟裂旱地似的漆黑纹路,整个就是一具纸扎阴人。 再往细处端详,他们浊白的瞳仁没有丝毫血丝,表情连动都不带动的,口鼻时不时嗅着气味儿,伸出黑甲鬼手像疯了般攻击活人。 他不经意间触到女尸俑的身体,这光滑柔软的触感,分明是人皮。 岳观潮心中大惊,他们面前的人偶应该全都是已死之人,是被人故意做成女尸俑。 “我他妈的,咱招惹这些死玩意干啥,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岳观潮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惊得后背起了一层汗毛。 “你们……你们别抓我~” 陆奉简奔跑不及被那女尸俑缠住,当即被按倒在地,无数女尸俑蜂拥而至把他完全包围其中! 岳观潮发觉人数少了,回头一看,陆奉简已然被困住。 他看向宋思媛和阿萤,气喘吁吁说道:“你们先跑进咱们存背包的门楼,等我救下奉简,立马和你们汇合,别磨叽,赶紧走!” 说完,他拿起洋枪旋即折返,边跑边喊道: “奉简,你坚持住嗷~我来救你了。” 洋枪握在手,阎王让三分。 岳观潮拿起枪杆子心里也踏实不少,他跑到陆奉简身边时,女尸俑已经把这书生从地面提起来,像逮野猪似的团团围住。 嘭嘭! 事情紧急,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女尸俑打出几枪,惊得她们卸力虚脱,和陆奉简一起摔在地上。 尸俑们眼见另有活人冲过来,死人脸鼻子微微颤动,发出怪叫扑向岳观潮。 “我可去你娘的吧,什么烂玩意儿。” 他举起枪把子,朝女尸俑的身体砸过去。 一枪托砸得她们头骨凹陷人脸开裂,像破口的石榴裂出几道猩红伤口。 只是,这些女尸俑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更激烈扑来,像呲牙咧嘴的野兽,要把他们撕碎吞下肚肠。 陆奉简见自己和他都被包围,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想把岳观潮推出女尸俑群。 “观潮,你们赶紧逃吧,别管我了,能活一个是一个。” “你可别说了,是我把你带来的,肯定全须全尾给你送回去。” 他说话时手里依旧没停,把女尸俑打退在几米开外,只要她们一过来,等来的必定是雷霆手段。 一时间,火力在祭坛中密集响起,将周围的空气震得呼呼作响,只见烟雾弥漫,分外惨烈。 趁着女尸俑撤退,岳观潮拉起陆奉简朝前跑去,两个人一路往前,在女尸俑群捉住他们之际,钻进宋思媛他们所在的门楼窗户。 吱呀一声,岳观潮关上窗门又拿木棍钉住窗户。 那些女尸俑在外面拼命撞窗户,咯噔咯噔响个不停,他们见这些脏东西撞不开窗,这才敢蹲下歇息。 “呼呼!” “他们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我们得赶紧恢复力气,也不知道这女尸俑是什么机关,怎么打都打不完。” 岳观潮一屁股坐在地上,擦干净头上热汗,他们俩被女尸俑抓挠后,衣服被撕扯开裂,皮肉上免不得出现伤口。 “不对,思媛和阿萤怎么不见了!” 岳观潮刚松了口气,陆奉简的这句话,让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可能在二楼吧,我让他们在这栋殿楼里等着。” 他们俩不太放心,踏上阶梯走上二楼,当二楼也没发现她们俩,岳观潮这才紧张起来。 人不能凭空消失! 他仔细搜索阁楼,这里毕竟不是给人居住的,只是充作门楼,所以看起来并不大。 此处陈设很少仅有几个凳子,六扇窗户关得严丝合缝,肯定不是从这里出去的! 陆奉简看着如今的棘手情况,脸上愁云密布: “我们是从窗户爬进来的,这代表她们没机会从正门出去,如果阁楼窗户也从里面关严实了,想来她们也没走阁楼窗,如此一来,难道真的凭空消失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八章:女尸俑之惧 “祭坛下面邪乎得很,有些事儿是搞不清楚了,但咱们至少能确定,她们不在殿楼里,还是得再去外面走一趟。” 岳观潮心里门儿清,如果连背包都消失了,说明她们真的不在这里了。 两人知道再找下去也是无用功,旋即下了楼梯返回楼门。 这里早已恢复安静,岳观潮猫着腰打门缝仔细看,女尸俑似乎没找到活物,在祭坛的里不断游荡,像一群无头苍蝇,时而扎堆时而分散行动,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呜呜吼呵。 陆奉简见他要开门,赶紧拦住他:“观潮,刚才我一直都在想,为啥我们走动那么久都没见女尸俑活动,思媛才照了一次就把她们唤醒了,问题可能出现在照相机。” “你的意思,是她们怕照相?” 陆奉简摇摇头,指向他手里的手电筒:“是怕光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 “你难道没发现,自打我们进入祭坛开始,头顶的石窟越来越少,仅有的光源也十分晦暗,只能打着手电才能看清东西。” “相机的那次剧烈闪光,把他们唤醒了,再加上我们为看清方向,只能开着手电,就好像是受伤的野兔,会源源不断把野狼吸引过来,如果这样理解,就能解释为何她们总追着我们跑了。” 经陆奉简一提醒,岳观潮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后脑勺: “噢,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怂光源,就是把能发光的东西看成活物了,所以才攻击我们。” “对!” 陆奉简再接再厉,提出自己的办法:“如果我们继续打着手电去找她们,只能把女尸俑引来,我看,只能黑灯瞎火去找。” “你说的这些,真的是这样式儿吗?” 岳观潮虽然愿意相信,却还是存有一丝疑惑,如果他的猜测是错的,没有手电灯光相助,他们连逃跑的方向都分不清。 “所以,我们得试一下,确定她们确实是对光源敏感。” 陆奉简本想开窗按亮手电筒,岳观潮一把夺过伸出窗外,在他打开手电的一刹那,女尸俑们同时警觉,恐怖白眼齐刷刷看向窗户,有些尸俑甚至脑袋转了一圈,脖子都要拧断了。 一瞬间,所有尸俑朝着手电灯光前仆后继跑来,岳观潮在她们即将包围窗户时,及时按灭手电。 “吼吼~啊啊~呃呃~嗯嗯~” 女尸俑原本是来追逐光源,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们在瞬间停止暴躁嘶吼,围着窗户不断抓挠窗柩,咯咯吱吱的渗人声响,好像指甲抓挠木板,听得人异常烦躁。 岳观潮仔细观察,光源消失后变得极其安静,这样来看,确实是对光源更敏感,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借着幽暗光芒朝陆奉简点头示意,他们俩小心翼翼打开楼门,哪怕证明了女尸俑对光敏感,贸然开门心里也没底。 两个人深吸一口气,心跳忐忑走出门楼。 一步…两步,确定女尸俑对他们无感后,岳观潮他们这才稍微放心,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观潮,我们得找个法子,女尸俑给吸引起来,如果她们到处走,我们找起人也危险。” “明白!” 岳观潮停下脚步,接过陆奉简的手电,打开的一瞬间用力扔进门楼。 女尸俑察觉到亮光,前仆后继朝手电扑过去,不断朝空气抓挠撕咬。 她们自以为吞吃的是活物,实际上只是其他女俑的尸体,就像一群阴暗角落的蟑螂,将同伴的尸体撕咬殆尽。 才不过一眨眼功夫,门楼附近已经站满几十个尸俑! 他们在门楼前借着手电亮光走得还算顺利,但随着越走越远,周围没了光源又沉入黑暗。 随着视野消失,岳观潮和陆奉简耳朵里开始出现细微杂音: 凌乱的步伐、沙哑的低吼、指甲咯吱摩擦、裙摆簌簌晃动、石板咯噔踢踏…… 两人虽看不大清楚,听觉感官却被激发了最大潜能,平常根本注意不到的动静,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入耳朵。 岳观潮和陆奉简都明白,没有手电的照明就相当于瞎了眼睛,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听觉。 如果不仔细听声音,一旦撞到尸偶他们就全完了。 两人想清楚厉害,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竖着耳朵不断感受空气里的细微动静。 噗通~噗通~噗通~ 在绝对静谧下,他们甚至能听到簌簌走动、嘭嘭心跳,一切细微动静都在耳边敲打,干扰着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深吸一口气,沿着尸俑浪潮逆流而上,在这些尸体间穿行,躲避着一个又一怪物。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九十九章:邪气黑鼠 两个人丝毫不觉,在如此阴冷的石穹下,他们的脑门出了一层汗珠子。 “小心!” 岳观潮察觉有风吹来,赶紧拉着陆奉简蹲下,只听得撕拉一声,尸俑指甲似乎划破了某些东西。 他仔细闻嗅,一股难闻的尸臭味儿涌入鼻孔。 等再次看向周围,一个尸俑已经被划开脖子,皮下难闻的浊液喷涌而出。 陆奉简看着地面泛着荧光的血液,恍然大悟,他拉了一下岳观潮胳膊: “这些荧光的东西应该是水银,怪不得它们能保持数百年不腐,身体里应该没有血液了,只是用水银填充,所以会呈现灰青色,还有黑斑裂纹。” “只是!” “我们不清楚她们为何能自由活动,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们并不是诈尸,应该是被人以一种秘术故意做成这样。” 两人说着话,脚下也没停下,左躲右闪避开女尸俑的鬼手,等尸俑变得稀疏,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得想想,宋大小姐和阿萤到底被他们抓去哪里了?” 岳观潮出了女尸俑阵,想起要寻找宋思媛和阿萤,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她们俩呼救了还好说,连呼救声都没有就被人抓走了,这只能说明失踪得很蹊跷。 “嘭!” 他正苦恼怎么办,一声沉闷枪声划破寂静,岳观潮听觉十分敏感,立马听出这是洋枪声! “是枪声,如果枪声再多一点,我或许能听声辨位找到她们。” 陆奉简听了岳观潮的话,目光兴奋看向他:“观潮,一定是思媛她在提醒我们,跟着枪响走。” “宋小姐!” “阿萤~” “你们不要着急,我们马上就找到你们了,继续给我们信号,别停下来。” “千万别停下来,你们停下来后,我们就没办法确定你们的位置了。” 两个人边走边喊,恨不得竖起耳朵听祭坛的任何动静,待循着枪声渐渐靠近阴楼,本该继续响彻祭坛的枪声,此刻却戛然而止,周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看着如鬼怪般隐匿于黑暗中的阴楼,如果她们真被抓进去了,那才危险。 “观潮,你说会不会她们被抓进阴楼里面了?” “没办法确定,声音都消失了,现在要是让我再听见一次枪声,我肯定能确定她们的位置。” “咚咚!” “咚咚!” 正苦恼时,岳观潮听到头顶有异动,又燃起新的希望。 “奉简,给我把攀岩索整过来,我上去看看,那个声音好像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等陆奉简拿出攀岩锁,他们借着石窟中仅有的亮光,抡圆胳膊甩出攀岩绳,攀着绳子爬上铜索棺阵。 哗啦~哗啦~ 锁链彼此相连,每走动一步都会使得锁链呼啦作响。 岳观潮仔细循着咚咚声,不断在棺阵里寻找声音的来源,他走到一口棺材前,咚咚声愈加清晰。 “这口棺材里,会不会就是她们俩?” 幸好这些棺材都没有用定棺钉,他们俩用铁镐翘起棺材,用尽力气往后面扳动。 轰隆一声,棺盖咯吱轰响,慢吞吞被推向后面。 等棺盖打开大半,岳观潮借着微弱光源看向棺材内,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 棺材里,根本不是宋思媛和阿萤,只是一只在挠棺材板的老鼠。 虽然视野有限,岳观潮还是能看到这老鼠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棺材里的老鼠极其肥硕,体型跟个小狸花猫差不多大。 皮毛乌黑油亮,只有头顶生了三撮白毛,像个帽子似的扣在脑袋顶,身后尾巴已经发秃,一双板牙像钩子似的,嘴里冒出一股腥气。 更渗人的,是这老鼠的一对招子。 这圆溜溜的眼珠,在黑暗环境里含着星子,直冒精光,越看越感觉像是个人! “吱吱吱吱!” 要么说胆小如鼠,老鼠猛地看见两个大活人盯着它,吓得咯吱乱叫,着急间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内棺板,疼得晕晕乎乎。 本想着救宋大小姐和阿萤,岳观潮冷不丁找到这么一个玩意,气得脑袋都大了。 他举起铁锹,想拍死这大老鼠。 可能是感觉到了危险,大老鼠忽然双膝跪地,像个人似的朝着他俩作揖,一边作揖一边还往外吐东西。 咯噔一声,一颗黄澄澄、沉甸甸金粒子,从这畜生嘴里吐出来。 岳观潮拿起金粒子仔细端详,金粒子被打磨得很光滑,所以在无光的情况下,也能感觉金灿灿的。 他感觉挺稀奇的,举着铁镐看向大老鼠: “吆喝,这老鼠还知道拿钱买命,既然都成精了,我可就更不能让你祸害百姓了。” 岳观潮想起被灰鼠毛瘟害得起不来床的弟兄,心里一横准备拍死它。 陆奉简赶紧拦住他:“我们是来找人的,没必要造杀孽,你有没有感觉巫棺镇的动物好像都挺灵性,可别杀了哪个大仙儿。” “对头,我差点给忘了,你走吧,免得我改了主意。” 这大老鼠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再三作揖跳出棺板,溜着锁链消失进黑暗。 “哎,既然棺材里没有她们,我看我们还得继续找,将近百口棺材,啥时候是个头儿。” 岳观潮正发牢骚,陆奉简不自觉蹲下身子,看向棺材里的尸体。 “观潮,你有没有感觉,这尸体好像很完整?”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章:龙衣尸囊 “完整就完整呗,反正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岳观潮挠着后脑勺,听不懂陆奉简的哑谜。 “刚才我们遇到的大老鼠,为啥不吃里面的尸体!” 陆奉简这么一说,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他总算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尸体有问题!” “对,我们看看这尸体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掀开臭烘烘裹尸布,里面出现的尸体,让两个人震惊不已。 “这是什么人啊,全身都是鳞片,该不会是妖怪吧。” 岳观潮看向这全身布满鳞片的尸体,恶心得没眼看。 “不是,这应该是蟒衣,只不过上面缀满贝壳做的鳞片。” 岳观潮仔细观察,尸体身上的东西,确实是蟒蛇皮缝制的蟒衣,为了塑造龙的感觉,上面缀满打磨成银杏叶的贝壳,看起来跟龙的鳞片丝毫不差。 离远了看就像一具满是蛇鳞的妖人趴在棺材里,透着一股邪气! 岳观潮看着这种别样死法的尸体,低头嘀咕道:“稀奇,稀奇,死前穿龙袍的我见过,披着一张蟒衣的,我还真没瞅见。” “这跟棺材是配套的,好像都是为了某种仪式。” 等岳观潮看向他,陆奉简继续解释道: “你还记得我们在棺材底部见到的图腾吧,看了这些尸体我才明白,这某种仪式,多半跟龙有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在龙棺里发现蟒衣尸囊。” 说话时,陆奉简帮着他把蟒衣彻底反转,待把蟒衣解开,果然裹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干尸! 仔细看,干尸有成人大小、遍体青黑皮、紧闭眼睛、眼耳口鼻全部风干向内凹陷。 死前双手交插护在心前,身体的肌肉已经干缩,表面布满水银斑,身上除了一层麻制薄纱,什么东西都没有。 凑近了闻,尸体带着一股难闻药味儿,跟女尸俑身上的味道竟丝毫不差。 这说明陆奉简的猜测是对的,这些奴隶干尸死前被秘药处理过,全身彻底脱水才能保存棺材里那么久。 岳观潮浏览完干尸全身,把目光转向它的肚皮。 这尸体的肚腹好似圆鼓布袋,很明显隆起出球形,看起来像个怀胎五月的肚子。 “难不成,这奴隶在下葬前怀孕了?” 岳观潮看向微微鼓起的腹部,只能那么猜测! “不是,你看看干尸五官,下颌角比较凸出的一般是男性。” 陆奉简这番话反而让岳观潮更好奇,他朝陆奉简眨眨眼:“想确定它是男是女,看裤裆才知道!” 说做就做,岳观潮拨开尸体身上的薄纱,往肚腹以下大腿以上细看,果然坠着雄性都有的东西。 随着薄纱被解开,青黑肚皮上的纹路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岳观潮蹲下去仔细观察,男尸腹部隆起的位置缝了面盆大小的伤口圈,正好将隆起完全收入其中,肚皮上镶嵌着用银片拼出的肃慎天书。 “既然不是女尸,那就说明这不是怀孕,这男尸肚子里是什么,反而不确定了。” 他瞅着男尸的腹部,好奇心达到最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匕首割开干尸肚皮。 “呕,真够味儿的!” 岳观潮忍着恶心揭开缝合好的伤口,他原以为男尸腹部会有胃肠肝肾等器官,却没料到里面的东西早被掏得一干二净,撑起肚皮的是一只人手臂大小的干涸鹰爪! “这是鹰爪吧?” 陆奉简不敢确定,岳观潮此时很想打开手电筒看清楚,但一想女尸俑的恐怖,也就作罢想法。 他拿出鹰爪朝着石窟的方向细细看,确实有飞禽的臊臭味儿。 “没错,确实是鹰的爪子,好端端的,把鹰爪缝进肚皮,这算啥意思!” 岳观潮不理解,陆奉简盯着鹰爪看了很长时间,再一联想棺材底部的龙爪,立马将二者联系起来。 他呼吸变得粗重:“观潮,我猜每个棺材里放的都是这样的尸体,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肚腹里缝的东西不一样。” “你想想,龙的形象,是哪些动物的集合!” 这一点,岳观潮倒是清楚,他脱口而出:“驼头、鹿角、鳄腿、马嘴、龟眼、蛇颈、鱼鳞、蜃腹、鱼脊、虎掌、鹰爪、金鱼尾” “鹰爪?” 两个人互看一眼,瞬间明白了肚腹中有鹰爪的含义。 陆奉简看向尸体,说出最有可能的情况: “从眼耳口鼻再到尾巴鳞爪,如果想拼出一具完整的龙身,绝对要把不同动物的器官,都放进男尸的肚腹里,我想,这也是需要那么多棺材的原因。” “这座祭坛煞有其事用不同动物拼出龙的身体,大概是为了祭祀和招魂。” “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确定这尸体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搬开尸体,往棺板下摸索,手碰到冰凉铜片,一鼓作气薅出来。 “这是铜简!” 陆奉简看向铜简,这铜简跟个扇子差不多大,得益于棺材里空气流通较慢,铜简还没怎么氧化,看起来金灿灿的,上面篆刻的古文没有灯光也能看清。 “龙脉招魂仪!” 陆奉简好似碰到奇文天书,一字不差将这些古文收入眼中,待看完铜简,他眼里闪过无数道精光: “我明白这些棺材的作用了,似乎是在为龙招魂,那么真正重要的部分,必须是龙头。” “而且,龙脉招魂仪中提到一点——一旦招魂完成,棺木中的龙衣囊尸会从棺木从爬出组合为真龙。” “不过。” 陆奉简话锋一转:“既然这些尸体已经干透了,说明招魂仪式没有完成,龙脉招魂仪中提到,想要再次启动招魂,就必须献祭女子的魂魄,重新启动招魂仪。” “献祭…女子的魂魄?” 岳观潮听到这里,心里咯噔直响,后背汗毛不自觉耸立,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女尸俑为什么要抓宋思媛和阿萤。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两个将会被杀死,以献祭给整个祭坛,同时重新启动招魂仪式。 至于龙脉之魂出来后,会发生怎么的灾难,他们谁也不知道!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一章:蛛丝马迹 陆奉简越想越害怕:“观潮,当务之急得赶紧找到她们两个,这些女尸俑不知道想做什么!” “咚咚咚咚咚!” 他们俩正愁怎么找她们俩,咚咚声响由远及近从黑暗中渐次传来。 “你听,什么声音?好似又是咚咚声。” 岳观潮一想又是大老鼠,手里当即卸力,跨坐在棺材上:“这地方不见活人,可能又是大老鼠什么的,别去看了。” “大老鼠会敲摩斯电码吗?” 陆奉简一直注意着那咚咚声,分明是“sos”求救电码! “什么,摩什么电码?” 岳观潮听得一头雾水,他可不知道摩斯电码是个什么东西。 陆奉简眼中闪过精光,拉住岳观潮肩膀: “这是一种求救信号,我在教会大学上课时,一个洋外教告诉过我,三短三长三短,是求救信号!” “换句话说,棺材里一定是活人!” 这句话,让岳观潮重新燃起希望,他们循着声音走到龙头棺前,里面传出哭喊分明是宋思媛的! “别动,万一里面也是野兽怎么办?” 岳观潮拦下陆奉简,他不得不谨慎一点,谁知道这次有没有那么好运,碰见的要是有毒的动物,那他们可就完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陆奉简,他靠近棺材板:“宋大小姐,是你吗?要是你的话,你给我们点提示!” 片刻后,棺材中不再哭喊,有频率敲击起来。 “赶紧救人,思媛在里面,她在向我们求救。” 得知真是宋思媛,岳观潮不再犹豫,抡起膀子把棺板彻底掀开。 “咳咳…你们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这辈子要被封在棺材里。” 棺盖才刚掀开,宋思媛疯了般从棺材里坐起来,岳观潮赶紧扶住她,免得从铜锁链掉下去。 岳观潮把腰间水囊递给她: “宋大小姐,我们都说了让你打枪,你的枪声停了,我们也没办法立刻找到你。” 宋思媛骤然获救,心情激荡难平,不断呼吸着空气,脸上被火药烟气熏得黑一块白一块,跟个花猫似的,喘着粗气说道: “呼呼~我也想打枪,但是这枪里子弹太少,棺材里又局促,再打下去里面的空气都被消耗完了,恐怕我还没被救出来,就已经憋死了。” “阿萤呢?她没跟你在一起?” 岳观潮仔细观察,棺材里确实只有宋思媛一个人。 “我…我不清楚?” 宋思媛这番话,让他们俩疑惑起来:“你们不是一起被抓走的!” “是,我们是一起被抓走的,但我们是被迷晕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棺材里!” “不知道,那阿萤会被带到哪里?” 岳观潮还以为能一救俩,听到阿萤不再的消息,脸上立刻愁云惨淡。 “迷晕你们?你能看到是谁吗?” 岳观潮很好奇,他们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真有人在后背作祟,问题就严重了。 宋思媛回忆着昏迷前的情况,摇了摇头: “我记得当时我俩跑进门楼,把大门堵上,还没过多久,突然听到阁楼有动静。” “我和阿萤壮着胆子走上阁楼,还没看清是什么,只感觉头脑一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岳观潮若有所思,说出心中疑问:“当时,窗户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 宋思媛点点头: “开着,我和阿萤还奇怪阁楼的窗户怎么开了,上去关的时候就昏迷了。” 陆奉简满脸疑惑,脑海中不断思索可能出现的情况: “这就邪门了,我们到阁楼时,窗户已经从里面关紧,如果窗户是开的,是谁在你们昏倒后,把窗户给关上了。” 关于这一点,他们谁都无法解释,一股巨大的恐惧,逐渐蔓延在他们心头。 “噢对了!” 他把铜简递给宋思媛: “这铜片上说,龙脉招魂仪没有完成的话,想再启动招魂仪,就要献祭两个女子。” “我们想,如果你在龙头棺里,阿萤会不会也在另外一口棺材里?” 宋思媛大致浏览这铜简的内容,朝两人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去另外一个龙头棺。” 三个人打定主意,沿着锁链织成的铜桥往前攀爬,等爬到阴楼的另一侧,龙头棺已然近在迟尺。 “阿萤,阿萤,你在里面吗?” 陆奉简站在棺材前低声呼喊,他们本以为阿萤会回应,里面却毫无应答。 “会不会,是阿萤还没醒来?又或者,是出事了。” 众人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心中明显慌乱,宋思媛心口起伏不定,朝两人点点头: “不要等回应了,开棺。” 他们三下五除二把棺盖打开,本想着阿萤会躺在里面,仔细一看,里面却空空如也。 “奇怪,如果阿萤不在这里,那会在哪儿?”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找不到阿萤,他们没办法跟乌图满交代。 宋思媛不信邪,踏进棺材寻找所有可能被忽视的细节,她抚摸着棺盖上的凹凸痕迹,眼前一亮: “棺盖背面好像有字,我们把棺盖翻过来。”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二章:邪术鬼蛊狐 轰隆一声,岳观潮举起棺盖彻底反转,宋思媛抚摸着凹痕,感受着棺盖上的文字,只是她没学过盲文,手指触感并不精准,摸了很久也没分析出是什么的东西。 “这也太黑了,你们怎么不开手电。” “哎…可不敢打开,会出事。” 还没等岳观潮说完,宋思媛已经打开背包,取出手电筒。 咔哒一声,手电亮起。 这白炽光芒瞬间照亮周围,她也看清了棺盖上的痕迹:我被他们抓走了,去阴楼找我! “我被他们抓走了,去阴楼找我!” 宋思媛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有了一股不祥预感。 不过,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手电筒的光源已经引来女尸俑。 她看向地面,女尸俑仰面嘶吼,灰青惨白的脸,如同从炼狱从钻出人间的厉鬼,疯了般想把他们抓下来。 陆奉简看行地面的尸俑,朝宋思媛解释道: “我忘了告诉你,这些女尸俑对光源特别敏感,一旦碰到亮光,就会疯狂撕咬。” 宋思媛虽不明白女尸俑为何如此,但看见她们发狂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趁着尸俑来袭前赶紧把棺盖文字浏览一遍,赶在尸俑作祟前及时关掉手电筒。 这与时间赛跑的感觉,惊得三个人冷汗连连,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刚才,阿萤给我们留了信息,她好像被这些尸俑抓进阴楼了。” 宋思媛转述完看到的文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只知道重启龙脉招魂仪需要献祭,却没想到来的那么早。 “那要是照你那么说,的确是尸俑把你们抓走的,可为啥它们只把你封进棺材,却把阿萤带到阴楼。” 陆奉简的话谁也无法回答,阿萤身上的秘密太多,也许她才是尸俑要献祭的那个人。 他们沉默时,祭坛周围的尸俑也在发生变化,锁链上不知何时开始摇晃。 他定睛一看,尸俑们循着铁链慢吞吞爬过来,一张张灰青鬼脸朝他们不断聚集。 “不是说对光源敏感吗,我们已经把手电关了,它们怎么还朝着我们爬过来!” 事到如今,岳观潮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了,眼看尸俑将他们团团包围,几个人举起手中洋枪,朝这些鬼玩意嘭嘭射击。 屋漏偏逢连阴雨,他们本就该躲入黑暗,洋枪打响产生的火光,再一次将他们的位置暴露出来,引得更多尸俑前仆后继袭来,坠得锁链阵呼啦狂响。 如此一来,三个人便陷入一种死局! 不开枪射击,尸俑循着光亮也能发现他们,等来的必定是撕咬。 可如果开枪,剧烈火光更是相当于血腥味儿,反而引得尸俑兴奋不已。 他们进退两难,气氛逐渐压抑,只能靠不断在铜索阵走动躲开女尸俑。 正当众人以为死定了,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沧桑嘶吼,如老龙低哞,让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股敬意。 岳观潮抬头一看,乌图满老汉飒沓跑来,他在锁链间如履平地,顷刻间来到三人身侧。 “乌图满大爷,你不是在上面吗,什么时候下来的?” 宋思媛等来救兵,脸上的担忧尽数消退。 “哎,别提了,俺们不敌唐殿戎,只能先撤离,也不知道唐殿戎去了哪里,俺找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发现他踪迹。” 乌图满说完,将自己腰间水囊打开,未知液体泼洒出去之际,所有女尸俑突然哀嚎一片,好像碰到热油朝着周围树倒猢狲散, 岳观潮打开手电仔细观察,尸俑被不明液体泼中,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像瘫痪似的趴在地上起不来,偶尔颤抖几下,从身体里喷出大股恶臭浊气。 不过一时片刻,它们身上的青灰尸皮犹如吹鼓的气球,沿着斑纹不断膨胀,似乎有蛇虫在皮下游走,渐渐朝细纹聚集。 噗嗤一声,尸俑胀到极点,终于彻底开裂。 裂缝崩开之处,钻出很多透明小蛇,随后尸体便迅速衰败,变成皮包骨的腐尸。 这些蛇就跟鼻涕虫似的,最长不过手臂,细如筷子的蛇身布满金色细鳞,浑身都是粘液,唯有脑袋带有银环细纹。 那双红眼珠在黑夜里闪着凶光,蛇信微微一吐,发着嘶嘶声音消失进祭坛砖缝。 “这是……什么东西啊?” 众人眼见金鳞小蛇消失,尸体再也没了动静,心里差不离也能猜到尸俑咬人的缘由,只是,毕竟没见过如此邪门的蛇,不免感觉阴森恶心。 “乌图满大爷,你泼的是什么东西,味道那么冲。” 等尸体尽数消失,他们沿着攀岩绳下到地面,乌图满松了口气:“来得还算及时,你们看看尸体里是什么就知道了。” 岳观潮拿出匕首,割开已经破衣烂衫的尸俑,里面出现的东西,让所有人瞪大双眼。 尸俑中存在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腐烂很久的老狐狸,只是它的个头特别大,刚好可以撑满皮囊,这才有了人形。 “乌图满大爷,这不会是传说中化为人形的狐狸吧?” 岳观潮想起儿时的狐仙故事,只感觉脑子后面冒出丝丝凉气。 乌图满老汉瞥了一眼死去的老狐狸,冷哼一声:“要真是狐仙,就凭我们几个歪瓜裂枣,怎么可能打得赢,这就是用蛇蛊做的鬼蛊狐,北方邪术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朝众人说道: “鬼狐狸一般是拿已经物老成精的狐狸做成,在他们死前会被灌入水银,以保持尸身不腐,同时也会在脑子里放进金蛇卵,等死亡后金蛇就会破壳,占满老狐狸的身体,有心人可以通过御蛊术在操纵金蛇害人,这种东西畏寒惧光,对能发出光的东西天然排斥。” “所以,一般也会用做护墓动物,一旦有盗墓贼进入墓中,只要点了蜡烛,就会被鬼狐攻击,至于为何他们披着人皮,应该跟这座祭坛的神秘仪式有关!” “刚才,俺下来的时候好看见个稀奇情况,乌月娘拿着她的驭兽哨唤来一个尸俑,祭坛里的尸俑,多半能听肃慎族人召唤。”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三章:玉胎不老棺 岳观潮和陆奉简一直以为是千年尸俑要启动龙脉招魂仪,眼下误会解清,他们终于放下心来,吴月娘身边有钟梁生,至少阿萤不会有生命危险。 “乌图满大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下来,阿牛阿虎他们呢?” 没了尸俑威胁,岳观潮放心打开手电筒,他仔细观察这老头子。 这老猎人脸上挂了彩,脖子里多出几道血口,明显有被流弹打到的痕迹,那胳膊、手臂有多处擦伤,伤口轻微渗血,在破洞的衣服中时隐时现,显得他整个人分外狼狈。 乌图满听到岳观潮的问话,不自觉叹了口气: “唐殿戎人多势众,俺们坚持到最后还是让他们占了上风,阿牛阿虎被子弹打中,落进河里飘走了,至于小龙小武,他们跟着我一块下来时,唐殿戎已经追过来,他们俩为掩护我逃跑,也……” 说到这里,乌图满一度哽咽,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岳观潮也清楚,以唐殿戎的为人,断没有让他们活命的道理。 乌图满伤心未已,心中苦闷无法发泄,一把捞起烟斗准备点上。 他斗气似的狠嘬了好几口,想靠老烟丝的苦涩压下悲戚情绪,只是,烟丝已尽,自然没有一丝味道,这老汉察觉有异摸了摸烟袋,里面只剩下几跟烟丝,再无他物。 有道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见此情景,微微发红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悲伤,泪珠子朝下滚落。 岳观潮亲眼见这老头子穿着年轻时的山鳞甲,意气风发来到巫棺镇,一路上给小辈讲起年轻时的经历甚是自豪,老骥伏枥还要志在千里,如今却损兵折将,只剩下他自己,多少意难平。 宋思媛看向这老头子那么伤心,不免出声安慰几句: “乌图满大爷,你也别太伤心,阿牛阿虎他们也算是英雄好汉,没辱没您的栽培。” 乌图满哭笑一声,看向宋思媛:“闺女,你不用安慰我老头子,在没有见到阿萤前,我怎么也不会死,对了,俺过来那么久,怎么没见着阿萤?” 乌图满终于问到正题了,宋思媛看向这老头子,情绪变得低落: “刚才,我们在棺盖里发现了一句话,阿萤说自己被尸俑抓进阴楼里去了。” “什么?” 乌图满听到这句话,眉头突突跳动,脸色从担忧变为恐惧:“我得去救我孙女儿,不能再让她出事喽!” 事不宜迟,他们打着手电靠近阴楼,岳观潮看向石砌围栏,那入口处阴森恐怖,总觉得有东西在门后吞噬众人。 他们踏上“亚”字阶梯后,转眼来到阴楼前,还没走近里面,已经感觉出一股难以理解的邪气,吹得人脑仁发疼。 “龙尸阴楼!” 岳观潮仰头细看,阴楼前的匾额,用肃慎文和汉文并排撰写着龙尸阴楼四个字,匾额上挂满蛛网,风吹而过,摇摇欲坠。 “这门,好像被打开过?” 他们还以为推开门会很费劲,走进门槛发现锁链早已被被砍断在地,这说明已经有东西进去了。 他们拿起猎枪,目光警惕推开鬼头铜纽门。 轰响过后,门户大开。 岳观潮踏着灰尘踱步入内,阴楼内光源很少,手电光柱尘糜浮动,只能勉强看清部分景象。 阴楼外观共有三层,但实际上内堂只有两层,分为挑高六边堂以及悬在高处的阁楼! 他们所站的位置,便是挑高六边堂,阁楼高高悬起,沉入顶部混沌空间。 此时堂内昏暗如夜,他靠着手电逐渐看清了堂内格局! 堂中有个圆形祭台,若去掉四周的蛟龙护法,那便是缩小版的祭坛天门。 只是,这缩小版天门明显更为华丽,五色石均匀铺排内外双圈,金片遍体雕刻。 祭台外立面悬挂十二颗栩栩如生的赤铜蛟龙头,它们的眼睛如同活物,在手电照耀下发出熠熠金光。 祭台上并不空旷,放置着一口晶莹剔透的玉石棺椁! 乌图满盯着玉棺看了一阵,疯了般走到祭台前,目光闪烁精光:“金石玉椁,最天然的藏尸棺,可保尸体不腐。” “金石玉椁?乌图满大爷,你知道这是东西?” 岳观潮本来还不好奇,眼见乌图满如此一惊一乍,也对眼前的玉棺好奇起来。 乌图满看向玉棺,朝众人解释“金石玉棺”的来历! 老话说玉为石精,是地下极寒至阴之物,金为地脉,是地下至阳之物,两者本不会同处一地,但老天爷的造化谁也猜不透,如果金脉玉矿在地下交融,就会产生一种金玉石。 这种玉石千年难遇,一旦出世必然会被皇家独占,如果有少量金玉石,可以裁切编排为金缕玉衣,用于收敛尸身防止灵魂离体,一旦涉及帝王陵寝,必定将金玉石雕刻为棺椁,这便是金石玉棺的来历。 历朝历代以来,盗墓掘金者有之,如果遇到金石玉棺,就会看到存在棺中鲜活如生的古代贵族尸体,时间一长,这种棺材就被行内称为玉胎不老棺! 这种玉棺虽有奇效却不是神物,也有其局限性。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四章:大祭司鲜尸 传闻,人一旦被封进棺椁,过阳易朽干、过阴易腐臭,只有避绝阴阳之气才能不腐不朽。 这金石玉棺能保持尸身万年不腐,靠的就是金玉相逢,互相抵消阴阳双气,它会将尸体的人气完全保存在棺椁里,只要不在封钉后开棺,那尸体就会永远保持下葬时的容貌。 从外面看,棺椁里的贵族尸体确实栩栩如生,等真正一打开,尸体会迅速腐败。 乌图满介绍棺椁时,岳观潮拿起手电把光芒打进玉棺! 金石玉棺质地微白、介于水玛瑙和羊脂玉之间,光芒一打,整个玉棺泛起盈盈绿光,连带着棺椁头尾的龙头玉雕,也在光芒中绽出灵动宝光! 仔细看,果然可以看到玉胎中隐隐出现的纤细金脉。 这些金丝粗细不一,从龙须酥、头发、细绳再到筷子,好似金色蚕茧在水中搅拌松散,呈现出旋涡状的金丝云纹,分外华丽细致。 “咱们要不要把玉棺椁打开看看。” 有了灯光照射,岳观潮一眼就看到玉棺中躺着一具身着厚重祭祀服、头戴黄金面具的女尸。 “最好不要,我们来的目的,是为了救阿萤,何苦要羞辱前人。” 乌图满一听说岳观潮要开馆,一脸不情愿。 “乌图满大爷,棺材中的尸体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谁?” “阿萤!” 乌图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也害怕阿萤被吴月娘给害了,再不情愿也想打开棺材看看。 “你说真的,没有骗俺?” 乌图满害怕岳观潮故意骗他开馆,眼神里带着狐疑不信。 “我要是骗你,我这辈子讨不到老婆,你想想,尸俑为何单单把阿萤抓走。” 乌图满见他如此发毒誓,心里当即信了几分,但有些丑话却还得说到前头: “别怪我没提醒你,玉胎不老棺为保证尸身不腐,里面肯定有其他秘药,你要是不小心吸入,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得嘞,我肯定不怪你,我就想看看,这大祭司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打定主意,岳观潮起开棺钉,玉棺其实就是石棺,开起来并不容易,他们废了好大力气,才把棺盖彻底掀开! 呼呼~ 在金石玉棺掀开的一刹那,果然有股药味儿直冲外界,直接将众人熏得朝后退了几步。 岳观潮顶着浓烈药气返回祭台,俯下身仔细端详。 玉棺可能是被打开,此刻已经充满缥缈白雾,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大祭司的尸体距离他不过数十公分,安稳存放其中,就好像刚刚才下葬。 尸体上的一切细节,都跟他梦中见到的女祭司一模一样,看身长站起来只能到他肩膀,装束华丽、敛容奢靡,有种黄金裹尸的感觉。 先看她身上的祭祀服! 这祭祀服华丽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外衣宽袖大裳、层叠繁复,猛一看,好像戏台诰命夫人穿的凤冠霞帔。 那熏红锦缎上绘制着十二侍神彩锈,每一道绣线彩纹都以金银丝入线,缂丝纹路清晰规整,已经算是艺术品,下裙相对简约,百褶裙摆以精妙细纹制出日月圆缺、星辰斗宿。 看完衣服,岳观潮的目光被大祭司的项圈吸引! 这项圈的主体是蛇形项链,盘身环绕、栩栩如生。 项圈以龙头为心盘旋九圈,正好从尸体的脖颈间遮盖到心口,赤金珠玉环环相扣,龙头中镶嵌的鸽血红石诡异深邃,如同金鳞蟒腹的蛟龙盘旋在身上。 最华丽的当属这大祭司头上戴的祭祀冠! 自古冠冕是礼仪的一部分,上到帝王祭祀天地、下到百官觐见皇族,所有人都需要冠冕以彰显身份。 他眼前的冠冕看样子,是整个巫棺镇的礼仪重器,所代表的也是肃慎族工匠的最高技艺! 整个冠冕以牛首、金乌、凤尾花为灵感。 圆筒状帽子雕刻伶俐绽放的凤尾花,牛角、金乌翅膀做了融合形变,两角向后弯曲,固定住后脑勺,帽顶用金片打造牛首金乌,翅膀如鹰隼展翅,向左右伸展,两侧各有五条金片流苏。 那牛首面具只遮盖了大祭司上半张脸,下半脸暴露在外,一抹红唇配上东珠红宝耳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妩媚感! 岳观潮不自觉俯下身,摘下祭祀冠冕,这大祭司的乌黑秀发松散来,像墨玉似的倾泻进棺椁。 看清她的脸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女子分明就是阿萤! 只不过,躺在棺材里的阿萤显得成熟很多,至少有四五十岁年纪了,有种少女没有的妩媚明艳。 乌图满得见这一幕,彻底相信了岳观潮的话,连他自己也对孙女的真实身份,好奇起来! “不好,尸体好像变样了。” 宋思媛来不及拍照,大祭司的面容开始转变。 姣好脸面开始布满裂纹烙印,无数伤口化作疮癞将皮肤拉扯得异常恐怖,才不过眨眼功夫,就从鲜活艳尸变为黢黑恐怖的老太婆!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五章:壁画中真相 尸体转变就在眼前,任谁看了都不得不信。 “这个女子到底和阿萤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两个人那么像!” 这大祭司跟孙女儿确实很像,但乌图满心里却也清楚,这不是阿萤。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跟大祭司长得很像,应该就是尸俑抓她进阴楼的原因!” 宋思媛不再盯着大祭司的尸体,开始把视线集中在石壁上,她把壁画浏览了一遍,眼前一亮: “也许,周围的壁画可以告诉我们答案呢!” 这番话,倒是给众人提供了新的思路。 她带着岳观潮看向壁画,这六面石壁的壁画并不相同,每一幅壁画都代表着关于肃慎族的传说! 第一幅壁画讲述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肃慎族的祖先跨越戈壁草原,带领族人来到大兴安岭,那时候兴安岭还是蛮荒野地,千里无人烟,除了野兽还是野兽,肃慎族的先祖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靠着渔猎勉强生存。 初来大兴安岭的几千年,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生存之危,还有丛林百兽之恶,稍不留意就会被狼群虎豹袭击聚落,族人面对凶猛的野兽,可以说毫无招架之力,一旦遇上,必定死伤惨重。 第二幅壁画中,这种情况终于得到改变,族人们不想再被野兽威胁,开始祭祀他们所带来的远古神灵——一个牛首三足乌面具。 可能是族人的虔诚感动了远古神灵,一些族人开始获得神力可以与野兽抗衡,这些人便是最早的肃慎先圣。 与此同时,祭祀远古神灵也给肃慎先民带来另外一种能力——驾驭万灵,得远古神灵转世魂魄之人,会拥有与万物沟通的灵力,可以与山川草木、鳞虫百兽沟通,甚至能让这些野兽听话温驯。 不过,这种驾驭万灵的能力,并非每个肃慎先民都拥有,只有最聪明有灵性的孩子,才能从祭祀的远古神灵那里得到这种神力。 一旦肃慎先民拥有这种能力,就会被推举为大鲜卑女巫,成为肃慎部落的首领,传说从第一任首领开始,每一任首领都是前一任的转世,也是后一任的前世身,守护肃慎部落,是远古神灵赋予大鲜卑女巫的千年宿命,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干预。 第三幅壁画里,时间已经过去几千年,肃慎部在和其他族群融合过程中,逐渐吸收他们的信仰,发展出侍奉古神的十二位侍神。 这些侍神就是代表河水的河神、代表山川草木的山鬼、代表云雾的云中君、代表天道惩戒的大司命、代表知识与传承的少司命…… 无论神格如何,它们的任务都差不多,要在远古神灵的指示下,帮助大鲜卑女巫治理肃慎各部。 “也就是说,这些侍神其实都需要听大鲜卑女巫的命令!”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点点头:“确实,我们一开始的猜测是错误的,不是大鲜卑女巫祭祀侍神,而是侍神听从于大鲜卑女巫,那么这代表大鲜卑女巫真的可能是远古神灵的转世!” “继续看吧,看看后面三个壁画显示的是什么。” 从四个壁画开始,关于肃慎族远古神话的部分结束了。 后续的几幅壁画,所描绘的更多跟这座祭祀建筑群有关,壁画的主体逐渐从神祇改为人族,从肃慎族演化出去的北方各族,陆续建立北朝各国,族运的昌盛由此而开始! 宋思媛看到第五幅壁画,眼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从第五幅壁画开始,好像是皇族贵戚拿到类似神器的东西,这些皇族高兴之余命人将神器送回肃慎部,大鲜卑女巫手舞足蹈带着群巫庆祝得到神器,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斜螯山开始大兴土木修建祭坛。” “然后就到了第六幅壁画,这位大鲜卑女巫带领群巫,以她们的十二巫神礼去祭奠远古神灵,想召唤远古神灵去做什么事情,但是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导致远古神灵震怒,整个祭坛被山掩埋,消失在大兴安岭。” 宋思媛说到这里,岳观潮恍然大悟:“合着我们看到的斜螯山,至少在千年前就变成这样了。” 宋思媛再接再厉,举着手电朝众人解释最后一幅壁画: “最后,这大鲜卑女巫临死前才清楚,神器其实是充满厄运的恶器。” “谁靠近神器太久,谁就会变得不幸,她告诫族人不可再重启祭坛,如果想熄灭远古神灵的怒火,就需要世代留守侍奉远古神,于是,肃慎族人为熄灭古神怒火,决定不再迁徙扩张,以斜螯山为中心建立起巫棺镇,从那时开始一直繁衍至今!” “那一代肃慎先民知道大鲜卑女巫为恶器所伤,为镇压恶器,在祭坛之上另外修建出当今的阴楼,将这枚恶器与大鲜卑女巫一同埋葬,自此以后,这里被彻底封禁,成为历代肃慎族人的禁地,唯有大祭司有权力进入祭坛,其他族人若有违抗,必定被严厉惩处。”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六章:唐殿戎现身 “可远古神灵不是肃慎族的祖先吗,它们为什么会生气,还将整个祭坛压进山腔,这多少有点奇怪。” 岳观潮想问的话,宋思媛也有此疑问,陆奉简仔细打量最后一幅壁画,大祭司手中托举的项链,明显有问题。 他拿着手电指向壁画: “你们看最后一幅壁画,这壁画中女祭司捧着的好像是个虎狼形制的吊坠。” “也许,问题就出在兽形项链上,能让大鲜卑女巫率众祭祀的东西,怎么说也得是族中无价之宝,也许这个吊坠就是壁画里形容的恶器!” 宋思媛被陆奉简一提醒,恍然大悟: “确实,他们的远古神连具体形象都没有,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脾气,这样的邪神确实令人捉摸不透,这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我们要搞清楚一点,阿萤为什么跟棺材里的大祭司那么像。” “毕竟,按照壁画的意思,每一代大鲜卑女巫都是远古神的转世,那阿萤体内难道也是远古神的灵魂?” 这谁也无从知晓,他们连阿萤的影子都没见到,想查清真相并非易事。 “啪啪啪…哈哈哈哈,好本事啊,好本事!” 他们正苦于无法理解壁画的暗示,头顶响起啪啪拍手,这清脆声响由上而下传来,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岳观潮抄着手电照向上空,唐殿戎逐渐从黑暗中探出身体。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岳观潮脸色越来越凝重,手里的枪不自觉上膛。 “我们本想用尸俑拖住你们先进来盗宝,谁知道你们那么快就来了,到底是好身手啊。” 唐殿戎见岳观潮咬牙切齿盯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兄弟,我敢打赌你不敢打死我,我劝你把枪放下,我的人可比你们要多多了。” 这匪头子拍手示意后,吴月娘也从黑暗中探出身体,她身前的阿萤被塞着嘴巴,呜呜声分外可怜。 “你们把我孙女放了,想怎么样都成?” 乌图满看见阿萤手上的淤青,气得青筋暴徒,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吴月娘刺个透心凉。 “啊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老匹夫,方才还没吃够苦头,还敢在这里说大话。” 吴月娘眼珠一动,松开阿萤嘴里的棉布,她当即喊出声: “岳大哥,阿翁,你们别上了他们的当,这些贼人想要祭坛里的黄金宝藏,你们可不能助纣为虐,我就是死了,你们也不能给他们。” “闭嘴。” 吴月娘掌心一推,阿萤眉头一皱口吐鲜血! “吴月娘,你敢动她一根汗毛,俺就是死了也把你拉下去受苦。” 乌图满闻言立即暴怒,吴月娘似乎有意为之,神态反而怡然自得,她慢悠悠揪着衣袖: “你放心,我也不想杀她,我们想要的只是财宝,你们把宝藏找到给我们,我绝对不会碰她,这姑娘好歹是我养到十岁的,多少还是有点感情。” 宋思媛看向猖狂狰狞的吴月娘,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原来你也知道你把她养到十来岁,在阿萤眼里你们就是她父母,如果你们被人威胁了又或者有苦衷,你可以跟我们说,未必就是敌人占上风。” 她顿了顿,语气哽咽道: “你们想想,千百年来有多少人觊觎祭坛宝藏,可这些人不是都成了枯骨黄土,如果宝藏那么好拿,又怎么会轮到你们来这里?” “而且,你们难道没看过这些壁画?这个祭坛是被古神诅咒之地,那位千年前的大鲜卑女巫临死前再三告诫族人不准下来,你们如此逆天而行,可知道产生的后果?” 这话说得吴月娘神色恍惚,她并不是不怕古神诅咒,但是在大量宝藏面前,哪个人不是猪油蒙了心。 见钟梁生惨白着嘴唇抚上她肩头,吴月娘嫌恶地闪身躲开,她铁了心般看向岳观潮: “啊哈哈哈,你们觉得光凭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说得动本姑奶奶,我们蛰伏那么久,才等来能找到《祖岘遗秘》的人,要我说,这宝藏就该我们拿到手。” “至于你们?” 吴月娘眉目一横:“若识趣,就给按我的意思,把宝藏取出来。” “来啊,把那《祖岘遗秘》给这位小兄弟。” 话音未落,一个土匪拿起卷轴,朝上抛出一道弧线,岳观潮飞身上前,将古卷拿在手里。 “做与不做,全在你们?反正这小妮子的命,是捏在你们手里了?” 这句话,岳观潮在银驼寨已经听过一次,再次听匪头子说出如此威胁之言,他气得脑门青筋暴凸,不过此时还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忍下怒火,打开卷轴:“唐总长,你想让我给你取宝藏,怎么说也得告诉我宝藏在哪?你光给个光杆画是啥意思?” 唐殿戎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嘴角勾起邪笑: “这古卷我是看不明白了,不过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宝藏在哪?你要是找不到,咱这匪旗可要祭人喽~” 说完,他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意思已经很明了。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七章:项圈暗藏机关 呼! 岳观潮无奈,只能低头看向古卷,当初他找到卷轴时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并未深究画中蹊跷。 等看到祭坛与古卷描绘的完全不同,这才发觉画中另藏乾坤,可宝藏在哪里,他的确不知道。 再加上吴月娘说他命中注定找到古卷,这就更加深了他对祭坛的怀疑,一时间脑中混沌,也拿不出什么主意。 宋思媛看他就差抓耳挠腮了,赶紧走过去在他耳边说道: “古卷中的祭坛有棵青铜树,或许秘密就在玉胎不老棺上。” “正好,我们去看看。” 岳观潮再次走向祭坛,他拿着手电照向大祭司,蛟龙头项圈在光芒下泛着别样光晕。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 这颗龙头只有拳头大小,鹿角牛耳、马头羊须,金须在鼻子两侧轻轻颤动,可谓造型精美、精雕细琢。 “你说,这颗龙头有没有可能是机关?如果不是,为何这大祭司要把机关放在心口。” 宋思媛的话提醒了岳观潮,他用绳索拉起大祭司的尸体,拿手套把脖子里的项圈取下来。 等拿下项圈,他们俩发现龙头项圈只有一根金属链条用于佩戴,其余九圈金珠玉串全都固定在九圈金丝上,像扇子似的固定在一起。 “看样子,也不像是机关,既然都把尸体抬起来了,看看她身子底下有没有东西,如果有,也许是开关一类的。” 岳观潮说完,陆奉简和宋思媛掀开玉棺中的锦被,玉棺底部什么东西也没有,他们稍微高兴的脸色,瞬间拉得老长。 “我想也不太可能,玉胎不老棺需要密封才能起作用,如果底部有机关,肯定做不到密封。” 他们在祭坛周围找了很久,也没发现可以按下去或者拔起来的按钮手柄,废那么大力气都没收获,三个人不免有些失望。 “你们可得快点?别让弟兄们等急了,要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唐殿戎见机关难寻,急地在阁楼原地踏步,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唐总长,要是机关真那么好找,你们在这里几十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想找宝藏你们还那么猴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眼见匪头子着急了,岳观潮只能先保证阿萤的安全,免得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混账事。 “废话少说,你们落于下风,还敢多嘴。” 吴月娘拿起鞭子猛抽空中,震得堂内狂响,岳观潮看向她,这娘们真是疯癫了。 关于这一点,他反而觉得奇怪,吴月娘的精神已经近乎偏执,如果只是因为财宝,那好像根本犯不上如此疯狂,也许她背地里还有其他秘密吧。 既然棺材里没有机关,岳观潮也无意再捆着尸体不放,他本想将项圈恢复原样,一个不留意手滑松开,金项圈当啷落地,滚落祭台下。 嗡嗡嘤嘤~~~ 岳观潮本想捡起来,项圈发出的诡异嗡鸣,吸引了众人注意。 宋思媛把项圈拿在手里,看向众人:“龙头里面是中空的,大概有活动的铜珠,砸到地上后会发出轰鸣。” “等等!” 她本想放归尸体身上,岳观潮走上前接过龙头项圈。 “这种东西如果只是戴在人的脖子上,怎么可能做得那么精巧,会不会里面的铜珠,才是蹊跷之处,让我试试。” 岳观潮拿起项圈走下祭台,众人很快发现项圈的奇妙之处,这项圈只在某些地方才会发出嗡嗡轰鸣。 宋思媛见此一幕,在脑海里稍微一想,似乎意识到其中的机巧之处: “也许,我们的思路错了,谁说机关一定要是按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项圈才是开启机关的钥匙,我们得试试。” 众人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岳观潮拿着项圈不断在祭台下走动,果然如宋思媛所料,只有某些特殊位置,才会引发龙头颤鸣。 岳观潮看向凸出祭台的十二蛟龙头,立马知道了怎么回事:“我明白了,龙头才是开关。” 知道祭坛的蹊跷,接下来就很好处理。 岳观潮拿起项圈围着祭坛走动,蛟龙头一旦轰鸣,就代表这颗龙头是祭坛的机关之一,他小心翼翼上前转动龙角,果然可以将其旋转一圈。 一旦龙角朝下,祭坛中必定会传出短暂轰鸣,这代表其中一个机关已经被打开。 岳观潮再接再厉,随着最后一只蛟龙被旋转在下,祭坛发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咔哒~轰隆~ 最后一声轰隆落下,祭坛开始缓慢下沉,眼见玉胎不老棺沉入地下,所有人都悬着一口气。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八章:虎形吊坠 “等会儿,一旦祭台里有怪物出来,你们一定要逃走。” 岳观潮听着地面传出的诡异震颤,总感觉祭台下的东西不简单,低声在众人耳边嘀咕道。 他不得不早做打算,祭台从千年前就存在,机关里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只能让朋友注意,免得被殃及池鱼。 呼哧一声,原本漆黑混沌的堂内,在轰鸣声中天光大亮,不明情况的众人,紧张得握住手中猎枪,连唐殿戎他们都吓了一跳,握着武器强装镇定。 岳观潮定睛细看,光芒的来源是六边堂各处的壁龛,里面的青铜灯似乎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冒着明亮火光把堂内完全照亮。 乌图满盯着壁龛,低声说道:“蟒油灯可无风自燃,怪不得壁龛被密封起来,原来另有机关。” “快看,里面的东西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随着阴楼里明光大盛,祭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抬升,一瞬间的功夫已经可以看到部分细节。 等这东西完全抬升出祭坛,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棵比外面所有青铜树都要高大茂密的巨型青铜树,正缓缓抬升洞口,轰隆一声完全悬在地面。 岳观潮仔细观察,青铜古树要两三人才可环抱,与外面形制抽象、枝干稀少的铜树完全不同。 它的枝杈茂盛如香樟迎客松,朝外不断伸展,针叶精细可比,就好像真的把松叶点缀在枝干间,好似擎天巨伞,乌泱泱遮盖整个祭坛。 在青铜古树的主干上,可清晰看到树干的真实纹路,可见巫棺镇先民打造这棵古树,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 如果只是形制真实,还不足以震撼他们,古树中点缀的祭祀神器,才是重中之重! 这棵高大茂密的古树枝杈上挂满了肃慎金器。 金炉鼎、打兽鞭、驭兽哨、请神鼓、降魔杵、腰铃、金梳镜、赶神杖、请仙刀、雀丝羽、招仙玉幡、司南罗盘…… 各式各样的金器点缀其间,枝杈间多坠下银丝锁链,像许愿绦似的挂满树丛,几千只牛首金乌羽翼翕动、美轮美奂。 青铜古树下,《祖岘遗秘》中描绘的大鲜卑女巫神像静静站立,金贝金器在烛火下互相辉映,映得整个阴楼金光弥漫、宝气洋溢! 方才还阴森恐怖的阴楼,转眼间蜕变为宝阁藏金窟,岳观潮已经不知道该什么形容。 不过,无论堂内多么辉煌,他却总能感觉到这股珠光宝气中隐藏着浓烈煞气。 “唐总长,我们发财啦,哈哈哈哈。” “赶紧下去,弟兄们抄家伙,谁装得多,重重有赏。” 岳观潮看向阁楼,唐殿戎带着土匪跑下阶梯,转眼间来到祭坛旁。 他们眼中早已没了正常之色,仿佛疯癫魔怔的人,只剩下对财宝的疯狂渴望,那眼中跳动的欲望火苗,呼之欲出! “你给我起开,别挡着爷爷们发财。” 岳观潮找到宝藏自然没用了,几个胆大的土匪一把推开他,跨进祭坛蹲在地上扬起金贝,像迎来稻谷丰收的地主,疯狂窃取不属于自己的财富。 “这个金炉鼎好,融了能买个王府大院儿!” “打兽鞭不错,都是金丝镶嵌沉甸甸的……” “你瞅瞅这请神鼓,用料多讲究,还有这腰铃,发财了,真是发财了。” “你看这雀丝羽,跟真的孔雀毛似的,价值千金,听说是古代金羽衣的工艺。” 这些土匪像是逛庙会的粗妇,对着祭祀金器评头论足,他们嫌说得不过瘾,索性拿起布袋抓住金贝往袋子里装! 一个大胡子土匪装完金贝正仰头擦汗,目光被鲜卑女巫神像手上的项链锁定,岳观潮一眼就认出来,这项链的吊坠就是壁画里的虎符! “哎,这项链上好像是个老虎,正好是俺的本命属相,这我可就拿下了。” “等等!” 岳观潮话音未落,这大胡子土匪已经摸到项链,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随着项链被取下手腕,神像的眼睛忽然睁开,随后一阵极其难听的金属颤音从神像里发出。 不过片刻功夫,这些装金贝的土匪忽得停下动作,他们的眼白逐渐布满血丝,越来越浑浊,嘴边流起浓稠口水,像个痴傻孩童怔怔站在原地! 岳观潮大感不妙,眼神示意同伴朝后躲,才刚退出不过几步,祭坛中的土匪们变得六亲不认,开始互相攻击。 这种狠辣之行并非出自贪婪之欲,而是来源于想独吞财宝产生的杀欲。 站在远处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麻杆兵匪摘下金炉鼎,咣当一声死命砸向大胡子后脑勺。 他骤然被砸,根本来不及躲避,这巨大力量使得后脑勺被砸得凹陷破碎,血浆脑髓齐齐喷出。 饶是如此,麻杆也没想放松,三下五除二便将其活活砸死,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脖子。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零九章:先巫神树 这麻杆杀了人之后,眼珠从漆黑变得血红,抱着炉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傻笑流口水,嘴里嘟囔着发财了、都是我的东西,如此云云。 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炉鼎,脖子突然被人绕进一根金鞭,从后面像拖野猪似的死命后拉,麻杆的脸很快涨地如同紫皮茄子。 人在濒死关头都有求生欲,这麻杆疯了般不断挖开金鞭,想挣扎着朝前逃走。 只是身后土匪明显身宽体胖,见他想逃走,手中的力道又加了五成,竟活活勒断他脖子。 那胖土匪也没嚣张多久,很快被人用腰铃刺进心口,铃口竟将他心脏活活剜出,鲜血泼洒一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像这样的事情在祭台各处上演,岳观潮感觉这些人已经彻底泯灭人性,只剩下弱肉强食的兽性! “他妈个巴子,你们还没挣钱,就想着窝里斗了。” “赶紧给老子停下,谁再敢攻击自己人,我打他三十杀威棒。” “都给我出来受罚,还反了你们了。” 唐殿戎再后知后觉,也该察觉到自己的土匪出了差错,他不断挥舞着皮鞭,想抽醒这些土匪。 只是,这一切只是徒劳,土匪们好似被财宝迷了心智,谁的话都不再听,只一味抢夺金器互相扑杀。 这匪头子见此一幕,已经感觉出是祭坛在搞怪,眼中恐惧愈加严重,一不做二不休,他拔出手枪嘭嘭打响,击毙祭坛中所有活着的土匪。 “他奶奶的,这祭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么邪门!” 经历刚才一幕,唐殿戎依然想吞下宝藏,只是他不得不顾及祭坛里的古怪,免得金器没到手人先没了。 “唐总长,也是咱们太冒失了,只顾着财宝,没想到祭坛还有古怪,不如让这小畜生替我们搜集财宝。” 此时此刻,岳观潮很后悔当时没打死这个老妖妇,她提的主意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眼下自己受制于人,恐怕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了。 “岳兄弟,请吧,劳驾你再跑一趟,把财宝给我们拿出来。” 唐殿戎做了个请的手势,气势上不依不饶,他要是不去,阿萤说不定还真有个三长两短。 岳观潮稳定心神,小心翼翼踏进祭坛,他在心里咒骂吴月娘千百遍,不情不愿捡起大胡子手上的虎符吊坠。 他本想将吊坠物归原主,却不曾料到,在接触女巫神像眼睛的一刹那,眼睛好似刺入钢针变得极度疼痛。 随后,自神像中产生的悲戚哭诉,更是震得他耳朵疼痛,眼睛周围好像黏了洋葱,不断流下热泪。 “糟糕,我不会也变得跟土匪一样凶残吧。” 岳观潮心里着实没底,他不断抗拒耳边如泣如诉的哭腔,饶是如此,依旧挡不住这股巨大悲戚,他感觉自己好似溺死深潭的人,不断朝思维深处坠落。 当啷! 天地间响起洪钟大吕,岳观潮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头脑变得昏沉,摇摇欲坠彻底昏倒。 宋思媛和陆奉简看岳观潮倒在树下,已经起了要进入祭坛救他的打算,乌图满在紧急时刻赶紧拉住他们俩,神叨叨说道: “后生,你们可千万别过去,他一个人还好,要是你们过去再自相残杀可怎么好,你放宽心,这祭坛既然是后生发现,没准他能逢凶化吉,我们只能隔岸观火,不要轻易参与。” 乌图满看向岳观潮,只能祈祷他没被祭坛影响,要真是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他们可就全葬送在这儿了。 唐殿戎和吴月娘不怎么相信乌图满老汉的话,但祭坛有多诡异他们亲眼所见,眼见岳观潮昏迷,只能眼睁睁在一旁等待,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众人正焦急等待时,岳观潮感觉眼前的黑暗一丁点减弱,随后被一道强光彻底唤醒。 他试探着逐渐睁开双眸,刺眼白光让他不断揉着眼睛,待视野逐渐恢复,他这才有机会四处乱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尚且记得自己站在祭坛里,眼下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天地不分、日月不显、昼夜不定、无边无际的云海在远处翻腾,缥缈雾气充斥脚下,只剩下六米见方的石台隐约可见。 “你一定很好奇,这是何地?对吗?” 岳观潮正好奇身处何处,身后突如其来的温柔声线,让他忍不住扭头细看。 嚯~ 这女子身姿窈窕、妩媚明艳,身上的宽袖大裳绛红如血,裙裳纱衣随着微风轻微摆动,眼眸横波流转,眼尾那一抹灵动烟霞,仿佛将人间烟火集于一身。 阿萤! 不对,不是阿萤,她的眼中沉淀着阿萤没有的人情世故、无尽岁月。 此时此刻,岳观潮脑海自动蹦出一个名字:乌碑弥! “你…你是肃慎族末代大祭司乌碑弥?”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章:巫术幻境 这纱裙女子默默颔首,回应了岳观潮的猜测。 “这是什么地方?” 岳观潮不得不警惕起来,免得又是什么清明幻中梦。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巫术幻梦,等我说完想说的话,自然会放你出去。” “想说的话?你想告诉我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阿萤和你会长得一模一样。” 岳观潮脑海中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这位肃慎族末代大祭司。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尸俑抓走阿萤,事实却是唐殿戎从中捣乱,他们抓住阿萤的目的,恐怕不只威胁他那么简单。 等看到乌碑弥遗体,他脑中瞬间炸起火花,念头终于通透: 这伙人怕是早已知道阿萤身份特殊,所以才会收养阿萤,目的可能就是阴楼里的大祭司! 只是,有一点令他颇为不解,阿萤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如今在梦中见到她,怎么也得问清楚。 “她才是你的女儿?对不对?” 岳观潮只能如此猜测,棺材里的大祭司四五十岁,看样貌确实可以当阿萤的娘了,如果说阿萤是她女儿,却也说得过去。 乌碑弥摇摇头,眼神变得悲戚:“不是,我一生从未生养,她不是我女儿。” “那她是谁?”岳观潮瞪大双眼,迫切想知道阿萤身份。 乌碑弥神色变得极其严肃,徐徐说道:“你们俩其实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是我将仅存的善念剥离出来幻化成的孩童!” “这么说我和阿萤其实是兄妹?” 岳观潮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对阿萤的身世已经有了猜测,却没料到事实比他预想的还要离奇。 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这极远北境还有个妹妹,这么一想,反而不愿意相信乌碑弥所说的话了: “你是不是在说笑,我记得我二叔说过我爹娘也死在巫棺镇,我是他在冰天雪地里抱回来的弃婴,怎么可能是你的善念?” 乌碑弥眼神悲戚看向岳观潮:“信与不信,全看你自己。” 语毕,他们脚底石板开裂,一颗种子迅速抽芽长叶,生长为参天巨松,转眼间亭亭如华盖。 “来,这颗树会告诉你一切。” 岳观潮本来不信这种说法,但是真相的诱惑对于他实在太大,既然知道自己和阿萤是兄妹,当然要搞清楚因缘际会。 他稳住心神,和乌碑弥一起将掌心放在树干上,随后,他感觉手掌一疼,似乎有藤蔓钻进皮肉,他大脑猛地疼痛一阵,等稍微恢复清醒,大脑中明显多了很多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这股画面产生的强大念力,竟然有把他的记忆吸收殆尽的趋势,岳观潮忍着强大念力,仔细探索脑中画面,以乌碑弥的视角开始重历巫棺镇二十五前的灾难。 记忆中,巫棺镇明显是灾前景象,百姓安居、生民和乐,一派世外桃源之像,跟他在罪戒台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过,这一切都在唐殿戎到来后不复存在。 大概二十五年前,唐殿戎趁着前朝抵抗沙俄,带着他的一千两百土匪来到巫棺镇。 唐殿戎在衙门中做过官,知道官票如何拟定,为了取得巫棺镇百姓的信任,他利用自己在团练新营的身份,伪造出一份前朝皇室的保护令,说是得前朝命令来此驻边戍守,以此顺利骗过巫棺镇百姓。 巫棺镇长老们找不出疏漏,只能将他们看做戍边军加以款待。 乌碑弥当时正是肃慎族大祭司,她虽然对唐殿戎一行有怀疑,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渐渐被唐殿戎为他们塑造的假象迷惑! 一月后,巫棺镇百姓特地举办为期三天的傩舞戏会,招待这些新来的戍边军。 乌碑弥没想到,巫棺镇的厄运就此开始! 在这场傩舞戏会上,乌碑弥的妹妹乌月娘第一次认识唐殿戎的副官钟梁生,彼时的钟梁生面目俊朗、身姿挺拔,确实很受人喜欢,再加上他故意与乌月娘眉来眼去,两个人情愫暗生。 一来二去,乌月娘就动了结亲的心思,不过巫棺镇自有族规在,为保肃慎族血脉纯净,肃慎族女子不能外嫁,一旦外嫁就要按族规处死。 光是这一条规则,就直接把乌月娘和钟梁生的姻缘剪断! 此时乌月娘正值二八年华,对情爱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强烈,她找到姐姐乌碑弥,想说服乌碑弥让她脱离肃慎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当然不行! 乌碑弥不但是乌月娘的姐姐,她还是肃慎族大祭司,一旦破坏族中铁规,必定会被古神惩罚。 而且,钟梁生毕竟是外族人,姓氏、身份、双亲、籍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奸犯科之人。 无论处于族规还是长姐的关心,她都不能放任妹妹如此儿戏婚姻,所以严词拒绝了妹妹的请求,还警告她离钟梁生远一点。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一章:祸起萧墙 乌碑弥知道她的妹妹天性骄纵、敢爱敢恨,她不答应这桩姻缘,妹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代价来得如此惨烈。 乌月娘见她不准,就把乌碑弥的意思告诉了唐殿戎,这土匪本就贪图巫棺镇宝藏,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开始挑拨乌月娘和乌碑弥的亲情。 在唐殿戎的挑唆下,乌月娘开始憎恨乌碑弥,甚至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姐姐是大祭司,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族人——无权无势才会受如此欺负。 她认为只有自己能掌握权力,才能和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权力从哪儿来,却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人有了执念就会产生歪念头,一旦邪念压制不住,就会彻底变成邪念的工具,乌月娘为了和钟梁生在一起,终于迈出无可挽回的一步。 唐殿戎设局配合,假意接到龙江军府的官府文书,直言要离开换防,在离开之前,想请巫棺镇百姓一聚,名为相聚,其实是鸿门宴。 乌碑弥早就开始警惕唐殿戎,只是她一直以为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唐殿戎仗着人多势众,胁迫她同意乌月娘和钟梁生成亲。 如果真是如此,她倒也乐得成全他们,终究是自己妹妹,即便族人反对,她拼了命也会保下她。 她如此顾念亲情,自然一叶障目,没有往深处思索严重后果。 当日,傩舞戏台前的宽场,摆起千桌宴席,巫棺镇百姓齐聚此地。 他们都知道唐殿戎要走,多携家带口来送别,乌泱泱的广场上,竟然聚集了不下数万人 他们不知道,这些酒菜里已经被乌月娘用了自己的独门毒药蜈蚣酥,一旦镇里百姓服下,必然会失去反抗能力。 这些百姓服下不久,药效随即发作,唐殿戎撕开伪善面容,袒露自己真实身份——关东大匪唐殿戎。 这匪头子给了巫棺百姓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废除乌碑弥大祭司的神职,尊乌月娘为新任大祭司,二,交出巫棺镇世代镇守的宝藏。 无论哪一种,对巫棺镇百姓来说都是大祸临头,他们这时候才发觉唐殿戎的狼子野心,更是唾弃背叛族人的乌月娘。 见此一幕,村民大梦初醒,他们想反抗却也已经晚了,对于唐殿戎提的两个要求,他们自然千万个不愿意,有的族人愤怒到极点,甚至开始朝他们吐口水、扔饭菜。 乌月娘既然想当大祭司,岂会因为族人的反对就偃旗息鼓,她一招不中又发一招。 他给了所有村民最后一个选择,要么死,要去尊她为大祭司。 肃慎族人并不惧怕死亡,他们自然也不会受乌月娘威胁,纷纷选择赴死以侍奉远古神。 唐殿戎的兵匪见他们不想活了,不再手软,押着村民去各种地方行刑,或是杀死、或是活埋。 一时间,巫棺镇哀嚎遍野、血腥弥漫,族人多数在这次屠杀中死去,有侥幸存活下来的,也是因为唐殿戎要刑讯问出宝藏下落! 乌碑弥自身难保,自然也没能力去救这些村民,她更没料到,自己的妹妹竟然狠毒到这个地步,甚至于不放过自己的血亲。 乌月娘一直都知道巫棺镇守护着前朝宝藏,只是那个地方严禁族人擅入,她作为普通人从来也不知道里面的真实状况。 那么,唯一知道肃慎族宝藏的大祭司,就成了她们首要审问的对象! 为得到前朝宝藏的下落,乌碑弥被带进罪戒台严刑拷打,眼看流水刑具过了一遍她还是没吐露一字半句,没有透漏藏宝图《祖岘遗秘》的任何消息。 唐殿戎见她迟迟不招供,早已失去耐心,派兵匪将乌碑弥活埋在斜螯山下。 她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料到在唐殿戎的队伍中,仍然有心存良知之人。 这两个人便是队伍中的二当家于德安、三当家孙大乔,他们跟着兵匪来到山下,在兵匪离开后把乌碑弥从土中救出。 此时乌碑弥奄奄一息,仅剩一口气,孙大乔本想用土方子救活她,只是她求生欲望太低,拒绝了孙大乔救治。 于德安良心上过不去,将他们撺掇来巫棺镇的始末告诉乌碑弥,他本以为唐殿戎只是求财,点到为止,却不曾想在巫棺镇造下滔天杀孽,一番忏悔,于德安动了以死谢罪的心思。 乌碑弥直言,肃慎北族的气运本就是偷窃中原的,如今前朝气数将尽,他们祖脉宗地注定有此一劫,她临死前只有一个要求——想让于德安和孙大乔带她返回肃慎祭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德安出于愧疚心理,和孙大乔一起带着乌碑弥下到祭坛中,将她收敛进玉胎不老棺。 乌碑弥进入玉棺不久,用仅剩的念力,将自身善念化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将他们交给于德安和孙大乔,然后力气耗尽死在斜螯山祭坛。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二章:地火灾因 前尘往事,俱已明了。 岳观潮从古松中抽离,看向穿着绛红纱衣的乌碑弥,分外心疼她的遭遇。 “本质上,我是你们,你们也是我,你现在还不相信我的话?” 她经历过的所有酷刑,岳观潮全都感同身受,对大祭司说的话,他早已深信不疑。 不过,有些疑问他还是得确认: “那,这座巫棺镇的怪像,全都是你制造出来的?” 看见乌碑弥点头承认,岳观潮反而更好奇: “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影响巫棺镇?” 乌碑弥渐渐转过身去,自言自语道: “肃慎族历代大祭司都是远古神的化身,是远古神留在人间的魂魄,我以千万生灵为侍神,死后仍然可以保有精神力。” “这种精神力本应造福巫棺镇,但唐殿戎在巫棺镇的所作所为,天人共愤、杀孽深重,我的精神力在死后由于怨气太大,直接将巫棺镇附近百里所有生物和植物全部污染。” “自此以后,飞鸟鳞虫化为巫蛊,走地百兽沦为鬼兽,花草树木生出毒瘴,以巫棺镇为中心创造出两个不同的世界,将进入巫棺镇的生物不断魔化俘虏,成为我的傀儡之一。” “这也是为何,进入巫棺镇的人会彻底消失,他们已经被同化进这个世界!” “那巫棺镇的地火,也是你放的?” 岳观潮想知道,巫棺镇发生地火烧林的原因! 乌碑弥转过身,眼中烁烁闪光: “整个巫棺镇都建在金矿之上,金矿之下是万年不灭的熔岩地火,在远古时期,肃慎族的祖先就是靠熔岩冶炼金铜,随着工艺革新,我们不再需要借助自然之力,熔岩地坛就被废弃了。” “不过,熔岩地坛一直都存在,就在肃慎祭坛的地下,我的精神力可以催使任何生物做事,点燃地坛熔岩并不困难,土壤被地火灼烧,会释放丛林瘴气,这些有毒瘴气可以迷惑他们,让他们疯癫痴狂,不知年月。”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将唐殿戎千余兵匪困在这个世界,每日每夜都要他们遭受痛苦折磨。” 岳观潮听到这里,竟然丝毫不觉得乌碑弥残忍,只想到痛快一词,唐殿戎作恶多端,也该永远沉沦在这无尽炼狱。 “可他们怎么知道抓住阿萤可以威胁你?” 岳观潮的话令乌碑弥不断摇头,她的眼神透着报仇雪恨的畅快,狠狠说道: “那是我的精神力在影响他们。” “当初,我以为于德安和孙大乔会把你们全都带出去,却没想到孙大乔是个没担当的货色,他怕惹上麻烦,逃出巫棺镇时故意将孩子扔在乱葬岗。” “如果孩子流落在外,她必定活不下去,在我的精神影响下,乌月娘顺其自然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她和钟梁生以此为要挟,顺利从巫棺镇逃脱。” “不过,我的精神已经给他们下了烙印,他们俩根本离不开巫棺镇,只能在野河镇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不断影响着乌月娘和钟梁生,让他们跟在唐殿戎身边迷惑他,所谓的寻找《祖岘遗秘》只是我给他们施加的精神力。” “但是!” 乌碑弥闪过一丝不甘,话锋一转说道: “我还是低估了乌月娘的厉害,她作为肃慎族人,利用血肉生祭礼侍奉古神,阴差阳错下居然让巫祭神祠成为庇护之地,我的精神力无法穿透,让他们得以在神祠里苟延残喘,存活至今。” “本来,我一直试图突破古神的庇护,可惜古神的精神力太强大,我只能作罢。” “直到你们被他们骗来,我才又利用他们的贪婪,一步步引领你们化险为夷,把所有人都引到祭坛下。” 说到这里,乌碑弥眼中略过一丝复杂情绪,有愤恨、有释然、也有悲戚,裹挟着往昔岁月的所有不甘,化为血泪留下脸颊。 “我猜你那么着急杀了他们,而不是慢慢凌迟,是因为你要消失了,对吧?” 岳观潮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乌碑弥颇为惊讶,她似乎没预料到这年轻人猜得那么深,眼神出现一丝情绪波动。 随后她长呼出一口气朝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这一猜测,徐徐说道: “巫棺镇因为我的怨气而生,自然也因为我的怨气消散而消失,随着这千百土匪死亡,我发现我的精神力一直在减弱,似乎正在被更强大的精神力吞噬,这个精神力就是祭坛原本的主人,千年前的大鲜卑女巫。” “一旦她醒来,我就会彻底对巫棺镇失去控制!” “你想让我做什么?” 岳观潮想了很久,这乌碑弥绝对不会找他话家常,托梦入幻,必有缘故。 “只要她醒了,就代表我消失了。” “我要你带阿萤逃出去。” 在这一瞬间,乌碑弥身上的绛红裙裳再次变为破衣烂衫,无数疤痕化为新鲜血口,血液满地流淌。 “你准备好了吗?” 她说完这句话,忽得腾地而起,所有血液化作缥缈游动的裙摆,将岳观潮完全遮蔽。 浓烈的血腥味儿熏得岳观潮脑仁发懵,不过眨眼功夫,他的喉头开始蔓延腥甜怪味儿,总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岳观潮,你赶紧醒醒,你赶紧醒醒~” 困顿之中,宋思媛的声音若有若无,从远处越来越清晰,可到底在何方却又听不清楚。 岳观潮打起精神,猛地挣脱乌碑弥束缚,他的脑子经历疼痛后迅速恢复清醒,等再次睁开眼睛,已然回到青铜古树下。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三章:唐殿戎的执念 “我这是,怎么了?” 岳观潮徐徐睁眼看向脚下,他正坐在青铜古树旁,拿银丝勒住自己脖子,梦中那股血腥就来自于喉头! 他大喝一声松开双手,朝着大鲜卑女巫神像不断观察,神像面具后,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不怀好意望着他。 “果然还是被魇住了!” 岳观潮三步并做两步走,一杆枪将那面具挑下。 大鲜卑女巫的脸果然被凿空。 面具后趴着的,正是那头上三撮白毛、比狸花猫还大的老黑耗子! 这畜生正跪在面具后,手拿三根残香,像个人似的装模作样作揖叩拜,那奇怪的味道,正是从残缺的线香飘出。 “我他妈。” 岳观潮暗骂一声,都说老鼠聪明记仇,他还不怎么相信,眼见黑老鼠像人一样作揖,总算该清楚了他被魇住的原因。 合着,都是这老黑耗子搞的猫腻,估计是不满拿了它的金豆子,回来报仇来了。 岳观潮还以为真是大祭司显灵了差点被吓死,确定是老黑耗子做的怪,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嘭! 他举起出长枪,不等黑老鼠逃走,把它打得肠穿肚烂,这老耗子吱吱惨叫几声,跌落神像没了动静。 “虚惊一场,原来只是个活得年岁大的老鼠。” 唐殿戎眼见老耗子被打死,心里的害怕一扫而光,眼神示意身旁的土匪,他们丢出两个布袋撂进祭坛,他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要岳观潮给他们装金器。 岳观潮低头看向兽符项链,虽然他的幻觉是黑老鼠弄的线香,但梦中真相的确实打实发生,即便他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也能猜到跟大祭司乌碑弥有关! 由此一想,他不禁怒上心头,看向唐殿戎的眼神充满狠毒与厌恶,一些话脱口而出: “唐殿戎,你知错吗?” “知错?” 唐殿戎目光玩味看向岳观潮:“小兄弟,我何错之有,这些财宝本就被遗弃,若能为我所用,也不委屈它们了。” 我信你个鬼……岳观潮嘴角扯出笑容,继续揶揄他: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困在巫棺镇吗!” “刚才乌碑弥托梦给我了,她让我告诉你,一切有因必有果。” 此话一出,唐殿戎渐渐收敛笑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嘴唇不断颤抖看向岳观潮,一字一句崩出口: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 岳观潮咧嘴诡异邪笑:“你唐殿戎做了什么,那才是重要的事。” “你以为,我会被你这些雕虫小技吓怕?” 唐殿戎忽然抽出配枪,朝天鸣枪示意,堂内如雷鸣滚滚,分外吓人。 “唐总长,唐团副,唐掌柜,你那么慌张,肯定是害怕了,对吧!” 对于岳观潮的挑衅,唐殿戎强装镇定,可惜,眼白毛绒血丝、脑门的汗珠,全都出卖了他,此举明显是在心虚。 “害怕?我害怕什么!” “昔日我拉起金瘩寨大旗,多少江湖侠客、绿林好汉拱手庆贺,登高一呼必定千呼百应,敢去泉台召旧部,十万旌旗斩阎罗,那是何等威风凛凛。” “我,何以惧怕一个死人!” 唐殿戎说到激动处,恨不得登高一呼。 只是,他已经是光杆司令,向后看的一刹那,好似嗓音废去的老戏子枯坐戏台,眼神中的孤寂落寞一览无余。 “你现在还能登高一呼吗?你的弟兄一千多个,现在剩下多少?” “五十,三十,二十!” 岳观潮的声音虽然很小,却像一根嗖嗖发射的毒箭,刺得唐殿戎心口发疼。 眼见这匪头子嘴唇开始颤抖,他再接再厉揶揄道: “当初你屠尽她肃慎万民,还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这二十年来,也活该亲手献祭弟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如果不是你愚蠢贪婪、自私残忍、伪善专横、心狠手辣,你们的结局可能会好很多!” “你可知道,是你们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这人间炼狱!” 他这番话,算是说到唐殿戎的痛处了! 这匪头子一直以义气自居,现在却要靠弟兄的命苟延残喘,一二十年经历这种窝囊处境,是个人都要疯掉! 对于唐殿戎来说,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真相,是一个从未到过巫棺镇的年轻人,竟然将他以前所做的事情知道得那么详细。 如此重重,不断细想。 唐殿戎眼神犹如大病初愈,变得恍惚虚弱,时而哭泣时而惨笑。 只不过,这种情绪只停留片刻,唐殿戎很快恢复土匪残暴本性,将所有土匪挥手招来: “来啊,给我把他拽出来,我既然能杀这贱人一次,自然也能杀第二次,我等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放弃,宝藏全是我的,啊全是我的,哈哈哈哈哈。” 等唐殿戎狞笑着发完命令,岳观潮立刻被土匪们赶出去。 这匪头子疯了般带着匪众跳进祭坛,不断摘取青铜古树上的祭祀金器。 一边摘,嘴里还念叨着都是我的! 随着最后一个金器落入口袋,唐殿戎仰天长啸,痴狂又偏执,竟像个疯子似的哭起来。 岳观潮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想起乌碑弥在他梦中所说的话,心想果然没错,这里的人看似正常,实际上已经被影响,处在疯癫边缘! “正好恶有恶报!” 岳观潮拿起兽符项链拼命敲在蛟龙头上,顷刻间,十二只龙头集体发出震耳轰鸣,金属颤音响彻堂内,如山崩地裂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祭坛中铺满金贝的铜台开始出现龟裂纹路,随着裂纹越来越大,神树也变得摇摇欲坠。 “不好,我们上了调虎离山计!” 唐殿戎意识到自己上当已经晚了,只听得轰隆一声,祭坛四分五裂,发出震天轰鸣坠入地下,跟着唐殿戎来的兵匪,全被下坠的祭台带进深坑。 一阵哀嚎喊叫响起,等再次恢复安宁,这些兵匪已然一命呼呜,再也没了声响。 “来人,来人,快他妈拉我上去,快救我!” 唐殿戎侥幸没掉下地坑,扒着犬牙岸边不断呼救,吴月娘一示意,周围的土匪赶紧拉起他。 这匪头子危时获救,吓得赶紧远离岸边,他就是有熊胆也吓破了。 “走,走,赶紧走,这个地方太邪门了,回去巫祭神祠~” 眼看唐殿戎招呼着他的匪众想赶紧离开,吴月娘赶紧站出来: “慢着,我们今天躲,明天躲,到底躲到什么时候!”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四章:凤尾魔参 方才她站在岸边一直都防备着岳观潮,见他敲碎祭坛,已经意识到他不好对付。 如此一想,吴月娘把阿萤推给钟梁生,拿起一把银蛇匕首怒目盯着他: “小畜生,你到底做了什么?赶紧给我停下。” 她正想抢下兽符吊坠,岳观潮赶紧拿刀应对,他看着眼前四五十岁的妇人,狠狠吐了一口: “你啊,真是狼子野心外加狼心狗肺,当初猪油蒙了心,连你亲姐姐也要害。” “你要知道,二十几年前,她已经说服几大长老准许你和钟副官成亲,她原本想趁着宴席保下你们,却没想到你居然恨她到这个地步,她更想不到你居然联合外人图谋肃慎宝藏!”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长着荆棘,狠狠刺在吴月娘心上,她被说得青筋鼓动,额头冷汗频出。 “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教训,我要你死。” 吴月娘似是被激怒了,拿起匕首就要刺向岳观潮,手段之狠厉,根本没打算让他活命。 噗嗤! 他还没跑近岳观潮身前,发觉已经刺中他人,待抬头看清来人,不由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满是血丝的双手。 “生…生哥,你为何要牺牲自己?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吴月娘颤抖着双手,眼泪扑簌蹦出,她没想到自己会失手错杀情郎。 荒谬的结局,引发出最强烈的负罪感,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托起倒在血泊中的钟梁生。 这妇人不断捂着钟副官的伤口想为他止血,只是这银蛇匕首锋利无比又有剧毒,所有补救措施都徒劳无功,任华佗来了都回天乏力。 阿萤看见这一幕,跑向钟副官想去帮他止血。 唐殿戎知道她是自己唯一的护身符,当然不会让她逃离,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饶是如此,阿萤也像疯了般挣扎起来。 钟梁生伤势过重,早已气若游丝,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用尽最后力气抚上吴月娘脸颊,在上面留下数道猩红血印: “呃…月娘,也许一开始我们就做错了,我们的欲望害了太多人,如果能如此解脱,也算…赎罪。” 他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个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力得张着嘴唇,吐出最后一丝气息。 瞳仁既散,魂归地府。 吴月娘接受不了现实,不断摇着钟副官的尸体,只是这时候已经太晚,他早已回天乏力。 岳观潮看向吴月娘,此刻她早已没了精明伶俐,脸上血色褪去,一片惨白。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现在你和唐殿戎一个是光杆司令,一个是光杆大祭司,被困在这个世界感觉如何?” “你们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聪明,以为靠自己能取走宝藏,你知不知道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你姐姐的影子!” “你,难道没感觉出来,她就站在你身后。”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剪刀,彻底绷断吴月娘心弦,她无力地松开臂膀,疯癫般不断傻笑,在地上爬来爬去。 “你们找死,我就是没了,我也要杀了你们。” 唐殿戎被这一幕刺激到,命令身后匪众举枪射击,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祭坛中又是一阵剧烈耸动,吓得众匪抱头鼠窜再不敢恃恶行凶。 在这股震动中,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一股似梦如幻的靡靡乐音! 一时间,宫商角徵羽五律同响,大弦小弦、胡琴琵琶、羌笛玉箫……众多乐音纷至沓来,不受控制得钻进众人耳道,听起来犹如美艳花魁举杯高歌,亦如身在襁褓听到的低声哼唱。 随着乐音越来越近,地坛中骤然钻出一只庞大怪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看向怪物,它比方才的青铜树还要高大,像是长了千百年的老山参,周围长出无数藤蔓细丝,随着乐音不断摇曳,如同活物般支撑在岸上。 那本该是参头的位置,顶着比马车还大的鲜艳朵苞,里面似乎还有活物,不断翕动摇摆。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不过人参正面出现的皱纹,已经无限接近五官俱全的老太太,估计又是肃慎人养的什么蛊兽巫虫。 眨眼之间,无数腐烂的人头尸,被藤蔓操纵着爬到岸上。 随着一声嘹亮鸣叫,参头花苞徐徐绽放,一朵巨型凤尾花展现人前! 在凤尾花深处,一具尸体被脑后藤蔓徐徐托出。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具尸体鲜活如生,面容并未腐烂干朽,皮肤血色全无惨白如玉,仅有唇瓣点缀绛红朱砂,脸颊好似熏染胭脂,红晕蔓延到眉梢,勾勒出上扬眼尾。 她穿着一袭鲜红如血的宽袖裙裳,乌黑发丝倾泻飘荡,头戴牛首金乌冠,身上没有任何图章纹饰,有种天然去雕饰的原始朴素感。 翩跹飘荡的姿态,犹如天女神佛悬于半空,这种亦神亦巫的空灵诡谲,绝对不是一般人该有的气息! 这,恐怕就是大鲜卑女巫的千年遗蜕! “怪物…怪物,给我打!” 唐殿戎和他的兵匪们怕极了,照着朝他们飞来的尸体嘭嘭开打。 枪响之后,非但没有打死它们,反而激怒了大鲜卑女巫。 顷刻之间,她朝前漂浮,来到唐殿戎面前。 这匪头子抬眼看去,大鲜卑女巫的脸距离他不过数寸,他甚至能嗅到尸体身上的浓郁花香。 近距离看到如此邪门的尸体,任谁都要心悸胆颤,他不知不觉满头大汗、腿脚发软。 呼! 正当唐殿戎要后退,那大鲜卑女巫眼皮微动,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眼球古井无波,摆明了要吞噬所有活物的灵魂。 在她睁眼的一瞬间,玫红迤逦的凤尾花忽地隐现红粉微光,无数花粉裹挟浓郁花香充斥苍穹。 这些本该打枪的土匪看见大祭司眼睛的一刹那,像是丢了魂儿般傻笑流口水,纷纷丢掉长枪短刀往地坑前挪步,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猎物到手,岂有不吃的道理。 老山参的藤蔓簌簌乱转,尸头像猫捉耗子似的,咬着兵匪的脖子抓到半空,分尸啃食。 刹那间,猩红血水漫天飘散,兵匪们如误入蛛网的昆虫,不断在空中挣扎吃痛。 唐殿戎见此情景,再也没了匪头子的威风,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全身颤抖。 “你,你,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是个光杆司令,再对你没威胁了。” “你…你到底是哪路大神儿,你放过我,我绝对不敢在招惹您。” “我……我一辈子吃在念佛供奉您,求您放过我吧…啊啊啊啊。” “啊!” 这一刻,对生存的渴望让唐殿戎疯狂后退,想远离这具邪门尸体,才跑不过数米,无数藤蔓直接将他卷到半空,像凌迟般将他身上的血肉刮下。 惨叫声混合血肉撕裂声响彻大堂,这匪头子的身体顷刻之间只剩一具骨架,被循味而来的尸头分而食之!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五章:千年花尸 吴月娘见到如此惨烈一幕,吓得拔腿就跑。 藤蔓又岂会放过她,噗嗤一声被藤蔓贯穿心口,惨叫着被拉进地坑下。 “俺滴娘啊,后生,你咋把这活阎王招上来了!” 乌图满看向这邪门的花尸,眼里的恐惧不是一星半点。 “乌图满大爷,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这老头子点头如啄米,眉间比谁都慌张:“先不说了,咱们赶紧把这阴楼封起来,让它跑出去就完了。” 光是看这庞大体型,岳观潮也知道它不好惹,捡起地上的长枪炸药,一步一后退跑出堂门。 眼见阿萤还在抱着钟梁生尸体,他们只能抓住她肩膀往外拖走! 所有人退出阴楼后,岳观潮和陆奉简帮着乌图满找到碎裂的木板,叮铃咣当把堂门从外面完全封闭。 等最后一块木板钉上,这老头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乌图满大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您的眼神,你以前见过?” 宋思媛的第六感很准,要是这老头子没见过,绝对不会那么害怕。 乌图满拿出蒲页,翻到最后一页展示人前,一个跟大鲜卑女尸一样的妖参勾勒在蒲页上。 “这东西叫尸花魔参,是外兴安岭地区的有毒植物,早在千年前就被外族带到兴安岭,起初人参不过手掌大,一旦附着在尸体身上就可以控制尸体猎取活物充作养分,吃得血肉越多就长得越大,每百年开出一朵参花,只要魔参花藤刺进皮肉,就可以滋养尸体永不腐坏。” 说完,乌图满回头看了一眼: “我瞅着这山参满头都是大花,足足十几骨朵,约莫长了一千年打底,都说物老成精,这大鲜卑巫女跟尸花魔参结合,指不定多恐怖,幸亏我们出来得早,要是被它给吃了,那肯定连渣都不剩。” “我当披甲太保的时候,曾经在外兴安岭见过狼狗那么大的,最多在野地里捕捉野兔野鼠啥的,像这样吃人的,我根本没见过。” 宋思媛仔细琢磨乌图满的话,猜测道: “这尸花魔参应该是千年前的大鲜卑女巫豢养的食人植物,目的就是为了在她死后能保它肉身不腐,千年来魔参不断吞噬地下活物,才长得那么庞大,刚才祭坛塌陷后,大概是把这尸花魔参给唤醒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阴楼结实吗?” 陆奉简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铜纽门轰隆巨响,巨大力道直接把门撞出一条缝,一颗腐烂尸头从门缝里伸出来,睁着浊白烂眼看向众人。 “我日,给我去你的吧!” 平白无故被死人瞪了一眼,岳观潮恶心得抡起砍刀,手起刀落将尸头砍下。 没了参藤的力量,尸头果然不再动弹,这说明乌图满说得没错,不是尸体在动而是参藤在觅食! “走,往阴楼后面跑,山体尽头就是巫棺镇的另外一个出口!” 他们沿着阴楼后墙跑出阶梯不久,堂门轰隆飞出,随后一声难听怒吼传出阴楼,方阁所有窗户瞬间被撕碎,那尸花魔参果然撞出阴楼将藤蔓全都伸出窗外! 岳观潮朝后看去,魔参如同发狂的大象,裹挟千斤身体朝他们飞奔而来,巨大凤尾花前,正是邪气十足的大鲜卑女尸,他才看了一眼就感觉脚底生寒。 嘭! 嘭! 嘭! 他不断开枪,只是对于魔参庞大身体而言,这些子弹就跟挠痒痒一样,对它造不成任何威胁,不过能拖慢它前进倒是真,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他不敢懈怠,持枪猛打。 “啊~” 岳观潮听见同伴呼声看向身旁,参藤居然来了个侧方偷袭,将阿萤、宋思媛、陆奉简全部卷到半空,眼看尸头就要追上他们。 “后生,俺帮你拖住他们,你赶紧去救这俩闺女。” 岳观潮拿起砍刀,奋力踏地上跳,像个飞扑偷桃的猴子,握着参藤被它带向半空。 他抡起砍刀刷刷两下,赶在尸头到达前,将阿萤和宋思媛身后的参藤砍断,带着她们滚落在地。 岳观潮一个后空翻,抓住陆奉简的脚腕子被参藤向后拖行,转眼间尸头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 他拿起长枪,一枪一个尸头,打得空气都为之赤红,赶在更多尸头到来前,拽着陆奉简逃出尸阵。 有魔参在后,他们也不顾体不体面,丢掉背包行囊,朝祭坛外奋力逃窜,岳观潮只感觉空气呼呼作响,所有建筑都被远远甩在身后。 他很清楚,光是靠双脚跑,他们未必能跑赢这庞然大物。 岳观潮回头看向巨参,它正好跑到龙棺铜锁链下。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朝着锁链尽头的铁环打去几枪。 轰隆一声,锁链支撑不住棺材重量,像散架的葡萄架朝下坍塌,正好将快要闯出来的尸花魔参压进锁链。 这恶心玩意儿有几百根粗细触须,骤然被锁链压下,惊得到处乱窜。 越是着急脱离锁链,反而就难以脱身,这几百根触须像四处乱窜的章鱼,不断钻进锁链缝隙,彻底被棺木网拖住! 这就是他们逃走的最好时机。 岳观潮不再犹豫,紧随同伴待踏出祭祀群殿楼,他察觉到乌图满落在后面,转身朝后看去。 这老头子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阿翁,你赶紧走啊,你再不跟上来,魔参就追上来了。” 阿萤见他不走,急地拉住他臂膀,这老汉倔脾气一犯,谁也说不动他。 “乌图满大爷,你要再不走,可真没机会了!” 乌图满看向众人,苍老眼神涌现异样情绪,他神叨叨看向殿楼: “后生,这个殿楼是个好机会,如果我把它炸死在殿楼里,你们就有机会往外逃,否则,光凭你们的三拳两脚根本跑不过魔参。”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六章:死里逃生 “阿翁,你…你是想!” 阿萤不敢再说下去,乌图满看向阿萤,眼底里宠溺多少带着悲怆:“孙女,你想想全都死和一人死,你愿意选哪个?” “我已经失去父母,不想再失去你了,如果你在出事,我以后指望谁去!” 阿萤的话语已经带了哭腔,她不想再放弃任何一个人,手拽着乌图满的袖子不放。 “如果我也跟你们走,就没办法炸死这魔参了,你们赶紧带阿萤走吧,再晚会儿,大家都走不出去了,而且……” 这老头子说着掀开自己衣服,他肚腹位置被咬得翻出红肉,黑血从肚子蔓延到心口,看着众人触目惊心,一阵心惊肉跳。 乌图满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所有人: “俺老头子就是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俺忘了告诉你这魔参有剧毒,跑得越快越容易毒发,即便我出去到时候也得死。” “不,一定可以救你,我可以帮你配解毒药,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萤下意识想翻找背包,等扑了个空才发现已经被自己扔掉,无力感席卷全身,很快将她的妄想击碎,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岳观潮明白,乌图满老汉并非不愿意走,而是只能到此为止。 他满怀敬意看了一眼这老者,此时才发现自己以前根本看不透他,直到现在才开始认识这糟老头子。 只是,敌人易找,知己难寻! 他才刚有想交朋友的念头,乌图满的人生却已经走到头了,细细想来,不得不唏嘘。 “不要拘泥感情,你们都走了我才好布局,江湖很大,后会无期。” 乌图满红着眼眶说完这句话,给所有人行了抱拳礼,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小辈行平礼。 岳观潮拱手回应,转身带着阿萤他们朝斜螯山出口跑去,那朦胧白光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在他们走后不久,乌图满拿起身上仅剩未丢的酒袋,猛地海饮一口,随即割开酒馕,泼油似的全都倒在殿楼附近,拿出兵匪们丢掉的炸药! 只听得轰隆巨响,魔参挣脱锁链,朝着殿楼飞扑而来,大鲜卑女尸更是把整个身体都伸进门楼,不断闻嗅血腥气息。 “畜生,今天你碰到我,算你倒霉。” 乌图满满眼血丝,不带一丝犹豫点燃火折子,火焰很快把鲜卑巫女吞噬,她嘴巴裂到耳根,亮出一排獠牙咬向这老头。 在扑向他的一刹那,殿楼瞬间爆炸,魔参半个身子被炸得稀碎,连大鲜卑女巫也被砸进废墟,惨叫连连! 岳观潮他们正向前跑,身后传出的剧烈轰响,让他们怔住好一阵,所有人眼眶一动,已然酸胀落泪,看不清方向。 咔哒~咔哒~咣当~ 他们正伤心时,山崖两侧突然落下碎石土砂,地面传出的震动,不断传导到身上。 岳观潮看向远处祭坛,一道道沟壑撕裂土地,发出嘶哑低吼。 它们沿着祭坛开始龟裂,所有建筑摧枯拉朽纷纷倒塌掉进深渊,随后明亮熔岩从地下升腾冒出,将沟壑照得明黄火热。 山崖两侧已经冷凝出明晃晃金粉,空气中充斥硫磺热气,峡谷里明显热了十几度,再不复刚才的寒凉湿润! 他瞪大了眼睛,方觉得乌碑弥说得完全是真的,看向所有人: “祭坛底下除了金脉外,还有一个被封起来的熔岩洞,刚才那一炸,估计把熔岩给唤醒了,我们得赶紧跑,免得被裂缝波及。” 岳观潮话音未落,两侧山峰轰隆巨响,明显可以看到头顶一线天越来越窄,这代表山峰还在向内倾斜。 “不好,斜螯山还在往内倾斜!” 如果再不走,就是没被熔岩烫死,也得被山峰给压成肉饼,他们想起这种窝囊死法,互相搀扶着躲开落石,往越来越窄的开口跑去。 跑到最后连走路都没力气了,只能一步步爬向山谷口。 等众人一鼓作气爬进亮光,彻底远离山谷数百米,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他们此时已经耗尽力气,身体散架似的酸疼无比,体力不支倒在草丛里! 岳观潮回忆起这两日在巫棺镇的怪异之事,总有种恍惚迷离感,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一场冗长又恐怖的噩梦。 他躺进草丛看向苍穹,那天际卷云堆积、湛蓝明澈、艳阳高照,温暖光线照在脸上,驱散了所有人面对巫棺镇产生的恶寒。 众人感受着野草刺挠伤口带来的痛感,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贪婪地享受着被晒得温热的土地,半晌都不愿爬起来。 “呼呼~我们是出来了吧,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扇了自己一耳光,咧开嘴发出劫后余生才有的凄惨笑声。 他看向宋思媛和阿萤,她们两个脸盘花不溜秋好似挖煤刚出来,身体全是尘土碎屑,那衣服早已被灌木刮得破破烂烂,任谁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阿简,你看看她们两个,好像小花猫~” 岳观潮话音未落,一只青铜箭从斜螯山挤压中嗖嗖飞来。 陆奉简见势不妙,扬起身子替他挡下箭头。 岳观潮根本没想到会有箭头,只感觉自己被人猛力推开,等再一回头,陆奉简后背已然受伤,血浸满后背。 “阿简~” 岳观潮如虎狼般的嘶吼响彻旷野,只是,他再也没等来应有的回应。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七章:后事之事 他心中涌出一丝不祥预感,扬起身子把陆奉简翻过身,惨白脸色、瞳仁扩散、那漆黑唇色已经说明他早已奄奄一息。 “阿简,你坚持住,我找人来救你。” 陆奉简哽咽出声:“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没机会了,有个东西你…一定要替我好好保管。” 说完,他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像临终托孤似的塞进岳观潮掌心,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已经没了气息。 “不对,箭头伤口没有发黑,这不是毒箭,可为何他会毒发身亡。” 宋思媛百思不得其解,正苦恼时看向陆奉简的袖口,那衬衣似乎被血打湿,濡染成猩红团花。 岳观潮疯了般掀开陆奉简袖子,手臂明显是被尸头给咬了,和乌图满的伤口一模一样! 沉默,还是沉默,岳观潮脑子完全空白,像是一尾被晒干的鱼,瘫在地上半晌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我怎么没有发现他受伤了,要是早发现了,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岳观潮强忍着眼泪,朝着自己啪啪打起耳光,宋思媛赶紧拦住他: “你冷静点,奉简跟着我们一起跑出来,就是怕他受伤了会让我们分心迁就他,他的用心,你不能辜负了。” “既然出来了,就带他回家吧~” 事已至此,悔恨无用。 岳观潮正准备徒手挖坑,让陆奉简入土为安,才挖了不过数寸深,带血的手指忽然趴到硬物,他拿着匕首扒开土壤细看,这居然是他早已丢在祭坛的背包。 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黄金祭器和金贝! 岳观潮揉了揉眼睛,发觉这不是幻觉,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他们依旧沉沦在那个暗不见日的巫棺鬼镇。 宋思媛和阿萤察觉出问题看向背包,三个人面面相觑,后背不自觉蹿起麻意! 远处,马蹄哒哒声越来越近。 随后,一辆马车停在原地。 岳观潮看向那驾车之人,正是野河驿掌柜的,老陆。 “老陆,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 岳观潮等恢复体力,问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距离野河镇几百里遇见故人,反而让他心里忐忑不安。 “是乌图满让我来的!” 老陆满是疮癞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 老陆闻言,下了马车,看向正在晃动的山头,默默叹了口气: “他在你们走后不久就找到我,让我来斜螯后山等他,要么给你们收尸,要么给他收尸。”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一阵沉默。 岳观潮还想着乌图满真的是进巫棺镇缉拿盗宝贼,如此一来,这老头子一开始就知道巫棺镇有多恐怖,所以提前做了打算。 甚至,他已经意识到进入巫棺镇将殒命在此,但为了拯救孙女儿,还是义无反顾走入恐怖鬼镇。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众人想起这一点,心里感觉堵了东西,阿萤得知真相,疯了般面向山头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起。 “阿翁,我知错了,你回来吧,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呜呜呜呜呜。” 阿萤苍凉悲戚的哭声,在兴安岭野地草原回荡,只是,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替她抹干净眼泪。 宋思媛跑过去抱住这女孩,不断抚慰着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寻到父母之日,就是亲缘灭绝之时,无论如何,她这个年纪也不该承受如此悲剧! “阿萤,披甲人自不负使命,他对得起披甲太保的威名,只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要替你阿翁活下去。” 老陆从马车厢拿出草席,帮着岳观潮收敛陆奉简遗体,带着他们踏上返程的路。 翻山越野,蛇路穿林。 等马车远离斜螯山,岳观潮看向车窗后,那蟹钳岭已经成了一座独峰野山,想来肃慎祭坛大概是被完全摧毁了。 宋思媛可能是累坏了,靠着车厢沉沉睡下,他察觉阿萤不在车厢,掀开帘子看向马车外,老陆正握着缰绳赶路。 阿萤撕下自己仅剩的斗篷,咬破手指写下招魂往生咒,用树杈做了招魂幡挂在车帮。 老陆到底还是有感情,他跟乌图满想来交情不浅,要不然也不会受如此大托。 他见阿萤要招魂,瞬间明白了她的一片孝心,热着眼圈拿出二胡。 马鞭一响,悲怆开唱。 “天渺渺,地茫茫,老人星落月无光;叹人生,若蚍蜉,大限来时万事休,功名利禄全是幻,荒草坟茔土一丘;情难舍,德难忘,哀思不尽天地长,绕棺向看无由会,唯叩灵魂一炬香;黄泉地,路迷茫,教人何处觅椿萱堂,徒垂泪,枉思量,望断云山抱痛长,诵经唯有苍穹听,愿祈尔祖往西方。” “乌图满老哥哎~小龙~小武~阿牛~阿虎~,一路走好,旗幡引魂,送还故乡~~~” 老陆仿佛西北秦腔艺人,苍凉悲壮的嗓音响彻千里野林,天地间荡漾起一股雄浑豪迈之气。 不知怎的,招魂幡簌簌飘动,送葬歌所到之处,无数林鸟乌泱泱旋飞。 一日后,岳观潮他们绕行百里地回到野河镇,替阿萤给乌图满他们立了各自的衣冠冢,两人在客栈修整两日后,终于要踏上回家之路。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八章:临行送别 野河镇、牌楼外、山道 阿萤一袭白衣裙裳,替宋思媛抱着行李,岳观潮看向阿萤,眼里有着看妹妹的宠溺: “你确定,不跟我们回去?” “岳大哥,我在野河镇长大去其他地方反而不习惯了,你们不用担心我,既然阿翁让老陆照顾我,我正好可以帮他打理野河驿。” 尽管阿萤眸中天真不再,却多了一丝清澈现实,岳观潮知道她已经从悲伤从抽离,心中这才稍微安慰一点。 如果按血缘来说,阿萤可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妹妹,只是这女孩始终不知道而已,既然乌碑弥已经封禁了她的记忆,岳观潮也不想多此一举,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还,那等我们回去,一定会给你来信,江湖再见!” 岳观潮咧嘴一笑,带着宋思媛骑在马背上,朝阿萤挥了挥手,他转过头看向腰间陶罐,用手拍了拍:“阿简,我带你回家!” “嘚儿驾~” 骏马嘶鸣,踏尘前行,他们很快消失在山路! 待他们走后,阿萤回头走进野河镇,他回到驿站时老陆正吹着口哨,擦着自己的酒坛子。 只是,这一次的坛子似乎变重了,他一个不留意,酒坛子咔嚓碎在地上。 一扒开碎片,十几个黄澄澄、金灿灿的金贝壳躺在酒水里! “嘿,可惜了我这坛子~” …… 兴安岭、鹰嘴坪、村口 三日车马劳顿,岳观潮和宋思媛回到奉天后,距离出鹰嘴坪已经过去七八天,一想二炮的癔症等不得,决定快马加鞭赶回屯子。 进了村子,岳观潮轰隆一声踹开院门。 这动静之大,吓得大黄呜咽几声钻进狗窝,等看见是他回来了,摇着尾巴蹭来蹭去。 岳青山正搁菜园里锄地,一看是侄儿回来了,没好气揶揄道:“不过了,是啵~” “二叔,二炮有救了。” 咣当,岳青山的锄头砸在地上,老眼闪出精光。 他们俩做贼似的关了正屋门,岳观潮拿出竹篓,翻开上面的针头线脑拿出背包,岳老汉打开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真去巫棺镇了?” 岳老汉还以为侄儿替他求来啥治疗瘟疫的药方儿,眼见是金灿灿的祭器,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颤巍巍嘬着烟斗。 “是,我和奉简、还有另外一个同伴都去了,废了老鼻子劲儿才把东西扛回来,就想着能尽快把二炮治好。” 还没说完,岳观潮大马金刀坐进长背靠椅,就着瓷碗海饮一口凉茶,想拿透心凉强行压下赶路的燥热。 岳青山知道自己儿子有救了,满脸褶子笑开花,蹲在椅子上,比谁都高兴: “哎呀,奉简那小子也去了,别看他身板儿小可比咱都有能耐,你咋不把他带回来,那可是咱家的大恩人,俺还想杀只猪,好好招待招待他!” 这话,让岳观潮停下喝茶,他叹了口气,低头把陶罐摆在桌上。 “这不是带回来了吗?” 岳老汉扫了陶罐一眼,笑容随即僵在脸上。 “你说啥,你说啥胡话呢,你可别跟叔胡咧咧,这大活人儿,咋能说没就没……” 岳青山说到最后一个字,自己都怔在原地,巫棺镇的恐怖,隔着几十年岁月再次浮现脑海。 “你说真的?不骗叔?” 事到如今,岳老汉还是不咋相信侄子的话,脑门子全是急的汗珠。 直到岳观潮拿出陆奉简怀表,他这才不得不接受现实,无力地摊在椅子上! 岳青山吓得来不及吃烟,火星子灭了都不察觉,眼神变得恍惚:“那…那咋会突然就没了?” “我和奉简找了奉天报社的记者……本来已经逃出去,谁知道他替我挡了暗箭,再加上他被尸藤咬了一口,很快就毒发身亡。” 一炷香功夫,岳观潮事无巨细把陆奉简的事情说给岳青山,他听完连呼吸都变重了,沉默良久才慢吞吞说道: “他是咱爷俩儿的大恩人啊,可惜就是命太苦,要是当年家里没被土匪祸祸,现在怎么也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么着,咱就把他葬在你二婶旁边,逢年过节去上上香,不要让他变了孤魂野鬼,也算咱爷俩尽心了。” 岳观潮点点头,人都没了,说再多也没用,能尽尽哀思,也算他没辜负儿时情谊,他看向岳青山: “二叔,这事儿也不着急,我们今晚上就趁夜上山,把这东西给他们,二炮的病不知道能不能拖。” “也好!” 待日落西山,岳青山带着岳观潮套了辆马车,叔侄二人再上银驼寨。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一十九章:瘟疫全消 披星踏月,拾路荒野。 银驼寨的绺子们像是知道他们叔侄俩要来,一路上并不阻拦,两人过关放卡,畅通无阻,很快走进聚义厅。 这一次,聚义厅提前清了场子,雪蜈蚣和镇神风坐在堂中主位,另有寨子里的四梁八柱,拿着棍棒支应在旁边。 “哎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老字匠正摩挲自己那包浆扇子,鼠眼瞅见岳青山来了,说是起身相迎贵客,那眼珠子冒着精光,压根没从竹篓上移开。 “哎呦,您说说,老弟兄早知道你要来,酒席就先预备着了,你要是通知一声,也用不着那么仓促不是。” 岳青山冷着一张脸,看向镇神风:“不必了,你镇神风的酒席,我可吃不起,你们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 老头子眼神一示意,岳观潮搬出后背竹篓,稻草一掀开,黄澄澄祭器满满当当! 老字匠等的就是这一刻,忙不迭走下虎皮椅,拿着老花镜不断在竹篓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金漆鹦螺杯。 他拿出鹦螺杯的一刹那,雪蜈蚣不由得长吸一口气,周围四梁八柱无不呼吸粗重,喉咙吞咽口水! 仔细端详,鹦螺杯比拳头略大,开口如喇叭,表面镶嵌金片花丝,一圈圈螺纹镶嵌红黄蓝绿各色宝石,被四只杯脚牢牢驼起,哪怕不按黄金算,也是个价值连城的古物宝贝! 他拿起老花镜,不断端详鹦螺杯的纹理,对它赞不绝口: “啧啧啧啧~大当家的,你瞅瞅于爷这手笔,到底儿是跟着唐总长手下混过,不是咱们能比得起的。” “郑师爷,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雪蜈蚣虽然爱财,但跟老字匠比起来,那就是个奶娃娃,他当然不知道杯子的厉害。 老字匠也无意瞒着他,摇头晃脑说道: “北朝鹦螺杯。” “听说是兴安岭外北族毛子用的东西,珍贵得很,暂且不提这金身,光一颗宝石就价值连城,唐朝时玄宗皇帝被外族敬献过两只,一只给了那杨妃做酒器,另外一支嘛,长安城破的时候,让那安禄山给拿了去。” “听闻哪怕放进去一杯白水,等时间长了,喝起来也不逊那葡萄美酒,倒是个稀奇玩意儿。” 岳青山无意跟这些土匪搭腔,见老字匠验了货,拱手说道:“既然这金漆没问题,犬子的病可要你收了神通。” “那是自然~” “不过?” “不过什么,难不成你想反悔,我于德安是拔了香头子,可林场那几百号人那也不是吃素的!” 岳青山看着老字匠,早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吞他,可就是被他捏着把柄,就是个死苍蝇,也得捏着鼻子吞了。 这老土匪赶紧摆手示弱:“不敢不敢,小弟的命就是于当家给的,岂敢言而无信,赶紧给于当家拿一瓶祛瘟丹,给小公子治病。” 话音未落,那寨子里的小土匪抱着黑漆锦盒走出来,放在叔侄俩面前的桌子上。 岳青山把盒子一打开,里面摆着十几瓶白瓷做的拇指瓶,黄豆大的丹药丸隐约可见。 这老头子自然不会全信老字匠的话,拿出丹瓶摇晃均匀,倒了几颗递给老字匠: “镇神风,敢给人下瘟求财,可得守规矩验货。” “那是自然。” 老字匠也不含糊,仰着脖子把祛瘟丸吞进五脏庙,随后朝岳青山拱手说道: “于当家你若肯挂柱,这银驼寨的交椅哪能让旁人坐了,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当个苦哈哈的田庄汉有个啥意思,不如跟着老弟兄喝酒吃肉,岂不痛快。” 这老土匪还想继续说下去,岳青山压根不打算听他说完,拱手道:“不必了,但求心安。” “那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于二当家,好走不送~” 岳青山不作答复,头也不回带着岳观潮出了银驼寨。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章:飞鹰传书 等他们走后不久,雪蜈蚣走下虎皮椅,抓起金贝朝下洒落,金灿灿的光芒在烛火下隐隐闪动,勾起在场土匪赤裸裸的贪欲。 “哎~” 老字匠合起扇子,拦在雪蜈蚣前面: “大当家的稍安勿躁,按老夫人的规矩,这大件儿只能给她老人家留着,其余金贝,折了白银论资排辈给弟兄们分了也无妨。” “明白,按老规矩办,劳烦师爷给姑母报个喜讯,代我给她老人家儿问个好。” 雪蜈蚣见老字匠差人抬走竹篓,心疼得眉头紧皱,但银驼寨都是姑母的,他也没法子。 “那是自然。” 夜晚,老字匠房中明火秉烛,他拿起蚕茧宣铺在炕桌上,用蝇头小楷写下一段密文。 随后,他吹响口哨,漆黑夜空翅膀扑腾,不多时,玻璃窗前倒影出鹰的黑影。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头有黑翎的雀鹰,落在窗前梳理毛发,见窗户打开,扑腾翅膀飞进炕桌。 老字匠卷起宣纸,塞进这雀鹰脚上竹筒,随手把碗里肉条喂给它: “啧啧啧,云头乌,给你吃好喝好,给我把信儿带到。” 畜生都是有样学样,这雀鹰跟老书匠时间长了,比人还要刁钻奸猾,它直勾勾看向桌上煮肉,明显还没吃饱。 “你全都要?” 老字匠脸一拉,抄起鸡毛掸子:“嘿,你个孽畜!” 一顿敲打、扑腾乱飞。 这雀鹰闯出窗户,顷刻间飞进黑云,苦飞一夜,前往距奉天百十里外的唐家庄。 …… 唐家庄、章宅内院、敬慈堂 明月渐隐、天色微青,梨木雕花门半虚掩着,朦胧纱帐被清晨凉风吹起,烛火影影,窗花荡漾。 一头戴牡丹抹额的老妈子掀开珠帘,站在堂前院里看向青天,眼看时辰已到,蹑手蹑脚站在门外,低眉顺眼道: “老太太,时候到了,您可要洗漱。” 片刻后,一慵懒声音传出珠帘:“刘妈妈,起了,叫她们送进来罢。” 得了这妇人的信儿,等在月洞门外的丫鬟婆子抱着面盆、手盆、痰盂、恭桶、梳洗各物鱼贯而入,个个屏息凝神站立一旁,如流水似的渐次入内伺候。 待彻底洗漱完,两个丫鬟掀开珠帘,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走出来。 这老妇人年近六十,头发却只是略略斑白,脸上细腻光滑,只在眼角下巴有轻微细纹,可见保养得不错,满头发丝用刨花水梳得如细腻水纹,脑后花团髻遍插金钗,走动之间流苏叮铃。 秋香色袄褂合着驼色马面裙微微摆动,被老妈子搀扶着走进西佛堂。 佛堂里,半人高的巨型宝阁放于正中。 三身佛全身遍施金箔,端庄肃穆菩萨低眉,双手合十静坐莲台。 两侧莲花佛灯照耀,映得神龛熠熠生辉,佛光大放。 桌案前,佛果香瓜高出盘碟、炉鼎供香袅袅燃起,西佛堂里暖香四溢。 这老妇人拉开宝阁下的神龛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黑漆牌位摆在供桌前,跪下蒲团,敲着木鱼念起《清心咒》。 那烛火隐隐跳动,照亮灵位上的金漆篆字: 先夫唐殿戎之灵位,未亡人唐章氏敬立。 这章氏打坐不过一炷香功夫,老妈子拿着竹筒走进来:“夫人,老师爷来信儿了。” “他说什么?” 章氏虽然手捻佛珠,明显静心不再,心口起伏不定。 “老师爷说宝藏拿到了,等再过半月就送到这里。” “好!” 话音未落,她手中佛珠忽然绷断,哗啦落地,满地蹦跳。 抬头一看,唐殿戎的灵位裂纹骤现,像个伤疤难看之极。 “夫人,这~” 见章氏不搭话,老妈子心领神会退出西佛堂。 章老太太心念一动,拿出《往生咒》,佛堂里弥漫唱诵,久久不绝。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一章:兄友弟恭 两个人赶车一路,等到了家赶紧把药丸子喂进岳二炮嘴里。 瘟丹入嘴自然药到病除,岳青山前半夜寸步不离守着自家孩子,确定他面白消退气色渐渐充盈,这才回去补个觉。 翌日清早,天色泛青,岳观潮一听西厢房传出哈欠声,立刻明白是自家弟兄醒了。 “哈~哥,我这是睡了多久?” 岳观海打着哈欠看向院子,日头红彤似火挂在云间,大哥岳观潮露着精壮膀子,只穿着灯笼裤站桩打拳,汗水顺着小麦色肌肉溜进汗巾,拳拳火热。 “你们俩别傻站着咧,赶紧去吃饭。” 两兄弟走进正屋,桌上窝头、炖汤、炒菜、凉菜一应俱全,比过年还红火。 “爹,今儿个咋那么破费,还有黏豆包吃!” 岳二炮饿死鬼似的,拽起冰得凉丝丝的粘豆包往嘴里塞。 “好吃吗?” 岳观潮盯着弟兄,又给他夹了两个豆包。 他见岳青山和岳观潮看着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嘟囔着问道:“好吃好吃,哥,你咋不吃啊?” 岳观潮讪笑几声,眼神玩味看向岳二炮: “你知道你昏迷的这前几天,每天都得吃夹生饭才安生吗?” 岳二炮瞪大眼睛,满眼疑惑:“知道啊,昨晚上我爹给我学过,他怕出事还给我催吐过几回。” “那你知道你吐出来的饭在哪吗?” “在哪?” 岳二炮左右乱看,始终没找到夹生饭,他过头,看岳观潮直勾勾盯着粘豆包,突然就明白夹生饭去了哪。 “你…你说真的?” 岳二炮皱起眉毛,喉头开始滚动。 岳观潮满脸宠溺点点头:“那还能有假,我寻思扔了怪可惜,就全给你做成豆包了。” “呕…你~” 还没等岳观潮说完,岳二炮胃液翻涌,赶紧到院子菜地里催吐,奈何肚子里空空,只能干巴巴呕酸水。 “哎呦,都在呢,那我可真是来着了,还愣着干啥,赶紧进来啊!” “你说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自己敢捅娄子,那咋没本事担着嗫。” “赶紧麻溜儿地给我爬进来,再磨磨唧唧,我害让你爹揍你。” 岳观潮正想吃饭,院里吵吵嚷嚷的,他一听这乍唬唬的声音就知道是邻居花嫂。 还没起身去迎,花嫂手里提溜着高粱酒、油纸红糖,风风火火踏进门槛,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半大孩子,身上黑布黑褂洗得花白,清水鼻涕甩了半脸,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熊孩子。 就是这孩子在庙会上跟岳二炮打赌,说他不敢去银驼寨捣地笼子,这才让岳二炮逞能耍狠,惹来无妄之灾。 “呦,正吃着呢,老岳叔。” “他嫂子,没吃呢吧,要不坐下对付几口。” 岳青山眼神一瞥,岳观潮赶紧把凳子搬过来,咣当一声拍在砖地上。 “不了,我早就吃过咧,正巧儿他爹刚回来,我寻思虎子这事儿闹的,确实不好看,我就想来给你们赔礼道歉,这都是新打的高粱酒,红糖也是老字号,都是好东西。” 岳青山摆摆手,一幅热络样子:“啧啧~咋这见外,都是几十年的邻居,小孩子瞎胡闹,咱大人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花嫂一听,可能没想到岳青山会这么说,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揪着碎花袖子不太好意思: “话不能那么说,要不是虎子嘴贱,那二炮也不能病那么长时间,孩子犯错就得收拾,他爹昨晚上抽了他好几顿,俺是那种护犊子的人儿吗?” 你是啊……岳观潮自顾自嚼着窝头,歪嘴腹诽。 屯子里的人都知道是虎子撺掇二炮去的,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你家院门都不带开缝,病稍微好点,黄花菜都凉了,反倒屁颠屁颠上门赔罪了。 要不说花嫂精明,二炮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家孩子不死也得脱层皮,她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虎子过来。 可现如今醒了,这家人算准了岳青山厚道想息事宁人,毕竟你儿子都醒了,总不能还挑我家的错儿,登门道歉还落个知错能改、和睦邻居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岳观潮想得明明白白,所以方才对花嫂也没多客气,就差把不欢迎写脸上了。 反倒是岳青山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甭管有啥恩怨,客人来了敬意得给足,他看时机已经成熟,一句话盖棺定论: “他嫂子,都过去了,二炮活蹦乱跳也没啥事儿,这东西你就带走了,林场啥也不缺。” “那,既然老叔你都这样说了,我就先回去了。” 花嫂见岳青山不计较,心里当即松了一口气,临走还揪着虎子耳朵做足了戏。 等她走后,岳二炮气鼓鼓坐进板凳:“爹,是虎子害的我,他们给的东西,你凭啥不要啊!” 岳青山点了烟斗,拧着眉头看向他这儿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脸色: “你是缺他们一碗酒半口糖?哪有看男娃子送红糖的,她就是来意思意思,你还当真了你。” “咱真要收了她的礼,指不定背后咋编排你。” “行咧,行咧,吃完饭跟我去林场,我看不给你找活儿干,你还得跟着这帮臭小子疯玩,打今儿起就给我进山里砍木头去。” “顺便~” 岳青山收起嫌弃,叹了口气:“顺便,把你奉简哥的墓给挖了。”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二章:父慈子孝 因为陆奉简不是岳家人也没有被迁入族谱,岳观潮对老族长岳保康一通贿赂,这才让他在岳家坟园有个位置。 七天时间,岳观潮在林场坟园给陆奉简挖好墓穴、立好墓碑,又打了白幡洒了纸钱,吹吹打打几日,总算让他入土为安。 封土树碑之后,岳青山看岳观潮伤心有点惆怅,拉着岳二炮走出坟园,他知道这个侄儿没哭过,这反而会让他心里憋的难受。 男人在伤心的时候,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 “阿简~” 岳观潮拿出猪肉油果,在火盆里点了一把黄纸,火星明灭间,纸钱被风吹起。 他拿出一壶酒,全倒在墓碑下:“你放心,我知道你临终时候放到我怀里的怀表什么意思。” 岳观潮从口袋拿出怀表,两面精细雕琢都可以翻开,一面是表盘,另外一面,里面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他翻着黄纸,黑灰明灭盘旋空中,他看着黑白照片中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找你妹妹,她跟你失散多年,又只有小时候的留影,找起来比登天都难。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最牵挂你这个妹妹,在临走时已经拜托宋小姐替我在奉天打探消息,有动静她会通知我,只要我岳观潮活着一天就绝对会帮你找下去,也希望你在天有灵,在天上保佑你妹妹,让我早点找到他。” 黄纸燃尽,岳观潮支起身子,拍拍怀表放进口袋,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在此之前,咱得先搞清楚,这个兽形项链到底是什么!” …… 夜晚风凉,叔侄三个冲完澡,盘着胳膊面面相觑,看向桌子上摆着的兽形项链。 在巫棺镇时,岳观潮只顾得逃命,根本没来得及看着兽形项链什么样子。 他现在才有时间细看,兽形吊坠由两部分组成,兽符吊坠和黄金项链! 兽符形制很清楚,是只老虎。 这只老虎扬起脑袋,满嘴獠牙、前爪伏地、后背拱起,尾巴绕出“己”字贴在后臀,生动逼真、栩栩如生。 单手就能握住,通体漆黑如墨,表面雕刻古怪篆文符号,金漆点墨,闪耀光芒。 在兽符外,还有一圈拇指宽的青铜箍环将它禁锢其中。 黄金项链环环相扣,每一环都是精雕细刻的厚重贝壳鳞,鳞片不大,比小指甲盖略小,鳞片间穿起金珠、玛瑙珠、五色石,配色大胆,奇异奢靡。 “这玩意儿,你是咋带回来的?” 岳青山瞅着兽形项链,眼神玩味看向侄儿:“是不是还藏着其他东西?” 岳观潮瞪大眼睛,像是被猜中心思,讪笑几声拿出包袱。 他从里面拿出一袋东西,哗啦啦倒在桌子上:“这回真没有了,全给这些土匪太可惜,我好歹给自己留点儿。” 岳青山用烟斗把子数着铸造精美的金贝壳,足足三十个,倒吸一口凉气:“得亏金贝多,他们没发现,要是让镇神风察觉了,咱爷俩的命就搁那了。” “二叔,这不是拿来孝敬您的吗?” 岳观潮眼见事情败露,呲牙咧嘴推给岳青山。 “那好,既然是你孝敬你二叔,我就笑纳了,正好替你俩存着。” 岳老汉也不含糊,拿着烟斗把子扒拉过去,岳观潮看得肉疼,啪一声抓住最后几个: “二叔,差不多得了,你给我留点儿,我还得去奉天给奉简找失散的妹子,没钱寸步难行。” “行,钱用到正地方就好。” “不过二叔,你好像知道这东西?” 岳观潮早就看出来,他二叔见到虎形项链并不惊讶,可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岳青山摆弄着兽形项链: “这东西叫虎符,是古代行兵打仗用的兵符,合则发兵征讨,分则按兵不动,一般是将领拿一半、朝廷拿一半,除非调兵遣将,否则永不契合。” “你二叔以前跟人盗……到关外跟人做生意的时候,曾经有人从墓里盗墓出过虎符,造型啥样的都有,但作用都差不多。” 这老头子说到一半,发觉儿子还不知道他是土匪,赶紧转了说辞遮掩过去,岳观潮心领神会,他二叔多半见过其他虎符。 “二叔,那你知道这虎符是哪朝哪代的吗?” 如果能辨别是哪朝哪代的,他们就能推断出那个祭坛到底是什么时代的产物,北朝小国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个朝代在山里建的祭坛。 “这我就不清楚了,历朝历代都有虎符,只是形制有区别,我暂时也看不出来,这虎符到底是哪个朝代的,连符文都不认识,能看出个啥东西。” “不过!” 岳青山话锋一转:“我看项链上有五色石,这种东西倒像是祭器。” “那你可说对了,这玩意儿就在那啥大鲜卑女巫的神像上,我还差点栽在她手里!” 岳观潮想起巫棺镇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他低头思索片刻,眼前一亮: “哎,二叔,既然是祭器,要不找马婆婆给掌掌眼,我看她那白仙堂也有五色石,说不定以前是一窝儿呢!” “也好,马妹子这一次出那么大力,确实该去酬谢人家,明天我带你们去一趟。” “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都犯嘀咕,你是咋知道灶台藏钱的?” 岳青山话一出口,岳二炮紧张地缩了下头,知子莫若父,他的这番动作根本躲不过岳老汉的毒辣眼神。 “哥,你可不仗义。” “我说啥了。” “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岳青山抽出鸡毛掸子,这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三章:马婆婆渊源 第二天,岳青山起了个大早,把黑马套进马车,叔侄三人带着林场打的山珍赶往白仙涠。 走在路上,岳观潮很好奇,像二叔这样的土匪,怎么会跟白仙涠的医婆奶奶有渊源,他又不能当着二炮的面说开,索性拐弯抹角问出来: “二叔,你不是说你和马婆婆是旧相识,你们俩是咋认识的?” 岳青山在马车里沉思片刻,想起以前的故事: “那可是一段老黄历了,当初你爹娘带着我入关讨饭,半路遇上土匪,我带着你逃出来在鹰嘴坪扎下根。” “那时候我四十来岁,正是力气大的时候,当时土匪猖獗,各个村庄镇子都起堡垒搭炮台,就是为了防备土匪砸窑,我仗着一身本事也进了鹰嘴坪乡勇团,跟着当时的老把头巡视山林、驱赶野兽。” “当时村里有个规矩,谁要是打死了野兽把皮剥下来,宗亲会奖励给一吊铜钱,那时候你还小,抱在怀里还跟个小猫似的。” 岳青山提起这一点,语气略略哽咽: “我一个大男人也养不活你,就把你托给刚要了孩子的庄户,勉强讨口奶喝,我就想着多挣点钱买米糊啥的,也就不劳烦人家了。” “也正巧,我跟着乡勇团巡逻时候瞅见一只瘸拐老狼,狼都是成群结队,一旦落单那指定儿是被赶出来了,老弱病狼最好对付,我眼热这上好狼皮,就擅自脱队去追野狼。” “哪成想!” 岳老汉说到这里,至今还心有余悸,倒吸一口凉气: “哪成想,这老狼给我来了个苦肉计,它奶奶的把我引到深山里,我一转身,十几头壮年公狼呲牙咧嘴盯着我,绿油油眼珠子盯得人心发毛,你们都不知道,这老母狼奸计得逞的眼珠子多奸诈。” “后来,我拿着枪被他们逼到半坡边,被狼爪扑了眼珠子,眼睛暂时看不见了,幸亏斜坡下是悬崖,我被一棵树接住才没掉下山崖摔死。” “你二叔我在崖上挂了两天,饿了吃果子,渴了喝露水,还想着命就此没了,结果老天爷长眼,让我碰到你马婆婆。” 提起马婆婆,岳青山的语气感激又高兴,还有一丝别样的遗憾。 “她当时跟着山里的白老太奶学医,刚刚下山历练,采草药时恰好碰着我,一来二去,你二叔就被她给救下来,是她用草药给我将养半月,才保住我这一对招子。” 叔侄三个说着往事,白仙涠已近在眼前! 一别半月,等他们三个赶到白仙涠,马老太太正搁院子里晒草药。 “马妹子,我们来看你了?” 马老太看向前方,岳观潮拿着打下的野山珍放进院子。 她摇摇头拉住岳青山:“青山老哥,你来都来了,还带啥东西。” 岳青山黝黑的脸,露出憨厚笑容: “妹子,要搁平常我也就不见外了,这不是二炮病好了,我特地来谢谢你,这一次要不是你给出了主意,我们俩到现在还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咋办。” “那成,这次我也托大一回,收下你这谢礼。” “不过?老哥,若只是来送谢礼,怎么这次全家都来了?” 马老太太眼神善意又狡黠,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看来,啥都瞒不过你,我这次带他们来,也是想让妹子你给掌掌眼。” 说完,岳观潮拿出布袋,把虎符项链递给马婆婆。 马老太太接过项链,还没仔细看,立马吓得后退数步,眉眼明显慌张起来。 她强稳心神,扶着心口问道:“这……你东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马婆婆,这东西很厉害吗?” 岳观潮察觉到老太太的脸色,心说这东西估计大有来头,要不然也不会被大鲜卑女巫建祭坛祭祀它。 马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我只知道这是一枚祭器,但是却跟寻常祭器完全不同,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一股冲天煞气,想来这虎符上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是个不祥之物。” “寻常人碰得多了,很容易厄运缠身,你们啊,可千万别留下这祸害。” 岳观潮听见马老太的说法,也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它扔掉,但想想大鲜卑女巫壁画中记载的东西,他又想搞懂这虎符的秘密。 他明白,想留下这东西,就要祛除虎符上的煞气:“马婆婆,如果非要留在身边,你有没有办法祛除虎符身上的煞气!” 马老太点点头:“方法当然是有,兵符有阳煞,我们怕是得用纯阴之体,去压一压煞气。” “有办法就好,有办法就好。” 岳青山松了一口气,拿出钱袋子数了几块大洋递给马老太,这马婆婆自然百般推辞。 岳老汉只能强塞到她手里:“妹子,这是你治病救人的本钱,可不能为我们破了规矩,要是你不给,那我们以后可不敢再托你办事儿了。” “好好好,我也就不扭捏了,反正这钱也得去隔壁镇上置办东西,这钱多少也能上下打点。” “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妨跟我去镇上庙会逛逛,等回来的时候,那些女子估计就自己过来了。” 马老太太说完,朝天吹响口哨,堂中咯吱乱叫,一只狸猫大的白刺猬屁颠跑到她脚下。 这老太太宠溺得抱起刺猬拍了几下,看着它低声说道:“就说马婆婆请客,把她们都请来相助。” 这刺猬好似能听懂人话,仰头吱叫几声,迈着小短腿走出院子,消失在野外竹林。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四章:梨园名角 奉天、铜锣巷、宋宅 “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哎~” 宋伯躲着清早暖阳,拿起茶盘哼着小曲儿,略过游廊敲响东院房门: “小姐,你要的早茶来了,我怕你不吃东西饿着,还给你热了几片老爷太太送来的洋馒头。” “哈哈哈哈,那叫起司面包,好啦好啦,我已经起了,送进来吧。” “得嘞~” 得了大小姐的话音,宋伯迈进雕花门,宋思媛正穿着睡袍,站在西书房里忙碌。 他掀开纱帘走进去,书房侧面摆着一面巨大木板,上面贴满奇怪的黑白照片,照片之间用各色线条互相衔接,看起来密密麻麻神秘极了。 “小姐,你这也回来七八天了,成天不吃不睡的,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宋伯虽然不怎么识字,看她如此废寝忘食整理,却还是知道这东西对她很重要,他把茶盘放下,拿出杯子用绸布擦干净。 香茶入杯,激起阵阵香甜暖意! 宋思媛转身拿起白瓷茶杯,对着花鬓斑白的宋伯点点头: “宋伯,手札丢在那个地方了,幸亏我把相机挂脖子才没全军覆没,我得趁着这几天记忆还没消失,赶紧把笔记上的内容整理出来。” 宋伯想起她这段经历,愁得皱着眉头: “要我说,小姐你金尊玉贵,就不应该去那野蛮的地方,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伤口,你说老爷夫人这几天就要回来了,要看到你这满身伤口,我可怎么交代。” 宋思媛耸耸肩,朝着这老管家俏皮一笑: “你放心,宋伯,我父母回来,我自己跟他们解释,你就出去吧,我得赶紧把东西写出来。” “好好,我就不打搅你了。” 宋伯走后,宋思媛拉开椅子坐在桌案前,拿出钢笔在黄蚕纸上写下标题: 《奇闻,清末大匪唐殿戎酿惊天惨案,古镇全族屠灭》 几个时辰过去,宋思媛抛却一切杂念,聚精会神将这些天的见闻,根据历史资料补充完成,还原出唐殿戎屠杀巫棺镇的诸多细节。 写到尽兴处,她甚至能感受笔下的人物一个个跃然纸上,用血泪哭诉她们的悲惨遭遇。 唰唰簌簌,文成落笔。 她看着面前厚厚一沓报道,长呼出一口气,这将是她新闻生涯中最具爆炸性也最具深度的新闻稿! “阿姐,我来看你了。” 宋思媛伸了个懒腰,宋清阳推开房门,拿着药箱走进来。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敲门吗?” 想起宋清阳看到她打哈欠的样子,宋思媛有点尴尬。 “我们俩青梅竹马,看到了也没啥,我这可是为你送重大消息来了!” 宋清阳故作神秘的样子,引起宋思媛的好奇,她走出桌案锤了一下他心口: “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这是我朋友托我问的事情。” 宋清阳一听她提起岳观潮,立马拉下脸子不乐意了: “你说的不会是那位岳先生吧,要早知道是他,我就不给你跑前跑后办了。” 宋思媛眯起眼睛一脸玩味:“你好像对他很不满啊。”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你身上,平常细皮嫩肉的,现在全是伤口。” 宋清阳不等她同意,打开药箱拿出瓶瓶罐罐:“这是东北外商联会送的营养品,还有我给你弄的上好白药,可以好得快一点。” “哎呀,这些东西宋伯早就准备好了,赶紧把我要的资料给我。” 看见宋思媛有点不耐烦,宋清阳赶紧拿出资料袋:“你要我查的陆毓容,我给你追查了,这人可不简单啊。” 宋清阳从文件袋拿出一张照片,宋思媛接过照片,看清她的一刹那,不禁瞪大眼睛。 柳叶细眉,淡妆得宜、晶莹翘鼻、瓜子脸盘。 波浪烫发推成摩登发髻,刘海梳拢到头顶,鬓边簪起一朵银白山茶花,美人面浓艳万千,一袭新式旗袍将其玲珑身材极尽展示。 这妆容精致的女子,有着比常人姣好千倍的面容,那一抹红唇衬得她如春日桃花。 宋思媛看向宋清阳:“你给我福棠院名角的照片干啥?” 宋清阳眼神变得神秘,无奈地点点头: “你要找的陆毓容是谁,我一开始也没查到什么头绪,东北这些年兵荒马乱,陆毓容的资料只停留在十几岁,我还以为早就没了,直到看到楼云贤上了《摩登时代》杂志的专访,看了她自述生平的话,我这才把她跟照片里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只能说造化弄人,原来名震东三省的梨园名角,居然有这样的人生。” 宋思媛知道宋清阳没开玩笑,疯了般打开资料袋,开始浏览楼云贤半年前的杂志报道!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五章:白仙涠阴阳戏 兴安盟、白仙涠镇、庙会 一入秋季,五谷丰收,鹰盘岭附近的村镇城寨多举行庙会,四方村民劳碌半年,大都赶场来热闹一番,自然聚集不少九流行当。 瓜果五谷、针头线脑、鼠药金丸、杂耍口技、乡野戏台,江湖算命、剃头赶挑……所有小商小贩架着马车,搭起数里窝棚,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喧闹又热络! 岳家弟兄跟着马老太太,手里提溜着刚才买的五色谷、猪肉条、线香,身上还扛着一大捆白布,走得全身热汗也不敢停下。 马老太太迈着小碎步,自顾自嘟囔道: “你们弟兄两个啊,平常都替老爷子担着点,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劳累了。” “听见了吗,哥,马婆婆要你多提我爹担着点!” 马老太太看像岳二炮,什么东西都不拿,兜里揣着买好的一纸包干果,吊儿郎当吐果皮的样子看着就欠打。 还没说完,立马被马老太劈头盖脸打了一扇子。 “尤其是你,要不是你闯了祸,你老爹也不会那么劳累,我跟你说,不能指望你哥一辈子,等你俩成家了肯定要分开过。” “哎呦,知道知道,我替他拿着不就行了。” 岳二炮正打算扛起一圈白布,转头看到荒草土堆上扎起的戏班草台,吓得一个哆嗦,朝后踉跄几步。 “怎么,很眼熟?” 马老太太看向这小伙子,明显是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岳二炮点头如捣蒜:“嗯嗯…奇怪,我刚才一眨眼的功夫,明明看到戏台上真有脑袋滚下来,怎么突然又没有了。” 马老太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后面,他们身后两侧各有一搭戏台。 左边戏台子虽然简陋,可该有的栏杆、藻井、幕画、帷幕都有,戏台上生旦净末丑戏服精美、装扮华丽,唱着《麻姑献寿》。 戏台前乌泱泱的全是老人小孩儿,再加上卖糖葫芦、驴打滚、黄豆糕的叫卖声,可谓热闹非常。 反观对面,另外一台称得上寒酸至极。 戏台潦草粗糙,在乱石摊前用砖石砌成柱,顶起马车大的木板,几根老朽枯木搭为四梁八柱,挂着破烂发白的帷幕,只请了一些乡野戏子在上面唱跳,咿咿呀呀听不清楚,略略记得是什么血洒白练、六月飞冤! 戏台前连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几只瘸腿生疮的流浪猫狗,无精打采趴在戏台下,也不知是在听戏,还是在打盹儿。 “那自然,这叫阴戏台,压根不是给活人看的!” “不是给人看的,那是给谁看得?” 岳二炮还没问完,马婆婆拧着他耳朵,趴在耳边嘀咕道: “你这蠢小子,非要婆婆我把话说明白是吧?不是给活人看得,你猜是谁看得。” 岳二炮正是好奇的年纪,走路时看见狗撒尿都想踹两下,他瞪大眼睛:“野荡子(孤魂野鬼),那为啥这样啊,他们也会看戏?” 马老太本想继续往前走,看岳二炮那么顽劣,心想得赶紧把她们庙会的规矩说清楚,免得再惹祸上身。 她定定神,斜眼看了一眼戏台: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白仙涠就这种规矩,谁组织的庙会谁就得充大请戏班子热络热络,这一请可不是请一班,必须得是一阴一阳两班戏台子,阳戏班子只准唱欢乐吉祥的戏,阴戏班子嘛,专挑窦娥冤、救风尘、秦香莲这种苦情戏,越苦越惨最好。” “为啥?我可稀罕逛庙会了,听点高兴的不好吗!” “那是你~”马老太瞪了一眼: “但凡在外游荡,必是那因果苦身不得转世的,他们都过得那么苦了,看了吉祥戏就麻烦了,指不定要给庙会添多大乱子,万一积怨已久可是要成厉害的,让他们看苦情戏,再想想自己也就没那么苦,不乱找事儿,这庙会不就能开下去了。” “这规矩也不知道咋传下来的,反正这百十年就是这么个老理儿,按法子做了自然是相安无事,但也有那坏规矩的。” “怎么样?” 岳二炮已经等不及知道结果,这鬼鬼祟祟的故事,他喜欢得很! “怎么样?” 马老太做了个一刀咔嚓的手势。 “全家死得忒惨!” 马老太说的故事,岳观潮倒是也略有耳闻。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六章:天作孽犹可恕 往前数个十年,鹰嘴岭附近的周家村,就有一富户地主姓周。 这周财主光四合院就占了好几亩地,家里田产铺面不计其数,姨奶奶大小姐回回出门要十几个轿子抬他们。 你要说这人平时对人也慈眉善目很敞亮,一遇上给钱就变得又扣又蠢。 就因为跟自家长工约定过鸡鸣上工,为了让家里的长工多干活,背地里专门训练自家的公鸡早几更打鸣。 早上工,他夸你把田庄当家。 晚上工,他骂你光知道吃白饭,田庄不养闲人。 每到天灾,必定四处收田收奴。 哪怕不是对长工,对种自家地的佃户也没多好。 一到年尾吃拜年席,就扯开嗓子唱大戏! 先是对交田租多的佃户一顿夸,还要奖励几两银子。 然后立马怒目冷言,斥责交田租少的佃户懒驴拉磨不使力,还放言要把交租最少的佃户的地皮收回赶出去。 此话一出,佃户可就慌了! 我辛辛苦苦一年,交得再多也能吃饭,要是地收了,那只能全家饿死。 于是,哪怕有些佃户真的收成少,为了不被收掉地,也得多拿出几成给这姓周的,美其名曰收成好了。 如此一来,周财主只需要每年挑出交租最多的佃户,舍出去几两银子,年尾就有多于几十倍的田租收益。 如此重重,恶行昭昭,端的是乡绅乡贤的派头,干的全是恶心人的事。 他啊,到底儿是栽在扣门上,误了全家性命。 是日,老财主的母亲过八十大寿,他耗费几百两白银筹措打点办祝寿庙会,光是县里的大员都不知道请来多少。 一入厅堂,摆设必奢华、吃食必精美、来往必豪门,可就是在请戏班子上犯了糊涂。 周财主只想请阳戏班,不想请那阴戏班,毕竟那些戏子也是要给钱打点,几十两白花花银子出去,他肉疼。 他呢,就想了个损招儿。 推掉阴戏班子,让阳戏班子半天唱阳戏,晚上等没人了再唱阴戏,花一样钱唱两样戏。 周财主一想这省钱妙招,高兴得连酒都多喝了好几杯。 有家奴提醒他别忘了规矩,他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老刁奴,叫你多嘴,老爷我治死的穷人多了,还怕穷鬼? 白天,自然无事,八方来贺寿,热闹又风光。 可到了晚上,乡民归家,宾客散尽,戏台子孤零零站在黑暗里,哪怕点了油灯也跟野猫眼睛,没一点亮子。 那旦角穿着青黑水袖、花瓣满头包着雪白头巾,手戴锁链拿银剑,咿咿呀呀唱着《窦娥冤》。 戏台上时不时阴风袭来,吹得戏台呜咽悲鸣摇晃不停,再好的功夫,也得哽咽踉跄,甭管是打鼓敲邦还是锣鼓二胡的,全都像丢了魂儿,拉得不成样子。 这旦角山里红演到血洒白练,呼呼风声竟然化作幽噎鬼哭,戏台周围隐隐约约白影晃动,虽然看不大见人影,却感觉站的满满当当。 班主哪儿都有人捧着敬着,一看这架势,吓得赶紧退了银钱,带着戏班子趁夜离开。 周财主见戏班子退了唱阴戏的钱,也乐得又省了几十两,高兴得啥啥都忘了。 前半夜暂且无事,等到了后半夜,整个周宅里都响起极其难听的鬼哭狼嚎,那些主子丫鬟像疯魔了般互相打杀,闹腾一夜才算安生。 有听到动静的村民从院墙翻进去查看,嗷一嗓子吓得翻出来,到地上的时候,黄汤顺着裤腿满地流。 这事儿,很快就报到县里,那衙役一打开宅门,嚯~ 全家老小、甭管是老太太还是少爷小姐,全都整整齐齐吊死在厅前梁上,反倒是丫鬟奴仆没多大事儿,只是被打晕了,泼了几碗冷井水立马就清醒了。 县太爷拉起公堂拍案一问,奴仆们有一说一全都招了! 原来,昨晚上所有主子都犯了魔怔,又哭又闹说自己过得苦,连台戏都不让听,一哭二闹三上吊,谁拦他们就一通抓挠撕咬,最后,丫鬟家奴们竟也拦不住,让这周财主全都吊死在横梁上。 既然是不敬鬼神遭报应,县太爷也没什么好查的,他让丫鬟奴仆们画押佐证,立刻开恩恢复了自由身。 至于周财主的万贯家财,县太爷高风亮节,自然是替周老爷保管,造福乡民。 厘清缘由,结案封状。 这件事,要搁在老人嘴里,那就是周财主多行不义必自毙,是坏规矩遭了现世报。 可他问起二叔,岳老汉却嘬起烟斗,眼神狡黠看了他一眼,话中有话: “要真是丫鬟被抓挠,为啥她们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而且,我可听说他们死的缰绳,是阴戏子常用的狗血绳!” “这,咱可就不知道喽,反正家奴仆得自由、县太爷得宝物、阴戏子出了气,他周财主咋个死的,谁在乎!”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周财主坏事做尽,必定有天收,乡间百姓苦周财主久矣,这件事茶余饭后半个月,也就渐渐没人再提。 若再提起,便是要庙会当家儿的守老规矩!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七章:又见阴戏子 “反正我听我师父说,寻常戏子都不愿意当阴戏子,但凡当了阴戏子的,大都在人间消了名儿,只是借了躯壳来人间给这些野荡子唱戏,你不请他们,野荡子没戏看,还不得折腾活人儿!” 马老太见岳二炮眼里透着害怕,立马看出他的想法了:“你刚才,咋对他们反应那么大?是不是当时也看见这东西,才鬼迷心窍去了银驼寨。” 岳二炮见马老太猜中他心中所想,点头如捣蒜,看神仙一样看着她: “马婆婆,你咋跟活神仙似的!” “当时,我跟虎子就是去镇上逛庙会,后来不知道咋地憋不住尿了,瞅见野戏台在那儿,就跑到野戏台后面,痛痛快快尿了一泡。” “没成想,我出来的时候,虎子就跟癔症了似的,跟我说啥银驼寨有人打地笼子,捉猎物,我一心痒痒就想去看看。” “到地方我看地笼子里全是毛色好的野物,就想弄几只回家尝尝鲜,我和虎子架着马车刚回家,我立马就开始上吐下泻,胆汁儿都快吐出来了,之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马老太太哈哈一乐:“那是自然,阴戏子别的不会,通阴使绊子一准儿行,你在人家地盘上撒尿,可不得整整你。” “二炮,你还记得那阴戏台上写的啥吗?” 岳观潮明白,像这样的庙会但凡是东道主请的戏班子,那戏班子两边的贺联上,都有大家的名讳地位,也算是给东家打了招牌。 岳二炮揉着后脑勺,拧着眉头不断细想,脱口而出:“写得酸不溜秋,你也知道我不咋爱整书看,别的我不知道是啥意思,反正我就看出来里面有个人名。” “谁?” “寿星公郑审丰!” 我茓……岳观潮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把那老畜生的天灵盖给掀了! 他以前就想过是银驼寨密谋在先,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眼见那庙会东家是郑审丰,心中一切猜测已然成真。 恐怕,二炮这次被魇住,已经不单纯是惊堂撞煞,更多可能是被人给下套了,一环套一环,差点把他们叔爷俩吓死! 如果老字匠的一切作为都是有预谋的,那也就不存在意外得知他二叔身份一说,这样一来,恐怕针对他们叔爷仨的计划,一早就开始谋篇布局。 可到底是谁,要跟他们过不去,岳观潮却一无所知。 不过,他不认为这老杂毛真就此罢休! 这些土匪就是闻见荤腥儿的狗,都已经吃上肉了,岂会轻易收起獠牙。 那也就是说,银驼寨必定还有后招……想起这一点,岳观潮这几天稍微安定的内心再次悬了起来。 他必须得给二叔提个醒,免得他们在村子里再碰上啥事儿。 “我说,你们哥俩儿要是不想再逛了,那咱就打道儿回府,咋样?” “好,马婆婆,我俩全听你的!” 东西置办齐全了,兄弟俩拿着东西跟在马老太身后回到马车上,岳老汉见老太太坐在车板上,敲灭烟斗驾马前行。 路上,岳观潮让岳二炮替下二叔,朝岳老汉嘀咕道: “二叔,二炮出事的那庙会,好像是银驼寨的老字匠凑的场子,我感觉这土匪阴得很,不知道啥时候就又给我们使绊子了,我过几天去奉天后,你和二炮得主意着点。” 岳老汉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拧着眉头点点头: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是二炮你得带上,让他在家指不定出事,离鹰嘴坪越远就越安全。” “但是,你别主动带上他,这掘犊子肯定想问为啥,让他自己好奇跟着你。” “成,我知道咋办了。” 日悬天中、阳炽高盛。 他们赶着马车回到白仙涠时,马婆婆医堂前的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人,乌泱泱站在树下,明晃晃的光照在身上,竟看不出一点影子! “呦呵,来得都挺快啊。” 岳观潮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树下站着诸多行头精致的水袖女角,像是进了戏院后台,满目全是浓妆艳抹、油头粉面、花片贴鬓。 这些女子步履娉婷、浅笑依稀,一举一动都婀娜多姿、颇有风情。 他看向这些女角的脚,心里咯噔一下,那脚后跟明显没贴地。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八章:妖冶女角 “都别站着了,咋不赶紧进去!” 马老太太跳下马车,还没走到门口,院门吱呀一声两侧洞开。 “这可是你马仙姑的院子,若没有你的允许,姐妹们就是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硬闯。” 女角娇滴滴的戏腔,说得人心潮萌动,岳二炮看着这些美艳戏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岳观潮见他春心萌动,一巴掌拍在翘臀上,疼得他清醒过来。 “哥,你干哈打我,你难道不想……?” 他见岳观潮巴掌又来,这才闭嘴不吭气。 “你个憨种,你看看她们的脚后跟,发色心也得看看是不是活的!” 岳二炮看向这些女角,尽管衣裙翩跹不停,还是可以看出,绣花鞋明显垫着脚。 这一眼,立马让他绝了想法,后背冒出冷汗。 “啥也别说了,赶紧下车吧。” 叔侄三人下了车,跟在女角后面进入院子,等女角都进了屋,岳观潮赶紧拦下马老太: “马婆婆,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阴戏子吧?” 马老太神秘兮兮点点头: “那当然是,你还以为老婆子我说的纯阴之气指的是大姑娘呢,暂且不说那些姑娘愿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就是他们真来了,我们也不敢多留宿,万一发生点啥事,我可没法子交代。” “再说所谓纯阴之体,指的也不是女娃娃,无论男女,只要是活人,那身上就有阳气,至于纯阴之体是啥,老婆子我也不必话明,阴戏子,不就是最合适的人!” 这老太太看出了岳观潮的顾虑,拍了拍心口: “不过,你们可以信得过老婆子,世间阳戏班没有八千也有一万,阴戏子与阴戏子也不一样。” “那好,全靠您了。” 岳观潮朝马老太作揖拱手,给足她面子! “既然东西买回来了,你们也别闲着了,把阵仗给我扎起来,我已经跟你二叔说过了,他知道怎么弄。” “哎,好嘞~” 岳老汉一招手,他们弟兄俩搬出两米长的供桌,拿出五个海碗,将黄豆、黑豆、绿豆、白米、红豆全都装进海碗,在碗口堆出小山。 又另外取出三个铜茶盘,两边放白水祚肉,中间放着羊羔子大小的烤乳猪。 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小瓷盘,摞着糖瓜米糕、油果仙桃,等再把三个炉鼎放在桌案最前面,贡品已然齐全! “好了没?” 马老太太抱着自家宠物走过去,见贡品已经齐全,满意得摸着手上的白刺猬。 “差不多好了,妹子你还需要摆啥东西不?” “剩下的东西啊,得我老婆子亲自来,你们起开。” 岳老汉识趣儿得带着他们走开,马老太眼神示意,一个小女角抱着神龛走出来。 这老太太哼着曲儿,将柳木黑漆神牌请出来,待她把所有神牌放上供桌,岳观潮这才把神牌看清楚。 供桌前,通天教主神牌在左,金花教主在右边,身后还摆着白老太奶的神牌。 三个神牌刚好将炉鼎瓜分完毕,各有三炷线香火星明灭,袅袅起烟! 马老太太朝这神牌作揖叩拜,嘴里嘟嘟囔囔道: “通天教主、金花娘娘,白老太奶,弟子今日请你们出山,你们吃好喝好享受供奉,怎么也得把弟子这事儿给办喽。” “孩子,把那两丈白布拿来,绕在五色柱前,围成露天棚,然后你们就给我躲到西耳房不许偷看。” 岳观潮不知道她的目的,不过应该是为了某种仪式,他带着岳二炮拿着白布,全都绕在五色柱外,等围成露天棚,刚好将白布用完,顺手用铁丝给别上。 “走吧,小子们,以后的事儿就不是咱们可以做主的了。” 岳老汉催促后,岳观潮带着岳二炮走进正堂。 一个小女角见岳二炮进来,古灵精怪的眼珠胡乱一转,突然弱柳扶风似的倒在他怀里。 “哎哎…哥!” 岳二炮早知道这些女角不正常,吓得僵直在原地。 岳观潮看向身后,三步跨回去看着这美貌女角,微微正色道: “姑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方才我兄弟冒犯了你们,还请你见谅!” “冒犯?何以如此说,我看这小哥身强力壮,谁不喜欢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不如助我修行,做一对山野仙履,何如?” 说完,纤纤玉手伸进岳二炮汗衫,腰肢弯腰扭动,恨不得贴上去,逗得其他女角银铃浅笑! 不知为啥,岳观潮感觉她不正经,倒不是说品行,而是感觉她不像是人,倒像是个…美女蛇! “姑娘,那我可得罪了!” 岳观潮不露面色,伸手掏进裤兜里摸索,鼓鼓囊囊的样子,看得女角直添舌头! “你,可比你弟弟还要壮实……” 她话还没说完,岳观潮面无表情掏出裤兜里的虎符吊坠。 “你…你太过分了!” 和他想的一样,这女角见到项链,美艳旖旎的脸面色潮红,骤然显出惊恐神色,朝后踉跄几步松开岳二炮! 从她的表情来看,绝对不是装的,这虎符的作用,可比他想的还大。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二十九章:驱煞惊堂阵 “竹青,好了,别再骚扰客人,你真坏了我大事,我可要告到柳老太奶那里去!” “是是是,我这就来,没风情的傻小子!” “把项链给我请过来吧,我要戴着它做法。” 岳观潮拿出项链,跟在一步三扭的竹青后面走出去,马老太太戴上项链朝堂口一招手,其他女角也都鱼贯而出。 “把手给我!” 岳观潮伸出胳膊,马老太拿出一盏巴掌大的玉碗,拿起银刀刺向他手臂。 鲜红的血,顺着刀痕溜进玉碗。 待落尽半碗血,马老太从瓷瓶倒出白丹,搓碎了捏在伤口处,只按压几下,血竟然凝固不流,只微微有些痛感。 “这是上好的白药,可以止血消痛,要您小半碗血是想用阳血引出虎符上的阳煞!” “你回去休息吧,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可千万别出来。” 待岳观潮走后,马老太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子粉末倒进玉碗中,又加了些清露用玉杵搅拌。 半碗红血随即变得如琥珀般透明,表面荡起金灿灿光芒,在日头下熠熠闪光。 岳观潮走进西耳房里,听着外面嗡嗡嚷嚷的声响,他心里也好奇起来。 “哥,你想不想看看,马婆婆做法什么样?” 岳二炮清澈的眼珠,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 “你敢吗?” “我当然敢。” 岳观潮咧嘴一笑,打开西耳房格窗留出一条小缝,兄弟俩靠着窗缝,将屋外院子里动静收入眼底。 马老太此刻已经换上请仙装! 白衣、白褂、白裙子。 马老太内里穿着一身白纱内衬,外罩衣裳却一改素净,变得华丽奢靡! 玄红斗篷表面缀满五色丝绦,前可遮前心,后可盖小腿,莲花彩幅系在腰间马面裙,头顶斗笠缀满龙胆凤尾、牡丹合欢式样的通草绒花,像顶了个花篮在头上。 那白纱遮面,隐约能看到她涂得满脸煞白,唯有嘴唇和眼周泛着红晕。 五色柱外的白布,已经被这老太太写了半幅咒语,只是岳观潮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字,只能看出是一种象形篆文,跟动物和花草的形象特别像! 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老太已经用金水将白布全都写满。 一气呵成,金水用尽。 金灿灿的象形篆文好似有了生命,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被正午暖风一吹,五色柱头上的铜风铃哗啦响动,金文如水流般涌动波澜。 “姑娘们,赶紧进去!” “是!” 女角们不情不愿跟着马老太走进露天帐,十几个女角刚好把她完全包围,具体人像已不可分,唯有婀娜身姿影影绰绰! 啪一声! 银鞭抽开寂静,惊得昏昏欲睡的哥俩猛地警醒。 随着请仙腰铃叮铃清响,马老太怪腔怪调出声道: “咳咳~仙人护马走十方,三界无拘任游荡,身披甲胄手带刀,行步千里万事周,招得五仙并万马,平安无舆我当先,兵器未驯似火烈,引给教主来受戒,金花洞中独修时,通天坛下聆妙音,但见花叶任凋零,不慕名利心自清,求仙求道沾因果,长生长存结善缘,凡身退处现真身,道心开处真境界,通天教主、金花娘娘、白老太奶在此地,千邪万鬼去他方,从今改邪归为正,免得神兵把你伤。” “先天之气,分阴判阳,瑞蔼腾腾,洋溢四方,云结洞府,香通玄廊,吾奉教主法旨,镇压兵器阳煞,速速退去,偃旗休兵!” 唱词念诵中,供桌前的线香似乎燃得极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成灰。 这巨量烟雾四处弥漫,哪怕在屋里也熏得人眼泪直流,岳观潮眼睛揉地通红,看向露天帐。 这一瞬间,帐篷里的女郎黑影似乎被抽拉变形,蛇、狐狸、黄鼠狼、刺猬、老鼠的影子如气流般盘旋帐内,眨眼之间又恢复原貌。 岳观潮仔细听着这些唱词,跟他们过阴时的完全不同。 那时马老太太气沉丹田中气十足,根本不惧怕那些黑影,可如今,语气更多是哀求祈愿,像个不断絮叨神灵保佑的老太太。 嗤拉! 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最后一炷香上的火星子被风吹到白布上,只不过一眨眼功夫,白布居然烧起来。 好好一块布,很快被烧得只剩下黑灰残片,浓烟碎屑满地飘,所有人脸上都黑不溜秋,分外狼狈。 这一幕,明显不在马老太的计划中,她怔住好一阵,脸色大变。 “不好,难道大人物不愿意过来!” “马仙姑,看来大人物不喜欢咱们插手,要我们别多管闲事。” “要不,这事儿就那么算了,大不了我们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你看咋样?” 女角们一改妩媚,脸上阴晴不定,明显是害怕了。 虽然是商量,这些女角却也不含糊,没等老太太同意,立马扭着腰肢逃难似的跑出院子。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章:白仙喋血 “哎哎,你们别走啊,你们要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马老太试图拉住几个女角,只是她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走,又岂会被你这老婆子拉住。 才不过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已经人影寂寥,只剩下马婆婆自己。 “不行,驱煞惊堂阵已经开始,可不能半途而废。” 马老太太拿起银鞭继续唱诵,只是这一次就没那么幸运,风声呼啸划过,那本该稳如定海针的五色柱,突然被翻飞的火苗点燃,剧烈燃烧起来。 她还没唱完,已经体力不支捂着心口喘气,好似用尽了全部精力。 恰在此时,晴朗天际奔雷轰响,一道明光从天际劈下,直接在马老太后背炸开。 噗嗤一声,马老太终于支撑不住,嘴里喷出浓稠鲜血,将泥地染得通红。 “不好,马妹子有危险。” 岳老汉本想翻窗去救人,岳观潮赶紧拉住他: “二叔,外面火势大,你不一定救得了他,要不我去试试。” “万一真是雷劫咋办?” 岳老汉看着这阵仗,明显是做法失败了,他心里也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侄子去救人。 岳观潮打开窗户看向天色,此时电闪雷鸣、混沌黑暗,乌云滚滚而来,绝对不同寻常。 事物反常必有因,他不断观察院子,待目光看向五色柱上的铜风铃,立马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估计这天雷是被铃铛引下来的,若不然,也不能只劈马老太一个。 “二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我们早上出门时霞光满天,我就知道要有雷雨,别太疑神疑鬼了。” “再不救马婆婆,她的身子骨可经不起第二道雷!” 岳观潮不等岳老汉同意,卸掉窗户顶在头上,三步并做两步撞开五色柱,将自己和马老太遮在窗板下面。 不多时,雨水如珠帘哗啦落下,瓢泼似的聚满坑洼。 “马婆婆,赶紧把虎符项链取下,万一你脖子里的东西再把雷引下来就麻烦了。” “弟子冒犯,进犯神威,不自量力,甘愿领罚啊~” “弟子冒犯,进犯神威,不自量力,甘愿领罚啊~” 他说的话,马老太好似没听见,像癫狂发作,跪在地上不断颤抖,呜呜啦啦说着胡话。 眼看响雷又至,岳观潮赶紧拉开项链,将虎符握在手里。 他本就举着窗板,这一番动作,直接把凝固的伤口睁开,鲜血顺着雨水流到手上,粘地虎符通红妖冶。 轰隆~咔嚓~ 他还没来得及丢开虎符,一道天雷在耳边炸响,劈得他心口火热,腥甜逐渐窜上喉咙! 岳观潮愣是忍着剧痛,把马老太拖回正堂。 “马妹子,你这是何苦呢?就是不做法,也不能把命丢了啊!” 岳老汉扶起马老太,把她放在堂中竹床上! 马老太听着外面的疾风骤雨,叹了口气: “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今日有疾风骤雨,平时我断不至于如此没用,细细想来,怕是祖师爷怪罪了,故意让我算有遗策,好给我个教训!” 说完,马老太又吐出几口血,鼻子里的气息都微弱许多! 岳观潮被雷闪了一下,只感觉后脑混沌发疼好似被打了一闷棍,他等稍微清醒,赶紧把虎符收进口袋走到马老太身边。 “马婆婆,你医术那么好,一定可以治好自己,你可千万不敢有事啊!” 岳观潮本想从房子木架上翻找瓶瓶罐罐,一想自己不懂药理,竟也不敢轻举妄动,急得满头大汗,更显得苍白虚弱。 马老太躺在竹床上,朝岳观潮摆摆手: “后生…你不要浪费功夫了,医者不自医,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得很,此番做法本就风险极大,我想叫你们叔爷几个放心,就没打算告诉你们,眼下已然是走到了最坏的结局。” “马婆婆,真的没办法了…你神通广大,不该这个下场啊!” 岳二炮知道马婆婆已经气息奄奄,再蠢笨也只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慌慌的,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马老太握住岳观潮的手,病弱眼神盯着他,回光返照般恢复短暂光彩: “这兵符到底不是凡物,方才连祖师爷都不敢来,多半凶煞非常,若你无法清除煞气,一定要放进这个镇煞玉囊,免得贻害无穷!” 马老太摸索身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掌大的镇煞玉囊。 “也该我马秀仪有此一遭,我听师父的话下山历练已有二三十年,今日,怕是要回去侍奉她老人家了,我去以后,帮我把遗蜕埋在柳树下,自可离开,无须祭奠我。” 说完,马老太剧烈咳嗽几声,出气越来越弱,眼中的光彩渐渐消散,最终随着瞳仁散开彻底消失! “马妹子,是我们对不住你,没成想来谢你一遭,反倒要了你命~~” 岳老汉眼圈发红,碍于面子并未流泪,不过,岳观潮看着他脑门的青筋,想来也是伤心至深。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一章:归途 窗外雨声哗啦,疾风吹打树梢,刮地呼呼作响。 叔爷三人看着已经仙去的马婆婆,心里有再多的话也已经说不出口,苦苦张嘴,化作一声叹气。 待雨停后,岳青山按照马老太的吩咐,将她的药堂收拾干净,关门落锁。 三个人来到院外,把她的尸体埋进土坑,在柳树下立起半腰高的小坟茔。 那块斜栽石碑刚好矗立坟前! 仔细看,石碑上虽然腐蚀残缺万字篆刻,却好似一块无字碑,默默讲述着马老太的故事。 她行医问药数十年,造福乡里的名声早就传扬四方,如果真把功德写进碑文,就是立个碑林都不够。 有道是大道无形、大音希声,大德自然不言,任由后世评价议论,公道早已在人心。 他们三个朝石碑拜了三拜,架马踏上回去的路。 等出了湖心岛,岳观潮看向野山两侧,众多无主孤坟好似添了新土,有那纸人没烧干净,露出花瓣云鬓! 他们走远不久,无字碑窸窣乱动,轰隆一声倒下。 …… 叔爷仨心情郁闷,驾马并不快,等到天黑才回到鹰嘴坪,他们谁都没说话,默契般回屋睡觉。 临睡前,岳观潮仰面朝天,盯着虎符吊坠。 马老太能做法驱煞,一定知道这虎符,他原想着套近乎问出来历,随着马老太的死,他的算盘基本上落空了。 若想再了解虎符,耗费的功夫就不再是一星半点,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玩意很厉害! 至于如何厉害,他却完全没任何概念。 尽管没人提点他,岳观潮还是能琢磨出味儿,他周围的一切物事人情已然在发生变化。 以往,他的生活很简单,帮老叔揍二炮,砍木头、管工人、打猎、送货,累得跟个死狗似的,回屋里倒头就睡,这种生活虽枯燥无味却很安稳,连睡觉都是香的! 但是,从巫棺镇回来后,他却再也没了以往的心境,周遭危机潜伏却又琢磨不到的焦虑,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下一次危局,到底会是什么! 如此辗转半夜,终于安稳睡下。 “观潮?” “观潮?” 他睡得正香,恍惚见听到有人叫他,炕上霎时凹陷,似有人坐在旁边。 一睁眼,陆奉简居然穿着马褂长衫坐在他身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妹妹流落在外?” 岳观潮听到这略带怒意的质问,心里慌慌的,也不考虑他是人是鬼,脱口而出: “我…我没忘。” “我已经托宋小姐替你先查着,等她有眉目了,一定会告诉我。” “查…查到什么时候?” 陆奉简猛地一转身,那面皮五官模糊,只剩下一团黑气。 “啊!” 岳观潮猛地警醒,踉跄着从炕上坐起来,他揉了眼睛看向窗外。 月落半空,大概是后半夜。 确定炕边没有坐过人,他长呼出一口气,幸亏只是噩梦。 不过,为啥吊坠会摆在他枕头边,刚才他明明记得已经放在柜匣里。 岳观潮拿起虎符,那虎符上的血迹好似岩浆般红光氤氲,他眼睛盯着虎眼的一刹那,精神不自觉被其吸引。 待一闭眼,脑海中出现很多虚幻若影的诡异白影,像动物、像植物、又像活人、也有怪物,怎么都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它们就在身边,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一睁眼的功夫,所有幻影都消失不见,恢复清明。 我茓……该不会,那道雷,把我脑瓜子劈出问题了吧! 岳观潮想起马老太提起的玉囊,赶紧从口袋拿出这玩意仔细端详。 这玉囊跟寻常锦囊没区别,全身被细小白玉块编织成口袋,表面有五行八卦图,狐黄白柳灰五仙图腾篆刻其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骨符充作收口绳扣,药香扑鼻、仿佛流动清光! 他赶紧把虎符放进镇煞玉囊,这东西既然能让斜螯山发生怪事,想来绝对有其秘密,在没查清楚它的来历之前,还是不要贸然拿出为好。 既然后半夜醒了,也就没有再睡下去的必要,岳观潮拿起纸笔,决定再催催宋思媛,刚才那个梦,也许真是陆奉简在怪罪这么多天都没线索。 潦草手书,几笔落成。 岳观潮看着鸡爪乱挠一样的字迹,不好意思地揉着脑袋,他的字确实比不上宋思媛娟秀清雅,不过好在能看,也就不想再费脑子重写。 翌日清早,在岳观潮威逼利诱下,岳二炮极不情愿起了个大早,充当他的马夫去龙山镇寄信。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二章:奉天来的信 龙山镇、大罗货铺、柜台 “呦,你俩咋这时候过来了。” 罗妞看岳观潮踏进门槛,眼神奇怪起来。 岳观潮数出一枚铜元拍在柜台上:“罗妞妹子,你这儿不是代收信件吗,我要送封信到奉天,你给我一张邮票。” “奉天?” 罗妞听到这个字眼,瞪大眼珠子,吃得圆鼓鼓的脸涌出一丝怀疑。 岳二炮以为她在笑话他们俩,挺起胸膛嚷嚷道: “咋?俺们不能认识奉天的大人物?” 罗妞噗嗤一声笑出来: “岳观海,你的脑子但凡聪明点,就不会遭那么大的罪,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觉得太巧了!” “太巧?” 这下,换这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嗯呐!” 罗妞也不多废话,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数出一封信,拍在柜台上。 岳观潮顺着她的指尖看向信封抬头,娟秀字迹很明显是宋思媛的! 岳观潮刷得一声夺过信封,七八天过去了,他还以为宋思媛没把他的事情放心上,心里忐忑了好长时间,眼见有了回音,高兴得啥啥都忘了: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儿啊,我还打算去你们村时候给你捎过去呢,谁知道你们咋自己过来了!” 岳观潮的神色,罗妞全看在眼里,她眯起眼睛满脸八卦: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这是人家给你写的情书~” “去去去,这是你一个闺女该打听的事儿吗。” 罗妞被驳了个没脸儿,白眼翻上天:“切~那你这信还寄吗?” “不寄了,不寄了,都来信了还寄啥。” 岳观潮收回信封,乐呵呵走出大罗货铺。 回到马车上,岳二炮也好奇信封里是啥,一直伸着头去看。 岳观潮大致速览信中所言,眼中略过精光,一扫这几日来的压抑沉闷。 岳二炮见他这幅表情,更馋信中内容:“哥,信封里说啥。” 岳观潮赶紧藏起来:“跟你有啥关系,人家是请我去奉天办事儿,你乖乖在家里砍木头吧。” “啊!” 一听说要砍木头,岳二炮立马苦着一张脸,明显是不愿意。 他手一揣袖子,像个倔驴似的别过脑袋,蹲在地上: “你…你能不能带我去奉天,我不想砍木头。” “你就是懒驴拉磨屎尿多,让你去林场干个活儿你都不愿意。” 岳观潮拿出信封里的女郎照片: “别闹,我这是去办正事儿,奉简流落在外的妹子好像找到了,只不过暂时回不来,人家现在是电影明星,不知道愿不愿意认亲,我得提前去看看。” “电影明星?” 岳二炮正打蔫,听说陆毓容是电影明星,眼神立马活过来。 “那你更得带我去,我这辈子还没瞅过活的电影明星,你带我去,你带我去,我绝对不给你惹祸,行啵?” 二炮是个倔头驴,老叔诚不欺我……岳观潮见二炮火急火燎的样子,知道欲擒故纵已经奏效,他心中暗喜,开始拿腔拿调: “行是行,但你为啥非要亲自见这电影明星,你看照片不也一样。” 岳观潮决定加一把火,故意把照片递过去,岳二炮果然是个色胚,一见照片根本不撒手。 “这也太俊了,她演的《渔歌飞神》我我我到现在还记得,早都想去奉天听她唱戏,就是没机会。” 岳二炮激动得有些结巴了,知道楼云贤这位曲艺界新星是亲戚,他比任何人都想见见这个大明星。 “是没机会…还是没大子儿啊?” 岳二炮被说中,脸上微微挂不住,嘿嘿一乐:“都有都有。” “那成,去了奉天不许乱说乱逛,那里虽然繁华,可不比家里安全。” “好嘞~” “就是”岳观潮话锋一转:“你真觉得她好看吗?” 岳二炮满脸色气:“那当然~” “罗妞不也挺好看,前几天我还听虎子说你稀罕她。” 在岳观潮看来,罗妞确实比不上楼云贤,但在十里八村这儿也是面若银盘、长得盘靓条顺。 “罗妞那是好看吗?那是将将能看,跟楼云贤比起来,她就是坨牛粪。” “这样说她,是不是太伤她了!” “怕什么,她又不在…我茓!!!” 岳二炮正兴奋,扭头见罗妞就在身后吓得从车板上栽下去,滚得满衣服是泥。 “俺是坨牛粪?岳二炮,你现在是长本事了。” 罗妞铁青着脸横眉冷对,叉腰看向蔫了吧唧的岳二炮,她气得脸颊浮现两坨红晕。 “行,以后到镇上来,可千万别让我帮忙,要不然,俺非拿牛粪呼你脸不可!” 岳二炮见她拿出鸡毛掸子,吓得跳上车驾马遁走,岳观潮奸计得逞,在车厢里哈哈大乐!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三章:城门待客 暑热将尽、秋风萧瑟。 宋思媛穿着时兴风衣坐在城门楼里,横波目掩藏进茶色墨镜,紧紧盯着城门下的九流百姓。 李德标托着茶盘站在身边,像个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 “宋小姐,自从宋秘书上次教训过小的,我们可不敢再这样了,你看,这些商贩和保安团相处得多融洽,整个一警民交融鱼水情啊~” “您要有什么训示,直接让下人来通知就好了,何必要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跑来吹秋风儿呢。” 宋思媛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儿,墨镜下的眼睛微微不满: “李队长,我今天来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想接个朋友。” “呼~” 李德表一听说不是找他麻烦,长呼出一口气,擦了擦脑门的汗,眼中的慌张一扫而光。 “那…那您忙,我还得去警务室呢。” 李德标把茶盘放在桌子上,赶紧灰溜溜逃走,墨镜下,宋思媛嘴角勾动一丝微笑。 她正想喝茶,城门远处扬起沙尘,那匹肥硕小黑马嘶鸣而至。 “喂,这里!” 宋思媛站在城楼上大喊。 “哥,她就是你说的那记者,看起来也没你说的那么好看啊!” 岳二炮嚼着草根,不以为然。 “隔着城门楼你能瞅见啥,等见到她再说。” 岳观潮不理会弟兄抱怨,一鼓作气跑进城门,这一次,倒是没人拦着他看证件了。 踏步石阶、迈上城楼。 岳观潮接近半月再次见到宋思媛,她少了初见时的娇媚,那驼色风衣让她产生出知识分子的温文儒雅,倒是更合他口味了。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距离送信已经过去两三天,宋思媛还以为信件寄丢了,她想着以岳观潮雷厉风行的个性,两天之后还不来,肯定是出了问题,她其实已经打算去鹰嘴坪找他。 “我得帮着我二叔把事情料理完才能来,这不,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岳观潮把自家弟兄从身后亮出来! “这是你亲弟弟?” 宋思媛看向岳观海,他的个头比岳观潮要低半头,麦色皮肤匀称偏白,浑身分布薄薄肌肉,板寸头、单眼皮、虽不比岳观潮精壮结实,五官倒也端正明朗,只是…看着年纪不大! “那当然不是,这是我二叔家小子,从小当亲弟弟养。” 岳观潮正想摸他后脑勺,被岳二炮一把躲开。 “这就是思媛姐?” 岳二炮看到宋思媛摘下墨镜,这才感觉出她的美。 如果把楼云贤的美比作花魁般的张扬热烈、明艳动人,那么宋思媛的美明显是闺秀才女、雍容妩媚,带给人天然的书香文雅感! “赶紧擦擦口水~” 岳观潮叫醒痴痴望着美人儿的兄弟。 宋思媛莞尔一笑: “好了,你别逗他了,我得赶紧带你们去福棠班去看看楼云贤,听说她今天下午有一出戏。” “好,听戏好。” 一下午见两个神仙姐姐,岳二炮感觉他就是只进了盘丝洞的猪八戒,口水都要流干了。 她们正准备下城墙,李德标忽然屁颠屁颠跑过来: “哎呦,这是岳爷吧,您又来奉天了。” 李德标见岳观潮在这里,脸上虽然笑出褶子,心中却在盘算,宋思媛等的估计就是这孙子,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干巴巴呵呵几句。 “您几位还不能走?” “什么事儿,不会还想公报私仇吧。” 岳观潮故意揶揄他。 “那…那倒不是,这我哪敢啊,是宋府的管家打来的,说找宋小姐,我这不敢怠慢,立马给您送过来了。” 宋思媛知道宋伯的个性,如果不是要紧事他是不会打电话来,她临走时确实说过来城门这边。 她接过从警务室递来的电话:“宋伯,你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 宋思媛听完宋伯的电话,声调都高了好几度,看眉头拧巴的样子,明显不高兴了。 “行,我知道了,我等会儿会自己去问问。” 挂断电话,宋思媛看向他们两个:“跟我回车里,我们去一个地方。” 李德标眼见他们走远,抓起茶盘里的米糕恶狠狠塞进嘴里: “嘿,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让宋小姐对他这么青睐。” 宋思媛下了城墙后招来等在一边的轿车,等他们都钻进车厢,她这才开口:“情况有变,我们可能暂时去不了福棠戏班了。” “宋大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儿?” 岳观潮见她阴沉着脸,明显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宋思媛回过头,冷冷说道: “唐殿戎的专题,被报社给否了!”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四章:报社噩耗 汽车轰鸣,穿越街巷。 宋思媛的轿车停进钟楼南街,岳观潮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他们弟兄俩只能跟着正主儿火急火燎往前赶。 待他们走近一栋四五层百货楼,看到楼体外灯箱挂着“奉天时报”的招牌,一切都清楚了。 格栅老电梯嘎铛慢摇,渐渐抬升五楼。 宋思媛气鼓鼓推开报社大门,这雷厉风行的气势,震得她同事频频侧目,交头接耳。 她气鼓鼓越过无数办公桌,敲响写着“总编办公室”的房门! “进来!” 听见办公室有人应答,宋思媛推开房门,直接开门见山质问道: “总编,我的专题你为什么给否了,连发单篇的机会也不给!” 相比起宋思媛的伶牙俐齿,里面的声线倒显得宽和儒雅: “呵呵,既然你都来了,易伯伯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一句话,浇灭宋思媛的怒火,她冷静下来方才发觉刚才有点失态,全被岳观潮看在眼里。 她面颊一红看向岳观潮,这男人装作无事发生,一幅看好戏的神色。 “你们俩先坐在沙发上等着,等我谈完了再说。” 岳观潮点点头,带着弟兄坐进总编室旁的沙发椅. 吱呀,办公室门关闭,里面的声音至此变得朦胧,再也听不清。 宋思媛坐进书桌前的沙发,看向伏案写东西的易江鸿,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表现得云淡风轻。 “易伯伯,我记得我当初报送这个选题,你可是大力赞扬我的新闻有价值,我这才把文章写完,你怎么突然变卦了?” “您难道想说话不算话!” 奉天时报一直以“启发民众智,敢为天下先”为办报宗旨,这十几年刊文犀利、客观真实,深受知识分子喜爱,是唯一一家可以和西方的《远东公报》分庭抗礼的民间报社! 现在,总编易江鸿却撤下几十年一遇的特大社会新闻,她完全无法理解! “呵呵,你看看你,平时都温温柔柔,一遇到事情就火急火燎。” 易总编依旧不动怒,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激不起一丁点反应。 “来来来,喝口茶,顺顺气~” 易总编拿起紫檀木茶盘,倒了一杯清茶推给她,宋思媛也想知道原因,接过茶水慢慢品茗。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把唐殿戎的专题做出来,好在国内记者界扬名立万,成为一方名笔,是不是?” 宋思媛张张嘴,想反驳却说不出口。 她不得不承认,愿意去巫棺镇冒险就是想走这一步路,若非如此,她也没必要亲自涉险,差点命丧野山。 “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功利?” 宋思媛看易江鸿一脸平静,反而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易江鸿放下茶杯: “确实,但哪个记者从事新闻业是想默默无闻一辈子,情有可原,也谈不上功利。” “不过,你记不记得这句话!” “我们对待新闻,要去伪存真,存疑求证。” 宋思媛瞪大眼睛:“当然记得。” 易江鸿慢慢点点头,儒雅的面目看向她: “我记得你刚从国外回来,易伯伯在你坐班第一天就说过这话,当初这番话,只是让你有所进步,不要虚度光阴。” “今天,易伯伯这里还有句话要送给你。” “什么?” 宋思媛想知道,还有什么比真实记录新闻事件更重要! “新闻记者做新闻是其次,保护自己的安全才是首要,舍生忘死固然可贵,但你还年轻,何苦自毁前程!” 此话一出,宋思媛立刻意识到易江鸿话中深意: “易伯伯,你的意思,是我如果坚持做这个新闻,会有生命危险。” “我可没这样说,只是劝你别那么拼命。” 宋思媛再傻也明白,唐殿戎的新闻被否,绝对有人在背后搞鬼,她想起临行前查到的空白档案,不由得后背冒寒气。 她决定赌一把,哪怕不为自己的名利,也得为巫棺镇的百姓讨回公道: “如果,我非要发这篇报道呢?依您在业界的影响力,不可能什么都做不到,对吧?” 易江鸿咳嗽几声,掩盖住自己的慌张: “思媛,你易伯伯虽然是东省文联魁首,还是启民文社的社长,但也并非可以一手遮天,这奉天时报是民间办刊不假,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是总编,还是要听听他人意见。” 宋思媛好像明白了一点,她凑近易江鸿的耳朵,小声嘀咕道:“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我们可以报给警务局,看他们敢不敢威胁报社。”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五章:天外有天 易江鸿听完宋思媛的说法,叹了口气,像是在埋怨她没听懂自己话中意思: “思媛啊,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那些人都是大人物,你是想给你宋家树敌?” “易伯伯和你父母都是校友,也是挚友,无论处于公事还是私情,我都必须把某些真相告诉你。” 说起这一点,易江鸿起身拉起身后的百叶窗,方才还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此刻完全沉溺黑暗,唯有一盏台灯照亮桌案。 宋思媛发现,易江鸿的脸隐匿于台灯后,儒雅的外表下,明显掩藏着更神秘的灵魂。 “易伯伯,你到底想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易江鸿在黑暗中徐徐说道: “我记得以前告诉过你,这种事关前朝的爆炸性新闻,都会事先跟业内通气,要么同时跟进,要么就独家发表,但后果也要自己承担。 “你以为你伯伯我是怕死吗?” 宋思媛彻底被他的话吸引,漆黑眼珠倒影灯火,求知光芒隐隐闪动! 易江鸿摇摇头: “我在启民文社的茶话会跟同行提过一嘴,但同行们明显不太愿意蹚浑水,如果只是关外民报也就算了,连西方的《远东公报》都不打算跟进,这说明唐殿戎事件玄乎得很,不只牵涉前朝那么简单。” “后来,有明眼人提点我,我才清楚是怎么回事!” 易江鸿呼吸变得急促似乎很紧张,小心翼翼跟宋思媛解释自己的猜测: “这种有爆点的新闻,依各大报刊调性总会跟进,如果他们明确拒绝,只有两种可能的情况!” “一,有人已经通过各种关系,向各大成规模的报社杂志社施压,他们为了报社安全,选择妥协不跟进。二,这巫棺镇毕竟事涉前朝秘辛,若有哪位大人物对当今报业还有影响力,可能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易伯伯言尽于此,这些情况都有可能,若我们一意孤行发唐殿戎的新闻,报社能不能开下去都是问题。” 事已至此,宋思媛已经明白易江鸿的真实想法,看来他是确定要取消唐殿戎新闻的专题。 “这几天,你就回去调整调整心情,也许过段时间,就有更大新闻等着你。” 宋思媛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打开办公室门走出去,岳观潮看她这个样子,也知道事情转机很小,大概板上钉钉了。 “我们走吧~” 回到车上,岳观潮还是要问清楚:“宋小姐,唐殿戎的新闻,看你的脸色估摸发不成了吧。” 宋思媛点点头,回头看向他们两个: “易伯伯说推进唐殿戎专题有阻力,恐怕是有人在背地里阻碍咱们,我只是不知道,一个消失二十几年的土匪,真的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影响当今的报业?” 这个问题,宋思媛想不明白,岳氏兄弟更是满头雾水。 “走吧,我们先回宋宅,等明天再去福棠班。” 一路上,宋思媛始终闷闷不乐,等回到宋宅,带着岳观潮他们走进书房, 宋伯见他们回来,老远就招呼过去。 “小姐,替我们看着戏班子的人来回话儿了?” “怎么这时候回话?我不是让他们在福棠院看着吗!” 宋思媛点点头:“算了,来都来了,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院外步履哒哒,一个穿着黑衣马褂的壮汉,围着黑面巾跨进门槛,一看到宋思媛立马拱手抱拳: “大小姐,情况有变!” “福棠院贤老板唱完一折戏,跟着班主楼温良出了戏班子,我们的人跟戏院杂役打听了,好像是去津门了。” 宋思媛听见这话,瘫坐在椅子上: “我早就知道她们有津门的行程,听市面上说要去津门拍一部戏曲电影,但不是在后天吗,怎么提前那么早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宋思媛看向黑衣人:“我知道了,你们不能打草惊蛇,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先下去吧。” “是!” 这番行云流水的吩咐,看得岳观海一愣一愣的,他盯着眼前的美丽女郎,只觉得格外飒爽利落。 “思媛姐,我瞅着你跟穆桂英一样!” 此话一出,宋思媛噗嗤一声笑出来,下午积攒的压抑愁云散尽! 不过,她面临的问题仍未解决,哪怕她不想扬名立万,也得让世上的人都知道唐殿戎在巫棺镇的禽兽行径。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六章:道高一尺 夜晚掌灯,烛火阑珊! 岳观潮独自一人来到宋思媛书房,她一见他一个人过来,就知道要说的事不适合多人听,紧跟后脚关上房门。 “哎…你那么信任我,连房门都关上了,你就不怕我非礼你。” 岳观潮瞪大无辜眼珠,一脸坏笑。 “就凭你?” 宋思媛摇摇头,手背到后面: “你知道为啥宋宅那么大,只有几个佣人和宋伯守着,真正厉害的,从来都是躲在暗处。” 她起身上前,仰头古灵精怪看向岳观潮的脸: “你的功夫是不错,但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何况我这里有比菜刀更厉害的洋枪。” “只要你敢动手,我嚎一嗓子,你这精壮的身板子,可能立马就成了筛子。” 说完,宋思媛转身坐进书桌后面,敲了敲桌面:“行了,别跟我在这儿打哈哈,赶紧说什么事儿吧。” 岳观潮一个前翻跳进椅子: “二炮醒了以后,他说他出事的那个庙会,东家是郑审风这个老犊子!” “我心里一直都在琢磨,到底是谁发现我二叔的身份的,他们做出这么大一局,应该不只是让我把黄金祭器拿回去那么简单。” 宋思媛仔细听完岳观潮的话,立马明白了当下情况有多棘手: “你是说,这件事还没结束,他们还有后招?” 岳观潮拧起眉头,叹了口气: “嗯,而且从你的新闻被下也能看出猫腻儿,这幕后人能耐不小,连报业都能拿捏住。” 宋思媛捏起下巴,眼神逐渐深邃: “可,我们在暗处,防不胜防,连他们什么时候放冷箭都不知道,根本就没法子应对。” 岳观潮敲起桌子,眼神变得神秘起来: “那么,就需要把这伙儿人给逼到台前来,不能让他们老在背地里恶心人。” “你有什么办法?” 宋思媛看他眼中闪烁精光,一看就是已经有主意了。 “你说,这起子臭虫能拿捏报业,难道也能拿捏市井九流?” 宋思媛被如此提醒,脑中银花炸裂,蹭一下支起身子,脸色因为兴奋变得潮红: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做新闻时间长了,一想到要广而告之就想登报写文,实际上,古代人传播新闻可不需要什么报纸文章,光靠几个酸溜溜文人,也传不了多远,论添油加醋还得是老百姓。” “靠的是口耳相传。” 两个人眼光兴奋,差点把脸怼到一起,他感觉有点尴尬,微微正色: “江湖九流、五花八门,这些行行色色讨生活的人,甭管传起谣言还是新闻,那都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并不认识这些人,看你能想到这一点,应该认识这类人吧?” 眼见宋思媛眼神投来希望,岳观潮故作神秘点点头: “愿意效劳,我记得我和二叔来奉天送皮料,歇脚的地方就是一个茶楼,不如明天去撞撞大运,说不定人家愿意收咱们的故事儿!” 宋思媛点点头,她也同意岳观潮的法子: “有门路就确实可行,但谁都想吃现成儿的,我得趁着今晚上把唐殿戎的事迹改成说书词,等送过去的时候,说不定人家省功夫,立马就愿意演一场。” 岳观潮见她打定主意,眼神严肃看向她,双手按着桌子目光如炬: “宋大小姐,你应该也知道你易伯伯说的后果,虽然这些人可能拿捏不了市井人,但未必不能报复我们?” “你确定,要走这一步?但凡有害怕,可千万别逞强。” 宋思媛低头思考片刻后,眼中愈发坚定: “怕有用吗,像你说的,他们不知道密谋什么,我们必须引蛇出洞。” “倒是你?你弟弟已经好了,你还愿意涉险吗?” “不怕!” 岳观潮斩钉截铁出口,谁帮了他,他自然也要两肋插刀。 “那我们去哪儿找这些人?” 岳观潮指着宋思媛书房里的奉天城地图,手指停在那片称八卦象的街区! 宋思媛喃喃自语:“南市,华兴场,八卦街!” “看来,咱们又想到一起去了。”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七章:富贤茶楼 南市、华兴场、八卦街 黄包车夫穿着露膀汗衫,脖子里挂着毛巾跑得满头汗珠,回过头笑道: “小姐,这八卦街虽然才兴建五六年,不比其他老街,但这里可是全奉天最热闹的地界儿,我听跑行脚的兄弟说这里店铺有两百多家,连美、德、日、俄的洋行都有三十户,论起吃喝玩乐儿来,在奉天也是能排上号,光是商埠楼、鹿鸣春、新德馨、厚得福这四大饭店已经能镇得住场子。” “不过,我看您穿着考究也不像是清苦人,珍馐佳肴未必能入您的眼,不妨去试试八卦街的小吃,聚香坊的板栗糕、德醇庄的龙须酥、甜如蜜的香豆奶,那可都是是八卦一绝,吃起来香甜可口,那叫一地道。” 宋思媛坐在黄包车上,听着车夫的话,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用了,我不是来逛街的,把我们送到富贤茶楼就行了。” “好嘞~” 车夫见不是来逛街的,拉人到铺子也没了茶水钱,脸上热情消减,闷头朝前拉车。 两辆黄包车自垦永路走进华兴场,再穿过广场边的饭店,立马来到富贤茶楼下! 给了铜板,走进大堂。 以前的富贤茶楼虽然比不上四大饭店,说出去却也是响当当的招牌,此时一楼大堂却完全没坐满,零星来喝茶听曲的客人,也都兴趣寥寥! 今天,宋思媛为免招摇穿着粗布裙裳,故意和岳观潮一样平平无奇。 眼见他们穿着粗布衣裳入内,跑堂小哥隔老远闻见这穷酸味儿,压根不想动,拿起毛巾站在墙边随意拍打围裙! 势利眼儿嘛,我倒也理解……岳观潮他们自顾自找着座位,一声吆喝传来: “大哥大姐几位好啊,喝点什么?” 他停住脚步看向这个短打马褂的小跑堂。 年纪不大、十五六七,倒是个机灵儿的,别的跑堂还在擦桌子,就他跑过来吆喝! 岳观潮心念微动改变了主意,不能让这样热络的人吃亏,他丢出袁大头送到这小兄弟手上: “小哥,带我们去茶楼包厢吧。” 此话一出,擎等着贵客的小跑堂眼睛都亮了,只是毕竟他们先怠慢人,多少有点脸红,暗恨小跑堂踩了狗屎运。 这跑堂小哥先是一怔,随后瞪大眼睛咧嘴笑开: “哎~好嘞,贵客您楼上请,我去给您沏茶。” 上到二楼,入了雅厢,正赶上说书人上场。 戏台上,黑漆长桌盖起锦缎桌布,一穿长袍马褂的老头子站于桌后。 这老头子戴着墨镜,哗啦拨开雪白绸扇,惊堂木一打,满堂哄闹霎时噤声,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老先生押着百年烟嗓子,掷地有声说道: “上回说道,那薛平贵受奸相王允所害,损兵折将远走西凉,却不料正被代战公主芳心暗许,先聘驸马再登王位,此一番,正是那山重水复又柳暗花明,可花开两朵,咱还要各表一枝儿呢,他在西凉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却不知那糟糠妻正苦守寒窑过苦日子,那是吃糠挖菜、饥寒交迫。” “这番光景,一过便是十年又八,可怜相府千金,倒活脱脱熬成了黄脸婆……” 他们听得正认真,小跑堂堆满笑意托着茶盘走进雅厢,紫砂壶热水蒸腾,倒满三杯小盏。 那上好九曲红梅被热水一激,叶芽卷舒微颤,如水中绽放鲜艳梅花,琥珀红汤馥郁扑鼻! “这是咱茶楼的名茶九曲红梅,另有几碟糕点,龙须酥、板栗糕、甜蜜枣、五香瓜果,您几位慢用。” “小哥,我记得以前楼下都坐满了,怎么这会儿才坐不到一半。” 岳观潮和二叔经常来歇脚,他一进门就发现这里的伙计都成新的了,估计旧人都走了。 大概也是这样,这些伙计才没认出他来,说起来富贤茶楼是跟四大饭店同时开张,如今这光景,也不知东家儿换了没。 “哎呦,原来您是熟客啊,都怪我有眼无珠没看清您。” 跑堂小哥一脸抱歉,岳观潮赶紧摆摆手:“也不怪你,我看着都是新活计,那些老人都去哪儿了。” 一听这话,跑堂小哥压低声音: “嘘,东家不让说这个,我听掌柜的说这茶楼从上半年就生意不好了,这都是按入座算钱,人都没了肯定也没啥钱挣,有门道的,都去其他新茶楼了,没门道的,只能改行去当车夫、轿夫。” 岳观潮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坐在黄包车上时候,那车夫都说过了,以前这里刚建成店铺并不多,如今南市场越来越繁华,八卦街的名气自然引来无数店铺,光是刚才的垦永路,他就能瞅见一连串茶楼,什么静雅斋、茗扬居、太和庄、福缘斋都盛大开业,听说便宜还送糕点! 这样一来,这老字号富贤茶楼自然就无人问津了。 虽然有点不地道,但岳观潮反而高兴起来……茶楼有难,如果能帮它起死回生,换说书词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八章:钮老板 他压下喜悦,招了招手:“把你们钮老板找来,我和他可是旧相识。” “好嘞,您稍等。” 跑堂小哥下楼片刻,不过一眨眼功夫,他们就听见楼梯咯噔乱响,一中年人略有不高兴: “他听书就听书,见我作甚!” 一走进雅厢,宋思媛看向岳观潮口中的钮老板。 这中年人的个子在东北并不高,打扮倒是富贵,秋色丝缎长袍外罩团纹马褂,一双黑皮鞋套在脚上,瓜帽下还戴着茶墨镜,大背头梳得锃亮,土不土洋不洋,看着略是个老板! “哎呦,原来是岳兄弟,失敬失敬,要知道老主顾来了,怎么我也得亲自招呼你们。” 见纽爷如此给他面子,岳观潮拱手抱拳,以做回礼: “我哪敢让纽爷那么殷勤啊,以前您这茶楼的热闹,那可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我今儿个空闲,就想过来拜访拜访您。” “这两位是?” 纽爷摘下墨镜,眼里的疲惫一览无余。 “这是我弟弟,另外一个是本地的朋友。” 纽爷扫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 “噢,明白明白,这样吧,我再给你添一道新出的奶香核桃,算是为我怠慢赔罪了。” 岳观潮见寒暄过了,赶紧切入正题: “哎,纽爷,你怎么眼里有血丝啊,生意再好不能光顾着赚钱,可要注意休息啊。”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生意再差也不能直接问原因,转着弯去问才显得懂规矩。 纽爷一听这话,叹了口气: “岳兄弟,您就别埋汰我了,你看大堂里稀稀拉拉的客人,哪能称得上生意好啊,不赔本儿就不错了,要不是我有一大帮伙计要养,我早想关店算了。” “到现在还撑着,除了要养一家老小,还是不服输对吧?” 岳观潮一句话,纽爷无法反驳,无力地点点头。 “纽爷,我这一路看下来,茶楼是开了不少,但您这是老字号,又有那么多名嘴坐镇,怎么可能轻易败给新茶楼,我怎么也不相信,您一点手腕都没有。” 岳观潮确实好奇,纽爷祖上可是吃铁杆庄稼的,家底并不算薄,要不然也不敢在八卦街开第一家茶楼,这些年八卦街越来越热闹,他的茶楼生意也是水涨船高日益红火,能到这步光景,一定有其原因。 纽爷本想离开,听岳观潮聊起此事,就着凳子坐下: “老字号不假,但也得有人来不是,那边儿的茶楼一开业,不是送茶就是送糕点。” “第二天,你猜怎么着?” 纽爷猛地拍了拍大腿: “我这客人少了一半,我自己也找人去趟了趟道儿,跟咱这儿说的差不多,大都是《隋唐演义》、《七杰五义》、《白眉大侠》、《百年风云》、《乱世枭雄》、《薛平贵》、《打金枝》,只是把我的名嘴给挖走了,难道就那么大威力!” 他指着窗户看向大堂戏台: “您看我这堂里,大部分名嘴都良禽择木,也就剩下一半瞎老先生,不怕钱少还愿意说几句。” 事已至此,岳观潮终于搞懂纽爷生意是怎么黄的! 他是太吝惜银钱,其他茶楼开张儿,他本该让利客人,却仗着是老字号死撑着不降价儿,让其他新茶楼有机可乘直接被挖走一半客人。 等客人一走,名嘴拿不到赏钱和工资,自然就被其他茶楼出高价儿挖走,等连跑堂旧人都走了,他就是想反击也无力回天了。 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凡事都能商量的人,纽爷仗着以前的身份,不肯让利也不肯改变,这才让人给赶出舞台! 知道病症就好下药! 岳观潮拿出杯子,斟了半杯九曲红梅推过去: “纽爷,我这有个猛药方子,可以治你的心病,也能让茶楼起死回生,就是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敢不敢喝!” 纽爷一咬牙跺脚,拿过茶杯一饮而尽:“能雪中送炭,我信你一回。” “好,豪气。” 岳观潮眼神示意宋思媛,她知道时机已到,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写的说书词! 纽爷拍拍手,恭恭敬敬接过文稿。 这素白文稿上写着《古村荒斋》三个字,其后还有副标题: 狼子野心入古村觅宝,因缘际会造人间炼狱。 他大致浏览一遍,起初不以为然,然而越读越觉得精彩绝伦,读到尽兴处不禁瞪大眼睛,脑门冒汗直拍手数次。 纽爷放下文稿,不断拍着心口,拉住岳观潮的手: “岳爷,以前只当我纽德禄有眼无珠,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才华,当真是年少英豪啊!” 岳观潮赶紧摆手推脱: “纽爷,我哪有这文采啊,这说书词是我身边这个记者写的。” 纽爷转向宋思媛,作揖道: “敢问姑娘在哪儿高就,这么厉害的文笔,不可能是野路子!” 宋思媛还不想过早透漏自己的身份,决定谦让一下: “哪里哪里,不过是略读了几本书,能写点东西罢了,纽爷你觉得这说书词怎么样?” 纽德禄竖起大拇指:“高,真是高,完全没有旧书的陈词滥调,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说书词,你们等着,我去把钱三爷给你找来。” 纽老板像是得了宝贝,让跑堂很快把结束说书的钱三爷搀上来。 片刻后,钱三爷被叫到包厢里,他六七十岁的年纪,白胡子一大把,一摘下墨镜,左眼白而浑浊,只有右眼可以看清东西。 这老先生拿着说书词摇头晃脑在嘴里咀嚼一遍,扇子哗啦打开,独眼里闪烁光芒: “妙啊,妙啊~”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三十九章:柳暗花明 “老夫说书评弹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新颖独特的故事,亦神亦鬼、如幻如梦,处处有鬼却处处不见鬼,两界人间各有不同又彼此交融,就好似那天上人间互相感应,因果循环报应昭昭,自困于活地狱的说法,比那人死了去地府的陈词滥调,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纽老板,这故事,可是咱茶楼的新词儿?” 一看钱三爷也对此赞不绝口,岳观潮心里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当然,这是岳爷他朋友给写的新词儿,有了这一折故事,咱这茶楼指定能起死回生,明儿我就找印刷馆给我们做预告画报,先把招牌打出去再说!” 岳观潮见他已经高兴懵了,赶紧再提点几句: “哎,纽爷,你可想好了,那么新的词儿是业界独一份,万一出现啥后果,你能接受吗?” 纽德禄拍着心口,已经迫不及待想开新折子:“岳爷你放心,只要大卖票,我就算死了也愿意。” “福生。” “哎~” 这跑堂小哥赶紧应答。 “去印刷馆下十张画报单子,叫他们今天就送来,往后三天咱们敲锣打鼓先宣传,等三天一到就开场说书。” 说完,纽德禄看向钱三爷:“只是,三爷你年纪大了,三天时间能不能把新词给备好?” 钱三爷低头思索片刻,打起包票: “要不是纽爷你赏老头一口饭吃,我现在已经露宿街头啊,你擎等着听书吧,老头子拼一把还是可以的,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哈哈哈哈哈哈。” 纽德禄彻底放下心,给钱三爷作揖行礼:“那成,三天后我们可就指望您这盘菜呢!” “到时候,岳爷和你这两个朋友,可要来捧场,我让你们当座上宾。” “那成,一言为定。” 能不能把那幕后人引出来,全看三天后的评书新折,岳观潮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又跟纽爷寒暄几句,走出富贤茶楼。 一出茶楼,宋思媛本想拦下两辆黄包车,见岳观潮往后巷子里走,赶忙打消主意跟着他。 “哥,你到后巷子干啥,这里全是破落乞丐!” 岳观海和宋思媛犹豫片刻,还是没跟上去,站在巷口等着他回去。 一入楼间后巷,四处都是伸出窗户的窝棚黑帐,白日阳光戛然而止,周围只剩下黑暗,楼道排污产生的浊气萦绕地面,熏得人不得不捂住鼻子! 目之所及,全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缺胳膊少腿儿的乞丐,他们或是赤脚蹲坐、或是趴躺地上、更多人用竹竿草席搭出窝棚,像个野猫野狗似的钻进去,只溜出半个身子,时不时扣出虱子塞进嘴里,黄牙吧咂,像吃了荤腥儿似的高兴! 这些乞丐看他穿得略微整洁,照旧伸出手要东西。 “大爷您行行好,给点东西吧,孩子都饿了好几天了。” “是啊,给点东西吧,我们给您磕头了。” 岳观潮越过蹚着垃圾,走向一个长头发老乞丐。 要说但凡在这个巷子里的都是乞丐,可这老乞丐却跟其他乞丐完全不同! 头发花白却梳拢得很整齐,头顶发髻别着一根木棍,粗麻布衣浆洗得干干净净,破衣服缝补完整看起来跟个百衲衣似的,面上没有穷酸讨饭样,红润有色面容祥和,凑近了闻还有莲花檀香,如果不是呆在乞丐堆里,倒像是个道学修士。 “丐爷,没想到您还在这儿?” 岳观潮一出口,这老乞丐缓缓睁开眼睛,清亮眼神一点也没有世俗乞丐的贪婪肮脏! “岳小友,找我何事?” 他口吐正气,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丐爷,三天后我请你到富贤茶楼听书,你报我的名字给纽老板。” “听书?” 老乞丐清静无为的眼睛,闪现一丝疑惑: “富贤茶楼,这样的地方,我这样的老乞丐可进不去吧。” 岳观潮知道丐爷什么意思,他拍起胸脯打包票:“您只要报我的名号,擎等着听书就成了,他们指定伺候好您。” “那成,老乞丐就附庸风雅一次,承一回岳小友的情。”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四十章:丐门朱爷 岳观潮说动这老乞丐,起身拱手告辞,等出了巷子,宋思媛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转过身问道: “你找这些乞丐做什么?不会是想拿乞丐充数,给钮老板捧场?” 她只能这样猜测,自古以来确实有雇乞丐去门前吹打的规矩,一顿鼠来宝说得店家看客心花怒放,赏钱必定也少不了,皆大欢喜! “你们知道这老乞丐是谁吗?” 岳观潮一句话,引起他们好奇心。 “哥,我知道,这是丐帮的几袋长老,对吧?” 岳二炮话还没说完,立马挨了他一爆栗:“还几袋长老,这老先生姓朱!” “姓朱?” 宋思媛听到这个姓,立马瞪大眼睛: “难道,他,他就是朱明宗室的后人?” “你知道?” 岳观潮反而好奇起来,他还以为宋思媛对三教九流一窍不通。 “当然,所谓下九流,一流师爷、二流衙差、三流秤手、四流媒婆、五流走卒、六流巫婆、七流盗、八流窃、九流娼,乞丐虽然不入流,从古至今却也没断过,自前朝开始,丐帮的祖师爷就是朱重八。” “只是,我对这些仅停留在耳闻上,还从未目睹过!” 宋思媛说的确实是实话,知道三教九流和能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是两回事! “哥,这个老爷子真是朱重八的后人?” 岳二炮好奇心又犯了。 岳观潮走进华兴场树下,挠了挠头: “这我可不清楚,这老乞丐自言姓朱叫云游,一直都是奉天丐帮的掌门,只要他发话,丐帮的人就不敢不从,我三年前我跟着二叔来送货,眼见二叔拜访过他,他们俩还去酒楼吃了好一顿,我看朱丐爷的丐旗在墙角搭着,就想进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他还真在。” “我请朱爷去,就是想让乞丐们看了戏多宣传这个事儿,他们的势力分布全城,不怕那些幕后人不知道。” “没想到,你想得那么深,是我想得太肤浅了。” 宋思媛看着岳观潮,这粗鄙莽夫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拜访事了,宋思媛带着岳氏兄弟回到宋宅,一头钻进书房。 等晚饭时候,她打着哈欠走进北堂! 宋伯带着丫鬟已经布完菜,满桌丰盛佳肴,馋得岳二炮流哈喇子,要不是岳观潮拦着,他早就上手了。 她坐进凳子,看向宋管家:“宋伯,你就别走了,一起在桌上吃点算了。” 宋伯摆摆手,赶紧把盘子拿起来: “哪有这种规矩啊,小姐,菜已经布好了,您和朋友先吃把,我们自己在小厨房对付对付就成了。” 老管家一通谦让,带着佣人走出北堂,宋思媛听到岳二炮肚子咕噜响,方觉岳观潮这个兄弟的可爱之处! “观海,可以了,可以吃了。” 话音未落,岳二炮跨进椅子,对着满桌子菜大快朵颐。 岳观潮注意到她的异状,眼神好奇问道: “宋小姐,你今天下午钻书房那么长时间,又在研究啥呢?” 宋思媛古灵精怪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严肃: “咱们上午把该转的茶楼都转了一遍,他们的折子就是纽爷楼里的故事,名嘴说得再好,看客也有厌烦的一天,腻歪了自然就人少了,纽爷的茶楼即便没被同行抢生意,早晚有一天也得黄自己手里!” “人都喜欢听点新鲜的,要想真让他的茶馆起死回生,必须要源源不断的新折,这样即便其他茶楼再降价,也不至于生意像今天这样惨淡,同时,纽爷的新故事也能彻底把他茶楼的地位夺回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呢就送佛送到西,从我家藏书库里扒了很多乡野志怪故事,我看看有没有改的价值!” “再一个,唐殿戎的事儿我们没全告诉他,多给他写点故事,也算弥补一点。”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满是教她做人的眼色: “宋大小姐,一看你就不常跟九流打交道,江湖人行事是豪爽不是鲁莽,做事总会分清利弊,你自以为你骗了他,说不定人间纽爷早知道这故事背后的意思,他已经穷途末路,再开下去也是死,我都告诉他你的故事是猛药,他愿意喝就说明接受了这个风险。” “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谁也不欠谁,不过你要真想给他写新词儿我也不拦着,等这件事结束了再送也不迟,免得把他胃口养刁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只能看三天后的好戏,到底能不能把那帮幕后人引出来!” ……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四十一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晚、富贤茶楼、大堂 福生自从上午出去后,到了下午还没回来,纽德禄嘬着白玉烟斗,在大堂里不断踱步,脚下走得都快冒烟儿了,才停下来喝口凉茶。 眼见福生冒头,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卷筒纸。 “怎么去了那么晚才回来?” “老板,印刷馆都是势利眼儿,我守了一下午才愿意给我们打版,是晚了一点,不过还是拿回来了。” 纽爷有些恼怒,不过看他跑得满头大汗,却也没怪罪——他愿意给福生一点面子,要不是他尽心伺候,岳观潮可不一定会帮他。 当然,这只是纽德禄心中所想,他并不知道,岳观潮一开始就打算拿下他。 事不宜迟,纽德禄解开画轴。 画报刚印完,彩墨香气久久不散。 画报上,前朝营兵、江湖贼寇、野林悍匪居于正中,一座模样奇怪的蟹钳山变作火海,将他们烤得痛苦不堪,大字《古村荒斋》凸出又醒目。 “好,好,这就是我要的味道,叫他们按这个做够十张,把咱们这空起来的灯箱都替换上,明白了?” “好嘞。” 福生怯生生回复。 第二天,天色还没亮,富贤茶楼的伙计们已经取下灯箱画架,换上连夜印好的招牌画报! 八卦街最不缺的就是三教九流、街头议论! 等天色转明,街角店铺搭起早餐摊子,吆喝声混着粥米豆浆的热腾气飘香数街,引来无数贩夫走卒、行脚赶路之人。 他们或是坐进临街板凳,或是蹲坐在街边路旁,热气腾腾祭起五脏庙。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议论,他们看到富贤茶楼换了店招,难免嘀咕几句: 玩杂耍的秦碎石嚼着油饼,嘴一歪一歪: “这家茶楼还开着呢,我记得半年前就被挤兑了,都没人了还敢新上折子,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的话,打开了摊子上的话匣子,卖炭火的老头子喝完豆浆,抹了一把嘴: “那咱们可算不准,说不定是人家纽爷财大气粗就愿意干耗着,到底儿是吃过铁杆庄稼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我爷爷还在他家当过长工呢!” “长工?” 众人一脸好奇: “那你咋不在他家干了啊?说不动人家也能赔本儿养着你呢。” “嗨!” 卖炭老头子知道他们在打趣儿,也不恼人,胡乱摆摆手: “吃人家的用人家,到底儿是不自在,打我爷爷那辈儿,我家就不当长工了,现在都民国了,哪能倒回去当奴隶去啊~” “不过就是有一点不痛快,像咱们这样的啊,别说是上头掀起来的大风大浪,就是路边坑儿扬起的水花,泼到咱身上那也是塌天大祸,好赖都得自个儿兜底儿!” “你看,人家茶楼里的活计,一天不开一桌茶,也不着急也不恼,要换了咱们,早就坐地脱鞋,骂老天无眼了。” 一群人听完卖炭老头子的话开始起哄: “那能怎么着啊,世道让咱活不下去,咱还不能骂几句,叫人憋死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正哄笑,一个穿长衫的穷酸账房慢悠悠跑过来,排出几枚铜元: “给我来碗豆浆,三个油饼,别可惜那糖,我又不是没给钱!” “孙账房,你知道那招牌上写的啥不?” 孙账房本无意掺和这群贩夫走卒吵闹,见纽爷换了新店招,终于起了一点子意思。 “合着你们打岔半天儿,连人家换的啥招牌都不清楚,那你们傻乐呵啥!” 他踹起胳膊,端起老学究做派: “这四个字叫《古村荒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儿,叫狼子野心古村寻宝,因缘际会造活炼狱。” “嘶,我瞅着还是个新故事,看着不像是陈词滥调,等三天后我得去瞅瞅。” “这故事有这么好?” “你们想去看吗?” 众人看着那花花绿绿的招牌,眼神好奇点头如啄米。 前朝秘辛、关东大匪、世外桃源、人间惨剧、因果纠缠、自造地狱,这出新故事天然带有传奇噱头。 招牌一经打出,这种对新故事的讨论逐渐从八卦街朝外扩散,不到两天功夫已经传遍奉天。 对这出新故事最好奇的,还要数这半年新开的茶楼! 富贤茶楼过去半年,一直被新开的各大茶庄挤兑,在名嘴被挖走后,更是被挤得毫无生存空间,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 本来,各大茶楼想一举发力,逼着纽爷自己关门,却没想到招牌画报一出,看客们又被吸引回去了,再加上茶水八折、糕点减半的噱头,哪怕在他们茶楼里,听到的也都是关于纽爷的新画报的讨论。 说书界能有这种讨论度,这出新折子想不红都难! 一想起这半年拿出的真金白银全都打了水漂儿,这些老板面如菜色,跟吃了死苍蝇似的,有苦说不出! 嘿,我就不信这折子有那么好,明个儿还得去看看~ 第一卷:祖山焚仙-肃慎祭坛 第一百四十二章:好戏开场 须臾之间,三日已过。 富贤茶楼的新招牌早就满奉天皆知,日头刚过午,茶楼外已经站满看客,有走街串巷的江湖走卒,也有西装革履的先生夫人,乌泱泱、闹哄哄,占了半个巷子。 跑堂福生打着哈欠扒开门板,见到这阵仗,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引得堂外众客哄笑开。 “老…老板,咱店外面人都来了!” “你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要搁以前,也都不算是个场面。” 钮爷一改颓丧,满脸喜气踏出堂门,拱手作揖道:“让各位客人久等了,蔽楼已经洒扫完,专等您这些贵客上门,今日茶水八折、糕点减半,若听得不过瘾啊,我纽德禄包赔!” “成了,各位也都劳累了,赶紧去堂里上坐吧~” 纽爷一吆喝,看客们摩肩接踵朝堂内走,跑堂小哥们左一个先生爷,右一个夫人小姐,喊得不亦可乎。 虽满头大汗,看着满坑满谷的客人,比啥时候都高兴。 伺候好了,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马掌柜站在楼上数着人头,高兴得眼里直冒油花儿,他这半年来还没摸过算盘,如今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高兴得直抹眼泪儿: “活了,活了,纽爷,咱这茶楼可算有救了!” 纽德禄满脸喜色,一扫半年来的憋屈,终于扬眉吐气了: “是啊,是啊,从此以后,我纽德禄还得是八卦街的茶王,我看谁还敢挤兑我。” 他见马掌柜老泪纵横,也红了眼圈: “马掌柜,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啊你,呜呜呜呜呜,有今天可真不容易啊!” 他还没说完,眼泪也哗哗流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知道为啥,纽德禄总感觉心里堵住的东西,正化作眼泪往外面冒! 福生走上三楼办公室,眼见抵着头嚎哭的纽爷,僵在原地也不敢过去了。 “福生啊,你不在下头招呼客人,跑上来干啥?” “纽爷,茶楼外面来了一群叫花子,说是有事儿找您,想让您下去看看。” “找我,我没请鼠来宝啊!” 纽德禄一脸疑惑,本想赶走这些乞丐,一想今日重新开业,索性下去看看。 走到堂门,朱爷已经等候在外。 “敢问老先生,可是来乞喜的?” 乞喜,是店铺开张后,乞丐不请自来过去看热闹的习俗,店铺这一天也不计较,大方给了赏钱就翻篇来了。 纽爷正想掏出钱袋子,朱爷赶紧拦下:“不必了,我们是应岳小友的邀请,来给纽爷捧场的!” “岳…岳小友?” 纽德禄把朱爷的话在嘴里琢磨一遍,立马知道他指的是谁! “噢,原来是岳爷的朋友,那可得去雅间上坐,今日这顿我请了。” 丐帮诸长老进去后,茶楼该来的人已经来了,一时间,堂内高朋满座,聊得热火朝天。 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纽爷这边正招呼客人,岳观潮他们却也没闲着。 宋思媛知道今天很重要,一旦发生危险,必须有后路,早早就叫宋清阳招来治安员,叫他们扮做便衣跟在桥车后面来到茶楼附近。 此时,一众人已然下了轿车,走进茶楼。 “哎呦,我还想着岳爷您不来了,我还打算去您下榻的地方去请您呢。” 纽爷见岳观潮踏进门槛,高兴得赶紧迎过去。 岳观潮放眼四望,比上次来满当多了,想来纽德禄高兴坏了:“纽爷,我们来晚了,看这高朋满座的行情,应该也没位置了吧!” “那哪儿成啊,我早就备好雅间,擎等着您这些贵客了,福生啊,赶紧请上去。” “好嘞!” 岳观潮他们走上二楼,看到朱爷,互相点头走进雅间。 等他们坐定,钱三爷被小厮扶着走上戏台。 惊堂木一拍,喧哗声霎时消失,钱三爷哗啦打开白扇,喝了几盅清茶咳了咳嗓子: “我看今日高朋满座,咱不妨撇开旧折子,让老头子重新再给各位说段儿新故事,权当老头子卖弄学问,也且给大伙儿解解闷儿。” “你们说,可还行?” “行,怎么不行~” 此话一出,楼下的贩夫走卒高声嚷嚷开,钱三爷见状,又是一记惊堂木,拨弄扇子开讲: “咱这出新折子就叫《古村~荒斋》。” “话说前朝末年,正所谓正道凋敝人间衰,妖魔鬼怪一一粉墨登场。更有那江湖悍匪趁朝廷衰微,扯起虎皮唱大戏,在咱们白山黑水之间,也有那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就有那么一伙儿悍匪叫做金瘩寨绺子,寨主名讳唐殿戎,这厮端得是……” 老先生说了一辈子书,口条练得贼溜,六七十岁的年纪,依旧气沉丹田,声音洪亮。 说书间,哪怕乐器班子鼓瑟吹笙敲敲打打,也掩盖不住他沧桑浑厚的嗓音,听起来字句清晰、抑扬顿挫、说到精彩处引经据典、插科打诨,引得茶楼看客哄堂大笑。 正可谓巧舌如簧拨动三江五海,妙语连珠逗弄看客心肠,镇堂木如同生了蛊虫,专往看客心头猛钻,叫他们连起座喝茶的功夫都省了,只想守在这老先生身边,听一个痛快!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四十三章:当红新戏 常言道,想赔本赚吆喝,也得有人来。 钱三爷见看客听得如痴如醉,心里头也高兴,他拿出熬鹰的劲儿,连茶都顾不上喝几口,将宋思媛所写的《古村荒斋》异彩纷呈。 这新鲜的惊世箴言,说到高兴处引堂客高喊。 说到紧张处,看客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提起巫棺百姓的惨状,满堂无不垂泪,再一细讲悍匪暴行,众人不禁怒骂唐殿戎王八蛋! 直到听说他们自作孽不可活,这才稍微舒心怨气消散! “唐殿戎未曾想,他们狼子野心屠村灭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想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这滔天杀孽被老天看得清清楚楚,待巫棺百姓死尽之时,他便也困在活地狱中,此后经年,皆不得出巫棺镇,至于后事?” 钱三爷说到此处,啪一声敲响惊堂木,抑扬顿挫开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折完毕,满堂寂静,看客们好似还没从故事中缓过神,愣是没一个人敢出声儿。 “好啊!” 随后,一声高喊从下堂传来,如秋日野草蛙鸣,呜呜泱泱荡漾开,叫好声、拍手声、敲桌声儿不绝于耳。 这还不算完,名嘴说书,少不了要打赏彩头。 也不知是谁开了头,上堂窗口忽地丢出银闪闪大洋,如水泼泥地砸得满地银光,更有那豪气大户,甩开膀子掏出真金白银。 一时间,金瓜子、金丸子、玉珠链、玛瑙戒指、金耳环、东珠串,无数财宝混着大洋砸下戏台,似银白瀑布倾倒戏台,在吊灯烛火下熠熠闪光,勾动流光溢彩,霎是华丽奢靡! 什么叫彩头,真金白银砸得满堂生彩才叫彩头。 老头子说书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豪横的看客儿,一口茶差点被噎着! “多谢各位贵客,我富贤茶楼何时有过这等风光,今日各位都是我纽某人的衣食父母,我给您再磕几个头,也算对得起这些彩头!” 纽爷被这阵仗给吓着了,带着伙计上堂下跪作揖,感谢衣食父母! 一折新书,到了这地步,基本上算是一炮而红。 岳观潮以前也经常听人说书,他不得承认钱三爷还是有几把刷子,哪怕两个时辰已过,富贤茶楼里的看客也不愿意离去,依旧留在茶桌旁肆意回味,似乎还沉浸在钱三爷口中的两界人间! “岳观潮,你先别喝了,我们的正事儿可别忘了!” 宋思媛见岳氏兄弟摇头晃脑吃糕点,赶紧拉下他袖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没放松,周围也没见有杀气。” 岳观潮坐到宋思媛附近,在她耳边嘀咕道: “从进茶楼开始,我就一直绷着精神,习武之人的直觉也很准,至少到现在,我也没感觉出有武人在蛰伏,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来,要么这些人太能装了,收敛了气息!”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 “我感觉,我们今天要扑个空,不过这出戏也只是开胃菜,下面的风言风语才是重头戏。” “我让朱爷来就是要把这出故事尽快散播出去,往后几天,估计富贤茶楼停不下来了,至少得是满座满坑,如果他们想动手,肯定会选在这时候。” 宋思媛低头细细思索,摇了摇头:“这里可是奉天,大人物脚下也不是谁都能放肆的,我觉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极有可能来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俩都清楚,今日以后像这样悠闲的日子,可不多了。 说话时,茶楼宾客逐渐散尽,岳观潮他们也决定打道回府。 “你们有没有感觉,刚才有人盯着我们?” 宋思媛走进车里,总感觉后背发毛,宋清阳摇摇头: “刚才我一直在车里,便衣也都在附近装作小贩,没看到可疑的人出入,也许是你太紧张了吧。” “也许吧,日有所思确实会这样,我们先回去,看明天有什么消息!” 待汽车轰鸣前行,一庄田老汉躲进暗巷,用阴森目光紧紧盯着他们。 等他们走后,他揭下贴在墙上的画报,很快钻进胡同里的马车,扬鞭驾马出了八卦街。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四十四章:幕后黑手 这辆马车哒哒狂奔,出了奉天城门直往东南方向的庄子跑去,过百余里停在牌坊前。 牌坊上,唐家庄三个朱漆大字赫然清晰,在落日余晖中如火烧鲜血,浸满恐怖! 这老汉架着马车停在唐府外,拴上马走进侧门,一路穿院过廊停在月洞门前。 “刘妈妈,我回来了。” “赶紧进去吧,夫人在里面等着了。” “好嘞。” 一入正堂,章夫人正穿着刺绣袄裙,手拨蜜蜡佛珠,闭眼喃喃自语。 她察觉有人进去,沉沉静声:“可探听到什么消息?” “夫人,老爷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 老汉噗通一声跪下,头磕得邦邦响! 章夫人骤然睁眼,呼吸变得急促,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说!” 老汉哪敢怠慢,拿出卷起的画报,将自己在富贤茶楼听到的故事,原封不动说与章氏听。 前因后果、因缘际会全都说了个明明白白! 这个故事本身已经足够精彩,老汉的口才也没钱三爷好,断不至于再添油加醋,正因如此,章氏听了才更加气氛。 哗啦! 蜜蜡佛珠被掐断银丝散落地上。 虽然章氏一再遮掩,刘妈妈还是能感觉到堂中压抑万分,方才的佛音弥漫反而更衬得她煞气非常! “叫麟哥儿过来!” 刘妈妈一听要去请少爷唐阁麟,脸上愁云不定,章氏立马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眼神示意老汉,这老头子心领神会,识趣儿地退出敬慈堂。 等他一走,章氏的脸立马耷拉下来:“说吧,怎么回事?” 刘妈妈福了一礼,支支吾吾: “若是平常,老奴也就去了,眼下少爷带了个戏子回来,叫奴婢们都出来了,也不知里头在作甚,倒不好去问,免得冲撞了。” 章氏略微气闷:“少奶奶呢,也不管管他。” “少奶奶金尊玉贵,不是呼朋唤友打麻将就是去什么洋戏院,哪里愿意管少爷,就是她来了,左不过说几句又吵起来。” “好了,带我去看看,是什么小戏子能把我麟哥儿迷成这样!” 章氏说完,起身被刘妈妈带往前院东厢。 一进月洞门,立马能听到厢房中轻浮无比的嬉笑嗔怒,章夫人虽然不管儿子娶妻纳妾,可把戏子领家里过活,却是犯了她的忌讳。 咣当! 两个家丁砸开房门,吓得唐阁麟从月影帐中探出脑袋: “狗杀才,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砸少爷我的门,自去门房领板子,打死了我包赔钱。” 章夫人踏进门槛,站在门口咳嗽几声: “咳咳!” “你好大的口气,下人犯错自有管家量罚,你说打死就打死,为娘要捐多少香油,才能赎了你这杀孽!” 唐阁麟冷不丁听到章夫人声音,叫被子里的戏子别嘘声,慌忙从塌上跑下去,随意搭上几件衣服,他试探着掀开内卧珠帘,临走还把纱帘放下,免得卧室春光乍泄。 “娘,你不在佛堂吃斋念佛,跑到我屋里作甚?” 唐阁麟被搅了好事满脸懊恼,身上的丝缎睡衣慵懒错扣,脸上驼红如醉,可见喝了不少酒。 “哪有白日龌龊的,你成家立业我本不该管,但把戏子领家里,我可千万个不同意。” 说完,章夫人看向卧房内:“别藏了,我在外头都听见了,出来亮亮相吧。” 卧房纱帐微微掀开,一个穿蝶恋牡丹旗袍的女子,迈着高跟鞋畏畏缩缩走出来。 章氏像欣赏一件花瓶,围着她啧啧称赞: “啧啧啧,花月浓颜、婀娜多姿、面容如春、声如鹂鸟,倒是个好戏子。” “可愿到唐府?” 这话,这戏子千万个不愿意,谁都知道唐阁麟是个花花公子,奉天风月场上出了名的花衙内,最是喜新厌旧,若是被他娶了,不过三月必定被弃如敝履。 她连忙摇摇头,避之不及: “老夫人,咱这种花门子身份低贱,不敢入高门。” “那好,刘妈妈给她拿一袋子银元,姑娘唱堂会也不容易,送客吧。” “好嘞,姑娘请吧!” 刘妈妈口中礼貌,手里却劲头十足,这女子像个被捏住后脖颈的兔子,让刘妈妈提溜出去。 小戏子怎么斗得过这种深宅妇人,不过寥寥几句就败下阵来,唐阁麟还想明拦,一看章氏的阵势也知道不太可能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四十五章:母子合谋 “娘,若只是想赶她走,何苦要那么大阵仗,再把人家吓怕了。” 唐阁麟穿上皮鞋正想走,刘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按下: “少爷,自打你成家了,夫人长久不过问你的私事,可是存了让你独当一面的心思,可如今老爷的事儿路人皆知了,你到底办妥了没有?” “路人皆知,什么事儿?” 唐阁麟听完这些话,酒意消去七八分。 “我让你去跟你舅舅通气,不是都把报社给按住了吗,为何你父亲的事,还会传的满城风雨,今日之后,还不知如何收场。” 章氏说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 唐阁麟挠着后脑勺,一头雾水: “是啊,这几天报社都没了消息,听我舅舅说那个女人这几天安生多了,连报社都没去。” “安生?你且睁大眼睛看看吧。” 章氏拿出画报,丢在唐阁麟脸上,他伸开画报一看,立马明白母亲的愤怒来自何处! “这…这,没想到他们给咱来了个兵行险招,这步棋走得可真险啊,娘是咋料到他们不会那么安生。” 唐阁麟不得不承认,他娘虽然长居高门宅院,手段却并不逊色任何政客,不但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消息还如此亨通,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母亲却打听得清清楚楚。 刘妈妈对这一点也是颇为得意: “幸亏老太太机警,知道哥儿年轻,不但在报社盯着,还在市井里也安插了人,这些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单从画报上看,连老爷的名讳都没露,可所讲的内容却实打实关乎老爷身家名誉,叫人防不胜防!” “可,如今能如何?我父亲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咱们想拦估计都拦不住了。” 唐阁麟叹了口气,人言可畏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这种事最好拦在肚子里,一旦有一个人说出去,那便如涛涛江水奔流不止。 可以预想,关东大匪唐殿戎的名号,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盯上耻辱柱! “那要不,我让我舅舅带兵过去,把这些人都抓起来送进奉天监狱?” “抓起来?” 章氏眯着眼睛看向儿子,示意他走过去,唐阁麟才刚贴近,一巴掌打得脑瓜子嗡嗡的! 她眼神恢复狡诈,活脱脱就是个成年老狐狸: “若抓起来真那么简单,为娘何苦利用你舅舅的人脉警告多家报社,直接把他们引到唐家地盘打杀了便是,想来营川县衙也说不出好歹!” 说完,把嘴一撇:“普通人,我自是有办法让他们家人闭嘴,你可知那姓宋的是什么人?” 唐阁麟的蠢,刘妈妈都看不过去了,连忙搭腔道: “她父母是驻外大使,亲兄是奉天警务总巡,族兄是总巡秘书,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关系,若论背后关系,他们家的前朝背景更是深厚,就是老爷活过来,见到她父亲也得落下首,若是搁前朝那可是朱紫权贵!” “若非如此,夫人也没必要如此克制,在大人物脚下,就是章司令也得顾及几分,奉天开埠正是立新形象的时候,咱们怎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拆台,以后暗杀下狱这种事情,可千万别再提了。” 刘妈妈一番话,唐阁麟听了个大概,甭管说得再天花乱坠,他只记住了一点:“不要轻易招惹,更别在天子脚下拆台。”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唐阁麟试探问道。 章氏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那自然不能,我们不敢打打杀杀,未必不能做些小动作,奈何不了姓宋的,难道还治不了那说书的,给这茶楼子点教训,咱们还是办得到的!” “哥儿,夫人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刘妈妈怕唐阁麟不了解夫人言中深意,眉毛跳地跟毛毛虫似的,他可不敢再招惹他娘生气,连忙点点头: “哎~知道了,知道了,母亲的教诲我一定放心上。” “如此,你便自己去张罗吧,只要不闹出人命,其他你自己定夺。” 章氏说了那么多话,看着自己这纨绔儿子轻轻叹了口气,被刘妈妈扶着出去。 待两人走后,唐阁麟揉着脑袋,仔细琢磨母亲章氏话中深意,他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来了主意!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四十六章:主仆谈心 “夫人,我有句话不吐不快,既然哥儿都坏事了,我们不妨顺手接下来,也许还能致胜,若是继续留在哥儿手里,不赔个底儿掉就不错了,万一再拔出萝卜带出泥可怎么好?” 刘妈妈一句都没提做局陷害的事儿,可在章氏听来,却句句都是陷害之言。 她满意得看向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陪嫁丫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刘妈妈,你跟了我几十年,什么时候见我打过没准备的仗?” 当寡妇二十几年就是您的准备?……刘妈妈笑而不语,报以温顺:“那倒是!可今日这事,还望夫人提点提点。” 对于这个跟自己“打仗”几十年的老奴仆,章氏收起笑脸,微微正色道: “你以为这姓宋的为何要费尽力气公布真相,除了要给那些人讨回公道,恐怕还是她背后那小子在主导,他们是想引蛇出洞呢。” “我知道我这儿子的能耐,什么都有就是没脑子,他能想出的主意,我大概也能猜到,我让他去继续找麻烦,只是想让这群人麻痹大意,等老太太我真找到应对之策,再来拿捏他们。” “如此,何如?” 章氏说完脸上露出奸诈之色,得意情绪漫上眉梢,更显得精明强干,很难把他和求神拜佛的老太太画等号。 出了唐殿戎的事情,刘妈妈这才相信主子依旧没变,这种信己身之人通常不会信神佛,若求诸神佛必定是为了伪装,毕竟谁也不会在意一个佛堂诵经的老妪! …… 南市场、八卦街、富贤茶楼 纽德禄躺在太师椅上悠哉听书,半月来日进斗金,可把他高兴坏了,福生急匆匆跑来:“钮老板,外面来了很多人?” “很多人?咱茶楼哪天不来人,请他们上座就是了。” “不是,是以前咱堂里那些名嘴?” “嗯?” 纽德禄一听,立马支起身子瞬间来了兴趣,他拍拍袖子: “成,贵客来了,我得亲自招待。” 纽德禄快步下楼,脸比挣钱都高兴。 虽说是以前背叛自己的老搭档,可他做生意的,总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客从外来怎么也不能耷拉着脸子。 一出堂门,外面巷子站着七八个人,清一色长衫马褂戴瓜帽,这些说书先生虽高矮胖瘦各不同,却都跟套娃似的,肥头大耳的脸上挂着同一种违心笑容。 “哎呦,恭喜恭喜啊,老东家,我们听闻您的新折戏大卖,特来贺喜!” 贺喜?早不来你晚不来,新茶楼生意荒了你才来……纽爷心里腹诽,面上却还是乐乐呵呵: “哎呦,小事一桩不足一提,您几位在新茶楼还好吧,我听说比我这儿还多一倍,倒是个肥差啊。” 纽爷这几日总是让伙计盯着新茶楼,一连十日过去,其他茶楼生意锐减,有那小茶楼见实在没生意,已经闭店歇业,可见他这半月来新折子的威力! 这些说书先生也是娘生肉长的,哪里听不出纽爷的揶揄,长了半辈子的厚脸皮,此时竟也通红起来。 “嗨~” “纽爷,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秀才不出门想必也已经知晓天下事,新茶楼到底儿是根基薄,稍微有风吹草动就没了,这些老板个顶个还叩门,一看没生意,积压的上月薪水也不发了,我们也是讨口饭吃,家里老小张嘴擎等着吃饭呢。” “吃饭?” 福生从堂口挤出来,气呼呼说道: “现今奉天开埠,码头上全是招扛大包的告示,各位师傅可以去码头看看,说不定今天还能挣几十个铜子儿回去。” 纽爷一听,反手打个爆栗,尴尬怒道: “福生,这话说得可太刻薄了,这些师傅可都是为茶楼立过功的,就是走了也该留点面子。” 他紧接着转过身赔笑作揖: “你们可别见怪,这孩子我刚招进来,还没来得及训呢。” “诸位要是手头紧,我纽某人钱虽然不多,粮食倒还是有的是,若不嫌弃拿回去一两袋子给嫂子大娘,也不是不行。” “只是,我这茶楼暂时还不招新,若招新,一定早通知各位师傅!” 福生的话,算是把这些名嘴的路堵死了,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能养活人,你要还来仗弱欺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再一个,人纽爷也并非不念旧情,你不说家里几张嘴,你只要拉下脸去拿,粮食管够。 主仆二人这出双簧戏,这些名嘴臊得不轻,人活张脸树活张皮,你再没皮没脸纠缠,那也别怪老东家不念旧情,路边人都看着,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吃到鸡还惹来一身臊! 如此场面,稍微还要脸的人,已经拱手告辞。 几个没皮没脸的名嘴见脸上挂不住,当即拉下脸面: “纽老板,我等也都是各茶楼扛把子的,我们几个在八卦街多少是个人物,你要想吃独食儿,那可得招呼自己的茶楼,告辞。” “嘿,这些泼皮无赖,斗米恩升米仇的货色!” 福生刚想追出去打,纽老板立马拉住他,卸下笑得僵硬的笑容,露出鄙夷神色: “穷寇莫追,肚里不能容人,曲艺这条路走不了多远,对他最大的惩罚就是任由其猖狂。” 说完,他宠溺地替福生揉了揉后脑:“疼不疼,刚才打疼你了吧。” “老板,你不生气我乱说话?” 福生瞪大眼睛,感觉受宠若惊。 纽德禄大度一笑,朝着小伙计摆摆手: “嗨~你说的话是实话,我何苦要生气,我气的是你太年轻,不知道余地转圜,我纽德禄就是仗着名气大,吃了这个亏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甭管生意再大,和气生财、有商有量。”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四十七章:当堂发难 他拍拍福生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以后,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多跟账房处处,少跟这些个跑堂子学得吃酒耍钱逛窑子,那都不是咱正经人该干的事儿。” “好嘞,可咱正经人该干啥事啊!” 纽德禄回过头,拿着玉烟斗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这,你得自己悟!” “哎呦,都在呢?” 他正想上楼,打堂口踏进来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纽德禄打眼细瞧,这老头穿着灰布长衫、黑布鞋、袜子洗地白净净,马褂熨烫平整,仍然没剪辫子,锃亮脑门拖着花白发辫,发尾缀着红穗子还捆着蝎子钩。 脸上的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看着白白净净跟个豁牙老太太似的,满嘴扒拉,都集不齐五颗牙! 这打扮、这弯腰走路的步伐、这若有若无的臊气,不是前朝的公公,那又是什么! “哎呦,这是孙公公吧。” 纽爷早知道八卦街有这么一号人物儿。 打前朝逊位,紫禁城不准养那么多太监,许多太监都被放出来自谋生路,这孙公公祖家东北,又是老太妃跟前得脸儿,就又回来安心养老,宫里给的养老银足够他下半辈子吃喝,倒也常常来听书。 只是,这几日孙公公许久不来,他还以为这老太监没了,如今穿戴整齐,连发辫儿都故意梳洗编齐了,多少透着怪异。 “孙公公,您老想听书何苦自己来,我找人抬轿接您去!” 老太监嘛,从紫禁城出来就跟透明了似的,就想人恭维他,眼见纽德禄如此客气,孙公公笑得五颗牙翻进嘴唇: “嗨,我这人老不中用的,我自己还能走来!” “我今儿来,是想让您见见一个人。” “哎呦,公公您介绍的客人,那得是多大的主儿。” 纽德禄很好奇,这孙公公平时光喝茶连糕点都不愿意多点,怎么会突然那么大方,对他要介绍的人好奇起来。 “你擎等着觐见就成了!” 这老太监一拍手,堂口胡同窸窣走动,许多黑衣黑褂的打手踏进堂中,未几片刻,高跟鞋哒哒临近,慢悠悠跨进门槛儿。 纽德禄趁来人站定堂中,看向眼前女子! 这女子面若杏仁、眼含星子,皮肤给喂了玉似的白皙,那黛眉纤细如远山,美丽却不轻浮、高贵却不跋扈,一身雪纺纱洋装衬得她风姿绰约,绸裙更是勾勒出曼妙曲线。 此女脚下踏着及脚腕的高跟皮靴,驼色大衣挂在肩膀顺势垂下后背,甭管是肩头皮草,还是乌发上别着的玄纱礼帽,都更衬得她雅韵十足,端的是清贵骄矜之像! 纽德禄一看可不得了,能穿如此昂贵的丝绸洋装,说明非富即贵而且还出国留学过。 举手投足之间的高贵骄矜,又不同于一般的暴发户、书香门。 年纪尚小,却被老太监如此礼遇。 如此种种,在当今的东北旧门阀里能是谁,他想清楚人选心里咯噔一下,似乎猜到了这妙龄女郎的身份,顺郡王家的六千金,金玉旗。 “纽德禄,早听孙大伴说你这茶楼有新戏,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过来看看,既然我来了,就清场吧。” “听见没,赶紧给六格格清场子,没有和贩夫走卒共聚一堂的规矩。” 这妙龄女子脱下手套,眼神看向纽德禄,分明不把他放眼里。 好嘛,现在奉天太平了,前朝的遗老遗少们又开始瞎蹦跶了,这是砸场子来了啊! 纽德禄虽然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他尴尬一笑,轻轻咳嗽几声微微作揖: “六格格,您从国外回来,难道连什么世道都忘了。” “如今都民国了,您这耍的是哪朝哪代的威风啊。” “再者,甭拿老太妃压人,她都死了多少年了,您还威风得起来啵?”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四十八章:难倒英雄汉 “来者是客,我敬您的身份给您个雅间上座,若让我清场子,那我可对不住了。” “送客!” 跑堂们摩拳擦掌,很快把六格格清退堂口,这老太监好容易能抖威风,气得手指头乱戳: “嘿,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给我上。” 此话一出,黑衣打手三拳两脚踢开,把跑堂踹回堂中,他们都是混饭吃的,根本不想玩儿命,不疼也呻吟得嗷嗷叫。 福生本想上去,被纽爷一把拉住:“六格格,纽某人给足了你面子,先礼后兵,你到底想干什么?” 六格格语气依旧平静:“纽老板,你知道我看戏的规矩,又没砸场子,只是让你来清场子,你的这些损失自然我来负担。” 话音落,这妙龄女子拍拍手,打手托着一个东西进来,掀开红布,雪花银锭子摆满方盘! “我喜欢先兵后礼,你愿意接待就清场,不愿意我就砸店,反正砸你一个茶楼,那帮人还能怎么着我。” “听懂了吗?” 金玉旗斜眼睥睨,高贵不可攀。 纽德禄刚想拒绝,想起才有点起色的茶楼,此时竟有些犹豫了。 赌气解气一时爽,可产生的后果却不是他能负担的,家有高堂幼子、伙计也有父母要养,他想清楚利益,勉强扯出笑脸: “听懂了,六格格!” 听到纽德禄答复,金玉旗似是满意了一点,波澜不惊的脸上,涌现一丝得意。 不过,刚才纽德禄对她不敬,却也让她暗自不爽,金玉旗决定再压压他: “我记得,你也是旗族,旗族见了主子的规矩,忘了?” “赶紧得吧!” 老太监憋着笑,总算扬眉吐气了。 纽德禄闻言,不禁瞪大眼睛,他气得鼓起腮帮子,连嘴唇都颤抖了却不敢骂出脏话,哪怕梗着脖子怒视这金玉旗,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奴才恭迎六格格,雅间糕点已备好,请格格上座。” 随后! 纽德禄单膝跪下,啪啪拍了左右袖子,低下脑袋,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腮帮子。 “罢了,我只吃从前御供香村斋的糕点,你去买来供上就是了!” 纽德禄直起身子,招来福生:“我给你一张我的名片,叫香村斋的伙计把今日出的上品糕点全都送来,供格格品尝。” “赶紧去,别耽误格格听书!” 福生本不知怎么办,看纽爷眉毛横跳,赶紧接过名片跑出去。 纽德禄心里把这狗日的太监剁碎了百遍,阉人果然喜欢害人,他面上笑着恭迎: “孙公公,请您也上座吧。” “好,能上道儿就好,也不枉费公公我提点你一场。” 纽德禄一发话,跑堂们开始劝退大堂的散客,至于雅间里的大人物,只能退回赏钱和茶钱,一一赔罪,他们见金玉旗那么大排场,也不想惹这些奉天旧族,赶紧卖个面子了事。 如此,能看清情况的无不对纽德禄报以同情,也有那眼瞎的,为了几个茶钱在大堂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等彻底清完场子,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这一天,算是白干喽,但愿破财免灾吧。 纽德禄站在金玉旗的包厢,看向楼下戏台。 每日高朋满座如今却空空荡荡,阵阵凉风刮过,更显得凄惨悲苦,要是把他的脸放进药罐子里泡一夜,保准比黄连汤还苦。 这场面连钱三爷那么大年纪的都没经过,他尴尬坐在台上,唱也不是、溜也不是! “六格格儿,您还满意吗?” 纽德禄倒了一杯茶奉给她。 “自然,不失旧日体面,可以开始了。” 纽德禄算是没脾气了,也不再挣扎,手一挥,钱三爷硬着头皮从头讲起! 这老先生每日说书,必定是宾客热捧、彩头如流,恭维得别提多舒服了,这一场却如坐针毡,说得满头大汗,磕磕巴巴。 “好~” 包厢里,打手虽然叫好,却都倒拍手背,这在行内叫和倒彩,如果不是说书人口才太差,一般人也不会这么不讲情面。 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呢! 这钱三爷每每讲到精彩处,必定有打手嘘嘘出声,甚至开始往下面丢瓜子壳、花生皮。 奇耻大辱,这可真是奇耻大辱。 就是叫花子来讨饭,也不能够拿吃剩下的果皮烂渣打发人,明摆着嘲弄钱三爷连叫花子都不如。 卖艺的,本该打个巴掌给个笑脸,那也得是自己演砸了赔罪用的,哪能好好的被人糟践脸面。 一来二去,钱三爷的脸色立马耷拉下来,纽德禄见状,赶紧赔笑脸: “六格格儿,纽德禄不知道哪里怠慢了您,要让您纡尊降贵来蔽地出气,若是您肯名言,我千恩万谢。” “纽德禄,你知道你这出折子,说的是哪朝哪代的故事吗?” 金玉旗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威严。 “若说这出折子,里面的人物原型早已不可考,只是我们托古给改成了前朝,所讲的也不过江洋大盗、武林悍匪的故事,不知这难道也犯了忌讳?”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四十九章:送来及时雨 “你是真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啊,你也是个同族还是钮祜禄大姓,难道真不知道那所谓的巫棺镇来自于咱们北族的传说?” 纽德禄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才发觉,岳观潮所说的猛药怕指的就是前朝的人。 这唐殿戎的名号,他虽没怎么听过,可巫棺祖地却略有耳闻,只是祖辈代代传下来,也都只当是个传奇故事听,从未当真过。 眼下,六格格前来,他这才对巫棺祖地的事情有了印象,方才暗觉不妙——岳观潮这是把他引上贼船了。 如今,他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知道,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饶是如此,纽德禄心中依旧忐忑难安,只能祈祷福生聪明,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福生啊福生,我纽德禄的身家性命,今日就全交到你手上喽! …… 呼呼! 福生攥着手里的名片,跑得呼哧咔哧,手心出了汗都不知道,他正想跑到香村斋买糕点,一想起纽爷临走时的异样,慌忙张开手掌。 湿哒哒的名片一揭开,字迹被浸湿却还能辨认: 奉天时报记者、宋思媛、德祐大街南锣巷 “不是香村斋的名片,是宋小姐的,难道纽爷是让我去宋宅搬救兵?” 福生一时愣在原地,连差点被马车撞到都不知道。 他哪怕再愚钝,也知道这女子来者不善,如果今日纽爷有难,他们这些跑堂注定不会好过。 哪怕不权衡利弊,他回想起纽爷对他们的好,也知道不能见死不救,如今事到临头,他仔细琢磨纽爷说过的话,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眼神变得坚定。 他调转方向,叫下一辆黄包车坐进去。 “小哥,去哪儿?” “德祐大街南锣巷!” “好嘞,您坐好喽!” 黄包车一路前行,穿过德祐大街往南锣巷跑去,待看到宋宅的门前牌楼,福生连滚带爬跑过去。 他来不及擦汗,不要命似的拍响大门。 “谁啊,叫死鬼也没那么急?” 宋宅大门吱呀打开,一个丫鬟探出手,见是个跑堂打扮,眼里当即看轻几分: “你是谁,为何敲我们府上的门!” “姑娘…我是富贤茶楼的,我们老板有一事要找宋小姐商量,请她出来见一面。” 福生上气不接下气,说得磕磕绊绊,这丫鬟噗嗤一笑: “我想起来了,我们大小姐确实去过你们的茶楼,可如今她不在。” “不在?那她在哪?” 福生听闻宋思媛不在,心中一沉。 “好像是去报社了,说是要处理一些事情。” …… 钟楼南街、百货大楼、奉天时报 奉天时报的记者编辑们都老老实实坐在工位上,连喝水走路的声音都不敢太高,尤其是走到总编办公室,更是如履薄冰,生怕被波及。 岳氏兄弟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听着办公室里朦胧的吵嚷。 “思媛,这件事你做得太出格了,我让你回去休息,是想让你想一想今后的路,你怎么敢和市井联系,做出这么大的事情。” 易江鸿第一次红脸,宋思媛做都做了岂会怕问责,她昂起胸膛针锋相对: “总编,报业怕他们,难道市井百姓也怕他们,这些人就跟见不得光的臭虫似的,只能在下水道里爬叉,有些新闻可以商量,但有些新闻必须发,我只是找到了一条更合适的路。” “这半个月过去了,也没人敢怎么样我,他们在奉天地界,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颇为得意。 “思媛,你家世显赫,这些人未必敢动你,易伯伯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他们难道动不了你身边的人?” “这,你总不能保证吧。” 这话,宋思媛的确无法反驳,她叹了口气:“那确实,不过我自己做的事情,可没有连累报社,他们再恼怒,也迁怒不到奉天时报。” 易江鸿的脸色稍微缓和: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连累报社被炸掉,那易伯伯该如何面对文坛,如何面对读者,还有你父母下午就到奉天了,这几天好歹给我安生点!” “主编,有个宋宅电话,说是找宋小姐!” “接进来吧。” 待秘书走后,宋思媛接起电话,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早就料到会有人发难,我马上去解决。” “你看看,易伯伯没说错吧,你的朋友麻烦来了!” 易江鸿抿了抿茶水,一幅料事如神的神色。 宋思媛随即拨通电话,朝电话里说道:“有人去砸场子了,让我哥和清阳带着治安员赶紧过去。”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章:耍哪朝威风 南市场、八卦街、富贤茶楼 茶水下了一半,紫砂壶都凉透了,纽德禄提起茶壶,低眉顺眼说道: “六格格儿,茶凉了,我再给您续上~” 纽德禄终于找准机会,岂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他略略行礼,眨眼间就要退出雅厢。 “哎,纽德禄,折子听完了,六格格还有个事儿需要你去做?” 孙公公掐着兰花指,老脸满是奸诈,一看就没安好心。 到底儿还是躲不过,纽德禄叹了口气:“但凭格格吩咐!” 孙公公戳着空气,胡乱比划道: “新故事是好,但毕竟讲的都是北族秘辛,不若把折子给撤了换做旁的书,我想纽老板你才高八斗,也不缺这一折,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这?” 你让我换我就换啊,我纽德禄好容易靠新新折翻身! 他看如今的场面,六格格是来耍酒疯来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噗通一声跪下: “格格,您家大业大富贵无比,可也得体谅体谅小的,我全靠这出折子养活茶楼,如果撤了新折子,我只能带着全家老小去跳龙江了。” “您就大人有大量,行行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纽德禄说得涕泗横流,连孙公公这样的老人精都看不出假的。 “纽老板,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六格格看在都是北族的面子,给你个说话的机会,你就听公公一句劝,把那新折撤了吧,以后也没人再来找你麻烦了。” 孙公公的话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不扯,以后这种清场喝倒彩的事情还会有,一旦成了常态,客人就是想来都不可能了,这可是对他茶楼生意的大打击。 看来,六格格是存心不让他好过了。 “六格格,书你也听了,请您回去吧,我这茶楼明儿还要做生意呢!” “好,你想清楚就好,先礼后兵,这可是你说的。” 六格格薄唇轻启:“砸吧。” 此话一出,打手们摩拳擦掌站起来,毫不拖泥带水砸起场子。 这些人都是被特意训练出的打手,哪里好看专拆哪里。 一时间,雅厢座椅缺角、屏风断裂。 但凡雕栏画栋的地方,就是用刀刮了也得刮花,茶壶杯盏跟过节放炮似的,噼里啪啦全往地上砸。 这可都是他白手起家一砖一瓦挣来的家当。 纽德禄看得心头滴血,真敢上去拦着,依这些打手的狠劲儿,怕不是当场被打断肋骨。 他看着自己中年发福的身材,顿时打消了和这些人拼拳头的想法。 福生啊福生,你要还不回来,我这店面可真让人给砸了! “你们几个到下堂去,既然人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用手软了。” 好家伙,上堂砸了,还能边做生意边修缮,下堂一砸,只能关门歇业了,纽德禄见状,赶紧拦在楼梯口,不让他们下去。 “纽德禄,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主动让开,我们不伤你,再敢拦着,我们连你一起打了。” 为首的黑褂武夫满脸狠厉,三角眼看着阴狠无比。 纽德禄看着这身强力壮的武夫,如果再后退一步,他这茶楼绝对要元气大伤。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旧族,纽德禄心一横,挺起胸膛:“不让!” 咣当! 他话还没说完,武夫凌空踢出一脚,纽德禄只感觉心口一疼,像个皮球似的滚下楼梯。 “哎呦~” “打人啦,没王法啦,旧族不做人啦。” 纽德禄撒泼似的往堂口一吼,周围行路人立马嗅着热闹赶来,站在茶楼前指指点点! 这武夫见纽德禄骂他主子,从楼梯拐角踏步跃下,直踹纽德禄心口,要是被凌空飞踹,这中年人指定是不成了。 纽德禄疼得起都起不来,见武夫从楼上朝他飞踹,慌得朝后躲避。 普通人这种王八乱拳式的躲避于事无补,眼见腿脚袭来,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咔嚓!” 他没等来窝心飞踹,只听见骨头断裂声,他抬眼一看,那武夫的脚腕子被岳观潮抓住,骨头都掰碎了。 武夫当即吃痛,额头青筋凸了又凸,想挣脱却无法发力,岳观潮冷眼怒视看向他: “武夫习武,本该行侠仗义,你不但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还当爪牙鹰犬,我可去你的吧。” 语毕,手腕猛地发力,这武夫的脚腕彻底掰裂,被他一膀子扔出堂口,捂着脚脖吃痛不已,哪里还敢有下一步。 “哎呦,岳爷,您可算来了,您要再不来,我可要去敲青天鼓了。” 其他打手见武夫被一招解决,对岳观潮的忌惮都已经展现在脸上,空扎架势不敢上前。 “怎么回事,怎么都停下了,赶紧给我砸?” “你看你们谁敢?” 岳观潮扎起拳脚,眼眸鹰视狼顾、狠厉无比,浑身蔓延的杀气,让在场所有武夫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怕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一章:纸糊老虎 “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给我全都上,拿了这厮的人头,去跟郡王爷讨赏去~” 孙公公还没说完,岳观潮拿起桌上的碎糕点,奋力朝他投去。 “哎呦,我的牙啊,这死孩子翻了天了~” 孙公公的嘴被糕点砸个正着,满脸白面跟个小丑似的,往手里一看,五颗牙砸掉三颗,满嘴都是血! 金玉旗眼见那么多闹剧,终于坐不住了,扒开打手走出楼梯。 岳观潮冷眼说道:“叫你的人滚远点,以后再敢来惹麻烦,我见一次打一次。” 这话,分明没把她放眼里,金玉旗从未受过如此威胁,美艳面孔气得通红: “你知道我是谁吗?可知道在奉天,还没人敢跟我那么说话?我想让你死,你就绝对活不了。” 这娇滴滴的声音发出的威胁,跟野猫挠痒痒似的,岳观潮强憋着不笑,摇了摇头: “我管你是谁,敢打我朋友,我也能让你活不下去。” “金姑娘,你好大的口气啊!” 她正想继续说话,一个沉静自若的声音响起,还不过片刻,一队治安员扛着长枪踏步跨进门槛,很快将堂口全部包围。 总巡宋思威带着秘书宋清阳姗姗来迟,官字来了高一头,所有人都不敢再议论。 好戏还在后头,金玉旗还没看完治安署全员,堂口外很快聚集不少扛着各式摄像机的记者。 宋思媛站在堂口外,对着金玉旗的娇艳容颜噼里啪啦开拍,他们的镜头可比长枪短炮还厉害。 千古文章骂死人,得罪他们,就相当于得罪了文化界。 “思媛,我们来晚了。” 话音落,金玉旗看向胡同里停进来的轿车,能插五色旗来头都不小,更何况这车还是外商联会的进口公务车! 轿车轰鸣后,从里面走出一对温文尔雅的夫妇。 燕尾服、大背油头、华丽礼裙、皮草褂,金玉旗瞪大眼睛,不自觉后退几分,这怕是驻外大使宋镇城、顾顺仪夫妇。 “嘿,我说,今儿是倒了大霉了,还以为这茶馆是个庙小水浅的王八池子,谁知道那么多大人物儿。” 孙公公吓得朝后躲,被金玉旗看了一眼当即羞愧起来。 治安总署、外商联会、文化界、甚至还可能有外交部。 金玉旗方觉自己小看了纽德禄,如今骑虎难下,退出去可就太难看了。 她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说,双方虽然不发一言,却胜负已分。 “格格儿?” 孙公公扯了一下她衣袖,示意就这么算了。 宋思威知道东北旧族和奉天新族都不好惹,决定给她个台阶下,他轻轻咳咳几声: “金姑娘,你再是前朝的贵人,也得守本朝规矩,书也听了,不如回去陪老郡王,这些打人的人该抓的抓,该罚的罚,与你无关。” “你说得轻巧,这纽德禄得罪我,岂能就这么算了?” “都给我上,死了我叫我阿玛管你全家。” 此话一出,周围打手却都不敢动一步,金玉旗有老郡王托底,他们可什么都没有,陪着她胡闹也就算了。 如果引起新旧纷争,他们这身皮就别想要了,想清楚利弊,立马跟霜打茄子似的蔫了吧唧。 一时间,黑褂打手纷纷噗通跪下,拱手求饶: “格格饶命,格格息怒!” 宋思威知道时机已到,一语定调: “行了,带金姑娘回去,今天打碎的东西,我会让治安员去跟老郡王要赔偿,至于这个踹伤纽老板的武夫先带回治安署。” “你!” “格格走吧。” 黑褂打手逃命要紧,半推半就拉着金玉旗走出茶楼,任她再想返回找麻烦,也分身乏术逃脱不得。 “金姑娘,前朝没了,您该醒了啊~” 纽德禄一举扬眉吐气,追着她屁股后面揶揄出声,周围人哄堂大笑。 这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宋思威并不想今日的事情发酵,看向他这个不省心的妹子: “摄像机吓吓她就行了,今天的事情不许见报。” 宋思媛略略讪笑:“我知道,这个道理我还不懂吗!” “那我可先回去了,还有公务在身,事情完了就跟爸妈回去。” 宋思威和二老寒暄几句,带着那武夫离开,那些记者被宋思媛一阵安抚也很快散去。 “多谢岳爷、宋小姐搭救,我纽某人感激不尽,今日倒是劳累你们了。” 劫后余生,纽德禄长呼一口气,多少是把下堂保下来了,损坏的上堂雅间只能慢慢修缮。 “思媛,你叫我们来,不只是想给你壮胆助威吧!”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二章:新航道 宋镇城宠溺得看向宋思媛,他知道这个女儿鬼主意不少,一幅期待后续的神色。 “爸爸,我是想你既然是外商联会的名誉会长,不如给钮老板提个字,把金玉旗打烂的招牌换下来,可好?” “嗯,那敢情好,不过要爸爸的墨宝,可不是免费的!” 宋镇城似有所指,宋思媛立马心领神会: “知道,我今晚上亲自下厨,给你们接风洗尘,如何?” “成交!” 驻外外交大使、外商联会会长,这两个身份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接触的,一幅字或许不值钱,可背后代表的意义却是无价之宝! 纽德禄明白,从此以后他的身份就不再是平头商户,背后有靠山,谁来了茶楼都不敢造次放肆,他高兴得赶紧让伙计找来宣纸,亲自磨墨伺候在旁。 宋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毛笔字难不倒他,聊聊数笔,苍劲有力、锋芒毕露。 啧啧,富贤茶楼从此以后,就不是以前的寻常茶楼了! 宋夫人见宋镇城题完字,温柔看向女儿: “思媛,既然事情已了,不如跟着我们回去吧。” 岳观潮看向顾顺仪的模样,宋思媛雍容文雅的眉眼,就是随了她,至于性格,反而像宋外长,比较直来直去、大气洒脱。 宋思媛如此有主见,当然不会随他们的意: “爸妈,我和朋友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会回去,你们俩不用担心,我这朋友功夫非常好。” “那妈妈可真不管你了,你自己回来吧。” 顾顺仪和宋外长转头的一刹那,温柔眼神上下打量岳观潮。 他心里咯噔异响……怎么有种被丈母娘抓包的心虚感,赶紧别过脑袋胡乱扫视。 “岳爷,宋小姐,还有这位小兄弟,请上座吧。” 纽德禄看向堂外,朝站在巷子外的福生招招手,他赶紧跑进堂中。 “今日,这事儿你做得不错,等我忙完这起子事情再说,你且去收拾东西吧,咱店里被砸坏不少东西。” “好嘞!” 纽德禄一贯是人精,见宋思媛他们留下,也知道要说正事儿,赶忙领他们到三楼办公室。 “岳爷,看您停留不去,莫非还有要事?” 宋思媛看向他:“本来,该是我们跟你道歉,早料到他们会行动却晚来了一步,让他们把你店给砸了。” 纽爷心领神会,他今天略吃小亏,但日后的路却好走很多,也愿意装糊涂: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咱说书的就是搭个茅草棚都能待客,只要不把新折收去,我纽德禄有的是办法弥补损失。” “而且咱们也算患难之交,今日得宋外长赠墨宝,也算是得了便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那就好!” 宋思媛见纽德禄不计较,决定再帮一帮他: “纽爷,你的茶楼现在确实有新折撑着,可早晚看客会腻,以后未必不会重蹈覆辙,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宋小姐果然是女巾帼,我愿闻其详。” “我这半个月,根据《酉阳杂俎》《聊斋志异》《搜神记》等书写了很多新故事,我想把他们全都赠给你,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继续会给你更新这些。” 此话一出,纽德禄高兴得连拍几下大腿,从老板椅上坐起来。 “当真?宋千金您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曲艺行最怕江郎才尽,有您这样的才高侠女坐镇,我何愁文思枯竭。” 宋思媛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但是,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样立于曲艺首位和防止剽窃,这说书的很容易被文抄公抄了去,而且若只是你一个人赚钱,恐怕还会招致眼红,到时候这样的挤兑不知道有多少等着,不改变经营策略,你只会成为曲艺公敌!” “先生,学生愿意请教。” 纽德禄总算明白了,宋思媛的才学见识、家族背景要远远胜于他,抱紧这个大腿总没错,就是给她这个姑娘做学生也不是不行。 “把你的茶楼曲艺协会化!” “你可以成立一个曲艺总会挂靠在富贤茶楼名下,以曲艺总会的名义,将这些新折子分享出去,但想要使用这些新折子,必须有自己的一套准入规则。” “明白了,这就跟帮派一样,需要给入会的人立规矩。” 见纽德禄很快悟出道理,宋思媛点头赞许: “是,你可以把曲艺总会分成两个部分管理,茶楼部和曲艺部!” “将入会的茶楼老板和说书先生全都管理起来,只有入会才能使用新折,茶楼老板想入会必须事先缴纳一笔可观的准入会费。” “等茶楼培训好说书先生,就可以把说书人派去说书,从曲艺总会和其他茶楼得到的工钱说书人自留,打赏彩头对方拿五成、说书先生留三成、茶楼抽走两成。”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三章:曲艺总会 “嘶?可是宋千金,如果那说书人故意抄了我的故事,拿去其他茶楼说,那我不是鞭长莫及?” 纽德禄的脑袋转得很快,宋思媛微微正色: “无规矩不成方圆,其他茶楼剽窃新折的途径,只能是从曲艺总会出来的说书先生。” “这部分人平时要优待,只要发生剽窃或自立门户的事情,就要号召曲艺行业的先生们讨伐封杀,同时与之同流合污的茶楼,也要号召会员茶楼挤兑,直到茶楼彻底歇业为止,必要的时候使用诉讼和登报手段,务必把他们的名声搞臭!” “这样,无论是说书先生还是茶楼,他们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犯禁。” 纽德禄思索完宋思媛的计策,不得不为她的杀伐果断震惊,不免担忧起来: “您说的却是万全之策,可如果这些人嫌规矩太严没人入会,岂不是唱了独角戏。” 宋思媛眉目一扬: “纽爷,您这半个月赚的钱比以往一年赚的钱还多,只要有钱赚,还怕茶楼不跟进,若真怕杜绝剽窃的规矩,说明来者不善,不让他们入会也免了剽窃的风险。” 纽德禄一脸佩服,拱手作揖:“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妙啊,妙啊,甚好,甚好。” “我纽德禄真是祖上冒青烟了,能得两位挚友,这样,我也不打算白站两位便宜,我给您两位送份礼物!” 钮老板从办公桌后面拿出两份文书,神秘兮兮递给岳观潮。 他打开细看,里面是茶楼的干股文书! “你想把茶楼的两层干股给我们?” 岳观潮吓了一跳,这可是份大礼,按照纽爷茶楼如今的收入,两成干股每月至少可分红两百银元。 我茓,这家伙啥时候变得那么大方了,我正愁没钱花,你倒是会揣摩心思……岳观潮强忍喜色,多少推脱推脱: “这…这可不行,我们已经麻烦你了,咋敢要干股,又吃又拿也不是我的作风。” 纽德禄见他不收,赶紧推到他们身前,苦口婆心劝道: “岳爷,宋千金,你们对纽某人来说就是再生父母!” “若没有你们,我早歇业了,这还只是茶楼干股,若是曲艺总会成了,还有另外两成干股。” “我这么做,也是想交个朋友,若以后需要帮忙,咱自己的买卖多少得照顾着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倒是,既然纽掌柜不嫌弃,那我们就多谢了!” 岳观潮慢吞吞收下干股递给宋思媛,她眼神玩味看向这男人,嘴角溜出一丝笑。 “好了,我想的主意,如果纽爷你有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其他的帮助,你需要的话我们再商量,我得回家下厨去了。” “那慢走,我这一摊子还要处理,就不多送了。” 宋思媛带着岳观潮走后,纽德禄背靠老板椅翘起二郎腿。 他今日大起大落,以为是死期最后竟然和治安署、文化界、外商联会都攀上关系,以后他在曲艺界的地位就彻底稳了。 两成干股舍了虽肉疼,得到的却是锦绣前程! 舍得舍得,果然有舍才有得,和这些权贵能人绑定,不亏! 纽德禄想起以后赚的大钱,哼着歌走下大堂,福生已经把杂乱处打扫干净,扯着他的袖子站到台前。 “大家伙儿,我要宣布一件事。” 跑堂们渐渐聚集,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想知道茶楼老板到底要说什么。 “我纽德禄至今还没儿子,只有一个几岁女儿,我决定收福生为干儿子,以后他就是茶楼的少掌柜!” 哗! 一些挎着盆子的跑堂,吓得水盆都掉在地上。 “你们可别不服气,正是福生照顾岳爷,才有了茶楼亨通财运,也是他跑去搬救兵,让茶楼得以存在。” “我纽德禄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按功行赏,以后多勤快点吧。” 跑堂们颜色各异,有羡慕的、有眼红嫉妒的,也有不忿的,但大老板发话了,他们也说不出个不字,只能接受。 钱三爷见诸事已了,被跑堂子搀着下了戏台,镇堂木一打,妙语连珠说出口: “此一桩事,也不知后世作何评价,都说那油嘴滑舌招人爱,却偏是那忠厚踏实得善缘,人间琐事千千万,说不尽其中苦与甘,只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哈哈哈哈哈~”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四章:唐匪后人 德祐大街、南锣巷、宋宅 “来来来,爸妈刚回来,赶紧趁热吃!” 宋思媛回去后,忙了大半天,终于在晚上做足羹汤,宋家人齐聚前院正堂,热络起来。 宋思媛看向位置缺了一个人,随口揶揄道: “今天还算比较齐,平时宋思威都不回来。” 话音未落,立马有沉静声音响起: “没大没小的,宋思威的名号,也是你能叫的吗!” 语毕,宋思威带着宋清阳走进正堂,虽是责问面上却不见怒意。 宋思媛夹起一道菜,左摇右晃说道: “是,是,是,宋总巡耍官威都耍到家里来了。” “行了,家里不谈官职,你们入座吧。” 宋镇城点头示意,佣人又搬来凳子,给他们俩腾出位置。 “思威,那个打人的武夫,你们调查完了吗?” 宋外长夹菜时看向宋思威,都到了这个位置,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尽管把人送回去。 宋思威慢慢咀嚼米饭,点点头: “下午一早就让治安员送回去了,看老郡王的态度对金姑娘的事情并不知道。” 顾顺仪喝了一口汤,拿起手卷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说道: “那这可就出鬼了,她平时也不屑于去市井,那新戏连禁宫那位都没动静,她怎么越俎代庖跟茶楼闹得那么难看,如果不是茶楼得罪她了,大概是有人在背后拱火。” 说完,她顿了顿又转向宋思威: “老大,去查查她背后在跟什么人接触,这么一个小姑娘,可不能让旁人教坏了,蓄意挑起新旧矛盾,这人得多坏。” “知道了。” 宋夫人说完,宋思媛和岳观潮不自觉缩了下脖子,宋夫人虽然没点名,话语里已经有了怪罪意思,因为如果他们不发什么新折子,茶楼根本不会遭此劫难。 这顿饭,他们吃得忐忑难安,等宴席一撤下,宋思媛立马带着他们逃难似的溜走。 夜晚、秉烛点灯 宋清阳在宋府大门前慢慢踱步,看见一道黑影闪到胡同,立马迎上去。 “可是朱云游,朱五爷?” 那黑斗篷一掀开,朱云游淡然的脸从斗篷里显露出来。 “走吧,他们在等着你了。” 若没有宋家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能遁入宋宅。 朱爷跟着宋清阳一路小跑,来到后花园里的玻璃花房,这里全是宋镇城养的名贵花草,藤蔓灌木遮天蔽日,倒也正是藏身好去处。 此时,宋思媛、岳氏兄弟都在,再加上宋清阳和朱云游,刚好把花房里的檀木桌占满,几个人互看一眼,眼睛在昏黄灯火下闪动异色! “朱爷,我托你查的消息,您嗅到风声儿了没?” 岳观潮在去茶楼的路上,就知道能在茶楼闹事的不简单,他早就拜托朱爷的人留意从茶楼出去的金玉旗,眼下朱云游来了,他肯定要问个明白。 朱云游的眼睛奇亮,朝众人点点头拿出一张画: “岳小友,金玉旗出事后,确实有个人到了顺郡王府,听丐帮的兄弟说这人叫唐阁麟,是奉天风月场上的人物,你看看你认不认识?” 岳观潮拿过画纸仔细浏览,见到这描摹像的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昔日的唐殿戎。 我茓……搞不好唐殿戎还有儿子在外面,这也意味着唐殿戎在奉天还有家人! 岳观潮细细想来被销毁的巫棺镇资料,大概就是唐殿戎的家人故意为之。 宋思媛见他眼神有异,夺过描摹画看了看,眼神越发好奇: “奉天风月场竟然还有这号人物,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唐阁麟应该就是唐殿戎的遗腹子,大概是他在背后鼓动金玉旗闹事,只是这种招式过于蠢笨。” “是啊,如果唐阁麟只是想恶心一下茶楼,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可如果真的想报复你们,这种程度的过家家,是不是有点太幼稚!” 宋清阳的话说得众人点头默认,岳观潮心想,大概唐殿戎身后还有个更深谋远虑的军师在出谋划策。 茶楼这一出戏,怕只是个开始。 宋思媛长呼出一口气,看向众人: “虽然有点恶心,但我们还是有收获,至少找到了唐殿戎新闻背后黑手,只要知道这些人,我们就不那么处于被动,主动调查严加防范,怎么说也足够自保了,这几天叫治安员勤快巡查茶楼,还有宋宅也要多些巡逻。” “这些事,我已经在做了。” 宋清阳的话,给了他们一记定心丸,就看暗处那些蝇营狗苟日后如何出招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五章:蝇营狗苟 “对了!” 宋思媛拿出一份报纸,平展摊在众人眼前: “半个月前楼云贤去津门拍电影,今天已经回来了,明天在福棠大戏院有一场她的拿手好戏《贵妃醉酒》,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接触接触这个人。” 岳观潮看向报纸,古色古香的字体写着新闻标题: 《梨园新星楼云贤返奉,大戏院上演贵妃醉酒》 岳观潮看向照片中的楼云贤,在某个角度看,她的侧脸跟陆奉简十分相像: “也好,我还寻思得再等半个月才能见到她,没成想那么快就要见到她了。” “思源姐,我们真要去听戏?” 岳二炮听了那么多,总算是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了。 他的小心思宋思媛怎么能不知道,目光玩味看向这小伙儿:“是,你最喜欢的大明星,是不是很高兴?” “那确实是!” “不过明天你可不敢随便乱跑,呆在我父母的包厢里就行了,我和你哥要去会会这楼云贤。” “那……你们会她的时候,能给我整个签名照吗?” 岳观潮瞪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 “说你憨,你还真傻上了,等认了亲,你自己跟她要吧。” …… 皇天街、顺郡王府、内宅 “你们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 金老爷夫妇还没走进六姑娘闺阁,立马听到茶盏碗筷碎裂声,许多佣人被骂得灰头土脸,一路小跑走出月洞门。 “王爷、福晋?” “六小姐还是不想吃饭?” 金老爷朝示意众人退下,自个亲自端起餐盘,蹑手蹑脚走近梨木廊门,朝着里面出声道: “闺女儿,你也别怪阿玛凶你,方才也是事出有因,我要是不在这些治安员前发怒,他们指定以为是我指使你干的!” “阿玛,你就是贪生怕死,你还怕这些黑皮狗作甚,一窝土匪做派。” “嘿,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这么说你阿玛!” 这话一出,金夫人眼里的火瞬间被点着,她搂起袖子就要闯进去,被金老爷一把摁住。 他见金玉旗没那么哭闹了,苦口婆心安慰道: “甭管你怎么胡闹,只要不是我授意的,那都是小打小闹,就是捅到天上也是小孩子过家家,天塌了也有阿玛顶着!” “可是!” 金老爷话锋一转,微微正色道: “要是你今天做的事被人当做是阿玛的意思,那在天上人看来,可就是蓄意挑起新旧矛盾,这甭说是阿玛,就是禁宫那位也得认怂。” “现在,早就不是我们的世道了,人在屋檐下还要低头呢,咱住的地方可都成人家的了,吃点小亏总比受大难强多了。” “咱们赔点钱消去一场弥天大祸,这不是挺划算的买卖吗。” “闺女儿,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金老爷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解,金玉旗总算听进耳朵里,她掀开窗帘,鼻子气得通红。 “不生气了吧?” “来来来,你把东西接进去。” 金玉旗掀开窗户,把餐盘接进里卧,金夫人见闺女开始吃东西,决定给她讲清其中厉害: “还有,闺女儿,你仔细想想,唐阁麟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跟咱们王府八竿子打不着。” 金玉旗吞进粥饭,嘴里呜咽反驳:“怎么打不着,他娘可是你亲妹子,他怎么也算你外甥。” 金夫人想起这不省心的外甥,气不打一处来: “你可算了吧,当初你姥爷就不想让他嫁给那姓唐的,这倔脾气非要嫁,现在好了吧,守了二十几年的寡,还生了个小畜生。” “我就知道这王八羔子没安好心,非说替他娘来看看我,谁知道是想撺掇你出头,明儿我就把他赶走。” “他那死去的土匪爹,多大的冤屈需要你去给他出头,他是把你当枪使了。” “行了行了,我们知道就成了,跟闺女儿说这些干啥。” 金老爷扒拉着金夫人,勉强把她劝回正院,他走到窗前恢复乐呵语气: “你也别听你娘瞎说,这事儿姓唐那小子确实没安好心,以后咱不跟他来往了。” “你不是喜欢听戏吗,我买了两张福棠大戏院的票,明儿热腾腾的《贵妃醉酒》,你去啵?” “好,算是你跟我道歉,今儿就先这样吧。” “那好嘞,你且消消气,明天阿玛带你去戏楼逛逛。” 金老爷见女儿消了气,心中大石落地,长呼出一口气。 明天,正好是宋外长夫妇看戏的时机,把话说开了,也就没什么矛盾了。 这一对对儿女,要是没我老头前后斡旋,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 此间事了,金老爷无事一身轻,大摇大摆走出月洞门。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六章:福棠大戏院 北市八杂街、东方百老汇、福棠戏院 日落暮色,宋思媛软磨硬泡一通招呼,总算把父母请去茶楼,不过他们也不愿意铺张招摇,并未让戏楼做准备,只以看客身份前往戏楼。 汽车越过奉天城,停在八杂街前,远处东方百老汇的招牌赫然入眼,电影女郎美丽诱惑,被灯箱画报勾勒出曼妙轮廓,哪怕白日,也能感受到这里的车水马龙、灯火霓虹。 在这星罗棋布的诸多店铺间,坐落着一座气派四合院! 这四方院落坐落进浓郁绿荫,像个纽扣镶嵌进笔直道路,只要到了胡同附近,总能找到旧日盛京百二十行的市井气息! 院子前,重檐戏楼挂起《福棠大戏院》的匾额,红底金漆,气派洒脱。 戏院两边各有一名伙计,坐在桌子后面卖票检票,那院墙两侧挂着楼云贤的扮相画报,贵妃衔杯仪态万千 众人检了票入内,很快被戏院跑堂迎进包厢! 岳观潮看向大戏院内部,福棠戏院是奉天最大戏楼,加之有了楼云贤的名气,装潢更是富丽堂皇、华丽精致! 每一侧戏楼皆有三层,一楼大堂为普通座位,寻常百姓、布衣走卒皆可观看,二三楼雕窗饰廊、雅间单阁,专为富贵闲人设置,非权贵预定不得。 他坐在南侧雅厢,放眼四望。 这比广场略大的戏院,二三楼已经坐满,有那马褂瓜帽、旗头花钿,也有油头粉面、礼服长裙,还有许多笔挺军装、洋人男女,可谓形形色色,权贵云集。 重头戏,还在那戏台上! 这座戏台四方宽敞,背向北墙据中而建,遍施金漆、雕栏画栋、藻井繁复,戏台外并不留空地,凿渠引清水入池,如江南亭榭三面临水,池中多金碧辉煌的玉树枫花。 楼顶特地空出苍穹,月轮一出,必定投掷入池,观感如楼台照水、月影婆娑。 八角宫灯一照,正如金枫玉露相辉映,胜却人间无数。 “哥,我咋没见过戏台外还有水的?” 岳二炮喝着茶,从来没见过如此华丽的戏楼,以前他们在乡野看戏,能有帷幕就算豪华,眼前的戏楼对于他来说就是琼楼玉宇。 “别说话了,这玩意叫水榭戏台,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有,奉简家就有这种戏楼子,只是兵荒马乱给糟蹋了。” “我咋不记得?” “那时候你还没出来呢。” 岳氏兄弟俩的对话,引得宋思媛噗嗤一笑: “你俩可真有意思,纽老板咋没请你去说书啊。” 她正想继续说笑,雅厢门被推开,一个瓜帽绸缎袍的老头走进来。 “金老爷?” 宋镇城起身,朝他拱手示意。 随后,金夫人梳着旗头花钿,带着金玉旗走进来,她见了顾顺仪,两个人扶额摆手躬身微曲,也算各自见礼了。 “宋外长,都是我这小女不懂事,险些冲撞了你的公子千金,幸好是小打小闹,可千万别上心了。” 金老爷能从前朝安稳活到如今,早都是城府颇深的老狐狸,宋镇城纵横外国数十年,也早已见惯风云变换,他俩心领神会,谁都没提昨日的事情,高手过招之间,已达成默契。 “那是,只是误会,说清就好,好好听戏了,免得可惜了戏票。” “好嘞,那便不打扰了。” 金家和宋家寒暄这会儿功夫,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戏台上,鼓瑟吹笙、敲邦打鼓,靡靡乐音渐响入耳。 “请~摆驾~海岛冰轮初转腾咿咿咿咿,见玉兔又转东升咿咿呀,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妙音如乐,楼云贤姗姗入场。 仔细看,这名角身穿赤红锈袍戴霞帔、头戴点翠凤冠缀流苏,花瓣漫鬓嵌红宝,乌发倾斜倒垂柳,宝冠熠熠、遍插金钗,在丫鬟引领中步履娉婷袅袅走来。 兰指勾动,称得上绝代风华。 一时间,皎轮临池,就好像贵妃回魂驾临,在花月亭中浅斟慢饮、对月孤影,当真恍如神妃仙子! 岳观潮看向岳二炮,眼珠子看得都直了,这色胚不知道在想啥。 宋夫人拿起眼镜看向戏台,看了楼云贤的表演啧啧称赞: “京戏自从徽班进京开始,唱念做打就已经成了童子功,手眼身法步更是成角的必经之路,这姑娘唱词身韵如此优秀,连贵妃的神儿都演活了,怪不得是北方公认的梨园名角,一曲《贵妃醉酒》名震东三省,背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宋思媛看向她,顾顺仪眼里明显是惋惜!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七章:班主楼温良 顾顺仪看向戏台:“可惜是个娱乐人的戏子。” 宋思媛倒是对楼云贤没什么偏见,朝她摇摇头: “妈妈,亏你还是驻外大使夫人,人家国外的电影明星举国尊敬、广受赞誉,怎么到了您这里,反倒成了不入流的角色。” “思媛,你不懂,妈妈不是在看轻她,只是惋惜她的命运。” 顾顺仪见女儿会错意,撤下眼镜看向她: “自古戏子下九流,娱乐人的玩意儿,难免要周旋高官权贵,前无锦程、后无靠山,恐怕见了这些大人物只能曲意逢迎,至于其中的蝇营狗苟,也只有当事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但凡能成名角,必定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如此刻苦方能成就一方美名,若即便成了名角又如何,在高官权贵眼中,不过是宴饮娱乐用的黄鹂鸟罢了,就跟花魁行首一样,名气越大,桃色绯闻就越多。” “像这样的青春饭,也就吃到三十岁,等年老色衰自然无人光顾。” 语毕,顾顺仪叹了口气: “所谓戏子命贱,贱的从来都不是职业和人,而是她们必将衰败的命运,无论风光还是卑微都要为人娱乐,为他人做了金丝雀笼中鸟,鲜花一败,人人都要践踏一脚。” “我可惜,是可惜她投错了胎,若是托生在我肚子里,便不会做这娱乐人的玩意,靠她的刻苦劲儿,必然有一番大造化。” “也就你~” 顾顺仪宠溺得拧了下宋思媛鼻子: “放着那么好的家世不用,只想当个名不见经传的记者,若是想入仕,以你的见识未尝做不得女大使。” “好了好了,你要真想她当你闺女,直接收了当义女不就好了!” 宋思媛看向楼云贤,如果真的能让她摆脱日后衰败的命运,就是真多个姐姐妹妹,她也是愿意的。 顾顺仪知性一笑,无奈摇头: “这拜干亲是要讲机缘的,我莫名其妙要她当我义女,还不把她吓死。” 岳观潮听着顾顺仪的话,心里对楼云贤的心疼又加重了几分,这些年她大概过的很苦,才能在台上风光。 可乱世漂泊,人命如浮萍,她的结局到底如何! 一折《贵妃醉酒》唱完,楼云贤再三谢幕,才彻底走进后堂洗妆。 宋思媛带着岳氏兄弟跑下楼梯,宋镇城知道这个闺女闲不住,朝楼梯沉沉说道: “别忘了回来,不能太贪玩儿。” “知道了。” 宋思媛走下楼梯后,朝小跑堂打赏几枚铜元,这跑堂倒也痛快,带着他们转过回廊来到戏台后面。 一入后台,福棠戏院的后台果然更气派,幕墙后的长廊宽如车道,两侧分布许多妆阁衣室。 人来人往、刀枪堆放、生旦净末丑各自忙碌,小学徒帮着给其他花旦青衣改装抢妆。 “班主?有人想见贤老板。” 跑堂拦住前面的中年人。 “这是我们福棠院班主楼温良。” 岳观潮顺着跑堂的手指看向前方。 戏班主楼温良穿着石青马褂、月白长衫,略方正的脸挂起金丝眼镜,口袋挂着怀表钢笔,书卷气十足,朴素穿着配上温顺眉眼,有种温文儒雅的感觉,不像是生意人,倒像是个学者教授。 “这几位是?” 跑堂的看向身后众人,岳观潮赶紧咧开嘴: “班主,这是奉天时报的记者,她想写一篇关于梨园名角楼云贤的新闻!” 宋思媛不怀好意看向岳观潮,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带得她现在也谎话连篇,她如今说出口的谎话,比以往十年都多! “啊对对对,我是奉天时报的记者。” 宋思媛摸索手提袋,熟稔从里面拿出她的记者证,吃饭的东西幸亏带着,要不然还真麻烦。 “原来是奉天时报的记者啊!” 楼温良能培养出一代名角,必然是有见识有能耐的,奉天时报的名声,他多少听说过! “只是,贵报办报严谨,从不刊登花边新闻,我记得从未登过曲艺电影消息。” 楼温良到底不是傻子,宋思媛眼珠一转,决定再说出几个善意谎言: “楼班主,我们不是要刊登她的花边新闻,我看过《摩登时代》的专访,是想以做一期关于民国底层大众自立自强的报道。” “噢,原来如此啊!” 楼温良一听说缘由,眼中质疑逐渐转为笑意,但凡来个记者,恨不得把楼云贤的祖上八代刨出来,眼见宋思媛想做正题新闻,他面上的警惕渐渐消散!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八章:妆阁争吵 “那好,你们跟我来吧。” 楼温良像个旧时儒生,走起路来步履缓慢,岳观潮想大步流星朝前迈,总不能走到戏班东家前面去,索性跟在队伍最后面。 拾阶而上,转过楼梯。 他们刚踏进二楼妆阁,几声瓷碗碎裂炸响耳畔。 随后,一个穿石青色碎花旗袍的中年妇女夺门而出,尖酸刻薄骂言紧跟其后: “我还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娘放眼里。” “不按老娘说的做,你以前那腌臜事儿,我可都给你抖搂出来!”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跟个母老虎似的,差点撞倒宋思媛。 “楼班主,这谁啊,这么没礼貌。” 宋思媛勉强站定,想去追究那妇女责任,发现她已经下了楼,踪迹全无。 “哎,说来话长,她跟今日的采访无关,我去给你们叫云贤!” 楼温良进入妆阁不久,里面传出几声娇滴滴哭声,连骂人都如此风情万种,想来必是楼云贤了。 他们正打算进妆阁,阵阵“滚蛋”声把所有侍妆女学徒骂出来,连楼温良都不得不灰头土脸出来。 岳观潮放眼看去,这些女学徒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子板略略显出女态,但跟楼云贤比起来都算是木头杆子。 他们为了方便干活,大多穿着颜色深的短褂短打,头发梳成两股编成辫子盘在头顶,额前兜着红布垂到脑后。 这种打扮,多是没成角儿之前的学徒! 楼温良在门外喊道:“云贤,这些记者可是要给你写专题报道,你要是不出来,那他们可走了。” “哎呀,走吧,走吧,我今天不见客。” 无奈,楼班主只能朝宋思媛赔礼: “你瞅瞅,成角儿的脾气就是大,她今儿受了气,不愿意见生人了,要不,咱改日再约。” “这……” 岳观潮没想到,都已经走到门口还能横生枝节,他总不能硬闯妆阁,对着楼云贤的面说你有个死去的哥。 这不神经病吗! 保不齐被心情不佳的梨园名角儿打出去。 如此一想,只能作罢。 “那好,这半个月你们不会离开奉天吧。” 宋思媛还是觉得问一问好,免得再耽搁时间。 楼温良儒雅一笑,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云贤这半月要上新戏,怎么可能出去呢。” “这样吧,今天也算我们照顾不周,我送您三张戏票,等新戏上了再来捧场,到时我一定让云贤好好配合你们。” 楼温良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能再不依不饶,几个人拱手致谢,转身出了戏台。 回到雅厢,戏台上已经开场新戏《诛奸佞》,讲的是前朝清官海瑞诛杀权臣严嵩、严世番父子的故事! 岳观潮听着戏腔,总感觉那女人似乎眼熟,可要他仔细想,却完全不记得了。 …… 戏院外、背街巷、胡同 这中年女人拍着石青碎花旗袍,喝得醉醺醺开始嘟囔自语,她左手掐着烟,右手提着酒坛子,晕晕乎乎转进胡同拐角。 “呜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啊~” 这中年妇女正想抽身而过,听到黑暗里的哭声,不由得停下脚步,睁着惺忪醉眼看向拐角。 “这乌漆嘛黑的地方,你搁这儿哭啥,你再惨能有我惨,我这儿子死了、女儿死了,侄女儿也不要我这老婆子了。” 她想起一把年纪还要乞讨要钱,忽然间悲上心头,盘腿坐地上也哭起来,喊得鬼哭狼嚎,恨不得把她以前的仇人骂上百八十遍。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啊~” 这妇女哭了半晌,拐角里的怪异哭声并未停止。 她看向黑暗巷口,现在才琢磨出诡异感,巷角里的声音似乎只有那么一句,别的啥话都哭不出来。 “怪道稀奇,哭丧都不会哭。” 酒壮怂人胆,这妇女不知哪里来的胆气,起身走向巷子拐角。 随着越走越近,这声音逐渐变得更为阴森,好似数九隆冬的白毛风,刮得人心肝发冷。 啪嗒! 这妇女擦亮火柴看向前方,垃圾遍地、杂物丛生,他循着火光看清拐角砖墙的一刹那,瞪大双眼目呲欲裂。 墙边哪有活人影子啊。 这墙边,分明是穿红戴绿、面白如煞、腮红鲜艳的傀儡人。 它们想来是被匠人做毁了,缺胳膊少腿、颜色杂糅糊在一起,看起来像是老弱病残靠在墙角。 那哭声,就是从纸人口中发出,血泪流淌,仿若真人! “啊~~” “闹鬼了~” 这妇女吓得拔腿就跑,不过数步,只听得咣当巨响,肩膀被人猛得一拍。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五十九章:戏院命案 翌日,清晨 岳观潮打着哈欠醒来,他正想洗漱,宋思媛火急火燎跑进他住的院子!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宋思媛拿起报纸,眼里的惊讶快要溢出来了,能让她这么慌张的,得是什么样的奇闻。 岳观潮察觉有情况,赶紧接过报纸,头版头条清晰可见: “福棠戏班发生命案,不明妇女死状诡异” 洋洋洒洒一大段,满篇满页根本没个正经话,全是闹鬼闹煞这样的胡话。 他看这报纸的抬头是《野俗周报》,怪不得那么不靠谱,原来是个捕风捉影的八卦小报。 不过,虽然报道的新闻很扯,但刊登的照片确实是第一手资料! 这个死者,分明是昨晚上在戏台撒泼的中年妇女。 从照片来看,死者身体完整,并没有被打的痕迹,衣服也只是略略撕裂,只有五官呈扭曲状: 她的眼珠子血丝密布,死气惨白的脸挂着两行干涸血泪。 这本就算是惨死了,嘴巴的状态更为怪异! 这尸体的嘴角裂开到脸颊,满嘴干涸鲜血,正面看正如挂满红果的破口石榴,微微朝上翘起的角度,好似在戏谑嘲笑。 才看一眼,岳观潮就受不了了,赶紧移开目光。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她昨晚上出去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惨死?” 宋思媛不解,岳观潮也看不出这妇女死状背后的意思。 “哥,你难道没感觉,这大娘像是喝醉了,要不然为啥那么宽的楼道,会撞到思媛姐?” 岳二炮的一句话,总算让宋思媛嗅到妇女死亡背后的因由: “会不会是酒后睡在胡同,被有些流浪汉给杀了!” “不清楚,我只知道流浪汉截路求财,杀她图啥呢?” 一时无解,宋思媛虽然不知她为何而死,却能明显感觉到异常,此妇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一定不简单。 她看向岳观潮,眼中略过紧张: “我们去福棠戏院,搞不好是冲着戏院来的。” 见岳氏兄弟一头雾水,宋思媛决定先解释心中猜测: “这个妇女死在戏院后胡同了,本质上不归戏院管,一定是有心人想往戏院上引导,所以在新闻里屡次提及戏院,潜移默化读者的注意,分明是想泼脏水。” “治安署的人应该到了,我们说不定还能去案发现场看看。” 岳观潮知道事不宜迟,和宋思媛一起赶到八杂街。 戏院后面的胡同占满来看热闹的百姓,更有一些无良记者咔哒拍摄,通过下作手段拿到大新闻。 这里是市井商业街,本就车水马龙,被黑帽黑褂的巡查设置了警戒线,就更加拥堵。 宋思媛带着岳氏兄弟下了车,出示自己的记者证后,很快被巡查员带进胡同里! “郑队长,奉天时报的来了!” 岳观潮看向郑队长,他大概是治安队的头目,只有他一个人没穿制服,一身暗色皮衣穿着束口工裤,大黑墨镜遮住脸。 其余治安员忙着用石灰围出死者轮廓、收集证物、拍照留存,只有他一个人夹着烟,站在胡同口吞云吐雾。 宋思媛拍了一下他肩膀: “郑队长,我可抓住你公务时抽烟了,你忘了总巡刚颁布的治安公务章程了?” 郑克回过头半摘下墨镜,朝下看了一眼: “去去去,一个小丫头片子,规矩都是拿来对付外人的,你反倒要求你自己人来了!” 宋思媛眨起眼睛: “你歪理咋那么多,等我见了我哥,非要参你一本不可。” “参我?章程上可说了,办案现场闲杂人一律不许入内,你既然要我守法,我可要轰你出去了啊?” 宋思媛看向警戒线外,其他记者确实都在外面等着,他所说不假。 “扯平了,你让我们看完现场,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 郑克瞪大眼睛,一幅看好戏的神色:“现场,那你们可来错地方了,这里顶多算是第二现场?” “第二现场?” 宋思媛好奇起来:“难道,还有第一现场。” “对头。” 郑克夺过报纸,一脸鄙夷: “这小报纸为了抢新闻,连事件逻辑都不顾了,写得乱七八糟的,危言耸听八卦得很,其实昨晚上就有附近的百姓报案,他们听到一声尖叫,去胡同一看,发现是个死了的中年女人。” “大概是那时候八卦小报听到消息,照了一张死者照片,直接就编了一段离奇故事发出来了。” “所以呢?郑大队长你怎么看?” 宋思媛揶揄道。 “跟我走一趟就明白了。” “去哪儿?” “第一案发现场。”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章:第一案发现场 福棠戏院、戏楼后台、妆阁 一入戏院,白日戏楼少了富丽堂皇,看台如此静默,反而显得空旷古老,阳光从窗格投下光花,有种摄人魂魄的清幽感。 他们拾路回廊来到后台,立马听到呜咽悲戚的哭声。 周围游走的跑堂学徒都显得浮躁心慌,看见治安员总队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们找上自己。 “你们楼班主呢?” 郑克抓住一个小跑堂询问,这跑堂抖得跟鸡仔似的,指了指二楼妆阁。 “呜呜呜…采荷你死得好惨啊!!” 岳观潮听到妆阁里的哭声,和宋思媛互看一眼,赶紧走进妆阁。 名角的待遇,跟电影明星一样,都有专用的戏台妆阁,他们进入的妆阁就是楼云贤专属,旁的角儿连想都不要想。 岳观潮打眼一瞧,妆阁四方周正空间颇大,用一屏八折的牡丹竟艳屏风隔开前后妆阁。 前妆阁是梳妆区,放着一排化妆桌,镜面周围的暖黄灯照得室内金灿灿的,桌面摆放诸多东西,假发、头面、首饰、妆盒、针头线脑、喷壶发梳……曲艺所用,一应俱全。 梳妆台背面一整排衣架,上面挂满各色戏服,多是楼云贤常穿,重工刺绣、价值不费。 后半段被屏风挡着,他走进屏风一看,里面是红木贵妃榻、西式沙发茶几、唱片机、衣柜,往外推门刚好是阳台! 这本该忙碌的妆阁,此刻却只有楼班主一个人。 其他七八个女学徒也在。 只是,她们全都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一个学徒小生跪在地上,抱着女学徒哭哭滴滴,看来这两个还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连她们也是一样死法?” 宋思媛刚进来,立马掀开白布仔细看。 嚯~ 这些女学徒目呲欲裂流血泪,嘴角裂开诡异笑,躺地整整齐齐,分明就是中年妇女的死法。 “楼班主,你跟我们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 郑克一问话,楼温良叹了口气: “昨夜大概十二点左右,我去后院清点人数,发现采荷她们房间的灯还没亮,以往这个时候,学徒已经收拾妆阁睡下了,我还以为她们在妆阁,去后台一看,这些人就……” 楼温良说不下去了,虽然是些没成角儿的学徒,但到底是几条活生生的性命,他眼圈红红的,懊恼得摇了摇头。 郑克面无表情继续询问: “你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楼温良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提醒道: “噢,我离开时云贤还在妆阁,我十二点去后院,发现她也没在自己的院子,我还以为她又在戏台练嗓子,连带着那些学徒也不能休息,就想过去催催,然后就这些学徒就已经成了这样。” 郑克嗅到其中的疑点,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情绪: “那她去哪儿了?” 楼温良出乎意料摇摇头:“这我不知道,有些时候她确实会消失,她是福棠院的台柱子,我也不能细问,也就随她了。” “那也就是说,学徒死亡可能跟她有些许关联。” 楼温良一时语塞,他不能承认这一点,如果楼云贤坐牢,他的生意也就到头了。 郑克在笔记本中记下疑点,看向自己身后的治安员:“那个妇女,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那个治安员拿出记录,微微正色道: “队长,根据治安员分所的值班记录,当时有个更夫想去后巷子方便,刚到巷子就发现这妇女死了,他立马到分所报案,大概晚上一点到后巷子,算上这更夫来回往返,发现这尸体的时间也是在十二点。” 郑克听完治安员的话,眼中闪过阴谋之色: “稀奇,戏楼距离后巷至少隔着三跨院,怎么可能死得那么整齐,同时在十二点,先把尸体拉回去吧,做完尸检报告确定死亡时间。” “死者身份都是谁?” 治安员读起小本本: “这些学徒都是穷苦人的孩子,没什么大名,入了戏班后,楼班主给他们取了艺名,采荷、采萍、君恩、君礼、榭芳、榭园、愿心、愿果。” “平时就是她们处理楼云贤的公私事,同时也称她为师父,是丫鬟也是学徒。” 郑克听到这一点,走到白布前逐一翻开这些尸体的衣服,腿肚子有荆条敲打的痕迹,结痂新伤并列,其余地方倒干净,没一丝伤口。 见此一幕,他眼中闪过心疼,点了一支烟继续翻看最后一具尸体。 陈银美的尸体奇怪得很,别处都完整,只是脖子比其它尸体多了一道勒痕。 那旗袍里的内衬被撕去一块,手指尖好似被划开又结痂,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线索有限,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不过,无论这老婆子如何惨,这些女学徒身上有伤口是板上钉钉的,他不自觉斜眼看向楼温良!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一章:蹊跷乍现 楼班主眼珠一颤,想为徒儿开解一两句: “这倒不是打骂,自古曲艺下九流,父母就是生了孩子也不愿意子承父业,多是打发出去另谋正道,这些学徒自然就充当了子女,端茶端水、捧盂洗脚,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要干。” “甭说是这些没成角儿,就是楼云贤也是这么过来的,她成角儿后自然不用受罪。” “再一个,这行讲究严师出高徒,孩子们还在学艺,行走坐卧都是学问,戏班子不打脸这是吃饭的脸面,想惩罚就只能往下几路,穿上戏服看不见也不耽误上台。” 宋思媛看向这些女学徒,终于明白,母亲所说的‘人前风光人后受罪’都是真的! “至于这个妇女?” 治安员眼神变得奇怪,语气夹杂着疑惑: “她不是奉天本地的,看过关凭证是津门百姓,来奉天才刚半年左右,叫陈银美,据很多学徒说,当日她跑到妆阁跟楼云贤吵了一架。” “你的意思,这妇女死前发生的最后一起矛盾,是跟楼云贤?” 宋思媛和郑克齐声发问。 他们俩一个对案件敏感,另一个对社会新闻敏感,两人都很清楚,楼云贤恐怕注定要牵扯进命案旋涡了。 治安员放下小本本,微微正色: “是,而且距我们刚才走访,发现陈银美在半个月前来过戏班闹事儿,说她是楼云贤的亲婶子,要她赡养自己,又要豪宅又要名车,还说她翅膀硬了之类的,闹得很难看。” “当时没发生命案,周围市井也就当个笑话看,不过,第二天楼云贤就启程去了津门拍电影,回来不过两天,陈银美就死在后巷了。” 我茓……一切都清楚了,他听二叔说起过,陆奉简的二叔一家去了津门定居,就把他妹妹抱去养活了。 他当时年纪太小,对陈氏印象不深,但经刚才的话,这陈银美大概就是陆奉简二叔的老婆。 岳观潮只感唏嘘却并不可怜她,当初陆奉简去津门找过他这二婶,想把妹妹接回身边。 一去才知道,他二叔早就死了,二婶不想养个外人,让他妹妹退了女学打发去了纺纱厂,至于后来如何,两个没血缘的人,恐怕也不会再联系。 事已至此,陆奉简杀了她的心都有! 茫茫人海、兵荒马乱,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能如何,只能悻悻而回。 心酸至此,岳观潮从回忆抽离,看向并排躺在那的妇女,只想过去踹两脚。 啧啧啧,当时还挺风光,居然衰落到如此地步。 宋思媛听治安员说了那么久线索,暂时从里面抽出一丝线索: “这样一来,楼云贤提前去津门,大概就是为了躲陈银美的纠缠!” 郑克掐灭烟头儿,跟打了鸡血似的: “还不止呢,陈银美屡次纠缠楼云贤,说不定这就是她死的原因。” 说完,这老谋深算的总队长看向楼班主。 他可不想自己的徒儿出事儿,难得激动得红了脖子: “这…郑队长,可不敢胡说,云贤是有脾气,但作奸犯科的事儿她也没胆干。” “再说了,她杀陈银美就好,为何还要杀学徒,这些学徒可没招惹她。” 楼班主还想继续说话,立马被郑克打断: “哎,这些事情就不是你来考虑的了,我们治安署自会找出真相。” 说完,郑克拿出停业公文,塞到楼班主手上。 楼温良知道,一旦戏院被贴上治安署的停业公文,在没解封之前,再无开张做生意的可能! “别,别啊,一时口误。” 楼班主说话时,从口袋抽出一卷红纸包银元,塞进郑克手上。 他眼里闪过玩味,恢复冷酷: “楼班主,这里是北市商埠区,你知道行贿治安员的后果!” 楼温良一脸谄媚,再没有读书人的清高自持: “知道,知道,可您也知道我这戏楼几百张嘴等着吃饭,一天不开张就要赔钱,您尽管调查,我绝对配合,这公文能不能就收回去。” 郑克推回银元: “那就别让我为难了,我尽量查清命案让你早开张,你要还纠缠,那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油盐不进、好赖不听,楼温良虽然气馁却佩服郑克的行事作为,他叹了口气: “罢了,发生命案,短期内也没人敢来了。” 这一刻,楼温良总算认命,脸上落寞一览无余。 拍照留存、带走尸体,等治安员队清点证物,已经是日头过午,他们很快给戏楼贴了封条,回队收工。 “你就尽快回去吧,在我们查出真相前不要见报,你们这些报纸就跟苍蝇一样,什么事儿上了报准没好事儿。” 临走,郑克不慌不忙警告宋思媛。 “哎呀~知道了,真烦人~” 郑克走后,宋思媛看向两人: “你们相信人都是楼云贤杀的吗?” 岳观潮深思熟虑后摇摇头,岳二炮一脸懵逼打了个嗝儿。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二章:夜探戏楼 “人绝对不是她杀的,但咱们来了那么久,连楼云贤的面儿都没见,可见她确实心虚,这案子指定儿跟她有关。” 宋思媛一脸欣赏看向岳观潮: “你分析的不错,我也觉得跟她有关,而且什么人能一连杀八个人,这些人连反抗的痕迹都没有,这也太恐怖了。” “你是想?” 相处那么久,岳观潮已经摸到宋思媛的个性,她的求知欲很旺盛,也是个闲不住的! “对,我想夜探戏台。” 宋思媛一脸认真,继续朝两人鼓动: “你想想,正常人如果知道七八个人的死跟自己有关,多半会去事发地点,不管是排除自己责任还是烧纸祭拜,总会做点什么。” “这个时间点,一定是夜深寂静时。” “好,我也想看看,这妆阁里有多古怪,可以死那么多人。”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开埠街逛逛,等夜晚一到再回来。” 岳观潮总算明白,宋思媛一出府就不想再回去。 兄弟俩只得陪着这千金逛了一下午,临近傍晚在开埠街餐馆吃了饭,这才慢悠悠走回戏楼。 “这里难得那么安静,以往都热闹得很。” 他们三个再次回到福棠戏院时天色如墨,周围灯火霓虹,反而更衬得楼台古老而恐怖。 绕道而行、停留后巷,三人从侧边巷子看向戏楼,里面黑灯瞎火,空无一物。 “走!” 岳观潮抓住两人纵身一跃跳上墙头,慢吞吞下到马厩。 从马厩出来,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看见一进院的戏楼,那二楼妆阁的阳台,果然有室外的已字木梯,可以回旋而下进入一跨院。 “我们从室外楼梯过。” 怕有人发现,岳观潮没敢点烛,隐没在黑暗中带着两人走上阳台。 三人刚进入妆阁,立马感觉到寒气逼人,就好像站在冰窖里,胳膊都起了一层疙瘩。 “还不到深秋,为什么那么冷,” “如果我是楼云贤,自己的学徒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才会被我灭口?” 宋思媛靠着手电微弱光芒,不断在室内浏览,郑克在的时候她也仔细搜查过,根本没有凶器。 “要说没有凶器,难道这些人是因为暗毒死的?” 宋思媛的话,岳观潮也有猜测: “说是暗毒杀的也行,学徒们身上没伤口,唯一的伤疤还是学戏给打得,而且现场可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能学徒们都中了什么软骨散,浑身无力然后才集体被杀吧。” 这句话,让两个人眼中频现精光,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正当他们想继续往下找,阳台外的楼梯再次哒哒狂响,说明有人也在打妆阁的主意。 来偷摸找线索,怎么能碰面! 他正想躲到哪里,抬头一看,房顶阁楼只封了半边,另外半边从梁上坠下丝缎绸带,大概是用来吊身段用的! 他灵机一动,抓住两个人跳上梁架,靠着黑暗躲入房梁阁楼! 吱呀! 阳台门被打开。 随后,轻微低喘在空气游荡,他们三个大气都不敢出,脑门憋出汗珠子。 啪嗒一声,梳妆镜打开,妆阁随即大亮,吓得他们赶紧往阁楼里侧缩。 待确定没照到他们,岳观潮他们趴在阁楼朝下看。 发卷撒乱、形容憔悴,姣好面容多了惨白恐惧,不是名角楼云贤又是谁。 “嘘!” 宋思媛做了噤声神色,让他们俩彻底安静。 他们三个盯着楼云贤,这女子从阳台外拿出一个暗色包袱。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铜盆,铜盆中放着两杆白蜡烛,另有方孔纸钱、黄裱纸,还有一些墨迹未干的手抄佛经。 嗤拉! 楼云贤划开火柴点亮白蜡烛,苍白的脸在烛火照射中面如金纸,看着根本不像是活人。 那蜡烛点亮黄裱纸,满地纸钱飘飞,室内更显阴森,后背影子跳动若鬼,仿佛从她身后侵入世俗世界。 “采萍、愿心、君礼……你们一路好走,如果真是因为我发的那些愿才死的,你们可千万不能怪我,我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为你们手抄经文,希望早登极乐,别来纠缠我了。” 她说着话,拿起佛经撂进铜盆,烧得妆阁火光大盛,飞灰明灭。 这么看来,楼云贤一定是发了什么愿,之后女学徒意外横死。 发愿……真的有这么灵吗? 岳观潮决定静观其变,看看她后续还想说什么。 不得不说,夜晚的戏楼子,可比白日要热闹,不过一时片刻,阳台咯噔乱响又一个人踏进来。 “云贤,你不要犯糊涂,赶紧下去,若让人发现你进了戏楼,你的杀人罪就是进了江河都洗不清了。”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三章:喜神娘娘 文雅中带着急迫,语气颇为无奈,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 楼温良,楼班主! “师父,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杀她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听得出来,楼云贤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和新闻上明眸善睐的明星,简直是判若两人。 楼温良叹了口气: “师父知道你的为人,可什么都太迟了,这八个学徒和你那疯癫婶子一死,脏水全都泼到你身上去了。” “如今,事情早已不在我们师徒的控制中。” “云贤,你放心,师父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此话一出,楼云贤神色更加恐惧,眼神不可置信看向他: “师父…你是不是真的认为这些人是我杀的?” 楼温良知道,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谈话无须掩饰,他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难道,你消失的那两三个小时,不是去清理善后?” “怎么…可能!” 楼云贤气得语气颤抖,想解释却全身无力。 楼温良继续又问道: “云贤,你也别嫌师父说话难听,自打你婶子骚扰咱们,你每晚子时都要消失,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如今,你婶子死了,采萍她们也死了,你让师父如何想?” “方才,你求神祷告的话我也听见了,你难道还敢说与你无关!” 这话,让师徒二人沉默以对。 楼云贤似乎有苦说不出,呼吸急促难平: “师父,我不是去杀人了,我只是去拜神而已。” “拜神?” 楼温良语气恢复好奇,总算没了面对杀人犯的失望。 “对!” 楼云贤走进后妆阁,将柜子朝前移开,里面是个半人高的暗格。 她手悬在半空,内心似乎是在挣扎犹豫,心一横,还是掀开暗格的遮挡画,把里面的宝塔神龛抱出来。 “这东西是喜神娘娘!” 此物一出,楼温良惊得从地上站起来。 岳观潮借着烛火看向楼班主所谓的喜神娘娘。 这喜神娘娘半臂那么高,外罩食盒大小的宝塔神龛。 仔细瞧,宝塔神龛样式接近八角亭、八面镂空、雕窗衔柱、攒尖飞檐,用料为金丝楠,细腻金纹被打磨得如金石宝盏,顶部硕大东珠在烛火中泛出熠熠金光。 重头戏,还是宝塔神龛里的喜神娘娘! 她身披刺绣袍衫、头戴玲珑凤钗、霞披外裳层叠繁复。 煞白如玉的面孔顶着胭脂团,口唇绛红如衔果,两颗黑玉嵌作眼珠。 本该笑意如花的脸,看起来却是蹙眉冷目,那嘴角勾起的弧度,正好似哭非笑,以一种诡异扭曲的笑脸,阴森森盯着活人。 嘶! 岳观潮不得不倒吸凉气。 早上见到的命案,不正是这种脸色? 难道,那些人真是这玩意儿给弄死的? 一桩桩、一件件疑问在岳观潮脑中混沌难消,那股阴森发毛的感觉久久不散。 “云贤,你怎么能供奉这种邪门东西?” 楼温良第一次动怒,哪怕面对郑克的质问,他也只是情绪激动,可见真是被徒儿给气坏了: “咱戏班子再下九流,供奉的祖师爷也都是李四郎这样的人间帝王,他才是咱们梨园行的祖师爷。” “你说说你,供奉这样的野祀怪神儿做甚,如今闯了大祸,你如何收场。” 楼温良真的害怕了,他还想着替徒儿挡罪,如今牵涉怪力乱神,他如何能保全这闯了祸的徒儿。 “不对,不对,这喜神娘娘不会无故害人,你到底发了什么愿,才招致如此伤亡。” 师父的话,楼云贤也有些犹豫,但话都说到这里,岂有回头路可走。 “我昨日发愿,如果能帮我夺了婶子的命,我什么代价都能承受。” 楼云贤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楼温良站都站不住,险些栽倒在地。 “你…你这孩子,你可真是太傻了。” “你怎能发如此大愿,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想夺恶人一命,可是要七八条命去填,如此,采萍他们怎么能不出事。” 这话说得玄乎其神,岳观潮不怎么相信,但诡异笑尸在前,他反而搞不清情况。 正疑惑时,他看向身旁,借着烛火跳动,他一眼就看到身侧的鞋印。 由于隔板上全是灰尘,鞋印反而如同被拓印在板上,清晰可见。 他们三个落脚后就没动过,那么这也意味着: 隔板上的脚印,至少在他们来前就存在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四章:注定波及 “走,赶紧回去,不要再横生枝节。” 楼温良虽不相信喜神娘娘真的能杀人,但无数线索已经指向徒儿,他慌张扑灭火盆,带着徒儿出了妆阁。 “呼。” “终于走了。” 岳观潮他们在阁楼长呼一口气,这里到处是灰尘,呼吸之间全是霉味儿。 “原来,陈银美和学徒的死亡真的和她有关!” 宋思媛略略心惊,她还以为是楼云贤雇凶杀人,没成想只是迷信野神引起的命案。 “还不止呢。” 岳观潮打开手电,示意两人看向阁楼上的木梁。 梁架上明显有一道深凹勒痕,从步伐判断,刚好距离方才的脚印有一臂之距。 宋思媛回想起见到的脚印,斟酌道: “我感觉,平常人也不会去阁楼上,那么刚才见到的脚印,只有几种可能。” “要么是凶手事先藏匿阁楼,作案后留下的,要么就是有人躲在阁楼,想探听什么情况。” 岳观潮深以为然,朝她点点头: “我寻思这脚印子就是杀人凶手的,凹道子指定是新痕,我在下面瞅见木头碴子了,这人用的估摸着是类似悬丝的武器。”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判断,眼前精光频现: “先有楼云贤祈祷野神在前,后有凶手杀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当初她发愿时,凶手就在现场!” 那么,问题就产生了,凶手在同一时间,如何能在在两地同时杀人? 宋思媛深吸一口气: “难道,真的有鬼神襄助?在妆阁里的学徒,其实是鬼神杀的?” 轻飘飘的一句推论,让所有人后脑蹿起麻意,他们看向柜子后,越看越觉得有东西在盯着他们。 “要不,咱们先回去整整思绪,等郑克把案子整了再说。” 三人无一例外全都点点头。 翻墙而出,走入街道。 宋思媛这才感觉身上的阴冷寒意渐渐消散,这就更加证明,方才的感觉是真实的,并非是心理影响。 “哎,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宋思媛察觉到岳观海耸拉着脑袋,好奇得拉着他衣袖,这小伙子从刚才就没怎么说过话。 “他是不是被吓着了?”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这男人憋着笑,一看就知道内幕。 岳观潮摇摇头: “没啥,就幻想破灭了呗,刚才楼云贤那种样子全被他看在眼里,估计心里正消化呢吧。” “也是!” 宋思媛眼神玩味看向岳二炮,两个人不再骚扰他,少年情灭,且要伤心一阵子呢。 …… 翌日清早,秋露微寒。 入秋之后,下了好几次雨,风中暖意渐消,凉意渗入肌肤。 宋思威和宋清阳难得在家吃早食,宋镇城喝着早茶,拿起一份报纸,眼睛不自觉瞪大: “我记得我们前两天才去看过楼云贤的戏,怎么她成了杀人犯!” 这话,宋思威、宋清阳眉头一皱,他们俩齐齐看向宋思媛,像是在责怪她发了不该发的报道。 “你们看着我作甚,这报纸可不是奉天时报。” 宋思媛耸耸肩,一脸无辜。 宋思威喝着粥,慢条斯理解释道: “媒体大多这样,喜欢捕风捉影,案子还在调查,暂时没出结果。” “不过!” “根据郑队长的调查,死者陈银美死亡的当天,和楼云贤发生激烈矛盾,似乎是威胁她要公布某些事情,当时在场的,确实是另外八个已死亡的学徒。” “那也就意味着,楼云贤身上的杀人嫌疑是最大的,同时她确实受到威胁了,也有杀人动机。”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和岳观潮互看一眼,心中确定楼云贤惹上麻烦了。 不管凶手为何替她杀人,至少事情的结局,是把她推向绝路了。 一个普通人成为杀人嫌犯,尚且要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曲艺明星所受到的追捧赞誉更多,恐怕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她深耕新闻行业多年,已经能猜到这些捕风捉影的小报,是如何用恶毒猜测诋毁这梨园新星,更有甚者,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哥,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啊?是要把她保护起来吗?” 宋思媛假模假样给亲哥哥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殷勤得不像她。 “你是想打听治安署内幕消息?还是想求哥哥调拨力量保护她?” 宋思威擦着嘴角,一脸玩味儿,似乎看透了他这调皮妹子的小尾巴。 “是啊。” 宋思媛难得乖巧坐着。 “无可奉告” 此话一出,宋思媛笑意凝固,顺手拉回茶盏。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五章:警世通言 “哎…你递过来的东西还能再收回去。” 宋思威咳嗽几声,微微正色道: “楼云贤再出名,对于治安署来说也是普通人,我们不可能浪费警力专门保护她。” “但是,传唤嫌疑人却是可以的,而且也没说当天放回,这个就看治安署自己把握了。” 宋思威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了,他可以把楼云贤以传唤名义关进治安署。 那里临近南市场、商埠区与北市场,是警力覆盖最多,治安最好的街区,绝对不会出问题。 “你们,好像对楼云贤的事情过分关心了?” 宋母一眼就看出问题,眼神狐疑看向女儿。 “没什么,你不是说想认她当义女吗,我总得多关心关心她啊。” 宋母哭笑不得,摇摇头: “就你贫嘴,甭管怎么着不许再给我惹事了,我和你爸爸马上就要回去,你们这段时间就老实一点。” “等我们走了再折腾,行吗?” “行啊。” 宋思媛嘴上答应,心里却没放在心上。 她必须得赶在治安署去之前,先把这个意思告诉楼温良,免得他护徒心切再跟治安员起了冲突。 如此筹谋,岳观潮当然清楚,心领神会带着岳二炮跟她借口离开,很快赶到福棠戏院。 “蛇蝎妖女~” “狠毒心肠。” “名为师徒,实为剥削。” “你快给我出来,杀了人敢做不敢当。” “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真是好狠心,一连杀了八人。” “这哪是梨园明星啊,这分明是败类杀手,亏我以前喜欢听她唱戏。” 岳观潮看向前方,福棠戏院再次人山人海,只是这一次并非是欢呼赞誉,更多是市井百姓的嗔痴怒骂,热火朝天,分外喧嚣。 福棠戏院门前狼藉满地,烂菜叶子臭鸡蛋、石头疙瘩白菜帮。 老百姓丢东西就是为了解气,哪个酸臭丢哪个,倒是污秽难堪。 “宋千金,我们怕是走不了正门了,从侧院墙翻进去吧。” 宋思媛叹了口气:“也是,戏班子里的人估计都吓坏了,我们得赶紧进去。” 说话间,轿车朝后倒退,带着他们退进院子侧巷。 她和司机简单交代后,被岳观潮带上院墙,翻进一跨院。 “你们是谁,敢闯我们家院子?” 一个小武生正在站梅花桩,看见岳观潮他们下来,扎起打架的把式。 “少废话,赶紧把你家班主请来。” 他本不想从命,回想起岳观潮身手了得,也不敢再上前,边说边往后跑。 未几片刻,楼班主被请出来,他看到宋思媛,眼中紧张稍解: “宋记者,眼下云贤正忙,怕是没工夫再接受采访了!” “那她现在在哪?” 楼温良微微叹气,朝戏楼看了看。 他们跟着楼班主,从后门进入戏楼,诺大戏楼几近空旷,走在路上疙瘩作响,回音震荡。 此处又燃起八角宫灯,只是满座空虚、再无当日盛况,两相对比,怎能不令人伤感! “楼云贤呢?” 宋思媛只见这些学徒站在水榭旁,眼神关切看向戏台。 呛呛测测、敲邦打鼓,二胡梆子敲打声中,戏台帷幕缓缓拉开。 步履娉婷、身姿柔媚,这样的身段除了楼云贤还能是谁! 只是,这一次她褪去刺绣华服,浓妆散去,只穿着青褂马面裙踏进戏台。 仔细看,她头上花片素净只包着墨兰头巾,乌黑假发撂在后背,枷锁在身脚戴镣铐,在武生扮演的衙役押送里推搡而出。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她眼眸悲戚,兰指微动,咿咿呀呀吟唱出《苏三起解》。 这出戏出自冯梦龙《警世通言》,讲的是玉堂春落难逢夫的故事! 金陵江淮名妓玉堂春行名苏三,与王景隆情投意合、两两倾情,后王景隆家财散尽,她倾尽积蓄资助王读书过活,此事被鸨母知晓,一怒之下竟将她卖给富商沈洪。 不日,其正妻皮氏与他人通奸被撞见,为怕苏三告密想用鹤顶红毒死她,岂料坏心用在歪地方,竟然将亲夫沈员外毒死。 皮氏怕东窗事发,居然诬告苏三谋杀亲夫,在加上县衙屈打成招,她自然被定了择日处斩。 有道是峰回路转,枯木逢春,她却没想当日资助的王景隆,经多年寒窗苦读早已科举成才,正任八府巡按。 不久,王景隆审阅秋后斩首的折子,意外看到旧情人“苏三”的名字,想起她昔日倾囊相授,当即决定报恩还情,重审苏三杀夫冤案。 苏三在牢狱中得知昔日情郎要为她重审此案,当即说出皮氏污秽恶行,王景隆高堂明镜,逐人发落有关案犯,给苏三还了清白。 后来,还在京城买下宅院,迎苏三过门,倒是美事一桩。 如此故事,倒也应了今日的景儿,只是,她所受的冤屈,何人能为她洗雪?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六章:锒铛入狱 戏言结束,楼云贤已经哽咽难言,泣不成声。 这些女学徒可是亲眼看着师姐受苦成角儿,风光无限,如今却因莫须有的罪名变得声名狼藉。 有道是声色犬马得浮名,他朝深陷泥淖地。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巨大落差,是个人都受不了。 她们想起自己那苦命,也在明池边哭哭滴滴,甭管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好歹同为戏子,哭一哭尽尽心意。 吱呀! 宋思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戏楼外响起枪响,随后大门打开,郑克带着治安员包围门口,渐渐走向明池。 楼云贤知道他们来了,也清楚她要去哪里了,悲戚出声: “郑队长,容我更衣洗妆,再跟你们走一遭。” 郑克摘下墨镜:“请便~” “郑队长,如今云贤只是有嫌疑,你们连证据都没找到,难道只凭着八卦报道,就要抓人进局子?” 好嘛,还是来了,岳观潮心说楼班主爱徒如女,不知道要这么纠缠郑克。 “楼班主,这是逮捕文书,我们公事公办,你可千万别阻挠办案。” 郑克嚼着薄荷叶,呜呜咽咽回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 楼温良气得心口起伏,脸上若驼红醉酒,看向荷枪实弹的治安员,却也不敢放肆。 岳观潮见楼温良已经拉起袖子,赶紧和宋思媛一起把他拉向一边,宋思媛苦口婆心开始劝解他: “楼班主,你想想如果云贤在你的戏班子,你能保护她吗?” 这话,让楼温良有些犹豫,他自问可以做到照顾周全,若说保护生命安全,他没有武艺,何谈容易。 这句话,让他彻底冷静,没了刚才的鱼死网破劲头。 宋思媛见话起作用,继续解释: “外面可有很多人对她不怀好意,暂且不提同行,那许多觊觎她美貌的人,你说会不会趁着这次危机就对她做点什么。” “说到底,没了名声和追捧,她就是个人人都想咬一口的红苹果。” “你的戏班子难道比奉天治安总署还安全,她去了那里,没人可以突破治安署的防护!” “可,云贤注定要受苦。” 楼温良不敢想监狱里的生活,徒儿好不容易有今天,却被投入牢狱,多少有些意难平。 “楼班主,治安署总巡叫宋思威,我叫宋思媛。” 她挤眉弄眼,暗示得再没那么明显了,楼温良嗫嚅琢磨,眼中一亮: “原来如此,是你们在保护云贤。” “如此,我便放心一些了。” 话语间,楼云贤已经卸去戏服行头,洗尽铅华。 此时的她略施淡妆、乌发垂泄,白皙皮肤更显精致,身上的湖蓝色旗袍内敛低调,反而衬得她如空谷幽兰,多了一丝傲然风骨。 走进客堂,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眉眼温柔,笑意看向楼温良: “师父,徒儿无能,本该侍奉终老,没想到半途入狱,若有来生,必定衔草结环报答。” “云贤,本该是师父保护你……” 他本想继续说下去,被宋思媛拉住,当即忍了回去。 “走吧,有什么话到治安员总局再说。” 郑克面目表情说出口,楼云贤默默点头伸长胳膊,还以为会是手铐加身,却没想到郑队长让治安员递来一个斗笠。 “戴上吧,你是公众人物,万一被拍到丑照,可被怨我们治安员。” 楼云贤瞪大眼睛,这确实意料之外。 “多谢郑队长。” 她接过斗笠戴在头上,黑纱遮到半身,外人只见影影绰绰,再看不到她的虚弱神色。 “师父,我走了,莫送~” 说完,楼云贤几步一回头,被治安员簇拥着带出戏楼。 临出门,郑克回过头斜眼戏谑看向宋思媛,虽无言,她却感觉郑克损了她好几句。 “楼班主,你若真的想救云贤,就得找出栽赃嫁祸的人!” 宋思媛拉着楼温良进入妆阁,终于有机会跟他说明她和岳观潮查到的情况。 岳观潮看向楼温良点点头: “我在这阁楼上发现了外人脚印!” 宋思媛拿出连夜洗出的照片,楼温良一看鞋型和梁架凹痕,眼神频频闪烁。 “这…这是福棠班武生练功靴,鞋底有银枪红缨纹,翘头宽跟。” “这鞋印为何出现在妆阁?” 楼班主满脸懵逼,丝毫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见并不知情。 岳观潮回想起脚印,微微正色猜测道: “我感觉,当初陈银美和云贤发生矛盾时,这人已经在上头了,所以当他听闻陈银美纠缠楼云贤,才会借助喜神娘娘杀了陈银美,同时为了掩盖罪行,特地又杀八人,伪装喜神娘娘显灵。” 楼温良琢磨着岳观潮话中深意,恍然大悟: “这么一来,这凶手必定关心爱慕云贤,所以肯为她杀人,同时他是个本戏班的武生,而且身上还可能有武功,要不然无法使用悬丝武器。”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七章:五花八门 “那么,楼班主,这样的人,你有印象吗?” 宋思媛知道,若只是单独满足其中一项特征,福棠戏班或许能找出很多人,但若凶手特征如此细化,很容易就能锁定某个人。 楼温良目光变得严肃,朝他们点头默认:“福棠戏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 “谁?” “周林客,我们戏班子里挂名的武生学徒。” 岳观潮眼神灼灼看向他:“他现在在戏班吗?” 楼温良摇摇头: “这几天他称本家师父病了,要回去伺候,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如今,已经过去两天,算起来,正好是尸体出事的当天。” 宋思媛明白,这个叫周林客的一定有问题,她看向楼班主: “赶紧带我们找到他!” “那成,我记得小周师傅的地址,是在钟鼓楼大杂院那片儿。” …… 商埠街、治安总署、公署院 汽车轰鸣停在摩登高楼前,司机朝门楼一示意,大铁门轰隆打开。 楼云贤下了车,还以为会被带进拘禁狱关起来,却没想到郑克带着她转而进入办公楼。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楼云贤穿过层层走廊,心情异常忐忑,这与赴宴就局完全不同,她并不知道这人把她带向何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又不会害你。” 郑克嚼着薄荷叶说着话,一幅流里痞气的样子,楼云贤反而更谨慎,指甲扣进手包,走路都慢了下来。 “到了!” 楼云贤看向办公室抬头:总巡办公室。 郑克敲响门板,待里面沉稳声线传来,他推开办公室。 楼云贤心一横,高跟鞋哒哒前行,坐进总巡面前的沙发椅。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把你传唤来,却并不把你关起来?” 宋思威取下烧得咕噜冒气的水壶,紫砂壶被滚烫热水一激变得更加鲜艳,茶叶入盏、热水冲泡,一气呵成、娴熟自然。 “确实,我自认为跟总巡你素无交情,为何能得你如此礼遇。” 楼云贤确实好奇,平日她接触的要么是高官大将、要么是富贵纨绔,鲜有这样的正经人,她一时也把握不准宋总巡的喜好,反而显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局促不安。 待茶水放温,他推到楼云贤面前,方才露出笑容: “小心点喝。” 等楼云贤品酌清茶,宋思威语气平淡说道: “那九具尸体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都是事先已经死亡,然后故意把五官扭成诡异状态。” “我~” 楼云贤正想辩解,宋思威赶紧摆摆手:“你放心,我们已经把你是凶手排除在外。” “何以见得?” 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想知道到底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诅咒死的! 宋思威捏了下袖口,微微正色: “两地尸体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以后,又都是十二点被人发现,可以说是同一时间,但这些尸体的致死原因却不同。” “不同?” 这一点,彻底引起楼云贤好奇。 宋思威语气变得神秘,不像是骗人: “嗯,学徒是被某种毒药给毒死的,解刨尸体时骨头都软了,全身的肉近乎腐烂,但你婶母的身体却正常,只在气管位置发现勒痕,说明她是被人用外力勒死。” “我只能说,杀死这两批人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同时犯案。” “那你们抓我做甚,既然我是无辜的!” 宋思威叹了口气,只能继续点拨她: “名为拘禁,其实是保护,如果歹徒杀了人却栽赃给你,那么下一个人死亡的难道不会是你?” “我想,楼班主一介文生,未必能保护你周全。” “只要你待在治安总署,就不会有生命威胁,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自有郑克去查。” 楼云贤听说郑克要往深处继续查,眼里涌现出一丝慌张,毫不犹豫承认她是凶手: “不用了,真正的凶手就是我,是我同时买凶两人杀人。” “你确定你要认罪吗?连杀九人,足以枪毙。” 楼云贤低头思索,决绝点头!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八章:钟鼓大杂院 初入钟鼓街,老远可见悬钟摆鼓的气派楼阁,更远处的盛京皇宫,黄瓦红墙、殿宇巍峨。 城门楼前,车马如流熙熙攘攘,街边清一色低矮屋檐,各铺子搭起几层高的幌子,行人匆匆、热闹非常。 楼温良见还没到地方,说起周林客的事情。 周林客从根儿上说,也算不上福棠戏班的学徒! 他师父周老栓是个演傀儡戏的老头子,与楼温良曾是同乡,又因为这些年同为曲艺人,倒是互相没断了联络。 周林客本跟着学傀儡戏,后来楼温良师徒去拜访过周老爷子,周林客见了楼云贤就喜欢上了,可谓一见卿卿误终身。 他呢,想去戏班子里学艺,周老爷子心疼这半徒半儿,去戏班子求了又求,楼班主才松了口风,要他在戏班子伺候洒扫一年。 前半年刚转了做武生! 他从没想过,贸然收的外徒,会给自个儿惹来那么多麻烦。 岳观潮三人听罢,跟着楼温良下了马车,几人穿过主街越进胡同,走到一处院墙塌边的大杂院儿。 “周老爷子在家吗?” 楼温良是文化人,哪怕是兴师问罪也颇有礼貌。 待门纽响动后,一个白发老头打开门。 “楼班主,哪儿阵风儿把您吹来了,可别嫌弃进来吧。” 岳观潮不多废话,推开院门走进大杂院。 这称不上四合院,最多三间老瓦房围成小院儿,院子里摆着诸多傀儡戏木架,还没来得及穿衣上色,老榆树下摆着太师椅,做活儿用具随地散乱。 “老爷子,你都生病了,怎么还干这种杂活儿,不应该是徒弟代劳!” 楼温良看向周老爷子手上的伤口,一看就是编竹篾被割的口子。 “生病?老朽何时生病了。” 一句话,楼温良彻底确定,周林客这小子把他骗了。 “林客告诉我你病了,要来伺候你,我今天也是想过来看看,闹了半天你没病啊!” 楼温良提着茶果糕点放在矮桌上,周老爷子摆摆手: “他压根儿就没来,我还以为这兔崽子把为师忘了呢,是不是跑去啥馆子里去了!” “那这我们可没准儿。” 他们说话的功夫,岳观潮借着摆弄傀儡布偶,在院子里四处乱看,那北厢房里摆着两幅碗筷,看散乱的鸡架鱼骨,明显刚才还有人吃! “既然他不在这里,我们也就回去了。” 楼温良看见岳观潮的眼神,心领神会退出院子,周老汉连寒暄也顾不上,赶紧把门关上。 “刚才,分明有两幅碗筷,周林客肯定在大杂院,这周老栓还挺护犊子,不知道犯了啥事都敢拦在前头。” 岳观潮他们出了门走进主街,等出了周老栓视野,立马从另外胡同接近大杂院。 他们站在北院墙下,果然听到周老栓说话了,岳观潮垫脚站上柴火垛,偷偷往院子瞄。 这老头子正扒开地窖门,把青衣短打的年轻人拽出来。 “我也不知道你犯了啥事儿,在我这儿躲到什么时候,真做了大案就逃吧。” 此时不捉,正待何时。 岳观潮大喝一声,从柴火垛跳下院墙,周林客明显知道犯了事儿,拿起糊好的布偶就往他身上砸。 “哎,你这孩子,我刚弄好的傀儡,擎等着卖钱呢。” 周老栓名为责怪,实际上却拦在岳观潮前面胡乱抓,就是想替徒弟争取时间。 岳观潮对付老头子,根本用不着蛮力,三抓两躲把老爷子捆进太师椅。 他知道岳二炮在院门外把着,也不担心他逃出去,在院子里玩起猫捉老鼠。 周林客果真是练家子,和岳观潮打得拳拳到肉,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气喘如牛,霎是痛快! 只是,这人出身下九流,专往人下三路去踢,什么黑虎掏心、猴子偷桃、断子绝孙踢都用上了。 岳观潮有好几次差点被他的悬丝刀割到,威胁之余,却也明白周林客确是阁楼那人。 打到最后,岳观潮和他分据两端,粗喘道: “呼~周林客,你清楚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儿吗,九条人命在你手里,我看你怎么躲?” “什么,九条人命?我说你这臭小子,你可害死老头子我了。” 周老栓一听说徒弟手上沾了人命,哪怕被绑在太师椅上,也气得浑身颤。 “呼~师父,你甭听他胡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手上就沾了一条命,我杀采萍她们什么作甚。” 周林客一句话,让岳观潮愣在原地,原本的推测完全错了! “周林客,这九条人命如果没人去背,可就全部要你师姐背了,她现在已经被关进监狱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六十九章:独眼半仙儿 宋思媛虽然站在院墙外,这句话却比岳观潮的拳脚功夫更管用。 周林客一听说楼云贤进了监狱,逃跑的气势很快衰减,他好似用尽了力气,病恹恹倒在砖地,任由岳观潮把他捆起来。 人都抓住了,自然要问清楚情况。 大杂院儿里,周老栓、楼温良分坐师椅。 岳观潮、宋思媛、岳二炮站在一旁,全都怒气冲冲看向跪在地上的周林客。 “徒儿,刚才说只沾了一条命,是什么意思?” 周老栓还想再抢救一次。 周林客低头回忆起当天情形,语气恢复平静: “当天晚上,我在妆阁里打扫,没成想采萍他们提前来待妆,我一急之下躲进阁楼,师姐卸了头面不久,那陈银美忽然闯进来,又问师姐要一万银元。” “她不给,这妇人就开始骂骂咧咧,说得非常难听,采萍他们还和这妇人吵了起来,他见人多势众只能摔了杯盏离开。” “我一直等到采萍她们去吃饭才从阁楼下来,然后跟在师姐身后,发现她在后罩房烧纸祭神,我知道她在祭拜喜神娘娘,就想用纸糊的人偶吓吓陈银美,当时我只是把她打晕了,根本没杀她。” “你没杀她?” 宋思媛再一次震惊,那说明周林客不是凶手,这也意味着杀手还躲在暗处。 “当然,我还特地警告陈银美,她要是再敢来敲诈勒索就真杀了她,我还让她写了血书。” 周林客从怀里拿出血书,这布料正是陈银美缺失的里衬,那字迹血红干涸,只有一句话: 以后若敢来骚扰楼云贤,性命自取。 “然后呢。” 宋思媛想知道,周林客还干了什么。 “我把她打晕后扔在巷里,之后就回房睡觉了,大概十二点左右,听见更夫叫喊杀人了,我知道她没死也就没往下留意。” “当天晚上,班主通知我们去处理尸体,我也好奇采萍她们怎么突然死了,等治安员把陈银美尸体拉来,我才感觉闯祸了。” “从始至终,你都没杀任何一个人,那这人到底是谁杀的?楼云贤私祭喜神娘娘,还有谁知道?” 宋思媛清楚,能借着喜神娘娘杀人,必定知道楼云贤在祭野神。 此话一出,周林客瞳孔闪过精光:“小南门的独眼仙儿。” “是谁?” 岳观潮明白,得知楼云贤供奉喜神娘娘的第三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周林客讲到此处,明白他是被人设了局,不再对众人遮遮掩掩。 在他的讲述下,岳观潮终于知晓,这一个月来楼云贤的种种怪异行为。 大概在半年前,楼云贤登上《摩登时代》专访,自述成角儿前的酸甜苦辣。 谁成想这报刊一发,不但引来众多拥趸看客,也让红遍大江南北的楼云贤初尝出名的苦涩。 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她那数十年都不见的婶子,也在报刊上看到她,甚至直接找上门来打秋风儿! 本来,到底是亲戚,她眼见婶子败落,也愿意接济一二,给她个养老好去处。 升米恩、斗米仇,白眼儿狼见了财富还能走? 陈银美见楼云贤每逢唱堂会,必定穿金戴银,行走皆豪宅名车,看得她口水直流。 这老妇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也想享受这等富贵。 她素来知道知道楼云贤是个心软的,每每哭诉儿女双亡过地悲惨。 楼云贤已经把能给的给她了,至于豪宅名车并不属于她,自然也无从给予。 陈银美拿不到东西,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双方言语刺激下,终于起了敲诈勒索的心思。 周林客不知道陈银美以何为筹码,只知道那秘密确实管用,至此以后,她陆续从楼云贤处拿到近万银元,还有无数绸缎珠宝。 楼云贤没成想,自己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居然收留了这么个祸害。 自古小人难缠,陈银美就如同那趴身吸血的蚂蟥子,将楼云贤多年积攒的财富,在半年内洗劫一空。 楼云贤怕陈银美鱼死网破,将她的秘密曝光给八卦报,又不能报案,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那是有苦说不出,有口不能言。 于是,她只能继续割肉喂鹰、以身饲虎,哪怕陈银美喝酒赌钱、挥霍无度,也得继续供养着她。 待到半个月前,楼云贤终于忍不住了,在妆阁里痛哭一场。 此时,周林客正躲在阁楼,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以为师姐往小南门走是去跳城墙寻短见,待到地方,才知道她跑这里找先生算命拿主意。 这里有个独眼半仙儿叫遮天眼,料事如神、颇有手段,连通阴傩鬼的本事都有!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章:鬼迷心窍 一番陈词,遮天眼总算明白楼云贤为何苦恼,好言安慰,还送给她一座喜神娘娘。 楼云贤在戏班子摸爬滚打十年,岂不知喜神娘娘是何物! 那是阴戏子登台前必以人血祭奠的野神,若是有求于她,好吃好喝伺候就成了。 不过野神毕竟不是敕封正神,喜好不定、邪恶未分,今日她行好事,明日也能作恶,若无本事,不招惹最好。 她本就在梨园行儿,也知道该拜哪尊神进哪座庙,自然有些退缩。 可一想起能把婶子给解决,她竟也鬼迷心窍,毫不犹豫买下喜神娘娘,以图消去心腹大患。 她前脚走,周林客后脚就来到遮天眼跟前,问他也要了治陈银美的法子。 只是,遮天眼没给什么娃娃,而是给了他一丸江湖毒药。 服下可谋人命、就是闻见了,也要偏瘫半生。 他想想师姐的痛苦,索性接下这毒丸,待以后徐徐图之。 至此,楼云贤将喜神娘娘带回家,每夜子时阴盛阳衰,亲自在后罩房以酒菜佳肴祭奠,只想咒死那个死老婆子。 可怜上天锤炼,楼班主给她寻得拍电影的好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提前启程,好暂得喘息。 可该是你的苦,一分不能饶。 待楼云贤一回来,陈银美知道她去拍了电影,特地挑了她唱《贵妃醉酒》的时候,来到戏班子要钱花。 这回狮子大开口,满口气要了一万银元。 嚯! 这一万银元全买成棺材,把你陈家祖宗十八代装进去还满富余呢。 这,楼云贤还能忍? 当晚就用人血下了狠愿,只要她陈银美死了,要她什么都愿意许给。 周林客躲在暗处,目睹师姐所受苦痛,终于下定决心,替师姐除了陈银美。 是夜,他盯着陈银美从酒馆出来,一路尾随到后街巷子。 拿起自己在周老栓那学的傀儡戏腔,狠狠把陈银美吓了一顿。 看着她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周林客决定快刀斩乱麻,可怒意临头却犯了嘀咕。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他没有用毒丸,只是威胁陈银美,若是再敢骚扰楼云贤,就亲自取她狗命。 逼她写了血书,发了毒誓,打晕了事。 至于后事如何,周林客也已是局中人,不知道全貌如何。 “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真杀了人,我…我不得好死。” 周林客如此决绝,岳宋二人也知道他没说谎。 “毒丸是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岳观潮明白,那独眼龙遮天眼不是好东西,想出那么损的招儿给楼云贤。 “给!” 岳观潮接过蜡封毒丸,倒在碗里用水化开,凑近鼻子仔细闻,那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充斥脑海。 “蜈蚣酥?” “你怎么知道。” 周林客瞪大眼睛。 “这玩意,我们早就领教过它的厉害。” 岳观潮在巫棺镇被它搞得那么狼狈,至今都心有余悸。 “可这里为啥会有蜈蚣酥?难不成吴月娘还没死?” 岳观潮满脸懵茓。 宋思媛低头看向蜈蚣酥汤水,瞳仁精光闪过: “唐殿戎确实死了,但也许在以前,他曾经通过吴月娘的通灵之力,向唐家人透漏过蜈蚣酥的秘方,唐家人得以掌握蜈蚣酥的制造方法用来害人。” “总之,不管他们死没死,有一点可以确定——唐家后人引我们去巫棺镇只是试探,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我们。” “我想,从新闻被压下,这场局就已经开始,这是个局中局。” “快给我纸笔,我要推理线索。” 周老栓明白,若是能推理出结果,那自己的徒弟绝对能洗刷冤屈。 他跑进里屋,把自个都舍不得用的白宣拿出来铺在案板上。 宋思媛拿出钢笔,聚精会神将乱如麻团的线索全都列举,逐一抽丝剥茧、理清思绪,终于拨开云雾得见真相。 “呼!” 她呼出一口气,拿起画成线索图的白宣,目光严肃看向众人: “我想,事情要从我回到奉天说起!” 时间往前倒数一个月。 宋思媛回到奉天省城,报社多次讨论唐殿戎的专题,总编觉得可行,吩咐她尽快写稿,她同时也让宋清阳在背地里调查陆毓容。 唐家人如此关心岳宋二人,自然也能靠着奉天势力,查到他们在找陆毓容。 为保险起见,唐家先人一步找到楼云贤,一直在背地里默默监视她,得知她被陈银美骚扰半年,意识到有机可乘,开始持续关注她。 时间继续推进,来到半个月前! 宋思媛得到《摩登时代》,看到了刊登在杂志上的新闻,确定楼云贤就是陆毓容,开始邀请岳氏兄弟来奉天。 在他们见面的当天,总编易江鸿决定砍掉唐殿戎专题,还直言各家报社被提前警告,不敢跟进。 宋思媛就此知道,自己新闻被毙的原因,也意识到有幕后黑手在阻碍她公布真相。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一章:水落石出 与此同时,楼云贤受了陈银美半年刁难,终于起了别的心思。 唐家人找准机会迅速出手,派遮天眼在小南门算卦,唆使楼云贤在私下祭奠喜神娘娘,他们得知周林客暗恋楼云贤,决定将计就计将蜈蚣酥毒丸给他,为下一步计划筹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突然生出变局! 楼云贤决定提前去津门拍电影。 如此,不但杀陈银美栽赃的计划落空,也给岳观潮他们留下了太多见面的机会。 一旦岳观潮和宋思媛去津门见楼云贤,他们的计划势必无法推行。 那么唐家人在楼云贤走后的半个月,唯一要做的不是杀陈银美,而是拖延岳宋二人,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楼云贤身上移开。 这个目的,只有为他们找一个暂时的敌人才容易达成。 也是这时,他们继续利用各种渠道封锁新闻,想为宋思媛找点事做,让她疲于奔命但无所得。 只是,唐家人没想到,宋思媛为揭露唐殿戎的罪恶行径,居然能疯狂到这一步,直接找到富贤茶楼,利用市井说书揭露唐的恶行。 这另辟蹊径的一招,打得唐家措手不及,他们甚至来不及铺陈势力,已经输了半局。 事情有利,必然有弊! 岳观潮和宋思媛如此孤注一掷,也把他们自己给困住了,两人怕幕后黑手危害茶楼,在半个月的时间根本不敢放松警惕,这也使得他们把所有目光集中在八卦街,无法再兼顾寻找楼云贤。 那么,自然就把去津门找楼云贤抛却脑后。 如此一来,唐家目的达到却牺牲颇大,只能任由唐殿戎的事情东窗事发。 残局险败,可想而知他们有多恼怒,这也导致富贤茶楼被金玉旗刁难,差点砸了场子。 只是,金玉旗相当没脑子,本来只想给茶楼添堵,闹到最后很可能挑起新旧矛盾,他们不敢让这闹剧上达天听,只能任由顺郡王府息事宁人。 这棋差一招,也让他们自己漏了马脚。 朱丐爷的势力顺利查到唐阁麟参与其中,唐家人清楚他们即将暴露,决定趁着楼云贤拍电影归来,将所布的局完全铺开。 重头戏,终于到了事发当日。 楼云贤从津门归来,一曲《贵妃醉酒》惊艳内外,她在后台被陈银美言语威胁,终于忍到极点,到后罩房用人血许愿。 大概子时,周林客可怜师姐,在当夜找到陈银美,威胁她别再骚扰楼云贤。 几乎在同一时间,唐家人找准机会杀了八个女学徒,将命案栽赃到周林客身上。 这里唯一的变局,是周林客。 唐家人察觉周林客没杀陈银美,他们为了使计划成真,赶在周林客离开后将昏迷的陈银美勒死! 这一步,也让周林客后知后觉,发觉他中计了,赶紧从戏班子回到钟鼓街。 如此真相、水落石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唐家人在背后搞鬼。 岳观潮回想起进入奉天的所作所为,脑中不自觉炸起火树银花,他没想到,唐家人为他们设的局,从茶楼说书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但凡行差踏错,必定会被唐家人带到沟里! 更严重的,是这张弥天大网以楼云贤入狱而彻底收紧,他知道,唐家人与楼云贤无冤无仇,他们要对付的还是他和宋思媛。 也就是说,楼云贤只是这场阴谋博弈的牺牲品! “我猜测,唐家人下一步,就是抓到周林客。” 宋思媛一句话,把周林客吓了一跳。 “为什么?”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何意。 宋思媛微微正色:“既然楼云贤跟唐家无冤无仇,唐家布下如此大局对付她,实际上是恐怕是想拿捏我们。” “在这场博弈中,谁先找到周林客,谁就能掌握先机,还楼云贤清白。” “你们觉得唐家人想让他逃脱吗?”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点醒了,周林客的处境确实变得十分危险,如果他没有后知后觉逃回家,现在已经被唐家抓走了。 “你这个臭小子,被人当枪使了,害寻思自己是痴情董永呢你!” 周老栓见徒弟惹出那么多事,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 楼班主见真相得出,心里石头落了地: “周老爷子,如今水落石出,不如让林客跟我走一趟,去治安署说清楚,也能还云贤清白。” “这倒不用楼班主操心了,我们治安署自会来拿人。” 这流里痞气的话,岳观潮一听就知道是谁,郑克带着便衣走进来,手里的镣铐锃亮闪烁。 “哎~” 周老栓叹了口气: “如今,师父再也护不住你了,你跟人家说清楚,说不定还能有命回来。”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二章:筹码握在手 “郑队长,我怎么感觉我俩替你做了嫁衣?” 宋思媛拦在周林客前面,手指着郑克的脸,一幅维护战利品的态度。 郑克不以为然,用墨镜推开她张牙舞爪的胳膊: “宋千金,就你有脑子是吧?” “我们治安署办案经验也不差,早在勘察现场时,我就已经在胡同查到纸扎碎片,顺着楼云贤的关系网,怎么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哪怕你们真的什么都查不到,我也会来这里拿人。” 郑克说话的功夫,治安员们已经把周林客松绑,镣铐一戴,押着他胳膊站在一旁。 “难道,你们连有两个凶手也知道?” 宋思媛好奇起来,不相信郑克真的有那么神。 郑克朝她点点头,决定指点指点她: “不要小看尸检,在你们看来怪力乱神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毒素致死。” “这种毒,可以让人的骨头血肉化为脓液,八个女学徒都是死于这种毒药,但奇怪的是,陈银美却只是被勒死,并未中毒,结合他们死亡的时间,我们推论是有两个凶手同时行凶。” “只是没想到,周林客那么没种,事到临头却退缩了,所以周林客只是个背黑锅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凶手在行凶。” 宋思媛见他什么都清楚,方才不敢再小瞧他,但又不想让他太得意,继续揶揄道: “既然你知道周林客是背锅的,你还抓他干甚?” “保护他啊,免得他被真相凶手给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那个女明星的罪可就洗不清了。” 郑克这番话,让楼温良紧张的心稍微放下,他看向众人: “既然事情已了,不妨都去治安署,我也得把云贤接出来了。” “但愿你能接得出来!” 郑克这句话,楼温良立马感觉不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还不想放人。” 郑克这人,但凡跟查案无关,嘴严得跟锯嘴葫芦似的,他当然不愿意再说内情。 楼班主还想上前细问,宋思媛赶紧拦下他: “反正我们也得去治安署,稍安勿躁,等到地方亲自问云贤吧。” “哎~这才对嘛。” “我们出公差自会周全,你们想跟着我们可不拦着,咱们各自打道回府。” 郑克朝便衣们一点头,他们带着周林客出了大杂院,钻进汽车呼啸而去。 兽蹄难敌四轮,岳观潮他们晃晃悠悠朝前赶路时,郑克他们的汽车早已跑得没影儿。 “我总觉得郑队长话里有话。” 读书人想得多,楼温良坐进马车,一直都在琢磨郑克的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徒弟楼云贤会出事。 “你啊,也别想太多了,到地方什么都明白了。” “对了,方才为何你们说要在背地里寻找云贤?” 楼班主心思细腻,必然已经察觉到这一点。 岳观潮感觉没必要再瞒着,拿出陆奉简的怀表递给他。 楼温良一看背面的楼云贤照片,什么都明白了,不禁瞪大眼睛: “你们是她的家人?” 岳观潮叹了口气:“算是吧。” 一盏茶功夫,马车终于看见郑克的公差轿车。 马夫远远瞅见轿车屁股,朝后打趣儿道: “哎,班主,咱这马车也不赖,才一盏茶功夫就追上轿车了。” 宋思媛打开帘子看向前方,原本平静的眸子,频现狐疑之光。 她眼珠一转,看向前方: “老伯,这可不是我们赶上轿车了,恐怕,是那车停在原地不走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岳观潮心中一沉,发觉事情有变。 “吁!” 岳观潮夺过马鞭,带着马车朝前疾行,待看清轿车,留岳二炮在车厢,带着宋思媛快步走近轿车。 宋思媛看向轿车里,郑克和三个便衣治安员早已昏迷,他们好似没了骨头,嘴里口水直流。 那被拷起来的周林客,消失了! “郑克,你醒醒。” “你这玩儿鹰的,还能让雀儿啄了眼。” 她抓住郑克的脸,啪啪打了两个脆的,这样做虽然不地道,却能迅速把这男人唤醒。 她打完后,发觉心里舒服多了! “咳咳,你要不再用力一点把我扇死,我因公徇职,正好让你哥掏抚恤金。” 郑克迷糊着眼睛,嘴里依旧贫得要死,他擦掉嘴角口水,勉强支起身子。 宋思媛眼神关切,嘴上却不依不饶: “你们怎么回事,走得时候还好好的,开着车还睡着了。” 郑克斜眼看了她一眼: “睡个屁,刚才有个老太太在旁边卖花,拦下我们的车问买不买,我寻思孤寡老太太不容易就想买一朵,刚闻完花就感觉全身无力,啥也知不道了。” “对了,周林客,他们肯定是冲着周林客来的。” 郑克疯了般看向后座,眼见中间空空,懊恼得直拍脑袋。 “他妈的,还是让这些小人得逞了。” “我得赶紧追回来。” 郑克想下车,发觉自己根本没力气,只得作罢。 “你放心,那凶手抓周林客还有用,一时半会儿杀不得。” 宋思媛知道,唐家人必定会对周林客下手,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连公差车都敢设计。 “你懂得真多,我们想抓他回去,也是想搞清楚楼云贤到底被什么威胁?” 郑克承了那么大的情,嘴里终于松了口风儿,看向众人不紧不慢说道: 楼云贤承认买凶杀九人,一心寻死。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三章:重拾生机 “这…这是哪里的话啊?” 楼班主听见徒弟如此自毁,急得语无伦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如鲠在喉不敢直言。 周林客也说过,陈银美手上有楼云贤的把柄,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把柄究竟为何物,能这么有用。 听闻楼云贤宁愿认罪也不愿意丑闻曝光,岳观潮就更好奇她以前的经历。 几人等郑克稍微恢复,以最快马力赶赴治安总署。 一入治安署,宋思媛带着岳观潮直奔总巡办公室。 宋思媛不等敲门,风风火火推开办公室门: “哥,楼云贤真一心求死?” “你们自己问她吧。” 宋思威招招手,治安员带着岳观潮他们走进拘禁室。 过去的路上,岳观潮看向宋思媛和楼班主: “等会儿,你们都别急进去了,就我一人过去就行了,人多了,她未必会说。” “这件事本来也是因为我而起,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心里也觉得挺对不住她的!” “好,你自己能劝动就好。”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他这粗鲁的外表下,原来还有一丝铁血柔情,连为楼云贤遮掩旧事都想到了。 宋思媛、楼温良、岳二炮他们走到拘禁处堂口,只站在楼道口,放岳观潮一人走进去。 走廊里阴暗幽深寒冷彻骨,鞋底回音穿堂回响,更衬得拘禁室恐怖。 待靠近其中一间拘禁室,典狱员拿起木棍敲了一下栅栏: “楼云贤,有人来看你了。” “师父,我去意已绝,您不用再劝徒儿。” 楼云贤穿着湖绿旗袍面墙而坐,阳光尘糜浮动,自铁窗照到脸上,一抹清冷倔强的背影烙在银灰地面! “楼班主知道劝不住你,所以让我来了!” 楼云贤察觉到这声音她不熟悉,转过身看向岳观潮,眼眸充满疑惑。 “你是谁?” 岳观潮见她怀疑警惕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打来奉天后,她还没真正见过自己。 “我你可能不认识,不过这块怀表,你一定知道吧。” 语毕,他从口袋拿出怀表,掀开照片的那一面。 “这?” 楼云贤心如死灰的眼睛,出现一丝波动,她疯了般打开手提包,里面也有一块怀表。 只是,照片却换成了一个半大男孩,端正清秀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陆奉简小时候。 “你是?” 时隔二十年,楼云贤不敢确定眼前人就是她认为的故人,一时愣在原地。 “陆毓容,是你的名字,你哥哥叫陆奉简,他是我最好的哥们。” 这句话一出口,楼云贤不可置信捂着嘴巴,眼圈红红的,强忍着眼泪没有流下去。 “成了,有什么事儿进门再说,我给你们在外面看着,这里没什么人。” 典狱员打开拘禁室门走出去,待岳观潮走进室内,她赶紧夺过怀表,确定做工是真,这才相信他说的话。 “你…真的是我哥哥的朋友?” 梨园名角、电影明星、社交名媛……楼云贤身上有无数种身份,此时此刻她却只剩下一个身份——渴望寻找亲人的苦命女子。 “是,是他让我来保护你。” 岳观潮知道,当务之急是唤起楼云贤的求生欲。 “而且,我还得向你道个歉。” “道歉?” 楼云贤的眼神从激动变为疑惑。 “对。” 长话短说来由原因,岳观潮将唐家人一个月来的密谋尽数告知。 听到最后,楼云贤恍然大悟,惊讶之色愈加明显: “原来,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想拿捏你们。” “是,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会安全。” 岳观潮的话,既是陆奉简的心愿也是他的心里话,事情全因他而起,他自然也得负责。 楼云贤精神一振,从影子处走向光亮: “好,我既然知道,你们且放心,我不会求死便是了。”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过来,想来不止要告诉我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私密事要问我?” 楼云贤站在阳光处,眼中死气褪去恢复光彩,她回眸看向岳观潮,清冷眼神仿佛洞穿人心。 “你为什么非要陈银美死,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如果没有你,这个惊天局根本就无法布成。” 岳观潮不吐不快,虽然这与唐家人无关,他却必须得问清楚。 “这件事,是我的私事。” 楼云贤细眉微蹙,明显不悦,大概陈银美握着的把柄,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 岳观潮在阴影处徐徐出声: “你哥曾经去津门找过你,只是那时候陈银美说你从金河纺纱厂失踪了,他找了你那么多年,他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过得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云贤重复着这句话,不自觉落泪,惨笑里悲戚异常,好似夹着带血的玻璃渣子!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四章:津门往事 “我过的一点都不好。” 楼云贤举起怀表,那银光壳倒影出她的脸,日光辉映中,她将前尘往事和盘托出。 二十年前,兴安岭寒冬早来、大雪封山。 匪头子坐山鹰带着山头一众土匪,赶在封山前来到陆家村。 俗话说兵过如篦匪过如梳,兵荒马乱的年月,陆家村老百姓早被各路官兵匪徒搜刮过一遍。 那是穷得叮铃咣当,脸上冒了点儿油,都要刮下来炒菜用! 等这些土匪来砸窑,当然收不到什么东西。 常言道,只有空手回的客,哪有空手回的匪,这些绺子见老百姓榨不出油水,就把主意打上了陆家村的富户。 乡绅陆家,对于土匪来说,那可是一块香喷喷、油滋滋的糖糕。 这,陆老爷当然知道。 陆家早在几年前就搭起高门大院、垒起堡垒炮台,苦训家丁广积梁。 甚至,他们还要主动拿出银钱米粮,去喂给周围山头的绺子,美其名曰结亲钱,跟他们称兄道弟,只求绺子网开一面,去祸祸别人家。 要搁别的土匪,那也无意给陆家过不去,可天偏不凑巧,这坐山鹰带的是一伙刚落草为寇的残兵。 他们穷得只剩枪杆子,正饿得紧,自然想饱吃一顿,不管陆家如何好言相劝、出钱安抚都没用, 陆老爷一看,这都下了砸富窑的帖子,想来也没挽回余地了,带着家丁拼死抵抗。 双方打得硝烟弥漫、热火朝天,土匪和家丁的血把墙皮土包都染红了。 土匪到底是刀口添血的畜生,还是让他们给推倒堡楼,闯进院墙。 之后,陆夫人被几个家丁带着逃出陆家村,勉强到鹰嘴坪避难。 家破人亡、钱财散尽、陆夫人没了心气儿,不过两年就病逝了,临终时放心不下一对儿女。 给岳老汉磕了好几个响头,想让他收下这对儿女,好歹给养活大。 至此,八岁的陆奉简和五岁陆毓容被岳青山的婆娘收做干亲,养在林场杂院。 一年后,林场来人,那人叫陆秉绅,是陆老爷的亲弟弟,陆奉简、陆毓容的亲二叔。 他直言膝下无女儿,想抱陆毓容回去养。 岳老汉当然不同意,百般推辞不想给人,但陆奉简却知道,妹妹若是待在村子里,她的一辈子都要葬送在山沟沟。 他想着二叔好歹是在津门教书,陆毓容能进了学堂,怎么也比在山沟里蹉跎半生强多了,这才劝动岳老汉放人。 津门距兴安岭数千里,两方书信不通,再无往来。 自此,陆毓容跟着陆秉绅回到津门,住进陆家宅院。 中学教授的日子,怎么也比穷人家好过,陆毓容上得起学堂、吃得起馆子,倒也衣食不缺,富足安乐。 若说稍微有不顺心,那便是她的婶子陈银美,似乎颇为不喜她。 陆秉绅所说的膝下无女,确实不假,不过陈银美早已有了儿子,她原以为接来这闺女是当仆从,却没成想养成了大小姐。 陆秉绅可怜这侄女失去父母,比对自个亲儿子还好,陈银美怒在心有却不敢直言。 人嘛,最怕的就是旧怨不消添新仇。 不过五年时间,陆秉绅就得重病死了,留下一双儿女和侄女,全都丢给遗孀陈银美照顾。 以前,有中学教授的银疙瘩在,陆家无非是添双筷子的事。 但现在收入没了,那便是倒了顶天柱,一家人吃喝拉撒用度行走,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哪一样都要花钱。 开不了源、又节不了流,陈银美愁得头发都白了。 以前的悠闲太太生活,彻底一去不复返。 她也有幼年女儿要照顾,儿子又是心头手,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削减不得,时间一长,就把主意打到她这侄女儿身上。 她停了侄女的学堂,也不让她吃饱,闲暇时还要照顾妹妹,可怜千金大小姐,手糙得跟下人似的。 等津门开埠招商,更是直接把她打发到金河纺纱厂。 所得银钱只有两成自用,其余八成连拿都拿不到,直接被工头送到陈银美手上。 这地方,那可是没日没夜受剥削的活地狱,许多女工受不住熬,栽倒在纺纱机下再也没起来。 陆毓容双手满是伤口,整日灰头土脸脏污难看,如此努力却都吃不饱饭,正是花枝招展的年纪,活得却如同污秽老妪。 她自觉指望不上婶子陈银美,又无法挣脱这烂命,心中悲戚痛苦,终于起了寻死心思。 九河下梢津沽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陆毓容穿着油污短褂站在海河大桥边,正想往下跳,低头看向水面倒影。 她的脸出落得美丽姣好,哪怕满面灰尘,都不掩倾城绝色。 这种世道,正经营生都快活不下去了,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哪怕做了下九流,也要挣扎向前。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五章:坎坷难路 她想明白自己今后的路,看向商埠区那灯红酒绿的巨大招牌,津门舞乐宫。 自此以后,金河纺纱厂少了一名灰头土脸的女工,海河商埠区的舞乐宫,却多了一名浓妆艳抹的舞小姐。 舞乐宫那是什么地方? 灯火霓虹、花红柳绿、纸醉金迷、莺歌燕舞,那是政客如流、富商如虱,任谁风月场上走一遭,都能捞得满手油。 自然,这钱也不是白拿的,舞小姐光凭露胳膊翘大腿才挣几个钱儿,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风月场要的,从来都是热腾腾、白嫩嫩的纯洁灵魂。 如此,陆毓容吃饱喝足,陈银美自然知道侄女每日酒气冲天为哪般,可只要能收钱,她压根儿也不在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毓容一朝不慎生了重病,很快病得上不了班。 陈银美怕传染,赶紧把她移到洋人开的救济堂,任她病得死去活来。 陆毓容也以为,自己这稀烂的一生要到头了,会在救济堂腐烂凋零,直到被埋入乱葬岗。 可上天偏偏要戏弄人,她在这时遇见了师父楼温良。 楼温良本有乐善好施的习惯,便每逢朔望在救济堂施粥济金。 那一日,他问到陆毓容想要什么,陆毓容只告知他想要家人。 这句话,成了困住师徒的唯一羁绊。 楼温良带着她到大医院,遍访西医治好了她的病,陆毓容从此拜他为师,两人以师徒相称。 自此以后,舞小姐陆毓容已经死了,旦角楼云贤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成了学徒后,楼云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唱念做打、身韵手法,只要与京剧有关逐一精通,唱腔练得宛转悠扬,不输当代大家。 如此八年,终成名角,跟楼温良一路从关内唱到关外,所到之处,鲜花掌声赞誉无数。 这名震东三省的名头,是她苦痛十余年换来的最大荣誉,若因前尘往事废弃,不如一死了之。 “现在我明白了,我这条命不仅是我自己的,也是我师父楼温良的~” 楼云贤放下怀表,眼里的光彩越来越亮。 岳观潮听完这话,拳头握着指节发白,陈银美作恶多端,引得如此报应也是活该,只是苦了楼云贤,在乱世漂泊良久,才得来自己应有的东西。 “我哥哥!” 岳观潮正想出去,听到楼云贤问话,又转过身去。 她手指紧张得搓捻手背,心口起伏多次,终于鼓足勇气问出自己知道的话: “我哥哥,为什么不自己来!” 这话,岳观潮一时哽咽,他无言以对,低下头徐徐出声:“找到你,是他临终前的遗愿。” “你放心,我会把周林客找出来还你清白,你再等两天,一定可以出去。” 语毕,岳观潮逃难般踏出走廊,他感觉自己的脚沉得好似灌了铅,心口堵住万千思绪无法发泄。 他回忆起楼云贤初看他时的眼神,明显感受到这女子的警惕,这是经历颇多才流漏出的自我保护之色。 不知怎的,他总想到远在兴安岭深山的罗妞! 她在乡野之间长大,天真烂漫、活泼洒脱,而眼前的女子,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好像半百妇人,经历了别人几辈子才能经历的事情,如此坎坷怎能不心如槁木。 如果当年她没有去津门,或许她的命运会从此改变。 可惜后悔无用,命无假设,他唯一能做的,是抓住眼前的机会,帮陆奉简好好照顾他的亲人。 “出来了,怎么样?” 宋思媛见岳观潮耷拉着脑袋,情绪明显不对。 “云贤已经答应我们,不认罪,等我们把周林客抓回来。” “呼!” 楼温良得知徒儿打消认罪想法,喜气盈腮,长呼出一口气。 回戏班的路上,一群人坐进马车,楼温良提起周林客,眉间又添愁云: “可,如今周林客被掳走,我们到何处去寻他?” 楼温良知道,唐家人如此做,一定会把周林客藏好,偌大奉天,想藏人轻而易举。 宋思媛看向众人:“跟我预料的不差,唐家人也在找周林客,他们把周林客掳走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咱们也可以放心,周林客的作用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能威胁我们,唐家人空拿筹码是没用的,很快,应该就要使用筹码了吧。” 他们正说着话,马车轰隆停下,震得所有人后脑一疼。 “瞎眼的畜生,差点惊了我的马。” 马夫在轿外叫骂的话,宋思媛并不在意,她回想起方才说的话,眸闪精光掀开帘子。 马车前,明显是一只蜡封竹筒,白鹰略过,朝远处飞走。 “贵福,把竹筒拿过来。” 马夫丢下马鞭,拿起竹筒递给楼温良,他取下蜡封往掌心一倒,纸卷顺着竹筒落下。 展开一看,白纸有一行小字: “周林客在我手,若想寻回,往东南百十里唐家庄,三日不到,撕票勿怨。” 宋思媛拿起纸条,展示岳观潮眼前: “怎么样,我就说唐家人等不及了,他们一定有后招等我们。” “要去吗?” 岳观潮接下纸条,微微正色: “弥天大局就是为这一哆嗦,你难道不想看看这唐家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明天,我去唐家庄会会他们,你们就别去了,免得咱们被一窝打尽。” 岳观潮倒是不担心宋思媛,言语之间看向岳二炮。 “哥,你放心,我绝对在府里好好待着,不给你惹麻烦。”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六章:唐府 星辰熠熠、凉风吹拂。 宋思媛站在宅院里,老远就看见岳观潮坐在房顶,手撑屋脊看着天空。 “岳观潮,你跑屋顶做什么?” 她爬着梯子踏上房顶,少了屋檐窗柩的遮掩,眼见开阔如野,漫天星辰熠熠闪动,说不出的静谧安宁。 她见岳观潮手边放着酒坛子,看向周围:“二炮呢?” “他睡得正死。”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唐家庄吧。” 宋思媛这句话,岳观潮喝得潮红的脸看向她: “唐家庄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你去了万一有危险,我可没办法跟你父母交代。” “我知道。” 宋思媛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关切: “正是危险我才要去,以我家在东北的底蕴,料想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否则,我都把唐殿戎的恶行曝光了,他们为何不敢找麻烦,非要不痛不痒去招惹茶楼。” “这些人欺软怕硬的很,有我在,你们无论谈得成与不成,都能从唐家庄全身而退。” “不至于你单打独斗,我们在奉天干着急。” “可是…” 岳观潮还想说话,宋思媛赶紧捂住他嘴,调皮眨眼、笑靥如花: “就这么定了。” “不过,楼云贤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要一个人喝闷酒。” 宋思媛从在马车上就发现,岳观潮这一路闷闷不乐,眼下有了机会,自然要问清楚。 岳观潮红着眼,哽咽说道: “她以前的生活,比我想的还要苦,可我答应她要保密,也没办法再告诉你了。” “反正,有奉简的托付,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 唐家庄距奉天城百十里,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两个人驾马驱车,走了一上午,远远看到唐家庄牌楼矗立眼前。 他们刚下马车,几个小童子扬起稚嫩小脸,奶里奶气问道: “可是来寻我家主人的?” “是,带路吧。” 这些小童心领神会,带着马车穿越街巷,来到一门三洞的宅院前。 岳观潮仔细观察,黑漆匾额华贵非常,金漆篆文威风凛凛,府门前台阶高耸,两侧石狮狰狞恐怖,好似镇门神兽保护玄赤金纽门。 往远处看,依稀可见阁楼亭台、玉树参天, 文鹤禽、武狮兽,唐府这四合院如此气派,颇有武将新贵的感觉。 吱呀! 金纽门打开,里面的老头子往里一招手:“贵客来了,里边请吧。” 岳观潮下了马车,让宋思媛留在门外,他独自一人走进唐府。 正堂前,大门禁闭,那老头子微微打了千儿,站在门外回道: “少东家,您和夫人要找的人,到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正堂中啪啪拍手,几扇门朝两侧开合,岳观潮看向堂中。 一个纨绔子弟正坐在太师椅上,任由两个娇妻美婢扇风递果,连正眼都不带给岳观潮的! 细看之下,唐阁麟确实跟唐殿戎很像,但若论起风度,这匪二代却远远不及他父亲。 哪怕穿着笔挺高贵的摩登西装、梳着油头,也带着一股风月场上的轻浮气息,略显吊儿郎当。 “敢问,阁下是谁?” 岳观潮早就看出来他是唐阁麟,但人来做客,总是要讲点规矩。 “唐阁麟,唐府少东家。” “原来是唐少爷,不知这名帖是不是你下的?” 岳观潮拿出竹筒,那美婢婀娜走来,接过竹筒递到唐阁麟手上。 “自然!” 唐阁麟半摘墨镜,上下浏览岳观潮: “我没想到,岳兄弟那么快就来了,倒真是让我措手不及,你看看,我还未来得及起身相迎。” “快请快请。” 岳观潮既已到了贼窝,断无害怕的道理,他走进正堂,随着婢女的招待坐进东座。 茶盏一上,满堂飘香。 岳观潮不知茶中有何物,略略推开。 “少东家,你想见我们下帖就好,我们自然会登门,何苦要找茶楼麻烦,还要用周林客下了那么大一盘棋。” 都到了这个地步,兜圈子也没意思了,岳观潮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得罪在先,也别怪我唐府不将情面,不过咱们也算扯平了,不妨都摊开谈谈筹码。” 话音落,一旁的丫鬟递上去一幅古卷。 岳观潮打开细看,这千峰裹雪、天池粼粼,不正是长白山。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七章:长白山 “少东家,这是何意?” 岳观潮虽然语气好奇,心里也预估出唐家人想要什么了,估计是跟长白山有关。 “后生,你那么聪明,应该猜到了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岳观潮看向堂外。 老妈子搀着雍容妇人跨进堂口。 这老妇人衣饰华贵、眼神犀利,七老八十的年纪,威严气息扑面而来,一看就是唐府当家作主的人物。 “娘,今日不是说让我待客?” 唐阁麟见了章氏,收敛狐假虎威的神色,像个哈巴狗似的扶着老太太。 “让你待客,恐怕你要把客人彻底得罪了。” 章氏寻到主位坐定,她朝岳观潮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欣赏: “果然有昔日于当家的风采。” 这话,岳观潮在老字匠嘴里听过无数遍。 他清楚得很,无论他们说得多好听都做不得真,言外之意是我认识你二叔,知道你的底细,你给我放尊重些,少来年少轻狂那套。 岳观潮心中琢磨片刻,这妇人多半是唐殿戎的原配正室。 “不敢当,不知道老夫人给我这张图卷,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观潮现在才清楚,唐家针对楼云贤的计划,一定出自这老婆子,她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长白山多灵兽,北族陵墓多凿于此……” 章氏说完这句话,低头喝了一盏茶,话中深意,言尽于此。 “老太太,你是想去长白山盗宝?” 岳观潮明白,这老太太是看上长白山里的诸多陵墓了。 “后生果然痛快,不知意下如何?” 岳观潮摩挲着图卷:“我还有推脱的权力吗?” “哈哈哈哈。” 章氏仰天长笑,眼神狡黠如狼,犹如吞吃人心的老妖婆: “若想推脱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想舍了楼云贤的命,我等自然奈何不得你。” “只是,不知后生心不心疼,一个妙龄女子被推到刑场受死。” 我茓……威胁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岳观潮忍下想一枪打死她的冲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但凭老夫人吩咐。” “这才对嘛!” 章氏见岳观潮服软,眼中犀利稍减,变得温和容人: “昔日,我追随丈夫建立金瘩寨,你二叔可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如今老了,你那弟兄又指望不上,有些事他做不得了,你这当侄子的就多代劳吧。” “只要你跟我们合作,我唐家绝对不会亏待你,到时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一份儿。” 这土匪婆到底是老奸巨猾,不但拿楼云贤的命来要挟,还要带上老叔和二炮。 名为劝解,实为威胁,软硬兼施、恩威并重。 能跟唐殿戎成一家,果真是奸出黑汁儿的老阴婆。 “那是自然,既然下墓,指定要分一杯羹。” “只是,既然我都答应您了,我那妹子楼云贤的事?” 岳观潮就是为此而来,章氏心领神会: “担保无事,我早已派人把周林客和真正凶手送到治安署门前,等你回去,楼氏自可清白,我们与她无冤无仇,没道理跟她过不去。” 他心中石头终于落地,喜气盈腮: “那,多谢老夫人了。” “哎~后生,老身可丑话说前头,若是你食言违约,以我唐氏的势力,必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微微正色道: “我清楚,不知道老夫人有什么计划,可以先告诉我,我也好准备。” “此事不急,长白山距奉天过远,我等鞭长莫及,待时机一到,我会再邀约后生来府中详叙。” 怪不得你们不去,估计甭管姓章还是姓唐,在长白山都不好使。 岳观潮待在唐府一秒都嫌恶心,得了这老匪婆的话,赶紧从唐府撤退。 “怎么样?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宋思媛见岳观潮出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看看就明白了。” 她打开画卷,只是平常山水画,但画中瑰丽神圣的长白山,却引起了她注意。 “他们想盗长白山?” “嗯,我估计长白山里有什么大墓,这老匪婆想要的宝藏,怎么也不能是小墓小坟,只是她还在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动。” 岳观潮扬鞭驾马,朝后说道。 “你这次真的要入局吗?” 宋思媛知道,岳观潮未必想再涉入险境。 “入不入,现在已经不是我说得算了,从唐家人找到我二叔开始,我们就走不了回头路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八章:诸事皆宜 回到奉天城不久,岳观潮直奔治安署,到地方时,楼班主已经驾马停下。 岳观潮下了马车,看向楼班主:“那认罪的人来了吗?” “什么认罪的人,我也才刚到地方,是宋总巡让我来的。” 楼班主这番话,说得岳宋二人心头猛突,一想宋思威让他来接人,想来那凶手已经投案自首了。 “走吧,我们去里面接云贤出来。” “你们是说?” 楼班主看岳观潮朝他点头,立即明白楼云贤的事情解决了,走路的步伐都轻快几分。 几人走到行署楼前,郑克已经带着人往外走,走近一看,周林客和另外的黑衣人镣铐加身,从楼里被押送出来。 在他们身后,楼云贤抓着小包,不紧不慢被宋思威送出来。 “哥,结案了吗?” 宋思媛看向宋思威,他朝众人点点头: “她本来也没杀人,你们不用担心,现在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 宋思威话锋一转: “周林客虽然没有杀人,但打晕人在前、威胁在后,可能会拘禁个把月。” “至于另外那个黑衣人。” 宋思威说到这里,停顿片刻: “身沾九条人命,半月后核定证据,押赴刑场绞刑示众。” “你们可以走了?” “就这?” 宋思媛看向兄长,一幅不依不饶的神色。 宋思威眉目一扬,面露不悦: “不然,难不成你还要我派专车接送她回去!” 宋思媛拉起楼云贤的手: “你们当初怎么把她拉来,那就怎么送回去吧。” 郑克把两个人转移进牢狱后,走到宋思媛背后,捏着下巴揶揄道: “嘿,当初可是你要求我们把她传唤来,怎么现在翻脸不认账儿了。” 宋思媛据理力争,强词夺理: “我当初只是让你们保护她,谁知道你们搞得跟抓杀人嫌疑犯似的,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已经证明她无罪,被你们破坏的名誉,你们打算怎么恢复。” 楼温良准备见好就收,赶紧插话进来: “宋千金,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能免了牢狱之灾我已经很满足,且不敢再提要求了。” 宋思媛看向他,跟他说起这其中的门道: “楼班主,你忘了云贤这十年来的努力了?”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本来也不是她的错,如果今日她不明不白回去,这些八卦报道指不定写什么脏烂调子,唯有彻底肃清污名,才能恢复她清白。” “至于如何恢复,我想也只有让治安署亲自登门感谢,才能杜绝恶意报道。” 说完,她眨着眼睛看向宋思威,好似在说方法都交给你了,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命案发生后,福棠戏院成了北市场的禁地,所有人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如今随着楼云贤被释放,重新变为熙攘繁盛之地。 戏院前,早有记者听到楼云贤被释放的消息,各路报刊杂志将胡同周边围得人山人海,摄像头像夜空猫眼,频频闪光。 楼云贤透过车窗看向外围,她已经许久没感受过这种热烈,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走吧,去接受本应属于你的荣誉。” 楼温良握住她的手,和他一起走下车厢,在他们身后,宋思威和郑克拿着锦旗走出来。 “梨园新星楼云贤人美心善、助治安署破获特大杀人案!” 在媒体面前,这面锦旗被郑克送到楼云贤手上。 总巡和治安队长都出来站台了,所有记者嗅觉那么灵敏,当然知道锦旗背后代表的意思。 一切不怀好意的刁钻提问,全被他们的态度挡回去。 咔哒~咔哒~ 闪灯频照,疯狂拍摄他们四人联排站的影像。 宋思媛站在对面的茶楼上看向底下乌泱泱的人群,从明日开始,楼云贤的名号会变得更加响亮。 “这样真的有用吗?” 岳观潮咬着糕点说道。 宋思媛撑着窗口,微微正色: “有没有用不是我们定的,也不是某个记者定的,要看大趋势,也要看舆论风向。” “这几天,我和云贤接触那么长时间,算是把她给了解透彻了,等明天,奉天时报也会跟进报道,到时她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七十九章:高寿堂会 苦尽甘来、时来运转。 福棠戏班恢复营业,自有一番迎来送往。 如今楼云贤有义举加持,正是风头无两、炙手可热,楼温良怎能不趁着新闻热度大赚一笔。 此后几天,每日都有新戏上演,许多人慕名而来,坐席新一茬儿旧一茬儿,就没空下过,福棠戏班的跑堂子鞋袜都磨破好几双。 眼见如此得益,楼班主原本苦大仇深的脸,在几日盆满钵满后喜笑颜开,一扫往日的隐晦压抑。 宋思媛本想带着岳观潮来捧场,奈何宋镇城夫妇要远走西洋回任,她这几天只能乖乖陪在父母身边,茶话家宴、赴会拜访、无一不从。 等宋外长走了,他们方才有闲时间拜访福棠戏院。 这日,天边挂起金纱,楼阁隐入黑暗,岳观潮和宋思媛接到楼云贤的信,匆忙赶赴福棠大戏院。 一到地方,戏客已经散尽,楼云贤洗了妆,披散头发从后台出来。 她看向岳观潮,脸色神秘起来: “你们来得正好,方才有个人借着送花篮的功夫,里面夹了一封书信,指名道姓要给你。” “给我?” 岳观潮不明所以。 “是,这些信原本都是影迷戏迷来邀请去唱堂会的,不知为何会把给你的信送到这里。” 楼云贤说完,拿出那封信。 岳观潮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墨字清晰的洒金请帖,意思很明确: 唐府太君大寿月中在即,邀名角楼云贤过府唱堂会,另邀岳观潮、宋思媛到场,共叙旧事。 “这唐府早在我去津门前就邀我去唱堂会,我素来知道唐阁麟是个花衙内,找了理由搪塞过去了。” “今日他又来,莫不是打的还是什么歪主意?” 楼云贤现在提起唐府都气得慌,她差点身败名裂,全拜唐家母子所赐,提起她们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岳观潮这几天一直都在等唐府消息,他看向楼云贤: “不用发愁,这不是冲着你来的,往前儿老妖婆早就跟我通过气,会再请我过去拿主意,大概是时间到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唱堂会?” “去,怎么不去。” 此时此刻,楼云贤眼神变得坚毅无比:“经这一遭,我算是明白了,光躲总是没用,若这次不中下次必定还有后招,他们敢邀请我去唱堂会,难不成我还怕了他们不成。” 楼温良见徒弟如此决绝,知道劝不住她,看向众人: “信中邀请云贤去唱堂会不假,可也没说不让戏班子来,等那日我带着戏班子一同去祝寿,难不成唐府还能把我们轰出来。” “到时候,对于你我也有个照应。” “如何?” 楼班主的话,众人听了不断点头,宋思媛眼前一亮: “我看可以,虽然防患于未然,大家也别搞得视死如生跟去渡劫一样。” “我托人查了,章氏那个老妖婆的生辰,确实就在这个月,当日被邀请去的宾客不只我们,他们就是真想动手也不会选在过寿的日子,多半只是借宴说事。” “那,我们也安心不少。” …… 奉天、唐家庄、唐府 岳观潮接到请帖时,距离月中不过数日,他们算准日子,带着福棠戏班启程赶赴唐家庄。 一到牌楼,还没走到府门前,来贺喜祝寿之人已经排队数里,洋车轿马蚁行石板路,往来笑脸、祝寿声不绝于耳。 戏班子停下马车,名角徒步行走近府门前,看门管家见福棠戏班招牌来了,赶紧扬起嗓子唱寿: “福棠戏班来给老太太贺寿,敬献《麻姑献寿》一折,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递送拜帖、迎送入府,岳观潮他们被老管家领着穿廊过楼,进入唐家戏园子。 在高门乡绅家中,戏楼是必须有的场子,唐府在唐家庄属于一流门第,戏园子自然也不落俗套。 这园子四方通彻敞亮,北墙联排厢房前即是古典戏楼,东西搭起彩绸喜棚,满座宾客,熙熙攘攘。 正对戏楼的南向坐落自雨楼台,上下两层以苇席珠帘遮蔽,各处都可张望,盛夏时可以用水轮浇到建筑上,看戏乘凉两不误。 他们一入园子,福棠班被引到戏楼上妆唱戏,他和宋思媛继续前行,踏上自雨亭二楼。 梨木桌椅、屏风香炉,章氏正坐在软垫上,拿着眼镜看向戏楼。 戏台旦角咿呀婉转,衬得戏园子热闹非常,岳观潮却只觉得,这是一出鸿门宴。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章:海东盛皇陵 “贵客来了,赶紧给人家看座。” 章氏放下眼镜,示意岳观潮和宋思媛入座,老妈子一拍手,另有桌椅搬到旁边。 “宋家的闺女,怎么也值得上座,至于后生你,如今也算是我唐府贵客,都别拘束了,入座吧。” 岳宋二人互看一眼,坐进高背椅,等茶盏一上,章氏擦着杯盖,轻啄一口这才说话: “既然我找你们来,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你们知道海东盛皇吧。” “海东盛皇?” 岳观潮听章氏提起这个词,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这老太婆玩儿那么大,竟然要盗他的陵墓。 “宋姑娘,既然你们都知道海东盛皇,不如就替老身代劳,讲讲其中故事。” 宋思媛看向他,微微正色: “唐朝全盛时期,在唐土的东北方向除了契丹、奚、靺鞨外,还有一个国家叫渤海国,此国与唐朝同兴同衰,国祚接近三百年,政治、军事、文化、礼仪、服饰都与唐朝一般无二,时称小唐国,那时诸国美其名曰海东盛国。” “大概公元九百多年,契丹国觊觎海东盛国领土,耶律阿保机联合党项、奚、室韦等民族联合进攻渤海国。” “末代国王答寅尊带领臣民殉国而亡,他的陵墓被朝奉天官世代守护,一直到今日也没人发现,后人感其与国同亡的气节,追赠他为海东盛皇。” “老太太,照您的意思,是想让我找到答寅尊的陵墓。” 岳观潮看向这老妖婆,一字一句问道。 “是!” 章氏放下茶盏,雍容华贵的脸涌现一丝神秘: “海东盛皇的传说,我在金瘩寨时已有耳闻,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们的?” “我二叔!” 岳观潮明白,能找出巫棺镇这样的地方,已经不是普通的土匪,他二叔必定知道些寻金定穴的本事。 章夫人投去赞许目光: “没错,当初你二叔给我们指了很多地方,其中不乏名臣悍将、国君国后的大墓,这些陵墓一旦被挖掘出,得到的财富将以数万数亿计。” “老身本也出自官身,穷老百姓那点子油水我们也懒得搜刮,凿墓下陵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只是,老身没想到他们凿的巫棺祖地,险些把金瘩寨全部人马折进去,自此以后,金瘩寨元气大伤,我散尽存银才勉强保住人马,另搭起银驼寨避风头。” “这些年,家兄章将军常在大人物跟前走动,也挣了一番前程,只是如今民国疆域不安,也不知何时就换了天子,不如挖了那些墓,多积累金银,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岳观潮听老妖婆叭叭那么久,总算听到一句实话。 什么都是假的,这章将军要宝藏才是真,买来的荣誉,当然要继续献祭才能维持风光,唐家敢违逆命令,这风光楼阁立马粉碎湮灭。 好嘛,原来是狐假虎威,怪不得章夫人如此迫他下墓,以身饲虎又怎么能从容得起来! “章夫人,你确定海东盛皇的墓就在长白山,事情过去接近千年,万一把墓找错了,浪费的可是你的时间。” 宋思媛虽知道海东盛皇的传说,却不知他的墓在长白山,如今听这老妇人提起,颇觉奇异。 “宋姑娘,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老身早已过了热血年纪,岂会头脑发热让你们扑空儿,我既告诉你们海东盛皇的墓在长白山,必然是得了线索。” 啪啪! 这老太太轻轻拍手,老管家捧着黑漆盒子走进屏风。 一掀开,盒子里塞满锦缎,一盏玳瑁莲花冠出现眼前。 此冠比人头略小,八瓣莲花以玳瑁雕琢,如黄玉琉璃澄澈透亮,莲托花瓣用古金镶嵌佛莲纹,两侧各有金叶步摇,衔珠带串,盈盈摇晃,恍如流光。 宋思媛看到莲花冠的一刹那,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怎么了?” 岳观潮发觉她眼神有异,焦急问道。 “没…没什么!” 宋思媛回座后,跟他解释起这古董的由来。 中晚唐时期,皇族和门阀利用特权地位兼田置产,老百姓的银钱被大量聚集于上层门阀的腰包。 上流社会嘛,有了钱无非是买地买奴、置产置铺。 这巨量的银钱,使得贵族生活日益奢靡、穷奢极欲,女性的服装首饰也越发华丽飘逸。 当时,贵族女性一改初唐时的窄小朴素,普遍宽袖博带,再加上遍插金钗、满头珠翠,怎一个富贵了得。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一章:玳瑁莲花冠 天朝上国的一切衣服饰物,都会随着遣唐使交流,来到周边藩属国。 海东盛国作为唐朝的“优秀学生”,经常派遣使者入长安拜谒,自然也把贵族的风气带到首都上京龙泉府。 当时,海东盛国贵族也学习唐时贵族做奢华装束。 只是,遍插金钗满头珠翠,只有盛世大国才有国力供养。 海东盛国国力不足,自然无法完全照搬黄金饰物。 荣华富贵虽不达,却人人向往,他们想了折中的办法。 贵族女性以玳瑁雕刻首饰,穷者镶嵌赤铜,富者镶嵌金丝,也作满头钗环打扮,由于玳瑁澄澈透明,在阳光下如玉石温润隐隐明光,反而别有格调。 他们的这种玳瑁制品通过渤海馆的贸易,渐渐流行到唐朝市井。 宋思媛说起古代文化头头是道,岳观潮也清楚,这顶古物估计就跟海东盛国有关。 “这玩意,是从长白山的陵墓里淘换出的?” 章夫人朝二人点头默认,让老管家收起玳瑁冠,她吃着桂花糕,将这女冠的来由说了个清楚明白。 前月,有一伙儿土夫子潜伏进长白山,见玉匣峰奇山兀立、雾勾金云,发觉玉匣峰内蕴宝气,可能有古墓。 一众人拿起盗墓的家伙事儿,在山峰上寻金定穴,没成想还真的找到一处封土完好的墓葬。 他们打洞取土、凿穿墓墙,待进入古墓,发现墓葬确实完好,只是东西实在太少。 原本,土夫子应守老规矩,只能动偏殿耳室的陪葬,却不该动棺椁里东西。 可贼不走空啊! 他们在偏殿捞不到宝贝,自然就打起棺椁主意。 人点蜡、鬼吹灯。 他们在墓室角落点起白蜡烛,见火心不灭、跳动如蛾,方才放心开馆。 嘁嗤咔嚓,掀起棺盖,众土夫子心中忐忑,朝玉棺里一看。 嚯! 可不得了,玉棺里躺着的,是漂漂亮亮的北朝贵族。 仔细看,这贵族着装如盛唐贵妇,高髻如云、黛眉斜飞入鬓。 脸颊施酒晕、眉心戴花钿,身上穿着秋色半臂、团花柯子裙,披帛华丽、遍插金钗,发髻上正戴着一顶玳瑁莲花冠。 初时,土夫子原本还以为只是很普通的北朝贵族墓。 往墓中再细看,直到看见她外裳穿着佛纹金玉裳,这才确定墓主人的身份不简单。 此时,他们乐得棺椁宝藏丰厚,将诸多宝物从盗洞中一一送出。 眼见棺椁空空,土夫子们打起了这贵族女尸的主意。 这些土夫子都是无家莽汉,还没见过保存如此好的艳尸香骨。 一番细瞧,冰雪为皮玉做骨、活色生香好皮囊,越看越有味道,竟动了龌龊心思。 土夫子犯了戒,还想糟蹋人家身子,墓主地下有灵,岂能绕过他们。 就在他们要一亲芳泽时,墓室轰隆坍塌,将那诸多土夫子全都埋入其中。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连带盗洞上接应的土夫子也被察觉。 从古至今,挖坟掘墓都是死罪,这些人很快被县衙绑了,绞刑示众。 至于他们的诸多财宝,这种盗掘祖坟之财,岂能流落市井。 县知事大人明察秋毫,确定代为保管,充入县衙府库。 在这诸多宝物中,唯有玳瑁莲花冠贵重无比。 这县知事知道,如此宝物如果独享,必将招来无妄之灾。 他思来想去,筹谋数天,终于想起自家兄弟在章将军麾下。 如此,就卖了个人情将这宝冠送给章将军,以此笼络走动,好助自家弟兄更进一步。 章氏眉眼含着笑意,似乎胸有成竹: “我本对长白山海东皇陵有疑问,如今这莲花冠到我手上,却也替我探了虚实。” “难道,就凭这一顶宝冠,你就能确定那海东皇陵的墓在长白山。” 岳观潮不怎么相信,也不清楚其中有何渊源。 “你可知这玳瑁冠叫什么,史称宝华琼玉冠,是海东盛国君送给宠妃琼华夫人的礼物。”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见她也点头,确定了章夫人没诓他。 海东盛国君主答寅尊继位后,在诸多妃嫔中,唯独盛宠琼华夫人! 传闻她高鼻深目、美目湛蓝、发卷迤逦如金纱、肤色白皙若羊脂,是来自西域的胡人女子。 答寅尊他知道美人难寻,特地命唐国来的能工巧匠为宠妃琼华夫人制造出一顶宝冠,命为宝华琼玉冠。 只是,琼华夫人红颜薄命,宝冠还没做出,她就已经香消玉殒。 他深感宠妃命薄,命世代侍奉渤海皇族的天官选了吉地,将这个宠妃葬入长白山,还在史书下留下一句诗。 待到黄泉奈何渡,与卿相会太白峰。 宋思媛将琼华夫人剩下的故事娓娓道来,倒也省了章夫人费口舌,她看向岳观潮: “我儿前几日在花满楼吃酒,碰上松江镇朝家大管家的儿子,他耍钱输了后,为赖账也给我儿说过一桩秘辛,海东盛皇的陵墓确实被朝家世代守护,只是,具体是何方位,他并不曾知晓。” “不过,最头疼的,可不是勘定陵墓方位,而是那世代守护长白山的望族,朝家!”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二章:朝奉天官 “朝家?” 奉天距长白山相距甚远,宋思媛虽然对长白山不甚熟悉,可世代镇守长白山的朝家,她却在奉天市井里略有耳闻。 朝家,海东盛国风水堪舆世家,在近三百年国祚中,世代侍奉渤海皇族。 渤海皇族出身靺鞨族栗末部,早在初唐时,渤海国人曾经与唐朝敌对征伐、连年战争。 首领答祚荣在东牟山称王,深知小国能存在,不能树敌必须左右逢迎。 为消弭整个国家的危险,以他为首的渤海国人结盟突厥、尊奉中原、遣使东瀛,一一稳定周边关系。 唐朝为了牵制突厥,也清楚必须缓和与渤海国的关系,两者一拍即合,决定偃旗息鼓、休兵和好。 天朝上国,最喜欢的就是藩属称臣、万国来朝,面对主动投诚示好的小老弟,大方地册封答祚荣为渤海郡王。 如此荣誉,答祚荣自然遣使拜谢,派遣其子答坞艺入唐朝见,同时两国在边区设置渤海馆,通商互惠、经贸交流。 答祚荣去世后,其子辞去京师宿卫,回到渤海继任郡王爵位。 回去时,唐皇赏赐颇多,跟他回去的就有营缮工匠、风水术士。 这些风水术士来自唐朝,在储君府时已经是幕僚。 答坞艺继任王位后,他们在渤海国君的授意下组建朝奉天官,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专司陵墓建造、风水观改之事,渐渐成为海东之地最负盛名的风水门派。 长白山被挖出遗蜕的琼华夫人,她的墓,就在朝奉天官选出的吉地—玉匣峰。 海东盛国灭国之时,朝家退守长白山,他们积累的百年风水术,培养出北朝各国需要的堪舆风水之才。 凭借这个资本,得以在其他朝代继续担任天官之职。 因而,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朝家也一直被各朝加以礼遇,渐渐在长白山下形成当地大族,后代子孙繁衍无尽,哪怕到了民国都依然昌盛不息。 岳观潮早就听过朝家的事,只是没有宋思媛了解的那么详细,现在想来,朝家这块难啃的骨头,是落到他嘴边了。 “老太太,如果按照您说的,朝家把守长白山,我们想去找海东盛皇的墓,估计也不太容易吧。” 章氏深呼一口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说完,章氏不再言语,端起茶盏专心听戏,她指节敲打案几,悠哉又闲适,似乎盗墓与她全无关系。 岳观潮看向屋檐外,难得的艳阳天,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热度。 福棠班《麻姑献寿》满堂喝彩,等楼班主上台祝寿,章氏倒也大方,赏了几百银元。 如此忙碌,直到黄昏天晚,岳宋二人带着沉重心事回到宋宅。 “碰,落子无悔,宋伯你可别耍赖。” 一进宅门,岳二炮正蹲在石凳上跟宋管家下象棋,走马观象,大杀四方。 “哥,你俩咋蔫了吧唧的!” 岳二炮看向他哥,无精打采的样子,连个精气神儿都没有,与离开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摆摆手,大马金刀跨坐门槛上: “别提了,我们俩今天跟那老妖婆唱了一天戏,正累得慌呢,你倒是悠闲得很。” 岳二炮扬起脑瓜子: “你不说让我在府里好好待着,那也不能啥都不干吧,宋伯不是喜欢下象棋吗,我也会来那么两下子。” “噢,我都忘了,方才纽老板来过了。” 宋伯收了象棋,看向宋思媛:“他说明日请您二位去茶楼一聚。” “去茶楼,该不会又遇上砸场子的了?” 宋思媛想起半个月都没关注茶楼了,方觉好奇。 “也不定是坏事,我看那跑堂子来传话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宋伯的话,让两人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坏事就好。 他们知道纽德禄无事不叨扰,一早来到富贤茶楼。 宋思媛打门口一看,茶楼旁又挂起新的匾额:富贤曲艺总会! 由此一看,纽老板是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哎呦,岳爷、宋千金,可算把您盼来了。” 纽德禄正在大堂吆喝伙计,见岳观潮踏入茶楼,赶紧喜笑颜开迎上去。 “呦,上次那小弟兄怎么没来?” 岳观潮知道他说的是岳二炮,拱手道:“在家看门呢,怕叨扰了你做生意。” “请吧,到我办公室一叙。” 他们不明所以,但看纽老板的脸色,应该是好事,等两人坐定沙发,纽德禄从抽屉拿出信封。 信封中,除了富贤曲艺协会的两成干股文书,另外还有东省官银号的存票。 “钮老板,你还真把这事儿放心上了?” 岳观潮看向干股文书,货真价实、白纸黑字,不像是搞虚头巴脑。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三章:茶楼筹谋 纽老板一脸喜气: “那当然,对于你们二位,我纽某可是一百个服气。” 语毕,他把官票抽出来,指了指票面: “至于另外的存票,里面一共是四百大洋,我也知道二位不缺钱,就替你们做了回主,全存进东省官银号了,你们随取随用。” 岳观潮心中窃喜,嘴上还要装装样子,稍微把官票往前推了点: “哎呦,这可使不得,才不过一个月,怎么可能分红那么多。” “那是自然!” 纽德禄拿出一厚沓文件,神秘兮兮说道: “托了宋千金的福,富贤茶楼的新招牌早就打出去了,我再一顺势推出曲艺总会,别说是南市场八卦街的茶楼茶馆,就是北市八杂街、外洋商埠地也能拿下,那是打遍奉天无敌手。” “这些合同,都是新旧茶楼加入曲艺会的文件,得来的钱数以万计,这点子钱只是红包,等再过半年,还有更大的利呢。” 岳观潮见他确实赚钱,也不再谦虚,拉着银票往回缩: “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们正高兴,福生敲了门走进来: “东家,宋秘书来了,说是宋小姐请他来喝茶,雅厢已经备好,您二位可要过去。” “多谢啦,福生小哥儿。” 岳观潮眉眼示意后,福生略略拱手,带上门走出去。 宋思媛方才就注意到福生大变样! 以前,福生多是短打短衣,形容总是畏缩胆怯,人靠衣装马靠鞍,现如今却穿起月白暗纹长衫,到底儿是倜傥风流了一些! “钮老板,福生不是跑堂子了吧!” 真要是个跑堂子,穿着长衫还干不干活,她略微打趣儿的话,炸起纽德禄话匣子: “那是自然,现如今我认了福生为义子,他现在可是少东家,跟着账房学管账,等出师了我也能清闲点儿。” “你就不怕,他把你这茶楼卖了跑路?” “说不怕,那都是大话,可人总得以心换心,我自认为没对不起福生,至于他如何报答我,那是他自己的修行道行,这咱管不着!” 纽德禄这话说得豁达敞亮,看来经此一事,是真的想清楚、看明白了。 岳观潮又跟他打趣几句,跟着福生出了办公室。 雅厢里,宋清阳正喝茶听曲,见宋思媛过来,赶紧拿出东西。 昨天,宋思媛已经跟宋清阳通了气,让他帮忙调查长白山土夫子盗墓案,眼见他拿出资料,想来是有结果了。 宋清阳边吃边说: “这桩案件早了,大概有一个月时间了,当时长白县治安署接了案子,立马把逃出来的盗墓贼给绑了。” “这些盗墓掘坟的案子,赃物都在手边历来是绞刑示众,县太爷…哦不,现在叫县知事,那个县知事是个酸腐老儒,也不懂审案,只是写了供状让两个人认罪画押,立马给挂墙头上去了。” “就这?” 宋思媛原本还想从案卷里得到蛛丝马迹,供状上啥都没有,满篇都是县知事的之乎者也的判词。 如果挤干水分挑去废话,一句话就可以概况: 人赃并获、盗墓该死。 “那你以为呢?” 宋清阳的语气不咸不淡,这样的文件在治安署司空见惯了: “现在虽然是民国,但用的还是前朝那一套班子,再基层一点,县太爷连官服都懒得换,现在还是禽兽官褂红缨帽,你有啥办法。” “也就奉天和周围大城市,还有点现代社会的警务力量,你们就多担待一点。” “得!” 宋思媛啪嗒一下,把满篇废话扔到桌上。 “供状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你们就不想听听,警署系统关于这案件的内部消息?” 宋思媛眼见有戏,精神又活过来。 “怎么说?” “朝家不简单啊。”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四章:朝家庙会 “朝家,又是他们?” 宋思媛从未跟宋清阳提起过朝家,如今听他提起,对朝家又多了一丝好奇。 “嗯?” 宋清阳凑近他们: “这些盗墓贼,是被朝氏家丁给发现的。” “这很正常吧,朝家世代镇守长白山,家丁巡山很正常啊。” 宋思媛并不觉得很奇怪,不过宋清阳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吓了她一跳: “你以为长白山是你家的假山啊,一天能巡个好几圈,从头到尾近千里,脚力最快的千里马,跑一遍也得要两三天。” “为啥盗墓贼这厢挖开玉匣峰,朝家立马就发现了,还能纠结长白县衙把人给带走,认罪画押一气呵成,不惊动奉天,连赃物都均分完了。”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朝家是在守株待兔,故意让盗墓贼去挖墓。” 宋清阳眯起眼睛,话中有话: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朝家以前本来就是土夫子出身,做回老本行儿,也不困难。” “你们确定,还要去啃长白山这骨头?” 宋清阳颇为担心宋思媛,至于岳观潮这个莽夫,他可不关心。 “唐家腰杆子那么硬,估摸是有章将军在撑腰子,听那老妖婆的意思,他现在还是大人物跟前儿的红人。” 岳观潮和宋思媛都清楚,单拼火力,治安署完全可以碾压章将军,东北接受招安的小军阀那么多,不差他这一个。 但章将军如今正是红人,就是宋家处事,也不得不考虑时局影响。 大人物的手下宠将,被治安署给端了,这多少有点折面子。 往小了说,是与长官作对,往大了说,是要翻了东北的天。 他们这时候动章将军得不偿失,等姓章的什么时候失了权势,再动他就是痛打落水狗。 宋思媛想起他们面临的困境,长吁短叹: “去是肯定要去,只是不知道以什么由头去,贸然前往,估计跟那些盗墓贼一个下场。” “到时候,姐姐的头,也得挂在长白县城门楼子上。” 他们正苦恼,福生带着楼下跑堂走过戏台,那新做的寿幡幌子一闪而过。 “贺朝家太爷六十大寿!” 岳观潮和宋思媛异口同声读出声,眼中精光频闪。 事不宜迟,岳观潮立马叫来纽德禄,准备详细询问。 “钮老板,这寿幡幌子,是要去给朝家过寿?” 纽德禄看向二人,点点头: “是啊,六十花甲可是长寿的一大关,朝家老太爷今年满六十,朝家是名门大户,怎么着也得风光大办。” “这寿幡幌子,是应了朝家的请帖做的,奉天一些跟朝家有生意往来的,也都接到邀请了。” “这名帖里,还有福棠班呢。” 岳观潮褪去焦虑,喜气盈腮:“福棠班?” “是啊,自打前些时候名角楼云贤度了劫难,反而事业更红火了,再说了,人家本来也是名震东三省的角儿,堂会祝寿难免要请戏班子,不如一步顶天,让福棠班去,也显得祝寿庙会排场风光。” “怎么着,二位也有意去长白山?” 纽德禄眼尖如麦芒,他早已发现岳观潮对祝寿幌子颇为关心。 岳观潮打哈哈几句,敷衍过去: “那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好奇,朝家老太爷多大的派头,能让奉天市井也震三震。”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别看我家这两百年的铁杆庄稼气派,朝家那可是千百年来的门阀底蕴,我家在他们手下那都不够看的!” 岳观潮不等钮老板说完,带着宋思媛跨过实胜皇寺,驾马直往北市八杂街,进入福棠戏班。 他和楼云贤也算半个亲人,来了自不必寒暄,很快把来意说了个清楚明白。 “我明白了,你们是想假扮福棠班的跑堂,跟我们混进长白山朝家。” 楼云贤的话,两个人蓦然点头。 “这…我本想拒绝,如果能帮到你,倒也不是不能去!” “拒绝?你不愿意去朝家。” 岳观潮正为楼云贤改变主意高兴,宋思媛却想得比他更深一层,想问清楚原因。 楼云贤示意他们坐在圆桌旁,手里搓捻着油光锃亮的玉串子: “朝家少东家是福棠院的常客,常来听我的戏,每次必定豪掷金银。” “干咱们这行,本就是娱乐人的玩意儿,有金主儿捧着最好,我少不得要设宴款待。” “这个朝临源虽然大方却也好美色,每次款待必要揩油,还想让我过府当妾,被我骂了几次,才绝了这个念头。” “这段时间冷不丁不见他,我还想着是听腻了不来,前日他特地送来请柬,我这才知道他忙着筹备寿宴庙会。” 她说着话,拿出朝临源送的请柬,里面除了寒暄肉麻的话,唯有一句话能看: 邀请福棠戏班名角楼云贤,过府唱祝寿堂会,待遇重酬。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五章:启程在即 “那你去唱堂会,岂不是主动进了虎狼窝。” 岳观潮这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想起方才的窃喜,真觉得自个儿是禽兽。 “也说不上那么严重,朝临源只是好美色,又不是作奸犯科的下三滥,我还是能应付的。” 楼云贤明白,眼下庙会在即,能不能混进长白山,就看她的了。 于情,岳观潮对她有救命之恩。 于理,去长白山也是她的祸事余波,理该帮衬。 “那,既然你们要去,我必定要帮这个忙。” 楼云贤怕岳观潮犹豫,赶紧先应下这桩人情官司。 “只是,我还是要跟师父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把你们安排进戏班子,过朝家所在的松江镇要有随行名单,不能让他们起了疑。” 宋思媛点点头:“那麻烦你了,成不成也给我们个回复,好往下筹谋。” 岳观潮明白,这事儿事关福棠戏班子的商誉,儿戏不得,他和宋思媛也理解,不想强求他们。 从戏班回到宋宅,宋思媛和岳观潮找到宋伯,要他打开前院书馆。 “小姐,这书馆自从老太爷去了,就没怎么打扫过,若是你想用,好歹让我捯饬捯饬。” 宋伯带着宋思媛、岳氏兄弟走进前院,在重门叠户的游廊里穿梭,靠近院墙的东方向,果然有一扇月洞院门,匾额上的“崇嗣书馆”挥斥方遒、利落倜傥。 咔哒咣当! 宋伯数着钥匙打开院门,蜘蛛网立马撒下来,所有人都库库咳嗽。 “咳咳。” 众人跨过杂草院子,尽头是一栋两层楼阁。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啥到这儿来。” 岳观潮不理解,宋思媛还没说过想做什么。 “老太爷致仕后,曾经在这座院子里开办家塾,让族中孩子来读书,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启蒙。” “这里有很多老太爷留下的资料,当初我找的那幅军镇舆图,就来自这个书馆。” 说话时,书馆双扇门被推开。 一层摆设桌椅讲坛,二楼如同书店,陈设多个陈年书架,木腐墨香杂糅,立马像进了私塾夫子的书房。 岳二炮最讨厌的就是读书,这会儿倒老老实实没有乱跑,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岳观潮身后。” “找到了!” 宋思媛在卷牍里翻翻找找,眼眸含光拿起一卷《海东盛国博物志》。 “这本书,跟长白山有关系吗?” 岳观潮拿起来一翻,全都是古文字,看得脑子发懵。 宋思媛跟宝贝似的接过来: “当然,这本书可是前朝博物家唐初寅编写的《海东盛国博物志》,将海东盛国分为风俗、疆土、人物、情志、政得五个篇章来修的野史,海东盛皇的由来、琼华夫人的故事就是来自于这本书。” “既然决定要去,那就再加把劲儿吧,免得到时候抓瞎。” 宋思媛拿到宝书,带着它回到书房,秉烛夜读,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一大早,楼云贤正在吃早食,宋管家拿着拨盘电话递过去。 “是福棠院贤老板的!” 宋思媛接过电话一阵寒暄,岳观潮见她喜气盈眉,知道事情成了。 啪嗒! 挂断电话,宋思媛得意起来:“成了,楼班主说你和观海扮成跑堂的,我呢,就装作云贤的贴身丫鬟。” “好,总算解决了怎么进去的问题。” “你们为啥还带上我啊?” 岳二炮喝粥喝得嘻哩呼噜,嘴里嘟囔道。 “岳观海,我们俩这几天跑得瘦了好几圈,你倒是还胖了几斤,再让你待下去,估计人都胖得走不动道儿了。” “得给你找点事儿做,福棠戏班的跑堂正好适合你,去了松江镇还能帮我们看家护院。” 话虽这么说,岳观潮却也是逗逗他,真正原因还是不放心唐家。 经楼云贤一事,岳观潮也知道章将军在奉天有些势力,把他弟弟一个人放在这儿,难免担惊受怕。 不如带在身边,是生是死,一目了然。 宋思媛看向他,恢复严肃: “楼班主还说,奉天距离松江镇八百里,他们人多物杂,路上人吃马嚼的也浪费时间,要早七天去,大概明天就动身吧。” “我们这两天就要把东西准备好,他还特地交代不许带盗墓用具,要是被发现,那可不得了。” “那完犊子了,只能用手挖了。” 岳观潮擦擦嘴,放下碗筷。 宋思媛眼珠一转: “先混进去再说吧,我们的衣服不用带太多,反正穿的也是跑堂丫鬟的,根本用不上,至于盗墓的用具只能到松江镇再解决,等明天一到,就跟他们在城外汇合。” “成,都听你的,今天下午我得去东省官银号一趟。” 岳观潮的小心思,宋思媛岂会不明白,她歪嘴斜笑: “知道,穷家富路嘛,那大洋拿到手里才安心。” 如此筹谋,二人打定主意,只待动身当日。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六章:松江镇 奉天、大东门外 一辆洋行轿车在前,马车如蚁行羊群,竟有三四十驾之多,旗号飘扬,分外壮观。 梨园行的戏班子,打前朝时就已经形成行会,归属精忠庙管理,七行七科各司其职、明细分工,绝不容轻易转行。 如此严密周全,才能长盛不衰、百年风光,培养出史册垂青的名角儿。 何为七行七科! 生、旦、净、丑自不必说,武行、杂行、流行,甭管是旦角武生还是侍女长随,但凡油头粉面、登场露脸儿的,全都叫七科。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名角能在台上风光无限,除了靠唱念做打、吃苦肯练,还得靠戏班幕后的捧场。 七科,指的就是不上台,处理戏班事务的诸多师傅! 妆容、盔箱、交通、剧装、音乐、剧通、经励。 这七科,涵盖了梳妆戴发、道具箱柜、催场联络、戏服旗靶、伴奏乐手、搬桌传递、经纪管事的诸多事务。 福棠班这样的大剧院,在本院看着是不显,可一但受邀去唱戏,就看出人有多少。 生旦净丑、武行、杂行、流行、妆发道具、跑堂通传,前前后后林林总总,至少也有七八十人。 这次,可是去千年门阀朝家,已经不是当代新贵唐家那么简单。 楼班主自然不敢糊弄,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带上,想风风光光唱过寿戏,就得拿出真功夫。 “走吧。” 岳观潮三人钻进楼云贤马车,待汽车鸣笛,诸多肥硕黑马长相嘶鸣,朝前踢踏前行。 …… 茫茫神山,长白相守。 那林海雪原云雾缭绕,千峰银装如裹雪,万壑起伏似玉碎,只见白鹰迂回、林兽吠鸣。 太白山下,松江河畔,松江镇如棋盘窗格,坐落两河林海之间,辰日金阳映照,万物迸溅金辉。 岳观潮三人经历七日车马劳顿,终于看到十几里外的界碑: 长白松江镇。 “停!” 马鞭一响,车马渐次停下。 这几天,除了吃饭拉撒,几乎全在马车上。 如此晃荡几天,是睡又睡不好、吃又吃不下,好不容易停下,众多角儿纷纷掀开车帘下车透气,好歹两脚沾沾地。 “哥,这几天你觉不觉得,头顶老有人盯着我们。” 岳二炮坐在马车顶上,拿着宋思媛的望远镜看向天际。 “这还用觉得,那只傻雀鹰跟了咱七天了。” 岳观潮裹着棉褂,想拿弹弓朝上敲打,那白鹰似乎看出他意图,故意扑闪翅膀左右乱飞,不给他瞄准机会。 “估计,这雀鹰,是唐家派来监视咱们的!” 宋思媛想起当初雀鹰拦路送信,心中愈加确定,头顶白鹰就是个细作。 “怎么办?打下来吃肉?” 岳二炮离开大兴安岭,已经好久没吃野味,嘴里淡出个鸟儿来。 “你吃了它,谁来给唐家送信,靠你吗!” 岳观潮明白,唐家如果要背地里监视他们,大可派出打手装扮成赶庙会的八行,如此明目张胆,必然是想告诉他一点——白鹰是用来沟通消息的! 想来也是,唐家庄距离松江镇八百里,鞭长莫及,也很难插入势力,派只畜生做间谍,保险又快捷。 雀鹰,可以日行千里、夜行百里! 一旦认主,必定忠心耿耿,生死相随。 岳观潮看向天际如雪鹤般的雀鹰,心中痒痒难耐,早晚要把这畜生给收了。 “一入长白山区,好像越来越冷了,现在还可见绿意,等进入山区怕是要见雪了。” 楼云贤走出马车,黑色皮靴在草地里咯吱作响,一身麝皮大衣再配上头纱黑帽,倒是如贵妇般雍容。 宋思媛紧随其后出来,一身毛呢厚褂,戴着圆帽子,头发披散开,鼻头冻地略红,分外娇俏可爱。 远处,很多慕名前来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正等着过松江桥! “走了,我们要过桥了。” 松江桥是古式五孔桥,两侧柱栏雕狮、青石铺路,出入口各有望楼阙台,五车并驾都没问题。 朝奉天官旗帜参天飘扬,让人一眼就看出朝家不好惹。 岳观潮趁着马车过桥掀开轿帘,河面清冷湍急,在金辉下散发熠熠金光。 入了桥头望楼,这才算是正式入了松江镇。 朝家所在的松江镇说是在长白山下,其实距离长白山主峰还有四五十里,只有在平原才能见到绿意森林,深山大部分常年雪封,不见人烟。 野林绿荫、层林尽染,待马车越过驰道两侧的斑斓密林,已然靠近松江镇牌楼,此处张灯结彩,彩绸寿幡绵延数十里,蔚为壮观。 松江镇属于边境大镇,又是千年门阀驻地,南来北往、货物流转,这种商贾中转积聚之地,不会太贫瘠落后。 虽说是镇,实际上跟座小县城已经没差别! 一入街道,穿桥过巷,民房院落多如棋子,沿街多开设店铺,店招幌子高高搭在架子上,行人如潮、熙攘热闹。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七章:庙会端倪 楼班主带着戏班马车辗转半镇来到梨园会馆! 这种会馆,多是梨园同行开的休憩之地,专供梨园科行歇脚,其余五花八门若想住店,给够银两自然也会伺候。 他们来时会馆行将住满,幸好楼温良早就跟会馆东家打过招呼,几十人虽劳身费神,倒也惊险无舆住进会馆。 楼云贤是远近闻名的旦角儿,会馆佟老板特地留了小院给她,待跑堂收拾干净,岳观潮他们赶紧抓住机会补觉休憩。 浮生偷闲,酣睡半晌。 岳观潮被楼下赶车驾马的手艺人吵醒,隔壁楼云贤正在吊嗓子,咿咿呀呀没完没了,他睡眼惺忪支起窗户。 此时已经是下午,暖阳挂在半空,照得窗花玻璃泛着金光。 “岳观潮,要不要去庙会看看?” 宋思媛不等他同意,大步流星推来房门。 “去庙会干嘛?” 岳观潮还想再睡过去,拔步床实在太舒服了。 “走吧走吧,你们再睡,晚上可就不困了,小心成夜猫子。” 无奈,岳观潮只能强行叫醒岳二炮,带着宋思媛走出梨园会馆。 朝家老太爷祝寿,邀请的人仅限名流政要、商界伙伴,至于小商小贩,完全不在邀请之列。 不过自古以来大户人家祝寿,请来的戏班子越是热闹,越是会聚集贩夫走卒,他们不请自来,也是想靠着人多热闹,多挣几两碎银子。 三人进了商铺街,一路上走走停停,各处都有卖琳琅百货的商贩,小吃香味儿远飘入鼻。 他们见拱桥下百姓成群团围,心中稀奇,赶紧挤进人群,一班杂耍伎人正敲锣打鼓招揽吆喝。 铜锣一响! 催场的小伙打着拍子,朝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一通吆喝。 兄弟姐妹们,大哥大姐们,大爷大娘们,咱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赚个吆喝,若有江湖同行,可千万别拆台塌灶。 如此囫囵吉利话说了一圈,这才开始正场。 五花八门中,江湖卖艺属于挂门,以奇异秘术、怪异功夫行走市井。 像什么胸口碎大石、吞剑、刀枪不入、上刀山、下火海、铁砂掌、狮子吼、狗钻火圈都是看烂了的玩意儿! 真要把这拿出来,别说看客给钱,没嘘声就算厚道了。 但凡是个有能耐的杂耍班子,这些都只是看客稀疏时,糊弄场子的活计。 老饕还得真名菜,不到灵山不拜佛。 一旦人群聚集,杂耍班子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自个儿的得手好戏,博一番喝彩。 岳观潮站在宋思媛身后细看,这个杂耍班子还是有点功夫,耍的是江湖中无人不称奇的大变活人。 世间秘功,千变万化,最令人称奇的,莫过于生死和虚实。 生死,即反生为死亦或变死为生,以阴阳相隔挑起看客好奇。 那么虚实,自然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大变活人即是奇中之奇。 杂耍班子里,那一身短打红褂的杂耍伙计站在戏台木箱上,催场小伙儿拉起黑布,遮住大活人。 这么一抖、那么一颤。 等黑布完全落下,活生生的小伙子,居然凭空就消失了。 有那好奇的,能扒开木箱看个究竟。 能让你猜到人去哪了,那就不是杂耍班了,木箱里自然空空如也,连个活物都没有。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看客正苦恼人去哪里了,黑布再次遮蔽木箱。 等又掀开黑布,那红褂杂耍果然活灵活现,从舞台上凭空出现。 如此稀奇,自然博得阵阵掌声。 催场的见场面火热、欢呼如雷,有眼色的赶紧拿起铜盘,转着圈儿朝人群作揖,吉祥话说得嘴皮子都烧起来了。 这么卖力,又那么稀奇,看客都是人心肉长,赏钱顺其自然就给出来了。 催场的小伙跑了一圈,往铜盘一看。 嚯! 铜钱碎银满盘叮铃,还不少呢。 赶紧千恩万谢磕头作揖,接着又给看客来了个口吐喷火、刀枪不入,如此再来几场,一天下来挣得盆满钵满。 如此赚钱,羡煞旁人,可真要你去做杂耍的,却也是千推万辞不愿意。 那是因为大家伙儿都清楚,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不是假话,可只要是五花八门,那都是人前风光人后受累的行当。 台上那三分钟,搁台下,指不定练了多少个十年。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八章:采生折耳 就比如说大变活人活物,民间俗称落活。 这种把戏,彩门戏法和挂门杂耍都有,只是叫法不一,下的苦功夫也不同。 戏法来自鱼龙百戏、传统幻术,甭管是仙人摘豆还是三仙归洞,讲究手快眼尖、迅疾如风,快得看客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成功了。 挂门的大变活人,更多磨炼身上的功夫。 那红褂小伙比常人消瘦矮小、肩膀窄了不少,看着跟个半大孩子似的,可脸上却一身结实胡茬,却是个青年。 想来,是打小磨炼杂耍功夫的缘故,他跟二叔走南闯北,也见过这样的人。 杂耍班主多会在流年生灾时,到乡野村庄走走转转,碰到骨骼奇怪的孩子,就跟父母讲个价,也能领进杂耍班。 毕竟,灾年根本养不活孩子,可只要进了杂耍班子,总还有一口饭吃。 穷人,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想着安生度日。 杂耍班主选的这孩子,就有一个特点——关节活络、筋条松软。 这样的孩子,只要加以训练必定是缩骨奇才。 功夫炼成,无论怎么脱落关节、掰弯身体,都可以轻易复原,甚至还能钻进比身体略小的缸瓮、木箱、孔洞,他们自身还不受任何伤害,稍微恢复即可无舆。 若是戏班主有良心,最多也就表演请君入瓮、活人消失。 若有那没良心的,便是另外一番把戏。 他们会充作游走江湖的乡野郎中,故意让孩子脱臼,然后拿出配置好的独门药酒。 这么一擦一抹,嘿,关节真就复原了,孩子还能跑跳健步。 如此神奇的金创药酒,自然有那上当的买来当灵丹妙药,那杂耍班主也能赚得银钱。 可,这孩子的身体与常人不一样,哪怕不抹药酒也能复原,所谓的药酒只是配置的雄黄酒,最多加点草药。 真要受伤抹了它,等个千二十年也好不了。 这骨骼奇佳的孩子那么有用,杂耍班主自然人人都想寻。 可世间万物,骨骼奇佳就代表数量稀少啊,你想要,还没有呢? 那怎么办呢! 人心有红就有黑,红的自然不提这岔儿。 黑心的杂耍班子,也有一套自造“骨骼松软”的法子: 杂耍班主多是人为让八九岁孩子的关节脱臼,还要口服停止生长、延缓年龄的秘药,再配以每日醋水浸泡,经历数以千次的脱臼关节、捶打筋条,也能造出“骨骼奇佳”的孩子。 只是,本来正常的孩子,经历数十年的折磨,只能停留在十几岁的时候,哪怕三四十了,也只有十几岁的身子骨,关节只要稍微一用功就会脱臼,甚是恐怖。 而且,这种损害身体的法子,必定让孩子痛苦异常。 也因为这法子太过缺德,传统杂耍班子已经禁止这么做,若碰到人造奇才的杂耍班主,必定命其解散班子,禁止从业。 而且,但凡是这种人造“五弊三缺”,利用活人采生折耳的法子,都一个下场,被行内人请关二爷上身,当街打残,以儆效尤。 如此,关外这几年也见不到采生折耳了。 至于关内嘛,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勾当。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红褂小伙儿,猜想他一定是钻进舞台下的空洞了。 如此热闹、喧哗半日。 他陪着宋思媛逛了一下午,等黄昏落日,这才意犹未尽回到梨园会馆。 “你们去哪儿了,我还想派人去寻你们。” 楼云贤站在楼上,看他们回来,依着窗户朝下嚷嚷。 “云贤,我们去看变戏法的了,怎么了?” “班主找你们。” 岳观潮进入小楼,楼温良已经坐进方桌旁,见他们过来,赶紧把手中画卷摊开。 “这是朝家给的方位图。” 岳观潮看向方位图,这张图上绘的是朝家大院的格局。 朝府位于松江镇北方,那数百米宽的朝天街将松江镇均分南北,使得朝家独占北侧,至于南侧,要么是朝家远宗分脉,要么是其他家族、市井民居,如伸开的折扇,星罗棋布、拱卫左右。 仔细看,朝府坐北朝南,壁垒森严,五进方院嵌套诸多小院,占地数十亩,后院花园外,漕运栈台直通朝府后的松江河,可以取水、也可远渡货运。 岳观潮还想趁着夜色去探探虚实,眼见楼班主已经拿出地图,惊喜之余,多了一丝好奇: “这种地图,朝家为什么会主动拿出来,不会是想关门打狗吧。” 楼温良摆摆手,三两句话打消诸人疑惑: “朝家占地有数十亩,大院套小院的,要是没有舆图谁走进去都迷路,万一这些祝寿贺喜之人走进内院冲撞了女眷,那不是很麻烦吗。” “至于这舆图,但凡受朝家邀请的人都有,是为了给朝老太爷贺寿用的,只是标了后院的细图,其余院子都是空白,不让人进,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八十九章:云岳客栈 “大概后日,就是朝老太爷的寿诞日,我们得去唱堂会,你们就跟着我们进去打杂,至于他们发不发现你们,那可就没准了。” 楼温良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此大的宅院,必定家丁如云、护院巡街,想蒙混过去也不容易。 岳观潮看向地图,心中对朝府更加好奇,究竟多有自信,才敢把府中舆图主动送上。 如此挑衅,不夜探朝府,那可对不住这份自信! 楼班主走了以后,宋思媛看向岳观潮: “原来,你今日去云岳客栈住店,是想夜探朝府?” “这你都知道?” 宋思媛眨巴眼睛,古灵精怪道: “那当然,云岳客栈距朝天街很近,又是商贾地,这里三教九流都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只有云岳客栈高过三层,可以俯瞰朝府。” “对不对?” 宋思媛的聪明,总能让岳观潮眼前一亮。 “我也要去。” “你不准去。” “就去~” “就去~” 岳观潮极力拒绝: “夜探朝府很危险的,你跟在我后面,万一被发现了,可就不妙了。” 宋思媛压根不信: “你放心,我就在房间待着等你回来,要是你回不来,我们也好打道回府。” “然后呢,不给我收尸?” “你被发现,肯定被乱棍打死埋进乱葬岗,有地儿葬就不错了,还提那么多要求干啥。” “哈!” 楼云贤捂嘴偷笑,岳观潮摇摇头,看来是扯不掉这狗皮膏药了。 “等再晚点我们就动身,白天太扎眼了。” 吃罢晚饭,星辰熠熠。 岳观潮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漆黑如墨,万家灯火盏盏明灭。 “二炮,你今晚上别睡了,看着云贤姐。” 岳观潮说完,带着宋思媛走下楼,踏出梨园会馆院门。 “哎呦,这什么味儿啊这是!” 他们正出大门,老远就闻见一股浓重酸味儿,门房大爷熏得捂住鼻子。 岳观潮趁着门房烛火看向院子,那用架子车拉醋坛子的,分明是今日天桥下的杂耍班子。 “得罪了,老人家,俺们太原城来的,这醋是少不得的。” 这些人也不生气,和老头子寒暄几句,给点了几下烟斗,拉着架子车钻进院子。 “他们就那么喜欢喝醋!” 宋思媛出了会馆,好奇瞥向身后。 岳观潮摇了摇头: “山西的醋跟其他地方的醋不一样,就是真来自太原,那也得带太原的醋水,我不信他们喝得下本地醋。” “估计,这几坛子醋,是有别的用处。” 至于什么用处,岳观潮回想起那红褂小伙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松江镇的夜晚,可比白天还要热闹啊! 梨园会馆距云岳客栈只隔着几条街,他们徒步夜行,很快走进客栈。 拿了牌子,拾级而上,岳宋二人走进三楼客间。 “好黑啊!” 宋思媛正想点油灯,岳观潮赶紧拿下她的手: “点了灯,还怎么往朝府看,太扎眼了。” 宋思媛心领神会,悄咪咪把油灯放下,两人借着走廊烛光来到后窗。 岳观潮用匕首撬开窗纸,远处即是朝府。 宋岳二人待眼睛适应黑暗,看向远处。 朝府大院围墙高耸,四门高墙守卫森严,那火把熊熊燃烧,勾勒出府苑轮廓。 府宅内部亦是灯火通明,有蝇头小人往来穿梭,忙碌又热闹。 只是,这烛火到了后花园就戛然而止,后院烛火禁绝,沉溺黑暗。 “不对,不对!” 宋思媛口中呢喃自语。 “我家后院也是有灯的,朝氏家大业大,也不在乎那点子灯油,为何全无光明,应该是后院有什么东西吧。” 宋思媛的话,岳观潮心中一惊,以迅疾之势按下她脑袋。 不过眨眼功夫,窗纸唰唰破裂。 他看向身后床榻,几只弓箭入木数寸。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人都吓了一跳。 “这些狗贼!” 岳观潮暗骂出口,要是他再反应慢一点,他们俩就完了。 宋思媛拍着心口,轻微喘气: “那朝府后院估计藏着什么东西,一旦有人窥探,门楼里的人立马就会射箭反击。” “怪不得呢。” “等他们入夜熄灯再说吧。” 岳观潮本想趁烛火观察,现在只能改变主意,等朝府彻底熄灯,再潜入观察。 子时夜深,岳观潮趁夜色出了客栈,怕有人发现他,特地连灯都不点,摸黑夜行。 等靠近朝天街,他停下脚步躲进街巷,倚着墙角仔细观察。 百米宽街,小商小贩散尽、全无人烟,空旷之余还多了一丝恐怖。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章:夜探朝府 嗖嗖! 他还没动身,已经有数人按捺不住,以飞快速度跑进朝天街。 一时间,几道黑影从各处巷子散落朝天街,想往对岸跑。 随后,城楼簌簌数声,似乎有东西飞向这些人。 有些黑影被击中,当即轰然倒下,连吃痛的机会都没有。 我茓……这小老弟那么沉不住气! 岳观潮惊魂未定,才刚踏出一只脚立马往回缩,要是早动身,那他现在已经上路了。 朝家的防御,恐怖如斯! 他看向远处,有个黑影身手还不错,但也只是堪堪躲开弓箭,他可能也意识到想往前走不行了,空翻躲避朝巷子逃。 岳观潮看向前方,那弓箭已经飞来,若是射中这人,必定殒命当场。 他拿起地上石头,手腕发力朝弓箭丢去。 当啷簌簌! 石箭相撞,当即弹开。 那黑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一句多谢,隐入黑暗不知方向。 岳观潮本不想救他,但这人敢夜闯朝府也算是个英雄。 自古英雄昔英雄,他不能见死不救。 如此,他只能打消夜探朝府的计划,本来夜探朝府就是为了熟悉方位,现在保命要紧。 岳大胆夹起尾巴回到客栈,宋思媛见他回来,出声询问: “怎么样?进去了吗?” 他摇摇头,一脸哭丧: “进去个屁,好几个老兄死在我前头了,我当时连脚都伸出去了。” “啊?你连门都没摸到。” 宋思媛目瞪口呆。 岳观潮翘腿躺在床上: “何止啊,连百米宽街都过不去。” 宋思媛叹了口气: “我算是明白,朝家修百米宽街的目的了,这就是个雷池,警告有些人,胆敢越雷池一步,必死无疑。” 无法夜探朝府,也没办法窥探窗户,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岳观潮回了会馆,回想起杂耍班子那帮人,让宋思媛一个人先回了小院,他蹑手蹑脚爬上高墙,看向院子。 杂耍班子里的人正在练功,那红褂小伙坐进醋缸,表情极度痛苦,头上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红褂小伙儿是人造“奇才”,而且他们肯定来自关外。 这一大帮人,从关内到关外,难道只是为表演杂耍? 而且,他方才凑近黑衣人时,明显能闻到被香料特意掩盖的微弱醋酸! 岳观潮心中想明白厉害,下了院墙回到小楼。 …… 翌日上午,天光大亮。 岳观潮听楼班主说要去朝府送戏服头面,不禁喜从心来,他和宋思媛装作丫鬟跑堂,跟着十几架车马行礼走向朝天街。 白日的朝天街,与夜晚混沌恐怖完全不同。 整个街道从镇东横贯镇西,夯土石板路两侧,茂密古树参天如云。 百米宽的街道已经被摊贩占满,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三百六十行齐聚门前,走街串巷的打着幌子,推车拉马的甩着膀子,浓妆艳抹的掐着嗓子,她们频频招手,向贩夫走卒抛去眉眼儿。 所有生意人喧闹热络、叫卖不绝,林林总总、里里外外竟有近万人之多。 只是,这繁荣市井却好似被胁迫般,自动在门前空出大路。 岳观潮穿着短打朝上看,那高耸城墙上多了好几个竹笼,里面全是黑衣黑褂的人。 料想,这些人都是来夜探朝府的,如此警告,谁还敢往府门走啊。 马车横穿宽街,终于来到朝府门前。 所有人都被朝家气派镇住,免不得低喝一声。 绿瓦红漆牌楼在前,张灯结彩、灯笼高挂,朝府大院四个字气派奢靡。 在他面前,哪怕是唐府,都要落一头。 穿过牌楼,朝府正门已有王府规格,广梁开间、三重门廊、高楼飞檐巍峨神武。 两侧走马坡夹着青石台阶,一排驻马石栓了不少豪车骏马。 “站住,做什么的?” 门廊两侧,护院拦住他们。 “小哥,麻烦通报给门房,说奉天福棠戏班来送头面。” “暂等,不得靠近。” 那黑衣黑褂的护院冷言冷语,没个好脸色,看得其他跑堂颇为不忿。 “神气什么啊,家里连个将军都没有,敢那么大排场。” “连福棠戏班都不知道,土包子一个。” 他们本想继续嘀咕,见楼温良投来责怪目光,当即噤声住嘴。 “他们是千年门阀,流水的皇帝估计也说不得什么,你们别乱说话,免得祸从口出。” “哎呦,原来是楼班主啊,失敬失敬,有失远迎。” 朝府三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瓜帽马褂的老头,他见了楼班主好一通恭维。 “赶紧把广梁门打开,让楼班主的人进来,一群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一章:少东家朝临源 “哎,使不得,纵然高名也是低贱业,怎么敢走正门。” 楼班主对朝管家的抬举,已经有些恐惧了,自古正门除了主君贵客,朝家正门是从未开过。 “哎~现在都什么世道了,民国了哪里讲究这些,您在东三省赫赫有名,走偏门那不是辱了您?” “且放心走吧,我家东家、少东家都交代过,要善待福棠班,善待贤老板。” 楼班主见朝管家提起楼云贤,心里反而安稳了,他眼神一示意,数十辆马车碾上走马坡,从大门鱼贯而入。 过了麒麟斗蛟影壁,再过一道院门,福棠戏班走进宽阔宅道,他们要去的,是后花园院的戏楼子。 岳观潮借着运送马车看向周遭,朝府大院呈现双“田”字格局,宅道宽阔数十米,两侧凿水渠,古树繁茂遮蔽,依稀可见楼阁探出绿帐围墙。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各院子起名还挺有规律。” 宋思媛掀开车帘,对走在马车旁的岳观潮说道。 “偏偏没有忠!” 楼云贤的话虽然嘲笑,宋思媛却也赞同: “那是自然,忠讲究不事二君,朝家千年门阀,流水的北朝皇帝,如果真讲究忠,那早就没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肯定也懂得。” 越过四进宅道,终于来到后院花园。 待车马停在戏楼前,多数跑堂都在搬箱卸货,岳观潮趁着搬箱子的机会,不断打探朝家花园。 像这样的千年门阀,花园比寻常富户的宅子还大,其中水榭池沼、亭台楼阁、假山奇石、珍奇贵树精巧错布、富丽风雅,颇具江南之味。 他正到处打探,身后忽然响起呵斥:“站住!” 这一句,把在场所有跑堂都吓了一跳。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个朝管家站在一个年轻人身后。 他猜想,这年轻人就是朝氏少东家,朝临源。 仔细看,朝临源个头颇高、身材壮硕修长,身上的背带压着白衬衫,外罩宽松西服,那金蓝领带优雅得体,麦色脸面健康匀称,鼻梁上还架着金丝眼镜。 看着不算俊朗,清贵骄矜倒是真的。 这样的打扮,一定是留过洋,喝过几年洋墨水。 “我看你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别的跑堂子都在低头搬箱子,你给我乱瞅啥,怕不是混进来的歹人,来打探情况的吧。” 朝临源一通乱骂,岳观潮自然不想多事,故意畏畏缩缩: “我…我~” “你你,你什么你。” 朝临源刚想上手打,楼云贤立马从马车下来。 “哎~朝先生,不是说善待福棠班,为何对我这跑堂子大呼小叫。” 楼云贤玉手捏住朝临源的手背,这明显亲昵的举动,倒是让他分了神,不再理会岳观潮。 “哪敢,是这跑堂子不懂规矩。” 朝临源白了他一眼,面向楼云贤时立马笑意荡漾。 “罢了,罢了,既然你福棠班的,我也就不追究了。” 经此一事,岳观潮也算明白,这花园里确实有东西,否则这朝家少东家何以反应那么大。 等他们卸去箱盔,马车空空如也,楼班主知道逗留无意,赶紧带着他们告辞出府。 回到梨园会馆,楼班主这才敢喘口气,深深喝了一口茶。 “怎么样,朝家的气派,你们感受到了吧。” 楼温良的话,岳宋二人点点头,没想到还没做什么,只是多看了几眼就差点被怀疑居心不良。 “我很好奇,朝家对后花园似乎很看重。” 宋思媛跟在楼云贤身边,多少能感受到朝临源的反常,按理来说,留过洋的人,装也得装得文明点。 岳观潮捏着下巴,思索道: “有东西就对了,如果朝家真的守护陵墓,那么关于陵墓的位置,一定藏在朝家某个地方。” “你是说,可能在后花园!” 宋思媛瞪大眼睛。 楼云贤点点头: “对,不过花园太大,守备估计也很严,一到晚上连灯都没有,生怕他人窥探,可见是实话。” 岳观潮叹了口气,他一直以武力自傲,如今连门都进不去,多少有点气馁: “这才到哪儿啊,知道花园有东西,想去查可是比登天还难。” “怎么找个法子,把那东西找出来,这才是正经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叹了口气。 楼云贤低头思索片刻,眼中迸溅光华: “美人计!” 岳观潮赶紧制止: “不成,不成,我们怎么能让你牺牲呢。” “难道,你想凭武力硬闯进去?我看必死无疑,我的主意,或许是唯一破局之法。”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二章:祝寿当日 寿诞当日、八方来贺。 朝府外的牌楼鞭炮齐鸣、锣鼓狂响,那舞龙舞狮骁勇抖动、活灵活现,仿佛天界神兽下凡来贺。 一年四季都只开偏门的府门,在朝老太爷生日当天,终于三间齐开,广开门洞任由高朋好友鱼贯入内。 高门大院过寿,跟乡野人家可完全不同。 小门小户,过寿时置办一桌酒席,子孙给磕个头,已经算是圆满。 场面再大,财力和亲族就撑不起了。 朝家累世门阀、显赫清贵,朝秉忠老太爷的花甲寿诞自然隆重无比。 有贵客登门,先在门房递了名帖请柬,由左右门房登记来客姓甚名谁、家眷随从。 待宾客放下贺礼走出门房,自然会有老仆仰着嗓子,尽力吼出宾客名讳、贺礼几许。 这时候,若是宾客贺礼丰厚,自然博得周围喝彩看好。 但若是贺礼太过寒酸? 对于主家来说来者是客,千里送鹅毛,还礼轻情意重,宽厚的人家自然是没话说的! 可,主家也管不着其他宾客的嘴啊。 老话讲唾沫星子淹死人,这宾客本身就是来凑热闹的,看热闹压根不嫌事儿大。 那寒酸贺礼,自然成了人前人后的谈资,脸皮薄的顶多背后取笑几声,可若是脸皮厚,恐怕当场就要吁出来,让那抠搜宾客好一通没脸儿。 此番事了,唱名完毕,宾客紧赶慢赶就要往影壁走。 男宾走左、女客走右。 别看方向不同,等过了数十米长的影壁,俩人指定在影壁后碰头。 朝府影壁后面,自然不同寻常,百米宽的广场东西各有回廊房,四周围绕抄手游廊,巨砖铺地、白石做道,五米宽的红布,笔直伸进二进院门。 此处,便是一进前院,是主家待客议事的地方。 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的就是前面的二进院门。 到了这里,可千万别着急进去,影壁后的千年迎客松,正青翠欲滴、茂密旺盛,虬结伸展若神树。 原本,这只是普通老树,但青松历来长寿,等老太爷寿诞时,迎客松便具备了吉利意味。 此处的树下,摆着好几十筐蒸面寿桃。 一个个赛白玉、香喷喷、囫囵圆滚、尖红叶绿,叶根处还吊着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长命百岁、笑口常开一类的吉祥红布条。 这东西,可千万别上手拿着吃,寿桃的本意就是添寿增福用的! 宾客啊,必须得亲手拿起寿桃,找个高枝儿把寿桃挂起来,美其名曰为老太爷增高寿。 挂得越高,主家儿越欢喜。 不过一个时辰,原本绿油油的迎客松,竟然硕果累累、香风飘飘,那红粉寿桃随风摇曳,真跟瑶池上的蟠桃树似的! 贺礼给了,吉利有了,宾客们得继续往里走了。 跨进一进院,朝府以中轴宅道为界,东西各陈列三个跨院。 仁宽院、温华院、崇礼院、荣寿堂、光德院、恭仪院,六大跨院呈田字对称分布,老太爷、老太奶、当家人、正夫人,姨太姨奶、小姐少爷、女婢长随…… 近千口人的衣食住行全都在这六大跨院里,自有森严规矩、行走章程,虽人多,却不显混乱。 打宅道走到底,过了最后五进院的门,就是整个依靠松江河的后院和商务堂码头。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跨院之中又有套院合院暂不必说,宾客来祝寿时,其余诸院禁闭大门,若想走人,只能从跨院游廊走。 唯有一个院子门户大开,这便是位于东侧居中的荣寿堂! 荣寿,荣寿,又荣又寿,这地方一看就是朝家老太爷养老的地方。 诸多宾客循着红布走进荣寿堂,跨过外院福堂、再入里门,便来到荣寿正堂。 朝老太爷此刻正坐在鲜果满盘的堂中,穿着寿褂喜靴,乐乐呵呵宾客儿孙来贺。 岳观潮和宋思媛充作长随跑堂,跟在楼氏师徒身后,经历千难万险见到正主儿,方才松了一口气。 “哎呦,朝老太爷,您高寿啊,我给您贺喜来了。” 朝家太爷名唤秉忠,六十岁的年纪,耳不聋眼不瞎,全白的头发赛银丝,绸缎寿褂穿在身、淡灰长袍配着长靴,手里盘着包浆的核桃,别提多慈祥了。 只是,六十岁的年纪,怎么搞的跟七八十岁似的,那么多皱纹褶子? “哎,小楼啊,你也老了,你看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楼班主一听这话,回忆起年少在戏班学艺,见到朝家当家人的感觉,再摸摸鬓角,一时有些恍惚: “那是,我们这些走江湖卖艺的,风吹日晒显老得很,哪里能跟老太爷比,千世万世,长命百岁呢。” 朝秉忠摆摆手: “嗨,哪有那千百岁的人啊,那都是哄鬼的话,我老头子不理事儿了,不过仗着不干重活儿,多活几年罢了。” 他清明眼珠看向楼云贤: “这孩子,是你徒弟?”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三章:巡查花园 “是,关门弟子楼云贤。” 楼云贤赶忙行了个礼,朝老太爷上下打量几下,满眼慈爱: “好,好,好孩子。” “今日的堂会,可就拜托给你们师徒俩了,开席得晚,且去东寿堂吃点糕点,垫吧肚子。” “是。” 说是请吃糕点,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朝老太爷的客套话,做不得真。 等祝寿完,已经接近晌午,他们师徒匆忙进入后院,来到戏台备戏串场,好一通忙活。 待过午时分,宾客来齐,空空荡荡的戏楼子,逐渐从人头稀少变得熙攘热闹。 朝老太爷也从荣寿堂起身,在朝家男女老少搀扶下,穿过花园进入水榭戏楼。 这座戏楼三层叠檐、绿瓦朱漆,背靠东墙而建,占了四分之一的园子。 左右抄手廊房占据南北院墙,西向的赏戏阁搭做桥楼飞阁,两端连接观江池南北岸,正好与二楼戏台平齐,隔着园中花卉欣赏戏曲,霎是风雅有趣。 “给朝老太爷贺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种吉利话,就跟万岁万岁万万岁似的,听着好听就行了,别管用不用心。 老爷子回礼几句,大手一挥,戏班子敲邦打鼓、咿呀开场。 寿诞贺喜要应景儿! 人家过寿你唱《瓦罐坟》,人家添孙你唱《郭巨埋儿》,人家结婚你唱《梁祝悲怨》,主家再好的脾气,也得给你乱棍打出去。 福棠班见多识广,知道朝老太爷养尊处优,见过的戏多则千百,什么词儿估计也不新鲜了。 索性拿通用京剧调子,给他现编了新戏《福禄献寿》! 这种戏不需要多文雅,只要热闹吉利就完事了。 一开场,玉皇端坐凌霄殿,仙雾缭绕、神女漫天,众仙家虔诚在下。 忽然,玉皇见东方彩云氤氲,道一句人间何处有彩云。 那哼哈二将欢喜相对: “臣耳闻目睹,松江朝家太爷行善积德、敦厚仁爱,想是过寿惊了天象,给他现了祥瑞。” 玉皇又道: “既是善人,天可褒奖,命福禄寿三真神领八仙下界祝寿,为朝老太爷献上八珍祥瑞。” “领法旨!” 如此,这前场戏退幕,剩下的便是福禄寿八仙贺喜,每个仙家都要拿出奇珍异宝,说出吉利唱词。 依类循环,如走马观灯、缭乱眼花。 哪怕唱得不佳,光是吉利意头也博得满堂彩,赏戏阁掌声雷动、叫好欢呼一片。 岳宋二人趁着众人唱戏,站在三楼妆阁朝远处看,这最高处将花园收入眼底。 左看右看,园中景色甚优,可怎么都看不出,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楼云贤下了戏台除去戏服,穿着白绸内裙往下卸发片,见他们俩还在看,不免好奇: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宋思媛失望摇头: “如果真有重要的地方,各处应该有警戒护院,可如今园中守备全无,我们反而拿不准主意了。” “我看,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等今晚上我慢慢问…” 楼云贤还没说完,妆阁外响起吵嚷: “朝家少东家进戏楼探望,各位加把劲儿,一定拿出真功夫。” 楼温良的吼声,说是在恭维朝临源,言外之意,却在提醒妆阁里的宋岳二人。 宋思媛赶忙离开窗户,装作给她卸发片,岳观潮随意踢乱杂物,开始自顾自清理。 “这些跑堂子,全在戏台候着捡赏钱儿,连个收拾东西的都没有,真是欠收拾了。” 楼云贤故意踢了岳观潮一脚,故意嚣张嗔怒演给朝临源看。 “哎呦,是谁,敢给我们梨园名角气受。” 朝临源到底喝过几年洋墨水,手里捧着院子里刚摘过的鲜花,捆得灿烂美丽,送到楼云贤手上。 她从来到朝家开始,就已经知道要设局套话。 这几天一直吊着朝临源,好话说尽、极尽挑逗,朝家少东家还以为她想通了,为此大献殷勤。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免了扫了你的兴致。” “如何,为何到后台来!” 楼云贤走进换衣橱,出来时穿上了现代裙袍,那一袭乌发垂泄下来,玉手拨开遮帘,还夹着细烟! 嗤拉! 朝临源心领神会,拿起打火机替她点好细烟,云雾缭绕间,更显仙风玉骨。 “我爷爷和我爹给你们设了谢宴,要请你们戏班子的角儿都吃一顿,你可千万要去捧场,别拂了他的面子。” 朝临源话还没说完,楼云贤故意蹙眉: “这种场合,吃又吃不好、说又不明白,没意思极了。” “不若,你带我去酒楼吃饭,我们两个也可过二人世界,如何?”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四章:风月杀人 “当真?” 朝临源眸现鼠光,色心萌动。 自古美人风月从来都是杀人魔窟,朝临源色虫上脑,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答应下来,把翁父嘱托抛却脑后。 如此引诱,鱼儿咬钩。 等黄昏落日,戏班结束,朝临源只让随从去回了翁父,自己带着楼云贤进入商铺街的酒楼。 岳宋二人的身份,朝临源早就熟悉了,两个人自然充作随从,跟随左右。 一到酒楼,朝临源恨不得直冲床榻。 但文化人终究是文化人,装装样子还是必须的,酒席佳肴、美酒斟满,楼云贤本就是名角儿,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朝家少东家被唬得五迷三道,全程心花怒放如隔靴痒痒。 酒过数杯、微醺脸热。 朝临源本就好色,果然还是拉起楼云贤的手,这湿黏抚摸,好似被疮癞流浪狗舔了手背,恶心得她头皮发麻。 “朝少爷,不妨喝下这杯,然后再论好事。” 岳观潮站在门外,一听说“朝少爷”,就知道楼云贤发了信号,这是让他行动的意思。 他拿出竹筒抠破窗纸,点燃末端往房间吹进清烟。 这东西叫蒙头昏,是用臭陀罗、狗核桃、龙荔木、手青菌、野艾蒿、苦艾草等草药的汁水熬干成粉制作而成。 若是单单闻起来,跟寻常熏香一样,并无奇怪之处。 使用的时候或是服下或是闻嗅,配合香引子,立马可以让人昏厥欲睡、幻视虚听,是戏班子保命保身的药香。 秘诀就在楼云贤身上。 她腰间佩戴的香囊装的是野山参粉,与竹筒里的清烟相克相害,方才朝临源闻了那么久,再一吸入蒙头昏清烟,果然像是深度喝醉,很快四肢无力,一头砸在桌子上。 “朝少爷,朝少爷!” 楼云贤推了几下朝临源,确定他意识模糊了,赶紧让岳观潮把他抬到榻上。 “朝少爷,你朝家真的那么厉害吗?” 楼云贤决定先试试水,此话一出,朝临源立马呜啦出声: “那是自然,千年门阀、数代积累,自然厉害的很,我告诉你我们家可是帮奉天的大人物看过风水。” 她见蒙头昏确实管用,接着继续问话: “那我考考你,你家修过最大的墓,是哪一个?” “当然是海东盛皇,这可是朝家开姓祖先亲自定的风水吉穴,我们不可能忘记。” 朝临源不假思索说出海东盛皇的名字,他们得见成功,心高兴得砰砰直跳。 “海东盛皇?你祖先不会是诓你的吧,我怎么听说海东盛皇被契丹俘虏,早就投降了,他的陵墓早已被契丹人捣毁。” 宋思媛想继续往下挖,引出更深的话题。 朝临源摆手否认: “那不…那不可能,这话是拿来骗江湖人的,海东盛皇的尸体,是我家祖先亲自放入,还能有假。” “不信,不信你们去……” 他正想往下说,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爷和爹都说过,这个地方谁都不能告诉,我一定要守好假山,不能让钥匙遗失。” 听完这一句,所有人眼前一亮,他们互看一眼,往朝临源的身上探去,在他口袋裤兜里不断摸索。 “没有!” 岳观潮好奇起来,歪着脑袋看向朝临源: “有没有可能,这老兄身上压根没有钥匙!” 他的这一推断,提醒了宋思媛,她眼中闪烁异色: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所指的钥匙,并不是我们理解的钥匙,可能只是戒指、手镯、胸针,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天天都佩戴钥匙,那不是很扎眼吗。” “也许,我们到了后院假山,或许能从假山里反推出钥匙是何物?” 楼云贤看向二人,眼中已经有了主意。 事不宜迟,岳观潮充当马夫,驾着马车带朝临源回到朝府。 朝临源的情况本身跟喝醉了没区别,再加上他也说过带楼云贤吃饭,朝家管家只当他喝醉了,并未怀疑中毒,很快放他们进去。 马车上,朝临源被暗示了一路,嘴里果然开始嚷嚷去后花园,护院们听出是朝家少主的身份,压根不敢拦着,打开五进门放他们进了后院。 漆黑如墨、寂静无声。 花园里怕有人来,连护院都没有,反倒为他们掩护了身影。 岳观潮靠着仅有的月光,看向面前的假山。 怪石嶙峋、独峰鹤立,这假山奇草茂密、树木成荫,唯有一条鹅卵石路通向山洞。 根据朝临源的话说,洞中阴冷又潮湿,还会时不时滴下冷水,朝家人大多不愿意穿越假山,只从旁路绕开。 他们三人深吸一口气,带着朝临源走进石子路,消失进山洞口。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五章:螳螂捕蝉 啪嗒! 滴答! 三人走在石子路上,水滴清脆落下,砸在鹅卵石路面,荡起凉丝丝水花! 他们越是往里走,就越是能感受到阴冷加重、湿气增大,甚至身上都已经积累水珠、衣服渐渐凉透。 “假山又不是真山,咋会有那么大湿气!” 宋思媛走到如今,心中猜测已然成真: “这座假山地下,我猜测应该是空的,这里是大池和小池的连接处,想来是凿了暗渠,可以贯通两池,水汽是从地面渗出来的。” 闲谈数句,众人渐渐熄声,岳观潮走路时手一不留意碰到石壁,骤然当啷扣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这种声音,好像是空的!” 岳观潮眼前一亮,拿着火折子吹开火苗,昏暗的光渐渐照亮石壁。 整个石壁都被滑腻苔藓覆盖,与其他石壁融为一体,但用指节扣响却当啷如铜,这奇怪的石壁,必然是有猫腻。 “打开!” 他手上发力,抓住石壁猛地朝外掀,苔藓撕裂、石壁洞开,一条漆黑甬道赫然出现眼前。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秘密藏地?” 他们踏着阶梯拾级而上,甬道尽头,一扇比人高的浮雕方门拦在人前。 仔细端详,这扇门虎狮狼豹四方镇守,斗宿星辰星落中心,表面腐蚀生锈、粗糙掉漆,靠着古老的机簧圆锁紧扣双门,好似碗口大的火漆印章盖在门缝正中。 “等等,这钥匙孔好像不一样。” 宋思媛看向碗口大的铜锁,锁孔的形状,她似乎在哪见过。 她的目光不断打量迷糊的朝临源,一把扯过他脖子里的项链,拿到锁孔一对比,果然严丝合缝。 “原来,他口中的钥匙,指代的是项链!” 楼云贤恍然大悟。 “试试,看看到底能不能开。” 宋思媛把项链上的扳指银环取下,里面果然有不同的凹凸槽条,跟钥匙的原理差不多。 咔哒一声。 扳指环卡进圆形锁孔,待手指顺时针拨动,铜锁咔哒狂响,方门没了锁具束缚,轰隆开出一条缝隙。 “开了!” 他们合力推开门,怕朝临源受幻觉控制乱跑,索性打昏了事,随后蹑手蹑脚跨进门内。 密室并不算大,跟个厨房差不多,里面陈设简单明了。 前后左右的石壁敲凿平整、打磨如镜、墙体均匀分布数百道铜片案牍,上面文字晦涩难明如蝌蚪符文,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只感觉花里胡哨、眼花缭乱,越看越头晕。 桌案上放置着全无名讳的空白神位,香炉腐朽、蜡烛成泪,本该空旷的左右高背椅上,端坐着两具枯骨。 这两幅死人骨头都是男人,个头不算太高、黑衣马褂破烂沤糟,只剩下黏着黑肉的骨骼。 心口被刺入弓箭,肋骨断了几根,伤处发黑明显是中毒而亡,他们死前最后一个动作,正是捂着伤口坐到椅子上。 “这两个,不会是朝家的开府祖先吧?” 楼云贤一时好奇走近骷髅,宋思媛站在她身后,打消这种可能: “当初朝家来长白山距今千年,这两个穿的明显是马褂,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六十年。” “如果不是,那么这个房间就有问题,真的有海东盛皇陵的方位吗?” 楼云贤看向房间,除了那空白神位,没什么特别的! 岳观潮走向桌案,他拉起空白神位,背面果然有漆纹抽屉。 “找到了,这里面装的,大概就是我们要的东西。” 折腾那么久,他喜出望外看向抽屉,颤巍巍拉开抽屉。 蛛丝落地、尘糜飞扬。 他看向抽屉的一刹那,不禁瞪大眼睛。 抽屉里没有舆图、没有案牍、也没有书卷,只有一枚黄澄澄、油闪闪的新制子弹! “怎么了?” 岳观潮眼珠乱颤,呼吸立马急促粗重,他立起抽屉朝向两人。 “走,我们中计了。” 他们刚想往外跑,只听得轰隆震荡,方门从外部合上,等锁盘咔哒响起,他们终于意识到是有人从外面上了锁。 岳观潮猛力拍打方门,引起轰隆震荡,只是,如此重的力气却也难以撼动半分。 “不可能啊,我的蒙头昏怎么可能失效?” 楼云贤回想往昔,还是想不清楚其中疑点,难道朝临源事先服了解药? 岳观潮的脑袋,从寻找古墓线索的狂热里逐渐恢复冷静: “现在说啥都晚了,我们急头白脸想找古墓,都忘了有个词儿叫兵不厌诈,这回栽沟里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六章:兵不厌诈 计划失败,众人被困。 宋思媛浏览上下,神色变得严肃: “我现在才感觉,我们计划的这一切太顺利了!” “就好像,按照剧本渐渐发生,若每一步都如我们所料,那这种顺利,多少来得诡异。” “如果真有剧本,那这个剧本一定不是我们的,而是朝家?” 宋思媛言及如此,岳观潮和楼云贤不明情况,却也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查海东皇陵的线索,到底是谁泄的密?” 对于岳观潮的话,楼云贤明显想到什么: “你们的事情,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知道,班子里其他人只知道你们是我们新请的丫鬟跑堂,难道,是师父?” 楼云贤想起这一点,虽然理智告诉他绝不可能,但事实如此,她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思媛微微正色,叹了口气: “你大可放心,楼班主不是这样的人,朝家有所防备,未必只针对我们?” “这话怎么说?” 岳观潮迫切想知道她的想法! “朝家的剧本,针对的不仅仅是我们,针对的,是所有觊觎海东皇宝藏的人!” 宋思媛眼色神秘,看向岳楼二人: “你还记得我们去云岳客栈吧,我们从高处看到的朝府,后花园烛火全无,从这里开始,其实就是朝家的剧本。” “你想想,千百年来朝家堪舆的古墓有多少,但凡对盗墓有想法的人,都想进入朝家找到蛛丝马迹,好一举发掘,富贵无忧。” “我相信,以各种方式混入朝家找线索的人不计其数。” “难道,朝家千年门阀,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岳观潮恍然大悟,瞪大眼睛: “料到会有人来找线索,指定儿要挖坑埋土、关门打狗!” 宋思媛朝二人点点头: “对,朝家必定会严防死守,保护朝家的秘密。” “可是,有句话叫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而且堵不如疏,严防死守只会让盗墓贼越挫越勇,将触手伸到朝府其他院落,以此来广撒网多打鱼。” “朝家面对众多不同目的、不同流派的盗墓贼,如果长年累月严防死守,任何人都会松懈怠惰、耗费的物资人力也要数以万计。” “这种长期严防,扰乱府宅生活,完全行不通,那么,只剩下另外一条更省力、更有效的防贼办法。” 楼云贤眼中闪过精光,心中猜想脱口而出: “守株待兔、请君入瓮。” “是!” 宋思媛看向楼云贤,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我想,花园是朝家故意放出的鱼饵,家丁稀少、夜晚无灯、不巡逻、不设防,但凡是个盗墓贼,看到这一幕他们所想的恐怕跟我们一样。” “朝家的后花园有秘密!” 她三言两句,继续解释岳观潮的疑问: “只要盗墓贼人意识到这一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进入后花园摸底,如此一来,就自动走入朝家圈套。” “你们猜猜,面对混进后花园的盗墓贼,朝家会如何对待,如何处理。” 说罢,三个人看向身后高背椅上的骷髅,心里哇凉哇凉。 岳观潮随后拍了下脑瓜子: “如果要按你的话,那朝府对面的云岳客栈,也是他们撒的鱼饵子,想把所有盗墓贼的眼珠子往后花园倒腾。” “是的。”宋思媛顿了顿,看向他: “冷不丁告诉我后花园有东西,我想的肯定是里面有埋伏。” “但如果从客栈开始,是我自己一点点发现的真相,我自然对它深信不疑,因势利导、循序引诱、再加上自我催眠,朝家好毒的算计啊。” “朝临源,恐怕也只是朝家诱饵的其中一环。” 宋思媛说完这些话,三人泄气不已,无奈地瘫坐地上,如今出不去也无法向外求救,恐怕凶多吉少。 “大家都少吸一点气,这种密闭的空间,空气有限。” “把火折子灭了吧。” 岳观潮深吹口气,随着火折子熄灭,密室里再次沉入黑暗。 众人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密室,再加上空气越来越稀薄,本来平静的心跳很快起伏急躁,像是胸前压了石头,沉重又憋闷。 他们像是沉疴久病的老人,每呼吸一口都如拉起风箱,嘶呼费力。 “但愿师父发现我们没回去,能找到法子来救我们!” 楼云贤话虽这样说,他们却也明白希望渺茫。 楼班主若是找人来寻,就更代表戏班子对朝家图谋不轨,如此,戏班子也得折进去! 师父如此爱惜戏班,怎么会愿意拿整个戏班子给他们陪葬。 楼云贤想到自己死于密室,可能尸体腐烂了都出不去,心中悲戚酸楚,渐渐抽泣。 “别哭~” “宋千金,你不用安慰我,让我哭一场也好。” 楼云贤悲戚说道。 “我不是安慰你,哭的时候呼吸更多,空气本来就不够,越哭死得越快。” “……” 此话一出,楼云贤像死了一样,沉默良久。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七章:朝家计划 黑暗中,岳观潮憋不住放声大笑。 “粗鄙莽夫,你还笑,笑更消耗空气。” 粗鄙莽夫?等以后你就知道粗鄙莽夫的厉害了……岳观潮歪起嘴角正腹诽,感觉头顶有震动,赶紧止住笑声。 “你们有没有感觉,有人在我们头顶走动?” “不是感觉,是真有人在密室顶部。” 他话音未落,头顶落下碎石渣子。 原本黑暗如墨的密室,从头顶落下水缸大的光柱,将密室内照得清冷深邃,灰尘如萤火飞虫,在光柱中萦萦绕绕。 “怎么样,这种在墓室中等死的感觉,是不是很受用,贤孙~” 光柱旁,洪亮厚重的声线传入密室。 “去你m的,把我们骗进来,还不一刀给个痛快,快把爷爷憋死了。” 岳观潮掐着腰假装对骂,站在光柱下看向密室顶部。 光柱旁是个中年男人,马褂长袍、梳起油头、身上挂着香囊玉佩,瑞脑檀香朝下飘散,身形伟岸又板正,手上把玩着玉扳指。 看着,怎么像是从前朝退下来的虚伪儒官! 他清楚,此人绝对不是朝临源,他的声音没那么浑厚,可又不是朝秉忠,这老头子早已佝偻虚弱。 岳观潮看着此人的外貌特征,心中确定了人选——朝府东家,朝文顺。 朝文顺继续又说道: “我原本想任你们憋死,没成想你们竟如此聪明,连朝家饵局都能想明白,如此甚好,正好为我所用。” “甚好?” 岳观潮心中疑惑,敌意看向他: “你咋知道我们愿意听你的?” “哈哈哈哈哈!” 光洞前的人影虚伪呵笑,似乎没把岳观潮放眼里: “贤侄,自从你入局花园,就已经处于被动了。” “如今,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憋死在密室,跟那两个盗墓贼作伴,要么就答应我的条件,为我所用。” 岳观潮明白,他们能活得那么久,全是因为这人不想那么快让他们死。 “买菜还要讨价还价呢,你啥条件都不说,在这打哑谜有用吗!” “答应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身处险境、孤立无援,岳观潮他们已经没有谈条件的筹码,只能先答应他,再做打算。 “好,我答应你。” 此话一出,朝文顺拍拍手,方门再次开启。 他们三人走出密室一看,朝临源依旧被打晕在地,周围站着十几个黑衣黑褂的护院。 岳观潮仔细感受,护院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哪一个都是武林好手! 他本想假意答应,带着宋楼二人逃走,如今这些护院在前,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单打独斗能胜出,若是多人围殴怕是难有胜算。 如此这般,认命伏低。 三人被蒙了黑布,被护院送出后花园。 出了一进门,跨过游廊房,他们拐拐扭扭,走进影壁西边的朝奉官堂。 撕拉! 岳观潮感觉眼前有了亮光,随着黑布被扯下,五扇雕窗门齐齐关闭。 他仔细看向周遭,字画云集、古董珍奇、屏风典雅高贵,周围桌案凳椅皆精巧雅致,护院们各自屏息凝神站在偏堂,一句话都不多说,大概是个会客厅。 微风徐徐,吹乱堂中幕帘,烛火晃动如飞蛾。 岳宋二人看家仆们斟满茶盏,就知道朝文顺有求于他们,如果他想秘密处决掉自己,绝对不会把他们押往客厅。 客厅,本来就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宋思媛想清楚他们并非全无筹码,心中略略有了底气,开口先发制人: “我说朝东家,你不惜拿你儿子做局,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朝文顺轻轻拨弄茶盏,不紧不慢徐徐说道: “和你们的目的一样。” 岳观潮喝了一口茶,香醇清澈,跟宋家的茶不相上下,肯定不是凡品: “海东盛皇陵?” “那可是你家老祖宗亲自选定的墓,你们想挖老祖宗的墙根儿,这不是不孝子孙嘛。” 这话,粗鄙难听、极度无礼,朝文顺目光一滞,停下茶盏,眼神隐晦看了他一眼: “渤海国已经灭国千百年,你真的觉得,我们那么大的世家能存在,是因为践行了守护长白山的承诺?” 宋思媛想起宋清阳给他们提的醒,再一结合方才的话,蹊跷乍现: “那倒不是,我们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海东皇陵里的宝藏。” 朝文顺虚伪一笑: “你知道,里面的宝藏有多少吗!” “愿闻其详!” 朝文顺面对宋思媛,比看岳观潮温柔多了: “半国宝藏,尽在其中!”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八章:土夫子真相 朝文顺的话,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章氏老妖婆胁迫他们下墓,岳观潮也只觉得墓中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奇珍异宝。 从来没想过,海东盛皇会把渤海国半国宝藏,都埋进陵墓! “那是多少?” 岳观潮咽了下口水,半国这个词语,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太过庞大,他都没想过陵墓中有多少宝藏。 朝文顺看向他们,眼神流露贪婪精光: “多到需要建造地下上京城来存放。” 随后,他敲了几下桌子,护院们从偏堂拖出一扇古卷画屏。 画屏大概半人高,被两个黄木凳脚牢牢支起来,正好有平展双臂那么宽,卷面微黄变色,古色古香,闻起来有股特别的书卷气。 朝文顺拿着戒尺走向屏风,他把灯盏放到屏风后,借着明晃晃的烛火,古画上的细节渐渐丰富。 “海东盛国共有五个京府,为上京龙泉府、中京显德府、东京龙原府、西京鸭渌府、南京南海府,历代渤海王多居住上京城,特地将上京定为国都,其余京府为陪都。” 朝文顺轻轻敲着戒尺,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画屏上的古舆图。 在古舆图中,山川为邻、河湖傍身,上京城踞北朝南,坐落在牡丹江畔。 皇城四方周正,南北长、东西短,五条竖道七行横街,将整个城市分割为棋盘窗格,皇宫位于极北方,分为外皇城和内宫城,所有宫殿坐落中轴线,内外庑廊、御花池园、离宫别苑,无一不清晰明了。 皇城外,百姓生活的外廓城熙熙攘攘、百行百业各自繁荣。 总览俯瞰,京城边的牡江寺宝幢金顶,辉光万千,城门口正有外商鱼贯入内,远处校场点将、演武正热。 细微之处,甚至有张灯结彩嫁女娶亲、行脚僧人化缘求斋、乞丐穷户沿街乞讨,可谓大可览京城繁盛,小可窥市井熙攘,分外细致! “这张图是《上京安乐图》!” 宋思媛察觉到画屏的内容,惊喜之余,还多了一丝好奇。 岳观潮虽觉得这图不简单,却不知道到底有何厉害: “你知道这张图叫什么?” “是!” 宋思媛顿了顿,语气兴奋说道: “我说的那本书上,记载的就有《上京安乐图》。” “是答寅尊为琼华夫人画的,琼华夫人是西域胡人,仅会少量唐话,每每困在渤海皇宫无聊至极,又因为语言不辨无法出宫,他为了给这个宠妃解闷,特地命画师将琼华生辰当日的京城百景,送给她当做礼物。” “这幅图在琼华夫人死亡后,至此下落不明,有坊间传闻是被契丹人攻城时焚烧了,也有人说被契丹皇族当做战利品收藏。” “这东西,应该是从琼华夫人墓中拿来的,对吧?” 宋思媛胸有成竹看向朝文顺,他的眼神告诉众人,宋猜得完全没错。 “你居然能猜到这一层,果真是天资聪慧,这东西确实出自琼华夫人墓。” 朝文顺并不怕他们知道,转身坐进椅子: “我相信你们也知道了,前月有土夫子在玉匣峰挖出琼华墓,而后这些人就被朝家人发觉,拉回县里吊死城门楼。” “朝大东家,这应该是糊弄外人的吧,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不喜欢被别人藏着瞒着,朝文顺既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展示给他们,自然也做好了告诉他们的准备。 他再次把杯盏倒满: “这些盗墓贼,本身跟你们一样,是来朝府查找线索的,我们故意给了琼华夫人的墓,他们拿到墓葬地图果然上钩盗了她的墓。” 宋思媛看向朝文顺,眯起眼睛像是在看老狐狸: “然后,你们就在外面守株待兔,将他们抓了起来。” “错!” 朝文顺摇了摇头,眼中闪烁厚黑精光: “我们朝家有规矩,只要给外人提供北朝墓葬方位,从里面挖出的宝藏也要收去一半。” “如果这些盗墓贼愿意,就可以拿着另外半墓宝藏离开,我们既不报官也不追究,相安无事。” “只是,这一次那群土夫子被发现后,不但不愿意出血分赃,还想跟朝家耍横的,我们当然不怕武力,将他们给杀了个精光,只留一个土夫子拔了舌头送去县衙,这样他就不能再乱说话。” 朝文顺所说的事情,跟宋清阳的完全不一样,不知为何,他们却更愿意相信朝文顺所说的才是真相。 因为,整个盗墓案件实在是太巧合,就好像他们今日遇到的朝家剧本,处处都巧合,自然就代表是人为设计的局。 这,不就是盗墓界的“仙人跳”吗!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一百九十九章:谶语誓言 岳观潮看向朝文顺,捏着下巴揶揄道: “那,你们可就来得太早了,我们都不知道墓在哪儿,你这次扑了个空。” 朝文顺倒是不计较,脸上依旧挂着浅笑: “如果我想让你们提前下墓,金漆抽屉中必然是陵墓位置,但海东盛皇陵可不一样,你们有命下未必有命出来。” “今日这事,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教训,目的是为了警告你们和背后的人,你们所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 宋思媛思考着朝文顺所说的规矩,越来越难以抑制心中好奇: “可是,你们既然都知道诸多北朝墓葬,为什么不自己挖掘,反而要跟外来盗墓者平分,这样不是多了很多风险。” “这是个好问题,跟朝家的祖训有关。” “祖训?” 众人好奇目光逐渐集中到这中年人身上。 “是。” 朝文顺目光变得神秘: “朝家有祖训,本族子孙擅盗北朝陵墓者,千世万世不得好死。” “这个祖训是朝家祖先效忠渤海国君时,为保陵墓安全所发的誓言,这句誓言在朝家建立之初,或许还能标榜忠心,但千年时间过去了,当初的北族都已经完全退场。” “现在是民国,朝家本就是盗墓大派,守着北朝陵墓却碍于誓言不能动,这多少有些讽刺。” 岳观潮反倒好奇起来: “这不对啊,你们心眼子那么活泛,活人咋能让一泡尿憋死,这种表忠心的话,也不够吓住你们吧。” “要真这么胆小,还当啥天官。” 这话,似乎是说到朝文顺的伤心处了,他叹了口气: “这种事,我们若不是试过了,也不会如此笃信。” “你们可知道,我父亲朝秉忠为何会衰老至此!” 朝家老太爷的衰老之态,岳观潮早就发现端倪。 平常六十岁的老人,最多头发花白、皮肤微松弛,不该像他一样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这种衰老的状态,甚至说是七老八十也不为过。 朝老太爷才六十岁,如此反差的情况,必然有其缘故。 眼下,他们听朝文顺提起朝秉忠,想来是跟那誓言有关了。 朝文顺眼神悲戚,思绪似乎在回忆往事: “十年前,他带着族中长辈去盗了渤海国某位王子的墓,回来后就变成这样了,我们救治及时,用灵丹妙药强行养身续命,这才勉强让他活下来。” “至于其他的族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他们一回来就在数月内不断衰老,从四十岁变为八九十岁,像个老头老太太那样痛苦死去。” 朝文顺说到这里,伪善的眼神,这才恢复一丝真心: “也因为如此,朝家人就立了规矩,盗北朝墓不能有本族人,以此来避免诅咒降临。” 楼云贤思索片刻,看向他: “也许,是他们中了墓中机关!” “哈哈哈哈哈哈~” 朝文顺哭笑不得: “姑娘,自从由外族下墓,尽管墓中多艰险,却再也没发生过诅咒之事,我可以确定,朝家人所立的誓言,成了只应验在我们身上的谶语。” 宋思媛听朝文顺说完前尘往事,对朝家越来越好奇: “所以,你们将计就计,任由其他盗墓贼下墓,来获得你们自己想要的宝藏,可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们可以把墓中宝藏都拿出来,万一我们失败了,你可就白白浪费时间了。” “不会!” 朝文顺倒是坚定得很,他看向岳观潮,眼中有种看透人的光芒: “朝家千年门阀,我们获取消息的门路比你们要宽,当初你们能从巫棺镇出来,我自然有数,若不然也不会放心你们。” 岳观潮歪嘴一笑,分外欠抽: “那你们可来晚了,唐家已经让我们下墓了,我们就是下了墓,得到的东西也不会全是你们的!” “无妨。” 朝文顺倒是大方,大手一挥: “你可以告诉唐家庄,得来的宝藏可以平分。” “甚至可以说,我朝家乐意他们也参与分赃,海东盛皇的墓非同寻常,那么大一批古董,我们未必吃得下,找个奉天新贵参与,也能化解各方觊觎。” 黑,真是黑! 唐家与朝家真是黑猫碰上黄鼠狼,一个比一个残暴狡猾,他们的目的竟然也出奇一致。 岳观潮想起自身处境,只觉得危险又加重了好几层,仿佛滑入深渊、憋闷慌张。 朝文顺正悠闲自得喝茶,院外长随焦急呼喊: “不好了,老爷,老太爷旧疾又发了!” “好,你们先去宅厨那把补药端过去,我随后就到。” 朝文顺难得焦急,回头看向他们: “你们自可离开,待唐家回信,我们再做筹谋,下墓之事非同寻常,必得徐徐图之。” 语毕,头也不回打开南客厅走出去。 在他走后,朝管家乐呵呵拱手: “诸位贵客,今日就且回去吧,你们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章:白鹰传书 如此半夜、化险为夷。 岳观潮三人心思沉重回到梨园会馆,老远就看见楼班主站在会馆外来回踱步,看来真是急坏了。 他看见楼云贤的马车进了巷子,高兴地连忙迎上去: “云贤,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是不是被发现了?” 岳观潮松开缰绳跳下马车: “回院子再说,有些话不合适在这儿说。” 几人回到小院,岳观潮这才将今日发生的前因后果告知楼班主,他听完整个过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朝家竟设下如此大局,怪不得在宴会上极力劝酒,硬是拖到日暮才让我们回来,现在想来,就是为了给你们留足时间去偷去拿。” 楼班主猛地瞪大眼睛:“那,他们的目的,竟也是为了大墓。” “你们这件事,不会连累戏班子吧?” 岳观潮方才就猜到,楼温良那么着急,怕不止是担心他们回不来,更多还是担心福棠班被拖下水。 数十年经营的戏班子,确实不该被连累,他看向楼班主:“你放心,朝家有求于我们,必定不会为难咱们。” 岳观潮看向窗外的漆黑天幕: “甭管是唐家还是朝家,好在他们都只对宝藏感兴趣,只要把墓中宝藏拿到,他们也无意取走人命。” “现在,就看唐家愿不愿意割舍半数财宝了。” 楼班主得知爱徒无危、戏班无事,心中大石落地,苦熬半宿终于起了困意,告别众人回去休息。 一时间,楼云贤的小院,只剩下宋岳楼三人。 他掐着指节吹响口哨,天际黑暗,绿光跳动。 这只细作雀鹰果然在外盘旋,不情不愿停在花架上,见没危险这才落在院子石桌上。 岳观潮借着灯笼仔细端详,雀鹰雪白如鹤,眼光若炬、灵气肆溢,脚上绑着的竹筒,自然是递送书信用的。 岳观潮坐在石凳上,看向宋思媛: “这畜生夜间正精神,不如替我先送个信,八百里的时间,咋说得飞几个时辰。” 宋思媛心领神会,拿出蚕茧白纸,在空白处写上一句话: 朝家万事知悉,近日设局请君入瓮,愿供墓葬方位,所得地下上京城宝藏需一分为二,可允? 蝇头小楷、工笔整齐,宋思媛的字迹,确实比自己好看太多。 岳观潮欣赏一番,塞进竹筒绑回鹰脚。 “飞啊!” “你怎么不走啊。” 这雀鹰怎么都不走,哪怕岳观潮拿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也只是堪堪扑腾几下,更无飞起意愿。 “难道,我们猜错了,这不是个送信的鹰!” 岳观潮转向白鹰身后,他见白鹰死死盯着院落屋檐,好奇走近去看。 笼子里,正有活兔子在吱吱乱叫。 三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这野兔子是会馆老板送的,听说是白山深处的野味,他特地从集市上买来送给咱们补身子的!” 楼云贤都这么说了,岳观潮当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从小灶房拿起刀,利落洒脱放血、剥皮、掏空、洗净,用八角胡椒盐巴等物抹了,点火烘烤个把时辰。 那雀鹰好似个半大孩童,围在岳观潮身边就是不走,眼睛直愣愣盯着烤兔子,待焦香扑进耳朵,就算彻底烤熟了。 “啧啧啧,鹰兄,吃饱喝足好上路。” 岳观潮从灶房拿出海碗清水,又把半只兔子撕成肉条,放在桌上推给雀鹰。 咯咯啾啾、扑扑腾腾。 雀鹰吃得津津有味,待吃饱喝足,果然翅膀大张,扑腾而起飞向夜空。 “吃饱喝足才肯动弹,这畜生,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谁啊?” 宋思媛大口大口啃着剩下的兔腿。 “岳二炮。” “哈哈哈哈哈,你这样说他好吗!” “别让他听见就成。” 他们正嘀咕,身后窗户忽然掀开: “我已经听见了,你们可太不仗义了,专等我睡着了烤兔子。” 咯噔下楼,岳观海也不见外,拿起兔腿就啃,吃得满嘴油花儿。 “你还别说,烤野兔就是比烹饪的好吃。” 宋思媛和楼云贤同样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没见过,能对这野兔赞不绝口,可见烤兔子是真好吃。 “那必啊,我哥的手艺可是鹰嘴坪一绝,我俩小时候经常去林子里偷打野味,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可香了,我贼爱吃烤山鸡。” 岳观潮坐着石凳子看向同伴,这种险后余生的感觉,有种特别舒服的平淡感,他特想啥都不考虑,就过过岁月静好的日子。 但,世间安得心顺遂,大多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而不得,这种日子必定不是常态。 话分两头,岳宋这厢正熬夜闲谈,雀鹰却也没闲着,翱翔苍穹迅疾如风,一夜苦飞停在敬慈堂前。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一章:章府叙谋 “老太太,那白鹰来消息了。” 章氏打开信纸,仔细浏览完信中内容,眼中闪过异色,立马让下人备了马车,赶到营川县。 章家靠渤海湾的码头漕运起家,以前充其量只是营川富户,并不算世家豪门。 自从章将军拉起漕吏投靠奉天,章家这才一跃成为营川大户,府门广开,拜客如流。 此时,章将军正和门客闲谈,一听副官说他妹子来了,赶紧来到南书房相见。 “大哥,那些人来消息了?” 章氏递过去纸条,一看信纸上的内容,立马耷拉下脸色,咬着烟斗不甚喜乐: “怎得让朝家人插手,就要分走我一半?我要是不答应呢。” “若不答应,那便连另外一半也没了。” 章将军贪得无厌,而他这妹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恰好得到宝华琼玉冠? 唐阁麟又恰好被朝家大管家的儿子透了消息? 以前她心里就觉得蹊跷,如今朝家来问,只是坐实了心中所想。 章将军沉着脸色: “这么严重,难道我们不能拉去弟兄们,把他娘的朝家灭了,我可听说朝家没出武将,这不就是个看风水的吗!” 章汉生颇为不屑,言谈间对朝家多有鄙夷。 人啊,只信自己走过的路,只能品出自己吃过的苦。 他始终认为,枪杆子里才能出人物,而且自己也确实这么做了。 当初,章家只是前朝的营川漕运官,再小不过的芝麻绿豆官,县太爷的话那都得当成圣旨办,稍微违逆就要被拿捏。 虽然是富户却始终憋屈得很,若不是他见前朝式微,纠结手下的千余漕吏驿夫拉起大旗,到现在还在受那群酸儒老官的欺负。 如今他投靠奉天得将军勋衔,在大人物跟前也得脸儿,在营川县说一不二,新任的年轻县知事甚至要以他的命令行事。 人一飞黄腾踏,必然往来名门。 他这二妹子瞎了眼暂不说了,大妹子可是嫁到顺郡王府去了,虽然没了福晋的封衔,可累世的富贵就保住了。 要搁以往,那些豪门旧族都懒得正眼看自家! 朝家如此风光,自然是他的功劳。 章汉生的话,章氏却甚为担心,赶紧打消她这长兄的意思: “兄长,可千万不敢啊!” 章夫人神色紧张,继续说道: “你带章氏飞黄腾踏是不假,可你想过没有,咱们最多也就算勋武新贵,连半个天子都没侍奉过,只是在东省做了个将军,如今世局瞬息万变,谁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家千年门阀、累世清贵,北朝天子如流水过府,你见朝家有败落吗?” “这样的家族,岂是你我能对付的。” 章将军吃了瘪,脸上当即挂不住了: “要照你那么说,还真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认了不成!” 章夫人点点头,别无他法,她看向兄长眼神一点生气也没有: “可是,这却也不是坏消息。” 章汉生神色狐疑,胡子气得一抖一抖: “这都不坏,我可是平白没了一半财宝,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哎呦我滴娘啊,心疼死我了。” 章夫人知道兄长爱财,决定不再卖关子: “兄长,你可知海东盛皇墓有多少财宝?” 章汉生一挑眉:“左不过一墓。” 章夫人得意一笑: “一墓不假,但你可知这墓多大?” 章汉生看向他这妹子的神色,方觉得她话中有话: “赶紧说吧,别让为兄发愁了。” 章氏难得乐开花,眉眼笑意如春: “海东盛皇把上京龙泉府造在地下了,哪怕不是原比等大,所藏的半国财宝也绝对不是少数。” “以往,我只想到海东盛皇墓是寻常大墓,却没料到竟是地下上京城,如今财宝多到半国,哪怕分出半分,都还有得赚。” “当真,妹子你可别诓为兄!” 章氏适时递上纸条,章汉生一看,面上愁容一扫而光,再没有方才的惋惜。 “而且,大哥,若是朝家出手,必定会增添实力,与他们平分也免了各方觊觎,我想朝家正有此意,这才急于让我入局。” 经妹子这一开导,章将军愁容全无,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和朝家合作,他急得从躺椅上站起来: “好,告诉朝家,我们愿意一分为二。”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二章:盗墓班子 啾啾鹰唳、吠鸣苍穹。 岳观潮吃罢午食,正躺在椅子里晒太阳,一看天际有白鹰飞来,立马支起身子。 这次,雀鹰没那么警惕,径直落在这他脖子上,不断踢踏鹰脚。 宋思媛接过竹筒,掀开纸条,上面颇为惜墨: “可一分为二,一切便宜行事。” 岳观潮嚼着草根,脚翘在膝盖上一抖一抖,呜咽说道:“唐家倒是大方,都不讲价。” “不是大方,只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宋思媛薅出他嘴里的草,坐在旁边: “我在信中暗示过朝家知道这件事,还特地把地下上京的事情说出去。” “那老妖婆那么精明,自然猜出墓中的财宝比她预想的要多,既然双方都能吃饱喝足,为什么非要吃独食儿,多一个人分赃,就多了个互相包庇的盟友。” “嗷~” 岳观潮眼神玩味,故意揶揄道: “黑,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真是黑,不像咱们这些小门小户,最多争个半亩薄田几棵树,惹急了隔空骂街,过几天又开始说话了。” 宋思媛转过身,眼神狐疑又精明: “黑?这个世界哪里有白啊,天底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是黑与白之间的灰色,若是让你岳观潮当了一方土皇帝,你也得变得那么黑。” “可知,多数人无法作恶,并不是他们多善良,而是没机会作恶罢了。” “你们说什么呢?” 楼云贤推开窗户,老远就看在宋岳二人在犟嘴打趣儿。 “唐家来消息了,我们很快就得再会朝府。” 早晚要再走一遭,岳宋二人拿了纸条驾马赶赴朝府大院。 朝管家对他们已经无比熟悉,没要名帖请柬,任由他们从东南角门驶入。 这座院子位于门房东院,沿着北墙修有两层楼阁,是朝家奴仆的住处,角门楼里刚好是马厩轿房。 他们下了马,被朝管家引进门房西院的朝奉官堂。 “我家东家另请了其他客人,你们未必认识,待我家主人忙完,自会给二位一一介绍。” 朝管家佝偻着背边走边说,岳观潮心中也明白,能把他们放到一起接待,必定是这次盗墓行动的搭子,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 他们一入南客厅,堂中两排座椅,一边一个,坐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两人,老少、高低、胖瘦完全不同,恰似两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岳观潮看向东椅上的中年人。 看着四十有五,个头并不算高,三角鼠眼颇能聚光,看什么都像在盯着宝贝。 厚唇耳大满脸油,不过年纪虽大却肤白手细,身子板好似抽过黑疙瘩骨感清瘦,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常年不事劳作,让他身上的慵懒富贵气质溢满身体。 优哉游哉喝茶的样子,看着就是个圆滑世故的老油子。 西椅上的年轻人就要好很多! 这小伙子看着才二十岁,方脸宽额、手臂青筋凸起、黝黑肤色如古铜。 满身肌肉将猎户布甲撑得饱满凹凸,眸子奇亮好似夹着星辰,看人带着一股子热忱赤诚。 看身后的猎枪弓箭,应该是长白山附近的猎户,他坐得好似相亲,板板正正不敢松垮塌背,俨然实诚人。 “哎呦,贤侄来了!” 他回头一看,朝文顺姗姗来迟,既然正主儿都来了,他和宋思媛也不含糊,当即落座喝茶。 “这次凿窑倒斗危险颇多,地下上京城中不知有何机关,我特地找了两个帮手,和你们一起支锅子。” 凿窑、倒斗是土夫子的黑话,意思是盗墓。 无论在哪朝哪代,挖坟掘墓损祖坟这样的勾当,都是极其损阴德的事,一旦被抓住就是当众行刑处死,在生活中更不会提起盗墓二字,一般用各种字眼替换。 僵尸回避为“老粽子”、蜡烛用“亮子”、金子叫“地鼠”、银子是“地龙”,铜钱自然是“地蛇”,挖别人挖过的墓叫滤坑,翻膛指的是打盗洞在墓中挖掘,大翻膛指的是掀掉墓顶,一盗到底。 这样的黑话,又因为地域不同、门派有别区别,但归根结底是为了辟邪避灾。 不过,他听朝文顺提起凿窑,一时好奇起来。 二叔但凡提到盗墓,也用凿窑,难道,二叔也是朝家土夫子? 这他不敢去细问,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儿,默默听进耳道记在心间。 朝文顺引导着宋岳二人看向另外两个: “这位小伙子叫葛达,是皇围村的村民,至于另外一个,自然是猫爷茂春延,他可是寻金定穴、相物憋宝的好手。” 朝文顺知道岳宋对他们都不熟悉,存心定气将葛达、茂春延的资历来路,给说了个清楚明白。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三章:皇围村 先说村民葛达,他所出身的皇围村,说出去名声响当当。 朱朝末年、天下大乱。 末代皇帝自感国灭家亡、山河破碎,悲戚之下,吊死在煤山歪脖子树上。 此后北族入关,宰执华夏。 暂且不提此间后事如何,专讲讲旗族的事。 前朝皇族多是旗族,他们的起源地,正是位于白山黑水之间的长白神山。 皇室在关外时,已经效仿中原王朝建立后金国政权,定都盛京,据关而治。 自古看山看水望故乡! 在皇室眼中,长白山是他们的神山,面对长白山,有着异常充沛深厚的情感! 这与巫棺祖地不同。 巫棺祖地是所有北族的祖脉宗地,只需稍加礼遇,而长白山确是他们夺得天下的根据,是他们皇族唯一宗地。 抛却神山的起源一说,长白山在经济地理上也颇为重要。 长白山纵横近千里,像东北界碑,将高丽朝国远拒鸭绿江之外,乃东北方的门户。 同时,白山千峰万壑物产丰富,山参鹿茸漫山遍野,这些都是古人眼中难得的珍品药材。 神山之侧,岂容他人获利。 前朝不管是为了保护祖地神山,还是想独占野山珍奇,都不会允许百姓随意走进长白山。 因此,自打前朝入关开始,历代皇帝就立下死规矩——封禁长白山一带,封山育林、保持游猎风俗。 同时,为了避免周边百姓上山打猎采摘,前朝统治者派人将长白山周边建立柳条边,在白山周围设置边口镇,将这座山彻底隔离。 松江镇,便是守卫长白山的边镇之一。 长白山实行封山育林,也并非绝对意义上的荒芜人烟。 前朝在白山深处建立了数个村子,这便是受皇命的皇围村。 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是北族,接受皇围猎人的称呼后,就要世代在长白山定居。 他们除了要代替兵丁巡山视察、封山育林外,还承担着另外一个责任: 为前朝皇帝打猎珍奇异兽、收集长白山贡品。 每年秋季,会由长白山各边镇将贡品收集起来,以长白县的名义进贡入关。 前朝灭亡后,皇围村不再从属皇族,又由于距离松江镇很近,就靠着白山里的渔猎野物借助松江镇做起买卖,与拥有漕运码头的朝家人关系不错。 葛达,他就来自长白山深处的皇围村。 他在村子历次秋猎演武中屡获魁首,曾经数次纵马绕长白山,当之无愧的丛林霸主,是最优秀的猎手。 至于猫爷茂春延,他的出身名头要逊色不少,只是长白县域的布衣百姓。 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他出身在哪儿不重要,有多大成就才值得津津乐道。 猫爷茂春延,打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传闻他是春花院窑姐儿和男客偷生的,刚满月就被丢在古玩街,想让他自生自灭。 数九隆冬的天,路上稍微停一会儿,都冻得鼻涕成棍耳发疼。 这男婴本该冻死的,可偏偏上天有好生之德,还偏偏就落在珍宝斋老板茂庆东的店门口。 茂老板见男婴可怜,抱进屋里养活到大。 古玩斋,历来都不是慈济堂,茂老板压根儿也不想做好事,他把这男娃养那么大,纯粹是想找个家仆。 因而,茂老板虽然收养了他,也给了他茂春延的名讳,彼此却并不以父子相称,让孩子仍旧称他为老爷,勤勤恳恳当起家仆。 端茶送水、跑堂洒扫、下厨洗衣、起夜伺候,但凡是茂老板要求的,茂春延一律照做,敢有丝毫做错,立马鞭打伺候。 有人就劝他,你既然不是他儿子,这些事儿就不该干,他还得按照请伙计的报酬给银钱。 对于这一点,茂春延却满不在乎。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他直言茂老板收养了他,给他饭吃给他衣穿,没让他冻死在冰天雪地,这是养身之恩,百世万世都难以还清。 如此实诚,终是感动了茂庆东。 虽然依旧没以父子相称,茂老板却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憋宝相物之术,全都传授给茂春延。 在他死前弥留之际,还将自己的珍宝斋托付给茂春延。 直至这时,茂春延这才在养父病榻之上,了解到为何他不愿意父子相称。 原来,早在他之前,茂春延已经收养过一个男婴。 他为这男婴成才可谓绞尽脑汁,打小从没忍饥挨冻,让他上学堂进私塾、还教他为人处世、经营之道。 如此十八年,长得孔武又英俊。 他原以为会有好报,却没料到这养子的亲父母找来,不过聊聊几句,养子就跟着生父母远走高飞。 此后近十年,竟从来没看过他一眼,连家书都不曾寄来一封。 如此薄情,怎能不令人寒心冷骨。 茂庆东是怕竹篮打水空欢喜,这才绝了做父子的念头。 缘由前情,一概清楚,茂春延在养父榻前长跪扣头,叫一声慈父也全了这因果。 至此,茂春延依靠珍宝斋的名号,成为古玩街慧眼相宝第一人。 二十多年来,经过他手的古董珍玩至少万儿八千,从来都没看走了眼。 也正因如此,朝家才愿意跟他合作,由他出面处理古董玉器。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四章:盗尸异状 朝文顺介绍完葛达和猫爷,二人看向岳观潮微微点头,双方拱手致礼,算是正式见面了。 “朝东家,唐家同意一分为二。” 宋思媛递过去唐家给的回信,朝文顺似乎已经预料到唐家会妥协,面上并不显惊讶,反而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朝文顺放下纸条,拿起茶盏: “既如此,不知二位想何时动身?如今临近十月,气温骤降,若是再过半月,深山就要大雪封林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再不去,等大雪封林,林间积雪至少半米,那时下墓会变得更艰难。 “这几天,还请朝东家帮我们把凿窑一应物事准备齐全,我们自然可以下墓。” 岳观潮从兴安岭出来,官话说得越来越熟练,他颇不愿咬文嚼字,现在却不得不跟这些大族斡旋。 朝文顺微微颔首,摩挲着手中玉串: “好,这些东西我会让管家给你们置办,在诸位去深山前,朝某还想提醒你们一点,海东盛皇的墓中,确实有古怪,必要徐徐图之,不得大意。” 宋思媛看向他:“你所说的有命下没命回,指的就是墓中的古怪吧!” “对,请各位移步,我带你们亲自去瞧瞧,就什么都明白了。” 朝文顺多次渲染墓中古怪,所有人都好奇不已,他们自然跟着这老头子去一探究竟。 出了南客厅,跨进五进院,走进后园西边商务堂。 一走进冷房,众人立马就感觉出阴冷刺骨,在房中竟可以呼出热气。 在众人面前,出现一排床榻,上面明显躺着尸体,个个蒙起白布。 岳观潮走近白布一掀开,待看清尸体的样子,不由得倒吸凉气。 这些尸体全都是三四十岁左右、黑褂灰裤、包着红头巾,身上脸上全是臭烘烘的墓中尸泥,不用说也知道是盗墓贼。 “这些,就是前月的那伙儿土夫子?” 朝文顺点点头,回应了他的猜想。 “不对啊,你们不是说这些盗墓贼都是因为不合作才死的,为什么好像从泥里挖出一样!” 宋思媛仔细看向这些尸体,他们不仅身上污泥遍布、连指甲缝都污秽不堪,甚至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断处擦伤,脖子的位置,一排血淋淋的野兽牙印,已经干涸变黑。 “看着,像是在墓中遭遇了什么,全被咬死了。” 宋思媛的话,引起了葛达和猫爷的注意,他们循着尸体走上榻前。 葛达看向伤口,晶亮瞳仁闪过异色: “会不会是野兽咬的,长白山封林三百年,狮虎狼豹什么玩意儿都有,要真是碰上这些玩意儿,那可完犊子了。” 葛达的话,猫爷却并不认同,他神色变得奇怪,从腰间布袋拿出银丝手套,戴进手上往伤口处刺进半指。 拿到窗口一看,原本银白如雪的手套,被黑血腐蚀得乌黑如墨,像是被炭火烧过。 猫爷看向漆黑的手指,眼中奇怪之色愈加深重: “傻小子,野兽爪牙只是锋利,我这双手套是用银丝编织,没掺一点铜,若银子发黑,我想你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只是爪牙有毒,他们的毒甚至能走血脉入肺腑,这些尸体的脸也多是乌黑发紫。” 猫爷的话,让所有人都对渤海皇族墓的厉害,有了一丝直观感受,他们齐齐看向朝文顺。 “这些土夫子是在琼华夫人墓中遇到古怪,这些人为了逃出去用炸药炸塌了墓道,但这些人用药过量,把他们自己也封死在墓道里。” “上面接应的土夫子怕把怪物放出去,执意要去长白县衙报案,还要将他们和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这样就暴露了朝家,我们只能先把接应的人全部灭口,再送一个土夫子去给县里治罪,那些从墓中得到的东西,分了一半给县知事。” “他们拿到赃物,自然就不会太过追究,对于朝家来说只是少了墓葬品,并不算太差。” “那,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土夫子死都死了,深究无用,比起为这些盗墓贼喊冤,岳观潮更想知道,渤海皇族墓中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 朝文顺摇摇头,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不清楚,朝家只是为陵墓选址做法,修造陵墓另有工匠,而且渤海王族出身北族,真有什么护墓兽也说得过去。” “至于我的祖先,他们将海东皇葬入陵墓不假,但他们也清楚,在陪葬殉葬的物事中确有活物,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朝家也没有保存此物的由来卷宗,就更不知道那是何物。” “以往,朝家命人盗取的都是其他朝代的北族墓,前月才刚盗取渤海贵族墓,立马就出了这些事。” “言尽于此,各位心里要有个数。”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五章:山分四季 看完盗尸,一众人从商务堂回到前院陆续告辞,葛达、猫爷在松江镇都有下榻处,自不用担心他们,岳宋二人回到梨园会馆。 楼云贤见他们踏进小楼,赶紧问向岳观潮:“朝府怎么说?” 岳观潮大马金刀坐进椅子,喝了一大口茶: “再过几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我们就得进山了,这个朝文顺还给找了两个帮手,我感觉更像是监视,怕我们跑了。” “那倒是,朝家不只监视你们,也把戏班子留下了。” 楼温良的话,让宋思媛好奇不已,他见两人不知道情况,赶忙解释: “你们前脚刚走,朝家人后脚就来了,说老太爷喜欢听戏,让我们再多唱七日。” “本来,唱完堂会我们就得启程了,如今朝家挽留,只能再逗留几日。” “若是真喜欢听戏,当初邀请时就该约定时间长点,这样戏班子也好排期,骤然挽留分明是为了拿我们当人质。” “现在,七八十口人在松江镇,根本走脱不得了,只能暂时先住下。” 楼云贤的眼神朝桌上一瞥: “人家连定金都送来了,可见是铁了心要我们当人质。” 宋思媛眼珠一转,看向众人: “朝文顺这个老狐狸,还挺谨慎,咱们啊,只能把陵墓宝藏拿出,才能安稳离开。” “你们又不用下墓,等着我们平安归来就好。” 岳观潮说话时看向窗外,楼上窗户对侧院一览无余。 这里原本住着杂耍班子,他们走时还热闹的很,如今回来了,却见院空房净,早已离开。 这么巧,赶在他们回来前离开? 岳观潮眼珠一转,心中已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他眯起眼睛看向空院子,甭管这些人是何方神圣,只要不是跟他们抢墓的,爱谁谁、爱咋咋! 两日须臾、匆匆渡过。 朝家是松江大族、准备盗墓工具自然不是难事,不过两日,已经把一应物事聚齐。 岳观潮到朝府大院时,影壁后的宽场停了两辆马车。 宽车肥马、轮毂硕大,马车后还拴着几个大箱子,可见是费了心思。 岳观潮掀开箱子,里面是凿窑用的洛阳铲、飞虎爪、捆尸绳、手电煤灯、油布毡、火石炸药,如此林林总总,占了满满几箱子。 朝文顺摸着马车后的商户旌旗,看向岳宋二人: “海东皇陵宝藏颇多,想把宝物全都拉下,至少需要三五十人,但那么人浩浩荡荡进山颇为扎眼,我只给你们带了四个家丁。” “你们这次要假扮进山收山货的商人,先在皇围村歇脚,到时葛达会把你们带到深山,等你们挖开陵墓,我们的人会向山下发信号。” “朝家本有家丁巡山的规矩,到时,我等会以正常巡山为由进山驰援。” “如此计划,你们可记住了。” 岳观潮点点头:“你放心,这个规矩我们懂。” 车马齐备、随从在列。 岳观潮骑上肥马,带着葛达他们出了松江镇,往长白深山走去。 松江镇位于白云峰以西五十里,整个平原层林尽染、流水奔腾、草木幽深,斑斓秋意使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盛景美地尽收眼底。 待马车驶入中部沟壑,众人站在山岗往平原看,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只见松河平原起伏向前,如同褪色的华贵锦袍,越往深山颜色越浅,最终披上银白积雪,雾凇林霜挂满枝头。 “这里接近长白天池,距离青牛坳已经不远了。” 岳观潮顺着他的弓箭看向身后,天池如烽火台高耸在前,这千里冰封的万千峰峦,如瀚海冰洋、苍穹倒错,分不清冰川与青天。 “吁~” 葛达朝天吹响口哨,那青天中忽得传来苍凉鹰鸣,一只半臂高的金背鹰展翅若扇,呼啸飞来。 “啧啧啧,金哥,大老远的还来接我,真没白疼你。” 葛达拿起口袋里的肉干,逗弄着臂膀上站着的猎鹰,这猎鹰扑闪翅膀,将肉条仰头吞下。 岳观潮看向猎鹰,不得不说这只鹰足够漂亮! 全身半臂高,尾巴如扇、身宽体胖、白头黑尾,中间覆盖着黑白灰交杂的厚重鹰毛,鹰钩黄嘴向下弯尖,利爪黄甲甚是锋利,后背盖着焦黄金斑,好似披着黄金斗篷。 所谓金背,正来源于此。 仔细看,那圆溜溜鹰眼犀利油亮,永远在警惕周遭危险,必然是打猎的好助手。 他看见这只鹰,馋得直流口水!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六章:玉匣峰阴绺子 倒不是想吃它,而是早想养一只猎鹰,苦于没熬鹰的法子,只能作罢。 “这只鹰叫金哥,是我养的猎鹰,属于小型金背鹰,怎么样很壮实吧,连鬣狗都能抓死。” 葛达还没说完,这只金背鹰忽然腾飞长空,朝着远处鸣叫而去,鹰眼闪着异常冷峻的光彩。 “葛达,你这只鹰还挺认生。” 岳二炮还没说完,葛达连忙摇头: “怕不是认生,估计是看到猎物了,这里距皇围村很近,要不跟着它看看,说不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山里。” 不等众人同意,葛达驾马狂奔,跟在金哥后面跑向远处山峰。 岳观潮紧随其后,带着马车飞奔在后。 待看见远处峰峦,只见头大脚小的独山斜插峰峦,斑驳冰雪覆盖山体,隐隐透出的针松绿荫,如同碎玉花纹,奇异独特。 “葛达,这是什么地方?” 葛达腰马合一,回头吐出三个字: 玉匣峰 驰骋山路、穿林入野。 岳观潮他们很快在玉匣峰前停下,那高处瀑布尚未被冻住,冰凌循着雪水朝下流淌,在暖阳照耀中,若素练直下冰川,甚为壮观。 他们停下观赏雪岭奇境时,金背鹰明显还没停下迹象,在瀑布边盘旋几圈,继续飞向野林。 “金哥,你停下,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 金背鹰好似发了癫狂,不再听葛达的号令,一直飞到野林边才彻底停下。 葛达正想叫它回来,发现金哥在壕沟前盘旋,不肯离去。 众人还没走进壕沟,已经听到气如游丝的呼救声: “救…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来救救我。” 猫爷觉得稀奇,站在壕沟边说道:“这鹰,好像是听到呼救声才来的,难不成鹰也有慈悲救人之心!” “那倒不是。” 葛达朝壕沟努努嘴: “估计是嗅到血腥味儿了,金背鹰本就是猎鹰,平常也会捕野物,它嗅到浓重的血腥味,肯定想来捕猎。” 这番话,说得众人阵阵好奇,他们齐齐站在沟边,打眼细看。 咦~ 沟深两米宽约一丈、满坑全是凸出泥地的利齿,竹枪铁刺有数寸长。 三辆车马全都栽进地坑,家伙物事散落一地,十几人被戳得肠穿肚烂、咕噜冒血,已然咽气毙命。 唯有一个小伙子,由于身体过软、个头消瘦,躲在竹枪缝隙间保住一命,饶是如此,身上也已经见了彩。 “救救……救救我~” 岳观潮看见唯一的活口,这个小伙子他可太熟悉了。 红衣红褂、板寸短发、腰缠黑布、身形柔软。 这不正是天桥下玩杂耍的红褂小伙! 岳观潮没想到,这杂耍的比他们早走了一天,居然连同班主、掌柜、跑堂、催场全都丧命在此。 不知是流年不利还是造化弄人! “先救人吧,得亏碰到咱们了,如果没有这只鹰,我们未必能发现这个杂耍班子。” 岳观潮返回马车,拿出飞虎爪撂进深坑: “兄弟,我们也算见过数面,你赶紧缠在腰上,等你绑好了我们拉你上来。” 这红褂小伙见能活命,点头如捣蒜,很快把飞虎爪的绳子缠了几圈,牢牢拴在腰上。 红褂小伙身形清瘦,不用任何人发力,岳观潮只要轻微用劲儿,立马把他从陷阱坑中拽出来。 “多…多谢恩公们相救,大恩大德不言谢,我这辈子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当牛做马。” 他正想跪下磕头,脚腕被尖刺夹了几个时辰,早就伤了血肉,猛地松开力道,血液淤积立马肿成球,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宋思媛和岳二炮赶紧把他扶起来送进马车厢,拿出箱子里的白布给他包扎。 岳观潮看向陷阱,这地坑开挖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泥土层都还很新,他很好奇为什么要挖那么狠毒的陷阱坑。 “葛达,这个地方不是被土夫子们已经盗了吗?为啥还要挖陷阱。”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葛达才知道! 葛达叉着腰,抓下一把杂草,看向陷阱前的密林: “土夫子没了以后,那些镇墓兽好像跑出来了,朝家在野林周围挖来很多陷阱,想抓住一只看是什么东西,没成想居然伤了那么多活人。” “今日,也算他幸运,被我的猎鹰当做猎物了。” “走吧,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到皇围村。” 不是猎物,葛达自然兴趣寥寥,驾着黑马踏上返回之路。 路上,宋思媛发现红褂小伙儿在泥坑里冻了几个时辰,早就唇色发白。 她替这青年抹了药酒又加了毛毯,他的脸色这才从煞白恢复红润,渐渐有了生气。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七章:孙瘸腿 她递给这这红褂小伙一个蒸饼,决定先探探底细: “你叫什么名字?” 红褂小伙抖如筛糠接过去,狼吞虎咽吃起来,最后嘴里蹦出两个字: “马常~” “你们不是来松江镇来赶场的杂耍班子吗,怎么会都惨死在玉匣峰。” 宋思媛路见不平帮助活人,可她却也不是傻子,玉匣峰和出镇的路是相反方向,断无走错路的可能,杂耍班子跑到玉匣峰去,不得不说事有蹊跷。 “他们是来滤墓的!” 滤墓,是盗墓的土话,意思是去已经被盗的墓里捡漏儿。 “滤墓?” 马常脸色变得很差:“是,他们是京城附近的阴绺子,专门扒拉死人坑求财。” “那真正的杂耍班子去哪了!” 宋思媛的这句话,倒是说得马常一阵沉默,半晌后才徐徐出声: “还没入关就被这群阴绺子给弄死了,他们知道我是练缩骨功的,想收了我去钻盗洞。” 不光宋思媛好奇,岳观潮也想问清楚个中缘由:“可这些人应该很有经验,怎么会突然全都死在陷阱里!” 这些话,似乎是挑到马常恐惧处了,他本不愿意告知,看在救他活命的份上,只好让事情来由说清楚。 这红褂小伙名唤马常,名字并非本名,而是杂耍班主给他起的艺名。 他与班子里十几个兄弟姐妹一样,全都是杂耍班主花几块大洋买来的伙计,目的是为了杂耍赚钱。 班主极为谨慎,从来不告诉他们自己的名讳,他只知道同行都叫他孙瘸腿,言谈之间听他说过来自关外,只是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打跛了脚,赶进关内来谋生。 五弊三缺又没念过书,账房师爷干不来,想扛包打杂人家都不要,自然也没办法正经谋生。 走不了正道,又不想死,那自然就寻了捞偏门这条路! 孙瘸腿先是做了天桥算卦的,后来又拉起“治病救人”的旗幡,走村蹿县做了赤脚郎中。 他本也不是大夫,又怎么可能会看病,会做的无非是坑蒙拐骗吓唬人。 甭管是头疼脑热还是跑肚拉稀,一把脉保准耷拉脸色,嘴里长吁短叹。 不怕大夫讲笑话,就怕郎中耷拉脸。 乡野人家,远离县城数十里,平时压根没人来,好不容易来个郎中,自以为有救了,从心里就信了一半。 再一听说自己得了重病,更是吓得哭天抹泪儿,拉着郎中的手求救求药。 虽说自古医者父母心,可孙瘸腿却是半点良心都没有,就是个钻进钱眼儿里的老鼠。 那颗猪油黑心,骗起人来百无禁忌。 大手一挥,拿出祖传灵药,只要吃了我的药,保准治百病。 如此坑骗,这白面混酱油捏的“百病消”倒也销量不错,等老百姓反应过来,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由是如此,孙瘸腿积攒起不小财富,跟其他杂耍班主一样,灾年去乡下转了几圈,又置办了几身行头物事,做起玩杂耍的勾当。 马常本就是他赎来赚钱的,跟着这黑心肝的孙瘸腿十几年,压根没睡过好觉吃过饱饭。 天不亮就得起来练功,怕身体长得太壮,根本不让他吃肉,顿顿白菜伴豆芽儿,过得苦不堪言。 对于他来说,关内的阴绺子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杀了瘸腿刘、埋了杂耍班子,反倒让他解脱出来。 没成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他等来的不是自由,而是另外一个更大牢笼。 这些阴绺子不知在哪听说,关外玉匣峰有个大墓,刚被土夫子盗过一遍。 他们想先滤墓趟趟道儿,然后再开新窑。 于是,将就着瘸腿刘的身份,扮做杂耍班子进了松江镇。 演戏演到底,他们有马常这个真杂耍,倒也不费功夫就假戏真做。 几天演戏,光是杂耍都赚得盆满钵满,等庙会一结束,立马走小路往长白深山去也。 原本,这些人已经来到玉匣峰,想驾着马车赶到山上,还没靠近野林,发现有怪物从林子里钻出来。 阴绺子们全在马车里,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几匹马惊吓乱跑,一股脑全都摔进这陷阱坑。 要不是他命大,现在也已经肠穿肚烂! 马常说完,嚼着蒸饼委屈地落泪,说到底他也只有二十多岁,如今熟人仇人都死了,这才感觉自己得救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八章:皇围暂宿 “怪物?” 岳观潮想起朝文顺所说的护墓怪,和宋思媛互看一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看没看见,那些怪物长什么样子?” 马常挠着后脑勺回想起怪物,懊恼摇头说道:“我当时被他们关在轿厢里,压根没看清楚那些怪物,只在帘子掀开时,看到这些怪物浑身都是毛!” “浑身都是毛?难道是老虎、野狼,长白山的野生动物确实凶猛,你们会不会看错了。” “老虎野狼只是凶猛,它们未必能直立行走,轿帘子隐隐掀开时,我可看见它们身上穿着古代衣服,吓人得很,就跟戏文里的妖精似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吓得全栽进陷阱。” 马常的话,让岳观潮好奇起来。 千年的时间,护墓怪已经发展到要穿活人衣服的地步。 他不知道,海东皇陵中的护墓怪,会以什么面目示人,真的有能在墓中活千年的东西吗! 这一点,他们谁也无法预料。 玉匣峰距青牛坳并不远,等马车咯噔停下,他们已然到了皇围村。 岳观潮下了马车看向前方,不由得解下皮帽子,让自己看得更清楚点。 牛家坳是山岭沟壑中起伏略和缓的塬坝野山! 远远看去,整座低矮野山镶嵌高山雪岭间,山岗子若肌肉虬结的脊背,每一道和缓的黄泥平场都坐落着众多大院合房,屋舍阡陌、瓦檐交错,就好像在牛背上坐落几千户人间烟火! “那个地方是什么?” 宋思媛下了马车,看向青牛坳左侧,那最高的山疙瘩刚好有座奇怪庙宇,巨大的屋檐向上弯起,好似牛头上长了弯曲牛角,庙宇前架起幌子,皇围村的名号旗幡随风飘扬。 葛达指着那神庙,对众人解释道: “你说那个啊,那个是皇围村的神庙,每到秋猎打围,我们都要先祭拜祖先和山神,然后才会开始打猎,以前,打的猎物有八成都要上贡,现在倒是打多少吃多少。” 葛达说着话,带着马车跑进皇围村,在坳顶的大院前停下。 老树茂盛、鸡鸭绕宅。 这座院子依据土塬地势而建,三层东西厢院依势递减,仿如建在上下落差的梯田上,虽然是灰瓦砖屋、老房石灶,倒也是干干净净的四合院。 除了后院是葛达爹娘在住,其他院落自然被瓜分出来,岳氏兄弟、马常、宋思媛分在中院,葛达和猫爷、几个打手自然住在前院。 一番收拾,几人终于在葛家落脚。 “山里的天,比松江镇要冷太多,等会儿我把三套院子的火炕都烧上,大晚上比现在更冻人。” 葛达说着话,把柴火撂进正厢房,铜炉地灶很快亮起明火,老屋寒气迅速消失,充斥热乎乎暖意 “这房子原本是我老爷爷老奶奶在住,前几年没了后就空下来了,你们将就对付一晚,等明天我们就出发。” “哦,对了,我爹娘知道你们要来,已经在准备百珍宴,你们晚上可千万要来。” “我先去后院帮他们的忙了,你们稍微松松筋骨,这一路车马劳顿,可受罪了。” 葛达说完从中院走回后院。 岳观潮清楚,他们来的时候葛达已经提过醒,他们的身份是进山收野货的商人。 对于皇围村来说,这可是活命的财主,为商人举办百珍宴,是皇围村的规矩。 由于他们在玉匣峰浪费了时间,等回到皇位村已经是下午,众人稍作休息,等再次醒来,窗外早已暮色沉沉。 百珍宴,是脱胎于长白山千珍野味的宴会。 白山黑水,物种丰茂。 除了大部分猛禽猛兽吃不得,其余小型动物在俊秀山林滋养下都变得灵气十足,大多可以捉为猎物,一尝极鲜滋味。 要放在以前,这种宴会只有皇族春猎秋围时才能准备,如今进入民国了,他们也乐得拿出野物招待商人,既能招待远方来客,也能买卖猎物,贩物牟利。 岳观潮他们被葛达喊出老宅时,宴会已经准备齐全,就在青牛坳最高的山疙瘩上。 神庙前,蜡烛成排、彩绸飘飘,那方桌陈列有序围成圆圈,诸多山珍野味化为盘中珍馐,摆在各式各样的瓷盘上,香味飘远,极鲜味美,勾得记得小孩子伸手去戳。 几百道野味,自然不是一家准备! 谁家也没有那么大财力,大多是村中百姓各自筹措,凑成百道珍馐,拉起宴会 圆桌阵中,篝火高若松塔,噼里啪啦汹涌燃烧。 皇围村百姓各自穿戴艳彩吉服,唱着先祖传下来的古老民谣,敲鼓打锣,吹笙摇铃,招手递送,踢踏舞动,欢乐之态,极尽浪漫奔放。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零九章:马常去处 外来商人,是宴会的重中之重! 一见岳观潮他们过来,村民们立马放下手中酒杯,将岳观潮他们推搡拉扯到桌子旁。 轮番敬酒、高歌民谣。 他们哪怕不喜喝醉,在村民的热情招待下难免酒酣微醺,等子时散场,这才摇摇晃晃回到葛家老宅。 “哥,这是下雪了?” 岳二炮正摇摇晃晃往院子走,额头一凉,借着煤油灯仔细观察,手心的雪花迅速融化消弭、化为水珠。 “下雪?不会吧。” 宋思媛伸着手支在空中,片刻后果然有黄豆大的雪花落下。 “葛达,这种情况正常吗?” 葛达看向天空,高兴的神色变得严肃,他回头看向众人: “青牛坳这个时候也不会下雪,难道今年的冬天要提前了?今晚上你们把柴火烧得足一点,等明早上趟趟情况再说。” 说话的功夫,雪粒子从黄豆变成蚕豆,最终化为鹅毛大雪,才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把内外院落染白。 厢房里,岳观潮劈了好大一堆柴火,烧得屋里热气弥漫,窗玻璃流了一层汗,哪怕穿着薄褂子一点也不冷。 铜炉火热、地灶汹涌。 众人围坐地灶边,烤的面热出汗,岳观潮看向众人,徐徐说道: “马常,那天晚上我夜探朝府,救的黑衣人是你吧?” 他想了很久,还是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的这句话问得岳二炮、宋思媛一头雾水。 马常愣了很久,知道骗不过他,点头默认。 “什么意思,你们早就见过了?” 马常的表现,彻底吸引宋思媛的好奇,她回忆着夜探朝府那天,方才恍然大悟: “那天,你确实无功而返,还说很多人都死于暗箭,原来你还救了一个。” 岳观潮看向众人,跟他们说出自己内心的判断: “是,当时我救他时,闻到一股醋酸味儿,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是他,爬到杂耍班子住的小院外,我这才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事到如今,马常两次被岳观潮相救,对于他来说,岳观潮就是他的大恩人,他也无意隐瞒这些人,看向所有人,拱手抱拳行礼: “恩公,我确是那个黑衣人,那些人知道我拳脚功夫好,要挟我去夜探朝府,没成想朝府防备森严,若不是你,我已经被暗箭射死,如今被你连救两次,从今以后,我的命便是你的命,衔草结环无以为报。” “那倒不至于,我是想问你,以后怎么办?” 岳观潮的话,让马常叹了口气: “如今,杂耍班子早就死了,阴绺子团伙给全灭,天下之大,竟然也没我的容身之地。” “不如,跟着我们!” 岳观潮的话,让马常眼眸亮起来,让看向众人: “为何?恩公要我做什么?” “保镖!” 岳观潮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马常眼中更加疑惑: “据我所看,恩公的身手要远在众人之上,你完全可以保护他们,为何需要我当保镖?” “那些打手是雇我们做事之人留下的探子,都不是我的自己人,我需要自己人看着,防止他们做事的时候使坏!” 岳观潮明白,猫爷黑白不辨、葛达热忱豁达,暂且不提他们两个,另外的四个护院却是实打实的威胁,他们就是朝文顺派来监视他的人,他需要更多的自己人。 他这么一暗示,马常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 “明白,你们是被迫做事,你们放心,我一定暗中盯着他们。” “如此,恩公可放心。” 宋思媛见马常答应,拉着岳观潮走向东厢:“你确定要带马常去盗墓?” 岳观潮压低声音,靠近宋思媛耳畔: “不然呢,马常估计从十岁开始就跟着瘸腿刘走江湖,耳濡目染、近墨者黑,他见识的江湖可比我们凶恶多了,经历污浊泥淖还能保持如此心性,也算本性不坏。” “而且,马常会缩骨成寸,这样的人是钻盗洞的好手,也是这个优势,连阴绺子都舍不得杀他,可见他确实有用。” “把人往外推还是变成自己人,如果是我,我肯定把他变成自己人,哪怕是和护院对抗,也有了战胜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宋思媛心服口服,不过她还是有些疑问: “马常似乎很排斥盗墓,万一他不愿意下去呢!”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眼神变得极其鸡贼: “马常讨厌盗墓,是因为他是被迫的,如果是为了报恩,他肯定愿意下去,走江湖之人,最看重恩仇。” 两相权衡,宋思媛厘清利弊,决定顺着岳观潮的主意,接纳马常。 几人又闲聊数句,方才熄灯上炕梦黄粱。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章:大雪封山 风呼雪啸、如此整宿。 待岳观潮睁开眼睛,火炕燃烧半夜,仍有余温。 窗户上结出白雾,糊得窗外朦胧发白,看不清东西。 他掏出手指擦干雾气,院外老松经历一夜白霜,早已积雪深厚、压垮枝头。 远处,原本还有绿意野林的高耸山峰,在整夜积雪后逐渐绿意消弭,只剩下 漫无边际的雪白。 千沟万壑、层峦叠嶂、尽数归于银装素裹。 几只野鹰飞过,划破天山界限,让人看清雪岭与苍穹的轮廓何在! 近处,葛达和几个护院已经在院子里扫雪道,清理出通往各院的路,岳观潮穿好棉服戴着毡帽走出厢房。 白毛风一吹,冻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空气寒冷纯粹,每一口似乎都冰入肺腑。 葛达见他来到自己身边,看向远处: “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这种大雪封山,已经把去白云峰的山路给堵住了,至少要四五天才会完全化雪,我们这几天只能待在村子里!” 岳观潮看向远处,前日还清晰的山道,今日确实消失了,一旦山道隐匿在厚实雪层,谁都没把握找准方向,就地休息才是正经事。 “好,我正好要请教你个问题!” 他的话让葛达好奇起来,这猎户连忙搂住他脖子: “我自问武艺比不上岳兄,也不知道你能跟我学啥!” 岳观潮反手搂住他肩膀,看向老树上扑腾翅膀的金背鹰: “这个嘛,你能驯服桀骜的金背猎鹰,我怎么着也得把你的手艺偷回来。” “你想熬鹰?” 所谓熬鹰,即是驯鹰之法! 在天际飞禽中,鹰雕大多为猛禽,鲲鹏翱翔、环顾冷视、飞而逐之,茹毛饮血! 这种大型凶悍猛禽,连地上的走兽都不放过,足以见其性烈,若驯化为猎鹰,是打猎巡逻的最好助手。 但是,雀鸟易驯,鹰隼难屈! 猛禽,可以说从来都不屑于成为猎鹰,也不屑于侍奉任何主人,他们是天空领主,是天地间的捕猎者,心胸志向始终在蓝天云层、浩瀚苍穹。 这种强悍的猛禽,拥有铁一般的意志力,若想驯化,只有摧毁它们的意志力,方才能成功。 这关键的要诀,就在于“熬”这一法门,唯有猎人的意志熬得过鹰隼,才能成为它们的主人。 熬鹰这个法子,岳观潮早已知晓。 但如何熬鹰,他却并不清楚,再加上驯鹰历来是猎户秘辛,岳观潮想求教别人也未必告诉他,有这个机会,他当然得把握住。 岳观潮见葛达猜出他的想法,连忙点头默认: “是,我想驯服一只鹰,为我所用。” 葛达吹响口哨,金背鹰扑闪翅膀,乖巧跳到葛达肩膀上,他瞅着自己的鹰,啧啧说道: “那可不叫驯服!” “嗯?” 岳观潮瞪大眼睛,满脸懵茓:“不叫驯服叫什么!” “叫敬服!” “有啥区别。” 岳观潮不知道葛达为何要纠结这个字眼,葛达煞有其事解释道: “那可不一样,被驯化的家禽,多少会变得温和驯服,哪怕是一个普通人接近它,它们也不会炸毛攻击,他们会屈服于人类。” “可是猎鹰不同!” 葛达神色变得严肃,看金背鹰的眼神好似在看伙伴: “猎鹰从不害怕人类,只忠于驯服它的人,一旦他人接近猎鹰,它还是会表现出猛禽姿态。” “从这一点来说,你必须有猎鹰佩服的品质——强硬的意志力,让你能够在熬鹰中胜出,否则还没把鹰熬服气,你自己先睡过去了,那怎么能叫它敬服呢。” “猎鹰,从不侍奉弱者,只敬服于强者!” 这句话,葛达的眼神极其冷酷,岳观潮明白,这些话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一个野山猎手对猛禽的尊重! “好!” “那怎么做?” 岳观潮想起雀鹰,非得把它驯服不可,一旦驯服了它,那他的身边就少了个细作,多了助手,何乐不为。 “那成,等吃完午饭我带你去后山,我教你怎么熬鹰。” “一言为定!” 岳观潮见葛达答应他,心中高兴万分,等午饭后,跟在葛达身后来到青牛坳背山坡。 在前方,山坡出现一条坡道,可以借着这条坡道直达后山草坳。 走吧,我带你先捉猎鹰,然后教你怎么熬鹰! “不用了,我要驯的鹰,早就有目标了。” 岳观潮吹响口哨,白峰鸣叫几声,从虚空中飞来一只雀鹰,葛达看到这只鹰,什么都明白了。 “你,想驯服别人驯过的鹰?” 等岳观潮点头,葛达眼神好奇起来: “岳兄弟,白山黑手间多的是无主野鹰,你为何非得驯别人的?” 岳观潮挺胸抬头,不肯妥协: “不可以吗?” “可以,只是会难很多。”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一章:熬鹰之法 “那不怕,反正现在大雪封山,我有的是时间料理它。” 岳观潮如此决绝,倒是让葛达好奇起来: “它有什么珍贵的,能值得你驯服它。” 岳观潮努努嘴,眼神看向白鹰: “这只鹰是细作,我必须得驯服它,让它为我所用,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葛达朝他点点头,看岳观潮的眼神多了一丝佩服: “懂了,你想报仇,只是这样会难很多,驯服野鹰只需要强大意志力,若要驯服别人的鹰,还需要和鹰达成契约,也就是说你必须有鹰需要的东西,否则,它凭什么跟你!” “明白,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了!” 葛达默默点头,和岳观潮一起驾马狂奔,从青牛坳斜坡飞奔而下,来到山下草坳。 倾囊相授、解惑答疑。 岳观潮以葛达为师,渐渐搞懂何为熬鹰之法。 熬鹰,在于困其肉身、饿其胃肤、囚其精神、断其意志。 通俗来说,是用铁笼网困住野鹰的身体,使它不得挣脱,飞不高、走不远,野鹰到这一地步,必定心生怒意,怒吼悲鸣不止。 野鹰本是苍穹霸主,被囚禁在方寸铁笼,为求解脱会拒绝进食。 动物和人一样,身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它们连续数天不进食喝水,胃皮里的脂肪会消耗殆尽,饿到最后,野鹰会双眼放凶光、利爪摩挲铁笼,尖喙不断啄敲铁笼,变得伤痕累累、口吐血沫。 到了这一地步,野鹰的强意志力仍然不屈服,它只是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哪怕作为阶下囚也拒绝进食。 这时候,猎手需要拿着牛羊肉条、露水羹汤出场。 食物放在近前,如果是鸡鸭猪狗等家畜家禽,早就屁颠屁颠到主人身边接受投喂。 野鹰却不如此,它仍然有着作为猛禽的骄傲,它可以翱翔捕猎,绝对不吃嗟来之食。 面对丰盛牛羊肉,野鹰不但不会进食,反而会更凶猛拍击铁笼,哪怕撞得满身伤痕、双眼血红也在所不惜。 如此几夜,野鹰的精神很快会被消磨掉! 它们不再挣扎求解脱,只想要睡觉来保存体力,减缓身体的消耗。 猎手若如它们所愿,必然前功尽弃,此时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旦野鹰要合眼睡觉,必须用器物唤醒。 在这一过程中,作为主人的猎手也不能睡觉,一旦猎手睡下,让野鹰找到机会休憩,等它熬过困顿会变得更加凶猛。 等野鹰精神困顿之极,它连走动都变得缓慢,身上的锁链如千斤重,再也没了挣脱的精神。 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不是苍穹霸主,而是猎手的阶下囚。 作为主人的猎手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几天不睡觉早已困顿欲睡,稍微一迷糊就会闭眼睡去。 此时,野鹰和猎手困顿到极点,哪怕濒临崩溃以试探彼此的意志力,两者交锋,完全是势均力敌。 破局之法,唯有激起野鹰的求生意志! 没有什么比面临威胁,更能激发它的求生意志。 这时,被驯养的猎犬就会派上用场,猎犬会从四面八方扑向牢笼,野鹰极尽困乏,又饥肠难耐,早已失去反抗能力。 平时可以不屑一顾的的走兽,在此刻却能要了它性命,野鹰会感到一阵无助恐惧,最终化为悲鸣,眼中桀骜抵抗彻底消散。 等猎手把肉条伸进牢笼,只要野鹰吃上嗟来之食,这代表它的意志已经完全被打垮。 这时,无论猎手怎么抚摸它,它都不会再做抵抗状,如雀鸟鸽子般温顺驯服。 如此,野鹰彻底被驯化,成为猎手的猎鹰。 这里,最难的一点,便是猎手的意志力,葛达所说的让猎鹰敬服,就是敬服于猎手的意志。 如此这般,岳观潮了解原因,拱手谢道: “多谢,我就按葛兄的方法训一训它。” “那好,我这就给你准备网笼。” 岳观潮看向天际吹响口哨,雀鹰还以为岳观潮要送信,扑闪翅膀降落树干。 他假意解开白鹰腿上的竹筒,趁它不备立马握住脖子和腿脚,等雀鹰发现自己被活捉,已经太晚了。 葛达拿起铁链锁住雀鹰双脚,迅速把它撂进铁笼。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白鹰只是蒙了一时,它很快明白自己被困住了,成为他人的笼中囚徒。 “啾啾~~啾啾~~~” 陡然成为笼中囚徒,白鹰果然像是疯了般癫狂撞击网笼。 那铁丝网中很快羽毛落地,血沫频出,它的眼珠变得鲜红,眼中的温驯不复存在,只剩下凶狠嗜血。 这,代表熬鹰已经开始!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二章:獒王、猫皇、鹰主 困其肉身、饿其胃肤、囚其精神、断其意志。 接下来的几天,岳观潮严格按熬鹰之法,驯服笼中雀鹰。 这只白鹰一如葛达所说,先激怒后暴躁,饥饿之极也不吃一点东西,原本吃得跟大肥鹅似的,才几天不到就瘦瘦巴巴,像个掉毛的秃鹫老鹤。 它的这种状态,跟以前简直天壤之别。 岳观潮还记得他第一次让这白鹰传递书信,它比谁吃得都多,竟干掉了一半烤兔子。 现在,哪怕把几只烤兔烤鼠放到它面前,这白鹰也只是略略看一眼,多一眼都不带瞅的。 这就是鹰的骨气与意志,是它的主人让它监视岳观潮一行人,哪怕喂它吃东西它也毫不犹豫吞下。 现在,当它感觉到岳观潮有驯它易主的心思,反抗得比谁都激烈。 这种激烈不是野鹰的凶戾狠辣,而是有主之鹰关于原有契约的守护坚守,带着一丝殉道为主的决绝,果然比寻常野鹰更难驯服! 它如今这样不吃不喝,虽然有骨气,岳观潮却也担心得不得了。 他想要的,是以他为主人的白鹰,可不是一盘瘦巴巴的烤鹰肉,如果再这样下去直接没了都有可能。 岳观潮看向逐渐失去光彩的鹰毛,那双如藏火炬的圆眼,如今浑浊难看,只剩下虚弱浑浊,风一吹都能让鹰踉跄几下。 以鹰的爪子勾力,不可能如此孱弱,如果不是虚弱到极点,绝对不会这个表现。 白鹰耗尽营养昼夜不睡,作为猎手的岳观潮也同样困顿,他已经连续两天没合眼,眼底发黑竟然冒起血丝,好似多日不抽黑疙瘩的老烟鬼! 他知道这是关于意志力的比拼,再困也没合眼,一连几天拿着盘子盯着网笼: “啧啧啧,鹰兄,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肉条,还有兔子肉,你不吃点。” 是日,岳观潮强打精神放下盘子,猪肉条、烤兔肉个个都带着血丝,白鹰嗅到猎物的腥味,翅膀不自觉微微翕动。 “岳观潮,要不你还是别熬它了,你可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再这样熬下去,你别把你自己熬过去了。” 宋思媛看向厢房里的笼子,岳观潮和白鹰都蔫了吧唧,一幅气血不足的样子。 岳二炮把猎犬拴在厢房外面,蹲在岳观潮身边揶揄出声:“哥,你别把自己熬死了,你现在弱得连我都打不过。” “少贫嘴,我让你问葛达的话,你问了吗!” 岳观潮要紧紧盯着鹰,根本没时间离开,他要问的事情,一般是岳二炮代劳。 “问了,葛达说,谁也不会没事儿驯别人的鹰,这种情况他自己也没遇见过,如果猎手没办法熬过鹰只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岳观潮抬起发黑的印堂,满脸懵茓。 岳二炮挠着后脑勺,一字一句告知葛达的原话: “一种,是你没熬过鹰,鹰把你熬死了,还有另外一种,鹰没熬过你,你把鹰熬死了。” “当然了,咱活人哪能让尿给憋死,大部分猎手真的熬不过鹰,也不会真就那么死心眼子把自己熬死了,一般是把鹰给杀了,免得放鹰归山成祸害。” “嗯?祸害?” “行了,看你这么困的份上,弟兄我就不吊着你了。” 岳观潮哪怕困得不行,也想知道为啥,岳二炮见他如此辛苦,也懒得跟他卖关子: 葛达说,猎手熬鹰的过程,对人对鹰都是对意志力的磨炼。 人赢了还好说,如果人输了,这就证明那只鹰的意志力比人还强大。 这只鹰原本还懵懂无知,经过人的试炼,相当于让它知道它有着比人更强的意志力。” 老人说动物成精,大多数动物开始修炼结丹,就是意识到动物比人强,它们心里憋着一口气,千百年修炼终于成精成怪。 黄鼠狼讨封、蟒蛇下雨走蛟、鲤鱼跃龙门就是如此,真把鹰放归山林,它不但会成为天空之王,还会成为方圆百里的万鹰之主! “你知道什么叫万鹰之主吗?” 岳观潮虚弱看了岳二炮一眼:“不是说不吊着我吗?” “也对。” 岳二炮轻轻咳嗽几声: “犬有獒王、猫有猫皇、鹰也有鹰主!” “万鹰之主是白山黑水里的传说,一旦有鹰意识到它比人强,就会因为这次淬炼变得更加聪明,到时方圆百里的鹰都会臣服它,这只鹰自然就成了万鹰之主,所到之处鹰雕臣服、雀鸟惊惧,为天空霸主,号令一方猛禽。” “他的意思,你要真熬不住了,就把这白鹰杀了吧。” 岳二炮的话还没说完,他赶紧摇头: “这白鹰可是我们传信用的,真要把白鹰杀了,唐家的人立马知道我们有二心,这不是上赶着找麻烦吗!” “除了让他死,必须得驯服它,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有!” 岳二炮努努嘴,瞥向厢房外拴着的猎犬。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三章:鹰击长空 哗啦! 岳观潮搬出网笼,放在院子里,它如今困顿孱弱,再没有飞起来的力气。 猎犬,是熬鹰最危险的一步,猎手或许会假装要杀死野鹰,这些嗜血的猎犬却并不会伪装,它们若是扑上来,真有可能把白鹰给吞下肚。 “哥,你可想好了。” 岳二炮见岳观潮点头,牵着猎犬靠近笼子。 “呜汪汪~汪汪汪” 走兽飞禽历来是天敌对手,猎犬刚靠近网笼,狩猎本能立马让他呲牙嘶吼。 喉咙里的呜呜声,混着口水流下。 这只山林猎犬目光血红,垂涎看着到嘴的白鹰,想一口咬断它喉咙。 野物没有武器与护具,他们面对危险,往往比人更能感知危险,也更容易做出反应。 白鹰看见猎犬靠近它,羽毛不断颤抖。 鹰眼困顿之深,有殊死一搏的勇气、也有面对走兽的血脉恐惧,可就是没有那种孤独无望,渴望主人去安抚的求助神色。 它面对送进嘴边的肉条,依旧无动于衷,不肯吃喝。 无奈,岳观潮只能让岳二炮把猎犬拴起来,可不敢真把它咬死了。 “鹰兄,没想到你还真有骨气。” 岳观潮打开网笼,把白鹰从笼子里放出来。 这只白鹰从当初的神采奕奕变得虚弱不堪,也不过五天时间。 真要能把它熬服,现在已经成功! 眼看白鹰油盐不进,岳观潮也动了要杀它的想法,若是给唐家熬出了万鹰之主,那他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事已至此,他不断想着葛达交给他的诀窍: 驯服他人之鹰,需要让鹰意识到新主比原主更强大! 岳观潮心中反复琢磨这句话,在极度困顿之下,这些话好似走马灯,像魔咒似的念经般回荡脑海。 他感觉心口火热,摸进口袋一看,那镇煞玉囊明显有反应,微微散发出轻微热量。 “难道?” 岳观潮松开玉囊,将虎符从镇煞囊中放出,那嘈杂虚幻的感觉,再次把他的意识淹没! 他好似变作一只翱翔苍穹的白鹰,在无垠云霄间肆意遨游、捕猎。 鲲鹏振翅九万里,一夕瞬移天地间。 那犀利鹰眼飞临万米高空,穿梭厚重云层,所有高山大川化作起伏沟壑,名江大河若翡翠玉带镶嵌山间,那一个个屋舍,仿佛蛰伏在鹰爪脚下的诸多臣民。 天空领主,就在于傲视青霄,睥睨厚土。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作为鹰的使命。 它,虽然被奴役,但终有一日会回归天空,那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的命运与白鹰如此相似,都被人迫使做事,郁郁不得解脱。 不过,他明白,这种困顿只是暂时的,只要让他找到机会,他一定要拿了这对黑心母子的狗命,好祭奠为此牺牲的诸多冤魂。 如此深想,岳观潮脑中困顿全消,变得明朗清晰,他收回镇煞玉囊,支起身子看向白鹰,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鹰兄,我是对你一点办法都没了,本来想着驯服你,没成想被你给熬过来了,如果你是个人,我还真想拿你当兄弟,可惜咱俩分属不同阵营。” “我再问最后一遍,若你不愿意认我为主,我只能放回你,你肯定知道这一点,所以始终不愿意就范,不过你的命运,只能是被唐家利用到死,不得解脱。” “但是!” 岳观潮眼珠陡然睁大,满眼血丝: “若愿意认我为主,等我脱离唐家胁迫之时,自然会信守承诺,放你回归野林鹰击长空,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砸个坑,绝无虚言。” “对,鹰击长空,你本该如此。” 唰! 白鹰困顿的眼神,在这一刻陡然睁大,它努力调动最后一丝力气,扬起喉咙发出惨厉泣血的嘹亮鹰唳! 岳观潮感觉到它的变化,抓起肉条渐渐靠近白鹰,这只鹰慢慢挪步,终于低头吃下第一口肉条。 这,代表白鹰认同他的意志,决定易主而伺! “嘿,成了,成了。” 岳二炮看向吃得越来越大口的白鹰,终于松了一口。 岳观潮见水到渠成,最后一丝精神用尽,他向白鹰,傻笑着眼前越来越黑,最终倒在雪地! “哥,你不会真死了吧~” 宋思媛先他一步抱起岳观潮,把手放在鼻息处,确定气息匀称,这才放下心: “还好,还好,就是睡着了。” “你哥已经四五天没睡过觉了,要不是武夫体魄强健,估计已经熬没了,赶紧把他放到炕上,等休息休息就好了。”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四章:朱雀皇鹰 嘶! 岳观潮感觉眼皮温热跳动,摸着额头睁开眼睛,他正躺在炕上,阳光照向玻璃洒落窗花,光斑在眼皮不断跳动。 岳二炮见他醒了,站在炕边捧着饭碗揶揄出声: “两天过去了,哥你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打算给你打棺材去了。” “别吵吵,这一觉睡得真舒坦。” 岳观潮支起身子,推开房门看向门外,千峰积雪早已化净,暖阳照耀,雾凇盈盈闪光,好一个冬日艳阳天。 “吁~” 他吹响口哨,山林鹰鸣呼啸,一只神采奕奕的白鹰,毫不犹豫降落在他臂弯上温顺剐蹭,任由他抚摸后背。 “岳小友,你还真是因祸得福,得了个宝贝。” 他正看向白鹰,猫爷和葛达从前院儿走上来,看猫爷的语气,不像是在诓骗他。 “宝贝?这不就是一只普通雀鹰吗!” “普通雀鹰?” 猫爷瞪大眼睛,好似在说他不识货,这中年人打了个响指,示意他再细细看看: “岳小友,你可知雀鹰的大小!” “小的手掌,大的不过半臂。” 岳观潮斩钉截铁说出口,丛林打猎,雀鹰他还是见过的,无外乎这之间的尺寸。 猫爷见他不明白,又提示道:“可是,你这雀鹰算上尾巴如今有一臂大小,比雌雀鹰还要大上一圈,可知这是为何?” 一而再的暗示,让岳观潮瞪大眼睛,逐渐发现其中端倪,他知道猫爷是憋宝行家,自然意识到这白鹰不同寻常。 “猫爷,您见多识广,让我们也开开眼。” 猫爷受了恭维,摇头晃脑起来,卖弄起自己的江湖见闻: “这玩意儿,压根不是什么白雀鹰,而是朱雀鹰。” “岳小友,你打眼看看这鹰的羽毛!” 在猫爷的暗示下,岳观潮仔细端详白鹰,这白鹰羽毛依旧洁白,却跟以前的毛完全不同,好似是冰雪雾凇般透明晶莹、在金阳下闪着流光! “这是?” 岳观潮记得很清楚,以前的白鹰若鹤,唯有眉头有黑冠,现在他却不敢说这是鹤了。 “朱雀鹰又叫皇鹰,与神话中的朱雀是两个东西,不过皇鹰确有朱雀神姿,鹰钩嘴、凤目、头冠如金,黄甲利爪、尾扇有翎,双翅展开可见火羽,一唳号令百万禽,亲近祥瑞乃苍穹皇鸟,寻常的万鹰之主那都要落于下首” 猫爷的话,反倒让岳观潮更疑惑,他拨拉着白鹰的毛说道: “这些,都看不见啊,你说的皇鹰再厉害,跟它有啥关系。” 猫爷摇了摇头,苦口婆心解释道: “岳小友,天下人都知有凤凰却不见其身姿,就是因为神鸟善隐,见祥瑞出,得明主现,真身岂是那么容易让人看见,如今这神鹰是你的宠物,你自然可以号令它。” “号令?” 岳观潮似乎明白了,他朝天吹起口哨,白鹰扑闪翅膀腾空而起,转眼间飞临院落上空。 “长空,你要真是啥皇鹰,就让我看看你的真样子!” 话音落,这只白鹰朝天婉转鸣唳,翅膀扑腾悬停半空。 那头顶一撮黑毛逐渐褪色化作丝缕金冠,身上的羽毛逐渐变为火红,鹰毛颤动,如同流火遍体。 仔细看,巨大扇尾飘出五条孔雀翎,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凤目向上翘起,漆黑瞳仁灵气十足,金晕轮眼含浸宝光,鹰爪如缠黄玉,锋利强健,尖喙嘹亮高鸣,引得附近山林的雀鸟鹰隼齐齐鸣叫、伴飞盘旋。 神威之姿,俨然是朱雀凤凰。 岳观潮又是一记响彻长哨,皇鹰这才收起锋芒,重新变为那平平无奇的雀鹰! “这东西,真的不是凤凰?” 岳观潮想起刚才的一幕,浑身火红的样子,明显不是凡物。 猫爷摆摆手,打消他的疑惑: “当然不是,凤凰只是神话传说,朱雀的存在也多是传闻,但是无论鹰雕隼雀,只要是鸟类都有异种异类,就好像人有双瞳一样,但凡是浑身可变红的鸟,都可以叫朱雀。” “这只鹰大概是被你给熬出来了,成了朱雀鹰,也算你小子有福气,竟然得了那么厉害的鸟。” 岳观潮看向猫爷,这油滑中年人眼中的羡慕不是一星半点,可见他的话没有骗人。 他看向朝天盘旋的白鹰,心中自豪之情油然而生,白鹰选择他,说明是看好他真的可以摆脱唐家还它自由。 “岳兄弟,这几天你睡着了,天晴得还不错,我今日跟猫爷去山道逛了逛,路边虽然还有湿泥,走马车是没问题了。” “成,明天就出发,我们已经耽搁七八天了!” 岳观潮明白,如今雪化了,他也没有理由再拖延下去,朝文顺想必已经急得如热锅蚂蚁。 几人整装待发,等翌日星辰启明,骑上快马跑向山路。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五章:长白深山 长白山、南坡山门、前朝官道 “驾~驾~~” 吼声如雷、策马扬鞭。 葛达和岳观潮手拿马鞭、腰背长弓、脚踏雪地靴,骑着高头大马努力前奔。 两个人都是丛林猎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经明白彼此气味相投,互相称兄道弟,连打扮都差不离一样。 他们身穿厚实绵密的貂绒长袍、一侧袖子脱开绑在身后,露出灰白干净的棉褂,那羊皮翻绒帽子随冷风上下翻飞,脸上冻得通红皴裂。 葛达口呼热气,朝岳观潮呼哧呼哧说道: “进入长白山天池共有四个山门,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青牛坳距离南山门比较近,从这条官道走距离白云峰最近。” 有葛达在,岳观潮不关心如何上山,他更想知道所谓的海东皇陵到底在哪儿! 临走时,朝文顺并未告知他确切位置,现在想想,大概朝文顺怕他知道得太多,中途跑了徒增风险。 葛达是个向导,四个护院又是跑腿的,如此一来,唯一知道告诉朝文顺秘密的人,只有上了年纪的猫爷。 他拉停马车,跑到猫爷的车厢外,在外面问道: “猫爷,我们还不知道海东皇陵在哪儿?你和朝文顺是老伙计,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岳小友,我心里有数,等咱们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跟我故弄玄虚……岳观潮明白猫爷不属他的阵营,也不多打扰,继续纵马前行。 按葛达的话,他们走的官道是前朝营缮而来,早在长白山封山育林就开始了! 在三百年的时间里,皇族宗室大多在这里举行春猎秋围,官道是进入长白深山最快的路。 一路上的野林奇境自不必说,他们本也不是为了欣赏山景,自然不会过多关注沿途风光。 等来到白云峰,这才认真打量周围。 长白山的冬季和兴安岭一样,从九月初就已经开始,一直到来年的五六月才渐渐转入春夏季。 一年之中,唯有六七八九四个月温暖适宜,他们耽搁了七八天已经接近十月初。 踏上白云峰,岳观潮一行人站在岸边俯瞰天池,跟巨大的天池比起来,人影如蚤,分外渺小。 那鹿鸣、华盖、天豁、紫霞、龙门、观日等十六峰嶙峋峭奇、姿态各异,众星拱月般牢牢托住天池,将其举至海拔数千米,可谓天上之湖! 仔细看,天池湛蓝如宝平整似镜、山水相连水天一色,直到冷风吹过镜面,泛起涟漪,众人这才意识到那并非是天境! 湖中略过巨大黑影,好似深渊巨怪瞬息消失。 “坚冰连夏处,太白接青天,只有出水而无入水,千年不绝流淌而下,怪道这天池是天下稀奇之湖。” 猫爷最喜欢稀奇古怪的地界,看到这千年流淌未曾干涸的地方,自然要感慨一番。 “猫爷,天池也上来了,您老要还不说海东皇陵的位置,那我们可打道回府了。” 葛达看向极目远眺的猫爷,忍不出揶揄出口。 相比于老成油滑的茂春延,葛达更跟岳观潮处得来,武夫与武夫,实在是太相配了。 他的这番话,分明是站到岳观潮的阵营去了! 岳观潮心领神会,嘴角微微勾动笑意。 “我说葛小友、岳小友,二位稍安勿躁,我知道您二位急于下墓,但朝氏东家却也没告诉我具体位置。” 猫爷此话一出,引得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岳二炮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这老东西啥意思啊,让我们大老远跑上来,又不说在哪儿?该不会耍我们玩儿吧。” “非也,朝氏东家没告诉我确切位置,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海东皇陵在哪,只知道朝家祖先留下一句谜语。” 语毕,猫爷返回马车,从里面拿出一卷黄纸,展开细读: “待到黄泉奈何渡,与卿相会长白峰,诸位可知这两句诗的后半对是什么?” 这,彻底难住所有人了,宋思媛摇了摇头: “海东盛国的正史损毁严重,早就没了,野史记载的只有半对。” “后半句,其实是被朝家故意给隐匿起来了,这后半对藏着海东皇陵的确切方位。” 猫爷话音未落,宋思媛已经对这些诗文产生兴趣,催促着他赶紧解谜。 “好好好,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猫爷咳嗽几声,看着黄纸一字一句郑重念出完整的诗文: “待到黄泉奈何渡,与卿相会长白峰,祥瑞深处求合葬,万岁千年情不移。”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六章:苦海幽龙 “祥瑞深处?” 宋思媛仔细琢磨这个字眼,抛却欣赏风景的心态,正式以看墓葬吉地的眼光打量天池诸峰: “这四句里,其他句子也就算了,唯有祥瑞深处四个字能琢磨琢磨,可这个祥瑞指代的到底是什么?” “这,老朽我也犯难,若说是祥瑞深处,天池就是长白山最大的祥瑞,莫非指的是天池深处?” 猫爷眼珠若鼠,叽里咕噜转个不停,他的这番话即使是猜测之言,众人到底还是听出几分道理出来。 “要不,我们去天池下打探打探,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天池底下。” 岳观潮还没说完,葛达赶紧拦在他前面,眼神没了欣赏风景的自在,只剩下焦虑: “不行,天池中太危险了!” “你们刚才难道没看到,天池中一闪而过的黑影吗!” 葛达这句话,倒是让岳观潮想起天池里的黑影,他还以为是日影产生的幻觉,被他这么一提,也明白天池中有古怪。 “葛兄,这么说,你知道天池里的黑影是什么?” 以岳观潮的性子,非得潜进天池看看不可,葛达却明显不想让他下去,眼神透着恐惧: “你们别看天池看上去挺好看,下到天池里才明白它到底有多恐怖,整个池子无草无藻、无鱼无兽,可以说没有任何活物,一潭死水永不干涸,你猜猜里面有什么!” “有鬼?” “错!” 猫爷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传说,长白山天池水质纯净、无鱼无草,是因为整个天池的底部与东海海眼相接,里面镇压的是一头尚未化龙的东海恶蛟。” 葛达和猫爷同属于长白山百姓,他看向众人,煞有其事猛地点头: “没错,猫爷的话就是我想告诉你们的。” 宋思媛在西洋留过学,面对长白天池里的黑影,她第一反应是远古动物,如果解释为龙或者蛟龙,那未免有些太天方夜谭: “可是,蛟龙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啊,你们不能把所有黑影都说成恶蛟吧。” “也许,这天池里真有龙呢!” 马常这一路都没说过什么话,他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来自京畿,你们可知道北新桥锁龙井的传说!” 马常见众人一脸懵,也知道他们不知道锁龙井的故事,站在岸边将锁龙井的故事娓娓道来。 北新桥的锁龙井,跟姚广孝建京城有关! 朱朝太祖驾崩后,建文帝为坐稳江山残杀甥舅外王,削藩太过,终于引起燕王朱棣反叛。 燕师南下,直取南京,不过短短数年,清君侧大军就将小皇帝逼得纵火烧宫。 自此以后,建文帝下落不明,朱棣在南京尊奉祖制,登基称帝。 造反嘛,谁登基都说自己是正统。 朱棣嘴硬,心里却还是不舒服,于是命姚广孝回到燕王封地扩建京城! 他修建京城遇到的最大难题,便是盘踞京城地下的苦海幽龙。 这条苦海幽龙占据京师海眼几百年,在此地修炼安家,贸然被人占领,心里当然不服气。 多次警告姚广孝,不要把京城扩建在它的巢穴之上,否则就跟他没完没了。 姚广孝是谁,那可是佛、道、儒三修的狠角色,传闻还是大罗金仙转世,怎么会怕区区孽龙。 苦海幽龙见他油盐不进也开始使坏,不但请来龙子龙孙水淹京城,还特意化作三头六臂的红孩子在晚间四处走动,吓得营缮工匠们生病的生病,请辞的请辞,扩建京城的进度远远落后。 这可是上了圣旨的大工程,若是耽误了皇帝搬家,是杀头重罪。 姚广孝权衡下,决定和苦海幽龙斗法,如果他输了就绕过龙巢修城。 那如果他赢了,这苦海幽龙就要成为京城海眼的镇压兽,要保皇城百年不旱、千年不涝。 苦海幽龙一听,这比拼还挺公平,立马钻进海眼收去洪水。 孽龙到底是孽龙,在它钻进海眼之时,姚广孝忽然从腰中抽出紫金腰带化作锁链,紧随孽龙进入海眼。 叮铃咣当、锁链扣紧。 这苦海幽龙当即被镇压在海眼中,它的五条龙子龙孙也先后被擒住,化为经过京师的大清河、永定河、北运河、潮白河、蓟运河。 苦海幽龙被如此戏耍,恼怒得不得了,它直言姚广孝不守规矩。 姚广孝却也有一番说辞,他是天上的大罗金仙转世,断无跟孽龙斗法的道理,关孽龙是上苍命他襄助新天子,兴建京畿城。 孽龙可以与人斗,却无法跟天地抗衡,只能惺惺偃旗息鼓。 不过,苦海幽龙却不服,直言既然是天意,总不能关它千年万年吧。 姚广孝大手一挥,跟这孽龙做了约定,当桥变旧、城门打碘就是它出来的时机。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七章:通天河 那孽龙心想,它已经修炼了千年,新桥变旧桥不过数十年,城门打碘更是京城常态,既然很快就出去了,也就没有反抗的必要。 它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不知早已中了姚广孝的计。 姚广孝既然困住了孽龙,岂有让它再逃脱的道理。 故意在海眼上建了寺庙,还在附近建了一座桥,命名为北新桥,新桥自然永远不会变成旧桥,还特地让京城的更夫将打碘改为打钟,至此以后,京城九门八碘一钟成了惯例。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苦海孽龙永远镇压在海眼,永不得出! 前朝入关时,为了改变京城格局,曾经想拉出锁龙井里的铁链,只是这锁链好似永远拽不完,无法从井口拖出。 骑兵拽到最后,甚至听见井口有龙吟阵阵,井水顺着井口喷涌而出,他们这才清楚,原来这里真有海眼。 从此以后,北新桥的海眼一直保存至今! 北新桥海眼的古话说完,宋思媛看向马常: “如果天池里真有龙,那肯定也称不上祥瑞,无论是北新桥还是天池,民俗里记载的都是孽龙恶蛟,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祥瑞之地。” “而且,古代陵墓规避水的手段不高,不太可能将墓葬完全建在水下,不过我觉得,如果天池真的有海眼,那黑影多半是从地下水道进到天池里来的海蛇、海蛟一类的!” “我们,怕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找到祥瑞!” 千年的谜语,岂是那么容易破解。 众人趁着晌午艳阳高照,沿官道绕着天池跑了好几座侧峰,怎么看也没看出有祥瑞之像。 如此忙碌,黄昏将近。 葛达看向越来越暗的天空,对众人说道: “眼看就到了晚上,山上昼夜温差很大,我知道通天河附近有个蛟龙庙,晚上可以避避冷气。” “那感情好啊,咱们上来一次也不容易,怎可轻易下山,不如早点去那蛟龙庙,免得入夜危险。” 猫爷老胳膊老腿,最忌讳车马辛劳,一听说不用下山,比谁都高兴。 既然葛达是向导,众人对他的决定也没意见,一行人上了马车往通天河赶去。 …… 长白山、龙门峰、通天河畔 车马呼啸、雪屑滚滚,葛达带着他们赶到通天河边,岳观潮坐在马背放眼俯瞰。 通天河算不上大江大河,长度不过千米,河流从湛蓝天池涌出,轻歌曼舞轻轻流淌,好似玉带般蜿蜒在和缓山地! 很难想象,高出平原数千米的天池旁,会出现如此温柔的河流。 此时,夕阳已近黄昏,苍穹仅剩火红烟霞挂在云头,无论是天池还是通天河,都被落日金阳撒上余晖,好似黄金在雪山沟壑间流动。 “这里的森林好奇怪啊!”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看向河岸森林,冬日的峰峦多不见植物,通天河畔却有着大片黑乎乎的森林,好似光秃秃的树干,充满神秘死气! 那水中冰凌飘过,如宝石般熠熠闪耀,河畔大片黑树林茂密蔓延,烟霞、雪山、银地、金河、黑林交相辉映,诡谲奇幻之感笼罩众人心头。 葛达看向那些树林,吐着热气说道: “这是黑树林,这些树其实已经死了,长白山千年前经常喷发,有些岩浆会把森林吞没,烧得只剩下碳化林,这些森林表被滚烫的火山灰覆盖,久而久之就成了死树,可能根部还在汲取水分,也没彻底腐朽。” 语毕,他用弓箭指向森林尽头的蛟龙庙: “你们知道我跟你们说的天池恶蛟吧,这座蛟龙庙就是用来供奉它的。” 岳二炮看向那神秘兮兮的庙宇: “供奉它,这又不是龙王爷,你们供奉它作甚?” 葛达眼神变得神秘,好似个捕风捉影的老头子,跟众人说起关于天池恶蛟的民间传说! 辽金时期,东海诸龙争夺东海龙王的宝座,只有一条青龙作壁上观从不参战。 等黑龙斗败其余龙子获得魁首宝座,这新任的东海龙王却怎么吃不香睡不着。 争过龙位的龙子,全被黑龙贬出龙族,沦为大河大江里的丑陋娜迦蛇,青龙桀骜不争,反而拿它没办法。 如此,青龙的去向,就成了东海龙王的一大心病。 心病,自然还需要心药医! 东海龙宫中所有将领都知道青龙是龙王心腹大患,他们为讨好龙王,使计将青龙骗到龙宫,引它喝了弱水变得稀里糊涂。 这青龙意乱之间,虾兵蟹趁机把东海王玺塞进它手里。 玉玺是东海龙王的象征,除了龙王任何水族都没资格触碰,青龙拿了玉玺,算是坏事了。 这,成了他沽名钓誉、图谋皇位的罪证。 黑龙难道不知道青龙孤高至傲,但他心病将除,也顾不得真相与忠奸。 立马上报玉皇殿,让玉皇上帝定夺。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八章:蛟龙庙 玉霄天庭、刮龙台前。 刮龙鳞、揭龙皮、化龙骨、夺龙珠,一气呵成。 神武威风的青鳞龙,瞬间蜕为浑身青皮的蛟蟒,黑龙还将它镇压在距离渤海不远的天池上,命它镇守渤海之眼! 青龙受了如此冤屈,只得日夜在天池冲撞嚎哭,怒火将天池彻底点燃,整个天池开始喷发。 周围百姓怕青蛟发怒,引得白山的百姓遭殃,特地造出蛟龙庙尊奉它为蛟龙王,每逢朔望香火供养! 如此,蛟龙这才熄了怒火,天池在其后千年里渐渐稳定。 蛟龙王一直记得是东海水族陷害他,不喜天池有任何水族,因而天池中除了这蛟龙,别无他物。 天池正因为被它撞出一道豁口,这才形成如今的通天河,百姓一般称呼为蛟爷河。 他们把庙宇盖在通天河畔,就是方便蛟龙王享受供奉! 葛达把东海恶蛟的民俗故事说得神乎其神,岳二炮听到后背凉丝丝,眼睛瞪得奇圆: “你们真的每个月初一十五都祭拜蛟龙王?那这东西真的会出现享受供奉。” 葛达揉着后脑勺,摇了摇头: “这我们还真没见过,每逢初一十五,白山附近的近十个皇围村确实会到蛟龙庙里供香火!” “我不大见过蛟龙,但确实看见通天河里有动物从天池钻出,大多是几米长的黑鲶鱼,村民都说这是蛟龙王化为水族出来收集香火了。” “也不知道它们从哪来的,只有这两天能见到!” “以前还有采蚌人在天池里种河蚌,等把河蚌挖出,里面的东珠居然是血红的,像是浸满了血似的,都说是恶蛟的眼泪,这种不大吉利的珍珠没什么价值,久而久之就没人来天池了。” 岳观潮不等他说完,驾马跑向黑野林,他们把肥马拴在树上,仔细观察蛟龙庙! 乡野间的蛟龙庙,跟正式的龙王庙天壤之别! 龙王庙多黄瓦飞檐、五彩遍装,蛟龙庙却朴素原始得多,仅仅是一座墙皮剥落的四合院。 院门前,蛟龙庙三个生锈铜字镶嵌进蓝漆匾额,门前版画刻出蛟龙浮雕,远远看去可以看到正堂的屋檐。 蛟龙庙每个月都有人打扫,也不至于太荒废,他们推门而入后,院内格局渐渐入眼。 整个蛟龙庙庭院方正,正堂两侧是东西偏堂与庑房,有走廊连接其间,院子中有个石砌方坛,一株老松绿针茂密,头顶一点雾凇,临坛站立、苍劲青翠。 院落的北墙,即是五架三间、巨拱高架的单檐歇山正堂,堂脊特地做了高翘鸱吻,好似蛟龙的两个龙角朝天耸立,堂门外矗立两盏半人高的石灯笼! “这种灰瓦白墙、红柱棂窗的房屋是唐朝式样,但经过千年修缮,倒是变得不伦不类起来了,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推开蛟龙堂,堂中格局跟龙王庙相差不大。 白石宝台砌有围栏,该有的金帷、宝盏、华盖、龙椅各自陈列,那帝王正襟危坐,衣冠冕服穿戴威严,一切都跟人间帝王对齐。 只是,衮服上人头的位置,却是一个青鳞蛟龙。 看得出来,蛟龙的头整体是蟒蛇原形,为了更贴合龙王的形象,在它头顶加上鹿角、肉鳍、凸瘤、獠牙、还有鲶鱼须,张着血盆大口的样子,好似一个蛇头怪、鲶鱼精。 这东西说是龙王爷十分勉强,龙王爷多是慈眉善目,眼前的蛟龙王更像是山野中靠邪术获得供奉的蛇精蟒怪,根本没有正神的尊荣。 在蛟龙王周围,有九个膝盖高度的低矮石台,上面依次陈列蛟后、蚌妃、龟丞相、虾兵、蟹将、鱼帅、夜叉、龙子、龙孙等塑像。 跟蛟龙王像一个样子,拿着人的身子套上鱼脑袋,看着不伦不类,十分怪异。 “你们好歹也供奉个真龙王,给蛟龙建庙算怎么回事。” 岳二炮仰头看向睥睨台下的蛟龙王,不自觉后背发麻,缩了下脖子。 葛达在蛟龙前祷告几声,这才嘘声警告岳二炮:“嘘,不要当着神灵的面说坏话,他们会生气的,小心祸从口出。” “再说了,咱们今晚上要借宿这里,用了人家的地盘,怎么也得嘴上规矩点。” “说得也是,我先出去找点木头,好晚上烧柴取暖。” 岳二炮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中发虚赶紧离开这里。 人群里唯一的话痨离开了,庙堂里立马安静下来。 寒风吹进堂中,吹乱蛟龙王冠冕上的珠帘,那东西咯噔作响,好似蛟龙王活了过来。 岳观潮站在正面,仰头看向蛟龙王神像。 它的双手平揣着不甚合适的笏板,笏板边沿都没有裁切整齐,像个未经雕琢的木牌,透着粗糙。 他想,蛟龙王手上的原物绝对不是笏板,这板子是被人胡乱塞进他手里了。 “你们说,他老人家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众人被岳观潮的话吸引,正仰头细看塑像,庙门怒吼若撕破肝胆,吓得人一激灵。 “妈呀,老龙王显灵了,救命啊。” “我再也不冒犯您了,龙王爷饶命啊。”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一十九章:守庙老汉 这尖锐又嘹亮的惨叫,岳观潮可太熟悉了,他眉目一凛,发觉弟兄有危险,三两步跨出蛟龙庙赶赴怒吼声处。 河边栈台上,岳二炮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祷告,黑炭木桩洒了一地。 岳观潮看向栈台尽头,一尾乌蓬小船停泊栈台,站着满脸疮癞的老人。 说来也稀奇,这老头子穿着羊绒长袍,佝偻着身子背起竹篓,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老褶,皱皱巴巴,像个刚出娘胎的婴儿。 更恐怖的,是这老头子的五官! 寻常人的五官可能算不上优秀,但至少也是平头正脸、普通平凡。 这老头,长得真叫一个邪门儿。 他的头骨凸出、眉弓高耸,两条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 眼窝凹陷挂起黑眼圈,三角白眼冷酷又阴森。 一颗酒糟鼻,大如拳头还外翻,甚至能见到两个黑孔在颤动喘气。 颧骨好似夹了半只鸡蛋壳,高高鼓在脸颊两侧。 方形脸黝黑如炭,如同年久失修的黄泥土墙,遍布大小坑洼。 再配上招风耳、厚嘴唇、络腮胡,看着像鬼、像魔、像精怪,就是不像人。 甚至,在某一瞬间,他更像蛟龙庙里的龙王爷! 冰天裹雪地、千山少人烟,通天河上冷不丁划出乌蓬船,还是个怪老头儿,再一联想天池中的东海恶蛟…… 岳观潮只觉得脑仁发颤,丝丝冷气钻进肺腑,哪怕知道这老头子是喘气的大活人,他也不得放松一丝警惕。 行走江湖,我敬人一丈,人自然敬我一尺。 岳观潮察觉到怪老头儿那三角眼透着警惕,赶忙拱手打交道: “敢问老先生是何方神圣,为何来长白天池!” “来天池?” 怪老头儿眼中闪过嘲笑: “哈哈哈哈哈,小老还想问问你,为何要从我家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你你你你……你家,难道你真是龙王爷?” 岳二炮听完怪老头的这句话,吓得瞪大眼睛,这老头子长得那么奇特,莫非真是龙王爷显灵了! 由此一想,他两脚一软,差点昏倒。 “鱼伯,您就别吓他们俩了~” 岳观潮已经做好死磕的准备,听葛达称呼这怪老头儿为鱼伯,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 鱼老汉走到他们身前,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我可没吓他们俩,对你们这些小兔崽来说这就是个破野神庙,可小老我住了半辈子,那这不就是我的家吗!” “嗷~原来你说的你家是这个意思啊!” 岳二炮清楚他不是龙王爷,总算有力气从雪地爬起来。 误会解除,鱼老汉带着他们返回蛟龙庙,葛达搂着岳观潮的脖子解释道: “鱼伯是皇围村民,也是我们选出来的庙正,负责在庙里修缮房屋、打扫香案,朔望时候就当主祭人,几个村子会定期送东西进山,算是集体供养他。” 说话的功夫,众人已经回到庙里。 鱼老汉走进东厢房,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脱了长袍换上羊绒大褂,脚蹬黑布灯笼裤,腰间挂着烟斗,看着终于不像是精怪了。 “小伙子儿,这黑木头可不敢烧啊,这玩意晦气得很,有多远就丢多远,想取暖就烧这些正经柴火。” 他见岳二炮把黑木头搬进来,赶紧拦在他前面,之后把走廊里的竹篓打开,里面是捡回来的干柴火和几朵菌菇。 “鱼伯,柴房里的柴火还有愣么多,你还去捡柴火干哈!” 葛达打开东厢房旁边的柴房,里面整齐码放半屋子短柴,另外半边是腊肠、风干肉和干菌菇。 鱼老汉儿把干燥柴火掐出好几捆: “初一刚过去,我平常也闲不住,去天池里放放风,再去旁边的华莲峰捡点柴火,我寻思也算动弹动弹老胳膊腿儿。” “为啥黑柴火烧不得,不就是被火山灰给覆盖了吗?” 宋思媛捡起黑柴火,除了表面碳化外,也没觉得又什么特殊的地方,晦气的说辞更是无从谈起。 鱼老汉儿见众人都不相信,反手接过柴火,拿出腰间的刮骨刀,像是蜕蛇皮般往树皮划拉。 那柴火上居然完整扣下一张烧得黑黢黢的蛇皮,除了没有血肉外,整张蛇皮发黑变脆还算完整,像个绳子裹住柴火。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眉头跳动! “还不止呢!” 鱼老汉拿起走廊里的斧头,抡起胳膊猛地朝树干劈断,那木头截面明显渗出血红液体,浓重的铁腥味儿,一闻就知道是血。 “这里面,怎么会有血?” 宋思媛求知欲又起,她没想到这普通的木柴居然是泣血树。 鱼老汉眼神变得隐晦神秘: “血都是吸的小畜生的,这些树靠着树洞散发的热量,可以把一些小玩意儿吸引到树根子底下,然后就吸干它们的血来养活自己。” “这些树是活的,不是早被火山灰烧死了吗!”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章:鱼伯的来历 宋思媛方才还在听葛达介绍野森林! “姑娘,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咱也没法子,要是死扣字眼儿,这些黑树也不算死了,顶多算半死不活。” 鱼老汉扣着牙,一屁股坐进走廊凳子,决定跟这群后生好好说道黑木头的厉害: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老人们都说,千年前火山喷发的时候,那火山灰烫得跟烧红的煤渣似的。 落到人身上,指定脱落一层皮。 树全靠树皮从树根吃点养料,被火山灰一盖,树皮立马被烧得焦如黑炭,算是没法用了。 火山灰不比岩浆,那火浆子浇上去,连树心都成焦炭了,反而成了死物。 树粘上火山灰,只是外皮死了,里面的树心却还在。 虽说因祸得福,可正因半死不活,反而变得更加痛苦。 但凡是有了几百上千岁年龄的老树,就跟山精野怪一样都能生出灵性,长白山打辽金时就是神山,古树不知道多大岁数了。 古树长得越是高大,就越依赖树皮将养分输送全身,树皮损毁只能慢慢枯萎,稍有灵性的古树肯定想辙活下去。 一来二去,黑树只能发展出树洞,靠着温热捕捉来取暖的动物,然后以他们的血供养自身。 血,在自然界可是最补的东西,比它们苦哈哈吸土中腐木养分事半功倍。 如此以来,这些碳化树自然以血肉为生,勉强度日活命。 “我猜测,这些树皮都成炭了,树根下还是完好的,要不然也不能活了千百年还没死。” “反正,只要别要小老的命,他们爱吸谁就吸谁,我管不着。” 鱼老汉的说辞,不但玄乎其神还带有神话色彩,宋思媛可不相信这些树真的有思想能谋生,可能只是某种嗜血树罢了。 老人嘛,总喜欢给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加上神秘色彩。 对于他们来说,遇到难题求助于鬼神,比求助于现代科学更有用,她无意跟老头儿争辩,只是默默记下黑野林的诡异之处! 如此闲聊一个时辰,天空浸透墨色,银河横悬、满天星辰。 一旦入夜,峰顶温度骤降,他们感觉兽皮也抵御不住寒气时,很快在庙堂香鼎里升起柴火。 偏堂正堂房门一关,庙堂里隔绝寒气,逐渐变得暖和干燥。 那四个护院跟他们并不熟悉,吃了饭就已经去耳厢睡下,鱼老汉这种老年人睡多,老早烧好炕回到东厢。 火炉高燃、地坑汹涌。 岳观潮带着葛达、猫爷他们围坐火坑炉鼎前,靠跳动的火焰,不断纾解冻了整天的劳累艰辛。 “山上寒气很大,这种气一旦进入肺腑骨节久了,老了可是要命。” “老了,老了,你们看我这手,白气冒得很烧香似的!” 猫爷比谁都要接近火盆,恨不得把手都伸进火里,直到丝丝白气冒出手腕,他这才感觉身上有了暖洋洋的热度。 蛟龙庙里不愁吃喝,他们在柴房里拿了肉干、腊肠、新采菌菇,边烤边吃反而有种闲暇猫冬的感觉。 那么一瞬间,岳观潮忘了要即将下墓的危险。 “葛达,鱼老伯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宋思媛从见到鱼老汉的第一眼,就已经好奇他的身世,这种身体有缺陷的人难免介意别人的异样目光,她忍到老伯睡下才敢问。 葛达咬着烤好的菌菇,朝众人点了点头: “鱼伯其实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这老头子本名还挺有文化,叫啥虞培山。” 葛达年纪这才不过二十出头,鱼伯看着已经有五六十,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皇围村上了年纪的老人转述讲古。 关于鱼伯的故事,他也仅仅是听家人言谈之间提起过,趁着篝火心热,葛达将鱼伯的故事尽数告知。 他的往昔,还要从珍珠说起! 珍珠无价玉无瑕,瑶光浮白若辰宿。 华夏人对珍珠的喜爱,从商周先秦时就已经开始,墨客文人对宝珠玉石的崇拜,使得国内所产珍珠渐渐区分,及至前朝,珍珠有了东珠、南珠之分! 南珠产自南海,与鱼伯无关暂不必说,今日要说的,是东珠。 它是东省松江、黑江、乌江、鸭江等河流产生的野生珍珠,硕大圆润、宝光逸散,色泽淡金,镶嵌为珠宝更是奢靡华贵,可以说极难培养,十分珍贵。 也正因为百蚌难得一东珠,这独一无二的稀缺性,使得东珠被前朝皇室所垄断,用以彰显皇室权威的不可侵犯。 皇室对东珠青睐有加,臣民宗室自然上行下效,对东珠的欲望求索,也让这原本金光莹润的珍珠渐渐弥漫上血色猩红。 鱼伯悲惨的前半生,就是拜东珠所赐! 他,是前朝的东江采珠户!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一章:采珠人 前朝入关后,产自“龙兴之地”的东珠,地位随着皇室水涨船高,渐渐有盖过岭南珠的风头。 世人皆知东珠之色若淡金,华贵奢靡! 皇族为独占这华贵宝珠,陆续颁布禁令,禁止百姓在关外采珠,而且非皇族宗室公卿,不可佩戴东珠。 这一纸禁令下去,东珠成了皇室、王公、勋贵的专用私有饰品,使东珠的价值变得富贵荣耀,披上更有价值的高贵色彩。 同时,统治华夏后,处于帝国威仪的需要,前朝开始在关外设置乌拉衙门,专司采捕东珠,它与紫貂、鳇鱼、人参、蜂蜜、松子一起源源不断贡往京师。 自古,官贵之,民趋之。 勋贵之物一旦被民间知晓,往往引来上行下效,趋之若鹜。 尽管前朝对盗捕东珠审查严格、惩处极烈,但,这美丽宝珠一旦的手,所获颇丰。 因而,民间愈挫愈勇,盗捕东珠层出不穷。 鱼伯年轻时,就是盗捕寨子的采珠户,为这些盗捕庄子下牡江采珠。 官衙采珠,多在春秋水暖季节,用珠轩船满载采珠户沿江采捕。 最风光时江面浩浩荡荡、千船万艘、旌旗飘扬,甚为壮观。 民间盗采,只能偷偷摸摸,深夜下手。 隆冬春寒时节,官衙都不愿下水,巡防守卫也最松懈。 这时,盗珠户就会凿开冰层,钻入刺骨江水,用封了蜡的煤油灯入水寻蚌。 这数九隆冬的天,躲在家里不烧炕尚且要冻得受不了,更何况是冰冷江水,采珠户稍有不慎,就会冻溺江水,殒命当场。 盗珠寨子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们驱使的采珠人,多是不敢回原籍的奴隶逃户,若有家人,那便在采珠时胁迫他的家人,若敢逃走或怠惰采珠,家人会被丢进江中。 如此,采珠户或是畏惧回籍,又或者需要保护家人,多会任盗采寨子拿捏而不敢反抗。 鱼伯的老爹就是采珠户,这老汉死了后,年轻的鱼伯接替老爹的活计,子从父业。 水火无情、江中冰冷。 这种盗采之事一旦被官衙发现,必定剥皮萱草、枭首示众。 鱼伯的娘深知这一点,她为让儿子脱离苦海,在鱼伯采珠时故意惹怒盗珠寨子,跳入江中溺死在鱼伯眼前。 至亲死在自己面前,是个人都想拼命。 可鱼伯却也知道,盗珠寨子穷凶极恶又人多势众,他奈何不得反而会误了自家性命。 幸好,盗珠班子大多不下水,他们不如鱼伯熟悉水性。 既然亲人都死了,鱼伯也不再受他们胁迫,带着亲娘的尸体顺流而下,从江中逃出虎口。 寒冬时节,邻江村庄多会在江面凿冰取水,鱼伯在冻得快要死时,终于找到凿冰口,侥幸拿回一条命。 鱼伯上岸的地方,是长白山附近的皇围村,他谎称和母亲一起凿冰取水意外掉入江中,现下母亲已溺亡,剩他水性好没被淹死。 皇围村人见他确实拖着中年妇人的尸体,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当即将他接进村子,给他吃了半个月老山参才养回精神气。 鱼伯毕竟在江中冻伤数个时辰,脸上又被划了伤口,等溃烂肿胀好了,却留下难看的坑洼瘀斑,连身上的皮都被泡得恢复不得。 等上了岁数,皮肤更是耷拉下来分外恐怖,成了个满脸坑洼的怪老头。 别说孩子见了哇哇哭,就是大人都得吓一跳。 他年轻时为报恩,常年替皇围村守着村子的庙堂宗祠,等年老时也知道自己丑陋难看,动起告别村子的心思。 为皇围村看顾庙堂宗祠二三十年,他早已是皇围村的人,村民听说他要离开,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 正巧,龙门峰蛟龙庙的上一任庙正老了,他就自告奋勇上山去,成为新一任庙正。 打前朝没了后,陆续又替这几个皇围村看了十几年蛟龙庙,皇围村的年轻人大多也知道他。 尊敬的,叫声虞伯,打趣儿的,叫他老鱼他也不生气。 葛达说完,众人不免唏嘘叹息,猫爷红了眼窝子,出气道: “鱼老哥的身世,真是比我还要苦,天杀的旧皇朝,葬送了多少穷老百姓的命。” “当今民国不也一样,该是老百姓承受的,一个也跑不掉,咱啊,多吃多喝多乐呵就成了。” 岳观潮回想鱼伯的经历,跟自己的经历可太像了,这老汉的事也给他提了醒,绝对不能再以身饲虎,他必须得尽快摆脱唐家,还自身自由。 “哎,二炮去哪了?” 宋思媛看向自己身后,岳二炮本来在后面串肉,一晃眼的功夫却又消失了。 岳观潮看向咬了一半的肉串,他把目光转向偏堂,那偏堂的侧门开了,老远就看见他这弟兄晃悠悠往花坛里的老井走。 “这瘪犊子!” 岳观潮推开堂门,快步走上前,岳二炮好似癔症了,扒在井口晃悠悠朝下钻。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二章:千年古井 岳观潮眼看他把头钻进井口,赶紧空翻前行,一把拉住岳二炮,往外猛薅把他撂倒在地。 “不要…不要拦着我,这梳妆镜怎么撂水里了,我要去水里捞镜子,呜啦~呜啦~” 这一会儿的功夫,宋思媛他们也出了庙堂围在花坛旁。 宋思媛看向岳二炮,面色绯红、眼神涣散、嘴唇肿胀发红,嘴角还流着口水,精神明显错乱,哪怕被葛达拉着胳膊,也一个劲儿往前硬走。 “小兄弟这个样儿,不会是有人给我们下毒吧!” 猫爷的这番话,说的众人紧张起来。 岳观潮心中咯噔一响头发炸起,警惕看向漆黑的院子,黑暗中仿佛蛰伏着野兽,警惕望向混沌黑暗。 “啊哈~欠,那么晚了,嫩们不在屋里烤火,搁院子里唱啥大戏呢!” 他们正猜疑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鱼老汉的东厢亮灯,他披着毛褂子提着煤油灯走出来,频频哈气的样子,明显是被吵醒了。 “鱼伯,我这小兄弟好像被谁下毒了!” “下毒?” 鱼老汉打了个激灵,被冷风一吹全醒了。 他拿着煤油灯走到岳二炮跟前,随着灯光里里外外瞅了一遍,眉眼反而卸下担心之色: “嗨~别担心,没人给你们下毒,这是吃了没熟的仙手菇。” “仙手菇要是做熟了那是鲜美异常,没做熟确实有毒,但不至于毒死人,最多看见幻觉,等二天准好。” “你们,是不是把我新采的仙手菇给吃了!” 众人点点头,岳二炮拿仙手菇时,老汉睡下了确实没通知他。 “可我也吃了仙手菇,为啥我没事!” 葛达想起二炮递给自己的蘑菇,心中好奇起来。 鱼老汉点点头:“可能,你吃的是全熟的吧,仙手菇很难熟,要烤地滋滋冒油才能吃。” 得知不会中毒,葛达松了一口气: “那就对了,我吃的时候特地串了几块肉,放在火盆里又把肉烤熟才吃,那个时候仙手菇都烤软蔫了,指定熟了。” “行啦行啦,我给他吃点解毒草药,等第二天吐一吐就好了。” 鱼老汉转回东厢,拿出一包草药走进灶房,熬药的功夫,宋思媛和葛达把岳二炮扶进西厢。 岳观潮正想转身离开,回头的一刹那,发现井口中影影晃晃有东西。 他这才注意这口老井! 老井上窄下宽,井口还架着井栏水桶。 青灰砖块错层垒砌,六边出棱角、井沿有黑石。 四面凹凸雕刻着八卦盘图案。 侧面有木牌,隐隐蚀刻“万岁井”三个字,表面被摩梭得光滑如玉,木纹消退。 但凡是带了八卦图的井,多半不是寻常吃水井! 千年古松的根部挤压穿透其中,有无数藤条树根伸进井壁,青砖年久失修,大都略有裂纹,像是古树的年轮,诉说着它渡过的千年岁月! 由此可见,花坛应该是后面垒砌的,所以才将老井包裹其中,差点被树根给挤坏了。 让他好奇的,并非是井口八卦图,而是水中圆月。 岳观潮趴在井口看向月影,凹凸别致、轮廓清晰,像是广汉宫投入水井,明晃波动、粼粼闪光。 稍微看得恍惚了,好像还有美貌宫娥邀他下去! 他抬头看向天际,夜空漆黑星明、天池流光若锦,那弯如眉毛的缺弦月,分明不是满月! 岳观潮低头看向井水圆月,眯起眼睛: “水井有鬼月,有意思!” …… 长白山、蛟龙庙、西厢房 “赶紧趁热喝了,喝完再睡。” 鱼老汉端着药味浓重的老瓷碗走进西厢,苦味儿浓得满屋心颤。 “这东西虽然是苦了点,可是良药苦口,我老头子在山上下不来,平时有病有痛就按照民间土方抓点草药,这东西催吐解毒很管用。” “喝吧!” 岳二炮还在发癔症,宋思媛接过药汤尝了一口,捏着岳二炮的嘴灌了进去。 这小子喝了汤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吐,他们得派人守着。 看自家弟兄,总不能麻烦别人,岳观潮熬过前半夜,还得再继续熬后半夜。 他把马常、猫爷、葛达打发去睡觉后,自己一人回到庙堂里,还没关门,宋思媛紧随其后跟过来。 “你是不是发现啥情况了!” 宋思媛太了解岳观潮,他自己一人站在井口那么久,还傻笑眯眼,分明是发现新情况了。 “我带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岳观潮带她走到井口,这女子往井口一望,立马什么都明白了,瞪大眼睛看向他:“鬼月,你弟弟不会是被冤魂给缠住了吧。” 鬼月亮,是东省民俗记载的鬼故事。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三章:水底鬼月 传闻,旧社会的妇女嫁做人妇后,不但要为夫家生儿育女,还要承担全家家务,侍奉公婆。 天底下最难处的关系,就是婆媳!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老妇人一旦成了婆婆,面对嫁给自己儿子的年轻女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再看看人老珠黄的样子,更是羡慕嫉妒恨。 我受苦多年,终于把婆婆给熬死了,我走过路,再苦再累也要儿媳妇受一遍。 因而,女子新嫁的前几年,大多被婆家刁难,哭哭啼啼度日。 有那性格软弱的不敢回嘴反抗,只得趁夜深人静,跳进水井或是投缳自尽。 但凡自裁身亡,大多怨气不散。 投缳自尽,必定成吊死鬼,日夜在原地徘徊,不断拉活人性命缓解痛苦。 如果是投井而亡! 死后冤魂化为鬼月亮,夜深人静时显出美人形,坐在井边哭哭滴滴。 等汉子上钩去问话,肯定是美言三番再以色诱惑,只说她的梳妆镜掉水里了,要人帮她捞回来。 你要不搭理还好,要真贪图美色着了道,必定会鬼迷心窍,下水替她捞月亮! 一旦入水,绝无活着的可能。 两个人看向井底圆溜溜的鬼月亮,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这里可是长白深山,百里近无人烟,要真有人死在井里,那不是晦气得很! 想起刚才岳二炮脑袋已经入井,他顿感后脑勺发紧,二炮真被拘了魂,他都不知道跟二叔怎么交代。 如此一想,不由得对古井多了一丝警惕。 “鱼老伯,你这古井里好像有古怪啊!” 鱼老汉刚收拾了灶台,听到宋思媛的话走近花坛,看向井口瞬间就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你们可别害怕,不是啥鬼月亮,也没人死在井里!” “不是?今日可不是满月啊。” 宋思媛又怕有好奇,看向头顶,弯月如弓弦,哪里有圆满的影子。 “恁们不知道,这水井是镇压井,有一面照水镜压在水底,黑灯瞎火去瞅,跟个月亮盘子似的,像个鬼月亮,唬人用的!” 鱼老汉的话,勾起了岳观潮心中馋虫,他继续追问: “为啥要唬人?难道这口井不是来打水的!” “那当然不是啊,我吃水会去外面打泉水,这里面的水发腥发苦,不好吃。” 说完,鱼老汉压低声音,看向他们俩: “据上个庙正说,万岁井在神庙建成时就存在,千百年过去,这里面不知道撂进多少祭祀六畜。” 这老汉跑到井口,指了指井壁: “这井底和外面的通天河贯通,等初一十五祭奠时,有不少大鲶鱼钻进井底吃东西,水都弄得腥污得很,压根儿没人喝。” “反正,这井里也不知道有什么,离远点就成了,谁知道修这井的天官,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啥。” “天官?你是说修这座庙的是朝家?” 鱼老汉的话,让两人瞪大双眼。 这老头子看向这两个年轻娃,点了点头: “是啊,那当然是朝家!” “我听上任庙正说,当初这座庙建立时,朝家还是天官,前十几个守庙人都是天官选的,直到前朝建了皇围村,守庙人才从村子里找,一直到我都是这个规矩。” “行了行了,别东问西问了,忙活了前半夜,可困死小老了。” 鱼老汉受不住困,打着哈欠回东屋睡觉。 岳观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回到蛟龙庙堂,虽然烤着火,却越发止不了内心寒气。 宋思媛摸着汹涌跳动的火苗,看向岳观潮: “那就不奇怪了,整座庙堂灰瓦白墙、红柱棂窗,院子中种有青松,还有东西廊房,这很明显是唐朝建筑式样,只不过经历千年,他们不断修补营缮,倒是融合了各朝特点,像个模样奇怪的前朝四合院!” “这口井必定也是朝家所建,到了前朝,朝家可能是意识到再也无法指定守庙人,就在井口旁修了花坛,和那棵千年迎客松一起掩人耳目。” 宋思媛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岳观潮低头思索片刻,看向她: “看来,这井下有古怪,等明天我下井找找,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东西,这面照水辟邪镜,一定有放在那的道理。” 岳二炮喝了那么长时间的药汤,终于起了作用。 岳观潮听见他咳嗽,和宋思媛一起给他递盆送水,确定他不癔症了,才在后半夜各自回屋睡去。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四章:蛟龙爷笏板 星宿流尽,红日天青。 冬日下了半夜的雪,等他们睁开眼睛,千年青松已不见针叶,雾凇如梨花满枝,分外美丽。 “哥,我这脑子咋昏昏沉沉的?” 岳二炮从火炕上爬起来,揉着脑瓜子。 岳观潮穿上衣服,一脚蹬进毛靴: “你吃了不熟的仙手菇给放倒了呗,昨晚上可是嚷嚷着要跳井,幸亏鱼伯有催吐汤药,要不然你可得迷糊一阵子。” “跳井?那不能够吧。” 岳二炮支起身子瞪大眼珠,一幅不信的脸色: “咋可能,我记得我昨晚上我正搁那串串子呢,院子水井边好像坐了个穿白衣的女孩,我还想着问问她哭啥,没成想一靠近井,就啥也不知道了,只想去井底捞那个镜子。” 这话,说得岳观潮怔住,愣在原地。 他早知道二炮中了毒,却不知道中毒后看见的竟然跟鬼故事描述相符,如此一来,对井口的那面照水辟邪镜,又多了一丝好奇。 兄弟二人出了西厢,老伯早在庙堂临时搭了桌案,上面摆着肉包油饼、米粥汤羹,不过一会儿他功夫,宋思媛他们陆续打着哈欠,跨进堂里吃早食。 这些东西都是鱼伯自己做的,看着确实卖相不佳,但尝起来味道却不差,山野肉香菜鲜,米粥粘稠,喝着粮香浓厚,口舌生津。 岳观潮趁着吃早食的时候,跟鱼老汉说出自己想下井探查的情况,不出意料,这老头子果然很抗拒。 “哎呀,你们年轻娃就是心大,这可是蛟龙爷的庙,万一你们触怒了神灵,那可怎么好。” 鱼老汉放下碗筷,用兜里手卷抹了把嘴,赶紧跪在蛟龙爷神像前,对着那蛇头皇帝不断磕头。 嘴里嘀咕祷告的样子,比谁都要诚心。 “鱼伯,我们去下井,这可不是触怒蛟龙爷,说不定蛟龙爷还特高兴。” 岳观潮的话,让鱼伯皱眉狐疑: “后生,小老是老,但不是痴傻,你们都下万岁井了,蛟龙爷还咋高兴。” 鱼伯还以为岳观潮诓他,摇了摇头。 “别的就不说了,鱼伯你难道就不想找回蛟龙爷手里缺失的东西?” “缺失的东西?” 不光鱼老汉转过身,连其他同伴也停止大吃大嚼看向他。 待所有人目光都集在身上,岳观潮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往下忽悠: “你们看蛟龙爷双手揣着的东西?” 岳观潮还是决定先告诉鱼伯蛟龙爷塑像的蹊跷。 “蛟龙爷手上端着的东西,应该不是一块都雕不平整的木笏,对吧。” 岳观潮这句话,把众人目光吸引到蛟龙爷身上。 那腐朽笏板显得尤为突兀,根本跟漆彩神像不搭,像是硬生生塞进手里,线条分外僵硬。 猫爷摸着山羊胡,已经看出蛟龙爷双手托举的另有神物,他眼珠一转发觉可能跟陵墓有关,眯起眼睛决定做个捧哏儿,跟岳兄弟唱一处双簧。 “哎呀,这可不得了。” 猫爷一惊一乍走到鱼老汉身边。 “鱼老哥,蛟龙王可是水族霸主,他的庙宇对照的可是人间帝王,手拿的应该是金玉笏,可不是这块糟木头啊。” “这……你们咋知道?” 鱼老汉明显知道内情,他的脸色震惊又狐疑,像是在看江湖骗子。 “鱼老哥,我走江湖多年,对于庙里的风水还是有研究的,我猜蛟龙爷手里的东西丢了,对吧!” 猫爷行走江湖多年,又是长白县附近的古玩大家,什么奸诈凶徒、热诚赤子都接触过,忽悠守庙的迷信老头子,自然是信手拈来。 “哎呀,哎呀,这可大大不妙啊~” 猫爷手背拍地啪啪响,摇头晃脑的样子,好似庙里有大难。 鱼老汉被他们一吓,果然上钩:“咋?” “笏板代表权力,蛟龙爷手中笏板丢失,相当于蛟龙爷没了权柄,说不定以后还要发怒,到时候天池要是再喷发,那可大大不妙啊。” “天池再喷发?” 鱼老伯嘀咕着猫爷的话,眼中闪过光芒:“那可不成,我是守庙人,没庙了我守啥。” “这蛟龙爷手里的东西确实不是笏板,是我给雕了个木板放过去的,但蛟龙爷手里有啥我也不清楚,上代庙正只跟我提过一嘴,蛟龙爷手里的东西,从前朝时就没了。” “你们是说,那水里的镜子,是蛟龙爷手里的东西?” 鱼老汉眼珠乱转,看岳观潮点点头,转过身看向蛟龙爷: “蛟龙爷,我们把你的东西复原,你可得保佑白山世代太平。” 随后,鱼老汉看向岳观潮: “成,小老也挡不住你们,但我可把丑化说前头,真在这口井里发现啥坏东西,可千万别找我这后账。” “那必须啊!”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五章:古井蹊跷 蛟龙庙是鱼老汉在管,有了他点头,下井一事当然水到渠成。 长白山池水很冷,加上又是冬季,鱼老汉怕岳观潮真冻死在井里,特地把自己做的牛浮水拿出来。 所谓牛浮水,也叫采珠衣,是鱼伯的爹传下来的祖物。 他爹其实是前朝衙门的珠轩户,后来因为犯了错被逐出珠轩,然后就被盗珠贩子给胁迫成了盗采户。 这东西,是千年来珠户代代相传的手艺! 牛浮水所用衣料是整张水牛皮,以久吹不破、伸缩劲道为佳,富裕的会在里子中用浆糊黏上厚实羊毛,若是没钱,里面粘上棉花麻布也是一样防寒。 上衣下裤浑然一体,只在脖子肩口位置有缝隙,用来将身体整个钻进衣服中。 一旦入水,牛皮会在冷水中收缩,完全贴合采珠户的身子,再用腊布缠住脖子和肩口,能做到不进冷水,防寒保暖。 多少能减少溺毙冻亡,让他们有命活着! 岳观潮知道,鱼老汉嘴上无情心却也不坏,肯把这东西拿出来,是真担心他会出事。 脱衣换下,腊布封口。 岳观潮从西厢走到井口边,转动井轮把里面的空桶拉上来。 这口井并不是吃水井,鱼伯也不知道绳子结实不结实,岳观潮只能从马厩里拿出粗绳换下,勒住腰被葛达和马常缓缓放进深井! 千年古井百年墓,但凡是上了年岁的洞窟地穴,都有异常于外界的湿冷寒气。 按猫爷的话,地有缺口自然阴气肆溢,这种极阴之气一旦浸入骨骼,必然导致邪风入体、苦痛缠身。 待岳观潮的头沉入井口以下,他立马能感觉自己身上冰凉了许多。 这种凉意,可不是吹了寒风惊起鸡皮疙瘩,而是夏天喝了冰凉井水,寒气入肺腑那种冷。 缓慢放绳、徐徐下潜。 岳观潮双脚卡在井壁上慢慢往下滑动,井壁是个上窄下宽的圆筒,井壁和井台一样,也是青灰砖石、斑驳错布。 古松树根在井壁里拼命生长,将砖石钻得拱起凹陷,无数根须好似埋在土中的蛇团,静谧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怖! 井内壁少了外界的粗粝裂纹,只剩下被水冲刷千年造成的湿滑坑洼,各个高度都有被水侵蚀产生的吃水线。 千年的时间,刻痕不断往下,说明井水的水位在不断下降。 等他下潜到四米时,双脚已经够不到井壁,甚至可以触碰到水面了。 他仔细观察,面向河的方向确实出现了圆拱砖洞,青砖铺到洞顶,被河水淹了半壁,很容易就可以看到井底黑岩板。 “难道,井底水很浅?” 此时,外界投下清冷光柱,灰尘飞虫若萤虫乱飞,井口收拢日光,化作圆形玉盘浮在水面,正好照在水中辟邪镜之上。 一时间,粼粼流动、澄澈透亮、井水好似琼浆月液,在井壁上投下斑驳水影,一点也看不出苦腥的样子,反而像是酿造好的美酒,不断吸引活物去品鉴。 岳观潮估清水位,又下潜半个身子,终于站在井底。 井中水位跟他想的一样,只在他的腰部徘徊,当临近水面,寒冷彻骨倒是小事,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井水中涌进鼻子的尸臭味! 是的! 尸臭味,浓浓的尸臭味。 岳观潮出身乡野,自然知道千年古井有什么味道,若不是臭水枯井,哪怕时间再长,只要有源头活水井中最多有藻腥土臭,绝对不会有动物的腐烂味道。 此刻,他站在没过腰腹的井水,仿佛在尸臭池子里,腐烂味道四处熏染,叫人直恶心。 岳观潮很好奇井底澄明洁净,腐烂味从何而来,不过他是来取镜子的,也不想考虑那么多,捂住鼻子把手伸进井水下。 一捞、再捞,岳观潮的手指尖根本碰不到铜镜,这铜镜好似海市蜃楼在人世间投射的虚影,怎么都拿不到手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又想起鬼月亮的传说,赶紧咬住舌尖,感受到舌尖刺痛才放下心。 岳观潮观察片刻,水面看向水底确实很浅,可这不代表实际距离也如此。 胳膊伸长到最大都捞不着,他决定潜入井水查看蹊跷之处。 深吸空气,憋进肺腑。 岳观潮一鼓作气下沉入水,等眼睛刺痛缓解,他睁开眼睛看向水下。 嚯! 井底别有洞天,水下是个凹进石板的圆形石槽,水的流动正好遮蔽凹槽,像戏法般整如平地。 铜镜光芒虚幻若梦,镶嵌进凹槽将池水照得亮堂如白昼,岳观潮也得以看见铜镜的奇特之处。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六章:镇水辟邪镜 铜镜比脸盆略小,正圆玄铁充作镜基,黄铜打磨光滑又润泽,如微微凸起的锅底,严丝合缝镶嵌在镜基中。 玄铁镜基之上,再用黑玉围出铜镜边沿,表面雕刻浪花水莲纹,光滑细腻、透亮油润,坤、巽、离、兑四卦嵌进凹槽,黄金微微闪光,至今奢靡华丽! 他屏住呼吸手上使劲儿,将这铜镜从水槽中扳起来。 本以为玄铁铜镜会很沉,双手拿起来并不费劲儿,他想了一下,镜基为减少重量,很可能是空心浇铸。 翻开背面,没有镜面占用,玄铁镜基可装饰的空间增大很多。 背面纹饰雕刻分为三部分,外沿包边、镜心、镜身。 外沿圈半寸宽,以银子包边雕刻出海浪纹,上面用赤铜雕刻出奇怪兽类。 仔细看,这奇怪水兽狮头狼牙、龙鳞虎身、鳄爪有蹼、细尾有棕毛,以趴蝮贴地的姿态镶嵌在海浪纹中,共有十二枚,沿着镜沿均匀分布。 镜心尤其华丽,拳头大小、正圆正中,雕刻为俯视莲蓬! 一个个莲子用黄琉璃珠镶嵌,毛刺痕迹、圆如细珠,大小各异共有二十四颗,可谓栩栩如生,凑近了闻,好似能闻到莲子清香。 在海浪银纹和莲蓬镜心之间,是大面积的锡银莲盘! 锡银之色,为银白泛淡灰。 莲蓬之外,共有四十五个逐渐变大的莲花瓣,五圈各九瓣,正合九五之数。 莲瓣逼真至极! 不但形象如生,连细纹竖丝、颜色浓淡、卷边开合都恰到好处,好似将佛莲镶嵌镜背。 在各个花瓣的莲尖之上,石青、石绿、朱砂、土红、玄黑、砂金……各色玛玉髓珠镶嵌其上,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颗。 整个镜背雕镂繁复、镶宝嵌玉、造型华丽、配色奢靡、大气磅礴。 岳观潮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这玩意儿至少千年历史了,牛茓的很! 他猜测,如果镜子真的跟庙宇同时间落成,很可能也是千年前的海东盛国古物。 “不管你是个啥,我肯定要把你给搬上去。” 岳观潮拿出绳子,正想五花大绑提上去,翻镜子时意外将井口阳光照到拱洞里,漆黑洞口被完全照亮。 本来隐匿于黑暗拱洞的诸多物事,在光芒中渐渐显出真身。 他终于明白,洞中的尸臭腐烂味儿从何而来。 拱洞中虽然水影绰绰,却还是可以看出里面有很多河鱼。 那是密密麻麻的鲶鱼尸体! 这里好似集市上杀鱼卖肉的摊位,死鲶鱼头尾相枕、左右挤压,有些已经腐烂殆尽化为鱼骨,有些被腐蚀得缺臂烂鳍、尾断腹鼓,还有的剩下一口气,翻肚扑滕、吐着污血。 这一刻,岳观潮只感觉后背发寒,头发根根炸起,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怪不得有那么浓重的尸体腐烂味道,比马车宽的拱洞全都铺满了尸体,该是积攒了多少年的烂肉尸水,才能达到如此恶臭。 按照鱼老汉的话,黑鲶鱼是蛟龙王的化身,他们往井中投放的六畜,是为了祭祀蛟龙王。 那么,黑鲶鱼却全都死了,这代表他们投喂的牲畜很可能有剧毒。 前几天就是初一,这条不断翻肚的黑鲶鱼,想来是几天前刚刚中毒,还没完全死透。 岳观潮再愚钝,也知道蛟龙庙很古怪,从鱼老汉和葛达对黑鲶鱼的尊重来看,他们对于杀鲶鱼一事并不知情。 那么,整个祭奠蛟龙王的仪式,就成了杀鲶鱼的屠杀礼。 本意为祭祀蛟龙,却投毒杀这些黑鲶鱼,他们在掩饰什么,又或者受谁的蒙骗,岳观潮越想越迷惑。 眼下,需要先把铜镜送上去,他把铜镜捆螃蟹般五花大绑,被众人拉着出了井口。 “这玩意就是那水镜?” 岳二炮前一天差点投井自尽,他解开绳子看向铜镜正面,微微凸起的镜面根本无法看清容貌。 人脸一旦入镜,通常被扭曲成五官紧缩、脑大如盆的怪物,看起来分外滑稽。 “这东西照人那么难看,真的会有人用它照镜子吗?” 岳二炮还没说完,宋思媛走到他身边看向镜面,朝众人解释: “镜子不一定用来照人,这面镜子人脸都成这样了,造它出来八成不会是为了梳妆,大概是有其他目的吧。” 猫爷从铜镜被打捞上来开始,就一直捋着胡子眯眼细瞧,他走到镜子前拍了下后脑勺: “诸位,这玩意儿,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了。”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他们来到走廊下,猫爷戴上老花镜,啧啧称赞: 如果我没看走眼,这面铜镜乃海东盛国至宝—镇水辟邪镜!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七章:须弥千万界 “当真?” 岳宋二人尤其兴奋,铜镜来源于海东盛国,就代表这座庙建立时,海东盛国还没灭亡,这可是个好消息。 猫爷见他们好奇,跟他们耍宝似的解释镜子的由来。 千年前的海东盛国为唐朝藩属国,为唐人守护渤海湾数百年,又因为国土临海,航海船舶十分发达,能造百米巨舰用于海运贸易。 近海、守海、又靠海吃饭。 海洋对于渤海国人来说,具有非同寻常的地位。 对于他们来说,海洋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浪涛汹涌,如母亲般宽仁包容,也如父亲般冷酷严肃,面对如此不可琢磨又无法远离的海洋,他们有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在近百年的民间崇拜中,海洋被赋予人格,拥有了掌管海洋生灵的神祇-东海灵神。 灵神行云布雨、司水施雾,掌管东海的晴雨海况、百万水族,一怒可掀浪百米,一笑可鱼产丰登,是最无私慷慨也是最严苛肃穆的神灵。 那灵神时常幻化为龙,它手中抓着的宝物,正是镇海辟邪镜! “猫爷,合着你是觉得,这面镜子是神仙的宝贝?” 岳观潮瞅着镜子,确实造型精美,但你要说它有神力,这不是扯淡吗。 “岳小友,我可不是胡说,我茂春延在古董街混吃混喝,还没走了眼儿。” 猫爷见他不信,继续又说道:“你接着往下听,还有好一段典故呢。” “镜者,照也,唐朝李太宗可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镜子对古人来说,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除了对梳妆、正衣冠,还经常作为法器来祈福祝祷。” 猫爷摩挲着镜子,看向众人满眼神秘: “甭管什么照妖镜、照骨镜、昆仑镜、阴阳镜、伏羲镜、镜中仙、镜中幻、镜中鬼,这样事儿的聊斋故事可太多了。” “归根结底各位记住一句话,古人认为镜乃金水之精,古镜如神界内有神明坐镇,可以辟邪魅怵恶,总得来说,镜子照出的世界真的存在。” “镜子中的世界,就好比佛陀的掌中须弥宝山,可以有大千世界、万万生灵。” “可,这个镇水辟邪镜,到底有啥作用啊?” 岳二炮挠着下巴,瞪大圆溜溜眼珠。 “这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呢,您别急啊,我得把前因后果给您介绍清楚,要不然我说城门楼你摸胯骨轴,听都听不明白。” 猫爷咳嗽着尖细老嗓子,把镜子抱在心前: “渤海国人认为,海洋其实是东海灵神利用宝镜幻化出的虚影,百姓见到的只是宝镜的海市蜃楼,真正的海洋一直都保存在宝镜里,被灵神日夜守护。” “他们呢,就根据灵神宝镜的传说造出辟邪宝镜,希望辟邪镜可以将海中险况全都收入镜中消弭恶运。” “渤海百姓多在家中船舶上祭拜龙神、悬挂宝镜,以此来祈求风调雨顺、生活安康。” “这东西!” 猫爷弹了一下镜子,如黄钟瓦釜,清脆轰鸣: “我曾经在黑市上见过不少避水镜,跟这个样式大差不差,但都是用木头做的,我手里这个镜子太过精美,又是黄金、又是玳瑁、又是锡银宝石的,我严重怀疑这是海东盛国宗庙祭祀用的镇海辟邪镜。” “岳小友你看!” 猫爷翻到背面,跟众人介绍起镜子背面图腾纹饰的规矩: “十二个镇水兽代表十二时辰,二十四莲子代表二十四节气,五圈九瓣莲花正合九五之尊,代表这是皇族规格的最高礼器,三十六个玛瑙珠,代表东海的三十六路海妃龙君。” “玄铁代表地、锡银代表天,海浪纹指的是连接天地的东海。” “您再看前面!” 猫爷转到前面,指着那纹路和卦象: “佛莲梵文代表佛教,八卦代表道教,这是佛学东渐与道杂糅的特色,海东盛国全面学习唐时文化,想来把佛道相辅也给学去了。” “这种最高规格的礼器,一般是藩属国君主用来祭祀宗庙的,海东盛国除了学唐人的天坛、地坛,日坛、月坛、社稷坛外,还有海坛,他们会单独供奉东海灵神、以及海洋。” “传闻,那海坛中供奉的,正是这面镇水辟邪镜!” 林林总总、神神道道,猫爷总算把镇水辟邪镜的来由给众人说了个清楚。 鱼老伯得知这镜子那么贵重,吓得赶紧跪在地上,面对镜子三叩六拜,嘴里嘟囔个不停。 “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座蛟龙庙里,祭祀一个野蛟龙,至于那么大本钱吗?” 马常的话,让众人也疑惑起来,只是海东盛国距如今千年,什么事都太模糊久远了。 “不管怎么说,这镜子是找到了,我还得再下去一趟!” 岳观潮的话,众人不甚理解: “你还下去干啥,东西都捞上来了。” 他摸着下巴,语气玩味说道: “井里还有好东西呢?” “什么?” “里面有头半死不活的黑鲶鱼~”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八章:怪异黑鲶鱼 拿起渔网、绑好刀剑。 岳观潮再下蛟龙井,等井沿绳子频频颤动,众人知道他已经绑好黑鲶鱼,摇着井轮把他拽上来。 看到绳子后面绑着的东西,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黑鲶鱼不是一般的大,那是相当大。 整个鲶鱼从头到尾长约四尺,直立起来,比马常只短了一个头。 身子比锅盖略宽,黑纹隐有明光,若龙鳞翕动、扁头长须、宽鳍大尾,腰背漆黑在肚子处化为斑驳杂色,两颗红眼若玛瑙,镶嵌在扁脑壳两边! 本该无一物的嘴长满类似牙齿的骨骼,好似磨平的骨刺,分外恐怖。 平常,鲶鱼多聚集出没,体型差距不大。 等把它跟活人放在一起,葛达、鱼老汉这才意识到黑鲶鱼有多大,一想到它是蛟龙爷的化身,差点就伏地跪拜。 “这,到底是谁把蛟龙爷给折磨成了这样子!” 鱼老汉看向鲶鱼,他特地找来淹辣白菜的大木桶,洗净灌满清水才勉强把黑鲶鱼装进去。 平时祭拜时,黑鲶鱼都生龙活虎、龙腾虎跃,一摆尾能拍起几米水花。 这条黑鲶鱼却连摆尾都做不到,只能虚弱扑闪着鱼尾,眼中的光彩已然消失,不过眨眼功夫,吐出的血已经把清水染成粉色,如行将就木的老兽般奄奄一息。 “鱼伯,你现在心疼他还太早,那个与后河相连的拱洞,里面的鲶鱼尸体,多得数都数不清,。” 这话,吓得鱼伯换清水的瓢都掉地上了。 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第一次红了脸嚷嚷出声: “怎么可能,但凡是白山周围的村民,谁敢跟蛟龙爷的使者过不去,把它们给毒死这更是大逆不道,可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 岳观潮摸着下巴: “鱼伯,那拱洞里的鱼骨都碎成渣了,我估摸最早开始死的鲶鱼打前朝就有,这可不是最近才开始出的怪事,难不成长白山的村民头恁铁,百年前就已经开始毒杀黑鲶鱼!” 这话,说得鱼老汉无言以对,他嘴唇嗫嚅颤抖,也不知道该咋解释,索性别过脑袋。 岳观潮瞪大眼珠,看向这老头: “我感觉,这不是啥歹人使坏,黑鲶鱼的死跟你们祭拜蛟龙王有关。” “你放屁~” 黑鲶鱼死了那么多,是因为他们祭拜蛟龙爷! 这种说法杀人又诛心,跟说他们敬神不诚没区别,鱼老伯才对岳观潮有一点好感,因得这句话迅速败光败净。 葛达皱着眉头,满脸不悦: “岳兄,这可不敢乱说,我们每逢朔望诚心得很,咋可能是我们弄死的,村民祭拜蛟龙王,那都是用的正经六畜,还特意摸的敬神香粉。” “敬龙神香?那是啥玩意。” 岳观潮知道,问题不会出在家禽身上,他们也养不出浑身带毒的牲口,那么只能是人为添的什么东西药草香粉一类的。 “那不是玩意儿,是历代庙正传下来的敬神配方。” 说话的功夫,鱼老伯已经从东厢拿出一个黑漆漆陶罐。 掀开蜡木盖子,里面药味混合香料,十分奇怪。 这老头子拿勺子,舀出敬神香粉放在盖子上,里面是类似红褐色的细粉,中间还夹杂有小指甲盖大小的干花、干木。 “敬神香粉,应以硫磺、朱砂、铅粉、麝香、豆蔻、梨膏、黄连、苦荞、虾蚌、飞虫、河盐、紫苏、鸡鸭血研磨成粉混合,再加鱼藤花、鱼藤草晒干入罐,涂抹六畜,可引蛟龙王享受供奉!” 鱼伯跟宣读圣旨似的,捧着蛟龙庙的铁书铜卷,读得认真又严肃。 “这方子,从蛟龙庙建起来,就有第一代庙正传下来,都做了近千年,可是好东西。” “好,既然是好东西,蛟龙爷的化身就在这儿,你不如给来几勺,看看这黑鲶鱼到底能不能享受供奉。” 鱼老汉也想证明他们没错,和葛达一起掰着鲶鱼的嘴,把敬龙神香灌进去。 等把黑鲶鱼放进水中,鱼伯像在寺庙捐完香油的信徒,脸上挂着满意又虔诚的微笑。 本来奄奄一息的鲶鱼,好似被丢入油锅的活鱼,扑腾得大木桶颠簸乱晃,鱼伯觉得这是他的神香的功劳,恨不得挺起胸膛。 “活了,活了!” 轰隆一声,大木桶被鲶鱼震翻,那只黑鲶鱼被水冲出几米,哪怕没了水都还扑腾,炸地两个人脸上全是血水, 只是,他们还没高兴多久,鲶鱼突然头尾相抵不断颤抖,嘴里噗嗤噗嗤喷出鲜血,连胃里还没消化完的家禽家畜都呕出来了。 不等两人去救,当即翻肚咽气。 鱼老汉看向自己手上的敬神香粉,吓得后退几步,不断跪在死鱼前磕头: “蛟龙爷,我对不住你啊,蛟龙爷,我对不住您啊!”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二十九章:铜镜秘密 岳观潮把鱼老汉扶起来: “鱼老伯,现在你应该清楚了,这些黑鲶鱼就是被你们的敬神祭品给毒死的!” “可,可到底是为啥啊,庙正为啥留下毒鱼秘方,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亲眼见神香毒死黑鲶,鱼伯吓得手足无措,哪怕知道不是他的错,也照样眼含恐惧。 “现在,我还不太清楚,这座庙藏着的秘密太多了,鱼伯你可能也蒙在鼓里。” 岳观潮接回猫爷手中的铜镜,和众人一起回到庙堂,他走上蛟龙爷的御座龙椅,取下腐朽笏板。 稍微一对比马上就意识到,宝镜的轮廓刚好贴合蛟龙手,不多也不少、不大也不小。 “果然~” 岳观潮拿起铜镜,比照着蛟龙爷的手左右倒腾,待把铜镜面向自己,镜基咔哒一声卡进双手。 他跳下御座打开堂门,众人看向蛟龙爷的雕像,不自觉瞪眼赞叹。 此刻,苍穹完全褪去青色,一轮红日被金云托举而起。 堂门设计得很高大,一旦完全打开,直接能将光芒引起堂中。 那铜镜被打磨的极其光滑,镜面又凸出于镜基,骤然被日光覆盖,镜面立马弥漫万道金光,远远看去,好似蛟龙爷托着漫散火光的龙珠。 在金晕下,蛟龙爷周遭变得华丽堂皇,一改前日的山野鲛妖气息。 猫爷看向金轮,不由得啧啧称赞: “啧啧啧,要不说人靠衣装,神靠金装,甭管再磕碜的神,只要全身贴金箔、打金光,那就没有不好看的。” “等等,那镜面里,怎么好像有一座山头啊!” 宋思媛察觉到镜面有异,走进铜镜仔细观察,铜镜照人像鬼魅,照山峰却不会变形。 镜中照出的奇特峰峦,在凸面效应下看得清清楚楚。 这座山四峰齐聚、状如华莲、四周冰封雪白,却只有它露出山体,依稀可见森林野雾。 “祥瑞深处求合葬,万岁千年情不移。” 宋思媛看向众人,他们谁都没提墓葬这个字眼,却都不约而同笑意盈腮。 “你们笑啥,你们别可别吓我,我那么大年纪了。” 鱼老汉见众人不约而同发笑,还以为得罪蛟龙爷中邪了。 岳观潮看向这老头子,说他们是盗墓的,估计老头子会吓死,他故意把话题岔开: “鱼伯,这面镜子真是蛟龙爷的宝贝,以后您就别收起来了,说不定蛟龙爷高兴了,还能让你长命百岁呢。” 要放在以前,鱼老汉能高兴疯,现如今他知道蛟龙爷这千年来是被毒死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行咧,行咧,我只盼着别遭天谴就好,我可是喂了十来年的黑鲶鱼,这这得多大的罪孽啊。” “甭管它是不是蛟龙爷转世,好歹是个生灵,小老把它给毒死了,好歹给它埋了。” 说完,鱼老汉走出庙堂,拉起自己的架子车往庙门外走。 这老头走后,所有人反而没了顾及,猫爷看向那铜镜: “宋千金,您的意思是,这祥瑞之地,其实是那座山峰!” “是。” 宋思媛看向众人,三言两语解释出她的想法: “依我看,蛟龙庙的建立,就是为了标明海东皇陵的位置,朝家先祖一开始就没留下任何关于陵墓的文书资料,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诗。” “蛟龙王手捧铜镜犹如龙珠绽放光芒,在这金光深处正好照出陵墓位置,不正是祥瑞深处?” “如果不是真的到了长白山,真的发现铜镜里的端倪,谁能想到祥瑞深处指的不是天池,而是天池周遭类似华莲的山。” “千年镜、万岁井,万岁千年情不移,镜子在古代通常代表情义圆满,要不然也不会有破镜重圆这个典故。” 猫爷听完宋思媛的解释,高兴得直怕手: “祥瑞深处、万岁千年,宋千金果真是聪慧过人,原来这句诗是这个意思。” “葛达,那个地方叫什么?” 在这群人里,只有葛达对白山诸峰熟悉,他看向铜镜,琢磨片刻眼中略过精光: “我知道这是哪儿了,这是华莲峰!” “华莲峰仅次于白云峰,被四个山峰挤压成平顶草甸,像个莲花似的,哪怕冬日大雪也露出森林,奇异得很。” 岳观潮看向众人: “知道位置,总算没白白下去一趟,等明天咱们就动身去华莲峰。”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章:野林活死树 黑鱼下葬、烧纸祭地。 待日到晌午,鱼老汉拉着空架车回到院子,送进马厩草棚。 “鱼伯,你把那蛟龙王埋哪儿去了!” 岳观潮躺在走廊石凳上,暖阳照到脸上,晒得眼中发青发懵。 刚才古井寒气太大,必须得尽快把湿气晒出来。 鱼老汉似乎还沉浸在杀鱼的慌张里,把手揣进棉袍,耷拉着眼皮,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蛟龙爷不属于陆地,丢进水里去了,但愿能滋养万物,护佑一方水族。” “你想不想知道,蛟龙王祭礼的真相?” 鱼老伯一听这话,老眼中满是疑惑: “后生,蛟龙爷祭礼就是祭礼,还有啥真相,你才来两天,就把庙里搞得怪事一堆,可别再出幺蛾子了。” 岳观潮故意吓唬道: “那不行,我刚才眯眼睡觉的时候,蛟龙爷托梦给我了,让我去后河黑野林看看。” “后河野林?蛟龙爷真的托梦给你了,那地方邪乎得很,小老劝你少去。” 岳观潮仔细观察鱼老汉说话的脸色,这老头子眼中全是疑惑不解,还带着一丝害怕。 “也许,是那铜镜归位,蛟龙爷终于可以显灵了,我今天下午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宝贝。” 岳观潮这么说,只是想逗逗这老头! 他想去野林看看,并非是什么龙王托梦,而是他冥冥之中意识到,这座庙修在野林前必定有缘故。 鱼老汉因为杀鱼多有愧疚,很怕自己那么大年纪遭天谴,老人一旦开始念叨报应,会越想越不对劲儿,万一成他的执念就不好了。 如果,他证明黑鲶鱼并非是蛟龙爷使者,说不定还能帮鱼伯了却心病。 其他人听闻他的话,也觉得该调查清楚,等午食过后,很快收拾了东西去往山野林。 “鱼伯,你不是不过来吗,怎么自己也跟过来了。” 岳观潮看向身后,鱼老汉揣着袖子,慢吞吞跟在众人身后。 “你们这些后生,天不怕、地不怕,我好给你们把把关。” 后河黑野林距离蛟龙庙并不远,走个几百米就已经进入森林。 岳观潮脚踩咯吱厚雪,看向眼前大片森林。 这里少有细草灌木,参天古树外皮已死,长不了枝杈苞芽,唯有光秃枝干肆意伸展,凭借巨大树冠遮蔽天幕,将阳光遮的严严实实。 在众人看来,这种永远不会再发芽长叶的树,跟海中已经死亡的黑珊瑚没什么区别,像是树的尸体,不断散发诡异气息。 “就这颗吧,我看你最粗,我倒要看看,你这没皮没脸的家伙,是怎么活过千年的!” 岳观潮拿起铁锹,嘭嘭朝树干敲打几下,震得它落下碳化枯枝。 待众人把周围积雪清理出来,松软土壤出现眼前。 黑林的土壤颜色偏深赤,好似土中混了红泥,脸盆大小的树洞就在黑如焦炭的树根旁,像个狐狸豪猪挖的巢穴,看着并不起眼。 等他们再清理出其他树,看见诸多密密麻麻的地洞都冒着暖意雾气,众人这才感觉这个地方不简单。 挖土刨坑、撅断乱根。 葛达和马常很快把地洞不断挖大,容纳正常人都没问题。 “我、葛达、宋千金我们三个下去看看,你们就站在岸上接应。” 说完,他们三个陆续钻进地洞,消失在树根底部。 树根的底部果真别有洞天,他们挖开的树洞只是浅层洞口,等他们顺着斜洞再往下深入数十米,洞窟已然越来越宽。 三人不再需要跪地匍匐,甚至直立行走都碰不到洞顶,待走到洞口尽头,只见树藤蓬乱、热气弥漫。 宋思媛边走边打开手电,她看着逐渐出现岩层的石壁,恍然大悟: “黑野林的地下是个天然溶洞,可能还有温泉气泄露,地洞热乎乎的反而正常了!” “走吧,继续往里走。” 岳观潮掀开树藤继续往地洞深处走,随着三人的手电齐齐照亮,他们见到岩洞里的东西,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眼前出现诸多“十”字岩桥,每个岩桥都用圆台桥墩联结,密密麻麻组成棋盘方格似的“桥阵”。 岩桥很原始,干藤搅紧石柱,简单充为栏杆,桥面凹凸不平、崎岖硌脚,只是拿粗粝岩板合拼在桥墩之上,泥苔遍布、湿虫攀爬, 令他们好奇的,不是石桥,而是那位于“十”字中心的石棺! 这些棺材普遍没有棺盖,雕刻粗糙、鲜少装饰,像个开盖的烂石槽般平平无奇,若说奇特,那便是棺头雕刻着黑白交尾的鲶鱼,看起来邪恶至极。 “这棺材外只有鲶鱼花纹,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放置在这里的,只是我们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仪式。” 宋思媛不自觉走近石棺仔细观察,黑树的虬结乱根从土壤钻出,地下溶洞的顶部好似挂着千百万条黑黢黢的毛绒丝绦,骇得人眉头突突跳动。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一章:千年肉芝 树根从四面八方挤进石棺,好似栽进花盆的草木,不断将吸收的血肉喂给石槽。 她把手电打到石棺里,看清里面是什么后,脸上血色霎时消退,只剩苍白,颤巍巍转过身指了指身后。 岳观潮察觉宋思媛的异状,和葛达一起打开手电看向棺椁。 嚯! 石棺中,长满巴掌大的各色灵芝,好似棺壁上缀满奇异鲜花,大半空间被塞地满满当当。 棺内巨大灵芝上,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童尸! 这两个童尸坐着并不高,从外面看都瞅不见头顶,可见死时年纪并不大,看身形也就五六岁。 不论男女,一律都扎起总角、身穿联珠纹饰的圆袍,盘腿双手合十、闭眼打坐。 这种安详的姿势,很容易就被人误以为是涅槃升仙,唯有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们。 神色眉头紧皱、咬紧腮帮,可见死前痛苦不堪,以至于死后还保持着难看脸色。 仔细瞧,童男童女的皮肤并不浮肿,全身晶莹泛白,表面积了层透明油脂,看起来像是浸满猪油的白馒头,粘稠又厚重。 头顶被凿出拳头大的缺口,无数树根从颅壳钻进身体,用细小的根须填充每一处筋条血肉。 有些血管浅的皮肤,甚至可以看到根须在游移颤动,连带着这尸体的眼睛也开始频频颤动…… 有那么一瞬间,岳观潮以为他们是盘腿打坐的活人! 这么一想,怪不得宋思媛要往后躲,谁知道这些古代童男女是死是活。 岳观潮捡起地上枯萎的藤条,用藤条戳了几下童尸,没有预想的那么柔软,有种戳软蜡的顿涩感。 他们座下的灵芝更是诡异! 这灵芝整体看起来是个巨形蚌肉,皮黑肉白、表面分泌的汁液腥甜粘稠,闻起来好似被冲撒的血,一层层膜舌包住童尸后背,不断从它们身上吸着什么东西,被藤条一戳,好似蚯蚓般蠕动起来! 这说明,里面的灵芝是个活物。 地下溶洞、半死古树、古代童尸、奇怪活菌、诡异石棺、奇怪热雾……这座地下溶洞仿佛与人间隔绝的炼狱,恶心得他们后脑发麻,一阵反胃。 “小心,你可别掉下去了,你看看桥下是什么!” 岳观潮被送宋思媛拉住看向桥下,眼睛骤然瞪大,看清桥下的恐怖,这才后怕自己靠着栏杆,万一藤栏腐朽,掉下去可是不堪设想! 那桥下即是地下泉眼,咕噜咕噜冒着温水,将流进地下河的冷水变得温和湿润,大片雾气蒸腾,叫人看不清水面。 他趁着雾气飘散仔细观察,水中潜伏着几十条硕大的黑鲶鱼,跟他在万岁井里见到一模一样。 只是,那畜生濒临死亡并不活泼,在温泉里的黑鲶鱼却生龙活虎、悠闲惬意。 它们在温热地下河中慵懒游动,不断捕食河中取暖的虾米鱼蟹,身躯吃得肥硕厚重,好似栏里肥猪。 那双血红的眼珠冒出贪婪贼光,不断看向他们站立的石桥,巨尾持续拍打桥墩,仿佛江湖作恶的黑龙。 自古便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但凡是长得超出数米的巨鱼,在百姓眼中就是龙子龙孙。 如此怪鱼,怎么能不被当做河龙王呢! “他们如果只是吃小鱼小虾,到底是怎么长那么大的?” 岳观潮话音未落,很多桥墩被鱼尾拍得左右乱颤,连石棺都开始摇晃。 一眨眼的功夫,石棺里的灵芝被晃得断根而下,全从石棺底部的槽口掉入地下河。 噗通扑腾、哗啦震荡。 地下河好似滚水沸腾,被黑鲶鱼蹿得哗啦轰鸣,它们不断争抢各色灵芝,打得不可开交。 那满嘴顿牙虽不锋利,咬开同伴的肚腹却还是办得到! 有些力气不足的鲶鱼当场被咬开肚皮,血淋淋的内脏脂肪噗嗤喷出伤口。 畜生就是畜生,一旦闻到血肉腥味,立马像鬣狗虎狼似的一哄而上,将肥硕鲶鱼吃得只剩骨架。 肉芝为露、灵芝做粮、同族残杀,葛达见到如此凶残的鱼,心中早已清楚,它们绝对不是蛟龙爷的化身。 “怪不得能吃那么肥,原来除了吃灵芝外,还有同类的血肉,那眼珠那么红,怕就是同类相残的表现。”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如此残忍的一幕,忍不住啧啧称赞。 “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是在蛟龙爷庙附近。”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二章:阴尸彘鱼 葛达早已清晰知道黑鲶鱼是无稽之谈,对这个奇怪的地下溶洞越发好奇。 宋思媛一言不发,打着手电又看了好几处石桥,眸中闪过精光看向两人: “阴尸彘鱼!” 宋思媛将手电筒打到最亮,跟他们介绍起阴尸彘鱼。 《博物志》的风俗卷曾经记载过一个略显传奇的故事。 南北朝时,刘宋国博阳郡有个书生叫孙祖望,他得知母亲得了重病寿数将近,悲伤难以自抑,想跳河轻生。 本想到河边顺流而下,谁料想河边已有要死之人。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言相劝几个时辰,终于劝说这老先生放下寻死之心。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老者得知他母亲时日不多,为感谢他,给他说了一个奇诡秘方! 若是以树根刺破颅顶、又以肉芝的根须刺进脊背,这些树芝就可以吸取土中养料为她母亲续命。 只是,这样的话,他的母亲虽然可以活着,却只能成为阴尸人,如同植物般不可言语走动、不可吃饭排泄,亦不会再有感情,日后维生只能仰仗肉芝,断无他路。 书生想让母亲活着,欣然答应并且严谨照做。 从此以后,他辞去博阳郡公塾教书育人之职,专心在家悉心侍奉母亲,县里多次举孝廉请他做官,孙祖望却只是拜谢从不接受,博得街坊邻居一片称赞。 几年时间,他发现肉芝汲取养分流出的汁液很特殊,无意间喂给自家的豚和鸡鸭后,它们长得竟然比寻常大了一圈。 此事一出,街坊四邻都说这是他孝感上天,是老太爷在帮他养家畜。 如此,孙祖望靠着肥硕无比的家禽家畜,狠狠赚了一笔钱。 有人赚钱,有人眼红。 他的邻居陈仲叔乃养鱼贩,他见孙祖望养的家畜如此肥硕,也想效仿他的法子。 但,他老爹还活得好好的,总不能让老爹受活罪,此非人子所为! 如果,老爹偏瘫半死,应该就不受苦了吧。 嗯?偏瘫! 我能吗?我能吗? 能! 陈仲叔想起叮当响的银钱刀币,猪油蒙心自然鬼迷心窍,寻了个理由把他爹骗进鱼塘,故意使他落水溺个半死,打捞出来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而后比葫芦画瓢,如法炮制了灵芝阴尸人。 一切办妥,陈仲叔利用肉芝喂养河塘之鱼,眼看河鱼长得比人还高,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他高兴得忘乎所以,脚下一滑,竟然摔进池塘。 这些河鱼比他还大,一见有东西落水,立马蜂拥而上,将陈仲叔咬得连渣都不剩。 此后,河鱼红了眼,日夜在鱼塘扑腾乱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困进鱼肚子了。 陈仲叔死后不久,他的老爹居然醒了过来,每天都拿着腌臜之物喂鱼,养得河鱼如家猪般肥硕,宰杀之时,哭声震天。 民间乡野都说这河鱼是陈仲叔变的,一时归为奇谈,被名为“阴尸彘鱼”写入博物志中。 所谓阴尸彘鱼,即是拿尸体喂养鱼的偏门歪路。 “这么说,这玩意一定是人故意造出,目的就是喂养这些黑鲶鱼,可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葛达的话,宋思媛不断点头: “是,看他们身上的圆领袍,既有可能是海东盛国时代的童男女,那么这个地下鲶鱼池的建造时间,应该是跟蛟龙庙同时产生的。” “我猜测,这个地下溶洞与蛟龙庙都是朝家先祖建造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陵墓,只是先后顺序不一样。” “先后顺序?” 她见岳观潮、葛达不甚了解,朝二人解释道: “天池恶蛟的传说,早在海东盛国早期就产生了,这属于东海灵神的衍生神化,可以看做是龙神的分身。” “朝家想让答寅尊的陵墓久远长存,保护陵墓的方法有很多,严加防范反而是属于蠢法子,最聪明的人,知道怎么利用民俗神话来影响百姓,从来达成他们的目的。” “那时长白山喷发,天池水沸腾,朝家顺理成章散播出去恶蛟发怒的谣言,等传遍乡野民间,谣言也就成了现实。” “也是这时,他们提出在通天河边修建蛟龙庙,以安抚蛟龙爷,百姓们自然人人支持,蛟龙庙也就顺理成章建立起来。” “他们的第一步就达成了。” 宋思媛看向那口大石棺: “第二步,就是如何使百姓相信,蛟龙爷真的存在。” “这个,只有活物能办到,他们找来养尸的法子来喂养黑鲶鱼,久而久之鲶鱼成了气候就会变得异于常态,百姓见到那么大的鲶鱼,会迷信得认为这是神迹。” “前两步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何形成约定俗成的规矩,使得百姓惧怕蛟龙爷、敬仰蛟龙爷,减少他们窥探天池的机会。” “第三步敬神礼就是这个作用。”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三章:杀鱼之谜 语毕,她拿手电筒照着这些大鲶鱼,微微正色: “鲶鱼喜阴喜暖,这个地下溶洞就是他们的栖息地觅食地,这里同时也与我们看到的万岁井相连,一旦祭神开始,六畜入井,黑鲶鱼就会循着气味进入水井。” “百姓见大黑鲶出来,出于迷信,会更加相信黑鲶鱼是蛟龙爷显灵,他们每一次敬神,每一次见到黑鲶鱼,都是民俗神话在不断塑造他们的思想,这种黑鲶鱼出现得越是规律、次数越多,就越使百姓笃信蛟龙王之说。” “久而久之,蛟龙爷就成真了。” “千年的时间,足够使普罗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葛达被宋思媛一解释,已经知道朝家手段之厉害,蛟龙王一事方才消除疑窦,想起敬神香,脸上立马又布满疑云: “可既然他们都把黑鲶鱼供成神灵了,为啥还要用敬龙神香把黑鲶鱼毒死啊!” 宋思媛低头思索片刻,很快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是为了控制黑鲶鱼的数量!” “控制黑鲶鱼数量?” 岳观潮、葛达一脸懵茓。 宋思媛继续答疑二人的解惑: “朝家的目的如果是想用鲶鱼来装神弄鬼,那么就必须面对一个问题。” “鲶鱼在千年的时间里大量繁殖,早晚有一天会把天池与通天河完全占满,到时所有百姓都会知道黑鲶鱼只是普通鱼,并非是蛟龙爷的化身。” “既然如此,他们必须要找到一个办法,去控制黑鲶鱼的数量。” “大肆捕杀黑鲶鱼肯定不行,这与他们神话黑鲶鱼的目的背道而驰,只能私下悄咪咪去做这些事。” “无论方法是什么,必须让鲶鱼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主动来寻死,整个过程还不令村民起疑心,这个目的,怕只有敬神时下药最为稳妥。” “一旦药物发挥作用,鲶鱼们口吐鲜血,迎来更多同类自相残杀,其他黑鲶鱼会吃掉同类的尸体,这样既控制了数量,还能达到敬神的目的,何乐不为呢。” “杀鱼又敬神,蛟龙王祭礼可以将两者相统一起来,成为朝家统治白山、神化蛟龙的工具,村民越是信奉蛟龙王,那长白山真正的祥瑞就越是不容易被发现。” 岳观潮仔细琢磨着宋思媛的话,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这不就是灯下黑吗,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朝家不愧是千年世家,鸡贼得很。” “还不止呢?” 宋思媛回想起他们看到的铜镜,继续抽丝剥茧,分析朝家意图: “朝家先祖如果真的想杜绝本族人盗取海东皇陵墓,大可以将所有资料销毁,这样后世所有人都找不到海东皇陵。” “可朝家的先祖却把铜镜放在庙里,还留下一首藏头露尾的诗。” “可见,他们也预料到朝家后人会想找到墓葬,特地在当时就为族人找好了退路。” “他们若不打算盗墓,蛟龙庙就只是蛟龙庙,如果他们改变主意,那蛟龙庙里的一切,都可以算作找到海东皇陵的钥匙。” 说罢,宋思媛深吸一口气: “这个地下溶洞,其实只是朝家的养鱼场,大概在三百年前,前朝将蛟龙庙的看管权交给皇围村民,他们知道蛟龙爷手中的宝镜可能会泄密,故意将这面宝镜嵌合进井底。” “井里的镜子也从宝镜变为镇水镜,和蛟龙爷庙一起成为神话的一部分。” “我敢说,这面镜子就是海东盛国海坛里的祭祀宝镜,朝家为答寅尊封墓时,特地将镜子取出,成为隐墓计划的一部分。” “整个故事可谓真墓隐、假庙存,真假虚实神圣鬼鬼,成为长白山秘密的最大遮掩。” 蛟龙庙、朝家、海东皇陵之间的关系,在宋思媛见到地下溶洞后无所遁形。 他们三人不禁对朝家波谲诡异的思虑后怕,身处溶洞心里却好似严寒灌霜,只剩下对这座地下溶洞的唏嘘哀叹。 放眼四望,这偌大的溶洞根本看不到边际,数千石棺将童男童女的身体禁锢进这腌臜脏污之地。 这些人是谁的儿女、又是谁的子孙! 他们本该活在晴朗苍穹里,却为了朝家保护墓葬献出生命,永远以蜡像阴尸的状态与恶心肉芝融合一体。 他们,已经从活生生的娃娃,成为血肉芝的培养壤! 千年的岁月、无尽的折磨、这洞中若真有冤魂,恐怕早已把朝家撕碎。 葛达看向诸多黑鲶鱼,再也没了方才的虔诚: “那老朝家可真是造孽,这些孩子最大不过七岁,最小的才三四岁,他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当然不怕,你不会真以为,这千童男女,是朝家杀来为海东盛皇效忠的吧?” 这话,说得葛达、岳观潮眉头直跳,发觉宋思媛话中有话,一时齐齐看向她。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四章:王侯将相 宋思媛看他们俩不明白,继续反问: “若是一对童男女,朝家或许还真能办到。” “但是,要想找到近千童男女,朝家再厉害,难道还能逼迫别人把孩子送给他们?” “古代社会,若是帝皇死亡,奴隶必须要殉葬。” 她的话中深意已经够清楚了,岳观潮看向她: “你是说,这些童男女只是为海东盛皇殉葬的奴隶?” “让那么多人陪葬,那他这皇帝老儿还当啥盛皇,不怕死后在地下碰见?” 宋思媛思索片刻,摇头叹气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代割据一方的皇帝,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成为海东盛皇也不一定说明他仁慈,褒奖的只是他与臣民一同殉国的气节。” “也许!” 她一改对海东盛皇的欣赏: “也许他的气节也是后人杜撰的,目的是为了遮掩逼迫臣民奴隶殉葬的血腥现实。” “臣民奴隶与国同亡,至少比奉旨殉葬名声上要好听,至于说法如何,还不是掌握在活人手里。” “任何一个古代人或许愿意为君主殉葬,但绝对不会让他们的孩子也殉死,这分明是残杀。” 岳观潮听完宋思媛的话,只觉得封建帝王恐怖无情。 所谓的海东盛皇之名,不过是后人贴金附会,跟村子里捧臭脚、侃大山的吹牛茓没什么区别。 “那,我们要不把这些东西给捣毁了?” 葛达彻底清醒,他看向诸多受苦孩童,是个人都不忍心他们如此受苦。 宋思媛见葛达拿出黑炸药,赶紧拦着他: “不行,这个地下溶洞已经过了千百年,洞中不知道有多少黑鲶鱼,它们吃着同类的血肉和灵芝,早就变得残忍嗜血,水中任何鱼类都不是这些黑鲶鱼的对手,如果贸然毁掉,黑鲶鱼顺流而下,会给下游三江带来灾难。” “到那时候,一旦让黑鲶鱼进入普通河流,治理起来就太麻烦了。” “这件事,还要慢慢做。” “我们先回去,把我们知道的情况告诉鱼伯,看看他怎么说!” 洞窟事了,折返地面。 众人早已等在洞口,见他们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怎…怎么样?里面有奇怪的东西吗?” 猫爷关切问道。 “回去说,里面的东西,已经超出你们的想象了。” 葛达这句话,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他们回到蛟龙庙不久,立马将地下溶洞见闻,尽数告知同伴。 “你……你说得都是真的?” “小老我杀了十几年大黑鱼,这得造多大的杀孽啊。” 鱼老伯听完岳观潮讲述的前尘往事,狐疑又迷惑,他怎么琢磨都想不出黑鲶鱼居然只是人为豢养的家畜。 老头颤抖着嘴唇,手颤抖着摸索板凳,噗通一声栽进凳子,险些栽倒在地。 鱼伯早年丧父、中年丧母、被毁了容还一无所出,侥幸进入蛟龙庙侍奉蛟龙王,这才在轻生中找到一丝精神寄托,他主持敬神仪式十几年,喂养了十几年的黑鲶鱼。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敬龙神香有毒,所谓敬神其实是杀了十几年的鱼,被打破精神寄托,浑身战栗反而在情理之中。 岳观潮看向鱼伯,他年轻时可是敢于凶悍的盗珠贩子以命搏命、在江中漂流几个时辰还不死,如今年纪大了却变得胆小固执。 这种固执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固守成见,而是惧怕改变,怕一旦接受新鲜事物,就永远也跟不上世道,他不愿意抛弃原有的思想观念。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消灭这些黑鲶鱼,岳观潮犯不上要告诉鱼老伯这些,他们的计划,是尽量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地下温泉洞里的黑鲶鱼给尽数毒死。 那么,没有人比鱼伯更了解黑鲶鱼的习性,他必须知道黑鲶鱼的真相。 宋思媛接过他的话头,看向鱼伯苦口婆心劝说道: “鱼伯你自己想,如果这敬龙神香是初代庙正传下来的秘方,不正说明这些黑鲶鱼只是家畜,就跟家养的猪狗鸡鸭一样,等时间一长就要杀了,否则一旦成了气候,危害的可不只是天池。” “我…我不信,如果是寻常畜生,怎地一敲锣打鼓,它们就循着蛟龙井赶来,这分明是蛟龙爷通了神,故意来考验我,我怎么能被你们这些毛头小子骗了。” 鱼伯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不愿意接受事实。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五章:物老成精 猫爷在古董街跟古玩冥器打交道多年,他一听岳观潮他们的话就全明白了,看鱼老伯纨绔不化,也起了劝解的心思: “老先生,黑鲶鱼循声而来是不假、长出威风神鳞也不假,可这也说明不了黑鲶鱼就是蛟龙王变的啊!” “《易妖》有言犬无八年、鸡无六载,但凡是鸡鸭猪狗这类和人朝夕相处的家禽家畜,最好不要让他们活过十年,只因走兽鳞虫皆有精气,它们和人类接触时难免耳濡目染,沾染了人身上的气息因果,如果再活得念头大了,指定要物老成精。” “猫狸狐狼,这些动物传闻能活八百岁,等到了三百年岁时,就已经可以暂时化为人形,这即是物反常态为妖,增寿精变成怪。” “我在古董行就曾听过这些故事,您要是想听,我得给您说叨几句。” 猫爷要劝鱼老伯接受畜鱼事实,不等他起疑问,立马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 他的古玩店在白山县奇珍街,屋檐扇琉璃、门头叠斗拱、门房一连数间,打远一看气派非常。 店门牌坊前,两边支起数米高的店幌子,只要还想在古董街讨饭吃,就没谁敢比他的门头幌子高。 但凡跟古董打交道的,除了世家勋贵、新贵乡绅,只剩下一众人,那就是盗墓贩子。 他们会将自己从墓中挖出的宝贝,违称是祖上传下来的拿来卖,这种卖冥器的勾当,行内称老鼠货。 白山县是边境大镇,南来北往,少不得些蝇营狗苟见不得人的勾当,古玩店主只看货真不真、是不是惹过公私官司,其他的一概不论。 即便真看出来是老鼠货,只要你愿意卖,他们也乐意睁只眼闭只眼,反正都淘换出来了,那都是钱。 猫爷是古董街的话事人,连鉴宝的五脉都得叫声猫爷,他见识的古董除了自己经手的,还有行内人请去掌眼观宝的。 就有那么一稀奇玩意儿,是跟动物成气候有关。 时间得回倒过去三年,猫爷受古董街瑞祥轩邀请去看相识宝,来人短打短褂、皮肤满是黝黑褶子,裤腿子老布鞋全是泥点子,一看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野人。 眼见猫爷来了,这老农这才掀开包了几层的油毡布,拿出里面的东西。 这里面,是个黄澄澄、金灿灿的定棺珠,只是外面好似包了层黄米饭,黏糊糊的透着血腥。 一番陈词,猫爷这才知道,这颗定棺珠是从一头老母猪嘴里吐出来的。 那老农直言他是东省农户,前几个月,家里养的老母猪忽然不吃不喝,眼看饿的越来越瘦。 老农还以为是猪又要抱窝了,可等了十几天也没见下崽。 他寻思是泔水不对给它换了泔水,这家猪却也是闻闻几口就躲开,像是厌恶这脏臭之物,反而吐出不少东西。 更邪门儿的,是老农每晚都做同一个梦. 梦里,总有一个浓妆艳波、膀大腰圆的贵妇胖大婶带他走进金屋楼阁。 堂中美酒满壶、佳肴遍地,还有几个小侏儒样的老小孩儿,穿着坦胸露乳的红肚兜,蹲在地上拱吃佳肴。 梦中诸事,正称得上邪气非常、诡谲奇异。 一旦酒酣三巡,胖大婶必然冲着他哭哭啼啼、骂骂咧咧,说她在老农家吃了二十几年的苦,临老了想吃点山珍海味,如果没有她就情愿饿死。 若是一次半次好好,一连数天都是这个梦,老农也有点犯迷糊。 自从孩儿他娘死了,家里就剩下俩光棍儿,连家养的鸡都是打鸣的公鸡,要说啥是母的,只有猪圈里的那头老母猪。 人就怕瞎嘀咕,仔细一想,他为了多卖猪崽给儿子攒钱成亲,压根没想杀老母猪,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这老母猪难道是通了灵? 老农一想坏了事儿,赶紧找算命先生到家里相看风水古怪,这老神仙走到猪圈一看,立马发现问题了,猪吃泔水的槽,分明是棺材外的石椁。 椁底的定棺珠已经不在,不是被土夫子给拔了,肯定进了这畜生的肚肠。 老农得知古怪出在石椁,这才明白错在哪里。 原来,他们家附近的千年墓被土夫子翻了膛、石椁、棺材、木枋全都丢在野地里,他见石椁完好,就和儿子一起拉进猪圈用来做了食槽。 千年的古尸,早就熬干了油脂化为干尸,这些油脂除了被吸收进棺材,还有一部分浸透石椁,使得尸体的千年晦油浸润定棺珠。 由此,油润玉石、玉炼晦油,两相淬炼千年,已经算是邪晦非常的凶物!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六章:豚娘异志 再者,油为肉精,人沾了晦油最多做噩梦大病几天,上了岁数的动物沾了晦油,那可不得了。 不论是猫狗还是猪牛,只要尝了人血就会激发出野蛮兽性,不由自主想继续吃人,要是年老生了灵智的动物,保不齐会生出歪心,甚至还能蛊惑人去送死。 这老母猪吃了晦油珠生了灵智,自然对人的味道百般留恋,人所说的美味佳肴是飞禽野兽,反过来也是同理,兽以为的山珍海味,指的就是山野活人。 换句话说,这老母猪想吃的,是活生生的人! 老农吓得跪地求饶,算命先生倒也实诚,只言这豚娘吞下晦油珠不久,只是略有灵智,还没到练丹入体的地步,找人杀了扣出珠子,那也就没事了。 只是杀猪就能免了灾殃,老农何乐不为,也顾不上心疼钱,赶紧让邻村杀猪户过来。 磨刀霍霍、杀猪放血。 这养了二十年的老母猪,就这样魂归西天、命丧黄泉。 说来也奇怪,杀猪户杀猪时,寻常家猪必然嚎叫嘶吼,惨厉非常。 可这头老母猪却只是流泪,那眼珠黑白分明、瞳仁奇亮,像个被宰的妇人眼泪汪汪,临死都不坑一声! 老先生见猪肉怎么都煮不熟,知道是豚娘冤魂不散,他拿出一道符篆丢进锅里,口呼超度经文,劝解道: “好豚娘,你来世上一遭,本该安心做个畜生,不料吞了晦油珠长出灵智,却反倒误了性命,老道如今超度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吃尽山珍海味,不必怨,且去吧。” 不过片刻,锅中猪肉酥烂入味儿,飘出浓郁肉香。 等猪肉出锅,杀猪户果然在母猪胃里找到一枚黄澄澄的丹丸,上面已经吸附不少油脂,拿在手里凉丝丝、臭烘烘,半露出玉胎纹。 算命先生言说这东西不详,叫老农拿古玩街来出手,自有高手降服。 由此,猫爷得知晦油珠来历,勉强做了回善事,收了慢慢调理成好东西。 猫爷口才了得、见多识广,说出口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把鱼老伯唬得一愣一愣的,跟听书似的砸吧了下嘴。 猫爷瞅着鱼老伯,装腔拿调说道: “老先生,这些黑鲶鱼也是同理,千百年的六畜供养,就是头猪都成了净坛使者,出了灵智也不奇怪,可千万别拿正神看它们,山精野怪才需要供奉替人办事,正神靠的是福缘功德。” “照岳小友的话说,地下暖泉里不知栖息了多少这种上了岁数的畜生,您就是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白山附近的村民吧,杀他们本来就是历代庙正都做的事儿,怪也怪不到您头上不是~” “再说了,白山分三江,奔流数条河,天池瀑布分出的河流可海了去了,一旦黑鲶鱼跑出溶洞鲤跃龙门,那可是灾殃。” “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鱼老伯听完猫爷的话,眼里的抗拒渐渐消失,明显是定下心信了他们的说法。 “那,你们想要小老做啥?” 鱼伯不再糊涂,立马想明白他们是有所求,神色狐疑看向众人。 既然鱼伯的作用不可缺少,那宋思媛也不瞒着他了,微微正色严肃说道: “您一定有办法唤出黑鲶鱼,对吧?” 宋思媛从见到那只船,已经隐约感觉到鱼伯能唤出天池鱼类,那天池中所谓的黑影,怕就是一只只巨型怪鱼。 鱼伯抬眼看了这丫头,宋思媛猜到他身份情理之中,他从容点头默认: “确实,敲锣打鼓是其次,上代庙正有秘而不宣的法子,可以唤来蛟龙…黑鲶鱼。” 宋思媛见其愿意配合,喜气盈腮分外高兴: “鱼伯,我们来不及跟村民解释蛟龙庙的情况,也没办法让所有村民都相信我们的说辞,但黑鲶鱼确实是危害,大面积的捕杀又容易引起村民反对。” “那么,我们希望您继续瞒着村民,每到朔望举行敬神礼,照例用六畜招待黑鲶鱼,私下可以用蜡丸封了敬龙神香,蘸点动物血丢进蛟龙井。” “这是作甚?” 鱼伯不解,看向众人。 宋思媛用白纸包了石头,团成一个圆球,朝他解释道: “以往,鲶鱼一旦吞下猎物,大多还没出后河拱洞就发作了,毒死的黑鲶鱼数量有限,如果我们能让鲶鱼撑到进入地下泉河,这些鲶鱼吐出的血就会引得同类厮杀,若要敬龙神香延迟发作,蜡丸就是最合适的工具。” “我们只需要把毒香包进厚厚蜡封,同时在蜡丸表面糊上猪油和动物血,鲶鱼一旦嗅到味道就会吞吃进嘴里,蜡丸会在它胃口里慢慢融化,直到彻底消融,鲶鱼这才呕血身亡。”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七章:蜡封丸 说到此处,宋思媛松开拳头,缓缓揭开白纸,露出里面的石头: “这些黑鲶鱼被阴尸肉芝喂出了灵智,碰到血腥气会癫狂发疯,从而无差别残杀同类,甭管死的有多少,来个半年,地下泉眼里的鲶鱼怎么也死完了。”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斩草除根,敬神礼依旧举行,变成传统民俗就好,可千万别再帮着千年前的帝王助纣为虐!” 宋思媛的话,鱼伯自然清楚,老头子低头思索片刻,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丫头,我知道怎么做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成想这地下泉眼里埋了近千个几岁娃娃,要是他们的父母泉下有知该有多难受,这种造杀孽的畜生,你们放心,我绝不叫一只黑畜生危害百姓。” 鱼伯的亲娘为他而死,自然知道父母爱子的情切,他并没有提造杀孽的畜生指的是谁,众人都明白,甭管是黑鲶鱼,还是那逼婴殉葬的猪狗皇帝,造了那么大杀孽,被叫声畜生,不冤! 此时,鱼伯雄赳赳气昂昂拍着胸脯,眼中惧怯消退生出胆气,哪怕他少年经尽多次不平事,老来见抱不平,依旧能燃起斗志。 “老哥哥,这才叫老骥伏枥、侠气不减,您愿意为百姓造福可是大德一件,人间作为、上天知晓,日后少不得在功劳簿上记一笔。” 猫爷的话,鱼老汉很是受用,他憨厚一笑,似乎有点被夸得不好意思。 你还别说,文化人拍马屁,就是比咱这乡野粗人好听,说得他心里火热滚烫,像个小伙子似的,想拿着鱼叉子干他娘的黑畜生。 黑林事了,他们怕有人进去坏事,把挖开的土壤恢复原状,等再回到蛟龙庙,已是黄昏落日。 鱼伯趁热打铁,清出蛟龙爷桌案上烧完的老蜡泪,搓成蜡丸再抹上猪油血水,噗通撂进蛟龙井。 一盏茶功夫,黑鲶鱼果然争相吞咽,众人明白,宋千金的主意,成了! 诸事解决,岳观潮趴在花坛旁,用纸条七拐八扭写出一段话: 墓葬在华莲峰,明日我们即可启程,峰峦奇特,望来支援。 写毕,吹响口哨,暮色中苍凉鹰鸣如黑影略来,降落在千年松上。 “长空!” “帮我们给白山镇送封信,全靠你了。” 待信纸装入竹筒,白鹰一跃而起飞向山下。 “你那么早就把他们叫来了?” 宋思媛知道,岳观潮让长空飞往山下,一定是提前送信给朝家,好让他们上山支援。 岳观潮隔着苍凉暮色看向远处的华莲峰: “是,那个狗皇帝都能让近千婴孩陪葬,什么护墓招儿用不出来?我们只是来拿出宝藏的,至于如何进墓,要朝家自己负责。” 白山诸多山峰中,唯有华莲峰毫无积雪,那茂密松林如盘中绿藻,覆盖在莲心芝盘上。 他想起地下溶洞里的千年阴婴,事物反常必为妖! …… 寒风呼啸、暖渡宿夜. 岳观潮他们告别鱼伯,带够草料从龙门峰出发,前往高耸在天池西北方的华莲山。 虽说龙门峰可以看到华莲峰,想真的跑到近处,却还得跨越崎岖难行的山路。 行至华莲峰脚下,众人明显被险峻高山拦住去路。 掀开车帘、下马眺望,远看华莲峰或许只是奇特,此刻众人站在山脚近处,这才意识到华莲峰峦的神奇瑰丽之处。 那群峰险峻峭奇,勾连如犬牙,野林松枝多挂冰裹雪,白花花若冰封云海,望之如入苍穹,唯有华莲背靠天池西北,好似数朵灵芝堆叠相交,侧峰仿如四瓣莲花,将中心的巨大芝盘牢牢保护起来。 整座山峰自莲瓣以下冰雪裹挟、雾凇晶莹,数百米高空的芝盘却花草繁盛、松林如海。 芝盘上、莲瓣外、白雾笼莲心、金光洒莲瓣。 那松林上的缥缈雾气如婆娑烟纱,总也不见消散,衬得华莲峰好似太清宫池旁的得道金莲,仙气直扑苍穹。 “啧啧啧啧!”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不愧是四峰聚华莲,当真险峻高耸、毓秀清俊,华莲二字当得了,都说洞天福地是吉穴,这朵地涌金莲倒抢夺了天地造化之功,怪不得能做帝王陵墓。” 猫爷怕看不清山峰,特地把眼镜戴上,看清华莲峰之后,长吁短叹、啧啧称赞,对着眼前的山峰一顿夸。 “猫爷,这座山可有什么讲究?”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八章:地涌金莲 岳观潮只知道大莲花里埋了个皇帝,还真不知道吉地到底意味着什么,见猫爷夸赞此山,决定恭维他一次。 上次说动鱼伯,可全赖他这三寸不烂之舌。 细细想来,什么老母猪吃了棺材槽、还能托梦说人话,这分明是他胡诌现编的故事,初听来确实可怕得很,把鱼伯唬得一愣一愣的,可只要往细处再想想,立马就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猫爷手拿眼镜,指着四瓣金莲指点道: “岳小友,讲究可大得很!” “昔日李唐皇族夺取江山,五姓七望皆倚仗千百年世家底蕴,颇为看不起李家这种一朝得江山的暴发户,连唐太宗都说过天子之家竟在博陵崔氏之下这种话,为了与五姓七望争底蕴,从高宗时代开始,拜道教李耳为祖先,尊奉他为太上玄元皇帝,强行将李唐家族提升为神仙血脉。” “自此以后,道教成为李唐国教,虽然在武周朝曾重用佛教,可那只是短暂一瞬,等李家重新掌权,仍然恢复道教为国教,此后哪怕改朝换代也再无更改。” “海东盛国事事以唐为师,也尊奉老子为义祖,虽然在丝路贸易中海东盛国也曾引入佛教,不过二者相比却仍是道占了半头高。” 说完,猫爷把话题又扯回金莲: “说起来,地涌金莲乃是佛教意向!” “东晋南北朝时,佛陀留下预言,佛法必灭于天竺而兴于震旦,这句话成为佛学东渐、高僧来朝的开端,西方高僧大德纷纷东行南北朝传教,佛教来争地盘引得道教反扑,道学为贬斥佛教,开始传扬老子化胡为佛之说。” “传说老子骑青牛前往函谷关外,化身为佛点化胡人,佛教入家破家、入国破国,此去是叫胡人无欲无家、亡国灭种。” “佛教虽然不喜这种说法,奈何东行传教需要权威背景,为方便信众接受佛陀思想,也就默认了道教的说法,号称佛陀就是老子,这反而使得教众庞大、传教甚远。” “唐朝时佛道多有融合对立,道教本有《金莲正宗记》,索性也融合佛教思想,将地涌金莲纳入道学范畴,道人声称,每逢灾乱,天下必然要地涌金莲、神佛托世。” 猫爷指着华莲峰摇头晃脑解释道: “我记得这位海东盛皇殉国时,刚好是巍巍大唐江山倾覆,天下合久必分,这泱泱华夏竟又分出十余国出来,他把陵墓建在华莲峰,恐怕是想借助地涌金莲的风水,好投胎转世为能人,匡扶天下靖社稷。” “原来如此!” 岳观潮叉着腰瞅着金莲峰,语气里充满鄙夷: “答寅尊也真虎了吧唧,当时天下正乱,想匡扶天下,不该起兵南下逐鹿中原吗,怎么反倒自个儿殉国了,宁愿相信地涌金莲这种鬼话,也不敢动兵,要我看,他就是个胆小鬼儿。” “如果,殉国投胎是转世匡扶社稷的第一步呢?古人确实信轮回转世之说,如果答寅尊真想逐鹿天下,也许还真就信了这话,宗教向来以怪力乱神迷惑人心。” 宋思媛走到他身边,拿起望远镜胡乱嘟囔的一句话,让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殉国是假,想轮回转世是真! 他们正远眺金莲,身后马蹄哒哒响起,等岳观潮回头看去,朝家的人马已经到了背后。 他仔细数着来人,他们约莫有四五十人,全是看山巡逻的家丁。 这些壮汉个个穿着黑布黑褂黑熊靴、外罩羊皮袄子灯笼裤、身背弯刀、荷枪实弹、膀大腰圆,翻皮帽下鼻子冻得通红,围巾上全是热气,骏马踢踏,分外壮观。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们的底细,还真以为是来劫道杀人的响马子! 领头的人他见过,朝家管家。 这老头子褪去马褂华服穿着兽皮大衣,眼神中的圆润变为狡猾刁钻,这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一伙儿盗墓贼,岂有慈眉善目的脸色。 “岳先生,东家叫我来襄助你等,不知我们何时上山。” 朝管家表情虽狡猾,语气却很客气,他们仰仗岳观潮,自然要给几分薄面儿。 “朝管家,若开了墓,还要弟兄们下去盗宝,不知他们可愿意下墓,毕竟晦气得很。” 岳观潮的话,朝管家微微拱手: “岳先生放心,这些家丁都是巡山好手,平日也都见过世面,受得住晦气。” 原来不只是家丁,怪不得身上有股匪气,也是,千年门阀的家丁,又岂会是一推就倒的小绵羊。 “山路陡峭,我看也行不成马车,岳先生的家伙事儿就交给我们了,还请你先一步上山,我们也好追随在后。” 这话,朝管家是怕他们跑了! 岳观潮心想,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玩心眼子,跟世家大族打交道可太累了。 无奈,岳观潮只得带着轻便布包,和葛达猫爷他们先走一步徒行进山,朝管家他们则是拖箱带柜、负重前行。 不管是为了遮掩华莲峰的奥秘,还是官道修葺不易,整座山峰不但没有官道,连林间野路都没有,漫山遍野全是雾凇密林。 他们只能以眼做司南,靠着望远镜活生生趟出一条路。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三十九章:蛟龙晕 穿雾凇、越寒道。 一入莲瓣内的松林,众人身上寒意尽数消退。 此地与白山的风冷湿寒完全不同,松林中花草丰茂、古树参天,好似古书中的桃源世界! 这里四处温和湿润、热气弥漫,到处都是来避寒躲冷的飞鸟蝴蝶、麋鹿野兔、蛇虫鼠蚁,他们见了人纷纷躲避,藏在浓郁枝叶间灵动窥探,不敢近前。 “这里,怎么会那么暖和,就算有四个侧峰遮挡冷气,也不至于像秋末春初啊!” 众人几乎是从寒冰隆冬直接踏入春秋,马常在关内长大,怎么也想不通比京畿还冷的地方,冬日竟有春初温和、终年不冷之地。 “马小友,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可曾听说过泉涌热雾!” 岳二炮正拿着竹竿在前面探路,一听猫爷又要讲古说奇,像个哈巴狗似的返回去。 “猫爷,啥叫泉涌热雾啊!” 猫爷停下脚步,看向周遭密林: “白山天池曾喷发过,在山腰各地留下数座温泉池,听说里面的水常年温热冒泡、不冻不冰,人泡进去百病可消,这便是地涌汤泉,当年玄宗偷看杨贵妃洗澡的地方就是华清池的汤泉宫。” “我怀疑,这华莲峰的林甸下其实也是地涌热泉,只不过他们温度过高,在喷发时有遇到岩层空隙,就自动化为热雾喷出土壤,使得林中热雾不断、高温不去,自然让植物忘却寒冬,不限时节繁茂起来。” “你们看这些树叶!” 猫爷说罢,走近落叶矮树,那宽大如掌的叶片,凝结着一层细小水珠。 “平时无雨水,为何植物总是湿漉漉的,也许秘密就藏在地下。” 葛达听着猫爷的话,话音未落立马感觉有气流接近。 他眼疾手快,把岳二炮和猫爷推开那阔叶草!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跌落他处时,草木树根下忽得喷出浓烈热雾,蒸得叶片上下翻飞,半晌才彻底消散。 在这一瞬间,岳观潮感觉周遭温度高了十几度,可以猜测地雾喷发时温度有多高,烫掉一块皮都不在话下。 葛达拍了拍被烫出焦香的毛袖子,惊魂未定警告道: “猫爷,二炮兄弟,这可不敢靠近,附近村子都叫这热雾为蛟龙晕,真站在上面连皮带骨都能烫化。” 岳二炮年轻耐摔,拍拍屁股上的土支起身子,猫爷却是个近五十岁的半老头儿,冷不丁被壮汉推开,摔在地上半点都起不来。 猫爷本想动怒,看到叶片上被瞬间烫熟的虫蝶,却也知道若不是葛达,他这一身皮都要烫掉半身,那可是灭顶之灾,这才收起脾气: “哎呦,我这老腰哎,多谢葛小友搭救,若不是你,我这身皮就别想要了,只是若在早说一点,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受这罪了。” 葛达扶起猫爷,目光警惕看向周遭: “蛟龙晕神出鬼没、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哪个正常地洞会变成热雾口,邪门得很,附近村子的人都忌讳来这儿,我压根没想到树根子下也有。”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章:芝盘甸子 “像这样的岩层裂隙不知道还有多少,我们不能再那么莽撞了,让后面的大队伍先原地停下吧。” 岳观潮大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队伍率先停步,而后山林中的队伍好似蛰伏的巨蛇,完全没了活动的迹象。 巡山壮丁们个个都是山林里的好手,自然知道前方发生了意外,屏息凝神不再动弹。 “如果,我们能找出岩隙提前规避,就能安全进出这片森林,可如何提前确定岩层缝隙,一时恐怕难以办到。” 宋思媛低头蹲在地上,用竹节敲着矮树根部,只要不喷发热雾,它们就跟寻常树洞一样,难以分辨有何区别。 猫爷拿起罗盘,漫山遍野都是参天野林,罗盘的作用紧限指明方向,他揉着腰叹了口气: “那这可麻烦了,这片林子估摸有天池半大,占地数百亩又没有路,在如此大的面积上,我们如何区别岩层空隙啊!” 岳观潮拿起望远镜看向四个方向,除了满眼针松翠绿,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连动物都因为热雾消失不见了。 “这可麻烦了,咱们现在退不能退、进又不能进,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岳二炮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土壤里的空隙热雾,又怕把屁股蛋儿烫熟了,一惊一乍支棱起来,吓得众人一阵警惕。 宋思媛从刚才就一直琢磨着岳观潮的话,她见岳二炮猛地挣扎那几下,好似意识到什么,眸光大亮:“岳观潮,我们认不准岩层空隙,是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果有熟悉地形的人呢?” 说到此处,猫爷蹭一下支起腰子:“鱼老哥!” 宋思媛点头赞许猫爷的猜测: “是,咱们这一路走来都没发现菌菇,这代表菌菇一定生长在更深的密林里,看鱼伯轻松的语气,想来那深山已经走过数遭,不如把他请来。” 岳观潮猛拍后脑,心里大石头落了地,终于咧开嘴笑出声: “对啊,我们只顾上找路,把鱼伯这个活地图给忘了,我马上给鱼伯送信儿,让他赶过来。” 有长空伴飞,送信并不是难事,岳观潮唤来白鹰,将自己的意思送进竹筒。 他们来时拉长了队伍,走得并不算快,等接近晌午才到峰顶,老鱼却并不需要跟人协调,单人独马无所顾忌,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到了芝盘处。 鱼老汉虽然知道朝家会巡山,可从来也没跟这些壮丁打过招呼,眼见他们如长蛇游龙般盘踞芝盘外,吓得走路都靠边儿站。 “鱼伯~” 岳观潮知道鱼老汉虽然有侠心却怕惹事,他见老头子过来,抱拳相迎: “可算把您老盼来了,我们遇上大难事了。” “这?小老还以为你们下山去了,后生你这个阵仗,到底想做甚啊!” 鱼伯眼神狐疑看向岳观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响马子呢。 “那倒不是,我们不是响马,只是来盗取海东皇墓的!” 岳观潮以前不提这碴儿,是怕鱼伯跟他们不是同一阵营,如今鱼伯已经知道所谓的海东盛皇是个什么东西,自然不会为盗他的墓跟众人闹掰。 鱼老汉听完,确实吓了一大跳,他早已知道岳观潮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盗墓一事上。 在他看来,盗墓的多是歪眉斜眼、印堂发黑之辈,怎么也不会是眉目俊朗的青年郎。 “后生……海东盛皇的墓可不是好盗的,那地下溶洞恁地邪恶,到了墓里还不知道如何凶险,你可想好了?” 岳观潮拱手点头,微微正色:“受人之托,不得不办。” 鱼老汉偷偷瞄了这几十个壮丁,瞬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眼神闪烁靠近他说道: “那好,小老别的本事没有,经常在这芝盘甸子里采菌菇,熟能生巧找个路还是成的!” “全凭鱼伯襄助,我们也正为怎么找路犯愁。” 岳观潮拱手回礼后,带着鱼老伯赶到队伍最前头,他看猫爷如此狼狈,也知道有人被热雾给袭了。 话不多说,鱼老伯打开身后的带盖竹篓,从里面拿出一罐东西,边解开边说道: “小老这十来年在芝盘甸子摘了多次菌菇,也碰到过不少热雾弥漫的时候,附近村民都说这是蛟龙爷的鼻孔子,谁来了就烫谁,一来二去也没人过来找晦气。” “他们不来,小老得来,小老年轻时被江水泡坏了骨血,需要天宝地精来养身子,思来想去这芝盘甸子常青也算吉地,长出来的菌菇必是灵芝妙藤,我就时常到芝盘里采菌菇。” “自古菌菇出深山,我想采大一点的菌菇只能往深山跑,前几年经常被蛟龙爷的热气给烫着,后来我想了个妙招儿,就再也没被热气给烫过。” 语毕,鱼老汉解开陶罐盖子,众人伸头细看,里面是黄澄澄、土石杂乱的粗盐! “粗盐?” 岳观潮满脸懵茓,他拿起指头伸进罐子舔进舌头,确实是有土石疙瘩的粗盐,吃起来苦涩腥咸,难以下咽。 “这东西可以帮我们找到路?” 宋思媛看向老头子,还以为他精神出了问题。 鱼伯放下陶罐子,说起这里面的门道: “丫头,咱人虽说是女娲娘娘捏的,可正因为有了礼仪廉耻却也丢了兽性,很多动物拥有的本事儿,退化得厉害。” “就比如循声辨位、闻香寻味、听地寻踪,假使不是跟着老师傅练习,那是断断捡不起来了。” 他捧起陶罐,宝贝似的抓了一把: “这粗盐咱人虽然不愿吃,可在某些牲畜眼里可是好东西,芝盘甸子有种山地羊,最喜欢吃带咸口儿的草,而且它在芝盘甸子久了,竟然知道怎么躲开蛟龙晕,我每回都是把盐化了水洒在树叶上。” “等羊群闻到味儿,自个就找来了,它们成群结队打深山跑来,这条道儿指定没有蛟龙晕!” “你们等着就是了,给我备点净水。” 岳观潮接过壮丁递来的瓦罐,往罐口倒进半罐水囊里的净水,鱼老伯抓进好大一把盐,用手搅合化了,拿湿了水的扫帚开始往周围洒水。 一股腥咸味儿充斥周围,涌进鼻子里散都散不开。 “鱼伯,这是什么盐,味儿那么冲!” 岳二炮闻不惯这味道,急忙拿围巾遮住鼻子。 鱼老伯洒水时,朝着众人介绍起河盐的来历: “这是河盐,用通天河里的淤泥晒出来的,我每年都要在河里捞淤泥,沉淀出的泥浆子晒干巴了,再把土打碎过一遍筛,大颗盐巴就成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一章:吃咸羊 “吃饭用细盐,配那个敬龙神香要用河盐,畜生吃的东西不用太仔细。” 说罢河盐来历,周围几百米的树叶子全被撒上了盐水,他回过头放下陶罐: “羊鼻子灵得很,很快就闻到味儿了,诸位且等等。” 朝管家眼神一示意,身后的壮丁忽然走到近前来,这老头子笑眯眯说道: “岳先生,朝家有独门机巧术,可以在原地搭通天梯朝上看,我们也可知道那些山羊到底来了没有。” “朝管家自己做主就好。” 朝管家把手一怕,那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大呵数声,个个都开始摩拳擦掌松快身板。 岳观潮仔细看向壮丁,其中一个壮丁接过身后人递来的多孔竹筒。 这些竹筒比半臂长、手腕粗细、表面刷了松蜡桐油保证不开裂,再缠上数圈藤编羊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好似个钢骨玄铁。 壮丁并不说话,三下五除二洞穿中心的洞槽,组合为单个“王”字形竹具,中间主竹筒上下都带有开扣合槽,用铁钉固定接口,可以继续延长。上下三根横竹左右两端也都有打通的洞槽,一旦在插入两根竖着的竹筒,立马变成个工整的“田”字。 这即是单节竹梯! 此后,无数田字竹筒首尾相接、铆合咬槽,像是拔地生长的竹笋,一节更比一节高。 其他壮丁见支起竹梯,开始拳打脚踢、招手递送、抵足交腕,看似杂乱无章却并不是在打架,而是用胳膊腿脚搭建七星台,无论多少人攀上人台,都没有壮丁敢吭一声,他们牢牢抱住竹筒,以最快速度搭起结实牢固的“人架子”。 从旁边看,无数胳膊好似七星旋转的图腾,刚好将竹筒牢牢固定在人架中心,分外奇异。 “这是,竹骨攀云梯!” 岳观潮还以为只是搭个竹竿往上爬,直到其他壮丁抱着“田”字竹竿,立马发现这东西的厉害。 朝管家看向他,眼力多了一丝欣赏,介绍起这竹梯来脸上充满傲气: “岳先生好眼力,天下倒斗门派,摸金、发丘、搬山、卸岭独占四魁,此四门皆有那通天观地、搬山卸岭的本事自不比说,其余乌合之流却都是杂流门派,无非是人数或多或少、器械精巧粗糙,虽一时江湖有名,却都如大浪淘沙,湮灭进历朝历代,称不上鼎盛不衰。” “朝奉一派自认比不过四魁,却也不输杂流门派,能绵延千年靠得就是堪舆风水、方术精簧来寻找帝王枭雄陵、名臣悍将墓,鼎盛千年,积累了不少机关秘术。” “这竹骨攀云梯即是朝奉夫子拿来看水脉辨山经寻吉地的利器,选用的是千年竹、轻若提壶、坚若玄铁,只要不用炸药,绝对没有开裂破碎的可能,最长可伸至数丈,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嘛!” “见识了,不知这攀云梯是怎么个用法?” 猫爷走近竹梯,倒是从没见过朝家把这东西拿出来,思来想去只怪以前陪挖的墓太小,不够资格用这些物事。 “您几个放心爬就成,这东西倒不下去。” 岳观潮早就想登高一览,他见朝管家同意上去,和葛达分据前后侧,像是上房蹬梯般朝上攀扯,二人如齿轮咬合、默契合作,很快来到数米高的半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们只在远处看过芝盘甸子,如今身处数米高空看向远处,只觉得林海苍茫、云雾缭绕。 芝盘甸子虽都是绿树叠翠,可野树长势却并不如一,芝盘心明显更为高大宽阔,好似华盖高屋,将所有花草遮蔽于浓郁树荫下,如纱帐、似苔藓,浓郁堆积不可见缝隙。 反而芝盘边还能看见诸多空隙,阳光照下,可见斑驳日影。 热雾喷发时,几乎所有茂密古树都会颤动树冠,白雾被林风一吹,立马如清烟散入空气,在夕阳辉映中荡漾为金虹彩晕。 有四面莲瓣峰遮挡,雾气常年积月缓慢散去,芝盘甸子上便时常附着金虹彩晕,好似卧龙栖息山林,时不时仰头喷云吐雾,附近村民多称蛟龙晕,正来源于此! 葛达攀附在梯子上,看向远处说道:“越是到芝盘中间,古树越是茂密,现在已经是傍晚,要是那群山羊还不来,那咱们只能摸黑入林。” “不知道晚上还好不好辨认羊群!” 葛达不再说话,禁闭眼睛仔细注意山林动静,左右耳好似抽筋儿般颤动,一炷香功夫过去,终于猛地睁开眼睛。 “来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二章:竹骨攀云梯 岳观潮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远处山林起伏抖动,咩咩荡漾、奔腾不至。 他们从梯子上下来时,已经有跑得快的山羊来到近处,啃着低矮灌木里的草叶,吧唧吧唧嚼得正香。 “鱼伯,这些羊来是来了,可我们怎么确定哪些路是他们走过的。” 岳观潮的话,鱼伯并没有在正面回答。 待羊群吃完盐水草叶,陆续从野林退却进入深山,鱼老汉趁此机会拿出手搓麻绳,立马套住一只山羊脖子,任由它咩咩叫喊,手抓着羊的角说道: “龙有龙头,羊有群头,只要我们拴住一只羊,他自然会跟上羊群,跟它走准不会难处。” “走吧,后生。” 语毕,鱼老汉松开羊角,这只山羊起初还像无头苍蝇乱跑,确定自己逃不掉,开始咩咩向前跟上羊群。 “队伍开拔!” 朝管家一声吼,壮丁们各自举起东西,跟在岳观潮身后往前前行。 芝盘里、密林中,鱼老汉好似放羊倌儿,牵着山羊不断跟着羊群往前走,这只羊如同肉罗盘,一步步将众人带出蛟龙晕,果然跟他形容的一样。 一路上蛟龙晕虽多次喷发,却从不伤及大队伍,明明就在数十米外,好似隔着万水千山,众人始终无舆。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待夕阳耗尽最后一丝火光,众人在暮色来临前走出蛟龙晕地带。 咕咕咕~啾啾~呱咕~嗷呜~吼吼吼~ 岳观潮看最后一个壮丁踏出蛟龙晕,心中大石骤然落地,夜色降临后,野林里热闹起来,各种怪声此起披伏。 “朝管家,天色昏暗,我们是停在原地休息,还是凿地下墓?” 岳观潮问向朝管家,他们本想趁着天色找到墓葬,如今天色漆黑,想找怕是不容易了。 朝管家看向左右,拱手解释道: “岳先生不用担心,有猫爷在不怕找不到墓穴位置,况且这片山林已是深山密林,即便白日也无微末光亮,若等白日不知又要浪费多少好光阴,趁着天黑正好寻了墓葬,何如?” 朝管家的话不容反驳,岳观潮怕在反对下去惹推脱之嫌,连连答应下来: “好,请猫爷寻吉地吧。” 朝管家大喝一声上亮子,那壮丁们窸窣涌动,扎起三米高的攀云梯靠在树上,随后拿出一盏模样奇怪的油灯。 岳观潮借着自己的手电光芒看向油灯! 这灯形似八瓣莲花,莲盘的位置有个象牙球,外罩丝缕银壳,象牙球里存满了灯油,无论象牙球怎么旋转,都可以保证灯芯朝上、滴油不漏,八瓣莲花可以像扇叶似的打开收拢,大概也是独门秘具。 仔细看,这八瓣莲花大多琉璃材质,里面还按了银镜似的莲叶。 随着莲盘被点亮,莲叶合则聚光如月、清冷幽暗,莲叶开便满地生光、普照四方,周围十几米的野林被瞬间照亮,好似头顶红日,草根碎石都看得清楚明了,甚是稀奇。 猫爷看向攀云梯上的灯,颇为满意自己造的物事: “这东西叫琉璃照山灯,按照鲁班照山灯制式做成,传闻若是造得大如华盖,可以真如日月般普照四方、还能照出水脉山经,猫爷我没那么大能耐,只造了人头大小,虽不可与日月争辉,夜间照物倒是可以受用。” “接下来,看我的就成了。” 猫爷清清嗓子,从布口袋里拿出朱砂粉与罗盘,脚踏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道: “北辰一星天中尊,上将上相居四垣,天乙太乙明堂照,华盖三台相先后。此星万里不得一,此龙不许时人识,识得之时下用藏,留与皇朝镇家国。霜降水涸寻不见,春夏水交龙痕现,此是平洋看龙法,过处如丝或如线。高水一寸即是山,低土一寸水回绕。水缠便是山缠样,缠得真龙如盘卧。不知星耀定锱铢,祸福之门教君识。” 神神道道、阴阳怪气,每句尾必定停顿歇息,而后朱砂粉落到脚下。 “相龙经!” 鱼伯看着猫爷的阵仗,嘴里嘀嘀咕咕的话,岳观潮听得清清楚楚,心说这老头深藏不露,采珠户的事情反而真假难辨。 “相龙经是啥。” 岳二炮满脸懵茓。 鱼老伯看向这小伙子,打算解了他的疑惑: “《相龙经》相传是朱朝刘伯温斩百龙时所画的辨龙真经。”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 蒙末朱初,能人刘伯温是朱朝太祖身边的术士奇人,他不仅可以施展“七星续命灯”,对于奇门遁甲、算命测吉、堪舆风水也甚精通。 尤其擅长斩龙之术,这里所谓的龙,可不是东海龙王,而是华夏龙脉。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三章:相龙经 古人祀祭天地、封禅山河,对于风水之说深信不疑,但凡是毓秀奇特、风水极佳的山川河流,一旦葬入其中必定会出帝王将相, 华夏大帝疆域辽阔,从昆仑山而下的龙脉共百条,它们分布在大大小小不同山脉,只等有缘人去发现。 朱太祖夺取江山后,为保朱家永坐江山、独享社稷,动了斩龙脉的心思。 这一重任,自然压在能相龙斩山的刘伯温身上。 自此以后,刘伯温带着圣意走遍名山大川、三山五岳,只要见到有龙脉之形,必定挖肉凿骨、折脊抽筋,使得龙不为龙、蛟不成蛟。 如此数年,竟将华夏大地近百龙脉斩断一空,但百密总有一疏。 刘伯温来到关外时,见长白山一带有龙气却无龙形,好奇之下施法相看,原来那天池之龙被贬斥为蛟,奄奄一息、蜷缩成团、连龙气都快散了。 他本想放尽天池水,涸死蛟龙,可细细想来却觉不妥。 龙脉乃天生,斩龙无异于逆天而行,如今他已斩杀九十九条龙脉,朱家自然可以稳坐江山三百年,若将龙脉屠尽,恐遭天谴! 多方思虑,终究还是放过了这蛟龙,允许这蛟龙向中原龙脉称臣,盘踞一方。 这条天池水蛟即是前朝女真龙脉,在长白山安稳生息的女真族果然向朱明称臣,朱太祖顺理成章在此地设建州卫,请女真人代为羁縻府州,正如蛟辅龙,臣奉君。 至于女真三百年后反客为主、臣乱君纲,那又是另外一番天地造化。 相传刘伯温斩杀诸龙时,将华夏百龙之形、势、脉、理、水全都绘制于图册之上,命名为观山相龙经,后因死亡下落不明,再没有显出人前。 等相龙经文结束,众人眼前出现极其复杂的图案,好似八卦图互相嵌套,如日晷罗盘般密集排布、布满咒文。 猫爷此刻已经满头大汗用尽力气,他呼哧着打开背包,拿出盘得包了浆的象牙小罐,用力一拧开,只见里面咯吱乱叫,似有东西在扑腾。 呼~ 罐口抖动,一只金蝉从里面腾飞而起,绕着朱砂图阵不断盘旋,咯吱咯吱蝉叫不止。 仔细看,这金蝉比拇指略大,圆头三分、胖肚尖尾、八脚细密,两颗眼珠如红宝石油润透亮,外表好似鎏金,黑纹镶嵌肚囊。 那透明六翅不断颤动飞扬,翅骨仿如金丝弯曲勾连,将透光明翅分割出奇诡图谶,在琉璃灯下泛着虹晕。 “金蝉?” 光看外形,跟蝉差不多大小,但是却比普通蝉多了几个零件儿。 “是哪吒蝉吧,三头六翅、八脚红眼。” 猫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颇为得意解释道: “蝉为地灵,在土中数年为蛹,化蝉即一飞冲天,非茂树不栖、非花露不饮。圣人有言至明至暗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古人认为蝉可以深陷泥淖而不腐、身处天穹而出彩,是为不食烟火、品行高洁,称得上至污至清蝉蛹。” “但凡在土中不死不腐即为地灵,这只蝉由千年不腐不烂的蛹虫化成,千年时间早已使它通了人性,化为蝉就叫地灵子,也称千年蝉,一旦出世可活百年。” “这只蝉是先父临终时赠予我的,它深谙地脉山纹,可以帮咱们找到陵墓的入口。” “合着,刚才您的鬼画符是为了糊弄人啊?” 岳二炮这话,猫爷却并不生气,摇头晃脑: “非也,非也,这图谶叫困龙阵,可以帮我们困住龙脉,好寻到陵墓入口!”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四章:鳞甲山钩 “诸位可知龙脉之墓最为难挖,一旦被脉灵察觉,轻则找不到墓穴口,重则殒命深山。” 猫爷说完不再言语,专心看向那盘旋空中的金蝉,它好似真的通了灵,绕着朱符图谶不断吱鸣。 随后,六翅剧烈扇动,朝野林的某个方向飞去。 “得了,我这千年蝉找到墓葬入口了,你们且给我提着照山灯,我得跟着它。” 不等猫爷动身,朝管家已经命壮丁取下照山灯,紧随猫爷跟出密林,岳观潮和葛达怕这老胳膊老腿出了意味,也都趁着光亮跟在后面。 千年蝉虽是活了千年,仔细算起来也才拇指大小,飞得速度并不快,他们连跑带走踏出野林,来到相对灌木较为稀疏的野草甸子。 猫爷出了密林紧紧跟着千年蝉,直到把它绕圈的地方用红朱砂围出,这才伸懒腰擦了把热汗。 这一会儿的功夫,朝管家的队伍已经跟上来,猫爷小心翼翼把千年蝉送进象牙罐,指着朱砂圈说道: “诸位看看这地方,芝盘甸子中间鲜有人来,本应古树茂盛、遍布灌木野草,却一反常态,稀疏得可抬头见月,这代表什么?” “代表这里的古树,比其它地方细小,可以据此推断出,这个地方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造成古树灌木长势不丰。” 宋思媛推论的话,让猫爷啪啪拍手:“啊对~我算明白了,要论谁是这搭子里的智多星,还得是这宋丫头。” 夸完宋思媛,猫爷轻轻咳嗽几声,继续向周围说道: “古人封墓,多用黄、青、黑、红、白等五色土混合防腐驱虫秘药,再配以砂石封层,好让墓穴附近更坚固,不易为地下虫蚯光顾,这样就能尽最大可能保护墓壁。” “这玩意儿好虽好,就是对草木生长全无益处,又加上秘药多为剧毒,长此以往,草木皆会受到影响。” “若是寻常人看来,只是个寻常空地,可对于千年蝉来说,它可以嗅到土层下百虫不亲、蛇蚓不近的墓中死气,会围着这地方打转也并不奇怪。” 猫爷的话,说得众人云里雾气,岳观潮看向宋思媛,满脸懵茓:“这东西,查出墓道位置稀奇得很,我还从来没见过能活百年的金蝉。” 宋思媛盯着朱砂圈低头思索片刻,眼神似乎已经参透金蝉奥秘: “猫爷说过任何动物都有异种,我相信没有哪种昆虫的幼蛹可以在地下存活千年,这种说法应该只是对于昆虫异种的美称,就好像千年灵芝、千年人参,并非真是长了千年,而是岁数长了。” “我在留学时曾经跟昆虫繁衍实验室合作过,美洲有种白腹红眼蝉最高已经在土壤中存活三十年,待三十年一到,这才爬出土壤化蛹为虫,如果我们知道有蝉能活几十年,说不定就会把它封为蝉王。” “万事万物稀奇生暗鬼,也许古代人偶尔见过异种蝉,阴差阳错误以为他们活了千百年也有可能。” “谁也没办法确定蝉爬出躯壳时,到底在土里待了多久,全靠人言佐证自然就不甚客观,我更相信这蝉只是某种远古稀有蝉,长白山稀奇古怪的山头太多了,真有什么原始物种也不奇怪。” “金蝉、金蟾蜍、金鲤鱼,这都是人为赋予的意义,并非他们真的是神物,我们前几天见到的黑鲶鱼,不就是人为异种吗!” “可是,这些金蝉能找到古墓,这难道也是误打误撞?” 宋思媛似乎知道葛达会问出这个问题,打了个响指娓娓道来: “这是个好问题,古墓的封土多是多种土质混合回填,为了防腐还添的有硝石、白灰,春秋战国多用青色膏泥、唐宋陵墓多填充糯米土、明清多混合石灰防腐,这些土一旦加了其他东西,闻起来与普通土不同,糯米土的味道接近发酵的烂萝卜,气味发甜发腻,细心的土夫子不靠金蝉也能发现。” “这种昆虫对花叶粉汁特别敏感,与其说是找到了古墓,不如说是被古墓上的糯米封土的甜味儿给吸引来了,动物的嗅觉比人的要灵敏太多,人只是曲解了它们遵循本能的行为,好给盗墓行为开脱。” “有金蝉引路,多少算是吉利意头。” 这话,解了众人的疑惑,葛达、马常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对宋思媛又高看了一眼。 勘准陵位、圈出墓口。 朝管家的队伍把照山灯叶子开到最大,光亮处很快汇聚来四个壮丁,他们松开背篓,从里面拿出一套甲具穿在身上。 这甲具与寻常的甲胄并不相同,甲胄多为保护身体、减缓伤害所用,造得尽可能结实厚重,而这甲具一眼就可以看出轻便松快,只在心口、膝盖、手肘、脸上有铜鳞护具,其他部位只是包着一层类似麻将牌的竹甲,众人面前如同站了四个头盔尖尖的藤甲兵。 若说有一点奇怪,大概就是这些壮丁的手腕! 手上戴着如同老虎蹄爪似的钩子,看着寒光四射、锋利无比。 “朝管家,你们不拿铁锹,穿一身兽甲有啥用?” 岳二炮没看出来这是穿山甲的爪子,他并不明白这有何神奇之处,岳观潮多看了几眼,立马猜到这甲具的作用,能在手腕扣上那么大的穿山甲爪,不是凿山就是挖洞。 朝管家见他不识货,看在岳观潮面子上也并不恼怒,摆摆手朝着小伙子解释: “这可不兴乱说,这位小兄弟你擎等着看弟兄们打洞就成了,这可比铁锹好用多了。” “这东西,是正儿八经的凿山钩吧。” 马常见到这副铁爪,一眼就认出来了,朝管家见有人识货,脸上的笑容掺杂了一丝警惕: “这位小兄弟果真识货,我这铁爪叫鳞甲凿山钩,乃我朝奉夫子一派的利器,你曾在其他地方见过这等物事?” 朝管家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一开口就想套马常的话,鳞甲凿山钩为朝氏利器,自然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一旦被他人得到,估计这里还颇有曲折渊源。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五章:尸手 马常走江湖十几年,岂会不知道这老东西的意思,赶忙糊弄过去: “弟兄跟着杂耍班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在庙会上见的人恁地多,什么怪门邪道的功夫都见过,也听说书的乡野先生提起过这一嘴,说世上有种穿山甲可以日挖千里土、夜凿百里山,是打洞挖山的一把好手,若是能寻得一只把爪子剁了绑在兵器上,自有那搬山卸岭的法门本领。” “不知朝掌柜的这鳞甲凿山钩,可是这样做成?” 这话,打消了朝掌柜的疑惑,他眼神里的警惕逐渐消散,如今拉起众人期待,反倒不好收场了,索性挑拣些不打紧的话介绍起这东西: “穿山甲能凿土穿石靠的并非只是爪子,而是那身可坚硬也可软弱的尖头铠甲,尖脑袋朝前刨土,身后爪子却也没闲着开始朝后运土,如此才能最快速度打通山道。” “我们这铁甲钩虽然不是穿山甲的爪子,却也是仿照山甲的蹄爪用精铁锻造,生挖山石而不折,锋利得很,这身尖头竹甲穿着轻便,往前挖土可行一切便宜,虽然不比真山甲灵活,倒是比铁锹要方便很多。” 语毕,朝管家咳嗽几声,那四个戴鳞甲的壮丁拿麻绳拉住腰带,弯腰下身在红圈里开始挖土掘石。 芝盘甸子常年雾气不散、空气湿润、草木吃透了地泉水,多余的水全被蓄到根部将土壤浸得黏糊糊。 那黑土、黄泥、砂石果然像是糯米糕般一框框被提出来,水灵灵、糯叽叽的样子好似蓄满水的膏脂,全都堆在洞口附近。 但凡有蚯蚓蛇虫,必定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或者是已经死亡腐败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尸体沤糟腥味儿。 随着黄泥渐渐堆成小山,竹篓里抬出来的沙泥渐渐有了颜色,好似未经炼化的彩色矿石,在照山灯下显出厚重色泽。 猫爷所说的不假,离得老远就能闻见浓重的药味儿,凑近了去看还能感觉眼睛被辣得生疼。 “自先秦时代开始,墓葬的封土从三十米一直跌落,到了唐宋时顶级贵族的墓葬多在十五米以下,假如海东盛国也遵循唐墓葬礼制,现在估摸着也该挖到墓道石壁了。” 哗啦! 那下去数十米的绳子忽然抖动起来,朝管家大喜过望,吩咐壮丁朝上拉扯绳子。 待把壮丁们拽出盗洞,他们吓得抖如筛糠,跳脱着赶紧脱下衣服。 在他们身后,几只人手死死抓住后背,甚至手指还在颤动。 一瞬间,众人看得后脑发麻,好似炸毛的猫朝后躲去。 岳观潮抡起长刀,逮住这些壮丁把鬼手胳膊砍下,直到它们丢在地上,这才像死物般停止颤动。 “呼!” 朝管家走上前,拍了下这些人的肩膀:“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起尸了?” 起尸,是倒斗的黑话,与诈尸同意思,指死去的尸体突然起来攻击活人。 众人看向地面的烂手,如果不是诈尸了,那手臂何以抓住壮丁的后背。 “不……不是诈尸,弟兄们挖到最下层碰到略硬的东西,还以为是石头,一开挖没想到尸体扑了过来,弟兄们吓得赶紧往上拽绳子,盗洞狭小,手估计是被挤上来的!”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六章:流沙竹井 岳观潮和猫爷状着胆子走向断掉的手臂,离得近了,断臂的诸多细节渐渐映入眼帘。 这断臂是从手肘断裂,断口黑黢长毛、臂膀满是凸出血管。 尸手表面已经沤糟萎缩,布满青黑尸斑,指甲长得老长,袖口处腐蚀脱线,残留着淡色细沙,一拿起来撕拉作响往下掉。 “沙子?我记得我们挖到的全是糯米泥,怎么会出现沙子!” 猫爷看到细沙从袖口流出,眼里的恐惧加上了一丝疑惑,宋思媛看他们眼神变得奇怪,连忙走上前了解情况: “有没有可能,下面是流沙墓,我记得南北朝时正逢乱世,列国混战下多有军匪盗墓葬以充作军饷,那时的贵族为了防止自己的墓被人挖开,特地在墓室封土上放置石条修筑平面,在平面之上再填以流沙,一旦土层被挖开,盗墓者坠入泥沙,必然会被活埋其中。” 猫爷听完宋思媛的话,鼠眼精光直冒,朝众人点头道: “我觉得这丫头说的很有道理,手臂上的血肉干枯如肉干,想来是被吸干了水分,这与挖来的浅土湿泥完全不同,极有可能就是流沙墓。” “只是,这样一来想要打开墓室就难很多,我猜测这手臂也是盗墓贼从其他地方打的盗墓,只不过触动了流沙机关被裹挟其中殒命当场,沙土吸湿吸水,他的身体被吸干了水分,就此成了干尸。” “你们挖到最后一层时,估计是把流沙给挖出来了,在流沙的滚动中,尸体像活了似的扑向你们,这才把手臂连手带膀拽上来。” 猫爷一旦叹气,众人都知道犯了难。 自古流沙墓十人九死,活人一旦挖开流沙必定会触动机关,若不甚陷入其中,立马会被活活憋死。 朝管家不知道带人挖过多少大墓,岂不知流沙墓的厉害,一时间谁也不敢再贸然下墓,这次是有绳子,才侥幸从墓中捡回一条命,若是没绳子,这些人估计已经成了流沙里的另外几具亡命尸。 “难道,就不能把流沙全部挖出?” 岳观潮知道自己这么想是有些天真了,但愿自己这块砖头引来美玉“妙计”。 猫爷抱着膀子,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 “岳小友,这何其容易啊,土层中不知有多少流沙,这流沙与流水一样,除非把流沙挖干净,否则就是神仙也难以从流动的沙土里掘出墓道。” 宋思媛接过岳观潮的话头,朝众人询问道:“那,如果能在沙土中放置中空的管道,是不是就能利用中空的结构往下继续挖掘,只要挖到墓门,这流沙墓自然就破了。” 猫爷仔细琢磨着她的注意,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流沙虽然是活动的,到底还是固体砂石,只要有东西能支撑起流沙,让他们不至于压塌管道,这确是个法子。” “对了,你们下去探墓的时候,那流沙有多深,你们可知道?” 猫爷的话对破解流沙层异常重要,壮丁们不敢隐瞒,翻眼细想斟酌道: “我们拿的是两米长的取土铲,我们出来时,那取土铲还有半米露在流沙外,好似已经到底了。” 猫爷仔细盘算着绳子的位置,眼前一亮: “唐墓多是向下倾斜的长墓道,而且墓道门为贴合斜坡,多与地面平行造门,好似个地窖盖子,可以借由它沿着倾斜墓道走进墓室,距地面大概十五米,沙土层取十人九死之意,最多也就一米多高,再往下应就是墓道石壁。” “现在,只剩下找到什么器具,可以承受得住流沙的挤压!” 朝管家站立一旁听了很久,心中似乎有了主意,走上前拱手: “诸位,若此计可行,我倒是有个主意。” 朝管家拿出竹筒,朝旁边的古树猛地一敲,千年竹除了沉闷一些响,并不破损开裂,倒是撑住了如此大力敲打。 他拿起竹筒,撑在众人身前:“你们觉得,这竹筒如何?” “这些竹筒不只可以组合成梯子,它四面都有孔槽可以组合为细密竹排,假如四面竹排互相连接,我想也能做成高两米有余的中空竹井。” 朝管家此话确实帮了他们大忙,众人眸光大亮,还有什么东西比千年竹还要坚固,近百根短竹筒相接,甚至可以分散受力,反而更不容易被流沙挤压塌陷,称得上最优的解法。 岳观潮看向朝管家:“大有可为,咱们得尽快把竹井装好,以备下墓。” 竹筒的灵活功效,他们刚才就领略到了,搭竹井可比搭攀云梯要容易许多,壮丁们耍着竹筒,按照朝管家的分析,迅疾之速搭好竹井。 所谓竹井,即是用竹筒搭做一米宽、两米见高的竹排,再分别以四根拼接好的长竹筒刺进竹排两端的空槽,将它们四面固定组合为中空方筒。 仔细看,竹筒之间的空隙全被皮制麻绳填满,他们又用糯米糕泥糊在缝隙间,用流沙淋在外面,也能做到不漏砂砾、坚固密闭。 待竹井做好,他们吊着绳子把竹井放进挖好的盗洞,竹筒进入流沙后,很快在沙土里慢慢沉入地下,刚好多出沙地半米高,这说明竹井已经架在墓道入口上方。 有个竹井做支撑,流沙就好挖多了,他们在竹筐里垫上油毡布,把那沙土从盗洞里提上来。 一番忙里,竹井里的流沙被彻底挖干净,地下墓道门终于显出丝缕踪迹。 “朝管家,我们发现墓道门了,我们发现墓道门了。” 壮丁们从井口爬出欢呼未已,岳观潮和猫爷率先绑着绳子跳下盗洞,降落到竹井深处。 “猫爷,这东西是墓道门吗?” 岳观潮对墓室门并不熟悉,他们脚底确实出现了比一米略小的方形石门,看着并不起眼。 “别着急,我得先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平米见方的空间,说小不大却也不大,猫爷脸上并没有找到墓道门的喜悦,他拿出水囊全都倒在石板上。 原本干燥的石板被水淋湿,渐渐出现干燥时没有过的奇怪八卦图谶,猫爷见石板缝隙在往下渗水,这才收起凝重脸色,变得喜气盈腮: “成了,这不是伪门,我们赶紧把墓道门打开。”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七章:墓道 岳观潮拿出匕首,沿着地门分割出完整轮廓,匕首稍微往上一撬,石门咔哒开出一条缝隙,他们把地门丢进墓道,站在岸边拿着手电朝下观察。 墓道用青灰砖石垒砌,除了开头向下略陡,远处渐渐和缓平行,哪怕打了手电也能感觉出漆黑混沌、充满地下寒气,隐秘处好似隐藏着各式各样的危险。 猫爷从百宝袋拿出一杆白色蜡烛,用火折子点燃放在墓道地面,确定蜡烛没有立即熄灭也没有变色,眼中的警惕渐渐消散。 如果墓道里连蜡烛都点不亮,这说明墓主的魂魄不欢迎他们来这里! 当然了,按照猫爷的话这确实属于迷信。 可岳观潮却也知道这规矩的来历,墓中若是密封的当,很可能数年不与外界换气,如果墓中的尸体再产生腐败气体,一旦进入其中吸入尸毒浊气,必定会给身体造成伤害。 白蜡烛燃烧充分就代表墓中空气充分,不至于毒气扩散,看跳动的火苗,想必墓道里有换气的岩孔,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确定墓道安全,岳观潮顺着麻绳回到岸上,看向众人: “我和猫爷已经打开墓门,现在可以进入墓道了。” “好,我这就派一队壮丁跟你们下去,待打开墓葬,我会再派些人下去运送财宝。” 朝府管家聪明得很,自然知道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只派出约莫十五个壮丁,拿着各色枪戟盾牌,跟着他们下到墓道里。 岳观潮打开手电清点了人数,宋思媛、马常、葛达、猫爷、岳二炮都在,再加上朝家壮丁,乌泱泱一群人将墓道占得满满当当。 哗啦! 他正准备往前走,盗洞又下来一个人,他打眼一瞧,分明是鱼老伯。 “鱼伯,你干嘛也下来?” 鱼老伯朝上瞥了瞥眼珠,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朝管家不放心一个外人在上面,自然要把他送下来。 “那你跟好我们,可千万别落后,墓中不知道多少机关。” 说罢,十几个壮丁搭起赤铜造的盾牌阵,将岳观潮他们全都拦在身后,朝墓道里慢慢前行。 “我们就这样一直往下走,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啊!” 岳二炮跟在盾牌后面,拿着手电四处张望,墓道里尽是砖石,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小石砌格子压得众人心头不畅,阴冷气息更是激得人皮起了疙瘩。 猫爷轻轻咳嗽几声,对着岳观潮解释道: “小伙子,唐墓道多倾斜向下,这样做是防止盗墓贼光顾,除非他们从墓顶直接洞穿过去,但凡是在墓道打盗洞,这倾斜向下的构造最难琢磨,会给盗墓者一种神出鬼没的感觉,若再一胆小,就不敢来犯了。” 说话时,众人已经从坡道一路往下滑动,越往前走墓道越是近乎平面,有了一丝平地缓步的感觉。 穿越甬道、行至尽头。 在手电筒照耀下,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模样奇怪的圆形墓门。 “意料之外,却也在清理之中,我原以为会是唐时的巨石门,如今造为莲花浮屠门,反倒是和了海东盛皇的地涌金莲之像。” 岳观潮见猫爷要走出铜牌阵,赶忙让壮丁们继续往前走,等距离墓门更近了一点,门上的诸多细节也开始映入眼帘。 墓门是个凸出于灰白石墙的巨型圆盘,整体比马车略大、其上有八瓣莲花栩栩如生,每一瓣花瓣皆凸出幕墙,线条流畅、花叶卷舒、错落有度,汉白玉质花叶雕刻着诸多神秘图谶,边缘用了黄琉璃剪边瓦,好似墙上挂着巨型金边莲花! 莲花中本该是莲盘的位置,嵌合着青铜铸造的八卦镜,这镜面雕饰花纹、密布图谶、衔珠含玉,毫不吝惜珠宝玉石,整个八卦盘精美程度,与镇水镜不相上下,只是镜面与之相反,呈凹进墙体之像。 用手电筒一照,八卦盘的卦象图纹熠熠闪光,金莲、八卦、青铜盘、宝珠玉石、这诸多物事好似神秘又阴森的封印,将墓门后的阴诡世界牢牢困死,丝毫不得出! 千年岁月,早已使得青铜镜腐朽生锈,反照不出任何东西,猛一看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石槽。 墓门外,幕墙由砖石垒砌,中间灌以防虫秘药,再涂上糯浆泥砂,依据地下溶洞的起伏洞势垒砌为坚固墙面。 猫爷朝前丢了个石子,确定没触动任何机关,这才从护盾中走到墓门前。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八章:莲印守墓 “不赖,不赖,能见到莲花座墓门,倒也不虚此行。” “莲花座?这可有什么讲究,我怎么感觉跟镇水镜那么像!” 鱼老汉的话,岳观潮早有这个意思,猫爷摸着汉白玉莲瓣,看向众人: “唐时多巨木大石,在墓门修造上也基本沿袭建筑之理,墓门修得高大宽阔,巍峨森严,贵族在生前寻求长生不老,若想死后羽化登仙,多凿山为陵、封以金莲。” “这种墓,在唐时有莲印守墓之说,尤其以李唐宗室贵族为首,有唐一朝,公主帝姬多出家为道,除了侍奉祖先玄元皇帝外,大概动的就是求仙长生的心思。” “话是那么说,我们怎么打开这墓门?” 葛达看向墓门,并未看出有机关,自古猛力不如巧力,如果没有机关可破解,那只能通过蛮力凿门,这所要耗费的功夫,岂止是一星半点。 “葛小友,大可不用那么担心,这墓是朝奉夫子一派选出,虽然修造的工匠另有他人,可他们这派讲究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一定会在墓门中留有线索,那才是他们的风格。” 猫爷从布口袋拿出水晶磨的大镜片,让壮丁们举起照山灯,昏暗的墓道被瞬间照亮! 这中年人找准八卦盘,拿起大镜片仔细观察,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 待看到凹进青铜盘的铜镜时,他眼中闪过异色,拿出打磨石在镜面不断摩擦。 嘁嗤咔嚓、铜锈簌簌。 随着铜锈被彻底祛除,那黄澄澄的镜面在照山灯下散发辉光,从远处看好似金莲中绽放光芒,甚为奇异。 猫爷看向莲心金光,猛地拍了一下后脑勺: “明白了,明白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面八卦镜恐怕与那镇水镜是一对儿。” “一对儿?” 岳观潮扒开铜盾走上前,猫爷拉着他的手示意他看向铜镜: “岳小友,当日我就介绍过这铜镜的来历,那面镇水镜正面雕刻的卦象,是否为坤、巽、离、兑?” 岳观潮回忆起铜镜,点头默认,他别的本事没有,是什么卦象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您在看看这八卦镜上是什么?” 他低头仔细端详,这面八卦镜与镇水镜相差不大,只是那四个方向的卦象完全不一样,周围花纹也从海浪纹变为玄火纹。 猫爷见岳观潮上道儿了,也无须介绍这些是什么意思,直接点出谜题: “乾、坎、艮、震四卦为八卦阳象,与属性为阴的坤、巽、离、兑刚好相反,水为极阴、火为极阳,海浪玄火正是水火之像,故意在阳凸阴凹上相反,怕是在告诉咱们,这镜子正是一对儿。” “可惜啊可惜,如果那面镇水镜给带上,我们不知道要省多少力,如今只能试试凿墓了。” 猫爷的惋惜之声还未结束,鱼老汉重重咳嗽几声,似乎是想引起众人注意。 “鱼老哥,难道你?” 没等猫爷说完,鱼老汉掀开背后竹篓,从布袋里拿出那面镇水镜。 “鱼老哥,何以未卜先知?” 猫爷鼠眼大亮,好似在感谢鱼老汉为他解决了大问题。 “小老儿也曾江中搏命,看也看得出来几位不同寻常,这面镜子既然被天官给藏起来了,必然是有用的。” “只是,小老儿想不到,这莲花峰竟然藏有古墓,倒是吓了我一跳。” 话音未落,岳观潮已经走过去接过镇水镜,他们两个各拿一边,以凸面扣进凹面,随着镜面互相靠近,竟如磁石般自动吸附。 咔哒咯噔……咔哒咯噔! 镇水镜在八卦盘的带动下缓慢旋转,每旋转一圈,墓门就升高一尺,待墓门完全消失进上门楣,墓室洞开,再无任何遮挡。 “呜呜哇哇哇哇~” 墓门大开之时,墓口好似有万鬼嚎哭,吓得所有人心中咯噔异响,众人心想,若真有恶鬼索命,大概也就是这般动静。 由此一想,反而有了退却的想法! 岳观潮耳朵微颤,发觉有剑气靠近,眼疾手快扑倒猫爷,两个人齐齐摔向墓外石壁上。 这番举动被壮丁们看到,也都举起铜盾将所有人保护其后,臂膀激得肌肉炸起,不敢有丝毫懈怠。 磋磋~绰绰~簇簇~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摔向石壁不久,弓箭如夏日急雨纷至沓来,打在铜牌上咯噔狂响,震得手臂都发麻了,也不见壮汉退缩。 直到鬼哭狼嚎结束,弓箭雨这才偃旗息鼓、没了势头。 岳观潮捡起地上的箭头,仔细观察: 这弓箭与寻常的打猎弓箭不同,只比手略长一点,箭头上一层诡异奇香,想是喂足了毒,箭尾是个中空的鬼头哨,只要朝前飞出,必定会发出难听鬼叫。 刚才那股鬼哭狼嚎的声音,正来源于鬼头哨轰鸣! 众人眼见岳观潮投掷鬼头哨,明白不是恶鬼咆哮,心中的恐惧暂时落地。 “哎呦~我茂春延今儿是犯了太岁了,还没几个时辰摔了两次,胳膊腿儿都快摔断了。” 猫爷被摔得好一阵起不来,躺在地上呜呼哀嚎,不过比起四脚朝天,终究是捡了一条命回来,震惊之余还多了一丝侥幸! 若是没有岳观潮,他现在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四十九章:溶洞 岳观潮眼神示意,葛达撂出竹弓给他,随着弯弓搭箭,那鬼头箭簌簌飞进墓口。 防人之心不可无,岳观潮等了很久也没再出现弓箭雨,这才放心带猫爷走进铜盾阵。 岳观潮身处铜盾阵列中,想起刚才那一幕只觉得后怕,如果不是提前察觉到弓箭飞来时产生的气流,他未必能及时预警救回两人。 “弟兄们虚惊一场,越是开头艰难,就代表里面越是财宝丰厚,咱们这些打头阵的,朝管家必定厚赏,大家不要生了怯心,免得灭了自己的威风。” 随着盾牌阵列走进墓口,岳观潮不得不出言安抚壮丁,他们是第一道防线,若是有人胆怯思退,那就不好办了。 照山灯早已被弓箭刺坏无法使用,他们进入墓口后,只能靠着光线微弱的手电筒照明。 那清冷光线在黑暗溶洞中称得上杯水车薪,所照的距离实在有限。 众人眼前混沌又漆黑,走得十分缓慢,洞中跟外面比称不上寒冷,但阴冷潮湿却少不了,时不时被地下泉水滴进脖子,惊得全身鸡皮疙瘩。 那岩壁流水潺潺、岩风呼呼,好似有人在耳边低声嗫嚅,在黑暗环境中格外恐怖。 长白山地多温泉,这座地下溶洞也有温泉的痕迹,空气中满是硫磺气息,混合着古墓特有的秘药,齐齐涌进鼻孔。 吸得少憋得慌,吸得多又怕中毒,走路时多数人都无法均匀呼吸,时缓时急,粗喘低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随着呼吸的洞中空气越来越多,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怪,众人嘴里的味道也变得越来越怪。 岳观潮盘算着时间,他们往里面大概走了六百米,溶洞终于开始改变: 他们头顶漆黑岩壁渐渐退去,洞窟被星星点点的五色荧光占据,好似银河倒悬、漫天星辰,极尽神秘诡谲。 往前方看去,那星河光芒接连成片,蔓延到视野消失之处。 “我们是走出洞穴了吗?” 马常仰头看向诸多熠熠闪光的星辰,眼里倒影的光芒,分外美丽。 宋思媛拿起手电筒照向岩层,待看清那星光是什么,跟众人解释道: “这不是星空,只是岩壁中的萤石,被手电光柱照了才会泛光,不信我们把手电关上试试。” 话音落,众人齐齐关闭手电,那星点明光果然像熄灭的炭火渐渐归于黑暗,待灯柱照到表面,立马又会被“点燃”,十分神奇。 “会发光的石头,那不就是夜明珠!” 猫爷一听说夜明两个字,黑暗中眼眸奇亮,好似找到了宝贝,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传闻老太后死的时候,嘴里那颗夜明珠跟鸽子蛋儿似的,在大白天都照得室内亮堂堂,这件事朝野上下都知道,只怕她老人家这墓,多少是被土夫子惦记上了。” “这里要都是夜明珠的材料,那可值老鼻子钱了!” 宋思媛看向头顶萤石,反而不觉得这东西跟老太后嘴里含着的一模一样: “虽然都会在暗处发光,但是它与夜明珠不是一种东西,传闻夜明珠的光,昼视之如星、夜视之如月,亮度奇高,甚至可以当做黑夜中的蜡烛使用,秦始皇地宫里以烛火代膏油,用的就是夜明珠。” “这种宝石只是存在于传说里,抛开神话传说,实际上有很多稀有矿石,在千万年的地质运动下确实会自发光,这并不算稀奇,比如这里的萤石就属于会发光的石头。” “这种萤石颜色绚丽,色泽通透迷人,一旦被开采出来必定会被当做宝石,只是质地过软过脆,不好雕琢,反而更适合当摆件而不是珠玉首饰。” “那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夜明珠是五颜六色儿的,不过若能挖去一两颗,拿出去 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 猫爷这样说也只是嘴上逞强,自打进入莲花峰开始,他差点两次殒命,自然不会主动招惹墓中诸物。 几人边走边说,等萤石群阵渐渐稀疏,眼前出现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次,真走到奈河桥上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章:鬼桥尸河 岳二炮话音未落,几人把手电灯光聚到一起看向前方。 他们眼前出现一道近百米宽的地下深沟,像是溶洞被人砍成前后两半,巨大深渊撕裂地面、隔离两岸,形成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在那天堑最宽的地方,悬着一道石拱桥! 仔细看,拱桥好似峨眉弦月,弯如眉毛搭在两岸之间,七个桥洞从中心到两端递减,灰青砖石垒砌出宽阔桥面,栏杆柱头皆雕琢龙头,睚眦、霸下、嘲风、蒲牢、鸱吻……各式龙子栩栩如生站立柱头,全都面向他们的方向。 在桥头两端,各有八角攒尖的东西望楼,高高翘起的飞檐,好似舞枪弄棒的带刀鬼将,阴森森矗立两端。 黑漆匾额用古篆上书古字,左望乡、右奈河。 若只是一座普通七孔石桥,也没那么恐怖,只是,这石桥表面明显发出淡绿色荧光,没有荧光的桥面略略显出骷髅鬼面,犹如黑暗天谴中悬起一座青光斑驳的骷髅鬼桥。 一阵白森森的烟雾从崖底飘来,鬼面在烟雾中扭曲斑驳,好似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冤魂朝他们挤眉弄眼。 幸亏他们人多,假使二三人结伴盗墓,见到这一幕早已吓得黄汤迸溅、稀的稠的全下来了。 饶是人多,众人见到如此奇诡一幕,免不得从后背蹿起麻意。 “也不一定是奈何桥,我们先别过去了,到岸边看看这烟雾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他们架着盾牌走进岸边,打着手电筒看向裂谷下。 随着灯柱划破黑暗,众人也得以见到比鬼桥更恐怖的东西! 鬼桥并非悬浮于天堑上,巨大石柱以漆黑为主,全都隐匿在黑暗中,反而不被人察觉。 在鬼面石桥下面,一具具尸体倒立而挂,好似渔网中的鱼虾,被大型藤网罩在天堑半空! 这些尸体跟他们在通天河附近见到的差不多,身体并未干缩、五官保持死前痛苦之色,皮肤青灰恐怖、油光满面,浑身穿着唐时袍衫。 这种状态大概是全身都被灌了防腐秘药,身体在秘药保护下没有腐烂,而是形成了腊肉似的油脂层。 在尸阵以下,则是潺潺流动的地下涌泉! 岳观潮把手电筒继续往河面照,地下河距地面有五六十米,涌泉并不算激流,只是偶尔在水中泛出旋涡,股股白色浓烟化作烟泡浮出水面,迸溅出缥缈烟雾。 他们见到的诸多烟雾,就是从河底的岩层空隙发出! 这种巨量热雾与芝盘甸子地表的几乎不差,可能由于散热较慢显得更为灼热,只要云雾喷出水面,那半空的蜡尸必定融化热油汇入河道,在表面荡漾起一层淡金油花儿。 满池都如此,河道里如同下起黄金雨,涌泉翻滚,可见朵朵金花儿绽放! “崖壁上的东西,难道又是尸芝?”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崖壁,崖壁表面并非光滑岩层,随着光柱照亮,开始出现大小各异的鲜艳尸芝。 这里的尸芝,可比通天河地下的更为奇异,大者如水缸、小者如蒲扇,将崖壁完全占满,那鲜艳的色泽好似将油彩淋到尸芝表面,绘出各色奇异花纹。 黑暗中,尸芝蜡油、涌泉鬼桥,这诸多不相干的物事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渗人。 “后生,既然那个溶洞里灵芝养的是鲶鱼,那这条河里养的是什么,该不会!” 鱼老汉老眼一阵害怕,不论养的是什么,总归不会白白做出这等诡异阵势。 “传闻奈河自地府流出,河上有桥名为“奈河桥”,这座桥有两座望楼,日游神、夜游神日夜坐镇把守,桥下多为血河,虫蛇满布、波涛翻滚,闻起来秽臭不可接近,恶人鬼魂若堕入河中,当永世不得轮回。” 猫爷扒着盾牌看向桥下,蜡油金花儿耗尽之时,地河中明显有东西在水底潜行,时而浮到浅水时而降入深处,只见一黑影在水底婆娑,无法寻其踪迹。 “大家别代入神话奈河桥了,这只是个殉葬坑。” 宋思媛照着天堑跟众人解释道: “海东盛皇的地涌金莲是为了转世投胎,好金蝉脱壳逐鹿中原,对于全盘接收唐国文化的海东盛国来说,投胎必经之路一定是奈河桥,他在主墓室前造出这道桥的目的,迎合了古人关于往生的传说,代表海东盛皇在龙子引路下穿过奈河,进入转世轮回。” “至于这悬崖下的尸体,我想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这话,让众人瞪大眼睛,宋思媛照着其中一具蜡尸,朝他们解释道: “朝秉忠说过朝家只是堪舆了风水,参与修造陵墓的另有工匠,通天河畔的地下溶洞中的婴孩阴尸,大概是那些工匠的孩子,这些被倒吊着的尸体并不是什么奴隶,而是建造陵墓所用的工匠。” 此话一出,众人直觉上并不愿意相信宋思媛判断的情况,可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打着手电仔细看尸体时,能看到他们身上衣服的纹路为联珠宝莲纹,这种类似花纹虽然不是敛服专用,却与婴孩阴尸身上的面料一样!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一章:殉葬 仔细看,这些人腰间挂着墨绳锉刀、刨具刮板,甚至连凿山挖石的钉锤、描绘壁画的笔墨彩盘都有。 可以说,但凡是参与建造陵墓的七十二行修墓工匠、三十六路营缮官兵,林林总总近万人,几乎全都被倒吊于此,身体被秘药做成蜡尸,永生永世守护着忘川奈河。 猫爷看向诸多尸体,唏嘘不已: “自古帝王陵墓确实会牺牲工匠,秦二时胡亥为保始皇地宫不被发现,先后杀害七十万修墓工匠,哪怕仁慈如汉文帝,他死后也有奴隶殉葬,从周朝开始,帝王贵族死后殉葬不等数量的奴隶已经成了惯例,只是,拿少不更事的小儿来殉葬,老头子我闻所未闻。” “一来,是古代小儿夭折过多,杀小儿不利于国家兴旺,二来也是因为稚子无辜,都是大人的因果没必要连累孩子,哪怕是谋逆造反的杀头重罪,也没有杀总角幼子的道理,多数只是发配边境或者入宫为奴。” “杀了工匠已经属于造孽,若再杀其子,那岂非猪狗不如!” 说到这里,猫爷的手气得心肝颤,他本就是弃婴险些被冻死,自然知道养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若海东盛皇杀的是奴隶,尚且还可以说是遵循古制,可如果是工匠的孩子,那着实是造孽了。 “而且,这些人难道愿意孩子被杀?” 岳观潮问出了众人都有的疑惑,虎毒尚且不食子呢,这些工匠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如果那些孩子不是奴隶,那么他们的死亡必定又会添上一层悲伤色彩。 宋思媛微微气喘,徐徐说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你们看这些工匠身上,他们的皮肤还算完好,如果奴隶或工匠不愿意殉葬,多数人都会被殴打致死,如何能在不被殴打的情况下服下秘药,我想一定是他们跟渤海皇族达成了某些契约。” “也许,契约的内容就是与他们的后代有关,他们自愿成为守墓阵的一部分,子孙后代就可以活下来。” “当然了,这只是渤海皇族用来诓骗他们的话,一旦这些工匠全部死去,他们的孩子也会被做成阴尸,只是这样做的目的我却不知道了,如果只是为了保守陵墓秘密,只需要杀了工匠就好,如今却连他们的孩子也杀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猫爷听着宋思媛的分析,眼中闪过异色: “哎,海东盛皇毕竟出身北族,即便真有邪恶的风俗也自然,老头子我也是迷惑的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做商议。” 众人都清楚,他们目前掌握的资料太少,关于海东盛国的典籍多数在几代前就已经焚毁,目前唯一知道的,是答寅尊墓前的殉葬坑不只是陪葬那么简单,应该还有着更为隐秘的目的。 他们从岸边起身慢慢来到望乡桥边,岳观潮弯弓射箭划过桥面,箭头划过砖石,激起一道惨绿火焰,好似来自地府的业火,将整个桥面衬得更加恐怖。 望乡桥在民间本就有生死桥的意思,这些壮丁眼见森绿鬼火在前,更不敢擅自往前走了,一时间踌躇在原地,不肯上前挪动一步。 “这……这不是业火吧,要真是走过去,连灵魂都会被烧没了。” “如此,反倒叫弟兄们不好走了。” “我们就不该来这里,还没进主墓室呢,就碰到那么多邪门的事儿,还不知道进去了会碰见啥。” 像这样的退堂鼓,在壮丁里渐渐蔓延开,他们已萌生退意,怨声载道渐渐在人群里轰响。 “我感觉,这玩意不是业火,应该是磷火。” 宋思媛仔细回忆刚才见到的森绿幽火,除了有明亮火光,根本闻不到任何烧灼气味,如果真有火焰在近距离烧开,不会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们俩去看看。” 岳宋二人脱出队伍走向桥头,拿起手边趁手的匕首划向砖石,随着锋刃略过桥面,又起鬼火粼粼,比上次烧得还要猛烈。 宋思媛仔细盯着桥面燃烧的绿火,终于放下眼中狐疑,想清楚这座桥的端倪: “这不是业火,这是磷火,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鬼火。”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二章:鬼火 “鬼……鬼火,难不成真有千万冤魂守墓,不想让我等过去?” 猫爷的话一出,众人看着桥面时不时闪起的绿光,脸色跟吃了绿头菜似的,怎么瞅怎么难看。 “猫爷,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这东西是鬼火不假,但鬼火却不是冤魂所化,只是自然界的正常活动。” 在场的诸位,谁都是乡野生、乡野长,留过洋的压根没有,他们听见鬼火,第一想到的就是老坟头上那幽暗森绿的缥缈鬼火,轻易不敢招惹,怕惹上了晦气。 如今听宋思媛这样解释,都竖直了耳朵听她接下来怎么解释。 宋思媛轻轻咳嗽几声,拿起麻绳稍微往桥面一摩,蓝色火焰紧随起后飘起: “人和动物的身体里都含有磷,这是身体里的微量元素,平常是没事的,一旦尸体开始腐烂衰败,骨头里的磷就会释放出来,这种磷热点极低,可以无火自燃,又因为出现在坟头乱岗,很容易被百姓形容为冤魂不散。” “不过,我们得想想,哪怕真是冤魂,难道他们会害我们吗?” 岳观潮的这话,说得众人一阵好奇,他指着崖壁上的腊尸说道: “诸位弟兄想想,这些工匠在以前也都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不但被这鸟玩意儿海东盛皇拉来造陵,还把命给搭在这儿了,连他们的孩子都被这狗皇帝给害死了,他们与海东盛皇算是恶仇。” “我们是来挖他的墓的,就是要叫他千年后尸骨不全、难以安生,也算替以前的苦命弟兄报仇雪恨。” “如果这些工匠真有在天之灵,那怎么也不该帮狗皇帝,我们才是正儿八经的一搭子人,他们合该敲锣打鼓送我们挖墓。” 朝家壮丁敢有下墓者,大多拿了当家的丰厚赏钱,若不是穷苦老小等着吃饭,也不至于下如此危险的墓,被宋岳二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游说,心里早已翻过来个儿了。 这些死去的工匠,和他们一样都是苦命人,怎么也不会害他们,如此一想,心中对业火的惧怕减轻了七分。 猫爷比这些乡野莽汉见多识广,他听了宋思媛的解释早已反应过来,见壮丁们仍有犹豫,灵机一动拿出一炷祛晦香,用火折子点燃。 “诸位匠工好汉,我等前来凿墓皆非取不义之财,实乃想让世人看看,所谓海东盛皇只是个欺世盗名的刽子手,你们若在天有灵,那便帮弟兄们一把,好叫我们砸了他的鸟墓、毁尸灭骨,永世不得轮回。” 说罢,猫爷拿出布袋里的一把纸钱,呼啦啦洒向桥面。 这纸钱洋洋洒洒、各自飘动,待接触桥面,很快变为漫天飘洒的鬼火,将这座桥烧得如同碧玉仙桥,油绿绿的光芒烧得人面如菜色。 待磷火烧尽,桥面好似熄火的煤渣,瞬间暗淡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并不存在。 “成了,鬼火散去,说明这些苦难兄们跟我们是一伙儿的,大家赶紧过桥,别拂了诸位匠工好汉的美意。” 鬼火不再,众人再没有任何顾虑,散了盾牌踏步过桥,岳观潮回想起猫爷散落的纸钱,走到他身边疑问道: “猫爷,你烧的那把香,真的能通神不成?” 猫爷一脸贼光看向他,也不打算说些故弄玄虚的话: “嗨,何至于通神,不过是糊弄人心的小把戏罢了,这把纸钱看着是纸,实际上比鹅毛还要轻便的棉絮纸,里面全是易燃的硝石药粉,一旦被丢出去立马会烧起来,乃走街串巷的江湖道士吃饭的伎俩。” “我想这些磷火,既然出自这些尸体,想必是被热气给蒸腾到桥上了,只要把磷燃烧完,桥面无磷自然就恢复正常了,纸钱的作用正是要烧尽那尸磷。” “我也是受了宋千金的启发,这才想了这么个妙招儿,壮丁们可能没读过书,但一定最讲义,要他们相信工匠不会害人,这事儿也就成了。” 百米宽桥并不算长,他们走到桥头之际,已然到了墓室门外。 前面说道,海东盛皇是以地下溶洞造出的陵墓,其中的变化规律早已不是寻常砖石墓可比拟。 一路走来,众人得见萤石星辰、望乡鬼桥,还有那恐怖诡谲的殉葬蜡尸,早已在心中打起十二分警惕,饶是如此,看到墓门,心中却是不由得泛起嘀咕,丝毫不敢近前。 无他,只因主墓城楼压根没门! “嘿,岳小友,你说这狗皇帝死了归死了,诡计谋略却还不少呢,难不成想给诸位来个空城计,好叫咱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岳观潮顺着猫爷的话看向墓门,主墓室前并未采用任何巨石封堵,只在墓门前修起高大城楼。 仔细看,这座楼门已经比寻常宫殿还高大,城楼高约三层,每层有飞檐、顶部造出重檐歇山顶、高翘鸱吻,灰瓦之外以琉璃绿瓦剪边,梁柱广开九间七架,有四重门楼均分高墙。 城楼左右是夯土石墙,三米高、半米深、梯形有坡,整体黄褐有黑斑,近千米的长度将溶洞石壁完全包围,连带着石壁都被敲凿出工整平面,错位格纹雕刻其间,蔓延到溶洞顶部,好似黑灰砖墙垒砌在夯土台上。 这,分明是在溶洞中修了一座高大城市。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三章:上京龙泉府 岳观潮把手电筒打到最亮,扬起脑袋才勉强看清城楼上的诸多细节,那朱漆红柱、白墙棂窗在上千年的岁月里积累了一层灰尘,早已不复光鲜亮丽,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刚造出时的宏伟巍峨。 他把目光转移到四个城楼里,本该有城门的门洞,唯有几层朦胧纱帘遮挡,自山崖下吹来微风,那泛着明光的纱帘微微荡漾,更显得奇怪。 这里的一切,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宋思媛把手电照向城楼上牌匾,蓝漆金字虽是古篆,在她面前却也不是什么难题,她很快破解了匾额之子。 “上京龙泉府”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眼前一亮: “朝文顺说过,答寅尊为了死后能和宠妃琼华夫人继续享乐,在他的陵墓中重造了上京城,我还以为是他夸下的海口,如今城楼在前,想来他并没有骗咱们。” 语毕,她用手电照向左右城墙: “左右墙已经超过千米,这么长的距离足够造一座城了,只是跟真正的上京城比仍然算小,若只是充当墓城倒也够用。” 语毕,她将几个手电集合起来照亮整座城楼: “你们看,海东盛国以唐为师,在修造建筑时以还原长安为先,但是海东盛国历代国君也知道他们只是郡王级的藩属王,为表对李唐皇族的尊重,必然要在建筑上次一等。” “他们的城楼采用的多是重檐歇山,比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要低一阶,据典籍记载,上京城正门对应的是丹凤门,特地将丹凤门的五门同开修为四门,这正好跟历史中的情况对应得上。” “只是,门内到底如何,我们只能亲自进去一看,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吧,我带着盾牌先打前站,等我们出来确定没问题,你们再进来。” 城墙无门,岳观潮看得真真切切,前有奈何鬼桥,他怎么也不相信,答寅尊这样的鸡贼皇帝真的不造墓门,任由盗墓贼光顾墓室。 由此一想,他接过壮丁的铜盾护卫在前,他们一哄而上确实太冒险,万一遇上暗器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他方拿起盾牌,还没完全走近纱帘,猫爷紧随其后拦住他: “不妨让老头子我也跟着,方才若不是岳小友你扑倒我,现在我已经到阎王爷那儿去了,滴水之恩还讲究涌泉相报呢,我别的本事没有,机关卦书倒是十分精通,一个人去太过危险,说不定我这把老骨头还真能派上用场。” 猫爷说得情真意切,一点也不弄虚作假,如果真是假话,不会死死把他抓住。 岳观潮看向比他矮半头的老头子,经此一事,他发现这老头子表面圆滑世故,本质上却仍然坚守道德义气,如果真是见钱眼开、不择手段之徒,压根不会对答寅尊屠害幼儿有反应。 知世故而不事故,圆滑为表、义气为里,所谓看相摸宝只是他安身的本事,让他在古董街举足轻重的,应是“义气”,这才是立命的根本。 既然这老头如此坚持,岳观潮也不扭捏,给他也拿了一方铜盾,两个人掀开纱帘,消失进城门。 岳观潮和猫爷走进城门后,每隔四五米便会出现一层绛黄纱帘阻挡在前,掀过五六层纱帘仍旧未到达城门。 猫爷发觉有异,这才停在原地,看向层叠繁复的纱帘。 这一看不要紧,等二人相继停下,那层叠纱帘居然开始出现古代宫女的身形轮廓。 这曼妙宫女站得不远不近,距离他们只有数米远,身上穿着殷红如血的长袖裙裳、梳着高髻华发,那鲜艳衣裙在纱帘后微微摇动,依稀可见钗环摇曳、环佩叮当。 岳观潮伸着耳朵仔细听前方动静,甚至能感受到她们身上散发的脂粉香气! 这些宫女好似有伤心事,哭声悲戚婉转,随着纱帘颤动渐渐入耳,影绰面容总看不真切,好似脸上糊着一层面纱。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站在前面拦我们的路?” 岳观潮举起匕首,问向他身前的古人,他不再等待,猛地掀开那宫女面前纱帘,原本还存在眼前的女子,骤然见凭空消失。 他还没转过身去,眼角余光又瞥见那抹熟悉身形,浅笑依稀、不言不语。 岳观潮旋即转身,以迅疾之势掀开纱帘,结果自然同刚才一样,能见音容而无实体,好似个冤魂不散的幽灵,缠着进入城门的二人! 难道,城门没有门,是因为有冤魂守在这里? 岳观潮不敢断定,他看向身旁的猫爷,这老头子紧紧抓着护身符,走的脚都颤抖了,可见他也对眼前情况一无所知。 “奇怪,若只是纱帘,为何我俩会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好似把一切阴冷气隔绝在外了。” 猫爷的这句话,岳观潮也深有体会,甚至越往深处走反而越暖和。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四章:香尸腐纱 由此一想,猫爷拿起手电照向他们周围的纱帘。 光芒照向纱帘表面,本来平平无奇若朦胧黄纱的纱帷,涣散出华美光斑,好似贝壳表面荡漾彩色虹晕。 拿在手中若轻便无物、柔软而富有韧性,与寻常布料完全不是一种感觉,触感更接近皮肤,好像在抚摸一个女子! 这种触感如果真是女子还好,结合方才看到的红裙幻影,纱帘立刻平添了一丝诡异,惊得两个人后脑发麻。 猫爷拿在手中闻了闻,又拿匕首割开细看截面,脸色越来越差: “老头子就说这狗皇帝不是个东西,比唱空城计还狠,这东西压根不是纱帘,是人皮。” 岳观潮听完猫爷的话,恶心得眉头跳动,赶紧松开这质感柔软的纱帘:“人皮?” “对,岳小友可曾听说过香尸腐纱!” 这东西,岳观潮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猫爷打手电照着这层叠繁复的纱帘,眼睛里的厌恶洋溢欲出。 香尸腐纱,指的并不是丝织布料,而是用人皮做成的纱帘帷幕。 古人认为皮乃尸衣也,若骨骼器官残缺、体肤不全就无法进入轮回,无论是谁,一旦死亡必许先保证尸身完整,以求无舆。 甚至有些贵族贪恋皮相,还会在死后涂抹各类秘药,以求尸身不腐、栩栩如生,为保有完好皮囊,不惜动用千金万金寻找金缕玉衣、定尸珠玉、不腐秘药。 当然,尸身不腐只是贵族的权力,那些伺候贵族的奴隶就没那么幸运了。 自夏商周三朝开始,一旦贵族死去,奴隶就会依据礼制为这些肉食者殉葬,能得全尸已经算是得了恩典。 多数奴隶在贵族死亡后,会被做成尸兵、尸侍、尸台、尸凳、尸床等物,连带着他们的人骨也会被做成各类器具进入地宫陵墓,围绕在贵族棺椁旁。 那些奴隶的皮,多半会被剥去做成旗帜帷帘,人皮纱帘所用的正是女奴隶的后背人皮! 人的四肢有长有短、身体有松有弛,若不分优劣剥下身体上的皮囊,不但不平整反而会褶皱难平不易处理。 这些帷幕想做到平整光滑,所使用的必定是人皮中最平整的那一块,也即是从肩头到后背完整人皮。 等奴隶死后,她们后背的皮会被整张揭下,先用秘药擦拭、而后泡进药液,等皮肤从黄浊变得微微透亮,就代表皮肤上的油脂和脏东西已经清理干净。 之后,这些人皮在工匠的手下不断被揉搓吹打、拉伸卷曲、平展熨烫,从一张硬硬的皮蜕成为柔软皮膜。 刮去浮皮、抹上桐油、再拼合缝补,一张人皮纱帘基本成形。 此时,它们也仅仅像布料般柔软起来,闻起来味道却是腥冲难闻,为减轻人皮的腐臭味,匠人会喂给人皮各类香料,等人皮纱帘味道散去只剩浓香,这才算是制作完成,特地名为香尸腐纱。 活人忌死,对于一切沾染死亡晦气的东西,都要敬而远之。 这样的纱帘自然不是给活人用的,多用于墓中陵寝的帷幕帘帐,且由于奴隶怨气附着其上,可保千年不腐万年不蠹,无论何时开墓,都能见到这纱帘崭新似新织,说不出有多神奇。 更重要的,是它的诡异用途! 一旦有盗墓贼误入其中,必定被奴隶怨气包围,纱帘间隐约见女子影影绰绰,有其形而无其体,只要不得起法,只能徒劳困死其中。 “传闻冤魂越多,香尸腐纱就越是诡异,那么大的宫殿若全都是纱帘,咱们俩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去。” 猫爷介绍完人皮纱帘的来历,脸上愁云密布,再也提不起一丝向前走的兴趣。 “这么说,我们这是被困进纱帘里了!” 岳观潮正想拿刀砍断纱帘,猫爷赶紧压下他的刀: “我说岳小友,你看看纱帘上的东西是什么。” 借着猫爷的话,岳观潮往上细看,他们周围的纱帘大多垂在八边形金楣槛下,好似互相堆积的蜂巢永远也没有尽头,在这一个个八边蜂巢中,明显有圆形金属丸镶嵌其中! “这是?” 猫爷眼神严肃朝他点头:“没错,绝命尸毒。” “这些纱帘有重量就可以保证金槛的精妙机关不启动,如果我们砍了金纱使得金槛向下坠的力道消失了,那诸多药丸会向下洒落,到时神仙也难救。”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五章:八门生死术 岳观潮观察周围,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入这香尸腐纱的圈套,若是漫无目的在纱阵中走动,就会像走入迷宫般,永远找不到缺口。 他看向周围,明显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怎么都听不清说了什么,情急之下想往外走,猫爷赶紧拦下他: “岳小友,人皮腐纱隔风绝湿,无论外面的人说什么,咱们估计都听不太清楚了,为今之计,是尽快确定香尸腐纱阵是否是座迷宫!” 猫爷说完,从布袋里拿出红布条,绑在纱帘半腰的角落,带着岳观潮继续往下走,约莫走了又有数百步的距离,待两人穿过最后一层纱帘,果然又回到了当初做记号的地方! 这老头子看着自己系起来的红布条,脸色变得凝重,猛了拍了一下大腿: “坏了,是老头子大意了,只记得这是香尸腐纱,却忘了还有奇门遁甲这回事。” “奇门遁甲?” “对!”猫爷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奇门遁甲乃华夏术数著作,也是先古奇门、六壬、太乙三大秘宝中的第一大秘术,为三式之首,最讲求理法诀窍,相传上古时期黄帝占蚩尤不成,天神特命九天玄女下凡传授奇门遁甲术于轩辕黄帝,助黄帝以灭了那蚩尤九部。” “最初创立时,共有四千三百二十局,风后改良为一千零八十局,涵盖了理术奇门和法术奇门,数理奇门就是通过奇门盘,九宫图来预测所问之事的吉凶祸福、机关精簧,法术奇门虽有《阴符经》、六丁六甲神将,但已经失传近千年,早已失其踪迹。” “我看这些金楣槛以八边为主,又层层嵌套,想必是用了奇门遁甲里的八门生死术,八门在奇门遁甲的天、地、人格局中代表人事,虽然主预测吉凶却也能用在机关之上。” “这么严重?” 岳观潮看着这些人皮帘子,再香的味道也成了尸体腐臭,闻得他心口翻涌,一阵恶心。 “过了这座城门可就算是真正的冥殿阴宫,本该严丝合缝的城门却从不设防,除了是空城计外,想必修造陵墓的海东盛皇把这八门尸纱阵当做了守墓利器,等闲盗墓者轻易不可闯入。” “莲花守墓门暂且不算,香尸腐纱本就是夺人性命之法阵,一旦走不出去必定耗死其中,即便把纱帘全部割断,也只能落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下场,最可怕的是里面的绝命尸毒,身中尸毒者不只自断,这种尸毒可一染二再染四,要不了多久,盗墓者皆为做了守墓鬼、殉葬尸。” “若找不到出去的法门,你和老头子我可得想想怎么处理后事。” 岳观潮看向这老头子,不像是故意说瞎话故意吓他,他想起外面的诸位同伴,神色一凛: “我们出不去还好,若是其他人也走进来可就麻烦了,我们得给外面的人发点号子,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困在其中了。” “也好。” 岳观潮想起他在肃慎祭坛了解到的洋人搜救信号,拿起手电朝外不断拨开关闭,长长短短的手电光在城门中隐隐明灭,透过纱帘将信号送到城门外。 岳二炮见城门里的纱帘明灭可见,赶紧扒开人群走上前:“我哥在里面发了号子,咱们是不是能起身进去了。” 这话,说得壮丁们跃跃欲试,渐渐靠近城门。 宋思媛跟在人群里,看向不断明灭的光芒,待她看清灯光明暗的规律,立马瞪大眼睛叫停所有人: “大家先停下,岳观潮的号子有问题。” “他不是叫我们进去,而是让我们先停下等通知。” 宋思媛说完,站在队伍前面把他们都拦下,一字一句解释道:“刚才他们进去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等他们出来了再进去,如今他们还没出来,我们不可如此大意。” “而且,他们怕是遇到麻烦了!” “这种三短三长三段的灯光,是我和他约定的求救信号,如果他把求救信号发出来,说明被人本困在这城门里了,我们一旦进去是给他们惹麻烦。” 宋思媛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方才她对鬼火的解释,朝家壮丁也都知道这是个见多识广的女子,她的话众人不可能不听,一时之间全都停了下来。 “那我们可咋办,连城门都没进去,就已经中了暗算。” 马常看向城门里的纱帘,脸色变得凝重:“这东西好像世纪人皮阵!” “啊,人皮!” 岳二炮还想上手碰,一听说是人皮立马缩回手,像个鹌鹑似的站在众人身后。 宋思媛走到马常身边,看向他:“你确定?”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六章:无穷死门 “那是当然,我跟着那伙儿土夫子从关内来的时候,进过多次古墓,其中有一次碰到过人皮做的纱帐,听闻那绺子头儿说,纱帐内设有机关,若无通天的本事,是没办法出去的。” “我去的古墓好歹被人玉石俱焚破了机关,绺子头儿捡了漏,这才带着土夫子进去滤坑扫荡,拿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若是恩公怕是无法做到玉石俱焚,这里里里外外那么多人,他怎么也得顾着外面活着的人。” “但愿,猫爷有办法破解这机关吧。” 宋思媛说完,拿起手电原样照回他给出的信号,两厢信号交汇,岳观潮知道宋思媛已经了解情况,这才稍微放心,专注于解决八门尸纱阵。 “猫爷,如果是机关,那应该会有破解之道吧。” 岳观潮明白,机关与蛮力陷阱不同。 活人一旦进入蛮力陷阱,必定会折臂断膀、九死一生,哪怕侥幸从陷阱中出来,这辈子怕也就完了,机关更多是用了精妙机括和术理算筹,摸不到窍门固然危险,可只要能找到窍门,把便能如履平地安稳过关,比之九死一生多了许多生还的机会。 他知道猫爷见多识广,也许这老头子真能找到破局之道! 猫爷看向岳观潮,知道解密机关之事急不得,压下眼中急躁慢条斯理解释: “岳小友,但凡是机关确实有破解之道,但奇门遁甲尚且有上千局,就是一遍一般试,不试个数十年也找不到诀窍,穷举机关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径,往机关命门中猜测。” “这,才是奇门遁甲的神奇之所在,容老头子好好想想这里面的门道。” 语毕,猫爷不再说话,拿出自己的堪舆罗盘,面对着不同方向观察风水吉凶,这老头子的脸色时而急躁难看、时而喜气盈腮,更有神秘鬼祟、摇头叹息,似乎数不尽机关的玄机精妙,参不透奇门遁甲千变万化的局势! 一番观察,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等猫爷捋起山羊胡露出欣慰笑容,岳观潮这才感觉有戏。 “猫爷,可有什么线索?” 岳观潮问得情真意切,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出去,甚至掘墓计划能不能顺利展开,可谓意义重大、马虎不得。 “岳小友勿慌,” 猫爷示意他看向周遭,眼中的困顿之色消除,越发清明得意: “这八门尸纱阵固然精妙,机关出口却也不是无迹可寻,这些纱帘固然多,仔细算来却都是障眼之法,引我们犯糊涂的物事,想看出机关命门全看这蜂巢般的金楣槛。” “八卦之中,开、休、生为三吉门,死、惊、伤为三凶门,杜门、景门为中平之门,若是换算为八卦方位,则还要再细化为正南景离、正北休坎、正西惊兑、正东伤震、东北生垦、西北开乾、西南死坤、东南杜巽。 “乍一看全无头绪,可只要看到金槛便会清楚,八边代表得正是八卦,这互相拼合的八卦槛按照奇门遁甲术理来算,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想来不会超过六十四的整数,每个八卦槛即代表了开、休、生、死、惊、伤、杜、景八门。” “杜、景二门属中平不需理会,真正的机关命门就藏在三吉三凶之中,这狗皇帝想让盗墓的有去无回,若无诀窍必然困死在凶门之中,伤、惊二门主掩饰、开、休二门主迷惑,想要逢凶化吉,只能进死生出。” “进死生出?” 岳观潮也拿起自己的罗盘,指着东北、西南方向的生、死二门说道: “难道是从死门进、从生门出!” 猫爷看向岳观潮,眼神颇为赞赏:“孺子可教,一点就透,每个金槛的生死二门虽然不同,可所有金槛都是互相拼合的,只要我们用罗盘找死入生出的规则,想来可以在蜂巢中开出一条路,最后一道金槛必定落在生门结束。” “那,我们试试。” 但凡找准规则,奇门遁甲机关自然可解,岳观潮和猫爷各自拿起罗盘,分工寻找位于东北方向的生门、以及西南方向的死门。 二人有条不紊掀开幕帘,虽然前途不可知,却再也没了原地打转的窘境。 待他们掀开第六十四道生门,眼前豁然开阔,终于穿越偌大城楼,到了冥殿阴宫入口。 “猫爷,果真没错,我们成功了!” 岳观潮看向身后,他们每走一道幕帘,都会用裁开的细麻绳将两侧幕帘打结固定,六十四道幕帘全都如此行事,在城门中开出一条平躺的“8”字形通道,正好暗合八卦的无穷之数。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七章:奇门遁甲 命门既明,通道得显。 岳观潮和猫爷循着八门通道回到城门外,等掀开最后一道幕帘,众人见他们出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哥,你俩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生孩子都要不了那么长时间。” 岳二炮见亲哥出来,明白危险解除,方才松了口气恢复油嘴滑舌。 “我们俩要没发现机关命门,那只能一辈子困死在里面,幸亏猫爷还算神通广大。” “不过,一个时辰?我和猫爷满打满算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怎么可能有那么久!” 岳观潮瞪大眼珠满脸懵茓,他在里面全程盯着怀表,他明明记得只停了个把小时,看众人确实不是在说谎,示意宋思媛和他一起拿出怀表。 表盘上,他们俩的怀表确实相差有距离,算起来他确实在八门尸纱阵中待了两个小时,只不过他自己的怀表慢了一个小时,这才有了只待半个时辰的察觉!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里面真出了鬼,连时间都变慢了。” 岳观潮不明所以,他的怀表不可能慢了半个时辰他都不知道,他下墓时还特地看过,怎么可能有错,有宋思媛怀表的对照,看来也不是幻觉。 “难道,八门尸纱阵还能让时间也变慢?” 猫爷看向两人的怀表,眼神变得神秘,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深意: “岳小友,奇门遁甲本就是古人对于人事、生活、社会制度,及天文、地理、物候的理解,是对天、地、人三元素的运用,先预测而后筹算解密,所含的比类取象、观物取象,类聚群分,极数通变之思维,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在老头子看来,天即代表时间,地代表空间,人自然代表方位,八门生死术能把人困死,想来就是扭曲了时间、空间与方位,这才在区区殿宇内营造出无数循序无尽的八卦空间,没有找到机关命门,必然无法修正被扭曲的天、地、人三元素。” “天底下奇怪的事情太多,只是区区奇门遁甲,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解密其中道理,更何况还有《连山》《归藏》《周易》这等凡人不可染的天书,秘密太多,深究无意,能逢凶化吉就是我等的造化。” “也是,即便真把八门尸纱阵掰开揉碎了,我们未必知道它们是怎么扭曲天地人的。” 岳观潮庆幸猫爷还算有点本事,没把他们俩困死其中,诸人清点了人数,确定没有少人失踪,跟在岳观潮身后进入八门通道。 待顺利过了城门,众人站在城门里,这才看清冥殿阴宫的内部情况。 寻常陵墓前后左右都有不同规格的殉葬耳室,帝王陵寝大多前宫后葬,若是帝后合葬则是前宫双葬,无论哪种情况,都会在左右修十二偏殿,用以存放生前享受之物。 若按寻常墓室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后葬殿之前的墓前宫。 不过,物有特殊,墓有另类,答寅尊既然以地下龙泉城为墓,他的墓前宫自然不同寻常,比一般的殿室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果把城门比作墓门、龙泉城比作后殿,那他们所站的位置就是后殿与墓门之间的墓前宫。 仔细观察,整个墓前宫大概宽长在两个城楼大小,前后有方洞城门可通行,以上京内城楼的城墙为依,垒砌出半圆宫墙。 左右弧形城墙之上、女墙、垛口、望楼齐聚,有无数连庑走廊从他们进来的上京外城楼两侧蔓延开,好似仙鹤的翅膀扇满绿瓦。 那走廊中也不知是什么,只见无数铜帘遮蔽虚影,多数铜帘已经腐朽得生了铜锈绿斑。 光是一个墓前宫,已经比寻常贵族的整个墓室要大,宽敞之势,陈列近千万将士并不为难,与其说是大型宫室,不如形容为小型瓮城更合适。 瓮城,在古代的城市中主要充当防御的作用! 一旦有外人想入城,城中人若不辨来者善恶,多会在城楼外城门里的这四方瓮城里设宴款待、检查情况,发现来者不善,立马会严阵以待。 皆时,四方将士会从内城楼攀上外城墙,形成合围包抄之势面对外敌,好似瓮中捉鳖般将敌人消灭于微末之时! 当然,地宫里已经没有活人,这座地宫的瓮城也从防御杀敌退化为装饰,成为龙泉府地宫前的装饰宫殿。 仔细看,瓮城中本该夯土铺砖的空地,明显被凿为宫殿大的圆形水潭,四周遍布汉白玉井栏,周围的空地铺设灰砖,使得整个瓮城具备“回”字结构,在装饰雕琢后,从朴实务实变得华丽神秘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八章:青龙潭 在半圆形的城墙里,均匀矗立四尊比城楼略低的神君塑像! 这些神像与版画中的天界诸神一样,穿金铠、戴红披、着彩裳,面目威严肃穆,舞枪弄棒、拿戟抄刀,好似威武霸气的门神郎君,浑身闪着金光彩晕。 若度量起来,像岳观潮这样的人也只有他们的膝盖高,想把神君看全了,需要仰着脑袋去看。 神像头顶封了圆拱顶,上面多施加天蓝漆色,又绘制出百般变幻、云雾缭绕的祥云海浪。 那红日正位于东方,高悬天际、散发阳光。 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青鳞带角的神龙隐匿在祥云里藏头露尾、吞云吐雾,它叼着火红日轮,洒下万道金光,细致到极点,好似把天空搬进了穹顶。 巨型穹顶之下,便是城墙中色彩浓艳、大气磅礴的唐时壁画。 这壁画好似敦煌供养窟,用矿彩漆色绘制着西王母、东王公、三清四御、道教诸仙、佛教尊者罗汉、另有宝光熠熠、斜抱琵琶的神女满墙飘飞,遍洒花瓣。 这些神灵大多彩服翩跹、神灵肃穆,共同看向水池中间那颗连接天地的巨大青铜神树。 这颗树从水池中拔地而起,蔓延数十米半空,正好与圆穹顶部的花叶藻井遥相呼应,好似一颗长着仙果神花、琼浆玉液的神树。 此时,水池中仙雾绰绰,缥缈盈室。 诸多萤石吸收了城墙长明灯光,在烛火中时而明灭,连神仙脑后的灵光都开始散发迷离光晕,显得神气十足,金漆亮粉在壁画中微微闪光,让人看了不自觉生出虔诚心。 “这是灵光,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壮丁们看到道教诸仙脑后有灵光乍现,还以为神仙显灵,赶紧跪下叩拜,虔诚的态度一改凶神恶煞。 方才还平平无奇的神佛壁画,在此刻居然开始散发灵光,岳观潮看得第一眼确实也以为神仙显灵了,等看清楚那是什么,反而不觉得奇怪了。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看向城墙上的壁画,明显已经发现了其中奥秘: “这不是神仙显灵,穹顶的萤石藻井故意雕刻为仙花神果的样子,吸收了烛光的亮度很容易明灭闪光,我想那所谓的神仙灵光,也只是在颜料中加了萤石粉,短暂吸收了光亮导致,并不算稀奇,只是颇有心思的障眼法罢了。” “寻常神君大多是人面,这些神像却顶着龙、雀、虎、龟的兽面,指的应该是青龙神君、朱雀神君、白虎神君、玄武神君,这是宅邸宫殿中最常见的保护神。” 宋千金话音未落,他们周围的地面骤然颤动,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赶紧退到城楼飞檐下。 哗啦! 水池中哞叫嘶吼、水流轰鸣,不过眨眼功夫从水潭中窜出一条神龙。 神龙的样子,跟穹顶云层里的几乎一致,铜铃圆眼、马头羊须、蛇腹鱼鳍、鹿角鳄爪,身长三丈,碗口大的松绿青鳞威风颤动,在满池烟雾中游龙潜水。 那两颗金光闪闪的眼珠好似灯笼,时而翻出水面、时而沉入水下,颇为吓人! “龙……龙王爷,难道这海东盛皇真是天生圣人,连青龙也在水池中为他守墓?” 猫爷拿着老花镜看向水池,池中遨游的确实是青鳞神龙,若说它是死的,怎么可能在水潭游动,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也不知该不该往前继续走。 “龙这种生物至今都没发现,我感觉必然有鬼,我先试它一次。” 岳观潮拿出飞虎爪,抡起胳膊丢向池中。 青鳞龙被抓住龙角,当即像被牵绳的牛羊,本困在池中动弹不得,待咯噔轰隆的声音清晰入耳,众人仔细盯着青鳞龙仔细看,确定它不是真龙,这才长呼出一口气。 宋思媛看向众人,朝他们解释青鳞龙会动的真相: “这青鳞龙并非真龙,而是铁皮、琉璃、藤筋、鳞片打造的假龙,蛟蛇鳞片使得它们栩栩如生,能动并非是活了,只是水池中的机关之术,料想朝家以机关术造墓,这栩栩如生的青鳞龙只是他们的杰作之一。” “后生,这个皇帝这么布置,到底是甚意思?” 说话的功夫,岳观潮已经把飞虎爪收回臂膀,鱼伯看向恢复游动的神龙,即便他清楚这是机关术,依然觉得神奇不已。 猫爷仔细看着瓮城里的诸多布置,朝众人解释道: “道教典籍《云笈七签》里,曾经有过青丘神树的记载!” “在那遥远的东海之上,有一株自开天辟地来就存在的上古神树,这棵神树高三千丈,有二千围那么大,无论春秋冬夏从不枯萎凋零,树冠总是茂盛如华盖、繁荣又青翠。在那枝繁叶茂的神花仙叶中,结着数不清的琼浆玉液、神丹灵药,是天界诸神的灵药宝库,寻常凡人不得擅自接近,若有妖精凡胎敢接近,必定会被守在一旁的神龙惩罚。”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五十九章:玄链星锤 猫爷说得玄虚其神,众人虽然不明白神树是否为真,但听见青龙守树的典故,隐约也能猜到这种种描述都跟这座神树十分相似。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话中深意,看向岳观潮: “我猜测答寅尊墓室的青铜树也是他渴望转生的意思,我们一路走来,过了忘川河、走上望乡桥,所代表的是答寅尊关于轮回的理解。” “但是” 宋思媛知道不能以常理来看待答寅尊,根据自己看到的情况猜测道: “他认为自己经历轮回转世后不再是普通人,而是类似于星宿这样有着雄主宿命的人,所以特地将墓前室造出神像、壁画、神树、青龙,似乎是想证明他的转世有被神佛庇护,也即是世人眼中的星宿下生,紫薇圣现。” “结合地涌金莲的意向,刚好可以解释他的目的——答寅尊确实想转世投胎,好纵横四海、一统江山。” “这老王八犊子,杀了那么多苦命兄弟垫背,还想成仙得道,大家伙儿砸了他的鸟墓。” 眼看壮丁们摩拳擦掌要大干一番,岳观潮却感觉心中有股不祥预感,海东盛皇做如此精妙机关,岂会让他们如此畅快通过。 “好汉们,千重关都过了,何必急躁,大家伙儿先回来。” 这些壮丁经历诸多机关,本就对答寅尊积了半肚子气,听闻青龙守墓是假的意向,再无顾忌,拿起盾牌朝前跑去,想一举拿下龙泉城,血气方刚头脑发热,自然把岳观潮的话抛却脑后。 说时迟,那时快,等壮汉们走到瓮城中间,周围骤然颤动。 这突如起来的震动,让所有壮汉都停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众壮丁正犹豫,城墙垛口不多时响起铁链簌簌声,那黑漆缺口甩出无数玄链星锤,狠狠朝瓮城中的活人砸去。 玄链星锤想来是积蓄了不少力道,可谓飞速如疾风、裹挟千钧力,但凡砸到地面必定崩裂砖石,有那没拿盾牌的壮丁,当即被砸得血肉横飞。 啊啊啊……咔嚓…疙瘩~ 瓮城中打前站的几个壮汉,在铁链坠砸中早已乱了针脚,刚开始还能拿着铜盾互相防御,直到越来越多人倒下,他们终于阵脚大乱,像逃难野兽似的作鸟兽散。 单人的力量永远比群体要孱弱,互相防御还能彼此扶持,一个人逃难压根属于顾头不顾腚,无论躲到哪里,总能迎来星锤猛砸。 一时间、血肉破碎飞红沫、头骨迸溅似裂瓜,那死亡的尸体流出血水,将偌大水潭染得猩红似血。 哀嚎声、锁链声、求饶声互相混合,壁画中的漫天神佛被鲜血染红,竟变得比炼狱恶鬼还恐怖,睁着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瓮城中的活人,看得人后脑毛寒气。 岳观潮拿起飞虎爪,拼命勾住一个壮汉的腰,赶在铁锤砸向脑壳时,尽力将他拉回城门楼。 只差一寸,那铁锤就砸到脑瓜子了! 这壮汉还以为自己死定了,骤然得救,吓得腿脚都不灵便了,好似瘫痪了般匍匐在地上。 “多……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大家赶紧退后,不知道那些星锤会砸到哪些地方,退进门楼里更安全一点。” 岳观潮话音落后,剩下的所有人全都退进城楼,唯有他和宋思媛站在帷帘外,紧紧盯着城墙上的星锤。 方才事情紧急,他只顾着救其他人,眼下诸同伴都退到门楼里,岳观潮这才有机会仔细研究那玄链机关。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玄链星锤威力虽大,机关运行却很简单,它们从垛口被弹出时会迅速朝地下砸去,无论是否命中活物,触地反弹的一瞬间会被再次收进垛口,蓄力后继续下一次投射! 这种能自动“发射-命中-蓄力”的机关,在古代只是不多见,他却也从话本中听说过,如今得见玄链如活物般自动投出,多少带了一丝好奇。 有望远镜的襄助,岳观潮很快看清了玄链星锤的构造! 每一根玄链大概都有二十米长短,通体漆黑、极富弹性,由筷子粗的铜线弯曲成弹簧式样,在外面还有一层黑漆牛筋,每一节铜簧都罩着半圆形的红漆铁甲,另有两对鳌足颤来抖去,远远看去好似一根数米长的千足蜈蚣叼着星锤! 蜈蚣头顶端缀着有倒刺弯钩的黑漆星锤,一旦被垛口投出,哪怕没有铜簧的力道,靠着星锤也照样都要人半条命。 谁被星锤砸中都得掉皮断筋,可见机关之狠辣阴毒。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章:天机精簧术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好像有人在垛口里装卸暗器!” 宋思媛夺过望远镜,明显感觉到那铜帘之中,有无数人在窥探着他们,紧紧监视众人的一举一动。 若她的感觉是真,是不是代表墓中真的有千年活物,帮他牢牢守护着地下京城! “也不见得是活人,诸位可曾听过墨子的天机阁!” 猫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口中所说的天工阁,在宋思媛看来着实大有来历。 昔春秋战国时,周室无力、王道衰微使得天下人心混乱,那诸侯虎视眈眈,皆视逐鹿中原、称霸天下为毕生理想。 世道的混乱,必然引得列国思想动荡,诸子百家学说由此产生。 在那群星闪耀、诸子争雄的岁月里,墨家在一众学说中不仅提出兼爱非攻等的朴素务实主张,在那个科技不发达的时代,甚至提前研究起力、光、几何、声、宇宙、时空理论,将唯物务实贯彻进学子徒弟的思想。 天机阁即是墨家研究秘术关卡、精簧机括的机构! 阁中弟子皆是墨家首领矩子精挑细选的天才,他们以太极四象、九宫八卦为思想,制造出很多奇异机关术。 比如木鸢飞鹰、傀儡兵偶、转射轮机、连弩飞车、炭火籍车、流马陆车……手艺之精妙,连鲁国贵族公输班都不敢望其项背,实乃春秋战国时的第一奇诡机关术。 后世尊其创始者墨子为机关之祖,将他及其弟子几代人设计的精妙机关图纸全都收进图集,名为《天机精簧录》。 这本书中以太极为思想、以九宫八卦、奇门遁甲为秘窍,设计出近千种不同的机关,小到锁头灯盏、中到车马轿撵、大到陵墓宫殿,但凡与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物事,都有着不下几十种机关。 这本书一直传到秦朝,还能从民间寻到些许孤本残卷。 但是自秦统一后,始皇罢黜百家焚书坑儒,他知道此书启发民智,特意命人销毁,只誊抄出一本保存在咸阳宫,以供嬴氏子孙研习。 只可惜,秦二世暴虐,使得秦朝不过二世即亡,随着咸阳宫被烧毁,《天机精簧录》彻底下落不明、湮灭进滚滚尘埃。 “老头子侥幸得到过一本《天机精簧录》的抄本,是秦朝焚书时孔家人特地藏进夹墙里的手抄卷,经历后世千年流转,不知被誊抄油印了多少次,早已变得不甚清楚,不过我看上面的机关就有蜈蚣流锤车!” “当真?” 岳观潮看向猫爷,若历史中有记载,那说明还有破解的希望。 “那是自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老头子我骗你们有什么用。” 猫爷拍着胸脯打包票,岳观潮看事有转机,继续问道:“那本机关术书上,可曾有破解之道!” “这个嘛?嗯……嗯~” 猫爷一时语塞,宋思媛看他有些难为情,走上前问道:“难道,那本书中没介绍解密诀窍?” 猫爷看向她慌忙摆手反驳:“那倒不是,这本书誊抄时几经转手,又被后人涂改修写,早已与数千年前的《天机精簧录》大不相同,可以说除了名字一样,里面的东西多少都有改动,即便想找到原图纸,想必也不可得了。” “嗨,那这跟没有也没啥不一样,反正都找不到机关。” 岳二炮揣手蹲下,无力地盯着前方的星锤,它们好似不知疲倦,从四面八方投射敲凿,没有参破机关诀窍,那是万万不敢再涉足,免得做了锤下亡魂。 猫爷眼珠一转,眸光变亮,徐徐说道: “这位小兄弟稍安勿躁,图纸虽说几经篡改,可事物万变不离其宗,多精妙的机关,也离不开九宫八卦、奇门遁甲,我记得这本书的开篇谶语颇为精妙,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说出来大家伙儿参详一番,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语毕,他翻起三白眼,手掐掐印回忆道: “天生阴阳,四垣八象,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正中,循序往返,周而复始,千变万化,盖在同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他们不把秘诀说清楚,非要说的神叨叨的!” 岳二炮面对这些谜语,一个字都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猫爷倒是没那么急躁,出言解释道: “古人祭天法祖、以阴阳八卦理论行事,凡事满招损谦受益,若是说得太明白就跟泄露天机差不多,他们更愿意让有心人读出其中机要,机缘如何全靠人领悟。”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一章:九宫八卦 鱼老汉琢磨着《天机精簧录》的谶语,叹了口气:“这东西只是寻常的九宫术数盘,但凡要专研九宫术数都会用到,实在是太过平常,老头子所说的难以理解,指的是字里行间的秘密。” “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拿到了这些机关的总诀窍,想想其中深意,也许真能找出秘密。” 宋思媛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按照猫爷的谶语,将这些术数全都写在纸上。 “戴九履一,代表上面是九、下面是一,左三右七,意思是三在左边七在右边……” 宋思媛呢喃自语,手中也并未停下书写,待笔墨落尽最后一位术数,她看向笔记中的术数,从一到九、三横三竖排列地整整齐齐。 随后,她在术数间画出格线,所有术数全都被封进九宫格之中,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正如谶语描述的那样,是一个九宫算格。 “猫爷,谶语的前面两句是天生阴阳,四垣八象,我想八卦的方位一定也在九宫中,只是我对八卦知之甚少,还要请你帮我们补全九宫算格中八卦的确切位置。” 宋思媛把九宫算格递给猫爷后,他仔细琢磨着九格的方位,在图中继续添加卦象,嘴里嘟囔道: “九宫离、一宫坎、三宫震、七宫兑、四宫巽、二宫坤、八宫垦、六宫乾、还有中位在五宫,不偏不倚八卦全。” “宋千金,九宫八卦阵俗称黄河九曲阵,九宫之中,乾、坎、艮、震属四阳宫,巽、离、坤、兑属四阴宫,加上八卦中阴阳鱼所代表的中宫,一共为九宫,可这些只是九宫八卦的术数盘,即便写出来也未必能参透其中玄机,你可是想了什么好点子。” 虽然岳观潮和葛达都救过他的命,可猫爷真正佩服的却是这个女子,也唯有她见多识广、博览群书、智慧卓绝,可以在智力上跟自己相切磋,眼见她把九宫术数盘画出,这老头子迫切想知道,她接下来的一步是什么。 宋思媛并不急于解释,拿起图纸比对着整个翁城,看向猫爷:“猫爷,刚才你们可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 “我说丫头,壮丁都死了好几个了,你就别卖关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鱼老伯现在特后悔跟这些后生下来,早知道跟那姓朝的杠到底,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来,现在进退两难,愁得不得了。 宋思媛看众人目光渐渐集中在她身上,故意指着中间的水潭说道:“方才我们都在躲机关,根本没注意到水潭,你们觉得水潭和神树有变化吗?” “没有啊!” 岳观潮看向神树,它依旧高耸茂密,水潭除了有血色外,全无任何波澜。 他盯着水潭看了半晌,仔细琢磨宋思媛画中意思,啪得一下拍了下后脑勺: “我知道了,那些星锤全都避开了水潭和神树,这是瓮城中唯一还算安全的地带。” 刚才众人只顾上劫后唏嘘,根本没注意到水潭异样,无论蜈蚣星锤从哪个方向砸过来,都会将神树在内的水潭完全隔开,地面被砸得千疮百孔时,如此巨大的神树居然安稳无恙,可见水潭里确实有玄机。 宋思媛比划着九宫八卦图,朝众人解释道: “你说得没错,如果我们把这半圆形的瓮城均分九格,很容易就能看出水潭位于中宫,蜈蚣星锤在任何宫位发起的攻击,都会从中宫擦身而过,使得青铜树安稳无舆。” “这种攻击的方式,并非是故意造出的安全区,而是九宫八卦的思想在机关上的应用,八卦大多从阴阳两仪出发,以线条的疏密排列来显示不同卦象,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同时阳主动、阴主静,若应用到机关上,那就是动静相辅维持平衡,我们的到来,算是直接打破了机关的动静平衡,一旦失衡,就是机关触发之时。” “中宫无动无静,为抱元守宫,所以一切动静都对它无效!” “猫爷,我这样说对吗?” 宋思媛看向猫爷,这老头子眯着眼睛,对她赞不绝口: “不愧是宋家的千金,竟有此造化,老头子不过给你补全了九宫盘,你就能悟到这些东西,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你这样说完全没错,但知道怎样触发的还不够,还要明白如何破局。”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二章:过阵 宋思媛拿起九宫术盘,继续观察蜈蚣星锤飞砸的规律,等九宫方向的星锤全都触发了一遍,她这才放松眼睛,低头聚精会神画起星锤的机关路径。 约莫一盏茶功夫,她将九宫术盘画得密密麻麻,展示在众人眼前。 岳观潮仔细观察,除了中宫之外,其余八宫大多以自身为顶点,伸出两条发力弧线,将星锤投到其他方向的宫格,夹角刚好绕过中五宫,这样的发力弧线从四面八方交汇,构成一个繁复琐碎的八角连环星图。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脸上除了兴奋还有找到诀窍的高兴: “这是所有星锤的投射路线,乾宫为始、坤宫为末,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我猜测只有成功到对岸,才有可能找到克制它的开关,可惜这蜈蚣精簧阵太狠辣,正常人哪怕知道运行规律,也无法那么快走到对面,稍微懈怠便是被铜锤分尸断筋。” “我们那么多人,即便都武功了得,想全部都过去也照样是难于登天,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不会武功,做起来更是万难。” 宋思媛把当今的情况分得很清楚,暂且不提壮丁们武艺如何,单说她和猫爷、鱼伯就属于不会武功的那一挂,至于二炮那几下子,打打猫狗还行,闯机关那都不够格。 若真有差池,难免像地上死亡的壮丁那样分筋错骨、死状凄惨,被她这么一说,众人对成功破局更没什么希望了。 “诸位,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捉奸要捉双,我们跑到对面去风险太大,不若直捣命门如何?” 猫爷的话,岳观潮不甚理解,赶忙反问:“猫爷,您的意思是直接去城楼上破解机关?” 猫爷点头默认,朝他解释计策的优良之处: “岳小友说得正是,中宫抱元平衡,若是有人能跳上青铜树,攀爬到树顶刚好与城门楼平齐,靠着飞虎爪抓住城墙飞越而过,也许能免却许多麻烦,直接到城楼中一探究竟。” “即便是这样,我们所站的位置距离青铜树也有几十米的距离,想在几十米的距离中躲开星锤也得耗费一番功夫。” “我去~” 岳观潮斩钉截铁说出口,这种情况下如果他都不出头,其他人更会打退堂鼓,那他们这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恩公,要不也带上我!” 马常见岳观潮主动请缨要过宫取关,连忙从人群里站出来,葛达拉下他: “这可不是转圈套洞,你的小身板都经不起几锤,还是我和岳兄搭配着来吧,好歹我俩还算有点默契。” 人活一口气,马常行走江湖全靠能忍,他知道葛达只是担心没有恶意,拍起胸脯保证:“葛达兄,我可不只会缩骨功,我的轻功非常好,若是恩公带上我,一定会在攀附城墙时用得上。” “恩公,你觉得呢?” 岳观潮看向马常,他知道身板小也有身板小的好处,比他们这些大个儿要灵活很多,带上他反而更容易取长补短。 “好,就那么定了,我先往前走,你顺着我的步伐也过关。” 岳观潮和马常带着飞虎爪,按照宋思媛描述的诀窍飞身跑向青铜树。 看山易行山难,宋思媛虽然绘出了星锤力线图,等他们实际过关时依然感觉不轻松,只感觉心中押着石头,永远在担心星锤给不会给脑袋开瓢儿。 风声呼呼、链条震荡。 “坎宫四二、离宫八六、垦宫九七、巽宫一七……” 岳观潮和马常身手敏捷、轻功了得,好似田中国蹦跳追逐的野兔,在宋思媛的指挥下,精准踩在机关出发前的安全点,星锤好似永远慢他们一步,在他身后砸出无数碎石。 虽然惊险万分,却也都安稳无舆通过。 眨眼的功夫,二人已经从城门楼跑向青铜树旁,他抡圆胳膊将那飞虎爪朝前投去,咔哒一声抓住枝干,牢牢卡在青铜树上。 岳观潮手脚并用,攀着飞虎爪爬到树干上,等马常也爬上树干,他们朝众人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在他看来,青铜树好似有结界般保护着他们俩,无论锁链如何呼啸穿刺,都无法穿透无动无静的中宫。 “恩公,我们继续往上爬吧!” 岳观潮和马常稍作休息,等气喘均匀了立马动身朝上攀爬,这青铜树做得跟真树差不多,连表面的荆棘凸起也被还原,膈得手掌生疼,本来只有近十米的高度,二人磨磨蹭蹭竟然过去一炷香功夫。 攀登顶上,岳观潮看向树下,所有机关都只在树冠下穿梭,连走廊屋顶都被远远甩在脚下,他们好似傲视睥睨的天神,打量着墓室里的一切生灵。 “这里,距离城门楼不到十米,已经是很短的距离,我们能不能把飞虎爪挂在屋廊檐下。” 岳观潮朝下比划了绳子,绳子倒是超过十米了,他现在的难题是如何让飞虎爪飞过十米的距离勾到屋檐上,还得勾得牢固结实,因为一旦掉下去,那可是乱锤砸死的命!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三章:兵尸 “咱们谁都没把握可以凭轻功越过十米的距离,靠蛮力去丢更是达不到目的,若是在十米之中有能借力的东西,或许还能凭弹跳甩到梁柱上。” “恩公,要不让我试试,你蹲下身子给我做个跳板!” 岳观潮细细想来,马常轻功了得身板不重,如果以自己的肩膀为跳板,说不定真能越过对岸,他看向这小兄弟重重点头:“可以是可以,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可千万别逞强,你要掉下去就完了。” “明白,开始吧。” 岳观潮不再啰嗦,找准较平缓的枝干半蹲在上面,把臂膀牢牢支在头顶,形成一个抱头的平面, 马常后拿起飞虎爪,退到树冠远处,空翻数次,朝前蓄力跳上岳观潮臂膀,他本就轻功了得,靠着那惯性极大的纵身一跃,竟飞跃了大半墓室,带着飞虎爪跳到城墙之上。 等安稳落在走廊,马常这才长呼出一口气,技艺多日不用,没想到还没生疏,倒是帮了他大忙。 他把飞虎爪绑在柱子上又绕了几圈,确定飞虎爪不会脱落,这次给岳观潮打手势。 岳观潮心领神会,不慌不忙把另外一端绳子绑在树冠上,在城门和神树间形成一个前低后高的十米挂索。 他站的位置比廊柱高多了,这也意味只需要从飞虎爪上跑过去,就能靠着倾斜力道滑向城楼,只是他没有走钢丝玩儿杂耍的功夫,想靠走麻绳是不可能了。 岳观潮思来想去灵机一动,拿出后背包挂在绳索上,一脚踏空朝前滑落,果然靠着倾斜力道滑向城楼,来到马常近前。 脚踏垛口、登墙而上。 岳观潮站在走廊外,已经可以听到铜帘里咯噔轰隆的声音,他掀开铜帘一看,这里面的东西,不由得让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铜帘中隐隐约约的黑色人影并不是幻觉,每一道垛口后面,都是一具已经木偶化的尸体。 “为何会有雕得如此逼真的人偶?” 马常刚要接近这些傀儡,岳观潮赶紧拦住他:“这不是木头雕刻的人偶,这是被做成傀儡机杼的活人!” 说完,岳观潮拿出手电照向这些傀儡。 这些尸体多是披甲戴胄的将士,看起来膀大腰圆、满脸横肉、魁梧又强壮,他们身体多覆盖锈迹斑斑的铜甲,里衣外裳采用了金属绣线,数千年了仍然没有腐烂,保持着挺括平滑的外形。 这些守卫手拿枪戟盾牌、腰佩弓箭短刀,像柱台似的直挺挺站在垛口,隐匿于帘子后面。 仔细看,这些尸体的外皮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表面布满灰黄褐色的木纹,好似被摩挲得包浆透亮的木头,透出活人难有的油润光泽,也唯有走近他们看到皮肤下的青黑血管,这才意识到他们曾经是活人。 咳咳~咳咳~ 待岳观潮走近这些人,他原想仔细观察这些兵丁,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好似尸体在轻喘低咳。 一瞬间,他和马常迅速支起架势,防备着即将苏醒的兵尸,哪怕两人都有武力,面对近百个兵尸,照样后脑发麻! “恩公,这东西……” 岳观潮顺着马常的手指看去,那本该穿金戴银的肚腹护甲早已不知去向,肚子裸露在外,割得空空荡荡,无底铜盆撑起空洞,只见精密机关在铜盆里咔哒运行,好似西洋表的箱子,各色齿轮机关互相咬合。 那杀人不眨眼的蜈蚣星锤就是从他们的肚腹中蓄力发出,好似个弹簧似的从垛口弹射而出,又迅速收回。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四章:金申铜蟾仪 随着咳咳声再次传来,他们想明白并非是兵丁的声音,这才稍微放心,收起打架的阵势。 岳观潮看向这些死去的将士,他们无疑是答寅尊的护卫队,只是为何要把他们做成这种恐怖机关,他确实不知何意。 “恩公,这些士兵身后全被机关催动,到底哪个才是机关的命门?” 对于此,岳观潮无从知晓,他只看到傀儡兵尸身后都有高达廊顶的方棱铜柱,上面凹凸难平,遍布各种齿轮铜条、圆孔铁轴、机簧秘钥,那无数伸缩回转的机器在铜柱间嗡嗡转动,似乎永不疲倦! “走,我们去城门楼看看!” 岳观潮趴在垛口上,朝对面的宋思媛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俩要去城门楼。 等宋思媛和猫爷同意,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上京城牌匾前的巍峨城楼。 这座城楼比瓮城门要小一号,肉眼可见窄小低矮,所用的殿顶也比重檐歇山顶要低级,只是普通的灰瓦歇山顶。 仔细看,宫殿墙壁涂丹色,装饰金纹玄柱,飞檐、鸱吻、窗格、复拱全都有彩漆勾描的古兽图腾,看起来好似有几百凶兽浮于外表,邪气肆意。 推开宫殿门,眼中出现的情况,惊得二人倒吸凉气,鼻子里浓浓的清油味儿,始终挥散不去。 这上京城楼外部华丽,里面却不事装扮,与他们想象从的图饰金彩完全不同,随处可见半身高的铜凶兽、铜站兵、铜跪女,殿顶有无数奇文经板摇晃颤动,在外部的灰暗烛火下影影绰绰,若鬼魅魂魄挥之不去! 岳观潮左右浏览粗略估算,这宫殿内部空间有五六间民房大小,在正中的部位即是黄铜机关台。 眼前的机关台粗如炼丹炉、由黄铜铸造、脚踏石板头顶殿顶,上下宽大、腰腹收窄。 顶部铸造着八只屁股朝上、趴蝮伸爪的金身猕猴,它们的姿态完全仿照猕猴设计,活灵活现、毛发分明,两个臂膀即是机关的铜臂机簧。 而底部的铜栏上却并不空旷,跪爬脸盆大的金蟾蜍! 这蟾蜍后腿窝地、前爪撑起,那肚腹好似生气似的膨胀如球,咬着铜球趴在莲花铜台上,看起来肥硕笨重,腰背却镶嵌着千余枚金币,好似满身疙瘩、凹凸密集! 一旦水流冲刷屁股后的齿轮,金猴就会像活了般抬升臂膀,而后金蝉巨嘴里喷出的水流上下联动,由此带动机关台运动,那千万铜轴摇臂错位往复,将水轮运力传递至底部的水潭。 岳观潮还没见过这么精密的仪器,走近水潭低头细看,底部比铜台宽约五步左右里面的水只高过半腰并不算深,没有任何活物,只有满池咯噔脆响的千百铜簧齿轮。 这些齿轮产生的旋转之力,继续往外传导,带动千百个辅位铜柱精密运行! 从脚下嗡嗡震动开看,他们脚下的地板估计全是齿轮,若是如此,倒也能解释为何蜈蚣星锤可以运行,只要总机关没有受损,它们千年万年都会如此! “恩公,如果是用齿轮转动,为何这些东西从不生锈?” 马常正打算打开火折子,岳观潮赶紧拦下他拿起匕首刺进水池,拿到鼻尖一闻,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水池里不是水,是可以保养金器的桐油,我感觉我们脚下也全是桐油,要不然宫殿里不会那么大的味道,不要用火折子,免得引燃了这里的油气。” 他们俩打着手电看向机关台,整座机关以桐油的流动来催动铜轴齿轮,油气蒸发后产生气体在殿宇内萦绕不散,相当于间接延缓了铜器腐蚀,这里的黄铜器具比外面光亮,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这是机关台,那命门在哪儿?” 岳观潮仔细观察眼前的机关台,当初制造时已经考虑到有桐油来运转,除了齿轮裸露在外,所有零件全被密封在铜台里,桐油对于零件即是保护也是润滑剂,他找个一圈,竟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难道,这个机关没办法停下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巧儿,造的恁稀奇。” 马常仔细摸着水潭铜栏,二人都找不准方向,更摸不准情况。 “一时片刻我俩也找不到,想搬救命也没辙,我感觉只要桐油没了,这机关自然就停了,可那么多桐油,到底该怎么弄出来。” 岳观潮百思不得解,只得先从殿宇退出来站在城门楼前,朝下嚷嚷道: “猫爷,我们找到机关了,可上面压根没有缝隙合槽啥的,想破掉机关可不容易。” “岳小友,你且形容给老头子,我听听那是何方销器儿,也好跟宋千金商量对策!”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五章:销器儿 岳观潮回想起见到的机关台,从金猴到蟾蜍、从齿轮到铜轴,将那诸多细节详细叙述给宋思媛和猫爷。 “猕猴、金蟾,这难道是金申铜蟾仪!” 宋思媛听出了猫爷话里的意思,继续问道:“这东西您认识?” “算得上认识吧,年轻时总喜欢鼓捣各种销器儿,这金申铜蟾仪是天机阁最精密的水力机关,靠的是齿轮和铜轴的精密运行,只要有足够多的水力,转动个千万年都不是问题。” “听岳小友的话说,里面有不少桐油,只要桐油失去流动性,那整个机器就成了,他们是难在这一步了。” 猫爷的话,宋思媛大概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是千年前最精密的仪器,不可不重视:“要让桐油停止流动,你可有办法?” “哎,天机阁的东西遵循八卦概念,有纵有克,我先翻翻天机阁的东西吧。” 说完,这老头子从布口袋拿出一本泛黄卷面的誊抄书,上面满是油墨污印,《天机精簧录》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有了,在这里。” 猫爷翻到金申铜蟾仪那页递给宋思媛,她仔细浏览这工笔临摹的仪器,看弯曲的线条、模糊机关,誊抄之人很不用心,不过机关的大致轮廓她倒是看清楚了。 “猫爷,敢问金申铜蟾是何意?” 宋思媛暂时没什么头绪,她决定再寻些信息好找对机关命门! 猫爷回想起他知道的众多销器机关,呼出一口气徐徐解释道: “金申即猕猴,铜蟾是蟾蜍,古人认为猿猴之类是最灵活的动物,而机关所追求的也是灵活多变,古人多将机械臂造成猿猴臂膀式样,好获得猿猴的变通灵活之力。” “至于蟾蜍嘛,蟾蜍通气吐水,可以看做招财进宝的象征,在风水中水即是财,吐水即是吐财,那猿猴素来贪婪,必要蟾蜍以财诱之才肯殷勤活动。” “金猴在上、铜蟾在下,这机关的意思是以水为财、利诱猿猴,说法确实是迷信了一点,可却包含了古人想要机关永动不止的心愿,可以算作风水造具!” “不知,宋千金可是想到了什么?” 宋思媛仔细摩挲着机关,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这老头子: “也许,秘密就在金猴和金蟾体内,也唯有他们暴露在外,可以充当机关的命门秘钥。” “猫爷你看!” 她再接再厉,让猫爷看向这那图纸: “我记得您说过天机阁的机关,都以九宫八卦为思想,那么八只金猴、八只金蟾可以算作八宫,而铜柱中心才是中宫之所在,会不会,那机关藏在桐油里!” “宋千金,你要是这么说,倒也能说得过去,不如,我们让岳小友试试?” “可以一试。” 随后,宋思媛把她和猫爷的意思转达给岳观潮,他得知两人的想法,带着马常折返宫殿,再次看向机关台。 “攀岩绳提前用了,不如让我上去看看,如果真有机关,你再上去也不迟。” 马常臂膀用力、甩手朝上,那手腕出飞出悬丝,牢牢挂在殿梁上,他靠着矫健身手,脚踏半人高的铜兽朝上一跃,如猿猴上树轻轻松松跳上房梁。 待靠近机关台,马常的眼神从好奇变为震惊,他朝岳观潮不断招手: “恩公,这铜炉里有个黑疙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也不废话,脚踏铜兽拉着马常的手跳上房梁,那炉中桐油哗啦流动,将金猴屁股后面的齿轮冲得嗡嗡作响。 马常所说的黑疙瘩,是个类似捣药杵似的东西,比铜盆略宽、上细下圆,顶端锁链扣进藻井,直直垂进桐油。 “试试,能不能把它给拉上来!” 岳观潮和马常各站横梁一边,拉着锁链朝上拽,这东西怕是实心的,如千金沉重,使了好大力气也没能撼动半分。 “看来,这样的机关,只能用巧劲了。” 岳观潮站在房梁上观察起八只金猴,别的地方都严丝合缝,唯有金猴的眼珠很特殊。 这些猕猴的眼眶大多中空,用蓝宝石修为眼珠嵌合其中,被手电筒一晃,猴子立马像活了般,眼中闪着奇异光芒。 岳观潮明白,金猴通体无孔却留出眼眶,也许有蹊跷之处。 随后,他拿出匕首挖开金猴眼睛,那眼珠后并非什么东西都没有,明显是黑白线条组成的卦象! 他如法炮制,也挖开其他家金猴眼睛,除了中宫外,其余八卦全都一一篆刻进眼窝。 “眼窝里有八卦,可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六章:巍巍龙泉府 岳观潮低头看向眼睛,这金猴蓝眼并非宝石,眼睛的光泽来自表面的琉璃胎釉,他的匕首不自觉被眼球吸引,在腰间颤动不已,他察觉到匕首的异常,拿起眼珠靠近匕首。 啪嗒一声,眼珠被瞬间吸到匕首上! “磁珠?” 岳观潮让马常也拿出他的悬丝绳,果然也可以吸在上面,这证明他的猜测不假,确实是磁珠。 他顺着匕首上的磁珠看向底部的蟾蜍,那蟾蜍红眼中的黑洞,似乎正有凹槽! “走,下去看看。” 一番游走,他带着马常回到地面,岳观潮仔细观察金蟾的眼睛,那凸出的红眼如拳头大小、中间葡萄大小的凹槽被涂黑,若不是注意到底部有八卦凹痕,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瞳孔。 方才他找了那么多圈都没察觉,可见这金蟾蜍的伪装有多成功! “先放进去两颗试试!” 岳观潮看准卦象,将两颗蓝眼珠卡进蟾蜍的眼睛,这磁珠靠近瞳仁时,好似物归原处迅速吸附上去。 咔哒几声响起,金蟾对应的金猴果然停在原地,屁股后的齿轮瞬间停下,臂膀的运动最终慢下来悬停原地。 “真的,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赶紧把其他眼珠也卡进去。” 二人得见眼珠是钥匙,眼中闪过喜色,分工合作将其余眼珠按照卦象回归原位。 待最后一颗眼珠卡进蟾瞳,机关台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顶部黑杵被缓慢抬出铜炉,在它抬升的一刹那,所有的齿轮铜轴迅速停下,齿轮骤停引起刺耳尖鸣,好似油尽灯枯的老汉,咳咳嗖嗖发出人生的最后一声叹息。 此时此刻,殿宇中一切颤动都已停止,那星锤铁链轰响越来越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瓮城渐渐恢复寂静。 “岳观潮,你们是不是成功了?” 他循着宋思媛的声音走出城楼,站在垛口前众人打了声招呼: “机关已经停了,你们赶紧上来看看!” 宋思媛本想踏出门楼,葛达赶紧把她拦下:“别中了埋伏,先找东西试试。” 语毕,葛达接过壮丁的护盾,用力投向地板上,轰隆一声砸出好几道火星子。 他们等了接近一炷香时间,确定没有任何机关启动,这才敢纠结壮丁们借着城墙下的蛇尾道攀上城楼。 “猫爷,你看?” 岳观潮指向宫殿里的机关铜炉,猫爷看向蟾蜍中被塞着的金猴眼珠,忍不住啧啧称赞:“原来,还有这种解法!” 岳观潮看向身后,几个壮丁死了后,其他壮丁也都有挂彩,看起来萎靡不振,他言语道: “确实,我和马常还以为黑杵是机关,捞了半天弄不出来,冷不丁看着见畜生眼,这才发觉被迷惑了,甭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虽然折了五六个弟兄,至少其他人安全。” “到时,还望朝管家给这些殉难的弟兄记一笔,赏赐的银钱就给了他们家人!” 朝管家看向周遭,他明白岳观潮什么意思,慌忙拱手抱拳:“那是自然,我朝家惯例善待尽忠者。” “只是,咱们还得尽快找到财宝才是。” 朝管家一点也不吃亏,话外之意就是让岳观潮别磨蹭了,岳观潮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走出城楼,背对瓮城看向城楼后的地下世界。 城楼后即是殿宇巍峨、廊檐高耸的上京龙泉府。 众人高据城楼,很容易自上而下俯瞰全城,整座古城如棋盘窗格,铺展在众人眼前,他们不由得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古城上空并无封顶,裸露着满是萤石的粗糙岩顶,无数蓝萤石铺满穹顶,肆意生长结晶,正好吸收长明烛光,辉映出漫天湛蓝。 有那么一瞬间,岳观潮差点以为他头顶看到的真是晴朗天色,有种出了溶洞看青天的诡异感! 远处,有一通红萤石作圆盘状,在青天中好似朝霞初阳,高悬在人造天际。 此时,古城四周的万千长明烛汹涌燃烧,古河道水汽氤氲,绿岛如仙山,那烟雾笼罩墓顶,被烛火镀上金辉虹晕,重现出上京城旧时的辉煌气魄。 宋思媛拿出朝文顺临走时交给她们的《上京安乐图》,古城的轮廓与舆图一般无二。 这古城四方周正,呈南北长东西短之势,仿照京畿长安修出五竖七横街道,数百民坊星罗棋布、屋舍连横、蔚为壮观! 皇宫位于极北方,分为外皇城和内宫城,所有宫殿坐落中轴线,内外庑廊、御花池园、离宫别苑,无一不清晰明了。 朱雀大道强行分割东西,在这百米宽、千米长的通天大道上,可见金乌卫成群结队骑马巡逻、另有武卒排列御道,分站朱雀道两侧排水渠。 更远一些的民间坊道里少了严肃威仪,更显市井百态! 走街串巷的摊贩、走亲访友的平民、仪仗出行的勋贵、开门迎客的商贾、扛锄携浆的老农、呼朋唤友总角儿、玳瑁金钗亲贵眷……上京城里正熙熙攘攘、繁荣热闹。 再仔细看屋舍细况,书塾里尽是摇头捧读的白衣书生、秦楼窗台站满花枝招展的伎户,早有外商驼队守护西市外,只等开坊做生意。 看罢城内,他们的目光再次再转向城外。 九曲回转的牡江河从北城蜿蜒西郊,两条漕河引入城内,既充饮水又当漕运,那江心岛屿坐落金顶高庙,宝殿前可见僧侣讲经论道! 岳观潮心说,答寅尊真的把上京城放进地下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七章:长明地宫 猫爷趴着城墙看向城外牡江河,不自觉啧啧称赞: “牡江河和两条漕河里全是水银,怪不得墓室里那么亮堂,水银属金,长明烛照到水面,辉映的光芒只会更华丽明动,传闻始皇帝的地宫就是采纳了先秦方士陆无极的建议,用水银封宫以长明烛照明,可防腐防虫亦能使地宫光辉永驻、亮如白昼。” 水银漕河与真正的水没有区别,只有仔细观察水色,才能看到比清水更厚重的银白水液,银河在云雾缭绕下颤动粼粼光芒,好似天际悬河落在皇城,如两条银白神龙绕城而飞! 众人下了城楼走进上京城,本该宽敞开阔的朱雀道明显是缩小了不少,左右宽只有二十米,坊墙比他们头顶略高,隐约有鸱吻飞檐高挑露出坊墙,可见远处鳞次栉比的民居。 在高处看,沟渠两侧的武卒戴甲挎刀确实霸气,走近了才发现只是身高到众人心口的傀儡藤兵,那马车更是缩小为水缸大小,只到众人腰间! 一时间,方才在城楼看到的宏伟城市,仿佛眨眼之间缩小了数十倍! “为什么我们在城楼看到的古城是正常的,进城以后都缩小了尺寸!” 以葛达的身高,可以轻松探出坊墙,好似个高墙半头的巨人,显得分外滑稽。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微微正色说道: “人的眼睛是会骗自己的,我们俯瞰古城时大脑会模糊距离、方位、尺寸,只展现宏观场面,被头顶的红日诓骗,很容易就误以为城市很大,实际上这只是障眼法。” “不过,虽然不是把上京城一比一复原,哪怕缩小了十倍,依然称得上壮观气派,牲畜人物马车物件做得如此逼真,估计也是出自精工强匠之手。”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把上京城一比一复原,这里面要耗费的成本不计其数,况且也未必找得到更大的地下溶洞,缩小也在情理之中,墓中陪葬的一应物事,确实会比活人用的要小许多。” 虽然上京城缩小了,那只是相对于真正的龙泉府而言,众人要穿过朱雀街到达皇城,依旧要走近千米。 这么远的距离,等众人穿越皇城横街时,已经走的满头大汗。 仔细看,海东盛国的皇宫只是用地面积上相应缩小,殿宇的尺寸只增不减,仍然仿照皇宫修建,住进活人自是不在话下! 整个宫城呈现开口向下的“凹”字形态,东、西、北三向都有长形掖庭夹城,云雾缭绕之下,椒黄丹朱的宫墙将皇族生活的内宫城包围,依稀可见绿瓦鸱吻、重檐复拱,廊庑亭池,巍峨又气派。 宋思媛拿起《上京安乐图》走进丹凤门。 朱漆红柱、白墙直棂,两侧飞阁延伸至椒黄城墙,那城门三开、铜纽铁兽、禁闭严实,看起来好似个袖珍城楼,巍峨霸气不再、精巧秀气有余。 渤海皇宫属于郡王级宫殿群落,按照唐时的营缮发令,自王公以下不可过五间九架、施重拱藻井,藩属王做九间城门算是中规中矩,称不上违制。 根据上京安乐舆图的介绍,渤海外宫城由北方夹城,西方掖城、东方别宫组成,内宫城被三个夹城包围,是真正的皇城宫居之地。 这皇城宫居整体仿照大明宫的建筑形制,分为前朝、中朝、内朝的格局修建,前朝为渤海皇宫礼仪祭祀之地,汉元殿坐镇中轴,两侧有百米长的廊庑飞阁包围殿前宽场,登楼可俯瞰上京方城、遥望牡江金寺! 中朝是渤海皇处理政务之地,以清思殿坐镇中轴,与汉元殿前后呼应,这里的殿宇明显要密集很多,灰瓦如窗格、鳞次叠院落。 诸多殿宇楼阁分布着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太史阁、弘文馆、命妇院、少阳院、殿中省、内侍省等官务机构,是连接后宫与前朝之地,政务诏令多出于此。 再穿过一道夹城,就到了皇城宫居的后朝,也即是俗世意义上的后宫。 这里以丹辰殿为中轴,分布着诸多后宫娘娘的寝宫,宫殿要精巧许多,园林占了后宫近半,有移步换景之美。 猫爷走在廊庑中看向后宫的园林,攒尖宝阁坐落茂密花树,廊桥探进长白液池,可见瑰丽园林风景。 那长白液池自然不是真的河水,是漕渠引入的水银池,诸多花树全是绒花绢草,上面沁润桐油,千百年不见褪色枯萎,好似永不开败的神花常驻园林间,在烛火辉映中流露油光。 “啧啧啧啧,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已经缩小了面积,殿宇还是比寻常民居要气派巍峨。”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八章:半国宝藏 “这个皇宫那么大,答寅尊这瘪犊子会把宝藏藏在哪儿,难不成全搁棺材里了,那得多大的棺材!” 岳二炮的话,让众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小伙子。 话糙理不糙,他们本就是来求财,若是找不到陪葬品,那这地宫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猫爷,暂且不说外城的民居,这么多宫殿,弟兄们就是找一年也未必能找过来,这位小兄弟的话说得正应景儿。” 朝管家朝猫爷拱手问话,岳二炮算是误打误撞把他的意思先说出来了,这老头子正好顺坡下驴,再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朝管家,答寅尊不论把上京城搬到哪里,他都得遵循周易八卦的思想来建设殿宇,旧时宫城之中,皇家府库在左叫左藏库,天下府库在右为右官库,全国财宝盖在其中。” 语毕,猫爷接过上京安乐图,指向中朝左右最大的殿宇: “方才我带着你们游历皇宫,就是为了看着渤海皇宫是否遵循周易思想,我猜测答寅尊所谓的半国宝,指的是皇家私库而非官库。” “猫爷,这话可有说法?” 一切跟财宝有关的话题,朝管家都很感兴趣。 猫爷看向这朝管家,扫视众人:“诸位想想,为何答寅尊只把半国宝藏纳入地宫,作为一个灭国之君,难道他想把另外半国宝藏留给臣民?这种推论如天方夜谭全不可信。” “海东盛国是被西北方向的契丹诸国灭掉的,这些国家觊觎的正是海东盛国的富庶,一旦城破后他们搜不到任何钱财,老百姓还好说,渤海宗室可就惨了,战胜国即便不屠尽皇族,也会把他们整得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一定是答寅尊不愿意见到的,他故意留下半国宝藏,其实是给渤海宗室留了活路,让活着的人可以通过投诚献宝活下来,这样即便海东国灭,他们的宗室也能保全。” “半国宝藏实乃无奈之举,他选的半国一定是皇家司库,绝对不是官库,我敢断言,那半国宝藏就在左藏库。” 话已至此,朝管家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带着壮丁们沿着后宫廊庑回到中朝。 他们按照猫爷指示的方位,穿过重重院落来到清思殿左右的最大殿宇,上面果然悬挂“左藏库”匾额,殿宇五间七架、直棂白墙、鸱吻绿瓦、上下两层,富贵奢靡气息迎面扑来。 推开厚重殿门,待尘埃落尽,众人目瞪口呆,忍不住赞叹出声! 自古财帛动人心,满殿的金银珠宝更是让人不忍眨眼。 走进高挑殿厅,左藏库以二十八星宿为经纬,造出无数阁室,每个阁室都放置着缸口巨瓮,珠玉、玛瑙、宝石、钗环、项链、璎珞、戒指,金铤、银铤、铜钱……无数金银珠宝贮藏其中,在手电筒的光芒里闪着奢靡宝光! 本该空旷的地面,被高大密集的书架柜箱占满,它们以横平竖直的规律错位排布,摆放着诸多卷牍书画、古玩玉器、名贵古董、天珍地宝、金银冥器。 再看四周的胡榻方桌上,车骑人马、宫婢女眷、奴隶太监、将领兵士、花瓶瓷器、轿撵车架、华盖仪仗……众多制作精美的唐三彩塑像工整摆布,好似整齐的战争阵列。 哪怕陪葬品漆色华丽,依然可见肃穆威严的气息。 “头儿,找到了,找到了。” 几个壮丁走到瓮缸前,抓起一把明晃晃的金珠碎银,贪婪眸子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据为己有。 不过,这也只是心中想想而起,他们知道朝家规矩: 所得宝物一盖充公,待东家厘清各方功劳才能论功行赏,若是私藏夹带被查出来,可是要断手断脚的,朝家七戒的条陈规矩,只要是个壮丁,都得记到脑子里! “诸位好汉,今日得岳兄弟帮助,经历艰难终于找到海东盛诸多宝藏,待我将外面的弟兄叫进来,先把财宝运出去,不过我话说前头,朝家七戒,大家伙儿可还曾记得?” 朝管家此话一出,众位壮汉嚷嚷出声: 一戒临阵叛变反水,违者凌迟千刀,二戒为敌卧底打探,违者活刮百刀。 三戒为己夹带私藏,违者砍头断颈,四戒同门陷害相戕,违者割舌挖眼。 五戒私挖坟偷掘墓,违者砍手断足,六戒掳掠坑害平民,违者废膊跛脚。 七戒临头退缩反悔,违者仗百勿论,七戒规矩牢记心间,荒废必有灾殃。 岳观潮看着眼前吼得脸红脖子粗的壮汉,这与绺子的规矩很像,大多以严苛刑罚震慑帮派成员,好叫他们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六十九章:蜈蚣运山车 啪啪啪! 吼完戒严誓语,壮汉们胸脯一拍,终于开始行动。 起先,有十五个壮汉跟着下来,被城门星锤弄死五个还剩下十个人,岳观潮心想,如果再加上他们几个人,勉强还算够用。 但他同时也明白,朝管家当着他们外人的面说什么朝家七戒,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对壮汉的警告,实际上还有更深层的想法——是告诉他们这些外人,不要轻举妄动,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如此一来,只剩下十个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大量财宝运出陵墓,朝管家只好先按兵不动,找两个壮汉去墓室外把其余人全都叫进来。 众人等了大概一炷香功夫,待瓮城中喧闹起来,这代表剩余的几十壮汉已经到了地方。 岳观潮站在汉元殿前仔细看,朱雀大街明显乌泱泱走了一群人,他们拿着竹筐背篓、长枪短棍,紧赶慢赶朝走进丹凤门,眨眼间已经来到左藏库。 人员备齐、摩拳擦掌。 这些壮汉等朝管家令言出口,一言不发开始搬运宝藏,这些人都是做惯了事的好手,做事自有一套章法。 人人手里都有好几个猪肚袋,先装金银钱币、玉石珠宝、再装古董冥器、古玩字画、后装钗环首饰、瓷瓶塑像,能带走的鸱吻雕塑、灯盏烛架也都搜刮了个干净。 林林总总、分门别类,左藏库中累积如山的财宝,很快装进猪肚口袋,撑得圆滚粗壮,摞如高山。 听朝管家的话说,这猪肚袋比寻常麻袋要轻便许多,大可装整牛、小可箍活鸡,任由膨胀缩小,不破不裂。 若不是亲眼见,他还真不相信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口袋,眼见左藏库宝藏被彻底清空,众人不禁为朝家所掌秘术奇器惊叹。 “朝管家,这东西那么重,弟兄们有法子运走?” 岳观潮看向那堆积如山的宝藏,别的还好说,金银本就压手,猪肚袋涨那么大,怎么也得有一二百斤。 “岳兄弟,凡事靠蛮力总不长远,远不如用巧力来得安全,您看好就成了。” 朝管家响哨一吹,壮汉们拿出剩余的千年竹筒,穿插为底盘稳当、如斗有靠的木轮竹车,一个个竹车互相连接,好似个前后相连数十节的大蜈蚣。 “我知道了,这是,这是蜈蚣运山车。” 等猫爷说完,朝管家默默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是真! “猫爷好眼力,蜈蚣运山车来自诸葛先生的木牛流马,后来被咱们一改装,就成了可以轻松运重物的蜈蚣运山车,不论货物有多重,只要能放进斗口,必然能运送出去。” 说罢,蜈蚣运山车已经在壮汉护送下出了丹凤门,沿着朱雀大道走向城楼外。 依据朝管家的吩咐,下来装财宝的壮汉需要先护送蜈蚣运山车离开,之前跟他下来的十个人,依旧留在原地收尾,至于岳观潮他们,自然要留在最后才出发。 一来而去,众人只能被迫留下来,和朝管家一起守在空荡荡的左藏库! 半个时辰后,城楼附近一束烟花信号闪过,洒下漫天星辰,朝管家看到烟花,眼珠一转立马知道财宝都被运送出去。 他拍拍袖子站起身子,朝向岳观潮行了揖手大礼! 这种礼节跟平级平辈的拱手抱拳完全不同,拱手抱拳可以随便行,一旦行揖手大礼,代表两者之间以不再是平辈,而是尊卑分明的上下级关系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被朝管家这老头子这么一弄,岳观潮并没有多舒服,只感觉后背发寒。 难不成,怕我们泄露秘密,要在墓里处决我们,好让我们给皇帝老儿陪葬? 岳观潮不明情况,连忙后退一步岔开: “朝管家,礼重了,何苦如此。” 岳观潮趁机要扶起他,这老头子又行一礼,这才徐徐说道: “岳兄弟替朝家寻财宝,是双方的约定,事成之后自有报酬,朝某无须多礼,可是,方才这一礼确实必须要行的,这是因为朝家还有事情,要拜托先生去做。” 岳二炮看朝管家要变卦,赶紧揶揄出声: “还有事?你们怎么临阵加码儿啊,那时候不是说好只找财宝,现在财宝找到了,你们也太不守信用了。” 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一路来的不祥预感还是成真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章:盛皇心迹 他明白,朝管家所谓的请求,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拿捏威胁,别看话说的好听,只要他们敢不答应双方立马撕破脸。 他真拒绝了朝管家,那他们也别想囫囵身体回去,朝管家让壮汉先行就是存了提前运送财宝的心思,防止他们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同时此举也可守住出口,一旦他们不从,就是死也要死在墓里。 反正,他们本就是盗墓来的,杀几个人完全可以赖给盗墓贼,朝管家愿意虚与委蛇假意恭维他们,还是惧怕他们狗急跳墙,能不费兵卒、心平气和让人把事办了,何苦闹得里子没里子、面子没面子。 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古以来都没什么好下场! 岳观潮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心中已然有了结果,他拉过岳二炮看向朝管家:“敢问朝管家指的是何事?” “岳先生,可知老东家的病状!” 嗷嚯……完蛋~ 朝文顺曾经告诉他们老太爷的病症,朝家太爷衰老太过是中了北朝禁咒,只是朝家没主动再提话茬儿,他也不好去过问,眼见朝官家提起此事,他心中咯噔慌张暗道不妙。 “自然知道,朝东家提起过这件事,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朝管家拱手后叹了口气:“朝家要求的,正是这件事。” 岳观潮看向他,一字一句斟酌道:“据我所知,朝家太爷已经被千年灵药控制住病情了,难道他的病情又严重了。” 朝管家摇了摇头:“千年灵芝也只能压制一时,只要停药必定复发,而且会比以前更凶猛,人的老化也会加快,这些年太爷需要的千年灵芝越来越多,说明他的情况一直在恶化,只是灵芝补充及时,这才勉强保住他的命。” “如果一直衰弱下去,会变成什么?” 岳观潮迫切想知道结果。 朝管家指着城楼,脸色神秘又无奈:“跟那些陪葬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朝家其他长辈一旦衰老死去,皮肤会迅速干枯如皱布,而后身体里的油脂水分脂被挤出皮肤,外皮在水油渗透下好似报泡发的粉条儿,从干瘪迅速恢复鼓胀,作为一具蜡油湿尸彻底固化,哪怕下葬数年依旧不腐不干!” 我茓……那一旦被禁咒惩罚,岂不是会变成陪葬阴尸的一部分,岳观潮仔细琢磨着朝管家话中深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至于再骗人。 如此看来,朝家太爷是被答寅尊选中的殉葬阴尸! 这个说法,渗得众人后背蹿起麻意,他们方才还把财宝清空了,要是这老皇帝死后真有灵,还不活刮了他们! “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岳观潮也不再废话,既然都已经被捧上高位,他想顺坡下驴何其容易,不如先答应下来。 朝管家见他应承此事,脸上忐忑转为虚假笑意:“东家素有孝心,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想让老太爷恢复正常,或许还要从海东盛皇这里找找线索。” “朝管家,未知全貌也拿不准主意,我只听东家提起过朝家的祖训,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尽数告知,我或许能找到线索。” 他本来想问问,朝老太爷为啥手那么欠,要挖老东家北朝贵族的墓,仔细一想这种问法太欠揍,索性斟酌用语,尽量说得文雅,这事儿毕竟事关老太爷以前的经历。 “说来话长,我就给诸位长话短说。” 朝管家示意岳观潮坐在清空的胡榻上,看向众人娓娓道来: 渤海国灭前,海东盛皇答寅尊在宫中设宴,曾经问过朝家开姓祖朝道陵一个问题。 本王死,子与朝家何以生,朝奉天官奉渤海宗室累年,祚不存,彼安待渤海之陵。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直白: 本王去世后,你和朝家怎么活下去,朝奉天官侍奉渤海皇族多年,如果国祚不存,你们又会怎么对待渤海王族的陵墓。 朝道陵明白,朝奉天官与渤海皇族绑定太深,几乎成了寄生关系,皇族存在还好说,一旦渤海国灭亡,他们这些掌握前朝陵墓的人,将成为渤海皇族墓最大的敌人。 渤海王此刻问出这个问题,分明是对朝奉夫子产生了异心,假如回答得不好,等待朝家的将是提前灭族之灾! 海东盛皇能强迫工匠与孩童殉葬,想来也不会在乎陵墓中多几百个死人,若想继续存活,就要打消答寅尊的疑惑——也即是保证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盗掘渤海皇族墓!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困难,假如朝家只是空口白话表忠心,答寅尊未必会选择相信他们,只有付出真筹码,海东盛皇这才会真正相信他们,放下杀意。 这样一来,朝道陵就被海东盛皇一步步推到绝地! 最后,答寅尊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言朝家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成为渤海北族守墓人,要么就被下旨合族殉葬,将渤海皇陵的全部秘密都带进地下龙泉城。 朝道陵毫无疑问选择了前者,成为渤海皇陵世代守墓人,不过这也是有条件的,他们必须要服下答寅尊从北族找来的禁咒秘药。 这种秘药在平时不起任何作用,只有他们进入渤海王族墓,才会催发禁咒,使得人快速衰老死去。 朝家面临生死存亡,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在宫廷侍官的见证了,举族喝下禁咒秘药。 待答寅尊死后,朝家按照他的生前遗旨将地下上京城完全封禁,此后便以朝家不挖渤海北族墓为祖训,退守长白山守护皇陵。 “可以说,朝家第一代当家人并非是因为渤海皇族才守护皇陵,实乃时势造就的假象。” “至于此后历代朝家人一直未做出改变,怕也是担忧生变没落,当时朝家已是长白山大族,搬迁到哪里都会受到北朝后继朝廷的关注,索性入朝为天官,归附新主、获得权力。” 岳观潮听着朝管家话中意思,看向这老头子:“既然是答寅尊强迫朝家成为守墓人,真的会有克制北族禁咒的办法吗?” 他在心里确实打了个问号,答寅尊多疑又残暴,怎么可能为朝家留下这些线索,若是朝家不顾一切挖进陵墓,他对朝家的掣肘之策转瞬即可消散。 朝管家低头思索后朝他们点头说道: “海东盛皇极度自负,他在棺椁里放了关于禁咒秘药的解法,一旦朝家人接近棺椁只会加速毒发,为求破解之道,朝家也曾找过无数江湖无关之人,想重金求其下墓,那些人一听说墓中古怪,纷纷推辞告退,是以到了如今,朝家依旧没解除这个诅咒!” “老太爷所中禁咒,并非是因为盗墓北族墓,而是故意引起禁咒毒发好对症下药,只是我们失败了,老太爷只能终生服药!” “东家所求,岳先生可明白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一章:禁咒之毒 朝管家说得再没有那么清楚了,恐怕他还必须得打开答寅尊的棺椁,这才能拿到朝家想要的东西。 “自然明白~” “猫爷,答寅尊的棺椁,您可知道在哪?” 岳观潮只能求助于猫爷,他有胆量下墓,未必能找得到棺椁的位置。 这老头子指向那中朝最高的建筑清思殿:“丹辰殿为阴、汉元殿为阳,阴阳交汇之处即为清思冥殿,答寅尊若真的与那琼华夫人合葬,极有可能就是在这阴阳交汇方位上,否则就是大凶之像。” 岳观潮只想赶紧从这鬼陵墓中出去,听罢猫爷的推论,马不停蹄带着朝管家他们来到清思冥殿前,沿着白玉台阶拾级而上,来到殿宇门前。 “猫爷说得果然不错,刚才我仔细留意过长明宫的诸多殿门,也唯有这清思殿是被砖石垒砌严实了,错不了。”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清思殿,偌大的宫殿全无窗柩,可见里面藏着不少秘密。 朝管家一声令下,壮丁们拿起棍棒朝砖石门轰隆敲打,捶打几百下后,砖石开始松动掉落,最终如秋风落叶撒满地面。 砖石后,六扇睚眦雕兽门禁闭殿门,甚至还上了精铜锁! 猫爷善于鼓捣各种精簧机关,这些铜锁虽说都是失传的老样式,却也有个章法可循,只待他掏出细金针往铜锁里咔哒捣鼓,铜锁当即打开,被众人一一取下。 壮丁们用铜盾围住众人,一步步跨进殿中,随着手电筒被点亮,殿中富丽堂皇、装彩饰图,奇异奢靡之像尽数映入眼帘。 整个清思殿是帝王陵寝结构的殿宇,虽说规制装饰与寻常唐墓不一样,在墓室的规划上却跟唐墓差不多,都是主宫陪殿、前朝后寝的格局,这里既可以算作清思殿,也可以称为棺宫! 仔细看,棺宫四方周正,大概十间民房大小,一道二十四折山水屏风横拦宫中,将宫室分为前后两半,殿顶五彩遍装、雕栏画栋,并有铜简珠帘垂地叮铃,连带着屏风后的帷幕纱帘也无风而动,摇曳不止。 这屏风的内容既然可以为帝王殉葬,所画的内容自然不再是花鸟虫鱼、鳞虫走兽,而是千里江山舆图。 整个屏风绘着海东盛国疆域最大时,峻峭起伏的长白、威虎、凤凰、铁刹、朱雀,帽尾、望儿诸山,连带着鸭绿、牡丹、松花、黑龙四江也如玉带银龙般蜿蜒山间,河流所到之处,习俗物产、古城名景、珍奇异兽无一不工笔描绘。 宋思媛搭着手电看向蓝绿斑驳、金漆闪耀的巨幅画作,连山野间携浆的妇人耳环都一清二楚,可见其细致入微! 虽过了千年,绢布却也只是微微泛黄,仍然色彩鲜艳清晰可见,足见当时使用颜料之贵重! “古代备制颜彩技术并不先进,一旦想长期留色,就只能寻找矿石颜彩,好的颜料说是价比万金也不过分,这幅画过了千年完全不褪色,我想所使用的除了矿物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雪蛤油!”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二章:渤海王后 猫爷看向巨幅画作,眼神变得神秘: “雪蛤乃东北林蛙,是前朝皇室贡品八珍之首,听闻雪蛤晒干后获取的油料就叫雪蛤,补肾益精,养阴润肺,保护卵巢,美容养颜,可做长明灯只是寻常用法,若以雪蛤油入颜色,则可保证画作万世如新、不枯不皱,老头子我凑近了闻画布,确实带有细微腥气,确实是雪蛤油无疑,海东林业十分发达,老头子想捕捉雪蛤也非难事。” “这狗皇帝能以活人剥皮殉他,捉几个畜生掺进颜料,应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这话,让所有人都距屏风远了不少! 他们看向周遭,屏风前席地铺设方形地毯,绣线繁复、颜彩华丽。 一方长约两米的黑漆桌案放置地毯之上,桌案上配有香炉、卷牍、印玺、铜简、书画等物。 桌案两侧,另有两盏仙鹤青铜灯站立! 这仙鹤青铜灯造型称得上别致。 身窄脖长、肥硕健壮、一爪伸进羽毛、一爪牢抓地面,有鸡蛋大的红玛瑙雕为丹顶,白玉削为羽毛,满贴腾飞的翅膀,窄细鸟目张着尖喙,正吊着八宝攒尖灯,栩栩如生、清贵无比。 桌案前方,并排竖放几十组胡榻方桌,只在案前留出数米宽的过道,摆满烹茶用具! 无论是桌案还是胡榻上,数百纸扎殉物正襟危坐,跪在软垫上。 她们的形象多以女子为主,驼红面胭晕染半面,额前有牡丹花钿、远山黛纤细弯曲,身上穿着唐末的半臂襦裙、袖裳披帛、璎珞臂钏,高髻戴着与玳瑁莲花冠不相上下的华丽头冠,袍裳翩跹、妆容华丽,可谓绝代佳人! 不注意,那发髻两侧的金雀步摇被风吹动,这些宫妃好似活物般摆动身体,假如真的有活人枯坐千年,为海东皇苦守冥宫,大概也就是她们的样子了。 仔细看向纸扎人的脸色,她们的皮肤应该是摸足了米粉,惨白肤色在手电光芒中微微泛光,有种说不出的惊悚感。 就好像是用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堆砌出来的死亡之物,华丽却死气沉沉! 猫爷看了很久,才明白诡异从何而来:“奇怪的很,这扎阴人居然被点了眼睛,肖人的物件最容易成精,匠人都知道不轻易点上眼睛,这答寅尊倒是反其道行之,那惨兮兮的眼珠盯着咱们,也难怪后背发冷呢!” 说完,他自顾自走近这些宫妃,摸上手的一刹那,尸纱的触感再次充斥脑海,他恶心得赶紧松开手:“这不是纸扎人,这是真的活人做成。” “当真?” 宋思媛走过去,这些纸扎人确实太真实了,如果是人皮做成,反倒解了她的疑惑。 “那是自然,人皮和纸皮我会分辨不出来?哪怕是动物的皮也与人皮质感完全不同,我估计她们活着的时候,身份极有可能真是答寅尊的妃子。” “难道,桌案前的渤海王后也是活殉?” 宋思媛努努嘴看向桌案后,其余胡榻上的宫妃大多装扮类似,只有桌案后的女人服制完全不同。 猫爷带着她走向桌案,仔细浏览那殉人全身,徐徐解释道: “海东盛国尊唐制,唐时命妇正式场合需要佩花冠、着翟衣,渤海王为三品郡王,他的正妻就是正三品的王后,可着七等翟衣、戴七花钗、博鬓又有七花钿,如果按礼制来推断,这殉人八成就是渤海末代王后!” 宋思媛听完猫爷的论断看向桌案后的王后,她确实如这老头所说一般,乌黑发髻盘为高髻,七支榴红桃粉的牡丹花钗簪为花冠,鬓角两侧有宝石博鬓,似如意般向上翘起,装饰着精细花钿。 再往下看,脖子戴着雕凤盘龙的璎珞珠串,身上穿着青绿交杂有翟纹的翟衣,腰间有革带、佩、绶等物,衣服翩跹拖地,向后分出裙摆,手上端着青玉笏,神色不喜不悲! 宋思媛碰了一下这些宫妃,她们身体里已经被填了东西,摸起来并不轻快,反而好像麻袋般沉甸甸,她看向这诸多陪葬宫妃,只觉得她们可怜: “如果您说的是真,答寅尊是把妻妾全都做成了皮殉俑,这也太违反常理了。” “他把身为渤海王后的正妻做成殉人皮俑,却要与琼华夫人合葬,既不符合礼法也没道理可言。” 猫爷对此却司空见惯,压根提不起要辩论的兴趣: “宋千金,古代封建帝王千奇百怪多得是,越是在乱世,割据一方的统治者就越是癫狂悖逆,答寅尊位投胎转世已经成了魔,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让他的大老婆、小老婆替他守墓千年,做得出这些也就不奇怪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三章:铜跪奴像 “还不止呢,你们看偏殿里有什么?” 岳观潮见偏殿门窗紧闭,走过去轰隆一声推开右偏殿的门。 宋思媛打着手电,顺岳观潮的方向走近漆黑偏殿,这出现的殉人更多,几乎占满偏殿。 仔细看,偏殿里的殉人多穿着官服甲胄,大多是士兵、奴隶、宦官、女官,他们全都成排成列,整整齐齐站立在殿中,与外面的宫妃一样,惨白的脸连好似活着,却又感觉不到一丝生人之气。 “这么一来,我还真就好奇,这海东盛皇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们去主室后面,他和的棺椁一定在那里。” 岳观潮和宋回到主室,宋思媛想起朝东家的话看向这管家:“假如琼华夫人答寅尊合葬了,那你们抓起来的土夫子,他们所盗的琼华夫人墓,到底是什么?” 她从下墓开始就一直疑惑这个问题,答寅尊能写下祥瑞深处求合葬这样的诗句,说明的确是存了跟她合葬的心思,若再提起那伙土夫子盗取的琼华墓,这里面就掺杂了一丝离奇色彩。 她得事先问清楚缘由,免得又被朝家给挖了大坑。 朝管家低头思索片刻,缓缓看向众人:“这很正常,传闻琼华夫人死后,海东皇怕她的陵墓被人盗掘,给她造过十二疑冢,我们给他们的地址,只是十二疑冢的其中一个疑墓而已。” “虽说是疑冢,里面的陪葬和器物并不少,那顶莲花冠的确是真,这做不得假。” 岳观潮听完朝管家的话,看向那珠帘后面:“这家伙那么疑心,我很怀疑他会不会把真的棺椁放在这里,别又是疑冢玄棺!” 众人说话的功夫,陆续穿过屏风,掀开珠帘来到主室后殿。 顶覆藻井、五彩图饰、雕栏画栋、柱台高耸,这里与满布殉人的前殿完全不同,正北方用了整面墙叼着盘龙玉璧。 仔细看,玉璧白青斑驳、水润光滑,星点银粒密布玉胎,上面精雕细刻着他们方才在水潭中见到的青鳞龙。 这青鳞龙正好盘绕五圈,以趴蝮盘卧的姿态浮于墙壁之上,鳞片凹凸逼真、黑爪健壮锋利,龙头之中雕刻通红双目,口衔拳头大的明黄萤珠,好似正吐纳龙珠,绽放光华。 左右两侧,色彩磅礴的壁画勾勒其上,所描绘的也都是海东盛皇从生到死、登基节庆、杀敌建功、立后纳妃这样的人生大事,这样的描绘未必是真,多为帝王叙功伪做之事,只为装点门面,并无其他意思。 岳观潮不再理会这些壁画,专心看向下一间民房大小的汉白玉高台。 答寅尊果然是和琼华夫人合葬了! 这高约十阶的玉台之上,两口金丝楠棺椁左右相对,在手电照耀下,金丝楠棺椁表面光泽耀眼,若金丝织锦,浮现出无比绚丽的金纹图谶。 在两口棺椁之外,汉白玉高台四面均匀分布黄铜跪奴像。 这些跪奴与人的大小完全一致,宽额方脸、丹凤细眼、佛耳浓眉、高盘发髻,身上的官服铜皮铁线织造,丰腴圆润的身材将衣服撑得富态华丽,以跪坐姿态面向棺椁、背对栏杆,双手捧着八宝金盏,经历千年依旧没生成腐朽青斑,泛着红黄交杂的光芒。 金盏之中,即是明黄萤石,它们泡在清油中,光芒映得壁画出现银光粼粼的水纹,不是蜡烛,却比蜡烛更亮。 铜是最容易腐蚀生锈的,一旦在土中呆的时间久了,就会浑身满是青绿锈迹化为青铜,这即是冥器色。 他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除了浸入桐油的黄铜,其余所有铜器都被地下泉雾腐蚀,布满了青绿斑纹,眼见这十二个跪奴像竟不腐不锈,谁看了都好奇得很。 他们再一联想殿中分布几百个殉人,不得不往黄铜跪像也是人尸造像那方面去想,不知不觉汗毛都起来了。 宋思媛打着手电走近黄铜跪奴像,仔细观察黄铜像表面,在赤黄铜胎外,还要一层不易察觉的透明外胎,摸起来光滑冰凉,好像在摆弄瓷器! 由此一想,她搞清楚黄铜不锈的原因,这才恍然大悟: “唐朝并未废除奴隶制,蓄奴买奴成了风气,这跪奴未必是真人做成的,而是用了铜像防锈的工艺,铜胎表面镀了一层透明琉璃,就好像瓷器外的光滑胎衣,可以起到延缓腐蚀、隔绝空气的用处。” 猫爷走上前看向跪奴铜像:“宋千金的话,倒是让我想起了器鎏工艺,所谓器鎏,指的就是在造像造器表面镀金、镀银、镀琉璃,让器物没那么容易腐蚀,哪怕历经几十年依旧历久如新。” “还不止呢。” 宋思媛看向众人:“你们记得我们看见的瓮城吧,那瓮城中间有个水潭,里面产生的千年水汽,早就应该把墙壁和造像泡得腐烂缺失,为何我们初看时却保持着光洁如新的状态。”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四章:金丝楠棺 “我想,秘密就是这器鎏工艺,在外表覆盖琉璃,只要那层外釉不碎,千年时间水汽全都隔绝在外,不会腐蚀色彩。” 岳观潮本也不惧怕黄铜像,还没等宋思媛说完,已经走上高台看向跪奴拱手叩拜的那两口大棺椁! 老话说,生时屋舍死时棺! 人无论生死都必须要有器物来容身,生时无屋栖身为浮浪流民,死了无棺下葬,即是游魂,正是有了棺椁,才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岳观潮看向眼前的两个棺椁,它们宽如马车、高到半身、长似门板,外表油润光亮、闪耀虹晕,表面出现诸多水滴海浪、云彩如意、蚕丝纱茧、龙胆凤目、凤尾雀翅、虎皮猫纹,如万千金丝,裹挟缠绕出诸般华丽精细的图纹。 那玉璧龙珠的金黄光芒照耀其上,好似纯金外椁,奇异奢靡、贵不可言! “啧啧啧,历代只见用金丝楠做棺,这答寅尊还真拿地出手,连外椁都用了金丝楠。” 别的东西他或许不知,猫爷一看这光耀如织金的木材,立马就知道是名贵木材金丝楠。 金丝楠木又被称为“帝王之木”,早有一寸楠木一寸金的说法,可以说是华夏最珍贵的木材,素有“千年不腐,万年不朽”的美誉名气。 老树成才,必定要经历几十年生长,金丝楠木成材需要的时间更久,少则百年多则千年,厚积薄发才能一鸣惊人。 数百年的生长,木材表面会出现极其绚丽的黄金纹路,同时数百年的积累,也让木材结构紧实、坚固耐用,若使用得当,可顶千梁万柱,观赏价值、实用价值、经济价值全都拉满,一直被古人当做顶级建筑用材。 从古至今,但凡跟黄与金沾边的东西,大多为皇室独享,这种金丝楠木也完不例外,从先秦两汉开始就为皇家所垄断,专门为皇室勋贵私有,用于建造天宫地坛、社稷宗庙、离宫别苑、陵墓坟茔。 千百年来皇帝轮流做,哪一家帝王都以裹挟金丝楠木入葬为荣,皇室对金丝楠木的渴求砍伐,使得为数不多的金丝楠木已经耗尽,不仅让金丝楠价比黄金,也让金丝楠越来越难以寻找! 以至于到了民国时,从寸楠寸金变为寸楠十金,哪怕给的了这钱,也未必有人拿的出真正的金丝楠木。 眼下,猫爷看见大如马车得金丝楠外椁,眼睛里湿漉漉油乎乎,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流的口水! “猫爷,你难道想把金丝楠棺椁带出去?” 岳观潮说完,猫爷反倒收了心思,看向他: “金丝楠木确实稀奇,不过这东西一旦出世,我就成了众矢之的,暂且不说有多少军阀觊觎,即便是宫中那位怕也得惦记上,我茂春延还想种我这一亩三分地呢,有命拿估计也没命花。” 等猫爷退后,岳观潮带着壮汉拿出钉锤板斧,将钉在外椁的金钉全都拔出,呼着号子将外椁盖猛地推开! 外椁内的棺材明显小了一号,不过跟寻常百姓的棺材比起来,依旧算是大而气派,上高下低、图谶繁复、木色微紫泛玄,所有图案皆有金漆描边,无数阴官冥将面目肃穆、跃然棺上。 猫爷敲了一下棺盖,本该沉闷的声音,敲起来却有如铜钟瓦釜,咯噔轰响。 他仔细琢磨着这木材,眼中闪过精光:“这是紫檀阴沉木,厚密坚固、重如玄铁、声如瓦釜,木材千年难遇,怪不得金丝楠木只能做外椁,紫檀阴沉木确实当得起千年神木的称呼!” 猫爷这番话,让众位壮汉对棺材里的海东盛皇愈加好奇! 他们可都还记着这鸟皇帝的机关害死了多少弟兄,一旦开棺必然要剥皮抽筋、剖肝挖心、叫他断肠裂骨死后不得安生,方才对得住那么多死去的兄弟。 饶是如此想,有瓮城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在莽撞,只要岳观潮不发令,没有一个人敢擅自乱动。 岳观潮眼神示意朝管家,他让剩下的几人拿着铜盾撑在人前,待所有人都藏进掩体,这才号令壮丁们开棺。 咯噔狂响、棺盖落地。 这些人以迅疾之势蹲下,岳观潮等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确定没有触动任何机关,他这才放心。 朝奉夫子盗墓,自有其规矩章法,与摸金发丘之流一样,也有一样像“鸡鸣灯灭不摸金”这样的规矩章法。 “绕棺相看莫得罪,唯敬灵魂一炷香。” 他拿起辟邪清秽的朱砂香用火折子点亮,放在玉台一角,确定线香燃烧平常、无断裂、无灭星,这才正式看向两口棺材内!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五章:满棺空欢喜 “这,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和几个壮汉全都拿步遮住口鼻,一来免得朝尸体吹阳气引得诈尸,二来也能避免尸气入鼻。 他看向棺材里,心中再没了谨慎,只剩下满头雾水。 “岳兄弟,里面有那狗皇帝的尸体吗?” 岳观潮见猫爷好奇,摆摆手让他近身上前,这老头子伸头看向棺椁,眼中布满疑惑——棺材里陪葬财宝确实多,金缕玉衣、珠串裹身、口含玉蝉、随葬金银。 只是,他们要寻找的海东盛皇之尸,却完全不再里面! 那诸多陪葬品簇拥下放着的,只是一具栩栩如生的玉人! “稀奇,稀奇,这冥宫里搞得那么华丽,装的却是一个假人,答寅尊到底想做什么?” 猫爷不知道、岳观潮也不甚清楚。 众人只知道,他们眼前的檀木棺中平躺着一尊玉胎冥像。 仔细端详,玉胎冥像是按照答寅尊的身形所雕刻,雕像身长七尺,肩宽两尺,以垂手端笏的形态放于棺内。 仔细看,这玉像的五官谈不上俊朗,却显得尤为端正肃穆,单眼凤瞳、笔挺剑眉、菱形宽脸、肉锤佛耳、高挺鼻梁,头戴九毓冠冕,五色珠串垂落覆面。 强壮宽阔的身体穿起十二章纹冕服,上玄衣、下纁裳、腰佩蔽膝大带等物,脚踏木履、腰佩神剑,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刺绣于上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下裳,一派帝王威仪。 此外,这毕竟不是上朝而是下葬,这玉像上还有诸多死亡之人才有的东西,前胸后背挂着玉璧板,手抓玉猪龙、口含玉蝉、领口微微露出的白玉金丝,明显是金缕玉衣! 在这玉像周遭,诸多巧夺天工、雕镂精美的金银玉器、珠宝玉石满坑满谷围绕周围,可谓奢靡厚葬,令人眼花缭乱。 宋思媛见几人只是观看却从不下手,走出铜盾阵看向棺材,不禁瞪大眼睛: “答寅尊到底是狡兔三窟,在这金丝楠椁中放着他的玉像,真正的尸体想找到,恐怕还要耗费一番功夫才有找到的可能,可偌大的长明地宫,我们又该去哪里找,总不能把一间宫殿都翻过来一次。” 对于此,猫爷却明显不认同,他捏着山羊胡眯眼细想,连忙摆手说道: “宋千金,这可不一定是狡兔三窟,老头子总觉得,如果答寅尊真的要做疑棺,何苦如此厚葬,您看看这冥像口含的玉蝉!” 众人顺着猫爷的话看向冥像口含的玉蝉,任由这老头子继续解释: “老头子先前就说过,蝉居住于地下千年,一旦出土便高飞天穹,有着极其重要的重生之意味,古人下葬,也多在嘴里塞进玉蝉,穷者会简化为铜钱,富者却不需如此,往往要聘能工巧匠,来雕琢承载重生意味的口含蝉。” “有用黄金雕刻为金蝉的,有用陨石雕刻为陨蝉的,最常见的是用翡翠雕刻成的玉蝉,上好的冰种翡翠质地透亮、花纹繁复、雕刻为六翅玉蝉颇为灵动,一旦含进尸口,千年百年被尸油沁润,养得更是温润透亮,拿在手里仿如刚蜕皮的青蝉,栩栩如生!” 猫爷说完,又看向冥像脚边的错金香炉: “您再看看这东西,炉体呈宽肚窄脚瓮形,上有尖盖镂空盖,盖上多雕刻重叠山峦,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真实又精细,炉下底座若三龙出水,装饰海浪祥云纹,遍体错金雕刻,一旦在炉内焚香,那白烟自炉鼎飘出,必然会萦绕炉盖周围,依稀可见朦胧山色、兽鸟欢腾,仿佛传说中的海上仙山。” “这,是传说中的博山香鼎!” 宋思媛见猫爷介绍得口吐白沫,渐渐明白了他话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疑棺里,是大材小用?” “岂只?你们再看着琼华夫人!” 猫爷跑到另外一口棺椁旁,琼华夫人的玉像跟海东盛皇差不多,想必也是贴合真人形象雕刻。 美目盼兮、巧笑嫣然。 琼华夫人那高耸的云鬓遍插金钗、戴着精美绝伦的宝华琼玉冠,那代表宠妃身份的细钗礼衣繁复又华丽,一袭宽袖大裳刺绣精美,周遭堆砌着金钗玉环、步摇金冠、璎珞项圈。 高鼻深目、湛蓝眼珠,怎么也不会是汉人的特征,确实是琼华夫人无疑! 猫爷看向众人,语气变得神秘兮兮:“答寅尊早已给琼华夫人造了十二疑冢,如此厚葬又怎么会是疑冢,二者相同,老头子认为疑棺是假,与遗蜕长生有关!” “遗蜕长生,是古人流传的一种跳脱轮回、得求长生的一种古老仪式。”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六章:遗蜕长生 “传闻彭祖八百岁,古人追求长生不老,其实是对死亡的恐惧,害怕生命得不到延续!” “哪怕坐拥全国之力的帝王也不能免俗,求仙、问道、服丹、炼炁、仙草、神器,一旦有成仙长生的物事消息流出,往往招来多方觊觎试探,神武如秦皇,晚年不照样命徐福去东渡海外寻找不老药。”猫爷继续解释道。 宋思媛瞪大眼睛,她不认为世界上真有长生不老的人,可这种说法却又无比贴合如今的情况,她不得不相信这老头子的说辞: “猫爷,你是说答寅尊和他的琼华夫人,其实是为了长生,才要放置玉像在棺中!” “对!”猫爷捋着胡子跟众人介绍起遗蜕长生的法子! 所谓遗蜕长生,指的是以玉为蜕,历劫长生。 道教认为若想成仙得道、忘却凡尘就要斩“三尸”,做到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德,既然是成仙得道的必经之路,必然不会轻易达到。 上尸名彭踞,好华饰,中尸名彭踞,好滋味,下尸名彭蹻,好望欲,乃是常年驻留身体里的神明,以记录人的恶行恶事恶念为生。 每到六甲穷日,就会上天禀告司命神,将本月人所犯下的罪过一一告知,若被神界记录在案,那自然成仙无望。 人死后,魂归于天、魄藏于地,唯有三尸游离在外,伪做人的生前样貌享受祭奠,又或是投胎众生。 但凡是想求仙问道之人,所面临的第一个威胁就是三尸神,死后若能困住三尸,就可以羽化成仙、荣登仙界。 玉蜕即是困住三尸的一种神器! 古人认为玉为通灵之物,一旦雕为人形便会具有灵性,为主人挡灾避难,这才有玉器陪葬的传统,若以玉石雕刻为玉蜕,再在蜕壳里绑进贴身之物,就可以看做是人本身,以此骗过三尸永远驻留玉蜕,好叫三尸不得上天,令魂魄荣登仙界为神,自然就可以历劫长生了。 “答寅尊将玉雕刻为玉蜕,明显是动了这个心思,我们得看看那躯壳中,是不是真有他的贴身之物。” 猫爷打亮手电筒,扒开冥像的冕服照向表面,玉像被雕刻得薄如胎瓷,手电打在表面白而透亮,他不断照向额头、肚腹、脚底,这三个地方果然无法穿透,好似包着什么不透明的东西,在手电灯光下显出黑影轮廓。 猫爷见自己的猜测是真,松了口气:“看来,老头子的猜测是没错的,这玉蜕的作用确实是斩却三尸得长生!” 宋思媛看向玉像:“如果斩三尸是一种仪式,我还是可以理解,但是答寅尊真正的尸体在哪儿,难不成为了斩三尸,自己真正的遗体被随意埋进土坑了?” 这话,说得猫爷摇摇头:“那自然不会,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的尸体必然还在陵墓里,只是我们不知线索,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那真正的躯壳要长生,肯定会放置在更重要的地方。” “这狗皇帝有一会儿要轮回转世、一会儿又要跳脱轮回成仙长生,他到底想干啥啊。” 岳二炮听猫爷和宋思媛讨论了那么久,正经话没听明白,只感觉这狗皇帝太阴险了,狡兔三窟、屡设机关、现在连尸体都藏没了,多少让人有点泄气。 “二炮得的对,答寅尊墓中的东西太过离奇,有佛有道、有长生有轮回,还有那不明意义的残忍殉葬,难道只是为了长生?我觉得他一定有着更大的秘密。” 宋思媛的话,众人也都能感觉出意思,岳观潮看向答寅尊的玉像,那威严肃穆的眼珠眯成一条缝,似乎是在嘲笑众人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盯着细看一会儿,心里居然直冒寒气。 这座海东皇地宫,怪不得朝文顺都不敢下来,这老阴批先斩后奏,怕的就是他们害怕,反而不敢去! “秘密,会不会就在这狗皇帝的玉胎里,那里面的东西,难道你们就不好奇?” 猫爷早在打灯时,就已经发现玉胎里有东西,他这番话也勾起其他人的好奇心,众多人念叨玉胎,竟有了破开玉胎寻踪迹的想法。 “我们把玉胎打碎,一旦触发其他机关反而不好,就从玉胎的嘴入手,把他额头里的东西勾出来看看!” 猫爷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宋思媛的提议,他戴上黑面罩再含上一枚朱砂丹,这才走到玉胎的头颅附近,深吸一口气将玉蝉抽出! 咔哒! 猫爷拿起开锁用的铁丝勾,将手电光打在玉胎上,慢吞吞将黑不溜秋的东西勾出来。 拿到手里后众人打眼一看,这是个错金镂空的眼球金炉,里面明显缠着一团黑漆漆的指甲和发丝。 指甲、头发历来是压胜禁咒的介物,冷不丁见到这东西,谁心里都不舒服,恶心得发颤。 “我明白了,这是答寅尊的头发与指甲,是用来吸引三尸神附体玉胎的东西。” 猫爷看向发丝,玉胎密封性不错,千年时间只是略略蜷曲,依旧柔软有光泽,好似刚刚从头上剪下。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七章:金蝉寻踪 宋思媛看向猫爷手中拿着的头发,假如这些头发真是从答寅尊身上剪下,那就代表头发上,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想清楚这一点,眼中闪过精光看向这老头: “猫爷,我记得您养的千年蝉对死物味道很敏感,我再想假如这些头发真是海东盛皇的,那是不是意味着,金蝉也能通过他的头发找到真正答寅尊的尸体,假如我说的有道理,那这可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要好!” “您觉得呢?” 宋思媛话音未落,猫爷啧啧出声,拍了一下自个儿后脑勺: “到底儿还是年纪大了,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我这就把这宝贝蝉给请出来,要真能循着味道找到,也算我没白养着它。” 说罢,猫爷从百宝袋里拿出象牙小筒,金蝉飞出象牙筒后停在他手心里,猫爷顺手把发丝递过去,让金蝉放到口器边摩挲闻嗅。 这金蝉面对答寅尊的头发,先是慌张乱爬,等熟悉他的气味稳定下来后,果然有了反应。 只见这金蝉从猫爷手心一跃而起,绕着众人盘旋五圈,好似闻道了什么东西。 “猫爷,你这金蝉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岳观潮看向不断转圈的金蝉,行为反常必然代表有情况,猫爷捋着胡子打量金蝉,也是满头雾水:“嘶~奇怪了,这金蝉平时没有那么狂躁,怎地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猫爷,你的金蝉,可以听懂人话?” 宋思媛的话,猫爷虽也不敢确定却有着自己的看法:“万物有灵,但凡是活着的东西,年岁长了哪个不能通灵,我这金蝉少说出土百年了,我反正没见它说过话,但就是能感觉到有灵气,跟它问个东西这小玩意也真能拿主意。” “每回我问的事情,正着转是有戏、倒着转是没戏、上下飞是危险、左右飞是安全,现在走八字的情况,我倒是从来没遇见过!” 岳观潮看向半空,这金蝉在他们周围飞出巨大的平躺8形纹理,他顺着金蝉的方向看向前方,立马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猫爷,纱帘阵好像走出的就是8形纹,我估摸着,它是想告诉我们,答寅尊的尸体在城门附近!” 岳观潮此话一出,猫爷朝众人点点头:“答寅尊万事不走寻常路,若真如你所言,他的尸体说不定真在城门。” “走,我们跟在金蝉后面,看看它要带我们去哪儿?” 岳观潮见金蝉朝远处飞走,只得让所有人跟紧他,带壮丁一路追赶。 他们越过清思殿、汉元殿,出了皇城、宫城,往朱雀大街尽头的瓮城跑去。 岳二炮跟在身后跑的呼哧哈赤,他已经算是跑得快的了! 猫爷身子骨瘦弱、鱼伯年老体衰、朝管家虽正在壮年,但跟岳观潮比起来仍然跟不上体力,宋思媛和马常个子不高,跑得虽快但步子却迈不大……这些男女老弱里,能跟得上岳观潮步伐的,也唯有葛达和诸多壮丁。 眼见众人被远远甩在后面拉起蚂蚁长队,岳二炮朝前嚷嚷道:“哥,你们慢点跑,这儿有那么多不如你们体力的,跑那么快干啥~” “你们就先在后面待着,等我们发觉没威胁了再追上来,免得这金蝉把我们带进绝路。” 岳观潮说着话,已经带壮丁们跑进瓮城,他看向上空,金蝉飞进瓮城后不再往飞,不断绕着机关楼打转。 这一幕,让他心中疑惑难消,那机关楼虽大,里面却并没有隔间密室,他和马常破解机关时还站在房梁上看过,宫殿里除了机关炉和铜兽铜人,也没别的东西了。 眼下,金蝉绕飞盘旋,反倒让他对自己眼睛看到的结果起了怀疑。 “呼呼呼~~” 他们迟疑的功夫,宋思媛这些男女老弱终于跟上步伐,站在机关楼下的门楼中喘得呼哧哈赤! “怎么样,这金蝉找到答寅尊的尸体了吗?” 宋思媛稍作歇息,恢复正常后看向前方,金蝉依旧盘旋楼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答寅尊的尸体在机关炉里?” 岳观潮只能这样猜测,那机关楼中也唯有铜炉可供藏身,尸体若真泡进桐油,当真能做到千年不腐不坏! “奇怪,朝家的人去哪儿了?” 朝管家看向瓮城,口中呢喃自语:“我记得我吩咐过他们,留五六个人看守城楼,好随时警惕四面八方的危险,这些人方才还跟我们发了信号,怎么突然不见了!~” 朝管家这番话,说得众人心里慌张乱跳,有朝家七戒的约束,任何时候,这些壮丁都不会擅离职守,若真是都消失了,只能说是发生了意外,让这些人全军覆没! 想起这一点,他们不自觉往门楼里退!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八章:嗜血龙神 咔哒,那香尸腐纱阵里忽然出现一个黑色身影,眼见城楼有动静,岳观潮眼疾手快拿过壮丁的猎枪瞄准那黑影! 一步,两步,随着黑影越来越近,那黑影掀开纱帘,渐渐显出清晰轮廓。 “大顺~” 待众人看清那人容貌,明显是戍守城楼的壮丁,岳观潮见不是僵尸,方才放下戒心。 “大顺,其他人去哪儿了~” 朝管家迫切想知道,其他几个人去了哪里,只是,大顺好似丢了魂,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一句话。 随着他越走越近,众人看向他腹部,那里鲜红空洞,里面的内脏早已被掏空,断肠像沾了血的绳子,淅淅沥沥流了一地血印子。 大顺看见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神略过精光,好似用尽了毕生力气,朝对面的岳观潮怒吼: “快走~你们快走,兄弟们全被吃了,啊啊啊啊啊~~” 哈嗤~ 还没说完,只见香纱阵中蟒蛇黑影流转,咔嚓一声将大顺尸体咬进梁上。 咣当~ 尸体轰隆落下,大顺的脑袋明显不翼而飞,那脖颈处好似连着筋条的断骨,噗嗤嗤往外喷血。 这一刻,所有人都停下脚底动作,惊的忘了脚下动作,他们停在原地看向骤然死亡的大顺,不过眨眼之间,那脑袋忽然被抛出丢入水潭。 在大顺尸体之上,纱帘窸窣落地,只见一头青鬃蛟龙,从城楼里抬头仰脖、朝天怒吼。 “哞吼吼吼!!!” “我茓,这墓里真有龙~” 岳观潮看向城楼,那青鬃蛟龙已经从城楼里完全跑出,盘旋在青铜树上,借着周围的烛火,他得以看见这墓中巨兽的恐怖。 这蛟龙粗若水桶、身长三米、哪怕青铜树如此庞大,它也能身缠两圈盘卧枝干,浑身呈松青草绿之色,肚腹发白有横层蟒痕,体表覆盖绚丽鳞纹,好似互相堆积的碗口青鳞。 这些纹路直接蔓延到强壮四肢,那黑色利爪早已血迹斑斑,不知道杀了多少壮丁,从尾巴梢开始出现青白交杂的细毛,好似马的鬃毛般从后背直接长到头颅,只留出马嘴鳄鱼鼻、鹿角鲶鱼须! 那双黑晶眼珠掩藏进鬃毛,鼻子四处闻嗅,贼溜溜目光瞪着活人,鲜红舌头不断舔着利齿,明显还没吃饱~ “大家赶紧跑~” 有道是同行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朝管家与岳观潮一行人本也没什么深厚感情,壮丁们一见这架势,赶紧护着朝管家朝上京城逃去,只把他们留在原地。 “这些孬种~” 岳观潮看向周遭,猫爷、鱼伯肯定不能再跑,宋思媛和马常根本跑不快,唯有葛达、岳二炮还能动身。 一句话,局面对他们很不利,这蛟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怕是吃不尽活人不罢休,无奈,只能组织着众人朝朱雀大道走! “后生……后生,这东西不会是蛟龙爷吧?” 鱼老汉看向那蛟龙,青面獠牙、鬃毛威武、利齿满是血污,除了蛟龙爷还能是什么。 他由此一想,竟然鬼迷心窍不走了,甚至逆着人流穿过门洞,跪在水潭边低头搓手祷告,神态无比虔诚。 “蛟龙爷保佑,蛟龙爷保佑,可千万别怪罪我们,我们不是故意要来盗墓……” 岳观潮清点着众人,发觉鱼伯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吓得他脑子嗡嗡的! 鱼伯正拿出竹楼里的熟鸡卤鸭,摆在地上絮絮祷告,那虔诚的样子,看着不像是老糊涂了! 所有人见了它都想逃,这老头子却反其道而行之,蛟龙想来是通了灵性,见到如此反常情况,反而不敢大口吞吃,鼻息细细嗅着底下的祭品,睁着油亮眼珠不断观察鱼伯。 岳观潮能感觉到一人一畜在互相试探,蛟龙现在不伤他,只是因为没反应过来。 宋思媛见他要返回,看向岳观潮提醒道:“岳观潮,如果你们追上来了,去西市里的常平仓,那是城里最高的建筑,可以存的下我们那么多人,其余地方大多是单层,怕没什么用~” “我知道了,你们别走朱雀大道,往坊间绕路,我看着蛟离了水活动有限,只要别让它赶上,就没有什么威胁!” 岳观潮说完,抄起弯刀和长杆枪,朝着鱼伯不断靠近。 “鱼伯,现在都这么时候了,赶紧逃命吧。” 无论岳观潮怎么拉扯,鱼老汉都不起来,那蛟蛇见人群离去,对人没了忌惮,兽眼射出贼溜精光,舔着利齿从青铜树上跑下来。 它看来对祭品很感兴趣,细细闻了几下,立马张开血盆大口,将鸡鸭全都吞入腹中。 趁着这个机会,岳观潮只能手腕发力打晕鱼伯,抗在肩头追上葛达他们。 长明地宫的街坊围墙不少,将整个地下龙泉城分割为无数方格,这恰恰是最有效的屏障。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七十九章:狡猾蛟兽 “啊~~~~” “救命啊~~”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蛟蛇紧紧跟在众人身后,好似一条竹叶青蜿蜒在窗格上,来不及从朱雀大道转入市坊的壮丁,像是被追到尽头的田鼠,吓得肝胆剧烈。 他们都知道,假如这蛟蛇体型较小,或许还能合围一战,眼看体型如此巨大,就是再多十几个人,也拿这冷血畜生没办法,散的散、逃的逃。 那朝管家更是不敢再耍管家的威风,在亲信的护送下,已经逃得连影子都没了! 猛兽临头,有些血性未消的壮汉拿起弯刀胡乱猛挥,只要不砍到自己,哪怕割下它的鳞片鬃毛,也算是个好汉。 两三把明晃晃弯刀在前,蛟蛇到底还是惧怕了一些,盘卧成圈像个眼镜蛇般弓起脑袋,睁着贼溜溜眼球盯着活人,蛟须子时而嘶嘶出声,渗得人头皮发麻! “兄弟们,若是能斗败了蛟蛇,回去朝家那可是大功一件。” “大家伙儿可别被这畜生骗了,估计是溶洞里的千年蛇成气候了,压根就不是真龙。” 壮汉们见蛟蛇害怕弯刀,心里没那么害怕,嘴上立马开始逞能。 朝家的壮丁对于记功求赏看得很重,他们都知道砍下蛟蛇的头,意味着能得东家大赏赐,方才的怯懦统统丢在一旁,拿出迎敌而上的血性朝前砍杀。 “大家上啊,若能砍了蛟头、剥了蛟皮,可是能上忠义堂的!” 人定胜天是不假,可还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呢! 壮汉们迷信人定胜天,明显高估了活人的力量,也轻视了野外猛兽的厉害。 这蛟蛇通了灵性又身姿灵活,反应迅速的很,刀剑还未近身,已经蜿蜒到数十米外,壮汉们不死心,果然循着蛟蛇后退的路朝城门退去! 岳观潮看向那蛟蛇,眼珠有贪婪嗜血、有谨慎狡猾、偏偏没有对活人的恐惧,一点也不像是害怕壮汉的样子。 但,这蛟蛇确实在朝后退缩,直至退到上京城门,这才止住步伐! 岳观潮看向蛟蛇头顶高大的城楼,他立刻明白了蛟蛇想做什么,若是提醒那些壮汉,免不得会透漏自己的行踪。 思来想去,也是这些壮汉先逃走在先,如今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也没什么好愧疚的,索性打消了提醒他们的想法。 随着壮汉接近城楼,蛟蛇头颅陡然上扬,利爪扒着城墙攀上城楼,好似真龙般朝天咆哮。 一个扫尾,将那几排垛口扫塌半边,诸多木头砖石朝下轰隆砸去。 那几个壮汉躲闪不及全被砸中,手里弯刀脱手之际,蛟蛇终于露出凶狠面目,眼中满是狡猾,吐蛟须的频率都欢快了许多,好像在嘲笑这些活人。 岳观潮算是看明白了,这蛟蛇就跟鬣狗野狼似的,人只要拿武器盯着它,它不敢拿人怎么样,甚至还会想想到底能不能胜过人。 可人若丢失武器胆怯后撤,等来的必定是这蛟蛇的猛扑撕咬。 与之搏斗的壮汉被砸得头破血流,手里弯刀、猎枪早被不知所踪,他们见手中空空,这才起了逃跑的心思。 蛟蛇如此狡猾,岂不知这些活人想法,单等这些壮汉转身后撤,立马若游龙飞旋,咬断壮汉胳膊。 这些壮汉好似猫扑麻雀似的,被蛟蛇撂到半空再摔下地面,如此数次,竟摔得哀嚎惨叫、满地都是浓稠血腥。 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被蛟蛇砸的奄奄一息,还没哼哼几声,被它一口咬掉脑袋,喷得满城墙都是鲜血,几个壮汉被玩弄虐杀,很快咽气死亡。 蛟蛇不知是口味刁钻还是单纯嗜血,对于皮肉骨头并不热衷,只喜欢活物的鲜血,那血盆大口吸住脖子,诸多血液被咕噜咕噜送进蛟腹,最后才是利爪挖开肚肠,挑出肚肠肝肺,吃得满嘴血腥,直到掏空肚腹才肯罢休! 趁着蛟蛇吞吃壮汉,岳观潮看向西城的常平仓,从他的位置到常平仓仍有一段距离,若是单枪匹马杀去,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扛着鱼伯确实有些麻烦,只能靠着坊墙行走,掩藏进不同街坊,好伺机逃走! 这东西,难道真的通了灵性,还知道兵不厌诈?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可算是捅了大篓子。 他见蛟蛇已经把朱雀大道上的壮汉吞吃殆尽,立马打开民居房门,猫着腰躲进坊间民居。 蛟蛇不管是什么,总归是蛇类生物,对气味和热度非常敏感,不过一时片刻已经沿着坊墙游走,不断寻找败露在外的猎物。 岳观潮屏住呼吸,躲进民房一动不动,只希望蛟蛇赶紧回去,好叫他和鱼伯有空隙脱身。 哗啦~呼呼~嘶嘶~嘶嘶~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章:嗜血龙神 转眼之间,屋顶窸窣异动,分明是蛟腹摩擦瓦片的声音。 蛟蛇划过屋顶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头顶用长指甲刮木板,咯咯吱吱炸起汗毛与头发。 他尽可能一动不动,这才安稳躲过蛟蛇的搜寻,正当他以为蛟蛇过去了时,鱼伯迷糊之间睁开眼睛。 方才他被打晕前还在拜蛟龙,骤然昏倒压根没反应过来,张着嘴打了哈欠。 这声响虽然细微,对于蛟蛇这样感觉敏锐的猛兽来说已经是足够了,不过瞬息之间,窸窣声由远及近,渐渐传至耳朵。 奇怪,这咯吱声响传到耳边戛然而止,好似消失了般再无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让岳观潮内心打鼓,这蛟蛇如此狡猾,难免不会是它的诱敌计!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得轰隆一声,他们周围的屋顶被瞬间掀翻,那屋顶瓦片咯噔落下,砸得两个人灰头土脸! 岳观潮抬头一看,只见那蛟蛇横扫尾巴,仰着血盆大口看向屋子里,利齿边的口水淋到屋里,沾得满地都是血腥味儿。 此时不走,想再走就已经没机会了,岳观潮故意拿起猎枪,朝蛟蛇的方向打了空枪,吓得这蛟蛇朝后退了十几米。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蛟蛇退缩,岳观潮抓起猫爷三步跨做两步,从屋后撞窗而去,那门窗碎裂后,蛟蛇黑眼一眨,立马想明白其中的厉害,旋即调转头颅,张着血盆大口紧紧追在他们身后。 这一通奔跑,虽距常平仓越来越近,却也跑得呼呼喘气、汗流不止,岳观潮自己倒还好说,鱼伯那么大年纪,早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他拉着,那是半步都跑不动了。 “呼呼,后生,趁着打枪的机会,把这畜生打死不就行了!” 鱼老伯逃跑时看向朱雀大道,那散乱的尸体都被咬掉脑袋和肚肠,好似被宰割干净的鸡鸭家畜,随意颠倒在路边,他再迷信,也知道蛟龙爷不会那么吃人,回想起方才盯着蛟蛇眼珠子,这才想清楚是着了这老蛟的道儿。 “寻常武器根本对它没用,刚才我见那些壮汉对这着这畜生舞枪弄棒,不但伤不了它,反而惹恼了这蛟蛇,被它连吃带玩儿,血都喷了几米高!” 岳观潮看向身后的蛟龙,对付这种老而成精的凶猛之物,要么就一击必杀,了了性命,要么就别轻易招惹,一旦招致他发狂,他与鱼伯的命可就搁这儿了。 “我……我实在是跑不快了,也活该小老我今日有此劫难,后生,你把我放下吧,免得连你也跑不了,我们两个好歹要活一个!” 鱼伯耗尽体力,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眼见蛟蛇已经蜿蜒近前,岳观潮只得朝这蛟蛇头上打去。 嘭嘭两声,那蛟蛇被打中一支眼,疼得朝天怒吼数声,仅剩的黑眼球变得怨毒,好似想把岳观潮活活咬死。 它收起戏耍猎物的姿态,如弹簧般朝前弹射而去,那血盆大口张开锋利獠牙,朝岳观潮勇猛扑来,若真咬中他肩膀,凭借力道也能生生把膀子撕下来,可见这老蛟是真的恼了! 岳观潮看向周围,他把鱼伯塞进民居院落里的空水缸,用石头压好,这才准备应对蛟龙。 他看向周遭,院子里东西很少,一辆袖珍马车倒还算是趁手,他抡起袖珍马车拔地而起,弹跳至半空,朝着蛟蛇的脑袋一通乱砸。 “我正要会会你这畜生,看招!” 咣当! 这蛟蛇的眼睛瞎了一只,算是没了刚才的威风,瞎眼压根看不见任何东西,岳观潮利用这一点,在屋脊房梁间不断跳跃,躲着蛟蛇的另外一支眼睛,直接往脑壳上抡。 砸得这蛟蛇鬃毛染血,红腥成片,连头角都断了一根,独角撑在脑袋上分外滑稽。 “吼!” 蛟蛇瞎了一只眼又断了一支角,早已在恼怒嗜血的边缘,畜生抡起尾巴,开始无差别横扫,民房的屋脊全被扫落在地,被蛟蛇砸出坑坑洼洼的窟窿,岳观潮趁机躲避其间,竟也得了一丝喘气的机会。 不过,百密终有一疏,他脚下不注意踩到碎石,只是轻微咯噔脆响,立马把蛟蛇吸引过来。 咣当一声,民房夯土墙被撞的七零八块,连带着岳观潮也被甩出去十几米,往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站稳脚跟。 他本想拿起木柱再战,看向院落,那水缸顶石已然不见! “糟糕了!” 岳观潮见鱼伯从水缸出来,蛟蛇瞬间调转头颅朝这老头咬去,这十几米的距离,根本来不及去救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鱼伯出事,他快步上前,嘭嘭打出几枪想吓退这蛟蛇。 同样的招式,再来第二次已经没用,蛟蛇丝毫不顾这枪声,专心往鱼伯周围游走! 关心则乱,蛟蛇乱动之下,岳观潮也乱了阵脚,根本来不及瞄准就扣动扳机,如此一来,子弹用尽竟也未伤到它分毫。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一章:常平堡 就在他以为鱼伯必死无疑时,那蛟蛇已然临近鱼伯。 只是,这畜生却只是略略停顿,仰着血盆大口来了个临时转头,朝岳观潮猛力扑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畜生的意图! 蛟蛇知道他手里有猎枪,假如不把子弹消耗干净,早晚都要的担惊受怕,装作吞吃鱼伯,只是想来虚晃一招,好教他消耗完子弹,手中没了筹码,自然任它宰割。 岳观潮想清楚其中的厉害,却也已经进入圈套,这蛟蛇眼中流漏狡猾之光,张着利齿朝他咬过来。 如今他早已在蛟蛇的捕捉范围,一旦转身跑来,必然会被蛟蛇咬住后背,索性拿起横刀,赶在蛟蛇噬咬之时,奋力朝它挥舞,不断朝身后躲去。 蛟蛇见他要逃,不想错过报仇的机会,不管不顾朝岳观潮咬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观潮佯装扬刀朝蛟蛇砍去,待蛟蛇张开血盆大口临近身旁,一个踏地空翻跳上半空,坐上这蛟蛇的头。 蛟蛇都已经长出鹿角,恐怕早以龙王自居,见有人骑在自己脖子里,左右乱甩好似掉进热水的泥鳅,想把岳观潮给晃下去。 他岂会给这畜生机会,眨眼间将长杆猎枪卡进蛟嘴,像牵着缰绳似的牢牢握住两端,任由蛟蛇如翻江倒海,就是不从它身上下来。 “岳兄,接着!” 岳观潮看向前方,葛达拿着厚重锁链从远处飞奔而来,看明晃晃的铁钩,他马上清楚了葛达的意思。 顷刻间,锁链朝岳观潮投掷而来,他单手握住鹿角,拿起铁钩狠狠卡进蛟龙嘴。 噗嗤一声,铁钩入肉。 这蛟蛇疼得不断嘶吼,有铁钩里的倒刺,只要一挣脱铁链,伤口立马如狼牙棒在伤口搅拌,疼痛加剧血流如柱。 虽说这只是巴掌大的弯钩,却正克制得了如此猛兽。 葛达见铁钩已经入肉,拿起锁链穿过民居里的石磨盘,又找了另外一个磨盘砸在上面,将链条牢牢扣紧,等把鱼伯拉出很远,才给岳观潮打招呼。 岳观潮瞅准时机,朝蛟蛇脑门猛地一砸,砸得它昏沉落地,这才拿着横刀跳到地面。 他回头看去,那蛟蛇的嘴被铁钩卡住根本动弹不得,再加上被枪把子砸了脑壳,变得昏沉又虚弱。 一旦往前爬,根本拉不动石磨盘,只要用力,反而牵动伤口引起撕裂,只得喉咙发出呜噜低吼,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个离去! “葛达,我记得我们准备的东西没有锁链,你从哪儿搞来那么好使的东西?” 岳观潮明白,假如没有葛达襄助,他现在跟蛟蛇只能是两败俱伤,怎么可能轻易逃脱。 葛达努努嘴看向西市:“常平仓,我们躲进常平仓后,是宋千金在常平仓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常平仓咋会有这些东西?” “你去了就知道。” 葛达并不解释,和岳观潮一起带着鱼伯穿过棋盘街坊进入西市。 他们在远处看的常平仓只是一栋平平无奇的建筑,等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其中玄机之处。 整个常平仓占了三十分之一的坊内面积,好似将两座民宅合拼起来,在地基之上搭建出纯夯土的仓形塔楼。 仔细看,这常平仓上下高约六丈、左右宽八丈、上方下圆、窄窗瘦门、屋檐扇着黑灰瓦片,夯土墙多有斑纹,墙角用青石包边,铁栏杆镶嵌进直棂窗,看起来不像是粮仓,反倒像是监狱。 堡垒里面的人看见他们进来,赶紧把老木仓门打开,把他们三个接近仓门。 一入仓门,岳观潮抬眼细看,内部挑空分为上下两层,有楼梯可供上下,两层沿着墙壁堆满了马车高大的圆柱粮舱,内部面积没有他想象的大,反而只有正常民宅大小。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面倒是什么都不缺,斗量度衡、秤砣天平、簸箕晒架……但凡与粮食的保存称量有关的东西,大都存在,装进他们几个,叫他们有处藏身已经足够了。 “你们不觉得,这个粮仓太奇怪了?” 岳观潮走进来的第一眼,就已经感觉出粮仓的奇怪! 宋思媛走近其中一个粮舱,打开木板粮口,里面哗啦啦流出的,正是未脱壳的稻谷:“这很正常,古代帝王讲究视死如生,生前享受的,死后一定会送进墓中,常平仓在古代代表仓禀,仓禀里存满粮食,意思为国家富足的意向!” “那为啥要设计成这个样子,这夯土建筑外面看着大,面积倒是小了不少,如果不用全夯土的,能存的粮食会多出很多!” 这个话,倒是让宋思媛暂时无法回答,她也觉得冷不丁出现全夯土的建筑,确实有点奇怪。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二章:黑水靺鞨 “要我说啊,是因祸得福,这座夯土堡垒墙体那么厚,那蛟蛇撞得骨头散架了也进不来,现在我们只是暂时安全了,蛟蛇只要不死,那绝对安全不了。” 葛达的话说得正是时候,蛟蛇在他们这儿吃了大亏,现在估计已经想着怎么摆脱铁钩了,他们必须得想想后招,以防蛟蛇卷土重来。 “可关键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竟然还懂兵不厌诈的道理,不会真是快要得道成精的蛟龙吧?” 猫爷回想起方才的惊魂时刻,这蛟蛇吃起人来毫不含糊,威风之姿俨然是神龙无疑,再一联想他们见到的青丘神树,他不得不往青龙守墓上考虑,如果真是上千年的蛟,那与真龙只是差了走封仪式而已。 “我觉得,这东西不是龙甚至都不是蛟!” 宋思媛的看法一出口,把所有人吸引过去,猫爷看向这富家千金,眼神分外好奇: “我说宋千金,大家伙儿虽然得放宽心,可也不是这么个宽法儿吧,鹿角羊须、蛇腹鱼鳞,那不是蛟龙又是什么?” 宋思媛知道众人都不相信,轻轻咳嗽几声微微正了颜色,变得严肃起来: “是地下螈!” 这个说法确实新鲜,众人渐渐包围宋思媛,想看看她怎么解释。 “这蛟蛇有鹿角、有鳞片是不假,可这些也不代表它就是龙,你们可知有种东西叫洞螈?” 众人明显没听说过这种生物,宋思媛继续解释道: “洞螈一般都生存在地下溶洞中,以岩层里的蜉蝣鱼虾为生,它长得像细长的蛇,却长着灵活四肢,爪间有蹼,从脑袋到尾巴会出现一层绒毛,如果再长出鹿角,那就与我们看到的形象丝毫不差,不过这种岩层中的洞螈最长不过一米,眼睛也已经退化不可视物。” 猫爷眼珠一转,颇为狐疑:“可咱们面前的蛟蛇可有十几米,未必是同一种生物?”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寻常洞螈确实跟蛟蛇不一样,可我相信一定是因为某些秘术,使得洞螈的习性外表都发生了改变。” “你是指?”岳观潮回想起黑鲶鱼,眼前一亮:“阴尸彘鱼!” 宋思媛见岳观潮跟她的思想渐渐同频,眼中流出欣赏之意: “对,既然海东盛皇能通过尸芝来饲养黑鲶鱼,自然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喂养其他兽类,如此说来,答寅尊在内的渤海皇族应该掌握了某种远古彘术,可以驯养野兽为自己所用,这也正好符合北族的历史,我们在巫棺村碰到的人面蜘、黑老鼠、鬼面枭,大概也是远古彘术在起作用!” “彘术?宋千金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岳观潮明白,解决蛟蛇必须得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宋思媛的话相当重要。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 “是,我以前以为黑鲶鱼是朝家豢养的水畜,可一路走来却涉及颇多怪事,想来朝家在这过程中只是充当了执行的角色,最善于以蛇虫鼠蚁当做武器的,除了南疆的蛊民,只剩下北族的肃慎先民。” 在海东盛国博物志中,记载过初代海东国主答祚荣的故事。 初唐时,唐国皇帝对靺鞨诸部的做法,是听话的安抚、不听话的缴灭,以此计分化靺鞨诸部,同时只要靺鞨部归顺,立马会严加看守,叫他们只能做个光杆司令,调不动一兵一卒。 答祚荣早就看出唐国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带着黑水靺鞨反抗唐国,那时他兵弱马乏,部落内部也互相倾轧,两厢压力之下,答祚荣根本做不到有效抵抗,只能被唐国将士追着打。 他带领黑水靺鞨在白山黑水间抵抗数年,除了族人越来越少,没有任何改变,假如再这样下去,还没等来唐国将兵,他们的部族自己就凋亡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被追到黑水边渡江而去,战争局势这才发生逆转。 历史记载,唐朝将士们见答祚荣要退回黑水旧土,一直紧随不舍想彻底歼灭黑水部,他们紧跟着答祚荣的部族入水渡江。 谁曾想,船舶入了江水,即刻就会掀翻在河,被汹涌暗流吞噬,他们请了巫师占卜做法,这才发现在黑水中有数条成了蛟的蟒,在水面兴风作浪。 如此以来,唐朝将领本该渡河歼灭靺鞨部的计划一再搁置,答祚荣的部落靠着这段时间重整旗鼓,渐渐在对唐战争占了上风! 这个故事因为涉及答祚荣,被修在人物一篇章中,用于显示海东盛初代国主得天之势,能把故事传到现在,大多都经过史官斟酌,跟刘邦斩白蛇一样带有神话色彩。 不过上面确实提到答祚荣在即将战败之际,曾经以北族仪式祈求祖先,是祖先显灵托梦,告诉他使用靺鞨先民之术能渡过难关,他这才想起要用北族古老彘术。 “我估计,祖先托梦是假的,答祚荣使用先祖禁术是真!”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三章:古老彘术 宋思媛看向众人,正式介绍起彘术: 肃慎先民认为万物有灵,山川河湖、森林大泽、花鸟虫鱼大都有对应的神灵,这种崇拜自然之力,实际上来自于更早期的巫祝文化,他们认为人的灵魂太过污浊,想要与神灵沟通需要媒介和专门的巫师。 黑水靺鞨是肃慎北族分化出的一支,不管是肃慎大女巫还是靺鞨先民,本质上只是灵魂纯净可以与神灵沟通的一类人,只不过肃慎大女巫沟通的方式是容纳远古先神的残魂,也即转世。 靺鞨先民沟通神灵的方式,是以草木驭兽代为通神! 在周朝以前的夏商早期,古人信巫多于信神,淫祀野祭很常见,但凡婚丧嫁娶、动土开工、走动腾挪,必定要先卜算问巫,知道吉凶后这才会开始行动,占卜所用的东西,正是甲骨。 靺鞨先民问巫的办法,就是用被草木驯养的彘兽来询问天意,让兽类为先民做出选择与方向,然后带领全族男女按神灵的指引做事。 他们所谓的彘兽,其实应该是被驯化后的野生动物,比如野狼、野猪、野牛、野犬,甚至有虎狮豹,当时家畜与野兽的界限并不清楚,一旦捉来举止奇怪的动物,都有可能会驯养为彘兽。 久而久之,他们就发展出一套可以驱使野兽为他们做事的方法,也即是彘术,北族彘术正来源于此,这是一种能繁殖草木、驱兽驭虫的禁咒之法。 后来,靺鞨先民创造出国家部族,这种先民彘术不再当做问巫手段,而是作为祭祀祖先的一部分呈现出来,随着靺鞨先民接近世俗文化,彘术其实已经是失传状态。 也正因为如此,海东博物志才会透漏答祚荣是梦中得到先祖托梦,这才想起来先民彘术。 宋思媛跟众人说完靺鞨彘术的由来,看向众人:“我们面前的蛟蛇个头巨大,浑身细长如蛇、四肢有蹼膜,从脑袋到尾巴生出棕毛、喜欢在岩层溶洞中捕食,跟洞螈的描述很像。” “我猜测,既然黑鲶鱼可以被驯养为异化彘兽,难道这岩洞中的洞螈不行?当时建造陵墓时他们一定发现过洞螈,故意将洞螈留在溶洞为变为彘兽,用来守护地宫。” “这洞螈能长那么大,八成跟那条忘川河有关系!” 随后,她看向鱼老伯:“鱼伯,你距离这蛟蛇最近,你应该很清楚这蛟蛇的近状!” 鱼老汉刚从危险中解脱,想起他近处观察蛟蛇时的情况,颤巍巍说道: “丫头,被你这么一说,我还闻到过奇怪的味道,这蛟蛇身上有灵芝味儿,还有浓郁的尸油味道,应该是长年沾染这两种东西,就跟腌入味了似的,不在那里也能闻到。” 宋思媛眼见自己的猜测,从鱼伯口中得到证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鱼伯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那蛟蛇估计就是被尸体上的灵芝和阴油滋养千年,才会体型巨大、嗜血残忍,但凡是尝过人血,大多会食髓知味变得喜噬生灵,这洞螈被腐蚀千年,变成现如今的样子也不奇怪,洞螈本就是远古生物,与蛇类、鳄类的祖先很像,说它是蛟螈却也说得过去!” “比起嗜血的蛟蛇,我更担心的,是答寅尊所布下的那阴尸阵,近万尸体布置成这样,似乎正与要喂养蛟蛇有关。” “海东博物志上虽然没有记载,我们却可以凭经验想像出来先民彘祭的机制,靺鞨先祖一旦要问巫,就会请驯养的彘兽出来,当着族人的面做法问巫,以求上苍明示,好依神的旨意行事。” “古人涉及祭祀神灵,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为祭品,周朝以后逐渐以六畜代替人祭,周朝以前的朝代多为淫祀野祭,他们所追求的是有求必应,那么神灵喜欢吃什么,先民就会献祭什么,人作为万物之灵,首当其冲成为神灵的祭品。” 岳观潮瞪大眼睛:“你是说,彘祭的祭品,实际上是活人?” “是!”宋思媛低声喘息片刻,虽不敢确定却符合逻辑,她只能点头默认: “没错,也唯有献祭活人,才能使远古神灵高兴,假如按我的视角来说,所谓让远古神灵高兴跟与让野兽高兴没什么区别,野兽所需要的,难道不就是活生生的人!” “哪怕没有资料,我也敢有八成把握,这彘祭的祭品就是活生生的人,只是把人做成阴尸,只是彘祭的其中一种方式。” 猫爷被宋思媛这么一提醒,方才恍然大悟: “嗷呦~现在看来,溶洞里的婴尸、还有忘川河上的阴尸阵,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残忍殉葬,殉葬婴幼太过邪恶,压根就不合古代殉葬的规制,如果解释为祭拜远古神灵、献祭生人、饲养彘兽,这反而可以解释了。” “那,朝家去渤海北朝墓的人,实际上不就是被选为祭品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四章:禁咒的真相 葛达这句话,说得众人后脑颤栗发麻。 朝家所谓的禁咒之术,可能是被答寅尊选为彘祭之物,只要进入北朝墓,必定会被彘兽寻到,进而出现身体衰败的情况。 如此看来,他们进入的地下上京城表面是地下皇陵,实际上却是一个大型祭祀坑,只是不知道,真正的主角答寅尊,到底把自己放在什么地方了。 又或者答寅尊根本没有死,靠着彘术在墓中存活了千年,等待着千年后有人打开陵墓,送入新的祭品,他在墓中又是遗蜕长生、轮回转世、远古彘祭,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岳观潮想起这一点,虽只是猜测,却心里哇凉哇凉,那朝管家对这次任务支支吾吾不肯多说,心里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这番功夫,众人虽然没多说话,却能感觉到彼此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可见众人打心里开始后怕这座墓。 啪~ 老木门被用力一拍,这沉重声音陡然炸响耳畔,显得众人心中咯噔一响。 嘭嘭嘭嘭~ 他们赶忙拿起锄头铁锹,紧缩喉咙朝木门靠近。 “不对吧,这才多长时间,那畜生已经把铁钩解开了?” 岳观潮回忆起自己的身手,他几乎可以说是用尽了全力,那铁钩已经刺穿蛟蛇上颚,短时间里怎么可能逃脱,如此一来,他对外面的冲撞声谨慎起来。 如果真是蛟蛇袭来,这夯土房不知道经得住几轮冲撞。 “开……开门,是我,是我,我是朝管家,赶紧让我进去!” “各位好汉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可我也是有要事在身,你们若不开门,那出去的机会可就没了。” 岳观潮和众人相视一眼,发觉是朝管家确实放心不少,可他说的话却让人无法相信,这老头子说话只讲三分,谁知道说得是真是假。 “后生,好歹是个活人儿,朝管家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我们得清楚。” 岳观潮听完鱼伯的劝解,心里打定主意,方才打开常平仓木门让朝管家进来。 待木门轰隆关闭,朝管家这才彻底放心,一屁股瘫在地上。 岳观潮打着手电看向朝管家,他的皮草大褂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身上只穿着棉袄棉裤,袄面满是血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钩破,只要一动,棉絮立马从破口挤压出来。 脸上黑灰溜溜,哪里还有管家的威风,妥妥一个受灾老头儿。 “你这老小子,差点把我们都害死,跟个癞疙宝一样,不问你就不说是吧。” 岳二炮看向朝管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朝管家的领子拎起来,还没打他棉絮就挤出破口,乱飞飘絮。 “哎!小哥,小哥,我也不想这样,可东家有命在身,我怎么敢不从!” 朝管家没了护卫,算是知道自己吃几个菜了,对着岳二炮不断服软求饶,毫无刚才的威风。 “岳二炮,你把他打死了,我们可就真出不去了!” 岳观潮明白,朝管家的命必须留下,他这句话反倒催化了岳二炮的愤怒,虽不能真把他打死了,揍几拳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这么一来,朝管家死罪可免却活罪难逃,脸上挂着淤青红斑,分外狼狈。 要么说朝管家懂世故知人情,他知道众人骤然警醒需要发泄,躺在地上竟一声不吭,任由岳二炮拳打脚踢。 这番发泄,虽不能止住大家的恐惧,确确实实让众人心中好受多了。 “朝管家,你所说的出去的办法,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走到朝管家身前,给他递了一方手帕。 朝管家怔怔盯着宋思媛递来的方帕,一顿大棒再给点甜头,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什么意思,他颤巍巍接过方帕,算是接受了宋千金的好意: “到了这一步,弟兄们全被它吃干净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东家只跟我说过,地下护墓兽出来后,那河面的桥应该已经触动机关坍塌了,我原本想着护墓兽出现前,把东家要找的秘方拿来,没成想答寅尊连朝家也骗了,那金丝楠木根本没有他的尸体。” “诸位细想,是不是自打金丝楠棺椁开启后,那蛟蛇才出现,我猜棺中的气味,很可能是把蛟龙引来了,如今我们东西没找到,反倒把自个儿控制进去了。” “咱们现在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坐以待毙,还是找到答寅尊的秘药,好等东家来救咱们!”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五章:前朝龙脉 啪啪啪啪! 朝管家还没说完,岳观潮已经拍起手,这刺耳声响引得众人看向他的方向。 “朝管家,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是不说实话,是吧?” 有宋思媛的推测在前,他们都已经知道答寅尊的墓非常奇怪,朝管家如此说法,分明还是存了隐瞒的心思。 他知道,朝管家这人在江湖待得久了,变得刁滑不堪,如果不是出狠招,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岳观潮抓起朝管家的领子,轰隆一声推开老木门,吓得他赶紧往后躲,这中年人被岳二炮打了一顿,正是虚弱的时候,哪里抗得过壮年,立马像拎鸡崽子似的丢到门外。 这一举动,把朝管家吓得不轻,壮丁死伤多数,压根没人再效忠他,一旦蛟蛇跑来,他的结局就是被蛟蛇掏干净杂碎,一口咬掉脑瓜子。 这次任务本就损兵折将几十人,他可不想死在地宫里,站在门外喊得比谁都大声: “岳兄弟、岳先生、岳爷爷,我说还不成吗,我说还不成吗,您别把我一人儿丢外面啊,那蛟蛇来了,咱谁也甭想好过。”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朝大成一定告诉你们,敢有违誓言,叫我不得好死。” 江湖人最忌应语,朝管家这话说的极重,岳观潮顾及着他身上可能有出去的办法,也觉得给他的惩罚够多看了,这才打开木门任由他逃难似的跑进门。 “呼呼~~” “诸位且问,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绝不敢再骗诸位了。” 经此一事,朝管家老实多了,耷拉着脑袋,一幅全都招的脸色。 “转世轮回、遗蜕长生、彘祭古神,到底哪一个才是答寅尊真正的目的,为什么这墓中的一切那么割裂,墓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 岳观潮不想再兜圈子,直接点名了他们发现的情况,朝管家听完彘祭古神的话,眼眸明显出现情绪拨动,他压下惊讶朝众人摆摆手: “这些都只是障眼法罢了,朝奉夫子唯一给答寅尊做的,就是帮他护持龙脉!” “龙脉?” 岳观潮回想起猫爷所说的长白山龙脉,心中咯噔异响,就知道答寅尊这狗皇帝不简单。 “渤海皇族都快灭族了,他死后葬于龙脉有什么用?” 猫爷的话,朝管家反而摇摇头:“非也非也,答寅尊所说的龙脉并非是渤海皇族的龙脉,而是北族最后一条龙脉。” “北族最后一条龙脉,那岂不是前朝龙脉?”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朝管家话中意思,眼睛闪过精光,如果朝管家所说不假,答寅尊在地宫里作为,影响的大概是前朝,如此谋篇布局,不得不说用心良苦,甚至到了恐怖的地步! “不对吧,答寅尊的海东盛国距离前朝至少有六七百年历史,他只能可能影响到后世数百年,而且这之间还隔着宋元明,这种说法也太扯淡了。” 岳观潮知道,朝管家的说法不是胡诌,只是正因为是真实存在的事,这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朝家似有意要跟他们解释答寅尊的作为,压下诸人的议论: “诸位先听我说,北朝同出肃慎族,从五胡乱华开始,鲜卑人、突厥人、柔然人、靺鞨人轮番治朝在北,对于答寅尊来说,一家一朝的灭亡并非灭亡,只有北族的凋亡那才是真正的灭亡……” 答寅尊的野心不只在北朝,而在华夏全境,他在临死前都想入主中原,只是当时北族气运衰弱诸龙争先,一旦靺鞨族也下场争夺天下,不但得不到想要的,反而会将靺鞨族的气运消耗干净。 此时,朝奉夫子已经通过堪舆之术,知道海东盛国祚不存,同时也通过占卜得知海东盛国的灭亡并非北族的凋亡,在海东盛国凋亡的龙脉之上,会残存一股龙气,假以时日必定会形成新的龙脉。 时间,就在六百年之后,这六百年即是龙气由虚变实、潜龙在渊的关键时期,若一切顺利发生,这条龙脉最终会化为偏安一隅的副龙,在东北之地再次治朝! 答寅尊听闻之后高兴万分,只是他的野心明显不止于此,龙脉仍是偏安一隅,算不得中原之主,他为让北族主宰中原,向朝奉夫子寻求改变之道。 朝家为报答历代海东国君的知遇之恩,同意答寅尊的要求,用本家风水秘术渤海国修改了龙脉,使得长白山的龙脉反客为主,南下中原成为客龙。 这样,势必会迎来反噬,一旦被中原龙脉夺位,北族气运将就此衰落,三百年内再无宰执天下的可能。 这一点,答寅尊知情,而且他认为这是北族必须担负的代价,比起偏安一隅,正位中原是北族千年来的夙愿。 答寅尊如此坚持,朝家自然按照他的话布置了龙脉风水术,按照答寅尊的吩咐,封宫了事。 虽然朝家是被海东盛皇胁迫守护陵墓,可却也因为如此被北朝各国善待,成功延续家族荣耀直到当今。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六章:诱蛟之计 岳观潮听着朝管家的话,满眼都是鄙夷: “朝大成,我们是要听你讲真相,不是听你编故事,这龙脉那龙脉一通胡扯,这话谁信啊?” 朝管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句句不肯相让: “岳先生,你可以不信我说的,可你总得信历史吧,自从渤海国灭后,那北族政权时断时续,从契丹、辽国、金国、女真国,经历六百年,还真就在明末应验,那前朝正是靺鞨部族分化出的一支力量,名为女真!” “你瞅瞅,这不是六百年潜龙在渊、入主中原是什么?” 朝管家对此深信不疑,说得言之凿凿,岳观潮嗤笑一声: “朝大成,朝文顺真是把你忽悠傻了,他牵强附会的话你也信,这些历史早已经发生,朝家编出这么个故事,无非是增加朝家的威信和谈资,你真以为那龙脉风水术管用啊!” “如果你说的是真,那答寅尊的遗体在哪儿,朝家会不知道?” 岳观潮说到了点子上,如果朝家真的参与了修改龙脉风水,岂会像现在这样处于被动,怎么都找不到尸体拿不到解决禁咒的法子,可见是被蒙在鼓里。 难不成,千年前答寅尊已经料到他们回来寻找解除禁咒之法,特地做狡兔三窟,好叫他们无迹可寻? “这,就是我要强调的,当初答寅尊被封入陵墓时仍然活着!” 朝管家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岳观潮还从来没想过,答寅尊对自己那么狠,居然要把自己活活封死墓中。 “不会吧?他到底想做什么?” 朝管家看向众人:“答寅尊如此多疑,他怎么也不会让同一个家族负责他的陵墓,再加上建造陵墓的工匠被国君的死士全都殉葬,朝家得知的仅仅是墓中遵循北族旧俗有镇墓兽坐镇,连墓中有何机关都不知道。” “可以说,哪怕是朝家,也没见过答寅尊死亡后什么样子,我们只是按照末代国君的吩咐,选定陵墓方位以及封闭墓室,同时在他死后守住长白山,至于其他的事,那更是一无所知。” “你们要问我答寅尊藏在哪里了,我还真不清楚,但是只要他还在墓中,就一定能找到他。” 岳观潮听完朝管家的话,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走近他身边低声说道: “朝大成,既然你们东家知道有护墓兽,不妨把克制护墓兽的法子交出来,我们和那畜生那么耗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朝管家本想拍手称赞,一看自己落魄至此,也没必要做这些花架子,连忙恭维道: “岳先生当真是料事如神,我出发前东家曾告诉过我,虽然朝家不知道护墓兽是什么,可只要是墓中彘兽,喜欢的必定是带有灵气的东西、所怕的一定是火,这一点朝家原本不知道,等老太爷下墓验证过,这才清楚它们惧怕的东西。” “这就好办了~”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他们自己研究出的情报和朝管家所给的基本都对的上,只是在答寅尊尸体的下落上,谁都没法打包票,如今能先解决蛟蛇,也算了却后顾之忧,免得这畜生给大伙儿来一通背刺! 猫爷看向众人,眉眼间满是担忧:“蛟蛇怕火,焚烧即可,可我们丢盔卸甲,去哪里找火引子,还得再考虑考虑,要是真引火烧身,那畜生会不会仗着已到绝境奋力一博,到那时要是它挣开锁链,我们可就危险喽~” 这字字句句都是可能发生的情况,岳观潮回想起瓮城,眼前一亮: “要是,我们把蛟蛇关起来烧呢,如果是在密闭的环境下,是不是就出不来了,而且还得保证周围全是可燃物,可以瞬间点火!” “这个地方只有机关炉可以办到,那整个机关殿全是易燃的桐油,把蛟蛇关进殿里,我就不信烧不死它。” 宋思媛看向众人:“我觉得可以试试,总比露天烧被它挣脱强多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谁去把它诱进宫殿。” 岳观潮打起包票,拍着心口包揽在自己身上: “这个人只能是我和葛达,我们俩功夫还不错,要让你们去啊,还没走到地方,就被那蛟蛇给吞了,我们俩去吧,你们就站再常平仓待着,等爆炸声起来了,再出现也不迟。” “不过,如果是我们俩去诱敌,我想跟猫爷借点东西,那蛟蛇最喜欢灵物,咱们这里最灵的东西,只是猫爷身上有!” “你们都这么说了,只要我茂春延有的,一定能给诸位。” “不过,您二位要的到底是什么?” 猫爷满脸疑惑,明显不知道岳观潮要借用的是什么东西。 “千年蝉!” 他还没说完,猫爷立马朝后躲了几步:“不成,不成,那可是先父传下来的宝贝,怎么能让你们这么用~”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七章:斗蛟 “哎~,猫爷,刚才你还说你有的东西任我们拿,咱可有言在先,吐口唾沫还砸个坑呢,咋能反悔得那么快。” 这要是其他东西,猫爷也就给了,那千年蝉就跟他的宝贝似的,当然不能给,连忙护住百宝袋:“这东西千年都未必得一只,而且是祖传之物,要真是被这畜生给吃了,那我可怎么交代~” 岳观潮走到这老头身边,苦口婆心劝解道: “猫爷,你自己瞅瞅,除了你的千年蝉还有啥东西有灵气,我记得它嗅着答寅尊的头发去过机关殿,用它当诱物品,不用我们多赶,那蛟蛇指不定自己就跟着去了。” “你放心,我们只是拿它当诱饵,又不是真拿它喂给蛟蛇。” “你……你可得保证,要真被这畜生吃了,我可跟你没完~” 猫爷给得小心翼翼,岳观潮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抓过象牙罐放进自己背包,荷枪实弹拿上弯刀,和葛达一起走出常平仓。 “吼~” 随着二人越走越近,那蛟蛇也嗅到活人临近,眼睛变得愈加残忍嗜血。 “吼吼吼~~” 它看见岳观潮如临大敌,左右晃荡时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倒地颤栗,匍匐乱动。 “葛兄,等会儿把磨盘松开后,我牵着铁链在后,你带着千年蝉在前面跑,把这蛟蛇往机关殿里赶。” “好。” 二人眉眼示意,岳观潮松开磨盘拿起锁链,蛟蛇察觉到危险来临,弓起身子准备应敌,那血淋利齿大张,似要咬断活人喉咙。 只是,铁钩终究还卡在皮肉里,但凡挪动必定疼痛万分,如今岳观潮手中握着锁链,蛟蛇却也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咔哒一声,葛达打开象牙罐,将千年蝉从里面放出,这金蝉在空中盘旋数圈,安稳落在手心。 虽然千年蝉未必活了千年,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东西确实是山野里的灵物,蛟蛇一嗅到灵物气息,果然开始蠢蠢欲动,彘兽的本能让它变得哈喇直流、狂躁不安。 葛达见蛟蛇已经中计,拿着千年蝉先走一步,他的身影好似被蛟蛇捕捉,这畜生竟主动起身,牢牢跟在身后。 蛟蛇所在的位置,距离机关楼并不远,前追后逐走了大概一炷香功夫,已然临近机关楼。 这里,原本已经被蛟蛇打落屋檐,好在夯土墙足够结实,并未出现破损。 葛达沿着蛇尾阶登上城墙后,那蛟蛇循着痕迹一路跟进,只是,快到机关殿门口时,这畜生突然慢了下来。 不过眨眼功夫,蛟蛇忽然扬起头颅朝上拱起,尾巴猛得扫向岳观潮。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岳观潮冷不丁被尾巴打中,咣当一声摔在城墙上,他只觉得内脏都要颠散架了,激得喉痛一阵腥甜。 “岳兄~” 葛达本想过去救他,岳观潮赶紧拦住他:“你别中了这蛟蛇得计,它是想把我们两个一网打尽,你赶紧去机关殿,按我们计划的做,我来拖住它。” 话还没说完,蛟蛇明显卷土重来,摇着脑袋朝另外一面城墙甩去。 葛达见岳观潮如此决绝,他也不能拖后腿,只得丢下他一个人应敌,只身返回机关殿,将那满池桐油全都舀出来,均匀泼在宫殿的地面以及各个角落。 殿外,锁链此刻已经完全不由岳观潮控制,在空中簌簌悲鸣,随着这畜生的摇动坠落又扬起,任何人被打中,那都是粉身碎骨。 可以说,锁链是两者胜负的分界线,一旦岳观潮丢掉锁链,将会彻底失去对蛟蛇的控制,到时它顾及的东西没了,只能对他们俩赶尽杀绝。 蛟蛇正有此目的,步步不肯想让,在城楼走廊间肆意拖行,故意朝青铜柱台撞去,好叫岳观潮受伤松手。 这一点,岳观潮心知肚明! 一旦见到铜柱必然翻身跃起,踏着铜台翻滚几圈落在地面。 这种翻滚的力道,扯得蛟蛇伤口生疼,它却无可奈何,只能紧紧拖住锁链,将岳观潮来回拖动,阴谋诡计始终无法得逞。 与蛟蛇博弈,不可能全无代价,岳观潮好似被马车拖行数米,身上的衣服要么被磨得发白,要么已经破烂,灰头土脸一身泥。 待葛达从殿中出来,就代表殿内已经准备完毕,他眼神一示意,葛达轻功跃步绕行城墙,和他一起拿起锁链朝后拖行。 蛟蛇的力气虽大却受了重伤,方才的拖行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两个人齐齐发力,它明显无法拖动如此壮年。 岳观潮和葛达双方互相使劲儿,很快在力气拉锯中占据上风。 “呼呼,葛达,按照我说的,我们俩把这东西往殿里拖!”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八章:燃烧 二人配合默契,拉着锁链往机关殿拖动,蛟蛇被拖得血流如柱,在地上引出猩红血迹。 等他们临近机关殿,这畜生嗅到浓重的桐油味儿,也知道二人想做什么,拼了命往后拽,这种行为明显徒劳,它根本无法拖动两个成人,只能把伤口撕得更大,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丁点被拖进机关殿。 “吼吼吼~~” 岳观潮把锁链扣在机关炉上,带着葛达跑出机关殿,等彻底远离蛟蛇的攻击范围,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点火!”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流出殿门外的桐油。 这些油料挥发千年,早已充斥殿宇角落,刚才又被葛达泼满宫殿,只是一颗火星子,立马将桐油完全点燃! 噗嗤一声,桐油表面的火星子变为无边火龙,在殿宇内汹涌燃烧。 炽热火焰很快将宫殿完全填满,蛟蛇骤然被火焰包围,吓得蜷缩成团不断嚎叫,喉咙里的声音从恐怖变为悲鸣,好似一个活人发出惨痛呻吟,渗得人心肝直颤。 它明白火焰的厉害,拼了命也要挣脱锁链,葛达早就想到这一点,拿起一旁铜人脑袋,将提前储存的桐油朝它泼去,桐油一旦沾身轻易洗不掉,蛟蛇被泼的遍体湿透,很快将火焰吸引到身上。 不过眨眼间,这畜生已经被火焰吞没,好似一个喷着火的大蜥蜴,在滚烫火焰中不断嘶吼,它很快被烧得奄奄一息,连吼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颤栗乱动。 那被烧焦的肉皮随着乱动被抖落在地,血红伤疤层层累计,不断龟裂又结痂,喷出更多难闻浊液。 二人盯着焚烧的蛟蛇看了很久,心里咯噔异响,不由得揉揉眼睛。 他们发现,蛟蛇身上的恐怖疮癞不断凸出皮肤,在数米长的表皮下撑出活着的五官,无数婴孩面孔在炙烤中变得面目扭曲、五官颤抖,好似狰狞恶鬼吵吵嚷嚷,无数浊液从这些人头五官里喷出,奇怪鸣叫不断响起,在身上久久不散。 “呕!” 二人才刚闻了片刻,就已经受不了,捂着心口朝外呕吐。 岳观潮回想起宋思媛的话,答寅尊驯养蛟蛇为彘兽,不知道让这畜生吃了多少尸油尸芝,已经被这些味道腌得入味儿,烧起来跟烧一具腐烂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如此邪恶,哪怕死了,也叫人心惊胆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禁后怕,他和葛达要是没制服他,现在葬身蛇腹的,怕就是全部的人。 “岳兄,赶紧把门关上,这味儿可太冲了。” 二人本想看着蛟蛇燃烧,好确定彻底把它烧死了,眼下尸体腐烂的味道腐臭难闻,他们只能把殿门全都关上。 临走时,葛达拿出竹火雷丢进机关殿,二人赶紧躲进城楼下! 随着一声爆炸响起,那蛟蛇悲鸣不止,被炸得气绝而亡,再无作恶的可能。 这声爆炸本就是众人安全的信号,宋思媛他们听到信号,陆续赶到城楼附近。 宋思媛看向城楼,那原本五彩遍装的机关殿炸得栋梁倒塌、斗拱破碎,木材夯墙烧得黑黢黢,里面传出浓郁尸臭味儿。 “我的金蝉,我的金蝉哪去了~” 猫爷见机关殿浓烟滚滚,吓得想爬上城楼寻找金蝉,等葛达拿出象牙罐,他这才安生下来。 “你们啊,就吓死我算了,我还以为金蝉被蛟蛇吃了,失而复得、失而复得,哈哈哈哈哈~” 猫爷的金蝉失而复得,高兴得老眼蔓延出泪花儿,见象牙罐满是污浊,蹲下身想洗洗罐子。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冷不丁看到水潭异样,还以为是眼花了,揉了几下眼珠子,确定没看走眼,噗通一声跌坐地上,手指着水潭说道: “大家伙儿,你们看,水潭里的水怎么没了?” 这话,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岳观潮顺着猫爷手指看向水潭,那原本到岸边的清水,似乎在慢慢朝下渗透,以肉眼可见得速度变浅变少,隐隐有了见底的迹象。 不过眨眼功夫,水潭已经见底,他们眼前只剩下孤立干涸深潭和青铜树,那神龙机关缺少水的浮力,咯噔乱响停在原地,失了所有活力。 骤然生出变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警惕看向水潭,只能祈祷别从岩洞里窜出什么食人野兽, “奇怪,机关殿炸了,瓮城里的水潭怎么会发生变化!” 马常得话,众人也都感觉疑惑,可碍于这地宫千奇百怪的机关,他们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宋思媛看向身后爆炸的机关殿,眼中略过异色:“或许,是我们误打误撞,找到了答寅尊真正的藏尸地也说不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八十九章:蛟蛇惨状 这句话,把所有人渐渐失去的信心又拉了回来,她看向众人解释道: “方才,我们拿猫爷的金蝉闻过答寅尊的头发,我一直都好奇为何它绕着机关殿转圈,如今后知后觉,这才想明白其中的蹊跷之处,我想它多半是提醒我们,那答寅尊藏尸地机关就在殿里!” 鱼伯站在井栏边,伸着脖子瞅着深潭,他赶紧缩回脖子,生怕被冷风给吸进去: “可,光是知道水潭变浅了有啥用,小老看水潭深不可测,想跳下去都不太可能,还是没办法下去!” 他们说话时,猫爷一直坐在旁边,他抬头的一刹那,瞥见坍塌的殿宇再看向水潭,心中的猜测十八九成真了,贼溜溜的眼珠咕噜一转,走到众人前面: “大家伙儿先听我说,你们想想,是不是我们动了答寅尊的金丝楠棺椁,那蛟蛇这才从阴河爬上来吃人,老头子觉得彘术如此邪恶,蛟蛇怕是能跟棺椁互相感应,是不是它本身也是护墓机关的一部分。” “方才,我们在望远镜里也看了,它对进入机关殿甚是抗拒,未必是惧怕清油,可能在它身上也藏有一部分秘密,咱们不如找找蛟蛇尸体,说不定尸体上还有线索。” “岳先生,您觉得呢?” 朝管家见答寅尊的尸体即将找到,眼中卸下圆滑满是诚恳。 “走吧,那蛟蛇都死了,难不成我们还怕它,把它开膛破肚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东西。” 岳观潮一合计,带着众人走上城楼,那机关殿早被烧得乌黑腐朽,到现在仍然是热气蒸腾、火星明灭,一旦走得近了连皮毛都会烧焦。 马常和葛达拿起一旁炸落的木头,将殿门几棍子夯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蛟蛇惨像的一刹那,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不论它是蛟蛇还是洞螈,都是喜温喜湿的东西,被烈火烘烤时根本受不住高温,只能贴着铜炉铁梁来降温。 如此高温,不多时就已经把铜柱烧得通红,等蛟蛇想离开已经被烫熟在上面,像个贴在柱子上的烤泥鳅,冒着难闻土腥气儿。 “呕~” 众人跟岳观潮一样,还没闻多久就已经胃液翻腾,吐了满地,马常和葛达强忍着恶心,拿铁锹把这蛟蛇从铜柱上铲下来,用飞虎爪拖出老远,等远离火源他们这才敢围过去。 “啧啧啧,那么厉害的护墓兽,不还是被我们给烤熟了。” 岳观潮看向蛟蛇,这蛟螈仍然保持死时的蜷缩状态,好似一根缠起来的弹簧,绕成数圈僵硬成型,外皮被烧得焦黑如炭,背后鬃毛已经碳化,只剩下鱼刺般的断裂骨骼,剥落好几层,才见到被烤熟的白肉。 宋思媛看出蛟蛇外皮有古怪,戴着手套看向表皮被烧焦的人脸,只要稍微一碰,人脸立马窸窣落地碎裂成渣,露出血红的伤口,渗得人头皮发麻。 “这个蛟蛇身上怎么会有人脸?” 所有人对这个诡异现象都很好奇,他们齐齐看向宋思媛,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对于此,宋思媛自然不会放过,拿着匕首不断深挖人脸下的血淋皮肉,等挖到硬物,立马用手套拽出。 噗嗤一声,血肉混着浊液从伤口逃出来,他们用水冲洗掉血沫子,手里的东西渐渐显出真面目。 “这是,人头?” 宋思媛怕自己看错,把手电筒打开,白光照到这东西表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她手里的东西,是个栩栩如生的人头! 仔细看,这人头巴掌大小、皮肤灰浊惨白布满粘液,被血液泡得皱皱巴巴,好似刚出胎宫的婴孩。 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冒出许多浊血,脑袋上根本没有任何头发。 倒是脖子处连着许多白乎乎血淋淋的肉筋,好似肠子乱成一团接在脑袋下,和蛟蛇的血肉连在一起! 那双眼珠漆黑毫无血色,好似个目光怨毒的婴尸,阴森森盯着活人。 “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婴孩?” 葛达看向渗人的婴儿头,可天底下真有那么小的婴孩吗? 他的话众人也都有疑惑,那人头说是婴孩的反而算是小号,但若看做动物胎,未免也长得太像人头,而且从脖子处并未有砍断的痕迹,那伸出脖子的白红筋条,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什么植物雕刻成的脑袋,压根就不是人?” 马常看向众人,徐徐说道:“我倒是听说书先生提起过人头术,有那炉火纯青的皮匠,可以仅用泡发的猪皮就能缝合为人的脑袋,装上头发、眼珠,跟活人没有任何区别,旧社会被砍头处死的犯人,要是脑袋实在是找不到,就只能找猪皮匠给缝一个。” “但是,那东西绝对不想这个婴儿那么邪乎,脖子上的筋条好似与生俱来,怪倒是稀奇!”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章:婴头彘 “这不是假的,确实是婴孩的头,比手掌略小,是因为他们还没足月!”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婴头,眼里除了震惊,还有恶心! “没足月,那岂不是还在娘胎就被……” 岳观潮已经说不下去,无论满月与否,这些孩子大概都是在呱呱落地不久就遇害了,这浑浊漆黑的眼珠,分明是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 宋思媛要手套摸了几下婴孩的颅顶,并不是硬壳略略发软,她朝众人点点头: “是,你们看婴儿的颅顶,它的颅缝还没来得及闭合,摸起来会软乎乎的,这恰恰是还没出娘胎的证明,看脑袋的发育程度,大概只有六个月左右,但我不知道为何脖子里会没有收割的痕迹。” “我猜测,这也是先民彘术的一种,海东志里多次提到,靺鞨先民认为纯洁的人才能献祭给神灵,我想没有什么比还在胎盘上的婴儿还纯洁的,它们没有被世俗得一切污浊污染过,充作彘兽与神灵沟通的桥梁。” “靺鞨先民能把野兽体内植入婴儿尸体,还能保证它们能活千年,确实算是有本事,这也正符合彘术的定义,草木繁殖、驱兽驭虫,婴头更与蛟蛇并存,想来是用了什么秘术,将婴儿的身体与蛟蛇进行融合,只剩下头颅没被消化,这里面一定有媒介,否则生物的排异反应,绝对让蛟蛇生不如死。” 宋思媛的专业术语说的不多,众人大概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蛟蛇与婴头间,一定有个媒介,将两者结合起来,这才保证两者都存活,而是不同归于尽。 “但是,天底下真有灵丹妙药吗?” 岳二炮挠着脑瓜子,满脸懵茓。 “不一定是药,而是能将人的身体和动物的身体进行融合!”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草木繁殖、驱兽驭虫”这句话,他看向那红白交杂的肉筋,眼前一亮: “对了,我们去蛟龙庙地下溶洞时,那些婴尸是坐在一团河蚌身体上的,那东西我们戳它的时候还能颤动说明是活的,看起来像是菌菇却能活动,我突然想到一种民间传说中的东西!” “太岁!” 猫爷眼珠一转,跟宋思媛想到一起去了。 她点点头介绍起太岁:“对,太岁,《神农本草经》曾经记载过,太岁芝无毒无害,可补元固精,服之增岁延年,经年不老如童,哪怕你把它们的肉割下来一片,也能迅速长好愈合,甚至比以往更为肥硕,古代帝王为求长生,多遍寻太岁于天下,只是这东西万年弥生、千年显踪,难得一见,终其一朝往往未必能找到!” “我猜测,这与婴儿相连的东西,其实是某种太岁。” 猫爷听着她的话,反倒起了疑惑:“那不对啊,这太岁的作用得是吃了才有用,难不成也能用在畜生身上?” 对于猫爷的疑问,宋思媛反倒能解释,她朝众人分析起蛟蛇的情况。 民间所说的太岁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不假,但只是传说而已,根据现代科学研究,这玩意儿的历史要追溯到亿万年前,是生物与植物还未诞生时的产物。 通俗来说就是动物、植物、菌类的祖先,属于特有的第四种生命形式,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活物,却可以呼吸空气、吸收水分、排泄废物,若暴露在地外,还能依靠光合作用获得养分、加速生长。 它们可以说是所有动物的老祖宗,有着极为特殊的作用,这种东西在不动时很容易被当做是植物,也许繁殖草木指的就是这种太岁,用太岁这种普适的动植物做媒介,怕是真的能将婴头与野兽融合! 如此一来,蛟蛇暴戾残忍,也可以从婴尸身上找到原因。 婴儿是最纯净的人是不假,但古话有言、物极必反,古人认为未降生的婴孩怨气极大,一旦灵魂找到母体,就会化作鬼婴缠着母体,他们的愤懑怨恨可见一斑,刚才他们看这些婴儿时感受到的阴冷渗人,就是它们怨恨的情绪。 这些婴孩的情绪其实就是情绪激素,这种东西多保存在头颅里,一旦太岁将婴头接进蛟蛇身体里,相当于将激素也移到蛟蛇身上,它受到怨气影响变得残忍并不算奇怪。 婴孩在母体胎盘里也是要吸血维生,如此一来,蛟蛇喜吃肚肠、吸人血的原因大概也清楚了。 这就好像被婴尸喂养的黑鲶鱼,不论它们是不是有意识,都会被婴孩怨气影响,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怪物,这千年的岁月,蛟蛇在阴河里吞近油膏,难免生出灵智。 “可以试想一下,千年前靺鞨遗族用先民彘术创造了这个怪物,目的是为了守护皇陵,如果答寅尊真有藏尸地,他一定不希望有人能找到钥匙,还有什么地方,比一个活物的身体,更安全呢?” “想要拿到钥匙,就要杀了蛟蛇,但这蛟蛇如此凶猛,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如此,藏尸地千年可高枕无忧。”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一章:蛟蛇古镜 宋思媛说完,看向所有人的眼睛溢满了兴奋之色:“我敢确定,如果深潭下是答寅尊藏尸地,那么开启深潭的钥匙,必定是在这蛟蛇肚子里!” “把这玩意儿的身体刨开,一定能找到。” 岳观潮和葛达互看一眼,拿起匕首沿着蛟蛇的腹部,直接从头划到尾巴。 葛达屠宰猎物的本事还是有的,匕首如银光在手中穿插飞舞,庖丁解牛般将尸体的筋条肌肉、骨骼全都分散开,一炷香功夫已过,只剩下那巨大的胃囊还没割开。 他没第一时间割开胃囊,是因为里面全是内脏血肉,好似灌满红汤的口袋,涨地圆圆滚滚。 “你们有承受能力弱的,赶紧下去,这畜生喝了不少血,里面说不定还吃了不少脑浆子,别到时候看吐了。” 说话的功夫,鱼伯和猫爷已经别过脑袋,两个人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血腥得东西,倒是朝管家,看着是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转身。 岳观潮心想,估计是怕他们找到什么东西藏起来,这么一看,这老犊子倒是比猴子还精,他笑而不语拿起匕首,噗嗤一声划破蛟蛇胃囊。 胃囊吸得正饱满,没了胃膜的约束,好似决堤而下的江河,噗嗤一声将众人脚下完全染红,蛟蛇吃下的岩层鱼虾龟蛇全都只消化一半,黄黄绿绿的脏东西混着血水汹涌喷出,污秽之物腥冲难闻,两个人饶是心中有数,也被恶心得不轻。 岳观潮拿起匕首,在它的胃囊附近挑挑拣拣,这里是剩余的最后一处,如果这里也没有,那就说明他们的猜测完全失误。 “有吗?” 宋思媛等地不耐烦了,转过身拿起身旁木棍也加入寻找之列,三人苦寻一盏茶功夫,待匕首碰到胃囊深处的硬物,三人眼中皆闪过精光。 “这东西,怎么感觉是个镜子,又像是个铜牌,不伦不类的!” 岳观潮拿出圆牌,嘴里不断嘀咕说带,他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奇怪了。 这东西大概手掌大小,通体圆润布满奇异符文。 那海浪祥云纹跟镇水辟邪镜一般无二,只是镜面并无凹进凸起,正面为磨砂银色,无法显示任何影像,只见两只蛟蛇首尾绞缠、团为圆圈浮雕其上,背面为玄黑色,雕刻茂密古树,用琉璃做了器鎏,花纹繁复如真,怪得很! 宋思媛也不嫌血污,拿过奇怪铜镜看向众人:“这东西既然造出镜子式样,却又不是为了照明,一定是有着其他用途,无论答寅尊当初制造它的目的是什么,相当于明明白白告诉咱们,这东西是钥匙。” “只是,怎么使用它确实存疑,还要我们仔细研究。” 说罢,众人全都转过身,看向这铜镜! 宋思媛拿出放大镜,看向银胚正面的蛟蛇。 这蛟蛇图案颇为精细,一青一红互相绞缠,鳞爪生动、线条流畅,想来是先在银胚之上凹刻进图案,然后再加金丝累积其上,用层层金丝攒拼,才能将它们鳞片细节都拼合出来,看起来邪恶威风、霸气非常。 那两只黑珠做的眼睛,特地外覆透明琉璃釉,连蛟蛇眼眸里的贼光都做出来了,足可见其精细! 岳观潮站在她身后,拿起那精细蛟蛇,看向众人神秘解释道:“但凡成双成对的蛟蛇,通常代表着一公一母,你们说这镜子的意思,不会是墓里有两只蛟蛇吧?” “呼!” 岳观潮此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单个蛟蛇就吃了十几个人,要再有一只等着他们,那指定儿全军覆没。 岳二排瞪大眼珠:“哪壶不开提哪壶~” 岳观潮见众人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开脱玩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逗你们呢,这种野兽真有公母成对的,肯定会互相支援,没道理公的都烧焦了,母的还没出来~” “你少打岔儿,我感觉这指的不是公母,而是某种机关!” 宋思媛示意众人看向脚下,岳观潮站的地方正位于长明烛最亮处,那镜子投下的光斑,明显是七星联珠! “这倒是误打误撞,不过长明烛那么多,我们到底站在哪里,才是准确的位置?” 猫爷说得不错,瓮城里的长明烛分为七盏,全都分布在外城楼的弧形墙壁上,形制一模一样,几乎不存在任何特殊。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二章:井潭遗秘 “这东西,只有一个个试一遍,等所有光孔正对上某种东西,那就说明是机关了,我们赶紧试试吧。” 宋思媛看了岳观潮,他沿着蛇尾阶走上城楼,从垛口城墙来到外城楼上,只要趴在垛口下,可以很轻松够到长明灯盏。 以前,他只把长明灯烛当做照明之物,现如今想凭借这些灯盏找出机关,只得仔细观察,好找寻其中蹊跷之处。 他细细端详,长明灯盏分为三部分,为灯托、烛台、盏头组成,灯托为覆莲盆式样,好似青铜莲花反盖在石壁上,那莲盘被挖空,向外伸出半圆烛台,牢牢托起半臂高的青铜盏,铜锈青绿、造型精美! 这些青铜盏多是单层莲花,莲心位置挖空注满雪蛤油,有灯芯永远燃烧,将瓮城里照得亮如白昼。 岳观潮拿起双蛟古镜,一个个将青铜盏试过来,无论怎么摆放,七星联珠永远有光点落在空处,他眼看只剩下城口正中的一盏,不免急躁起来——如果这一盏再不是正主儿,那就得重新考虑,这些光点到底是不是机关线索。 他深呼一口气,拿起古镜靠近烛台,那青铜镜面靠近烛火后,七星联珠像逐渐清晰变亮,好似星子般投在青铜树上。 这一次,古镜没有让他失望! 那七个不同位置的星点,安稳落在各自枝杈上,正好与七星联珠像完全贴合。 “岳观潮,成功了!” 宋思媛一脸兴奋,星点对应的枝杈,一定就是藏尸地的某种线索或机关。 “马常,你轻功不错,我去看看那些青铜枝到底是怎么个机巧儿。” 岳观潮说完,马常看向漆黑的井潭,毫不犹豫弹跳起身,拉着悬丝跳上青铜树,他慢慢走到被星点照耀的枝杈仔细观察,眼前一亮看向众人: “恩公,这些枝杈有接合的印记,应该是可以转动的机关,我转树杈时你们注意安全。” 他话音一落,见众人都躲进城楼,这才开始转动青铜枝。 轰隆咯噔~咔哒咔哒~ 马常按照顺序,将七个青铜枝转动一遍,等彻底无法活动才松开,在他转树杈的过程中,众人已经可以听到轰隆乱颤的机械动静。 宋思媛站在栏杆边看向黑漆漆井潭,那青铜树干已然发生变化,从粗壮树干上伸出许多凹凸不平的凹槽竖柱,好似插在山崖上的木桩,朝下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打开手电朝下观察,方才还空旷如池的井潭,井壁上已经插满铜桩。 这些铜桩根根并联,排排堆叠,长宽都在一米左右,正好构成不断向下延伸的铜桩栈台! 趁着她观察井潭的功夫,岳观潮把双蛟古镜填进背包从城楼下来,他翻下栏杆跳上第一个铜桩转台,在上面连着跳了十几步,确定结实不塌陷,才向众人招招手: “可以下来了,我、葛达走在前面,马常、二炮走在最后面,剩余的都走在最中间,免得出现危险无法应对!” 岳观潮分配了次序,众人整理身上的东西,依次走下井潭! 井潭内壁被涂成了黑色,相当于在视觉上骗了众人,等他们走下井口,这才意识到井潭有多宽大。 他们站在距离井口两米的位置看向周围,井潭上窄下宽、内壁并非石头垒砌,而是玄铁铸为真实砖石,一层层错位垒砌,牢牢支撑起真正的井壁。 仔细看,每块砖石的裂纹凹凸痕迹都不尽相同,还有青龙暗纹浮现,可见制作之精良,最窄的井口也有一间民房大小,越是往下看,越能看到不断加宽的树干与井壁。 上了年岁的水潭,内壁大多湿冷阴寒,这墓中之井直通地下,更是阴冷刺骨,好似进了冰窖,冻得人气了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打着手电,可以清晰看到嘴里呼出的白雾,被一股无名阴冷吹散开,耳边刮得呼呼生疼! 宋思媛摸了一下井壁,哪怕已经没有地下水存在,还是能感受到冰冷极寒,她眼神闪烁猜测道:“这个地方,不知道通向哪里,不过我想既然能有阴冷风吹过,应该跟外界有气体交换~” “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下面别是什么食人鱼,那小老就满足了。” 鱼伯亲眼见蛟蛇吞吃活人,只想赶紧拿到那劳什子秘方出墓,耷拉着眼皮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说鱼老哥,天塌下来还有岳小友顶着呢,咱们这一路虽历经艰险,却依然能逢凶化吉,这就叫命不该绝,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指定儿能全须全尾回去。” 猫爷说着话,手脚并用跳下铜桩,嘴里嘟囔的话虽没人真的信,却到底儿是个吉利意思,众人也不反驳,默默往下攀爬。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三章:桐树龙首盏 一路上,有猫爷这个活宝捧哏儿,他们紧绷的心稍微放松,脚踏铜桩时也没那么害怕了。 岳观潮停在原地看向头顶,他们踩着铜桩栈台往下大概走了几十米,井口已经从民房大小缩小为水缸圆斑,不细看还以为是头顶的银白月轮。 “大家伙儿先在原地休息一下,咱们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有吃的就补充点东西,井壁里太冷了,消耗的都是咱们身上的力气,等遇到危险跑不动就麻烦了。” 岳观潮正有此意,见宋思媛率先说出去,和葛达一起停在原地,他们不走了以后,其他人也都站在各自的栈台上。 他们从进入地宫开始已经数个时辰,这期间还被蛟蛇追得满地宫跑,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 宋思媛知道,那些壮汉的东西散的散、乱的乱,大部分都没有被他们拿下来。 朝官家现在两手空空,连厚皮袄都没了,他肯定是拿不出任何东西。 鱼伯本不该下来,朝管家下来时故意把他也推下来,压根就来不及准备,若想让所有人都吃点东西,只能统筹再分配,她看向众人: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大家有什么深仇大怨,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想出去,就得把那秘方拿到手里,都把东西拿出来吧,咱们看看有多少东西,给大伙儿都分分。” 这话,说得没一点毛病,岳观潮带头丢出自己的干粮,开了这个头以后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把布袋背包里的干粮食物全都递给宋思媛。 “晒干的猪肉干、干卷饼、油饼、牛乳条、干豆腐、风干馒头。” 宋思媛清点着满满一大兜食物,又数了数人数,将这些东西留下一部分,互相搭配着分给众人,虽不能确保每个人都吃饱,垫吧肚子让他们没那么饿还是可行的。 一番分配,众人拿着各自准备的油饼、干卷饼,混着冷水吃起来。 这东西要放在外面,岳观潮压根连碰都不想碰,但身处百米深的地下,有些东西能忍就忍了,几块干粮下了五脏庙,再被冷水泡发,肚子里有了食,心里也没那么慌乱了,身上的力气渐渐回来。 “哥,这青铜树到底有多大啊,几十米了还没到底,你说会不会是从阴曹地府里长出来的,我可听说有种鬼槐,就是从地府长出来的,专勾活人魂魄。” 岳二炮打开手电,嘴里嚼着干肉条吃得呜咽呜咽,这话倒是让所有吃饭的人停下咀嚼,大眼瞪小眼不敢言语。 也是,阴冷气息越来越重,任谁都免不了往这方面去想。 宋思媛拿匕首敲了一下青铜树干,本该沉闷的声响变得无比清脆,敲起来好似空心铜钟当啷鸣颤。 她打着手电看向树干上真实的纹路和小枝窄叶,假如把这东西上了漆色,其实跟真正的树已经没区别了! 宋思媛明白,众人对它的恐惧来自于跟树太像又过于高大,充满了未知神秘,她必须得破除这种神秘,微微正色道: “青铜在古代大多用于祭祀,这颗青铜树矗立在井潭里明显是充当了保护神的角色,正好与传说中高万丈的青丘神树一样,不过海东盛国应该拿不出大量的铜,青铜树采用中空浇筑的方法,可以最大限度节约材料,又能做得高大繁茂,便于放置机关!” “你们仔细看,这青铜树干上绘制的,大多是神灵的图案,象征着答寅尊将自己葬在神树下获得神灵庇佑,如此说来,这反倒不是什么阴府鬼槐。” “这样的青铜树比实心得要好,实心树很难通过敲击拿到新线索,空心树的稳定重心一定在根部,也就是说越接近根部,就越是厚重,那么相应的,敲起来就越是沉闷。” “这声音,确实越敲越沉闷?” 对亏了宋思媛,岳观潮拿起匕首不断敲打青铜树干,越是往下走果然沉重闷响,这代表他们已经接近青铜树根部。 由此一想,二人步伐不由得加快,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和葛达走了大概二三十米,青铜树根部清晰可见,底部空间跟上面比,竟然有七八间民房大小,着实让众人瞠目不已。 在距地面二三米的墙面,分布着前后两个圆拱门洞,一开一合、一关一闭,湿漉漉滴着泉水,拱洞更上面的位置,沿着井壁分布三十六龙首盏! 这些龙首盏大概半人高,水桶粗细,像眼镜蛇似的扬起脖子,外表覆盖着细密龙鳞,铜盆大颅长着鹿眼牛耳、鳄嘴羊须、犬牙蛇腹,“己”形龙身好似从墙体中威风伸出,血红龙口衔住巴掌大的金黄龙珠。 龙鳞之外,镂空雕刻的祥云丝带绞缠龙身,好似裹了一层银灿灿的悬空外壳,衬得龙首盏如腾云驾雾、漂浮云间、霸气又神秘!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四章:蛟龙浮水 那双眼睛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只在手电照到时才会发出金黄光芒,一旦光源离开,立马会熄灭光彩恢复漆黑,好似活物般给众人回应。 他这才清楚,刚才他们是误打误撞触发了漕渠的机关,这才让井潭排空泉水,露出青铜树的真实状态。 换句话说,只要前后开合的拱洞发生变化,这个井潭瞬间会被地泉涌入,重新被淹没! “宋千金,如果下面只是两个拱洞,没有其他东西,那答寅尊这瘪犊子,是不是被藏在水里?” 他的话,宋思媛明显不赞同,看向他摇摇头: “不会,水是尸体的大敌,一旦尸体入水,不过半月就得腐烂生虫,哪怕用再好的防腐技术,也保存不过半年,只有将尸体存在远离水源的地方,才有可能完全保存下来。” “我在外面时候,曾经见过被保存完好的木乃伊,尸体能保存得完好,秘药只是其中一部分因素,最大的原因在于埃及当地干燥的沙土环境,可以直接将尸体变为干尸,千年万年都保持这个样子!” “我猜测,这就井潭中一定有个完全干燥的地方,可以让答寅尊存放尸体~” 岳观潮听了她的话叫停众人,带着宋思媛和葛达站在最下面的栈台上,将手电打得最亮看向井潭底部。 井潭底部为梯柱空间,泄洪拱洞的位置距离底部还有二三米距离,这也意味着拱洞以下的地下泉水完全没有泄出的可能,这种情况下整个井底相当于数百平宽的池塘! 在这圆形池塘正中间,大半的井潭都被青铜树根占据,好似马车大的花坛中栽了巨型迎客松,杂乱真实的青铜根如蛟龙蛇群蜿蜒游动,好似蓬乱群蛇深深扎进水潭,但凡是在水中藏头露尾、扬起根须的青铜根,大多长着蛟蛇的头! 纵观全局,好似水潭中潜伏着几十条蛟龙,等待众人掉入水潭、好饕餮吞吃、美餐一顿。 岳观潮看向漏出水面的蛟龙头,这些蛟龙大多与树根同色,青铜铸造青绿斑驳,棕毛龙角和胡须却都是琉璃制品,在手电照耀下闪着玻璃光晕,在阴森中又带有一丝华丽气息,格外奇怪。 “我下水去看看,说不定水里会有东西!” 岳观潮脱下外面的棉衣,只穿着汗衫单衣跳进水塘。 一入水,刺骨凉气浸透身体,直往骨头缝儿钻,他忍着寒凉渐渐适应了水温,看向水底。 水中的青铜根须更为繁复,几乎到了没有下脚地的程度,他只能在树根间穿行,这才能在各处观察情况,这里并没有任何光源,葛达和宋思媛把手电光芒照到水面,在漆黑水潭中投下明亮光斑,指引着岳观潮观察周遭情况。 他将水潭底部情况大致摸排了一遍,哗啦一声钻出水面:“嘙~这水底跟我们想的差不多,看着没什么机关,除了蛟龙树根是活动的,井壁、桐树全是死的。” 宋思媛没想到,这与自己的猜测完全不同,仔细琢磨了岳观潮的话,看向他:“你先上来再说吧,如果水潭下什么东西都没有,肯定代表机关在别的地方。” 语毕,葛达伸出手腕,把他从水中拖出来,待岳观潮穿好衣服,宋思媛看向他: “你刚才说这些蛟龙头会活动?” 岳观潮扫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神并不是在骗人:“对,没有蛟龙头的铜树根多是死的,这些可以活动的蛟龙头下面是碗口粗的链条,就是不知道这是啥材质弄的,竟然可以浮在水面,看起来跟蛟龙戏水似的~”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话,眼前一亮看向二人:“起初,我还不太确定,听你话中的意思,这蛟龙头一定有问题,我自己下去看看。” 岳观潮这番探查,彻底勾起这宋千金的好奇心,她下到距离蛟头最近的栈台上,用手来回拨弄龙头,果然跟岳观潮说的一样,像个船似的浮在水面,可以随意拨动。 凑近了看蛟龙头,宋思媛很快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些头颅明显有奇怪香味! “这东西,好像是油!” “油?” 岳观潮顺着宋思媛的目光看向蛟龙头,那琉璃确实光彩熠熠,他却完全看不出是蜡。 “你看看龙嘴附近,从里面可以看到被微微融化的油水,应该是油在水中泡得时间长了,稍微融化了一部分。” 她拿起匕首伸到龙嘴附近,朝着龙嘴边的油花挑了几下,拿到鼻子边一闻,果然有股油腥味,匕首上的油花一旦离开水面,很快形成一层油膜。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五章:龙油天灯 “我感觉,这些蛟龙头是完全中空的,里面是凝固的油膏,只有这样才能在水中浮起来,要不然实心铸铜只会沉底!” 宋思媛见此一幕,愈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岳观潮见她都这么说,心想八九不离十就是如此,只是,他不明白把蛟龙头放在水潭里,还让它浮起来装活龙,意义到底是什么! “把油膏放在水潭里,难道只是为了吓人?” 岳观潮问出心中疑问。 宋思媛朝二人摇摇头:“当然不是,这油腥味儿跟我们见到的千里江山图一模一样,说明蛟龙头里也是雪蛤油,而且由于河水温度过低,就好似熬出的猪油般,已经被冻成了固态油膏,方才,应该你下水以后,用手碰了这青蛟头,手的温度融化了部分油膏。” “这么贵重的雪蛤油被用在了蛟龙头,岂止是让吓人那么简单,我感觉这应该是某种蜡烛!” 她拿着匕首指着蛟龙头,继续猜测:“瓮城长明烛是雪蛤油、千里江山画也是雪蛤油,这蛟龙头的作用,怕也是另外形式的灯,我们赶紧看看,如果是灯的话一定会有灯芯。” 语毕,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蛟龙嘴,那牙齿交错间,果然见了手指粗的棉布灯芯,看洁白紧实的样子,还没有被点燃过。 宋思媛神色一振,面带喜色说道:“看来,我的推测没错,我们得把灯芯点了,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说话的功夫,葛达已经拿出火折子,站在距河面最近的栈台上,利用自己的长手伸到蛟龙嘴边。 那灯芯都是喂足了灯油的,一碰到火星立马燃起火焰,等火星子从灯芯渐渐明灭,他们三人赶紧退回高处,远离水面。 噗嗤…噗嗤…噗嗤~ 随着蛟龙嘴的火苗一丁点变大,火焰的温度使得油膏不断融化,时不时发爆出滋啦火花,在这一过程中,蛟龙眼睛闪烁火光,随着头壳飘动左右晃动,好似蛟龙活了般在水潭荡起涟漪。 “这怎么还漏油啊?” 蛟龙灯燃烧时,从龙头下不断流出融化的雪蛤油,这些油水无法被水融化,化为大小各异的油珠慢慢浮在水面,好似一颗颗金黄油润的珍珠在水中上下翻涌,渐渐充斥水潭! 随着油珠越来越多,千万万油珠最终接连成片、化为整体,在这蛟龙附近形成一张完整的浮油。 当灯芯也随油膏流出蛟头时,那灯芯上的火焰直接将蛟龙头五步之内的浮油完全点燃,在水面荡漾起金黄橘红的流火,在众人看来,好似水面浮了一颗马车大的太阳,金灿灿、热腾腾,蒸得身上热气肆意。 “宋千金,我们是不是得把其他蛟龙头也点燃,水潭那么大的面积,这点火光也算不了什么!” 葛达的话,宋思媛却摇摇头:“葛达,我刚才数了一下,蛟龙头正好有三十六颗,看似杂乱无章,却均匀分布在河面,我想,这样排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还是先别下去为好~” 二人听了宋思媛的话,方才止住下去看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火光很快蔓延到其他蛟龙头上,一燃二、二燃四,四燃八,不过眨眼之间,近百平的水潭被完全点燃,整个井潭底部变为火海,翻涌热浪朝人面扑来。 “小心,这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古怪~” 岳观潮拦在宋思媛前面,以她的好奇心岂会安居人后,立马伸着脖子继续朝前看。 火光蔓延之处,膏脂大多在高温下迅速融化,那蛟龙头也上下翻腾,琉璃外釉辉映火光,犹如火龙上下翻腾,待膏脂化净,迅速被沉重锁链拉入水池底部。 轰隆! 蛟龙头沉入水潭之际,井潭中轰隆声又起,这一诡异动静,叫所有人心里都泛起嘀咕,要是水闸开了,那他们可就算栽在这儿了。 “哎,龙嘴里怎么吐水了?” 岳二炮趁着火光左顾右盼,一眼就瞥见那三十六龙首盏开始往外吐水雾,惊得所有人瞪大眼睛——如此奇怪的机关,他们以前压根都没见过。 “这不是水是雪蛤油,我们静观其变,也别急着逃。” 宋思媛仔细嗅着瀑布的味道,跟蛟龙头里的雪蛤油味道一样,无论机关是什么,这一定是跟蛟龙头有关。 如此等待,雪蛤水雾终于裹挟千万力道堕入深潭,跟瀑布火海两厢对碰的一刹那,只见瀑布引燃潭火,好似三十六条火龙冲潭而出! 那火焰在井壁中沉闷轰鸣,就好像真的有火龙在井壁中嘶吼,刹那间将井壁间的火龙盏完全点亮。 一时间,井潭底部与井壁之间飞起三十六道金虹宽瀑,好似火龙魂魄从水潭钻入,源源不断被吸入龙首盏之中,将滚烫温度带到井壁每个角落,黑暗潮湿完全祛除,只剩下灼人热浪。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六章:镜宫 众人看向周围,井壁里火光肆溢、亮如白昼,尽管火龙瀑布距离他们有数十米远,还是能感受到炽热浪风,金黄辉光照耀井壁,将一切黑暗角落尽显人前,再无任何模糊。 “妙啊,妙啊,这是……这是龙油天灯~” 岳观潮回头看向高处的猫爷,他站的地方正好与龙首盏平齐,这老头子眼眸倒影金黄火色,好似看到了稀奇物件,死活不愿意往前走。 他看向这老头:“猫爷,龙油天灯且有一番说法吧~” 他的话,完全被欣赏奇观的猫爷忽略,等待良久才引得这老头儿点点头:“不错,老头子都认出来是龙油天灯,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猫爷指着这些龙首盏,喋喋不休跟众人介绍起龙游天灯的来历: “上回我跟各位提起过,海东国除了尊唐制祭祀天地社稷外,还祭祀得有海坛,那供奉海坛的宫殿,用的就是这种可以引火飞升的龙魂灯,意为东海灵神浴火重生、返回人间保佑国民,那三十六龙首盏代表的正是三十路龙君海妃。” 猫爷话音刚落,龙首盏的火焰渐渐增大,火光将龙首眼珠完全照亮,众人这才发现,奇异龙眼是镀了银的镜珠。 三十六颗龙首的眼珠被火光一照,向着与之平行的青铜树干扫出纤细光柱,瞬间勾勒出一层厚重的光柱图纹,将铜树完全裹挟其中,在众人头顶显示出光怪陆离的图谶彩障。 “这是……” 岳观潮还没说完,那彩障上面轰隆响动,四面各有马车大巨门朝下开合,被锁链牢牢吊起,好似四座桥搭在彩障之上。 “我知道了,这才是进入井潭深处的真正入口。” 岳观潮和宋思媛相视一笑,带着众人走到彩障附近,四面巨型拱门全都通向中心的阶梯。 众人不再犹豫,踏着栈板走上吊门,回头一看,深潭在彩障下已经不可见,只见绚丽彩纹托起拱门,好似仙境中的大门,分外奇异。 岳观潮和葛达率先动身,带着同伴消失进拱洞,进入桐树深处,这个位置距离潭底不过数米,他们走过几十级昏暗阶梯,终于来到潭底深处的藏尸地。 “这是个什么宫殿~” 众人出了漆黑隧道,看到的第一眼并非是可怖洞窟,也不是恐怖群尸,映入眼帘得几乎全是镜子! 整座藏尸殿的面积,与清思殿群别不大,依旧是十余间民房大小,圆柱空间比潭底略宽大,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圈为缩小版的亭台楼阁、屋舍殿宇,大多尊唐制、鸱吻扇瓦古色古香,其间有通道,可以通向第二圈的海浪云纹祭台。 在那祭台之上,三十六口琥珀冥棺清晰可见,再往里走即是第三层汉白玉基台,上面建造起一座蚌壳高塔,白玉为鳞、琉璃为骨,看着好似巨型蚌壳横卧高台。 除了蚌塔和琥珀棺外,所有东西都好似镀上了一层银膜,头顶有近百盏蓝宝长明灯,明烛照耀时,绽放出幽蓝深邃的流动光泽,所有人的面容全都清晰显示在建筑间,好似人被分割为千万碎片,随意散落海洋深处。 毫无疑问,他们,来到了一座最特殊的藏尸殿! “猫爷,天底下有这样的宫殿吗?” 不知不觉间,猫爷已经成为智囊成员,这一路如果没有猫爷,可以说压根不可能走那么远,当岳观潮再次问向这老头,他低头思索良久才敢给出答案: “镜宫~” 猫爷捋着胡子,眼神变得神叨叨:“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渤海国人靠海吃海,他们认为海洋的一切都是都是镜子里的幻觉,东海灵神就住在东海镜宫里面!” “你是说,这座藏尸殿被造成了东海镜宫?” 宋思媛看向猫爷,眼睛里不怎么相信,答寅尊明知道东海镜宫只是传说,为何还会这样做?她反而觉得,把这里造为彘兽窝,反而更符合他的作为,不过既然如此建造,自然有他如此行事的道理。 她听着猫爷的介绍,翻阅起《海东博物志》,仔细翻阅数百年前的文字,眼前一亮:“镜宫,晶宫也,处海之深,有晶石百万,灵神栖贝,不可亵渎。” “猫爷说得没错,镜宫确实是海东灵神的住所!”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七章:玉髓浆液 “海东博物志这本书中提到过这句话,翻译出来,意思是镜宫乃东海晶宫,位于海洋深处,有百万水晶石围绕,东海灵神栖息在巨大贝壳中,任何人都不可怠慢无礼。” 宋思媛的话一说完,众人立马就明白了如此建造的意味: 这些亭台楼阁故意鎏银,模仿的正是镜宫外的百万水晶,真的水晶哪怕耗财百万贯也不可得,答寅尊用镀银替代水晶,也在情理之中。 汉白玉高台上的巨大蚌塔,指的就是灵神的栖身之地,至于他们头顶拼为图谶华纹的蓝宝长明灯,模仿得正是海水涌动的场景。 尽管破绽百出,在他们进来的一瞬间,还真有种凡人误入龙王神宫的错觉! “可他为何要模仿东海灵神,长生不要了、转世不要了、龙脉不要了?” 岳二炮不甚理解,其他人也都满头雾水,只是没有他那么直接。 “不,如果三者合而为一了呢!” 宋思媛盯着巨大蚌壳看了很久,从嘴里慢慢蹦出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她,想听她怎么说: “你们想想,遗蜕长生、灵魂转世、肉身永驻龙脉接续国运,答寅尊每一步都做得如此完美,他所想的目的怕就是如此。” 话音未落,猫爷眯起眼睛,神色从疑惑恢复清明:“宋千金说得正是,三者兼顾才是答寅尊的目的,那么这蚌壳之上,一定是这海东盛皇尸体,只是不知道历经千年,这具尸身怎么样了。” “去看看,咱们终于找到这瘪犊子的尸体了,千难万险就差这一步了。” 岳观潮带着众人穿越镜宫殿宇,来到祥云海浪祭台前,三十六口虎魄棺椁矗立在前,里面的尸体仍然清晰可见!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琥珀棺椁,里面的尸体多穿着极具海东盛国特色的冠服! 五色兽皮制为进贤冠戴在头顶,周围有百鸟羽毛鲜艳杂乱,如满头簪花,那身宽大唐朝赐服多为玄红黄褐色,圆领窄袖、鳞纹繁复、外衣宽袖大裳,衣服织锦饰银,有海浪祥云暗图,腰间佩戴黄金彩幅、翡翠玉珏、硬朗厚带,华丽之余还带着一丝神秘! 无论男女老幼,面上皆覆盖着龙面傩具,好似三十多个模样奇怪的蛟龙,隔着厚重琥珀齐齐盯着众人,叫人不得不转过眼睛,不再细看。 宋思媛打手电照着这些尸体,他们的身体千年前就已经死亡,但是在琥珀液的保护下,没有发生任何腐烂变形,连皮肤上的细纹绒毛都保存起来,好似被冰冻在时间长河中。 由此一想,她不由得啧啧称赞:“封建统治者果然残忍嗜血,这里面的全是活生生的人,居然用琥珀液将其完全密封起来。” “宋千金,这东西看着像是琥珀可不是琥珀,实际上是另有他物。” 猫爷仔细抚摸着琥珀晶棺,朝众人摇摇头:“这东西是玉髓!” “玉髓与玛瑙属于同一类,玛瑙摸起来触手生温,略温和,玉髓质地更为通透,含水较多、有时候甚至能见到水珠包裹进玉腔,摸起来明显冰冷发寒,我方才摸了一下这些棺材,可以确定这的确是玉髓棺~” “也唯有玉髓,才能有后世玻璃的通透,更上品的玉髓甚至有冰种翡翠的通透感,珍贵得很,只是我们眼前的明显是一般玉髓,只做到了像琥珀冰层,并不稀奇。” “不过,能以玉髓为棺,倒也符合镜宫殉葬的常态!” 岳观潮见猫爷说了这一大段话,他不太在乎玉髓有多贵重,只想知道这里面的人,为何栩栩如生,像是睡着了一样:“难道,玉髓和玉胎不老棺一样,也有延缓尸体衰老的作用?” 猫爷听他提起玉胎不老棺,眼中的赞赏愈加明显: “岳小友,没想到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得,玉髓充其量是个较差的玉棺材,确实不会防腐尸体,但老头子刚才可说了,玉髓中多有腔体,可藏有水分,真正发挥作用的正是玉腔里的水。” “玉髓多是千万年的地质运动、岩石催化,这代表腔体里的水也经过了千万年,这样的水玄之又玄,被老一辈称为玉精,属于玉炼化产生的浆液,饮之可延年益寿,寝之可尸身不腐。” “啧啧啧,猫爷,你这说得也太玄乎了,不就是千万年的水吗,哪个地下泉水,不都是千万年级别得,怎么没见山里的人都长生不老?” 岳观潮看见这老头,说得玄乎其神,他相信天底下真有长生的人,只是从没遇见过。 猫爷这人就怕别人说他是花架子,被岳观潮一质疑,反而拿出十二分精神: “岳小友此言差矣,只要活水还是流动的,那就算不得玉精,真正的玉精能静止万年而不干涸污浊,相当于万年永清,只有这样澄澈明净之水才配叫玉精,若玉精汇集而为泉,那就叫长生泉,乃天下吉地,仙人可居。”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八章:蚌塔尸宫 “《黄老秘传》里曾有过类似的记载,传言海外瀛舟、蓬莱、员峤山上之外,还有一座仙山,上有长生不老泉,饮之延年永驻、可活千岁,只是,这座仙山神龙无影,压根没有人见过。” “不过,今日我有把握,这东西可能真是玉精。” 岳观潮摸着触手冰凉的玉髓棺,就着猫爷的仔细观察这东西。 玉髓棺比寻常木棺略大,头高尾低,四面齐整,周身雕刻为海浪祥云纹,外椁磨砂质感,依稀可以透过玉髓石看见朦胧尸身,周围有万千海族萦绕棺材,那棺盖天然成块、没有任何雕饰,只有此处是完全透明的玻璃色,可以直接借由棺盖看到满是玉精的内棺。 那盛装打扮的尸体,就被浸泡在玉精之中,也正因为如此,这才呈现出高透明的状态,可以看见微末细节。 如果猫爷的话是假的,那眼前尸体保存如何完好,又该如何解释,可若他说的是真话,这液体当真可以长生不成? 他看向宋思媛:“宋千金,玉精这事儿你相信吗?” 宋思媛看向玉髓棺,朝他点点头:“为什么不信,古人留下这样的记载,必定不是捕风捉影,在历史长河中,可能真的一种奇怪的液体能够长生不腐,不过我不认为那是神力,也有可能只是岩层中的其他物质在发挥作用。” 说完,她看向玉髓棺: “这里的玉精,很可能是千万年的岩层运动后,保存于独立玉腔,长时间不与外界接触,玉石里的微量元素不断累计,使得水元素发生变化,充满了某种微量元素,也许真的能让尸身不腐,至于长生,那可能只是古人看见尸体不腐后推测的,只是古人对于长生的渴求。” “这东西幸亏不是活的,只是个永不腐烂的尸体,我们得把注意力集中在蚌塔里,那里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绝对不可能是死的,答寅尊被自己活着封进墓里,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这话,倒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正轨,他们踏上海浪祭台,越过三十六口棺椁走向镜宫最中心的建筑——蚌塔。 众人刚出树根拱门时距离蚌壳还有百十米,等越过海浪祭台,只剩下不到数十米,巍峨宏伟的蚌塔出现在众人眼前。 蚌塔的高度,已经到了镜宫顶部,只差数米就可与海蓝长明灯相接。 洁白塔身有五间民房大小,仿作上下扣紧的贝壳,上下略窄中间宽大,深海白蚌的形态牢牢矗立在汉白玉高台上,只有正面圆拱门以供出入。 二楼之上,蚌壳最宽的位置有一圈圆形窗户,外罩琉璃明瓦,荡漾长明灯光,从远处看好似蚌壳绕了一圈光环,分外神奇。 岳观潮他们踏上汉白玉阶梯,带着众人渐渐走近蚌塔,那塔身的诸多丰富细节一一入眼。 塔身外的珠玉之白,并不是漆色所造,取材至真实的蚌壳,这些蚌壳会被去掉裙边,只保留最平缓的主壳,雕刻出深海鱼族的图腾,镶嵌在墙壁上,彼此相连成片,构成蚌塔的洁白外壳。 腰身的窗户大多缸口大小,半透明的明瓦覆盖上面,外罩祥云联珠纹雕花窗棂,在幽蓝海光照耀下,散发出柔和宝光。 在蚌壳的无数条和缓边沿之上,明显能见到一圈淡然光晕,这种光晕的来源并非是银漆而是洁白骨条,每一根骨条都用了器鎏之术,将透明胎釉附着骨条之上,长短相接、两两衔尾,用琉璃光芒勾勒出蚌壳轮廓。 这座蚌壳高塔,说是巧夺天工、技巧娴熟更不奇怪,能在地宫中造出如此奇观,所代表的,正是海东盛国最高级的工匠技艺。 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蚌壳所发出得腥咸味儿! 众人站在蚌楼外,好似几个黑豆,被丢在巴掌大的蚌壳前,显得渺小又无助。 猫爷看向高塔,口中啧啧称奇:“东海灵神居于蚌之内,这种蚌壳造型的楼阁,莫说是放眼东北,就是放眼当今天下,那也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老头子反而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二百九十九章:真尸乍现 有此疑问,谁都想一探究竟,岳观潮带着他们走过汉白玉平台,来到蚌塔门前。 塔门为圆拱形态,有贝壳镶嵌门框窗柩,那白玉大门开做两扇,表面有两条青龙引领水族浮雕其上,并无门锁,只严丝合缝关紧。 岳观潮朝后面的人打了招呼,众人按照他的吩咐分列塔门两侧,他和葛达互相示意,拿枪把子咣当一声朝门上砸去,两扇门咯噔乱响,吱呀一声被枪把撞开,徐徐朝两侧开合。 他们拿出路上捡到的砖石疙瘩,铆足力气朝塔内丢去,砖石一经丢入,立马咯噔乱响扩散开,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塔内动静,如果有机关的话,在乱石打入的情况下已经触发。 他等了大概一炷香功夫,确定没有任何机关,这才放心下来,看向身后诸人: “看来,朝管家话说得没错,答寅尊颇为自负,压根没想到有人能突破他设置的几重机关,自己的老窝反倒不设防起来,那样也好,也免得我们伤筋动骨,迁怒于他把这狗皇帝挫骨扬灰。” “走,我们进入看看。” 岳观潮走到前面,抢先众人踏进塔内,其他人紧随其后走进去,待他们看清塔内情况,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得不发声赞叹,啧舌出声。 在蚌塔石壁前,矗立着九尊比人还高的青铜塑像,看样子是模样奇怪的龙头人身像。 这些龙头鳞纹真实、绒毛毕现,形似龟蛇虎狮,各有各的威风,那黑溜溜的眼珠肃穆慈悲、迷离前视,仿佛已经看穿无尽岁月。 他们虽为龙头,却是人类武将的身体,肩宽背阔、膀大腰圆,强壮的身躯支撑起圆领袍衫,以双手端金笏的样子,互相对面而立。 在这些笏板间,千百根赤血铜绳从各处飞进穿来,拼合出无比繁复的图腾。 这些绳子每隔一米,必定会穿起金丝楠珠,每颗珠子上都趴蝮着蜿蜒九龙,在无数龙头簇拥下,半臂长的赤金经板摇摇欲坠,上面篆刻神秘符文,再以朱砂补色缝隙,将符文清晰显示、以供祭祀。 答寅尊的尸体,就在九尊龙子像簇拥下安稳千年! 只是,尸体存放的器皿,与他们预计的棺材、高台、祭池完全不同,准确来说是一种活物在支撑着答寅尊的身体。 九尊龙子塑像中,出现了一座硕大圆池,大可马车并排,池台凸出地面高过脚背,并不算深,单人只到腰间,里面水波粼粼,趴蝮着一只通体雪白、遍布粘液、时刻在翕动身体的蚌兽~ 岳观潮打开手电仔细观察,他们眼前的蚌兽刚好与圆池一般大,与半间民房同等大小,外壳已经沉入水底,只留皮肉充斥水潭,皮肤呈雪白淡金色,那比雪花还白的身体布满金灿灿的流动光泽。 每动一下,都能看到灰黑裙边层叠摇曳,圆池中游动着无数茶杯粗细的触须,好似被泡发的粉条,在粘液里如蛇鳝般游走穿梭,掀得水潭翻滚震荡,涟漪不止。 一对汉白玉望柱矗立蚌池中,高出圆池三五米,下部分浸泡进水潭,被蚌肉牢牢保护。 那望柱上绑着的,正是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的尸体~ 只是,他们不再是人的形态,上身维持人形还算正常,从腰部开始却不再是人腿,而是蛟蛇的尾巴,看起来好似两个恐怖蛇妖缠在望柱之上。 众人冷不丁看到两个半蛇人缠在柱子上,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岳观潮和葛达拿起猎枪对准这两个货色,只要他们敢有所活动,就一枪爆头。 “哥,答寅尊和那琼华夫人怎么这个熊样儿,他们俩难道不是活人?” 岳二炮躲在亲哥后面,朝前偷瞄一眼,看到这玩意儿,赶紧又别过脑袋。 岳观潮见到此情此景也只剩下一脸懵茓,他求助似的看向宋思媛。 她骤然见到人身蛇尾的尸体,短时间内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打着手电看向尸体,好获得有用信息。 仔细观察,这男尸单眼凤瞳、菱形宽脸、肉锤佛耳。 女尸高鼻深目、金棕云鬓、白皙如玉,确实是他们在金丝楠棺椁里见到的答寅尊、琼华夫人。 二人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彩锈繁复、华章精美的唐制衮冕礼服。 这些华美衣裳服帖柔软,刚好盖住腰身,臂弯里的披帛飘飞荡漾,附着在二人身体外,蚌塔顶部照下的长明油光,在二人身后洒下万千金辉。 在答寅尊和琼华夫人中间,两柱之间横贯汉白玉,构造出略带弧形的镜台,他们共同交叠臂膀,扶着放在镜台上的黄金古镜,好似保护着什么要命的宝贝。 飘带、宝镜、龙尾将他们身上妖邪的一面全都压下,衬得他们如同仙佛显化、神圣肃穆。 宋思媛见众人看向腰身,示意马常丢出悬丝刀,直接将答寅尊的衣服下摆拉开,露出了腰身里的皮肤,在蛟蛇身体与人身之间,有一条明显得分界线,如果是浑然一体,这条线会慢慢过渡淡化,绝对不会如此生硬。 这么一来,自然就排除了答寅尊和琼华夫人是蛇妖的嫌疑,她长呼出一口气,朝众人解释道:“我感觉这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的尸身是缝合上的,你们看他们腰身的伪装,明显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只要不是蛇妖,那就好办多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章:龙脉风水 宋思媛照着蛟蛇尾巴,那蛟蛇左右的鳞爪和蟒纹,与他们见到的洞螈一模一样,她恍然大悟面向众人解释道: “依我看,这两条蛇尾其实是洞螈的尾巴,他们把洞螈的脖子砍下,又把下身放在洞螈肚腹,这才造成我们见到的奇怪形象,很可能跟神话传说有关。” “猫爷,东海灵神可有具体形象?” 宋思媛看向猫爷,这老头子仔细琢磨片刻,朝众人摇了摇头:“东海灵神没有形象,但渔民与百姓多附会为龙王。” 她听完这句话,发觉跟自己想的一样,神色兴奋看向众人: “这就对了,答寅尊和琼华夫人应该是想模仿东海灵神,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龙尾,反而在情理之中,我更好奇的,是朝家所说的龙脉风水术,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早就想问朝管家这个问题,如果朝家真的为答寅尊改造了风水,那么一定会在地宫中留下痕迹! 她早就在肃慎祭坛见到过类似的龙脉招魂仪,只是不知道这龙脉风水术是什么东西,即便再寻常,不可能一路走来什么都没有,她忍到现在也是想看看这老头子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这番话,也让众人看向朝管家,众目睽睽之下,这老头如何还能安稳自若,指着答寅尊的尸体说道: “诸位,长白龙脉本为副龙偏脉,我听东家说起过,要想改副龙为主龙,就需要移副为正、反客为主,以人身为术引反阴为阳,也即我们看到女在左、男在右,那面黄金宝镜所起的就是阴阳转换的作用~” 岳观潮顺着朝管家的目光看向黄金宝镜! 这面镜子做工确实精致,比他们见到的辟邪镇水镜还要大上一圈,青红神龙以蜿蜒盘旋的姿态充为镜框,遍布鳞片细纹,那黑甲利爪从四个方向凸出镜框,刚好扣住镜面,将其牢牢固定在龙形黄金框。 镜面有铜盆大小,表面锃亮平整,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它在映照金光,好似有光芒在镜面游走。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岳观潮细细端详蚌塔里的陈设,除了两根望柱外,只剩下龙子铜像、朱砂铜绳、赤金经板,除此以外,就是地下半死不活的巨形活蚌,再无他物。 他联系肃慎祭坛的阵仗,只能说龙脉风水术太过潦草,甚至已经到了敷衍的地步。 朝管家眼珠一转,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解释道: “那是自然,东家说了,在各族禁术中只有北族的龙脉招魂仪、南疆的蛊噬龙运、以及中原的龙脉风水术能改变龙脉。” “其中北族尚巫祝风俗,要执行此仪式往往大张旗鼓、广铸鹿台高阁,以杀生千万的尸体做引才能成功;南疆尚傩蛊风俗,需要以鳞虫百兽为引,引得地脉龙运游走,从而用蛊术造化龙脉,两者在杀生方面不下伯仲,也唯有中原的龙脉风水术,不以杀生为引,用风水规则改变龙脉,最为合天道。” 岳观潮听完朝管家所说的话,看向蚌塔中的摆设,确实有汉地符咒法阵的特色,那龙飞凤舞的朱砂赤金符,极好辨认。 “道理我听不懂,可答寅尊和他的相好已经经历千年我却知道,朝家可是在他们俩身上也用了什么驻颜之术?” 猫爷看向答寅尊,身体不但不腐朽衰败,反而有种活人才有的精气神,好像刚刚睡着了一样,他不得不想起朝官家所说的话——如果答寅尊真的在这里存活千年,那才叫惊悚。 朝管家神色微微不安,看向众人不断嘀咕:“诸位稍安勿躁,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我记得东家没有说过,这圆池里有巨型彘蚌,这东西不是朝家所放的!”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一章:邪意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大成,你可别为了吓唬我们故意扯谎,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朝管家点点头,微微正色:“当然是真的,龙脉风水术利用的正是风水二字,根本不涉及兽类,连他们身后的尾巴都不是朝家原意,根本不可能用这种活的生物来献祭。” “不过,当时答寅尊确实是活着带死士进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彘蚌极有可能是他的手笔。” 宋思媛仔细听着朝大成话中意味,再看看答寅尊作为,心中越加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眼神闪烁光芒,目光如炬看向众人: “确实,你们看,那蚌肉的触须已经穿进蛟蛇的尾巴,想来早已跟答寅尊的尸体融为一体,方才我还好奇,为何在正统符咒法阵中会有兽类祭祀的痕迹,现在想来,这全是答寅尊的主意,是他自作主张弄出的东西。” “这,可能与他们的古老彘术有关,是他造出来用于保护祭坛的,我记得蛟龙庙地下的石棺就有类似蚌肉的东西,我感觉这些东西已经跟彘蚌融合,这千年来时彘蚌在为答寅尊尸身提供养分,这才让他的身体如此完整。” “这能代表什么?”岳观潮扛起长枪,脸色颇为不解。 宋思媛见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神色恢复严肃,说得更为直白:“这代表我们的麻烦来了!” “你们想想,镇墓兽蛟蛇的食物,是进墓的活人,这样的彘兽填饱肚子靠的是什么,那些死士又在哪里?城门附近被掏空肚肠的官兵,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我只能猜测,咱们眼前的彘蚌应该是蛟龙庙的翻版,不论他们是什么,我们得赶紧朝后退,因为,这东西把死士吃完了,要吃的就是它碰到的任何活物。” 宋思媛明白,这么大的彘蚌绝对不同寻常,如果真是用来保护答寅尊的尸体,一定具备攻击性,再一想那洞螈的恐怖之处,她招呼着众人朝身后撤离。 岳观潮一行人本就对找到答寅尊尸体不热衷,被她这么一说,慌忙拿着武器朝后撤退。 这一点,与朝管家预计的完全不同,他就是奉命来找解彘秘药,怎么可能轻易退缩,见众人都要走连忙拦下: “大家伙儿,不能退,不能退,万里行路就差这一哆嗦,现在退出去,那解彘秘药可怎么拿到。” “若是拿不到解彘秘药,就是回去了东家照样不依不饶。” 朝大成狗急跳墙,这时候威胁起他们,宋思媛眼珠一转,眼神玩味看向这老管家: “朝大成,现在还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等彘蚌彻底醒过来,那我们就危险了。” 说完,带着岳观潮他们不断朝后倒退,就在众人朝后撤离时,朝管家眼珠乱转,决定自己亲自上马,他嘴里嘟囔道:“你们这些胆小的货色,都到了这一步,怎么也不能放弃,你们不帮我,我自己来。” 他走上前,夺过宋思媛手里的飞虎爪,朝海东皇的身体甩过去,等飞虎爪抓住这尸体的肩膀,朝管家不管不顾往他的方向拉扯。 这尸体本被蛇尾缠在望柱上,随着飞虎爪牵引拉伸,答寅尊好似活了般朝前栽倒,随着绳索牵动起起伏伏,惊得众人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看向望柱,那镜台上的赤金古镜被松开后,开始在柱台上频频震动,明显有金器颤鸣从镜面产生,引得彘蚌池里的水颤动不已,荡起无数光晕涟漪。 彘蚌的触须明显游动得更快了,甚至有从水中探头的趋势! “当啷~当啷~铛铛铛~”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会有撞钟的动静?” 宋思媛四向互看,压根没看到任何跟钟有关的东西,她偶然接近比二人还高的龙子铜像,明显能听到这铜像腹部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撞钟。 她能清楚感觉到,当啷铜鸣是从铜像腹部发出! 一时间,麻绳抖动如地震,符篆经板从圆池中逐次传导,好似锅碗瓢盆响个不停。 他们这才意识到,那古镜离手,可能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朝大成,你可别鬼迷心窍了,你再把彘蚌唤醒了,我们谁都走不了。” 朝大成明显魔怔了,岳观潮的话他压根没听到,依旧拿飞虎爪不断拉着答寅尊尸身。 宋思媛看向朝大成,这人此刻完全散开头发,花白发丝随着脑袋乱飞乱撒,眼白中不知何时已经带了血,像个永不知疲倦的机器,想把尸身拉下。 这一举动,明显是中邪了。 “朝大成,你再不走,可就永远走不了了。” 宋思媛看朝管家如此执着,细细想来是朝文顺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对拿到解彘秘药如此着迷。 毕竟是一起下墓的,她也不能看着他死,连忙拉着这管家的身子想把他拖走,只是,她的力气明显有限,竟不能动朝大成半分。 岳观潮只得拉回她,和众人一起朝蚌塔外后退。 二人走后不久,那水池噗通巨响,朝外涌动池水,水中的彘蚌嗷吠一声,无数触手从圆池伸出,好似凌空仰头的眼镜蛇,瞬间缠住朝大成的脖子。 “嗯~这……这是什么东西。” 朝大成骤然被触手拉住,大脸涨成猪肝色,张着手臂乱抓乱挠,想把彘蚌的触手解开,可惜压根就使不上力气,反而被彘蚌找准机会,引得更多触手缠住手臂脚腕,像个待宰的牲畜,被举到半空。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二章: 朝管家之死 “吼~” 岳观潮走到蚌塔门外回头看去,那水潭黑影簌簌,明显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 噗通乱响、水面奔流,一个个巴掌大的婴头从水中浮出! “好家伙,果然是活的婴头彘。” 仔细看,婴头皱皱巴巴,与刚出胎的孩儿没有区别,脑袋只有巴掌大小,浊白皮肤密布粘液,口歪眼斜好似在脸上挖了几道血口,唯有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瞳仁真实又怨毒,脑袋上依旧光秃秃,脖子以下连接着彘蚌触须。 和那些已经被烧死的婴头相比,这些婴头阴森森盯着活人,不断眨巴血嘴,异常嗜血残忍。 它们看见朝大成,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兴奋,好似蛇群般穿插着脑袋,咩咩乱叫。 这声音尖细高扬,犹哭像笑、似羊羔寻乳、如野猫叫屈,听得久了,众人后背好似略过冰手,一路从脊柱麻到后脑勺,连走路的脚都开始发抖。 它们齐齐涌向朝大成,但凡咬到皮肉上,必定是一道红得发黑的血口,引得更得婴头嘬吸血液、吞咽皮肉。 “啊啊啊啊!!!你们这些小畜生,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接近尸体了,还不成呢。” 朝大成此刻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他的身上、脸上、臂膀、腿脚全被蚌肉触须捆住,裸露在外的皮肤好似在钉耙刀山滚过,衣服上全是血道子,血丝吸引着婴头前仆后继一哄而上,在他身上咬开千万万血口。 从远处看,已经见不到朝大成的皮肤,只见他的手脚臂膀爬满婴头,好似腐烂生虫的尸体,被这些蛄蛹乱爬的婴头吞噬殆尽。 待他身上的衣服被咬开暴露出肚腹,婴儿们明显舔了下利齿,以迅疾之势咬开肚皮,好似争夺血肉的秃鹫鬣狗,转眼间把肚肠清空掏干净,钻进皮囊下嘬吸血丝。 此刻,朝大成只剩下脑袋还算清醒,口吐鲜血央求岳观潮给他个痛快: “啊~,你们快给我个痛快,没想到我朝大成圆滑一世,竟落个如此下场……我不求你们替我报仇,一定要拿到解药,也替我了了东家的吩咐……别,别在犹豫了,赶紧开枪吧~~” 岳观潮看向他,身上该吃的都被吃干净了,即便救下他也活不成了,他扛起猎枪对准朝大成的脑袋,正准备扣下扳机,宋思媛拦下他,示意他看向手里的火药筒。 “这是朝家壮丁丢在地上的,你是想?” 岳观潮知道,宋思媛的主意,怕是要一石二鸟,不但要给朝管家个痛快,还想趁这个机会,把这些婴头全是炸死。 “宋千金,如果不中,那咱们可就算彻底把他们惹恼了。” “即便它们不恼,跟咱们也是势如水火,能杀一些是一些,这是个好机会。” 宋思媛指的是婴头已经聚集起来。 “好,我数一二三,你把竹筒丢到朝管家身上。” 一~ 二~ 三~ 三声过后,宋思媛抡起胳膊,把竹筒丢向朝管家,竹筒接触他身上的一刹那,岳观潮狠狠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火药在朝大成身上炸开,他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碎肉断骨散落一地。 那些婴儿正贪婪嘬吸血肉,顷刻间全被剧烈爆炸吞没,火光映得整个蚌塔都是红的。 一声声惨烈异常的咩叫,颤栗又渗人,哪怕火光如此蒸腾,也抵消不了众人心中严寒。 谁能想到,在数百米的地宫中,居然残存着如此恐怖的婴头彘。 那些在爆炸中心的婴头早就粉碎成渣,有些婴头虽然侥幸没被炸死,却也已经跟触须分离,被爆炸力道散到四面八方。 “呕,这鬼玩意。” 岳二炮见婴头落到脚下还在开合嘴,一脚狠狠踩上去,瞬间脑壳破裂,血水噗嗤乱喷。 “小兄弟,你可离远点,别溅到我身上了。” 猫爷正拍着脚下的血点子,不料水池轰隆乱响,只见彘蚌从水中探出脑袋,正疼得颤动裙边、咕噜哀嚎,它仰起无数触须搅乱潭水,似是要掀起滔天巨浪淹死这些活人。 “刚才那一下子,估计把这彘蚌的触须给炸疼了,我们这算是把彘蚌给彻底惹恼了,赶紧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岳观潮压根对那什么解药没兴趣,拉起众人走出塔门,往汉白玉台下跑。 “这是什么声音~” 宋思媛耳中听到奇怪的动静回头看向彘蚌,它没有追众人的意思,只是在圆池里剧烈抖动,好似发怒的海鱼,搅得池水翻腾冒泡。 随后,彘蚌的颤音忽然变得奇怪起来,有东西拨开黑灰裙边朝两侧打开,她定睛一看,那东西已经完全伸出水面。 这是,彘蚌的脑袋和脖子!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三章:海市幻境 仔细观察,彘蚌脑袋跟蛟蛇差不多,水桶粗细、通体雪白、后背覆盖深青逆鳞,腹部布满青黄蟒纹,皮肤时刻分泌粘液,好似黏糊糊的海蛇,往下滴落晶莹液体。 它的头大概铜盆大小,满头疙瘩如同鳄鱼脑袋,赤红鬃毛蓬松若海藻,从头顶蔓延到脖子,鼻孔小而漆黑,时刻在闻嗅东西,嘴巴好似蟒蛇般吐着血红蛇须,漆黑眼珠直冒贼光。 最奇怪的,是这彘蚌额头两边的鹿角! 如此恐怖的彘蚌,长着一对毛绒深青的鹿角,耳朵一旦开始听声辨位,鹿角就会像蜗牛触须那样时而软蔫时而支棱,叫人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它是蛟蛇吧,只有脖子到头颅那半截儿比较像蛇,其余身体还是雪白蚌肉和扇壳,众人看得呆住连逃跑都忘了! 这正中彘蚌下怀,它仰天长嚎,从鼻嘴喷出股股金光尘糜,好似烟雾般氤氲荡漾,明显是冲着他们来了。 “这彘蚌,难不成会妖法?怪不得一动不动压根不追咱们,我们得赶紧逃出墓室,免得被它蛊惑了,方才,朝管家估计离得太近,被他给影响了。” 岳观潮看向蚌塔,彘蚌的触手如蛇鳝般在半空乱动,不过眨眼间,金雾尘糜已经荡漾到他们眼前。 哗啦! 众人被金雾尘糜吞没后,眼前一黑迅速失明,等脑中恢复清明眩晕减少,众人看向蚌塔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墓室墙壁完全消失,取而代之得,是深邃幽蓝的海洋,这里勉强被阳光照到,荡漾着海面照下的斑驳日影,除此以外,全靠夜明珠照亮! 在这亮如白昼的镜宫里,他可以清楚看到,整座龙王镜宫建在海崖之上,背靠高耸绵延的海山,面向湍急喷流的海中盐河,再往前即是不可观测的幽暗海沟。 一呼一吸之间,甚至能感受到海水在体内涌动,颇为奇异。 岳观潮朝后观察,众人身后的蚌塔更为庞大巍峨,好似白螺巨山,透出压抑人心的威严气息,有数道清光从蚌壳发出,耀眼不可直视。 蚌塔更远处的宫殿早已褪去银釉,变得和真实殿宇规格相同,那些原本因为体积小而被隐藏起来的诸多细节,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凸显,清晰入眼。 宫殿多循唐制,五彩遍装、珠翠满楼,可见山青、石绿、朱砂、褐黄、宝蓝诸色层叠彩涂、赤黄叠晕。 那华丽纹饰绘制于复拱厦柱,鸱吻高翘如鸟羽,堪称精致气派,而与宫殿相配套得亭台楼阁、池藻园林也称得上精巧细致移步换景,说是琼楼玉宇在凡间也不为过。 更神奇的,是这些海宫玉楼还有活人居住,依稀可见各色古人穿梭其间,个个珠翠满鬓、高冠宽袍,犹如龙宫里的百官宫娥,繁荣熙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观潮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手臂上的疼痛被清晰感知,他原以为是彘蚌产生的幻觉,现在看来,竟带有一丝真实意味。 难不成,他们真的来到东海灵神的宫殿了? “不管是什么,我们得想想怎么出去,你看,那玉髓棺里的尸体在动?” 岳观潮看向远处,在那海浪祭台之上,原本已经死亡的三十六路龙君海妃,已然开始活动脖子四肢,蠢蠢欲动。 咣当一声,玉髓棺四分五裂,这些尸体从棺材碎片里徐徐走出,如同飞天神佛般一跃而起,从四面八方靠近众人。 仔细看,尸体在出棺的一刹那变得枯萎干缩,皮肉好似萎缩了千百年,张着利爪朝他们飞来。 尸体身上的袍衫礼服本来还算鲜艳华丽,飞扑而来时在海水中上下翻涌,那丝线布面不断崩解断裂,呼吸之间已然变得陈旧破烂,就像乞丐所传的破衣烂衫,露出被裹在衣服里的白骨枯肉。 这些尸体的面貌大多被傩具覆盖,那双怨毒眼睛肆意打探周围,似乎想要把他们这些活人生吞活剥。 “吼~桀桀桀桀!!” 片刻功夫,这些海妃已然临近众人,惨笑着抓住宋思媛的肩膀,想把她往半空拉走。 岳观潮只得开枪射击,和葛达一起双脚并踢,把这尸体胳膊都踹断了,这才拉回宋思媛。 “岳观潮,我们去蚌塔里,这些尸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回头看向那变大无数倍的蚌塔,微微正色面向众人,听起来不像是玩笑话。 “宋千金,你傻了吧,我们才从蚌塔逃出来,要再回去了,那不是全完了。” 岳观潮想起彘蚌,不明白宋思媛到底想做什么。 宋思媛拿起猎枪,嘭嘭朝天上击退飞尸,朝他解释道: “我们不管是在哪里,都已经不在镜宫,我刚才发现这些尸体从四面八方飞来都选择绕过蚌塔,可见里面有他们惧怕的东西,暂时保命要紧,那彘蚌总比飞尸要好对付。” “走!” 一行人听懂了宋千金话中深意,折返汉白玉台阶,往蚌塔跑去。 这些尸体见他们靠近蚌塔,明显有了惧怕情绪,只敢环飞半空,却不敢下来抓人。 他们跑得呼哧哈嗤,待最后一人走进蚌塔,轰隆一声关上塔内大门。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四章:宫宴 “呼~” 岳观潮看向塔壁半腰的明瓦窗,那些飞尸在塔顶周围不断盘旋,已经看不见具体样貌,只可见几道黑影簌簌略过,惊得众人一阵后怕。 不多时,身后忽然从乌漆嘛黑绽放亮光,众人正低头喘气,冷不丁生出变故,不由得回头看去。 嚯~ 蚌塔内部完全变了样子,成了古代富丽堂皇、奢华如梦的宫宴之所。 雕窗饰廊、彩帷翩跹、宴席陈列、莺歌燕语……各处宫灯亮如霓虹,楼栏错层堆叠,好似海螺内部的花纹,延伸到塔楼顶点。 塔顶空旷之处被一盏玳瑁莲华灯取代! 那莲华灯大如马车、高可数米,呈花瓣朝下之态倒吊塔顶,千百花瓣卷舒开合四处伸展、花叶灿烂如黄玉、澄澈若蜂浆。 每一莲瓣都由不同形状的玳瑁薄片拼合,以金丝拼凑出宫娥侍女的诸多倩影,外表器鎏透明琉璃,莲片大如缸口铸为铜胚,有无数荷叶伸出莲盘,托起手掌大的百余灯盏。 照耀之下,烛火辉映莲瓣,荡漾出琉璃彩光,那澄澈玳瑁霎时绽放金黄光晕,将塔内尘糜映得浮动如萤虫,诸多阴暗角落齐齐照亮。 岳观潮仔细看,自塔顶开始,螺旋栏杆边站满宫娥和宦官,它们好似无悲无喜的木偶,眼神空洞盯着楼下,哪怕周围再热闹,也改不了脸上的阴冷木然。 反观楼下厅堂就热闹许多,整个正堂完全是唐时宫廷盛宴的摆设! 正北方向,有海东江山屏风展开于前,六折青铜屏罩着画布,牢牢伸展居于主位。 屏风两侧,陈列编钟阵列,曲乐艺匠拿着类似勺子的木杵,在各个音符铜钟间不断敲打,当啷清鸣,乐韵十足。 在编钟外侧,有长形案几沿着圆弧围墙陈列千百座椅,各自有宫妃穿戴华丽坐在案几后,拿着案上的佳肴美酒,细细品味、浅斟慢饮。 她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妆容或浓或艳,各自醉态百出,盯着屏风前的胡毯圆台,一动不动好似被定格当场。 这些人眼神所望的方向,即是屏风前的胡榻! 她们热切的目光,让众人都不自觉看向屏风,胡榻之上的人,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海东盛皇,答寅尊。 这人,方才还装成人身龙尾被缠在望柱上,此刻他穿着绛红圆袍,身后的幞头微微翘起,眼神已恢复正常,穿戴常服盘坐于前。 在他旁边,海东王后隔着黑漆矮桌平行而坐,只是表情明显不高兴,哪怕珠翠满头、装扮华丽,也遮不住眼中幽怨,深宫怨妇,指的就是她这样的脸色! 二人似是在赌气,只是答寅尊丝毫不在乎她这位王后,只专心盯着眼前,眸中情意绵绵,都快滴出水来了。 “这些人,怎么都好像被定格了,完全没有任何活动?” 宋思媛走向这些妃嫔中间,她们各自妖艳、浓妆艳抹,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答寅尊藏殿中被做成人皮殉偶的宫妃。 “宋千金,我瞅着是有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出来吧,答寅尊望着的人,不是还没出现?” 猫爷看向宋思媛,他刚才就发现答寅尊的神色颇为高兴,那么这圆台胡毯之上,应该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出现。 正当众人疑惑时,那编钟当啷悲鸣渐渐退去,耳边渐渐涌入靡靡乐音,鼓瑟吹笙之间,旋律空灵朝众人渐次袭来。 吱呀! 塔门大开。 有小太监尖声细气喧呵出声:“夫人到!” 不过呼吸之间,已经有一列宫娥穿戴鸟羽霓裳,裹挟云雾踢踏而来,那裙摆灿若云霞,在缥缈雾气中翩然翻腾。 在宫娥簇拥中,众人又一次见到琼华夫人。 此刻,琼华夫人穿着更为华丽的鸟羽霓裳,在宫娥簇拥下翩跹而来,高鼻深目、美目湛蓝、黛丝挽髻、金冠熠熠,自有绝代风华之态。 她虽然是胡人,却已经跟汉地仕女没什么区别,跳起自胡地兴起的舞蹈颇为熟练,折腰断袖、胡腾飞旋……那招手递送间,彩绸披帛裹挟丝带飘飞半空,若云间惊鸿、水中游龙。 尽兴之处,其他宫娥环绕身旁,好似敦煌飞仙环绕左右,那华丽鲜艳的霓裳舞裙,俨然西北经窟中的绝美壁画! “这,这是霓裳羽衣舞?”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五章:殉宫罹难 猫爷盯着琼华夫人的舞蹈看了很久,脸色逐渐从狐疑变为安定,眼神中洋溢欣赏之色,看向众人徐徐解释道: “传闻玄宗杨妃的霓裳羽衣舞就来自于胡璇,她曾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上设宴万国,以一舞令诸国使臣惊为天人,以前我只是在古籍上看过文字记载,现在真看到这霓裳羽衣舞,当真觉得美不胜收,只是,老头子也奇怪,这琼华夫人与杨妃隔着两百年,为何我们会看到霓裳羽衣曲,细细想起来,后脖颈却觉得发凉。” “猫爷,你现在才觉得发凉啊,你也不瞅瞅咱们几个现在哪儿,你就没想过这些人全是鬼?” 岳二炮说完,还没把猫爷怎么着倒先把自己给吓着了,渗得头皮发麻,脖子一缩躲进岳观潮身后。 “不,这不是寻常的幻觉,我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看见此情此景,我猜测这大概是琼华夫人死去那天,海东皇宫发生的宫闱秘事!” 宋思媛的猜测颇为新颖,所有人都期待着她继续往下解释,好叫众人安心。 这千金大小姐到底是见多识广,轻轻咳嗽几声徐徐说道: “你们不会真觉得答寅尊与琼华夫人是相爱的吧,我感觉这个传说多是为答寅尊遮掩而已,祥瑞深处求合葬,万岁千年情不移,连这句话都是答寅尊用来为陵墓遮掩的障眼法,他怎么可能把琼华看做一生挚爱,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太多了,等彻底脱困了我再慢慢告诉你们。” “反正你们记得一句话,琼华夫人压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答寅尊赐死,好葬入皇陵为修改龙脉风水做准备,她也是牺牲品。” 咣当! 话音未落,周围欢乐缥缈的靡靡乐音骤变。 琵琶勾铉转急、沉闷悲鸣,如秦王破阵,带着千万将士飒沓奔来,听的人心惊肉跳、眉眼颤动,周围如平地起秋叶,只见枯黄树叶刮满厅堂。 那巨大黄叶啪一声拍在眼上,待他们揭开树叶,眼前的塔楼已然又发生变化,好似褪色的锦袍,渐渐变得狰狞恐怖。 还是这蚌塔,还是那厅堂,只不过他们面对的,不再是熙攘热闹的宫宴,而是惨不忍睹的殉葬殡宫。 “呜呜呜呜呜,我不想殉葬,我不要殉葬,我可是王上最宠爱的夫人,我要见王上,我要见王上,啊啊啊啊啊~~~” 岳观潮循着声音看向殡宫里的活人,这些答寅尊的妃嫔早已没了参加宴会的高兴,哭得梨花带雨、花枝乱颤,她们此刻身着白衣敛服,站在梁架吊下的白绫后面,死活都不肯上路。 也是,答寅尊去世时不过三十多岁,他的宫妃只会比他的年纪更年轻,正值青春却要被一根白绫活活吊死,她们千百个不愿意。 性子柔顺的妃嫔,大多只是哭嚷着要见王上,有些性格暴烈的,当场就要撂了白绫逃出去。 天堂有路你不走,炼狱无门偏来投,岂能随了她们的愿! 早有兵将在殉宫外面等着,一旦有妃嫔逃出去,下场只有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押着手脚丢进塔内。 这些兵将可没有侍女太监那么手脚无力,竟生生扭断这些妃嫔的手脚关节,强行将白绫绕在脖子里,手腕一发力,这些嫔妃不过扑腾几下,很快白眼翻起、气息断绝,成了殉葬亡魂。 如此这般并不是个例,殡宫中随处可见被吊死的嫔妃,他们好似一只只被宰割洗净的牲畜,吊在白绫上一动不动,等待着被割掉皮囊做成殉葬人偶! 岳观潮听着这撕心裂肺又悲戚痛苦的哭声,嫔妃眼中的绝望尽收眼底,这种哭嚎听得人心肝震颤,任何人都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他斜眼看向宋思媛,见她一动不动盯着这些妃嫔,好似在寻找着什么,好奇问道:“宋千金,这东西你不怕吗?” “我在找琼华夫人,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我们没有在这里看到她!” 宋思媛穿梭在数百条白绫周围,用眼神不断观察这些素服嫔妃,她感觉眼角有东西流下来,伸手一摸全是眼泪~ “不对,我们只是害怕却并不伤心,这眼泪到底是谁的?” 宋思媛仔细看向手上湿乎乎的泪珠,这东西绝对不是她的,那么既然不是她的眼泪,她手上的透明泪珠又是谁的呢? 她疑惑之间看向塔顶,那盏巨大的莲花灯逐渐弥漫血色红雾,好似被猩红血丝沾满,莲盘中的灯油变为眼泪,滴答滴答朝下滴落,等她再次看向周围,琼华夫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此时,琼华夫人正坐在胡毯上,宦官侍女们递来盖着红布的木盘。 盘中只有三样东西,鸩酒、匕首、白绫! “我知道了,我们见到的一切都是琼华夫人的真实经历,如果想破除幻境,一定要知道琼华夫人到底要跟我们说什么!” 宋思媛继续朝前跑去,周围的所有宦官侍女、妃嫔将兵好似收缩的西洋画,不断后退,不过眨眼片刻,他们二人已经来到琼华夫人身边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六章:阴命天妃 “夫人,王上选你为阴命天妃,我等恭送天妃上路,后世护持祖宗龙脉之功,当有您一份,且安心去吧,奴婢们会为您仔细梳洗,绝对不会叫你蓬头垢面、颜面无光。” 宋思媛走到琼华夫人身边时,很清楚能听到为首女官说的话,阴命天妃的名号她确实没怎么听过,不过她的猜测却离真相又近了几分,确实跟靺鞨族龙脉有关。 与其他妃嫔相比,琼华夫人所受得待遇已经算是最好,至少在死前还被以礼相待,不过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答寅尊迫人殉葬的罪恶。 琼华夫人听完,并不像其他嫔妃那样挣扎,她正准备接过木盘上的鸩毒,宋思媛眼疾手快喊出声:“等等~” 在她声音破口而出的一刹那,幻境里所有的宦官宫女完全定格,好似死物般维持上一瞬间的动作,在这无尽的静止时间中,只有琼华夫人可以活动,独立于定格长河之外。 她明显可以注意到宋思媛和岳观潮,看到他们时,死气沉沉的瞳仁终于出现一丝情绪,眸光流转之态有千百年的孤寂,也有被迫殉葬的决绝悲哀,二人才看了一眼,就感觉后背冒冷气。 “是你把我们拉入幻境的?” 宋思媛知道事情紧急,她必须尽快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问话斩钉截铁,颇为干练。 “不~” 琼华夫人摇摇头,否认了这一说法,这反倒让岳宋二人好奇起来。 琼华夫人的语气朝二人点点头,语气不喜不悲说道:“是彘蚌让你们沉入它营造的幻境,我只不过是借助幻境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宋思媛心中虽然早有猜测,却还是想听听琼华夫人的意思,这千年前的人眼神变得悲戚,带着一丝怨恨:“真相,我殉葬的真相,你们所看到的,就是我所经历的。” “王上对我根本没有感情,他对我的好,全都是因为我是朝奉天官选中的阴命之女,可以调和阴阳、接续龙脉、” 我茓……朝家,他们藏着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岳观潮早有此猜测,只是朝管家已经嗝屁了,他没办法求证,如今从琼华夫人口中确定是朝家参与,不得不心惊胆战。 “阴命之女,朝奉天官为何会选中你?” 宋思媛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琼华夫人回忆起往事,娓娓道来: “答寅尊还是储君时,朝家用甲书推演出我即阴命之女,他在暗地里派出将兵遍访唐土,这才把我从西域接回储君府,名义上是侍妾,却从不亲近我,比起侍妾我更像是一位活着的神像。” “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是他用来殉葬的最贵殉人,以前我还试图逃跑,只是语言不通走不远路,只得被他软禁宫中,成为百无用处的金丝雀。” “我的命运,从进入渤海皇宫时就已经注定!” 说到这句话,琼华夫人眼里明显有泪光,语气变得哽咽: “我以为最坏的结局,是喝下鸩酒被毒死,永远长眠在他的地宫,却没想到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他把你做成了彘人。” 宋思媛听到琼华夫人可以与彘蚌相连,已经能猜到她的作用,这句话一出口,琼华叹息一声,点头默认:“是,他不知道用什么邪术,把我做成了彘人,我的灵魂已经与彘蚌融合,成为它的一部分。” “千年时间,我一直被迫守护着这黑心肝的东西,将一切进入墓中的活物绞杀殆尽,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异常痛苦,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解脱。” “帮你解脱?你指的是杀了你?” 宋思媛没想到,她们经历的幻境一遍又一遍上演,已经困住琼华夫人千年时间,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何尝不是千年牢笼。 “可,我们怎么帮你,我们自己都出不去?” 宋思媛看向琼华夫人,这女子并不答话,她接过毒酒一饮而尽,随后唇色发紫毒发身亡。 琼华夫人毒发后,一些嘈杂切切的声音好似游魂痴语,不断涌进耳朵——咻咻咻咻咻……风来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出路~风来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出路…… 她听得满头雾水,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仔细观察琼华的眼睛,见这女子死死盯着玳瑁灯盏,心中依然有了猜测。 等莲盘中终于再次降下血雨泪珠,她眼中立马闪过精光,神色振奋看向岳观潮:“我知道了,破除幻境的关键,就在我们看到的玳瑁琉璃灯。”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七章:人骨千莲灯 “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进入塔内的情况吧,就是见到灯盏后才出现这一切怪异幻象。” 岳观潮揉着后脑勺猜测道:“你的意思是,打碎这盏玳瑁琉璃灯?” 宋思媛意味深长看向他:“对,打碎这盏琉璃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只要琉璃灯碎了,一定会恢复正常。” “可是,我们是在幻境里,在幻境里打碎东西,这真的有用吗?” 岳观潮不怎么相信宋思媛的话,他方才打自己胳膊的时候,虽然明显感觉到痛觉,但是这也许正是彘蚌的障眼法,他不觉得幻境里做的事情能影响到现实世界。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试一试,你可别忘了幻境是彘蚌的金雾引起的,它到底想把活人怎么样,你也都看到了。” “如果我们不找出路,那就只能被幻境拖到死,我相信琼华夫人一定会暗自帮我们。” “试试?” “试试~” 岳观潮稳定心神看向头顶玳瑁灯盏,朝宋思媛说道:“我们与顶楼之间的距离太远,想打碎灯盏怕是不容易,只有继续往上走,这才能有机会。” “走!” 他带着宋思媛穿越人群,从螺旋楼梯继续往上走。 走的过程中,楼梯上定格的画面,如皮影戏般流转身旁钻进眼睛,他们俩不想看都不行。 “这些,是妃嫔做成的尸囊!” 宋思媛跟在岳观潮身后,看向他们周围的东西。 这些尸囊与清思殿殉尸完全一样,宫妃、宦官、侍女、百官站列成排,四肢头脚吊着无数铜丝,好似傀儡戏木偶,摇摇晃晃挡在楼梯上! 他们的皮囊此刻已经被处理完毕,煞白的皮肤好似糊了白纸,上面隐隐可见鲜红胭脂,瞳仁漆黑如洞窟,仿佛是皮囊刚从人身上扯下,后背的刀口甚至还留有新鲜血液。 每走一步,这些尸囊必定瞪着黑漆漆眼眶,伸出血红利爪抓向他们两个,好似垂涎从未见过的猎物,想把他们撕扯吞吃,叫人止不住心中发冷。 “小心,别被他们抓了。” 宋思媛还以为尸囊真的能抓住他们,几次闪身躲开这些尸囊,确定这些尸囊怎么张牙舞爪都无法接近他们,这才彻底放心。 岳观潮和宋思媛知道,这是琼华夫人在背地里帮助他们,他们精神为之一振,步伐逐渐加快,好似略过幻影将这些尸囊远远甩在身后。 “看,玳瑁灯就在前面!” 等他们距离琉璃莲花灯越来越近,二人终于见到玳瑁琉璃灯,此刻他们已经站在塔楼最高层,距离玳瑁灯只剩下数米距离! 刚才他们距离灯盏很远,看得并不真切,只以为玳瑁灯是寻常灯具,眼下距离此物只有数米,这才看清楚玳瑁灯诸多细节。 那所谓的莲瓣,竟都是人的腿骨所做! 千万万根腿骨表面蚀刻金漆图谶,以花的形态组合为团花莲瓣,时不时滴下腥冲血液,骨骼噼里啪啦炸出火星子,血水顺着颤动纷纷洒落,好似降落猩红血雨,熏的人恶心万分。 那脸盘中的数百灯盏已经变为婴孩头颅,火焰从眼眶窜出,把里面异香扑鼻的人油烧得咯吱作响,每次爆起火星子,必定有婴孩惨叫传扬下来,渗人头皮。 岳观潮强稳心神不被人骨千莲灯影响,拿起后背猎枪,瞄准正绽放血光的千莲灯,狠心扣动扳机,嘭嘭打响数次。 随着枪声结束,那人骨灯被打得七零八落,轰隆巨响从塔顶砸下。 在这一瞬间,岳观潮和宋思媛感觉眼前猛地一疼,彻底陷入黑暗。 “嘶~” 一眨眼功夫,岳观潮渐渐恢复意识。 他不断揉着困顿疼痛的后脑,等这股麻意渐渐消去,仔细观察周围,墓室依旧是墓室、海灯依旧是海灯、玉髓棺并未破碎、也没有飞尸抓他们,可见确实从幻境出来了。 他看向周围,其他同伴大都躺在汉白玉台基之上,脖子上吸着几只带壳彘蚌。 毫无疑问,他们体会到的幻觉,怕就是这小型蚌壳兽的手笔,方才只顾着逃命,竟然中了彘蚌的迷心计。 他想到此处怒火攻心,拿起彘蚌狠狠用枪把子砸得稀碎,这些彘蚌本也不是寻常河蚌,被砸时张着细长嘴巴咯吱乱叫,浓绿汁水四处迸溅,果然是那彘蚌金雾的味道! 事不宜迟,岳观潮拿起匕首,把所有人手腕脖子上的彘蚌割掉,丢得老远,见他们一个个都从幻觉中苏醒,这才稍稍放心。 他转身扶起宋思媛,这千金小姐才迷糊片刻,立马抓住他焦急问道:“你可见到琼华夫人了?” “是~”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八章:破局之法 宋思媛听到他的回答,眼中的疑惑不断加深:“这就稀奇了,我们同时见到幻境,难道仅仅是因为琼华夫人要拉我们入幻境?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我们得返回蚌塔看看。” “我说大家伙儿,咱们好不容易从幻境出来,可别再着了他们的道儿,赶紧把辟邪朱砂丹吞下,这可是清邪提神的东西!” 猫爷被葛达扶起来后,都来不及拍身上的土渣子,赶紧从布袋里拿出瓷瓶,把一颗颗朱砂丹丸倒出来分给众人。 岳观潮他们一一吞下丹药,拿起猎枪刀剑折返蚌塔。 一入蚌塔,这股尘糜金雾再次袭来,猫爷这次变聪明了,早已把朱砂丹磨碎了灌进鼎球。 随着朱砂被点燃,香气很快飘散在众人身边,所到之处金雾纷纷退散,很快消弭如烟,再没有刚才的浓郁邪味儿。 待金雾完全散尽,彘蚌知道自己的障眼法失效了,怒吼着沉入水潭,触手开始奋力挥舞,想把这些活人拉进深潭吃掉! 这彘蚌的触手跟洗干净的猪大肠差不多,长五六米,宽如手掌,松松垮垮、弹性劲道,甩到皮肤上冰凉湿滑,一股海水腥味儿。 彘蚌如此巨大,触手可以轻松吊起活人,只要被它缠住,必定有透明细齿刺进手臂,拉出一道血点伤口。 宋思媛知道,他们已经服了朱砂避毒丹,只要不被它拉入幻境,这彘蚌就只能靠触手来攻击活人,想清楚这一点,她挥着匕首躲避触手朝众人嚷嚷: “大家小心,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千万别被它的触手拉住。” 听此一句,岳二炮眼疾手快,赶在触手缠住老人腰身前,把鱼老汉和猫爷拉到青铜像身后,彻底远离触手的攻击,这才放心一点。 岳观潮、葛达看向周围,岳二炮、猫爷、鱼伯已经远离彘蚌的攻击范围,宋思媛和马常各自能保护自己,方才他们俩怕这畜生伤及无辜,一直不肯使全力,眼下只剩两个在跟彘蚌打太极,渐渐收起忌惮心思,一招一式都透着伶俐。 嘭! 彘蚌的触手穿水而出,好似扬起脑袋的眼镜蛇,猛地朝岳观潮奋力飞去。 他眼疾手快闪身躲开,反手回转抓住触手踩在脚下。 岳观潮原以为彘蚌会就此作罢,却不料触手力道忽然增大,朝上猛地上翻数米,他躲闪不及,直接被触手挑翻出去十几米。 咣当一声,他被力道甩在青铜神像上,从数米高空滚落在地。 此一遭力道之大,岳观潮只感觉骨头都错了位,好似五脏六腑被刀子搅断,当场吐出几口血,呲牙咧嘴往后躲。 彘蚌本就嗜血,闻到新鲜人血的味道,好似发狂般射出无数触手,拉起岳观潮四肢就往水潭拖住,新仇旧恨一起算,死活都想要他的命! 要搁往常,岳观潮未必会如此被动,他骤然受伤,手中反而失了几分力道,被彘蚌捕获后动弹不得,和这畜生对峙着一寸寸往前挪动。 葛达见他力有不逮,抡起砍刀从青铜像一跃而下,横刀耍得如银月流光,咔嚓几声砍断全部触手。 岳观潮瞅准时机,迅速和葛达一起躲到远处。 “岳兄,你要不要紧啊。” 葛达看向岳观潮,口中带血,身后有几处拖行的破皮擦伤,看着不怎么严重,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说也绝对不会安全无舆。 岳观潮朝地下吐出一口血,看向葛达: “没事儿,摔下来有点懵,不过我倒是试出来了,这彘蚌身后有两只触须在给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维持身体养分,一旦脱身就要离开尸体,它轻易不敢脱身,这也是他不肯从水潭出来的原因。” “不过它的触手确实厉害,瞬间竟然能爆发出那么大力道,要真被它打中了,不死也得残,这一次是我们小看它了。” “要想战胜它,只能在触手上下功夫,把它的触手给撅折了才行,要不然触手始终是个大问题。” 他们说话的功夫,彘蚌已经缩回触手,不过眨眼间沉入水潭,咕噜噜冒出血泡。 “哞呕~~” 彘蚌既然靠触手捕食,就代表触手上有丰富的感觉神经,只是轻微割伤对它来说也是疼痛异常,如今被割掉触手,彘蚌明显更加恼怒。 无数触手如水中素练齐齐窜出,恐怖力道扬起厚重水雾,明显是起了取走岳观潮性命的想法。 这一点,岳观潮心知肚明。 待触手到来之际,二人踏地跃起,如野猴攀援,跳上青铜龙君像之间的绳索,好似林中野猴,将彘蚌的触手远远甩在身后。 这些触手如生了灵智的白蛇,在青铜锁链间不断游走,一旦靠近岳观潮,等来的必定是锋利匕首,被割得怕了只得远远围住岳观潮,却不敢再近身捕捉。 他明白,这样躲着触手也不是办法,只有彻底解决触手的问题才能一劳永逸。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零九章:彘蚌死期 岳观潮眼见触手越发杂乱无序,心中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他故意把身形慢下来,给这畜生来个虚晃一招,彘蚌恼羞成怒正想杀人,见他身手变慢还以为力气耗尽,果然张着宽大脑袋呜咽出声,明显是上勾了。 须臾间,彘蚌催动触手蓄力反扑,只要触手靠近他身体,岳观潮必定晃动如仙,从锁链间一跃数次躲开一旁,叫彘蚌扑了空不说,还不能立刻缩回触手! 这样的次数多了,这些触手回缩不及,穿插打结乱成麻团! 岳观潮吊在锁链上回头看去,彘蚌触须已经全部打结成团,已经腾不出其他触手来攻击活物。 他知道,机会终于来了,只要废掉这些成团的触手,那制服彘蚌就容易很多。 “葛兄,抄家伙干它~” 岳观潮看向葛达,朝他抖起眉毛眼神示意,葛达心领神会拿出弯刀,和岳观潮一起从两个方向包抄,齐齐斩向触手乱团。 彘蚌在千年的时间里早已成了气候,意识到知道他们的想法后,缩着触手想往水潭躲。 一旦让触手回到水中,等它解开触手团,两个人只会被凶猛报复! 岳观潮和葛达狠狠踩在触手上,想制止触手往回缩,只是,脚下力道终究不比手臂,触手滑溜难捉,哪怕被踩在脚下依旧慢慢朝水潭滑动。 只要松脚,必定前功尽弃,他们二人不愿意竹篮打水,不由得被触手带向水潭,朝彘蚌慢慢滑动。 “恩公~” 马常见触手很快缩回水潭,双手丢出手中悬丝抓住触手。 等悬丝扣住触手,马常双手开始发力,拽着悬丝绑在青铜像手臂,用力朝下猛压。 三个人的力气,比两个人要大许多,再加上悬丝的受力点在铜像手臂,马常得以毫无顾忌朝后拉扯,和岳观潮互相配合,竟硬生生将触手拖回岸上,往青铜像附近拉去。 一时间,原本已经缩回水潭的触手,好似趴地缓行的蜗牛,被一丁点往岸边拖动,转眼间已经全部上岸。 “快,别墨迹了,赶紧砍。” 宋思媛站在马常身后,朝岳观潮眼神示意,他和葛达顺势松手拿起弯刀,一前一后朝触手砍去。 咔嚓~ 手起刀落、血水迸溅。 二人只要找准最薄弱的地方,卯足力气把触手全部砍断。 那被砍掉的触手好似壁虎的尾巴,哪怕已经脱离母体,依然像蛇团般在血水中蠕动穿梭,好似一团寄生虫抖动不停,恶心得岳观潮扫腿一踢,踹到远处! “哞嗷~吼吼吼!!!” 触手全都长在彘蚌身上,全部断裂引来的剧烈疼痛,让彘蚌撕心裂肺仰天怪吼,血沫子喷的满池通红,再也不敢作恶,它身上所有触手都好似齐根斩断,只剩下半米长,连上岸都成了奢望,只得拿残尸断臂扑腾水潭,发泄着满腔怨恨。 “哥,好样的,这畜生可算是被治服帖了。” 岳二炮躲在青铜像身后,眼见彘蚌再也无力凭触手爬出水潭,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鱼伯见脱离危险,长呼出一口气,连脑门上的冷汗都来不及擦,赶紧跑到岳观潮身旁,从竹筐里拿出布袋。 “后生,我刚才就想,要是黑鲶鱼怕敬神香粉,是不是这彘蚌也是同理,咱们既然都斗败它了,不妨斩草除根。” 岳观潮看向鱼老伯,那敬神香粉全在巴掌大的长条口袋里,他朝着老头微微点头:“鱼伯,你说得正对,只是用不到那么多,万事留一线,我们丢进去一半就可以。” 说完,他撕开身上的布条,包起一半敬神香粉,接过宋思媛递来的弓箭,嗖嗖射向彘蚌。 彘蚌的嘴跟寻常野兽不一样,满嘴都是错叠的利齿,在它张嘴怒吼的一瞬间,敬神香粉直接刺进口中,连吞的余地都没有,立马被送进身体。 “难道,没用?” 岳观潮和众人全都躲在青铜像身后,仔细盯着水潭,彘蚌吞下敬神香粉后,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他心里反而拿不准,这东西到底对它有用没用。 “噗嗤~吼~噗嗤~” 众人心里正打鼓时,彘蚌忽然剧烈翻滚起来。 那黑漆漆的裙边迅速支棱起来,带着身体在水池扑闪翻腾,搅得水潭好似滚水沸腾,鼻孔中四处喷发金雾,本该半寐半醒的眼睛陡然睁大,贼溜溜黑眼泡冒出血丝。 不过片刻,开始从嘴里喷出血水。 先是黄绿斑驳的脓液,随后又开始吐腐肉枯骨,到最后连枯骨都吐得干净,大吼一声把肚肠全都呕出。 “哞~~~~~” 彘蚌发出最后悲鸣,两眼上翻、光芒散尽。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章:海蜃 “呼,终于死了。” 岳观潮和葛达一瘸一拐走上前,拿起弯刀又刺了十几刀,确定彘蚌死了,这才稍微安心。 “我去,这吐得跟皇城根卤煮似的,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前半段像蛇,后半段又像河蚌。” 岳观潮和葛达拿出飞虎爪,把这死去的彘蚌拖上岸,众人看向被拖上岸的东西,死活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隐没在水下若隐若现,等抓到岸上后,他们得以看了个清楚明白! 整个蚌壳比马车略大,与寻常的海蚌河贝没什么区别,外壳花纹繁复淡青色,在烛火下可见淡淡彩光,蚌壳扳开后,两侧各有雪白蚌肉附着在上,触须也多集中在蚌身赘肉上,扒开层叠的黑漆裙边,可见彘蚌头颅。 众人顺着彘蚌身子看向尾部,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一条二三米长的水桶尾巴,出现在眼前,尾巴看起来跟蟒蛇没什么区别,背部生深青鱼鳞、腹部有黄绿蟒纹,整体看上去,好似巨型蚌壳夹了一条水桶粗蟒,离了水潭,腥冲难闻的味道越发浓重,熏得人站都站不住。 “稀奇,稀奇,答寅尊这是把蛇给装进蚌壳里了?” 岳观潮联想起彘兽,很容易把它跟先民彘术联系起来,宋思媛也对其一无所知,叹了口气:“谁知道呢,琼华夫人与其意识相连,可见它确实是彘兽,只是是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猫爷状着胆子走近仔细观察,嘴里嘟囔道:“蚌身、龙头、鹿角、红鬃、能吞云吐雾招致幻觉,这东西,莫非是海蜃?” “海蜃?” 宋思媛听猫爷提起它,眼前一亮,不过随后眼神立马暗淡下来,朝他摆摆手“猫爷,海蜃是传说中的生物,真的有这玩意吗?” 猫爷点点头,认真的态度比他鉴宝还要严肃:“宋千金,可不要小瞧古人,唐时志怪纪书《酉阳杂俎》曾经记载过海蜃!” “神龙性淫好与海族交,与蛤蚌交生海蜃,其状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红鬃,腰以下为蚌身,尾如蛟蟒,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幻境之形。” “你们听听,其状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红鬃,腰以下为蚌身,尾如蛟蟒,这不就是大家眼前的这东西?” 宋思媛低头仔细观察海蜃,想找出它是被拼接而成的痕迹,只是明显徒劳无功,站起身朝众人解释道: “我曾经听过外国讲座,海市蜃楼只是一种因为光的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它的形成与天气形势、气象条件、地理位置、地球物理等有密切联系,可不是这种东西喷云吐雾形成。” “如果这东西真是海蜃,那可就是龙的子孙,怎么可能被咱们杀了?” 宋思媛这话,唬得众人满身哆嗦,如果他们真杀了龙子,那可真是捅了大篓子。 猫爷反而不以为然,不断宽慰众人: “诸位也别害怕,海蜃这东西确实存在,但却不是龙王爷的子孙,我猜测古人也是偶尔见到海蜃,见它长得像蚌蛇杂交,就给它编了一个身世典故,连岭南的鳄鱼,古人还叫猪婆龙呢,可见,只要是长得怪模怪样的蛟蛇鳞虫,都有可能跟真龙攀扯在一起。” “要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海蜃,只要刨开脑壳一切都明白了,海蜃能吞云吐雾,全靠蜃丹。” “蜃丹?那是什么?” 众人被猫爷的说法完全吊住兴趣,这老头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解释道:“蜃丹,在本草方中也叫蜃珠,是蜃的身体里一颗类似珠子的东西,服之能治魇症,烧之可见楼阁,如果这东西真是海蜃,那一定有蜃珠。” “我看,必须得刨开看看了。” 岳观潮拿起匕首,蹲在地上把海蜃的喉头划开,这东西看着有一层青鳞,等仔细观察却并不是如此,在青鳞之外还有一层半透明的厚重皮膜,等割开这皮膜后,才能看到细嫩青鳞。 噗嗤! 随着匕首刺穿脖子,这海蜃喉咙里积压得粘液全部喷出。 等彻底流干净了,岳观潮伸进海蜃喉咙里不断摸索,手扣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立马用力扯出来,拿到手电下仔细端详。 圆滚滚的东西跟个红枣一般大小,圆润压手,表面有绚丽蚀刻纹,手电光打上去能看到黄澄澄的反射光,好似蜜蜡球,凑近闻有股海腥味。 猫爷见到这颗珠子,拿在手里用火点燃,这蜜蜡球燃起的烟雾被众人吸入鼻子,明显能在眼前看到亭台楼阁悬浮云端。 “难道,这真是海蜃珠?”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一章:赤金铜简 岳观潮眼见幻觉在前,心中对猫爷的话信了八分,宋思媛虽感觉眼前生物匪夷所思,却也相信了这东西是海蜃:“这样说来,这东西真是传说中的海蜃,答寅尊的本事还不小,竟然能把它捉来驯为彘兽。” “我们再找找这东西的身体,说不定还能找到朝管家所说的解彘秘药呢~” 语毕,几人把海蜃的外壳完全摊平,利用手中匕首割开厚重蜃肉,这雪白海蜃的肉毕竟长了千年,变得异常紧实劲道,他们每割一次就得刮掉粘液,等彻底割开身体,一个时辰已经过去。 “这海蜃还真穷啊,全身上下就这么个破珠子,其他的啥东西都没有,我们白忙活一场。” 岳二炮擦了把头上的汗,嘴里发着牢骚,宋思媛却还是不死心,继续在血腥难闻的海蜃碎肉里摸索,她感觉手心碰到冰冷物事,眼前一亮嚷嚷道:“我找到了,在蚌壳最深处。” 随后,她一鼓作气抽出那冰凉物事,拿在灯光下擦去血沫秽肉,打眼一看却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玩意儿,怎么看起来像是竹简啊~” 岳观潮瞅着这稀奇玩意儿。 这东西比半臂要短个半寸,比手腕粗一匝,好似古代的竹简卷成筒状,以链条连接拇指粗细的简片,外表蚀刻龙蛟蟒蛇、花鸟虫鱼等奇怪图纹,光泽好似在地下埋了千年的狗头金,散发出古朴厚重气息! “不会是除罪金简吧?” 猫爷看向这东西,眼神中满是高兴,捋着山羊胡朝众人解释: “我记得李唐时,武周皇后为除罪孽,曾经命工匠造出天官、地官、水官三金简抛在名山大川里,想以金简中的忏悔图文消去罪孽,这是一种祈求上苍原谅的仪式,老头子想答寅尊在死前大肆殉葬屠杀,会不会也造出除罪金简,好给自己死后开脱,免得被阴司惩罚。” “在现在人看来是无稽之谈,可古人却十分信鬼神之说,如果答寅尊这样做,倒是也说得过去。” 宋思媛听着猫爷的话,掂量着简牍:“我觉得不像,如果是金简,那就不是这个重量了,黄金密度大很压手,这么大的简牍怎么说也有几斤,单只手举起来都费劲。” “你们再看我手上的东西,只是有黄金光泽却只是略略压手,明显只是镀金之物,里面我猜是铜或铁,我们打开看看。” 宋思媛解开简牍腰部的卡扣,不知道链条腐蚀了没,她只能慢吞吞朝外翻开,等简牍完全平展开,众人终于见到简牍庐山真面目。 简牍平展后,大概半米宽,靠近左手的简片蚀刻着楷书古篆,“祖脉飨魂图”五个大字工笔篆刻,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文字。 再往右边看,即是祖脉飨魂图! 这些简片以链条互相绞缠,正好形成完整平面,在这平整如镜的简片上,蚀刻着一幅很奇怪的工笔山水画,从上到下共分为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高空苍穹里的彩霞祥云、喷薄红日,那金光挥洒万物,有种说不出的神圣感。 再往下的第二部分,绘制着俊秀葱茏的险峻山峰,依稀可见云雾缥缈、山石嶙峋、清泉叮铃,甚至连野兽栖息觅食都可以见到,有着扑面而来的灵气。 当众人看向第三部分时,画面的风格陡然生变! 那万千石窟好似蜂房蚁巢,遍布大小各异的窟窿眼儿,一个个洞窟星罗棋布在深山大川,无边无际不可断绝,这些窟窿似乎已经被废弃了,各处散落着断垣颓壁、坍塌屋舍。 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明显从风景转为描绘人物。 一些穿戴进贤冠冕的仕宦将领阵列成排,执笏戴刀站在旌旗飘扬的基台上,周围跪坐千万被捆绑手脚的奴隶,他们的神色好似见到鬼怪,不是恐惧就是嚎哭,似乎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只是,这些祭祀官脸上的表情并不虔诚,阴森不定、忧心忡忡,像是害怕也像是在焦躁不安,配合晴空天气和万千洞窟,竟有种难以弥合的割裂感,看得人心头压了一口气。 整个画面用的正是混合雪蛤油的矿石颜料,又在表面器鎏透明外釉,哪怕经历千年也没有褪色干裂,保持着澄澈光亮的样子,如果不是链条被腐蚀着满是铜锈,这东西压根不像千年前的物件。 “祖脉飨魂图,这幅图描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时半会,宋思媛还真看不明白简牍所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搜索见过的珍藏画卷,压根不知道历史上有以《祖脉飨魂图》为名号的传世古画!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二章:宠爱真相 “会不会又是答寅尊藏的宝藏?” 岳二炮想起被抬出去的金山银山,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当时朝管家正耍当家派头,把众人唬得不敢动一分。 “不,如果是藏宝图,一定会在图画中有所表示,但是这幅话却与藏宝无关,画中描绘的应该是某种祭礼仪式。” 宋思媛斩钉截铁说出口,这话倒是让猫爷紧张起来:“该不会,这狗皇帝在其他地方,也弄了怪道怪样的殉葬墓?” 他们一路走来,经历的稀奇古怪事太多了,要是其他地方还有类似的墓,只能说明这狗皇帝用心险恶,背地里隐藏着更大目的。 “我看未必,祖脉飨魂祭中的官员,穿戴的衣服是唐朝的进贤冠服,我感觉这上面的仪式跟答寅尊无关,应该只是他保存进墓中的一幅古画,我们想知道是什么,只要问朝家即可。” 宋思媛正想继续说话,她不经意间看到望柱上的尸体,吓了一大跳。 “琼华夫人的尸体,怎么一下子干枯那么多?”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们把海蜃触须与尸体分离还不过一炷香时间,答寅尊的遗蜕仍然完好无损,琼华夫人的皮囊却肉眼可见老去,眨眼间已经显出百岁老妪的枯萎之态。 岳观潮和宋思媛快步上前,走到琼华身边拿手电仔细观察她的身体: 皮囊确实已经萎缩,只剩下皱巴干缩的骨肉被包在皮囊中,肌肤从白皙晶莹变得粗糙暗黄,还有黑灰斑驳的老年斑纹遍布身体,原本贴身的衣服,由于体量缩小变得松松垮垮,好似半大孩童穿了父母衣服。 再看向头颅,眉疏齿落、脸颊凹陷,脖颈脸面满是深重褶子,那金棕云鬓油光褪尽,好似头上顶着鸟窝。 还没凑近去闻,已经能感觉到腐烂臭味,整个就是被吸尽血液的干尸,只要一动必定要散架。 “宋千金,尸体变化能有这么剧烈?” 猫爷紧随其后赶到望柱旁,拿着放大镜直勾勾盯着尸体,良久也没看出到底是为什么如此。 宋思媛私心琢磨目前的情况,试探着解释道: “幻境中,琼华夫人提过答寅尊把她做成了彘人,与海蜃的意识相连,我猜测海蜃也像洞螈那样被施加了彘术,海蜃吃下的所有活物,都能转化为营养供给她们,这种状态就跟地洞婴尸那样,用太岁肉在尸体和彘兽间达到了某种平衡,哪怕尸体已经死了,也可以借此使肉体不至于衰败。” “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尸体与彘物互相联结的基础上,一旦尸体脱离彘物,无法从彘兽身上获取养料,那尸体积累了千年的腐败毒素,会迅速让尸体发生变化。” “这,也即是我们看到的皮囊从年轻瞬间衰老,支撑皮囊的彘兽死了,他们肯定也无法再维持尸身样貌。” “对于琼华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原以为答寅尊虽然狠毒,却还是个痴情种,现在看来,连痴情种都不够格,只是个以一己私欲残杀数万人的暴君。” “这不对啊,宋千金,如果你说的是真,为何答寅尊却没事?” 猫爷调转方向看着答寅尊,依旧是年轻时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 宋思媛似乎早已知道原因,她神色一改迷惑,恢复兴奋: “答寅尊深知成为彘尸可以维持尸体不腐,但他自己肯定不想被彘兽影响,哪怕身体已经跟海蜃连接,也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他一定会在自己身上使用秘药,以保证尸体脱离彘兽后依然可以维持原状。” “你们想想,朝家去过渤海北朝墓的人,大多会在短时间里衰老至死,他们的症状跟琼华夫人何其相似,分明中的是同一种彘术,只是他们是活着被下了彘术,只有到了墓中,才会在护墓彘兽的感应下发作。” “换言之,答寅尊身上,藏的可能真有解彘秘药!” “咱们得把他的尸体放下来好好检查!” 宋思媛的话,相当于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他们本也答应了朝管家要把解彘秘药带出去,真找不到解药,朝家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他们。 如此合计,岳观潮和葛达手脚并用攀上望柱,把这狗皇帝的尸体从蟒蛇尾巴里薅出来,平放在岸边。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三章:尸衰之谜 随着尸体放置脚下,众人看向答寅尊,从心里产生一股难以消化的恶寒! 死人毕竟是死人,哪怕尸身保存得再好,也只是比腐烂显得好看,真要仔细区别,还是能看出他是个死亡多时的尸体。 皮肤煞白、眼窝深陷、唇色全无,这尸体身上的血色完全褪尽,又因为被彘兽输给养分,外表轻微浮肿,脸上好似被打了,明显能感觉到肿胀,身上应该是抹了防腐秘药,一股难闻药味儿扑进鼻孔,散都散不开。 岳二炮想起他们经历的九死一生,狠狠朝狗皇帝的肚腹踢了几脚,踹得尸体嘴里玉蝉蹦出来,喉管中灌的防腐药汁噗嗤喷涌,好似从不断呕吐,恶心得众人不断后退。 “这狗皇帝会把解彘秘药放在哪里?” 答寅尊的尸体至今维持原状,宋思媛不便搜查身体,只能把差事交给岳观潮。 他低头翻着答寅尊的衣服,这尸体身上除了玉蝉、塞耳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衣服再华丽也只是衣服,找不到解彘秘药,越找心里越是没底,手脚不自觉急躁起来。 “嘿,这狗东西还挺能藏,衣服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东西,朝管家说的是真的吗,别又是跟我们搞的障眼法。” 葛达看向尸身,那衣服已经被搜乱,要说有什么东西藏在衣服里,已经不可能了。 他看向尸体露在外面的皮肤,眼前一亮:“岳兄,双蛟古镜藏在蛟蛇肚子里,赤金简牍藏在蚌壳里,会不会解彘秘药也藏在答寅尊的身体里,他这人阴得很。” 岳观潮低头思索片刻,朝众人点头:“有道理,不过把他肚子刨开,里面估摸着血腥的很,这东西肚子里少不得灌满防腐药,就跟个药罐子似的,不知道会喷什么东西出来,你们得往后走。” “行!” 岳观潮说完,众人不断后退,给他留出开膛的空间。 他拿起口袋里的布蒙住口鼻,免得吸入什么怪东西,随后用匕首沿着肚子平分划开,本以为里面会是血腥内脏,打眼一看,并未见到任何带血的东西。 答寅尊的五脏六腑好似晒干的瓜瓤,水分全无、干缩成团,连骨骼都密布干裂斑纹,好像填了满肚子晒干抹布,血肉筋条大多硬化板结,如陈年腊肉挂着油亮光泽,与饱满皮囊完全是不同的状态,隔着布兜也能闻到浓重药味儿挥之不去。 “嘶,这可邪了大门了,外表维持原状,怎么身体里的杂碎都干巴了。” 他们见状有异,渐渐包围答寅尊的尸体,干缩内脏、饱满皮囊,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惊出满头雾水。 岳观潮看向眼前情况,随口猜测道:“难不成,他把自己做成了腊肉?” “不是,应该是防腐秘药的缘故!” 宋思媛见答寅尊已经被开膛破肚,在她眼里就成了一堆腐肉,她低下头仔细闻嗅干肉的气息,又看了看被尸体吐出的浊液,眉眼放下疑惑朝同伴解释道: “这些皮肉上附着的味道,与尸体吐出的秘药味道一样,我猜测是药液在发挥作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药液只脱水内脏,而不脱水皮肤。” “你们看,这尸体的皮肤好像还在变。” 岳二炮一惊一乍的语气,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看向答寅尊的尸体。 这具尸体被开膛破肚后,从风干内脏里钻出许多密密麻麻的淡色扁虫! 这些扁虫跟蜂蝉差不多,米粒大小、长着黑圆脑袋、红点眼睛、细腰好似蚂蚁,后面缀着略圆润的虫腹,背上覆盖油亮软甲,在烛火下可见簌簌明光,圆滚虫腹里面满是污血,六只细脚牢牢抓住尸体,不断嘬吸着皮肤上的血液。 不消片刻,就已经将答寅尊的皮囊吸得干缩黢黑,再不复刚才的生动! 刚才还栩栩如生的尸体,瞬间被怪虫吸干,所有人只觉得头皮发痒,好似它们是咬在自个儿脑壳上,不自觉往后退。 “盐~” 岳观潮从鱼伯手里接过盐罐子,在答寅尊尸体周围画出盐圈,本该到处乱跑的扁虫,立马被困在盐圈里,乌泱泱死成一片。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虫子,它们长得跟蜂蚁太像,只是身上没什么颜色,唯有背上的翅甲是淡青色,好似刚退下蚕蛹的知了,连血管胃囊的蠕动都清晰可见,一拍必定是一手污血。 她似有所悟,看向众人:“我感觉,尸体被吸干成干尸,全是这些扁虫在作怪。” “我们把琼华的尸体也弄下来,对比才能得出结论。” 岳观潮知道,尸体干缩的秘密,很快就有结论了,和葛达二人手脚并用把另外一具尸体也拉下来。 开膛破肚、翻开内脏,这琼华夫人的尸体跟答寅尊的情况完全相同,内脏脱水干缩,皮囊枯萎起皱。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四章:秘药真相 岳观潮拿起蚌肉丢到琼华身上,不过眨眼间,已经有青翅扁虫从内脏各处钻出,把新鲜蚌肉嘬吸的只剩干肉。 这一切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尸体干缩明显就是这些青翅扁虫在作祟搞鬼。 宋思媛看向答寅尊的尸体,嗫嚅片刻,恍然大悟: “我猜测,答寅尊尸体不腐的法子,其实就是把自己当做了青翅扁虫的食物!” “这种虫子不论叫什么,一定能和活物的身体达成寄生关系,可以利用活物身体的血肉膏脂来生存,当人体里养分充足时,这些虫子只需要消耗多余养分就能存活,他把自己和琼华夫人的身体接在彘蚌身上,就是要彘蚌以千年营养供养身体,只要彘蚌还在活着,那他们身体的养分就会永远充足。” “一旦身体里多余养分不足,那这些扁虫就会吸取尸体身上的血液脂肪,来存活自身,那么尸体就会被彻底吸干,成为一具干尸,当我们把彘蚌和尸体分离后,琼华的尸体缺失营养,青翅扁虫从内而外吸取血液,这才有我们看到的这一幕。” “至于答寅尊为何这样?我想跟他嘴里含着的玉蝉有关!” “玉蝉?” “对~” 她拿起玉蝉展示给众人,在高亮的手电筒照耀下,玉蝉全貌尽收眼底。 玉蝉比真蝉要大一圈,好似被泡发的红枣,椭圆润泽,蝉头为圆润三角,两颗眼珠特地镶嵌红玉髓,脖细腹大、流线弧形,腿脚蜷缩雕在腹部,两个翅膀晶莹剔透、薄如纱雾。 这玉蝉整体为水种翡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散发淡绿色泽,在手电照耀下,众人一眼能看到,玉蝉中似乎封着大号青翅扁虫,只是它已经死亡,全无动静。 宋思媛见众人疑惑不解,决定不在卖关子,继续解释: “前面我提过,青翅扁虫跟人体是寄生关系,在人体内应该会分泌某种液体,可以维持尸身形态,这也是古人所说的尸体不腐、肉身不坏。” “当然了,想让尸体达到这种状态必然有代价,这些青虫需要源源不断的营养来供养它,一旦营养缺失,它们就会反噬人体,把人体当做最后一顿食物吸得干净来确保生存,好等待下一个寄生活物。” “如果不出意外,尸身没了营养,一定是这种结局,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青虫的母虫!” 语毕,宋思媛拿起玉蝉,举手展示给众人:“玉蝉里封着的东西应该是青翅扁虫的母虫,只要答寅尊含着母虫,青翅扁虫对他的身体没任何危害,反而因为有青虫分泌的东西得以保持尸身完整,哪怕没了养分,这些青虫有母虫震慑,也只是沉睡状态。” “直到二炮把玉蝉踢出他身体,这些青虫这才开始发作,从内到外吞噬膏脂血肉,刚才是因为青虫才刚苏醒,动作比较慢这才让我们产生错觉,其实只要我们再等个片刻功夫,他的尸体与琼华应该就没什么区别了。” 随后,宋思媛把玉蝉放在盐圈里,本像蛆虫般蛄蛹乱动的青虫,果真像死了般再无活动。 “我猜测,朝老太爷的身体里也是有这种青翅扁虫作祟,他所服下的所有养分全都会用来供应青虫,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进食补药,否则青虫无法获取养就得吸取人身上的膏脂,久而久之,他的外表就越来越衰老,直到不再补偿养分,任由青虫把他吸为干尸。” “丫头,咱们身上怎么没有青虫,难道它们只吸朝家人?” 鱼伯揣着袖子,老眼里全是疑惑,宋思媛啪啪拍手,眉眼微笑说道:“这就是我要强调的事情!” 她顿了顿,微微正色:“朝文顺说过,朝家先祖被答寅尊逼着喝过东西,只有喝了这东西,才能吸引青虫钻进身体,朝老太爷被寄生这也意味着,他们喝的东西会代代相传永不消失。” “我猜测,那种液体其实是母虫分泌的菌液,它们不是死物而是活的,进入人的身体会留存在人身上,所谓的代代相传,其实是共同生活被寄生,平时没作用,只有遇到青虫时才会吸引青虫,进而寄生到人身上。” “我们没用过母虫的菌液,当然就不会被青虫寄生。”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五章:青翅蝉母 “你们想想,这么解释,是不是就完全可以理解朝家老太爷的情况,他们所谓的家族禁咒只是答寅尊吓唬他们的说法,真实情况可能就是青虫寄生人体。” 如此分析,合情合理,众人听完宋思媛的解析,只觉得她的说法最为接近真相。 岳观潮见解彘秘药找到,眉眼担心渐渐消退:“那么,我们只要把这只母虫带回去,朝老太爷的病就能解决了,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么厉害?” “大家伙儿,我听宋千金说了那么久,忽然想起来一个古物,尸蝉!” 猫爷接替宋思媛,徐徐说道:“本来,我还没把这玩意儿往尸蝉上想,直到看到玉蝉里的东西,心里这才明白过来。” 岳观潮看向这老头子,试探问道:“尸蝉和你这金蝉是一种东西?” 猫爷摆摆手,看向他:“岳小友,那自然不是,名为尸蝉只是长得像蝉,实际上是以寄生人体为生的古虫,我小时候经常翻阅古董店里的孤本古籍,在《物类异纪》中曾经看过世上种虫名为青翅尸蝉,是北疆彘虫的一种!” “北疆彘虫?” “对,这虫且有一番说法呢,你们几位先听我说完。” 猫爷咳嗽几下清了清嗓子,决定沉下气跟同伴慢慢解释: 北疆彘虫术源于北族,是北族彘术之下的异术分支,不管是蜜蜂蚂蚁、蜘蛛蜈蚣、还是蝎子蝴蝶、毛虫甲虱……但凡是能动的虫都可能被做成彘虫,尸蝉即是用彘术做成的怪虫! 这种蝉一开始只是正常蝉蛹,深埋地下,以土中更小的蜉蝣微虫为食,想要它们成为尸蝉,就要准备足够多的活人。 这里的活人,可不是随便几个歪瓜裂枣都行,必须是妊女! 所谓妊女,即是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女子,她们和腹中的胎儿,即是尸蝉的食物。 待到妊女生产后,她们所产的胎儿大多还连在脐带上。 这时要把这些女子和婴孩全都放进满是蝉蛹的大瓮,婴孩出生带出的血腥之气会把蝉蛹唤醒。 在如此潮湿闷热的环境中,它们误以为自己还在土壤,蝉蛹为获取养分,就会钻进活人身体,将女子婴孩的身体当做巢穴。 这种痛苦,犹如千万只蚂蟥吸满全身,会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这些女子刚经历生产本就虚弱,连打死蝉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婴孩被蝉蛹吞噬殆尽,还要忍受万虫蚀骨的痛苦。 如此惨痛,多会悲惨嚎哭,如厉鬼哭泣。 她们一旦死亡,长久积累的怨气会被蝉蛹吸收,催发蝉蛹被压抑的嗜血本能,等这些人的尸骨被消耗殆尽,对蝉蛹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缸翁不比泥土,泥地少了食物,蝉蛹还能四处乱钻找微虫,瓮中没了食物,那就只剩下数以千计嗜血嗜膏的活虫,等这些活虫被饿到极点,就会自相残杀吞吃同类。 这些活虫每吞吃一只同类,都会变得更为残忍嗜血,日食夜宿,经历数月,直到活虫的数量降至百只,这才会停止吞噬恢复正常 这种养蛊的方式除了能在缸口中养出百只活虫,还会出现所有虫王,也叫青翅母蝉,是所有尸蝉选出的母虫,青翅虫都会受母虫节制,以母虫分泌的汁液为号子,如蚂蚁般共同行事。 这种蝉是自人体中产生的怪物,自然也喜欢活物的膏脂血肉,可以趁活物不备寄生在身,想要引出青翅尸蝉,就要挤出母虫身体里的汁水,如果没能把尸蝉引出体外,它们甚至可以在人体内寄生百年、产卵孵化,直到活人变为干尸,等待下一个人上钩。 青翅尸蝉如此骇人,民间传闻它们身上全是尸毒冤魂,连累普通地蝉也受到伤害,一旦有蝉靠近尸体,立马会被乡民捉住油炸剁碎,以此避免青翅尸蝉的产生。 “刚才我还真没往这地方想,是宋千金的推断,提醒了我这玩意是青翅尸蝉,你手上拿的这东西叫母虫,也叫青翅蝉母。”猫爷看向玉蝉说道。 岳观潮点点头,看向众人说道:“成,既然你俩都说得那么神呼,我们就把玉蝉给带回去,如果真能救朝老太爷还好说,假如救不成,也算我们尽力了,他们老朝家惹下的麻烦,我们也没必要瞎掺和。” 啪…啪嗒~ 岳观潮还没说完,脑门忽得一凉,他朝额头摸了一把低头细看,一手全是冰冷水珠。 众人跟着他一起走到蚌壳外抬头细看,那幽蓝长明灯依旧明亮,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墓顶裂开了口子,遍布细小裂纹,颗颗水珠好似珠帘摇曳,哗啦朝下坠落。 宋思媛打着灯笼看向墓顶,顶部遍布祥云海浪壁画,古朴厚重的色彩经历千年已经微微掉色,呈现出斑驳褪色之状,那细小裂纹更增添了破碎感,好似只要一碰,就会脆裂坍塌。 她接着顶上滴下的水珠,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墓顶的上层是进水拱洞,如果塌陷的话,我们所在的墓室怕是会被直接淹没,到时候咱们谁都走不了,我们得想想怎么出去!”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六章:遗恨求生 “后生,不成咱就原路返回~” 鱼伯的话宋思媛的确想过,仔细琢磨却觉得根本就不可能,暂且不提走到一半那拱洞会不会坍塌,即便走出去也无法自救,他们来时的望乡桥早已坍塌,深沟天堑有数十米宽,连搭桥建梁的机会都没有。 宋思媛朝鱼老汉摇摇头:“鱼伯,恐怕不可能了,朝大成死得太突然,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们怎么联系上面的人,我们要真是等着人来救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现在想想,只能自救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墓室顶部已经有裂纹渐渐撕裂,细小水珠变为小型瀑布,那银白楼阁被瀑布击中,荡漾起无数斑驳银光,众人不觉奇异,只觉得局势对他们来说更为不利。 “有了!”宋思媛看向周遭,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我们被拉入幻境时,似乎有魂魄在耳边低语,好像是说什么风来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出路~,你们有印象吗?” 这话,听得猫爷、鱼伯他们一头雾水,纷纷摇头。 猫爷看向她,眼神颇为不解:“我们可没印象,宋千金,虽然咱们都被拉入幻境了,我们看到的可能压根儿就不是一种东西,反正我看到的是家父又活过来了,还和他那个狠心的养子团聚了。” 葛达见猫爷说出他见到的幻境,眼中疑惑逐渐加深:“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大家看到的都一样,我看到的跟你们也不一样,我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野兽,我还拿着弓打过几只。” “你们呢?” 葛达看向鱼伯和马常,他们二人看到的也都各不相同,马常是回到了皇城根下,重温了他没有被卖前的经历,鱼伯则是重回年轻时的冰河采珠时代,在幻境中一改此生遗憾,拼了命把他娘给救了出来。 至于岳二炮,涉世未深,脑子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岳观潮见他脸色有窘又红,赶忙打住众人好奇的目光:“这就出怪了,我们瞅见的东西,你们咋完全没感觉,海蜃幻境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话。” 宋思媛仔细分析众人的梦境,眼前一亮:“海蜃吐出的金雾,应该是带有致幻作用,麻痹了我们的大脑,我们看到的幻境,会因为人生经历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它的目的是想让我们沉浸在幻境中永远都醒不过来,然后在美梦中沉底沉沦,乖乖被它当做食物,饱餐一顿。” “宋千金,你这样理解倒也没什么错处,可为啥我们俩见到的幻境是一样的?” 岳观潮的疑问,与他们解决海蜃问题息息相关,宋思媛看向他:“我们俩看到的幻觉,不是凭借记忆产生的想象,极有可能是被琼华夫人身上的记忆。” “她身上的记忆,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有记忆?” 岳观潮又惊又悔,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把活人开膛破肚了,想起这一点,后脑直发麻。 宋思媛知道他什么意思,摇摇头继续解释清楚:“不管是琼华献舞、殉宫惨像还是傀儡尸囊,这都是琼华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是以她的记忆展开的幻觉,我猜测她是用念力影响了蚌兽意志,得以把蚌兽排除在外,跟我们诉说当年的真相。” “但她毕竟已经死了,残存的念力有限,又或者是蚌兽察觉到幻境被篡改,要夺回意志,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无法告诉我们怎么破除幻境,只能死死盯着玳瑁灯,以这种方式跟我们暗示破除幻觉的法子!” “一句话,我们的幻觉是琼华残存的念力,料想应该是尸体和蚌兽千年连接,早已共通了记忆,她就好像是植物人,只是在生理层面死亡,不过脑子应该还能思考,只是无法动弹身体罢了。” “如此一来,她说被蚌兽困了千年,指的很可能是以植物人的身份活了千年,只有与蚌兽分离,身体才能真正死亡。”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七章:话中谜语 “你也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这两个尸体从与蚌兽分离开始,就已经是尸体了。” 宋思媛思考着如今的情况,继续说道: “如果这蚌兽真的是海蜃,那么历史中记载的海市蜃楼,很可能是更大体型的海蜃所吐出的金雾,这些金雾的来源是它所吞吃的活人,它们所吃下的每一个活人,都会化作记忆存在海蜃体内,这些蚌兽吐金雾造出的蜃景,其实不是什么幻境,而是把其他人的记忆重现了,这种东西千人千面,也就在历史中留下了数不清的蜃景记载。” “那么,她最后的那句风来的地方就是出路,意思难道是这层镜宫里,有别的出口?” 宋思媛回想琼华死亡后听到的低语,单单从语意上来理解,唯有镜宫存在其他洞口,才能达成有风吹来的条件,结合他们在井潭中听到的呜呜风水,这座镜宫可能真有其他入口,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宋思媛说话时,塔顶明显塌陷更严重,已经有大块碎石轰隆落下,砸得蚌塔轰隆乱响,掉落无数雪白贝壳。 “哎呦,我说各位,要真是想找出口,咱们怎么也得先四处活动活动,要真是靠用脑子猜,那得想到猴年马月去啊。” 猫爷看向墓顶,上头俨然成了破口瓦罐,四处都在漏水,只要有缺口那就相当于开了一道不可修复的口子,洞口被冲水流冲刷,除了掉落碎石,缺口也变得越来越宽。 这样一来,瀑布越变越大,渐渐从水桶小瀑变为银白宽瀑,好似马车宽的玉龙从墓顶俯冲而下,朝镜宫不断冲刷,殿阁楼台犹如经历灭世洪水被冲得七零八落,房屋摧枯拉朽纷纷倒塌。 转眼间,那些低洼的地方已经积了不少地下水,可见水面泛起浪花,如浮动粼粼锦缎,叫人心惊肉跳、急躁难言。 “咱们得赶紧往蚌塔躲躲,万一被碎石砸到,想走都走不了。” 岳观潮察觉到他们头顶有动静,疯了般朝众人叫嚷,猫爷本想往外走,只得跟着众人往会走。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走进蚌壳还没来得及喘气,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轰隆巨响,一块壁画裂石砸下来,崩地满地都是土渣。 随之而来的瀑布,把地上石头都冲裂了几块,可见地下水的落差之力! 见到这一幕,所有人只觉得后怕,要是坚持站在那里,即便不被砸死,也得被冲得七荤八素,想从深水里爬上来,那怕是万难! 宋思媛站在蚌塔门口看向远处,才不过一炷香时间,外圈镜宫楼阁已经完全沉入水下,变成了真正的“海底晶宫”。 她低头拿出自己的怀表跟众人说道:“照目前的速度推算,再有半个时辰时间,那地下水就会瞒过汉白玉高台,到时我们就危险了,得赶紧往二楼走。” “二楼?宋千金,要真是去了二楼,一旦大水满灌进来,咱们可怜出去的机会都没了。” 众人方才只顾着斗彘蚌,根本没注意过蚌塔二楼。 现在腾出眼睛才发现,蚌塔楼阁外面看起来有三四层,内里满打满算只有两层,,中间的大面积厅堂还全是挑空的,只留二层的狭窄楼板可供行走。 这些楼板最宽不过二三米,勉强可并排走下三人,根本没有楼梯可供上下,面对五六米之上的楼板,他们心里好像喝了井水,哇凉哇凉,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过如此。 宋思媛明白,所有人都想出去找出口,只是他们明显已经错过最佳时机——那镜宫所在的墓室被淹入水下,如此大的空间泡在水里,想找到那什么出口根本就不现实。 她看向这老头子,微微正色恢复严肃:“猫爷,那外圈的水晶宫已经没过头顶,只有这座蚌塔是最高建筑,我们即便现在不上楼,等地下水淹过来也还是得上去,到时候处于被动,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我觉着宋千金说的正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才叫你们往蚌塔走,这座建筑被砸了多少石头都只是略略掉皮,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刚才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还没出去就被砸没了。” “要我说,先跑二楼猫着,好好想想琼华夫人留下的谜语是啥意思,比当无头苍蝇强。” 岳观潮说着话,已经和宋思媛一起整理起飞虎爪,她们二人互相默契,朝二楼栏杆猛地丢上去。 咔哒,飞虎爪牢牢抓住栏杆,扣在木梯上。 “岳观潮,你小心点上去,这些木料经历千年,不知道结不结实。” 如此关心之语,岳观潮很是受用,他朝宋千金点点头,攀着绳索小心翼翼站在楼板上,原以为楼梯早就变得沤糟,脚踩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透着硬朗稳当。 好奇之下,岳观潮低头打亮手电,看向楼板所用木料,喜气盈满眉眼:“你们安心上来,这木材安稳得很,是上等好料。” 有他这句话,众人紧张之心稍减,先后攀着绳索站在楼板上,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不但不咯吱乱响,反而好像踩在实地上般踏实稳当。 众人趁着明瓦圆窗看向楼板,楼板色泽黑糊发亮,从窗口到栏杆刚好三米,好似搭在悬崖峭壁上的悬空栈台。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八章:风向水痕 这些悬栈彼此挤压,用一尺厚的板材嵌进墙壁组成楼板,同时在地板下支起“又”字形撑架,每隔五步,就会有水桶木柱从一楼厅堂延伸到二楼,搭建出“品”字形坊梁复拱,用以连接上下楼阁。 这些厚重柱子不但托起屋梁房架,也可以作为栏杆间的主木分而受力,不至于让栏杆向外倾斜倒塌。 栏杆柱头多雕有栩栩如生的黑龙兽头,正好被明瓦照亮,荡漾出金灿灿尘糜。 从这里看下去,可见龙君铜像头顶在他们身下,无数朱砂铜绳织出细密图纹,把楼下的所有东西都遮挡得影影绰绰,不可见全貌。 这么一来,宋思媛反而不敢断定,这些黑木头真的是木材,她拿匕首敲了敲楼板,等沉闷低声传入耳朵,发现确实是木材,这才好奇起来:“这,难道不是木头?” “宋千金,如果木材如此稳当密实,想必又是阴沉木~” 猫爷蹲在地上仔细摸着木板,触手生凉、厚实难凿、声音沉闷,也唯有淬炼了数千年的阴沉木能能如此坚硬,他眼中闪过狐疑之色: “老头子猜测,这楼板跟狗皇帝的假棺材是一样的,是某种古树的阴沉木,只是年代太过久远,我也不大看得出来,不过有一点不假,阴沉木的形成至少要过数千年。” “所谓阴沉木,其实就是老木成石!” “上好的阴沉木原本就是成了材的千年古树,不管是山洪雷击还是火山崩塌,这些古树必须被埋进淤泥河道、峡谷沟壑、岩层土石,像这样不见天日长达数千数万年,才有可能在老天的鬼斧神工雕琢下成为上好阴沉木,一旦成才,必定坚如金石、质地厚密、百灼不烧、价比金玉,乃历代帝王难寻的好东西,老话说纵有黄金满箱,不如乌木一方,认的就是这么个老理儿!” 宋思媛听完猫爷卖弄见识,反倒好奇起来:“猫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只是寻常的楼板,却用了千年难寻的阴沉木,明显是大材小用。”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这些楼板铺设下来至少数千块,比紫檀阴沉木还要靡费,这海东盛皇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光猫爷猜不透这狗皇帝的算盘,其他同伴也都是一头雾水,鱼伯揣着袖子琢磨片刻,嘟囔道:“丫头,不管这皇帝到底想干啥,是不是说明蚌塔里的楼板很比那什么紫檀阴沉木还重要,是个宝贝疙瘩,至于多金贵,这小老可就不知道喽。” 岳观潮听着鱼老伯的话,看向这些阴沉木,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这木材我还算熟悉,像这种名贵阴沉木一般都是用做奇石盆雕,很少做普通梁架斗拱,像这样完全不计银钱用来搭建楼板,我可真没见过,而且即便是海东盛皇有钱,他也找不来大量阴沉木!” “而且,你们看周围高大的主梁主柱,这柱子从塔顶到地面可有二十米之多,像这样支撑宫殿的柱子要求厚大完整,绝对不能拼接,也就是说这么长的阴沉完全不是拼合而来,他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这些东西。” 宋思媛仔细分析岳观潮话里的意思,已经知道他的想法,朝众人点点头:“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答寅尊在地下发现了阴沉木林,他可以肆无忌惮就地取材,这样假设是不是就合理了?” 她看向众人,继续分析情况:“从大家一路走来的情况看,整座华莲峰的地下,都是巨洞连子洞、地窟接裂缝的溶洞群,这座地宫能建在地下溶洞里,答寅尊应该是充分利用了地形地貌。” “我们下来的井潭,我猜测原始样貌,应该是巨洞与子洞之间的垂直地洞,而我们所在的镜宫搭建为圆形,实际上是借用了溶洞空间,这里在以前应该是下层溶洞。” “那么,假设答寅尊找到下层溶洞后,在这座地洞附近找到被掩埋起来的阴沉林,是不是就可以趁着地洞空旷,把蚌塔先建好,然后才开始修筑墓顶和围墙,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如果这样的话,这墓墙的外面根本不是石壁,而是更为广阔的下层溶洞!”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一十九章:墓口迷思 “琼华所暗示的风来的地方,指的应该是墓墙之间的缝隙,外面如果是溶洞,那溶洞里的气很容易吹进来,风来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出路,所谓的风其实是溶洞里的气。” 宋思媛如此分析,把阴沉木最可能出现的情况解释得清清楚楚,众人虽有不理解的地方,却仍旧是高兴的,毕竟能找到部分线索,比什么都猜不到活活等死强多了。 “可墓室那么大,我们怎么找缝隙,现在水已经淹过基台,要不了多久就得淹没蚌塔?” 葛达打开明瓦窗看向远处,他们寻找出路时,地下水已经把第二层祭台全部淹没,汉白玉高台下再无建筑,只剩下水光粼粼,整个蚌塔好似突出于海面的白螺孤岛,在墓室中间苦苦支撑! 宋思媛被背包拿起望远镜,看向葛达推开的窗户,他眺望片刻眼前一亮:“这些水恰恰是帮了我们!” “帮了我们?”众人不解,满脸懵茓。 宋思媛看向众人,点点头:“对,你们想想,如果墓室周围有缝隙,这些水面一定会产生旋涡和波纹,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就说明找到了墓室缝隙,反之,如果墓壁没有任何涟漪旋涡,就代表墓壁没有缺口,有了这些水,我们不费一点力气就把大部分墓室排除了,只剩下小部分墓室自然就容易很多,我们得找个东西当船,在墓室周围查探一番,看看缝隙到底在哪里!” “有了!” 岳观潮看向远处飘在水面的破碎木板:“这些木板估摸着是海浪祭台面上的板子,看起来确实是细了一点,我们用绳索捆成木排,当个简易木船是没问题的。”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我们先把木牌扎好,我和你一起去勘察墓壁,我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 事不宜迟,岳观潮和葛达麻利儿从楼阁下到地面,蹚着已经没过脚腕的水走出蚌塔。 汉白玉台阶已经沉没水下,他们拿起飞虎爪,把飘在高台附近的木板全都拉过去。 这些木板应该是祭台的台板,木材多是厚三五寸、两米长、半尺宽的桃木板,表面仍有颜彩鬼神图画没有冲干净,他们也顾不得吉利不吉利,拿起蚌塔中砍下的朱砂铜绳,把七八块木板固定住头尾,组合成两个一米宽的简单木船。 “葛达,这艘船你们就留着,等水淹到窗户就上船避难,我和宋千金得先查探查探,变得找出口时候抓瞎。” 岳观潮说完把宋思媛接上船,拿起较细的木板做船桨,划出波浪飘向远处的墓墙。 远离蚌塔后,岳宋二人看向身后,只见百余瀑布从墓顶落下,在水面砸出雪白浪花。 墓顶蓝宝长明灯已经熄灭很多,很难完全照亮墓室,剩余长明灯映得水面如暮色海洋,幽暗之中带着水下镜宫反射的粼光余晖,蚌塔好似海滨白螺,渐渐被水流淹没,荡漾起属于它的独特涟漪。 他们划着木船来到墓墙边仔细观察,墓墙上的砖石尽收眼底! 以往他们并没有观察过墓墙,等靠近这些墓墙,二人才意识到墓墙为何如此坚固,存了那么多水都冲不垮——墓墙的砖石与寻常的细小方砖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形状特殊的“卍”字形铁砖,每块砖都有半米宽高,四个砖臂表面还有凹凸纹路,好似交错的犬牙可以互相铆合,如此排布好似无数不断嵌套“田”字的棋盘,分割出千万万方格。 在这些方格间,大如水桶的方形砖石垒砌规整,再用铁水米浆灌满砖缝,外面浇灌一层铁汁石泥,可谓坚如金石。 宋思媛拿起工兵铲敲着墙壁,当啷咯噔响个不停,明显不是砖石那么简单。 她打着手电看向墓墙:“这东西应该不是普通的砖,跟我们在井潭看到的玄铁砖是一样的,只不过形状比较特殊看起来像是卍字符,还有寻常的砖石多是平顺错砌法,这里的铁砖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里面还灌了铁汁,我猜测是北族用来修造陵墓的工艺。” “不管方法叫什么,在砖石中灌满铁汁米浆再浇筑铁汁石泥,基本上是把防水都做到了极致,这种墓葬如果不是自己塌陷了,千年都未必能被水侵入半分,可见其坚固,也怪不得存那么多水还不塌陷。” “宋千金,这种墓壁你认识?” 岳观潮反正是不认识,这狗皇帝墓中古怪太多,他确实不可能完全认识。 宋思媛捏着下巴,眼神好奇点头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墓室,不过类似的墓壁铁屏在历史中有记载!” “《自然宝藏》考古杂志上刊登过国外考古队的文章,一些冒险家曾经在西北地区挖过北元贵族墓,他们挖到主墓室时怎么都挖不动了,用了炸药才完全炸开,后来拿出崩裂的砖石一看,这才发现这些砖石其实是铁砖,连里面的泥沙都掺着铁汁米浆,一旦凝固必定如同山石屏障,固若金汤。”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只是个例,直到挖出更多北元贵族墓,这才确定这种铁砂砖是贵族墓的造墓常制,几乎所有墓葬都会用到,这些人查阅了诸多资料,才知道这种墓室在古代有个名字,铁屏金石墓!” 宋思媛后来借着自家的便利,翻阅过京师藏书馆,这种铁屏金石墓与南宋的帝陵冥宫有关! 南宋末年,丞相陆秀夫带着小皇帝崖山跳海,其余将领官员为免被敌擒获受辱,从者如流。 一时间,崖山海外尸体相籍、血气数月不散,竟至海水不涌、无风无浪,自此以后南宋国灭,华夏易主。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章:铁屏金石墓 当时,元朝贵族杨琏真迦统治江南地区,他知道南宋皇室虽灭,百姓嗣汉之心并未灭绝,在方士能人的帮助下,盗掘了几乎所有的南宋贵族墓,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后妃公主、将领功臣,只要是被葬入南宋皇陵,几乎全被盗掘挖出,尸体堆在山野任由鸟虫野兽啄食吞吃,惨不忍睹。 杨琏真迦为了彻底镇压江南百姓的反抗之心,还特地把历代皇帝的骨头碾碎剁烂,再加入牛马畜生的骨头,在当时临安城的南宋故宫里修建了一座十数米的石塔,将牛马和皇帝的碎骨渣埋葬其中,称为“镇本塔”。 这种行为不但没有延长元人国祚,还激起江南百姓更激烈的反抗,才不过百年,元人就被朱重八赶回北方,此后虽谋划南下,却屡屡不得成功。 这些北元贵族知道他们宰执天下时对前朝皇族做过什么事,轮到北元宗室步前朝覆辙时,他们就很害怕自己的陵墓会被盗掘,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为了长久保存陵墓,此后的贵族墓葬建造墓室从不设明楼陵园,也不见祭祀庙宇,连埋葬的深度都达到了百十米,甚至有的墓葬险山为屏,恶河为障、深谷为沟,叫人防不胜防、寻觅无门,即便想找到北元贵族墓也无从寻找! 他们在墓室的建造上所采用的正是铁屏金石墓。 寻常墓室多为夯土砖砌,又或者是石砌洞藏,虽能经历千百年而不塌陷,却并不防盗,只要有心人准备好工具,不过一天必定能打出墓道,直通墓葬盗墓财宝。 这种铁屏金石墓是以玄铁为砖石,再加上铁汁米浆,可以说直接把墓室浇筑为整体,如此一来,即便是炸药来了,见到如此厚实的墙壁也得认栽,坚不可摧。 宋思媛盯着墓壁看了很久,徐徐猜测道:“我在想,北元贵族所用的手艺,很可能在唐朝时就已经出现,被渤海皇族用于陵墓建造,这样的墓如果真的有缺口,那一定不是盗洞,而是在建造之初就被预留出来了。” “可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这是答寅尊在千年前就预留好的出口,琼华夫人能告诉我们,大概答寅尊与彘蚌身体相通,恰巧知道了这一部分的记忆。” “这狗皇帝故意留出缺口?他就不怕被盗墓贼光顾!” 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话,皱起眉头,颇为不屑提起这具尸体。 宋思媛眼前一亮,好似发现了新情况,朝着莽夫摆摆手: “他当然不怕,你想想这座墓葬那么多机关是为了什么,能走到这里的盗墓贼屈指可数,同时,一旦有盗墓贼进入镜宫,就代表他的机关失效了。” “既然盗墓贼如此厉害,那肯定不是寻常人,以答寅尊的狠毒,极有可能会造出最后一个机关,好与盗墓贼同归于尽,这也是我们把他的尸体拉下后,墓顶才坍塌的原因!” “至于墓室里的出口,如果真的有的话,我想是为他自己留的!” “为他自己留,这死玩意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岳观潮说起这话完全没有底气,从他看到的鲜活尸体来说,这狗皇帝真的突然诈尸也说得过去。 宋思媛点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真的在琢磨岳观潮提的问题:“恐怕真有可能!”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答寅尊和琼华一样被做成了彘人,这种彘人可以存活千年,琼华还提到这墓中时常会出现活物,蚌兽除了吃人还会以活物为食,用以提供养料给尸体,如果不是我们杀了蚌兽,也许在千年后的某一天,这个答寅尊还真有可能醒来,借由他留出的通道逃出去,这也代表墓中一定有个通道与外界相连,岩层野兽可以由此进入,成为彘蚌的猎物。” 宋思媛说到这一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情况,哽咽不言不再发声,她不断细想答寅尊墓中的情况,琢磨起琼华夫人记忆里的细节,几番咀嚼心中迷雾顿消,看向岳观潮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洞口了,我们赶紧回去。” “不找了?” 岳观潮看向墓室,河水已经没过汉白玉高台半米深! “墓室太大,一个个砖石去敲根本是杯水车薪,我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让我们更快找到洞口。”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一章:出乎意料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的脸色,不像是跟他说笑,眼中甚至有成竹在胸的定气,他不再犹豫,划着木船回到蚌塔。 一入楼阁,宋思媛站在下面看向楼阁上的众人:“猫爷,我知道怎么找到出口了,你的金蝉可算我们的救命稻草。”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给迷住了,猫爷满头雾水嘶声说道:“宋千金,我怎么就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强行压下兴奋,眼中闪烁希望之色: “猫爷,根据我们刚才的查探情况,再结合琼华夫人的记忆,我敢确定答寅尊留下的缺口,就是野兽进入的洞口,你们看看这蚌兽胃里的东西,明显是被消化的动物,这说明在不久以前动物还能进出这里。” “不管什么动物,只要能进入墓室,必然会在答寅尊预留的出入口留下气味,你的金蝉对气味如此敏感,只要让它循着气味一定能找到出入口,这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用肉眼一点点去搜查要好太多。” “你说,对吗?” 猫爷听完宋思媛的话,啪一下拍起后脑勺,渐渐喜上眉梢:“原来如此,我这就把金蝉给你们,且按照您说的办法行事,总比等死强多了。” 语毕,这老头子丢出象牙小罐,宋思媛接过金蝉,从水中捞出没被消化的动物尸骨放再到金蝉身边,它仔细摩挲着指爪趴在动物腐肉上,仔细闻嗅它们身上的味道。 “金蝉,我们能不能活着可全靠你了,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找到这动物的气味,好让我们找到出口。” 金蝉虽不会说话,却到底儿是有灵性,听到宋思媛的话,扑闪着翅膀飞到高空,在他们周围转圈,猫爷见到金蝉转圈的形状,眼神一亮:“成了,有戏,大家伙儿赶紧带上东西,跟着金蝉走。”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众人原本想着会被狗皇帝的机关困死墓中,眼见有生的希望,脸上沮丧颓败散尽,喜气盈满脸颊,各自收拾了东西,淌着水走出蚌塔。 “我们只有两个木船,葛达、马常、猫爷,你们三个一组,我和宋千金、鱼伯、二炮一组,跟在金蝉后面划船,成败在此一举,大家各自提溜点心。” 岳观潮说完,众人互相点点头站上木船,划着木板看向金蝉,他已经朝墓室的东北方向飞去。 哗啦……哗啦! 他们站上船板不久,墓室中洪水已经淹没二楼,蚌塔只剩下半身圆顶漂浮水面,好似海中孤岛,又过一炷香时间,连冒出水面的孤岛也被淹没,水面再无任何东西露出。 众人暗自后怕,再晚走一会儿,他们肯定被积水淹没,到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走都没办法了。 此时,水面距离墓顶只剩下不到二十米,那斑驳壁画墓顶好似黑色苍穹罩在众人头顶,给人强烈的压迫感,无数破口眼窟犹如恶兽的深渊巨口,张着獠牙吞咽口水! 墓顶瀑布原本落到地面需要近百米,随着洪水淹没蚌塔,瀑布的落差自然也从百米变为数十米。 这巨大的势能无法卸力,冲到水面必定荡漾起数米高的浪花,大小洞窟遥相呼应,在水面炸起惊涛怪浪,连带着木船也颠簸起来,虽在墓中行船却好像遇上暴风雨,摇晃又颠簸,时不时有碎石砸下,更是叫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猫爷,这金蝉不会是怕死不管我们了吧,它怎么老往墓顶飞?” 岳二炮站在木船上,双手紧紧把住船板,这句话问得猫爷也是疑惑万分,他摇摇头:“不应该啊,这金蝉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难不成看见这水浪还真的怕死?” 葛达努力划着木板,把持着木船的方向:“这可麻烦了,蚌塔已经没了,我们想躲都没办法躲开,我看距离墓顶越近浪花就越大,再这样下去,这木船可能经受不住大浪,直接就翻在水里了。” “你小子,小心祸从口出,我还等着回去做守庙人呢,你可千万别乌鸦嘴乱说话。” 鱼老伯在江上做过采珠户,乘船打桨的功夫还是有的,手上即便啥都没抓也能站立船板,好似架着孤船泛舟湖上的老渔翁,脸上一点也不见怵色,跟众人吓得蹲在板上完全不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小老反倒觉得,这金蝉是真找到方向了,这一路划船我看它虽然越飞越高,却从不偏离方向,也不乱跑乱转,可见是有目的往东北方向去。” “那里,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过去!” “那里!” 宋思媛仔细琢磨猫爷的话,带着好奇看向金蝉。 它飞去的方向虽说是东北方,但因为墓室是圆柱形态,反而分不清具体是哪里,只得打着手电朝前伸手,想从混沌半黑中看到一些线索。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二章:墓顶仙宫 这墓室的蓝宝长明灯明显接近耗尽,连刚才的黄昏明亮都达不到,好似日暮西沉、黑暗又混沌,只可见瀑布和水面表面有流动光芒,再远就已经看不清具体物事。 在这种漆黑环境下,众人的手电筒好似混沌黑狱中的明亮光柱,将周围渐渐照亮,连带着金蝉也仿佛启明星,浑身泛起金光,在众人头顶萦绕飞远。 随着水面上涨,木船距离墓顶也越来越近,一些手电照不明的角落全都被收入眼中,宋思媛看着金蝉飞去的方向,顿觉蹊跷。 “你们看,墓墙与墓顶的接合处,好像有一圈黑瓦屋檐!” 宋思媛的这句话,成功吸引所有人注意,众人手电筒齐齐对准东北方向,墓顶与墓墙交接的地方,瞬间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墓墙墓顶的接合之处,都空了有接近一米的距离,合起来刚好形成长度在两米、夹角呈90度的空旷地带,在这一圈空旷地带中,已经不见铁屏金石墙,全是依墙垒砌、凸出墙壁的楼阁! 仔细观察,墓墙上的楼阁与镜宫完全不同,镜宫多是表面鎏银,依据人间帝王宫苑来修建,展现皇权的不可侵犯,墓顶楼阁却很少有人间殿宇的厚重威严感,更加精致华丽,透着凡人不可接近的缥缈仙气。 这些楼阁多坐落在祥云之上,云霞傍身、香雾缭绕,江河萦绕仙山翠屿,河湖坐落琼楼玉宫,园林探出明媚玉树,百花开在漫山遍野,更有那飞天索道连接山峦,在天际如游龙般穿梭。 每座仙宫玉阁几乎都坐镇着琉璃神像,看上去珠光宝气、明艳妩媚。 那神妃仙子人数繁多容貌昳丽,数之不尽、看之不完,手电筒照得久了,琉璃神像甚至散发宝光,众人感觉真的置身仙宫游览其中,不禁看得呆住了。 “以前,我们怎么没发现这东西,不会又是障眼法吧~” 岳观潮看向墓墙顶部,眼神好奇嘟囔道。 “我们在地面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看那么远,即便真的看到了,对我们来说可能也只是理解为画在墓顶的壁画,谁能想到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楼阁。” “猫爷,你可知道楼阁建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看向身后问向猫爷,这老头子打着手电看了很久,想必是知道些什么。 “确实稀奇古怪,老头子也没见过,不过按陵墓修建来说,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语毕,猫爷勉强站住,指着那仙宫玉楼继续说道:“地面的镜宫代表人间疆土、帝王宫苑、高塔中的答寅尊想与天沟通,我们所看到的仙宫,所代表的正是天界。” “你们想想,天在上、地在下、人在中间起到连接作用,别管弄得多花里胡哨,归根结底还是天人感应那一套,这楼阁应该是神话中的三十三重天,在他的观念中,他本身就属于天界,那么一旦他在千年后彻底醒来,一定要通过天界逃出陵墓,这样一说,那答寅尊把出口放在天宫反而合乎情理。” “这出口,还真可能在这里~” 猫爷说完,宋思媛仔细盯着金蝉,它飞到某个仙山旁不再前行,绕着仙山不断打转。 这一幕,激励了所有人朝前划船,他们臂膀使劲儿,借由洪水的浪涌奔流,越来越靠近墓顶的楼阁! 眼看楼阁将近,岳观潮拿起飞虎爪,簌簌几下朝仙宫撂去,那爪钩抓住楼阁亭台,牢牢牵引起绳索。 “我先上去看看,你们在下面注意安全。” 岳观潮朝下拽了几下,见绳索可以经得住,攀着绳子往上爬了十米左右,顺利登上楼阁下的仙山。 他把金蝉往小罐一放,立马摸索起它停留的位置! 这里距离仙山楼阁还很远,也没有河湖雕塑,唯有几座绿螺野山互相堆叠,坐落在祥云上,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他知道,金蝉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流连不走,他不断摸索绿螺仙山,把身体靠近水缸大的仙山时,明显能感觉有冷风水汽吹来,这代表此处与外面相通! 得知这一点,岳观潮神色振奋起来,他拿出匕首,割开仙山上充当野草植被的毛绒油布,等油布彻底祛除,仙山的真面貌出现眼前。 这些仙山里是阴沉木搭的架子,架子尽头即是一个被人工凿出的洞窟,外面源源不断有冷风吹来,把油布都吹得抖动起来。 他再接再厉,又把其他山峰割开,除了此处是空心框架,其余山峰多是实心木材,可见出口就在此处。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三章:逃生之计 千期万盼,终于还是把墓室出口找到了! 只是,出口实在是太小,只有铜盆大小,这也即意味着,以活人的骨架,根本就无法从这里顺利逃出。 岳观潮不敢耽搁,立马下到木船上,宋思媛看向他焦急问道:“怎么有?” “那确实有个出口~” 此话一出,众人眉间担心立即消散,要不是在船上,高兴得能蹦起来。 “你们先听我说完,这洞口确实存在,但狗皇帝太鸡贼了,出口满打满算只有铜盆大小,跟我们吃饭的盆差不多,哪怕是宋千金,她的骨架也塞不进去,根本进不了活人。” “哎呀~这这这~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不是瞎忙活吗!” 猫爷听完岳观潮的话,沮丧得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如果不让他们找到出口,或许还能认命,如今找到出口却因洞口太小要被困死墓室,怎么想怎么窝囊! 众人看着渐渐水涨船高的墓室,心中的苦闷无法发泄,一时间冷在原地,谁也不想多说。 “哥,咱们不会真给这狗皇帝陪葬吧,我还没娶老婆呢,我可不想死。” 岳二跑看着深达百米的水下,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一旦被淹死在这里,可是要浸泡千年万年,说不定连全尸都没了。 “我还想娶媳妇儿呢,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和宋千金在想法子,你别吵吵。” 岳观潮嘴里说着想办法,却也只是安慰众人的说法,宋思媛捏着下巴猜测道:“答寅尊如果真的要为自己留出逃跑缺口,怎么可能只留那么大,像那么小的洞口就是小女孩都嫌挤,如此一来,他必定也出不去。” “你们想想,我猜这洞口附近压根不是铁屏砖石,只是普通的泥浆砌砖,如果是铜墙铁壁,想往外扩充压根不可能,如果他真给自己留了出路,一定不会傻到断绝后路只留出那么小的洞口,想苏醒后逃出去,必定要在洞口的材质上下功夫。” “我们,要不要试着把洞口再往外扩一扩,我记得我还有几管土火药~” 宋思媛说着话拿出背包,从里面拿出竹筒管子。 “可我们不知道墙壁有多厚,万一只炸开前半段,还不是照样要被堵死!” 葛达的担心不无道理,自古地宫多厚墙,能承受洪水之力的墓墙,就是厚达十米都有可能,他们贸然开炸洞口,很有可能把前路都封死,如此得不偿失。 “那,可怎么办?难不成守着炸药也出不去?” 岳二炮看向墓顶,涉世未深的眼中全是求生渴望,脸上沮丧丝毫不加掩饰。 “恩公,如果有个人能钻进洞窟,把炸药均匀分布洞窟,是不是就可以保证把整个洞窟都扩大~” 马常的话宋思媛明显听进去了,她看向马常:“你的意思是你要钻进洞里替我们走一趟,可是那么小的洞口,你也未必能钻进去吧。” 他拍着胸脯,跟众人打起包票:“你们放心,我这童子功练了十年,铜盆看起来确实小了点,但也不是进不去,只是洞口那么小,怕是没空隙再伸手做动作,这炸药如何放进去,才是咱们该想明白的!” 鱼伯看向众人,老眼里闪烁光芒:“要不,我们用麻绳把炸药全绑起来,等马常身子钻进去了就带着麻绳往里钻,只要能从出口出去,这些麻绳就可以留在身后,用火折子一点不就是炮捻子吗!” “可行?” 岳观潮朝众人点点头:“可行!” “好,我这就把麻绳取出来。” 鱼伯说完打开自己背篓,掀开盖子从里面取出羊肠红绳:“这红绳是我用上好的棉花搓的,东北乡野人挖野山参必须得用红绳先打结困住,要不然很容易让山参跑了,一直常备在竹篓里,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这老头把麻绳解开,分成筷子细的单股麻绳,宋思媛用手大致量了一下红绳长度,麻绳前后相连已经超过十米,这种长度足够穿过墓墙,她把收集来的竹筒炸药绑在麻绳上,每隔两米就绑上一支,正好将十米全部用完。 “马常,你一旦从洞口出去,在点火之前往外拉几下绳子,给我们一个信号。” “好,放心吧,我知道了。” 岳观潮说完,和马常一起攀上绳索走上仙山,现实情况与他料想的并不差,哪怕是马常的肩膀,都比这洞口要宽半指,可见其狭窄。 不过,小鬼还得阎王治,马常不愧是缩骨功的练家子,他在仙山上揉着身体的关节骨骼,随意打着散拳靠近洞口。 咔哒一声,马常的胳膊肘关节居然朝前折进胸膛,好似断臂残人,靠着腿脚把身体往洞口推进去,匍匐行进之态,犹如蟒蛇活吞半大孩童,一点点消失在洞口。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四章:流沙砖墙 岳观潮见他往里爬得只剩下腿脚,拉起麻绳绑在他脚腕上,直到看着十米绳子全慢吞吞消失进洞口,这才反身顺着绳索跳下仙山回到木船。 “岳观潮,水面距离墓顶只剩下五米,如果墓墙真的被炸开,我们很难不被碎石打中。” 宋思媛看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洞口,提出自己的担心,一旦洞口被炸,四处乱飞的碎石砖块会是大问题。 “不成,就往远了逃~” 岳观潮看向远处,后退个十来米也不是不行。 宋思媛朝他摇摇头:“无法预计碎石乱飞的距离,我们哪怕躲到对面的墙依旧有危险,如果让我选我想会选水下。” “水下?” “对。”宋思媛顿了顿,继续朝他解释:“有水的卸力,石头一旦入水对我们的伤害会少很多,可关键是我们能憋气多久,这里可有两个老年人。” “后生,你们不用担心我,鱼伯我就是靠水吃饭,哪有怕水的道理,憋气一时片刻还是可以的,至于猫老弟?” 鱼伯看向茂春延,这老头子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憋也得憋下去,这可是活命的唯一机会,怎么也不能因为我给搞黄了。” “好,等马常给我们递了信号,我们马上入水躲在木板下,能防着一会儿是一会儿。” 解决了两个老年人的问题,葛达和岳二炮就简单很多,哪怕不懂水靠着强壮体格也能撑住几分钟,他们打定主意,紧紧盯着洞口的红绳,等红绳乱颤摆动的那一刻,几人深吸一口气,撂下不能湿水的背包竹篓,跳下木板躲入水下。 地下泉本就寒冷,入水的瞬间,冰冷刺骨的感觉齐齐钻进毛孔,冻得人在水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岳观潮耳边只剩下水流嗡鸣,他适应了眼睛刺痛后看向周遭,多数同伴都跟他一样,抓住木板下的绳子扣结,牢牢坠在木板下。 他看向水面,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墓顶只有数米,脚下即是深达百米的墓室,往下看的过程中,甚至能见到如同银带环绕的镜宫楼阁,只是光线实在灰暗,那黑暗处好像潜伏着鬼魅,总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轰隆……嘭~ 他正想继续观察,头顶响起轰隆震荡,这声音之大,哪怕众人在水中也能感觉声音传来,耳朵好似被针扎般刺痛入脑。 随后,更密集的哗啦声响彻周围,他强忍着慌张看向周围,水中掉落很多碎石砖块,炸出无数水花,溜着一串气泡坠落深处。 待碎石彻底坠落,周围再也不见水花,他们这才一鼓作气窜出水面,好似雨天的河鱼大口换气。 “咳咳咳!!” 他们跳上木板后,猫爷蹲在地上不断咳嗽,扣着嗓子彻底把水咳出来,这才好受一点:“哎呦~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下水了,刚开始憋得好好的,临出来倒是岔气儿了,喝了好几口脏水。” “猫爷,这可不是脏水,墓室里全是尸体,怎么着也算是肉汤吧,我可听说千年的尸体喝了能延年益寿。” 岳观潮见众人都安稳无舆,又耍起嘴皮子,猫爷一听这话,原本已经止住咳嗽,又是一顿猛扣:“你可别恶心我了,我这一世英名要传出去可怎么好。” “行啦,行啦,猫老弟,你不说我不说,后生们谁会把盗墓这种事情满大街去说。” 他们正说笑时,马常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岳观潮他们看向头顶,马常正打着手电站在洞口边。 在他身后,是被炸出水缸口大小的洞窟,可见在洞窟里放炸药的法子完全成功了。 “马常,那洞窟没有被堵住?” 岳观潮扯着嗓子问向马常。 “没有,恩公,这个洞口不是实砖墙,砖石里灌了不少流沙,一旦砖墙被炸开口子,这些流沙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溜干净了,宋小姐猜得没错,答寅尊给自己留了后路,我顺着洞口清理了碎砖,已经把洞口打通。” “你们赶紧上来看看外面~” 马常的话在前,岳观潮也明白洞口已经打通,开始让众人攀着绳索往洞窟附近爬,在他的保护下,鱼伯、猫爷、宋思媛、岳二炮渐渐爬上洞窟被葛达拉上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水面只剩下岳观潮自己,他攀上绳索朝身后看了一眼,那洪水已经淹到楼阁下面,距离洞窟只剩下不到三米。 岳观潮又看了一眼漫无边际的地下洪水,爬进洞窟消失在漆黑洞口!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五章:深渊索桥 呼! 呼! 呼呼~ 石窟虽然被炸药扩宽了,但也只是如缸口般大小,他们依然没办法弯腰行走,只能跪趴地上慢慢往外走。 膝盖走路必定不如双脚,他们爬行时要耗费的力气是平时的数倍,隧道中不见有人说话,只听得粗重喘息,好似在争夺洞窟中仅剩的空气。 岳观潮用手打着手电筒朝前赶路,他见众人走了数米还不见出口,心中难免焦急起来,问向前面的马常:“马常,你出去时候墓壁到底有多厚?” 众人也都爬得筋疲力尽,听见岳观潮问话,都停在原地暂时歇气。 “恩公,墓壁的厚度我也没有算过,反正我穿出洞窟时,那麻绳已经用完,去掉留在外面的部分,怎么说也得在八九米。” “八九米,这还是墙吗?这东西跟土山有什么区别~” 岳二炮听说墓墙有八九米厚,嘴里的震惊丝毫不加遮掩。 对于此,猫爷倒是不怎么惊讶,大喘着气说道: “这算什么,连古代城墙都得厚达数米,贵族墓墙怕被盗只能造得更厚,更有甚者就跟答寅尊一样,在自己墓墙中装满流沙,一旦墓墙被挖开,流沙必定会吞没盗墓贼,眼前的墓墙八米厚,在古墓中只能算中规中矩,墓墙最厚的陵墓还要看始皇地宫,只是从来也没人发现过这地方。” “恩公,我们走了大概只有四五米,还有一段路要走,等出了洞口,咱们还得再惊讶一番,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马常的话,提起了所有人好奇,从刚才他就一直在说洞窟外很奇怪,众人由此一想,跪趴的步伐不断加快,跟着马常身后又走了数米,终于见到冷风越吹越多。 往外走的过程中,洞口越来越宽敞,他们渐渐能站起身子,众人站在洞窟出口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身前即是漆黑深渊,只有一座约百米长的悬索桥连接着墓口,对岸隐匿在黑暗中,完全不可见,只见索桥从高处延伸而来,连接着他们的方向。 岳观潮看向悬索桥,悬索桥在墓墙外撑了近千年,早已变得腐朽不堪,稍微风吹草动,都能抖落铁锈,桥面仅剩四根玄铁锁链平行成行,牢牢撑起斑驳断裂的糟朽木板,左右扶手索链产满枯藤苔藓,好像糊了好几块脏污抹布在栏杆上,叫人看了心里只恶心。 宋思媛趁此机会打着手电看向深渊,光柱如剑、径直下劈,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她满眼疑惑左顾右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答寅尊为何要把自己的出口留在这里?” “先别管这些了,我进洞窟的时候地下洪水已经到了楼阁下面,咱得赶紧过去。” 岳观潮知道这座洞窟有多小,一旦地下泉冲出来,力道足以把所有人都冲下深渊,他害怕的事情众人也都心犯怵,只得催促众人尽快踏上索桥。 众人看向这座桥,除开成千上百的年纪不说,光是糟朽木板就够人害怕的,猫爷在旁边捡了块碎石丢进桥板。 嘎吱~ 石头丢到桥板的一瞬间,这桥板好似脆裂的面饼,哗啦啦落入深渊。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把众人唬得倒吸凉气,刚才要不是猫爷提前试了桥板,真要不管不顾走上去,现在已经到阎王爷那儿报道去了,如此细想,他们反而不敢再往前走。 “岳兄,桥板已经沤糟了,我们走桥面行不通,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土办法。”葛达顿了顿,继续解释:“我们可以把飞虎爪绑在绳索上,抓住上下绳索往前走,只要保持平衡,一定能过去。” “这,可行吗?” “可不可行,我先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葛达性子雷厉风行说做就做,拿出飞虎爪在绳索上打了个可以前后迁移的绳结,随后脚踩板链抓住锁链,慢吞吞朝对岸走去。 宋思媛很想知道这样行不行,打着手电为他照亮周围,等光亮再也找不到他,葛达的身影明显消失进对面的黑暗中,再不可寻踪迹。 “葛达,葛达,你还在吗?” 宋思媛的声音响彻深谷,只见嘤嘤震荡,对岸没有任何回音。 “该不会……嗯~” 岳二炮还没说完,岳观潮赶紧堵住他嘴巴。 “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可能是听不见。” 话音未落,对岸漆黑混沌中亮起白光,那是葛达的手电筒,众人看到他还活着,心中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是可行的,赶紧看看我们还有多少绳子!” 众人一阵摸索,鱼伯带来的麻绳已经被用了,他手上是没有了,眼下有绳子的除了宋思媛和岳观潮,只剩下猫爷。 “只有三根绳子,我们有六七个人,那就只能共用三根麻绳,短是短了点,好歹能全部过去,走吧。”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六章:悬桥惊魂 宋思媛拿出麻绳,带着鱼老伯踏上悬索桥,朝黑暗处走去,在他们走后不久,猫爷、岳二炮紧随其后跟上,很快只剩下岳观潮和马常。 “这是水?” 岳观潮感觉脚下冰凉,朝下细看,脚面的水已经开始冒出,像是涓涓细流注入深渊。 “岳观潮,你们过来吧,我们已经到对岸了。” 他听到宋思媛的叫喊,赶紧带着马常踏上悬索桥走向黑暗,两个人前后辅助徐徐前行,快走到对岸时,明显能看到人影簌簌,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眼前。 哗啦……轰隆……哗哗哗哗哗~ 就在岳观潮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洞窟爆发巨响,冰冷瀑布从洞窟冒出,好似银龙入渊轰鸣不止。 大量瀑布喷薄而出,冲得索桥嘎吱乱叫,摇晃不停。 咯噔咯吱、咯噔咯吱~ 岳观潮听着锁链的声响,如同生锈齿轮互相磨损,嘶哑又聒噪,他看向出口的锁链,几乎全都位于瀑布中水流剧烈的地方,如此大的冲刷力道,索桥又年久失修,能不能撑得住都还未知。 “马常,我们继续赶路,别往后看,好像有情况。” 他感觉到大事不妙,带着马常赶紧朝对岸赶去。 恰在此刻,索桥咯噔巨响,不由得二人反应,迅速朝下断裂,哗啦落入深渊。 “我哥和马常还没上来呢,怎么就断了~” “哥~” “哥~” “你要还活着,你可得说句话啊,这可咋整啊~”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众人都唬懵了,他们根本来不及营救,就已经见锁链哗啦砸下,连带着岳马二人也随着锁链一通坠落。 岳观海趴在地上扒住岸边,想看清楚锁链下落的方向,只是,深渊中漆黑混沌,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急得抓耳挠腮,连害怕都忘了。 宋思媛走到岸边看向深渊,如果他俩真的随着锁链砸下深渊,想活命那几乎不可能,能保留个全尸,那都是老天爷开了眼。 她虽然没第一时间过去,心中却比谁都要担心,自从巫棺归来,她与岳观潮也算是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二人虽然是因为陆奉简才互相认识,性格背景完全不同,相处这些天却已经是默契挚友。 如此细想,这宋千金内心变得急躁又失落,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拿着手电的手不断朝下打出求救信号,想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哪怕是尸体,也好给自己心里一个交代。 她走到岳二炮身边,细声细语说道:“二炮,你先别慌,你看我们这边的索链还固定在石壁上,只要他们没被瀑布冲下去,那就还有找的希望。” “后生,现在说这些可不是时候,我们赶紧下去找找,说不定找到喘气儿的!” 鱼伯和猫爷一样,虽然跟岳观潮非亲非故,却佩服他的胆识和敢为人先的气魄,颇为喜欢这年轻小伙子,眼见他落下深渊,恨不得自己下去找。 葛达岂能让这两个老弱下去,赶紧解下飞虎爪,看向众人:“还是我下去找吧,你们就在崖上等着就成了。” 语毕,葛达把麻绳拴在绳索上,正准备朝下滑动,悬桥索链明显晃动起来,宋思媛察觉到无人接近它,眼前一亮:“你们看,锁链自己动了,难道是他们。” 她迫不及待走到崖边,黑雾中,明亮光斑在暗处明灭,这代表岳观潮还活着! 宋思媛得知他没事,渐渐喜气盈腮看向众人:“不用下去了,岳观潮他们没事儿。” 一炷香时间,那光斑越来越明亮,渐渐朝崖边上行,宋思媛直直盯着光斑,确定看见两个人影,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哥,你俩咋回事,那么长时间都不吱声儿,我们还以为你没了呢~” 岳二炮见他们上来,伸出手先后把马常和岳观潮拉上来,等他们彻底站稳,这才敢说话。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这二人侥幸活着已经是万幸,身上不可避免挂了彩,脸上手上都是刮花的血印子,好像被猫爪子挠了,一道道崭新血口渗出血液,显得特渗人。 葛达松开腰间麻绳说道:“岳兄,你们俩是怎么上来的,我们刚才在上面叫你们,你好像完全没听到。” 岳观潮叉着腰不断喘气:“不清楚,这个深渊奇怪得很,我们压根没听到啥动静,要不是被手电光晃了眼,连你们的方位都确定不了,不过深渊倒是也不深,最多也就百米,当时我和马常冲下去的时候,已经能见到水面。”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七章:万年旧河谷 他正想跟众人继续介绍崖底情况,身后陡然传来的轰隆异响,让所有人心头一紧,他们打着手电看向前方,在手电光汇聚下,众人渐渐看清他们身处何处! 他们所处的空间,与宋思媛描述地一致,是位于母溶洞下方的子溶洞,只不过子溶洞却与母溶洞完全不同,是个“u”形溶洞谷。 他们逃出的墓室就建在u峡谷底尽头,正好以峡谷两侧的石壁为依托,建起高达百米的镜宫。 仔细看,这座峡谷西陡东缓,西崖少有和缓坡地,陡峭的山壁近乎于直上直下,全无打栈凿路的可能性,相比于西崖,东崖就显得和缓许多,遍布栈台和石路,好似蛇鳝般蜿蜒到前方,然后再彻底融入黑暗。 岳观潮抬头看向头顶,上层溶洞在岩壁中凿出房顶大小的石窟,窟口外面特地雕刻着一头镇水石兽。 这只石兽头如麒麟、额有鹿角、强壮豹身满是黑鳞,它前爪伏地后爪蜷缩,眼如铜铃、獠牙怒张,如两间民房大小的身躯,给人最强压迫感! 那岩窟开口刚好在石兽嘴巴里,在黑暗环境中好似有石兽镇压墓室,源源不断吐出地下泉水,激得水流飞跃而下、轰隆迸溅。 它嘴下的墓室经历数个小时的大水漫灌早已水满自溢,从各处的窟窿缝隙冒出涌泉,借着地势落差流入峡谷,成为地下银瀑。 奔腾雷动之势,仿佛要开天劈地、裂谷为壑,离得近了,甚至能感觉到水雾裹挟冷风铺面而来,吹得人呼吸不畅,想跳进追随而去。 “镇水石兽,原来不是岩层裂缝,而是早有此机关。” 猫爷见到镇水兽的一刹那,眼中的疑惑渐渐清楚,他和宋思媛一样,都怀疑墓顶塌陷不是意外而是必然,眼见镇水兽完好无损,心中对镜宫墓的夺天地造化之工,又多了一层认识。 宋思媛朝猫爷点了点头:“我们在井潭中遇到的进出水拱洞,大概就是跟镇守兽口相连,平时进出水拱洞是完全关闭的状态,当我们触发第一次机关,进水口关闭、出水口打开,井潭中的水迅速倾倒出去,我们这才能走下墓室。” “答寅尊如此多疑,一定能算到他的镜宫墓会被盗墓者光顾,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他在墓顶造了机关,一旦他的身体脱离望柱,墓顶就会塌陷出孔洞,到时井潭中机关再次启动,出水口和入水口会同时开启,这个镇水兽就会流出地下泉,把整个墓室完全淹没。” 她的话,猫爷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捋着胡子得意道:“只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没看破死亡这一关,故意给自己留下后路,也叫我们趁了他的便宜,从墓中捡回一条命。” “料想要是他铁了心要把盗墓贼留在墓中陪葬,那我们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猫爷摇头晃脑说话时,宋思媛继续观察周围,虽然手电筒光芒不够,她还是凭记忆认出了漫山遍野的阴沉木林! 在靠近东崖的诸多斜坡上,无数高达数十米的阴沉木斜插横放、参天如云,好似一个个神秘雕像矗立洞中,如倒塌的断垣颓壁,以漆黑身躯诉说着它们千百年来的神秘。 “跟我们猜测的一样,这座溶洞确实是阴沉木林,那么这也意味着墓室中的斗拱梁架,大多是从这个子溶洞里取出。”宋思媛打着手电,见自己猜测是真,语气满是高兴。 猫爷观察周围,随便往旁边一瞅,那都是上好的千年阴沉木,它们少有劣质,乌黑外表甚至裹挟金丝,这种金丝阴沉木可是金丝楠木催化,简直万金难买一寸。 见到如此情景,连见惯了宝物的猫爷,那都要赞叹一番:“可,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阴沉木,难不成答寅尊真的找到祥瑞之地,连世间难得的阴沉木都多得数不清。” 宋思媛四处观察,这些阴沉木林怎么说也有数千年年龄,早已在洞中碳化为半树半石,表面像岩壁似的,变得漆黑陡峭坚硬冰冷,唯一还能看出是树的,就是原本的花叶树枝,它们渐渐被树胶花蜡包裹,经历数百年碳化后,形成满树结晶! 用手电筒一照,花叶纹理倒影明光,如旋涡、似乱丝、像绒团,就像树冠枝干挂满星辰 她见众人又犯了唯心主义错误,跟众人解释道:“猫爷,这里哪里是什么祥瑞之地,我猜测,整个溶洞,都是长白山早期火山爆发的产物,只是一种特殊的地形地貌!” “蛟龙庙后面的黑树林,就是火山喷发后,被火山灰覆盖后的树林,它们侥幸没死,在答寅尊的布置下,成了外枯内荣的嗜血树,按照火山爆发的溯因来看我们眼下的溶洞,这里大概率成型于更早时代的火山运动!” “更早的火山运动?”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八章:水脉青龙 众人一脸好奇,宋思媛带着手电看向头顶,钟乳石犬牙交错、险峻倒错,极尽梦幻瑰丽! “像这样的石灰质岩层冲刷地貌,至少要数万年才能形成,这也即意味着我们见到的溶洞,很可能诞生于数万年前,是远古时期的火山运动产物!” 宋思媛继续解释当前“祥瑞”之地的由来: “我猜测我们看到的峡谷,其实是长白山附近的山谷河道,在几千年前的时代,长白山天池应该有过一次大喷发,这次喷发不只天池附近,很可能山体上的其他火山口也受到影响相继喷发,这也造成岩层断裂和山体运动,使得原本位于地面的山谷河道坠落进岩层下,再被乱石和火山灰覆盖,就成了我们见到的样子!” “那些原本位于山谷两侧的万年古树也随着岩层下沉,被封进地下古河道,再之后火山稳定下来,天池重新盈满地下水,这些岩层空隙经万年冲刷,最终形成了我们见到的溶洞和深谷。” “要照我的理解,华莲峰真正的地面是在河谷之下,我们来时的地面,是岩层崩塌后,山体经万年沧海桑田形成的新地,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华莲峰下为何有热雾,新的土层岩隙岩空隙越是大,就越有可能存有未熄灭的岩浆,地下温泉也就随之产生了。” 猫爷听着宋思媛的解释,朝她投去赞许目光,夸赞道: “不愧是宋千金,老头子虽不大懂,还是听得出您对地质很有研究,也许正是因为此地如此奇特瑰丽,精通堪舆风水之术的朝家,才会把此地选为龙脉之地!” “若把河谷看做龙形,那么河谷里的水也可以理解为龙身,这条本该存在于地面的河谷被封入地下,又因为岩层堵截接近断流,在风水堪舆中被称为潜龙,意思是韬光养晦、待时而动,只要恢复活水,那也即意味着龙脉成活。” “这么一理解,朝家所选的龙脉,正是困顿难明之时,是答寅尊引天池活水盘活龙脉,使得北族原本奄奄一息的龙脉在六百年里韬光养晦、再次焕发生机,得以在灌溉六百年后,潜龙飞腾、冲天而起,宰执华夏。” “只不过!” 猫爷话锋一转,看向众人:“王八看绿豆,一物易一物,北族借来的龙运终归不是自身气运,刘伯温他老人家把《相龙经》中的龙脉分为水脉、山脉之分,山脉为蜿蜒山川、水脉为奔腾河海,里面提起过水脉青龙虽为好、一见山石即断绝,前朝国号正是水中青龙之意,折在民国手里,也算应了他老人家的话。” 岳观潮听着这两个人扯出那么大一通玄虚神秘的话,不知道该听谁的。 宋千金有着留洋背景,受的是洋人的科学教育,坚定站在唯物主义那一面,开口闭口达尔文自然演化、古火山岩层运动,把溶洞的历史拔高了数万年,猫爷虽没讲清楚溶洞来源,却能根据这地下深谷的布置,看出有贴合水脉青龙局之像,二人的说法各有特色又不得不信,听得他脑瓜子嗡嗡得! 岳观潮抱着胳膊,仰着脖子说道:“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了,咱在这儿胡咧咧也没啥用,还不如攒劲儿找出口,要依照您的意思,那这条龙脉的出口,在哪儿?” 岳观潮的话,猫爷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拿出罗盘朝四处观察,片刻后喜上眉梢说道:“龙为活水,我们只要跟着龙尾后面,一定可以找到出口。” “宋千金,你不说点啥?” 猫爷的话,不能全信,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话,要听全面。 “我也觉得猫爷说得有理,不过我不信什么地龙水脉之说,这种岩层洞窟的水能流动,必然就说明河谷有出口,按照这河流的方向,水流尽头大概就是出口。” “可是,万一这条龙脉把咱们带到地底下咋整?” 岳二炮的担心不无道理,华莲峰的地形如此奇特,难免不自觉被带入地下,真要顺着河谷进入地下,那可完犊子了。 “不会,你们看。” 宋思媛从鱼伯的背篓里拿出鹅毛纸钱,朝深谷一扬,那本该坠落谷地的纸钱,竟慢慢盘旋半空,往河谷前面飞走,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河谷如是全封闭,鹅毛只会盘旋落地,像这样朝一个方向飘走的,一般是河谷里有气流交换,水往低处流,跟着水流的方向必然能找到出口!” 猫爷顺嘴插上一句:“在龙脉风水中,这种水上流风也叫做龙涎风,风往哪边吹,龙头就往哪别跑。” “走吧,我们得赶紧出去,免得这些人看我们迟迟不上来,收摊子跑路了。”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二十九章:岩窟役尸 “后生说的也是,要小老说,咱们就别杵在这儿打擂台了,赶紧找路出去才是要紧事。” 鱼伯说完,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他们齐齐打量手电筒,盯着东崖峭壁上的石路。 这些石路大多凹进石壁三四米,上下不到两米高,看着不像是自然冲刷形成,人工敲凿的痕迹很重,有些石路陡峭断裂,根本无法凿路,只能用栈板连接两端,好似在崖壁上搭了几十座木桥,把本不连贯的洞窟联结成可供进出的栈道石窟。 远远看去,好似悬崖上挂了条枯萎老龙,藏头露尾融入混沌。 “走吧,既然你俩都说到一处儿去了,咱们也别磨叽了。” 岳观潮说完,带着众人走上石路。 走在石路中,他们随时都能听到山崖下哗啦流动的地下涌泉,宋思媛打着手电照向洞壁说道: “看得出来,这里的石路修得并不平整,连洞顶的碎石都没有修整,保持突兀如棘的原样,可见修造石窟时很赶工期,我感觉这条路应该是答寅尊为修陵墓特地凿出,以供工匠们进入做事。” “我好奇的是,如此大的工程,难道工匠就只是殉葬河那一两万人,其余的工匠肯定不可能被放出去,他们的去向,却仍然是个谜!” “得,我现在知道那些工匠在哪儿了,你自己看~”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指着的方向,她心中疑问之处,立马清楚明白。 在众人前面的石路内壁上,出现了数以万计死状惨烈的枯萎干尸,它们好像被挂上房檐的晒干腊肉,被残忍钉死在石壁上。 宋思媛凑近其中一具干尸,仔细观察! 白炽光斑打在身上,干尸的轮廓从黑暗中彻底凸显,它身上穿着短衣短胯、头戴幞头,脚踏乌皮靴,上身套着穿着麻布做的半臂,身体的额头、四肢、关节全被钉在石壁上,张着脑袋漏出还没腐烂的黢黑牙齿,那眼窝凹陷之处,遍布漆黑渗人好似长毛发糕的尸苔。 这人的皮肉筋骨虽然身在地下,有龙涎风吹过,却也没有腐烂,只是被彻底风干,呈现出被油浸润过的琥珀褐色,好像被药水熬煮了几十次,身上不但变得干干巴巴,还有一股难闻的尸臭药冲,十分难闻。 宋思媛盯着干尸看了很久,叹了口气解释道: “这种穿着半臂不着长衫的形象,跟唐时役夫的形象差不多,海东盛国的役夫应该也是这么穿,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人就是修造陵墓的徭役,他们比工匠还要再低一级,没有资格为王陪葬,就被官兵钉死在石壁上。” 话音未落,她眼中突然闪烁异色,推翻关于殉葬的论调:“不对,有彘术在前,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为陵墓殉葬,还是另有目的,说不定答寅尊把他们钉死在这里,是要举行什么仪式。” “你把那个赤金简牍给我~” 岳观潮不明所以,不过宋千金要的东西,他也不能拦着,索性拿着卷牍递给她。 “这上面绘制的东西应该不是长白山,这里不会有到处是露天石窟的地貌,不过上面画中所绘的奴隶被束缚手脚,倒是跟我们所见到的献祭仪式有些许相似,可能是贡品和祭品!” “至于目的是什么,还有待商榷。” 随后,宋思媛把简牍又还给岳观潮,看向这些尸体:“按同理猜测,我认为他们为陵墓殉葬的可能很小,为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反而是真。”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从巫棺村回来后,我看过一部分关于肃慎族的资料,肃慎族从兴安岭发源,分支族群遍布整个北方,甚至于西北和河西走廊沿线也有肃慎分支的踪迹,不论那些肃慎支族有何名讳族别,都可以被称为北族。” “肃慎族的万物有灵源自巫祝文化,但是自从周朝建立后,巫祝文化就已经被敬天法祖所取代,从此以后以活人献祭的血腥历史渐渐退却,转变为以六畜祭神,我在想,北族很可能是生祭文化的源流,也许早在夏商时期,他们的族群就已经和中原文明发生联系,也使得生祭在夏商流行起来。” “这样的族群为何会甘居兴安岭这等苦寒之地,这我确实不甚清楚。” “我们这一路走来,已经见过靺鞨族对奴隶的血腥残杀,从这幅赤金简牍所绘的内容来看,很可能与唐朝官员的某个献祭仪式有关。” “唐朝?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唐朝,也许又是个以唐为师的国家!”岳观潮这次学聪明了,不会别人说啥他就信啥。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章:洞中分赃 “你这样怀疑是对的,可你们仔细回想,我们在清思殿找答寅尊尸体时,那壁画中所描绘的也有礼仪官员,可曾见到进贤冠!” 这话,说得他们齐齐摇头,那壁画岳观潮自问也看过,他们的冠服跟进贤冠差别很大,一眼就看出带有北方特色。 宋思媛见他们确定,语气恢复严肃:“如果连如此重要的壁画,都没有礼官穿戴进贤冠,那就说明唐朝并没有把进贤冠服制赐给渤海国,如此说来,这幅图中描绘的一定不是渤海国的官员,那么在同一时期,恐怕也只有唐朝官员才会穿着进贤冠服来举行某些仪式。” “不对啊,思媛姐,你刚才还说打周朝开始就是那啥天啥祖,这都唐朝了,难道还有人杀奴隶祭祀?” 岳二炮想起宋思媛说过的话,反驳道。 宋思媛点点头:“我是说过那句话,但是并不绝对啊,唐朝皇族有鲜卑血统,鲜卑也算是肃慎支族,只是不知道唐朝皇族与同时期的兴安岭肃慎族有没有联系。” “宋千金这话,倒是把老头子我的思路打开了,如此一来,这卷牍上描绘的八成八就是李唐皇族的某个仪式,与奴隶献祭有关,一定也跟北族血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这么说,答寅尊留在彘兽肚子里的赤金简牍颇有一番缘由,那这东西我们怎么处理啊?” 猫爷问向宋思媛,下墓之人有规矩,除非是同个团伙儿,假使是搭茬儿下墓,谁摸到的东西就算谁的,这赤金简牍被宋千金她们先经了手,自然是属于她的东西。 “猫爷怎么想?” 岳观潮没等宋思媛先说,又把烫手山芋抛回去。 他知道猫爷虽有仁义气却也有敛财心,能追着下墓的都不是软蛋怂货,这老头下墓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拿,哪怕朝家所给的酬金另算,他自己总也得寻摸些好东西。 仔细想,他们这一路被机关和彘兽赶尽杀绝,损失了不少人,中间又被朝大成胁迫了一番,愣是什么东西都没拿到,若说真从墓中带了什么东西出来,那就是彘兽的海蜃珠、以及赤金卷牍。 岳观潮心里琢磨着猫爷的话,听出了言外之意,想先看看这老头子想怎么分。 猫爷贼溜眼珠咕噜打转,市侩又精明言语道: “朝家只说叫我们找来解彘秘药,我们把玉蝉母虫献出去就可以交差,至于赤金卷牍和海蜃珠,老头子我认为各自笑纳,也别找后账儿了怎么样,咱也一路出生入死,真要有点差错,千万金银也买不了半条命,总得拿点什么东西压压惊。” “我看,宋千金对赤金卷牍里的内容感兴趣,不如送回家里好好研究,也许这又是一幅传世名画。” “我望着您肤白貌美、印堂饱满,想来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也不像是缺钱的主儿,不出手就当个传家古董也就罢了,若以后您想出手了,打我茂春延手里出去,绝对给你卖个最高价儿,绝对不叫您吃亏,咋样?” 这话,说得敞亮舒服! 岳观潮心里清楚,猫爷把话说得那么漂亮,也是存了要独吞海蜃珠的心思,这东西就跟狗宝、牛黄、马宝一样轻易不现世,一旦出现必定价比黄金。 尤其是传说中的海蜃之珠,前后数千年就没有人见过,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那更是物以稀为贵,就跟老太后墓中陪葬的夜明珠似的,只要猫春延存心想出手,就是叫价八亿白银,但凡有心人想要入手,必然也拿得出来。 相反这赤金简牍,只是表面鎏金,里面只是铜片,要说值钱还差点意思,不过看在这幅图与肃慎族有关,他也就不跟猫爷计较了。 以后,有的是用得着猫爷的地方,这种便宜让他占占也无妨。 这时候吃的甜头,等以后可要加倍吐出来——岳观潮嘴角勾起笑意,朝着老头子点点头:“猫爷,既然你都打算好了,就按照你说的意思来把,若他们问起来,咱们可要咬死没从墓中带东西出来。” “可好~” “那那那那……那感情好。” 众人说话时脚下轻快许多,沿着尸体遍布的石路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除了尸体越来越密集,越是往前面走去,就越是能感觉到是在走下坡路。 “你们有没有感觉,我们是在朝下走?” 宋思媛怕自己感觉出了问题,打着手电看向石路下,原本深不可见底得河谷,此刻已然能看到泉水潺动,眼前的浓雾渐渐被龙涎风吹散!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一章:龙涎海风 “这太正常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河谷正是头低尾高才能造就活水龙脉,如果是头高尾低,岂不是成了只进不出、一潭死水的死地,这向下走到尽头必然是天池。” “宋千金,老头子敢确定,我们距离出口已经很近。” 猫爷的话,相当于给众人都吃了颗定心丸,他们沿着满墙尸体继续往前赶路,在走的过程中,石窟蛇路渐渐变得平缓最终彻底消失,前方被雾气氤氲的湿润河滩取代,老远就能闻到腥咸气息。 “大家小心点,陆地上好招呼,水下不知道有什么扎手玩意儿,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语毕,他仔细周围的情况! 眼前的河滩位于河谷出口最末端,两侧河谷陡崖渐渐趋于平缓,在这里完全平展开,河滩水流算不上湍急,目测只到小腿肚那么深。 河边遍布被冲刷得油润光亮的大小卵石,可见清澈河水倒影潺潺银光,水草荡漾、鱼虾躲藏,看起来跟溪流已经没什么区别。 河流之上,经常珍珠似的大小白泡从间隙间产生,一旦浮上水面必定如银珠乍破,烟雾在河面萦绕不散,好似雨后的湖泊,朦胧又缥缈。 岳观潮蹲在河滩边看向水中,嫩绿水草间多有发着鱼虾散发淡淡幽光,到处觅食躲藏。 他虽看不懂河滩为何如此,心却放下一点,这河滩拦在众人前面,要想从前面的河谷口出去,必须得蹚过这河滩,有活鱼活虾的地方,至少证明水中无毒,这样他们走的时候也没那么担心了。 岳观潮低头观察鱼群确实为真,率先走进河滩,原以为又是冰凉刺骨的地下河水,一仔细感受,不但没有寒凉感觉,反而有种温热感,好像坐在暖炕上洗脚,烘得人舒舒服服。 不光是他,周围人踏入河滩后,也跟他有着同样的感觉。 宋思媛感受着脚腕处的温暖,说道:“这河滩下不会也有岩浆吧,要不然冰冷的地下河水,这么会变得像温泉似的。” 猫爷摆摆手,好似提前知道了真相: “宋千金,我反倒觉得跟龙涎海气很像,传闻白山天池与海洋相通,经常有海中真龙来天池栖息,它们一旦盘卧某处,身上的鳞片涎液掉落滩涂,就会在河滩中营造出直通海洋的海眼,到时会有源源不断的海气来滋养滩涂,使得这里的鱼虾长得异常奇特,有龙子龙孙之像,咱们见到的幽光鱼虾,不正是截然不同。” “猫爷,芝盘甸子中间的喷雾,不是也被成为蛟龙晕吗,这滩涂如果建在还没完全熄灭的岩浆上,就跟蛟龙晕是差不多的性质,这么一来,说是龙涎海风是没错。” 宋思媛本想继续科普,二人的谈话被岳二炮打断:“你们别吵吵了,你们看,这些鱼虾为啥绕着我们的脚走,这些小东西不会是吃肉的吧。” 她朝岳二炮摇摇头:“你这么判断确实有可能,但凡是需要发出光芒的生物,所消耗的热量比同体型的其他物种要多,也唯有吃肉能获得高营养,不过,食肉动物大多有牙齿帮助咀嚼,我看这些鱼虾没牙没喙的,估计只是对我们的身体感到好奇。” 话音未落,这些鱼虾疯了般钻进河底碎石,她抬脚的一刹那,发现被鱼虾钻过的泥沙开始变得松软,连泉水温度都高了不少,眼见白色烟珠再次从河底升腾,宋思媛心中不自觉涌过不祥预感。 “后生,我们这脚,怎么走不动了。” “邪门了,跟踩进棉花似的,怎么都他踏都不出来。” 岳宋二人听到鱼伯猫爷的话,互相对望一眼,岳观潮学着抬脚前行,脚腕果然好像陷入淤泥,沉得不但拔不出反而还有往下陷的意思。 宋思媛拿起匕首翻开鹅卵石,又把脚腕处的淤泥拨开,那松软淤泥中明显有水草活动。 这些水草完全隐没在淤泥中,如果不是她用匕首强行拨开淤泥,压根就察觉不到脚腕有东西存在,它们就好像透明水母,完全隐匿河滩下,犹如发芽长叶的葡萄藤条,四处蔓延根须窄叶。 一旦腿脚陷进淤泥,必然被这种东西牢牢束缚,再无伸出的可能。 她眼中闪过危险之色,说道:“我就说为何突然会有河滩拦在前面,这些淤泥里的水草是活的,要是我们再多走几步,肯定半个身子陷进去拔不出来。” “后生,不会是碰上沼泽了吧?” 鱼伯刚想抬脚,立马好似矮了一截儿,被死死拽住陷进淤泥。 宋思媛眉眼里满是警惕,说道:“鱼伯,这东西比沼泽还恐怖,沼泽可不会吃活人,这些鱼虾应该就是被藤条捕捉的血肉喂养出来的,是它们的引路人,为他们寻找猎物。”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二章:水鬼尸藤 “我就说这一路走来怎么那么邪性,原来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岳观潮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石窟栈道,这里是出河滩的必经之路,能把这种嗜血东西放在这里的,除了答寅尊还能是谁,如此想来,方觉这个人阴险狡诈。 “先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得赶紧从淤泥脱身,否则哪怕没有这些水草,咱们照样走不出这里,大家千万别乱动,把自己陷进淤泥就完了。” 宋思媛这话,说得众人停住乱动的身体,顷刻间安静下来,他们睁眼等着彼此,眼看淤泥中的水草越箍越紧,所有人脑门都积了一层汗,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生怕一个大喘气再把自己沉进淤泥。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前面,他们所在的河滩并非什么都没有,前面的嶙峋怪石犄角旮旯很多,全是窟窿石洞,高处更有生长了千百年的地藤岩草,像苔藓般从岩缝伸出,茂盛生长。 她低头合计目前的棘手情况,眼前一亮,看向岳观潮:“你力气大,把飞虎爪丢到前面的窟窿上去,我们跟在你身后拉住绳子,靠着绳索的力量,应该可以走出淤泥。” “好~” 事不宜迟,岳观潮从背包拿出飞虎爪,抡圆了胳膊朝远处丢去,那嶙峋怪石凹凸难平,只听得咔哒一声,铁爪牢牢抓在上面,他又朝后拽了拽,确定没有脱落,这才放心。 “大家把绳子抓好,千万别松开,一个个顺着绳子爬上来。” 淤泥的恐怖,在于让人不断下陷,慢慢看着自己被吞噬,没有借力的机会,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挣脱不得。 眼下有飞虎爪在手,岳观潮好似平地攀援,拉着绳子朝前努力抬腿伸脚,虽然有水草阻力,却也安稳走出河滩来到岸边。 “这里是平地,可以走人,没有淤泥。” 岳观潮走到岸边,脚踏几下岩土,既不塌陷也不晃动,可见确实从河滩出来了,他看向深陷淤泥的众人,示意他们继续往上爬。 三两作伴、前后援手。 众人靠着绳索渐渐走出淤泥,待最后一个葛达踏上岸边,岳宋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检查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 宋思媛看向从河滩走出来的众人,他们在河滩折腾这一炷香时间,淤泥已经陷到膝盖,从淤泥出来的一刹那虽然满腿轻松,却免不了沾了一身秽泥,腿上脚上全是黑黄斑驳的淤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这水草也太霸道了,我这腿肚子都勒出血印子了。” 岳二炮站在河滩边撩开裤腿,被水草缠住的腿肚明显有几道紫红血印,好似被人挠了,猩红勒痕往外渗血,脚腕处的血红爪印清晰可见,看得人眉头横突,咬紧牙关。 众人赶紧解开自己裤腿,果然很岳二炮差不多,也是满腿血痕,最严重的皮肉必定是被血红爪印抓过,残留着恐怖痕迹。 “难不成,里面有水鬼找替身?” 鱼伯看向类似人手印的血痕,老眼闪过一丝恐惧,水鬼索命的传说,人或多或少都听到过,他这番话,把所有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刚才若性差踏错,那岂不是做了替死鬼。 由此一想,众人忍不住后背发凉~ “不一定是水鬼,应该是水中尸体。” 宋思媛看着众人的情况,继续解释道:“如果我们没有出来,等身体完全陷进淤泥,这些水草就会把我们吸干,最后恐怕最后我们的尸体会变为水草的一部分,等待着活物进入河滩,为虎作伥作恶拉人性命。” “可这玩意儿吃人归吃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光马常很好奇,众人也都满头雾水,岳观潮看向宋思媛:“这东西,我怎么感觉像尸花魔参啊,只要见了人血就发狂。” 宋思媛点点头说道:“你的猜测也没错,但世界上能吃人的植物多得是,听说北非还有比马车大的食人花,这东西应该也属于可捕猎活物的植物,具体是不是尸花魔参我就不知道了。” “我感觉,这东西跟我们见到的奈河尸藤很像,我记得我挖开淤泥时,明显能看见蛛网状的藤蔓,这样一想,大概奈何上的尸体那么反常,全是这种藤蔓在作祟。” “依我看,咱们腿脚上的爪印,应该就是那些尸体的留下的……” 她还没说完,河滩明显颤动起来,鹅卵石在淤泥里翻腾滚动,本来还算清澈的河水,再看起来已经跟淘米废水没什么区别。 噗嗤~ 一只泡发惨白的鬼手,从淤泥里破土而出,张牙舞爪。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三章:火烧藤尸 仔细看,指甲上还有水虫钻出蠕动,恶心得众人内心发寒。 还不过呼吸之间,更多泡发鬼手伸出,渐渐将身子钻出水面,好似仰着头的鳄鱼,恶狠狠盯着活人。 岳二炮惊得赶紧远离水边,溜到最前面。 岳观潮拿起猎枪,眼神瞬间变得冷酷:“宋千金,看来又被你说中了,我们要是不了结这些人,还真走不了。” 岳观潮看向这些水中藤尸,从身上衣服看应该是海东盛国的役夫。 只是,他们被泡了近千年,早已无法辨认原貌! 只见皮肉肿胀变形,好似在骨架上随意裹了一层长毛烂皮的灰白腐肉,怎么看怎么不服帖,五官就没有顺过,要么嘴歪眼斜、要么烂脸无鼻。 黑唇一旦怒张,牙床必定翻出嘴唇,嘴角嗤拉撕裂到后脑勺,皮肤上亮晶晶的,应该是皮囊表面掐年千年积累的尸油。 那漆黑眼睛看不到任何活气,虽有人的身形,却只感觉他们是嗜血野兽,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看得出来,这些泥沼藤尸是被血气吸引上来的,只是他们好像出不了水潭,只能虎视眈眈盯着陆地。 猫爷看着这些浑身长满细绿绒毛的尸体,走向宋思媛:“后生,这东西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浑身都是绿毛,这活脱脱就是水鬼嘛。” 宋思媛转过身子看向这老头:“鱼伯,死活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尸体只能是被这些水草寄生了,你看到的绿毛未必是毛发,也有可能是寄生在身体表面的水草。” “我手里还有炸药,把这些东西炸死才好,免得爬进天池危害人畜。” 语毕,宋思媛解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仅剩的竹筒火药,点燃火捻丢进河滩。 “走,大家走远点。” 随着竹筒火药丢入河滩,那火药瞬间被引爆,烈焰在水面完全燃烧,把这些尸体烧得咯吱乱叫。 这些沼尸身上本就有厚重油膜,一靠近火焰立马好像被点燃的烟花,迅速一传二再传四,本来只是河滩近处着火,在他们乱动下,反而惹得整个河滩烈火肆虐,一片哀嚎。 岳观潮看向这些鬼玩意,无论他们怎么四处游走躲藏,都不敢踏上陆地,可见它们只能在水面活动,有些沼尸一旦惨叫着逃离水面、爬到岸上,立马会变作干尸,被火焰一把火烧成灰烬。 才不过一盏茶时间,方才还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沼尸,如今全都死在河滩,腐臭腥味秽不可闻。 岳观潮本想再补两枪,看着逐渐掉渣的岩洞,心说再不出去大家都得陪葬,赶紧嚷嚷道:“大家得赶紧出去,刚才那声爆炸把河谷给炸裂了。” “走~” 话音未落,已见两侧石壁坍塌,他们赶在岩层坍塌前,快步急走跑出河谷。 随着眼前一亮,众人再次见到冬日晴天。 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宋思媛看向身后,那河滩泥浆滚滚冒出,裹挟着黑黄斑驳的脏东西,已经把河滩完全占据,不见一丝水花。 “大家先别急着高兴,那淤泥下应该是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山灰,要是这东西全从地洞挤出来,连我们也得被淹,赶紧往下跳,别被这些淤泥沾了身子。” “往下跳,这么高?” 猫爷看向身下的天池,他们所处的位置,位于天池诸山壁,距离水面至少几十米打底,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即便下面有水也受不住,他这样的小身板,别说是跳水,就是洗个冷水澡,你都得风寒一阵。 宋思媛用手指丈量着岩洞到水面的距离,朝众人解释道:“我们没有降落伞,真是用飞虎爪往下爬,根本禁不住那么多人,还没走人就被淤泥给困住了,只能奋力一搏,不过你们别担心,只要距离小于三十米就不会有大问题。” 岳观潮正准备往下跳,远处忽然响起鹰鸣,他抬头细看,那白鹰越过众人头顶,在天池附近盘旋。 “你们听,好像有马车的声音。” 在这声鹰鸣过后,车轮隆隆渐渐响起,可见有马车朝他们跑来。 “岳观潮,你们没事吧。” 他仔细听着这声音,分明是楼云贤,众人眼见救星来了,立马大声嚷嚷把马车吸引来。 不过片刻,他们头顶的山坡砸下四五根百米绳索,正好落在他们身边。 “你们赶紧上来,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事了,看见白鹰在盘旋才知道有问题,还真叫我们赶上了。” 岳观潮抬头看去,楼云贤和朝临源正站在洞壁上的山崖,朝他们招手。 眼见淤泥朝外蔓延,几人顾不得说话,前后抓住绳索,被马车拉上山崖,渐渐远离洞口。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四章:终得获救 哗啦! 众人骤然得救,心情难免激荡,被马车拖上山崖时,手脚颤抖乱动,缓了很久才恢复正常。 岳观潮见山崖下轰隆震荡,站在崖边朝下俯视。 河滩淤泥终于突破石窟禁锢,从数十米高空倾泻而下,泥浆岩灰喷涌而出,把下面的天池染得浑浊不堪,如此高温,自然引得水面沸腾冒烟,就像被冷水泼灭的煤渣,荡漾起百米高的呛人浓烟! 岳观潮不由得捂住口鼻,等再次咳嗽,嘴里的唾沫都成了黑色。 宋思媛紧随其后朝下细看,不由得一阵后怕,众人真听了她的话跳下天池,光是这高温泥浆,也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呼~,你们怎么会突然来救我们!” 岳观潮看向身后,山崖边共站着三辆马车,车厢下配重铁块,全都带拖尾钩,麻绳正是拴在拖尾钩上,才把他们全都拉上山崖,如此看来,这绝对不是突然救援,而是有意为之。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要不来救你们,你们只能跳天池去死,” 楼云贤听着朝临源毫不客气揶揄的话,没好气拿胳膊戳了他一下,自己站出来解释道: “这算不上突然,你们自从下墓后,朝家就已经在筹谋着如何救人,除了华莲峰留守驻地的那些壮丁,还有一部分壮丁沿着天池附近前后巡山,只要发现有活人的踪迹,要立马过去救援。” “你们下墓的一夜,华莲峰传出过几声震动,我怕你们也折在墓中,就拉着朝临源来巡山了,一晚上都没什么休息过,我们还以为你们已经没了,眼见这白鹰突然朝天池飞来,我想起来它跟你有感应,这才意识到你们的位置。” “要感谢,你也得感谢这只白鹰,是它发现了你们。” 岳观潮听着楼云贤的话,回想起墓中经历,那几次震动,应该就是望桥塌陷、墓室断裂。 “朝管家和那些壮丁哪去了?” 朝临源在一旁瞅着雪茄,看向灰头土脸、泥浆满身的他们,见没有朝管家的身影,脸上略略不满意。 岳观潮心里一琢磨,朝管家人是已经没了,全靠他们这些下过墓的什么说,本想张嘴数落朝管家胆小怕事,话到嘴里却觉得十分不妥。 事实上,确实是因为朝大成贪生怕死想邀功,这才好心办坏事,把所有壮丁引上绝路都给害死,他到最后关头都想救出朝管家,只是这老头子已经被彘兽吞吃干净,救治无用,这才提前送他上路。 如果照实说,难免手上落个杀朝管家的名声,既给朝家抹黑也对自己不好,被朝大成的家人来寻仇,那就更闹心了,说不定还要连累这些壮丁的家人拿不到赏银。 他话在嘴里反刍咀嚼,立马知道孰轻孰重什么该说,索性编了个体面的说辞,微微伤心拱手说道: “少东家,不瞒您说,此去墓下艰险万分,朝管家带着弟兄们一路保护我们过望乡、渡奈河、踏古城、遇蛟龙、斗彘兽、可谓九死一生,不料在下墓时被墓中彘兽所伤,朝管家和众位弟兄为了掩护我们逃走,死伤无数、葬身洞窟。” “葬身洞窟?我看是你们故意把他们给杀了吧~” 语毕,朝临源抄起腰间的短巴子枪,指着岳观潮:“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老头子都能活着,这些壮汉却死了,说不定是你们使坏,把他们葬送在地宫里了。” 这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的岳观潮鬼火直冒,他本想动手,前方的马车故意咳嗽数次,斥责声随之传来:“朝临源,岳先生可是我找来的高人,你可不可无礼。” 话语间,轿厢门掀开,朝文顺穿着素色马褂走上地面,身后还有两个长随替他披上貂皮大衣。 “岳先生见谅,小犬太过跋扈,少教的很。” 朝临源见他尊长都出来,只得收了手枪退避几步,把位置让出来。 岳观潮知道,朝文顺都亲自来了,除了要清点财宝,最大的心思怕就是解彘秘药了。 他心领神会,抱拳恭维道:“不敢,我们是晚辈,自然就得有晚辈的规矩,他们虽身死,侠肝义胆永不灭,我岳某敬佩他们的为人,在朝管家临死前答应过他,要为朝老太爷寻得解毒良药。” 说话时,岳观潮仔细注意着朝文顺的神色,提起解毒秘药,这伪善儒官眉眼明显一紧,他微微勾动嘴角继续说道: “这一路虽然艰辛万分,到底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叫我们给找到了。” “找到了,是何物?”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五章:疑心解惑 岳观潮见他眼中喜色多于狐疑,只得拿出口袋,从里面倒出一枚玉蝉递给这老东西:“这是答寅尊口中所含玉蝉,唯有这东西能解得了彘毒。” 朝文顺将信将疑接过玉蝉,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怎么相信,见未名青虫确实神秘,反而叫他拿不准主意:“如何解毒?” “这,暂时不着急,等我们见了朝老太爷再说也不迟。” 岳观潮明白,现在把解毒的法子告诉朝文顺,他们在以后将处于被动,不如亲自给朝老太爷解毒,有个恩人的名声,朝家绝对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那好,岳先生请,我们已经在蛟龙庙准备了换洗衣服,不如在下山前移步庙中,也好收拾妥当再下山。” 朝文顺话到此处,细细打量岳观潮一行人。 这些男女老幼浑身泥浆、灰头土脸,个个身上脸上都带了伤,可见在墓中吃了不少苦,若是只有葛达和猫爷也便罢了,如今又多出来鱼伯和马常,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完全放心。 去蛟龙庙休憩是假,打探这二人的虚实是真! 待众人翻山越岭再次回到蛟龙庙,鱼伯经历艰险这,终于露出笑容,回到房间去换洗衣服。 一番修整,众人也都脱下脏乱衣服,又处理了伤口患处,整洁一新来到正堂。 眼下,岳观潮、宋思媛、岳二炮在左、鱼伯、马常、葛达、猫爷在右,朝文顺独坐中间,环顾周围率先拱手发问:“岳先生,不知这位老伯与小哥是何人,为何跟着你们从墓中出来?” 岳观潮听见朝文顺这样问,心说这老东西终归按捺不住,还是问他要了说法,算是给了这二人解释的机会。 如果这老阴批连问都不问,不代表他要放过二人,极有可能是等放他们走后,要偷偷做掉二人,毕竟,当初谈好的下墓人选中可没有鱼伯和马常,一旦二人说出去,那朝家和章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即便不至于灭族,也要脱层皮。 岳观潮细细一想,拱手抱拳回复:“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去华莲峰时,碰到了蛟龙晕,幸亏得了鱼伯的好主意,才顺利走进芝兰甸子寻到墓室入口,至于我身旁的小兄弟,是我在山林中救下的马戏班子伙计,现已认了干亲,听闻他轻功极好又善于缩骨,就带着他下墓,好帮衬我们。” “朝大当家放心,这二人下墓也只为求财,略分一杯羹自然守口如瓶,凭着我与他们的交情,断然不会出问题,而且既是一同下墓盗了海东盛皇陵,那我们就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拿了东西分了脏,岂有反手把自己送进官府的道理。” 岳观潮说话时看向朝文顺,料想这老阴批是个多疑的货色,他最怕的不是分羹求财的人,而是无欲无求、油盐不进之人,只要他敢说鱼伯和马常什么都不图,此二人必定活不过半月。 因为前者尚且可谈,只是报酬多少的问题,后者却只能杀——一个从墓中出来,又寸金不沾的人就是个定时炸弹,只看他什么时候引爆自己,炸伤他人。 他深知这个道理,哪怕猫爷和马常什么都不想要,他也必须得让朝文顺放心,他越是放心,那鱼伯和马常就越安全。 “当真?” 朝文顺看向猫爷和马常,是在求证也是在质疑。 对于此,岳观潮并不担心,鱼伯年轻时从采珠贩子手上讨生活,有的是心眼子,马常打几岁开始就跟江湖溜子打交道,也不是个傻子。 鱼伯率先出声,咳嗽几声呜咽道:“年纪大了,想给自己攒点棺材本儿,二来这蛟龙庙几十年没翻新过,我算了一下翻新的花费,那不是个小数目,若朝老板愿意施舍,来日功德善捐碑上,必有你的名字。” 马常见状,连忙拱手说道:“我自幼被马戏班子收养,也不知父母是否还建在,有了银钱就能回家,也好人前尽孝,做点小生意。” 朝文顺听完二人的话,眼中警惕渐渐消失,不管是真相信了还是为了给岳观潮面子,他决定不再追究:“那是自然,岳先生替家父找来解毒秘药,是大功劳一件,这次下墓所获颇丰,参与者必然能分一杯羹,你们二位得了赏钱大可去做未尽之事,江湖很大,后会有期。” “多谢朝大东家!” 鱼伯、马常齐声道谢。 岳观潮琢磨着朝文顺话中深意,这老阴批提起解毒秘药未必是真心感谢,更多是告诉他,他愿意大事化小全看在他的功劳。 “诸位既已歇息好,那就尽快启程回去吧,家父的病又重了一点。” 岳观潮又跟鱼伯马常交代了一番话,叫他们先在蛟龙庙等待,等处理完朝府的事再来拜访。 随后,他和宋思媛猫爷他们踏上马车,跟朝文顺一起赶赴朝府。 ……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六章:解彘之术 一入朝府,众人在南书房停留片刻,立马赶赴朝老太爷所住的荣寿堂。 岳宋二人刚靠近荣寿堂院门,还没踏入院子,已见丫鬟和长随端着热水和药汤鱼贯入内,正堂中传出的痛苦呻吟既像是弥留之际的叹息,又像是久病无望的喊叫,透着一股绝望。 他们走进正堂时,朝家老太爷正被绑在太师椅上,这老头子的双手双脚被束缚起来,连脖子都被捆在软垫上,只留出嘴巴没有封闭,张着嘴不知道嗔怒吼些什么。 朝老太爷正常时除了皮相比同龄人老一些,并没有其他异常,眼见他旧病复发,岳观潮这才知道这彘药的恐怖之处。 仔细观察,朝老太爷松弛的皮肉在发病时不断发黑,渗出不规则团斑,皮下可见粗壮血管和颤动筋条,时不时有细小疙瘩隐隐在皮下乱蹿,好似有蚂蟥在皮下游走,只要有针扎到患处,这东西必定散开到不同方向,更加难捉。 在这一过程中,老头子痛苦万分,喊叫时歇斯底里过于剧烈,竟把脸憋得青红发紫,活像个烤熟的猪肝。 那额头青筋凸起,脑门上好似埋着疙瘩乱动的蚯蚓,眼中的光芒时而涣散时而聚集,如果不是束缚带绑着手脚,想必已经把身体皮肤抠破了。 这种状况,像极了烟膏子上瘾的老财主! 他身旁的老姨太太颤巍巍拿着灵芝熬成的药水,一勺勺喂给老太爷,只有喝下药汤后,才能暂时缓解痛苦。 “老太爷怎么样了?” 朝文顺抓住身旁的家医,眼神关切又焦急,老大夫胡子花白已经年纪一大把,叹了口气摆摆手:“太爷比上次发病还要凶,今日进补的灵芝又多了一倍。” “哎,你下去吧。” 老大夫走后,朝文顺看向岳观潮拿出玉蝉:“岳先生,都到了这个地步,大可不用再卖关子了,我见你也是个青年才俊有心结交,若家父真能获救,那你便是朝府大恩人,以后设宴都要成座上宾。” 岳观潮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看向朝文顺: “朝大东家,老太爷身上的禁咒之毒名为禁咒,其实与鬼神完全无关,只是答寅尊豢养的彘虫在作祟,他是中了青翅尸蝉之毒!” 朝文顺眼中大放异光,眼中疑惑消散不开:“青翅尸蝉?我自认为见多识广,为何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怪虫。” 岳观潮拱手上前,跟朝文顺介绍起这青翅尸蝉的来历: “这种虫子与答寅尊出身的靺鞨北族有关,是他们秘传本族的彘术之物,轻易不外传,而且海东盛国距今过了千年,多数史籍都毁于国灭,那能流传下来的东西就少之又少。” “不管前情如何,这种虫原本是作用在死人身上的,这种青翅尸蝉休眠时分泌得液体,可以借由彘兽来供养身体,来让尸身保持千年不腐,但如果彘兽死亡,那尸体就会迅速被青虫吸干膏脂,变为枯萎干尸。” “我们都猜测,当初朝家先祖所饮下的东西,应该是青翅蝉母的蝉液,这种东西一旦饮下,传承千百代都无法抹去独特气味,料想朝老太爷年轻时下墓,身上代代相传的气味唤醒了尸体身上的子虫,这才被寄生在身,变为彘人。” “这种虫以月潮为引,每隔朔望便会醒来进食,朝老太爷身上的疲态衰老,正是被这些青翅尸蝉吞吃了膏脂的缘故,他们进食的膏脂越多,那人就越是衰老,最后跟尸体一样成为干尸。” 朝文顺听完岳观潮的介绍,心中已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跟这些人介绍病情时说得模糊不清,如今亲耳听这年轻人细数青虫的作息,渐渐相信了他的话。 “如何解毒?” 岳观潮看向猫爷,青翅尸蝉是猫爷发现的,如何解毒也唯有猫爷知道,这老头子拱手说道:“ 大东家稍安勿躁,要想解毒就需要青翅尸蝉的蝉液,你且去准备炭盆、食盐、水盆,有了这些东西才好操作。” “好,你们速速去准备。” 岳观潮见长随出去准备东西,他走到猫爷身边好奇道:“解彘的方法,你查出来了?” 猫爷点头应答:“嗯,幸好那本书收类丰富,有杂病治愈之方,里面有提到解彘毒的法子。” 他二人耳边低语时,长随们已经把东西拿来,猫爷并不说话,拿过炭盆点燃炭火,再把铜盆支在炭盆支架上。 这些行为,连朝文顺都看不明白,不过他却也不敢细问,毕竟朝老太爷命系于此,一来二去正堂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朝老太爷气力将尽的嘶吼悲鸣。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七章:病去如抽丝 一切准备完毕,猫爷拿出玉蝉,攥着细齿铜凿轻轻敲凿玉蝉,手腕频频抖动,那玉蝉先是出现裂纹,最后咔嚓数声掉渣断裂,青翅蝉母已然出现眼前。 随着蝉母落入水中,铜盆中噗通狂响,这蝉母像是被融化的糖块,一点点把铜盆里的水染成浅显微青。 猫爷见状,赶紧把蝉母拿出水中,放在一旁的杯子里! 呼~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朝老太爷呼吸到铜盆里的味道,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身体,突然又变得躁动起来。 那双浑浊老眼血丝凝结、通红渗血,从喉痛不断吞咽口水来看,他好像对蝉母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紧接着,朝老太爷的肚腹不断收缩颤抖,好似有几千几百个爬虫在皮下游走,它们齐齐往喉咙拥挤,刺激得朝老太爷指节发白,一寸长的小指甲齐根断裂,险些要掐断木椅。 “呕……噗嗤~” 随着一声呕吐声响起,这老头子嘴巴大张,喉头积存的青翅尸蝉一窝蜂落入铜盆。 岳观潮强忍着恶心看向尸蝉,这些小东西在朝老太爷的身体里数十年,原本米粒大小的青虫长得肥硕油亮,如黄豆大小,那微青泛光的颜色,看得人后背发麻。 此时,经历炭火烘烤,铜盆里的水早就冒泡沸腾,只要青翅虫落水,必定被滚烫的开水烫熟致死,哪怕侥幸落在尸体上,也会被洒下的盐巴消灭掉。 如此一炷香时间,等最后一只虫彻底落入水盆,猫爷拿起盐罐子朝铜盆奋力摇晃,直至铜盆表面覆盖了一层盐水,蝉虫再无乱动,这才彻底收手。 看着盆中已经被盐水齁死的青翅尸蝉,朝文顺关切问道:“猫爷,家父身体里尸蝉,可清理干净了?” “朝大当家,不要担心,蝉母身上的味道,会把青翅蝉源源不断吸引过来,什么都吐不出来,说明体内已经没有尸蝉,再把这杯水饮下就没有大碍了。” 说完,猫爷把那杯泡过蝉母的水递给朝文顺,他眼神一示意,朝老太爷身旁的老姨太太接过水杯,一勺勺喂给这老头子。 等茶杯水尽,朝老太爷的精神力渐渐恢复过来,眼中孱弱光芒一丁点变亮,就好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在鬼门关被人强行救了一命。 眼见他身体恢复正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朝老太爷恢复清醒后,虚弱眼神看向众人,拉起朝大东家的手有气无力说道:“咳咳咳咳~文顺啊,这些人可算是我朝秉忠的恩人,也是朝府的恩人,你可要重重款待好好酬谢,莫不可轻慢了贵客。” “父亲,这我是知道的,这段时间您就安心将养,一切有我,您不必担心。” 朝文顺朝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跟在他身后,一众人越廊过院进入南书房。 等众人坐定,长随们再次上了香茶,岳观潮掀起茶杯吹饮片刻,看向朝闻顺:“朝大东家,如今我们已经完成你交代的事情,我们什么时候能启程回去!” 海东皇陵宝藏已得,老太爷彘毒已解,朝文顺要交代的事情也水到渠成,岳观潮早就知道要回去了,他故意问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言外之意是要告诉朝文顺,走之前有什么东西要给的送的,现在就得提出来了。 这一套虚以为蛇的场面功夫,岳观潮以前本不屑去用,毕竟乡野人说话粗糙惯了,你偶尔绕来绕去,人家压根就听不懂,面对这虚伪文人却正合适。 朝文顺低头斟酌片刻,嘴角勾笑:“岳先生请放心,给诸位的酬劳我已经差人各自送回你们的住处,今日留各位书房茶叙,也是想当面感谢诸位,若不嫌弃,等几日后家父身体好转,我设宴款待后再走,可好!” “这~” 岳观潮喝茶时看向朝文顺,他的脸色虽精明却不是在坑人,可见是真想感谢他们,如果只是多待几天倒也无事,他索性应承下来:“既然东家盛情难却,我们也就只能再叨扰几日。” “猫爷、葛兄?” 猫爷一贯是八面玲珑的心思,他脸上堆着笑脸儿,高兴说道:“这事儿好啊,我本也想为岳小友践行,既然大东家先我一步,我也乐得借花献佛,权当给几位践行助兴了。” “至于葛兄?” 葛达见岳观潮投来问询目光,赶忙点点头,皇围村与朝家做惯了生意,肯定不能弗了朝家的面子,连忙应承下来。 如此合计,几人定下了践行宴会。 第二卷:雪岭请灵-海东皇陵 第三百三十八章:万般赏钱 待一切事毕,岳观潮带着宋思媛会到梨园会馆,楼云贤早已在会馆外候着,见他们回来,安稳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她关切问道。 “朝老太爷醒了,我们也算没白跑,就是朝家老太爷非得请咱们搓一顿,我们可能要再等几天再走。” 岳观潮据实相告,设宴款待的人里,必定会有楼老板和她。 楼云贤见事情解决,心中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渐渐喜上眉梢:“这不妨事,已经在这儿待了有近十天,再多待几日也正常,这几天你们正好修整几日,赴宴后好上路。” “对了~”岳观潮看向周围:“朝文顺说他把赏钱给送来了,我咋没瞅着呢,不是又坑咱吧。” “你看把你急的,我都给你们收起来了,在这儿~” 楼云贤努嘴指向柜子,岳观潮快步走上去拉开柜门一看,铜盆大的方盘摞了三四层红纸包,加起来至少四万银元。 岳二炮这辈子都被见过那么多袁大头,眼里高兴得都快冒泪儿了:“啧啧啧,姓朝的确实阴险,不过出手还算大方,有钱他是真给啊~” 岳观潮掂量着红纸包,这些纸包大概手掌长,银元压得紧实坚硬,一撕开纸片,可见银灿灿大洋,他数出一枚拿到嘴边吹响,金属颤音清晰入耳,可见是真的,不是弄虚作假。 “都是真货~” 楼云贤站在他身后,调笑道: “那当然了,朝临源亲自来送的谢礼,那个什么猫爷、葛达每人一万银元,至于你们三个各有一万银元,多出的那一万银元叫你们自行处理,至于其他下墓亡故的人,听说除了一次性补偿二千大洋体恤钱,还包了一家老小的生计,这辈子算是吃喝不愁了……” 岳观潮听着楼云贤转告的话,心里也明白过来,这多出的一万银元,是承诺给猫爷和马常的赏钱。 他私心想着,朝氏家大业大不容易倒是不假,可千年来多少家族树倒猢狲散,唯有他们长盛不衰,可见还是有些真本事。 这世间多少桩事,都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惹出来的,朝家肯把这些壮丁的家小给解决了,可见驭人治乡的厉害,这些赏赐称得上主次有别、亲疏适宜、周正厚道,光是行赏的规矩,就看出朝家道术之深, 岳观潮掂量着银元,叹了口气:“这银钱压手是不假,可也是咱们死里活里争出来的,一点也不嫌多,我们凿窑拿出的真东西值老鼻子钱了,就是他们跟章家对半砍,也能让老朝家再旺个五百年,怎么都不算亏。” “不管怎么说,九死一生是活下来,这几天就好好休息,等着打道回府吧。” 岳观潮朝着名角儿摇摇头,一脸神秘:“这几天恐怕闲不下来,我们还得再去蛟龙庙一趟,把该解决的事情给处理掉。” “还有什么没解决?” 楼云贤美艳的眼眸涌现好奇。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岳宋二人眨眨眼,他们故作神秘的姿态,彻底把楼云贤好奇心给吊了起来。 翌日清早天光微曦,岳观潮带着猫爷、葛达他们再次踏上去蛟龙庙的路, …… 驾~ 驾驾~ 蛟爷河畔,初雪高阳。 冬日雾凇挂满枝头,在阳光照耀下些许融化,好像挂满银白梨花,河道外虽银装素裹,却不见河道有任何浮冰,那潺潺流水清晰可见,在河边浮动起一层缥缈雾气。 更远处的地方,一艘乌蓬渔船正漂浮在河边。 船上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拿着鱼竿,一丝不苟盯着河面。 二人正聚精会神钓鱼,忽见鱼竿摇晃还以为是鱼儿咬钩了,赶忙拉着鱼线挑起鱼钩,见上面空空脸上免不得显出沮丧。 “鱼伯~” 他们听见远处车轮轰隆响起,立马转过头看向岸边,岳观潮早已带着同伴下了轿厢。 “后生,你们昨天才回去,怎么今日又过来了?” 鱼老汉收起鱼线,划着船桨来到岸边,带岳观潮他们进入院子。 蛟龙正堂,岳观潮拿出朝文顺给的赏钱放在桌案上,白花花的大洋被红纸包成卷,整齐码放二三层,不用数都知道有近万枚。 鱼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钱,连忙摆摆手:“哎呀,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拿钱,再说了我一个老头子,拿那么多钱也没处儿花啊!” 岳观潮知道鱼老头要推却一番,看向这二人,眼神恳切说道:“鱼伯,这些钱就该你们揣进腰包里,你本来也不该蹚浑水,是朝大成非把你招呼下来,还差点叫畜生一口闷了,这钱你拿得心安理得,也算精神补偿费,至于葛达,要不是你钻进石窟,哥几个指不定搁哪泡尸呢,还有命拿赏钱。” “恩公,我钻进石窟纯属是为了报恩,与赏钱无关,即便是救命之恩,那也是你们先救的我,一来一回也只是扯平而已,我怎么能拿那么多钱。” 第三百三十九:铸庙私计 “马常,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都先别吵吵了,先让我说完。” 听着岳观潮的话,鱼老汉和马常安静下来,想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岳观潮看向鱼老汉说道:“这座蛟龙庙不造挨了多少年,确实需要再修缮修缮,哪怕不是大修,也得把漏风掉瓦的地方修补好,你自己也好住得舒服一点。” “再一个,我也是掺杂了一点私心。”岳观潮说完,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把子:“我想在蛟龙庙扩建个墓园供祠。” “墓园供祠?你是要给什么人祈福~” 鱼老汉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得岳观潮亲口说出来,才算心里有数。 岳观潮看向黑林的方向:“黑野林下面,绑着数不清的童子,他们被答寅尊献祭千年,怎么说也不该再受苦了,我是想把他们的尸骨全都挖出来迁到墓园里,也好叫他们叶落归根,早日轮回。” “至于那座祭祀洞,就等鲶鱼杀光了以后,完全给填平算了,免得再害了其他人。” 鱼老汉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露出赞赏目光点头说道:“后生,你能有这心思,也算是个良善人,小老觉得可行,等墓园建成后,我还可以替你们守着这些这块墓地,平常添香祭奠啥的,也方便一点。” 岳宋二人本以为鱼伯忌讳这些死婴,会不同意在这里修建坟园,得了这老头子的允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趁着他们这几天不下山,葛达又在附近的皇围村子找了几个交好的猎户,靠着他们前几天挖开的地洞,把祭祀地窟中所有婴尸给迁到地面,还在蛟龙庙后面的空林中划出墓园,逐一敛葬收容。 做完这一切,众人看向身前,前面的灌木林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近六百座坟包,呈众星拱月般围绕河岸。 岳观潮撂下铁锹叉着腰看向坟包:“啧啧啧,总算赶在我们走之前干完了,剩下的就是修庙建祠。” 鱼伯看向这诸多坟墓,朝岳观潮点点头:“这你们都放心,小老肯定把庙宇给张罗起来,好给这些娃娃祈福,只是修庙之事少说也得三四个月,一时间急躁不得。” 岳观潮转向这老头子,拱手抱拳谢道:“鱼伯,这事儿估计就到我们走之后了,还要你替我们多费心。” “要说费心,可不止我一个,马常这小子也会替你们盯着~” “马常?” 岳观潮看向身后,鱼老汉的言外之意,他在清楚不过,赶紧问向马常: “老兄,你真不打算入关回家?” 虽说上次是朝文顺怀疑他们,马常这才说出要回京城的话,脱口而出的东西,却往往是心中真实想法,岳观潮心想,如果马常真要回去,他正好把他的赏钱给出去。 眼下,马常突然说不走了,反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叫他不知道这苦命小伙儿的主意到底是什么。 “嗯~” 马常见众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眼神坚定点头默认,算是应承了鱼伯的话。 “恩公,我确实想回去找父母,但这个想法一眨眼儿也就没了,暂且不提我被带出来的时候才三四岁,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哪怕真找到了他们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形同陌路,说不定还要落埋怨,他们当初本就是活不起了才放我离开,这十几年过去了,都不一定还在不在。” “我稍微琢磨了几宿,还是自己过来得自在,鱼伯这蛟龙庙平常也没啥人,我正好跟他做个伴儿,到时候想下山去闯江湖再下去就是了,眼下我也没啥事,正好帮鱼伯顾着场子,把你这摊子事儿先给张罗起来。” 马常说得言辞恳切,岳观潮知道多劝无意,只好应了他的主意:“那我可多谢马兄了,既然咱们互相都救了对方一命,那就不要再提恩公这茬儿,别再把我叫老了。” “那成,以后若江湖再见,那就以岳兄相称。” 马常拱手抱拳后,众人哄笑成团,坟园枯骨的冷峻悲哀也被冲淡了不少。 墓园事毕,朝家的谢恩宴筹备几日也已经提上时辰,岳观潮等人慌忙下山,顶着冬日寒风赴宴朝府。 佳肴满席、觥筹交错,朝府的谢恩宴碰上朝老太爷痊愈,办得自然隆重繁华,比当日的寿诞不相上下。 只是,像这样的谢恩宴,甭管席间多少人笑脸相迎,都只是逢场作戏弄虚作假,一顿饭吃完,岳观潮压根不记得谁是谁,只看到一张张言不由衷的热脸,尴尬半日,总算是结束了宴会。 他现在啊,就想赶紧回奉天! …… 第三百四十章:岳叔来访 清早浓寒、雪风簌簌。 一入十月,哪怕朝家庄远离白山天池,照样刮起白毛风,人只要把脸露在外面,就跟被刀片子剌脸似的,嘎嘎生疼。 岳观潮早早起来,看着戏班诸人收拾东西整理行囊,直到红日泛金光,这才彻底收拾妥当。 一声轿车轰鸣,福棠班在朝家诸人相送中开出镇子,朝松江河望楼开出一溜蚁行长队。 轿厢中,宋思媛抱着汤婆子,感受着温暖春意,这几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他见岳观潮正出神儿,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这粗鄙武夫:“你想什么呢?不会还舍不得这里吧。” 岳观潮回神片刻,咧嘴一笑:“那可不能够,差点被畜生吞进嘴里,我刚寻思朝家老太爷说的话呢,宴会结束的时候,他把着我手说了一段话,现在回忆起来,后背嗖嗖冒凉气。” “什么话?”宋思媛回忆当时,朝老太爷只把岳观潮一个人叫进去了,她当时还以为是要单独感谢他,如此一想,心中疑惑起来,连忙催促着岳观潮解疑。 岳观潮捏着下巴,斟酌道:“这老头子握着我的手,说什么以后还会再见面。” “以后还会再见面,这老头子不会还想让我们替他下墓吧?”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只觉得心惊肉跳,要真被再被朝家给惦记上,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于宋思媛的猜测,岳观潮只得摇头否认:“我看不像,我感觉朝家老先生对这次盗墓就不赞成,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求合作,倒像是在看一个后辈,跟他相熟的晚辈这种感觉。” “那这就奇怪了,也许跟你救过他的命有关,只要别像那老妖婆那样贪婪,倒也不算啥坏事,以后朝家多少会卖咱们一个面子。” “不过,咱们都走了,朝府那些东西可怎么拿回去?”宋思媛话锋一转,把话头转到墓中宝藏。 岳观潮抓起身旁的瓜子:“这你不用担心,早在几天前,长空就已经飞回去送信,唐家肯定会来亲自处理,真让我们押送回来,唐家人也绝对不会安心。” “那必须的啊,这宝藏只有拿到自个儿手里才叫踏实。” 岳二炮窝在轿厢里,磕着瓜子朝外乱看,听出头顶苍凉悲壮的声响是鹰鸣,揉着脑瓜子说道:“哥,这是长空吧?” “长空?那不能够啊,长空也没有平白无故瞎嚎的规矩,我瞅着像金哥儿!” 岳观潮掀开帘子瞅着天空,那鹰鸣距轿厢越来越近,耳中除了鹰鸣外,一个金色影子清晰可见。 他眼见金背鹰绕着长空盘旋,眼前一亮:“是金哥儿,应该是葛兄让它来送我们一程。” 岳二炮塞得满嘴是干果,呜呜咽咽说道:“它送我们归送我们,为啥绕着长空飞。” “这咱就不知道了,估计是看上长空了吧。” “长空不是公的吗?” “这谁说得准啊~” …… 七日劳顿、车马疲累,众人再次回到奉天。 古城上空,钟鼓鸣音当啷远扬,鸽哨声嗡嗡轰鸣,已见城墙外皑皑白雪,那灰瓦民居被镀上银装素裹,满城古树如同白头老翁,被雾凇冰凌压下枝头。 岳观潮跟福棠班告别后,被宋伯驱车接回宋宅! “宋伯,我们不在家这半个月,可有人来访?” 宋思媛坐在后座,看向一旁专心开车的宋伯,这老头子欲言又止,开口说道:“别的也没人来,不过前日倒是有个老先生,说来找自家侄儿岳观潮,我听闻是找岳先生,也不方便询问真假,就先在外面的馆子给找了个歇脚儿,现在已经被接回宅中。” “老头?是不是带着黄花梨包浆的烟斗!” “嗯,是!” 宋伯点头后,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八成是二叔找来了。 “怎么,这人你认识?” 宋思媛满头雾水,不过看岳观潮的脸色,他绝对认识这不速之客。 “是,这八成是我二叔,但是我带二炮来的时候,他可没说要来找我,会不会是遇到啥情况了?” 这,岳观潮可不敢确定,林场事多,如果不是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二叔肯定不会专门跑这一趟,由此一想,他心里琢磨不定,慌乱起来。 一到宋宅,岳观潮老远打量外宅书房,里面坐着的,明显是熟悉身影。 皮肤黝黑、身形消瘦、腰背佝偻、虽苍老却不见弱态,那烟斗时而噙进嘴里吐出浓烟。 这,不正是二叔。 “岳叔~” 岳观潮和二炮跑进书房,岳青山见他们俩回来,赶紧敲灭烟斗: “我听宋老哥说,你俩去长白山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丁戊奇荒 岳观潮大马金刀坐进高背椅,不慌不忙说道:“嗯呐,去帮你那老相识办点事儿!” 老岳头听见侄儿这样说话,犀利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你都知道了~” “这个地方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去我院子,咱们得好好掰扯掰扯,正好我也得跟你打听点事儿。” “成~” 岳观潮知道外宅书房人多眼杂,只得带着二叔回到他自己住的院子。 等屋门轰隆关上,他这才长呼一口气,好奇问道:“二叔,您跟章夫人是旧相识?” 经此一事,岳观潮也觉得没必要瞒着岳二炮和宋思媛,并不背着二人,眼看三对晶亮眼珠投来好奇目光,老岳头叹了口气:“嗯,岂止是老相识,她还是你二叔以前的老东家呢。” “老东家?” “二叔,这你可得好好掰扯掰扯,到底儿是咋回事?” 岳观潮早在去巫棺镇前就知道二叔做过绺子,回来后又知道了是镇神风故意设局,他早就想问问二叔到底和唐殿戎有着什么恩怨,以至于纠缠到他们这些小辈儿身上。 “你们可知道丁戊奇荒?” 岳青山心里琢磨过好几遍,既然故人时隔多年再次现身,想必以前的事情已经是纸包不住火,既然瞒也瞒不住了,索性捅出来说个痛快。 “虽时隔五六十年,你二叔我现在想起来还是直哆嗦,那年代的天灾人祸,你们连想都不敢想。” 老岳头重新拾起火折子,摩挲着黄花梨烟斗,点了烟叶看向远处,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把以前的经历娓娓道来。 绪帝元年,太平国气焰将尽,天王余孽被彻底肃清,洋务运动正如火如荼,卓有成效,年仅四岁的绪帝初登大宝,年过六旬的左公正式奉命出征收复远疆…… 这一年,整个帝国似乎给人一种焕然一新、蒸蒸日上的感觉,然而,表面的岁月静好无法阻挡暗流汹涌,才不过数月,世道陡然生出变故——京师直隶爆发旱灾! 人祸易躲、天灾无情,百姓最怕的,就是令他们流离失所的水旱灾年,一旦水火侵入家园,必定要拖家带口朝外逃难。 前朝官府原以为旱灾只局部在京畿地区,只在京城地带设粥棚粮摊赈灾,却没料到,北方早已被旱灾阴霾笼罩,不过数月,鲁地、中原、晋地、陕甘相继爆发出更严重旱情,随后,旱灾迅速摧枯拉朽,如火烧燎原迅速席卷整个北方。 至此,这场持续四年、波及整个北方的特大灾难,正式拉开序幕 旱灾所到之处,必定引发蝗虫作乱,从津城以北至南各地,蝗虫如乌云蔽日吞吃田苗,但凡蝗虫过境必定千里赤地、粮食断绝,百姓断炊之日,累累白骨堆砌如山。 有道是大灾过后有大疫,蝗虫过境后,路边堆砌的全是发酵腐烂的无主尸身,过多的尸体无法掩埋焚烧,终于造成更严重的瘟源,疫病开始肆无忌惮在灾民中横行。 此间灾难,暂且不提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生计,言归正传说回老岳头。 老岳头原本也不叫岳青山,这是他入了岳家宗祠后改的宗名,他真正的名字为于德安,是前朝江宁府负责漕运官粮、疏通河道的吏夫。 这帮人担着官家差、吃着官家粮,一心只扑到漕运上,偶尔听到北方饿殍遍地的消息,也多不做任何议论,只是聚众打趣时唏嘘自己命好,谋了个铁差事,以后能灾年不慌、饥年不饿,也算满足了。 在他看来,江宁距京畿天高路远,又隔着江河,北方旱灾压根不会波及南方,然而覆巢之下无完卵,天下动荡,岂有人能独善其身。 北方无法容纳流民后,前朝官府自然要疏通灾民,一纸公文下来,北方千万万百姓开始奉旨乞讨,要么北上出关寻找生计,要么南下江淮就食。 江宁作为南方富庶之地,成为灾民南下就食的目的地,一时间,数以万计的灾民齐齐涌向江宁府。 这些灾民原本也不属于江宁城,骤然入城必然引起本地百姓不满,城中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蓬头垢面的灾民,他们的到来,不但使得粮米价贵数倍,还挤占了原本属于江宁百姓的活计。 漕运海河上的力夫一天至少有十个铜板才肯做事,这些人一来,为了活命一天只要五个铜板,最后甚至只要给口饭吃,就能一个大子儿都不要。 如此一来,码头漕运的老板都是掉进钱眼儿的货色,这些人哪里还愿意雇当地百姓,恨不得灾民越多越好,叫让他们也发发国难财。 这些人肯卖力气活命已经算走了正道,还有那不走正道的,在江宁城拿起破碗做起乞丐! 起初,这些灾民还愿意求人施舍钱粮,随后胆子越练越大,只要见有人穿着富贵,那就上前去围哄乞讨。 你要不给,嘿嘿,那我们可要亲自动手! 第三百四十二章:佛陀鼠仙 哪怕百姓被抢,官府也多是打板子了事,口头申饬几句,再饿几顿就给放出来了,县太爷也怕惹怒了灾民,被他们围了县衙。 这样的例子一多,灾民的胃口越变越大,最后竟闹到绑民索钱、叫魂索命的地步,用尽下三滥的招数讨钱花。 一来而去,江宁百姓人人自危,几乎到了不敢穿戴体面出门的地步,这些灾民行为之恶劣,终于引起当地武馆帮派不满,双方斗殴下引发江淮民乱。 最严重时,江淮河上随时都有流民百姓被丢入河中,血流漂橹、赤河千里,于德安所在的漕运衙门都让人占了,他和众多吃漕运饭的吏夫一样,被迫流亡逃窜。 以前,他还能仗着官家饭笑谈风声,现如今成为蓬头垢面的灾民,三天能饿两顿,他这才知道民不聊生是什么意思。 逃难途中,多有百姓饿得啃树根、吃野草、吃老鼠,实在忍受不住饥荒,那就只能吃观音土,被活活胀死。 有那狠心的,趁着半夜把孩子打杀了吃肉,实在不想杀子,那就只能和邻家交换,互相易子而食,若非是他长年漕运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早就让人砍杀了撂进锅里! 行路艰难、度日如年,他原以为会死去,没成想在逃亡过程中遇上大贵人! 此时恰逢长白山世家子弟朝秉忠入关游历,他的豪情颇得朝少主赏识,二人先后又结识金陵县衙的账房师爷孙大乔,此后,他们三人开始互相扶持、行走江湖。 三人年少有为、英武豪迈,有感乱世罹难,不忍灾民困苦,决定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歃血为义,纠结着一批吃不饱饭的难民,以金大仙转世赐金为幌子,组成金鼠儿会,靠挖坟掘墓为生,一路从江南盗挖到关外。 前朝官府忙着镇抚流民,对付太平国余孽势力,根本无暇顾及民间盗墓,他们趁此良机狠狠赚了一笔。 只是,出来混总是要还得。 于德安知道,他们做的这些事早晚要被前朝注意到,为了给自个儿留条退路,他们每次盗墓的金银财宝都要塞上“佛陀下生,鼠仙赐金”的纸条,分给附近的百姓,以此和附近百姓达成默契。 甚至有的百姓怀疑哪里有古墓,还会用金鼠儿会的暗语,把于德安一行人招呼来。 凭借仗义疏财,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纠结了一大批信奉金鼠仙的穷苦老百姓。 五年后,太平国最后一支队伍被缴灭,前朝官府这时终于腾出手收拾民间的盗墓乱象,金鼠儿会首当其冲被问罪,他们开始在民间大肆搜捕金鼠儿会教众。 朝秉忠、孙大乔和于德安意识到风头收紧,紧急解散教众,在层层搜捕中乔装打扮为灾民来到关外,投奔长白山脚下的朝家庄。 朝家人知道金鼠儿会是什么东西,不肯让孙大乔和于德安在此定居,两个人无奈,只能从朝家庄出走,另寻出路。 临走时,朝秉忠设酒局款待二人,他们弟兄几个在一起出生入死,感情比亲兄弟还深厚,朝秉忠推杯换盏中口不忌言,说出朝家的历史,还说在大兴安岭深山中有个肃慎部落,族中人并不与人接触,传承了千年时间依然香火不绝,听说他们守护着也不知道哪朝哪代的宝藏。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于德安和孙大乔心里埋下了种子,为以后的巫棺之行埋下祸根。 二人出来后,发现自己除了挖坟掘墓什么都不会,这五年来挥霍无度,攒下的钱也不过一袋银子,自己又没有朝秉忠观风看水的本事,想再挖坟掘墓根本不可能,只能继续吃旧年积攒下的老本。 两个人又蹉跎了十数年,连身上的银子也被挥霍干净,出去跟人说他们是金鼠会的大神,谁都不会相信。 甲午海战后,前朝移防,关外生乱,于德安和孙大乔看土匪增多,带着剩余的银子投入关东大匪唐殿戎的金瘩寨,正式落草为寇成为关东土匪。 由于二人曾经混过金鼠会,不过五年,就已经得到唐殿戎的赏识,做了左右当家人。 于德安和孙大乔偶然跟唐殿戎提起大兴安岭深处的神秘部落,唐殿戎听两人说完那不为人知的宝藏和前朝祖脉,心里直痒痒,决定带着匪寨人马进入部落寻宝。 他们多方打探,靠着山林里的匪寨密报一路寻找,终于找到兴安岭深处的巫棺村。 第三百四十三章:镇神风 金瘩寨土匪见村民顽固不从,只能威逼利诱想让他们交出宝藏方位,只是,这些村民面对外来敌人不肯屈服,哪怕严刑拷打也不吐露一丝消息,唐殿戎和这些匪徒不知触动了什么神灵,被村民拉着同归于尽。 在这些土匪中,只有于德安和孙大乔良心未泯,没有打杀过巫棺村的村民,因而从巫棺村捡回一条命,他们在被巫棺村的神秘力量推出村子时,手中多了两个孩子。 于德安知道,这是巫棺村仅存的血脉,抱着孩子带孙大乔从巫棺镇一路往外逃,两个人出了村子朝不同的方向逃走,从此分道扬镳再也没见过。 于德安在冻死之际遇到林场猎队,被猎队带回鹰嘴坪村,他知道这件事不光彩,故意说自己的哥嫂被土匪给杀了,只剩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幼儿活了下来。 关东土匪横行,且多有关内穷苦人闯关东谋生计,这些村民都略有耳闻,他们不知说辞真假,看于德安那么可怜,也就把他们留在鹰嘴坪村。 往事不堪回首,等岳青山抽离记忆,老眼里明显蓄满泪花儿。 岳观潮听着岳二叔所讲述的真相,与肃慎大祭司幻境中告知的几乎不差,可见这老头确实没有骗人。 “噗通~”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岳青山朝前迈了一步,双膝跪在他面前,眼里积蓄的老泪哗嗒嗒蹦出,眼眶子都哭红了。 “二叔,你这是干啥,这不是折我的寿嘛,你起来~你起来。” 岳观潮眼神看向岳二炮,兄弟俩赶紧把岳青山搀扶起来,架进椅子。 岳青山抹了把清鼻涕,眼里全是愧疚,这一点丝毫不加掩饰: “观潮,这一拜本就是叔欠下的孽账,如果不是我带着唐殿戎去巫棺镇,也不会造成他们惨死,你也不会跟着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头,摘花摘叶算到根儿上,我都算是你的灭族仇人。” “这仇不共戴天,你就是一刀劈了我,我心里也一百个愿意,绝对不吭声儿。” 说罢,老岳头倔脾气又上来了,拿起身后砍刀就要递给岳观潮,要他砍了自己。 岳观潮看向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他们之间确实有灭族之仇,可真正把巫棺百姓杀死的并不是他,而是唐殿戎那伙儿贼人。 他这二叔充其量只能说是错信他人,误以为唐殿戎会守绿林规矩,只动财宝不动百姓,只是没料到这匪头子会如此丧心病狂,带着金瘩寨屠村灭镇。 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他依旧没有参与屠杀,甚至还劝解唐殿戎不要造杀孽,到了最后,他还愿意带着乌碑弥的孩子逃出巫棺镇,宁愿冻死也不让孩子掉一根毫毛,可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不同流合污,那就不是恶人! 这样的人假如真是罪大恶极,乌碑弥绝对不会独留他们性命,还能放他们出巫棺镇。 哪怕不提作为,岳二叔这二十几年把他辛苦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不但给了他吃穿用度,还教他行事规矩,如此恩情明显大过仇恨,他就是要报仇也该冲唐殿戎,跟这个饱经岁月折磨的老头可没什么关系。 如此细想,岳观潮宽心说道:“二叔,这事儿已经过去了,生恩还不及养恩大呢,我要因为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把您给砍了,我还算人吗,过去的老黄历就烂在肚子里吧,以后咱谁也别翻前账儿。” “你当真不计较?”老岳头眼神略感诧异,渐渐欣慰。 岳观潮拍着胸脯子表明心思:“那当然,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有一个仇人,那就是唐殿戎和那个老妖婆。” “话说回来,二叔,章夫人是怎么知道你活着的,你不是一直隐姓埋名从不露真身吗!” 岳观潮有意无意岔开话头儿,不想叫这老头再提起伤心事,再这样下去谁都吃不消。 他的话,把昔日冷峻严肃的林场总把头给唤了回来,岳青山深呼喘气,眼中情绪无比复杂: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稀奇得不行,我平常待人接物一直紧绷着一根铉儿,压根就不敢露真面目,平常又跟银驼寨走得不近,这种谨小慎微都能被发现,你要说没外人给她通风报信儿,我是不信。” “直到你说那庙会是镇神风筹办的,我这才回过味儿来,多半是章夫人和镇神风还有联系,那银驼寨其实就是金瘩寨换了皮子扯新旗,做主的还是这老婆子。” 说完,岳青山点起烟斗:“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章氏那老太婆与镇神风联合是不假,可镇神风的消息又是从何处得来,他一个老账房,难不成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这事儿,就这么滴被我搁心上了,你们走了以后,我靠着以前的江湖门道,一直在查这个事情,这几天刚从镇神风外宅走一趟,还真让我查出来了。” 岳观潮看向二叔,眉眼里的得意不是假的,他赶紧催促二叔解疑:“在镇神风之上,还有个线人?” 岳青山敲了烟斗,重重点头:“你猜得不假,镇神风这老小子跟年轻时儿一样,仗着肚子里有几斤墨滴子,不说人话神神道道,拿枪杆子一吓,立马就给我交了底儿。” “那人叫遮天眼,是个独眼儿龙,常在小南门儿算卦卖药。” 时隔两月,岳观潮再次听见遮天眼这个名讳,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设局陷害楼云贤的人,心里骂娘了千百遍。 他原以为遮天眼只是个小角色,这样看来,这独眼龙早在他们来奉天之前,就已经在帮着章夫人谋篇布局,单等着他们叔侄俩往里撞! 第三百四十四章:旧事重提 好家伙……章氏真不愧是唐殿戎留下的老妖妇,连阴狠毒辣都与唐殿戎如出一辙,只要你不留意,立马就被这毒蛇给狠狠咬上一口。 如此一来,岳观潮对独眼龙“遮天眼”的真实身份好奇起来,他继续问向岳二叔:“岳叔,你与这遮天眼可有过节,他要这么害你~” 岳青山点点头:“过节倒是没有,不过这老小子确实是故人。” “故人?” 众人好奇起来,连心思游离在外的宋千金也起了好奇心,距老岳头越来越近。 “是,他就是金瘩寨的三当家,孙大乔!” 还没等众人展露惊讶脸色,岳青山继续介绍二人之间的前尘往事: “我和他自从巫棺一别,这二十多年压根就没有见过面,要不是听镇神风提起他瞎了一只眼,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在做啥,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跟我过不去了。” “有心再问细况,镇神风这老犊子只说再不知道他的情况,既然打听不到,我就只好亲自走奉天,去会会我这老朋友。” 岳观潮搞清楚二叔想做的事,眼神坚定看向他:“二叔,我也觉得确实该去找找这个遮天眼,您还不知道吧,奉简的妹子也是他给陷害的,还差点连累她蹲牢子,去弄明白恩怨情仇也是好事。” “只是”岳观潮话锋一转:“您年轻时认识的朝秉忠,可是当今的朝家老太爷?” 岳青山点点头:“那肯定啊,朝家当家人难道还有第二个,只不过四五十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故友到底怎么样了!” “你们这次去,他的身体还好吧?” 这话,倒是叫众人不好回答了,岳二炮揣着袖子嘟囔道:“好个屁,朝家这老头不造得了啥怪病,才六十岁的人,老得却跟七老八十似的,要不是我们在海东皇陵里拿出解毒秘药,他现在已经成了干尸。” “哎,自昔日一别,我们哥仨的命全都给改了,半点不由人。” 岳观潮看向二叔,这老头的感慨之言确实不假,他们年轻时曾建立名震江湖的金鼠儿会,最鼎盛时引得百姓信服,一呼百应,此等风光,到了老年却各有各的困苦——朝家太爷病痛缠身、孙大乔瞎眼命苦、二叔孤寡清冷。 仔细想想,他总是相信人能胜天,此时此刻倒是不得不信命运一说,只是不知道命运将他的未来带向何方。 苦思无用,岳观潮收回心神,振作道:“二叔,光后悔也没啥用,那老妖婆就是个见了荤腥的猫狗,这次我们给她找了那么大一笔横财,估计她现在已经搁被窝里偷笑,正琢磨下一次盗墓计划呢。” “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先把遮天眼给解决了再说,要不然任由这两个臭鱼烂虾一起吐坏水儿,还不知道怎么算计咱们。” 他的话,正对岳青山脾气,这倔脾气老头点点头:“说得正是,我也有这个想法,明天得去一次小南门儿,冤有头债有主,是时候算一算了。” “岳二叔,那今天你就别走了,我叫宋伯给你收拾客房,这几天就先在这里歇脚。” 一听说宋思媛要留他住下,岳青山脸面颇为不好意思:“丫头,方便吗,要不方便,我还回去就是了。” 宋思媛摆摆手:“嗨,有什么方不方便的,这家里基本上没什么人,你们住在这儿还显得人气多一点,再说商量事儿也方便。” “我看今日时候都不早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小南门儿。” 她说完朝岳观潮看了一眼,二人现在的默契就跟通了电报似的,他立马知道宋千金是啥意思,屁颠屁颠跟出去。 二人来到走廊,冷风吹在脸上,吐出厚重白雾:“宋千金,有啥事儿不能在屋里说?” “我是想问问你,拿到赤金简牍那事儿,你是不打算告诉你二叔了?” 宋思媛刚才就发现,岳观潮介绍朝家情况时,故意绕过拿到简牍一事,连岳二炮也没说漏嘴,可见事先通过气了。 岳观潮揉着后脑瓜说道:“咱们都还不知道赤金卷牍是啥玩意,现在告诉二叔也是犯难,不如先在背地里查查,等看见头尾了再说也不迟。” 宋思媛见他早有计划,这才放心:“那也行,不过我感觉这赤金简牍朝家一定知道是个啥东西,现在想想,朝家老太爷说以后还会再见,你不觉得太刻意吗?是不是朝家故意给我们挖了大坑,等着我们去跳。” 岳观潮撇嘴又摇头,他暂时还没什么头绪:“那可没准儿,二叔跟朝老太爷的交情,那都快入土了,谁知道朝文顺认不认,他就是真憋着啥坏,那也是正常。” “不过这事儿也不着急,我们得先把遮天眼给收拾了~” …… 第三百四十五章:神算子遮天眼 奉天、内城墙、小南门儿 老城墙根下,窝棚瓦房黑压压乌漆漆连接成片,黄泥街道铺满雪花,好似雪白渔网把这片破落地儿分割成片,大小街巷星罗棋布杂聚铺开,如果不是各处都飘着炊烟,压根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住着! 那剃头赶挑的穷苦人迎着冷风搓着手,口冒热气沿街叫卖,苍老浑浊的嗓子好似风箱里钻进野老鼠,吱呀嘶哑,呼呼可闻。 岳观潮他们从轿车下来,一脚踩进泥洼地,那融化的泥浆混着脏雪裹进鞋面,起初他们还躲着点,后来见洼地越来越多,也就不在意了,任由双脚踩泥朝前赶路。 一走进城墙根下的街巷,立马有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围过来,满口叔伯姨娘,想要个铜钱儿,见岳观潮投去恶狠狠的眼神,好似小鸡崽遇上黄鼠狼,统统作鸟兽散。 “哎,你别把他们吓走了啊,我还打算给他们铜子儿呢~” 宋思媛见刚掏出钱袋子,岳观潮就把人全赶走了,脸上显露不悦。 岳观潮招呼着周围,揶揄调侃道:“宋千金,都已经去了那么多次墓了,还那么像女菩萨,这些孩子别看长得憨态可掬,你只要敢给钱,那肯定连钱袋子都给你薅没了。” “咱也不是来施舍的,犯不着招惹他们~”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南门城墙根下的杂街! 偌大奉天两道墙,一曰内城墙,二曰外关墙。 奉天的穷苦百姓很少有住进内城,大多住在外关与内城墙附近,沿着大小边门分布,正经四合院没多少,更多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和聚居杂院,方圆几里地连个电线杆都没有,仍旧用柴火做饭、蜡烛照明。 小南门杂街,即是穷苦百姓交易买卖的地方,在这里买东西固然要用钱,如果实在囊中羞涩,也可以以物易物,只要人掌柜的愿意交换即可,少有贵重物品出售,多是针头线脑、杂粮粗粉这样的过活物件儿。 眼下,已经到了开早市的时候,人头攒动、熙攘吵闹。 迎面见到的都是面黄肌瘦、溜肩驼背的穷苦老百姓,他们穿着肥厚棉袄,或是站在摊子前买米买面、割布修鞋,或是拿着篮子沿街走逛,时有花布旗女顶着粗布钿帽来往走动,木头厚底踩得哒哒作响。 那一抹靓丽妩媚的红,扰得早起上工的汉子斜眼偷看,歪嘴偷笑。 她们也不介意,手卷一甩,抛去媚眼儿。 再往前看,那打得高高的算命幌子映入眼帘! 上面水洗泛白、百纳补丁,左右各有一句话蚀刻在幌布上。 “莫道老天不开眼、天情地事掌上算,祖传算命~遮天眼~” 岳观潮他们夹杂在人群里看向孙大乔。 此人身着厚重棉袄,外照浅灰色棉长袍,黑布棉花靴套在脚上,鞋边全是黑泥,光秃脑门戴着翻檐瓜帽,双手踹进袖筒,那浑浊老眼精明又警惕,头发早已斑白,看起来满面算计,不像是个好人, 岳观潮朝众人示意,他们悄悄分流到其他街巷,只留他一个人渐渐靠近算命摊子。 来到近处,他知道遮天眼鬼精心多,也不急着打草惊蛇,索性坐在旁边的卤肉摊子上,点了一碗折箩菜假装吃起来,坐的位置刚好是窝棚窗口附近,烘着黑煤球炉,倒也不冷不热正合适。 所谓折箩,也叫折箩饭、折箩菜,在过去旧社会,那是底层百姓打牙祭才舍得吃的东西。 这种东西多来自附近的酒楼饭店,过去豪绅富户点了满桌子珍馐佳肴,多是为了谈情说事儿,一桌子菜最多吃几口,有那靡费的人家,大半桌子菜愣是没动。 酒席已经卖出去,又不能回锅再卖给别家儿,传出去那可是砸了招牌,可这么好的东西,丢了扔了确实可惜,有那惜粮的掌柜,多会把卖卤肉的小贩叫进去,以最低的价格卖给这些小生意。 他们拿了这些剩菜旧饭不做别的,单单支起一口锅,把那什么鸡鸭鱼肉、荤腥素菜一股脑倒进去拌匀乎,煮得咕嘟冒泡入了味儿,数十种荤腥菜肴互相混淆,汤红肉烂,鲜味浓郁,闻得人鼻子发酸嘴里流水! 这味道嘛不敢恭维,毕竟是吃剩的馊饭,不过,比起穷老百姓那半碗烂菜叶子,已经算是老太爷吃的佳肴。 走街串巷、三教九流的穷苦人多来光顾,反正烧饼也就一个铜子儿,不如来碗折箩菜打打牙祭。 一个铜子儿一碗,童叟无欺,有吃不饱的,还能再来两个折箩菜包,若加了几两杂粮面,稍微拌拌就是炸酱面。 岳观潮扒拉着折箩菜,仔细盯着不远处的算命摊子,遮天眼见有个油头粉面的夫人过去,笑得满脸褶子都展开了,他竖起耳朵,细细听着二人的对话。 遮天眼拉起枕木,叫那夫人把手放上去,粗糙老手摸着手掌,满脸堆笑高兴道:“哎呦,夫人,您这可是当总长夫人的命。” 这贵妇人听见遮天眼的话,甭管准不准,光是吉利劲儿都叫人高兴,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八度: “哎呦,总长夫人?大师你这算得准不准啊,我家老头子到现在还是个副手,熬得胡子都快白了都升不上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坑蒙拐骗 “夫人稍安勿躁,您放小南门儿打听打听,谁人不知我遮天眼的本事,那是算无遗策、绝不疏漏,不准我不但不收您钱,还倒找您几个大子儿,要我说实话,您就有那当总长夫人的命,但是吧。” 遮天眼拍着胸脯子,叫这妇人好一通迷糊,在紧要关头又咬紧牙关不放话,着实把这老妇人的好奇心给吊起来了。 贵妇人一听这情况,赶紧从手包里数出大洋递过去:“若准,那就再论酬谢。” “多谢夫人。” 遮天眼咳嗽几声,压低烟嗓子嚷嚷道:“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奸臣斗良将,清官治贪吏,老天爷眼皮子底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多的是相生相克的规矩,您这总长夫人命是有小人妨着您了,只有把那小人给除了,这才把您这本命给显出来。” “小人?” 贵妇人听见这话,肩头起伏又抖动,好像被说中了心事,她抓住遮天眼又塞了个袁大头:“小人,我周围可有什么小人?” 遮天眼故作神秘,目光如炬低沉发问:“我且问问,您是不是从贫贱到发迹的糟糠之妻!” “大师好眼力~” 贵妇人点点头,全信了这算命先生的话。 “家里那位是不是三妻四妾、爱沾花惹草,就好那花红柳绿。” 这句话一出口,贵妇人像是打翻了醋坛子,手卷一甩嘤嘤出声: “谁说不是呢,这杀千刀的狗东西,他本是我家赘婿,家里穷得要死人了才入赘我家,以前还挺老实,对我也还算不错,自打前朝衰微,他拉起山头子做了绺子,人家官府次次来拿人,都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外丢脸,总算是把前朝给盼没了,他倒是摇身一变做起保安团长,都四五十岁了才得贵人赏识,做了保安总署二把手。” “从披上那身官皮子开始,就跟癔症了似的,啥啥都是我娘家对不起他,还说要不是我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他现在就是那总督了,我可去他娘的臭脚吧,我就寻思,他家穷得弟兄姐妹啃树皮,要不是被我家接济,全家早饿死八百回了,吃饱喝足了,倒成了我耽误你,耽误你家啥?耽误你家啃树皮啊?” 这贵妇人就跟个陈年夜壶似的,只要开口倒苦水儿,屎尿屁话全出来了,遮天眼也不回避,静静听着她数落自家老爷们儿。 “后来,他还想休了我呢,要不是我娘家在奉天还算有点势力,真就叫他得逞了喽,自打以后就妹正眼瞧过我,说是对咱失望了,姨太太倒是没少纳,就跟开窑子似的一房接着一房,眉眼稍微周正的货色,立马要了来当姨太太,还个个都爱个个都疼,纵得那些个贱蹄子成天去大房找不痛快。” “前些天去商埠地巡查,叫东瀛鬼子的车给撞了,这才躺在家里安生几天,这老不死的东西,偏说是我克夫才叫他受了腿伤,又想拿离婚说事儿,我就想来问问,我真是克夫的命啵?” 遮天眼连忙摆手,可不敢放走钱袋子:“夫人莫要妄自菲薄,您可是总长夫人命,怎么可能克夫,那指定是有旺夫命啊,除掉小人即可。” “你是说,这些姨太太就是妨我的人?” 贵妇人往前伸头,神秘秘疑问道。 “夫人聪慧啊,自古一山难容二虎,只有坐镇中宫才能名正言顺,你的气运本是好的,只是你家那位姨太太纳多了,恶紫能夺朱啊,这些小妾的妖冶紫气把您的凤凰赤气给盖住了,这才流年不利夫妻不睦,连带着你家那口子的官运也停滞不前。” 遮天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胡乱攀扯的话,完全说到了贵妇人心坎儿上,她听到现在越来越害怕,赶紧慷慨赏钱:“大师,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把那些小妾都打发出去,又或是暗地里打杀了?” 说这句话时,贵妇人眼中涌现一丝狠毒,眉梢尽是算计。 好家伙,这正房看来对这些莺莺燕燕恨之入骨了,遮天眼只想赚钱,可不想暗害人命,赶紧打消贵妇人的想法: “哎呦,夫人,可别提这话了,打杀一个两个可以,七个八个尚可,可若是七八十个,您这手上得沾多少人命,万一霉运把气运给克了,那不是弄巧成拙嘛。” “万事万物必有相生相克的法子,您要想不被盖住气运,那就得凤鸣高空、令万花臣服,且不可像现在这样,跟这些姨太太争风吃醋。” 第三百四十七章:察言观色 “大师,兜圈子无用,您还是尊口细说,教教我怎么做吧。” 贵妇人也不再扭捏,直接丢出小银锭,当啷一声落在桌布上,遮天眼赶紧揣进袖筒儿,千恩万谢说道: “您想想,姨太太为啥不服您,不就是老爷不尊重你,又被她们给挑拨了,这才叫你俩生出嫌隙,闹到这个地步,若想妾室服您,那就还得让老爷重新拾起对您的尊重,哪怕他对您没啥感情,至少给大房个体面,叫府里丫鬟奴仆看着,这个家还是你管着,好赖是个正经女主人。” 一听这话,贵妇人面露难色:“这老不死的东西,前儿才把管家权分给二姨太,他怎么会尊重我,这都没门子的事儿。” “非也,非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给您三个锦囊妙计,您可一一听仔细喽。” 遮天眼拿起鼠毫细笔,在黄麻纸上边写边说: “一,您要敬着他。” “男人嘛,外头争面子家里争里子,像这样的赘婿更是窝着心火,你要叫他里外不是人,那肯定不落好,以后切忌在外人子女面前数落老爷的不是,他以前落魄的事毕竟都过去了,你们夫妻二人知道就好,吵架搬出来数落几遍,除了离心离德没什么用。” “二,您要顺着他。” “您都说了娘家有关系,他跟你压根离不了婚,无论纳多少妾室都只是姨太太,没有扶正的威胁,您跟这些花草争个什么劲儿啊,你该把心思放在老爷和子女身上。” “若有老爷喜欢的,别等到喝妾室茶了摆臭脸,先帮着老爷筹办妥帖。有那受欺负的姨太太,你也拿出款儿给人家出口气。” “有妾室生了子女,就接到大房来养着,一来孩子不该小娘养,将来嫁娶起来不体面,二来,对姨太太也是个拿捏的法子,这些事儿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爷能爬到保安总署副手,必定通透达理,也知道您的良苦用心。” “三,您要帮着他。” “到了您这种显赫地位,已经是来往无白丁,可都是官太太,上到总督省督夫人下到副官支队太太,但凡有个茶话宴会,要请的人可不是那些姨奶奶,是您这样的正头夫人。” “搓麻将也好、下馆子也好,说话时候多提提自家老爷,说不定就又有往上提的机会了,您的家族要能使得上力那就再拉一把,以您如今的脾性度量,恐怕早已不拘泥于情情爱爱了,叫老爷知道你帮着他,比稀罕他更重要。” “这样一来,他气顺了,官升了,家平了,怎么能不尊重您。” 遮天眼一席话,说得贵妇人有些心动,她摸着发髻略略不满:“这也太便宜那老不死的了,我当了一辈子大小姐,临老却成了老妈子。” “夫人,您金枝玉叶不受委屈,心性高是不假,可夫妻之间靠的是互相扶持,您这火爆脾气处处拆台,生活又怎么能顺得起来,都到了这把岁数,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女拼一把。” “您再这样闹下去,和老爷彻底离心离德,那就真什么都捞不着,家宅不宁必定影响家运,说不定连副手的位子都保不住,若您按照我说的话做,肯定能让府里焕然一新,官运亨通。” “夫人,我这里有一味顺气开运丹,您按时服用可疏通身体、清肝明目,配合我这锦囊妙计有奇效,没效果包退。” “成,我就应了大师的话,若能与老头子和好,我另有重谢。” 贵妇人收起丹药盒,又跟遮天眼不知说了什么,这才钻进远处的轿车走远。 这一盏茶功夫,遮天眼由浅入深循循善诱,不知不觉间,贵妇人相信了他说的话,可见其嘴上功夫确实厉害。 岳观潮看向手下,他本不想吃折箩菜,方才听遮天眼胡诌算命,倒是不知不觉给吃了个干净,可见他的话不是寻常吉利话,这是真正在解决问题,那三条锦囊妙计更是深谙人性、洞察人心,他不由得高看神算子一眼。 “算命了,算命了,家宅风水、官运亨通、财源滚滚、桃花朵朵,什么都能算,不准不要钱喽~” 他单等贵妇人走远,抹了把嘴走近算命摊子,遮天眼见他过来,抬着眼镜儿看了他,示意他坐下:“年轻人,想算啥?别杵着了,赶紧坐那儿吧。” “老先生,我都老大不小了,那口子咋样都怀不了,想叫你给我算算,啥时候能抱上大胖儿子。” 第三百四十八章:无命之像 岳观潮跨坐凳子,大手放在枕木上,遮天眼拿起手掌仔细摸起掌纹,等看了片刻功夫,嗤笑一声: “年轻人,你最大不过二十五,哪里算得上老大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老头子看你体格健壮、内力浑厚,精血充盈,必定百发百中啊,就是说,你现在压根儿没老婆,光有种没地儿播,想抱胖儿子,得赶紧娶个老婆,闹呢你~去去去~” 他见遮天眼要赶他离开,立马换了说法:“老先生,那你总能看看我啥时候讨老婆吧!” “这倒还能看一看。” 遮天眼继续在掌纹中摸索,不过随着时间加深,这老头子眼角余光反而变得严肃,眉头渐渐涌现不易察觉的慌张,他紧接着把眼镜放下,拿布衫擦了雾气又推回鼻梁上,好像要看清眼前壮汉是个什么东西。 “不对劲儿啊,不对劲儿啊,我咋摸不住你的命,你是人吗?” 岳观潮不知他是在假装还是真看不懂,开口揶揄道:“您瞅瞅,一顿饭吃八个大饼,怎么着就不是人了,您刚才不还说神算子吗,感情您这神算子是假招牌啊,连我啥时候娶老婆都算不准。” “小伙子,你你你……你可别砸我招牌,我方才是看花眼了,我这就给你再看看。” 遮天眼不服输,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无命相之人,恨不得把岳观潮的掌纹搓平了,任他瞪大眼睛仔细瞅,就是看不明白,他以后的命与运到底如何。 “老先生,您要真算不准,那就认个输就成了,俗话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有些东西您未必算得到!” 遮天眼老眼坏笑,一幅看穿他的脸色:“小伙子,别拿腚眼子放拐弯儿屁,你话里有话啊,到底是不是来砸场子” “我可不敢砸您的场子,是你自己技艺不精,算不准我的命,也算不准您自己的命。” 岳观潮欲盖弥彰的话,叫老头子稀奇起来,他忍不住追问:“我的命,我的什么命?” 随后,他靠近遮天眼,压低声线揶揄出声:“您,可算得准东窗事发?” 说话时,他故意把脖子里的金瘩寨符坠漏出来。 遮天眼瞅见老东家的东西,精明瞳仁先是一震,随后咕噜乱转,还没等岳观潮有所反应,这老头子立马拿起砚台,咣当砸在脑门上,伤口立刻血流如注。 他捂着脑门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喊起来,开始倚老卖老: “哎呦~我说小伙子,我那么大年纪了,我算的不准赔你钱不成了,你这是要我老命啊,咱都是苦命人,给条活路不成吗!” 这话,叫周围忙碌的人都集中过来。 “小伙子,他那么大年纪了,你这脾气怎么那么爆啊~” “还敢打人,遮天眼可是这一片儿的老神仙,小心走了霉运。” “我看他穿得体体面面,不像是咱穷苦人,叫他赔钱。” “对,赔钱,赔钱~” 岳观潮看向渐渐包围过来的行人,这些三教九流最喜欢凑热闹,侠肝义胆见义勇为是不错,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本来已经死死抓住遮天眼手腕,这些百姓围过来后,遮天眼找准机会脚底抹油开溜,不过眨眼功夫,桌上的砚台纸币都撤了,只剩下幌子还在招摇。 “我他妈……” 岳观潮看向巷子里,那老贼早就跑得没影儿了,这些百姓抓住他衣领,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还说要抓他去见官,眼见挣脱不开,他只好稍动拳脚,脱离人群朝巷子奔走。 小南门本来就是贫民区,街巷根本就没有纳入奉天街道规划,仅有的小路巷口只是穷苦百姓随意聚集的片区,屋檐架着屋檐,窝棚搭着窝棚,其间的巷子细路如蛛网麻团,时而断路时而撞墙,永远都无法琢磨下个巷口会是什么。 岳观潮举目四望,乌泱泱的屋檐密集成片,只见屋顶雪花堆出星点白斑,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再加上炊烟熏得人眼发酸,就更分不清方向与街巷,他原以为遮天眼又走丢了,宋思媛忽然从旁边朝他招手:“岳观潮,这里~” 他心领神会,快步上前靠近宋思媛他们,转弯的功夫,立马见遮天眼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他恨不得上前踢几脚,看遮天眼身板瘦弱,怕一脚把他踢到奈何桥,只得作罢。 “好汉们,我就是在杂街混口饭吃,我不知道怎么招惹你们了,还请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遮天眼哪怕双手扣头蹲下,眼角余光依旧在打量众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成精的老鼠般贼溜冒光,随时都在憋着坏水。 第三百四十九章:难言苦衷 “莫道佛陀不开眼~” 这老头子正求饶,巷口忽然传来嘶哑声线。 他耳朵鼓动片刻,听清楚是什么切口,眼中绽放精光试探道:“金鼠一出万民安~” “佛陀下生~” “鼠仙赐金~” 遮天眼见有来人对的上切口,好奇之下抬眼看向来人,岳青山掀开斗篷,露出沧桑面孔。 “于老哥,真是你。”遮天眼喜气盈腮刚想站起来,见岳二炮拿枪指着他,立马又沉下脸,安生老实了。 “孙大乔,江湖再见,别来无恙~” 岳青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毕竟他这昔日老朋友差点把他们叔爷仨害死,于情于理都不该太亲近。 遮天眼也意识到他这昔日旧友来者不善,想缓和缓和气氛:“这都是误会,既然咱们兄弟二人见面,我不妨带你们酒楼搓一顿,也好联络联络感情。” “感情,你和我还有甚感情?要不是镇神风那老犊子说你还活着,我还真以为你死了,没成想时隔多年得到你消息,却是你陷害我岳青……于德安。” 岳二叔许久不用“于德安”这个名字,赶紧顺嘴改正自己的错话,眼神盯着孙大乔,变得越发冰冷。 “于大哥,我也是有苦衷,若非有把柄在手,我又怎么能为虎作伥!” 遮天眼说起此事满眼通红,岳观潮虽不大全信,却也明白章夫人确实会出这种阴毒的法子,当初她可是敢当面威胁他,对付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算命先生,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仇归仇、情归情,你要真被人顶了软肋子才做蠢事,咱哥俩就说得好好唠个明白,免得我错杀了你。” 遮天眼看向岳青山,老眼微微动容,朝众人点点头:“成,你们跟我来吧,到我住的地方就明白了。” 这话说的是诚恳,不过岳观潮却还是只信五分,路上一直都在警惕遮天眼使坏,他们在平民街巷中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宅院前。 推开院门,院落算不上四合院,没有前后罩房和门厅,只是个略平正的大杂院,院子大概四间民房大小,黑泥灰雪冻得地面硬邦邦,正北有三间连堂主屋,两侧是开间稍小一点的东西厢房,身旁还有柴房狗圈,破落腐朽、满地杂草。 看情况,那东西厢房有其他家儿居住,木板窝棚伸出屋檐二三米,把院落挤得只剩下狭窄通道,窝棚里堆放各种杂物,可见灶台、石磨、柴火,一看就是几家混住。 “哎呦,孙先生今天练摊儿结束了,咋恁早就回来了!” 一见他回来,几家人隔着窗户跟他打招呼,孙大乔只是略略示意,唉声叹气走进北堂。 往前儿这个时候,孙大乔都是热络打招呼,这些人见他身后跟着几个陌生人,还以为是来讨债的,赶紧噤声各自忙碌,不敢再露头。 岳观潮瞅着屋子陈设,北堂正屋只是叫起来好听,实际上只比厢房开间大一点,前后八步可以走完。 这样的砖石房子比木板窝棚要厚重严实,冬天除了气温略低不见冷风,那桃木板隔出左右耳房,家具很少,只有高架石案靠背摆放,齐腰方桌在前,左右分布高背椅,其余便是木头钉的小凳子和一个地坑火炉。 周围墙面少有装饰,只拿旧文报纸糊了满墙,不至于落灰变脏即可! 这种糊墙的报纸油墨味儿极浓,哪怕是平头百姓都乐意用黄麻纸,可见孙大乔不是为了伪装可怜,真的是贫苦交加,连油墨纸都用上了。 “咳咳……咳咳咳。” 岳观潮正细细打量屋子,右手屋里传出几声气若游丝的咳嗽,要不是他耳朵尖,可能压根就看不见。 遮天眼见他注意到右屋,赶紧拦在众人前面:“里面住的是我闺女,脸皮薄怕见生胆子也小,你们说话轻慢着点,别吓着她的胆了。” 随后,遮天眼推开单扇门,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众人站在正屋里,很容易看到里面的陈设情况。 耳房比正屋更小,只有半间民房大小,一方土炕沿着窗户垒放,炕边半腰高的方桌缺了脚,上面摆着黑壶瓷碗,前后凳子全是补丁,土炕尽头有个炉架,上面的砂锅咕噜噜冒着水雾。 哪怕还没靠近,立马有浓郁药味扑鼻进来。 第三百五十章:惨白弱病 除此以外,靠里墙的位置还摆了一台陈旧织布机,上面有没织完的粗布半搭着架子。 织布机前,一个穿红绿大花袄的女孩坐在矮凳上,脚踩踏板、手拿梭子,棉线簌簌穿梭,努力织着剩余的棉布,每穿梭几下,就要停顿几息、轻微咳嗽几声,明显是身体不好。 岳观潮细细观察,这女孩虽说穿着大花棉袄,身子板却根本衬不起来大袄,好像小孩儿套了大人的袄子,手腕领口空空荡荡,一条枯萎泛黄的发辫垂下后背,红头绳洗得发白。 如果不看头上的头发,看起来跟干巴巴的瘦老太太也没啥区别。 “花玲,你怎么又起床织布了,赶紧去被窝里猫着去,万一再把弱症给引出来了,那可老遭罪了。” 话音未落,遮天眼已经快步走到织布机前,强行把这个叫花玲的瘦干少女扶起来。 这少女咳嗽几声,努力往鼻子吸着气,有气无力说道:“阿爸,我身体我知道,要是难受了,我肯定去炕上躺着了,稍微起床织会儿布不打紧,咱家冬天要用炭,织出的棉布也能贴补家里,您就不用每天出去练摊儿了。” “你啊,趁早别操心这棉布,冬天最容易犯病,赶紧给我搁被窝躺着去~” 遮天眼不由分说就把花玲扶进炕上,把她整个人都塞进被窝,还放了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 岳观潮趁着遮天眼生火烧水,上下打量着花玲。 这少女算不得美丽,只是较为耐看,面如银盆、眼含水杏、翘鼻晶莹,两颊有轻微淡淡雀斑,本该青春靓丽,却比同龄人多了一丝孱弱,那脸色异常白皙,犹如纸扎人毫无血色,嘴唇枯萎起了干皮,整体就好像一株将要被晒干的月季,风一吹就倒了。 看到最后,岳观潮总算明白,这屋里为何把炕烧得那么暖和,这女娃估计是有什么弱病,根本就受不得冷。 花玲察觉到岳观潮游走在她身上的眼神,又看见如此多陌生面孔,惨白的脸微微泛红,把被子往上提了一点。 宋思媛拿胳膊肘了他几下,又白了几眼,走到炕边坐在花玲身旁,拉过她的手:“你别害怕,我们都是你阿爸的朋友,你可是病了?” 花玲点点头。 “可知道是什么病?” 是病,总要有个名目,哪怕是先天弱症,也有发病的引子。 遮天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不是先天弱症,只是不知道是啥毛病,咋样都治不好,我都找了好些个大夫了,要么说另请高明,要么开的药乱七八糟,就是不见效果,还有那缺德的卖给我酱油丸子,说包治百病。” “孙大乔,你好歹是个十里八村有名的算命先生,这种走江湖的鬼把戏也信啊~” 岳观潮嗤笑一声,只觉得遮天眼可悲又可怜,方才他能说会道爱掰扯,把贵妇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坑蒙拐骗那么久,居然连闺女的病都治不好。 遮天眼摆摆手:“看你说的,我能不知道这是走江湖的把戏?可耐不住天下父母心,我想着万一真是个神医,也许我这闺女的病就有救了,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没等来哪个行家,全是坑蒙拐骗的货。” 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骂到自个了! “那你去医院不就行了,不会连医院都去不起吧。” 岳观潮继续挤兑他。 “咳咳……去了,洋人开的、汉人开的都去过了,全都查不出毛病,只说是体弱。” 花玲轻轻咳嗽几下,拿起手卷擦了下嘴角。 “那你这……”他还想继续揶揄,岳青山赶紧出声:“行咧,行咧,叫我这侄女儿休息吧,咱们出去唠嗑!” 岳青山一句话,宋思媛心领神会,跟众人出去后,又把门带得严严实实。 “遮天眼,别以为你卖可怜我就会放过你,到底是为啥要害我们叔爷仨,你现在能掰扯了吧!” 岳青山铁石心肠,见到的乡民惨状多了去了,对此虽动容却不会改变做法,依旧冷眼看向昔日老友。 “哎~从哪儿开始说呢!”遮天眼坐在下首板凳上,揣着袖子唉声叹气。 “先说说,你是咋碰上这老阴婆的!” 岳青山都发话了,遮天眼也只能点点头,把认识章夫人的前因后果,给介绍了个清楚明白: 数月前,遮天眼在小南门儿摆摊算卦,摊子前忽然坐过去一个人,他还以为是来看像算命的客人。 抬眼那么一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眼前人顶着花白蘑菇头、灰布马褂带折扇,一脸老褶全是精明道行。 这老先生,正是金瘩寨的字匠,镇神风~ 第三百五十一章:威逼利诱 昔日故人上门,不是报恩,那肯定是寻仇。 遮天眼一寻思,自己以往跟镇神风无冤又无仇,断不至于隔了二十多年,他还来找自己麻烦。 不管怎么说,以前也都是一个山头喝血酒的把子弟兄,他自己做东带镇神风去了酒楼,共话往昔、大吃一顿。 酒酣心热,镇神风问起近况,遮天眼免不了要大倒苦水,一把鼻涕一把泪儿数落自己受的苦。 镇神风听闻他的辛酸苦痛,直言要他继续上山做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遮天眼已经有了儿女,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只好婉言谢绝邀请。 这番言语过招,话赶话就被镇神风占了上风,他告诉遮天眼,要是不想上山落草,只要能办成一件事,那必定大富大贵。 正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此时遮天眼正为治病银钱发愁,明知道镇神风一肚子坏水儿,还是进了他的圈套,问出了究竟是何事? 这镇神风从唐殿戎当团练时,就是他的副官师爷,嘴上功夫甚是了得,当初扯起金瘩寨大旗时,就是他去其他山头招的四梁八柱,一张嘴能把死人说得活过来,这么有能耐,说话当然是拐弯抹角转道子,他听了许久才明白。 原来,是唐殿戎的未亡人章夫人想再去巫棺镇,把那没拿出的宝藏倒出来! 一听这个,遮天眼当时就要告辞,他好容易从巫棺镇捡回来半条命,至今想起来都哆嗦,怎么可能再入险境,这一次他可没把握囫囵个子出来。 临走,他还奉劝镇神风,巫棺镇邪乎异常,叫他们少打宝藏的主意。 原以为,就此再无联系,他与章夫人的恩怨却因为闺女花玲的病再次纠缠在一起。 花玲的弱症夏季发病了,以往越是天气暖和,她的身体就越是稳定,只要冬日好好保暖,勤吃汤药,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如今骤然生变,反倒叫遮天眼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得把花玲带到洋人开的慈济医堂去看看。 那些洋大夫拿着莫名其妙的瓶瓶罐罐在病房一通捯饬,除了摇头摆手,什么都不肯多说,一看这情况,他猜测与其他大夫诊断一致,都是治不了。 遮天眼心中一沉,他闺女的病怕是越来越严重了! 正在此时,章夫人忽然找到他,说她的兄长在国外有关系,可以替她买一种特效神药,是西方洋大夫耗费巨资研制的新药。 一丸要十几两白银,若长期服用,会让人的身体渐渐变好、体格强健。 这话,遮天眼起初是不信的,他闺女病这十几年,哪个江湖郎中都说药到病除,只是这从来都是没影的事儿。 他正想婉言回绝,章夫人不由分说塞给他一个白色瓷瓶,里面是五颗珍珠大小的纯白丹丸,闻起来药味浓郁、扑鼻不散,直言每隔五日服用一次,可以见精神明显好转! 最后,她还撂下一句话,若是这药真的管用,只要他愿意合作,以后这药包在她身上。 遮天眼把药丸拿回家后,压根不敢给闺女服用,他太知道章氏是什么脾气性格,万一给他下了毒,岂非害了人命。 可是,闺女的弱症在夏季发作,终究是不祥之兆,他对章夫人所说的话着实心动了。 他这闺女自从几岁后就没出过院子,每年都连病好几个月,吃的汤药不计其数,不见好不说,反而把胃也给吃坏了,也就年纪大了一点才渐渐好转,依旧是气若游丝病恹恹,根本受不得寒气。 他盯着药丸子,索性先自己吃了一颗,打算看看到底是不是毒药。 几个时辰后,他确实感觉气力充盈、身强体壮,连平时背不动的箱子,都能凭一个人搬起来。 这药,八成是真的! 他赶紧让闺女花铃服下丹丸,说来也奇怪,花铃原本病恹恹的身体,在服用后确实有作用,脸色肉眼可见红润,连精气神都好了不少,甚至能简单烧水做饭搬杂物,跟章夫人说的一样。 由此,遮天眼只能信了章夫人的话,再次找上她。 这一次见面,除了感谢她赐药外,只能跟章夫人服软,从此以后鞍前马后,任其差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药一颗就要近二十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二十块大洋,一个月的药怎么都得一百二十大洋,这还不包括其他要吃的补药和他们爷俩的日常过活。 遮天眼虽然算命有名,却也无能为力,那可是一百二十块大洋,在十里洋场做扛包夫,一天才半块大洋,整月不停也就十五块,他就是把肩膀脚底磨冒烟儿了,都未必能挣够这么多钱! 这,还只是一个月的花销,既然怎么都无能为力,他只能良禽择木而栖。 第三百五十二章:误上贼船 遮天眼原以为章夫人是要他进银驼寨,却没想到给他的任务,却是说服于德安重走巫棺镇。 他自然千百个不愿意,只是如今早已上了贼船,岂有囫囵下船的规矩,他闺女的命在人家手里,他也无力再反抗什么,只能给这老妖婆出主意。 遮天眼直言,他和于德安出巫棺镇时,曾经抱走两个遗孤孩童,当时巫棺镇大火连日不散、烟灰黑尘遮天蔽日,恐怕早已惊动了巡山查贼的披甲太保,若叫他们抓住二人纵火巫棺镇,必定会被剥皮萱草、枭首示众。 于德安和孙大乔一合计,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太扎眼,他们决定分头行动,骑着快马背道而驰。 如此合计,二人向着不同方向逃走! 于德安继续往兴安岭野山密林跑,而他则是纵马外奔,为免孩童哭声引来披甲太保,他在于德安走后不久,就把孩子又送回巫棺镇附近,而后狠心离开。 遮天眼明白,于德安带着孩子肯定躲躲藏藏不敢露面,一旦出现在官道,必然被巡山太保怀疑身份,这样一来,能走的官路就实在有限,钻密林、过荆棘已是在所难免。 若他能跟自己一样,没心没肺丢下孩童,这或许能走的快一点。 可惜就可惜在,于德安武夫心性未消,临终托孤这样的事儿被他看得很重,明知道孩童在野外只能被野狼鬣狗吃掉,他断然不会抛弃这襁褓幼子。 既然想养大他,就不能是在扎眼的地方,遗世独立的山野村落最为合适,如果他真的和孩子侥幸活了下来,那一定是在兴安诸岭村寨,料想于德安重情重义,到最后关头都没丢下那孩子,只要他把孩子养大了,必然会对孩子存在一份愧疚,拿捏住这个孩子,于德安还不任她揉圆搓扁! 有了这个消息,章夫人立马派多方势力暗中打探他们的情况,银驼寨、章府、唐家旧部,只要是能发现线索的几乎都用上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这老妖婆给找到于德安,她查到于德安早已更名改姓、娶妻生子就更高兴了,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比什么巫棺遗孤更能拿捏他。 她和镇神风一合计,决定利用这个半大孩子设局,引于二当家入局。 只是,章夫人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于德安还没动身,那巫棺遗孤就已经先启程了。 她更没想到,自己的丈夫没能从巫棺镇出来,反而被彻底杀死,连尸体都没了。 “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财宝?” 岳观潮眉头扬起,满脸懵茓。 “不全是,当初我跟她说过巫棺镇确有宝藏,但村民宁死不招,唐总长压根就不知道财宝藏在何处,她执意要引你们入局,目的是骗于二当家进去给她探路,想看看巫棺镇到底能不能进人,也许能把唐总长的尸骨给迎出来,要是换不出来,那就更好了,二当家要是死在巫棺镇,正好报自己丧夫之仇! “毕竟,当年是二当家告诉唐总长许多大墓位置,这才引得他对巫棺宝藏心动,出事后唐殿戎生死不知,于二当家却成家立业,这怎么能不叫她心生恨意。” “毒妇~” 岳观潮和宋思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章夫人这招儿真是一箭双雕,不论他出不出得来,对于她来说,那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如此歹毒的心肠,竟然以吃斋念佛自居,叫人没来由泛恶心。 “这是她告诉你的?” 遮天眼摇了摇头: “那肯定不是,这老寡妇守寡二十几年,心性古怪狠毒,这话就是枕边姘头都未必知道,我察言观色多次才琢磨出这个道理。” “直到你把那些黄金拿回来,她见你实在有用,这才打消杀了你们的念头,转而想利用你们去盗墓,这次得到半墓宝藏只是开始,以后要过的关卡实在太多,真有一天你盗不动了,就是新仇旧账一起算的时候。” 遮天眼的话,叫众人一阵沉默,岳青山点起烟斗,额头皱起几道弯曲蚯蚓:“原来如此,这么深的局从半年前就开始铺展了,怪不得我们步步被动,像是被提着鼻子走。” “孙大乔,你为了你女儿能活命,差点把我们都害死,我差点就死在巫棺镇了,连我最好哥们儿都折进去了,我他妈每年想见他,只能去他坟上烧香敬酒,你安的什么畜生心肠~” 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岳观潮却越想越气,他想起小龙、小武、阿龙、阿虎,再想起乌图满大爷、还有奉简、长白山巡查壮丁,这些人可都是吃饭喘气的大活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可怜之心 他们本该安居乐业、稳渡余年,却因为章夫人蓄意设局陷害命丧黄泉,甚至连尸体都无法保全,只能用招魂幡建衣冠冢遥遥祭奠。 那些壮汉就更悲惨了,折在海东皇陵里的无辜壮丁多达二三十个,尸骨都被畜生给吃了,死无藏身之地。 暂且不提已死亡的人,就是那些不相干的人他也没放过。 给楼云贤的喜神娘娘,那可是把她往死路上赶,但凡周林客有一点点糊涂,那她这罪名可就清洗不掉了。 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是遮天眼给出的什么馊主意! 岳观潮哪怕脾气再好,想起这些人死前的凄惨之态,他依旧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恨不得把遮天眼三刀两截儿,砍死算完。 不过,举起弯刀后,他又下不去这手了,扬起锋刃的刀柄,定在半空迟迟无法下手,他转念一想,遮天眼并非心性恶毒,设局陷害他们纯属是出自爱女苦心,若不是章夫人拿捏他闺女花铃的命,这人未必肯和章夫人沆瀣一气。 正犹豫时,右耳房吱呀开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花铃噗通跪地,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头,颤抖着肩膀呜咽道: “你们…咳咳…你们能不能别杀我阿爸,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活命,只要我死了,那他对于章夫人也就没用了,你们真生气了,就把我杀了吧,我愿意以命偿命。” 一听说花铃要以命还命,遮天眼急得眼睛都红了:“闺女,这可没你的事儿,叫你托生在我家,已经是对不住你,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你们把我杀了算了。” 还没说完,这老头子抡圆了胳膊啪啪打脸,那脸盘立马肿起小包,跟含了个核桃似的! 这可怜之态,反倒像是他们要故意找遮天眼麻烦,弄得里外不是人。 宋思媛见这可怜的爷俩儿,揪了揪岳观潮后背:“杀遮天眼只是解气,并不能解决问题,章夫人乐得坐山观虎斗,说不定正想借我们的手杀了他。” “你想想,手上真的沾了人命,不就又多了把柄在她手上,以后脱身只会更难。” “是啊,哥,这老犊子看着不算坏,就是太糊涂了,他死了,他闺女指定儿活不成了,花铃可跟你没仇啊~” 连岳二炮都这样说,岳观潮原本起来的杀心消去大半,他见二叔朝他点点头,咣当一声丢下刀,剩下唏嘘叹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情况到底是叫他给撞上了,父母爱子之心,真叫人瞎了眼珠子。 “咳咳……咳咳咳~” 正堂地上冰冷,花铃又跪在堂屋风口,被冷气激得全身颤抖,没过多久就拼命咳嗽起来,将要昏倒之际,宋思媛赶紧接住她肩膀,又转身合上屋门。 “闺女,闺女~” 遮天眼握住花铃的手腕,号脉片刻,立马拿出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塞进花铃嘴里用水服下。 花铃毕竟是个女孩子,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宋思媛作为女子距离她最近,眼见遮天眼倒出丹药,她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立马捂住鼻子。 “这东西,就是章夫人给你的?” “对~” 宋思媛接过瓷瓶倒出一粒,这味道绝非正常,药香扑鼻就代表要遮盖原有的味道。 “这东西,能不能给我一粒,我想拿去问问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的话叫遮天眼犯了难,他面露难色颇为不愿:“这东西金贵着呢,要是少了一颗,我还得去问章夫人要。” “你放心,这东西我不想要,要不我出钱买下一粒,等确定是什么了才还给你。” 遮天眼见她愿意给钱,脸上没那么难看了,岳观潮心中想笑,为了钱果真是什么都敢卖。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把随身带的大洋全给了遮天眼拿走药丸。 “我看,我们还是把她先送到医院去,我正好叫朋友给她做个详细检查,说不定能发现问题。” 宋思媛的话还没说完,岳观潮赶紧拉她出去:“宋千金,皇寺佛塔上不供个你的舍利子,那真是委屈了你,你救他闺女做啥,不杀他已经是给他脸了。” 她一幅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岳观潮: “粗鄙莽夫,你就会打打杀杀,解铃还须系铃人,花铃的病好了,章夫人对他的威胁就不存在了,说不定还能为我所用,这老先生可有几把刷子。” “我总觉得这药不正常,我得看看这药是什么东西。” 第三百五十四章:可恨之处 “你是说,章夫人给花铃下毒了?” 岳观潮瞪大眼睛只能这么猜测,这老妖婆就是个心理扭曲的老疯子,下毒这事儿未必做不出来。 宋思媛摇摇头,眼神颇为疑惑:“不一定是毒,什么毒药吃半年还能活着,但是无毒不代表就是好东西,那人参吃多了还流鼻血呢,吃了丹药立马就好了,这肯定是大补之物,只是这东西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洋人比我们要务实得多,不给够票子怎么可能好心看病,这爷俩估计也没什么钱,只能去穷人看病的教会医堂,我要带花铃去外商总院看看。” “成,只是别到时候又咬我们一口~” 岳观潮始终对他存有戒心。 宋思媛摇摇头,解释道:“不会,你还记得遮天眼给那贵妇人算命吧,那贵妇人可是想打杀了全部妾室,他愿意用鬼神之说化解杀意,也算是个不坏的人,就是有点贪财,如果不是花铃被胁迫,估计会有另外一幅光景。” “成,随你怎么说。” 二人商量完,宋思媛带着意思看向遮天眼:“孙大乔,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花铃送进外商总院,那是给各国驻外商民看病的地方,比教会医堂条件要好一点。” “这,教会医院我都去不起,这种地方我就更没本事了。” 看来,遮天眼耷拉着眼皮甚为困窘,确实囊中羞涩,只要涉及看病,第一想到的就是钱的问题。 “这你不用担心,外商医院里有我朋友,你们只需要治病就好,其他的我来负责。” “当真?” 遮天眼明显惊讶起来,这不是伪装而是真实反应,毕竟他可是陷害过这些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些人对他的好,让他心情忐忑不安。 “当然,花铃的病好了,你的危机自然就解了,对于我们来说,相当于少了敌人。” 宋思媛坦诚相待,对于这样的老江湖,说他们以德报怨那明显是客套话,只有给这老头最核心的利益,才有可能化解仇怨, “好,好,多谢,多谢,我这就套上马车,跟你们一起去。” 岳观潮帮着遮天眼把花铃扶上马车,又塞了几床被子,带着她驱车赶往外商总院。 …… 商埠地、外商联会医院 汽车轰隆停下,身后马车踢踏不前,岳观潮看向前方的外商联会医院。 这是个前后长方的规则建筑群,十几栋西式洋房坐落进花草掩映下,“凸”形主楼前,圣玛利亚雕像矗立在前,列国旗帜迎风飘扬。 那两侧安保员见宋家车辆过来,立马端正敬礼。 以宋家的力量,根本不会走挂号这条路,宋思媛一通电话,叫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大夫,她把遮天眼父女的事情一说,这洋大夫心领神会带着他们住进病房。 一个晌午时间,花铃被带往各个科室,在最先进的设备下,观察身体的各项指标,西洋人的洋玩意多得很,众人不认识许多东西,只得先在病房等候。 等体检结果出来后,洋大夫把众人从花铃病房里叫出来,站在走廊尽头满眼疑惑看向宋思媛,叽里咕噜一顿嘀咕,递过去一沓外语文件。 岳观潮赶紧脱出队伍,走向洋大夫和宋思媛,接过她手里的体检册:“怎么样?” “怎么样,你看得懂吗?” 宋思媛古灵精怪揶揄出声。 “那指定儿看不懂,不过宋千金您见多识广,肯定知道情况啊。” 他慌忙又把体检文册递过去! “不用看了~” 宋思媛此话一出,遮天眼孙大乔立马慌了,跑到宋思媛身边,没等众人反应噗通一声跪下,光跪下还不算,一把抱住宋思媛的腿脚。 “姑奶奶,您就是九天上的仙女娘娘,你可得救救我闺女儿啊~~~” 天上人有天上事,人间凡胎不可闻。 宋思媛的家境、教养、学问那都是排在奉天首位,像这样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门阀大小姐,要搁前朝,他们这些庶民哪里敢如此无礼,只有伏地跪拜的份儿。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是他岳观潮,也只是个庄田汉子,要没有巫棺奇遇和过命交情,他俩走在路上压根就打不了照面儿。 两个人的生活,就好像永不相见的平行线,像她这样身份的姑娘,每天面对的都是光鲜亮丽的贵族生活,什么茶话宴饮、歌舞文会都是生活惯例,称得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社会名流见了她都得低眉顺眼,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如此优渥矜贵,天然就不需要面对穷苦与罹难,像遮天眼这样的腌臜货色,真在大路上这样抱住她,早被她的卫队几十枪给打成了蜂窝煤。 可偏偏她就是门阀贵女中的另类,以结交平民为乐,这才给了遮天眼这样的机会。 “你干什么~孙大乔,你可别冲动,你放开我~” 他冷不丁抱宋思媛,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宋思媛察觉到他,都能闻到这老头子脑袋上三天不洗的馊油味儿。 金尊玉贵的身体哪里受过这种无礼,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往岳观潮身后躲。 第三百五十五章:弱病症结 岳观潮见状,抡起胳膊抓住孙大乔衣领子,一把薅出来摔到地上。 “遮天眼,你别太放肆,有事儿说事儿,敢耍流氓我弄死你。” 孙大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跪地作揖,都快哭出来了:“不敢,不敢,我哪儿敢耍流氓啊,我只想叫姑奶奶救救我家闺女儿,可千万别说救不了。” 宋思媛站在岳观潮身后惊魂未定,听见孙大乔如此说道,顿时明白方才是什么意思,她松了一大口气,脸色渐渐复原:“我还以为什么呢,你这人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人洋大夫说不用看了,不是说治不了而是压根儿没病。” “啊~没病?” 孙大乔死活不相信,脸上哭笑不得。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没病,我刚才也确定了这些指标,但凡是涉及危及生命的东西,大多是正常的,只是身体较为瘦弱罢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也能补回来。” “不是,宋千金,你没涮他吧~” 岳观潮面对如今情况,两眼一抹黑全是抓瞎,花铃怪病他亲眼瞧见,连他都不怎么相信这检查结果。 宋思媛满脸无辜,拼命摆手: “我耍他做什么,这些指标确实正常,只是血液流速慢确实查不出原因,容易体寒冰冷、头痛眩晕,身体看上去弱一点,但是她吃的白色丹丸可以让血液流速暂时变快,让其暂时恢复正常。”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一旦花铃吃了那白色丹丸,脸色就会变得红润,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这白色丹丸果真是好药~” 孙大乔喜上眉梢,见自己闺女没病,眼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 “好药?” 宋思媛戏谑蹙眉。 “能让我闺女恢复正常,那不就是好药。” 孙大乔丝毫没意识到事情的轻重缓急。 “难不成,这白丹对身体有害?” 孙大乔见宋思媛是这个反应,终于品味出她话中意思,脑门上的汗珠子蹭一下冒出来。 宋思媛点点头:“吃了白丹确实会精神变好、身体强健,但不代表这东西是好东西,你们知道烟膏子吧,烟鬼吃了烟膏子还生龙活虎呢,你难道说烟膏子是好东西?” “这种能让国破家亡的物件,怎么也算不上好药。” 孙大乔大梦初醒,心中咯噔一下:“你是说,章氏给我的东西是烟膏子” 宋思媛摇摇头:“如果给你的是烟膏子,大不了停药解毒就好,这东西可比烟膏子贵多了,不过毒性也大,而且不易察觉。” “那是啥玩意儿,难道比鹤顶红还毒?” 岳观潮和众人都被吸引起来好奇心,他们齐齐扫出奇怪目光看向宋思媛。 到了这个地步,也基本上不用瞒着了,宋千金解释道: “这东西,确实是西洋人在1880年研制出的新药,但是却不是灵丹妙药,它里面的主要原料是虎狼牛羊的脊髓液、肝脏、脑子、血液,西洋人会把这些原料提取炼化,提取出科学家称之为固醇的东西,这玩意确实类似于仙丹,可以治疗风湿病、气喘、败血休克、皮肤病等诸多疾病,基本上到了无病不治的地步,说是现代仙丹也没错。” “但是,这玩意儿正因为太有用,反而坏了大事儿,少量服用可以激发人体活力,维持生命运转,让人看起来倍儿有精神,但只要敢长期大量服用,必然会对血管肾脏、心脏产生不可逆的伤害,最严重时可以导致内脏大出血,吐血不治。” “可以说,每服用一颗,就相当于往鬼门关走了一步。” “你们所看到的病情好转只是安慰剂,并非真是身体好转,而是药物激发了身体的反应,这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临终前服用虎狼回春丹,看起来是精神好了,其实是透支了剩余生命换来的,等药物把身体的精力催发殆尽,就是命丧惨死之时。” “还有!” 宋思媛走到孙大乔面前:“你不要以为章夫人不知这药物的厉害,她叫你们每五天吃一颗,就是算准了这药彻底代谢出体外需要五六日,只要按照这个间隔服用,那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反而能达到病好假象。” “可是~” 她话锋一转:“可是,是药三分毒,这些药物再代谢出来,也总有微量积累在身体里,等服用个一年以上,只要稍微加重剂量就足以引起血崩,到时内脏血管无法承受压力,必然会肝胆破裂,神仙都难救。” “我记得这东西刚研制出来时,有运动员为了比赛时状态变好,长期在赛前过量服用固醇丹,你知道他们最后一次比赛,发生了什么?” 孙大乔看向宋思媛的眼神,深呼一口气:“可是如何?” 第三百五十六章:大咒谶语 宋思媛咽了口唾沫:“那名运动员药物过量,跑完千米赛程,当场爆体而亡,尸检时,法医发现他的血管和内脏跟破洞渔网似的,全是自然撕裂的血口子,也正是这个原因,固醇丹已经被列为赛前禁药,甚至普通人想服用,也得拿到医生的证明,不得服用超过半年。” “我他娘的,我……我……我~哎~啪啪啪啪~” 孙大乔听闻这个消息,急火攻心气得脸红脖子粗,脚跺得嘭嘭作响,双手跟风火轮似的抡在自个脸盘子上。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不知道这老头子是天真还是愚蠢,竟然靠表象信了章夫人: “事实确实残忍,章夫人并不想帮你,只是想利用你与岳二叔的关系,来达到她的目的,你们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章夫人给你的时间,怕也只有一年,一年后,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到时你闺女也就毫无用处。” “那……那我闺女可还有救?” 孙大乔顾不得伤心,赶紧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按你说的话,夏季发病又过了一两个月才服用,大概也就三四月,药物累计还不多,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只是以后可千万别用了。” “呼!”孙大乔听见她这样解释,心中大石头落地,长松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幸亏有千金你,若不然,我遮天眼当真被这老毒妇给设计了。” “还没完呢。”宋思媛拿起体检文册,眼神变得疑惑: “血液流速慢只是表象,花铃妹子最多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再体衰也不可能如此孱弱,我刚才说了她身体很健康,指的是没什么查得出的病,可各项指标都显示她的身体与五六十老太太差不多。” “啥?” “老太太。” 众人满脸懵茓,不敢相信。 “是的,如果按照年纪来对比,她确实衰弱的很,但这个指标如果放在五六十岁老太太身上,却十分正常甚至还很健康。”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女孩怎么会拥有六十岁老太太的体征!” 宋思媛一字一句问的话,叫孙大乔步步回退,看他窘迫心虚的神色,明显是没把话说全,直至退到墙角,他这才退无可退,狠狠朝自己扇了两个脆生生:“是我年轻时候犯的错。” “什么错?” 宋思媛执意要问清楚。 孙大乔想起往事,后怕得手脚颤抖嘴哆嗦,蹲在地上抱起胳膊嚷嚷: “大咒,我曾经发过大咒,要是食言不履约定,就让我的儿女后代未老先衰、体弱而亡。” “这~孙老弟,你、我和朝兄都是犯大咒遭了报应,你还是记吃不记打,究竟有啥大事儿,值得你那么咒自己和后代。” 岳青山太知道动大咒的厉害,江湖人多得是心热口快、直爽性情的好汉巾帼,喝酒吃肉高兴时,满嘴跑火车、喷大粪、逞能耍狠都没关系,可就是不能做一样,那就是发大咒。 大咒,其实就是毒誓谶语,以损己来动咒,一旦完不成某些物事,就要如何悲惨痛苦云云。 遥想当年,岳青山、孙大乔、朝秉忠三人年富力强血气方刚,为建立金鼠会儿,曾经发了个大咒:自打金鼠儿会挂旗立堂口开始,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怕堂口离心、拔香散伙,三人也要互相扶持,有违此咒,瞎眼贫苦、孤寡鳏独、病痛缠身,任其反噬不得叫屈。 当时,他们仗着壮年气盛,哪里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江湖中人动了大咒,相当于在老天爷那儿立了军令状,不违还好,一旦违咒,那必然会应验,没有人知道为何会如此神奇,江湖世代如此,也就流传下轻易不动大咒这个规矩。 “哎,当时哪里能想到会应誓,活都快活不下去了。” 孙大乔眉头紧皱,脸色懊恼之极:“这个大咒,说来都有二十多年了,正好是我们出巫棺镇那一年……” 这老头子抱着膀子,老眼渐渐回忆起年轻时往事,呼吸之间,将前尘因果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逃出巫棺镇开始! 孙大乔和于德安分道扬镳后,知道襁褓里的娃娃是个累赘,怕把披甲太保引来坏了大事,苦思琢磨之下还是决定折返回去,把这襁褓孩童放在巫棺镇河边的柴垛上,而后驾马离开! 岂料他在钻出河边野林时,在山林里碰到东北虎,吓得拔腿就跑,孙大乔也着急逃命,连缰绳都来不及勒住,这马逃跑时钻进密林荆棘丛,他险些被颠得骨头散架了,满身全是荆棘剌伤。 一个不留意,被一根大荆棘拦在前方,这马跑的奇快,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眼疼,等感觉眼前黏糊糊,摸索眼眶,才发现左眼的招子被生生扯没了,那血呼呼的眼珠子,就挂在最大的荆棘丛枝头。 第三百五十七章:瞎眼清苦不上算 好家伙,这人还没跑出去呢,招子就先没了一个。 孙大乔也来不及捡回身体的零件儿,任由血流干在脸上,驾马狂奔出密林,往兴安岭外逃去。 此一路,他是渴了喝露水、饿了吃田鼠,等见到田野人烟时,身上脏得跟老乞丐似的,浑身脏污、破衣烂衫。 来到兴岭县城门楼那一刻,孙大乔知道已经横穿兴安边界,不由得激动得痛哭一场,他这番嚎哭也迎来诸多百姓,沿街人见他蓬头垢面,还以为是落难的乞丐,纷纷丢过去铜钱大子儿。 既然是落难乞丐,行人也都驻足围观,他们问起孙大乔姓氏名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干啥的……这番细细查问,孙大乔当然不肯透漏自己是金瘩寨响马子,只说被人卖进黑林场,干活儿没力气被打瞎了一只眼,叫管事儿的给赶出来了。 这话编的合情合理,他现在浑身是伤又被戳瞎一只眼,确实跟被狠狠揍了似的,兴安岭确实有很多黑林场,喜欢绑票百姓去干苦力,一顿不从就被打杀死,既然如此可怜,行人也就没有继续深究,反而撂下更多铜钱。 靠着乔装讨钱,孙大乔本意是一路乞讨回到金瘩寨,只是,走到半路就听说金瘩寨被官服缴灭,所有匪众要么逃窜离散,要么被押送刑场。 老窝都没了,他也无处可去,只好进入金瘩寨附近的奉天城,他想着这里开埠得早,用工量大,应该能养活自己。 他的如意算盘明显是落空了,偌大的奉天,各大码头确实都在招扛包卸货的脚夫和商行店铺伙计。 这两个活计都还算可以,他本想以此养活自己,等到了招工的地方,却发现人压根儿就不想招他。 无他,只因孙大乔不但有点跛脚、身子板也不硬朗,看起来像个竹竿子似的,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得了卖力气活儿。 但如果是轻松一点的商行伙计,人家又要求五官端正,他这五官都集不齐两只眼,左眼已经愈合成疮癞,好似糊了个发黑桃核,看着就渗人,别人家顾客还没来呢,你就把人吓跑了。 如此一来,卖力气的活儿干不了,稍体面的要求高,其他活计又嫌弃他年纪太大不能吃苦,他在奉天连维持生计都难。 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孙大乔以前可是账房师爷,他见自己还没把察言观色那一套丢掉,决定重操旧业,做起江湖算命先生。 五花八门中,也就金门算命还算得人尊敬,这行全靠嘴皮子怎么说,有那说得好的算命先生,甚至得豪绅新贵赏识,过府赴宴都是座上宾,指点江山、享尽美名。 可若是嘴皮子不利索,那就只能在天桥地下混口饭吃,说得不好,还能叫人砸了摊子。 很不幸,孙大乔就属于后面一种,三天饿两顿,客人还没看家儿多。 孙大乔一度以为,他这辈子就得这么穷死。 命啊,有时候就是波折离奇,孙大乔的命运,因一折二人转被人彻底改变。 这日,他正百无聊赖坐在小凳子上等客人上钩,见天桥下吹吹打打、秧歌儿不断,起了凑热闹的想法。 挤进人群仔细看,那妇女穿着花红柳绿的莲花裙,手拿彩缎扇子翻开甩去,嘴里唱的是他们新编的曲儿《五仙归教》,讲的是五大出马仙家为通天教主祝寿的故事。 临了,那戏文咿咿呀呀的唱诵,引起了孙大乔注意——铁刹山历来是狐黄白柳灰的修炼之地,去那里拜拜,说不定能转运发财呢。 但凡有一点点本事,人都不会信神,只是,在绝境中太过无助,万般无奈,也只能求助于虚无缥缈的神灵,孙大乔将铁刹山看做自己的救命稻草,打听到铁刹山的方位,靠着餐风露宿、沿街乞讨,不远千里来到铁刹山。 这里,果然是仙家洞天,随处可见出马洞、五仙祠、仙家庙,只是,他这个人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贡品,连给仙家的供香都点不着。 他下山时走到一处野山仙祠外,发现庙门矗立着一块腐朽木牌,隐约可见铁刹山狸仙庙三个字,苦闷之下,只得对着狸仙的神像发大咒,只要能让他转运发财,就是要儿女的性命,他都要恭敬奉上,绝不怠慢仙家。 这一句话说出去,林子里呼呼挂起阴风,周围山岗子突然来了许多黑尾狸猫,个个是金瞳白爪,好不威风,其中比狼狗体型还大的黑狸叼着牌子丢在他面前。 孙大乔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狸郎君的神号! 这东西虽然不会说话,他却可以看出狸郎君答应了他的话,他见祈祷有用,拿着牌位飞奔下山,才过了半年就彻底发迹,逢算必准,成了奉天城的遮天眼半仙儿。 第三百五十八章:烈火烹油 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号了价格! 孙大乔打出名号后,很快在奉天站住脚跟,堪舆选坟、风水造宅、姻缘子息、财运厄灾、求千算卦、相术摸骨、周易梅花、金钱龟甲……只要是与算命风水相关的,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再加上他本身就做过金陵县太爷的师爷,口条嘴皮子说得贼溜,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话术上既能高深莫测、故弄玄虚,也能下里巴人、通俗易懂,可以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那就没有不信服他的。 只要在路上见了他,但凡是受过他恩惠的,都要叫声遮爷,也是这时,他有了“遮天眼”的诨名儿! 莫道老天不开眼、天情地事掌上算,孙大乔的厉害,连老天爷都瞒不过他,反倒叫他蒙了眼,看不清这人间的是非与功德。 这口气,何等狂妄自大~ 要说谁人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口气,别的旁人全没这个能耐,也唯有他自己撑腰,才能惹出那么大的名声,最鼎盛时,孙大乔每日进账都得在近百大洋。 当时奉天内城一套有门、有屋、有罩房的四合院,也不过才五十大洋,他这一天的进项,竟有两套四合院之多,这么能挣钱,住的地方当然不是这些破落地儿,只要是个有钱人,肯定往商埠地跑儿。 那里本就是中外商人经商居住之地,整个埠界仿照英法美的城市规划,建起摩天厦、百货楼、公园地、商户街,还有那灯红酒绿迷人眼的霓歌舞厅、西洋影院、餐厅酒店等等,可谓是奉天大都会。 孙大乔,就住在商埠界奉天公园附近的公寓洋房里,有几十个佣人仆从在家伺候,所结交的也都是当时的名流富绅、政要权臣,听闻总督来算命,都得按他的规矩来办事,你要不从,那就打道回府,恕不奉陪。 连总督都要热捧他,其余奉天新旧贵族当然得笑脸相迎,吃喝必定珍馐佳肴、出行必定洋牌豪车,赴宴堂会必定是座上宾,甚至,成了新界百乐厅的常客。 此时的他,正沉浸在功成名就的喜悦中,有朝一日名利有,欺尽天下负我狗,所有人都不看在眼里,颇有奉天算命之王的豪气。 这样的人,原本对娶妻生子没什么执念,可一个女子的出现,使得他渐渐改变主意,有了成家立业的想法。 这个女子,就是百乐厅的魁首舞小姐,凌芦芳,艺名百里香! 百里香,人如其名,长得如花似玉、妩媚多情,娇俏玲珑,说起来话带着江南祖籍的口音,嗲嗲斯文,跟本地说话像炮仗的虎老娘们儿完全不一样。 近些年,靠着曼妙歌喉和姣好面容、风情万种,成为百乐厅的魁首。 这头牌可不是因为其他人不如她,百乐厅的姑娘就没有那普通的,哪个人单拉出来都能当电影明星。 百里香能成魁首,可想而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神妃仙子,就是天上的仙女儿掉下来,那也得自惭形愧。 也该得是这样的谪仙人,能入得了豪情万丈孙大乔的眼。 那一天,百乐厅觥筹交错、金碧辉煌。 百里香身着曼妙长裙、丰腴曲线被白纱裙完全勾勒出来,无数水晶珠串摇曳垂落,随着招手递送闪亮如星,旖旎红唇轻启,曼妙歌声自麦克风荡漾而来,她身后的伴舞女郎撑开火烈鸟红裙、热舞踢踏。 百花潋滟中,百里香如同置身红粉海浪,仿佛凌风独自开的野百合,叫人难以忘怀。 一曲完毕,自然满堂喝彩,有看客豪掷金银,只求见她一面。 对于这样的土大款,百里香并不怎么待见,毕竟但凡能到这里的,谁没有俩臭钱儿,能让他看到眼里的,可不是遍体绫罗,而是满腹经纶。 百乐厅老板告诉她,今儿个不能再耍小脾气了,来的都是有里有面儿的大人物,大老远看你表演,好说歹说得打个招呼敬杯酒。 她见经理坚持,也只能不情不愿来到台下,任由经理拉着笑脸盈盈、虚以为蛇。 见到这些人的时候,百里香只觉得反胃,这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官人老爷们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敬酒时偶有肢体接触,恶心得她跟被狗舔了似的! 轮到为最后一个人敬酒时,那人忽的放下酒杯,退却道:“我瞅着百里香小姐也喝了不少,我这一杯我以茶代酒,您也喝点茶醒醒酒,可千万别伤了胃。” 这话,在一众死灌她酒水的畜生中,显得那么得体贴温柔。 任百里香看惯了风雨,也不由得放下倨傲,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此人,正是如今当红新贵,孙大乔,遮爷! …… 第三百五十九章:鲜花着锦 嘶! 百里香看向孙大乔,此时的孙大乔虽说至少年纪四十有五,可到底以前是个读书人,还是对自己的仪容仪表有追求的。 今日出门赴宴,穿着一身月白绸衫,上身还着了宝蓝团花马褂,身后辫子梳得齐整油亮,绑着时兴的蝎尾钩儿,那消瘦菱脸戴起洋人的圆墨镜,把玩着手上的翡翠玉扳指。 这身行头儿,看着不显富贵,反而衬得他清贵风流,与旁边油光满月的达官贵人相比,更是鹤立鸡群,叫人印象深刻。 要说,如果没有这些脑满肠肥的畜生做对比,百里香还真不一定看得上眼,可境遇如此凑巧,反倒叫百里香记挂上了他。 “这位贵客,看着不像是熟人,这么高兴的场合,还戴着墨镜做啥?” 百里香想看看,这孙大乔到底是个什么人。 孙大乔知道当红魁首是想看仔细了他,故意卸下墨镜抬起脸,此举不但叫百里香看清了他,也让他瞅见了眼前的美艳妙人。 随着墨镜摘下,他的左眼戴着白缎眼罩,剩余五官倒是清瘦端正,看着就是个中年书生。 这一刻,二人四目相对,孙大乔瞳仁经历短暂空白,嗡得一声炸响火树银花,他耳畔不自觉想起小时候看的江南戏曲: 敲邦打鼓,丝竹幽鸣,月洞花窗,风光旖旎。 那张生拾阶白桥,看至莺莺,白衣红衬,粉面含春,而莺莺以目凝看,见张生俊丽倜傥,迥然不凡,四目环观,两两属意,虽相逢一揖,而意气觉已千秋矣。 此刻,孙大乔就如同张生,而百里香恰如崔莺莺,二人虽仍属初见,却已是眉目传情。 这惊鸿轻瞥,犹如洞穿岁月、一眼万年。 百乐厅经理都是情场老手儿,岂不知二人是何心思,单等宴席散尽,以求教风水为理由,把孙大乔留下。 百里香,早已在楼上包厢里等候,见他进门免不得要客套一番,多谢他仗义执言、叫她少喝了许多酒。 先别管席面儿上说得了多少场面话,二人都知道互相看上了眼,孙大乔见百里香谈吐不凡不是那寻常的庸脂俗粉,也动了要交红颜知己的心思,从此以后,成为百乐厅的常客。 人啊,相处中才见真情,百里香与孙大乔早已视同对方为知己,不过两年就互相倾心。 孙大乔也是大气,没有像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包外室,而是豪掷数万大洋,把百里香的身价都买断了,那时已经接近民国,世道不再有什么良贱不婚的规矩,索性领了婚书,结为夫妇。 婚后不过数月,百里香就怀妊在身,第二年诞下一名女婴,取名为孙花铃。 孙大乔老来得女,就跟老蚌生珠似的,宝贝地不得了,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飞了,连保姆都不让碰,亲自料理伺候这娘俩儿。 他没想到,自己都快五十的年纪了,竟然还能有妻儿,这种有了家室的幸福感,很快冲淡了他关于巫棺厄灾的记忆。 孙大乔就想,如果这辈子就那么过了,那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他虽忘了自己发过的大咒,铁刹山的狸猫郎君却没有忘,以前没找上门,是因为他发迹后七八年都没有子孙,现如今已经有了子女,他怎么着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一日,孙大乔正抱着妻儿在卧室酣睡,听见那似有似无的呜咽猫呼,吓得立马醒了五分,再瞥向阳台,月光下,狸猫巨型影子走来踱去,更是惊得后背起毛,一丁点睡意都不再有。 他穿上睡袍,打开玻璃门,走上阳台。 今夜月明星稀,冷风拂面,清冷梧桐落叶纷纷,窸窣不断。 在那皎洁月轮下,比狼狗还大的狸猫,正蹲坐在阳台栏杆上,前爪撑地睁着明亮猫眼,喉头咕噜呼哧,怒气不言自明。 喵~呜~呼呼呼呼~ 这猫见了孙大乔,怒张嘴露出森然獠牙,在月光下,那狸猫竟比狼还恐怖,阴森歹毒的眼神儿,好似要把人生吞活剥。 幸好狸猫子不会说话,如果再口吐人言,那孙大乔当场就要吓尿。 这狸猫看了他一眼,尾巴一扫跳下阳台,彻底消失进梧桐树林。 在它走后,孙大乔看向地面,树叶石头堆砌成图案,明显是他襁褓里的孩子。 见此一幕,孙大乔脑子嗡一声,心中咯噔揪痛,他被奢靡生活堵住的心眼子,彻底清楚这是何意? 他拿到狸猫神牌时,可亲口发过大咒,要把以后得儿女献给狸郎君。 当初他仗着自己是个单身汉,只是随口一说,想用空口白话敷衍狸郎君,发迹后沉沦于富贵奢靡,压根就把这大咒给抛却九霄云外了。 如今,看见狸猫来索命,心里把前尘往事全都记起来了,他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然成了谶语。 命运弄人,世事无常,孙大乔自以为欺瞒了野神儿,谁知道到底是让野神给找上门来。 想起狸猫的眼神,他吓得裤裆一热,有淅沥黄汤流出裤管儿。 当真,我当真要把亲闺女献给狸郎君? 第三百六十章:纸扎血婴 这,谁也没法告诉孙大乔,毕竟是他自己惹下的鬼神官司。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按照当年动大咒的约定,把亲闺女儿送给狸郎君,以求他息怒,继续保佑自己财源广进。 第二,誓死不从,坚决不把亲闺女送给狸郎君,但同时这样的后果,谁都预料不到是什么。 东北五大仙家,狐黄白柳灰,数百洞府的地仙精怪,只要是五仙范畴的,大多听从金花教主和通天教主号令。 若人不主动招惹,从不愉矩害人,它们都明白坏了规矩,就要被金花娘娘散去道行,重新变成山精野兽修炼,这也即意味着数百年的道行功亏一篑,甚至有些野兽抵不住罪孽,直接身死道消。 也正因得这个原因,但凡是五仙家族的,都很忌讳和人扯上因果,若是善因善果也就罢了,如果是恶因恶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所信奉的狸郎君,完全没有在铁刹山,只是在铁刹山附近的穷苦野山沟,假如真的是五仙体系,那又怎么可能被拒绝于铁刹山门外,既如此,就代表他是完全独立于五仙的野仙儿。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都称不上野仙儿,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会迷惑人心的山精野怪。 这,麻烦就大了! 老人常说,不要在野外山林中随便说话,更不要发誓动咒,与山林中长存野物有很大关系,再往前儿数两百年,东北大部分疆土几乎可以说全无人烟,万年古木、千年精怪,林子中什么样的东西都有。 保不齐听了人的话,就起了执念因果,若是跟着人回去,那可就完了。 当初,孙大乔也是在走投无路下,这才在野林子里随便起咒,从而出现无数花狸子来寻他。 仔细想想,分明是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如今他幡然悔悟,却已经为时已晚,你享受了狸郎君的好处,肯定要兑现当初的大咒。 孙大乔把两个主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跟头,压根就不想把闺女送给这野仙儿,暂且不提他是真疼爱这闺女,哪怕她是别人家的孩子,也不能叫野狸子给叼了去。 更何况,闺女儿可是他和百里香的手心宝贝,怎么可能把自个闺女拱手让人。 孙大乔打定主意,决定利用自己的人脉,给狸郎君一点好看,活人还能打不过一只畜生? 他不信! 不信,那就只能试试。 孙大乔怕妻女听了担心,决定把这件事儿烂到肚子里,只等把狸郎君解决掉,再挑个机会告诉她们。 仇人上门,岂能退缩。 孙大乔很快靠关系,找到一个云游野道士,自称云阳子。 他自言是虞极山冲虚观的得道大师,善于降妖伏魔、从而都没有失手过,江湖外号驱魔老道。 孙大乔见这老道鹤发童颜、身形如猿,那身上的桃木剑、三清铃、打神鞭、捉妖索等家伙事儿都带齐整了,还真有除魔卫道的玄乎劲儿。 他全无保留,把自己遇上的怪事儿说给老道士听,这牛鼻老道听完,啥也没说,拍拍心口,打包票直言包在他身上,甭管什么山精野怪,全都逃不过老道士的手。 如此,孙大乔终于放心,单等那一日的到来! 时间须臾半月,狸猫果然出现在下一个月圆夜,他按照老道士的吩咐,早已命纸扎匠利用沾了婴血的糯米纸,仿照自己闺女儿的外形,给扎了个活灵活现的纸扎婴孩儿。 孙大乔抱着轻若无物的纸扎婴孩,不得不说纸扎匠的技术就是好,寻常的竹篾牛筋,经巧手组合变为胖墩墩、憨态可掬的婴孩骨架,再把糯米纸糊在骨骼外,已经可以说是栩栩如生。 只是,纸扎人毕竟没有活气,那惨白的脸色看得久了,确实渗人头皮,他不自觉后背发寒。 赶紧把沾了人血的棉花塞进婴孩身体,而后又裹上有闺女儿人气的棉花襁褓,赶在狸猫进门前,放在阳台上。 他和云阳子蹲守卧室,等到月升墨海,终于等来那惨厉决绝的喵呜猫叫。 借着卧室的白月光,那狸猫的恐怖背影再次烙印在地板上,它细细闻嗅襁褓,那獠牙怒张到极限。 这一刻,孙大乔连大气都不敢出,卧室寂静无声,只见二人压抑呼吸,不肯眨眼放过一丝一毫。 第三百六十一章:狸神怒像 这狸猫毕竟是个畜生,被血腥味儿吸引后,也不分辨这是真假婴孩儿,叼着襁褓就要往阳台下走。 云阳子早已料到这狸猫不是为了杀生才要婴孩,那纸扎婴孩只是个幌子,等这畜生沿着阳台要跳下梧桐林时,他眼疾手快拉开阳台。 手中捉妖索大力掷出,只听得簌簌呼呼,铁索已经套住这猫妖的脑袋,这东西是个不可挣脱的活结,一旦套中脖子,越是挣扎就捆得越紧,以至于最后能勒断脖子。 狸猫见脖颈套了个绳索,吓得抓紧婴孩朝外挣脱,不过一息之间,已见绳索从松口渐渐收紧,好似被什么东西勒住脖子,半分都争夺不得。 喵呜~呼噜呼噜呼噜~ 野狸子长居山林最难驯服,见自己被套绳索,眼中的凄厉凶狠变为恶毒,喉咙里咕噜不断,这是警告也是生气的表现,大多数家猫若是生气,也会咕噜鸣颤,如果不加以安抚,很可能暴躁伤人。 “道长,这玩意儿抓住了,可怎么办?” 孙大乔打着手电,帮着云阳子拉住捉妖索,二人拽着绳索看向前方,那退回犄角旮旯里的野狸子,双爪匍匐在地,后腿牢牢登起栏杆,好似在蓄力反扑,叫人心中忐忑。 “野狸子只是年岁大了,通了人性,这样的山精野怪杀了吃肉就好,也消了它身上的道行,免得过百年成了道行,为祸一方。” 云阳子说完,拿出自己身上带的弓弩,想用利剑刺穿这狸猫的心脏,好叫它一击毙命。 在孙大乔看来,野狸子确实是跟寻常狸猫完全不同,那好似夜明珠的幽蓝眼珠死死盯着活人,看着并不像是野兽对人的敌意,甚至有人的怨毒之感,看得二人心中一颤。 “野狸子,甭管你吃了啥东西变成了如今得德行,自古物反常为妖,你是精怪我是道士,狭路相逢道高者胜,你如今技不如人也就别怪我杀你,天道无情、万物刍狗,且去吧~” 云阳子说完,拿起弓弩就要朝野狸子心口开弓,手指脱钩之际,阳台门忽然被打开。 “当家的,你们干嘛呢,哎呦,这谁家狸猫子养那么大,也不怕成精了,可别叫它进了屋,免得吓着咱闺女了。” 这声音,分明是百里香。 孙大乔不敢置信回头看去,只见百里香抱着花铃走上阳台。 这可坏事儿了! 狸猫子早被纸扎血婴迷惑,要是百里香不来掺和,那野狸子到死都不知道血婴是假的。 骤然又出现另外一个婴孩的气味儿,野狸子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它喉咙里咕噜加剧,噗嗤一声,野狸子抛起爪子,直接把襁褓打翻在地,那纸扎婴孩被力道震出,肢体零散在地,惨白的婴孩头颅,跟个皮球似的,直愣愣滚到百里香脚下。 她看向跟女儿一模一样的纸扎婴儿,吓得手腕一松,叫花铃朝下坠落。 孙大乔顾不得抓住捉妖索,松开绳索跨步回身捉住襁褓,花铃虽没被摔伤,他手中的绳索早已松开在地。 就是此刻,那花狸子喵呜一声,后退撑起弹跳,好似飞跃的猎豹,从众人头顶一跃而起,直直蹦到阳台棚顶,随后一跃而下,朝着百里香狠狠抓了一下。 噗嗤,只见脖颈数道血痕,那野狸子拽着捉妖索跳下阳台,遁入黑暗密林。 “我……我的捉妖索~” 云阳子本想去追捉妖索,见孙大乔又要顾着婴孩,还要管着百里香,索性不再追逐,和他一起照料家人。 这一次,算是弄巧成拙,坏了大事,野狸子被摆了这么一道儿,以后肯定不会来了,从此以后它们在暗处就更难对付。 孙大乔又急又恼却也于事无补,只能先把百里香送回卧室,开灯之后,他看向百里香,那猫抓的地方除了五道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爪印,明显有向外蔓延的黑血丝。 他想在请教云阳子怎么做,这老道士却说杀野狸子的时机已经过去,丛林里的野兽都特别聪明,不会轻易堕入猎户陷阱,不能一击毙命,就已经失了先机,以后想再杀它,只能百倍千倍难度。 而且,这狸猫子最是记仇,你先是起大咒不应誓在先,又是为毁约要杀了它,这近百年的道行险些没了,这就是老人话说的死果,除非你死我活,否则不死不休,绝无解决的可能。 孙大乔听闻这些,慌张的不得了,他赶紧把道士拉到书房,当面给他几根小黄鱼,央求他救救自家。 这老道士却不肯收下,只是叹息一声:“看你选谁死?若你的女儿不死,那只能是你这夫人。” 咣当! 孙大乔慌张落泪,险些跪下,他没想到自己得罪野仙儿,竟是这么个结局。 “如果,我死呢?” 老道士摇摇头:“前因后果,现业深重,要报复在你家人身上,野狸子就是要你妻离子散、厄运缠身,这才算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灾厄缠身 “那,真的没有解决办法了吧?” 孙大乔再三恳求,云阳子可怜他爱女之心也不落忍,眼前一亮出了一个主意:“老道有一块被祖师爷嵌了金篆的虎牙吊坠,虎为丛林之王,任何野兽见了老虎都要退避不见,这虎牙更是携带先天杀气,只要你闺女带着这虎牙,虽不能保证野狸子暗害她,但却能保住性命。” 随后,云阳子解下吊坠,放进孙大乔手里,拱手告辞后,趁着夜色离开,从此再无踪迹。 孙大乔原以为女儿戴上了吊坠,那野狸子不敢近身就不会在作妖,这明显是想野物畜生想得太好了。 野狸子寻不着花铃的麻烦,终于调转枪头,惹上了百里香,好好一个昔日名媛,竟站在阳台当众跳下,摔得尸骨断裂,气绝身亡。 从此以后,孙大乔的堪舆算命再也没灵验过,不但不灵验反而还坏事儿,要么给主家拿错主意叫掀了摊子,要么是惹得主家霉运上身被砸了场子,才不过两年就迅速衰败,名声臭得都烂大街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 孙大乔失势后,权力、银钱、人脉紧随其后迅速缩水,再加上爱妻因为自己的错猝然惨死,导致整个人从以前的意气风发变得颓唐丧气。 人嘛,就是活一口气儿,要是这口儿没了,人也就活不下去。 午夜梦回,孙大乔多次见亡妻浑身是血找来,想叫他下去陪陪她,只是这老头子放心不下闺女,只得强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既是勉强活着,肯定心气儿全无,孙大乔在万般痛苦下,染上了酒瘾烟膏,直到把别墅玩儿成四合院,最后连四合院都玩儿没了,这才幡然悔悟,又搭起小摊子算命。 这一次,他完全靠不上神通,只能凭借人情官场的经验,为他人指点迷津、疏通心志,数十年过去,虽然没有响当当的大名,却靠着话里有道术,博得老神仙的美名儿,带着女儿吃穿是不愁了,无非是过得差点累点儿。 可以说,花铃十七八岁的年纪,统共没有过过几天富贵日子,家里败落时,她才只有四五岁,正是爱吃爱喝爱玩具的年纪。 骤然贫困,家中时常断炊,有时候为了还债,连杂面馒头都吃不上,只能吃些黑乎乎的高粱面子、窝窝头、土豆子,把熬米汤时积出的米油给舔了,那就是一顿荤腥儿。 如此五年,等到她十岁,孙大乔又打出老神仙名号,光景这才算好一点。 打从十岁开始,花铃的身体还是不行了,本来就营养不良又骤然生病,身子骨很快垮下去,孙大乔开始带着她四处求医,从深山老林的隐世老医,再到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甚至坐堂大夫、西洋医生,只要是银钱上没问题的,他就得抱着闺女儿看一遍。 任谁看了,都是唉声叹气,摇头晃脑。 人人都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根本活不过成年,孙大乔眼瞅着女儿逐渐瘦弱,有时候白得跟纸扎人似的,甚至,他在晚上给闺女儿掖被子时,得贴近去感受,才能听到那气若游丝的衰微呼吸。 他这才知道,发给狸郎君的大咒确实在发作,她闺女要不是有虎牙吊坠管着,估计现在已经是爪下亡魂。 孙大乔也曾经跑过铁刹山附近,那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狸郎君庙,那无边野山上,全是孤坟野包,无论他如何哀求,都不见有任何野仙儿回应,自然也没法子求情。 即便是求情,那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说法,他与野狸子结的是恶果,又岂会因为他求饶就被轻易放过。 这么一来,只能打消求情的想法,更加宝贝这虎牙符篆,哪怕给闺女儿洗头发都没取下来过。 如此谨小慎微十几年,他每年都得担心花铃会不会撑不过冬天,最熬人的不是知道死期,而是死期将至,却永远在延后。 孙大乔被如此折磨,看着就跟八十岁的老头子似的,连脸上的皱纹,都比同龄人要多几道子,跟花铃站在一起,哪里是父女分明是祖孙俩。 再以后,就遇上章夫人了~ 见闺女儿吃白丹能好转,尽管知道章氏来者不善、狠毒异常,他依旧要抓住这救命稻草,因为,除了她,没人能救他闺女。 哪怕是饮鸩止渴,他也要仰头畅饮,直至毒发身亡。 第三百六十三章:子不语鬼神 孽缘恶障、现业谁深,孙大乔抱着膀子,给说得清清楚楚。 说到伤心处,孙大乔也不顾什么体不体面,抓起脸盘子哭天抹泪儿,把那洋大夫吓得要叫护士。 宋思媛听完孙大乔的前尘往事,深层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卷递给这老头子:“孙大乔,你也算是半生坎坷,花铃的病,当真是被那什么狸郎君给害了?” 孙大乔说的确实玄乎,又是东北五仙、又是铁刹山、又是狸猫庙,再加上什么云阳老道、纸扎婴儿,听着就跟老辈儿人讲的鬼故事似的,透着脱离现代的古老神秘,听得她背后凉飕飕的,可你要她相信这类鬼神之言,还是不够格。 宋思媛不相信,只是一个畜生,就能左右人的能耐与运势,她更不相信那所谓的野仙有那么大能耐,可以把一个大活人给折磨成这个样子,与其说是妖物作祟,不如说杯弓蛇影,一旦走了灾运,立马就算到那野狸子头上。 “宋千金,这世上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不是狸猫子作恶,我闺女儿何至于被害成这个样子。”孙大乔深信不疑。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连孔老夫子也说敬鬼神而远之,可乡野里确实就有那不太平的时候,前几个月这兔崽子还叫仙家给魇着了,我俩费了好大力气才给治回来,哎,要是马妹子还活着,那事儿就好办了。” 岳青山提起仙家,想起早已亡故的马妹子,心中酸楚难言,瞬间就红了眼眶子。 “马妹子?” “哦,就是我爹的相……老熟人,可熟可熟的那种,是个能看事儿救人的老神仙。” 岳观海本想说是老相好,看见那杀人般的眼神儿,赶紧换了种说法。 宋思媛琢磨着岳二炮的话,斟酌道:“这么着,咱们能找个看事儿的给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东西?” 孙大乔摆摆手,眉头扭成毛虫:“这鬼鬼祟祟的东西,我也找过出马仙儿,只是人家一看我闺女儿,还没闻上味儿呢,就怕得连门都不敢出。” “这么厉害~” 宋思媛没想到,连出马仙儿都怕看事儿,如此一来,花铃身上的东西就更令她好奇。 她眼珠乱转,闪过异色:“或许,我们可以找找更厉害的。” “比出马仙儿更厉害的~”岳观潮捏着下巴琢磨片刻,二人异口同声:“出道仙。” 出马仙与出道仙一样,都是给人看事儿瞧病的,只是二人因拜师堂口不同,完全走了不同的路。 何为出道仙? 这里的道,指的是得道成仙,通常包括位列仙班、得享祭祀的正统神职人员,像什么二郎真君、保生大帝、百花仙子、太阴元君之类的,他们可能由于迎劫、轮回、因果、业债、错误等原因,会将自己的一缕神魂发回下界,来到人间来处理不同任务,或是普渡众生,或是经历坎坷劫难,以此来经历劫难、了却因果,得到更高的果位。 而出马仙则是完全不同。 出马仙是正在修行积攒功德的动物仙家,当修行精进到某个程度后,就会出山现世给人间消灾解难、指点迷津,以此来积累它们所需要的积累功德,如果在出马后从不害人,又得了善果功德,这些动物仙家获得果位,飞升成仙。 在这一过程中,仙家最需要的是个可以令其附身的有缘人,一旦被仙家选为有缘人,那仙家就会附身在此人身上,去给人看事儿瞧病,这个被仙家选中的有缘人就叫出马仙,同时也具有了师徒因果。 老话说,一颗豆荚百种豆,虽说都是看事儿瞧病,出道仙和出马仙却也所求不同,出道仙要的是仙家规定的功德钱,而出马仙要的是白花花的银钱好处。 这两种求法南辕北辙东西分路,各不相同,二者又因使命、冤亲债主、发心修行、功德业力、看事手段、道术高低、办事权限、师徒缘分等不同,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因果结局。 暂且不提这些,再说回出道仙。 宋思媛知道出道仙还要跟郑克有关,咱把时间再倒数一个月,来到名角儿楼云贤被关进治安总署的那几天。 郑总队办案十几年,再恶心的凶杀案都处理过,这案子如此离奇诡谲,倒是叫他喜欢得不得了,他得知那喜神娘娘的事情,也怕真是有仙家作祟,连忙请示了总巡宋思威,拿了权限去找了玄娘娘。 这玄娘娘来头大,都说是天上的九天玄母娘娘,也说是玄女的亲授徒弟黑猿婆,越是不可求证,就越是扑朔迷离,民间老百姓多喜欢信奉鬼鬼神神,也就传地异常邪乎。 这样的人,巡警局会特例优待当做特别顾问,说不定哪一天碰上邪乎案子,就用上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吾乃出道仙 如今又见跟鬼神相关的事情,宋思媛这才想起来,巡警局里有一位特别顾问,叫玄娘娘,颇能看事儿瞧病。 “你是想请个出道仙儿?” 岳青山满脸愁容:“要是出马仙儿也就算了,人家就是为银钱,只要给够了银钱就没有请不来的,可出道仙不为俗财只为功德,只渡有缘人,若是无缘,人家都不带搭理你。” “岳二叔,我既然是请出道仙,就一定是有人选了,你们不用管,我这就动关系把那出道仙给你们找来,我就不信这出道仙也怕这狸猫子。” 宋思媛打定主意,跟着洋大夫来到办公室,用座机给治安总署打了个电话,随后返回病房外,单等着那玄娘娘到来。 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老远就从楼梯走廊里看到治安署的公车,在草坪附近喇嘛轰鸣,等停车熄火,郑克带着那玄娘娘走进病房楼。 啪嗒~ 啪嗒~ 众人还没见人,已经能听到细跟敲打地面,引起哒哒脆响,楼梯口的声音明显越来越清楚! “哎呦~我就不爱来这种地方,咱们老祖宗治病救人,全靠妙手仁心诊脉吃药,再疑难杂病,慢慢拿药汤子吊着也给治好了,不像这些洋鬼子,蓝眼睛大鼻子毛多腿长的,看着就个没蜕毛的牲口似的,也不论有啥病,哪儿疼就剌哪儿,剌得肚子里空荡荡,那能长命吗~” “你们请我来啊,是请对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们能听出声音是个大老爷们,但话语里矫揉造作的劲儿,却跟个老娘们似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宋思媛和岳观潮定睛细看,远处已然走来两个男人。 只是,风格云泥有别、完全不同。 郑克,是他们的老朋友了,孔武有力、身高八尺、络腮胡子、不修边幅、皮衣工裤大墨镜,吊儿郎当夹着烟,看着就是个大老粗烟鬼子。 反观他身前的男人,肩窄背瘦,杨柳细腰,鹅蛋脸盘,丹凤狐眼,身上穿着鹅绒白衬衫,下身一条呢绒阔腿裤,脚下低跟靴长至小腿,外罩驼色风衣,翻领在外系着腰带,十个手指纤细白皙,指甲晶莹剔透。 再细看他的脸,白皙润滑、红润光泽,眉眼妖娆带着淡妆,一步三扭朝他们走来。 猛一看是个女人,再仔细瞅却又是个大老爷们,瞅着就像个……二椅子~ 岳观潮和岳观海弟兄二人对望一眼,瞪大了眼睛憋住笑。 “郑克,这位是?” 宋思媛也不敢确定,是她要找的玄娘娘,都叫娘娘了,怎么说也得是个母的吧! “宋千金,你求神得神,还问我是谁。” 郑克一脸鄙夷,看得人颇为不爽。 “我也怕弄错了~” 说完,宋思媛赶紧把郑克拉到一旁:“你不是弄错了吧,我找的玄娘娘怎么是个男的!” 郑克掐着腰,咬着稻草说道:“嘿,是谁告诉你玄娘娘是个女的,这哥们儿的玄娘娘指的是道行和神职,可不是性别啊,再说了,他是个啥也不耽误瞧病。” “你们从哪儿找来这尊大神儿,我哥也愿意这样的人成特别顾问?” 宋思媛回忆起兄长宋思威的脾气秉性,他比起同龄的花花公子、混世魔王,看起来都不像是官宦子弟,倒像是个一肚子酸水的老秀才,古板保守、不知情趣。 “那你看……你哥在他面前可不这样,可喜欢听他唱曲儿了。” 郑克这话,叫宋思媛愣在原地,良久才咧嘴怪笑:“怪不得他不结婚呢,哈哈哈哈哈哈。” “那他靠谱吗?” “包在我身上。” 郑克拍拍心口,朝她眨了下眼睛。 “玄姐,您看咱进去吧~” 郑克一脸谄媚,在宋思媛带领下进入病房,他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花铃,立马摘掉墨镜坐到床边,拉过这姑娘的手。 花铃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乍一看像姐妹,瞅多了又像兄弟,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得尴尬拉过被子。 “花铃,你别担心,这是出道仙,来给你瞧瞧病。” 玄娘娘看向花铃,手中拿起手卷,遮在手腕后这才给花铃把起脉象:“妹子?你别害怕,吾乃出道仙玄娘娘,你听着我说的话放宽心,可去瞧过实病了?” 出道仙看病,都不是一来就给你一通招呼,而是先问问你看过实病没有。 要真是没有看实病,会先劝你去大医院看看实病,要是有,大夫能指出治病症结,那就开方子吃药,这样做也是怕耽误了病情,再落个骗子名声,总是不好听。 像花铃这种情况,肯定是没有实病的,她朝玄娘娘点点头:“咳咳咳……实病查不出~” 第三百六十五章:新界盛园 “那好,我这就给你悄悄,到底儿是甚病症。” 语毕,玄娘娘长指尖狠掐指头肚儿,待滴滴鲜血滴落,他拿出一道细瘦的黄麻纸,用血在上面龙飞凤舞挥洒指尖,只见纸面血墨力透纸背,一个神秘磅礴的符篆清晰出现。 “咤~” 随着一声高喊,他把黄麻纸摸了点血滴,啪嗒一声粘在花铃脑门。 符篆贴上去的一刹那,花铃紧张得屏住呼吸,谁叫都不敢答应,直愣愣靠在病床上。 “宋千金,这~不会有毛病吧。”孙大乔颇为担心。 “这老东西,你闺女的病全因你起的,你还敢在旁边胡说八道。” 花铃的情况他们至今没来得及细说,听见玄娘娘如此说法,孙大乔再不敢多嘴,嘬起嘴巴子。 等符篆完成,他把手放回花铃脉搏,细白指尖捏着手腕,不断在手腕轻点挪移、上下摸索,越是诊脉眉头越是凝重。 “哎~” 听见这一声叹息,众人悬着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儿。 “可是治不得?”孙大乔眼神恐惧,不敢细想。 “那倒不是,我叹气是可怜这女娃娃受了十几年的罪。”说完,狠狠朝孙大乔剜了一眼。 岳观潮瞅着玄娘娘:“仙姑,那您倒是给出个主意,我们好照着法子做。” “你着什么急啊你,我瞅这屋儿就你火气大,你知道这屋里有啥,你就让我说话。” 玄娘娘娇嗔看了他一眼。 “等着~” 随后他把符篆揭下来,用火柴点了烧成灰烬,打开窗户往外呼噜一吹,只见无数黑灰朝外弥散。 他们本不以为然,直到听到无数喵呜幽怨的猫叫,这才意识到窗户外的茂密松树间,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蹭得一下,众人不自觉竖起汗毛! 这些野猫子不会随便追着人跑,能在窗外藏得那么深,可见其蛰伏很久了。 “去去去~都给我散了,再敢来骚扰我这妹子,我叫你们都吃天雷。” 岳观潮紧随其后看向野猫子,那些杂乱斑驳的大小野猫,喉咙呼噜着朝后倒退,看样子是很怕玄娘的! “玄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那么多野猫。” 宋思媛看向玄姐,这才意识到她的能耐有多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动作,很可能对某些野物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玄姐矫揉造作捂着鼻子:“要我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没本事,我一进医院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猫臊味儿,我就打量着这些野猫在偷听,真叫我给逮着了。” “反正啊。” 玄姐话说到一半,从格纹烟包里数出一支细烟,轻佻支在指间,眼神朝外瞥着。 郑克赶紧拿起打火机,殷勤点上火儿,那略带香味的淡雾,衬得他更是雌雄莫辨、风情万种:“这病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你们今儿下午去我盛园里,我慢慢给你们说道说道。” “花妹子的症状跟病可没什么关系,待在医院反而坏事儿,就先去盛园免得再被这些野猫子盯上。” 宋思媛问向这玄娘娘:“那好,玄姐,盛园可是盛京公园附近!” “那自然是啊!” “好,我们就去盛园,看看玄姐到底怎么说。” 盛京公园就在商埠地副界西边,与西南端八卦街和皇寺路八杂街离得并不远。 宋思媛找来洋大夫,办了离院手续,又替父女俩收拾了东西,带着孙大乔父女驱车来到盛园。 …… 商埠地、正界、盛京公园 摩天大楼,百货商厦,鳞次栉比,车马煊赫,相比于奉天老城区,商埠诸界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过半月,即可见平地起摩天,百货盈新街,有那看不完的日日新变化、摩登新事。 时隔十来年再来到商埠地,孙大乔看向他早已不认识的诸多街区,心中除了感慨还多了一丝好奇。 你要说他的腿又没断,想什么时候来不都可以,话是可以这么说,但孙大乔当初可是败家逃难去的,再回来又能如何,看到的不过是伤心地,若是再碰上以前的老朋友,那可真就人直想钻进地缝。 再加上他这数十年疲于奔命,心都木了,哪里还有那心气儿往新界跑,如此蹉跎岁月,到底儿是有十年没回来过了。 待轿车从摩天商厦间转入盛京公园,老远可见葱郁园林挂满冬日雾凇,稍微还青翠的草木点缀其间,在晌午金辉中,荡漾熠熠流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自己的公馆,站在阳台下俯瞰着街景园林,等轿车视野离开公园,他这才熄了马蹄,把闺女儿花铃搀扶下来。 盛园,到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盛园曲院 众人从轿厢下来后,抬眼细看盛园全貌。 这座院子虽说是个四进四合院,却并不是北方那种黑墙灰瓦、门开东南的堡垒方正院落,而是具有江南意趣的园林四合院,背靠盛京公园后门,面向洋房民居而建,在一众西洋公寓中,很是另类独特! 远远看去,绿瓦门楼柱台精细、漆彩雕窗,可见院外灰瓦白墙围住园林,偶尔见见院墙窗口,有鸟檐花窗式样,精细轻巧、别致气派。 大门楼正居院子中间,有蓝漆黑字匾额,竖行篆写“盛园”二字,工整匠心、颇有文气。 “阿爸,这地方不是会那种女人呆的吧。” 花铃自从四五岁开始就没经过富贵生活,哪里见过如此气派的园林,在一种公寓楼里搭起江南园林,已经不只是有钱那么简单! “妹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这盛园没有那么污浊,就是个听曲儿的地方。” 说着话,玄姐带着他们走进盛园,过了梅竹屏风来到盛院宅子。 这座院子既是江南园林的风格,也不会遵循北方四方院落那种枯燥格局,院子寓居于景,以嶙峋假山和明光池藻分割出院落楼阁、馆舍亭台,再以游廊连接建筑,用松柏枫樟造出天然屏风。 每走过一段小路,都有不同的风景,这才是真正的移步换景! 若从高处往下俯瞰,就能看到那池藻中遍布翠屿楼阁,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院子里花草就没有开败的,俨然把江南园林搬到了北国寒地。 此刻,玄姐正带着他们往最大的瀛山岛,这是院子中占地最大、位于正北岸的河畔半岛,等众人走近瀛山岛,已经能见到古式戏楼如宝塔琼楼,半身探入水中,半身盘踞岛岸,水电倒影精巧戏楼,不胜辉煌。 一入瀛蓬楼,楼内木质地板咯吱作响,上下三层全可凭栏眺望,那戏台正位于水畔亭榭,从戏台外可见潋滟湖光,粼粼旖旎。 咯噔当啷,丝竹悲鸣,只要笛音弦乐传来,再冷的天也成了江南。 仔细看,戏台上已经有昆曲角儿满身行头登场,那书生粉蓝长衫、头戴正巾,手拿折扇,清亮圆润的嗓子与油头粉面、吴侬软语的花旦在白桥上一唱一和,眉目传情,你追我赶,颇有情趣。 玄姐带他们走进包厢,凭栏看向水榭:“看吧,我没有骗你们,这就是个唱南曲的曲院子,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特地从江南老家招来的好角儿,人品本事没得说,没有那么多乱糟糟的事儿。” “玄姐,到了这里总能说话了吧。” 宋思媛也想知道,玄娘娘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那是当然~” 玄姐饮了一口古茶,轻轻咳嗽几下:“我这花铃妹子确实像洋大夫检查的那样,压根就没有病症,她现如今这样是被咒住了。” “咒住?这难道不是狸郎君给我闺女儿下了什么毒?” 孙大乔想起野狸子的邪恶眼神,只觉得恐惧异常。 “下毒?那不能够,这妹子可能对这些东西还有用,他们怎么可能下毒害人,要真是一不小心给毒死了,那可就完犊子了。” 玄姐话中意思,反倒叫众人好奇:“对他们还有用,咒有这么大威力吗!” 玄姐点点头:“那可不,我见这些野猫子只躲在暗处,从不出现,说明它们的主子并不想打草惊蛇,只是想暗中监视着花铃,一次两次还好,常年累月的监视又不动她,这不就说明她对他们来说还有用。” “至于咒,我可能没跟你们说清楚,这里的咒不是你们想的生孩子没眼儿那种咒,这里的咒是诅咒,来源于先祖巫岘,后来被道教吸收,发展出七百多重祈请神明、诅咒鬼蜮的方术,传闻诅咒之术可以沟通天帝,差役鬼神,用来消灾解厄、化解凶险。” “这本来是好的,但诅咒本身就有功利害人的那一面,如果用来害人,那简直是小菜一碟儿。” 玄姐的话,说得人头皮滋啦发麻,宋思媛听清楚了他话中意思,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花铃惹到的野狸子会诅咒之术?” 玄姐嘬着牙花子,点头应答:“嗯,寻常的动物,哪怕过百年真的有了道行,也只能以障眼法害人,无法真对人做什么,只是通过人吓人的方式,叫人以各种手段了结自己,再厉害也无非是能摄人心智、动用幻术这一级别,正统的道术那是断断不敢用的!” “为啥?” 第三百六十七章:解铃人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梗着脖子,想听玄娘怎么说。 “你可知道什么叫神、仙、妖、精、怪、鬼、灵?” 玄娘说完,众人都摇摇头,宋思媛是完全不懂,毕竟操持无神论观点,岳观潮和岳二炮明显属于迷信鬼神哪一类,不想提起它们,只想离得远远的,至于其他人,也都各有心思,或想说或不想说的,只把目光对准这位玄娘娘。 玄娘一提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立马变得爷们儿了不少: “在华夏古籍中,往往将神仙、妖精、鬼怪、精灵合起来形容,实际上严格来说,他们是七种不同的状态,先天诞生为神,后天修炼为仙,物反常类为妖,物老多寿为精,物珍其形为怪,死而不散为鬼,物生灵智为灵。” “除了神与仙外,其余所有东西都可称之为异类,是天道要铲除的东西,只看这些异类什么时候作恶,就会在机缘巧合下被斩草除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动物修炼多不喜欢沾染因果,就是怕一旦产生恶果,不但修行之路全断送,还要赔上性命。” “他们即便想害人也只会吓吓活人,叫活人大病一场即可,最差也叫活人自己了断,万不可自己动手害人,而诅咒之术是道门正统,像这样的法术受于天道,自然也会引起天道的反应,一旦使用诅咒之术,天上的人很难不知道,如果害了人甚至被直接记入功德册。” “你们仔细想想,一个小偷要偷东西肯定趁着黑灯瞎火、偷偷摸摸最好,用诅咒之术害人,就好比小偷在偷窃之前,告诉县太爷我今个儿要去偷谁谁谁,要拿什么东西,几点去几点回,你们赶紧给我记上,等以后抓住我好砍我的手。” “你们说,小偷会那么傻吗?” 岳二炮听得缩了下脖子,等着圆溜溜眼珠子摇摇头。 玄娘弯眼堆满笑意:“对嘛,只要不是神仙,根本不可能用正统道术来害人,再者说,哪怕是神仙也不敢这样,天上没有功过抵消的说法,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赏罚分明绝不混淆,那也就是说,修行时所做的所有恶,都无法消去,他们在作恶时,必定谨慎又小心,真的要作恶,也肯定是偷摸着来!” “诅咒花铃的这些野猫子,能费那么大劲儿来害人,一定是有比修行成仙还诱人的东西,它们这才非要养着她。” “等的,怕就是花铃成人后,身上的东西。” 玄娘的话,孙大乔听得仔细又谨慎,一听说花铃身上的东西,他脸色立马不好了:“都说妖怪喜欢吃人心,听说每颗人心都有百年道行,这些畜生是不是看上我闺女的心了。” 玄娘见孙大乔如惊弓之鸟紧张起来,连忙摆摆手:“未必是心,心这东西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妖怪吃心是要通人窍,好摄人心智,和道行可没什么关系,如果让我猜,我更愿意相信,这些野狸子是要夺舍!” “夺舍?” 宋思媛觉得这个东西很新奇。 玄娘越是岳玄乎,众人虽然不信,却还是愿意当奇闻趣事去听: “没错,妖怪修行成人颇为不易,即便有百年道行也只是略通人语、略懂人心,要修成人形且要千百年,假如真有蜕皮成人的那天,等来的肯定是天雷,物反常容易遭天谴,夺舍却不同,夺舍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得人的身体!” “夺舍与上身是不同的概念,上身不会驱逐灵魂,只是被妖物占据了身体,一旦原主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那还是他自己。夺舍是把身体里的三魂六魄全部驱逐,只保留妖物自己的东西,相当于一个全新的人,不保留原主的一切记忆。” “越是体弱多病,就越是容易被夺舍,花铃妹子如此体弱,很难说明不是它们的算盘,你们想想,一个弱了十几年的病秧子,被夺舍简直轻而易举,连斗法熬魂都不用,直接就用了。” 玄娘的解释,叫所有人愣住一时片刻,他们没想到那些野狸子竟然已经通人性到这个地步,从花铃小时候就开始算计她。 “可,这些妖物夺舍有啥用啊?” 岳观潮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玄娘哧溜又喝了一口茶:“这个大兄弟问得好,夺舍后基本上相当于妖物修出了身体,等再修炼百年,妖物就会与身体完全融合,既有妖物的道术与长生,也可以避开天谴,人修炼乃天地正道,不会轻易遭天谴!” 第三百六十八章:束手无策 “你说,花铃妹子重不重要?” 玄娘的话,孙大乔压根就没听过,也从未见过妖人活了千年这种事情,无论是鬼神故事还是乡野异闻,他都只能暂时放下怀疑,好声好奇问道:“既然仙姑都知道是谁害了我闺女,那可有解法?” “解法?自古善因有善果、恶因有恶果,你孙大乔结出的缘分,当然解法在你!” 玄娘的话,叫孙大乔犯了难:“可我如何去解?” 玄娘看向孙大乔,眼神再没有那么郑重:“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当初怎么去的铁刹山,那你就还得带着闺女儿去,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去应咒,而是要了却因果,你闺女的虚病自然就好了。” “说来说去,你也没办法啊,仙姑~” 岳观潮见玄娘说了那么多,就只有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有用,免不得要揶揄他几句。 玄娘见他不信自己,脸上稍微有点挂不住:“嘿!你这小兔崽子,我倒是可以现在就用咒术治好她,只是这样压根没用,花铃即便这次好了,下次呢,这些畜生贼心不死,只会变本加厉,正本清源才能治标又治本呢。” “哎~看来,我孙大乔注定要再回铁刹山,哪怕是叫我死那儿,我现在也不敢再逃了。” 孙大乔听了玄娘的话,心中已然坚定花铃中咒的根源在他身上,起了再回铁刹山的打算。 “反正,我玄娘娘话撂在这儿了,千灾百难全在铁刹山,你要想了结恩怨,还非去不可。” “行啦行啦,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吧,还有别的事就来这儿找我,别老劳烦姑奶奶一趟儿一趟儿跑。” 玄娘下了逐客令,郑克朝他们耸耸肩,带着众人从盛园出来。 既然已经知道狸猫子的存在,怕这些野猫子真对花铃干点啥,肯定是不能再回到小南门儿去了,宋思媛只得先把孙大乔爷俩安置在宋宅别院,又叫护院加紧巡逻,这才放心一些。 傍晚后,暮色将至、暖阳散尽。 岳观潮站在院子走廊下,看向宋宅的这些用人,他们已经开始拖着炭火,给各个院子里生火。 奉天十月份左右就已经入冬,冬日冷得异常恐怖,这种冷在大太阳底下尚且还能缓解,一旦太阳落山光照不足,院子里的寒气瞬间来袭,哪怕裹着羊毛厚袄,照样感觉冷风往皮里钻,一出汗就像裹了层冰碴子,这样的日子,直到来年三四月才缓解,长达半年的冬日,谁过谁都要叫声苦。 “宋伯,宋宅也烧炕?” 宋伯招呼完用人,站在走廊下哈着热气,摸了把冻得通红的鼻子,乐呵呵笑着说道: “岳先生,宋宅所在的南北铜锣巷是外交使馆巷,这里住的多有外国人和外交官,火炕也有但不常用,用得最多的,还是孔士洋行的小蒸汽锅炉,在外面烧点炭火,屋里不见烟儿,就已经暖和得不得了,是外国新造出的洋玩意儿,听说十里洋场的大旅馆烧得昼夜不息,暖和得很。” “快些进去吧,屋里不大会儿就热了,小姐说叫把炕也烧上。” 岳观潮不过站在院子一会儿,冷水鼻涕已经快冻住,虽没有雪花,那刀子风也刮得人受不得,只得先钻进屋里。 要不说,老德子的东西好呢,他进屋时还在用地炉烤火,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见屋里热气充裕,叫人熄了炉子围坐正堂! 岳青山见正堂三间屋子都热起来,拿着烟斗敲着放热的管子,乐呵呵说道:“这东西,要搁咱们寨子那都没人认识,到底儿是大都市,新奇的玩意儿就是多。” “二叔,他家住的地方是外交民巷,多的是外交官,这是政院专门为他们买的蒸汽小锅炉,听说是老德子新造的,金贵得很,别给敲坏了。” “这还用你这小兔崽子说啊,我能不知道这东西金贵,我收着劲儿呢!” 岳二叔朝孽侄看了一眼,好似在怪这臭小子看扁他了。 岳观潮看向外面,傍晚冷风把院子给吹了个透,如今借着屋外的黄灯影子看出去,纷纷扬扬的雪花把地都染白了,呼呼风声吹在玻璃上,咯噔乱响。 叔爷仨吃饱喝足,揣着袖子猫在地炉边,那火苗还没熄灭,咔蹦出火星子: “要我说,这种该猫冬的鬼天气,就该在地炉上烤几块地瓜子、土豆子,蘸着白糖吃着贼香,要有点野猪肉、烧刀子酒就更舒坦了,给个金疙瘩都不换。” 第三百六十九章:临行合计 “二叔,你这次出来,林场那一大摊子事儿你交给谁了?” 岳观潮心里门清儿,鹰嘴坪林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上百号人吃喝拉撒做工运货全在一块,又都是五大三粗的乡野猎户,挨个儿打交道就要耗费不少时间,这老头子能撇下这一大摊子事儿,可见是真着急了。 岳青山揣着袖子,咳嗽几下说道:“这还用说吗,林子里多的是年轻精干的后生崽子,我看你麻婶家小子关岳楼就不错,再加上有账房、伙夫、库房几个掌事儿管着,也闹不出啥乱子。” “你就放心吧,我这次来找你们,且要呆一段时间呢。” 岳观潮见这老头子提起麻婶,想着太无聊,赶紧揶揄道:“二叔,你看白老太都没了,你就别惦记着她了,我看麻婶子对你还有点意思,今儿送锅盔明儿送棉鞋的,要不,你俩就成了算了。” 这话,说得岳青山黑脸泛红,拿起烟斗就要敲上去,岳观潮自然是躲开了。 “你个青瓜蛋儿你懂啥,那锅盔是她咬不动吃不成,棉靴是给他男人打的,他男人瘫了以后,脚肿穿不上这才丢给我,到你嘴里都成了龌龊事了。”岳二叔强行狡辩。 岳观潮挤眉弄眼,靠近他二叔:“啊……对对对,那锅盔做得正合你口味,还黏着你爱吃的炒芝麻,那靴子你穿着也刚刚好,还是打猎靴呢,你说她男人都瘫在床上了,还穿啥打猎靴啊。” “你个小兔崽子,我他妈抽死你,他男人还活着好好的!” 岳二叔脸上挂不住,拿起棉靴就要扇他的脸,岳观潮跟个上蹿下跳的猴崽子似的,怎么追都抓不着,只得放下鞋又坐回来。 岳观潮看二叔得脸色,是真说中了心事,和气说道:“实在不行,拉帮套也不是不行,我正好跟岳楼拜成把子兄弟。” 拉帮套,是旧社会的乡野民俗! 在旧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男子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妇女主要伺候公婆、抚养子女,同时担起家务活儿。 如果这家的男人不幸得了重病,又或者瘫痪做不了事儿,这家的妇女就会寻一个心地善良的丧妻鳏夫或者光棍,由这个男人担起养家的担子,同时,一旦丈夫去世,她就得跟这个男人结为正式夫妻,继续生活。 随后,岳青山又点起火折子,把地炉子烧起来,嘬着烟斗:“你不懂,她男人瘫了五六年,我瞅着上身最近也不咋能动弹了,不能挣钱的男人脸面薄,你婶子也怕他一时想不开再吃了老鼠药,等再过几年再说吧。” “再说了,就真要办事儿,那我心里也犯怵。” 岳青山吐了一口浓烟:“我跟你们提过一嘴子,我和孙大乔、朝秉忠发的大咒看来真是报应到身上了,只要这大咒一天不解,我哪还敢再找相好,二炮他娘说不定就是我给克死的!” “哎呀,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婶子那是产褥热,不过你是打算去朝家庄?” 岳观潮问向二叔。 岳二叔重重点头:“对,我不仅要自己去,我还得找上孙大乔,和他一起把那大咒给解了。” “哎呦,你们还挺享受~” 他们正说话时,宋思媛拿着篮子掀开棉帘踏进堂屋。 “闺女儿,赶紧来烤烤火儿。” 岳青山见宋思媛过去,赶紧熄了烟斗招手。 她也不露怯,搬起小凳子坐在地炉旁,篮子打开,里面是洗好的土豆红薯、腊肠牛肉,还有两三罐子东北烧酒。 “我正琢磨这口儿呢,你后脚就给我送来了,比那活菩萨还好呢。” 岳二叔接过篮子,吹了几下地瓜土豆,全都放在铁架上,又把腊肠牛肉给烤了,在旺盛柴火下,地瓜土豆随着肉香,阵阵扑进鼻子。 “你们聊啥呢,刚才我还看见二叔脱鞋~” 宋思媛这话,叫叔爷仨面面相觑,都嘬着嘴不肯吭气儿。 “也没啥,就是在想去铁刹山的事儿,为啥铁刹山是五仙洞府?” “这事儿,你们问我这正合适。” 他们说话时,门外响起圆滑嗓音,岳观潮回头一看,果然是孙大乔。 宋思媛问道:“花铃睡下了?” 孙大乔点点头,把身上的雪花寒气抖搂干净了,才踏进堂屋:“嗯,点了暖炉子,睡得可香了,我看宋老弟说你不在,肯定是到这儿来了。” “铁刹山乃东北道学第一名山,全称叫九顶铁刹山,全山有原始顶、真武顶、灵宝顶、玉皇顶、太上顶五峰,从东南北三面俯瞰,可见“凸”山团聚,正如三三得九之数,名为九鼎铁刹山。” 第三百七十章:东北道学 “既然是东北道学祖山,说明跟道家有扯不清的关系,传闻明朝崇帝末年,道士郭守真入山居于云光洞,在洞内清修数十年,在山中广收门徒、传教弘道,算是把道家引入关东的领路人,后来得道飞升后,留下云光洞仙的美名,关东道士为寻根溯源,多尊这位老先生为道学始祖。” “此山险峻峭岐、葱郁毓秀、古树如云,有颇多远古洞窟,道士修行多开辟为洞天福地,山上有活泉涌出山石,汇集成河溪瀑布,野花百草茂盛繁多,翠柏苍松遮天蔽日,山间时常笼罩浓郁云雾,可见郭祖塔、天官庙、三清观如孤螺浮海,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一旦起了雨后云雾,就好像天宫坐云,仙气沛然,他是……” “打住,打住~” 岳观潮见孙大乔一卖弄起来,就没完没了,赶紧出声儿打住他:“孙大乔,我是问为什么这里是五仙福地~” 孙大乔揣着袖子,看向他:“大侄子,你火气怎么那么大,我话还没说完呢,前面说道铁刹山得天地造化,多得是洞天福地。” 据老人讲古的传闻,像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不光道家喜欢,别的家儿也喜欢,这里面就有地仙野怪,也即是老鼠、狐狸、黄鼠狼、长虫、刺猬、兔子、蜈蚣、蝎子等,反正大千世界,只要是披毛戴角的动物,都可修成地仙野怪。 传闻郭真人得道成仙时,是一只八尾玄狐在旁护法,至于他成仙后,这黑狐狸也在悬石洞修炼,做了天下地仙护法,她和胡三太爷一起掌管东北出马仙,而金花教主掌管的是天下出马仙,为地仙下仙之首。 那么,黑妈妈作为九顶铁刹山的护法,是不是就能从中斡旋,叫五仙在铁刹山修炼,但是道家也和出马仙立了规矩,到九顶铁刹山的仙家只能是善类,若不是善类,就不能在铁刹山开庙立堂。 也是这个原因,能在铁刹山立洞口的那都是善信地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知道铁刹山是洞天福地,聚集的善良之辈自然越来越多。 “不过!” 孙大乔卖了个关子:“我也曾听坊间说过,前朝发脉于长白山,仙家借助龙脉修行,就跟借了人间气运一样,可以尽快有所成就,但现如今前朝没了,龙脉之力必然断绝,那九顶铁刹山在风水上正属于长白山余脉,也是龙脉远支,现如今都民国了,哪儿还有皇帝啊,想找龙脉都没地儿找去,只能往神仙洞府找,也就铁刹山有名!” “反正,花铃病这十几年,出马仙都说铁刹山上仙人如云,只是这都是传闻故事儿,谁都没见过啊。” 等孙大乔止住了卖弄学识,宋思媛朝他点点头: “我觉得吧,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多是世人牵强附会,随意编排,就跟昆仑山上有西王母一样,是对古代神秘力量的崇拜引起的,越是不可解释,那就越有可能成为神灵,百姓畏惧死亡,自然就会崇拜神灵。” “至于那什么野猫子,这种东西太多了,峨眉山的野猴子还会聚众偷盗呢,动物模仿人本不足为奇,至于玄娘所说的咒,我想跟朝家的也没什么区别,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什么毒,只是我们没见过罢了。” 这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岳二炮看红薯烤得裂了口,拿起红薯又吹又打:“嘙~嘙~,反正听你们说了那么多,这铁刹山是必须去了,可到底谁跟去嗫?” 他把红薯皮一揭开,可见金黄软糯膏脂冒着油花儿,还没等填嘴里,反手就被岳观潮夺过去,先他半步咬下一口:“那玄娘不是说要叫花铃亲自去吗,孙大乔肯定得跟去,我和二叔必须得跟着,至于你和岳二炮,你们俩可以先不去。” “那不行,我是肯定去的,要亲眼见证这些怪力乱神真相大白。” 宋思媛坚持如此。 “那,你去吗?” 岳观潮问向他这孽弟。 “我指定儿不去啊,这么冷的天,谁往大山里跑啊,你们就快去快回。” 岳二炮明显是怕了铁刹山的鬼鬼祟祟,他也不戳破这臭小子,点点头:“那成,你就搁家待着吧。” 见众人已经决定要去铁刹山的人选,孙大乔捂双手烤着火,说道:“铁刹山在奉天东南百里左右,关阴河尽头,这几日保不齐还要再刮白毛风,咱得等雪停了再上路。” 岳青山拿起烤得滋啦冒油的腊肠:“那确实,这种鬼天气进山,不叫野狼掏了那也得被活活冻死,咱得再合计合计,看看等哪天晴了再去。” “我觉得吧,咱们还得再请一个人!” 宋思媛看向众人,眼里不像是开玩笑。 “谁?” “玄娘。” 第三百七十一章:请玄娘出山 “找他干嘛啊?” 岳观潮一脸不悦,在盛园时候这二椅子就一直朝他胸脯上瞄,虽说也没对他做啥,可就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眼下,听宋思媛说要与玄娘同行,那是千百个不愿意,但又想知道为啥,索性问出来。 宋思媛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粗鄙莽夫的想法,略微好笑说道:“你想多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呢,我想叫玄娘去,是因为他会看事儿瞧病,我是想请她照顾花铃,要不然我们一旦去了铁刹山,要出去办事儿时,谁来照顾花铃和孙大乔,他们在奉天都还防不住野猫子监视呢,要真是在铁刹山附近,难免发生点啥。” “我这也是未雨绸缪,甭管玄娘看事儿的功夫是真是假,能照顾人可是事实,以后有他和孙大乔搭起来,稳住花铃这大后方可就没问题了。” “我看,玄娘也是个甩手掌柜,他这金尊玉贵的身体,咋可能陪你去这种地方。” 岳观潮略不放心。 “你放心,我有法子叫他帮我们。” 岳观潮看宋思媛朝他眨眼,明显是心里有了主意,他无奈点头:“可以是可以,可叫他穿正常一点,乡野里穿成他那样太扎眼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 奉天城冬日的雪时急时缓,一旦刮起白毛风,外面就跟蒙了层棉花套子似的,混沌模糊、浊白不清。 他们这几天想去铁刹山是不成了,宋思媛想着正好也要说服玄娘,索性在富贤茶楼给约了个茶局,好慢慢谈这件事。 …… 商埠地、八卦街、富贤茶楼 “哎呦,给岳爷、宋千金请安那~” 纽德禄正站在茶楼厅堂吩咐事儿,见岳宋踏进门槛,赶紧给虚打了个千儿。 这是旗人敬重长辈平辈时行的礼,他和宋思媛充其量算是同辈,当然不能安心受礼,他赶紧上前扶一把:“纽掌柜,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是来喝茶的,又不是来将人的,你这礼太大了。” “您还别说,我正想请人过府,把分股的消息给你呢,您自个儿就寻上门了,也好叫我免跑一趟。” 纽德禄的话,岳观潮心中窃喜,面子上赶紧摆摆手:“这您可就猜错了,我们今儿来您这,是为了找能人谈事儿,把那好酒好菜招呼上来就完事了,主客是江南籍,喜欢甜口儿。” “得嘞,我这就叫福生给二位备上,您雅厢有请~” 二人跟纽德禄也算是老交情,跟着伙计进到雅厢没多久,已经见玻璃窗外车鸣轰隆,不出意外,郑队长已经带着玄娘来了。 “哎,我说我那儿跟这里也不差,怎么就不去我那里谈呢,还要来什么茶楼。” 玄娘一脸抱怨,但还是在郑克带领下进了茶馆。 纽德禄从后堂出来,立马恭迎上去:“哎呀,这是盛园的玄娘娘吧~” “你认识我?”玄姐见有人认识他,脸上总算没什么难看了,浮现出好奇狐疑。 纽老板拱手应承:“那是,盛园可是咱北国第一家江南曲馆,我听说您这角儿都是花重金从江南挖来,要不说都是您调教的好,那腔调身段儿都快把福棠班的楼云贤给比下去了,若不是生意忙碌,我早该去拜访拜访。” 这一通恭维,说得玄娘心花怒放,再没有半点埋怨,奉天这卧虎藏龙的地方,能走路叫人认出来,说明名声远扬。 “您是来?” “宋千金叫我们来说事。” “哦,有请有请~” 纽德禄一通招呼,伙计迎着郑克二人进入雅厢。 四人入座,满座佳肴都已经布上,江南北国各有半数,锅包肉、雪衣豆沙、猪肉炖粉条、小鸡炖榛蘑、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东坡肉、莼菜鱼羹,也算全了南北的味道。 “呦呵,还知道打听我好的口儿,看来真是有事求我啊!” 玄娘也不怕生,拿起筷子就尝了口狮子头。 “玄娘,我们今天叫你来,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一趟铁刹山!” 这话,叫玄娘停下筷子:“我给你们指点迷津是有缘,可不代表我就得跟你们去那。” 宋思媛早知道玄娘会不答应,如果这事儿容易的话,玄娘在盛园就松了口,可见滋事重大,连他也不敢擅自答应。 “玄娘,你是怕铁刹山的野仙吗?” 宋思媛只得先用激将法,看看玄娘到底在怕什么。 玄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咕噜说道:“嘿~你这丫头片子,想拿激将法激我,暂且不提我这人,我身上可是玄母娘娘,会怕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山精野怪!” 第三百七十二章:甭使激将法 我知道啊您神通大,可我更好奇那么大的神通,怎么就不愿意去铁刹山。” 玄娘本不想理会宋思媛的话,可话赶话说到这里,要真不说清楚了,别人还真以为他怕铁刹山呢:“你这孩子,我不去倒是跟害怕无关,主要是我这尊神太大,去了铁刹山谁都知道我来了,到时候你们办的事儿未必能办成,那野狸子就更不会出现。” “那,可有办法叫别人发现不了你?我记得出马仙是弟子被上了身才显灵,你这出道仙是怎么个显灵法?” 这话,问到实处了,玄娘点点头:“出道仙身上有窍,关了窍就是个普通人,但我就想问问,我要是关了窍你们还找我有啥用,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 宋思媛见他略略有点松口了,赶紧加把火: “玄姐,你可别那么说自己,您关了窍不也还会医术?我就是想让你看顾着花铃,到了那里万一没个看病的,那可是哭救无门,有您这个主心骨在,我们不也能商量商量怎么办,孙大乔那老王八蛋就是个纸糊的老虎,我看未必能看护住他闺女。” 玄娘点点头:“这还是句能听的,照顾花铃妹子倒是可以,就是我可不跟着你们进山,免得掺你们的因果,坏我功德。” “那是,那是,我们本来也没想让您进山……” 宋思媛紧跟着又是一通好话,说得玄娘心花怒放,跟着他们照顾花铃这事儿,算是定下了。 “那成,我就先回去了,等你们啥时候把日子定下了,找人知会我一声儿。” 玄娘又吃了两口菜,带着郑克前后脚告辞,等目送他们去了巷子外,纽德禄这才敢走进包厢:“感情您要求的人是这位啊?” “怎么,钮老板儿,你还认识?” 岳观潮憋了一肚子话,总算是能说几句了。 纽德禄连忙摆手:“认识谈不上,但自从我这富贤曲艺协会成了,多有茶楼老板来递个消息说个话儿什么的,听说颇有财力,能已一己之力建起盛园,还会看事儿,是个能耐人。” 宋思媛虽不相信怪力乱神,却相信自己的眼光:“那当然了,我看上的人一般都不会太差,他可是治安总署的特别顾问,我们这一次我感觉没那么简单,拉上他也是保险。” “宋千金这话倒说的是,我看岳爷也是人中龙凤、义薄云天的江湖侠客,确实不差。” 纽德禄这句话,叫宋思媛愣住片刻,等他清楚了他的意思,很快涨红了脸:“纽老板,你胡说什么呢你,我什么时候看上他了。” 说完,不自觉从包厢起身,匆忙下了楼。 “哎,哎,这干红还没拿呢?” “你们烦死了,叫他自己拿吧。” 无奈,纽德禄只得干笑几声,把股红塞给岳观潮:“岳爷,您好赖也是条汉子,这宋千金的想法,您就一点也不清楚。” “清楚,清楚啥啊我,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岳观潮故意打马虎眼儿。 “得,两个人看来都没这意思,是我多想了,您二位慢走。” 岳观潮朝他摆摆手,拿起股红走下楼梯,回身时嘴角不自觉扯出微笑,脸上很是满意。 咣当,他顶着风雪追进车里:“你跑那么快干啥,股红都不拿。” “纽老板嘴变坏了不少,你别听他瞎说~” 宋思媛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抽离。 “钮老板这人就这样,市井里的人嘴损得很,你别放在心中就成。” 岳观潮故意逗她。 “粗鄙莽夫,我问你个问题,刚才你为啥不说话!” 宋思媛似乎对他不表态很不满意。 他睁着黝黑邪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看向她:“让我说啥啊,说我也看上你了?” “谁问你这个了?” 宋思媛一听这话心中明显窃喜,一踩油门,轿车呼啸风云,从八卦街驶出商埠地。 一回宋宅,二人明显有点尴尬,早早分离去了各自院子。 宋思媛找治安署拿了奉天省安原县舆图,又找到观阴河下游,确定了几个可以落脚的村子,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整理行囊。 其后的几天,天上的雪团子越下越小,最终化成干风,吹得泥地冻成冰壳子,等天空稍微放晴,他们知道也就该启程了。 出发当日,宋思媛本想开自家汽车去,一想铁刹山全无官道,一旦抛锚麻烦的很,索性把家里两辆马车都套上,带着孙大乔爷俩、岳青山叔侄二人来到大南门外! 出了外关大南门,玄娘早已等候在原地,一身工装裤配着浅色皮衣,看着确实没那么骚气了,不过依旧与乡野格格不入。 “走吧!” 玄娘上了轿厢,岳观潮等他们坐稳,驾马朝前奔走,赶赴铁刹山。 …… 第三百七十三章:观阴山 马蹄哒哒、踏雪驰骋。 百十里的路,在有冰雪的情况下,走得并不算快。 幸好这几匹马都是脚程快的好种,从上午走到太阳落山前,总算是赶到了铁刹山观阴河。 “吁~” 岳观潮勒紧缰绳,宋思媛见他停下马车,掀开轿帘走下雪地,拿起舆图说道: “玉瓶镇到了!” 在二人眼前,即是坐落在河畔山脚的玉瓶古镇! 仔细观察,观阴河早已结冰成凌,多数河道都被厚重冰层封闭,在夕阳余晖下,可见冰面荡漾金黄光芒,河道好似在山间休憩的蜿蜒蛟龙,镶嵌在白山黑地间,偶然有露出雾凇的松柏,如零星绿珠点缀河畔山巅。 那金黄龙尾刚好探入无数野山,河东为观阴山,河西为铁刹山,沿着河流繁衍出几个小村落。 玉瓶古镇就位于龙尾河东岸,乃观阴山附近村落面积最大之地,古镇轮廓整体看起来如同枫叶桃花,多数民居好似棋盘沿着山路河畔分布,可见古楼如云、行人熙攘。 众人的目光转向古镇尽头的观阴山! 这座观阴山与铁刹群峰不同,铁刹山有多峰聚合之像,状如盛放莲花。 观阴山的几座山峰几乎呈直线分布,高低起伏、大小相间、山体绵延,一端靠近观阴河,一端融入其他野山,看起来就好像书生文房里搁置毛笔的“山”字笔山。 在最高峰中,可见巨大横缝斜裂山体,有古楼庙观依山起势,修建进山壁裂缝,这些古式楼阁好似悬浮在山间,唯有几条山道蜿蜒进山体,大概是攀登进山的路。 孙大乔见停下马车,也从车厢出来,望着绵延到山坡河道上的镇子说道: “铁刹山下、观阴河畔,玉瓶古镇,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又回来了。” 孙大乔的话,叫岳观潮一通挖苦:“你还有心事怀古呢,赶紧找地儿住吧,我看着玉瓶镇不像是贸易镇,估计没有松江镇那样的会馆客栈,老百姓都得猫冬,不知道愿不愿意收留我们。” 猫冬,是北方老百姓应对极寒天气的无奈之举。 东北的冬季,从十月份持续到来年三四月,更远一点的兴安盟,更是只有寥寥数月暖阳天,接近半年的时间都处在极寒天气里,旧社会的老百姓压根做不了工、种不了地,如果再大雪封山刮起白毛风,那更是连打猎都不能够,多会在冬季来临前准备够过冬吃的粮食荤腥儿。 等大雪来临后,成天躲在家里烧暖热炕不出门! 寻常老百姓不比地主家,粮食肉类塞得满坑满谷,能准备的无非是自家几口的吃食,想接济外人几乎很难,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好几口人,几天的口粮那都不是好准备的,要真有人看见他们这些人来借住,不轰出去就不错了。 “别着急啊,大侄子,我当年来铁刹山的时候穿得破破烂烂,就是求人去收留也没人敢留,我是到那山上寺庙里过了一夜,这才第二天启程去的铁刹山,不知道那和尚还在不在,要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去过夜呢。” “行,反正现在日头也快落山了,我们八成能赶过去。” 冬日夜寒,他们也不敢再耽搁,沿着镇外山路,来到观阴山脚下。 那山路虽崎岖难平,马车七拐八拐,倒也能勉强把他们送到横缝古楼前,他们停车下马,沿着石板走向山门,随着众人走进山缝中,所见到东西也越来越多。 横缝并不狭窄,这里不但能容下整座庙观,甚至还能在庙观和石壁上见到大片灌木,这里没有被积雪吞噬,反而还保留着长青植被。 再仔细看,可以见到灰瓦红漆的庙观殿房在石墙中溜出半角鸱吻,那山门的牌坊年久失修,屋檐多有破损,可见瓦片下露出梁架枋木,好似永不结痂的伤口,阴森破败。 “嘭嘭嘭~” 岳观潮敲响山门,片刻后门内窸窣响动,随着掉漆木门打开,一个老僧从门后探出半个身体。 “你们找谁?” 岳观潮看向老僧,老和尚的个子不算高,只到他的肩膀上下,身体不干不瘦不肥也不胖,古铜肤色皱纹深重,可见头顶结疤,他内穿深灰棉衣,外套百家布缝制的杂色袈裟,手中檀香珠串已经包浆浸润,满是油光。 再仔细看向老僧五官,浓眉单眼、肉锤佛耳,眉毛斑白,厚唇有福,那国字脸已经见肌肉松弛,堆在鼻子两边形成两道泪沟,看着就是个常伴青灯古佛的苦行僧。 “古明禅师,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第三百七十四章:古明禅师 孙大乔扒开人群,走上前行了合十礼,这老僧抬眼见他,眼中先是疑惑,随后眸光一闪:“原来,是孙施主,一别十数年,别来无恙。” “多谢禅师挂念,本不该来叨扰,只是山下古镇百姓多在猫冬,怕是收留我们不方便,若禅师愿意我们留宿,不胜感激。” 他们说话时已经不见落日,孙大乔赶紧表明来意,话语里尽可能不说粗词,也好叫古明放心。 “若你们不嫌弃,可以到蔽寺一住,只是屋漏房潮,不要嫌弃才好。” 说完,古明禅师把山门完全打开,岳观潮他们骑马进入马厩,随着这老僧进入寺庙。 寺庙格局与寻常庙宇一般无二,进入山门后,可见方形院落开辟出莲池,在莲池两侧各有钟鼓二楼,再往前即是天王殿,穿过院落走廊绕到天王殿后,可见药师殿、卧佛殿、观音殿、大雄殿、念佛堂一字竖排,最终来到后禅院。 这里,还有个小沙弥正坐在屋外抱着炭火烧炕,那小手小脸儿冻得通红,撂几根柴火就得哈气数下。 岳观潮一路走下来,这些佛殿塔楼确实比寻常寺庙要小很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也都存在,只是确实没怎么修缮过,要么是殿宇响动,要么是佛像掉漆,也不知道他为何不维护修缮,任由佛像腐蚀得全是野草,远远看去,佛殿莲台上好像坐着几尊野神精怪,比野仙庙还要奇怪! “这些僧舍是供僧众休息用的,平常也只有少数客人来住,你们可以暂时住在僧舍,我等会儿叫净空给你们烧点柴火,夜寒天冷,注意保暖。” 说完,那个小沙弥朝他们合十,引着众人来到作为客舍的僧舍罩房。 进入僧舍院后,可见周围以“凹”字形围绕众多单间僧舍,这些罩房本就是为僧众准备,内部并无什么陈设,厚重土墙挖出方窗,上有可以支起的木棂舷窗,外照厚重白麻纸,既能防寒隔绝风雪,还能起到美观作用。 打开木门走进去,就是寻常民房大小,左右走不出十步,门两侧各有土坑,墙上订着木龛,堆放着诸多杂物,除此以外在后墙还有老木衣柜和书架,简陋但并不脏乱,被褥草席都是浆洗干净的,两边都有炕灶,炕头上坐着铁架子,有生锈铁壶在上面。 岳观潮他们有男有女,肯定不可能睡一地儿,他和岳青山一合计,把人群分成了三个炕屋,花铃、宋思媛睡中间的僧舍,他和二叔睡左边那间,孙大乔和玄娘睡右边那间。 “我……我就不能和闺女睡一屋吗。” 孙大乔看着玄娘,这样玄乎的人,他可不敢一起上炕。 这把老骨头,不能老了还被厥一把! “孙大乔,咱就俩女的,你照顾闺女去了,你要宋千金自己一屋啊,你害不害臊啊你~” 岳观潮略略不满,威胁道。 “你这老犊子想得太挺多,你也不看看你这秃瓢样子,走出去谁稀得搭理你,你可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指定儿比你还老实。” 孙大乔原本还不怎么愿意,看玄姐瞅着他露出不愿意脸色,反而放心了。 一来二去,众人分完僧舍,小沙弥也把好几筐柴火提溜出来,趁着这几岁娃娃烧灶的功夫,岳观潮决定先套套近乎,打听点情况。 “小和尚,我这有糖块儿,你吃啵?” 岳观潮不等他拒绝,把口袋奶糖塞进小沙弥手里。 小沙弥攥着糖果,在鼻子里嗅了嗅,确定是香甜可口,这才解开纸片嚼进嘴里,吃得满口奶香。 “你和师父不是一直都住在庙里,怎么没见你们修缮过佛像?” 岳观潮进过的庙宇也不少,尽管寺庙破败坍塌,只要不是无主野庙,那佛像可能不是渡漆金身,一定是香火缭绕、干净整洁,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杂草丛生。 “我师父说心中有佛处处是佛,这些佛像上的杂草野苔也是万千生灵,不可轻易拔除,叫我只是每日洒扫,修剪长枝。” “原来是这样!” “那你可曾知道,古明禅师在这座庙里多久了?”宋思媛走进来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自从我记事开始,我师父就一直在庙中做庙祝。” 小和尚说话时,岳宋看向这小和尚。 他只到自己膝盖高,浑身吃得胖乎白嫩,小脑瓜生了一层烟青碴发,还没来得及打戒疤,那两只圆眼珠水灵有光,吃糖时肉嘟嘟小脸儿颤来颤去,分外可爱,看着不像是在说谎。 “小娃娃,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狸郎君庙?” 岳青山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他们说知道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小沙弥 “嗯……你们问这个做啥?” 小沙弥听他们提起狸郎君庙,晶亮眼神咕噜乱转,小孩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岳观潮见他这样,已经猜到小和尚知道狸郎君的事情。 “你要知道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还有糖给你吃。” 宋思媛从口袋里拿出更多奇形怪状的软糖,多由透明彩纸包裹,看起来软糯粘牙,透着香甜气息。 这小沙弥明显心动,想伸出手却又摇摇头:“我师父说,出家人当节制口腹、清净灵台,多谢施主赠与,我再吃糖就犯了贪戒,师傅要罚我抄佛经了。” 语毕,小和尚头也不抬,抱着竹篓走出去,宋思媛虽扫了兴致,却还是追出去留出小沙弥:“你的软糖不要了~” 说罢,不等小沙弥拒绝,拿起最大的一颗软糖塞进他手里,笑意满面:“我知道你不想犯贪戒,拿一颗不叫贪,快回去吧,外面冷。” “多谢施主~” 小沙弥拿着软糖闻了闻,乐呵呵揣进袖口,跑回方丈禅堂。 宋思媛回到岳观潮他们的僧舍,看向众人:“现在看来,古明禅师是知道狸郎君庙的,这小和尚也清楚,只是不愿意跟我们说,明天我们得找到古明禅师问问,看看到底是什么,要如此讳莫如深。” “我刚才就很好奇,如果孙大乔都没有找到狸郎君庙,这小沙弥怎么会知道这些地方,是不是他话没说全。” 这个疑问,也早已存在岳观潮心中,他和宋思媛来到孙大乔的僧舍,见他在炕上烧热水,说道:“孙大乔,你不是说狸仙猫不存在吗,那怎么刚才我们问这小和尚,他反而支支吾吾,明显是藏着掖着。” 孙大乔拿起烧得咕嘟冒泡的茶壶,往汤婆子里倒了热书:“这我哪知道啊,哪怕到了今天,我想起来还是云里雾里,我也不明白明明是从铁刹山下山,怎么就迷迷糊糊到了野山沟,还见到了那什么狸仙庙,等我再回去时,那东西早已不在原地。” “我还特地问了玉瓶古镇的老百姓,他们也都没听说过什么狸郎君,更不知道什么狸仙庙,我是说会不会这狸仙庙是最近十年才兴盛起来的,这才被他们所熟知?” “这个,还真有可能!” 宋思媛朝岳观潮点点头:“如此真的像孙大乔所说,花铃被野猫子监视,以及狸郎君活动频繁,这里面可能有着某种联系,我们明天必须得问出点什么东西。” “好,明天看我的吧,我肯定能问出点什么东西。” 岳观潮打着包票,正想继续往下说,一旁的玄娘嗤笑出声:“就你~” “哎,我怎么了?” 岳观潮见他不服,争斗心被激起来。 “你啊,别把老和尚想得太善良了,但凡是深山老林里的庙祝,没点真本事压根就待不下去,这样的人心性极其坚定,要是不想自己说,你就是把他满口牙全拔了,也未必如愿呐。” 玄娘脸色确实臭,说的话确实不假! 这老和尚能在这里近二十年,可见其心性之坚定,要叫他岳观潮来常伴青灯,别说二十年就是二十天都得闲地发疯,除了心性坚定,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要有防备野兽的能力,别没被人给害死,先被一群绿眼儿狼给掏了。 仔细想想,这古明禅师果真不简单,岳观潮差点被这老和尚的憨厚外表给骗了,这才反应过来。 “哎呀,行啦,行啦,赶紧睡觉了,明儿还得打听事儿呢。” “睡觉,老子五脏庙正饿得紧呢,我得先找点东西垫吧垫吧再睡。” 岳观潮不像他们,可以安稳坐在车厢里,他骑马赶路大半天,又饿又困。 “成,成,反正吃啥也别叫我,本仙儿要减肥。” 玄娘拒绝跟这粗鄙莽夫交流,一把蒙过被子呼呼大睡。 岳观潮见众人都没吃东西,拿起猎枪来到马厩,把他们准备好的红薯地瓜、干粮肉条拿下来回到僧舍。 地炕口上头本就是灶台,他找古明禅师借了锅子,把那冻硬的地瓜、红薯、饼子切开贴在锅沿上,又拿干肉条煮了肉汤,等肉香味儿飘出,一锅子贴饼就做好了,虽说没有正经厨师做得可口,填饱五脏庙,倒也完全没问题。 等众人吃完东西,已经漆黑不见五指,周围陆续想起野狼嘶吼,嗷呜声响在山林回荡。 “这是狼?” 宋思媛听着这声音,感觉狼吼是在院墙外,不自觉朝温暖处躲了躲。 岳青山皱着眉头说道:“我可听说狼聪明得很,知道跳院墙伤人,山里人家大多养着藏獒猎犬,就是防备这些畜生的,你们说它们不会钻进来吧。” 花铃听完,脸色更白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万草佛像 “我说岳大哥,你可别吓着我闺女儿了。” 孙大乔赶紧护着花铃。 “岳二叔话是这样说,我觉得这些狼来不了,你们想想如果狼真的来了,古明禅师和净空还能活着吗?我可听说虎狼野兽是不进寺庙的。”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打开僧舍,三两下跳上屋檐。 他趁着夜色四处乱看,那山崖下确实有几只绿眼狼在朝着裂缝嚎叫,只是,无论怎么叫唤,都只敢在裂缝外的山路上,从不靠近古庙,瞅了很久也没发现狼群有突破高墙的阵势。 岳观潮心满意足,这才缩了下脖子钻进僧舍:“确实,跟宋千金预料的不差,如果野狼都不敢来,这庙可就太奇怪了。” 明天,他可得好好会会古明禅师! 狼吼狐鸣、野吠宿夜。 岳观潮怕野狼跳进院墙,隔一段时间就穿上衣服跳上屋顶巡逻,如此半夜,等到天青泛白狼群退散,他这才安稳睡去。 第二天,他正睡得香时,那钟楼当啷轰鸣传入耳朵,起初他还能堵住耳朵躲进被子,随着钟声频繁响动,再想睡也没了兴趣。 无奈,岳观潮只得收拾起身,洗漱穿衣,他强忍着困意来到院子里,老远可见古明禅师站在钟楼上,用力将钟声传至山下。 远处,红日喷薄,从霞色卷云中抬升半空。 他站在僧舍房顶上透过裂缝看向山下,玉瓶古镇在清晨钟鸣中渐渐醒来,各处都有鸡鸣犬吠、袅袅炊烟,可见集市百货熙攘叫卖、行人摩肩接踵流动不息。 古明禅师下钟楼后,来到大雄宝殿,岳观潮紧随其后进入大殿。 一入大雄殿,殿宇破败、帷帐断裂。 左右可见万佛降服恶魔劣匪的故事壁画,诸多神佛显像在壁画中,可见魔族被灵光宝物收服,露出各种恐惧神色,这种脸色在漆色褪去、露出石墙后就显得更加恐怖。 壁画前,诸多泥塑铜漆的护法罗汉以各种姿态分布莲座,神态威严、怒目冷视,叫人不可接近。 在中间的石台上,即是高达屋顶的笑面佛陀。 这佛陀穿着袈裟,眉长眼窄、满头丘髻、袒露心怀、宽肚大腹,可见双腿盘卧莲花台,手掐法印面目慈祥,有低眉顺眼怜悯苍生之感。 这座佛陀跟其他殿宇的佛像差不多,也是从脚尖到头顶遍布厚重百草,各处犄角旮旯往往还有未名花朵,那眼耳口鼻长出花树枝条,看起来好似给佛陀全身插满繁茂花草。 本该生机盎然的东西,处于这破败殿宇中,怎么看都不同寻常,透着诡异猎奇感,看得久了,叫人不自觉心理不适。 此刻,古明禅师拿起破口香炉,在里面插上几支线香,等袅袅烟雾升腾,可见烟雾萦绕佛陀周围,他和小沙弥盘坐蒲团,敲鱼念经虔诚无比。 岳观潮见时机成熟,走到他身边问道:“大师,这庙里为何不进野狼~” 此话一出,古明禅师停下敲鱼,回头凝视。 “施主为何想了解这些?” 岳观潮看向老和尚,他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情绪。 他看向老和尚,眼前一亮:“这么说,你知道庙里不进野狼的原因。” 古明禅师摇摇头,据实已告:“贫僧不知,只是到来这二十余年,确实见野狼兽类从不进入,也好奇是何缘故,只是找了数年都没有结论,只能猜测有佛陀之地,自有我佛庇护。” “我佛庇护?这话说得太玄乎了,这座庙里的佛像那么奇怪,你说会不会是跟佛像有关,我瞅着天寒地冻的,这泥像上还长着东西,看着奇怪得很。” 岳观潮说着话,朝前伸手要拔下野草,手刚伸到半空立马被木杵阻止,拦在半空。 古明老和尚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施主,佛寺虽破却仍然是佛门重地,怎可对佛陀如此不敬。” “如果不是佛像,那一定是山里的其他东西?” 岳观潮似笑非笑看向老和尚,继续说道:“也许是什么成了精的野狼,狐狸,野猫子什么的!” 古明禅师听到野猫子,瞳仁微微颤动,双手合十:“还望施主谨言慎行,狸郎君会听到信徒所言,万一循着你的呼唤显灵,那可甚是不妙。” 岳观潮知道,大咧咧叫古明禅师告诉他狸猫子的传说,极有可能会更抗拒,但只要再加个前置条件,就不怕他当锯嘴葫芦。 人总是喜欢折中调和,你要问他狸郎君他肯定不愿意说,可你要是打算毁了佛像,他为了阻止你,有些事情就变得好商量。 “哎~既然施主执意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们。” “净空,回避~” 第三百七十八章:造畜之孽 一旦小毛驴见小孩子追得它急眼了,立马往人少的田野地里跑,直到看不见丫鬟婆子,这才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要说这小毛驴为啥那么听话,那是因为它压根就不是驴,而是人扮演的“小叫驴”。 何为小叫驴! 是江湖讨生活的下九流法子,多是割了小毛驴的全皮得来,只要找同体型的孩子钻进驴皮加以训练,再是个人,也十乘十像个小毛驴。 这乱民里有个叫孔德顺的,是个做小叫驴的江湖人,人已经是不惑之年,却不知道练了什么邪功,只停留在二十来岁,他在难民里选了几个十岁小男孩,教他们学驴戏,把小叫驴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做得最真的小叫驴,连小驴气味儿都仿到了,放进野驴堆儿里,母驴都要抢着喂奶。 这些人,就是靠着这样的把戏,把孩子一步步骗入圈套。 等孩子到了野地,早有乱民等在原地,拿起糖果瓜子问小孩,你家大人是谁、住在何处。 这些小孩儿打小就被地主教地像人精似的,脱口就说自己是哪个庄子的,家里多大多有钱,孩子从不设防,一来而去,这些乱民就把孩子家中情况给摸了个遍。 他们问这些可不是关心孩子,而是要掂量这孩子的家世、背景、族亲、财产,好合计合计到底儿要多少钱,一旦这些消息全都掌握了,烟蒙子捂住鼻子,孩子立马睡得昏天黑地,谁都不认识了。 之后,他们靠着这些消息,把绑票儿的求财信送到地主家里。 地主老财那是何等精明,拿到求财页子压根不想出钱,多会寻些草纸树叶啥的,再压几块石头,仿作几百两银子送到那信中地点,背地里再报官跟踪,趁着人少躲在暗处,想看看是什么人来拿钱。 殊不知,乱民谨慎得很,多会派叫驴出来打探,哪怕地主们见到叫驴,也多当做脏兮兮野驴,压根就不打心思往上琢磨。 只要确定地主报了官,这些乱民可就得给地主些厉害,或是割掉耳朵、或是割掉小指,把器官往信中一夹。 地主一打开信纸,嚯~红丝丝的残肢出现在眼前,任谁再是一毛不拔,看了都得担心自家孩子被折磨。 有那熬不住的,当即就给钱了,几千几百两往外送。 这些绑票子的靠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在安原县拿了不少钱,又躲在难民里,轻易发现不得。 俗话说盗亦有道,他们要是守规矩还能把绑票儿生意做下去,有些人想多绑多拿,有些人就想求稳,场子生了分歧,必定心思各异。 那个叫孔德顺的想着小叫驴是我做的,你们的主意也是我出的,凭啥我拿的钱没有那么多。 这钱再多也得分下去,僧多粥少谁都想多拿,其他伙计打死都不愿意少要,事儿也就那么僵下来。 孔德顺为泄气,非但没把给了赎金的孩子送回去,还把孩子给祸祸了,那地主富户没能等来自家孩子回来,只等来一具尸体,回来的时候那孩子被棉被裹着,已经糟践得不成样子。 要不是头漏出来,压根就认不出人样儿。 你要说看起来像啥,就跟那被割断喉咙、放血而亡的狮子狗似的。 这孩子,竟然被剥光衣服,塞进狮子狗皮里,像个畜生一样被放了血。 这可不是单纯被塞进狗皮,而是做成了畜生,这当然是孔德顺的手笔,又是他秘不外宣的绝活儿,稠畜,也叫造畜之术。 这是一种前朝时期风行岭南的巫术,民间传闻,有岭南来的杂耍艺人有那耍歪门邪道儿的,为赚钱会偷来小孩子,用新剥的狗皮热血淋漓黏在小孩身上,一旦狗皮贴在皮肉上,瞬间就会被粘牢凝固,再毒哑断足,这孩子就会化作狗形,被他们牵着狗链子出来杂耍讨钱。 只要这孩子不听话,动辄打骂砍杀,痛苦十分,他们像畜生一样被对待,在药物的作用下久而久之精神错乱,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条狗,见到人就会汪汪乱叫摇尾巴。 这样的孩子,活得极度痛苦,压根就活不过几年,很快会死亡,即便不死,只要因为不能赚钱被遗弃,也会被当做流浪狗处理,只有在剥掉外皮后,才可见那可怜的人形。 东北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安原县志曾经记载过一个悬案。 前朝道洸年间,安原县经常有孩子失踪,起初还以为是绑票儿,只是干等也等不来求财信儿,只当做走丢了下落不明处理,此事渐渐成了悬案。 这天,有个流浪汉捡到一只死狗,还以为可以打打牙祭,连开膛都没有,草草刮皮撂锅里煮了半天,等掀开锅盖一看,那锅里除了浮起一层狗皮,竟是个煮熟的几岁孩子,要不是人骨头煮出来了,压根不知道那是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江湖叫驴 小沙弥合十行礼,退出大雄宝殿,只留岳观潮一人留在殿中。 等见净空走远,古明禅师放下木鱼,拨弄袖口边的佛珠,慈悲眼眸低垂,徐徐说道:“你可知为何庙宇中只有我一人。” “这大概是个被僧人废弃的殿宇,你是数十年前来此地借住。”岳观潮只能这样猜测。 “错,这些僧人并未消失,而是全部死于三十年前。” “全部死于三十年前,这里可是发生了大灾或者人祸。” 一个地方死了大量的人,要么是瘟疫、水旱这样的天灾,要么就是匪患、民乱这样的人祸。 “你是说对了一半,确实是瘟疫,只是,这瘟疫完全是人祸引起,波及安原全县百姓。” 随后,古明禅师语气变得急促,快速拨弄佛珠,想是要压下心中的恐惧,将三十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三十年前,前朝绪帝二十一年,同年甲午海战,前朝移防,关内外戍守兵全部迁往渤海湾作战,关内防务已然出现空虚地带,世道渐乱。 此时,前朝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本身已是艘破旧巨船,只能勉强维持世局安稳,各地大灾小乱开始冒头。 安原县地处盛京之东南,距离海战岸线很近,多有沿海灾民失所,涌向关外诸省,恰逢关内百姓北上求活闯关东,灾民难民齐齐涌向东北。 这些灾民本就是无家可归、缺衣少穿的流民,为能活命什么事儿都愿意干,若是安稳乞讨,安原县百姓紧一紧裤腰带,也乐得给口饭吃,可惜,这些灾民受灾苦痛,早已被猪油糊了眼。 灾民只是笼统称呼,这些人里有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浪汉,也有活不下去去的农户工匠,更有江湖武人、杂耍百行、五花八门,可谓形形色色,打难民堆里抓一把,十个人有十种身份。 既然身份背景各不相同,行事作风也无法琢磨,在一些灾民安稳乞讨时,另外一伙儿乱民打起富户豪绅的主意~ 富户无罪,有钱其罪,那可是一大块油滋滋的肥肉。 这些人经历家族数代积累,少则百亩地、户宅数进,多则田连万亩、家宅棋盘,可谓富得流水、吃香喝辣,若是能敲诈他们一笔钱,都够那些穷乞丐吃一辈子了。 这些乱民想得确实是妙计,只是实施起来颇为困难,因为东北的地主,跟关内完全不一样。 这里自打前朝入关后就没消停过,但凡关内有个瘟疫水旱的,多有百姓为逃难活命闯关东。 远的时间暂且不说,自从丁戊奇荒后,关内来的难民越来越多,这些人除了自力更生开垦良田外,一部分人直接成了山匪、绺子、乱民。 可以说,东北地主抵抗乱匪的历史,已经有二三十年之多,再加上自丁戊奇荒后大灾不断,富户豪绅也都知道灾年易生乱子,早已人人自危,多高垒墙、广积粮、训家丁,就是为了防止流匪作乱。 他们,早已把自己居住的高墙大院儿给保护起来,有些豪绅甚至沿着宅院深挖洞,再引清水入渠,形成壕沟护宅河,再搭建望楼堡垒,乱民还有二里地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说,绺子乱民只要敢过去,只要是来抢东西的,那就只能被打成蜂窝煤。 地主那么难对付,这些人就犯了难,因为他们都是关内难民,全身上下抖搂几遍,光见跳蚤不见钱,你想打劫富户,好歹招兵买马屯枪屯刀,你光指望这一身臭肉,能挨几发枪子儿。 他们只能暂时压下计划,后来这些乱民发现,东北富户过寿时,多喜欢在庄园附近请戏班子开庙会,一旦庙会风声儿被放出去,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要携家带口凑热闹。 人多杂乱,机会就来了,他们伪装成要犯讨钱的乞丐,拿着破碗混入人群,一边讨钱一边物色人选。 老百姓的孩子,和地主富户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百信孩子缺衣少穿,多佝偻瘦弱,跟个病鸡子似的。 富户的孩子不说是吃得圆滚胖呼,那也是满身绸缎,身边若再有奶妈婆子随身伺候,那就更好辨认了。 他们,只要瞅中有富户孩子,就会集体围到那些奶妈婆子身边,给唱个鼠来宝什么的,这些婆子愿意给钱就赏几个铜板,不愿赏赐的,多训斥一声穷叫花子走开。 无论这些婆子怎么这些人,他们都不生气,这些乞丐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这些大人,好让孩子注意到他们,当丫鬟婆子忙着对付土匪时,那吃得胖乎的小少爷无事可干,就注意到了乞丐群不远处的小毛驴。 这小毛驴,还没大人腰高呢,黑毛细蹄大板牙,走起路啪嗒啪嗒,若再挂点绣球玩偶拨浪鼓,那是怎么看怎么滑稽,最招小孩子喜欢。 只要这小毛驴啊呜啊呜叫起来,保准引得孩子追着它跑。 往哪儿跑,自然是往人少的田野树林跑! 第三百七十九章:安原剿妖 这流浪汉再饿也犯不上吃人,吓得手直哆嗦,裤裆一热流出黄汤,屁滚尿流赶紧通知官府去料理案子。 官家衙役经走访死狗的地方,锁定了一个江湖杂耍,蹲点许久后再他家找到许多狮子狗。 这些狗无一例外,全是他用造畜之术祸害的孩子,最大的跟个绵羊似的,最小的只有狸猫子大小,个个都毒哑了不叫说话,他们一见衙役进来,知道自己得救了,挣着抢着上前嗷嗷哭闹。 原本是可爱的孩子,却被做成了畜生,衙役看得头皮直发麻,立马就把这杂耍子镣铐加身,逮进安原县衙门,升堂重审。 这些老百姓都信祸不及子女,咱们无冤无仇你害我孩子,那就是九世难还的死仇,更何况,采生折耳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这杂耍子被审问了细节,又找这些孩子的父母核对了口供,罪证确凿、无可饶恕。 县太爷惊堂木一打,立马判了凌迟处死,千刀万剐,绑在柱子上被割得只剩下骨架子,吊在城门楼子好几天。 他死后,这件事也被写入县志,禁止杂耍子进入县里。 这地主碰到被做成狮子狗的孩子,立马想起县志上记载的案子,再加上县里也有做治安团的亲戚,安原县马上拉起队伍,对全县的田庄寨子大搜捕。 这些人纵然再狡猾,也低估了百姓对采生折耳的痛恨,躲到玉瓶镇时终于被围剿至观阴山上,他们只好躲进一座寺庙。 观阴山峰峦虽多,只要把守住各个进出山路,任何一个人都放不进去,他们把这些乱民围了半个月,在庙外跟乱民互相枪战,愣是把山崖外面打得绛红如血,直到乱民全死光了,才进庙里收尸。 随着安原县治安队打开庙门,那里面的几十乱民多被打死,只是那孔德顺太过狡猾,竟然能绕过重重搜捕逃出去。 寺中僧侣在一开始就被这些乱民打死,尸体丢在寺后山地里,唯有一个青年和尚下井打水躲过一劫。 这些乱民不知道后院水井为蓄水井,为了积蓄更多井水,井口吃水线旁边还开挖了引水漕洞,这才能在井中续满泉水,那青年沙弥就是躲入了漕洞,靠着水槽里的野草渡过半月。 那青年被救出时,已经饿得皮包骨,像个抽干肥膘的骨头架子,此人正是年轻时的古明禅师。 之后,也不知道为何,安原县忽然闹起猫瘟,安原县是山区大县,多得是田庄镇子,家家都养猫捉鼠看家,那些家猫野猫先是吐白沫,而后浑身抽搐吐血而亡,更恐怖的人,有人吃了死猫肉,就此传染到人身上,一传二再传十,迅速波及到全县。 那时候,全县多有人死去,村子封得水泄不通,即便如此防范,依旧有人得瘟疫惨死,成车成车拉来尸体烧掉以防扩散,那几个月时间,人走在路上,鼻子里全是烧得奇香又恶心的人油味儿。 这些感染瘟疫的人,即会全身长白毛,像濒死的野猫似的喵呜乱叫,随意攻击人畜,有老先生说剿乱时压根没人下来,这个叫孔德顺的即便逃出去,也很难在山上存活。 观阴山本就是座坟山,附近村寨死亡的村民多把尸骨埋在山上,那里的野狼、野狗、大狸猫、野狐狸都吃过血肉人心,凶狠得紧,保安团又困守一个月都搜不到他,这人八成是被野狼狸猫给掏了肚子。 这人本就是江湖妖人,就有百姓说他夺了野狸子的舍,化成狸猫妖来作祟,乡野人往往迷信,很快就弄得满城风雨,连奉天行省都来人调查了,查不出什么东西,也只能不了了之,铩羽而归。 后来,还是云游僧人来到此处,发现安原县血气冲天,一番打听,才知道根源在这些乱民。 他直言,乱民欠了孽债冤魂不散,又加上铁刹山外有狸猫妖,这才始终瘟疫不散,只有把乱民的尸骨挖出来鞭尸百下,剁碎了混进兽粪动物骨,再埋进宝瓶深处,那才能永世镇压不得轮回。 保安团只好把乱民尸骨从观阴山附近挖出,叫刽子手们剁碎了混入动物骨头和粪土,按照那僧人的吩咐埋进寺庙后院的土层里,那里即是宝瓶深处。 至于狸猫妖,云游僧人决定利用尸佛镇压,只要有尸佛坐镇观阴山,任何野兽都不敢再造次。 所谓尸佛,即是用佛心虔诚的僧侣之尸体造出佛像。 这古庙里的僧侣尸体正好有用,保安团里的人按云游僧人的吩咐做了场法事,还把这些僧侣封为尸佛,挖出尸骨糊上陶土做成佛像,再遍洒花籽草种,等这些尸佛发芽,所代表的正是尸佛起了作用,他们长年青翠也代表镇压尸煞的玉瓶始终插着柳枝细条。 做完这些,那瘟疫果然不治而消散。 第三百八十章:狸郎君祠 那云游僧人毕竟来自佛门,做事喜欢留一线,临走时曾经告诫过玉瓶镇百姓。 乱民固然可恶,可他们杀的生却只有那一个孩子,若真的要报仇,只需要把罪魁祸首抓住,让人间刑罚治罪即可,这些安原县保安团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与之有关的乱民赶尽杀绝,已经是结下了贪杀恶果。 哪怕全县人都拍手称好、大快人心,也要积下不少业力,以至于那孙德顺命丧观阴山,夺舍狸猫祸害一方,则更是恶果恶阴报应不断,如果想彻底化解恩怨,还是要用功德来化解宿怨,只有狸猫妖早日登仙,这段因果这才是真正画上句号。 他的意思是野狸猫虽被尸佛镇住,但终究没有死,不如就在当地封为地仙,每逢冬月香火祭奠,也许可化解嗜血之气,再加上铁刹山众仙家的约束,怎么也能走上正道。 这个主意多数百姓都不喜欢,安原县太爷却觉得甚好,他认为铁刹山仙家众多,也许狸仙受多了香火,就变成造福一方的地仙了,只是每年进香就可以避免瘟疫,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安原县组织人力,在铁刹山附近的野山之上,为狸仙修了一座狸郎君祠,每年都会在冬月下雪时举行祭奠仪式,好让狸仙享受功德,早日登临天界。 说来也奇怪,这狸郎君祠建成以后,铁刹山下了多日的白毛风雪,等雪停后有村民去查看,狸仙庙居然从山里消失了,他们都传闻是狸郎君接受了他们的封赠,已经住进了狸郎君祠。 这种说法,有人证有物证,只要有了话头立马传地风风雨雨,以至于到最后百姓都信了狸郎君在山中一事,为保护安原县的安宁,还真有百姓在每年下雪后去祭拜狸郎君,以求安原县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不知是不是那郎君祠的缘故,从此以后,安原县果真是什么天灾小难都没了,甚至全县就没有多少老鼠,家中粮仓全无虫害。 数十年的五谷丰登,使得祭拜狸郎君的风俗根深蒂固,狸仙祭典也就被保留下来,村民往往以家仙的待遇供奉狸郎君,若有想完成的事情,只要虔诚祷告让家猫听到,狸郎君自然就会帮这家人完成愿望。 每年秋收后,一些家猫会魔怔了似的,衔着自家的肉条粮食进铁刹山,等回来的时候嘴里东西不在了,会多出许多金疙瘩,从此以后,安原县都十分敬重狸猫子,认为这些狸猫是狸郎君的仆从,轻易得罪不得,遇到狸猫吞吃家中粮食,也只是驱赶了事,从不随意打杀。 不过数十年功夫,狸郎君从恶妖变为善仙,一洗往日造瘟旧事。 说来也奇怪,那座庙确实诡异,只在冬雪初下那几天才出现,等过几天肯定就又消失不见了,有人传言狸郎君灵验归灵验,却不喜欢人提起它,因而只在冬月下雪那几天才聆听村民愿望,若是其他时间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它会狂躁降灾。 也是因为如此,安原县除非冬月祭典会提起狸郎君,多数时候都不敢提起狸猫庙,也不敢提狸郎君的名号。 平日不提狸郎君,冬雪时节降甘霖 这些年这句顺口溜深入人心,没有人会坏了规矩,一直维持至今。 古明老僧说完安原县的故事,岳观潮再次看向身旁堪比小山的花草大佛,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泥巴中包裹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安原剿妖时死亡的僧众,这裂缝中如此翠绿盎然,明显是植物吸收了人的骨血导致! 他没想到狸郎君的传闻是这样的,这种传闻多少带有猎奇的成分,再加上那野猫衔肉的怪事,叫人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些故事。 他索性走出门外,把古明老僧诉说的安原往事,一字不差给同伴说了个明白,宋思媛听完若有所思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狸郎君是善仙,为什么会要夺了花铃的命,这不是很奇怪吗?” 岳观潮摇摇头:“我也弄不清楚了,不过古明禅师说了,这几天就是安原县初雪,很快就是狸仙祭典,我们跟着百姓进山看看,说不定见到狸郎君祠就真相大白了。”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为什么会把那些乱民的尸体全都葬在这座寺庙后面?” 宋思媛好奇的这一点,所有人也都很关心,见古明禅师出来,纷纷围上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玉瓶菩萨 “古明禅师,若真实这样,当初我问你时,你为何说不知道狸郎君?”孙大乔走过去,双手合十问道。 “孙施主,当时距初雪甚远,老僧也要遵循安原县旧俗,不提狸郎君的名讳与事迹,今日愿意告诉你们,也是因为初雪已来,是向狸郎君祷告的时候,提一提也无妨。” 真相大白,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古明禅师有阴谋诡计瞒着他们,疑问解除,他们这才感觉少许轻松。 “古明师父,那云游僧人有没有说过,为何要把那些乱民的尸骨葬在这里?” 宋思媛自他们的位置看向禅房后院儿,可见青翠藤蔓爬上岩壁,遮蔽得满是绿荫纱帐,若这是春日盛夏也就罢了,隆冬下雪却凌寒独自开,怎么看怎么怪异。 “你们跟我上到钟楼,一看便知。” 古明禅师已经邀请,他们跟着这老和尚拾阶而上,踏进钟楼,站在栏杆外朝山下看。 左右两侧的钟鼓二楼可以说是寺庙的制高点,没有了院墙和房墙遮挡视野,从这里往下看,可以轻松看到远处的观阴河,以及更远处的铁刹群峰。 他们起来得很早,天边红日已然升起,可见暖阳照耀冬雪野山,河面的冰凌早已冻得光滑如镜,在表面荡漾起迷离光晕,好似满河都是梳妆镜,观阴山那白翠斑驳的山体,也在冰面倒影清晰。 她们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古明禅师叫他们上来敢什么,宋思媛转头问道:“禅师,你让我们来钟楼做什么?” 宋思媛看了半天,有不知道这老和尚是什么意思。 古明禅师拿起一旁的敲钟木杵指着河面,把木杵从竖直变为平躺抓握,徐徐说道:“请各位施主也像这木杵一样与河面平行,再看看会发现什么~” 这话,说得众人摸不着头脑,岳观潮和宋思媛按照古明禅师的吩咐,斜着脑袋与木杵平行,看向前方的观阴河! 待看清河中景象,不由得瞳仁变大,漫出精光。 有道是山有百态水有万形,他们只道山水形状已经固定,等侧着眼睛以新奇角度去看,果然又看到迥然不同的奇异景象。 在倾斜视角的观阴河中,那横卧的观阴山竖直成山,别有格调,再加上观阴山距观阴河不远不近,它的倒影刚好完全落入河岸,两厢接近之下,河中影山和观阴实山已然合并在一起,再加上山体被雪白雾凇覆盖,连虚实交界也变得模糊不清。 看得久了,他俩已经分不清边界,使得山河倒影形如羊脂玉雕塑的玉瓶菩萨像。 仔细看,野山斑驳、层次分明,塑造出玉瓶菩萨的诸多细节! 这尊玉像站立如松,起伏连绵的山体诸峰,构成她略起皱褶的飘逸裙装,最高的山峰之上,青松露出绿意,就如同菩萨戴着绿叶莲花冠,山间雾凇如同身后薄纱覆盖肩头,巨大斜缝正好位于臂弯处,就像这位菩萨揽着玉瓶,慈悲站立、悲悯人间。 “玉瓶菩萨,果然是玉瓶菩萨。” 宋思媛的兴奋之语,叫其他同伴都起了好奇心,纷纷按照她的角度看向观阴河。 一时间,众人齐览玉瓶菩萨站立河畔,那河面吹起的雪沙冰屑随处飘荡,在阳光下闪着金色亮光,如菩萨显灵人前,宝相庄严、神圣不已。 “到底儿还是我们道行不高不会看,这座观阴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们身在此山中,又怎么能看清楚真面目,非得借用倒影看清整个山体,这才能得出真奥义。” 孙大乔看清玉瓶菩萨像,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们可以仔细观察,我们身处这道斜裂横缝中,瓶口即是山门,而较宽的瓶底就是寺庙后面的葱郁野地,这些尸佛身处瓶中,正有镇压尸煞,超度亡灵之意。” 岳观潮经古明禅师这么一解释,瞬间明白了那云游僧人的意思。 “玉瓶镇的由来,正是这玉瓶菩萨之像?” 宋思媛收回身体,看向老和尚。 古明禅师点点头,语气不悲不喜解释道: “施主说得不错,这观阴山和观阴河正是山河拼出的菩萨像而得名,若是夏季来此遇上山泉汛期,还可见水波荡漾,瀑布刚好从宝瓶口喷涌而出,好似菩萨在往人间倾倒清露,有百姓喜欢到瀑布附近接水,水质确实比其他季节甘甜。” 第三百八十二章:僧道轶事 “若论起来,这座观阴山早在朱朝时就被赐名,与铁刹山开山祖师郭真人有关。” 古明禅师见他们对这座山很感兴趣,继续介绍起安原县的奇闻异事。 朱明末年,道士郭真人途径九鼎铁刹山,见此地云遮雾罩、地涌宝光,有意将云光洞开辟为洞天福地用于修炼,只是正要占据山洞时,有一僧人玄衡禅师碰巧云游此地,也看上了这宝地。 这可就麻烦了! 他们二人见彼此不相让,决定通过斗法的输赢来分胜负定先后,这二人都是关内得了大道的能人,行云施雨、移山填海,七十二般变化、三十六样神通无不精进,又加上都喜欢铁刹山,斗得势如水、分毫不让。 他们在这青山绿水间的一通斗法,可算苦了当地百姓,铁刹山附近良田被毁、山峰崩裂,本是浑然一体的大山,竟被玄衡高僧以金刚掌直接劈为九瓣,从此分山为九,而河对面的观阴山也被郭真人以雷霆法掌劈开,形如山峰中斜裂的刀痕! 此地本有不少修炼的仙家,在他们的撮合下偃旗息鼓,二人这才幡然醒悟,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引得百姓罹难,决定各退一步,划河而修再不起争端。 从此以后,郭真人在观阴河以西的铁刹山建立道君观,而玄衡大僧则是利用观阴山上的裂缝,在那里修建了宝瓶寺,二人先后尽力百年苦修,终得大道飞升神界,他们所修行的道馆寺庙也就被后人继承下来,成为安原县最出名的庙观。 古明禅师讲述完铁刹山和观阴山的故事,宋思媛拉着岳观潮走向一旁,二人交头接耳嘀咕道:“我们要不要去安原县衙看看,古明禅师说的故事我们无法求证,只能信一半,还是得自己亲自看看才好。” “这种事情,既然记载入县志了,也许能从县志中发现什么端倪~” “你觉得呢?”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他点点头:“确实,要不我们去一趟安原县衙。” “好~” 二人打定主意,把花铃拜托给玄姐,带着孙大乔、岳青山他们骑马下山,往观阴山西北方向驾马奔腾。 …… 奉天省、安原县、官道 岳观潮拿起舆图,安原县位于东北平原与山区的交界线上,大半县区都位于褶皱起伏的山区,唯有安原县城最为特殊,建在山区平原上,只要驾马出了连绵不尽的野山,立马可见远处平原坐落周正方城。 待马车行走半日,众人已见安原方城铺陈眼前。 东北地广人稀、匪徒凶狠,这样的县城必须得有高城墙,才能防得住匪徒作乱,县里平时就很注意方城维护,也因得都民国了,还没拆除旧城墙,反而不新不旧又加高了几米。 他们到达城门后,递了文书进入城中,这座县城跟奉天比明显还是前朝的样子,棋盘四合院乌泱泱铺展城中,可见行人如织、街道热闹。 他们本就是来查找县志,顺着舆图的线索来到安原县衙,说明来意后,有治安大兵带他们走进县衙。 高堂上,那禽兽壁画早已换了龙旗,挂着民国的徽章与国旗,只是一切陈设照旧,好似来到了前朝审案现场,宋思媛亲眼见县衙如旧,这才彻底相信宋清阳的话,出了奉天几乎就找不到现代城市的痕迹了。 啪~ 一个身穿深灰中山装的县知事在治安员引领下走进正堂,坐在桌案前。 “台下何人,要见本县太爷!” 这人,虽穿着中山装,却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儒生,稀疏白发刚长出来,满眼都是酸腐精光,想来是直接从前朝的知县变成了民国的县知事,还保留着前朝的一些陋习。 一开口,就随手打了个惊堂木:“大胆刁民,见了本县太爷为何不跪?” “县太爷,都民国了没有跪人的道理,而且这里面的女子可不简单……” 那治安员在老儒耳边嘀咕一阵,他鼠目先是冒出精光,随后压下慌张,赶忙从桌案起身,堆起笑脸: “原来,是省城宋家的千金,老朽乃县知事崔云晋,曾听闻宋镇城大使的事迹,当真是佩服的不得了,今日相见,果然是龙子凤孙。” “崔县长,我们今日来这里多有叨扰,是想跟你打听一件案子。” 宋思媛开门见山,也不跟崔云晋废话,直接说出自己来的目的。 这样的前朝老官,多在民国建立时就下台了,还能在县衙里主事的要么有真才实学,让县里不能没了他,要么就是八面玲珑善于钻营,打通了人脉,无论哪一种,面对省城来的贵人,只有上赶着巴结的份儿,哪有把人往外撵的道理。 他还没问是什么案子,立马满口答应下来:“好,您尽管说。” “安原剿妖的案子,可有县志记载?又或者有什么档案!” 第三百八十三章:县志异载 崔云晋听到宋思媛所问的案子,低头思索片刻:“安原剿妖的县志确实在,自打前朝没了,多年积累的档案还在原地没动过,只是,老朽不清楚千金您要拿来作啥?” “噢,最近不是狸仙祭典了吗,我本身就是奉天报社的记者,想写一篇关于民俗的报道,得先提前了解资料,还望崔县长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您几位暂时到后客堂来吧,我这就去库房给你们扒拉出来,赶紧让人奉茶去~” 崔云晋火急火燎走回堂内,离得近了还能听见这老儒生嘀咕抱怨:“我说,你下次提前说着点儿,幸亏是个不计较的,要真是省城来的什么专员,我这样怠慢人家,县太爷可是做到头儿了,我好容易花钱买的官,这这……这当差仔细着点你。” 后堂中,治安员送来清茶,那县太爷亲自捧着县志和一沓报纸以及卷宗来到后堂,摆在宋思媛手边。 “这些资料,就是您要找的东西,年久虫蛀可能已经不清楚了,不过这些报纸倒是清楚得很,您几位先看着,我还有杂务要忙。” 县太爷走后,宋思媛拿起县志,这些黄麻纸是前朝公文用纸,一旦放得时间长了总有股子发霉腐烂的味道,并不好闻,确实如崔县长所说,经历三十多,早被虫蛀得不轻,想看明白前因后果都有点难。 她把目光转向报纸,《奉天邸报》头版上,可清晰见到安原剿妖的标题,幸好文字还可辨认,她集中精神辨认起报上文字。 等一炷香时间过去,宋思媛揉了眼眼睛,看向众人:“这篇文章基本上把安原剿妖给介绍清楚了,还刊登了当时被救出来的沙弥照片。” 宋思媛拿起报纸,把照片上的黑白报纸展示给众人,岳观潮看向照片,那刊登的照片黑白泛灰,可见一排治安员提着长把子枪,身后一排绞刑架,即是被倒掉起来的乱民。 在这些治安员中间,有个青年和尚,国脸粗眉、厚唇佛耳,一看就是古明禅师年轻的时候,可能是被刚救出来,身上还很瘦弱,袖口空荡荡!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这么说,古明禅师没有骗我们,我们应该也不担心他是假扮的僧侣了,不过这报道中提起的狸仙祭典多了很多细节,其中就有每年为狸仙献祭童男童女!” “献祭童男童女,这特马也太卧槽了,他们不是最记恨那些采生折耳的吗,怎么还把童男女献祭出去。” 岳观潮搞不懂安原县的百姓是什么脑回路,杀乱民的是他们,要献祭童男女的也是他们。 宋思媛继续深耕报纸,读出关于报纸字里行间隐藏的信息: “报道上说了,给狸仙献祭的童男女叫猫童子,是为了贿赂狸郎君,好叫他永远保护安原县,实际上真正开始献祭,恰恰是他们发现野猫会叼回来金豆子开始的,我猜测安原县百姓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要祭礼,而是想得到更多的金豆子。” “你们也别把这些人想得太高尚了!” “报纸上曾经记载,安原县除了清理这些绑票儿的乱民外,还把全县所有难民都关起来了,有原籍的就遣返回去,没原籍的就关起来,不听话的直接吊死,一些本地百姓借着剿妖的痛恨开始殴打普通乞丐,你们看到的绞刑架吊着的多是无辜难民。” “也难怪那云游僧人会说,他们造杀孽太大,原来杀了那么多无辜难民,在此之后迎来瘟疫,我想也是因为死人太多引起的,死人太多再加上猫狗老鼠啃食很容易传播疾病,有瘟疫反而是正常。” 这些话,不光岳观潮好奇,其他人也都不知何意,岳青山嘬着牙花子说道:“丫头,那这和尚的话,到底我们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对头,我到现在反而看不清古明禅师了,他话里略去请猫童子,可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们。” 孙大乔不敢确定,总觉得古明老和尚太过神秘。 宋思媛耸耸肩,暂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反正,至少从目前来说,他告诉我们的事情没有说谎,很可能他也不是很清楚当童子的事情,他只是个宝瓶寺里的孤僧,不一定事事都了解,我们得把重点放在狸仙祭典上,大概明日就是祭典当日,我们得先做好准备了。” “这倒是。” 几人拓印了报纸,又把虫蛀的资料重新誊抄了清楚,带着这些县志资料返回玉瓶镇。 …… 第三百八十四章:山中本无仙 观阴山、玉瓶镇、宝瓶寺 “呔~何方妖孽,我一看你就不是人,太上道君急急如律令,吃我桃木剑~”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岳观潮他们把马车赶进马厩,还没站稳立马听见有清朗音色响彻寺庙。 “哎~你这小牛鼻子,连你姑奶奶都不认识,再看乱说话,我拔了窍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岳宋二人听见这仿佛斗法似的唱和,面面相觑,这男的明显是个年轻道士,而这娘唧唧的嗓音必定是玄娘发出,看二人互相拆台争斗的意思,已经是准备干架了。 宋思媛虽不信玄娘开窍这回事,却不得不考虑会不会真的对狸仙祭奠产生不可控的影响,只得带着岳观潮飞也似的跑回后院。 入了后院禅房,一眼就看到院中水井旁,站着一个肤色白皙、仙风道骨的青年小道士。 此刻,这小道士正拿着桃木剑,眼神犀利指着玄娘。 仔细看,这小道士白衣赛雪、神姿卓绝,不搭宽袖外衣,只穿着窄袖的圆领长袍,外罩透明纱衣,铜扣腰带连纱衣长袍全都收拢,挂着香囊、玉箫、葫芦,头顶银冠挽着乌黑发髻,有湖蓝丝带系着发髻垂下脑后,可见髻中左右插着玉簪,身前用革带背着剑筒,里面有刀剑暂未出鞘。 乍一看好像个古人,可心口处挂着的怀表链子,却出卖了他,这分明是现在的人! 岳观潮再细细观察,小道士五官如玉,白皙透红,眼眸如含星辰奇亮无比,唇瓣被冻得略白,个头与他相差不大,常年清苦修炼,肩膀确实清减消瘦,嘴里口吐热气,不肯相让。 “给我让开,你这小牛鼻子瞎了眼,你再指着我试试。” 玄娘一手提着铁壶,一手叉着腰,张牙舞爪非要去打水不可。 “玄娘,这是咋回事,这小道长是谁啊?” 孙大乔看得迷迷糊糊,未知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和。 “我还纳闷呢,怎么突然跑出来个小道士说我是妖精,你怕不是想要功德想疯了,逮谁说谁是妖精~” 玄娘的话,叫这小道士稍微嗅了几下鼻子:“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不属于人的气息,可仔细一看确又是个常人,肯定是你周围有野仙,又或者你吃了人心,把妖气给藏起来了。” 这么一说,宋思媛立马明白小道士为何跟玄娘起了争端,他朝岳观潮使了个眼色,二人双双齐上,把玄娘和小道士拉开,走向不同方向。 岳观潮搂着小道士的肩膀,满脸堆笑说道:“道士小兄弟,这位可不是野仙,他是……” 他凑到小道士耳朵边,把玄娘的情况尽数告知,小道士先是震惊,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她举止怪异,原来是同道中人。” “既如此,我便不再紧追不放。” 这小道士还没说完,已见古明禅师带着净空走进后院儿:“诸位施主稍安勿躁,这位小道友乃是贫僧老友之徒,叫你们受惊了,勿忘怪罪。” “侠客,佛门重地,岂可打打杀杀,还不赶紧给施主们道歉~” 这小道士松开岳观潮肩膀,朝前游步回身,拱手道:“秦岭本无神,山中有仙客,云游道人徐侠客。” 岳观潮松了口气,拱手还礼:“好说好说,这小哥儿倒是没吓住我们,只是他竟然跟您有渊源,这让我们有点迷糊了,道士和沙弥能做朋友?” 宋思媛和岳观潮看向古明禅师,他们对这老僧越来越好奇了。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趁着傍晚用斋,众人齐齐聚在斋堂。 所谓斋堂,不过是好听的说法,看面积只比僧舍大了一点,里面是厨房,外面摆着岩板做的桌子。 众人坐在凳子上时,古明禅师端出木桶,里面是熬得浓稠香甜的小米粥,随后净空端着食盒出来把菜摆在桌上,可见油煎豆腐、青豆炒豆芽、香菇土豆、醋溜白菜、酱烧茄子,虽没有荤腥却足够丰盛。 “昨日斋饭用毕,本寺有斋后不灶的规矩,也就没能给你们做点东西吃,不过今日诸位都在,略备薄斋。” “古明禅师,这已经不是薄斋了,我们人生地不熟还能吃到热菜,已经算是少了高香,哪还敢嫌弃啊。” 宋思媛夹了一筷子豆芽,古明禅师在这里三十多年,厨艺练得本也不差,即便没有荤腥,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的! 其他人见眼中一亮,纷纷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真味道尚好。 第三百八十五章:秦岭徐侠客 斋饭用毕,古明带着净空唱晚课,他们趁着禅堂中地炉温暖,烤着通红炭火,坐进凳子消食儿。 宋思媛见时机已经成熟,问向古明禅师:“古明老师傅,既然徐小哥儿和您是认识的,你给我们说说他的故事,我还从来没见过僧与道做朋友!” 宋思媛话音未落,徐侠客打了个饱嗝儿:“这件事,还是让我来代替古明师父说吧。” 徐侠客把自己的道剑取下丢在旁边,伸手烤着火说道:“我师父,乃秦岭虞极山冲虚观的掌门老道,云阳子~” “谁?谁谁谁?” 孙大乔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本来被热风烘得迷糊了,随着心中咯噔异响,彻底精神了。 “虞极山冲虚观掌门老道,云阳子~”这徐侠客瞪大眼眸,又强调了一遍。 早在几日前,孙大乔就已经把往日宿怨说来,岳宋二人本也知道有云阳子这号人物,方才又听说这小道士直言他师父便是那老道,心中除了有惊讶之感,还存有一丝怪异。 这小道士,来得太过巧合,他们二人朝孙大乔点点头,叫其先不要声张他们的身份,暗暗听小道士说下去。 料想这小道士涉世未深,即便游历山河也只是看遍风景,还没察觉出孙大乔的态度,不知不觉就把他师父和古明禅师的往事,给说了通透明白。 这段僧道为友的美谈,还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此时,距离安原剿妖已经二三年,安远县和玉瓶镇百姓守着约定俗成的狸仙民俗,看似安稳度日谁都知道危机暗伏,稍不留意那狸猫妖就会卷土重来,把猫瘟再次带回来。 安原县百姓本也不想祭拜狸郎君,可见家猫年年叼回来大小金疙瘩,他们再是抗拒也跟钱没仇,见狸郎君慷慨赐金,也就放下了戒备,在家中供奉起狸郎君的神像! 常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祭拜狸郎君可得金豆子,这种稀奇的事情一经成真,即迎来全县百姓注意,有些人家仍然近鬼神而远之,除了冬季初雪供奉狸猫子外,其他时节躲避不及,可有些人,那是无利不起早,见有金豆子拿,就动了歪心思。 他们心想,既然家猫是叼了肉条才给的金豆子,那如果家猫叼的是活人呢,活人那么大块肉该给多少豆子。 安原县多的是要钱不要命的贫苦老百姓,他们心中有了这个主意,很快就付诸实行了,居然把自家孩子趁着去狸猫祭礼时丢在庙中,随后跟着众人下了山。 不过几天后,等那狸猫子返回,果然拉着人头大的盒子,里面可见拳头大的狗头金,亮闪闪、黄澄澄,喜人得很。 玉屏镇百姓就此知道,献祭活人会换得更多黄金,人都有贪心私情,他们既想要狗头金,又不想献祭自家孩子,那可怎么办? 那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献祭别人家的孩子! 一来而去,这些贪蠹之人居然打起了贫苦百姓的主意,若是平白无故叫人家的孩子去献祭,人家还不得跟你玩儿命啊,想把孩子给出去那是万难,保不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些贪蠹客不敢如此冒险,只能在背地里使孬主意,他们开始贿赂玉瓶镇的族老,由长老重新确定狸仙祭礼的仪式,在祭品中除了规定的六畜外,另外又加了一对童男女。 族老本就是以前的豪强乡绅,有钱分的事情自然也愿意干,在他们的默认下,狸神祭礼献祭童男女成了固定民俗。 哪怕百姓再不愿意干,也得捏着鼻子认栽,这些士绅都是在玉瓶镇附近有钱有势的,你要是敢不同意,不用等到献祭礼,立马就会被整得家破人亡,是以如此,在每年献祭典礼前,几大族老会在这些贪蠹客的劝说下,把所有未过十岁的孩子都召集起来,以抓阄的方式,来确定金童玉女的人选。 这里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如果玉瓶古镇连带周边村子的孩子都参加,万一选中了这些族老的亲戚怎么办,哪怕选中的不是他们的亲戚,如果也是有钱有势的地主,那人家也肯把孩子献出去? 要不说这些贪蠹客鸡贼呢! 他们一开始用抓阄仪式,就是为了能暗箱操作,等抓阄的那几日,富户豪绅们大多会来贿赂族老,既然是要求情通融,那必是要出血的,白花花的银子给出去,他们孩子的命也就保住了。 这族老会把给了银子的富户造册,放在黑漆屋子里,等抓阄当日会有人守在出口,只要是个孩子来抓阄,为了确定身份会唱身份名讳,若唱和的身份与名册对的上,那就会被塞进去一颗黄锻球,保证他们不会被选上。 第三百八十六章:猫童子 至于那些没有给银钱的老百姓孩子,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亲自从箱子里取出缎球,若拿得是绿缎球,说明已经抓阄选中,确定成为备选猫童子。 毫无疑问,这些孩子绝对没有族老亲眷、富户士绅的孩子,二十年来选出的都是穷人家的几岁娃娃,他们仍在懵懂年纪,可能连献祭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们抓到了绿球球,可以吃香喝辣、穿花戴彩,比任何人都高兴。 至于他们的父母,无论怎么求情,那都丝毫动摇不了结果,只能任由族老册封自家孩子为猫仙童子,等待祭礼。 整个抓阄仪式,其实就是玉瓶镇族老、贪蠹客、地主富户联合起来,对穷苦老百姓的欺压与凌虐。 那些贿赂给族老的钱加起来竟有数千两之多,还没把狗头金等来,就有那么多利益,这些族老食髓知味,岂会放过这等赚钱的好机会,可以说坚定不移站在祭礼风俗这一边,用乡间权威,维持着狸仙祭典的这些骇人习俗! 你要说这些穷苦老百姓可以去安原县报官,官老爷为一方父母官,岂能任由这些奇风异俗祸害老百姓。 那不好意思,还真是如此! 自古钱权是一家,族老这些年所赚的银钱,有一半都孝敬给了安原县太爷,即便穷苦老百姓去敲登闻鼓,也不过是被县太爷厉声呵斥,再打一顿板子给赶出来,即便有巡检官要调查,他们也早已准备好说辞。 谁说这些猫童子死了,狸仙保佑安原县五谷丰登怎么会害小孩子,这些孩子可都跟着他在洞天福地享福呢,说不定以后还能再出几个仙童呢,巡检大人您要不相信,那我们就亲自送您去狸仙庙附近看看,您自己亲自看看那些孩子在哪儿不就知道了。 如此说法,倒叫巡检官不好处理,谁没事儿会为了几个穷苦老百姓强出头,有些巡检官即便知道这件事,也多会以此为把柄,跟县太爷和玉瓶镇要好处。 这些惨案,不但没唤醒这些官老爷的同情心,甚至他们还要利用穷老百姓的痛苦再敲诈勒索,这反而弄得死子老百姓里外不是人,哪儿边都得罪了,被玉瓶镇整得很惨。 如此数年,连告状的百姓都绝了心气儿,再无告状的胆量,只能先积攒下银两,等抓阄时贿赂族老,好歹为孩子买条命。 这些穷人的钱怎么处理? 百姓的钱三七分账,豪绅的钱如数奉还,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坑死穷人吃死地主。 这种情况,古明禅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有心提醒百姓不要误信邪神执迷不悟,可惜没人听他一个孤寡老和尚的,直到这里来了个云游道人云阳子,他在镇子里了解到穷苦百姓的痛苦,决定进入铁刹山为民除害、诛杀野仙。 这道士心是好的,只是能耐太差,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进入铁刹山找到狸郎君后,被这狸仙给中伤了骨头,在宝瓶寺养了半年才算好转。 在这半年里,云阳子和古明禅师成了朋友,以佛道交流互为知己,并约定各自徒弟五年一回,今年,正好是弟子第五次相会! 徐侠客说完古明禅师和云阳子的故事,众人听得已经是目瞪口呆,就在他们回来之前,还在可怜安原县地主孩子被杀,一日还没过去,又听说士绅与族老联合起来利用风俗谋财害命,只觉得唏嘘不已。 这样一来,古明禅师不愿意提起童子又对他们有所隐瞒,实际上是不行回忆那痛苦经历,这么想确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们如果不是到安原县去调查,会错漏掉很多信息。 “小道士,你可知我也认识你师父云阳子,当年他曾赠与给我一枚虎牙。” 孙大乔说完,把花铃脖子里的虎牙符篆展示出来,那小道士凑近端详,看出是他师父的东西,眼前一亮:“原来如此,我师父叫我入关来拜访古明师父,目的是为了让我跟你们碰面。” “跟我们碰面?” “对~” 小道士脸上洋溢兴奋:“对,我师父在我临走时曾告诉过我,他当年在奉天曾见过到狸郎君的足迹,差点就把那狸郎君给收服了,谁知道流年不利棋差一招,反倒叫这畜生给跑了。” “要是这么滴,你师父很早就盯上狸郎君了?” 孙大乔回想往昔,云阳子的出现确实不是偶然,更像是他被云阳子故意找到,只是云阳子当时装得太像,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在寻找高人。 小道士点头应答,语气变得神秘: “是,我师父败给狸郎君后,一直都在潜心修炼,只想把那狸郎君消灭,只是从来也没这个机会,他半年前夜观天象,算出那狸郎君这些年杀的生灵太多,已经走火入魔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狸郎君之谜 “今年冬月是最好的诛杀时机,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也就只能任由狸郎君修成邪道,除非龙虎山道庭祖师出马,要不然任何人都对付不得。” “现在想想,他叫我云游时必须在冬月前来到玉瓶镇,原来有这个意思在这里。” 徐侠客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 “照你师父的意思,他曾经见过狸郎君?” 宋思媛不但仔细琢磨徐侠客的话中意思,还特地记在自己的采风笔记本上,巴掌大的纸片很快记得满满当当。 “那是必然,他当时年富力强与狸郎君争斗不休,要不然,也不会受了重伤在宝瓶寺半年才好。” 徐侠客的话,叫她分外好奇:“难不成,这铁刹山附近真的有仙家,那狸郎君修炼成妖了?” “那倒不可能,狸郎君仍然是人,按照样貌对比他就是孔德顺,当年靠着金针易容逃进山中,只不过按我师父的话说,他在山中潜藏三十多年,已经跟妖没有区别了。” 徐侠客的话叫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要是狸郎君真的成了妖,极难对付是小事,连他们的世界观念都可能被颠覆,宋思媛听他提起狸郎君是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后生,人是人,妖是妖,那咋就没区别呢?他是三头六臂了,还是被毛戴角了?” 岳青山皱着眉毛,那烟斗虽不点燃,却愁地猛吸了好几口。 徐侠客叹了口气,摆摆手:“都不是,据我师父的观察,他用造畜之术,把他自己造了畜!” 此话一出,说得众人倒吸凉气,没来由后背发寒。 岳观潮他们早已知道造畜之术,哪怕光凭文字记载,都能感受到那些孩子的痛苦,如今听小道士说孔德顺把自己都做成了畜生样子,只觉得这人已经疯魔。 徐侠客回忆师父说过的话,继续介绍那狸郎君的细节:“说他像妖,就是因为他找的畜生是只大狸猫,寻常狸猫最多也就家猫大小,铁刹山里的这只狸猫竟比老虎还不相上下,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降服了狸猫,把这狸猫剥了皮,将热腾腾的皮黏在自己身上,偷龙转凤成了个大狸猫子。” “听说,他还吃了那狸猫王的脑子,从此以后,铁刹山附近的狸猫就好像着魔了般可以听懂他的叫声,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让狸猫代替自己做任何事,我师父差点就被那狸猫给魇住,要了性命。” 宋思媛思索片刻,点点头:“那,如果这样说的话,安原县的猫瘟很可能就是孔德顺引起的,至于祭礼仪式,往往就随着传说而产生,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让全县人都染了瘟疫?” 对于此,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解释,安原县虽然说是山区县城,人数却也不少,村阔聚集多则一万,少则五万,全县好歹有数十万人口,能让瘟疫如此迅速铺开,可见其厉害。 岳青山眉头泞起,嘬着灭烟斗猜测道:“丫头,我记得古明禅师说过,起先刚开始是野狸家猫先患病,然后人吃了死猫才犯病,之后波及了全县,那时候我就纳闷儿,山野人最忌讳吃猫,安原县又是山区大县,连乞丐都不吃活猫,谁会吃一只口吐白沫的死猫。” “要我看~”岳青山放下烟斗,给瘟疫案定了说法:“那吃死猫的人,肯定有猫腻儿,说不定这人就是那狸郎君给魇住了,叫他故意把病猫给吃了,然后再利用家猫惹来瘟疫,就此祸害了全城的人。” “至于如何造瘟疫,这简直太容易了。” 岳青山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老鼠,有老鼠就成~” “你们还记得吧,自从封了狸郎君,全县的老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估计瘟疫的源头就是那些老鼠,这些东西跟咱老百姓生活得最近,粮仓柴房、面缸灶台、墙洞砖缝、犄角旮旯,甚至连房顶床底都有,但凡是个黑漆漆地方,都可能藏着老鼠,他们再一带着疫病到处跑,落入水中或粘在衣服上,那指定儿把疫病传到人身上。” “还有最吓人的一点,老鼠身上压根不需要带疫病,因为这些小东西本身就脏,身上那就是疫病窟窿,就是没那狸猫子,叫这些老鼠全县跑一圈,那也得生了瘟疫不可。” “你们以为大灾之后有大疫是为啥?其实就是老鼠在尸体里转来转去,把身上的脏东西给带到尸体身上了,再经人传播开,也是这个缘故,每逢死人多的地方,都要把尸体先用石灰处理掉,怕的就是动物引来瘟疫。” 第三百八十八章:邪恶之心 众人方才还迷糊,被岳青山这么一解释就全明白了,孔德顺逃走在先造畜在后,再用野猫子驱使老鼠乱走动,这才引发全县的瘟疫,这只是人用动物手段造的孽业,看似是妖法,实际上只是鬼鬼祟祟的人祸。 “既然孔德顺不是妖,那他要香火干啥,他总有他的目的吧?”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感觉,很可能跟童男女有关!” “如果孔德顺是人,那么家猫衔回去金豆子,就完全不是什么野仙显灵,而是人为故意那么做,那么做这些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本人,这些贪蠹客去献祭自家孩子,很可能就是受了他的蛊惑,这才开了献祭孩童的先河。” “这二十年来,童男女至少献了有四十个,这些活生生的孩子被丢入深山,结果只能是被孔德顺给暗害了,我觉得那些童男女对他一定会有大用,否则何苦用那么多金子,来制造献祭孩子得狗头金的假象。” “他想要孩子,极有可能是为了维持年轻?” 宋思媛这样的论调,让所有人虽心惊却不得不同意她的看法,古明禅师也透漏过孔德顺已经是不惑之年,看起来年纪如同二十岁,可见他确实驻颜有术,能够将自己的容貌保持在二十来岁。 “是的!”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绝对跟这些孩子有关,需要用孩子的什么东西,来维持他的容貌,这样童男女的献祭就完全符合他的行事逻辑,什么狸仙祭典、狸郎君祠都是障眼法,他的目的只有这些孩子。” “这世界上,真的有能让人长生的东西吗?”花铃想起自己被狸郎君盯上,他又能保持容颜,后怕得脸上青红交杂。 宋思媛摇了摇头,解释道:“长生暂且还没有,不过保持容貌和年轻身体,却还是能通过药物来实现,至少在西方,已经有人提出儿童体内的某种物质,人服用后可以暂停衰老,把身体的状态恢复到最佳状态。” “真的假的?”岳观潮满脸好奇,如果真有这东西,那可是妥妥的长生不老药。 “你们还别不信!”宋思媛提起这一点来了精神,继续说道:“这东西是和花铃吃的固醇丹是同时期发现的,他们发现儿童在面临不可估量的恐惧时,身体分泌会一种物质,广泛存在于血液中,只要把血液提炼出来,就可以延缓衰老,变得精力充沛。” “只是,这东西毕竟是反人性的,科学家为之不齿,也就没有出现在主流视野,但我想,如果孔德顺真的能保持容貌,秘密可能就在这些孩子身上。 “无量天尊,这是个畜生,这些孩子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孔德顺怎么下得去手?” 徐侠客听完宋思媛的话,旁的暂且不提,他也听不懂,那从小孩子的血液中提炼东西,在修道之人看来属于以人练丹,那是造了天地大孽,死了都得天打雷劈,如果孔德顺真是如此,那真是万死难洗其恶。 “你想想,孔德顺都敢撕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这些年他靠着狸郎君庙来愚弄百姓,不知道在山里鼓捣什么稀奇东西,如果不把他给消灭,安原县还不知道被祸害成什么样儿。” 宋思媛这番话说得至情至性,叫岳青山投去赞赏目光: “宋丫头说得话确实不赖,既然咱们是来解决花铃的问题,那不如就把这狸狼君一并给发落了,也好为民除害,明日,咱们就跟着这些村民进山,好好会会这杀千刀的畜生。” “阿弥陀佛~” 古明禅师方才一直在打坐念经,刚才始终一言不发,听说岳青山要进山,立马睁开眼睛:“诸位,你们别把孔德顺看扁了,他能驱使所有野猫,可见本事已经不小,连云阳子都险些命丧他手,你们不若再仔细商量商量。” “古明师父倒也没说错,我师父说过物反常类即为妖,这孔德顺造畜自身,又迫害孩子用来维持容貌,身上说不定还有其他邪功,这样的畜生跟人压根不沾边儿,说他是个人妖,一点都不过分。” 语毕,徐侠客唰唰拿起剑柄,一幅慷慨赴死的神色,嚷嚷道:“我等云游道人受三清授箓,当然要替天行道,不诛杀了这老贼,何以称侠客。” “你们,当真要去?而不是报官?” 古明禅师看向他们,眼神中颇为担忧。 “古明师父,既然安原县太爷都受了玉瓶镇好处,即便我们去报官也无非是糊弄我们,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叫这些贪蠹客提前得知,说不定要坏计划,打他个出其不意才好。” 岳观潮看向众人,已经迫不及待要杀这狗贼! 第三百八十九章:冬雪至狸仙祭 冬雪至、狸仙祭。 等翌日天青,众人还在睡梦中,已听见敲锣打鼓的动静,这煊赫热闹的声音,好似乡野间娶媳妇、上房梁、过大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岳观潮早早洗漱,搁井台上簌簌磨刀,把猎枪上的脏东西擦了又擦,只等着出发去铁刹山。 “哇,怪不得说铁刹山是神山,那些东西还真的像在天宫似的!” 宋思媛的赞叹之语,叫他们都好奇起来,岳观潮放下砍刀走上鼓楼,朝着她的方向朝外俯瞰。 前两天来的时候,虽然是晴天,可终究雨雪未散,天空的阳光总显得混沌模糊,今日总算彻底晴好,等再看向远处铁刹山,明显能看到山巅腰间雨雾蒸腾,那庙观塔楼全都半掩进雾气,在清晨金阳中散发金黄辉光,就好像坐落在仙界的道宫神殿,叫人分不清虚实。 更神奇的,是那铁刹山缺失的地方! 原本,只有站在东南北三个方向才能见到九鼎诸峰,今日,他们只是寻常一站,却可明显见到诸峰汇集的低洼峡谷之处有了异象,出现了奇怪野山,好像一座较小的莲心野丘凸出于峡谷。 岳观潮怕看花了眼,又揉了揉眼睛,见那螺山没有消失,这才确定它并非是眼花了,那九鼎群峰确实出了多余的山峰! “这,这座山我记得并不存在?” 宋思媛昨日看玉像菩萨时看得很清楚,那九鼎山峰中是个低洼峡谷,此刻明显能感觉凸出于周围,还可见一座奇怪庙宇坐落山巅,就更增添了诡异离奇之感。 “古明禅师,这是?” 见古明禅师上来敲钟,宋思媛赶紧询问原因,这老和尚敲着钟,徐徐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奇怪之处,每到冬雪初雪天晴,那狸郎君祠就会出现在山峰汇集之处,颇为奇异,安原县百姓也只道是狸郎君显灵,更加奉为神灵。” “这妖人,手里的障眼法还挺多的,保不齐又是什么幻术?” 徐侠客拿起黄铜望远镜,嘴里气鼓鼓。 宋思媛摇摇头解释道:“也不一定是幻术,再高的幻术也要通过什么药剂来实现,我们距离铁刹山数里远,难不成在这里就中了他们的药粉,我感觉比较像是利用地理环境造出的假象。” “先吃饭吧,别饿着肚子进山,万一在山中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那可不一定能回来。” 他们还继续看,可见玄娘带着小和尚站在斋堂招手,不提没心情,一提肚子还真咕噜,众人纷纷下了钟楼来到斋堂,与昨晚一样是素菜带粥,带了红薯杂粮馒头。 岳观潮嚼着馒头,嘴里呜咽问道:“嗯……玄娘,你有话可以直说啊,我们这还没去呢,就被你给泼了冷水,这吃不该吃的东西到底是啥意思啊?” “大兄弟,我能知道啥意思啊,我不开窍压根就跟个废人似的,只是感觉到山里不太平,你们可千万要记得看到、听到、闻到得东西,想清楚了再去,若不然,极有可能命丧当场。” “你说得那么玄乎,你自己跟来不就行了~”岳观潮拿话激他。 “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不想掺和你们的因果。” 玄娘匆匆吃完不再说话,带着小沙弥跑到院子里晒太阳,岳观潮抖着膀子吃得贼香。 几人还没吃完,已经听见牛角号呜呜轰鸣,那劈天鞭啪啦脆响,不断钻进他们耳道。 “恭迎狸郎君显灵,祭仙大典,初雪即起~” 这浑厚高昂的声音如老龙怒吼,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他们连忙又咬了几口饭,拿上各自的趁手武器驾马下山。 一来二去,这座宝瓶寺只剩下玄娘、花铃、还有古明禅师师徒。 方才还喧闹热络,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人只得搬了椅子到院子前,用冬日暖阳驱散冬日寂寥。 …… 玉瓶镇、镇关街、狸猫塔 玉瓶镇就位于观阴山脚下,他们驾马下山不过片刻,就已经停在镇关街。 前面说道玉瓶镇看起来就像个枫树叶,这些枫叶的叶齿之间都铺设着二十米宽的石板路,它们好似枫叶的叶脉般横平竖直,将全镇街巷分割得疏落规整。 在这些石板街周围又有许多更窄小路,左右街巷宅邸好似棋盘错开,放眼望去,民居店铺、医堂会馆全都分布在街头巷尾,只要是涉及婚丧嫁娶、吃喝拉撒的营生铺子全在里面,可谓五花八门,繁荣热闹。 再加上石板街以米字形汇集在镇中,那镇子里的古式堡楼,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镇子中心! 第三百九十章:北家秘楼 岳观潮尚且站在山上时,已经能见到那古式堡楼的全貌,不得不说古人智慧卓绝。 这座古楼就类似于岭南的客家土楼,黄土高墙风尘荡漾,在寒风中矗立在镇子中,可见二十米高的堡墙被砖块粗木牢牢垒砌,有黄泥夯土固定,比奉天的某些三四层饭店还要高。 那距地面五米的夯土墙上各处开洞造窗,有老式屋檐镶嵌在窗口门洞,远远看去,无数牌楼灯枋错层垒砌,好似外墙蹲着数百只燕尾黑檐,可见悬栈走廊如游蛇排布起上,宽度足以供人走货动、来回流转。 堡垒与客家土楼不一样的地方,是这堡垒四面开门,如城门般的拱洞早已洞开腐朽木门,可见百姓欢呼雀跃,鱼贯入内,有些老汉儿驮着自家妞妞,甚至被挤掉了鞋子,只等单蹦着走路。 车马百姓齐齐煊赫,吼声震天响动,就是再对节庆没兴趣,也得好奇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们就别在下面凑热闹了,去塔楼上耍耍,我看还要数三楼看得最清楚。” 几人丢了马车,又藏了长枪短刀,从堡垒外登上栈台走廊,跨越楼梯来到三楼,期间路过无数铺子,可见生意人各自忙碌,甚至有羊倌儿带着羊群从栈道穿行,咩咩颤音,烘得人满身羊臊味。 他们来到三楼,来到一家茶馆铺子! 这里桌椅多为木材,有热茶炊饼全天供应,茶壶咕噜冒着热汤气泡,连带着放凉的炊饼也带了一丝火烫温度。 他们从内墙门出了铺子,可见铺口到栏杆处有七八米距离,从下到上跟个大露台似的,将四五层铺面全都撑起来,走起来咯吱作响却坚固非常,有行人从楼梯上下,集聚了乌泱泱不少行人,可见三教九流穿梭。 有的人短袄笼裤布鞋带泥,一看就是庄田里的汉子婆娘,有些人却西装革履扛着摄像机、留声机,明显是来参加安原祭仙的中外记者,有的人则是长衫黑帽,还戴着眼镜儿。 这种人,岳观潮最不待见,听说他们都是满铁的特务,专门给那些东瀛人侦查民情,碰见他们准没啥好事儿。 “你看那里,好像有电报所,我想去给奉天发点东西~” 宋思媛左顾右盼时,见到斜对面打了电报的幌子,赶紧带着岳观潮穿过无数店铺,来到电报所。 “姑娘,您可要发点什么?” 这电报所里的掌柜,看着略憨厚老实,只是目光并不友善,总往她脸上瞄着,岳观潮稍微捋起袖子,露出虬结肌肉,他这才规矩起来。 “我想发到奉天去~” “奉天?” 这人一听说是发去奉天,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那可真不凑巧,奉天线路检修呢,今儿怕是发不成了,您要是有急事,得赶紧朝回走。” “这倒也不必,我本来就是来看安原祭仙,只是想朝奉天报个平安,发不发都一样,这那么多人,也出不来啥事儿。” 说完,宋思媛拉着岳观潮走开,回过身时满面笑容瞬间消失,等回到茶馆儿,她这才说道:“看来,玉瓶镇问题很大,我还没说干什么呢,这掌柜的就骗我们说奉天线路检修,可见今天的事情出不去玉瓶镇了。” “别多想了,说不定真是线路检修?”岳观潮不信玉瓶镇那么大胆,连电报路线都敢拦。 宋思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道:“奉天电报总局都是我们看着成立的,这里可是通电全国的中转站,连国际电报都能发送,发到奉天的电报线路都有备用线路,数条线路都检修根本就不可能,要我看,是他们故意要隐瞒下安原祭仙,以免出现问题。” “反正,我们今儿是不太平了,我倒要看看这安原仙祭是个什么东西。” 宋思媛话音刚落,牛角轰鸣再次响起,等他们从茶铺来到栏杆边,那牛角闷吼的来源已然清晰。 在镇关主街不远处,可见有游行花车朝堡楼徐徐前行,如蜗牛缓爬,在人群簇拥下渐渐靠近堡垒。 自古,举行祭仙大典都有游花车的习惯,这大概是从盂兰佛会佛像游街发展而来,这些花车底座宽大,可比马车并排还宽,车身早被花里胡哨的绸缎花片装饰,在花车上搭建出蒲团形态的座台,一个纸扎神像安稳坐落其上,随着花车颠簸微微颤动。 仔细看,那神像与寺庙里的佛像差不多大小,浑身由柔韧可弯的竹篾做成,这狸仙金褂灰裤、金黄斗篷、手拿锦囊和如意,肩膀上扒着一直浑身漆黑,唯有眼睛是人眼的邪气黑猫。 这神像,自然就是狸郎君! 若再细细看,还能看见他的头顶包着黑布做的发髻,国字脸有皱纹,看上去不丑却也不好看,好像个比例失真的假人,盘腿端坐蒲台,故意没点眼睛,嘴角微微翘起,眉头却微蹙起来,像是在生气却也犹如假笑,好似个盲人,盯着前方的虚空世间。 第三百九十一章:傩戏百巫 “这种形象,倒是跟咱们东北保家仙差不多嘛。” 孙大乔盯着神像看了几眼,回忆起他曾经供奉过的保家仙,这狸郎君神像除了没点眼睛,其余地方与保家仙塑像差不多。 “抛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野仙大多是这样的造型,可以说是老百姓约定俗成的形象,从黑妈妈再到五仙莫不如此,我更好奇的是这里有岭南傩鬼的痕迹!” “岭南傩鬼?” 岳观潮听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词,眼神好奇看向宋思媛。 “对,傩鬼文化,东北五仙文化说白了就是佛道融合萨满,以萨满的跳大神文化为表,举行仪式时往往有萨满鼓、腰铃、手鞭、彩衣这样的元素,但眼前的狸仙祭礼却完全不同。” “您们看,除了狸郎君是仙家形象外,其余的祭祀神职根本没有萨满的那些东西,反而多了樟木鬼面、木偶、还有生旦净末丑这样的戏曲形象,再加上手中的锣、鼓、钹等乐器,以及粗狂奔放的动作,八成就是岭南的傩戏。” 岳观潮顺着宋思媛的手指看去,在那狸郎君神像两侧,傩戏百巫确实跟他见到的萨满跳大神完全不同。 这些傩戏百巫不知年龄身份、亦不知男女老少,只见他们穿着花鼓京剧般的刺绣华服,裙摆蹁跹、衣袂荡漾,面上覆盖颜色浓郁的傩戏鬼面,可见赤黄粉蓝叠加奇怪图腾,头顶多装饰锦鸡长羽,踢踏抖动、古朴粗狂! 一会儿的功夫,傩戏百巫已经越走越近,岳观潮得以看得更加清晰! 这些傩戏百巫大多踩着圆台碎步携舞向前,或是带着颜色晕染的鬼面灯笼,又或者是用丝线吊起诡异神秘的巫偶娃娃,长袖摇摆、晃荡不稳,时不时击打腰间的彩绸皮鼓,随着锣钹轰鸣,步伐漂浮而动,再加上花车周围点起的袅袅祭香,仿佛是乘雾而来的远古傩巫。 等狸郎君进了堡垒,终于停在石质高台前,这是个位于堡楼中心的圆石盘,大概有四五间民房大小,四面有楼梯和马道可供上下,应该是充作了镇子里的舞台。 舞台前,早已扎起扇形灯架。 可见那巨大扇面坐东朝西,刚好对应着铁刹山的方向,灯架为粗壮黑木,如梁架斗拱似的穿插成排,卯榫缝隙间可见五色彩绸,另有百盏猫影灯笼吊在灯架顶部。 不过片刻功夫,又是一声老龙怒吼,有人高呼:“族老到。” 那些人群左顾右盼,自动分列两边,有四五个穿着长袍马褂的老头子,从两边阶梯朝上走路,呼吸之间站在石台上。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亲朋好友,玉瓶镇一年一度的狸仙祭礼现在开始,击鼓嚎呼,驱鬼除疫,敬神祭巫,祖灵有德,今我来飨,享德沛仪……” 这些老头子都已经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面上全是枯萎老褶,养尊处优的年纪,连指甲都有一寸长,看起来就跟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僵尸似的,甭管说了多少话,那烟嗓子始终呜啦不清。 岳观潮也无意看这些老棺材瓤子唱诵之乎者也,把目光转向傩戏百巫。 这些傩戏虽然与跳大神区别开,却也是远古祭巫文化的遗存,照样有展示巧技神功这一项,这些百巫站在台前卖弄不停,什么捞油锅、捧炽石、过火炕、跺火砖、吞火吐火、踩刀梯都来了一遍,跟民间杂耍班子似的,惹得观众一阵叫好,拍手喧哗。 “我看这些族老的口音,是岭南人吧?” 宋思媛刚说完,周围想起陌生嗓音:“姑娘好眼力,连岭南人客家人都知道~” 众人回头看去,这中年人是个长袍书生打扮,看袖口的折扇,应该是个说书先生! “先生,为何东北会有客家人?” 这着实叫宋思媛好奇,东北距离岭南八千里都有,如此远的距离,说是迁徙那完全不可能。 “不会是迁徙来的吧。” 老书生摇摇头:“谁迁徙往苦寒地方跑啊,这些人是被流放开边的,听说是前朝金花门的,专跟官府后面盗金矿,丁卯奇荒后被前朝老太后给逮住了,全给发配到苦寒之地了,这些人也是颇有能耐,经过这二十多年,竟然都混到族老这份儿上了。” 说完,老书生摇着扇子转走别处,伸着脑袋朝外看。 “怪不得有岭南傩戏的感觉,原来这些族老多是岭南人,那么跟孔德顺不就是同乡?” 宋思媛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存在的问题! 第三百九十二章:江湖金花门 岳青山朝众人点点头:“早年混江湖时,也曾听说过金花门儿这号人物,是个以戏法杂耍为幌子盗掘金脉的帮派,做惯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叫前朝官府逮住后杀的杀,砍的砍,流放的流放,没成想在这儿遇见了。” “如果岳二叔说得不错,大家有没有感觉,这些族老和孔德顺有关系,孔德顺的事情族老未必不知,很可能知道而故意纵容好从中牟利,如果是这样说的话,玉瓶镇的老百姓真是一个比一个惨,眼睁睁看着他们拿自家的孩子去做别有目的之事。” “没见到狸郎君前,咱啥也猜不到,一个躲进山里三十年的妖人,想做啥都有可能,赶紧跟上去,这游行队伍要往前走了。” 岳青山话音未落,已经见那些老棺材瓤子嚷嚷着请出猫童子,随后人群中敲锣打鼓轰响更甚,两个被打扮得像年货娃娃的童男女,分别坐在小轿上被抬出来。 “起轿,送童子,诸巫送行,百姓长随,起~~~” 又是一声老龙怒吼,抬着童子的车轿先行一步,带着狸郎君神像朝前赶路,两边的傩戏百巫更加欢腾,踢踏着诡异步伐,跟在神像后面朝镇子外走去。 他们先行离开后,百姓们摩肩擦踵拥挤在花车尾巴,形成长龙蛇队鱼贯跟随而去。 自玉瓶镇到铁刹山不过数里地即到,即便没有马车,也操劳不到哪里去,这些乡野百姓平日也有穿山越岭的习惯,走起路来呼呼生风,两三个时辰都不带喊累,跟着游行花车穿越河桥山路,很快来带铁刹河谷。 这里距离那座狸郎君祠只剩下不到半里,过了一道狭窄河谷,就是那狸仙的老巢。 岳观潮本想跟着他们继续走,明显能感觉到百姓都停了下来,他好奇问向旁边的老汉:“老伯,不是要送狸郎君吗,咋得停在这儿是啥意思。”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百姓相送狸大仙,只能送到河谷外,连族老都得站在外面,只有这些傩戏百巫能顺着河谷走进去,等他们把童男女送到庙里,这才能回来。” “你啊,也别打点再往前走,只要心思够虔诚,等那些野猫回来了,肯定能带点金豆子回来。” 说完,这老伯不再说话,低头祈祷着什么。 他原想跟随入内,这样一来计划完全生变,宋思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道: “先佯装回去,藏进附近的灌木,等这些百姓和百巫都离开了我们再出来,免得跟他们发生冲突。” “好~” 岳观潮一示意,他们逆着百姓退出人群,等走得远了才躲入灌木。 这个时节,多数灌木已经落叶枯萎,全被冰凌白雪覆盖,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喧哗热闹渐渐被彻底吸收,再不见聒噪敲锣,只剩下脚踏雪地的咯吱声,他们沿着茂密松林一直走,等靠近两侧山口,可以借由山坡很轻松看到河谷景象。 这些百巫抬着童男女已经走到河谷间,渐渐靠近那狸郎君祠! 这时,童男女见行人稀少、越来越接近深山,终于感受到气氛的诡异,脸上喜悦褪去,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想从轿中下来,然而轿厢早已被封死,外面铜锁被撞得咣当乱响,就是无法打开轿厢门。 “啊啊啊啊~~” 一时间,孩童尖锐高昂的嚎哭,响彻河谷。 这些百巫可能是感觉到孩子太吵闹了,手中不知道往轿厢中喷了什么东西,只见一道淡黄粉末飘散如烟,萦绕在轿厢周围,很快从四面八方钻进轿厢。 这些童子本在哀嚎,吸了这不明黄气瞬间停住哭声,反而变得哈哈大乐,与方才的痛苦恐惧截然不同。 这一幕,叫众人疑惑起来,宋思媛说道:“我在想,这些百巫应该也是岭南人,要不然他们无法对傩戏那么熟悉,那些贪蠹客实际上应该也是金花门的教众,他们手中的粉末多是用来控制人。” “贪蠹客果然跟那孔德顺是一伙儿的,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孔德顺用幻术可以做到的,这是一整套糊弄人的把戏,看来这座河谷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叫这些人费尽心思用狸郎君祠来掩盖真相。” “可那孔德顺在哪儿?为何还不出现?” 宋思媛他们盯着河谷看了一会儿,除了傩戏百巫装神弄鬼的唱诵,那河谷中并无任何异样,连狸郎祠都是静默状态,在枯山静水下透着肃杀诡异。 “也许,要等到这些傩戏百巫走了以后,我们看看它们到底要抬着这些童子去哪儿~” 第三百九十三章:狸郎祠 徐侠客并不着急,他明显能感觉到山谷中煞气肆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河谷周围下来,簌簌踢踏之声虽细小,却还是能被他的神官六感给捕捉进来。 “喵~咕噜咕噜咕噜~” 一声低沉猫喘响起,河谷炸起奇怪响声,好似枝杈断裂也如冰裂断帛,乌泱泱荡漾在河谷,哪怕离得远,也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众人惊得头皮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得屏息凝神朝河谷看去。 在喵呜异响出现不久,那河谷附近突然出现许多狸花野猫,这些野猫体型不一、花色各异,大如绵羊,小如兔子,皮毛吃得肥硕油亮,好似毛上附着了一层油润膏脂,利爪多锋利弯曲,可见五颜六色的猫眼肆意打探着环境的一切气息。 它们的鼻子不断嗅着空气,确定没有生人气味后,互相簇拥着来到花车附近,渐渐将花车包围起来。 领头的傩舞百巫见它们来了,朝后招手示意,那些百巫渐渐停下脚步,把手中的生猪、黄牛、肥羊、壮马、老犬、公鸡全都放下,领头百巫不知道说了什么,朝着河谷渐渐退出,等后退百十步这才转身离开。 此刻,河谷岸边只剩下两个上锁的轿厢以及祭祀六畜,等傩戏百巫走了以后,岳观潮一行人盯着河谷外,那山谷中凑热闹的百姓渐渐开始走动,调转方向朝铁刹山外走去,山谷出口很快人烟稀疏,归于寂静。 又是一声惨厉喵呜,远处的狸郎祠终于起了动静,先是传出犀利兽吼,其后祠堂门户松动,轰隆一声打开庙门。 他们的方向刚好在狸仙祠对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漆黑祠堂中忽的闪现鬼火,八朵绿油油的乱动鬼火,从漆黑中越来越清晰。 等它们走出庙门后,众人不由得咬紧腮帮子,绿光的主人压根儿不是什么鬼火,分明是四双野猫眼珠子。 这些野猫,可比这些百十个野猫要威武多了! 它们比寻常的狼狗还要大上一圈,蓬松油亮的毛发带着浅黄色的圈层淡纹,脊背拱起蹄爪锋利,脚垫包着毛茸茸的绵密厚毛,好似踩着巨型山竹果子,身子甚至可以和豹子似的矫健强壮。 那脖子上的猫头小而窄瘦,猫耳支棱在脑袋上,一撮漆黑毛发长在耳尖,微微向上翘起,葡萄大的金白眼珠镶进头骨,猫须长而弯曲,张嘴可见凸出獠牙,走动时可见腹部雪白毛发风吹而动,连带着尾巴也摇摆不停。 要不是喵呜乱叫,还真的以为他们是豹子! 这些巨野猫来了后,其余林间野猫纷纷跪地匍匐,嘴里发出黏糊糊的斯哈喵呜,明显是蛰伏臣属的状态,它们渐渐退出花车周围,给这四个巨野猫让出位置。 “这四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岳观潮看完这巨大野猫,眼中越加疑惑,要说这些畜生是野猫,为免有点长得太大了,哪有比狼狗还大的野猫,可若不是野猫,那举止神态、舔舐爪子的黏糊劲儿,去又与野猫完全相同,看得他满头雾水。 “这不是野猫,是猞猁!” “猞猁?这是啥东西~” 岳观潮压根没听说过猞猁。 宋思媛压低声线,继续朝众人解释这些巨猫: “猞猁猫生存在西伯利亚寒原上,是一种与狼同种体型的猫科动物,与老虎、豹子是近亲,体型与寻常的野狼不相上下,也叫狼猫,那耳朵上的黑毛就是猞猁猫的标志,寻常野猫家猫也有耳毛,唯独猞猁猫的很凸出,也算是种群特色。” “可以说是体型较大的猫科动物,善于在雪原冰山上生存,靠近兴安岭的地方也曾有过他们的足迹,我没想到在东北以南也能见到这些东西。” 他们还在讨论时,这些猞猁猫已经在细细闻嗅轿厢,确定里面是活的童男女后,它们朝天喵吼一声,岳观潮原以为会叫来狸郎君,却不曾想,这些猞猁猫居然像人那样,直接双脚站立地面,四只猫抬起双轿撵,朝着狸郎祠走动。 这一幕,对于所有人来说,那都是晴天霹雳,惊得众人眉头跳动。 这种直立抬轿的惊悚感,无异于在深山野林中见到黄鼠狼讨封、狐仙拜月,有种乡野人才明白的诡异,叫他们更加好奇,这些野兽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亲娘奶奶的,我走江湖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能双脚走路的畜生,都说黄鼠狼讨封是真的,今儿我可算见着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虎麝毒丸 孙大乔眼瞅着猞猁猫往狸郎祠抬轿,大白天的平白无故想起当年的黑狸猫,寒冬腊月天竟出了一背冷汗。 “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救救这些孩子,要不然他们得被这些畜生抬进狸郎君庙。” 轿厢中孩子哈哈喜乐,只是中了幻药的缘故,此时一定心中惧怕万分,徐侠客云游江湖行侠仗义,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不,我们得等,等到狸郎君真的来了再说,河岸边有那么多猞猁和野猫,我们三头六臂也对付不得,依我看这两个童男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都到了祠堂这一步,它们不会贸然把两个童子给吃了。” 宋思媛的话,叫众人都暂时放下急躁,看向河谷。 这些猞猁猫的四肢比人的还灵活,抬起轿厢颇有灵气,好似狐狸娶亲似的朝冰河表面走去,等他们稍微走远后,野猫们渐渐从四面汇集,盯着花车周围的六畜。 不知是哪只野猫先喵呜一声,这些野猫好似疯了般一哄而上,利爪獠牙齐齐咬向被困住的家禽牛畜,直接往脖子和血管多的地方撕咬,只听得几声惨厉悲鸣,这些六畜脖子被咬断,热血喷涌而出,把河岸附近的冰雪都烫化了一点。 野猫们咬得满嘴是血,头颅脖颈全是喷溅的鲜血,猛力甩动下,在周围雪白地面留下星点血红的梅花。 岳观潮他们见猞猁猫已经进了狸郎君祠,百姓也都不见踪迹,蹑手蹑脚从河谷两侧山坡往下走。 众人没了躲避百姓的顾虑,走得异常快速,一盏茶功夫,已经来到河谷岸边,正想沿着冰河走过去,这些野猫见到四五个活人走近,不但不害怕反而集体张牙舞爪面向众人,喉咙呼噜乱响,连后背的毛都炸起来了。 “好个孽畜,吃多了祭祀血肉,连人都不怕了。” 看样子,只要这百余只野猫不让路,他们未必能渡过冰河。 徐侠客拿出后背箭筒,从里面倒出五六个黑色药丸,奋力朝猫群投掷而去,等药丸触底的那一刻,只听得啪嚓巨响,五色浓雾伴随火光把野猫完全淹没,吓得他们再也不敢吞吃六畜。 这些野猫嗅到浓厚烟雾,立马朝周围躲去,只是烟雾中飘出的浓郁药味儿,直接剥夺它们逃走的机会,如此孽畜只能软了吧唧摊在原地,不是四肢抽搐就是口吐白沫,要么就是无辜哀鸣,如同受到了惊吓,后腿好像不听使唤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别说是野猫,人闻到这股难以理解的腥臊苦涩味道,照样要难受半天,鼻子里有些味道始终消散不去,恶心得发寒发颤。 “徐兄,你丢的这是啥玩意?” 岳观潮问向徐侠客,倒不是怕对身体有害,而是好奇为何这些野猫变成了这样。 “你们可知道虎麝丸?” 徐侠客长呼一口气,看向众人,这东西既然都无人认识,当然也就不知道什么叫虎麝丸,他们齐齐看向这小道士,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拿起黑色丹丸,继续解释这些药丸的妙用: “不只雄鹿有麝香,老虎也有类似麝香的东西,就在他们肚脐附近,这玩意儿在老虎划定领地时会被连尿一起蹭在树木上,其他动物闻到这股气味儿就知道是老虎领地,不会贸然进入。” “我们手里拿的东西,就是用虎麝、驱兽药、虎尿、火药调和出来的,专门克制丛林百兽,可以说只要百兽闻到这股浓郁的味道就没有不害怕的,对于他们来说,就好像老虎就在身旁,足以吓得大小便失禁、走路打颤,更有那胆小的会活活吓死。” “在远古时代,人类也很恐惧老虎,面对老虎时人也会有心悸的反应,刚才咱们心中颤动疼痛,就是引起了人的不能反应。” “这些野猫子虽然嗜血却没什么道行,只不过是被血肉糊住了心智,他们当然敌不过虎麝丸的厉害,倒是那些猞猁还算有种,味道了除了炸毛外,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野猫已经不是对手,他们踢开野猫群来到河岸,原本是想过河,宋思媛低头见到冰层后,连忙叫停众人。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冰层,脸上露出焕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为何我们会在远处看到河谷里的山峰了,秘密就在这些冰层里!” 她的话叫众人好奇,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宋思媛继续解释:“这个河谷恰到好处,完全是天地造化的奇迹!” 第三百九十五章:庙中贡品 “你们看河谷中间,狸郎君祠所在的河中小岛并不大,形成尖顶陡峭状,一旦冬季下雪,河谷就会完全冰封,那么露出水面的河道会完全结冰,出了太阳后周围的山峰倒影进入河谷,山体的错叠会在视觉上形成起伏状态,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狸郎君祠站立山巅。” “可是,这东西在夏季会消失,难不成夏季这条河会突然消失?”徐侠客搞不懂宋思媛是什么意思,只能问出心中疑惑。 “答案,就藏在这些冰层下面~” 宋思媛拿出水囊,朝冰面泼溅清水,这些冰层凝固清水后,可以很清楚看到冰层下有很多芦苇残根似的的草木根须: “夏季河道涨高后,我猜测这些植物也会窜出水面,像芦苇似的长满河面,那时河中小岛也会被植物覆盖,全年只要有植物覆盖,那这座狸仙庙就是完全隐形的状态,从其他山峰高处看过来,只会看到满眼绿色,我想狸郎君祠消失的秘密,就藏在河谷、孤岛、水草中!” “这种东西不会如此巧合,我猜测是有人故意把庙宇建在这里,那这就更能证明贪蠹客和孔德顺有勾结,我们去前面看看。” 宋思媛和岳观潮对望一眼,踏上冰层朝河中孤岛赶路,他们小心翼翼来到孤岛上,随着距离狸仙祠越来越近,众人渐渐看清这座狸仙祠! 向这样的供养祠堂,很少是单独建筑,多是殿宇搭配院落,他们眼前的狸仙祠也是类似的格局。 整体来看,狸仙祠呈现前殿后院的格局,庙观大概五间民房大小,黄瓦屋檐、歇山悬顶,圆拱门洞,雕花舷窗,庙宇左右垒砌黄土围墙,方形院落规整笔直,可见黄墙头贴满灰瓦,枯萎藤条干缩摇摆,贴在墙面不愿意下来。 在庙宇前五米处,是个不常见的乌头牌楼,左右立柱宽四米,高约四五米,单拱架枋、假檐飞出,正中高悬蓝漆黑匾,上面工整手书“狸郎君祠”四个大字。 在乌头牌楼前后,有灰石板路前后延伸十米,正好穿过乌头牌楼,将他们的目光不断延伸至庙观前! 他们踏上石板路穿过乌头牌坊,那些猞猁猫的味道明显还未散去,透着猫科动物的腥臊,只是,孩童动静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但哭声消失了,连笑声都没了痕迹,只剩下寒风吹土墙,荡起无数尘埃。 吱呀一声,他们推开庙门,庙中前后都有门洞,四面墙壁还算考究,赤红靛蓝叠加,造出神画的磅礴神秘。 壁画上面绘制着近万只不同形态的野狸猫,它们或是搔首弄姿、或是舔舐指爪,又或者蓄力蹦跳、趴蝮扑鸟,总之各有各的形态,笔触之真实,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细密的绒毛。 在左右墙的位置,分而设置灯盏烛台,形制如半只狸猫凸出墙壁,那猫爪分为数瓣举起灯芯,有灯油贮存在手臂中,火苗从猫爪产生,在周围燃烧出明黄烛光。 庙宇中间是个石砌宝座,上面可见莲花浮雕,那金褂灰裤带着斗篷的狸郎君,与花车形象完全一致,以慈眉善目、哭笑不明的神态盘坐石台。 仔细看,宝座顶部洒下金帐纱帘,他左拿金袋,右执如意,身旁还有两个年货娃娃打扮的总角童子帮他拿着笔墨纸砚,宝座台面上趴蝮着无数黑色狸猫石雕,个个皮毛生动、眼眸真实,好似叫一声就会下来扑咬活人。 岳观潮看向狸郎君的眼睛,那漆黑眼珠中点了几个白点,好似眼中续满光芒,叫人不自主被它吸引,看得久了竟有种被野兽盯着后背的惊悚感。 “这就是狸郎君的神像,吃得还挺丰盛~” 徐侠客走进宝座前的供桌,供桌至少有两米长半米深,黑漆桌面摆放着六个盘子,上面摆放猪头、狗头、牛头、羊头、马头、整鸡,周围还有带棒骨的好肉,再远的偏桌放着十几盘鲜果干仁,它们皆垒砌成小山,冒出香甜浓郁的果味儿,再加上三个香炉燃起袅袅烟尘,还真好像这神像在享受香火。 “这确实丰盛,寻常百姓家多也不富裕,祭拜家仙能买只烧鸡,再给一炷香已经是奢侈,像这样集齐六畜脑袋外加时兴鲜果的压根没几个人。” 孙大乔走近供桌,朝着棒骨闻了闻,那棒骨卤得香喷喷,馋得人直流口水。 他揪了一块咸肉塞进嘴里,入口即化、鲜香多味,口舌生津之余,叫人忍不住再扯一口丢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棒骨外面的肉吃干净了。 岳观潮起初还只觉得孙大乔贪吃,直到他抱起动物头啃起来,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赶紧和宋思媛一起走近这老头子。 第三百九十六章:障眼幻法 “孙大乔,孙大乔,你别吃了,别吃了~” 宋思媛本想拉过这老头子,才刚碰到他的胳膊,立马被他给推了个踉跄,要不是岳观潮在身后拦着,肯定被甩在地上。 “孙大乔,你穷日子过惯了,饿死鬼托生了,是吧~” 岳观潮说完,孙大乔忽然停下,肩膀颤抖着转过身子,看清他脸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这孙大乔,哪里还有精明的影子,嘴歪眼斜流口水,傻笑抽出脸抽筋,眼白明显多了血丝,那瞳仁好似死人般散开,形成茧型瞳仁,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的眼睛,更接近野猫! “坏了,那玄娘提醒过咱们,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都不要相信,这孙老弟一来就犯了忌讳。” 岳青山说话时打量着狸郎君神像,他那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越发讽刺薄凉,好似在嘲笑众人的无能。 “啊哈哈哈哈,我要吃肉,我要出肉,你身上的肉好香。” 孙大乔还没停住片刻,见到岳观潮眼中流漏出贪婪之色,就好像是虎狼碰到牛羊,神色残忍又嗜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张着手扑过去,径直往他脖子里咬! 这要是换了旁人,岳观潮早就三拳两脚给打得筋骨断裂,眼下面对孙大乔却犯了难,这老头子已经接近六十岁,身子骨本来就不行了,要是再踹他几脚,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再加上这老头子虽然贪财,对花铃却是掏心掏肺,他也不想伤人。 有诸多顾虑,反而不敢大开大合动手,他只能躲着孙大乔的攻击,在庙观各处游走,确定躲不过去了,只能握住孙大乔的双臂绞缠在背后,把他抵在墙上不能动弹,既要防备自己受伤,还要防备着这老头子挣脱,一来二去身心俱疲,不敢用力。 “啊哈哈哈哈,你被躲啊,你别躲啊,我这还扎开架势呢。” 到了这个地步,孙大乔的声音都变了,像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透着戏谑尖酸。 宋思媛走近这老头子,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眼中没了人的感情,只有畜生对人的嗜血之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吃了卤肉就变成了?” 她转身回到供桌前,仔细闻着祚肉上的味道,卤肉香味钻入鼻孔,果真见舌头开始酥麻,不自觉想伸手。 徐侠客赶紧拦在她前面,拿起鼻烟壶给她闻了闻,随着清凉呛人的味道从鼻孔直冲脑门,她这才哆嗦几下,从嗜肉贪欲中脱离出来,他脸色凝重说道: “你猜得不错,就是这些祚肉有问题,东北的祚肉多是白水煮肉,这种卤得香味扑鼻的动物,应该是为了吸引人过去吃它,不知道上面加了什么药粉,能叫人上瘾到这个地步。” “那,你这鼻烟壶对孙大乔有没有用!” 宋思媛话音未落,徐侠客赶紧摇头:“不行,我只是赶在你吃东西之前叫醒了你,孙大乔吃了那么多,只能催吐试试。” “岳兄,你把孙老头儿从墙上挪开,把正面对准我。” 岳观潮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却也知道小道士还是有两把刷子,抓住孙大乔的手臂往外腾挪,等这老头面对徐侠客时,眼神中的贪婪更加恐怖。 “啊哈哈哈哈哈哈,这小道士修为不错,我瞅着还是个童子身儿呢,元阳还没散尽,吃着肉肯定香,叫我咬一口,叫我咬一口。” 这话说得猥琐下流至极,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监,徐侠客被当众调戏,蹭一下从脖子红到耳朵,那白皙肤色更衬得他羞臊异常,要不是理智知道他被魇住了,真想一剑捅死这老头子。 “库库库~” 岳观潮乍听之下想笑出来,只能以干咳来掩盖笑意,这反而叫徐侠客更难为情。 “住口,还敢胡言乱语。” 他好似逃难般拿出手中桃木剑,直接横在孙大乔嘴里,最后指尖集中力道,朝他身上的穴位猛地点了几次,再刺上银针。 临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报复,特地朝着老头肚子打了一下。 “呕~” 银针一旦离体,立马起了作用,孙大乔好似吃坏了东西,弯下身噘嘴呕吐。 啧啧啧,他吐出的东西可不得了,按理说吃进去的是卤肉,吐出来的也是还没消化的卤肉,可是那黄绿呕吐物中压根就没肉,全是树叶、烂根、枯树皮,还有那断了的蚯蚓、甲虫、死人骨头。 “呕~” 众人见到孙大乔的诸多呕吐物,胃口剧烈翻腾,不断朝上冒酸水,只得朝外呼吸空气,好压下这股恶心。 第三百九十七章:装神弄鬼 “我,我这是咋了,我这是咋了,哎呦大侄子,你轻点拧我胳膊,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造哇~” 孙大乔呕吐后彻底醒了,见自己某些关窍还扎着银针,惊得连话都不敢再往下说了。 岳观潮不确定他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示意宋思媛走到他面前,你可知道花铃是谁? “那是我闺女,我能不知道吗?” 呼!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啥不?”岳观潮渐渐松开孙大乔的手。 “我……我记得方才我靠近供桌,刚把卤肉滑进喉咙就啥也不知道了,等我清醒过来就看到自己在吐这些卤肉。” 孙大乔低头细看,哪里还有卤肉的影子,地上全是泥浆土团,枯树根、烂树叶、干藤、草根混在一起,还有恶心的虫在胃液里爬来爬去。 “我这这这……我这吃的啥玩意儿,啊呸呸呸呸呸。” 孙大乔恶心得又连着吐了好几口口水,怎么扣喉咙都觉得泛着恶心,众人见到这一幕,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恶心他。 “我这看到的明明是卤肉,为啥会变成这样?” 孙大乔惊吓之下回头看向供桌,那桌面的卤果蔬哪里还存在,盘子里装得全是泥团秽土,还有他嘴里吐出的诸多秽团。 乍一看,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眼睛,不自觉揉了揉眼珠子,等再睁眼确定没有任何改变,这才相信了眼前之物。 “怎么会,我们什么时候中的幻觉?” 岳观潮不明白现在情况如何,徐侠客却已经意识到中幻觉的不只是孙大乔,他赶紧从鼻烟壶倒出液体,均匀抹在眼皮和鼻子上。 随着他手指落下,他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你们自己看看,这间庙宇里到底是什么?” 紧接着,他拿着鼻烟壶给其他人也都抹到眼皮鼻尖,这股清凉又刺激的药味,让所有人都瞬间清醒过来。 等脑中混沌蜇痛消失,他们齐齐看向周围,总算明白徐侠客为何后撤。 壁画上的万猫图压根不是什么颜料,那是干涸裂皮的人血,原本栩栩如生的百猫也成了大小各异的婴儿白骨,他们好似沉入淤泥,被镶嵌在墙壁上露出森森白骨。 在往中间看,神像还是神像,只是头顶的金纱宝帐化作皮帐,明显是无数野猫皮缝制的巨型帷帐,甚至,能看到帷帐上来不及处理掉的野猫五官,看起来好似无数野猫堆叠成团,阴森森盯着活人。 神像附近原本是憨态可掬的金童玉女,再看这对童子,却不再是石头雕刻,而是活人被剥皮做成了尸偶,那略惨白泛青的五官配上红点胭脂,再穿上绸缎锈服,更显得恐怖。 石台上原本趴蝮着的黑猫也都成了黑猫尸偶,除了是活猫做成,大多像泥塑般一定不动。 “等等,如果刚才是中了幻术,现在难道就能保证已经出了幻觉?如果我们还是处于被魇住的状态,怎么保证自己经历的是真是存在的!” 宋思媛一番话说得十分拗口,却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刚才进入庙宇后所见太过真实,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此刻又见庙宇发生巨变,心中反而忐忑是否真的出了幻境。 “放心,这鼻烟壶里放的是辟邪清苦的药,只要能刺激头脑,就不容易进入幻境。” 说完,徐侠客拔出银剑,把鼻烟壶里的清苦辟邪之物抹在剑身,而后拿起宝剑在庙观里一通砍杀乱砸,将那帷帐全部砍断,连带着供桌也成了两半,无数泥团贡品落地,满地狼藉。 随后,他抡起胳膊,手起刀落把神像脑袋砍下,那木质神像当即人头落地,好似个无头鬼似的突兀坐在石台。 “你们看,那是什么,那好像是血?” 正当徐侠客得意时,被他砍断头颅的木头神像,脖颈断裂出忽然渗出鲜血,渐渐把脖颈染得猩红成片。 木头岂能流血,见到这一幕,孙大乔早已吓得后退数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狸仙爷爷,狸仙爷爷,我们不是有意捣毁您的庙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只要您不再收我闺女的性命,我就是赴汤蹈火,也要把庙观再给你建起来,泥塑镀金也未尝不可,只求您赦免我们的罪过。” “孙大乔,你个怂包蛋,你脑子没病吧,这狸仙可是孔德顺假扮的。” 岳观潮想把孙大乔抓起来,无奈这老头子的膝盖好像长在了地上,怎么揪他都不起来。 “咳咳~谁说我是假扮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泣血神像 众人本想继续劝说,听到虚空处传来尖声儿老太监的猥琐声音,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这声音明显不是他们几个人发出的,可如果不是他们,那么声音来源是何处?想明白这一点,他们渐渐警惕起来,拿起手中猎枪弯刀,四处乱看想找到声音来源。 “不用找了,我的头都被你们砍掉了,我再不现身,岂不是被你们欺负到家了。” 孙大乔一听这话,不但拼命祈祷,甚至全身都开始抖如筛糠。 徐侠客拿起数尺长的银剑,指着神像厉声厉色说道:“何方妖孽?竟然在次装神弄鬼。” “何须装神弄鬼,我已经是狸猫大仙,受百姓二十几年香火供应,护佑一方平安,今日你们砍了我的脑袋,我要叫你们永世堕入畜生道。” 话音未落,神像断裂处开始冒出浓郁黑烟,不过呼吸间,已经见黑烟弥漫到整个庙堂。 他们所看之处,渐渐被从壁画墙上渗出的鲜红血液淋满,婴孩白骨好似年久失修的木椅,从静止状态开始咔哒作响,缓缓转动四肢和脖子,那漆黑眼眶骤然发出惨绿血光,惨烈婴哭此起披伏吵嚷不绝。 哪怕捂着耳朵,也无法阻止这些渗人心铉的声音进入脑海。 这些婴孩哭泣时,白骨渐渐被血液浸润,原本白森森骨骼开始长出红白筋条,而后身上的血肉如苔藓般充斥骨骼,一层层一块块附着在身上,使得原本干瘪的骨架渐渐肿胀发福,等连表皮也都生长出来,婴孩骨架俨然成看了狰狞恐怖的巨大婴头怪。 这些婴头,看起来跟人类婴孩差不多,身高大多不超过半米,圆手圆脚、满地攀爬,但这只是像婴孩而已,仔细观察,就知道他们压根就不是婴儿。 它们的头大得出奇,几乎是寻常婴孩的两倍大,就像个四肢瘦弱脑袋奇大的胖头娃娃,眼眶中全无眼白,只在黑眼珠子来回转动,怨毒贪婪地看向活物,冒出渗人的惨绿光芒。 放眼望去,满墙壁画全都如此,滚烫鲜血犹如血海般在墙壁涌动,连带着婴孩也如同海中漂浮的鱼虾鲸豚,不断浮沉血海又自由穿梭,在墙面藏头露尾,看起来就像腐肉上的尸虫在钻进腐肉,恶心的人不自觉咬紧喉咙。 更恐怖的,是圆台上的神像,木质神像早已消失,换做狸郎君端坐神台,睁开眼睛看向庙观诸人。 仔细观察,狸郎君上身穿着绣满金丝的绸缎褂子,灰裤子虽没任何颜色,却有狸猫暗纹隐隐出现,身后的斗篷不是他物,正是扒了野猫的金皮所做,那光泽柔润的毛皮,好似黄金般闪耀光泽。 他手中的锦囊绣花织草,鼓鼓囊囊,全是黄金豆子,甩动时呼啦作响,另一只手抓着翡翠玉如意,脸上早已褪去凡人之像,露出黑狸子的本来面目,就好像个猫脸儿老头子。 猫的温顺面目与贪婪狠毒的脸色绞缠在一起,看得人后背凉飕飕的! “哈哈哈哈,本狸仙神通广大,我愿意显身出来,也是想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再敢冒犯本大仙儿,必定送你们去阴曹报道,还不赶紧滚。” 话音未落,庙观发出轰隆巨响,只见血海壁画龟裂出巨大裂缝,那鲜血似乎有了倾泻口,全都被吸收进裂缝,随着裂缝越来越大,渐渐有无数腐烂生虫的尸体,如豆芽菜似的从缝隙伸出,不断抓挠着墙壁,好似要推开墙壁爬出来。 岳观潮看向墙壁裂缝,那裂缝中明显就是狸郎君所说的阴间! “酆都阴府”骨牌碑文矗立在裂缝后面,更远处的阴司鬼楼人类城池高悬在忘川两岸,桥上各处是盈盈明灭的油绿鬼火,这些地府中的恶畜,正想源源不断借着缝隙爬到人间。 “这这这,狸仙儿爷爷饶命,狸仙儿爷爷饶命,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把我们关进阴府。” 孙大乔怕死惯了,见墙壁已经出现裂缝,吓得赶紧求饶。 徐侠客面对如此情况,眼神冷酷盯着狸郎君,在他看来这都是障眼法,但是却不知道如何破除幻境,银剑始终对准这神台上的狸郎君。 即便他们知道狸郎君是孔德顺假扮的,却也在心中产生了怀疑,这妖人在此地三十多年,也许真就通了神通。 “后生,你不是说闻了你这鼻咽油就会不入幻觉,现在你可有办法破除幻境?” 这话,叫这小道士犯了难,连忙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我能感觉到眼前的景象都是假的,可是我没法子出幻境啊。” 徐侠客的话,叫众人犯了难,连他都找不出办法,还有谁能救他们出幻境,又或者说还有更恐慌的情况,这东西压根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阴司炼狱。 他们看向裂缝中不断挣扎的狰狞尸体,心中哇凉哇凉~ 第三百九十九章:岭南魇毒 “我师父告诉过我,这世道如此混乱,人心如鬼、乱世服妖,越是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越是不会是真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我们无法走出环境,可到底是什么呢!” 徐侠客拿起银光利剑,死死盯着眼前的狸郎君,他的眼神越发冷峻严酷。 “年轻人,你可曾听说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师父尚且败下阵来,你这小娃娃又岂会是我的对手,不若拜在我狸郎君,此后由我教导你道术,再吞吃几个人心,保准你比你师父还厉害。” “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众人看向狸郎君,他笑得十分猖狂,那声音如鬼音绕耳,刺得人耳膜剧痛。 岳观潮和岳青山尚且有所抵抗,其余人都因为这股声音变得痛苦不堪,纷纷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不对,不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没错,可绝对大不过循循天道,你不是仙,你也不是魔,你只是个装神弄鬼的人,你是妖人。” 此话一出,徐侠客反手抓过箭筒,朝着狸狼君猛地投掷而去,那里面咣当异响,飞出许多闪着银光的弹丸,好似天女散花般朝周围四散飞射。 只听得轰隆巨响,每一颗闪着银光的弹丸都在空中飞速炸开,好似除夕的炮仗轰然炸裂,爆出明晃热腾的火树银花。 火药硝烟浓郁不散,呛得人口鼻疼痛,眼酸流泪,他们感觉烟雾股股钻进鼻孔,好像在鼻孔里灌满辣椒面,一路从喉咙呛到脑仁,热辣疼痛之感,叫人眼泪鼻涕齐齐喷出,忍不住揉着酸痛的眼睛。 这股难受之感稍微缓解后,众人揉着眼睛恢复清醒,方才的所有恐怖幻觉已然消散,只是,庙中刀砍打砸的痕迹却并未消失——神像没了脑袋、供桌劈做两瓣、香炉落地燃着惨烟,帷帐被砍掉大半,地上的黄泥呕吐物也变成了还没消化的卤肉花果,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却又满目狼藉。 “这,这是怎么还是,刚才还真是闹鬼了,怎么全都消失了?” 孙大乔不敢相信他已经出了幻觉,连忙搂起袖子掐了一下胳膊,哪怕手臂传来疼痛,也不敢相信所见即真实。 随后,徐侠客接过水囊,哗啦一声全都倒在三个还没熄灭的炉鼎上,那散落一地的供香被水浇灭后,不再是檀香味儿而是带了一股浓浓的尸腥味儿,还有野猫尿腥臊不散,甚是难闻。 他脚踩供香,又用香炉里的沙土掩埋一遍,这才彻底放心。 “这不会是生犀角吧?” 宋思媛看向那早已粉碎的供香,在巫棺村时他们也曾中过生犀幻觉,那种幻觉真实到难以理解,与他们现在看到的情况很相像,只是当初得幻觉只停留在脑海,如今的幻觉,却明显有穿透了现实——幻境中对庙宇做的事情,全都在现实中能找到对应之处,看起来诡异至极。 徐侠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断警惕周围的情况,确定再没有什么奇怪熏香毒烟,朝众人摆摆手:“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你们所说得生犀角让人做的是清明梦,那是极度真实的多重梦境,如果没有破除梦境之法,很难从清明梦中脱离,但是无论清明梦有多真实,那都不涉及改变现实,本质上是在清醒状态下做的梦境。” “可是,我们所遇到的幻觉,在某种程度上确是存在于眼脑的幻觉,甚至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现实世界,我怀疑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觉,而是和我师父一样中了魇术!” 徐侠客为他们的遭遇下了论断。 “看见这些供香了吗?” 小道士用银剑指着香炉解释道:“我猜测自从咱们进入这座庙开始,就已经吸入供香烟雾,那时候虽然没发挥作用,但魇毒确实已经入了心脑,随着呼吸的魇毒越来越多,我们所见到的幻觉也越来越重。” “从孙大乔呕吐开始再到见到酆都阴司,本质上只是不断加深的魇毒,随着这些魇毒越来越深,那我们的意识也会丧失,直到变为被狸郎君操纵的傀儡。” “这玩意儿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岳观潮不相信只是闻了供香的味道,就能产生那么严重的后果,但生犀的厉害他又亲自体会过,只能将信将疑,等着这小道士继续解释。 岳青山看向徐侠客:“如果是别的人,我倒是还不信真有那么邪乎的魇毒,可你要说他来自岭南,我倒是还愿意相信几分,岭南就是金花门的发源地!” 第四百章:金花道人 “你们说得没错,我怀疑孔德顺就是金花门余孽~” 徐侠客的论断在众人意料之中,毕竟那些族老就来自岭南金花门,孔德顺真的是金花门余孽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们缺少有力证据,反而不敢做决定了。 “我师父说过他曾经被魇住过,你们可知制作魇术供香需要什么?” 小道士知道他们好奇,也不再卖关子,对着他们解释道: “岭南湿热多雾,树林中虽百兽蛰伏人却不得行走其中,一旦有人贸然涉入原始密林,往往会以为出现幻觉变得暴虐癫狂、六亲不认,轻则耳聋眼瞎,重则身死丧命,有人就认为山野中藏有鬼神,是鬼神在保佑这些森林和动物,不允许人进入未知野林,也是因为如此,这些地方有傩戏祭神之说,山鬼野怪信仰不绝。” “后来,有些云游道士发现走入原始密林后并未丧命,可见野林中也并非都是山鬼野怪作祟,经过数代道士轮流驻留研究草木药理,终于明白是林中的毒瘴在作祟。” “毒瘴?”宋思媛瞪大眼睛,脸上涌现出更多的好奇。 徐侠客朝众人点点头,继续介绍起瘴术的来历! 岭南有万种热带植物,他们为保护自身,会释放有毒气体,这些毒气如果被风吹几天自己就散了,只是,岭南湿热多雨,也就意味着林中多雾气,瘴气混入雾气后,会悬浮飘荡在林间树梢,一旦人走入其中,只要吸入烟瘴之气,必定被多种瘴气纠缠致死。 第一个发现这种毒瘴的道士,是个喜欢用厌胜之术骗人的鸡脚道人,长得其貌不扬、身材矮小,跟个半大侏儒似的,他整个人站起来,才到树的半身,瘴气多漂浮在野林上空,他因为个子没到高度,也就没有被毒死。 由此,这鸡脚道人发现了烟瘴之谜,把这种毒雾命名为魇瘴之毒,后来他利用魇瘴之毒配置出诸多毒丸,靠着毒丸香气催发瘴术,从此以金花道人自居,建立金花道,广收门徒,教他们炮制魇瘴幻术。 一开始,这些金花道还只是打着道家的旗号,利用瘴气来装神弄鬼,在信众中收点供奉和捐香,直到发现戏法杂耍更能迷惑百姓,也更能搂钱骗人,就开始将厌胜之术和戏法结合在一起,然后再用瘴术配合戏法,完成很多戏法师做不到的东西。 寻常戏法只是戏法匠骗观众,这种加了毒瘴的戏法确实连自己和观众都骗,他们必须得有足够的执念,才能让市井中让百姓看到虚幻若真的幻境,门众最鼎盛时达数千,俨然就是江湖门派,像什么真龙悬浮、佛陀现身、罗刹地狱、金宫玉阙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更有甚者可以让人得以再见死去的亲人。 就像今日见到的阴司鬼楼,无论这东西多么真实,都没有存在于人间,只是人的脑子吸收毒瘴后涌现出的幻觉,人与这幻境产生互动,只是因为受到了脑中瘴毒的影响,一旦拔出供香或是用剧烈气味刺激脑子,那幻觉也就消失了。 他们,就靠着这种骗术风靡岭南,多有江湖人投奔其中,金花道也就成了脏污纳垢之门派,由于惹出几十桩子命案,江湖都知道金花道成了邪门歪道,他们的动作也被岭南道门正统看在眼里,对于正统道士来说,这些人打着道门做坏事就是“妖”,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几次江湖讨贼后,这些人再也不敢打道门的旗号,从此以金花门在江湖行事,以图规避正统道派对他们的打击。 当时神拳民、红灯照、百花会、灯影子这样的民间帮派可太多了,个个都说身怀绝技,那拳民还被老太后召见了,江湖人真真假假,前朝官府也摇摇欲倒,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江湖门派,也就没对金花门出手。 对他们出手,完全是因为这些人犯了忌讳! 这些金花门人见岭南多砂金,就以戏法为幌子把周围弄得异常邪乎,惹得百姓老远可见清风怪魂,以此遮掩他们偷盗河金的举动,殊不知早已被官府看在眼里,不过半年就被缴灭一空,剩余惨部死伤逃窜,再无聚拢成势的可能。 岳青山听他介绍完金花门的来历,明显惊魂未定: “后生,既然你知道孔德顺是金花门的,你咋不早点告诉我们,也好叫我们有个防备,不至于现在这么狼狈,连人都没见着呢就被迷得四仰八叉,这不丢人吗~” 第四百零一章:狸郎君现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只是听那说书老先生说族老和贪蠹客可能来自岭南金花门,在没有见到真相前,一切都做不得数,我如果不是在幻觉中闻到那股始终消散不去的异香,我也绝对无法确定这狸郎君也来自金花门。” 徐侠客还没说完,宋思媛看向周围:“如果我们中了瘴毒,那么这也代表狸郎君就在附近,可他到底在哪儿?我们到现在可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别着急,我师父当初既不知道有族老这号人的底细,自然也无从知晓狸郎君来自金花门,他老人家只以为是寻常的幻术,这才会被他的瘴毒给魇住险些丢了性命,我行走江湖这些年,所听所闻可比他丰富多了,那瘴毒幻术厉害归厉害,可终究需要人在旁边才可催动,这也意味着孔德顺距离我们不远,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徐侠客这句话说得众人瞬间打起精神,岳观潮拿起长杆枪四处乱看,仔细听着庙观里的一切动静。 “这座庙中柜箱台面并不多,孔德顺不太能钻进犄角旮旯,那么真正能容他藏身的地方,一定是个还算宽敞的空间。” 岳观潮四处乱找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回头看向神像下的石质圆台,他悄悄靠近圆台附近,用指节不断敲打台面,果然见清脆声音响起,若石台是实心的,声音绝对是沉闷的,而不是像敲了空心砖。 他意识到石台有问题,抡圆了胳膊抄起供桌台面朝石台敲去,武夫力道之大,当即砸得石台出现裂缝,见石台轻易松动,他知道心中猜测成真,又继续敲打了几十下。 轰隆,圆台被敲出巨大窟窿,里面明显有个人在蛄蛹乱动,被剧烈阳光一照,吓得还朝里面缩了几下。 岳观潮拿起长杆枪对准黑暗处的歹人,持枪对峙说道:“出来,你要不出来,我的枪口可不长眼,我数三声,三,二,一~” 他咔哒一声上膛,正准备扣动扳机黑暗中歹人果然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这就出来,您别开枪。” 岳观潮朝二叔示意后,他也拿着枪对准这歹人,将宋思媛他们完全保护在身后,随着黑暗中窸窣响动,这黑影渐渐从混沌模糊中走出来,他踏入阳光的一瞬间,所有人看清他后,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面前的,哪里还是个人,分明就是活人体型的狸猫子。 岳观潮趁着他走到阳光下仔细观察这妖人! 他的身形并不算高,比徐侠客还要再低半头,从头到脚披着乌黑油亮的狸猫皮,浑身布满厚实绵密的猫毛,那略泛灰的斑纹分布在腰腹之间,只有双手还算干净,露在毛皮外。 他的脸上正如同徐侠客所说,跟个狸猫已经没什么区别,用一整个猫头做成面具将头颅完全塞进面具,再在脸上用颜彩划出花纹,冷不丁去看竟然与猫头融为一体,走远了看,竟真如同巨型野猫,看得人眉头横突。 “你,可是孔德顺?” 岳观潮拿起猎枪对准他,眼神警惕看向这巨型野猫,他的脸全被颜彩覆盖,压根就无法从脸上辨别身份,再一个,孔德顺也没留下影像,他们只能先防备着,免得这妖人给他们来了个偷梁换柱外加金蝉脱壳。 “正是,正是。” 这巨型野猫拿起头颅,像摘帽子般直接把猫头从脸皮接缝处撕开,随着猫头远离他的脑袋,众人眼前出现了猫头下的真容,这是个接近中年的男子,他好似也很不习惯猫头的禁锢,脱下野猫头时不断大口喘气。 “原来,你没把自己造成畜生~” 徐侠客眼见猫头中是个人脸,心中惊讶不已,他师父可是说这狸郎君把他自己也造了畜,如此看来传说有误会,既有可能是他师父中了魇毒后看走了眼,又或者夸大了狸郎君的厉害,好给自己技不如人找补几分。 孔德顺一听这话,哭笑不得摆摆手:“造畜?那不能够,造畜之术异常痛苦而且活不长久,我怎么能害自己,不过装扮成野猫确实有好处,叫外人以为我被狸猫大仙给夺舍了,多少能减点麻烦。” “孔德顺,看来你对这一点还很得意!” 岳观潮看向这妖人,脸上不但没有悔改之意,反而颇为得意,这种谈笑风生的状态再一想到被他杀死的无数童男女,越是平常就越是叫人毛骨悚然。 第四百零二章:欲逃又止 “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一点也不愧疚?” 宋思媛站在人后问向孔德顺,他明显是知道自己死期到了,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愧疚,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这些走江湖的,谁手上没粘几十条命,我愧疚谁去啊,该吃该喝都不耽误,若搁在金花门以前,这几十条人命能是事儿?” “今日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们想杀就杀,我绝对没有没任何怨言。” 随后,孔德顺闭上眼睛,一声也不吭。 “我看这人已经无可救药,咱们也别跟他废话了,那两个童男女到底在哪儿?” 岳观潮走上前,一脚踹在这孔德顺心口上,徐侠客立马拿出捆绳,把这孔德顺的手背到后背,免得他再刷什么阴招儿。 孔德顺一听说岳观潮他们要救两个孩子,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筹码,立马振奋起精神,抖擞着脑袋说道:“这两个童子啊只要没有我点头,我就是死了你们也不会知道他们在哪儿?” “你们想救他们,是吗?” 孔德顺眼神恢复狡黠,一幅要跟他们做交易的语气:“好啊,那就给我松绑,等我跑出这里,我指定儿就把这俩孩子的下落告诉你们,咋样?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用我这一条烂命换这两个孩子的命,是划算还是不划算,诸位大侠心中必定有杆秤。” “你以为,没了你,我们就没法子找到那两个孩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岳观潮早就压抑着无名怒火,见这妖人又跟他们谈起条件,雨点般的拳头狠狠砸只他全身,这人脸上额头当即肿得老高,满嘴鲜血把黄牙染得通红。 “你们……你们把我打死算了,把我打死了,正好叫这两个娃娃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哈。” 这顿拳打脚踢,孔德顺非但没屈服,反而像个疯子似的笑得更加戏谑,宋思媛岳观潮在气头上真的把他打死了,赶紧拉住他:“先别着急,即便真的要死,也不是我们打死他,我们得先把那两个孩子找到。” “我记得那四个猞猁是进入庙里不见的,这也代表两个孩子是从庙里消失的,找人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找找。” 宋思媛的话确实在理,岳观潮虽然松开了孔德顺,却仍怕他逃走,索性一掌把他劈晕,转身对岳青山说到:“二叔,我和宋千金去里面看看,你和孙大乔看着这畜生,等我们回来再做打算。” “好,你们且放心去吧。” 说完,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徐侠客折返庙宇,绕过神像来到后门。 前面说到,狸仙祠连着四方围墙,绕过神像来到后门,可见正北墙坐落黄土夯屋,左右两侧有马车大的石碑,上面楷书工笔篆刻着敕封狸郎君的碑文,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若说诡异,那便是有口八卦井出现在院子中间,周围的石板变为八卦的不同卦象。 “走,去看看。” 他们走到井口附近,寒气从井口呼呼冒出,宋思媛打着手电伸头细瞧,里面根本就没有井水,见此情况众人眼前一亮:“一口枯井有寒气呼呼冒出,压根就不是井,应该是连着某些河道或者洞窟。” “距离地面不过两米,我们下去看看,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 岳观潮拿出麻绳,绑在夯土屋的窗户上,带着他们二人攀着干燥井壁来到井下。 三人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井壁只有一个洞窟朝外延伸,冷风在石窟中形成强风冷气,刮地人脸直发疼,他们逆着冷风朝前慢慢挪步,确定没什么机关这才恢复正常步伐,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石壁逐渐向下倾斜,这么长的距离,想必早已出了庙观,眼见白色亮光也来越大,出口依然在不远处了。 走进亮光处,宋思媛能明显感觉到空气渐渐湿润,这代表有水汽涌进地道,她摸了凝结在石壁的水珠,猜测道:“我们所处的地方,大概正好位于河道以下,这里又是山谷凹地,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几人按下好奇心踏入亮光,出了洞口后那干枯岩洞已经消失,可见脚下湿水潺潺流动。 抬头望去,只见山谷呈一线天之像,好像在峡谷石峰中开了一条狭窄天窗,洒下明亮光芒,借由光芒,可见周围黄褐石壁布满枯萎灌木,有少量石壁被积雪覆盖,如斑点狗的花纹凝结在石壁上。 “最宽处不过二十米,这里应该是某个峡谷的裂缝!” 他们脚下几乎被峡谷溪流占满,只有少数几块陆地星点露出水面,最深处不过到小腿,蹚水时并不寒冷,水温反而比地面的河水还要高,有的地方甚至会冒出温热雾气,在极寒结冰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奇特! 第四百零三章:观阴河水出金砂 “这里,为啥会跟外界完全不同,外面的河水可都结冰了,这里不但没结冰甚至水还是温热的!” 岳观潮他们三人越是朝峡谷深处走,就越是能感觉到水流温热,宋思媛弯腰捧起一汪溪水,可见里面布满金光细沙,好似有无数金粉悬浮其间。 “我知道了,这条河是金砂河!” “宋千金,你是说里面有金子?” 他们二人也照样捧起泉水,果然见手心沉淀出一层细密的金粉细沙。 宋思媛看向二人眼前一亮:“对,这条峡谷应该是以前人挖出的金矿坑,所以才呈现出如此陡峭狭窄的状态,看山壁周围植物的茂盛程度,我想这些金矿被发现已经超过两三百年,若不然不会形成这种藤衣灌木植被。” “这就很好解释,为何野猫进山里拜见狸仙会叼着金豆子,这是一条附属于观阴河的金砂溪,他们所用的狗头金,大概就是这种金砂粗炼出来的,看起来不纯恰恰是因为技术不达标,只能呈现出较多杂质的状态。” “这么一看,孔德顺是走了狗屎运,逃跑时意外找到了金矿,这才搞出这么神神道道的一出戏。” 岳观潮看向眼前溪流,它们似乎永无尽头,好似一条明晃晃的细线从脚下延伸到更深处的峡谷。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并不认同他的想法,朝二人摆摆手:“不一定,我们把冶炼黄金看得太简单了,哪怕是提炼低纯度的黄金,也非是一个人可以完成,这里面的工序光是烧高炉都要几个人配合,孔德顺如此瘦弱,你觉得可能是他冶炼的黄金?” “这么说,这孔德顺必定还有帮手,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徐侠客立马领悟到宋思媛话中深意。 “我和徐小哥想得一样,这座狸仙祠绝不止他一个人,应该是有一支很专业的冶金队伍,这才能提炼如此多的黄金,还能伪造出拜狸仙得金豆的假象,我们得继续往里走,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好!” 他们明白,想探知更多真相,就只能继续往溪流深处走,三人步伐逐渐加快,蹚得溪流哗啦作响,岳观潮他们正忙着往前赶路,石壁上已然哗啦异动,不断有颗粒碎石砸入水中,激出更多水花儿。 宋思媛拿出望远镜抬头看向峡谷,峡顶明显有野兽在潜伏穿行,她看清那褐纹多斑的毛绒尾巴,心中咯噔一下。 “不好,我们中了埋伏,那四个猞猁在我们头顶~” 这话说得二人头皮炸起,自古行军不入窄谷危峡,怕的就峡谷山顶有埋伏,又或者突然遇到山灾砸下碎石,即便碎石不大,从上到下积累的力道,足以把一个壮汉砸得筋骨断裂、头破血流。 更恐怖的,是他们周围压根就没有可供躲藏的东西,一旦碎石砸下,他们被砸成肉酱都有可能,如此一想,方才觉地孔德顺阴险毒辣。 三人知道事情紧急,立马背对而立抄起长杆枪,他大口喘气,虎视眈眈盯着未知处:“这老畜生,是用了激将法逼着我们进峡谷,好让这些猞猁对付咱们。” “确实是我们大意了,自从孔德顺被绑起来,我们就觉得他永远都跑不了,被他引出峡谷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可不是吃后悔药的时候,周围全是石壁,我们想躲进山洞都不可能。” 宋思媛话音未落,那峡顶灌木窸窣响动,看草木被碾压的程度,是个大石头砸了下来,不过呼吸之间,已经见水缸大的石头砸下,利用倾斜山壁隆隆滚落,裹挟万千力道砸下溪流,直冲着他们三人而来。 “小心~” 这石头下落的速度远超他们的预计,岳观潮眼疾手快推开二人,他们离去不久,只见碎石轰隆砸下,激起数米高的水墙浪花。 岳观潮看向山顶,这些猞猁在灌木丛中藏头露尾,呜噜吼叫不停,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处境,他扬起枪杆对准这些猞猁开枪,只听得嘭嘭枪响,那些猞猁吓得落入灌木,再不见踪迹。 宋思媛拿着望远镜看向峡顶:“幸亏这些猞猁不是活人,他们也怕猎枪,再加上肢体和力量都没有那么灵活,把下一块石头推下来需要时间,我们必须得趁着这个事件找到可以躲藏的东西。” 知道峡谷顶部有碎石,三人已经不能用走来行进,脚步扬着溪流跑得哗啦作响,快速往溪流深处跑去。 随着峡谷渐渐变宽,他们稍微放心了一点,不过大石头虽然没了,小石块却从没断绝过,好似冰雹碎玉齐齐砸下山谷,这些东西砸不出致命伤,却依旧危险,被砸到脸上,立马会流血挂彩! 第四百零四章:黑心猞猁 三人只好把包袱顶在头上,迎着乱石碎玉朝前赶路,走过最宽的峡谷后,溪流明显有收窄的趋势,宋思媛看向头顶,猞猁们紧紧跟随,为的就是在峡谷最窄处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些畜生,怎么会那么狡猾,哪怕是上了年纪的野兽,也不该比人还聪明吧。” 宋思媛没想到,猞猁连利用地势这种思想都产生了,知道利用峡谷最窄处来袭击活人。 徐侠客看向周遭,朝二人解释道:“老话说,物老成精,物老成精,动物存活得时间长了就会变得聪明,无论是鸡无六载还是犬无八年,都是在警惕活人不要让动物活的时间太长,尤其是跟人长时间待在一起的动物,它们在活得岁月久了以后,还真有可能会模仿人的行为。” “从这一点来说,黄鼠狼、狐仙讨封,可能只是动物侵染人的行为,故意模仿人罢了,这些猞猁能直立行走还能听孔德顺号令,应该是他特意豢养的家兽,一连被训练三十多年,哪怕是个猪,也该通人性了,这样反而不奇怪。” “我更好奇,这些猞猁的脑子怕不怕挨枪子儿?” 徐侠客顿了顿看向岳观潮:“那个峡谷口太窄,只有数米宽,一旦我们涉入其中,很容易进退不得,到时候万一他们在里面砸下石头,我们绝对没好果子吃,不如别进山谷,诈死假装昏倒,等把这些猞猁引下来,我们再挨个收拾。” “怎么样?” 岳观潮低头思索片刻,点点头:“可行,可这些猞猁也有可能不上招儿,我们咋保证他们一定会下来。” “猞猁嗜血,像这种毛色油亮的野兽,多是吃多了血肉养出来的,我们只要出现伤口,人血的腥味儿会吸引他们过来,这与野兽有多少智慧无关,人血对野兽来说,可是灵丹妙药。” “你说,他们见三个死人,是吃还是不吃。” “好~” 岳观潮眼神示意后,三人朝后不再朝窄峡进行,而是朝后逃难。 这一举动,叫猞猁仰天嘶吼,他们怕岳观潮他们逃出峡谷,果然紧追不舍朝着峡谷丢下小石头,眼见石头下来,三个人假装被溪水里的卵石摔倒,任由石头砸到身上,甚至连脸上都挂了彩。 岳观潮暗地里抽出短刀,朝自己伤口划了一刀,可见鲜血染红溪流,金砂在红汤中翻滚,更显得他们的血液诱人。 畜生嘛,最喜欢血肉,尤其是像这种生了灵智的畜生,他们见三人被乱石砸出血,高兴得呼噜乱叫,贪婪嘶吼响彻山谷。 这种猞猁都是打猎的好手,远隔几公里都能闻到血肉腥气,峡谷中人血的味道,它们必然能闻见。 一嗅到血液的味道,立马恢复出野兽本性,叫嚷着蹚着灌木朝峡谷赶路,好似争食的野兽扬起蹄爪踩踏流水,渐渐靠近他们三个,把趴在地上的“死人”全都包围。 呼哧~呼噜~呼哧~呼噜~ 岳观潮被猞猁包围后,鼻孔中全是它们身上浓重的猫臊味儿,畜生不断舔着水面血液,发出极其愉悦的呼噜声。 它们毕竟是上了年岁的猞猁,比寻常野兽要聪明,怕岳观潮他们没死,只敢在远处舔污血,时不时咬住石头丢过去,好确定他们不会突然起身。 三人只能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任由他们丢石头,砸了十几下,猞猁终于确定他们已经是尸体,迈着步伐朝他们继续包围,转眼间只剩下不带一米距离。 岳观潮找准机会,大喝一声直起身子! 他本身就是丛林猎手,对打猎已经是驾轻就熟,呼吸之间已经支起猎枪,瞄准猞猁眉心嘭嘭打响,距离他最近的猞猁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一枪爆头,呜咽着倒下。 “哇呜~呼噜!!!” 四个猞猁呼吸之间已经被干掉一个,这些猞猁这才知道他们上当了,兽眼中涌出阴毒,呲牙咧嘴露出惨厉凶相,只是,他们凶狠归凶狠,却都明白方才能制衡这些人全靠山顶灌木遮挡,一旦少了灌木的屏障,他们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想清楚这一点,三个猞猁收起牙口,朝着山壁逃走。 殊不知,此举正对岳观潮心意,以前猞猁躲进灌木草丛,他们就是想打枪多纯属浪费子弹,山壁下部完全不同,这里无遮无挡又陡峭难登,他们的视角刚好看向猞猁的行进路线,打起野兽来事半功倍。 只听得数声枪响,三只猞猁有两只又被打中臂膀,蹄爪失去力道,挣扎着了跌入溪流,随后被宋思媛又补了几枪,直接送她们上西天。 此时此刻,只剩下一只猞猁还在石壁上,这畜生已经知道岳观潮的枪法有多厉害,吓得飞一般朝灌木逃窜。 岳观潮知道,一旦这畜生躲进灌木,不知道还有什么阴招儿使出来,拿起长杆枪对准猞猁的后脑勺,在它即将蹿进灌木时,狠狠打下最后一枪。 咣当枪响过后,山顶猞猁少了蹄爪抓力,活活砸下河谷。 “收工!” 第四百零五章:废弃金矿 岳观潮吹了下口哨,朝宋思媛抛去得意眼神! 三人把四个猞猁全都抬到河谷里,整整齐齐摆成排,不得不说这些野兽的皮毛就是好,厚实绵密、油亮毛绒,比上好的貂皮熊毛还要好。 岳观潮看向猞猁,捏着下巴说道:“要不,咱们把猞猁皮剥下来,这么大的猞猁能做两三件衣裳,正好给二叔和二炮再整件儿毛大衣,野兽的毛贼拉暖呼。” 宋思媛点点头:“也行,我们尽快剥皮吧,野兽一旦死了,他们的毛不及时剥下来就毁了,我看周围也没什么人,大概不会有啥危险了。” 三人打定主意要这身皮毛,岳观潮拿出匕首,从猞猁头颅开始剥出皮毛,三下五除二把四个猞猁皮全都剥下,只剩下红彤彤的骨架落在河滩上,把周围的溪水染得好似红油亮汤。 他趁热打铁,用溪水把毛皮上的污血吸干净,就地找了石头,皮肉朝上晾在原地! “走把,等我们把这里查完,这些毛皮也干了,刚好可以拿走。” 三人没了猞猁的威胁,走的稍微轻松了点,随着他们跨过最狭窄的河谷,眼前豁然开朗,左右宽百十米之多,溪流之辽阔,已经跟宽阔河道没区别。 他们看向前面,可见两条河流分而流动,激流奔涌汇入他们走来的方向,两条分水河交汇处,高耸野山拦路在前,如守河力士巍峨雄伟! 这山壁特地被凿出平面,有晦涩古文篆刻其上,好像遇到了记载神话故事的神秘碑文,石壁下,有个拱洞残存河岸,在冰雪掩映下十分阴森,温泉河水源源不断流出,可见金砂被冲刷出,进而拍在河岸两侧。 长年累月的冲刷,河岸两侧显出独特得金脉花纹,在河谷中熠熠明灭。 宋思媛仔细观察,山壁已经有年头了,被风雪侵蚀得早已掉渣分裂,她嘴里嘟囔出声:“观阴河水出金砂,非入秘谷不可寻,金轩衙门立,庶民勿扰。” “这是啥意思?”岳观潮拿起枪口,对准拱洞,免得再出现什么野兽。 宋思媛放下望远镜,跟岳观潮解释石壁碑文的由来:“我前面不是说了吗,这座金砂溪和峡谷没有二三百年是形不成的,这里应该是前朝官府的金矿地。”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 “我记得鱼伯说过,前朝入关后,为把东北的资源送进京城,多会在各地设立官轩衙门,由内务府统一调度管理,这些各个衙门主要负责为皇族采集东珠、雪蛤、人参、刁貂皮等物,那采集黄金的衙门就叫金轩,由主官采金乌拉负责冶炼采金。” “你们看不明白这上面的碑文,大概是因为这是变体旗文,如果金矿出现旗文,说明这个金矿不属于官府,极有可能是皇族的采金私矿,看石壁破败的情况,应该是前朝废弃的金矿。” 他们说话时脚下也没停下,蹚着溪水来到山洞边,还没跨进山洞已见野猫悲鸣,呜咽不止,不知道是不是她听岔了,总感觉这些喵呜跟婴啼很像。 啪嗒,手电打开,光柱照亮拱洞。 他们走进拱洞后仰视洞窟全貌,可以说,整座野山已经是被掏空砸净的状态,,容纳下数十米的高楼巨船都没问题,巨大拱洞投进明亮阳光后,可以清晰见到无数大小梁架,它们互相嵌套支撑在矿洞顶部,连石柱也被贴上符篆,以图镇宅压邪。 更远处的暗河从洞窟深处奔涌流出,宽阔不深,湍急清冽,腐朽的木桩水桥搭建在地下河两岸,可见河岸两边整齐排列的方形洞室。 这些洞室大多同一形制,以山体为墙壁,向内凿出石洞,宽高二三米,门楣修出空洞插上鸟翅屋檐,同时在屋檐前搭建梁架,延伸出洞室数米,以防止落石砸人。 岳观潮带着二人涉水横穿地下河,沿着水面浮桥上岸,这里沙土堆积、碎石密布,车辙轮印清晰可见,随着他们走进不同的石洞,也看清了这里面的摆设,多是前朝金轩户用来采金的工具。 按照洞室前的木匾来看,洞室的功能划分各有不同,什么洗砂房、研磨房、焚石房、冶矿房、存料房、备料室、金砖房、伙房、灶房……大多铺陈在列,可谓分门别类、五脏俱全。 宋思媛拿着手电扫视周围,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 “我们的猜测看来没错,这里确实是前朝皇族的私金矿,这些洞室可以完成开采到冶炼的全部工序,古人炼金需要把矿石用火焰焚烧再泼水粉碎,最后用碾杵研磨成粉投入高炉中焚烧,这样简易的炼金法虽然不纯,却能尽快收集起金矿石炼化成规格如一的金砖,这些金石到京城中应该还会再冶炼一次,做成更高级的金锭。” 第四百零六章:孽猫百畜 “既然是金矿,为何好端端的被废弃掉?” 徐侠客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宋思媛嘬着牙花子,朝二人解释道:“不是好端端废弃而是金矿耗尽,产出如果弥补不了投入,那肯定会被废弃,尤其是为皇家开采金矿,他们不吝惜人力物力就是要产出更多黄金,如果耗费大量物力却采集不到更多金石,反而得不偿失。” “你们看这座金矿,这么大的一座山被完全挖空,不可能还有金矿存在,可能只剩下一些边角料留存,压根不值得大费物力去淘换冶炼,不如寻找储量更丰富的金矿。” “也是因此,这个地方已经废弃了二三百年,很可能是孔德顺逃走时意外发现了这里,这才利用贪蠹客来挖掘剩余的金矿,这样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思媛话音未落,那股凄惨哀怨的猫叫继续响起,三人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索性硬着头皮往洞室深处走。 等走到河岸尽头,可见一排楼阁半镶嵌在石窟中,二层楼阁关窗闭门,好似有东西在里面呜咽悲鸣,甚至在冲撞屋门。 “这里应该是那些工匠的宿舍,里面绝对关的有东西。”宋思媛踏着楼梯走上二楼,房子里关着的东西,吓了他们一大跳。 啧啧啧~ 这些屋子里全是被关起来的野猫,它们脖子上大多拴着铁链,被锁在门窗梁柱上,那悲惨喵呜就是他们发出。 “孔德顺怎么把那么多野猫拴在这里~” 岳观潮敲了下门窗,可见野猫齐齐聚集,眼泪汪汪看向他们三个。 宋思媛拿起手电照向室内,总觉得这些猫的眼睛跟其他野猫不一样,等他看向周围的同伴,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她心中咯噔异响后退数步。 “怎么了,连野猫也怕?” 宋思媛眼神恐惧看向他,颤抖着语气说道:“岳观潮,这些不是野猫,它们是造畜,大概是孔德顺利用造畜之术造出的野猫,你们看它们的眼睛,猫科动物的瞳仁大多是茧型,黄褐浊白什么颜色都有,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出现圆形瞳孔和眼白,这,分明是孩童的眼睛。” 经此提醒,岳观潮和徐侠客仔细观察,它们的眼睛确如宋思媛所说,这些猫可能也察觉出他们发现了情况,喵呜不断、悲戚落泪。 “我感觉,他们献祭的童男女压根就没有被杀掉,应该是被他造了畜,甚至于他还会偷其他人的孩子来造畜,要不然无法解释这上百只毛色各异的猫来自哪里。” “这老畜生,造了那么大孽,怪不得要我们死。” 岳观潮狠狠说道。 宋思媛拍打着窗户,格外痛心疾首:“我们得把这些孩子都救出来,这二三十年过去了,这些孩子能存在那么长时间,一定被孔德顺用了什么秘药,我们要是不救他们,还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儿。” “万一,这些也是孔德顺的诡计怎么办?要是我们把他们放了,这些猫畜再攻击我们,这就麻烦了。” 经历猞猁一事,徐侠客不得不放谨慎一点。 “你说得没错,再放开他们之前,我得确定他们还拥有人的意识~” 宋思媛打开窗户,看向这些眼泪汪汪的野猫:“你们知道你们是谁吗?是人还是猫?” 此话一出,这些野猫左顾右盼朝宋思媛点点头,明显能听到她说的话。 “好,既然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用腿支起身子,不要四肢着地。” 宋思媛明白,这些猫畜最大的至少有二十岁,那么长时间不做人,很可能心理早就发生了变化,甚至于误以为他们就是畜生,叫他们直立行走,目的是要唤醒这些猫畜脑海深处关于人的记忆,好让他们重新感受到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她的这个要求,明显是难为到这些猫畜了! 他们眼中的迷茫遮都遮不住,借由瞳仁清晰显露出来,对于它们来说,脑海中关于人的记忆,可能也就是儿时被父母抱在怀里,再之后就被当做童子送来,这二十年既没有被说过话,也没有被当做人看待,骤然叫它们双腿站立,明显有点不知所措,蹄爪几次扬起又迅速放下。 “你们别放弃,只要被救出去,就有可能重新回到父母身边,你们要是自己放弃了,那可就真成猫畜了。” 宋思媛说完,这些孩子明显能感受到她话中情绪,呜咽喵呜后,渐渐恢复人类孩童的声音。 他们好像第一次蹒跚学步的婴儿,举起蹄爪慢慢支起身子,随着越来越多的野猫直立起身,渐渐恢复正常 …… 第四百零七章:破罐子破摔 岳观潮看向窗户里,等这些猫畜都站起来,那一个个野兽般的身体,已然成了婴孩童子的模样,徐侠客抄起银剑,手起刀落把门锁全部砍断,他们走到猫畜中间,把它们脖子上的绳索也都解开,若是实在无法解开,那就砍断锁链只带着项圈。 等所有猫畜恢复自由,它们眼中敌意渐渐消融,只剩下感激和清醒,下意识地像小猫小狗似的依偎在他们身边,宋思媛蹲下身说道:“你们自由了,我带你们出去。”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告诉我,那孩童去了哪里?” 宋思媛他们本来就是来救那两个孩子的,他们见野猫恢复自由,把任务又拉回正轨,那些猞猁既然都在峡谷里,肯定代表那两个被献祭的童子也在这里,也许能从这些猫畜身上找到答案。 “喵呜~” 其中一只黑狸猫看向三人,示意他们跟着它往前走,等走到最深处的房间,可见里面躺着两个孩子,他们已经昏沉不醒,裹了被子放在石床上。 几顿敲打,门窗全被毁掉,他们走进石屋抱起孩子,手指放在鼻子上感受着鼻息,确定他们还是活着的状态,赶紧抱着孩子来到洞窟外。 此时此刻,众人等要渡河才发现犯了难,这些溪流对于他们来说只到腿肚,可对于野猫来说足以淹到额头,那么长的距离压根就过不去。 “只能把浮桥拆了,我们摆着浮桥过去。”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地下河飘着的浮桥,虽然腐朽至少可以充当临时小船,他和徐侠客拿起刀砍断绳索,用木板划着浮桥来到洞口,幸好这些猫畜体积没那么大,一座浮桥也能放得下它们。 等浮桥滑到狭窄山谷,那些猞猁的皮已经被晒干,岳观潮顺利收起皮毛,穿成一串放在浮桥上。 这些猫畜见到猞猁皮,吓得噤若寒蝉后退数步,它们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也告诉了岳观潮他们,这些猞猁猫有多恐怖。 宋思媛知道,问猞猁猫对他们做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揭开伤疤,只得一声叹息,蹲下身抚着他们的头:“这些猞猁猫被我们剥皮,也算给你们报了仇,若是出了峡谷,你们就在庙里等着,可千万别出去。” 岳观潮见宋思媛这么说,心中好奇看向他:“你是怕孔德顺又把它们心智给迷惑了?” 宋思媛摇了摇头说道: “不只是这个目的,我是怕他们一旦出去会遇到危险。” “刚才我们一路走来,根本就没有见过活人,可是我搜查矿洞的时候,分明见灶台还有熄灭的柴火,可见矿洞里时常有人居住,今日狸猫祭礼不在,很可能是埋伏在周围。” “再一想联系孔德顺故意把我们骗进峡谷,可见他是有什么计划在后面等着我们,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得做好应敌的准备。” 浮桥滑行,飞渡峡谷。 他们滑行到山谷出口,很快带着猫畜们出了井口,三人蹑手蹑脚回到庙里,朝外偷看一番,确定岳青山和孙大乔还守着这孔德顺,心中暂时送了一口气,大摇大摆走出去。 孔德顺明显没想到他们还能回来,眼中的错愕震惊毫不掩饰:“你们……你们怎么可能活着出来,我那猞猁可是驯养了三十年,杀人不眨眼聪明得很,怎么可能叫你们逃出来~” “孔德顺,你指的是这四张猞猁皮?” 岳观潮歪嘴一笑,从庙里把四张新剥的猞猁皮拿出来,卖货似的平摊在地上。 这些猞猁暂且不提毛色和体型,光是豢养三十年的价值都已经是不可估量,孔德顺原本是想让自己那猞猁兽要了这三个人的命,好出门救自己,却不料技不如人被人剥皮取草,连身上的血都处理干净了。 这种屈辱,气得孔德顺眉头横突,恨不得咬碎一口黄牙,见到猞猁皮的一瞬间,胸中气血上涌,噗嗤一口老血吐出来,把地面染得猩红。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这猞猁猫啊,那可是比儿子还亲,你们竟敢杀了它,我……我跟你们拼了。” 孔德顺刚想站起来,岳青山一脚踹过去,踢得他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举动,叫孔德顺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他的眼睛从狡黠变得血红,恨不得把岳观潮他们生吞活剥。 这妖人忍不住仰天长啸,嘴里鼓动抽搐,发出难听的尖锐异响:“伙计们,你们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这些人可全都要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此话一出,河谷附近的丛林窸窣响动,果然见十几个黑衣人涌向湖心岛。 第四百零八章:金花道长 岳观潮看向这些黑衣人,他们身上裹着肥厚灰袄、下身灯笼裤,脚下还踩着老棉鞋,用脖子围巾挡住大半张脸,头上戴着熊皮帽子,手中虽然没打猎枪,银环大刀却磨得银光锃亮,十分锋利。 最醒目的,是他们刀柄上,用黄铜蚀刻的五瓣尖叶茶花! 这些人,明显就是金花门残众,他们虽然换了衣服,身上的功夫痕迹却骗不了人,但凡能成为残众的,要么极其纨绔不化,要么武功不差可以逃过追捕,无论哪种情况,都对他们非常不利。 岳观潮看向周围,宋思媛和孙大乔几乎相当于没有武力,光凭他们三个压根就是杯水车薪救不了火,如果没有外援,未必能斗得过这些金花门残部。 孔德顺也是知道这一点,这才能有恃无恐陪着他们兜了那么大一圈子,眼见残部全都聚集起来,他脸上的戏谑更加阴森,叫人看了冷不丁起了鸡皮疙瘩。 “孬种,你果然还有埋伏?” 岳青山本想再踹一脚,岳观潮赶紧拦住他:“二叔现在可不是踹人的时候,这些人身上还是有些功夫,留着力气对付他们吧,金花门可不好对付。” 孔德顺外援在前,胆子渐渐大了,神色张狂支起身子,像个续满力气的红脖子公鸡,嚷嚷道:“哈哈哈哈哈,行啊,小子儿,你这眼光不错,还知道他们是金花门残众,那你们还不赶紧给我松绑,若按我的话去做,我倒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你们留个全尸。” “呦呵,不是说放过我们吗,怎么又成留个全尸了?” 岳观潮揶揄出声。 “小兄弟,你们要听我的劝,早就被我给吓跑了,那时候我非但不去追你们,反而还要放你们走,可是你们偏偏要往峡谷里走,还从峡谷里出来,那我可就没办法让你们活命,若让你们把金矿的秘密说出去,那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果真是因为他们发现了金矿,金花门一直以魇术来寻金,在这种山沟子里盖了庙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是这种装神弄鬼的勾当叫人给发现是假的,他们的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如此贪蠹,怎么会叫他们活命,只是,宋思媛能想到这一点,却不知道孔德顺的身份到底是谁,能让金花门残部听命于他。 她想起徐侠客所说的金花门往事,心中已然有了想法,她转过身面向孔德顺,眼神好奇看向他:“你们能找到金矿我们并不意外,毕竟能拿出来那么多金豆子也算有门道,这些残部愿意听命于你,秘密可能就在于你压根不是什么孔德顺,你是金花道人!” 此话一出,徐侠客、岳观潮瞪大眼睛,他们没想到孔德顺会是金花门宗主,明显没从这种震惊中反应过来。 “宋千金,你来真的啊,孔德顺怎么也不像是有本事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金花道人!” 徐侠客也觉得这话有点天方夜谭。 “徐小哥,你可知道金花道人去了哪里?” 宋思媛这一疑问,也难住了徐侠客,他摇摇头满脸雾水:“江湖中人并不知道金花道人去了哪里,只知道朝廷派兵缴灭金花门时,教众为了保护他多自焚而亡,拉出来的尸体已经不可辨认、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腰牌来辨认那尸体是金花道人。” “这就对了,官兵真的发现腰牌,就代表金花道人已经逃了,如果他真的是金花道人,残部逃跑时为何要单独留下受死,难不成他还有和金花门同生共死的觉悟?都已经落到用魇术来害人,哪里还有什么道义可言,这腰牌就是障眼法而已。” 随后,宋思媛看向孔德顺:“以前听徐小哥提起你容貌不变,我就已经怀疑你的身份,出身金花门有那么大能耐,怎么可能只是个江湖杂耍的,是吧,金花道人~”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孔德顺见自己的真实身份被识破,也不再假装孔德顺,渐渐显出老谋深算的脸色:“不错,我正是金花道长,我什么都没说却能猜我的身份,你这脑子当真是激灵,只是以后再也用不上了,你们今日必须死。” “死可以,我想知道你到底要花铃的命做什么?” 宋思媛赶紧追问心中最想知道的真相,孔德顺听完这句话,脸上露出阴森笑容: “为了容颜不老~” “这世界上,当真有驻颜术?” 宋思媛不敢相信金花道长真的已经过了百岁,她也好奇这世界上驻颜术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孔德顺点点头,极其恶劣舔了下舌头: “每隔二十年,我都要换下新鲜血液,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容颜正常。” 第四百零九章:驻颜术 他顿了顿,等众人都看向他,继续说道: “你们一定以为,这世界上压根就没有长生不老的人,其实这也是一种偏见,中华五千年历史,从徐福东渡开始,不知道找了几千年的长生不老药,他们都以为不老即不死,想要凭借什么灵丹妙药实现永生不死,实际上是极大的谬误,若按道门古籍上所说,不老和不死是两个不同的状态,万年不灭为不死,容颜永驻为不老。” “无论是不老还是不死,都只是相对于平常人的寿命和容貌而言,并非是一劳永逸,想要不老不死那就得善用药理,不断用补药养护身体,这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金花道长也是在寻访毒瘴密林时,见到附近的村民都比同龄人要年轻,这才意识到毒瘴很有可能有延缓衰老的作用。” “只是,万事万物有利就有弊,村民貌美却多夭,可见保持年轻后身体会很快老化,三十岁就得死去,我遍寻古籍,才找到克制身体老化的方法。” “你的方法,就是吸取年轻人的血液?” 宋思媛的话,令孔德顺点头默认:“不错。” “可为何是女子的血,而非是男子~” 宋思媛确实不明白他的逻辑,如果只是想要血液,这些孩子的血液难道不比成人纯净,他没必要舍近求远要一个女孩的血。 孔德顺轻轻咳嗽几声,继续卖弄起他的道门学识: “姑娘,这你就不懂了,人血确是为炼丹药引,只是用法不同,男子之血为精血,主还阳固元,女子之血为葵血,主补气润身,所谓润身指的就是滋养骨肉皮囊,若我想长生则需要割取精血,可惜老头子我本人对长生没兴趣,只是想在有生之年保持容貌,不过百年,枯萎受死即可。” “既然明白了我的想法,你们就安心收死吧。” 孔德顺朝着远处吹了口哨,可见金花门残部拿着砍刀渐渐靠近,岳氏叔侄扬起猎枪不断警惕着前方,老岳头看他们越走越近,只能先扯着嗓子嚷嚷: “诸位梁山好汉,你们也都是混江湖的,虽说刀剑无眼,可耍刀的哪里斗得过耍枪的,我们今儿不愿意树敌太多,只想把这妖人捉回去问罪,你们若网开一面,我们也必定不会赶尽杀绝,世道变了,再搞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就不讨喜了。” 岳青山明白,这些人如果真的发起疯来,即便子弹打到身上,也得拉下好几条命,在明知道队伍中有人武力不佳的情况下只能先谈判,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免得两败俱伤。 只是,这些壮汉已经铁了心要围攻他们,哪怕枪口对准他们也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抡着枪口狞笑出声,像是一群杀惯了生的恶人,笑得人不寒而栗。 岳观潮无奈,只得朝跑得最前面的金花门人开枪,一枪打在他膝盖上,疼得这人当场蹲在地上。 叔侄二人再加上宋思媛、徐侠客足够组成火炮防线,他们互相掩护,朝这些金花门人的腿脚胳膊频频打枪,等把他们打得丧失跑跳的能力,这才转而对准其他人。 如此轰隆枪响,已见硝烟弥漫、滚滚混沌。 他们原以为这金花门人能止步不前,却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顽固,哪怕被打得脱臼断臂、残了半身,依旧好似活死人,用手扒拉着冰面挪步前行,在冰面上拉出一道鲜红血迹。 这种状态,好像压根就感觉不到疼,岳观潮察觉到他们的奇怪说道:“二叔,这些人难道都不知道疼,这种忠心也太渗人了。” 岳青山拿出鹰眼瞄准这些黑衣人,眼神冷峻说道:“臭小子,这些人可没多少忠心,他们是服用了禁药,估计是臭陀罗这样的麻醉散,孔德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叫他们消去心智成了傀儡。”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看他们的人不止这些,我们的子弹已经不多了。” 岳观潮看向周围,这些金花门人倒下后,树林中爬出更多被控制了心智的傀儡,他们也是这种不求生但求死的状态,硬是要包抄他们,饶是子弹再多,也没法子把这些人全都打死。 “你可知山中藏了多少人?若我一呼百应,你们的命就算搁在这儿了,还是别浪费子弹了,等最后被他们抓住,好歹能饮弹自尽没那么痛苦,免得承受剥皮抽筋之苦。” 孔德顺躺在地上看向他们,一幅不屑一顾的态度,这妖人的话算是承认了确实是他在操控金花门人,脸上的得意无法遮掩,叫人十分厌恶。 宋思媛回过头,眼神玩味看向他:“孔德顺,你已经失去杀我们的最好机会,现在你没机会了。” 说完,她扬起枪口朝天打响,可见烟雾弹溜着黄烟,如雀鹰般冲向青霄。 在不远处,已经见治安署官兵涌进河道,这些黑衣黑裤带盖帽的治安兵,渐渐将宋思媛他们完全包围,对准围过来的金花门人嘭嘭扫射,炸碎尸骨。 第四百一十章:装疯卖傻 一番恶战,枪响如雷。 这些金花门人毕竟是肉身凡胎,哪怕再不怕疼,挨子弹多了也得死,原本雪白如镜的河面,已经被污血覆盖,全是尸体。 这些治安兵像是收集猎物,把尸体一个个堆摞成排,又清点了人数,算上中途投降还没打死的,满打满算有上百人之多。 远处,有治安兵簇拥着宋思威赶过来,他看见自己妹子浑身都是脏东西,脸上手上全都挂了彩,赶紧把披风解下给她裹起来:“你好歹是外交官的女儿,天天弄得跟花脸猫似的,也不知道收敛点儿。” 宋思媛看向周围,金花门教众死伤颇多,那投降的教众已经被镣铐加身,全都跪在一旁,只是,他们似乎还没从孔德顺的魇毒中恢复过来,目光呆滞、全无意识。 “哥,今天确实狼狈了点,不过我们收获也很大,金花门余孽这次全栽在这儿了。” 宋思威见妹子如此兴奋,反倒好奇那金花道长是何方神圣,看向他们身后的孔德顺。 这人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被突然逆转的局势气坏,躺在地上不断颤抖,距离羊角风只差口吐白沫,那白眼不断上翻,跟个傻子似的一抽一抽。 “你们真的相信,这是个近百岁的老头子吗?” 宋思威看向地上的孔德顺,语气颇为疑惑,眼前的人充其量接近四十岁,连头发还是全黑茂密的状态,只在眼角有少许皱纹,说他是三十多岁也没人反对,这样的人得多厉害,才能把容貌维持为旺盛壮年。 “不知道,我刚才为了拖住他的注意,问了这妖人这个问题,他只说每隔二十年就要割取少女的鲜血用于维持容貌,我们也没亲眼见过他如何制作补药,这话我暂时还不太相信。”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朝身后的庙宇拍拍手,拍手过后,可见百十只猫畜走出庙门聚集在冰湖上,它们见孔德顺被五花大绑,气得嘶吼成风,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这是?” 宋思威能感觉到它们是人,却长着猫的样貌,看得他眉头跳动,困惑不已。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回头指着这些猫畜解释道: “你想得没错,这些就是他这些年祸害的孩子,他把这些孩子做成了猫畜,可能是为了混在野猫中充当神迹,用来叼回金豆子,又或者是其他用途,有这些孩子为证据,他迫害他人的罪名是清洗不掉了。” “还有,他们在后山发现了废弃金矿,他们在利用废弃的金矿冶炼黄金,身上还可能藏有其他人命,只是看他这个样子,什么东西也审问不出来了。” 宋思媛不相信,孔德顺那么精明的人,不太可能因为金花门众人被杀就傻了,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想用疯癫和痴傻来掩盖即将到来的审讯,如果他一直是这个状态,所有证言口供,都可能被归结为无效证据。 更重要,花铃身上的咒如果不问出来,以后还会反受其害不得安生,如此一来,孔德顺就必须清醒过来。 “哥,像这样的十恶不赦之人,会拉到奉天去坐牢吗?” 宋思媛故意这样问,这疯癫妖人耳朵果然动了动,似乎是在偷听他们讲话。 “像这样的案件,需要县里先调查取证,若查实确实犯罪,在县里就可以枪毙,没必要送到省里,除非县里无法宣判,那才会发送省里治安总署,不过,我看他害了那么多孩子已经是罪证确凿,别说是县里审问后再杀,我们当场崩了他,都不算犯法。” 宋思媛见妹子眨眼,也知道她什么意思,配合着她唱起二人转,孔德顺到底是脸皮厚实,都说得如此严重了,这妖人依然在装睡装傻。 “我看,我们不用再审判了,直接让这些猫畜活活撕了他算了。” 宋思媛看向猫畜,他们早就恨死孔德顺,见她松口不阻拦,全都摩挲着蹄爪走过去,在他周围呜咽出声,狠毒的目光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噗嗤,猫畜扬起爪子一涌而上,像是见到臭肉的秃鹫,前扑后拥朝他抓挠,孔德顺再装傻,也知道猫畜多狠自己,吓得不断在地上蠕动。 宋思媛走到他身边,揶揄道:“孔德顺,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些猫畜可都是你造下的孽,他们可不会因为你傻了,就对你手下留情。” “喵呜,喵呜~咕噜噜噜~~” 猫畜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都已经学会如何利用野兽身体行凶,这厉声厉色的嘶吼,吓得孔德顺退无可退,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再也装不下去痴傻:“姑奶奶,姑奶奶,我正常了,我正常了,你可别杀我~呜呜呜呜呜。” 第四百一十一章:烟瘴毒丸 “这还差不多,咳咳~” 宋思媛轻轻咳嗽几声,猫畜相继从孔德顺身边走开,她走到这妖人身边拿枪质问道:“说吧,花铃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他这么衰弱?” 孔德顺打量周围,金花门残部被打得七零八落,周围全是治安兵,他要是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可能压根就走不出这个河谷,由此一想一咬牙一跺脚说道: “姑娘,我前面说过,岭南烟瘴附近的百姓多年轻不老,但是会在三四十岁时候死去,我曾经把过他们的脉搏,死亡前,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已经是七老八十的状态,死因确是脏腑衰亡。” 此话一出,宋思媛虽然感觉意外,却也是意料之中,他所说的症状与洋医院的诊断相差不差,花铃十几岁的年纪,身体机能迅速降到六七十岁,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否定。 “这些村民中的就是魇瘴之毒,既然我的不老术依托于魇瘴,那这女娃娃身上中的也是瘴毒,是我提前给自己选定的补药。” “可有解毒之法?” 宋思媛不想再跟这妖人敷衍下去,言简意赅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孔德顺点了点头:“有,烟瘴之毒清理出身体,那身体就会逐渐恢复到常人之态,只是~” “只是什么?” 宋思媛知道,一旦有转折,就代表解毒之法并非万全之策。 “只是,解毒后皮囊会逐渐衰老十几岁,这是脏器恢复年轻后的补偿,谁都无法逆转这个过程。” “也就是说,花铃会瞬间衰老十几岁?” 宋思媛说出孔德顺的言外之意,这妖人重重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服药后到底皮囊会衰老到什么地步,我也无法预料,毕竟这东西我也没尝试过,不知药效到底如何。” “把药给我~” 孔德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岳观潮在他心口摸索,抓出一个黑瓷瓶拿出来,打开软木瓶塞,可见里面药香扑鼻,异味儿不绝。 “这药可不能贸然给花铃服用,万一是他耍的阴谋就不好了,我看还是让他先尝尝吧。” 岳观潮数出一粒黑丸,卡着孔德顺脖子塞进嘴里,他连吐出的机会都没有,立马被咽下去。 “呜呜……嗯嗯,啊啊啊啊啊。” 一炷香时间过后,孔德顺服用的药丸明显起了反应,好像呼吸不上来气,脸色极度痛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蜷缩在地上呻吟出声,鼻涕口水不自觉流出来,弄得满身都是脏东西。 宋思媛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孔德顺的皮肤起初红润有光,现在看起来肉眼可见变差,凸出的血管上下起伏,好似有游虫在爬,再之后,不断出现细密皱纹,这些细纹最终汇集成沟壑,挂在眼角嘴巴和下巴,连团块成片的老年斑也浮出体表,他居然从四十岁回到了七八十岁的状态。 等最后一口浊气吐干净,孔德顺渐渐安稳下来。 众人看向他如今的样子,不得不说瘴毒的恐怖! 此人头发已经接近全白,甚至发根到发梢开始发黄枯萎,就像顶着一头蓬乱枯草,脸上的皮肉黑黢多纹,耷拉在脸颊两侧,眼睛都变得浑浊难认,这种变化从脸部蔓延到全身,最终让他彻底成为七老八十岁的老头子! “哎呦,-这东西要叫我闺女吃了,变成这样她怎么受得了!” 孙大乔见到孔德顺服下解毒药有如此惨状,心中虽然高兴找到了解药,却也忐忑难安,花铃到了爱美的年纪,如果真的瞬间衰老了几十岁,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我看未必会老那么多岁,孔德顺老成这个样子是他的岁数到了,花铃本来就年轻,也许她服下后反应没那么剧烈,我猜测,瘴毒是把人体内能衰老的物质全部压制住了,只要解毒,那些被压制的衰老物质就会加速作用,这才让人在几分钟内瞬间衰老。” “不管怎么样,这也是花铃活命的东西,如果不吞下,那就只能衰弱而亡。” 孙大乔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她所说的确是实情,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条路,那就是给花铃服下魇瘴毒丸,让身体的机能恢复正常,不再被压制,要不然她体内的毒素累积到极点,一定会盛极而衰,加速崩溃。 “走吧,治安官兵已经把金花门人全都装好,等回到镇上把这些孩子安置好再说。” 宋思威一声令下,治安兵押送金花门人先行一步,宋思媛他们带着孔德顺紧随其后,一行人乌泱泱朝玉瓶镇走去。 “哎哎,我都已经把解药给你们了,你们可否绕我一命。” 孔德顺贼心不死,仍然想脱罪。 “那得看玉瓶镇百姓答不答应。” …… 第四百一十二章:报仇雪恨 观阴河、玉瓶镇。 早在宋思威到来前,已经通知安原县治安署来这里维持安全,他们到玉瓶县后,已经见百姓夹道两侧,众人要等的就是金花门残部。 百姓们见治安署官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恨地咬牙切齿,烂白菜叶、臭鸡蛋、石头泥巴,什么恶心扔什么,不消片刻功夫,已经见囚车上全是脏东西。 在孔德顺身后,无数猫畜见到父母纷纷流出队伍,钻入不同父母的怀抱,被他们救出的一对童男也被父母接走,一时间呜咽嚎哭响彻人群。 像金花门这样犯了众怒的案子,一般要露天公审,宋思威在古楼中升起临时审案厅,将这些金花门人押解在圆台上,把孔德顺一行人的罪行尽数罗列,若有遗漏的也多会被百姓补充完善。 半日内,已经给一行人定了罪行,孔德顺五马分尸,其余金花门绞刑示众。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再次回到宝瓶寺,古明禅师他们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他们回来,净空扑进宋思媛怀里,把自己手里舍不得吃的软糖递过去:“宋姐姐,你们回来了,我和师父可担心你们了。” 宋思媛蹲下膝盖,摸着净空软嘟嘟的小脸: “净空,你们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了,这些金花门残部已经被彻底清除,那些助纣为虐的族老也被抓回奉天监狱,以后玉瓶镇就安生了,再也不会生活有狸大仙的恐惧阴霾笼罩头顶。” 宋思媛低头看向净空,想起那些野猫叹了口气: “祸害虽除,贻害无穷,孔德顺造成的恶果仍然还没消失,这几十年他不只让镇子里献祭童男女,很可能也利用金花门拍花子,前前后后遭殃的孩子有近百位之多。” “他们被造畜后仍然活到现在,我们虽然把他们救出苦地,但是他们却无法再恢复容貌,如此一来,也就只能永远以野猫的外表活下去,对于这些孩童来说,不知道是福是祸。” 一旁的玄娘正打盹,听说话声越来越大,打了个哈欠伸出拦腰: “要我说,这就是人各有命,要不是你们,这些孩子也未必能从孔德顺手中逃脱,你们算是给了他第二条命,至于这命以后活,全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玄娘,你不是神通广大吗,要不你做个法把他们在变回来算了。” 岳观潮看向玄娘,本想揶揄几句,他摘下脑后勺枕头丢过去: “你以为这是拉屎放屁啊,我想做法就做法,那我还做啥出道仙,直接位列仙班得了,这些东西是你们的善因善果,我要是抢了你们的功劳,对我来说是结下了贪功恶果,于功德不利。” “玄娘,你张口功德闭口功德,又是咒术又是因果,说得那么玄乎,真有这些东西吗,我们可听孔德顺说了,花铃身上的东西是魇瘴毒,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咒术。” 岳观潮的话,玄娘压根就不搭理他,白眼翻到天灵盖没好气说道:“你这粗鄙武夫,你可知道金花道长来自道门!” “他的很多魇术都有道门的影子,岭南自古就是巫蛊傩术发源地,巫岘又是华夏先民与祖先鬼神沟通的最早媒介,可以说先有巫道后生百术,其中就包括道术、医术、魇术、傩术、蛊术、武术等,任何对人的伤害无外乎兵器、毒药,兵器作用于体,毒药作用于心,所谓的魇咒之毒,其实就是用瘴毒来下毒,只要身中瘴毒就相当于下咒成功。” “这就好像西南蛊术,再厉害的蛊婆,也不能隔着千里给人下蛊,要想让人中蛊,就必须让蛊虫跟人接触,一旦人感染蛊虫即是下蛊成功,从某种意义来说,不论是瘴还是蛊本质上只是毒药,但是却都归于咒术。” “我想,大概老祖宗也知道这些东西害人心居多,特地用咒这个字眼来警惕后人。” “我说花铃的病是咒,一点也没错,我猜测她中咒之事,就是监视她们的夜猫做的,应该是趁着夜深人静时投入了什么吃食,这也是夜猫始终跟随她们的原因,若不跟随何以随时下毒。” 玄娘这番话,把咒术解释得清清楚楚,说得众人佩服不已。 古明禅师听完玄娘的解释,眉眼蓦然低沉,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巫蛊傩咒、人心最恶,老衲心想,万事万物有解必有结,既然这造畜之术出自岭南,必定也能从岭南寻到解法,老衲不忍见这些孩子一辈子深受造畜之苦,愿前往岭南寻求解法,不得不归。” 第四百一十三章:佛心宏愿 “这?” 玄娘摘下墨镜,眼神变得好奇看向古明禅师:“老和尚,你可知道岭南距离东北有多远,哪怕算上直线距离,也得超过八千里,你当真要去?” 玄娘不相信一个老僧能在乱世中走那么远,见古明禅师如此笃定心志,又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古明禅师看向众人,神色虔诚又释然,依然坚定了要去的心思: “昔日地藏王菩萨发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佛陀慈爱万物,也曾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玄奘自不远万里取得真经,古明在宝瓶寺口修佛道数十年,却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毫无作为,这确实是老衲的恶果,若能以余生为这些孩子谋得解畜之法,也算成全修佛仁心。” “老道士,你若真要去,我们也拦不住你,只能预祝你一路顺风。” “可净空怎么办?” 宋思媛看向净空,这小和尚只有几岁,未必吃得了长途跋涉的苦。 净空看向众人,眼神空明净地、澄澈纯真:“宋姐姐,我也要和师父一起去,在路上好有个照应。” 师徒二人已经决定要远走岭南,宋思媛也没什么好反对的,看向他们说道:“我会让洋大夫也找找方法,说不定西医可以找到治疗的法子,他们毕竟还是活人,只是批了张毛皮,一定会有方法可以救他们。” “多谢施主成全。” “那,徐小哥你打算怎么样,还是云游四海?” 若寺中无人,徐侠客肯定也不能在这里借宿,他也知道这一点:“我再等几天,把古明禅师和净空送上火车,我就得往秦岭赶,冬月十一日是太乙救苦天尊的诞辰,冲虚观要做庆祝科仪,如今十月过半,我得尽快赶回去。”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如若以后需要帮助,可以到奉天还找我。” 宋思媛递过去一张名片,徐侠客双手接过,送入自己剑筒:“好。” 众人去处已定,也就到了分别时,岳观潮他们又寒暄片刻,驾马车回到奉天。 …… 东北、奉天城、南锣鼓巷。 从安原县回到奉天不久,晴朗天气转为呼啸风雪,他们怕花铃的病再被寒气给激出来,赶紧烧热了蒸汽锅炉,又叫了大夫在旁边,给她服下解毒药丸。 按照孔德顺的话来说,良药苦口必定效用猛烈,花铃单薄的身子服下药丸不久,比他发作的还要猛烈。 宋思媛只得把岳观潮他们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陪花铃待在房间,众人围坐堂屋烤着火,恐怖呻吟不绝于耳,哪怕地炉烧得再暖,他们也只感觉心里哇凉哇凉,一点热气都不带有的! 岳观潮看向孙大乔,这老东西站在屋子外面,冻得鼻涕都出来了也没从地上爬起来,依旧跪在砖石上双手祷告,这辈子都没这么虔诚过。 花铃在里面喊叫了半个时辰,声音渐渐从嘶吼变为喘息,最终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吱呀一声,宋思媛把门打开,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孙大乔见她出来,忙手忙脚掀开棉帘来到走进来:“宋千金,花铃怎么样?没有毁容吧。” “当然没有,和我想的一样,花铃的岁数比较小,服用的瘴毒并不深,体内衰老物质没有积累太多,服下药丸后已经恢复正常,只不过容貌确实不一样了。” “你们自己看吧。” 等宋思媛让开道,孙大乔忙不迭跑进里屋,花铃已经换洗脏污衣服,静静坐在沙发里,岳观潮伸着脑袋看了一眼,不得不说确实跟以前大不一样。 以前的花铃,说得不好听的,面如白纸身体羸弱,风一吹准倒,就跟个病秧子似的。 现在的她一改稚嫩,不但脸上雀斑尽褪,肤色也从纸扎惨白转向羊脂玉白,晶莹剔透中微微透出红润,好似春日桃花灼灼其华,眉不绘画而黛,口不施朱而红,满头青丝一改毛躁干枯,变得油润有光。 哪怕身子依旧瘦弱,却能感觉到精气神回来了,那永远吊着命的短气感完全消散。 一旁的大夫把着她的脉,露出欣慰脸色:“诸位放心,花铃姑娘身上的病已经好了,只是大病初愈身子骨确实瘦弱,要多进补好东西才是。” “孙大乔,你这下放心了吧?” 不知不觉间,孙大乔的老泪儿都出来了,鼻头抽得通红,不知道是被冻着了还是哭红了,他噗通一声给宋思媛跪下: “这一番,当真是我孙大乔黑了心肠,竟然鬼迷心窍暗害你们,此后若我还有一丁点力气,我下辈子也得当牛做马报答您宋千金,若有吩咐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就是叫我上刀山滚油锅,我也绝对不会说个不字儿出来,以后指定老老实实在小南门算卦,绝对不跟老妖婆同流合污~” 第四百一十四章:朝家来访 “孙大乔,你的打算是好的,只是怕是章夫人不会放过你。” 宋思媛把门关上后,示意孙大乔围坐周围,有些东西她看得很清楚,只是眼前老头子尚且察觉不到,她必须得提醒一二。 “宋千金的意思,是章氏会继续暗害我和花铃?” 孙大乔想起这一点,只觉得他惹了个活阎王。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毫不掩饰自己的猜测:“是,暂且不知道章氏有没有在打探情况,不过依照她的狗毛病,她很难不派人探听虚实,如果她知道花铃已经解毒,现在估计在密谋着怎么对付你,好继续让你为他所用。” “我想,她很快就会派人去接触你,目的只是试探你的口风儿,如果发现你有不想听话的迹象,下一步就是雷霆手段,章家的势力虽说不在奉天,可他们要杀你们父女也不是难事。” “你这时候逞能已经晚了,章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宋思媛的话句句在理,孙大乔惊得起了一身冷汗,他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是小富即安,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被老妖婆裹挟到如此地步,难不成我们父女俩当真只能苟活在她的威胁下。” “宋千金有何高见,如果能救我们俩,我愿意言听计从。” 孙大乔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只能抱住更大的大腿来对付他,他今日见宋思媛与总巡兄妹相称,已然动了投靠入伙儿的心思,只是怕别人说他首鼠两端,只能先用恩情幌子遮一遮。 宋思媛岂能不知道孙大乔的心思,她看向老头子提醒道: “在我们商量出对策前,暂时不要回去,花铃这几日也需要修养,这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国际关系,他们对大人物来说可有可无,压根派不上什么正用场,章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使馆民巷撒野。” “如此,如此,倒是多谢宋千金周全了。” 孙大乔一听她的话,也知道里面全是好心并无恶意,眼泪汪汪又想跪下。 “这些天,我们……” 宋思媛本想继续说话,外面玻璃嘭嘭敲打,等掀开帘子,宋伯拿着一封请帖走进来,示意岳宋二人过去。 “小姐,岳先生,门房有人给递送了请帖。” 说完,他把请柬信封递给宋思媛,她看着信封上的文字,压根就没有署名:“可知道是谁递来的?” “不知,听门房说信封是从门缝丢进去的,只见一个黑影子朝外跑了,外面黑灯瞎火又下雪,压根看不见脸。” “那么神秘。” 宋思媛拿过裁信刀割开信封,里面是个古色古香的硬纸碟,打开浏览几秒,她脸上渐渐涌出异色。 “怎么了?” 宋思媛把请柬对准众人:“朝家老太爷来奉天了,叫我们去朝家公馆一叙。” “朝家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岳青山听到老哥们朝秉忠的名字,眉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 “可能,是因为这个东西!” 岳观潮拿出他从海东皇陵中带出的赤金简牍,慢慢朝周围人撑开,展示人前。 岳青山虽然不知道这是何物,却能感觉到简牍上消散不开的墓中死气,他眯起眼睛猜测道:“这东西,应该是你们从陵墓里倒腾出来得吧。” “二叔,行家啊,还没上手呢就知道是个老物儿。” 岳观潮走过去,把赤金简牍交到岳青山手上,孙大乔也凑着脑袋看向简牍上的图腾,朝众人点点头:“昔日和二当家下墓,多有简牍铁劵这样的东西,不外乎记载墓主人生平往事又或者是神话传说,还从未见过,这只蚀刻图画却不凿一言的东西,到底儿稀奇。” “二叔,这东西是我们下海东盛皇墓的时候,在护墓兽肚子里扒拉出来的,当时还寻思是这家伙的生平往事,谁知道好像是个啥祭祀仪式。” “这东西,你咋不早拿出来?” 宋思媛看岳青山的脸色奇怪起来,解释道:“岳二叔,我们本来想告诉您,但是不是遇上孙大乔这事儿了吗,怕分心就没告诉您。” “哎,我这朝兄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他就是来寻这玩意儿的!” 二叔的话,让岳观潮心中泛起嘀咕,他看向众人说道:“不会吧,我们回来时瞒他们瞒得紧紧的,谁都没吱声儿。” 岳青山摆摆手,一幅姜还是老的辣的脸色: “臭小子,哪里有纸包得住火的,这东西当时那么多人看见了,想瞒估计也不容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儿了,咱好歹去会会他。” …… 第四百一十五章:老伙计 商埠地、正界、朝家公馆 梧桐参天、翠树葱郁,朝家公馆坐落在盛京公园不远处,与众多别墅洋楼一起融进四通八达错落有致的摩登街区。 更远处一点的主路,行人来往穿梭,车辆流转不息。 朝家这次找上门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岳观潮本想只带着岳青山、宋思媛来到朝家公馆,奈何孙大乔也想见见昔日老朋友,只能再把他捎上,四人驱车来到公馆外。 递交名帖、进入大门。 岳观潮他们被仆从引着踏入气派寓楼,大厅装潢典雅大气、古色古香,那沙发上坐着的正是朝老太爷,朝秉忠。 在他身后,朝家当家人朝文顺正站立在一旁,静静帮他装进烟丝,不发一言。 “岳老哥,别来无恙!” 朝秉忠吸了一口烟斗,烟斗中烟丝明灭红光,在缭绕烟雾中频频闪动:“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咱们三个又碰头了,哥两个且坐,都是老朋友了不需拘礼。” 岳青山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示意孙大乔坐在左右沙发上,岳观潮和宋思媛站在一旁,想看看朝秉忠到底想做什么。 “说来,你这大侄子还是我朝秉忠的救命恩人,给他们二位搬个凳子,也好叫我这大侄子歇歇。” “是~” 一旁的长随心领神会,搬来两个到膝盖的花雕圆凳,等众人都坐定,朝秉忠这才开门见山说道:“赤金简牍,是在你们那吧。” 岳观潮早已知道朝家来奉天所为何事,见朝老太爷提起这东西,仍然心里不太舒服,总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确实,把那东西给朝老弟拿出来~” 岳青山说完,宋思媛从背包里带出赤金简牍,那仆从双手接过递给老太爷。 朝秉忠打开卷牍,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简牍上的诸多细节,像是在抚摸着什么传世宝贝:“没想到这东西真的在海东皇陵,老朽还以为此物只是家祖传言而已。” 时隔二十年不见,岳青山不知道他这朝老弟性情是否如初,话语里满是警惕,紧接着问出口:“朝老弟,既然你们知道这东西在墓中,为啥要叫我这侄子拿回来,当初出陵墓时不是应该早就收回了吗?都半个月过去了才来讨要,这其中怕是不简单吧。” 岳青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朝秉忠故意让人拿走赤金简牍,说不定背地里正憋着什么坏屁。 朝秉忠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岳老哥,你不用对我那么大敌意,我朝秉忠还是以前的朝家少主,只是年岁大了难免被人间世事磋磨棱角,你们大可放心,此事无关阴谋诡计,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只是想看看他们拿出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赤金铜简~”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说道:“说来,也怪我嘴巴太严实,没把赤金铜简的事情告诉孩子们,他们还以为墓中只有财宝,后来家宴时提了一嘴,他们这才明白可能有东西被你们给拿出来了。” “你们也知道,猫爷跟朝家这些年合作得不错,我们叫他过府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这几天过来奉天,也是想看看赤金铜简到底什么样儿。” 到底是千年的老狐狸,朝秉忠碍于面子,并未把话说得太死,话语里已经暗示是猫爷告诉他赤金铜简的下落,岳观潮虽然意外却也不觉得奇怪,猫爷这人确实足够贪财。 哪怕朝家不以势压人,只要给够了利益,他照样会把赤金铜简的消息透漏出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果真是惊世真言~ 孙大乔看岳青山和朝秉忠有来有回言语过招,他早已心痒难耐,连忙作揖插话进去:“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朝老弟是来寻访故人,原来只是想讨要东西,可我方才听您说起,这赤金铜简是祖上之物,可否叫老弟兄们也知道知道,赤金铜简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值得您这大神纡尊降贵亲自前来讨要。” 岳观潮看向三人,每个人嘴上都是客客气气,话里却都有其他的意思,虽然没见兵器火炮,却仍然能感觉到厅堂中刀光剑影、飒飒悲鸣。 岳观潮听到现在,总算知道朝秉忠的城府所在,这老头子以前装成病恹恹的状态,未尝不是为了获得他们的同情,好迫使他们下墓寻解药。 从这一点来说,甭管是他还是孙大乔、二叔,三个人都属于不动声色就能把事儿办了的老阴批,称得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哪个人单拎来那都是人间诸葛,只是三个人就是太倒霉,居然动了武林禁忌的大咒,那句“合则诸事顺利,分则孤寡病苦”的咒言,算是把他们三个害惨了,以至于个个混到孤寡痛苦、全身病痛。 第四百一十六章:祖脉飨魂祭 岳观潮想明白这点,再看向昔日老友齐聚,他们三个眼神交汇中,已然掀起新的风雨。 啧啧啧,果然,只有老狐狸才最懂老狐狸! 朝秉忠也不傻,既然都亲自来讨要了,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他不把这些东西的来历说清楚,这二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咳嗽几声索性开门见山说道: “岳老哥,孙老哥,昔日我虽是金鼠会的大掌柜,可在我心中二位兄长却比我更有资格,只是会中兄弟盛情难却,我这才勉为其难做了大当家,不知您两位可还记得,当年你们临走时我说过的话。” “这我们当然记得,当时你说过,朝家为千年世家,从海东盛国就延续至今,是东北望族……” 孙大乔话音未落,朝秉忠点了点头:“不错,朝家确实延续千年,但我有一点没告诉你们。” 这句话,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了起来。 朝秉忠见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可能是说得累了,他示意了站在一旁的朝文顺,这虚伪儒官解释说道:“朝家开姓祖先朝道陵,本家姓李,是袁李姻亲后人,这幅图正是袁天罡、李淳风亲手绘制的《祖脉飨魂祭图》。” 咣当~ 岳家叔侄还没听完这番话,惊得互相对视一眼,这老头子恍惚之间,连烟斗落在地上都不知道。 “啊……这,朝老弟,这可不敢乱说,我记得你们可是出身于海东盛国朝奉天官,怎么可能跟唐时的袁天罡、李淳风扯上关系,哥几个年纪都那么大了,可经不住你说笑。” 孙大乔话是这么说,心中却明白朝文顺不会胡说八道,他这些玩笑之话只是想试探朝家人是不是蒙他们。 朝秉忠咳嗽几声:“两位老哥,这事儿不光你们听起来惊悚诧异,当年我正式管理朝家时,乍听闻这件事跟你们的反应是一样的,茫然无措却又不可求证,只能将信将疑,深埋心底。” 岳家叔侄听朝秉忠言外之意,朝家其他人压根不知道朝家这个秘密,只有被选为朝家未来的当家人,这才有机会了解这桩秘辛,如果真如朝秉忠所言,那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秘辛能让朝家人世代相守、口耳相传,足以见其重要。 岳老头想明白其中缘由,对这桩秘密更加好奇: “据我所知道,袁天罡李淳风为李唐皇族御用的风水堪舆大家,他们的后人怎么会出现在海东盛国,成为你们的开姓祖,关中距离东北数千里,你真的没有说谎?” 朝秉忠又说道:“岳老哥,风水术士常伴皇族是不假,有句老话说伴君如伴虎,他们为皇室重用时被尊位风水国师,一旦被皇族抛弃,归隐田园著书立说都是好结局,有些人甚至成为阶下囚,无疾而终,袁、李二人的家族被迫逃离唐土,跟一则谶语有关。” 这老头子顿了顿,神色严肃又神秘说道:“帝传三世,武代李疆。” 隋朝末年,天下兴起“杨花落尽李花开”的谶语。 炀帝杨广惧怕流言,开始大肆捕杀李姓之人,唐公李渊为自保,只能装疯卖傻称病在外,如此,这才夺过炀帝猜忌,留下一命。 其后不久,天下苦炀帝久矣,造反头目纷纷以“李姓”自居,要么自立为裂土封疆,要么打起清君侧旗号,要去诛杀炀帝身边的奸佞小人。 不管到底操持什么目的,有着什么算盘,各路诸侯在隋疆各地揭竿而起,将“李花”开遍九州疆域。 暂且不提过程如何,天下群雄逐鹿,终被李渊领了先,诛灭隋朝建立新唐。 其后再过近十年,李唐政权传到唐太宗李世民手里,早在其父李渊在太原起兵时,他就曾经听方士提起过一个秘辛: 李家出身于关陇门阀,这关陇世家的前身往上追溯即是北魏鲜卑贵族,所继承的也是破碎掉的鲜卑龙脉,虽可夺得天下,但龙脉不正,国祚必定不久。 唐太宗不相信这个说法,他为验证方士的话,召李淳风、袁天罡入大内面圣,在他的命令下,李袁二人推演未来事,两人创造六十四卦推背谶图,推演出唐朝其后两千多年大事。 李淳风通过推背预言,早已知道李唐王朝国祚不过三百年,但这种杀头的真话没人敢告诉唐太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帝传三世,武代李疆”的谶语汇报给李世民。 得此消息,唐太宗这才相信方士的话,开始谋求为破碎的龙脉招魂正位,以图李唐江山万世仍享。 第四百一十七章:万眼窟岭 这个重担,自然落在唐初能人李淳风、袁天罡的肩膀上! 他们奉命为李唐皇室在龙兴之地寻找风水宝地,李淳风最终选定秦岭,于秦岭深山中发现一座万眼窟岭,并且以万眼窟岭为墙,在窟山腹部仿造唐朝宫殿修建出一座祖脉飨魂地宫,而后,率领百官为李唐龙脉举行了盛大的招魂仪式。 传闻,祖脉飨魂宫建立之初,已经贮藏了初唐皇族过半珍宝,神宫建成后,历代皇帝也都会在登基初年再次敬献奇珍异宝,三百年国祚,宝物早已堆积如山。 只是,任何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儿,永远也无法找到窟山,哪怕真的有活人找到窟山,也必定会触动神宫之魂,轻则五弊三缺,重则殒命当场。 你要问神宫还能生出宫魂? 那是自然,地有地脉,物有精灵,建筑也是有魂魄。 住了人的房子,甭管再破旧,风雨飘摇十几年都未必塌方,没住人的房子,不过数年就已经野草遍地、墙倒屋塌。 这,就是屋宇建筑的屋魂,建筑越是高大,魂灵也就越强,最强大的就是帝王建筑的宫魂。 万眼窟岭的宫魂,与寻常屋宇的完全不同,寻常屋宇的魂灵需要人气来维持,这座飨魂神宫的宫魂,却可以在毫无人气的情况下保护宫殿。 靠着,就是袁李二人的风水布置,以及关陇旧族的秘术。 他们,效仿鲜卑生祭巫神之法,将数万奴仆宫人殉葬进飨魂宫,利用这些生人的强大怨念,组成万眼神宫活人不可接近的屏障。 也是因为神宫之魂,古往进来,多少帝王将相、响马悍匪想进入神宫盗宝,最后的下场,莫不都是残缺败落,甚至于把命搁在地宫,永镇魂宫。 李淳风和袁天罡在秦岭为龙脉举行了招魂仪式后,将飨魂仪式画成《秦岭祖脉飨魂祭图》,还把飨魂神宫的真实方位也记载于赤金铜简之上。 他们知道了如此重要的仪式,也就清楚了他们日后命运的走向——李唐皇族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神宫的位置,那么,知道这些位置的人,恐怕多少会被李唐皇族忌惮,哪怕不除去他们,至少也不会让他们能轻易说出魂宫的位置。 袁李二人明白,两族的生死全都捏在了李唐皇族手上,此后,他们数次教诲各自的妻子儿女,等他们死亡后不要贪慕长安繁华,带着子孙远走高飞,以此避免一家被灭族的命运。 其后数年,李袁二人无疾而终,他们的家人带着李淳风的《推背天图》远走大唐,来到东北方向的渤海国。 李家二人的遗族从长安到渤海国后,身上的盘缠已经耗尽,为躲避李唐王室的追杀,只能隐姓埋名没失家世,只说自己是遭河东仇家追杀逃难而来,为此还差点被卖为奴隶。 幸亏渤海国储君甚慕唐风,见他们来自长安就把他们收留在储君府,李袁二人的后人就此成为储君幕僚,在渤海国储君的授意下组建朝奉天官,一直在海东之地大隐于朝,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专司陵墓建造、风水观改,渐渐成为海东之地最负盛名的风水门派。 朝秉忠介绍的朝家往事,与他所说的朝家祖先事迹完全不同,岳青山铁青着脸,沉沉出声:“朝老弟,咱们歃血为盟的时候,你可说过对兄弟从无隐瞒,这话憋了二十多年才说,这可不太厚道。” “岳老哥,我当年入关游历时年纪尚小,当时本就是家中管得严入关游历,当时我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等你们都走了我真正成了朝家当家人,才从宗祠里的碑文中读出这段关于朝家的历史。” 众人看向朝秉忠,他眼中少有算计之色,反倒显得是岳青山在咄咄逼人。 “照你的意思,这赤金铜简记载着祖脉飨魂仪式,那这个东西为何会在海东皇陵里?” 岳观潮一直都好奇,这东西出现在彘兽体内,多少都代表图是被答寅尊故意放进去的! “这,就要说起另外一段往事,与我们朝家看守的海东皇陵有关系。” 朝奉天官在海东盛国经营近两百年后,已经算是渤海国望族,此时风水轮转、九州动荡,巍巍大唐气数将尽,已经到了呼啦啦大厦将倾的地步。 朝奉天官朝道陵向渤海国君答寅尊献上珍藏的《秦岭祖脉飨魂祭》,告知这个皇帝,在秦岭深山中有座满是李唐宝藏的的飨魂神宫。 渤海国君听闻后,对这座魂宫里的宝藏产生了兴趣,只是此时李唐江山还未完全倾覆,他知道按兵不动,只暗暗吩咐朝奉天官做准备,以待时日去秦岭寻找飨魂宫。 唐帝国灭亡后数十年,朝奉天官正式奉渤海国君的命令,化作去西北经商的商人,跨越数个小国来到秦岭。 第四百一十八章:祖先骸骨 此一行,朝道陵诸人信心满满。 他们有祖脉飨魂祭图在手,又知道袁李二人亲自布局的细节,原以为万无一失,宝藏触手可得。 却不料到,祖脉飨魂宫并非寻常宫殿,这些人有幸找到宫殿涉入其窟山,也不知误触了什么机关,那是死的死、残的残,唯有在外面采风放哨的朝道陵和在外接应的朝奉夫子躲过一劫,勉强捡回一条命。 这些朝奉夫子回到渤海国后,将他们的见闻尽数说给渤海国君,渤海王听闻这个消息,虽可惜没找到宝藏,却再也不敢炸再派人去寻找。 其后数年,渤海国也走到了尽头,朝奉夫子把祖脉飨魂祭图送给海东盛皇答寅尊,由他带进地宫。 从此,这幅图就随着海东盛皇沉睡在皇陵,至于秦岭飨魂神宫的传说,也被民间盗墓者蒙上一层神秘恐怖色彩,以至于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天下纷乱罹难,又经过近百年兵荒马乱,知道祖脉飨魂宫的人就更加稀少,连现存的古籍文册都遗失了不少。 岳观潮听完朝秉忠的话,心里琢磨片刻,已经隐约能猜到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他搓着手揶揄道:“朝老太爷,我瞅着你这意思,怕不是还想叫我们去给你盗魂宫吧?” 这话,把朝秉忠的意思都点名了,宋思媛赶紧揪了揪他袖子,压低声音解释道:“话别说得那么直白,老头子还要点脸面。” 朝秉忠被岳观潮直接点破面子,轻轻咳嗽几声掩饰几句: “大侄子,这你可误会我了,我朝家盗取海东皇陵,本也不是为了财宝,而是治我这诅咒之毒,既然咒毒都解了,我家又不是没有正经生意,实在犯不上还贪图墓中东西,再者说了,海东盛皇不仁不义,我们凿了他的墓也属于因果报应,怨不得人,可祖脉飨魂宫却不尽然,李唐皇族尽管防备袁李二人,却并没有下手戕害,而是任由自然老去。” “哪怕是追杀李袁族人也都手下留情,追到海东盛国即停,李唐皇族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只要他们不再踏入唐土,就可以安稳生活下去。”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岳观潮反而不信:“那,你这祖先为啥还帮着答寅尊盗魂宫,难道当时你们不是这么认为的?” 朝秉忠摇摇头,脸色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只能看出晦涩不明情绪复杂:“大侄子,渤海皇族救了李袁族人,朝奉夫子去道魂宫纯属是为了报恩,折在魂宫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说来,当时也确实邪乎的很~” 朝秉忠顿了顿,说起他从家祖嘴里听到的秘闻: “当时,朝奉夫子是有规矩的,一旦下墓父守子不守,只能让当爹的守在出口接应,只是当时朝奉夫子的领头人是李行宗,他明白魂宫危险,特地让他最小的孩子李道陵留在墓外看守,只带着大郎二郎入窟山寻宝,结果就再也没出来。” “为何会有这么个规矩?” 宋思媛仔细听着朝秉忠的话,还不太懂盗墓行的规矩,岳青山却是老江湖了,他解释道: “自古父子之情都是父在前子在后,都说不为父母,就不知道做父母的辛苦,民间也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当爹的留在外面,墓里发生了啥事儿,至少当爹的不会放弃孩子,可若是孩子在外面,真有风吹草动,那只能当爹的自己扛,说不定墓外那孩子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反正也不知道是谁传下来的规矩,若是一家子搭场子盗墓,绝对不能让当爹的下墓。” 岳观潮察觉到岳青山话里的意思,猜测道:要这么说的话,窟山中的尸体,实际上也是朝家的先祖?” “对,当时若是祖先李行宗在窟山外守着,也许结局就完全不一样,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这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剩余人只得悻悻而归。” 朝老太爷说完这番话看向岳老头,老眼变得诚恳,甚至眼底带了一点泪花儿: “岳老哥,我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料想真的进魂宫也离死不远了,可家祖历代教诲在前,要后代子孙救出祖先骸骨,若有余力必当勉力为之,如果没有祖脉飨魂祭图也就罢了,可这祭图失而复得,不正代表冥冥之中的天意?若是能从魂宫中乞得祖先骸骨,也算了结了我的一桩心愿。” “你看我这些孩子,没用的没用,少教的少教,都是些不成器的货色,连这次海东皇陵盗墓都不敢下,反倒是我这大侄子临危受命,帮了我朝家大忙,也成了我朝秉忠的恩人。” “若是你们愿意再下一趟魂宫,宫中所有宝藏尽数都是你们的,我朝家只要祖先骸骨,若有违此言,天打雷……使不得使不得。” 第四百一十九章:连山归藏 岳青山听到现在,总算知道朝秉忠这老狐狸想的什么意思,赶紧拦住这老头子: “朝老弟,若只是想下魂宫,你找江湖中人重金悬赏即可,何必找这样的青瓜蛋,我可听说这次下海东皇陵,都是叫猫爷的在旁边看顾,孩子们这才没全军覆没,要说功劳最大的也该是这个叫猫爷的好汉,啥时候轮到我这侄子邀功了,这臭小子除了有一身莽力啥都没有,你太看得起他了。” “您啊,找个更稳妥的不更好?” 朝秉忠故意把自家孩子损地哪儿哪儿都不是,为的就是抬高岳观潮想让他继续为他们做牛马,岳青山岂会不知他的意思,连话都不接,直接把烫手山芋踢回去。 “这……岳老哥,我也想过找其他人,可是从周易卦象上看,这魂宫也不是人人能进去的,你这侄子实在是地命之人,若非是他而是旁人进了魂宫,必定还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朝秉忠这话说得玄之又玄,众人不懂得卦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孙大乔掐着手指心口暗算,老眼陡然睁大,看向岳青山点点头。 老岳头见孙大乔这样暗示他,也知道朝秉忠没有骗他们,心中反而起了疑心,他不知道他这侄子岳观潮为何有如此能耐,能从魂宫中逃出。 “朝老弟,我那么大年纪了你可别吓我,我这侄子打小就是个莽汉,就会打个猎砍个柴什么的,你冷不丁说他是地命之人,当心再造口业。” 岳青山只得继续打探朝秉忠的意思,不能贸然被他牵着鼻子走。 “岳老哥,我有没有造口业,难道方才孙老弟没有算出来?我记得你也是懂金钱卜算,只需要一算,即可知晓。” 朝秉忠的话孙大乔无法反驳,只得僵在原地先推托出来:“朝老弟,我这十几年都走了霉运,给人家算的东西不是坏了事就是错了运,我算来算去怕是也不准啊。” “还请朝老弟明言,说说为何我这侄子是地命之人?” 岳青山知道,他们要是不松口,朝秉忠也不会善罢甘休,反正他也好奇侄子的地命之象,索性顺坡下驴,问问朝老太爷这卦象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秉忠见岳青山态度缓和,也知道凡事都好商量,不虚一言解释道: “朝老哥,昔日袁天罡李淳风观连山、归藏、周易,推演唐朝前后两千多年大事,现存世间的六十四象谶图其实是被故意抹去了一半,完整的推背谶图虽然是六十四象,却又分阴阳双象,阳象天事,阴象地事。” “《连山归藏》就是为朝家先祖所保存,只是也随着先祖离世,那本书也遗失在外,只剩下归藏用于占卜,即便如此,归藏也能算尽地事,绝非周易可比,周易八卦只能算是二者的择而选用,能算尽人事,却往往在天机地命上不可得,越是测算反而越是迷津在心,不得求解。” “原因,就在于删除了连山归藏中天机地命的部分~” “现如今,《归藏易书》仍在朝家手中,我当然可以算出他的地命是为何物,魂宫变幻莫测无形无声,寻常人进了魂宫只有死路一条,也唯有他带有宿命,才能顺利进入魂宫。” “若是我有一点办法,也不敢让他去魂宫,他当真折在魂宫,我又怎么对得起你啊,岳老哥。” 朝秉忠说得老泪纵横、涕泗横流,岳青山见他如此哀求,不答应反倒衬得他见死不救。 “你是咋想的?” 岳青山把决定权交给侄子。 岳观潮看向众人说道:“二叔,既然朝老太爷说我是地命,那我也没什么推脱的,海东皇陵都下了一次,也不见得魂宫能恶到哪里去,再说了就是再恶也跟我没啥关系,他老人家可说了,只有我们能从魂宫中走出。” “当真?大侄子,若你真的要去,我就是当牛作马也得报答你。” 岳观潮见朝秉忠要下跪,赶紧站起身虚扶几步:“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么大年纪了,我可不敢受您的跪,我代你们去魂宫,也就当还了彼此的因果。” “不知老先生可知道,你们年轻时动了大咒的事情?” 岳观潮话锋一转,说回这三个人中诸葛年轻时的事情。 朝太爷点点头,眼中满是愧疚惬意:“啊记得,当然记得,此次也是为了大咒而来,我起初还不把大咒当回事,直到下墓惹来青翅母蝉,病痛缠身十几年这才意识到是动了大咒,可这时候已经是太晚了,现在想想,也是我惹来的这通报应。” 说完,朝秉忠站起身子,坐进孙大乔和岳青山中间,拉起他们的手: “也怪我,当初我就应该把两位老哥哥留在松江镇,哪怕家里人再怎么反对,我也不能退缩,如此一来,我不会病痛缠身、孙二哥不会瞎眼贫苦,岳大哥也就不用孤寡悲苦。” 第四百二十章:隔山打牛 “说来也算是缘分,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侄子时候,就已经从他弟弟面上看出是你的孩子,只是当时还不是相认的时候,也就没有提起这一茬,如此想来,想是老天爷都提醒我们,该去了结前尘往事了。” 朝秉忠这番话,叫三人又想起年轻时的经历,数十年不见的隔阂渐渐消融,岳青山语气恢复和缓:“这事儿你可知道怎么解决?” 朝秉忠确实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办,思索片刻说道: “岳老哥,大咒发乎天受乎人,属于天应咒谶的一种,你要现在问我如何解除咒谶,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家先祖身上带着《连山易书》,如果大侄子这次能把那本书找到,也许能通过卦象,得出解天应咒谶的法子。” “我执意要他去,就是存了解除咒谶的私心,没想到二位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也算殊途同归。” “你们放心,地命卦象绝都不会错,这一路艰难险阻,始艰危终克定。” 岳观潮看向朝秉忠,不得不说还是被这老头子给绕进去了,他估计有好几套招式准备对付他们,如果苦情哭诉行不通,他肯定会把天应咒谶拿出来说事儿,既然三者都深受其累,那就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如此一来,就必须有个人去墓中把《连山易书》取出,好解决咒谶。 啧啧啧,步步为营,循序渐进,朝家老太爷不愧是掌管了朝家半个世纪的能人,话说得既有情谊也有悔意,就是个年轻时做错了事的小老头,在不知不觉间引得所有人都同情他,这也算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朝老弟,这几日风雪太大,要不我们先回去,等把去秦岭的时间定了再来通知你们。” 朝秉忠目的达到也没有撕破脸,心情想来是极好,连连挽留他们两个:“要不,二位老哥哥今天就不走了,我好设宴款待二位,想在想想,年轻游历关中的时候,烧刀子配上烧豆子那都能喝得高高兴兴,现在吃多了佳肴好酒,反倒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味道,看来我朝秉忠是真的老了。” 孙大乔虽然瞎眼,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朝秉忠想留他们在这里,估计也是惧怕大咒再生效,想明白这一点,他拍着朝太爷的手宽慰道: “朝老弟,我家还有闺女得看顾,岳老哥家那小子我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岭南远在陕地,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过去的,不如等这阵子风雪过去了,这些孩子们出发的时候再来设宴,一来为我们临走践行,二来咱哥仨也好共叙往昔,可好?” “那敢情好,文顺,你替我去送送你这俩伯父。” 朝文顺点点头,引着岳观潮他们出了公馆,等见汽车轰隆,这才返回院子。 轿厢中,岳青山看向侄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嚷嚷道: “臭小子,别看我这朝老弟把自己说的那么苦,未必真就只能你替他去,你咋知道天底下就你一个地命,说不定人老头子是故意诈咱爷俩呢,这老狐狸从金鼠会就喜欢玩儿恩威并施这一套,这些年倒是又练得炉火纯青了,要不是他提起来连山易,我还真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也就你,还傻愣愣地以为自个儿是大救星呢,万一是他故意坑你送死,那可咋办。” “岳大哥,这话朝老弟确实没说错,我刚才也掐算了一番,我这大侄子确实有逢凶化吉的命,就是没法子算出他是地命,关于这一点他应该没诓咱俩。” 孙大乔安慰过后,岳青山渐渐冷静下来,岳观潮只得先把心里的盘算告诉这老头子:“二叔,我们俩早就看出朝秉忠打的什么算盘,替他去魂宫确实有找朝家先祖骸骨的打算,更多的情况不是为了他们朝家,是为了我们自己。” “章家还在虎视眈眈盯着我们,她有多恶毒,孙大乔也都告诉咱俩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就是个喂不饱的豺狼,多少宝藏填进肚子也填不满,等咱叔爷俩啥时候干不动了肯定就是死期。” “我是想,要是能有个机会,把章氏和他那儿子在外地给弄死,算是彻底解决了这心有大患,这些天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事儿,刚才听朝秉忠说魂宫凶险万分,那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要是那什么小军阀、老妖婆、小杂种全都死在魂宫,我们可就完全自由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攻心妙计 岳青山听完侄子的话,再一细想他应下的差事,总算琢磨过味儿来了: “你是想隔山打牛、一箭双雕,既把魂宫里的尸骨拿出,也要把这些害我们的人都拉扯进去,最好是他们自己折在这里!这好是好,可你咋知道那老婆子会顺杆儿爬,她的心眼子比蜂窝还多呢,你骗得了她吗?” 老岳头仔细琢磨着侄子的注意,主意确实可行,只是他们预料不到老妖婆的动作,总不能用枪把子抵着她的脑袋去秦岭,那这样的话,谁都知道他们的目的不简单。 宋思媛开着车,边走边说道: “岳二叔,观潮的主意我也赞成,反正咱们也得找机会摆脱章氏母子,这有现成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如果错过时机,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您刚才说的也确实在理,章氏这人工于心计城府颇深,如果有人贸贸然叫她们去秦岭,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反倒有可能提前暴露我们的目的。” 岳观潮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看向宋思媛:“宋千金,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那你说咋办?” “我在想,如果是章氏自己打听到秦岭有唐朝三百年宝藏的消息,你说她会不会自己就去了?” 这话,说得三个人眼前一亮,岳观潮看向她:“宋千金,你的意思是故意憋着消息不放,叫老妖婆自己去打听出来,然后我们静观其变?” 宋思媛古灵精怪点点头,继续朝三人解释她的意图: “是~我们大肆宣扬秦岭有宝藏,章氏心里肯定会考虑这到底是不是局,她会想这有没有可能是引她入局的鸿门宴,这种人最是多疑多思,她想得越多就越是不想入局,但这种人也有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固执己见。” “我看她在二十多年里,始终不肯放弃救会唐殿戎,可见此人极度偏执,甚至可能心中还有某种病态扭曲,毕竟是她纵容唐殿戎去巫棺镇送死,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就只能把愧疚转为对他人的嫉恨,我想,这也是她紧追着你们叔爷俩不放的原因。” “如此偏执,一旦她自己认定秦岭有宝藏,她的内心自己就会说服自己要去,我们必须告诉她秦岭此行危险重重,章氏这人对你们恨之入骨,如果有机会得到李唐百年宝藏,还能把咱们都解决掉,你说她会不动心?” “等她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不用我们费心去吸引她,自然是鱼儿咬钩肉包打狗,一准上当。” 宋思媛的计策攻心为上,叫三人大呼玄妙,只是岳青山对如何施行计策犯了难:“丫头,你这个法子攻心为上确实好,可咱们怎么能保证章氏会主动查到这消息?” “这个我也想过,咱们这里就有现成的人。” 宋思媛朝后瞄向孙大乔。 “得,我明白宋千金是啥意思了,您是想要老头子充当这个线人?” 孙大乔虽然颇感意外,却也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这里面只有他与章氏还算熟悉,也相当于有机会接触章氏给她吹这个耳边风。 宋思媛点点头:“没错,章氏知道你消失了,到处都在打探你的情况,等过些天花铃的身体养好了,你们就可以返回小南门儿了,我猜测这老妖婆会把你抓过去,好好问问你这几天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就要看你孙大乔怎么表演了,反正一定要把朝家的真实情报透漏给她,只等着他们上钩即可。” “好,这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人敲定计划,总算知道以后该怎么行事,此后又过了五六天,花铃仅存的虚弱也养好了,孙大乔按照计划叫了辆马车,带着他们的东西返回小南门。 算起来,孙大乔也从小南门走了大半个月,这些窝棚户里的穷苦人大都几十年邻居,互相也都认识,一见他回来了,立马凑近过去打招呼。 一个推着架车卖柴火的老头子见马车走来,主动凑过去打招呼:“哎呦,孙大乔,你带你闺女出远门儿这几个月,是干啥去了,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 孙大乔下了马寒暄道:“嗨,半个月前我闺女不是弱病又发了嘛,听别人说外乡有个神医包治百病,就想带着她过去悄悄。” “那咋样啊,这病赶紧治好算了,大冬天这一趟趟跑的。”柴夫说道。 孙大乔早就想好叫花铃继续装病,花铃听到他们这么问,故意咳嗽几声引得所有人都听见。 孙大乔心领神会故作愁容说道: “还能咋样,又是个庸医,没治好就算了,我还得再给人掏辛苦钱,这一来一回赶路的时间都快比看病的时间都多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鸿门赴宴 “慢慢来,慢慢来,打小生的病都是弱病,说不定再长长就好啦~” 他们寒暄的这会儿功夫,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孙大乔那么鸡贼,一眼就看出周围巷子里有许多偷摸瞄着他的神秘人。 这情况,果然与宋千金所说的不差,章氏老太婆已经等不及,一直都在等他回来。 既然吃腥猫都在藏头露尾了,他也没必要再演戏了,驱散了人群立马往自家院子走,待花铃进了自己房间,果然有黑衣人找来,另外两户人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只敢在窝棚处偷瞄。 “孙大乔,你可回来了,我家主人可等急了。” 黑衣人脸包得紧紧的,声音在厚重围巾里异常混沌又模糊,看四五个人的阵势,是要把他拖走。 “几位好汉,我知道老太太在等我,容我跟闺女交代几句,这就跟你们过去。” 孙大乔走到另外院子里,冲着棚户里的邻居说道:“刘婶儿,我要跟着朋友出去,今天可能要晚点才回来,你们先照应着花铃。” “哎~好嘞,咱都是多年的邻居,你放心吧,我们指定儿看顾着花铃。 收拾妥当,孙大乔被黑衣人带进胡同里的轿车,出了城一路赶往朝着唐家庄。 …… 唐家庄、唐府、敬慈堂 朝府内院孙大乔也来过许多次,这次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冷峻,甚至下人奴仆都不敢大声走动,屏息凝神歪头瞅着这老头子。 孙大乔仔细一想,章氏这老妖婆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儿,他跟着黑衣人穿巷过宅来到章氏居住的敬慈堂,等下人通报后掀开棉帘子踏进门槛,堂内烧了洋锅炉又放了火炭炉子,不但不冷反而烘得满身是汗。 孙大乔抬头看了一眼章氏,今日穿得素净又文雅,那五蝠大袖衫配着深蓝通草花马面裙,外面还照着个缀着貂皮的灰皮袄子,手中佛珠从不放下,随着嘴里嘟囔上下拨拈。 别看堂中佛香弥漫,孙大乔不但不觉得心安,反而提心吊胆起来,赶紧半跪地上打了个千儿:“给老太太请安。” 这话说出来章氏并不应答,只是闭眼拨拈着佛珠,半晌后才缓缓睁开眼:“得了,得了,孙大乔,你又不是旗族,你跟我搞这套有个啥意思,你也别担心,老太太可不吃人,找你来就是叙叙旧。” “起来吧~,我看你们是越发不懂规矩了,孙先生来了,连个凳子都不给备着。” 章氏话音未落,已经见老妈子眼神招来丫鬟,她们战战兢兢搬来凳子,很快就又退出去。 “孙先生请坐~” 孙大乔知道,从入宅开始就已经是章氏在给他立下马威,一路走来如此肃默,叫人不由得心惊胆战,临到头了,却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得不说驭人权术之高,叫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若是道行再浅一点,早就吓得七荤八素全招了。 既然来这里过堂,孙大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坐进凳子单等着章氏发难。 “孙先生,我琢磨着我这侄女儿的药也该吃完了,上月这个时候都来拿药了,怎么这几天晚了那么多,我怕你们出啥事儿还派人去看过,这半个月也不知道去了哪,万一断药就不好了。” 章氏说这话时,语气里都是关心,可眼神中却并无关心之色,甚至比以往还冷酷。 孙大乔早知道她会这么问,这些天即便宋宅消息再严实,凭章家的人脉也该探听到一部分了,要是说谎反而令她起了疑心:“老太太,我听说老账房镇神风叫于二当家吓得什么都招了,我真是被他给连累死了,人于德安直接找上门来,恨不得横劈了我,这一点我想瞒也瞒不住。” “后来,还是他见我闺女可怜,这才没拿我的脑袋,要不然啊,我也得跟老账房似的大病一场。” 孙大乔何等鸡贼,他不可能把泄密的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索性岳青山是先找了镇神风才查到自己,说来论去也不是他先告的密,这番话说出去把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话确实是油滑刁钻,可实际上却也是那么回事,章氏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见孙大乔说了实话,章氏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快:“这我倒是听说了,我没想到这老东西年纪大了还那么厉害,这些天你消失,就是跟他们有关?” “老太太明察,于二当家找我就两件事儿,一是询问我关于您陷害我的事儿,二是想和我一起出主意…嗯…对付您。” 孙大乔说起最后一句话,故意停顿犹豫片刻,伪装出害怕的脸色。 第四百二十三章:坏水坏屁 “你答应了?” 章氏可能也没想到孙大乔如此胆小,眉头一扬分外得意:“噢,他准备怎么对付我?” “老太太,于德安告诉我,您当初怎么对付他的,他就怎么对付你。” 这些话孙大乔压根不需要明说,镇神风做的事情都是章氏授意,她只要想清楚这些天对岳青山做过什么,立马就知道岳青山到底是啥意思,她如此自负又岂会害怕。 “笑话,我兄长是章将军,我也是银驼寨大掌柜,他不过是个管林场的庄田汉子,他拿什么跟我斗?” 章夫人说完,嘴角蔓延出一丝得意,继续贬低道:“我压根就没把岳青山叔爷俩放在眼里,他们只不过是我用来盗宝的白手套,还真当老太太我不敢杀他们。” “比起他们,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想,你这半个月消失了,我怎么确定你没有被他们收买,又或是专门跑来故意对付我的?” 章氏多疑病又犯了,把话题转到孙大乔身上,在孙大乔没有打消她疑虑之前,她只会把这老头子当做敌人。 孙大乔深知这一点,眼见老妖婆犯难,赶紧表表忠心:“老太太明查,我一个瞎了眼的糟老头子,哪儿敢设计您呐,我就是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耐啊。” “不过,我虽然不愿意,这于德安确实下了血本,这半个月不是给我送钱,就是带我闺女去看病,这段时间连累得我也跟着他们跑,甭管省城的洋医院还是外县的神医,我们都跑着去看了一遍,可惜我闺女的病天生凶险,连人家洋大夫也没看出是什么病,磨了我们半个月,到底儿还是送我回来了。” “你们俩以前可是拜把子的兄弟,难道你就不动心?” 章氏继续把孙大乔往坑里带。 “老太太,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以前年轻不懂事儿,拜把子纯属是为了搂钱,哪里是什么歃血为盟的真情感,虽说于德安对我好那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想要的左不过是让我成为卧底,继续在您这儿做事,好为他互通有无、传递消息。” “您瞅瞅,知道这一点,他对我的那点子好,仔细琢磨起来可都是算计。” “算计?那在你看来,我对你孙大乔也是算计?” 章氏听着孙大乔的话,察言观色看不出说的假话,但是又知道这老头子见钱眼开,决定再试探他几次:“这么说,我对你们父女的好,也成了算计?” 孙大乔赶紧起身离开板凳,欠身陪着笑脸:“老太太,您和于德安可不一样,于德安对我好,完全是想叫我当卧底好看着您,连为我闺女看病都想着挟恩图报,您遇上我孙大乔的时候,我那时候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是您二话不说接济我们一家老小,还分文不取给我闺女药吃,这一个月为我们花一两百大洋,您说您图我什么啊?” “这种如再造父母的恩情,我是百死都难偿还,我愿意为您出主意全是想报答您的一片恩情,更何况不提恩情,我还得从您这儿拿为闺女治病的药呢不是,这药您还给吗?” 孙大乔的话相当于给章氏吃了定心丸,他把于德安贬得跌入土地,也是想让章氏出口恶气,好叫她高兴高兴。 章夫人见他如此识趣,渐渐放下戒心:“当然给,我这侄女儿生得这么可爱,若是因为没药吃没了,那不成老身的罪过了,只是,你如今打算怎么办,难保他不会再找上你。” “老太太,不如一劳永逸,给咔嚓了。” 语毕,孙大乔做了个割头的手势。 “孙大乔,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叔爷俩对我有用,我要是杀了他们还怎么下墓盗宝,这俩人讨厌归讨厌却实在好用,你冷不丁叫我杀了他们,我当真可惜。” 章夫人只是狂妄而不是傻,她再恨岳氏叔侄俩,也知道有些事实无法轻易抹去:除了岳观潮,还真没谁能从那么多墓中出来,短时间内也无法培养替代他的人。 “老太太,您可知道于德安带我去了哪里?”孙大乔故意压低声音,凑近章夫人耳边:“他带我去了商埠地的朝家公馆,您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往事吧,我和于德安就是听了朝家太爷的话,才知道那么多大墓。” “这几天,于德安以叙旧为由,就是带我去见朝老太爷了,他们密谋去挖一个更大的墓,比以往的任何地方藏的宝贝还多~” 孙大乔话音未落,章氏心中咯噔狂响,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她千算万算,只能猜到于德安联系孙大乔是为了对付她,完全没料到朝家居然也来奉天了,甚至还准备再次搅局。 情况陡然生变,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端着架子,笑得满脸褶子都快抻开了:“老孙,你这消息可靠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毒计在心 孙大乔见老妖婆态度大变,脸上渐渐收起怯懦,越发收放自如:“老太太,这要是我道听途说的消息,你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说,我可是亲耳听见那朝老太爷说起他们朝家祖先的秘辛,绝对错不了。” “他们朝家还有什么秘辛?难道比海东皇陵还重要?” 章夫人与朝家合作,纯粹是因为不想独担风险,她对于朝家并不熟悉,如今听完孙大乔的话,反倒对朝家涌出极大好奇心,把这瞎眼老头子按回圆凳继续问道:“你快别卖关子了,你知道些什么,速速说与我听。” 孙大乔看章氏已经被绕了进去,不再卖关子,继续解释道:“老太太,朝家先祖侍奉海东盛国前,曾经是大唐的风水术士,他们是袁李两家的姻亲之后,他们跟我说的大墓,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亲自选定的祖脉飨魂神宫,此墓身处秦岭万眼窟岭,千百年听说者有很多,寻找者人屈指可数,甚至有那主动寻找魂宫的人,直接消失在窟岭,此后再也没从里面出来。” “为何?难道这魂宫周围也有人保护?” 章夫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魂宫也像海东皇陵一样,有传承千年的家族在暗地保护,等闲人不可接近。 孙大乔摇摇头:“非也,非也,朝老太爷说,整座宫殿都被袁天罡、李淳风利用鲜卑生祭礼造出万千生魂镇压周围,任何人去了都是九死一生,这里面也包括朝家先祖。” 他顿了顿,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低声说道:“朝老太爷直言,朝家先祖在李唐江山覆灭时,曾经带着朝奉夫子去魂宫寻宝,只是时运不济,大部分朝奉夫子都折在墓中,唯有朝家先祖朝道陵逃出,之后,他返回渤海国为答寅尊选定了海东皇陵。” “朝家这一次找上门,就是想拜托岳氏叔侄帮他们找回朝家祖先的尸骨,同时将墓里的宝贝一分为二。” 孙大乔说完最后一句话,章夫人听得眉头横跳,一想到朝家和岳家想独吞宝贝,她恨不得撕碎了这叔爷俩,仔细想想杀戮难免坏了大事,索性忍下来继续说道:“方才你说大量的财宝,到底是多少?难道比海东皇陵里的东西还多?” “老太太,何止啊?” 孙大乔故意装得很激动,伸出三个手指头不断颤抖: “老太太,您想想,大唐国祚三百年,比之海东盛国强大富庶万倍还多,当时大唐与数千国家往来贸易,扬州广府的港口上,从海洋而来的商人团体络绎不绝,他们所积累的财富,放眼那时的天下,都算无可匹敌者。” “李袁二人修建祖脉神宫时,李唐皇族已经把皇室半国宝藏贮藏其中,其后的二十几个皇帝,每个皇帝登基时都会再挑选一部分宝物送入魂宫,以充实祖脉滋养龙气,可以说秦岭的飨魂神宫,是大唐皇族以举国之力供养的宝墓。” “老头子想过,他们这样做也是想有备无患,有朝一日李唐皇族式微,或许还能将魂宫打开取出里面的宝藏,以图招兵买马东山再起,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他们想得再好,也抵不过历史洪流。” “若不是墓中宝藏过多,又过于危险,朝家怎么也不会找上岳氏叔侄。” 孙大乔说话时,章夫人听得连话都不敢说,等老头子话音落了半晌才渐渐从癔症中回过神。 “那,他们俩可答应了?” 章氏看向孙大乔,颇为再一这一点。 “他们当然答应了,岳家叔侄早知道您的想法,他们俩也想要对付您呢,有了这些钱说不定还能招兵买马对着干,哪怕不招兵买马,那么大量的财富给了大人物,捐个司令将军什么的,未尝做不到哇。” “反正,岳家叔侄与您早已是势如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孙大乔知道,他说的假话立马会被章氏识破,说真话反而能得到她的信任,此话一出,章氏的老眼陡然睁大,眼白中充血冒红丝儿,瞪得恨不得凸出眼眶:“你说得不错,我与于二当家早就是死敌,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势如水火,若不找机会杀了他们,终究是给我自己招祸。” “朝家可说过进去九死一生,他们就不怕折在墓里?” 章氏抱住孙大乔话里的疑处继续追问,想看看这老头怎么解释这一点。 孙大乔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一些,好叫她尽快做决定: “老太太,重赏必有勇夫,朝老太爷为了说动岳家叔侄加入盗墓场子,可是下了血本了,他知道这场盗墓过于危险,早早就答应了岳家叔侄所有宝藏一分为二,同时若是他们顺利从墓中出来,朝家会以他家的势力来帮助二人摆脱您的纠缠。” “至于如何摆脱?自然是得打掉您的势力和左膀右臂。” 第四百二十五章:黄雀在后 孙大乔虽然没有明说朝家怎么对付他们,章氏却也知道她的左膀右臂是什么,除了银驼匪寨,那就只剩下兄长章将军。 一旦要砍下她的左膀右臂,必然要对匪寨和章将军动手,想明白这一点,章夫人气得攥紧手指佛珠,指甲力道之大竟然把链条掐断,佛珠哗啦落地,惊得满地咔哒乱响。 孙大乔知道,章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夫人,这两个天杀的货色,果然在背后密谋对付您,不若找人直接做了他们,也免得咱们处于被动。” 刘妈妈就是章氏肚子里的蛔虫,她的话虽然恶心却也是章夫人心中所想。 “不可~” 章氏看向刘妈妈,示意她闭嘴:“这里是奉天,我们做事得有所顾及,哪怕不顾及这叔爷俩,也得顾及宋家的势力,一旦我们把他们杀了,宋家必定和我们没完。” “真的想杀他们,也只能是出了奉天再行动?你觉得什么时候杀了他们最好?” 章氏看向孙大乔,把这烫手山芋又抛给他。 “夫人,我觉得单纯杀人太过容易,反正这些人早晚要出东北,只要去了外省,咱们做掉他们轻而易举。” 孙大乔的话正对章氏的口味,她紧绷的精神渐渐松弛,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孙大乔故意皱眉,装作严肃的样子:“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咱把他们在半路杀了究竟能得什么好处?您是能得巨量财宝,还是能出了杀夫之气?杀了他们不过碾死一只蚂蚁。” “照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过他们叔爷俩?” 孙大乔赶紧摇头:“非也,非也,你死我活的态势岂能放过他们,杀他们也是讲究时机的,若让老头子我献丑一计,我会在魂宫把他们给杀了,这样不但可以接替他们拿到宝藏,甚至还能和朝家合作,反正于德安知道的大墓也多出自朝老太爷。” “你想想,若我们能得来那么多财宝,只把财宝的十分之一拿来交际通融,还怕区区宋家?这样一来,您和朝家既平分了财宝还能继续合作,也就免了再找盗墓的能人,何乐而不为?” 孙大乔的主意确实蔫坏蔫坏的,被他这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鼓动,章夫人已然知道该什么时候让岳家叔侄死才最有价值,朝他点点头说道:“孙先生,你说得确实不错,岳家叔侄于我有用,即便是他们的死,也该叫我得利。” “夫人,说句迷信的话,但凡是死在魂宫的活人,大多会被魂宫的祭祀风水所影响,世世代代不得超生,只能化为孤魂厉鬼守护宫殿,一旦这叔爷俩死在魂宫,那可真是不得往生啊,于您来说,是不是也就相当于报了杀夫之仇?” 章夫人听完这一点,朝他点点头:“确实,他们就该死在魂宫最好。” “如果真的如此计划,那我的队伍就要晚他们走几天,等他们彻底进入魂宫再现身,也唯有这样,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章氏前后踱步,连脚下踩了珠子都不注意,刘妈妈赶紧把珠子踢开,免得硌到她的脚底:“夫人,当今脚下~” “无妨,这点痛感对于我所受的心中煎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这二十多年我日夜不得安寝,就是为了思索如何报仇,如今有报仇的机会,当真是一扫心中憋闷。” 章氏打定主意要杀岳氏叔侄俩后,激动得恨不得哭出来,她趁热打铁看向孙大乔:“若是我比他们晚走,怕计划有变,我需要一个内应,帮我时刻传递消息,既然孙先生您已经被于德安选中,不妨将计就计答应他在这群人里为我充当内应,可好?” “这,天高路远,恐不能胜任?而且我还有闺女要养。” 孙大乔心中清楚,不能随便轻松答应这老太婆。 “你放心,我可以找人保护着你的院子,等到你回来的时候,不但你们父女可以团聚,甚至那些财宝也能分给你一份儿,这次你也知道我给岳家叔侄的酬劳是多少,你总不会以为我章氏会食言?” 章氏如此固执难通,早已被孙大乔这通鬼扯给绕进去,非要跟着去魂宫不可。 孙大乔又推脱了几次,这才装作勉为其难答应:“好是好,只是得老太太多赏赐些大洋,一但老头子我被发现,肯定得被岳青山给打死,这笔钱就当是给我闺女的活命钱。” “这你放心,只要你孙大乔跟我一条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第四百二十六章:千真万确 章夫人说完,赶紧示意刘妈妈去往内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包鼓囊囊的钱袋子:“里面是五百大洋,你这次可以先带回去,以后若能出来必定根据财宝多少,重重赏赐。” “孙先生,我只对你有一点要求,把岳氏叔爷俩看紧了,只要我的白鹰飞来,你就要跟我报告他们的行踪,明白吗?” 孙大乔眼神油滑接过大洋,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我知道,请老太太放心,绝不辱没使命。” “成,既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免得这些人起疑心,这些丹药我先给你。” 说完,章氏拿出白瓷瓶递给孙大乔,这老瞎子又是一顿千恩万谢,被黑衣人护送着出了唐家庄。 在他走后,章夫人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转向内室说道:“老哥,这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声咳嗽从内室响起,不过片刻,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仔细看,此人上半身穿着褐灰团纹马褂、下身烟灰棉袍,脚下还瞪着走地棉靴,外面罩着毛色鲜润的貂皮大袄,一幅黄檀木的拐杖驻在地面,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货色! 从领口塞着的怀表看,也算尽力在装文化人,只是,精明的眼神、脸颊眉头的横肉,还是暴露了他是个造反起家的爆发户,身上无半点军气可言,只有钻营市侩、以利为先。 此人,正是营川城防务总长,章汉生,章将军。 “妹子,这老瞎子如此刁钻?他的话足以信几分?” 章汉生从漕吏起家,身上背了不知多少人命与背叛才熬到现在,天生就认为这等油嘴滑舌的算命先生不靠谱,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又怎么能轻易相信。 章夫人笃信的事实,却早已深深扎根在心中,她见章汉生不怎么相信,赶紧把他按在座位上,解释道: “老哥,你说的情况我也能想到,妹子我也想过孙先生所说的情况可能是假的,可是那魂宫的秘闻却有可能是真的,要不然,朝家也不会大老远跑进奉天公馆,秘密约见岳家叔侄,我信孙先生不是因为相信他这个人,而是相信他所说的现实。” “一来,岳氏叔侄确实知道我们太多秘密,若是任由他们继续活着,难免会东窗事发,他们那么恨我们,若真的有机会跟朝家结盟,只要摆脱了我们控制,后来必定狠狠咬上一口。” “二来,即便他们不杀我们,要真是让他们与朝家平分宝藏,也就相当于让他们拥有了起家的资格,万一他们再利用这宝藏做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三来,朝家这次也参与其中,我们已经与朝家共谋过一次大墓,若这次还能继续合作,也许还能和朝家结盟,有了朝家的盗墓秘法,我们压根也不需要岳氏叔侄他们。” “兄长~”章夫人把手放在章汉生肩膀上,语重心长说道:“魂宫宝藏甚多,要是我们能把宝藏拿到手,也许能为你的仕途更添一成力,总而言之,这岳氏叔侄非死不可。” “你难道忘了,岳青山年轻时怂恿你妹夫去巫棺镇,这才葬送了整个匪寨,害得我们母子二人孤苦伶仃二十年,这个深仇大恨若不报,我百年之后都没脸在九泉之下见殿戎~” 章夫人还没说完,老眼泪花儿涌出眼睑,章汉生赶紧拿出手卷:“行,怎么都行,反正只要出了奉天,咱杀了岳氏叔爷俩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章夫人得偿所愿,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起自己心中筹谋: “兄长,既然岳氏叔侄俩都这么想了,我猜测他们一旦离开,就会让宋家开始行动,那唐府章家可就危险了,我得通知银驼寨在暗地里守着唐府,一旦有治安署官兵靠近,就伪装成打家劫舍把唐家保护起来,必要得时候先毁掉唐府销毁证据,如此一来,唐府就成了交战地,阁麟这孩子就不能再留在东北,必须得把他也带上。” 章氏走来走去,看向兄长章汉生:“老哥,这次盗墓少不得要利用大量人力,你的官兵训练有素比银驼寨要好用,拉出工兵营跟着我们一起出发,怎么样?” 章汉生仔细琢磨着他这妹子的话,微微面露难色:“妹子,拉出一个营是没问题,只是要是我也跟你去,我这擅离东北,少不得要挨上官申饬。” 第四百二十七章:打雪仗 章夫人知道他的老哥在乎什么,继续解释道: “你想想,你与我盗墓的这些事暂且没有人知道,一旦宋家要动手必定要在盗挖陵墓上大做文章,若要让这些事见了报,你以后的仕途可就得靠边站了,到了这个地步,你在奉天也未必安全,你的手下官兵忠心者有多少,你一旦被大人物怪罪,恐怕很快就会落得失势败落的下场。” “不若先远走外省,等确定拿下财宝再归来,等回来了就再做打算,我们有了这批宝藏,难道还怕有人为难我们?”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一旦治安官兵要动手,你远在外面也可以免了危险,置身事外才是正经事,就先让他们在奉天闹吧,等我们平安归来,就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章氏的话,明显让章汉生心动,他低头思索片刻,决定按照妹子的意思来办:“好,就按妹子你的意思来,我这几日就叫手下整备兵力,把工兵营全给你拉去,你这些天好好盯着他们,等他们走了我们也出发。” “一切全靠老哥成全了,这几日未免打草惊蛇,我们不要在明面上监视他们,一切稳妥为主。” 章夫人见她这兄长同意,心中大石头总算落地,脸上愁容渐渐舒展,一改悲苦脸色,兄妹俩打定主意要施此毒计,开始在背地里暗自发力,只等孙大乔来信就立马动身。 …… 奉天、锣鼓巷、宋宅前院。 风雪数日,难得天晴。 白毛风早已消失,寒风虽然依旧呼啸,吹在脸上却没了刀割之感,阳光自天穹洒在雪白积雪上,漫散出熠熠白光,更远处的古树化作雾凇冰雕,仿佛梨花茉莉缀满枝头,屋檐廊台下全是宝剑似的冰溜子,如锋利犬牙倒掉在下。 前院里,宋伯早早让长随拿起箩筐,嘭嘭敲着冰溜子,只等他们落尽箩筐被抬走,免得砸下来伤到人,他见宋思媛带花铃出来,笑脸盈盈道:“小姐,您可得离屋檐远点儿,这冰溜子不牢固,怕伤了您。” “没事儿,宋伯,今天好容易天晴了,我带花铃来院子里堆雪人,” 宋思媛说是带着花铃堆雪人,那么冷的天气,这俩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搓雪球这样的苦活累活全都被甩给岳氏兄弟俩,二人像两个狗熊似的,戴着毛手套搓起院子里的积雪,哪怕穿得很厚,照样感觉寒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斯哈吐着热气。 “宋千金,你俩不能光站在客堂里烤火炉吧,你们自己来搓?” 岳氏兄弟靠着硕大雪球,累得一屁股坐进地里,帽子一脱,头顶簌簌冒着热雾。 宋思媛手里抱着汤婆子披着毛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笑道:“你不是有力气吗?帮我们搓几个雪球怎么了?” “那也不是那么用的,我们快冻死了,你快让我们烤烤火。” 岳观潮走进屋檐下哆嗦着身上的残雪,把手套揪下去靠近火盆,炭盆里火焰渐渐融化指尖的冰冷,化作热气在眼前簌簌跳动。 “你们凭啥什么舒服?我俩冻得跟狗熊似的,看招儿~” 岳二炮跑过来还没站好,立马从袖口捉住一枚雪球,卯足力气仍进宋思媛身上,糊得满脸是碎雪,她从嘴里吐出一口雪水,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岳二炮,你完蛋了,我他妈弄死你!!!” 宋思媛恼羞成怒丢掉汤婆子,抓住脸盘大的雪球不管不顾追得岳二炮满院子叫唤,一头雪球,终究还是砸在他脸上,弄得满头都是雪屑。 “你们赶紧来啊?不是要堆雪人吗?” 宋思媛拿起雪球,又朝在内院门观望的小丫鬟砸了几个,引得她们也都拿起雪球加入战场。 一时间,雪球冰屑乱砸乱飞,好似又下了场鹅毛大雪。 宋伯走进院子,见满地都是残雪难收拾,却也明白千金难免心欢喜,躲着雪球来到宋思媛身边低声嘀咕道:“小姐,门房有外客来访?” “外客?我最近可没邀请客人过来,他长什么样儿啊?” 宋思媛回忆这这几天的作为,她和岳观潮忙着收集陕地和秦岭的资料,压根就没出去过,也不存在叫客人来见的情况。 宋伯挠着后脑勺,仔细回忆那客人的样子:“呦,那长得可好看了,看着跟个细皮嫩肉的玉面郎君似的,身后还背着剑筒,也不知道是道士还是云游侠客,嘴边挂着一句口头禅。” “秦岭本无神,山中有仙客。” 第四百二十八章:侠客行 “我知道了,你把他请到西客厅,我在这里见他。” “好嘞~” 宋伯走出门房不过片刻功夫,领着徐侠客走进西客厅,他站在走廊下抖搂出寒气,掀开帘子踏进客堂。 “哎呦,徐兄,不是说要回秦岭吗?怎么往奉天来了?” 宋思媛看向此时的徐侠客,里面还是那一套单薄白衣,外面套着一套漆黑羊皮袄子,配上羊毛大盖帽,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如果不是脸面依旧白净,看起来跟个进奉天拉货的货郎没什么区别,那鼻头冻得通红,不断搓着手,好歹自己能暖和暖和。 徐侠客明显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把子讪笑说道:“说来也惭愧,前几天我把古明禅师和净空送上火车,知道他们身上钱不多,就把自己仅剩的一百大洋全都留给他们了,穷家富路好歹手里宽裕点儿。” “这么一来,我自己回陕地的钱就不够了,兜里的几块大洋也走不了多远,既然走投无路了,索性就来奉天看看,我看你哥是奉天治安署的,你们家应该很有钱吧,要是能支援我点儿就更好了。” 徐侠客说完,不好意思笑了几声。 “钱嘛,也没多少,不过房子倒是很多,你这几天可以暂时借住在宋宅。” 宋思媛古灵精怪的眼神笑意满满,还没说完就朝他招招手:“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烤火。” “别了,我这几天还得回秦岭,我可不敢在外面逗留了。” 徐侠客见宋思媛有展留他几日的想法,赶忙推辞过去。 “徐小哥,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过几日也得去陕地,不如我们一起做个伴。” 宋思媛还没说完,徐侠客瞪大眼睛:“宋千金,您就别逗我了,你们去陕地做甚?” “这可不能告诉你,我只告诉你一样,我们过几天确实要去陕地,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徐侠客眼见宋千金再三强调要去陕地,眼神看向岳观潮,见他默认点头,脸上涌出笑意:“那可太好了,我奉陪到底。” 说完,他脱下脏衣服坐进铜炉边,暖热了手掌扣在鼻子上,等身上浸透了热气,这才又开始说话:“有东西吃吗,我今天是搭着进城卖煤球的驴车来的,一路上那野驴又慢又倔,饿困又不敢睡可把人折腾死了。” “宋伯,你去灶上叫师傅给他下一碗肉丝面,再来两个包子。” 厨房就在外院角落,距离西客厅不远,徐侠客想是饿坏了,听见宋伯的脚步声,赶紧站起身子掀开棉帘,等他送进门槛立马接过去,放在腿上一阵吸溜,恨不得连碗都舔干净。 “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徐侠客吃完两个包子,这才打了个饱嗝儿,酒足饭饱脑子终于清醒一点,开始他们的陕地之行好奇起来:“宋千金,陕地距离东北数千里,你们跑那么远的距离到底是为了什么?”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到目前为止他们对徐侠客并不熟悉,也不方便跟他说太多,只得先敷衍过去:“我们去秦岭,肯定有事要办,大概就在这几天,等我们准备好了就会出发,到时我们一起作伴就成了,也不要你掏路费。” “那我可算占了大便宜了,从东北到关中至少四千里,你们打算怎么去?开车还是什么?” 徐侠客倒是把他俩给问住了,他们俩这几天光忙着整理资料,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 “你的建议呢?徐道长,你当初是怎么来关外的?”宋思媛又把这话题抛回去,想要知道怎么去关中最合适,问他这个陕地来的最合适。 徐侠客见他们这样问,心中已然明了他们的想法,立马拿巧起态度: “这个嘛,可就有一番说法了,你们说道长还真错了,事实上我只是冲虚观的记名弟子,准确来说是半个道士,前几日我说过,这次出来也是因为我师父叫我下山例行游历,他说等确定我与道法有缘后才要正式授箓,这一年来,我从秦岭南下蜀中平原,跋涉岭南、游历江南,问道中原,之后才从京师出山海关来到关外!” “若要让我来考虑,我肯定首选火车,除了火车没有哪种汽车轿马能带你们跨越数千里路,这还只是直线距离不包括山区绕路,现如今民国铁路已经铺开,湖省江汉城九省通衢,直接有通向关中的铁路,我们可以先从东北去江汉,再转车到陕省西京,这样最为方便。” 第四百二十九章:樊川财主 “你们觉得呢?”徐侠客看向宋思媛。 “我寻思,可以按徐小哥说的办,总比咱们亲自开车过去强多了,就是火车上指定儿要辛苦一点,你们要是没意见,那我指定也没啥好说的。” 岳观潮说完,宋思媛已然打定了主意:“那就可以按他的意思来,我们摸着石头过河,至少没那么危险,人生地不熟的遇到点事儿也好照应,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不是道士,为什么要做道士打扮?” 宋思媛看向徐侠客,他的道衣、簪子、腰带、箭筒都有道家痕迹,哪怕是前朝的人也不穿这样的衣服,虽说是仙风道骨了一点,在人群中始终很特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另类! 徐侠客吃着肉包,呜咽说道:“宋千金,我是冲虚观记名弟子,像我这样的弟子其实有很多,并不都是与道家有缘,我这一路上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还去岭南龙虎山转了一圈,穿着这衣服确实会方便很多,只要报出师从何处,多数庙观都会给我行个方便,出门在外,人多少会给佛道两家点面子,不会太为难我,比穿便衣要省钱多了。” “然后还能以云游道士的身份骗吃骗喝?” 宋思媛睁着古灵精怪的眼睛,揶揄道。 她的话说得徐侠客脸面发烫,略略不好意思,玉白小脸渐起红润脸色:“这倒不是为了骗吃骗喝,而是为了吃百家饭,在吃百家饭的过程中可以见到人情世故、世态冷暖,积累人间烟火对道法修行十分有裨益,我这也是尊师命为之,要不然以我家的财力,压根不需要去讨饭吃。” “以你家的财力?你都穷得来打秋风儿了,你家害有啥财力?”岳二炮坐在旁边听了许久,嘴里啃着烤红薯说道。 徐侠客见他被人看扁了,难免要找补几句,咽下最后一口肉馅儿说道: “你们别看我现在穿的破破烂烂,那是因为我把钱全都留给古明禅师了,一年前出关中的时候,我可是带着中华官银号的五千大洋本票,一年没回家又吃又喝,基本上把本票也吃干抹净了。” “徐某家住西京樊川县桃花堡,这个地方位于终南山脚下,是少陵原神禾原之间的河滩古镇,徐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要不然也拿不出五千大洋专门给我游历,如果你们真让我回了家,我肯定要重金酬谢,绝对不会食言。” 宋思媛没想到,徐侠客居然还有这样的身世,惊喜之余心中对陕地此行渐渐放心:“行了,行了,重金酬谢就算了,我们也不差这点钱,去了西京和秦岭,你去好好当我们的向导就成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再找向导也比较麻烦。” “恭敬不如从命。”徐侠客拱手应下这桩差遣,话锋一转:“不过,办事归办事,我还是得带着你们去西京转转,这里可是民国的陪都,繁华又富饶。” “那也行,这几天我们就好好休息,等到了陕地就没那么好的日子过了。” 宋思媛说着话,棉帘再次掀开,岳青山和孙大乔跨进来:“都在这儿呢,我寻思明天再去茶楼一趟,我得找找丐爷请他帮个小忙儿。” 算起来,岳青山和朱丐爷也有一年半载没见了,岳观潮本来就好奇二叔和丐爷是怎么认识的,索性趁着这个机会问出来:“二叔,我看丐爷的年纪,也是以前金鼠儿会的帮众吧?” 岳青山嘬起烟斗,一脸你懂我懂的脸色:“看来你啥都明白了,要没有过命的交情,那也不能十几年了还在联络,我眼瞅着好不容易来奉天一趟,多少得去渐渐老朋友。” “二叔,既然你要去茶楼,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吧,正好我们也得去八卦街去办点事儿。” 要不是徐侠客刚才提起大洋,岳观潮还真想不起这一点,他和宋思媛拿的分红全都存在东省官银号,这两个月至少也有几千大洋了。 一旦去到陕地,必定人生地不熟,身上有钱好歹心里不慌,那么多大洋,带在身上也不太方便,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存进有陕地分行的银号或银行,这样到地方上要用钱也方便一点。 明天,可得好好找找靠谱儿的官银行~ …… 第四百三十章:茶楼相会 商埠地、八卦街、富贤茶楼 “叮铃叮铃~先生夫人,让让嘞,让让嘞~” 黄包车叮铃响动,拉着逛街的洋人穿街过巷,那百八十行商铺熙攘热闹,岳家叔爷仨一踏进富贤茶楼,纽德禄立马迎上前。 “哎呦,这不是老岳爷吗,您可是许久没来过我这茶楼了,我还以为哪儿得罪你您了,正想拎着蜜果糖糕上门赔罪去呢。” 岳青山知道纽德禄左右逢源只是在随口调笑,拱手说道:“哪里的事儿,这半年都是观潮在外面跑,家里林场走不开,我就没在外面露面儿,等林场稍微一闲下来,这不立马上门拜访来了。” “拜访,那您可折煞我了,要拜访也该是我去拜访您啊,如今我和岳爷成了拜把子兄弟,要按辈分儿您可是我长辈,可不敢要叫您来拜我,等会儿,我置办一桌好酒好菜,你们都不许走。” 禽兽尚喜顺毛捋,纽德禄恭维的话说得岳青山心花怒放,等岳青山自顾自走进茶楼,他回头转身招呼身后四人。 嚯~ 岳观潮、宋思媛、徐侠客、岳二炮直愣愣站在原地,清一色穿着鲜润油亮的皮毛大袄。 “呦,我说您几位搁这儿扮狗熊呢,哪儿剥的狗熊皮,毛色那么齐整鲜亮。” 岳观潮脱下毛茸茸的狗皮帽子,哈着热气说道:“您这啥眼神儿啊,那是狗熊吗,那是猞猁皮,就你这样走眼的还当掌柜呢,别可把贵客全放跑喽~” “啊?这是猞猁皮,那我得好好瞅瞅~” 纽德禄一听说是猞猁皮,绕到众人身后仔细摩挲着皮毛,点着头说道:“毛色黄棕泛着淡金圈纹,摸起来厚实绵密,确实是上好的野猞猁皮,嘶~岳爷,如今奉天周边开埠的开埠、建厂的建厂,这种野物都赶深山老林去了,可不多见了,您哪儿找的这些好东西。” 岳观潮拍着帽子,解释道:“前半个月我们去了安原县一趟,在那边办了几天事,刚好在野林子里打猎,我碰见几只藏獒大的野猞猁,顺手就给打死逮住了,当场现剥了皮拿回奉天,本想着给二叔做件皮袄子,他嫌颜色太浮,就把料子全扔给我们了,正好一人一件儿。” “真是好,还能去白山黑水里转转,我自打建了这劳什子协会,恨不得一天掰成三天用,忙得四脚朝天的。” 纽德禄摸了把鼻子,感叹道。 “忙了好啊,总比清闲下来强多了,我可看附近挤兑你的茶楼,都撂牌子不干了。” 岳观潮这一路走来,发现附近的茶楼大多已经歇业,要么连牌子都撂了,可见是真干不下去了。 “嗨,现在做生意就是要好商好量,我本也不想赶尽杀绝,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他们给收进协会,叫他们也挣点钱。” 话音未落,一阵夹巷风吹过,纽德禄打了个哈欠,赶紧招招手:“您说,我们几个站风口上说啥呢,赶紧进茶楼暖和暖和。” 众人进入雅厢时,火炉暖热、酒菜备齐,只等着朱丐爷登门。 一炷香时间不到,朱丐爷已经被迎进暖阁,岳青山见旧人到了,难免要唏嘘一番。 “朱丐爷,许久不见~” 故人相见,彼此都有话要说,岳青山和朱丐爷拱手行礼,各自坐在酒桌上。 朱丐爷行走江湖通透无比,这么冷的天,把人约出来好酒好菜招待,绝对不是寻常事,他拱手问道:“岳大哥,您许久不来奉天,今日约见我,想是有什么事要弟兄们去交代~” “朱兄果然通透,这件事本也不该你牵扯其中,但是我过几日就得跟着他们去秦岭,反倒需要用到你……” 一盏茶功夫,岳青山长话短说,把他们叔爷俩遇到的情况给说了个明白,朱丐爷听完,叹了口气:“岳兄,我知道你的意思,没想到你的处境那么危险,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绝对要盯紧了唐家和章府。” “说起来,我也还得拜托丫头一件事,咱们都离了奉天后,孙大乔为了掩人耳目肯定要把花铃送回小南门儿,宋宅可得照拂着点,只要朱丐爷的眼线察觉到章氏离开了奉天,你们暂且把花铃先接回宋宅,等我们回来再说。” “岳二叔,这你放心,我本来也打算让我哥这么做,等咱们都走了,他会时刻注意着营川城和唐家庄,再加上朱丐爷的线人,绝对能把情报掌握在我们手里。” “那,我也算在这里先谢过了~” 岳青山最担心的事情解决了,脸上愁苦渐渐舒展,他索性借着热络,和纽德禄三个人喝起小酒。 岳观潮见雅厢无事,带着宋思媛、徐侠客、岳二炮出了茶楼,直往华兴场外的八卦街区走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中华官银号 前几次来奉天,只顾着忙凿墓的事儿,说起来他们还没好好逛过八卦街,四人边走边逛,听着宋思媛说起八卦街的历史。 八卦街是奉天老百姓的市井叫法,它的官方称呼颇长,叫奉天市商埠界南市场。 要说它的建立,还要跟前朝有些瓜葛,仔细说起来且有一段历史。 二十世纪初,前朝官府与列强签署了《友好通商条约》,其中就规定要在奉天省周边设立商埠区,为西洋外商聚居所用,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再划块国中之国给他们使用和管理,同时不让本地官府插手商埠事务。 列强的虎狼心思,前朝官府清楚得很,他们知道无力改变列强决定,开始派外交衙门在其中斡旋,经过谈判,官府与列强各退一步,商埠地的治权、法权、地权依旧归属奉天省,同时建立开埠衙门用于预备土地、管理埠街庶务,只供西洋人使用。 其后数年,前朝盛京将军牵头在奉天成立开埠衙门,专门用于管理埠界、勘清地界、赎买土地。 开埠局经过商议,决定将大小西边门到西外关墙之间的土地划給西洋人聚居,同时也把埠界敲定,自此以后,西至满铁附属地、北至皇寺广场、南至浑河大坝、东至外关墙在内,都算是西洋商埠界,归开埠衙门管理,两个区域以关厢墙为隔同时连接成片,构成西洋人居留生活区。 等他们处理完埠界里的租户田民,商埠地也顺利划定,而后,西洋诸国纷纷经商居留、建厂开店、定居传教,连带着西洋诸国的总领事馆、领事馆也都云集此地,形成繁华热闹的西洋贸易区。 民国以后,开埠衙门转变为商埠局,依旧负责管理商埠界。 时局动荡必然影响商埠地的经营,此时奉天风云变幻,各界想发展民族工商业的呼声很高,在百姓的呼声中,商埠局也觉得不能在放任西洋人侵蚀土地、抢夺民资,决定在原埠界内开辟两块方形土地,建立民族商业区。 此后,以皇寺大街为界限,奉天的南北市场建立起来,同时,商埠局也像商埠界那样给出税收优惠政策,吸引爱国商民和有识之士来这这里招商引资,建工厂,开商铺,修剧院,随着商区越办越红火,连德胜街、中街都被压下一头! 奉天的老百姓,多称呼北市场为八杂地,叫南市场为八卦街,二者如太极的阴阳双极,隔着皇寺大街遥遥相望,渐渐形成属于奉天的繁荣商业区。 八卦街中,说是有百二十行商铺,实际上商店铺子的数量远比形容的要多很多,琳琅杂货、点心水果、当铺茶楼、照相馆子不计其数,三十多家洋会银行也多在这里,可以说覆盖了饮食娱乐百业! 一走进洋行街时,可见中外商人穿西装打领带,拿着皮箱行走在街道两边,身旁多跟着穿皮草旗袍的摩登女郎,她们的细高跟哒哒狂响,在地面敲出细碎音符。 仰头看去,花旗、汇丰、渣打、富国等西洋银行的招牌灯箱霓虹闪烁,摩登男女穿梭如流,反倒衬得他们四个穿皮草的格格不入,宋思媛不自觉拉了下皮草:“早知道就不穿这个出来了~” “行啦,行啦,反正咱们也不是来卖俏的,赶紧去官银号把大洋弄出来,看看到底存哪儿?” 岳观潮眼瞅着洋行街诸多招牌,鸟文鹰语曲里拐弯压根看不懂,他转向宋思媛看着她,明显是想让她给拿个主意。 宋思媛浏览街道,指着前面的民国图徽说道: “有了,中华官银号,中华官银号的前身是前朝的户部银号,在各省都有分号,民国以后改组成了中华官银号,分布广泛一点。” “我记得徐小哥说过,他从陕省带了中华官银号的票据,这一路都不缺钱花就说明中华官银号的本票、汇票、存折都能汇兑,我们把钱存在官银号就好,以后想用钱了,就去官银号去取。” “走吧。” 登堂入室,拿号取钱。 宋思媛拉着他们去东省官银号取出大洋,又在中华官银号开户存入,等做完这一切回到茶楼,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岳二叔和朱丐爷喝得正热闹,他们四个人登上茶楼,几日厚雪,楼顶已经被积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 他们靠着栏杆看向远处,八卦街果然名不虚传,各个街巷楼栋组成互相衔接的四象八卦,更远处的华兴圆场雾凇如云,行商游人热络熙攘流转不绝,霓虹灯箱夹杂袅袅青烟,好似八卦印上流动的光斑,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给,一人一串!” 第四百三十二章:临行观景 宋思媛拿出牛皮纸包裹的糖葫芦,上好的山楂鲜红如樱桃,圆滚滚的肚子糊满白砂糖浆和芝麻,再八九个穿成串儿,看起来喜气盈盈,闻起来甜香扑鼻。 岳观潮拿起糖葫芦,吭哧咬了一口,眼光继续借着高楼顶往八卦街外俯瞰,远处的奉天古城尽收眼底。 这座古城比起商埠地少了摩登时尚,外圆内方的城市空隙中民居商楼交杂密布,其中数条驰道分割城区,好似盛开的曼陀罗花,远远看去,红墙黄瓦的盛京皇城刚好位于九宫格内城,就好像曼陀罗的蕊心坐镇坛城中间! 他不经意间转过身,很容易见到商埠界以西有块非常规整的城市街区,它们以西段的铁路总站为中心,被三条马路贯穿分割,其余地界多为规整的方形街区,遍布住宅、事务所、商店邮局、公园学校、警署兵营,其中的熙攘热闹,完全不亚于商埠界。 “哎,宋千金,那块地儿也是商埠界?” 宋思媛跟着他的手指看向西边,朝他摇了摇头: “商埠地与满铁附属地紧挨着,他们不是商埠而是东洋人的满铁附属地,一般不让人轻易进入,奉天当局在皇城之间开商埠地,也是为了阻止满铁附属地东扩。” “噢,对了,前几天我们报社还刊登了新闻,东洋人原口文壹联合华民买办骗买了预备界九百多亩土地,估计这事儿且有官司要拉扯,这些年,满铁附属地用地紧张得不行,工商用地和住宅区压根就不批了,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扩充地皮,要是没有商埠地,附属地已经开发到皇城根儿了,总之,商埠地有洋人顶着,这些东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看看那边~” 宋思媛带他们看向北方,在奉天纺纱厂旁可见半圆筒形多层高楼,铁道上的火车如黑蜈蚣般从远处穿梭进车站,无数人群汇集前后,络绎不绝。 “这是盛京总站,我们过几天要出发时就会从盛京站出发,从这里穿过京城再北去陕地。” “不对啊,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奉天,听纽德禄说你和岳二叔经常来茶楼歇脚,怎么感觉你好像完全不了解奉天。” 宋思媛睁着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岳观潮瞪着明朗单眼,看向她:“宋千金,您真是轻易不下凡,您眼里的奉天,跟我们这些穷老百姓眼里的奉天,那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我和二叔以前打死也想不到,能跟您这样的攀上关系,就好像孙大乔一样,要不是你面子大,他这辈子都跨不进外商总院的门儿,就是进去了也得被轰出来,这啊,就是很典型的不是一路人儿。” “我们来奉天那是抬头看脸色、低头看车轱,满脑子想的都是多挣俩钱儿,哪有闲工夫到顶楼来看风景,这得是您这样的富贵闲人才有这样的爱好,您想想,穷苦老百姓本来就穷,站在楼顶咔咔一顿看,这些好看小洋楼全不是自己的,心里该多堵。” 岳观潮本想继续咧咧,听到楼梯响动朝后看,纽德禄穿着皮草走上来:“我说怎么哪儿都找不见几位,老先生要回去了,叫我过来喊你们一声。” “成,我们这就下去。” 众人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后城市百景,蹚着积雪下了茶楼,到大厅时岳青山和朱丐爷喝得脸面潮红只剩一丝意识存在,不断吆喝着他还能喝。 岳观潮和徐侠客一人拖着一个人,把他们俩往外面驾走送进车厢,他们问出朱丐爷的住处,先把这老先生送回家,这才动身返回宋宅。 一路上,岳青山似睡未睡、酒醒未醒,嘴里不断嘟囔说话,岳观潮听得久了,也能猜出是二叔在说他当年金鼠会的事情,现在想来,二叔对自己发过的大咒到底是意难平。 他的酒席与其说是求人办事,不如说是跟昔日老友再见一面,以免这次离开东北即是永别。 老头子清楚,无论他们把章氏说得多么狭隘,那都只是长自己志气,目的是灭他人的威风,真要跟章氏硬碰硬,未必是谁输谁赢,再加上陕地之行本身就是个阳谋,双方都必须要在秦岭置对方于死地,如此一来,秦岭之行就又蒙上一层危险色彩。 两个老先生喝得那么醉,恐怕也早有践行的意思了。 一番细想,汽车已经回到宋宅,等他们把岳青山送回院子,宋思媛叫来宋伯,让他给朝家公馆打了个电话,他们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也该是走的时候了。 …… 第四百三十三章:延寿西塔 奉天、商埠界、延寿西塔 佛轮宝刹、金顶熠熠。 众人跨过皇寺大街,靠近西边门城墙,老远可见酱黄夯土墙绵延数里,城门楼前老百姓扛扁担推架车,叫卖通关流转不息,甭管是谁,出了大西边门,首先看到的最特殊物事,保准儿是高耸尖顶的洁白佛塔。 老盛京四座塔,东塔、西塔、南塔、北塔,西塔正位于外关厢大小西边门之间,它与其他三塔分别驻守古城的东南西北方向,数百年来不曾变动,早已成为旧日盛京的标志。 说起来,奉天城的四座白塔,早在前朝时就已经存在了。 前朝骑兵入关治世之前,旗族初称为建州女真,而后在东北建立了后金国! 他们早就听高僧喇嘛提起过,旗族的龙脉经过数百年休养生息,早就由虚化实成为真正的奔涌清龙,而朱朝的天下却风雨飘摇即将倾覆,反客为主的时机已然出现。 皇泰极为了谋夺天下正统,决定把后金从部落制过渡到封建帝权,同时将朱朝沈城定为新朝国都,赐名天眷盛京,还邀请高僧喇嘛设计新的皇城,以为新王朝祈福。 在高僧喇嘛的设计中,新朝国都被定为绽放的曼陀罗坛城格局。 何为曼陀罗坛城? 佛祖传教时,曾拈花一笑引来漫天曼陀罗花雨,而后曼陀罗即象征宁静祥和、吉祥如意,为佛家大吉利之像。 那高僧喇嘛认为皇泰极是文殊菩萨再世,那么这位菩萨所居住的宫殿,自然是祥瑞吉利的曼陀罗花,于是他以曼陀罗花为灵感,设计出外圆内方的曼陀罗坛城,将皇城分为宫城、皇城、外关城三个区域,建立起圆融有序、森罗万象的盛京城。 那四座白塔,亦是皇泰极晚年听信喇嘛“四塔至、天下统”的传言而兴建,有着很浓厚的祈福趋利意向,四座白塔建成后,宝塔附近开始修建永光寺、广慈寺、延寿寺、法相寺,分别供奉起四座不同佛陀菩萨,以求祈福功德、江山永固。 不知是不是白塔真的起了作用,这些佛塔建成不久,前朝果然入关治时,继承朱朝江山,宰执天下,这四座塔也就成为吉利象征,和天眷盛京一起成为龙兴福地。 “直到民国时代,四座塔已经是前朝古物,当局为保护文物也就没有下令拆掉,将其继续作为盛京的标志保存在古城外厢,犹如玄武的四足,支撑起奉天城的天。” 岳观潮背着行李,听着孙大乔介绍延寿西塔的过往故事,他百无聊赖看向周遭,不远处的奉天总站已经映入眼帘。 这座火车站是新近设计的新古典式建筑,主体楼阁为“凸”形态,中间为半拱筒状的穹顶,两侧是三四层高的平顶楼阁,分别用于候车,以及买票办公,整体风格既有摩登气息又具备古典格调,绿瓦顶看着清新大气、极具别致风格,比之东洋人的奉天驿不相上下。 车站外,有行人不断从售票处进入候车厅,那火车咣当脆响、汽笛呜鸣,始终有轰鸣在耳边震动不已,可见浓郁蒸汽从轨道冒出飘散各处,朝老太爷和朝文顺站在站牌前,朝他们拱手示意,众人赶紧赶去站前广场汇合。 “岳大哥、孙二哥,此去一行困难重重,本该有朝家人跟随,只是朝家与魂宫牵扯太深,怕因果牵连,只得让你们代劳,你们若不嫌弃,我在车站馆子里略备薄酒,还望你们赏脸儿赴宴。” 朝秉忠求人办事,姿态压得很低,再加上他知道魂宫危险重重,就更增添了一份愧疚,甭管心里是怎么想,面子功夫确实做足了,说的话叫人心里舒舒服服,挑不出错。 既然是朝家设宴,他们也没有拒绝的打算,都已经要九死一生替他们取回先人尸骨,请他们吃顿好的那是应该的,几人不再谦让,跟随朝家二人来到车站旁的鹿鸣楼。 朝老太爷说是薄酒,实际上拿出的都是好酒好菜,满桌佳肴置办起来好歹要几十块大洋,摆的满满当当。 “略备薄酒,略备薄酒,也不知道岳大哥你喜欢什么,只按照咱年轻时的喜好给办的菜单子,若有您喜欢点的,也可以再加上些。” 岳青山知道,朝老太爷请他们来吃饭有着诸多原因,最不值得提起的怕就是践行了,名为践行,实际上是要询问他们的行程和计划,若朝家的人不去,那么就没人可以掣肘他们,万一中途改变了主意这就麻烦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陕地西京 “朝老弟,今日启程在即,咱就以茶代酒吧,免得喝酒误事耽误了行程,我们年轻时也曾在一起出生入死,这都是过命的交情,既然是受你所托,我们必然把你家先人的尸骨给请回来,你们放心,到了陕地一定会知会你们一声,免得你们在奉天太过担心。” 朝秉忠听着岳青山的场面话,仔细琢磨话中深意,眼下虽然不能跟他们同行,却也放心下来。 这场践行,赴宴众人都各怀心思,压根没心情吃喝,连说话都小心翼翼,他们只能陪着岳青山一起演戏,等时间差不多,宋思媛看向众人说道:“奉天站的车票不预售,都是发车前两个小时才开始购票,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得赶紧去候车大厅,免得耽误了行程。” 这话,是在提醒朝家二人差不多得了,朝秉忠心领神会拱手退却:“好,既然如此,天冷风寒,我们也不多耽误你们了,赶紧去候车厅吧,若在陕省有了困难,一定要记得电报知会我们,朝家在西安有几间当铺官庄,或可照拂一二。” “行,等到了地方再说吧。” 一番寒暄,众人从鹿鸣楼出来,宋思媛和岳观潮去售票楼办完票,引领着众人走进候车大厅,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朝家父子这才钻进轿厢返回商埠街。 等朝秉忠走了,岳观潮放下戒心揶揄道:“这老东西到临走了还不放心我们,非要置办个酒席来探听口风儿,吃没吃好喝没喝好的。” “行啦,朝老弟这次来本来就是来打听消息,践行什么的都是体面,他临行前告诉咱们陕地有铺子,可不是叫我们去求助,目的估计是叫我们知道,他们朝家在陕地也有人,叫我们可千万别耍花招。” 岳青山说话时,去往江汉的火车已经临近,当啷声清晰可闻,那中山装检票员站在闸口,嚷嚷着行客过去检票。 “岳观潮你的、岳二叔、孙大乔、岳观海、徐侠客、还有我的,把票拿好,咱们人太多,坐得太散不方便照应,我就订了火车一等包厢,到时候全都坐进包厢就行了,大概要三四天才会到湖省江汉,大家就辛苦一点。” 宋思媛语毕,拿着车票一通分配带着他们验票出了闸口,等出了候站门户,已经见火车停在轨道上,车身噗嗤乱响,呼呼冒着蒸汽。 进了包厢,找到座位,几人卸下行李,这才轻松一点。 “可以啊,宋千金,这小包厢订得不错啊,破费了,破费了。” 岳观潮坐进座位,包厢里上榻下座,足够他们几个人休憩,只是他和二叔出远门都是马车,再不济也是驴车,靠火车出行确实是第一次,兴奋得四处乱瞅。 “旅途才刚刚开始,看啥都新奇,等再过几天,保准儿你会憋闷起来。” 众人说笑间,火车已经启动,咣当轰鸣朝前行驶,他们看向窗户外,随着车速渐渐加快,已经见繁华城区被甩在身后,驶入林海雪原。 …… 陕省、关中平原、西京 天高苍穹,浮云若雾,冷燥啸风,尘埃漫漫。 西京城外,黄土原被横平竖直的田垄分割为棋盘菜畦,无数台塬草木稀疏,只剩下银装素裹,塬面聚村成寨,燃起百家炊烟,更远处的官路驰道雪屑纷飞,两驾马车踢踏狂奔,马嘴里吐着热雾嘶鸣不止。 马车踏板上,关中大汉穿着灰黑厚袄子,头顶那羊肚巾被吹得前后翻腾,在他身后,岳观潮他们坐进轿厢,不断搓手取暖。 “额望着你们不是这瘩的乡党,到西京切啥去?” 岳观潮见赶车的关中老汉儿问话,掀开轿帘寒暄道:“家里木活头儿了,出来投奔亲戚,听说他在西京混得不赖,俺们也去讨口饭吃。” 这话,关中大汉当然不信,他来回拉客那么多年,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都多,来西京逃难的灾民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些人细皮嫩肉的,打眼一扫就知道不是老百姓! 不过,这些事他也管不着,反正也不是白拉活儿,有大洋拿他也不想戳破这些人,咧起黝黑结实的脸干笑几声,大白牙略带黄渍,爽朗笑声响彻黄土麦田: “那是咧,西京已经是咱民国的陪都咧,城里现在是大变样,额和婆姨经常去,那都快不认识咧,你们来了咱西京,一定要尝尝额们的羊肉泡馍,辣油子一浇,哧溜几口,美地很!” 这两个关中男人笑得异常豪迈,连带着老马嘶鸣也都苍凉了许多,等马车渐渐停下,岳观潮掀开轿帘朝前瞅了几眼。 西京城,到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长乐瓮城 众人下了马车,数出铜钱放在关中老汉儿手上,这老头子见还多给了两个,高兴得连连拱手,千恩万谢赶着马车靠近城墙根儿,融入拉马的车夫。 岳观潮抬头看向西京城,此地仍然维持着前朝城池格局,高大厚重的青砖土墙笔直垒砌出古老方城,城门楼屹立城墙之上,重檐灰瓦、砌筑高耸,其下还有一大两小三重拱门,百姓由此入城出关,熙攘热闹。 此时积雪未化、覆盖城池,那城门楼银白成片,融入混沌若雾的天穹! 两侧城墙下,有无数贫民用茅草稻杆搭起临时窝棚,好似一个个斗笠草坟,星罗棋布在不远处。 这些窝棚早已破败、人去物空,刚好充当了关中老汉这类马夫车夫的落脚地,他们穿着黑灰厚袄带着羊肚头巾,两手揣进袖筒,抖动腿脚勉强让身体暖和起来,只留出脑袋看向城门,瞅瞅是不是有人要出城。 岳观潮他们哈着热气走进长乐门,映入眼帘的是个较小的方城,可见四方瓮城若数十间民房大小,远处的重檐歇山楼只开单门,进了单拱门才算进入西京城。 瓮城乃城外连接城内的小型方城,古人多用于军事,到了民国时期,西京的四面瓮城虽不再用于军事,却也因是古迹都被保留下来,改造为外人进入西京的热闹街市。 放眼望去,瓮城三面的屯兵营楼全是高挑十几米的店招幌子,那百十行商铺为了抢生意,恨不得个个压别人一头,伙计匠人楼上楼下穿梭迎喝,透着陕地的浑厚洪亮! 墙根下,一排锃亮带旗的黄包车整齐摆放,车夫坐在车板上,眼神焦急看向人群,想从里面寻找到略阔绰的客人,好上前打个招呼看坐不坐车。 “羊肉泡馍咧,现熬羊汤、火灶烧饼,不好吃不要钱咧。” 他们站在瓮城里,除开乱花迷人眼的鲜艳店招,最吸引人的,还是那辛辣刺激、浓香扑鼻的羊汤泡馍。 远处西京面馆可着店门做了个灶台,炭火烧得火红通明,那烧灶师父和烙饼师父只穿单衣依旧热的全身汉湿,揉面贴饼间偶尔甩出几颗汗珠子,摊位上摆满烧得大如锅盔、焦黄厚实的芝麻烧饼,隔着十几米都能见冷风把焦香味道送进鼻子。 “咕噜~” 岳观潮本想往前走,听见声音朝后看去,见岳二炮略尴尬的脸色,也知道是他饿了。 “哈~行啦,我看大家也都饿了,先在面馆先垫点肚子,等吃饱了再说。” 宋思媛说完,众人逃难似的走进面馆,店小二一见来了六七个人,高兴得甩起手巾:“哎呦,客官,看您从长乐门过来想是从外省来的,风尘仆仆赶路,受了不少寒气吧,赶紧喝碗羊汤,我们这羊汤,那可是熬煮了不少补身御寒的药材。” 岳观潮看了眼价格,确定高得没那么离谱,给每个人都点了羊汤泡馍,若有不想喝汤的也有油泼辣面、编编面、炸酱面、荞麦面、蘸水面,等二两牛肉切好上齐,他们嘴里的酸水已经遮不住,大快朵颐呼噜起来。 西北的山水粗狂奔放,连带着面食也透着野性,那脸盆大的碗口一端上来,足够吸人眼球,其他人还好说,宋思媛指定吃不了那么多东西,只得拨给岳观潮一大半,这才勉强吃完。 等众人吃饱喝足,宋思媛把店小儿叫过去,问道:“小哥,你可知道哪家客栈比较实惠不坑人,我们初来乍到想找个地方落脚。” 小二见她这样问,支支吾吾说道:“客官,您若是想住店,那这边儿可没什么客栈,东半城在前朝分为两部分,北隅是满城,有八旗营兵驻守,南隅多是汉军营,老西京城的老百姓多集中在西半城,这客栈呢,也多集中在钟鼓楼附近的南大街,那是全西京最热闹的地儿,若是您想住店还要往西城再走走。” “若要叫我选啊,我肯定选南大街中间的乐福客栈,掌柜的人还不错,价格也童叟无欺,您要是想歇歇,不妨去看看。” “好嘞~”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等众人也都吃饱喝足,几人出了面馆,在城墙下叫了几辆黄包车,给他们说里乐福客栈的地址,这些车夫不知跑了多少趟西京得大街小巷,早就熟悉得不得了,拉起膀子朝前跑出去。 一出了小东门,西京民宅聚落成里,如棋盘菜畦铺陈开,坐在车上可见灰瓦黑墙朝后簌簌后退,千篇一律确实少了特色,却也多了严肃规整,有种穿越军镇方城的感觉。 第四百三十六章:乐福客栈 这些黄包车夫难得拉一笔大生意,跑得呼哧急喘,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话语渐渐多起来:“额望着您是外地来的,也跟你们介绍介绍西京的老典故,咱西京十三朝古都,周秦西汉、新朝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那都是榜上有名的,就咱们现在走的地界,在隋唐那是体体面面的皇城,不过自打前朝开始,这里就不再是都城,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就只能把城池往里缩,现如今的西京城不及长安的八分之一。” “不过小归小,有句话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想是店小二也跟你说了东城的满汉营城,额就跟你念叨念叨西城的情况……” 一路上,车夫小哥把西京的情况介绍了遍,宋思媛本想再找本地人问问情况,这下子连问话的功夫都省了。 偌大的西京城,共有四道城门,东长乐、北安远、南永宁、西定安,借由四方城门延伸出十字交插的官道,刚好把古城分为东南西北四隅,东半城为满汉营城暂不必说,西半城为民宅商界,老百姓自发组成略长等方的方巷街区,像是棋盘窗格将西城完全铺开。 这黄包车沿着官道走了那么久,已经能见到位于城市中心的钟鼓楼,他们虽不比城外的唐时大雁塔有名,在众多低矮民宅中也算得上鹤立鸡群、冠绝群楼,叫人不可不看。 他们仔细看向周遭,民宅街邸,商铺酒楼、宅邸旅社、学堂警署、钱庄银行、当铺药店、衣裳粮铺、百货楼阁……多数建筑被横平竖直的街道分割在各种街坊里,一如长安城的市坊格局。 最富庶繁华的,还要数从永宁门到鼓楼的南大街! 这里,在一千年前为隋朝皇城的安上门,门前即为安上天街,当时两侧布满六部衙署,可见百姓热闹来往,到了唐朝时又改为上安门大街,为皇帝出行的三条御道之一,最宽时东西接近百米,后来长安城被乱军毁去,后朝又在原址重建,可无论哪朝却始终都没有恢复盛唐气象。 到了朱明前朝,随着西京进一步缩小,也仅剩上安门大街还保存在世,当时朱重八为了压制陕地的帝王霸气,将长安改为西京,同时又改安上门为永宁门,因这条街道处于南城,也就被百姓称呼为南大街。 待黄包车夫绕过钟鼓楼进入南大街,他们可以感觉百姓变得越来越多,两侧低矮民宅渐渐拔高,被二三层古式瓦檐楼阁取代,那灯箱店招前后错布密麻铺开,沿着笔直天街不断延伸到远处,绚丽杂乱的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岳观潮看向周围的人群,这里不比奉天商埠地,可以随时见到西装领带的商户洋人,多数人多穿着肥厚灰袄,戴着羊肚头巾,以长袍、马褂居多,他们在街区里或是逛街行走,或是站在路边摊子做着生意。 也有洋人大胡子和浓艳妇女坐进黄包车,穿着一身西装套裙,头戴黑纱帽咔哒摆弄相机,记录着这座老城的一切。 “自从西京有传出被设为陪都后,这里的洋人越来越多,听说很快外国的领事馆就要迁过来了,这么多年也木个动静,只见这些洋女人拍来拍去,也不知道在做甚。” 黄包车夫说完这些话终于停在原地,缓缓放下车努嘴看向街边,那檀木店招上古色古香写着“乐福客栈”四个字。 “先生,小姐,到了,你们下车咧,要有吩咐还记得照顾额滴生意。” 宋思媛本想按原价给他两块大洋,见他说得口干舌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索性又多给两块塞进这车夫手里,他见多给了一倍,千恩万谢离开,涌进街巷背面。 “你为啥给他那么多?出来一次也太豪横了。” 徐侠客看向宋思媛,语气好奇问道。 “这一路走来,小哥跟我们介绍了很多关于西京的往事,至少帮咱们省了不少功夫,这点辛苦费该给还是得给,我看他就在这附近拉车,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呢。” 宋思媛朝众人眨了下眼,拉着行李踏进门槛,岳观潮紧随其后进入客栈。 仔细看,乐福客栈是座带门楼的院子,外门楼是高门宽窗的西洋折中风,房屋装潢多用瓦片枋梁、复拱花窗,古味浓郁又杂糅了西洋风,没法琢磨里面是何光景。 等众人进入门楼,可见楼阁包围着偌大庭院,那屋檐朝下倾斜,合围成方形天井,煞白天光从屋檐倾泻而下,照亮庭院里的古树花坛! 第四百三十七章:西洋楼 “有人吗?” 宋思媛他们站在院子里,声音在砖墙石地间清晰回荡。 “来咧,来咧,乡党,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一个年纪轻轻的店小二走出来,这关中青年长得高大壮硕,身上的灰袄黑裤子收拾得赶紧又利索,那黝黑脸庞咧嘴露出白牙,眼睛邪气又黑亮,长得只能算是平头正脸,算不上多好看,贵在身上洋溢的粗狂气息,确实很少见。 “小哥,住店,给我们几间房,两人一间就好,最好是安静的地方。” 宋思媛的要求,这关中青年拿笔唰唰记下,抬起头又仔细数了数人数,确定是六个人住店,这才努嘴示意他们跟上去。 进了北面的厅堂,栅栏电梯咣当向上抬升,等出了电梯内厢,关中青年带他们一路往左手拐角走,等走到走廊尽头这才停下回过头解释道:“走廊尽头的房间客人都不愿意要,这里也很少有人过来,算得上安静。” 说完,拿出手里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三个客房门锁,又把钥匙递给他们:“每间押银两个银元,房费五十个铜子儿,损了物件儿按价赔偿,押银不退。” “行,成交。” 宋思媛既然被推荐乐福客栈就没打算离开,数出大洋交给这店小二,他数着大洋拿嘴边吹了下,随后贴近耳朵听声儿,确定是真大洋,这才露出满意脸色:“那好嘞,有什么需要您就通知我,用房间里的铃铛就行。” 店小二走后,岳观潮推开三个客房,其中最大的客房让给宋思媛住,孙大乔、岳青山两个老头住一间小的,剩余的最后一间归他们三个人。 岳观潮扛起宋思媛的行李,先她一步推门而入,看清客房陈设的一刹那,不自觉惊叹出声:“嚯,这客房可够时兴的,我和二炮这辈子都没住过这种房间。” 乐福虽说名字里带客栈俩字儿,客房装潢却完全不是古典中式风格,满眼都是摩登元素,跟南方大都会流行的西洋折中风很相似,其中,席梦思大床、扇形靠枕、方桌床头柜、琉璃灯、暖水汀、电扇、红地毯、沙发椅、烤漆衣柜、梳妆铜镜等物事一应俱全,推开复古玻璃门,即可走进阳台。 那水晶台灯璀璨晶莹,好似月亮碎了星星,发出熠熠光芒! “这大洋炕也太舒坦了,皇帝老儿都住不上这样式儿的~” 岳二炮和徐侠客仰着脑瓜子走进这里,虽说三个房间都是这种风格,客房面积够大,反而更衬得这里豪华奢侈,跟西京城其他地方的民居天壤之别。 徐侠客四处摸索,指着这些西洋物件说道:“那是当然,那黄包小哥有一点没说错,西京自从传出陪都消息后,多有洋人来这里搞东搞西,西京当局怕他们乱走出了危险,就在最繁华的南大街建了乐福客栈,专门招待这些有钱洋人,我看整座客栈像个回形塔楼,中间开天井,颇有金陵中央饭店的影子。” “徐小哥,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为啥刚才一句话都不说,要是你把东西给介绍了,咱们不就能省下一点钱了。” 按理来说徐侠客对西京很熟,不至于一路上连句话都不带说的,宋思媛见他方才跟锯嘴葫芦似的,反而好奇是为了什么。 “原因是啥,你们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侠客打开阳台示意众人看向楼下,众人推开阳台门循声望去,那阳台凸出墙壁近一米,被玻璃封得严丝合缝,他们的房间位于楼层最高处,可以很轻易看到南大街外的小巷子。 方才接待他们进来的关中青年,果然在跟那黄包车夫在互相寒暄,从手里数出一枚大洋送到那车夫手上,二人有说有笑明显是认识。 “他们竟然是一伙儿的~” 宋思媛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仅有的那点施舍的满足感也不复存在了。 徐侠客指着街巷,跟众人介绍起这些车夫的情况: “宋千金,这也算不上是一伙儿的,只是穷苦人的小心思罢了,你满西京城把黄包车坐个遍,他们都得把你往别的地儿拉,这是他们跟商铺老板间的秘密,只要把人拉过去了,就有一笔茶水费,要是还能从客人身上赚了钱,另外还有辛苦钱。” “再说了,咱们是问的面馆小哥住店的事儿,估计是叫他听见了,顺着我们的话就把我们送来了。” “这些黄包车夫风里来雨里去都挺不容易,数九隆冬的天还得在外面跑车,听说大多都活不过四十岁,等熬干了骨头命也就没了,起早贪黑赚点钱,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也称不上贪婪。” 第四百三十八章:西京往事 徐侠客说完,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老天爷不让活人,他们也只能找门路去搂钱儿,西京城我确实很熟悉,但我要是把话给说了,他们的功劳就没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道人素来以匡扶正道为己任,既然他能多赚钱,我也就没必要再开口。” “徐道长,听你这话,颇为这些车夫小哥惋惜的意思,老天爷不让他们活人有啥说法,叫我们也知道知道。” 岳观潮搂住徐侠客脖子,望着楼下问道,小道士明显有所触动,叹了口气:“西京城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万事有黑有白自然也有利有弊,咱们来的时候,你们看见城外的窝棚了吗?” “看见了啊。”众人一脸疑惑。 “这些窝棚里的人,其实是被西京市公府给赶出来了,说起来西京大变样,还要从预备立京开始!” 随后,徐侠客带着他们坐进沙发,把西京这些年的变化给说了个清楚明白! 西京说是十三朝古都说不假,可自从汉唐长安城被烧毁后,这个地方就已经衰落,以至于到了朱明前朝时,还要往小了缩减城区,可见其势弱,再加上西北水土流失、黄土风沙过大,就更增添了贫瘠之感。 至于民国以后,西京既远离北方也远离南方,什么风吹草动也吹不到这里,想站队别人都不在乎你,若不是还有个十三朝古都的名声,早就被人彻底遗忘。 这些年,南北方重镇搞活经济,早已成繁华城市,西京的城池却还停留在前朝末年,没有洋楼会馆、没有摩登商楼、也没有繁华街区,连银行洋行都没有几家,城市里全是破败民居,连道路都是黄泥夯土,走起来灰尘荡漾,本来灰扑扑的街区,更显得脏乱差。 西京等的,就是一个能发展的机会! 当陕省公府得知古城入选为预备陪都,大员们都知道西京发展的机会来了,立马在入选后的次月成立西京预备院,专门用于西京城的规划改制、风貌建设、招商引资等杂务。 也是在这时候,西京城那古城面貌才开始焕然一新! 根据西京预备院的规划,以西京古城为中心,营缮古城民居风貌,修缮破败民宅,架电线、通电报、开公车、修马路,在临道两旁增加商铺洋楼,沿着城墙向外延伸出行政、古迹、文化、工业、商业、农业、风景等功能区。 只是,那时候西京陪都只是民间老百姓的疯传说法,至少从公府层面上还没收到任何文件,这也意味着总行政院不会从国库拨款给他们,是赢是输责任自负。 西京公府本来也不必这样,但他们也清楚民国局势瞬息万变,在野在公全都想打天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北方胜还是南方胜,同时期入选的还有蜀省渝城、鄂省江汉、苏省金陵、豫省洛阳。 既然无法确定到底是哪里,这些所有备选的城市,自然要争一争、博一博,哪怕西京只是有成为陪都的资格,那也得先把声势给造出来,营缮古城又要扩展新城,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西京公府身处西北也没什么盈余,只得给税收优惠,吸引外来商人承办西京的各项改造工程,以此来减轻财政压力。 当时,西京城外全是密密麻麻的村庄古寨,城内也都是破败民宅,不管是建百货楼还是建会馆商铺,全都无法避免征田划地。 暂且不提其他,光是征田划地,就已经把西京城的百姓折腾惨了! 一旦征田划地,必然导致地价暴涨,这可是暴富的好机会,早在征田计划还没发布时,有门道的外地商团、会馆、本地豪绅、地主已经先得到消息,他们历来知道土地可以产生暴利,开始在古城的交通管道、规划要点等地方购买土地、兼并铺面。 这些地方只是破败民居,有些连民居都没有,只是几块荒芜倒塌的废旧土墙,算上地皮价值最高不过五块大洋,百姓们又不知道划地计划,更想不到划地会带来地价高涨,见这些富裕官老爷给出五十块大洋,乐乐呵呵把田宅卖出去,还指望着古城翻新后,再从别处置办宅院。 数月后,省城公布划地章程,西京城老旧营缮工程纷至沓来,异常活跃的修筑建造也带来地价暴涨,古城土地从每亩十数元,暴涨至数百大洋,甚至千余大洋以上。 数十倍的暴利就在眼前,到手的油滋滋肥肉没了,穷苦老百姓这才反应过来,自家的地被贱卖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误上贼船 他们原以为自家的烂地老房子不值钱,这些富商老爷能给五十大洋,已经是祖坟烧高香了,却不料想才不过半年,就已经被自己的短视狠狠打脸。 他们看着自家的地从单亩数个大洋涨到百十倍,若是那时候不卖,这时候可相当于揣着千百个大洋呢,可以说心里有苦说不出,再看看坚持不卖地的邻居,他们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儿。 有那喜欢耍无赖的,当场就要拿着卖地契约和银钱,要到富商豪绅家里闹事儿。 这些豪绅地主家里不说武力护院有多少,就是几个身强力壮的佃户,也能把他们给收拾了,老百姓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地主家附近哭了许久,见实在无人搭理,只得向当地父母官求助! 民国这个时代,公府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老百姓压根连公府院子都进不去,即便真给混进去了,肯定也得被保卫给轰出来,政院想管也没法管。 一来,这些卖地契约不是强买强卖,也没人拿刀架他们脖子上要挟着签,甚至要价到五六十还是这些百姓自己讲的价,既然都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这卖地契约自然是生效的,哪有卖东西亏了要后账的道理。 二来,外地商团本就是西京吸引来营缮古城的,这些划地信息早早通报给他们,就是要他们多吃点,好心甘情愿搞城市建设,至于豪绅地主,人家本来就是当地名门望族,有个在省城做专员的亲戚太正常,稍不留意家族聚会说出去,那就把消息放心上了。 如此一来,于公于私,西京公府都不该管卖地这事儿,民间的纠纷自然该让民间自己去处理。 老百姓见官不管,只得梗着脖子豁出老脸,死活就是占着宅子不肯搬迁,这些地方可都是西京营缮用地,怎么可能允许刁民胡乱,那省城的治安署官兵扛着枪战成一排,再硬的骨头也得害怕。 这期间,少不得富商、刁民、保安团互相拉扯,打伤打残者不计其数,更有老者当场气得两脚一蹬,归天西去,看着这些百姓缠得没完没了,西京公府知道富商豪绅做得太不地道,他们也怕耽误大事儿,开始在古城四角另外开辟荒田野地,容许这些百姓自己修建棚户宅。 此时的西京城地价高涨,连带着城心地带和满城新地的宅院价值高涨,已经超过五百大洋,这些百姓那是断断买不起中心城地皮,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花几十块大洋另建棚户宅,要么就只能作为无宅流民被清理出城。 有那家底儿厚的百姓,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乖乖掏钱另建宅院,虽然住得是差点,可至少有屋容身,在古城里还有个家。 那些家底儿薄的百姓就惨了,手里的大洋还要应付一大家子吃吃喝喝,肯定不能全拿来置办新宅院,既然买不起宅院那就属于无宅流民,按照省城新发布的文明古城新倡导,他们只能被清理出城。 这些人,要么到城区外的村子自己箍窑洞,要么就先扎个窝棚安家在城外,等以后攒够了银钱再买棚户宅,至于什么时候有钱,那就没个准头了,一年、五年、十年,这谁也没法打包票。 这些穷苦人到死都没离开城外窝棚,只能被草席一卷丢进乱葬岗,就有那百姓传言,营建西京古城就是这些省城大员专员们出的孬主意,他们早就放出消息给亲朋好友,专把他们蒙在鼓里,好叫他们无处容身被迁走,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古城风貌差的问题,又清理了乞丐流民。 不管如何,经过这么一通大换血,西京古城的面貌焕然一新,但凡能住进这些规整市坊宅大多是家境殷实的主儿,至于那些被骗了宅院的穷苦人,自然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们在城外见到的拉车老汉就属于窝棚户,至于城内的黄包车小哥也属于出苦力的一种,这些姜黄旗的黄包车多来自西京汽运公司,是个洋人办的公司,但凡是他们的车,通常只租不卖。 这些黄包车夫一天不休息,拼尽全力蹬得两脚冒烟儿,也才不过四十块大洋,除了要还十五大洋租车钱,还要再出五块孝敬黄包车行会,剩余的才是他们自己的,满打满算一月最多有五块盈余。 这种苦力,已经属于西京的高收入,至于没力气的,那是要多惨有多惨! 徐侠客这番话,把西京城的情况尽数告知,所有人听了皱眉不散,心中好似压了大石头。 第四百四十章:野狗争食 “照徐道长的说法,这些人可都是被西京给害成了这样,他们难道就甘愿在城外成难民?这要是在东北大家伙早就把衙门给围了,不给个说法,指定几砖头闷出血滴子,哪能就认栽啊?” 岳观潮叹了口气,总觉得心中憋闷得很,徐侠客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摆了摆手:“他们也不是没闹过,闹得最翻腾的时候,这些流民已经聚拢成了流民赈济会,要找省城公府谈判。” 对于这一点,省城公府确实没料到,老百姓如果聚拢成势力,你就不再是流民而是匪群,公府的人起初还很担心他们成事,后来有高人从旁指点,不过数月就给轻松化解,他们再无聚拢成势力的可能。 原来,这高人给出的招叫“既给大棒也给甜枣,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这些流民本就是失地百姓,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亲朋好友被治安署殴打过,他们自认为铁板一块,聚拢之初,可以说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若是让这些人真的把公府衙门给砸了,那这西京营缮计划算是完了,可如果不跟他们谈判,那这些流民已经是孤家寡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能做出什么事儿谁都不知道。 公府只好先按照他们的吩咐,派出行署专员跟他们谈判,人行署专员说了,可以跟他们谈判,但是数百号百姓人多眼杂意见也多,他们要把所有百姓的意见都汇总起来,派个总代表来谈判。 老百姓哪里跟官老爷打过交道,还以为公府是真的想谈判,互相选出一个还算说得上话的总管事,带着他们的意见去了公府。 这总管事一到公府,屁股还没做热呢,人家行署专员立马来嘘寒问暖,还把他拉到西京最大的酒楼,名为谈判,实际上却是在大吃大喝,等吃得差不多了,行署专员可说了。 您既然能被选为管事的,那也算是个能人,何苦跟这些穷馊百姓待一起,即便你为他们争取来宅地又怎么样,到时候西京的营缮计划完不成,上头人不都得把责任怪在你头上? 你说,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平常不都得在西京城讨生活,万一得罪了省城公府,你是想举家搬迁带外省去! 老哥哥,您好好想想这个道理,若是执意如此,无论百姓们是输是赢,您都算是把省城给得罪透了,以后我劝您赶紧打包东西去外省避难,到了这个地步,哪个百姓敢收留你,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您比我们都清楚。 可若您还算聪明,就把出头的机会让给别人,由着这帮穷馊百姓瞎忙活去,他们的地可是自个儿亲手卖的,那些不卖地的不活得好好的?您要是愿意,我就代省城公府给您个准话,一套新宅子送您了,以后带着嫂子孩子继续在西京过活,反正西京城以后会越来越气派,叫他们自个儿闹去吧。 这通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和公府对抗的利弊说得清清楚楚,总管事虽说是为民请命,可到底也是个肉眼凡胎,他与这些流民虽说有亲故,但还不至于要他堵上性命和家当的地步,只要动了退却的念头,精气神立马一泻千里,等总管事从大酒楼出去不久,再不敢为流民出头。 后来,流民们发现总管事的从城外迁入崭新宅院,一家老小乐乐呵呵过起日子。 这样的事情还不是个例,但凡是被选中为代表去谈判,大多是苦大仇深进门,满脸喜气出来,等再过几天必在各大洋行有存款,带着家人住进气派宅院,等越来越多的代表人从谈判得了实惠,去谈判竟然成了抢手的买卖,有流民当街为谁去谈判打得头破血流。 如此一来,好好的聚众谈判成了野狗啃食儿,等公府的大棒子打过去,野狗群立马就散了,流民赈济会沦为笑谈,再难成事。 此后,但凡谁想代表他们去谈判的,那都会招来嗤之以鼻的口水。 呵呸~你个怂包蛋,想住大宅子自个挣去,还敢拿额们当垫脚石,谈判这事儿甭怂球了!!! 那高人给公府支的这招儿,不但瓦解了流民赈济会,连流民的心气儿都给打垮了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此后,流民虽有小乱,却始终都没法子聚集起来,渐渐地也都认命了。 “你说说,论胡搅蛮缠这些人拼不过治安署兵痞,论人脉背景也比不过外商豪绅,论阴谋诡计更斗不过公府的专员,他们个个金丝眼镜中西装,天天不干活不下地,全是怎么琢磨对付老百姓,可怜这些穷苦人无权无势,只能被官僚和地主联合欺压,此后再难翻身,有那想翻身的,那就只能为奴为婢任劳任怨,像黄包车夫似的卖力干活儿。” 第四百四十一章:南街钟楼 徐侠客这些话说到这里,众人基本上是把西京城穷苦人的往事给说清楚了,等宋思媛再次看向街边的黄包车,心里最后一点抵触也消失了,对他甚至还有一点愧疚,后悔自己没再多给两块。 她想起入城前那关中老汉的爽朗笑声,他们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苦气怒意,现在想来已经是认命了,他们未必不恨公府里的酒囊饭袋,可平头老百姓又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只得安慰自己吃亏是福,下一辈子投个好胎,日子也就好过了。 所谓的爽朗豁达,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下的安稳度日罢了! 如今的这些穷苦人,见到外人还要宣传西京古城,好叫外人进城走动,这样多少也能靠小生意多赚点钱,可以说,西京的繁荣现代,是吸了他们的血换来,想起这一点,不得不说极度讽刺。 “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苦的却都是平头老百姓,我见到这些最多一声叹息,也不能做什么。” 说起这一点,徐侠客倒是颇为失意,岳观潮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问道:“徐老弟,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百姓可怜是真的,可悲也是真的,要不是他们目光短浅以妥协换利益,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我啊,反正每次坐车都会多给点,也许能多买两个饼子,就能让他们的家人吃好点,也算是我为功德积累下的福报。” “你们这些后生,一说起话就聊个没完,从天灵盖侃到胯骨轴,有这磨牙打岔的功夫还是赶紧补觉去吧,从昨儿到现在就没休息过,你们可别忘了咱是来干啥来了,等休息好了,我还得带你们去朝家的朝奉庄去看看,说不定朝家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 岳青山探着半个身子进到客房,见众人都在,拿着烟斗说道。 “二叔,您和孙大乔年纪大了,多睡会儿是应该的,我们这些年轻人没什么矫情,还非得补觉。” 岳观潮的话,老岳头哪能听不出来意思,干笑几声看了眼他这孽侄:“就你臭小子话多,扎起架势练练腿脚,你还没我有能耐呢,光嘴皮子溜有啥用。” “行啦,行啦,您和孙大乔先去睡觉啊。” 岳青山见他们执意不睡,抽了几口烟嘴回到自己房间,等他走后,徐侠客朝外努努嘴:“走吧,我带你们去钟楼上,让你们看看西京城的穷人,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岳观潮想着,这个时辰日头还没升起,他们估计也睡不着,索性跟着徐侠客看看古楼,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那个时候二叔他们已经补完觉。 一番计划,几人锁上门走下电梯,从乐福客栈出去后,站在南大街路口。 这条街以前是隋唐的上安门,宽度可达百米,虽说现如今缩小到五十米宽,人站在街道,朝远处眺望,笔直宽敞,通衢明亮,依旧能感觉到昔日皇城天街的气势。 岳观潮四处浏览,南大街两旁已经鲜有民居,全是数层高的现代楼阁,他们或是红砖绿瓦高塔楼,又或者飞檐斗拱竖牌坊,将西洋风和古典风杂糅成排,沿着街道两侧的冬日枯树成排错落。 无数摩登灯箱搭在外楼,招牌店幌彩旗飘扬,也有副街朝巷道里面延伸,里面全是百八十行铺子,琳琅百业、外省会馆、饮宴娱乐、百货商楼应有尽有,若从高空看过去,整个商业街好似个鱼骨头,以南大街为中轴,朝两侧的官路口巷道蔓延,形成层叠繁复的街道商业图景。 如此熙攘繁盛的商业区,宋思媛怎么可能放过留念的机会,拿起相机咔哒一顿拍,说道:“像这样设计的街道,多出现在南方开埠的城市,看中轴线布局再加绿化公园,整个街区参考了欧洲城建风格,西京公府虽说对穷人做得不大地道,在城市规划上确实用了心。” 他们边走边说,等到公车来了撂下铜子儿,行到南大街尽头,钟楼已经近在眼前。 钟楼的位置,正好位于西京古城中心点,以钟楼为起点向着四面出发,可以横穿整座城市。 整座钟楼比鼓楼略小,建在四方青砖高台之上,为重檐四角攒尖顶法式的阁楼式建筑,绿瓦朱漆,画梁雕栋,翼角飞翘,下悬铎铃,附近的民居多在琉璃莲花宝顶之下。 一眼看过去,那绿瓦金顶掩映在灰暗宅邸间,若鹤立鸡群,可谓巍峨高大、气质脱俗。 第四百四十二章:登高揽胜 徐侠客带着众人沿两侧阶道走上青砖基台,这里的高度已经比三四层楼房还高,凭栏眺望,西京古城如棋盘菜畦,匍匐脚下,民风百貌一览无余。 此时,天际苍穹已经从云雾混沌状态恢复清明,碧蓝青天漂浮着浓郁卷云,更显天高云阔,那阳光如利剑穿透云彩,洒在古城上空,千家万户的袅袅炊烟,在晨日金阳中越发热闹熙攘。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似见到了千百年前熙攘繁盛、光耀万年的长安城! “这么来看,西京古城的修缮,是参考了唐长安城的格局!” 宋思媛抓紧机会,拿起相机记录下这磅礴盛景,徐侠客说道:“宋千金还真是见多识广,西京城虽说比隋唐故都小了很多,当初修缮时确实参考了唐长安城,只是在布局上更为紧凑,也没有区分为南北市场,只把商铺分散在主要官道两侧,即能彰显热闹,也能撑得起城市门面。” 说完,他指向古城的角落一隅说道:“你们往古城的四角看,那里的一片破落户,是西京城流民生活的地方。” 岳宋二人相看一眼朝四周望去,在西京城四方城墙内,各处都已经营缮得规整气派,有官道、有园林、也有公车,唯有四角压根没有明显改变,依旧是黄土厚墙、泥瓦矮屋,看起来一片萧条。 他们再细细观察,流民营的房屋和宅邸鲜有扇瓦片的,多数都是半扎窑洞半砌墙,顶上覆盖点茅草叶子就算是到顶了,若有那手头宽裕的,会把碎掉的烂瓦破缸敲碎成片用黄泥和石板罩在屋顶,也可做到风雨不侵、冬暖夏凉。 这里的民宅密度,已经远远超过古城和新地,黄泥屋檐盖着茅草,黄澄澄占满地皮,宅邸山墙靠背院落相接,宅间走道并无明显方向,只根据民宅随意牵扯排布,好似蜘蛛网似的铺排在古城四角,街巷最窄处,连对门邻居都能握手,最宽处也仅仅是能走下马车。 再加上流民地并无任何绿化,又被城墙夹角遮挡了阳光,等到了冬季就更显得破败萧条,整体看起来好似黏在古城角落的四块发糕,只要他们再把目光朝近处收缩,立马就又见古城恢复规整棋盘,流民地与古城的界限泾渭分明,清晰可见。 宋思媛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望远镜,仔细盯着流民营,街头巷尾摆着很多百货扁担、黄包车、架车摊、剃头挑子、蒸屉风箱,可见里面的老百姓,应该是操持着三教九流营生,这百二十种杂物将巷子挤得更加狭窄。 岳观潮见她专心看向流民营,回头远眺南方,站在这边的栏杆,可以一眼就看到关中八水好似玉带悬挂在西京周围,城外矗立青砖土塈、浮屠高耸的大雁塔,更远处已经不再有民居,几乎全是细密冬苗,想必来年必定又是上好的金黄麦田。 “哎~徐道长,那座横着的山,就是秦岭?” 岳观潮这句话,把宋思媛也吸引过去,她放下望远镜紧随其后看向身后,在田野尽头,有道无尽绵延的山峰如平地起高墙,拦在平原之前,那太白峰积雪覆翠,终年不化,高耸立在平原尽头,犹如一尊秦岭巨神,俯瞰着黄土高原,守护关中大地。 “对,我们看到的是秦岭高峰太白山,在他之前还有终南岭和樊川,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这时候山上只是还算冷并未完全封冻,等过了一月才会银装素裹完全冰封,我们这时候去正是时候。” 徐侠客说完,其他三人站在栏杆边朝外眺望,此处已经积雪深重,秦岭却完全没下雪,只见焦黄绿翠叠加,俨然层林尽染,云雾一来,更加缥缈如神。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要进山,“话说回来,秦岭也算是昆仑山的遗脉,多有中华龙脉之称,你们说秦岭祖脉宫,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宋思媛想起这一点,转着眼珠子猜测道:“根据朝秉忠的话说,袁李二人把祖脉飨魂宫的信息写在了祖脉飨魂祭图中,如果朝家所说的不假,去魂宫的路真的在图中,只是,这张图中文字太少,浮雕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我们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到机会下手。” “若真的有什么隐藏信息,朝家一定会在我们进入秦岭前通知我们,也许,朝家提醒我们在西京有铺子,意思可能就是告诉我们,这些铺子里有我们需要的信息,岳二叔要带咱们去看看,怕也是这个想法。” 第四百四十三章:钟楼施金 “也对,咱们充其量是朝家的下线,现在手里就有个赤金铜简,其余的啥都没有,一切消息得等到去朝家铺子看了,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这一路可没少听你们打谜语,那家人给你们践行的时候,你们说要请什么尸骨,现在又说是朝家的下线,还有那什么铺子,你们来这儿到底是干嘛的啊?” 徐侠客这一路走来,听得云里雾里,眼见岳宋二人又提起这些事,心中的好奇越发激烈,想一探究竟。 对于他的反应,岳观潮也都预料得到,诙谐一笑:“等到了朝家铺子就知道了,这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他们出来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几个小时,宋思媛看太阳渐渐靠近天中,又拍了几张古城风貌,和众人一起走下阶道。 他们正准备拦车回去,还没走出城门几步,立马被一群穿着肥厚棉袄的小孩子围过去。 这些孩子小的不过膝盖高,大的也只到众人肩膀,从几岁到十几岁不等,大多穿着肥厚棉袄,身上袄子数天不洗都脏兮兮的,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玩闹惯了,脸上抹得很个小花猫似的,那晶亮眼神透着可怜。 他们好像是瞅准了岳观潮他们有钱,像讨食儿吃的野猫野狗似的围着他们,那最高的孩子带着棉花帽子,哭腔里透着可怜兮兮说道:“各位大哥大姐行行好,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求您给几个铜子儿叫额们填饱肚子,您的大恩大德,额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话,这套路。 但凡是在东北的破落街巷都能看到,若是有那更精明的,还会给编个爹死娘改嫁的悲惨身世,最好连胳膊都被红墨水给侵染了,那是装得要多惨有多惨,他走江湖这些年,这种乞丐讨钱的行当他见得多了,这些孩子估计都是入行不久,装得一点都不像,哪有饿得白白胖胖的难民。 那锅底灰抹得再黑,这肥嘟嘟的脸也不是穷人家孩子能吃出来的,这要是在奉天,他早就把这些人骂了个没脸,出门在外总是要收敛些,他故意看破不说破,大手胡乱一推,借着巧力把这些孩子全都推开,让出一条路。 “大哥大姐,求您行行好,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哎哎,别走啊~你们要走了,我们几个就真得饿死了。” 宋思媛看向他们,这些孩子确实不是难民,看谈吐估计也不是出身富户,仔细一想,约莫就是那些流民营百姓的孩子,她把头转向徐侠客,见小道士也点头默认了,基本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再一想这些流民营经历的事儿,眼神示意岳观潮停下,这些孩子立马又围过去,大哥大姐叫个不停。 “我看,这些孩子也算是难民,还是给他们一点吧,也就当我们积累功德了。”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故意吓着他们说道:“你们站好了,别老干这些事儿,把钱拿回去给你们父母,听见了吗?” “听见了!” 这些孩子跟小老鼠似的,自动个挨个排成一排,岳观潮拿出钱袋子,一个个把大洋塞进手里,这些孩子拿了钱,欢天喜地跑跳离开,沿着他们走过的城墙登上钟楼,站在楼梯后面,猫着身子偷看他们。 宋思媛明白,这一块大洋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这些孩子来说,节省点能吃满月,也算是支援了他们一个月口粮。 他们回到客栈时,岳青山和孙大乔已经醒了,蹲在客栈院子里迷糊着眼抽烟嘴,见他们过来,慢悠悠站起身子:“我俩还想着你们啥时候回来,咋这早就回来了。” “二叔,也不算早了,我们怕您等急了,就提前回来了。” 岳观潮的话,叫老岳头满脸惊讶:“等急了?你们咋知道我们起来了。” “二叔,心里压着事儿肯定睡不着,我们早猜到你带我们去朝家庄子的心思,这件事不解决,以您的脾气您睡得着吗。” “那行,既然回来了,就跟我们跑一趟吧,反正也不远,朝家的铺子就在南大街纬九路经三巷。” 以前说过,整个南大街商界就好似个鱼骨架,以主街为中轴,其余街道各自排布在左右,东西向街道为路,南北向街道为巷,若这样类比,他们所站的位置位于鱼骨头的腮口,而朝家铺子刚好位于鱼鳍附近。 宋思媛见两个老先生已经起身,也就没必要再回去,索性跟着他们雇了辆马车,带他们来到靠近永宁门的纬九路经三巷! …… 第四百四十四章:朝奉当铺 西京城、南商街、经三巷子 一入经三巷,福源斋、长安当、惠泽铺、庆安典、雁塔商行的招牌铺陈开来,各式各样的典当行、古董铺、工艺品开在两侧铺面,叫人目不暇接,街边小巷里,随时都有摊着黑布卖货的古董贩子,跟人讨价还价,话说得吐沫横飞,只为争那仨核桃俩枣。 他们一眼就看到位于街巷里的朝奉当,几人来到门前,掀开门帘走进去,那穿着灰布长袍的店伙计,正站在百宝架旁用鸡毛掸子给古董落灰,见他们跨进门槛,走过去拱手道:“几位客人,本店朝奉当,也兼古董买卖,各位有喜欢的尽管告诉我。” “小先生,我们来找个人,叫孙定鹰。” 孙定鹰,是朝家铺子在西京的掌柜。 这小伙计一听说是要找掌柜的,赶紧放下手中鸡毛掸子,片刻后,一个中年人从里面踏出来。 众人坐在座上,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梨形脸、五官平常略板正,鼻梁架着金丝眼镜,下面一撮胡子修得平整干净,透着中年墨香气,这中年人的个子跟孙大乔差不多,身形骨骼称不上胖,却也不像孙大乔那样瘦干,匀称中略带肚腩,灰长袍隐隐有暗纹,外罩马褂坎肩儿。 “诸位是?”他说话时,左手大拇指的玉扳指拨弄来回,心里也好奇得不了。 孙定鹰看屋里坐着的人,有老先生,有算命的,还有两个几个年轻人,一时间也不敢下定论。 “孙掌柜,我们从东北过来,朝老太爷说过朝家在西京有铺面,若有难处,可以叫我们暂时投靠。” 岳青山这话一出,虽说没提魂宫的事儿,孙定鹰已然知道这群人的来历,他看了看铺子,转身对小伙计说道:“撂了牌子,今日提前打烊。” “是~” 孙定鹰趁着小伙计关门的功夫,朝后打开帘子:“诸位里面请,说话也方便一点。” 众人跟着岳青山走进内铺,这里是个大小合适的茶间雅厢,各自入座后,孙定鹰拱手说道:“早听老太爷和东家提起过老先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连两位公子也都是仪表堂堂。” 孙掌柜这通场面话说得漂漂亮亮,一缓当下严肃气氛,岳青山摆摆手:“您都算是过奖了,这俩臭小子啊别提私下有多气人了,我们今儿个来也不是来听你夸奖咱们的,就想来探听探听,朝老太爷可是想透漏什么消息,也叫我等打听打听。” “这,还真有~” 孙定鹰从一旁货架拿出纸币,沾了墨水后一字一句写在白纸上,随后他毕恭毕敬把纸条递给岳青山,这老头看了一眼,呢喃自语说道: “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 “嘶,就这四句?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岳氏叔爷三人满脸懵茓,孙大乔还算有点文化,嘴里不断琢磨这四句话,可终究肚子里全是坑蒙拐骗的本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思媛走过去,问道:“孙掌柜,假如这四句话是线索,这些话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孙定鹰早已等他们问出这句话,解释道: “姑娘,您有所不知,早在半月前我奉朝老太爷的命令,提前调查祖脉飨魂宫,我们先是找了西京市井里的老人,他们也都没听说过什么祖脉飨魂宫,即便有听说的,也只是听上代人讲古时偶然提过那么一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后来,我们听说在唐朝时秦岭附近有守山村,只好亲赴秦岭,到秦岭虞极山附近的村寨去打听情况,功夫不负有心人,确实叫我们找到了村子,那村子位于太乙峪河附近,叫唐陵村。” “唐陵村?这地方还会存在守墓村?” 孙定鹰看得出来,他们并不了解秦岭,转身从柜子拿出照片展示在众人面前,解释起唐陵村: “秦岭是中华龙脉,也是隋唐故脉,我不知道南坡怎么样,我只知道北麓在唐时有七十二裕村寨,这些村寨皆在峪河畔安营扎寨保护秦岭,只是随着汉唐倾覆,村寨无人再供应,又因为蔽塞不通无法活人,越来越多的守山人陆续迁出,如今,也只剩下唐陵村有人。” “这村子几十年前遭了瘟疫,死伤过半,剩下的人全都搬走了,如今只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头子还住在唐陵村,我们跟他问话时,他只透漏了这些消息给我,之后这老头子发现我们对魂宫感兴趣,就再也没透漏半个字,我们留存好些天,拍了很多照片,目前只称得上留存了影像,还没什么具体头绪。” 第四百四十五章:唐陵古村 岳观潮接过照片,在众人间互相传阅,那黑白照片中的古式村落清晰可见,各处民宅已经布满杂草藤条,墙壁长年累月被风化,已经掉渣斑驳,透着荒芜杂乱。 宋思媛拿着照片仔细观察,眼中渐渐闪出一丝精光,仿佛是发现了真相,兴奋说道:“看屋檐梁架的营缮形制,确实是唐时风格的民居,跟我们在长白山见到的蛟龙庙差不多,只不过,这里不是寺庙不能使用复拱,只用了人字半檐和单拱做装饰,柱台上的彩画掉落得不算多,有五彩遍装的感觉,唐陵村的守山人,极有可能真的知道魂宫,否则那老头子不会哼出这么一句话。” “假使这老先生真的知道魂宫的消息,这四句话后面大概率还有其他的东西,只可惜他已经察觉有人要去魂宫,等我们再去那里,这老先生也未必肯告诉我们,我们得找找其他的途径了。” 宋思媛说完,看向孙定鹰:“孙掌柜,除了这老者,你难道就不能从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吗?” 孙掌柜叹了口气,拍着心口说道: “姑娘,我孙定鹰打从做当铺伙计起就在西京城里讨生活,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上到公府专员下到市井九流,就没有我不认识的,要真有人知道魂宫,就是问也能问出来了,可惜这魂宫的消息就跟天上下金豆子似的,近乎于无啊。” “只能说魂宫距离当今这个时代太遥远,你想想从唐朝到现在已经一千五百多年,再加上长安几度被毁又几度建立,真有啥魂宫的消息,早就遗失的没影了,咋还能轮到我们来找到。” 岳观潮听着孙定鹰得意思,问向岳青山:“二叔,当初朝家不是派人去过吗?难道朝秉忠没告诉你?” 岳青山摩挲着烟把子说道:“年代久远,无从可考,朝家的先祖那时逃出来时吓破了胆子,还以为是被天道罚了,压根就没留下关于秦岭魂宫的任何线索,只留下后代子孙要取回祖先尸骨的遗愿,就连这幅祖脉飨魂图,袁李二人留下时也只想魂宫地址在图中,也没说明白到底是啥意思,不清不楚的倒叫咱们傻眼了。” 岳氏叔爷俩本以为来了西京,能尽快找到魂宫,孙定鹰的话叫他们的愿望落了空,线索只停留在千年流传的谶语上,这种困局叫二人犯了难,一时间愁眉不展。 许侠客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岳氏叔爷俩没有明言是去盗墓,福至心灵也猜到是为了秦岭深山里的魂宫,他看向众人:“要不,我们提前回虞极山算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虞极山的科仪也在筹备,我正好带你们去唐陵村看看,咱们再会会那瞎眼老先生。” “也好,反正现在万事僵局在此,想进一步也难,我们就再去会会瞎眼老先生。” 此话一出,孙定鹰已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拱手说道:“既然老先生主意已定,我也只能预祝你们平安归来,昨日我刚从邮所取来东北的东西,朝老太爷叫我务必交给您。” 说完,他拿出一个手掌大的锦盒,岳青山接过盒子随手掀开,里面是个红枣大小的珠子,表面蚀刻繁复纹路,放在阳光下可见黄澄澄光芒,还没凑近就能闻到海腥味儿。 这东西,分明是海蜃珠,甚至,与猫爷发现的那颗近乎一致。 “海蜃珠?” 岳宋二人不由自主说出来。 “没错,朝老太爷说,祖上提起过魂宫中的万千生魂是因为海蜃珠才不得解脱,以此造成百里魂障,生人不可近,他想着既然猫爷也挖到了这些东西,就一块给你们送来了,若以后能用得上,也算是好物一件。” 岳青山看向孽侄和宋千金,从他们的眼神里也看出了这东西很宝贵,摆摆手收下:“出门在外,什么东西也都提前制备,您的情我们承了,后会有期。” 说完,老岳头带着众人告辞,出了朝奉当。 “岳老哥,这孙掌柜说话到底真不真啊?” 孙大乔刚才一言不发,是因为已经有了岳青山这个主心骨,他再抢着说话反倒失了分寸,等众人走出巷子这才提出心里疑虑。 “我看着不像是油头滑脑的,如果真不想办这件事,何苦要再去秦岭深山一趟,还把什么照片和谶语都带回来,临走时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们,可见是下了功夫的,可能魂宫年代太久远,确实不太可能找到线索。” 岳青山苦闷至极,点起烟斗嘬了几口,那烟雾缥缈散开,像是一股愁绪萦绕周身。 第四百四十六章:西京地方邪 他们正说话时,丝毫不注意一些厚袄孩子拿着风车拥身而过,徐侠客赶紧把他们拉到一边:“你们小心点儿,这些小孩子可能是扒手,万一被顺走了什么东西就麻烦了。” “扒手?这么可爱,这么可能是扒手~” 宋思媛看向那些孩子,他们憨态可掬的样子可可爱爱,跟扒手可搭不上边儿。 岳观潮瞅着这群孩子在朝他们做鬼脸,扬了扬手臂吓得他们作鸟兽散,转头说道: “宋千金,轻易不下凡,就是容易脱离咱老百姓,我上午不让你亲自分钱,就是怕你吃了亏。” 这些小孩子一旦成了扒手很难对付,你抓住了壮年小偷,一顿打残就送了官,偷窃罪坐实,谁人也说不出个不字,但是,逮住这些孩子却不同,只要他们把钱拿出来,再当街哭诉一通,你只能忍着恶心放他离开,真把孩子打死了,那属于造大孽,说不定官家还要反向问罪,得不偿失。 是以,有些扒窃团伙故意抓来孩子叫他们替自己行窃,孩子被抓包了,就作为孩子的亲人去说情,要是没抓住的话,全家的下顿饭就有着落了。 徐侠客点点头,深以为然:“岳兄说得是,我感觉我们上午见到的孩子,也该是属于扒手,我都忘了提醒你们,要小心身上挂着的东西。” “你放心,我这身手,扒了天王老子也扒不了我。” 岳观潮对自己的身子骨还是有信心的,话音未落徐侠客赶紧慌张捂住他嘴:“嘘嘘,西京地方邪,说个王八来个鳖,面可以胡咥(胡吃),话可不能胡社(胡说)!” “嘙~徐道长,你洗手了吗,就捂我嘴。” 岳观潮赶紧把小道士手扒开,呸了空口唾沫。 徐侠客赶紧摆摆手,一股讳莫如深的样子:“我跟你们说,西京这地方是十三朝古都,别说是西京城,就是放大到几十里外,那在古代都属于皇城都邑的范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陕地的黄土埋皇上,西京城的远郊近郊不知道埋了多少王侯将相,说不定咱们站着的这哈位置,埋的就有哪一朝的皇帝呢!” 这话,说得众人头皮发紧,赶紧往旁边稍了稍。 “都别胡说了,赶紧回去吧,我看天也不早了。” 他们晌午过后才出来,又在孙掌柜这里说了一通话,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倾斜向西,连空气都渐渐带了冷意,既然不着急回去也就不再叫黄包车,众人摸索到南大街主路,沿着道旁古树回到客栈。 踏进门厅、越过走廊。 岳观潮本想推开房门,眼见他的门是虚掩的,心里咯噔震动,众人赶紧伸手摸索腰间,宋思媛和岳青山看钥匙并未丢失,总算松开口气,只有他一个人哭丧着脸,只拽出几枚铜钱。 那钥匙,明显是被掉包了! “你瞅瞅我说的啥,叫你别说大话,现在好了吧。” 岳观潮赶紧推开门冲进去,客房里除了客栈的东西,就是二炮、徐侠客和他的行李,他打开背包一通翻找,背心、汗衫、裤衩子啥得都没被动过,只他们的钱被拿走了。 “哥,咱的钱咋都没了。” 徐侠客身上压根就没带一分钱,只顾上幸灾乐祸,他走进客房还没乐几声,笑容立马凝固在脸上:“我那剑筒子去哪了,那里面可有不少好东西,太清镜、陌剑、符血绳、八卦盘、还有我的关碟、通行证,怎么全都没了。” “这些小贼,怎么专偷我的东西,你们的这玩意他怎么不拿?” 徐侠客哭丧着脸,玉面白脸儿涨得通红,一幅欲哭无泪的样子。 岳观潮见小道士方才还在挖苦他们俩,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他了,两手一摊:“这我哪知道,我们俩这几个汗衫裤衩子谁要啊,估计他们是把你那剑筒里的宝贝当古董了。” “倒霉,倒霉,到自家门口却被偷了。” “你们到底少了多少东西?” 岳观潮努努嘴看向行李:“二炮身上也没多少钱,我俩加起来五十块大洋总有。” “那也不少了,好歹是一笔巨款,我估计就是咱们在外面漏财了,叫这些小孩子盯上了,现在看看是报官还是怎么着吧?” 宋思媛说完,走到床头拉动绳子,随着叮铃清响,上午来接待他们的青年走进来:“哎呦,怎么回事?客人。” “店家,我们的东西被偷了,你们有没有见一群孩子过来?” 宋思媛的话,这青年回忆片刻,点了点头:“您要这么问的话,还真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他说是卖糖葫芦的小贩子,你们见他可怜给了一块大洋全买了,还说你们把钥匙给他叫他先送进来,我眼瞅着有钥匙和大洋,也就信了他们的话,放他们进来了。” “他们放了糖葫芦就走了,还把钥匙也还回来了。” 说完,他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又从阳台搬进来糖葫芦罐子,上面扎着十几根鲜艳糖葫芦。 “这些小兔崽子,恩将仇报,我们好心施舍给他钱,反倒叫自己遭了灾。” 岳观潮强压下怒火说道,这件事本也不赖店家,人家见有钥匙只能默认他们真的买了糖葫芦来吃! “哥,咱们报官吧~” 岳二炮心疼他那十几块大洋,恨不得当场就报官拿人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何方小贼 “客官,不瞒您说,别说是报官了,就是去省城公府那都没用,西京城里的乞讨娃不说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人你光知道他们偷了您的钱,找谁认账呢?” 这客栈伙计顿了顿,语气无奈说道:“别说公府的人抓不到,就是能抓到那也不过是骂一顿又给放出去了,说不定下次还跟你们杠上了。” 岳观潮看向徐侠客,见他也点点头,就知道客栈伙计不是在吭他,噗通一声坐进洋炕:“哎~幸亏钱不多,要是钱多,那不是被这些小兔崽子掏家了吗?” “这都不是掏家的问题,我的关碟上全是游历城市时盖下的印,要是没有这些印记,我这一年不是白忙活了~” 徐侠客想起这一点,心疼得面如金纸,其他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没有关碟和盖印,他连冲虚观山门都进不去。 “哥,要我说都怨你,我这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才攒十几块大洋,你说你没事说什么大话啊~” 岳二炮和徐侠客不约而同把炮口对准岳观潮,这话说得他一阵没脸儿,揣着袖子嘀咕道:“我哪知道这地儿那么邪,好得不来坏的来,可要是报不成官,难道就那么放过他们了?要不,我们去流民营找找,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到他们。” 宋思媛捏着下巴,嘬着牙花子说道:“只是五十大洋而已,如果再耽搁几天,还不知道去秦岭要什么时候,那个瞎老先生的事情可还没弄明白,我们不能因为这些琐碎事耽搁。” “说得也是,可我的关碟怎么办?我总得找关碟吧。” 徐侠客满面愁容,托着腮坐在沙发上。 “徐道长,如果这些孩子真的把你的东西当做古董了,他们会不会去哪个地方直接卖出去?” 宋思媛想起徐侠客所提起的物品,看起来都古老又破旧,初看之下确实以为那是古董。 徐侠客咬着上嘴唇,焦躁说道:“古董铺子不太可能,他们不接受孩子来买卖古董,因为孩子压根不是大人,万一有大人来反悔,算是把生意做毁了,古董这东西一经买卖就完全不能反悔了,正规的铺子都是这么个规矩。” “那要是不正规的呢?” 宋思媛话音未落,徐侠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对啊,我都忘了,还有个不正规的古董行。” “客人说的,可是东大街的小东门鬼市!” 徐侠客朝客栈伙计点点头:“对,就是小东门鬼市,这地方自打前朝起就不干不净的,专卖些脏物啥的,我这些东西也算是古物,这些兔崽子望着这东西没啥用,肯定想卖了换成钱,如果我们走之前不能大找,一定得去小东门一次。” 宋思媛看向众人,明显是同意了小道士的话:“徐小哥说得对,是对是错我们得去一次碰碰运气,如果这些孩子真的在那儿,也许连大洋都能找到。” “徐小哥,鬼市什么时候出现?” 鬼市一般都见不得人,多选在凌晨天青或傍晚落日,行人匆匆、卖家惶惶,只要买卖达成,再碰面儿连人都不带认识的。 徐侠客瞪大了眼睛:“晚上七八点,那时候天色刚暗,是小东门鬼市最活跃的时候,一直等到第二天凌晨都有人练摊。” “现在,我看还有两三个小时,我们现在就得往小东门走了,等到了地方再磨蹭磨蹭,说不定正好开市。” 宋思媛拿起怀表,掐算着时间,如今夕阳仍在,距离天黑且有一段时间。 “徐道长,小东门在哪里?” “长乐门内墙根附近,咱们吃饭的地方翻过瓮城就是。” …… 西京城、东北隅、流民营 篷布飘扬、铃铛清响。 黄包车轮伴着咯噔铃声碾压雪地湿泥,压出两条狭窄车辙,唐大阳哼着民谣脚步轻快走进巷子,七怪八怪回到院子。 这座院子面朝北方开院门,三面都有黄泥夯实的厚土房子,用碎瓦片和稻草糊着黄泥盖在梁架上,也就相当于屋顶了。 这一家还算有点过日子的意思,几扇方窗糊着雪白丝棉纸,窗格扫地一尘不染,房檐窗户外都延伸出木板做的遮雨棚,与门口右边的窝棚相连,连带着院子里的磨盘和老井都被清理干净,院子里的夯土黄泥地泼了水,走上去不显泥泞,只轻微荡漾起一层细尘。 他走进院子里,把黄包车送进车篷盖好,顺手拿了油布帕子,把车上下都给擦了一遍,这才小心意义走进灶台,舀起半瓢甜水灌进肚子,压下心中的干涸燥热。 虽说是冬日,他成天跑得脚不沾地,身上倒也完全不冷,掀开皮帽子,板寸头冒着呼呼热气。 “哥,你可回来了,今儿额们挣着大钱咧。” 第四百四十八章:东门鬼市 唐大阳撂下水瓢,把自己的鞋换下来,脚指头的位置脱线又缝合,跟叠加了几条蜈蚣似的:“唐大芹你甭胡社,现在这世道挣钱比吃屎都难,额跑了一天才挣一块大洋,你个女娃娃成天乞讨,能几个大钱儿?” “哥,你怎么就是个瓜怂呢,我都给你说里是真滴,你不信你看哈,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元,额还能骗你不成。” 说完,这女子从兜子里数出五块大洋,手里撂着银元,激起叮铃铃脆响。 唐大阳听见响声瞪大了眼睛,连忙夺过银元吹响放在耳边,确定是真金白银反倒疑惑起来,如今西京城物价飞涨,出了大力气主家都未必舍得给钱,自己这妹子一天拿回来五块大洋,说啥都不正常。 除非,她去做了啥坏事,才能不劳而获拿那么多钱。 唐大阳想明白这一点,眼神从好奇变得严肃,顺手抄起一旁的扫帚,女子见亲哥要打她,赶紧朝后躲开,兄妹二人绕着院子,你追我赶,骂骂咧咧。 “唐大芹,额回来的时候,村头师傅言说你又木去上课,还把这些娃子女子给拐跑咧,在外面疯了一天,走是为干瞎事去咧?” “啥叫干瞎事,额这是挣钱去咧。” 唐大芹很不满意这个说法,转过头不断顶嘴,又害怕她哥真打着她了,像个兔子似的边跑边说。 “正是认字的年纪,你不认字你跑去干瞎事,你挣个球钱,额锤死你~~” 说完,抄起扫帚步伐更快,他跑那么多年黄包车,哪里跑不过自己妹子,只不过不想真打罢了,眼下见她惹祸了,三下五除二追上她。 “哥,哥,我错咧,我错咧,我明个去上课去,你甭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唐大阳明白再不给他妹子修修枝条,那都没王法了,狠狠心扬起扫帚就要打下去,这女子挣脱之下,兜子里的大洋哗啦啦落地,像是下雨似的整整落了二十多个。 唐大阳省吃俭用,一年也就能攒个二十多大洋,他这妹子一天时间不到,竟然从外面带了那么多钱回来,他又惊又怕,手里顿时没了力气,待扫帚落地,噗通一声坐进地上。 “啊啊,唐大芹,额起早贪黑、木日木夜在外面跑车,就指望你上学识字,你在外面还给我招祸,你干的哈羞先人的事,能一天挣二十大洋。” “我,我,我今天非得捶你一顿不可。” 说完,又拿起扫帚要揍她,唐大芹见这次来真格的,捞开木门要出去,还没过来就被一个妇女哄进院子。 “碎姑、碎姑父,你俩咋来了,刚巧要喝汤了,一块吃点吧。” 碎姑,是陕地方言,意思是年纪最小、拍在最末的姑姑。 这中年妇女身材矮圆发福,脸盘子透着憨厚,从兜里拿出两枚大洋:“大娃,额家五娃回来的时候,拿回来两块大洋,叫我俩揍了顿沟子,给撂了实话,这钱是在钟楼掏的~” 她歪头看着地上的银元,皱了皱眉头:“额看不只呢,她拿的有二十多块,不会是偷了谁家的吧。” “那咋可能,这是额卖糖葫芦赚的。”唐大芹继续狡辩。 “卖糖葫芦,你那糖葫芦是金镶玉的,那么值钱,还能拿回来那么多钱,你要再不说实话,我真锤你一顿。” 唐大阳把地上的银元都捡起来:“这东西,到底是谁家的。” 他话还没说完,唐大芹闪着身子躲出去,不过一眨莫眼功夫就跑得没影儿了,唐大阳接过银元叹了口气:“先收起来吧,看看有没有人来领,估计跟着她的娃子女子也都分了点,五六十块大洋,谁丢了那么多钱都得找。” “这女子太不省心了,跟个娃子似的在外面胡跑……” 他们说话时,唐大芹已经跑出流民地,鬼鬼祟祟来到村口附近,她往柴火堆抽出几根拿出里面的包袱,见剑筒里躺着一些奇怪的东西,拿起来瞅了瞅说道:“看着不新不旧,跟个古物似的,拿到鬼市上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骗几个怂蛋。” 唐大芹掂量着这些东西,抄小路往东门鬼市跑去,这个时间点日头已经落山,到处都变得阴森森的,唯有墙根下点着几盏昏黄灯笼,更显得行人匆匆、鬼影簌簌。 她来到一处空位上,靠着墙根把包袱摊开,连带着剑筒里的东西,又加上点陶罐瓷碗啥的,故意压低了粗声儿叫喊道: “上好的陈年古物,玄铁剑、捉妖鞭、照妖镜,放在家里能辟邪,拿着上路保平安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童叟无欺,一口价儿。” …… 第四百四十九章:鬼市衙门 岳观潮到小东门时,已经是黄昏天晚,远远看去,除了小东门和南大街,古城其他地方通黑成片,仅剩楼间黄灯散发混沌灯光,小东门虽说有个鬼市,却也没人知道区域划在哪里,想要来淘换点东西的,只要按老规矩日头落山后来这里赶集就是。 要是扯远了,东门鬼市的由头,且有一段历史,话赶话就得说到前朝。 早在朱朝前,西京城是没有鬼市的,真正出现鬼市的痕迹,还要从前朝入关开始。 那时,前朝旗族来西京后,南北大街已经交织成四个街区,划为不同区域,东北角隅就划给了满城,有八旗兵驻扎,而汉军营就驻扎在一街之隔的东南角隅,东半城也就在此时成形,聚集起数不清的旗族老少。 此后,平民百姓们全都聚居西城,几百年内营缮房屋虽有变动,大致格局却保留下来,一直沿用到至今。 那东北隅成为旗人地盘后,八旗多在东门附近定居,这些八旗子弟吃得是铁杆庄稼,住的是宽敞合院,只要不犯错,必定能保证他们一辈子富贵,这些人一旦散了衙,最喜欢去的就是长乐门附近的旧货市场。 鼻烟壶、砚台笔架、玉佩香囊、腰带旧书、扳指梳篦……但凡是他们喜欢的,多会跟摊主讨价还价,有喜欢的就直接买走,钱多钱少也是个消遣玩物,这种富贵得闲的日子,一直就这么过到前朝末年,直到前朝倒台民国建立,他们这才没了铁杆庄稼。 有出项,有入项,那才叫过日子,若是手里只出不进,那只能叫坐吃山空。 这些旗族被养了三百多年,早就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还懂得谋生的手段,给他弄个锄头,都知道往哪儿使劲儿,没了前朝的皇粮庇护,这些人的日子就跟用竹篾篓子装沙子似的,越是抖擞家底儿越薄。 等薄到最后,竟然连现大洋也拿不出来,有那讲究脸面的人家,到底还是能抹开面去市井九流里讨个差事,哪怕是耍大鼓唱大戏的,也算能养活自己,若有那顽固不化的,他们讲究旗族的体面,打死都不自己谋生,那就只能把家里值钱的古董字画拿出来卖钱。 当然了,他们也怕白天叫人看见了,被数落挖苦一通,只能趁着黑灯瞎火卖了,不管得钱多少,总归是家里的进项,能填饱肚子。 他们去的地方,就是如今的小东门鬼市! 当然了,小东门那么大的地方,不会只有这些旗民,你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兜比脸干净的穷苦百姓。 他们盘踞在鬼市,一来是这里黑灯瞎火开市,就是个熟人来了,穿得严严实实也甭想知道真人是谁。二来,鬼市名气从民国开始也已经传开了,谁家有个不方便明卖的物件儿,多会掩在黑暗里出手,叫人神不知鬼不觉,连查都没法子查。 如此数十年,旧货市场竟然从百货集会成了销账地儿! 常言道苍蝇来了爬臭肉,蜜蜂来了绕花蜜,做买卖也讲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规矩,是王八是鳖,都得分到一个池子里看看,就比如,棺材铺你不能开在人家酒楼门口,纸扎铺也不能和喜具店对门,虽说不讲封建迷信,人心里看见了也不舒服。 人生大事娶妻生子,要是这个节骨眼儿结了疙瘩,那可是一辈子不得安生。 鬼市既然名气那么大,招来的那能是白面书生,圣人君子? 这自然是不能! 鬼市里,全是些盗贼、小偷、土夫子这样的外八门子,他们为了拿钱无所不用其极,别管是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还是打家劫舍、挖坟凿墓、溜门撬锁,哪怕死人刚下葬,你转手把人家的陪葬给扒拉上来,只要能拿到手里,就能来鬼市卖出去换成钱! 这样不干净的东西多了,肯定不能按实价卖,十块的东西五块出,五块的东西铜板贱卖,折价七八成都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来这里淘换东西的,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也默认了这东西是脏物,甚至,当街偷当街卖的坐地买卖,都成了鬼市的行规。 可以说,鬼市一条街,不知道衣食所系多少平头百姓,这里的东西渐渐也更新变样,从笔墨、纸砚、鼻烟壶这样的稀奇玩意儿,变为更加平易近人的市井杂物,从针头线脑、家具农具,再到锅碗瓢盆、衣服首饰,甚至连丧葬冥器、文玩古董都能看到,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到了如今,是个人,得了不便过明手的东西,都会跑这儿来碰碰运气。 第四百五十章:捉贼捉赃 岳观潮他们走在城墙根下,整个鬼市以长乐门为界,向着南北城墙铺开,在左右墙根形成熙攘热闹的集市,甚至,有些摊子还能挤进背街巷道,随处可见临时搭起的摊位,讲究的弄个小推车、货架子,不讲究的只单铺开一张油布,把什么针头线脑、梳篦项链往地上一堆,扯着嗓子吆喝来吆喝去。 远远望去,墙根下、巷子里全都点着昏黄油灯,人都包得严严实实,只留出油滑精明的眼神儿,肆意打量着匆匆行人。 “咱们都逛了一个时辰了,那些小贼真会来这儿销脏吗?”岳二炮裹着围巾,边走边呜咽道,手里还提溜着鬼市上买的果皮糕。 “不成就多逛几圈儿,说不定还没出来呢,这伙计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脏物不过夜的规矩。” 那小贼偷的毕竟是他的东西,徐侠客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勾勾盯着路人,他们过手的每一件东西,都要看过才肯罢休,这样一来,他们找东西的进度变得极慢,一个时辰过去,连鬼市的一半都没逛完。 “再这样下去,找到鬼市收摊了,也不一定能找完,反正咱这几十块大洋是甭打算要了。” 岳观潮拽过果皮糕袋子,拿了几个塞进嘴里,傍晚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又走了一个时辰,这会已经是饿得不行了,啊呜几口出干净,好歹能垫吧几下。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我这一年的游历,注定要无功而返?” 徐侠客不服,却也无可奈何,这东西一点入了鬼市,就跟泥牛入海似的,注定杳无音信。 “徐道长,看来三清也有意考验你,要让你重新游历,你就认命吧。” 徐侠客回过头没好气说道:“什么叫我认命吧,你们俩的五十大洋也在里面,我那关碟才值多少钱。” “我这五十大洋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兜里大洋挺多的。” 岳观潮坏笑着摸了摸胸口,缝进心口袋子里的银号本票可是宝贝,哪怕是洗澡都得带着,也因得如此才能免遭一难,否则真叫这小贼榨干尽了。 “那你呢,你这十几块大洋可是家底儿,你不会也有那么多钱存在银号吧!” 徐侠客这话说得一肚子坏水,想离间他们兄弟俩,岳二炮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后,洋洋得意看了下亲哥哥:“我哥说了,这次是因为他的失误,我的存货才叫人薅没了,以后我的吃穿用度他管着。” “你们俩啊,走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额要是找不着关碟,这一路上你们也别安生……” 他正想开口威胁两人继续找东西,周围行人忽然吵嚷起来。 “走走走,前面有个大棒槌,上好的银打铜镜竟然只要三个铜子儿,还有那宾铁剑,唐时工艺好歹价值几百大洋,捡到就是赚到,走走走,好容易碰见一大傻子,可让我捡到宝了。” 这话,徐侠客、宋思媛听得清清楚楚,她眼前一亮:“徐小哥,跟你说的东西好像。” “宋千金,那不是像,那就是我的东西,这可都是唐时古物,敢给我贱卖了,日他舅,我给你没完。” 徐侠客一溜烟跟着行人跑过去,他们三个也都跟在身后,七拐八拐来到胡同里,有个油灯前明显聚集了颇多买家,乌泱泱围得水泄不通,单等着卖家掐码子。 掐码子,是鬼市的黑话,意思是讲价钱。 鬼市卖家与买家杀钱讲价,不是在明面上五六出八,而是把手伸进袖筒子,在里面掰手指给出价格,等一众相中宝物的看客都掐完了,卖家这才肯说到底是多少钱。 这种杀价的方式固然是要保持神秘,其实也是对成功交易的一种保护,一旦古物被多人看上,就有那单出高价不买的,喊得再高也没用,袖子里谈价钱大多不知道别人的加码,但凡能给出得价格,都是自己出得起的,让卖家选个价高者得,皆大欢喜! 徐侠客站在人群外,一眼就看出是白日那个最大的娃子,此时他脸上用锅底灰抹得五马六道,跟个黑熊精似的,黑棉袄、羊皮帽、花头巾一勒一围,谁都不知道他是哪个天王老子。 他捋起袖子,扒开周围看客走进去,这些人都是来淘换宝贝的,都以为是来抢宝的,语气里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日榻瞎舅骂个没完,见岳观潮凶神恶煞走进去,这才嘬住臭嘴。 第四百五十一章:人赃并获 “各位大爷大哥,瞧瞧看看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袖里掐码,价高者得。” 唐大芹见有新的人进来,还以为有大客要来,陪着笑脸把东西递给徐侠客,嘴里嘟囔道:“我看您眉清目朗是个俊后生,眼瞅着就这块玉佩正合适您,您瞅瞅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还有常年沁出的油花儿,这要是一戴上,在古代不考个状元郎那都说不过去。” “我看咱俩有缘,您掐个数儿,要是觉得合适,我直接就卖您了。” 她的这出切口,把所有人唬得五迷三道的,有几个眼尖的老头子看出是羊脂玉,已经动了心思,见徐侠客没动静,赶忙出声叫嚷道:“哎,掌事儿的,你这可不合规矩,这这这额们还没掐码子呢,你咋能直接卖给他。” 徐侠客眼瞅着自己的玉佩被沿街叫卖,心里疼得不行,再低头看看那摊子上的东西,也确实都是他丢的宝贝,虽说是生气总算是放下心来,至少来得及时没被人买走。 鬼市的东西,一旦出了鬼市,那可真是打断了天灵盖都找不见影子! “客人,您怎么想啊?” 油灯昏暗、夜黑风高,唐大芹还没看出这些人,徐侠客见这小贼困了眼,决定跟这人好好玩玩儿,他轻轻咳嗽几声,拿起搁在地上的袖筒子,在里面捏了个天价递给小贼。 唐大芹满脸欢喜把手伸进袖筒儿仔细寻摸,这种掐码子的功夫既然藏在暗地里,那肯定动用的不是眼睛,动用的都是黑市里的“掌心黑话”。 何为掌心黑话? 小东门鬼市走的是五花八门的江湖好汉,行的也是坐地销脏的买卖,跟盗墓凿窑的土夫子一样,早已积累了一套行业黑话,虽不知道是谁所作的切口,确实也被鬼市流传下来形成老规矩。 就比方说,背地里偷了古玩,还能抛头露面往外出手的叫“佛爷”,自己不干倒斗这行,专门收了东西赚差价儿的人,叫“倒爷”,来历清白的老物新货,在这里叫青头货,意思是到了青天白日里也找不出一丁点脏星儿来。 同理,来历不明的东西就叫走地货,意思是见不得人,只能在暗地里交易买卖,又比如,有些扒手逛着鬼市场,手里也没闲着,指不定摸了几下就顺出几件好东西,他再一转手卖出,那可真是神不住鬼不觉。 这种买卖就叫坐地走脏,图的是快准狠,等失主反应过来,买家卖家儿都走出一里地了,像这样的老话黑话数不胜数,自然不必再提,我们言归正传专说掐码子的事儿。 在小东门鬼市黑话下,掐码子也有自己的规矩,所谓价格无非是数字组合,像叁陆玖伍捌拾柒这种数字,自然不能明着说,那就只能拐了意思,故意曲解成别的话口。 一捏、二夹、三早、四长、五拐,像这样的数字统共有十个,放在袖筒儿来回倒腾,旁观人看得云里雾里,掐码子的买卖双方却都清楚得很,若价格一合适,那就算成交了。 唐大芹摸索了几个来回,顺着徐侠客给的码子,立马知道是五百大洋,她喜上眉梢放开嗓子嚷嚷:“五百大洋,这大哥愿意给五百大洋。” “嚯,小兄弟,您这价儿可给得太高了,这羊脂玉再值钱也不是金疙瘩,值不了五百大洋,你把价格给那么高,叫额们还怎么出。” 这些老头子本来是想捡漏,被徐侠客价儿拱得那么高,想捡漏也没可能了,纷纷甩袖离去,一来二去,摊子周围渐渐冷清下来,徐侠客拿起玉佩,抓住这小贼的胳膊:“行啦,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取大洋。” 唐大芹方才是人多还没看明白,这会儿人少没了热闹劲儿,这才有功夫细看这两人,瞅清楚是“债主”来了,眼中的笑意瞬间凝固。 “我瞅着,您眼熟的很啊~” 唐大芹嘴上故意寒暄热络,趁人不备,抓起脚底下的城墙土往徐侠客眼睛上撒去,这突如其来的尘土飞扬,惊得他手腕一松,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唐大芹脱了手,她早就是黑市的滑泥鳅,双手那么一抖落,立马把大包袱东西全都收起来,脚底抹油溜进小巷。 徐岳二人被呛得咳嗽又流泪,满眼看去只见小贼影子钻进巷道,到手的鸭子总不能还能让飞了,二人眼神一示意,其他人也都跟着他们钻进巷子。 长乐门距离东北角的流民营不远,可以说几乎连成了片,唐大芹本就是这片破落地的孩子王,钻进流民营那更是如泥鳅进了黑水塘,一扫眼的功夫就蹿得只剩下人影。 第四百五十二章:讨价还价 若换了旁人,还真就让她给跑了,岳观潮和徐侠客都是练武好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是惯例,不过一眨眼功夫,就已经提前蹲在小贼必经之路,专等着鱼儿上钩。 唐大芹自以为蹿得确实够快,早就脱出了包围,谁知道一转头的功夫,已经见徐侠客和岳观潮守在身边,往后退还没几步,身后也有人靠近,明显是被人包馄饨了。 “你跑啊,你还跑啊,赶紧跟我去见官。” 徐侠客抓住这小贼背上的包袱,嚷嚷着要拉他去见官,唐大芹见前有狼后有虎,想跑都跑不了,立马翻出后背包裹双手奉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把东西给嫩们,你们放额走吧,额再也不敢了,额一个女娃娃,去了官府以后还咋做人。” “女娃娃?为了脱罪,真是啥话都敢说~” 徐侠客明显不信,质疑要拉着小贼去见官,宋思媛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哭腔,意识到她的性别有问题,她走上前把这小贼头巾解下来,又拿手电筒照了喉咙,确定没有喉结,朝所有人点点头:“她没说错,这小贼确实是个女子。” “嘿,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女子,老把自己打扮得灰不溜秋作甚,还净干些鸡鸣狗盗的事儿。” 岳观潮眼瞅着她是女子,不自觉后退几步,徐侠客手里的力道立马缓下来,唐大芹扯下围巾,恢复清凉嗓音:“女子走江湖不方便,额打扮成娃子能不受欺负。” “不受欺负?我看是方便你行骗吧,你走的是啥江湖啊,能用一罐子糖葫芦把客栈伙计骗得团团转,要不是我们来鬼市,这东西又叫你卖出去了。” 徐侠客说完,夺过包袱数了数里面的东西,虽少了一两样东西,通关文书确实还在,他也就不跟这小贼计较了: “行啦,念在东西没少几个,我也就不追究了,不过这五十大洋可不是小数目,真是你拿的,就赶紧还给我们,免得我再把你拉进省城公府去过堂,虽说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脱了衣服打几板子还是挺疼的,你说,是吧。” 这小贼个子确实够高,但是看说话做事的规矩,想必还没成人,即便是到了公府人家最多劝和劝和放出来,徐侠客知道奈何不得她,只能先恐吓几句,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成,成,额带你们去我家,把大洋还给你们就是了,不过只能还你们三十块,另外二十块都让额分出去了,肯定不能再收回来,额可是这一片儿的孩子王,把大洋再收回来,额以后在这片还怎么混!” 这话,说得众人笑声不断,宋思媛眼神好奇看向她:“行,还挺讲义气,只要你把剩下的钱还了,我们可以不追究了。” “那成,你们跟额来吧。” 唐大芹见徐侠客松开她的肩膀,拍拍身上的土,带着他们继续在蚯蚓地道般的巷子里七拐八拐,等进了流民营,已经看见家家户户点起煤油灯,黑暗中的院墙时不时飘出饭菜香气,热闹人声煊赫不止。 远处,有抄着憨厚嗓音的壮汉拿着油灯出来找人,双方一碰头,唐大阳揉了下眼珠子,立马认出来,眼前众人,不就是多给大洋的那些阔绰客儿。 “哥~” 唐大阳看向妹子唐大芹,见她灰头土脸耷拉着眼皮,一句话不说却也明白是被人抓包了,一想这几十块大洋的来历,他气得拍了下头把子:“你望你干的啥瞎事,这些好心客儿给了额高价,你转头把人家钱包子都偷了,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坐咱家的车,额真想锤死你。” 几十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唐大阳方才刚把碎姑碎姑父劝回去,言语间说起附近的几个孩子,他们也全都拿了几块大洋,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不少于八十块大洋。 这笔钱,别说放在他们这些穷苦人这里扎眼,就是搁富户手里出去那也是肉疼,一想起妹子偷了近百块大洋,他愁得坐都坐不下,眼见众人把人逮回来,多多少少脸上没光,语气都短了几分:“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咧,这些大洋额拿着烧手,一点也没碰,全让额给收回来了。” “额这妹子还没成人,诸位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近百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要真是见了官,那她可就毁咧。” 岳观潮看向唐大洋,他可比这女小贼要明白事儿,看出来他们不是一伙儿的,这才拱手说道:“好说好说,我们也没想送官,拿回自己的东西就是了,不过你这妹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拿了一罐子糖葫芦就把人客栈伙计给骗了,可不敢再往坏了教~” “明白,明白,诸位跟额去家,额去给你们拿。” 说着话,唐大阳连忙迎着他们拐过巷角,打开自家大门。 第四百五十三章:水冲龙王庙 岳观潮他们走进院落,昏黄灯光下,小院收拾得妥帖干净,唐大阳挠着头赶紧把他们请进堂屋,这里陈设颇为简单,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他们不是啥偷鸡盗狗的坏人,而是正经过日子的清白人家。 众人落座后,唐大阳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盒子,里面已经摆满白花花的大洋,岳观潮接过盒子数了数,里面除了他和二炮的五十块大洋,还富裕出来三十块大洋,想来是宋千金施舍出去的一笔钱。 宋思媛看连她送给这些孩子的大洋也被收起来,解释道:“唐兄,这里面只有三十块大洋是他们丢的,其余的钱本来就是我给这些孩子的零花钱,你不用把孩子们的钱全都收回来。” “听见了吗,哥,有一部分钱本来就是额们乞讨来的,你还不赶紧还回去。” 唐大芹戴着帽子,见自己带着这些娃子女子乞讨的钱也被要回来,脸上青红交加很是不满,以后谁还敢把她当老大。 这妹子的话唐大阳明显不想照做,冷哼出声:“乞讨?亏你还能社出这些话,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学生不去上课,天天带着这些娃子女子胡球跑,净干些瞎事儿,明儿个你要还不去学堂,额可照实了锤你。” 唐大芹似乎对学习确实不感兴趣,扯下帽子漏出花猫似的脸不忿说道: “夫子说啥你就信啥啊,这学塾上得有啥意思啊,一天天的净花钱还不挣钱,大爸大妈没的时候,你可是说过要把宅子给挣回来,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咱家的宅子连个影子还没买回来,额这学塾再上下去,想拿回宅子都到猴年马月去了。” “哥,你叫额咋上学,夫子要的学费也不便宜,把这钱省下来,咱们家不就能早点拿回宅子。” 她说这话说时候,眼睛里闪着泪花儿,看来是真的心疼她哥挣钱不容易,宋思媛看向这女子,乞讨偷钱也不一定是学坏了,结合流民地的百姓受到的不公,她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点感动这个小妮子做的事情。 “唐大芹,咱家宅子的事情额肯定能给张罗好,你个清白女子正青春,再荒废几年就过岁数咧,再说了,哥让你上学那是为了改命,总不能也让你拉车一辈子吧,大爸大妈没的时候交代过额,额说啥也不能把你养坏了。” 唐大阳起早贪黑是为了养家糊口,唐大芹乞讨偷窃也是为了攒钱拿回宅子,兄妹俩谁的心都是好的,他知道妹子也是好意,任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也微微泛红。 “哥,明明是咱们被偷钱了,我怎么感觉我们才是坏人?” 岳二炮看着这对兄妹打擂台,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岳观潮嘬着牙花子说道:“只能说世道逼人,要不是西京公府里的几爷子,这些人也不至于无家可归,只能到这种流民地来讨生活。”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徐侠客说过的西京往事,听唐大阳话语间提起大爸大妈已经没了,想来他们家就属于被公府迫害的这类人,这黄包车夫如此卖力干活,就是为了拿回自家祖宅,多多少少透着辛酸,这才是他们感觉到讽刺的地方。 “岳兄,这钱你还要吗?” 徐侠客拿回属于自己的关碟度文,终于又开始使坏,这话问出来明显是杀人诛心。 “这要还是不要啊?” 岳观潮原本也不指望都找回来,他的眼神看向宋思媛,她捏着下巴说道:“要不,这钱你怎么收起来的,你就怎么还回去,我们只拿走三十大洋算了,其余的大洋就当是给这些孩子的学费,怎么样?” 话音未落,唐大阳赶紧推脱:“那可不成,额们是穷但不能贪,每笔钱都挣得踏踏实实,嫩们的钱本来也不属于额们,额们咋能就这么心安理得收下,拿回去,全都拿回去,额们无功不受禄,可担不起你们给那么多钱。”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唐大芹也不能再反对什么,岳观潮只得把这些大洋再收回去,唐大阳见他们收回大洋,脸上总算恢复安定。 “时候也不早了,额看路上都没车了,我叫几个弟兄送你们回去吧,也算是给你们赔罪了。” 唐大阳不等他们同意,走出院子朝外嚷嚷几声,随后附近想起大门咯吱声响,等黄包车想起此起彼伏的叮铃响动,他这才回到堂屋:“诸位贵客,今儿那么晚了也没法再置办酒席,额就只能先把你们送回去,等以后再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那就多谢唐兄了。” 岳观潮他们出了院子,已经见有几辆黄包车守着,几人坐进车厢,任由这些车夫拉着车子碾过污雪湿泥,带他们出了流民地赶往客栈。 …… 第四百五十四章:鱼渔之争 乐福客栈、走廊尽头、客房 西京的十一月雪冷天寒,虽然不比东北能直接冻死个人,晚上吹到寒风,却也感觉骨头缝儿发疼,岳观潮他们坐着黄包车走了近半个时辰,等到客栈时已经冻得眼泪鼻涕全下来了。 宋思媛他们赶紧钻进客房打开暖气汀,等身上暖和了才敢出来说话,这个时辰,岳二叔和孙大乔早就去梦游太虚,岳观潮他们三个被敲了门,知道宋思媛有话要说,三人各自收拾妥当,来到宋思媛的房间。 “宋千金,这么晚了有啥事儿?” 岳观潮窝进沙发,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苹果啃起来,宋思媛从盥洗室出来,看向三人:“你们觉得,我们要不要帮帮唐大阳他们。” “宋千金,你该不会又想发善心吧,真要帮唐大阳,你肯定得把他们的宅子给买回来,像这样的宅院没有上千大洋可下不来!” 徐侠客是土生土长的陕省人,对西京如今的情况很了解,但凡是被划定的土地,光是地价就已经达到数百大洋,这还不包括上面盖的建筑,加起来盖着的屋宇房舍,想置办一套像样子的四合院,至少要五百到一千大洋。 也就是说,宋思媛想解决唐大阳的困难,至少要出上千大洋! 岳观潮听完宋思媛的话,不自觉捂紧自己的裤腰带,里面缝着的汇票钱再多,也受不得那么大折腾,心虚地砸吧着上下嘴唇,宋思媛看出了他的想法,朝他翻去嗔怪白眼:“行了,不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我不打你大洋的主意,也没想给唐大阳他们买宅子。” “不买宅子,那你怎么帮他啊,你是打算以后坐车都给一块大洋?” 不光岳二炮疑惑,岳观潮和徐侠客脸上也都写着懵茓,他们实在想不到,如果不帮唐家把宅院买过来,宋千金嘴里所谓的“帮助”到底指的是什么。 “你们啊,难道不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什么鱼来鱼去的!” 岳二炮挠着脑袋,压根不理解宋思媛说的话是啥意思,徐侠客看向岳氏兄弟,继续道:“宋千金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她的意思是,光给唐大阳买宅院估计他也守不住,有了宅子没有营生也没用,与其给他买宅子,不如让他拥有赚钱的能力,能凭着自己,堂堂正正把宅子给买回来。” 徐侠客的话简单一点,岳二炮立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教唐大阳挣大钱?” “没错~” 宋思媛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看向岳二炮,继续说道:“我想过了,像唐大阳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们即便真的把宅子给他买回来,他也未必会领受人情,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是可怜他们,这么做得不偿失。” 随后,她顿了顿,眼眸闪动间斟酌说道:“我想,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叫他自己拥有挣钱的能力,亲自把自家宅子买回来最好。” “关于让他挣钱的营生,这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唐大阳但凡上过学堂,想必早就可以到工厂里做工了,能做黄包车夫,恰恰证明他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出死力气挣钱,我们强行教他挣大钱的活计,估计也没什么效果,还是得从他会的地方着手。” “宋千金,要照你什么说,还是得往黄包车上下功夫?” 岳观潮听宋思媛说里那么久,渐渐也明白了她话中意思。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啊对,我在想如果要以黄包车挣钱,那肯定不能再让他租车,西京的车份子钱一个月怎么也要二十五块大洋,这笔钱攒一年能买好几辆黄包车。” “你是想替他买一辆黄包车,好让他能把份子钱省下来?” 徐侠客话音未落,宋思媛赶紧摇摇头: “不全是,像唐大阳这样的穷苦人,流民营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我们只救他一个人,依旧没法拯救流民营的百姓,我想要做的,是资助他们建立人力黄包车行,这样这些百姓可以不用交份子钱,那么他们挣的那部分钱就能截留在自己腰包,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好过一点。” “这些清苦人一旦有了钱,他们自己就会搬出流民营去寻找更好的宅子,这才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徐侠客仔细琢磨着宋思媛的话,朝众人说道:“资助一个黄包车行确实可行,但是按照当下的物价,一辆崭新的东洋黄包车,至少要五十大洋,车行怎么说也得有一百辆车才有资格在交通署备案运行,包含租场地在地,少说也得一万大洋打底,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第四百五十五章:车行风云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一万大洋倒也不难,即便没我家里人帮助,我单单拿出一万大洋,也没什么问题。” 宋思媛话音未落,其他三人满脸震惊,岳观潮托着下巴看向她:“啧啧啧,千金就是千金,这一万大洋,我这肩膀磨得冒烟儿了都挣不来,你动动嘴就能给出去。” “去去去,这是贫嘴的时候吗,如果只是钱的问题那都不能称为问题,要想要在交通署备案,需要的东西不只是钱吧?” 宋思媛眼神古灵精怪,看向徐侠客,这小道士煞有其事朝众人拱拱手: “知西京者宋千金也,我记得跟你们提过,西京城在招商引资,西京城里的人力车不止一家,但无论哪一家,都是洋人在背后或是控股或是直接管理,鲜少有西京本地人能掺和进去,这是西京公府给这些洋人的优待,让他们专揽西京城的车辆营运!”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脸色恢复严肃:“咱们言归正传,一辆黄包车不过五十大洋,西京城稍微有点家底儿的富户,咬咬牙跺跺脚也能买一辆,有些二手的黄包车甚至只要三十大洋就能买到,压根就不是什么贵重物,只要不是组建人力车行,那寻常百姓省吃俭用一年,大概也能攒出来一辆。” “真正难的,是成立人力车公司时的备案和牌照!” 徐侠客走到茶几前,拿出桌上的纸笔在信纸上勾画道: 西京交通署准许私人公司营运车行是不假,那得是建立在拥有合规文书和牌照的基础上,不管是黄包车行还是个人,只要是不备案、无牌照运营黄包车,轻则没收车子,重则坐牢罚款。 有了这条规定,想要黄包车上路就必须有牌照,不管是车行的黄包车,还是地主寓公的私人黄包车,都得挂上牌照才准予上路,这么一来,黄包车的牌照自然就变得很重要。 西京城人人都想让黄包车上路,可道路资源就那么多,那就只能限制发放车牌,先紧着洋人的人力车行发放,然后才是富裕人家的私车,为限制黄包车的数量,每年的牌照不超过两千张,这数千张牌照被洋人的车行分过一遍后,基本也剩不下多少张了。 都说物以稀为贵,黄包车牌照经过这么一折腾,它的价值也水涨船高,变得平民高不可攀,甚至于有些二道贩子专门低价买来牌照名额,再通过捂货估价,以十倍的价格转卖给他人。 如此,交通署明码标价五块大洋的牌照,在黑市上竟然高到七百五十块大洋! 一辆崭新浸油的黄包车也不过五十大洋,这个牌照竟然被二道贩子炒到数百大洋,都可以连买十几辆黄包车了! 富户还好,有需要的话,掏高价买来就是了,那些穷人可就再也没指望了,省吃俭用买来东洋车,已经是拼尽全力,谁能再有余钱把千块的牌照办下来。 可以说,像唐大阳这样的穷苦人,他们未必买不下一辆黄包车,真正让他们对拥有自己的车望而却步的,是高达天价的黄包车牌照! 他们也知道,自己即便真的把黄包车买来,也没法子通过自己的努力上牌照,黄包车不上牌敢上路,就要被交通署给没收,相当于一年的心血白干了,若还想开车行,跟洋人对着干,那更是痴人说梦。 既然哪条路都走不通,他们就只能继续租洋人的黄包车,每年光是交出去的份子钱就有三百块大洋! 他们难道不心疼割的这些肉?那当然不是,这三百块大洋即便不买黄包车,给自己人花,节省点也能花上好几年,他们害怕的是不交份子钱,连拉车的活计也找不来,全家人难不成一起喝西北风活着? 穷苦人变穷,未必是他们不肯努力,世道舆情如此,在强大阻碍面前,恐怕也只能苟且偷生了。 徐侠客话及此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想想,为啥交通署会和洋人穿一条裤子,不就是西京公府默许的吗,要是让穷老百姓都能上得起拍照,谁又会租洋人的车给他们当牛做马,一旦上了贼船,一年就要被敲骨吸髓几百大洋。” “宋千金,你的想法我支持,但你真的想开人力车行,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钱和牌照,而是西京公府和交通署这帮人,只要把他们给收拾服帖了,车行这事儿阻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徐侠客以一言定调,宋思媛听他介绍了西京车行的情况,若有所思点点头: “你说的我也略有耳闻,我去海城出采访的时候,听闻海城工部局的黄包车牌照,已经被炒到每张一千大洋,没想到西京深处西北内陆,牌照居然也能炒到如此天价。” 第四百五十六章:民生多艰 徐侠客点点头说道:“物以稀为贵,海城控制牌照又严查无牌野车,必然会导致单张牌照飞涨,拉黄包车的都是穷苦人,他们怎么舍得花近一千大洋配置车和牌照,租车自然就成了常态。” “宋千金,你对西京人生地不熟,西京公府和交通署的人,你即便见到了也未必能说动他们。” 徐侠客不是故意泼冷水,别说是宋思媛这种来西京才一两天的生客,哪怕是他这样的本地人,到了西京官场上也未必能说上话,自古官压一切,他们这些人又算是什么东西。 甚至于,唐大阳他们这些人的生死,都未必被西京公府这些人看在眼里,有西京筹备立京计划,也许公府里的人巴不得这些人在内城活不下去搬走,还能腾出不少地方。 “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是怕我们人微言轻,西京公府压根不把我们当回事!” 宋思媛顿了顿,眼神神秘看向他们:“王八看绿豆,一物降一物,既然我们人微言轻,我肯定要找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来跟这些人谈判。” “你们说,如果我能把京城政务院里的人找来,他们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宋思媛的提议,三人先是面面相觑,而后瞪大眼睛,岳观潮歪着嘴巴子恭维道:“宋千金,你要真有那么大本事,到还能跟西京公府的人过过招儿,从此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大姐大,你叫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行啦,我得看看能不能把人给请动,等明天你们跟我去西京公府一趟!” “哎,好嘞!”三人像小弟似的乖巧点点头。 主要的事情解决,宋思媛看了看手上腕表,已经接近十二点,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明天还得去西京公府,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功夫跟他们攀扯官司,可有得忙了。” 他们三个心领神会回到自己房间,众人这一天过的极度充实,几乎可以说脚就没闲着,沾了枕头立马沉入梦乡,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暖阳金黄。 乐福客栈的餐厅里,宋岳众人围坐在一起吃起白粥肉饼,餐羹饮食间不免要提起去公府的事情,徐侠客正好借着早饭的机会,把西京公府的情况大致给介绍了一遍。 说起来,西京公府只是统称,西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陕省公府和西京市公府的驻地,这二者,前者辖管全省事务,后者只辖管西京城和城关外县,二者地位不同,辖区不同,分工和权责也完全不一样。 不管前尘往事如何,省城公府实行西京预备计划后,他们要找的西京公府就早已不存在,西京市公府原有架构全部并入西京预备政务院,简称预备院,它们管理西京城庶务的同时,也设置有军政署、财政署、民政署、外交署、教育署、实业署、司法署、交通署等八个分署,另外,还设有秘书厅、铨叙局、法制局等机构。 这些衙门林林总总,也算是个不小的官署,预备就位于钟鼓楼商界尽头,靠近南边永宁门。 饮食饭毕,宋思媛怕有人故意使坏,还是让岳二叔和孙大乔留在客栈看家,她则带着岳家兄弟、徐侠客一起出了客栈,叫辆公车一路往南行走,等看见大雁塔越来越近,就已经到了西京预备院的地界! 坐在车上,可以很轻松见到前方广植树木、修通道路,无数中西洋楼坐落进公园树丛,有名牌标识设置在公路与官署,叫人一眼就看出是什么衙门,他们下了车,直往西京预备院走去。 “这个地方,向北毗邻繁茂商业区,东可到蓝田外县,西可到外关县,是西京城各级官署的驻地……” 徐侠客说话间,已经带他们来到西京公府前,门楼为古式衙门牌坊,从里面延伸出笔直青砖道,分布着红砖白窗中西洋楼,有花坛园圃围绕周围,寒冬时节不见青翠,露着裹挟冰霜的灰黑荒枝。 “站住,你们是哪里人,到预备院做甚?” 门楼前,有黑帽治安署官兵拦在众人身前,这身官皮子穿上身,他见岳宋众人只是平民,恨不得鼻孔朝天,哪里会有好脸色。 “大哥,我们是归国华侨,预备院不是一直在招商引资吗,我们是想跟预备院谈点生意!” 宋思媛太知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的道理,也不想跟这些喽啰多费时间,拿出自己外侨证的同时,也塞给他一块银元。 外侨一直是民国政务院优待的人群,这大盖帽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不敢惹麻烦,匆忙走进联络室拿起电话拨弄转盘,打通了内线,对着听筒抄着方言说了一通话,再面向宋思媛时,脸上明显带了恭敬。 “您请进去,秘书厅有请!” 第四百五十七章:公府过招 治安官兵陪着笑脸让他们进了预备院,而后一个穿着黑衫长袍的青年人从公署楼出来,走到他们身边说道:“诸位好,我是秘书厅的机要秘书,帮办总秘有请。” 这个秘书嘴里所称的帮办总秘,相当于陕省公府二把手的总副手,西京公府能把帮办总秘给派出来,可见他们对招商引资的重视。 一行人绕过无数花圃来到秘书楼,这是个距离公署颇近的中式楼阁,进门以后,可见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人站在圆桌前,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带他们进门的秘书,和门外的两个守卫。 “宋小姐,幸会幸会,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您?” 岳观潮看向眼前的中年人,菱形脸配着漆黑皮肤,三七油头整洁干净,那身上所穿戴的是改良后的“中式”西服,衣领竖起四袋周正,他脚踏黑皮鞋,口袋里插着钢笔放着怀表,枪灰眼镜架在鼻梁,身上的书卷气颇浓,一看就是个儒雅大员, 他见这中年人对宋思媛这个语气,想来二人以前早就认识! 宋思媛赶忙伸手过去,热络说道:“高大哥,幸会幸会,我也没想到,咱们居然能在这么远的地方再见面。” “宋千金,看您的意思,二位还互相认识,那你可得介绍介绍,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单看你俩在这儿打哈哈,也不知道到底啥情况。” 岳观潮看向两人,出门在外,互相认识也能多条路,宋思媛回过头朝众人解释起眼前中年人:“他叫高胜正,是陕省公府的帮办总秘。” 一提起官职,就又免不得扯远了,长话短说,得先把陕省建制情况说清楚,这才能继续谈下去。 民国地方政府的建制,经历几次战争改了又改,到了当下年岁,一省最高长官已然成了总督,负责全省的军政、财民、税负大权,在总督之下,还有二把手帮办,这是除了一省总督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总督、帮办都属于外任流官,并不从本地官员中产生,而是由京城的总务院任命,这也造成一省权力最大的官员,对要管理省份的民俗物事并不熟悉,强行施政管理,很容易出差错,反倒误官误民。 为了这些流官大员能顺利上手接管,在他们到来之前,总务院会在本地挑选精明强干的地方官作为秘书,把这些秘书暂时调到京城总务院,让他们短暂学习后,再让他们随着流官大员回到省里,为总督、帮办处理日常庶务,起到上通下达、联络联合的作用。 做这些事情的人,即是帮办秘书,秘书中有一个地位最高者,称之为帮办总秘,总管其他帮办秘书。 高胜正,即是陕省的帮办总秘,他代表陕省公府常驻预备院,地位远在西京市长之上,当然也可以说得动预备院。 “过奖了,过奖了,只不过是个秘书,不敢让宋小姐如此抬举。” 高总秘话语里的谦虚自持,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至少让人感觉很舒服,读书人不喜逞口舌之快,说起话来也让人挑不出错。 “高大哥,你就别谦虚了,你在京城修政堂里可是成绩最出色的,否则京城方面也不会把你派在西京,这里可是西北大城市,将来有希望做陪都,若做得好,未来很可能也是一省帮办,调入京城总务院未尝不可。” 宋思媛对着高胜正一通恭维,这话虽说不知猴年马月能实现,说出来却是让人高兴的话,副职变正职,地方调京城,哪个当官的都想听这些话,这帮办总秘虽说连连摆手,眼睛却已经笑出几道鱼尾纹,明显是受用得很。 “哈哈哈哈哈,行啦行啦,你们尽快入座吧,我叫厨堂已经置办好了酒席,不如咱们边吃边说。” 高胜正一挥手,机要秘书已经派人把酒席给推出来,菜肴丰盛鲜美,被他们一一端上餐桌。 “清蒸葫芦鸡、温拌腰丝、酱酿肘子、奶汤锅子鱼、蒸盆菜、陕西糟肉、陕西糟肉、烧三鲜、商芝肉、莼菜酸肚汤、三皮丝,都是些家常小菜,你第一次来陕地,可以好好尝尝这里的地方菜。” 高胜正见秘书摆完盘子,看向宋思媛介绍起菜肴,嘴上说是家常小菜只是自谦的说法,谁都知道这些菜都是名菜。 “高大哥,这些可都是陕地名菜,我们初到陕地,除了吃了碗羊肉泡馍,还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今日也算让您破费了。” 宋思媛看向菜肴,单论酒席,高胜正确实很下血本,估计是看在他们是来谈招商引资,才那么破费准备这桌丰盛宴席。 就是不知道,她要是说出今日来的目的,高胜正到底会怎么做? 第四百五十八章:图穷匕见 说话间,众人已经各自入座,岳观潮看向圆桌,面上摆满鲜香菜肴,它们或是用瓷盘盛放,又或者用砂锅铜盆装满,看起来色泽鲜艳,闻起来异香扑鼻,叫人喉头不自觉滚动。 他和徐侠客稍微还矜持一点,身边的岳二炮早就把口水流出来,吸溜口水的声音,让整个场面诙谐不已。 “小兄弟来的时候没吃饭?赶紧动筷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岳二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那点早饭早就消化没了,得了主家的话,率先拿筷子,夹起猪肘撕开一大片肉皮,还没沾盘子就吃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酱水油花儿。 他都已经动筷子了,其他人也都大快朵颐,筷子碰撞杯碟,品尝起陕省的本地菜。 推杯换盏,宴席正热。 高胜正既然是帮办总秘,办事眼色还是有的,酒席吃到一半放下酒杯说道:“宋小姐,我听联络室说你们是想来做生意,不妨趁着这个机会说来听听,宋家人也算是我的老朋友,我能帮忙的,一定尽量给方便。” 高胜正的话说得漂亮又客气,压根就没问是什么事就答应得如此痛快,宋思媛知道,这份面子当然不是冲着她而是宋家,宋家在京城总务院还是有不少得力旧人,随便找人给他高胜正说句话,都能让他直接发迹,当官的重人脉,不会轻易得罪人。 常言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今日她就是来触霉头的,既然总要说出去,宋思媛也就不再扭捏,放下碗筷收敛起笑意,神色严肃说道:“高大哥,我们是想在在西京办个黄包车行!” 宋思媛话音未落,高胜正眉头轻微皱起,他朝身旁的机要秘书招了招手,那人心领神会把布菜堂倌全都支出去,只留他们几个。 轰隆一声,秘书厅厚门关闭,宋思媛的心也稍微悬了起来,眼神平静看向高胜正。 高胜正压下酒气,眼中闪烁晦涩难懂的光芒:“刚才人多眼杂有些话不太方便说,关上门就都是自己人了,虚头巴脑的话我也不再多说,我呢也跟宋妹子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交通营运我们早就包揽给洋人了,这是招商引资外商的优待条件,省府和市府也都是这个想法,不让外人插手。” “你刚才冷不丁要说要开黄包车行,我还真以为你是开玩笑,仔细想想都找到我了,也不能这时候拿我取乐,既然应了声高大哥,我也就不想瞒着你,实话实说。” 高胜正的想法,她在来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徐侠客给她说了不少西京如今的情况,只要稍微推理,也知道办黄包车行这事不容易,她庆幸高胜正还算重感情,没有满嘴打包票,如果高胜正听完这件事,拿出大包大揽的态度,办车行这事儿多半就是吹了。 公府里的人,但凡是痛快答应的东西,多半都是场面话做不得真,他能明说现如今办车行的困难,至少是把这件事放心上琢磨了,也算是个重感情的实诚人。 宋思媛得知了他的态度,脸上带了笑意:“我知道难办,也是想来高大哥这里看看有没有办法,我在西京人生地不熟,想找帮手也找不到,如果你不帮我,那我真是寸步难行了。” 高胜正见她执意要在西京经商,朝她点了点头:“宋妹子,你若想来西京经商,别的行业大哥都可以帮你,给你税收优惠也能大方一点,却唯独交通营运不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又跟省府、市府、交通署盘根错节,利益牵扯太多,反而不好办了。” 高胜正已经给宋思媛开出了条件,只要不选交通,其他行业都能拿到优惠政策,想来是有双方各退一步的想法,宋思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眨起眼睛:“宋大哥,可我就是想在西京办黄包车行,其他的行业我也没什么兴趣啊。” “宋妹子,你执意要啃这块骨头,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有什么渊源?再说了,车行生意并不算赚钱,我实在不知道,你为啥执意跟车行过不去。” 事已至此,宋思媛见高胜正不松口,只能把原因告知给这秘书,把他们见到的流民营情况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高胜正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严肃的眼神变得更为迟疑,甚至已经到了面露难色的地步。 “高大哥,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五十九章:苦苦百姓 宋思媛看向高胜正的反应,没有愤怒离席,脸色也不严肃,甚至眼角还流露为难之色,可见这位帮办总秘知道流民营的事情。 “宋妹子,你想开黄包车行,是为了流民营的百姓?” 高胜正刚才听得已经够清楚了,他的反问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是不敢相信宋思媛准备插手这件事,宋思媛来之前已经做好心里预期,神色严肃朝他点点头。 高胜正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高大哥还要劝你三思,流民营一直都是西京公府的心头患,恨不得早点解决,如果真的像你一样把黄包车行开起来,那流民营的百姓,恐怕就要永远成为钉子,被钉在西京城。” 他抽出怀表看了下时间,不紧不慢继续解释道: “公府不是没有解决过这个问题,如果这些百姓愿意搬迁,西京市可以给他们在古城外安家,但这些人就是冥顽不灵,非得要回祖宅才肯安生,那肯定是不可能了,他们的祖宅多在商楼要地,怎么可能再还给他们。” 高胜正可能也觉得话说得太过刻薄刺耳,语气立马恢复温情,想把话题结束在他这里: “再者说,这些百姓当初卖地卖宅时,可是明码标价收了钱,不能因为地价涨了,就让买家还回去吧,这件事好不容易安生几年,你啊,只来这几天,就不要给高大哥添乱了,这几天多在终南山逛逛,看看陕地的大好河山,再过几天就回去吧。” 他的话明显是下了逐客令,宋思媛知道不来点真东西,也没法子撬动这总秘的嘴,拿出笔记斟酌道:“高大哥,拿回自己被贱卖的东西,难道也叫错!”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说道: “我记得西京预备计划发布的半年前,这些百姓的宅院就开始被低价购买进私人的腰包,买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这些中西商人,土地赎买不过半年,西京预备计划立马发布,随后地价开始暴涨至千元大洋,这些溢价全都进了中外商人的腰包。” 宋思媛慢慢掀开自己的采风笔记,刻意压低了声音造出神秘感: “你要说,这里面没有公府的人提前透信儿,我是完全不信的!” “当然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高胜正的眼神,带了一丝洞察世事的精光: “这在招商引资中稀松平常,我也能理解你们想留住中外商人,只能给出真金白银的优待,奉天城建立南北市场时,也曾经有过大面积征地清账,但是,绝对没有坑害穷人,都是真金白银把地皮赎买租量,从来也没有连哄带骗把人的祖宅骗到手的道理。” 话到这里,说的话就难听了! 宋思媛也不想撕破脸,话语间点到为止:“说实话,这种吃相太难看,如果这些外商按流程计划后再买,也不至于闹成这个地步,他们这种卑鄙行径,恐怕也捅了不少篓子,到最后难道是他们自己解决的?” 宋思媛这些反问如同洪钟大吕把高胜正的记忆勾起来,他呼吸之间鼻息沉重,明显是有心事。 当时,负责弹压这件事的,正是他高胜正! 帮办秘书下场处理这件事,他所能调动的力量,比这些商人豪绅要多得多,也正因为密切参与这件事,他才知道这些人到底造了什么大孽: 当时,赎买土地的不仅有中西商人还有本地的豪绅买办,等事情败露后,他们见已经闹出十几条人命不好收场,这才把事情捅到公堂上。 他们半年前诈买数百亩土地,又伤及人命,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公府根本就不想蹚浑水,只是当初放出消息的就是公府里的专员,造成如今这种情况也有公府的责任,再加上这些中西买办以撤资退出为条件,权衡利弊下,公府只好把案子包揽在自己身上。 省城要结果,西京要营缮,他上下不能得罪,那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公府出手,必定不能赶尽杀绝,他给出的法子是划分流民营,让他们自己修窝棚,若有愿意搬走到外关县的,由公府帮助安家,至于仍旧撒泼不配合的,你就只能清出城去,虽说没能把祖宅还给他们,却也没再找他们麻烦。 这件事说穿了,都是在给这些外商买办擦屁股,要是他们没那么贪婪,百姓也就不会遭罪,算起来,外商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得往生的勾当,高胜正想出来这种折中之法,也是不想昧着良心一味打压百姓。 第四百六十章:事有转机 经此一事,高胜正办事有功,成为帮办总秘,也算是省府给了他一个办差的交代! 至于后来流民营与公府的谈判,那就是另外一个省城专员负责,当时他已经是帮办总秘,不再处理这类事宜,对谈判的事情只略有耳闻——听闻流民营和公府闹得很难看,也是从这里开始,流民营与公府不断交恶,成为省府、市府两不管地带,越来越肮脏败落。 前尘往事,林林总总。 高胜正叙话间,又把往事在脑海过了一遍,不由得想起流民营百姓的惨状,他眼睁睁看着百姓祖宅的地皮上盖起百货商楼,而这些穷苦人却只能居住在潮湿窝棚,虽说他不是一方父母官,却也懂得民生多艰的道理,公务归公务,私底下,对流民地的百姓更多抱着同情之心! 宋思媛听完高胜正的回忆,也知道他的无奈,看向高胜正的眼神,收敛去几分冷淡:“高大哥,既然我们对流民营的看法一致,那这件事不是更应该办成吗!” 她见高胜正略略动容,决定继续加把劲儿: “你想想,这些百姓过的苦,流民营只会像狗皮膏药式的长久存在,小东门鬼市越来越热闹,都快被流民营连成一片了,人要是越来越穷,很容易就走了极端,这个地方一旦成了难民地,以后只会更难管理,可如果那里的百姓过得好,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搬出那个地方,流民营以后会渐渐清空,以后,说不定还能把流民地收回去。” 高胜正听完,也觉得宋思媛所说的在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你这句话倒是没说错,我一直都不主张对流民赶尽杀绝。” 宋思媛见他同意自己的看法,继续解释道: “有句老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流民地跟公府本来没仇,被你们这么一掺和,没仇也变有仇了,如果能跟这些人解开仇怨,对以后的西京公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这么一块心病在,这地方始终要防备着!” “当然了,我还有更私心的要告诉高大哥,总务院考任官员是由拴叙部负责,关于德行的考察也很重要,如果你能把流民营的事情解决,这可是大功劳一件,以后谁都抢不走你的功劳。” “哪怕是总督帮办,流民营的问题在他们手下解决,对他们也只有好处没坏处。” “你觉得呢?” 宋思媛眼神期待看向高胜正,她看得出来,这人很同情流民营百姓,只是对于开黄包车行仍然存有疑虑,眉宇间满是愁容,明显犹豫不决: “那,我要协调的人可就多了,总督和帮办还好说,我是能说得上话的,交通署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不过也不是不能转圜,若你所说为真,我尽量把这件事办成。” “那,多谢高大哥了!” 宋思媛见心愿有了达成的可能,心中石头总算落了地。 高胜正虽说答应了他们这件事,心里也没底,并不想把话说满,斟酌着又说道: “说起来流民营的事情也是我考虑失当,只想着升官却没兼顾民生,给后来人起了坏头,惹出那么多无名仇怨,如果我能办到一定给你办好,不过,我一时半会是没法给你答复,你们给我个联系方式,等我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好,我们就住在南大街乐福客栈,你打他们的线路,他们转给我就能收到。” 宋思媛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撕开笔记写下乐福客栈的地址和电话号,递给高胜正身边的秘书。 “行啦,成不成,我都会给你们个信儿,你们在这待着也没啥意思,就先回去吧。” 事情谈到这一步,成与不成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决定的,只要高胜正把这件事放心上,能做成的希望就增大了不少,见高大哥确实要在忙着,只能先带着岳观潮他们回去。 众人回到乐福客栈时,孙大乔正鬼鬼祟祟在门厅里藏头露尾,他见岳观潮回来,急匆匆把他们迎进房间:“大侄子,我们到西京也有两三天了,院子里突然出了一只白鹰,我估摸着是章夫人请来跟我通消息的,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先把我们的位置写给她。” 岳观潮站在窗户外面看向头顶,长空确实回来了! 他回到奉天时就已经让长空飞回章夫人身边,一方面是监视章夫人,一方面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如今这傻白鹰飞过来,证明章氏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甚至于就蛰伏在西京城。 “吁~~~” 岳观潮没回答这老头子的话,掐着指头在嘴边吹响口哨,那只白鹰旋转几圈,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台。 第四百六十一章:章老漕 “啧啧啧,赶紧吃吧。” 岳观潮从口袋里拿出肉干丢给白鹰,孙大乔心眼子比莲藕还多,见白鹰任由岳观潮抚毛,老眼瞪得老大:“嗨,真是让老头子瞎担心,这白鹰原来认了你当主子啊。” “是,这白鹰早让我给驯了,跟在那老妖婆跟前也是不想叫她起疑心,既然要演戏给这老妖婆看,那就演全乎了,给假的消息,万一让发现就麻烦了,到时候一溜十三招都耍完了,事还没办成,那多尴尬!” “你把我们的消息递给白鹰就行了,反正这白鹰也得回去监视她。” “那,成,这我就放心了。” 随后,岳观潮拿出陕省的舆图,指着白鹰问道:“长空,那老妖婆现在搁那呢?” 这白鹰啃完肉条,扑腾了几下翅膀,几步一蹦,跳在舆图上,拿起爪子抓住某个地方。 岳观潮看向它的爪印,舆图上的潼关古字清晰可见,他们来时就是从潼关下的火车,这个地方距离西京不远不近,驾马开车都能到。 宋思媛走到舆图前面,看向岳观潮说道:“这就对得上了,白鹰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来回传递消息,在潼关是最方便的,这里有通往外界的铁路,也有向渭河、洛河、黄河走的水路,比西京要方便得多,派人监视我们,也不易察觉。” “只是!”宋思媛话锋一转:“我们才来西京两天,章夫人就已经到潼关了,这老妖婆的动作可够快的,她带了多少人我们暂且不知道?是银驼寨的土匪,还是其他的什么人,我们也不清楚。” “孙大乔,你有什么想法?”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他们这些人里只有这老头子与章氏很熟,有些东西他们猜不到,不代表孙大乔猜不到,他捋着自己的胡子,斟酌道:“如果让老朽来猜测,章夫人绝对不会叫银驼寨的土匪跟着他。” “不能够把,这些王八子跟老妖婆穿一条裤子,咋说也得带上他们,我还想一枪放倒一个呢。” 岳二炮一听他提起银驼寨,又想起自己遭的罪,气都不打一处来。 “小侄子,银驼寨的这些土匪,满打满算有一百个人,这可是她多年养起来的心血,他们又守着一个山头,章氏要是真的让他们跟来,不仅银驼寨危险,到时候可能连唐府都未必保得住,一旦在陕地出了点差错,那可真是赔了个底儿掉。” 孙大乔咳咳几声,继续说道:“章夫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个中利弊,老朽猜测她带来的人,一定是她弟兄章汉生的兵匪!” “孙大乔,你这满嘴放炮的性子,你咋就那么确定是章汉生?”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孙大乔已经写好纸条,岳观潮接过纸条检查了一遍,塞进白鹰脚边的竹筒,任由白鹰飞出窗户。 孙大乔怕人看轻他,赶紧打包票说道:“大侄子,你就放心吧,章夫人这人确实够义气但也够恶毒,她所求财宝大部分都用在章老漕身上,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银驼寨的土匪过来反而坏事,再加上又要进深山凿窑子,那就更得谨慎一点给自己留点本钱,让章汉生的兵匪去正合适。” 随后,这老头拿起他茶杯,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划出几道水渍:“一则,章老漕发迹前,曾经是漕运行的老手,后来干了凿墓这行,他有这个技术;二则,他的百十号旧部全都被招进工兵营里面,说是掘土修造,实际上干的全是挖坟掘墓的勾当,让章老漕出手,不费一兵一卒估计才是她的意思。” “要真是跟你说的一样,那这工兵营也不好对付啊!” 岳观潮听他提起章汉生的工兵营旧部,眼里有了一丝担忧,既然章夫人都到了,章汉生和他那百十号旧部,估计也已经乔装打扮到潼关了,一想起有百来人在百里外盯着他们,不由得头皮发麻。 孙大乔琢磨片刻,朝众人点头默认,岳观潮说的这一点,他确实没法反驳:“那确实是,章汉生在发迹前是营川县的漕运官,这些工兵营是他的旧部,从他拉起旗帜反前朝就跟着他,可谓忠心耿耿,当水匪凿窑这些年积累了不少凿墓的土法子,也算是半个行家了,有了个外号叫章老漕,自从投靠了奉天,他这身份也不太适合干这种事儿,就全推给了自家妹子。” “难对付是不假,可我们既然都动身了,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们放心,这些人估计要等着咱们进了魂宫,才会出来为难我们,在此之前,章氏绝对不会打草惊蛇,提前暴露她的位置。” 孙大乔这句话,说得让众人稍微放心了一会儿,岳青山在阳台上晒完衣服,问道:“你们那事儿,到底能成不能成,可别耽搁了咱们太多时间。” 第四百六十二章:车行事成 “二叔,成不成,是咱能说了算的么,人宋千金找了高人,能不能办成,也就看这两天了。” 岳观潮说完,宋思媛接着话继续说道:“岳二叔,你放心吧,唐陵村的事情暂时没什么头绪,等我们办完眼前事也不迟,去魂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咱们只能慢慢来。” 其后几天,岳观潮他们除了继续留意朝奉当的消息,闲暇时只剩下盯着电话,宋思媛更是除了吃饭,全都守在房间电话前,三日念念不忘,终于等来那声清脆铃声。 她不等响铃结束,拿起听筒深呼一口气问道:“你好!” “宋小姐,有个高先生打进来说要找您,如果您认识的话,可以转接进来。” 宋思媛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高先生想必就是高胜正,等电话转接进来,她迫不及待拿起电话一通寒暄。 岳观潮看她脸上喜气盈腮,估计办车行的事情是成了! 等放下听筒,宋思媛脸上露出笑意看向众人:“高胜正说办黄包车行的事情成了,但是公府也有个条件,这个黄包车行不能完全是私人的,必须让公府入股一部分,让他们能在车行说得上话。” 岳观潮窝进沙发翘起二郎腿:“得,还是留了一手,估计是高胜正上面人的意思。” 宋思媛放回电话,鼻息间轻微叹气:“流民营的百姓全都在一个车行,如果没点控制手段,公府确实不太放心,这一点我多少能想到,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算的话,至少也能少出一点钱。” 岳观潮看向她,托着下巴揶揄说道:“你倒是看得开,你就不怕咱们走了,公府靠着这一点拿捏流民营?我总感觉公府里戴眼镜儿的,不怎么靠谱!” 宋思媛对于这一点,反而没那么担心,给众人继续解释道:“你放心,高胜正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不想帮流民营的百姓,何必多此一举帮我们,难道就为了作秀这几个月?” “我已经把利弊给他说得清清楚楚,高胜正自己会估清利弊,他还告诉我,公府入股后,以后公府的人但凡出行,会首选这个车行,有了这个条款,也算是对车行的保护。” “你要觉得没问题,那我们也没意见,毕竟我们也不出啥钱?”岳观潮摊了摊手。 “这件事只要高胜正没问题,那唐大阳那边估计也能顺利说动,这两天我们约唐大阳再见一面,把这件事跟他好好说说,这么好的事情一旦做成了,他们的生活也就好过多了。” 宋思媛说话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拿起听筒眼露意外之色,等挂完电话示意众人往外走:“我们不用去找唐大阳了,他带着妹子来赔罪了。” “嘿,说曹操这曹操就好,还真不能在背后嘀咕人。” 岳观潮从沙发站起来,打开房门带着他们走下去,等走进客栈候客厅,唐大阳果然带着唐大芹站在这里,手里提溜着油纸裹住的大包小包点心。 他看向唐大阳,这人换下了黄包车的衣服,一身浆洗干净的厚袄灯笼裤,头上戴着羊毛帽子,看起来朴素干净,体体面面,在他身后,唐大芹终于不再是假小子打扮。 这女子脱下脏乱衣服,穿着得体的学生冬装,那银青袄子外搭着黑裙子,脚下一双老布鞋,黝黑学生头清新又可爱,比前几天灰头土脸的样子好看多了。 “岳兄,宋小姐,今日特来拜访。” 唐大阳带着妹子走到岳观潮面前,恭恭敬敬把东西递过来,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比一般穷苦人还要大方得体。 “唐兄,你也太客气了,我们都说了没事了。” 岳观潮连连推辞。 “那不一样,您愿意和解是您大度,事儿是我妹子惹出来的,怎么说也得亲自拿着礼物登门道歉,这才合规矩,再说了,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唐大阳官话说得还算不错,可见也不是大字不识,这样一来车行交给他,多少放心一点,她看向这对兄妹:“既然你们来了,我们也得去吃饭,不如咱们就置办一桌酒席,也就当给你们回礼了,我呢,也有点事情要跟你们说。” “恭敬不如从命!” 唐大阳拱手后,岳宋二人带着他们来到附近的西京饭店,这是西京数一数二的酒楼,来这里也算给了唐大阳体面! 菜肴上齐,唐大阳想起宋思媛的话,问道:“宋小姐,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本来是我们来致歉,这一顿酒席又成了让你们破费。” “没事,我是想问你,想不想开一家黄包车行!” 第四百六十三章:仇人见面 话音未落,唐大阳停下手中碗筷,悬在原地:“哎~这么美的事儿哪里是咱这种人敢想的,一辆黄包车五十块,牌照八百,额们连牌照都上不起,哪敢有这心思开啥车行。” “再说了,但凡能开得起车行的,那都是外商买办,额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也没啥人脉能挤进这一行。” 宋思媛话语间瞅着唐大阳,他的眸光先是变亮而后暗淡,估计以前就已经试过办车行,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接受命运,不再折腾。 “唐兄,话也不能那么说,你们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我也大概清楚了这个原因,我想请你们见一个人,还是他帮的忙,才能把这件事办好。” “谁?” 随后,宋思媛拍拍手,那雅厢门被打开,高胜正带着秘书踏进来。 唐大阳看见高胜正,眼神迅速从憨厚起了变化,眸中好似夹带了冰渣子,寒气从头顶直接冷到脚底,连带着唐大芹也面带不悦,看这个情景,唐大阳家和西京功夫过节不浅。 “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唐大阳看向宋思媛,两腮鼓动,拳头紧握,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还是我来解释吧!” 高胜正看向唐家兄妹,眼神诚恳道出当年的真相! 当年,尚还是帮办秘书的高胜正从省府接下这个案子,省府对他的要求只有一点,无论用什么方法,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些百姓,不要耽误西京营缮。 这个要求,在当时完全是痴人说梦! 这些外商买办做的可都是断子绝孙的事儿,多少百姓被赶到街上当流民,他们有亲戚的还好说,可以到亲戚家打秋风,要是没有亲戚那就惨了,只能在胡同里搭窝棚,守着自家的祖宅。 这种情况下,想让百姓知难而退,压根就不可能。 高胜正只好先与这些百姓做接触,他们的话事人,就是唐大阳的大爸,唐万徳! 唐万徳的要求很简单,要么把祖宅还给他们,就当没这事儿,真想买的话,就按照当今的地价,一毛不少给补齐了,如果不然,他们死都不搬走。 这一点,唐万徳和流民还真的能办到,他们只剩下祖宅的这些家当,真的被这些人给得手了,那真是羞先人,下了黄泉也愧对祖宗,既然输不起,那肯定拼命挺着,一连半年都毫不让步,以至于街头巷尾四处都是流民。 这些人吃喝拉撒全在街道上,又吵闹得很,赶不走又得罪不得,那就只能先供着,眼看着省府的计划越来越近,高胜正愁地吃不香睡不下,时节已经临近冬天,如果开春开这些百姓还不搬走,那势必会影响西京营缮。 公府不是豪绅恶霸,他们可以打杀流民是因为穷凶极恶,如果这件事由公府来做,怕是早就引起民乱,这些百姓也都数代居住在这里,轻易打杀不得,既然没法子来硬赶,那就只能来软刀子。 马上西京的冬天就要来了,寒风一吹即便糊了窗户都冷,不烧炕烧炉子根本活不下去,这些百姓搭的窝棚单薄潦草,被寒风一吹能当场零散,高胜正见有些百姓已经支撑不住,给出了折中的法子。 由官府出面,在无人居住的四角,给他们开辟出一片流民营,他们可以拿钱给公府,在这里盖窝棚居住,以后这片土地就永远不动,可以让他们作为祖宅留给后代。 至于流民营的孩子,也可以继续读附近的公塾上学堂,如果有需要,公府可以给他们配上电灯电报,路面铺设青砖,一切如旧,如果不想在城内,也可以为他们在城外箍几口窑洞,安家的花销公府来出。 软刀子有了,硬刀子自然也架在脖子上,如果油盐不进继续在这里作对,那就只能被清理出去。 这样的条件,比起他们住窝棚已经算是优待了,百姓们也都知道冬天将来,再不搬走即便不冻死也得饿死,既然祖宅都被买走,这些人断无可能再吐出来,生计可不能断。 一翻动员,多数百姓要么去了流民营,要么举家搬迁到城外村落,大部分都服软了,仅剩的人就好处理多了,高胜正很快把这些人料理干净。 唐万徳见大势已去,怒气郁结在心口,再加上本来就有的旧病,竟然一命呜呼,唐大阳的妈也因为这件事伤了心气,没多久就没了。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高胜正的错,他为了政绩升迁故意快刀斩乱麻,趁着冬天朝着百姓扎软刀子,可以说,他是唐万徳死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这些法子,唐万德夫妇根本就不会心气郁结。 当时,唐大阳只有十五岁,虽然不大理事,却也记得高胜正的样子,他亲眼看着大爸大妈一命呜呼,怎么可能会忘掉仇人得样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盛唐车行 眼下,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唐大阳眼神阴郁,不断咬紧牙关,要不是唐大芹握住他手,早就打上去了。 高胜正深呼一口气,语气诚恳说道:“今天我本来是送车行的运营公文来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 “额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最近几年你升官了吧!” 这话,说得极度讽刺,唐大芹拉紧大哥袖子。 随后,高胜正把公文递给宋思媛,她怕局面闹得太僵,看向唐大阳劝解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今天来这里,也是想把公府结下的仇怨给了结,你先听完他的计划,再发火也不迟。” “高大哥,你坐吧,我们正好和唐大阳一起讨论车行的事情。” 高胜正和秘书坐下后,继续说道:“里面是车行的手续和牌照公文,第一批有一千个牌照,以后每年都能增加五百个,前期的启动资金加上买黄包车、办牌照、租用场地大概要在五万大洋,你们占股六成,公府占股四成,算起来,你们要出三万大洋。” 高胜正的公署文书把这些东西都说得很清楚,宋思媛看着股权章程,朝唐大阳点了点头:“唐兄,你怎么看?” “你们会做这么好的事?” 唐大阳还是不相信,公府会拿出几万大洋就为了办个车行给他们生计,这可是外洋买办的独一份儿骨头,谁敢上来啃一口啊! 高胜正看出了唐大阳的不信任,朝他解释道:“流民百姓与外商买办的事情,本也不该公府出手,当时是为了不耽误营缮只能出此下策,以后的情况不是我在负责,我也没办法插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公府这次确实是想解决流民地的问题。” 他顿了顿,身子往前探了几寸:“公府入股这个车行也不是为了分利,一旦有了公府入股,就有些人就不敢来找事了,你们可以安心干活,不必再担心有人会让你们没了生计,至于份子钱,可以降低到每月几块大洋。” 这些待遇,都是其他外洋商行完全没有的,只要租了这些车行的车,每月雷打不动至少要交出十五块大洋份子钱,还要应付车队的什么行会,林林总总二十五大洋要给出去,没钱又没地位,还要被这些洋人吆五喝六,天天受鸟气。 眼下,入了车行,只需每月给几块大洋,一年就能省出近两百大洋出来,还不用应付行会商会,唐大阳哪怕再别扭,也对高胜正说的心动了。 “你们说得轻巧,这三万大洋谁出得起?我们全部人加起来,也拿不出三万大洋家底儿。” 动心虽动心,唐大阳心里还是清醒的! 唐大阳这样问,多半是心动了,宋思媛放下公文拿起包票:“你们放心,这三万我可以先出了,等以后你们有了钱,可以集资把股份给买回来,又或者这笔钱就当你们借来的,等以后有了盈余慢慢还。” “哥,这样的话,我们很快就能买来宅子,也许就可以出了流民地了。” 唐大芹趴在亲哥耳边说的话,他们也都听得到,唐大阳打着心里那杆秤,看向众人:“好,这样也可以,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们要是早那么好,额们也就不用遭罪了。” 唐大阳说这些话时,眼眶微微发红,迟来的道歉终究是迟了,他大爸大妈都没了几年,连骨头都化成灰了。 高胜正听着唐大阳的话,慢慢站起身子弯腰下躬: “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听说流民营与公府闹僵后我更是惴惴不安,是我给公府开了坏头,以至于让流民地成了难民地,我知道人命比天大,逝去的故人再也回不来,道歉多少次都没用,但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如果公府做的这些,能让你们的日子好过一些,那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你们放心,公府先前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切如旧,我们很快会把流民营再做修缮,我代表公府正式跟你们道歉,当时为了西京营缮,牺牲了很多人,希望你们海涵。” 这一道歉来得太晚,却也正是时候,唐大阳等了十来年终于等来道歉,他擦了把通红眼眶,扬起抽搐的腮帮子叹口气说道:“成,我们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这件事一笔勾销,流民营的事情我来说服他们。” 事已至此,公府与流民营的恩怨告一段落,高胜正又嘱咐了一些车行事项,带着秘书离开饭店。 他走后,岳观潮搂着唐大阳脖子:“唐兄,你想好车行取什么名字了吗?” “想好咧,就叫个盛唐车行吧!” 第四百六十五章:开业大吉 南大街、主路、临街商楼 车流络绎,行人如织,鞭炮声噼里啪啦,如春日惊雷滚滚而动,车行周围人山人海,喧闹成片。 商楼前,一块巨型匾额被鲜艳红布完全盖住,唐大阳、高胜正站在匾额两边,周围还站着西京公府专员、流民营百姓,记者们扛着摄像机挤进看热闹的百姓,将整个商楼前围得水泄不通。 待红布解开,人群前电闪雷鸣,摄影机对着开业人群拍个不停,这些记者谁都想拿到第一手新闻,发问提问吵嚷不绝。 今日的开业,如果按照唐大阳的想法,只把招牌挂上就足够了,对于高胜正来说却完全不同,他今日来这里祝贺开业,不仅是想经营好自己的本地形象,还有向媒体宣布流民地与公府恩怨结束的意思,带着西京公府的专员们好一通忙活,做足了面子功夫。 等记者散去,百姓离开,岳观潮他们这才从对面的酒楼上下来,提着盖了红纸的糕点跨进盛唐车行。 “唐老板,恭喜恭喜啊。” 岳观潮把贺礼放在桌上,唐大阳赶紧出来迎接:“欢迎,欢迎,你们可是额们的大恩人,哪用得着你们这么破费啊,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晚,额还想和你们一起合影呢。” “我们哪敢抢你唐老板的风头,今天是盛唐商行的好日子,我们这些闲杂人堆堆挤挤的,全都站在门前人记者都不知道要采访谁,我们就在楼上看着你们呐。” 岳观潮话虽然这样说,心里想得还是不能露脸儿,章夫人就在潼关附近,一旦他们上了陕地的报刊,还不知道要惹下多少麻烦,索性把开业给避开了,也好隐蔽他们的行为。 “不管咋社,你们也算贵客,赶紧吃块糖果,我叫大芹给你们倒茶。” “唐大芹,你赶紧出来,给贵客倒茶咧。” 片刻后,唐大芹穿着带了花色的长袍袄子出来,乌发擦了杏仁油,梳拢整齐编成辫子,脑后还别了朵红花,略施粉黛的样子看起来清秀极了,看这打扮,已经重新去了公塾。 宋思媛本来就想解决了这件事就立马到虞极山,眼看唐大阳的车行成了事,也该是道别的时候了,拦下唐大芹推辞说道:“唐兄,这倒是不用了,我们要喝自己会倒,今天来也是想跟你道个别,我们明天就得离开西京。” “走得那么突然,怎么说也得再留两天,也得让我置办酒席,好好招待你们啊。” 唐大阳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疑问又意外,宋思媛对于他来说可是救命恩人,既有知遇之恩又有宽容之情,冷不丁听说他们要离开,心里还真有点惋惜。 宋思媛朝他摇了摇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有缘,咱们说不定还能江湖再见呢,我们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再多呆了。” “你们,是打算去秦岭凿窑子吧?” 唐大芹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来,唐大阳赶紧跑过去拽住她袖子:“你甭胡社,这可是咱的救命恩人,你咋成说人家是个土夫子。” “额没胡说,额上次去客栈搜他们包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不少秦岭古墓的资料,要不是去秦岭凿窑子,包里咋会有这些东西。” 岳宋二人见唐大芹什么都知道了,也知道瞒不住她,朝唐大阳点点头:“去里面说,这件事不能叫人知道。” 唐大阳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走进内堂,岳观潮把门关严实,这才肯透漏出来一丝半缕消息:“我们确实要去秦岭凿窑子,这话你没和别人往外传吧?” “没有,额这几天也在犯嘀咕,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们来西京的目的。” 唐大芹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幅守口如瓶的阵仗,岳宋二人听闻消息还没泄露出去,长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岳兄,宋小姐,土夫子凿窑求财,额看你们不像是贪财的土夫子,为啥要去秦岭做这些勾当。” 唐大阳活得光明磊落,看岳观潮、宋思媛也是跟他一样的敞亮人,他很好奇宋思媛这种富家千金为什么会去凿墓。 “说来话长,要真说起来就没个长短了,反正我们去秦岭不是为了盗宝,是想把先人遗骸取出来。” 岳观潮只得长话短说。 第四百六十六章:唐陵后人 “嗨,额还想着真是去求财,要是去迎回先人骸骨,那还算得上敞亮,对了,秦岭全是唐朝的坟堆堆,恁们要找的是哪座墓?” 宋思媛听着唐大阳这句话,琢磨出他话里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你对秦岭很熟悉!” “算是吧,额们都是七十二峪出身,本家唐陵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岳观潮他们再次听见唐陵村的消息,只觉得天意弄人,甚至冥冥之中夹杂缘分,岳观潮已经迫不及待向兄妹俩求证:“可是虞极山附近的唐岭村。” “那是当然,秦岭七十二峪只有一个唐陵寨,这额们咋也不能社谎话。” 唐大阳都打了包票,料想兄妹二人也没必要骗他们,宋思媛决定先问清楚唐陵寨是怎么回事,她看向兄妹两个眼神恳切问道:“你们知道唐陵寨的人都去哪儿了吗?我们听说是几十年前得了瘟疫,” 她思来想去,朝奉当掌柜的话确实可信,只是他收集的消息未必是真实的,她和岳观潮认为唐陵寨的村民不会无故消失,所谓的瘟疫可能只是幌子。 换言之,如果真的有瘟疫,为何单单瞎眼老先生没事,甚至他还能在瘟疫后孤身一人继续存活,若是没有瘟疫,那这老头可能就是唐陵寨真相的突破口。 既然唐大阳这样的家族从秦岭迁入西京,可见里面内幕不少。 唐大阳挠着脑袋,回忆起祖上的事情:“自从我爷爷那辈儿就从秦岭到了西京城,别的东西我也不清楚,关于唐陵寨的传说,听几个老叔婶子讲古的事情提起过。” “唐陵寨民消失明面上是瘟疫,实际上是得罪了神灵,被魂雾全部拉进地宫里再也没出来,剩下的村民怕被神灵报复,就全部迁出村寨到西京附近了,直到现在都没回去看看。” 别的暂且不提,唐大阳提起的神灵、魂雾、地宫,明显指向了祖脉飨魂宫,岳观潮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唐兄,你们那个神灵,不会住在什么魂宫窟岭里吧。” “嗯,好像是叫啥祖脉飨魂宫!” 唐大芹见缝插针在一旁补充道,她见岳宋二人眸光大亮,立马意识到他们想凿的墓就是魂宫,忙不迭瞪大眼睛:“你们想凿的墓,是祖脉魂宫!!!!” 岳观潮点点头,默认了他们的猜测。 “岳兄,那可不得了,不是额们泼你们冷水,这魂宫可是真去不得,有来无回那都不是来虚的,唐陵寨那么多村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咋还故意上那种地方触霉头。” 唐大阳的慌张不是演的,魂宫的恐怖,哪怕他没有经历过也能记得清楚,岳观潮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继续问道:“我记得,唐陵寨的百姓是为了守护皇陵才聚拢在村寨,怎么可能会被什么魂雾带走。” “这谁知道,额只听长辈提起过唐陵寨的人每年都要祭拜魂宫,当年也不知是谁对魂宫里的财宝起了贪念,趁着窟岭暂且还没关闭,带着一群盗墓贼进入窟岭,连累得所有去祭拜的村民,都被魂宫给收进去,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那个老人呢?” 宋思媛递给唐大阳一张照片,他仔细端详着黑白照片上的老头,眼前一亮:“这是额舅老爷,跟额爷爷是平辈儿,当年是他把魂雾及时打散,这才叫寨子里的其他人家有活命逃出的机会,要说额舅老爷真是倒霉,最后一个逃出窟岭的时候,那些魂雾把他那对眼珠子给熏瞎了,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东西,只能靠着拐棍摸索,这些年就一直守在寨子里,听说,我大爸年轻时还会拜访过这舅老爷,额小时候也去过几次,十几年过去,没想到他还活着呢!” 宋思媛确定瞎老先生跟唐大阳是亲戚,她这才把自己最想知道的往事问出来:“既然你们是亲戚,你肯定知道一句谜语——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你们知不知道这四个短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大芹嘟囔着她说的十六字谜语,解释道:“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这些话好像是用于寻找魂宫的祭文,想要进入飨魂宫祭奠祖先,必须得理解祖先,只是,我们这小辈儿肯定不知道后面几句话了,想知道它,少不得求助舅老爷,他是村寨里唯一还活到现在的故事!” “你们如果真的要去的话,可以带上我哥,我想舅老爷多少要给我们点面子。” 唐大阳紧随其后点点头,宋思媛见柳暗花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如果你们真的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我们的人问了这老先生不知多少遍,他就是不告诉我们的人谜语全文是什么。” 唐大芹解释道:“那是肯定啊,舅老爷生怕有人再去招惹魂宫,巴不得这谜语没人知道,你们当然问不出来,魂宫危险重重,他也没什么恶意,估计只是不想你们白白搭上几条性命。” 第四百六十七章:秦岭之行 “岳兄,恁们要真的想去秦岭,额可以带你们跑一趟,正好也见见额们的舅姥爷,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岳观潮正打算跟唐大阳商量这件事,见他主动提起来要帮忙,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拱手道谢道:“那就多谢唐兄了,我们明天早上估摸就动身了,你招呼好时辰就成。” “明白,这几天我叫碎姑父和大芹看着车行,明天带着你们去。” 岳观潮今天本来是辞行,见他们最在意的问题解决了,心中石头总算落地,几人趁高兴开了酒席,乐乐呵呵喝了践行酒,只待明日动身。 翌日清早,他们收拾了东西,和唐大阳一起赶到西京南边的永宁门,众人拿着东西骑马确实不便,岳观潮只得租了辆城外窝棚户的马车,给够了银钱叫车夫带他们出了城门。 一出西京城,众人把方正城池远远甩在身后,等见到浑厚高耸的大雁塔,眼前再无城池建筑,只见辽阔平原冰雪消融,呈现出黄土斑驳之色。 前几天积雪还没化净,他们这时候才见到积雪覆盖下的皑皑黄原,那黄土平原辽阔无垠,沟壑连绵、台塬起伏,寒风凛冽中,赶车夫扯开嗓子雄浑豪放吼出一曲信天游:“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哦,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噢哇哇得的那个声~~~” 这声音,古朴自然,高亢热烈,如一道利剑劈开苍穹扬起无边黄土,带着他们跑向秦岭一脉。 …… 陕省、南部、秦岭 跨越橘河、涉过樊川。 一靠近陕南沿线,众人已经见荒原渐渐退却,秦岭迤逦绵延气势巍峨,出现在岳观潮他们眼前,众人看向云遮雾罩的无尽山峦,不由得惊叹出声。 “华夏龙脉出昆仑,秦岭更是昆仑遗脉,为中华之脊梁,两千里山体绵延不尽,七十二峪千百峰,构成了西至甘省东到豫省的庞大山系,说起来终南山也算是秦岭的副山之一。” 徐侠客掀开轿帘看向前面的山峰,嘴里嘟囔出声,唐大阳见他对秦岭很熟悉,问道:“徐道长也是陕省人?” “嗯,樊川县桃花坞人!” 唐大阳只顾着关注岳观潮、宋思媛他们,见人群里有自己老乡,高兴得连连拍手:“哎呦,乡党,乡党,这么长时间都没发觉,我真是有眼不识人啊。” “好说好说,你既然是唐陵寨人,那我也就不带他们回山上了,等我参完科仪就下山给你们汇合,你们就先去山下的唐陵寨!” 徐侠客原本想着岳观潮他们初到秦岭,人生地不熟需要个向导,打算带着他们先去虞极山上再下山去唐陵寨,既然有唐大阳这个本村人,他也就没了这个顾虑,决定和岳观潮他们分道扬镳,等办完自己的事情再汇合。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太乙峪谷口。 秦岭千沟万壑,说是七十二峪,河谷的数量远远大于七十二个,形成鱼骨刺般的结构连通到西京诸河,最终汇入渭河! 那太乙裕,即位于终南山下,沿着河谷退可走终南捷径、进可行秦岭深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时间还早,岳观潮他们下了马车,站在太乙峪谷口看向附近。 山高陡峭、河谷窄深,湍急河口淌过嶙峋河道奔涌而来,空谷中呦呦鹿鸣,野鸟啾啾,幽深空灵的河谷叫人的心一下子静下来。 此时已近下午,冬日暖阳高悬天际,山间冰雪逐渐消融,露出尚还算绿的冬青植被,两侧更高的山峰或是挂着积雪,又或者绞缠云雾,叫人看不真切。 视野再往前,可见古道边有个悬山村落,半入山谷半在山腰,看样子就是照片上的唐陵寨。 “岳兄,唐兄,到这里我们就分别吧,我让车夫把我送回虞极山,你们就继续往前走,我看距离唐岭宅以及不远了。” “成,你走吧,我们自己招呼着走过去就行了。” 岳观潮说完,徐侠客带着马夫往回赶路,走向终南岭附近的虞极山。 “走吧,咱们只能辛苦一点了~” 岳观潮他们下了马,走在山谷间,随处可见悬崖和古道上遍布堡楼、瞭望台,只是已经腐朽不堪,别说是人站上去,就是风吹过去都能咯吱掉渣。 “唐兄,这些东西是干啥用的?” 宋思媛感觉堡楼和瞭望台的形制接近古风,心中的答案不甚确定,决定问问唐大阳。 第四百六十八章:唐陵古寨 唐大阳指着那些废弃堡楼说道:“宋小姐,这些堡楼和瞭望台要论起来那都是老物,我小时候就在这儿了,老人说是唐朝屯兵时建的,也不知道真假。” 唐时,李渊得天下,皇族认为秦岭既是兵家险地,又为李家祖脉,开始迁来折冲军驻军留守,唐太宗在皇峪建立翠微行宫后,这里正式为皇家私有,每逢四季,必有皇子王孙来这里狩猎。 除此以外,秦岭还有许多皇族陵墓,随着秦岭的陵墓越来越多,皇族也有了新的烦恼,如果这些陵墓被发现,岂非会被不法之徒给糟蹋干净。 为了保护众多陵墓,唐皇族开始内迁守军,用于保护贵族墓葬,当时他们在山谷中盖碉堡、修栈道,为的就是以河谷山道为依托,把整个秦岭给保护起来,以至于数百年国祚过去,七十二峪已经被完全占据变为屯兵营寨。 可以说,当时秦岭遍布唐时官兵,到了唐朝灭亡后,这些官兵的后代已经变为百姓,既然不再为李唐皇族驱使,也就不用在秦岭定居了,他们开始陆续迁出七十二峪,数千年过去,能走的都已经全都走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唐陵寨。 他们与其他屯兵营寨不同,大多是李唐的远脉宗室,聚集在唐陵寨是为了给先祖家族守墓,无论条件有多艰苦都不会离开,祖脉魂宫建立后,这些人又多了一个任务。 那就是在每年祭奠祖脉飨魂宫,为魂宫中的祖脉供养香火,祈祷国祚永延。 此后,哪怕唐朝没了,唐陵寨也把这个习俗给保留了下来,仍作为祭祖仪式流传至今,要不是当年魂宫把大部分村民给收了,这个村寨至今都可能人丁兴旺。 “这么说,这些东西真有可能是唐朝留下的!” 唐大阳朝宋思媛点点头:“确实,我记得我爷爷说过,山区多野兽,这也碉堡既能防止野兽袭村,也能监督站岗。” 他们说着话已经来到唐陵寨前面! 岳观潮放眼四望,山区的房子很少建在平地滩涂,只能往半腰山坡来修造,这座寨子也不例外。 整个寨子唯一的出口,是村口附近的天然石桥,这座桥是个竖放在古道上的山谷巨石,沿着古道可以登上石桥,等过了石桥,两扇险山夹着山谷,无数破落的唐时建筑修造在山腰土台上,再被上下凿出的石梯洞窟相连,刚好在村落间贯穿,可以走到任何一座宅院前。 众人看向眼前一幕,仿佛看到了祖脉飨魂祭上的图纹,可仔细一看却又完全不一样,现在只能猜测,那万眼窟山很可能也是个类似村寨的聚落。 踏着石桥走进村落,那夯土墙日晒风吹、年久失修,连院子里的“人”字灰瓦屋脊都已经掉瓦断廊,随处可见断垣颓壁,几十年没有住过人,整个村子已经算是完全死了。 “那个盲人老先生,不会已经不在了吧。” 他们沿着上下牵连的石梯走在宅院间,宋思媛四处观察,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活人,她开始怀疑朝奉当给他们的照片是不是存了问题。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瞎眼老先生故意藏了起来。” 几人话语间,村落深处忽然飘出炊烟,只要有炊烟就证明有人还活着,他们沿着村寨里的笔直栈道一直往村子后面走,等走到寨子尽头,可见一座宅院依旧保持完整,那炊烟就是从这里发出。 走上台阶,推门而出,这座院子的情况映入他们眼中。 宅子有很典型的陕地特色,“人”字形屋檐仿佛被劈开只留一半,屋檐直接顺着屋脊落下,东西厢房、北堂组成四方院落,院子被黄土夯平,只留出一口甜水井和已经落叶剩枝的老歪脖子树。 “谁来了?” 他们还正细看,北堂里疙疙瘩瘩响起敲击声,随后一个瞎老头拿起拐杖摸索着从屋里跨出门槛,跨进门槛对于常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对于老头来说却十分困难,好似过山顶显得慢吞吞。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瞎眼老先生的穿着颇为朴素,甚至已经朴素到了土气的地步: 这老先生黑灰厚袄穿在身,腿上灯笼裤绑带缚脚,头上羊肚巾外罩羊皮袄子,油污烟斗吊在腰间,黑布鞋脚跟磨损,布面打了几个补丁,古铜肤色被风沙吹拂,干燥又脱皮。 “你们是谁?” 瞎眼老先生察觉出他们人多,变得警惕起来。 “舅老爷,您还记得我吗” 唐大阳走近这老头子,他已经十几年没来过唐陵寨,这瞎眼老先生以是来骗人的,忙不迭后退几步,仔细摸着唐大阳的脸:“让我摸摸,你们别是哪家劫财绺子,那我可麻烦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倔强唐老头 这瞎眼老先生目光涣散眨着泛白眼珠,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指在唐大阳脸上磨蹭几下,戒心情绪稍减,出口说道:“额还当是谁呢,是你大娃啊,你可有几年没来看过舅老爷了咧,这不年不节的你咋这时候来咧。” “舅老爷,额前几天和朋友合伙开了个车行,刚忙完马上就来给您道喜来咧,这是上好的油泼辣子、油馍馍、糖心饼、甑糕,聊咋咧。” 这老头子好容易碰上个亲戚,摸着唐大阳递给的油纸包,脸上的老褶子都要抻开了:“舅老爷年纪大咧,就喜欢吃点清淡的,重油重盐的东西额也吃不惯,你这小子还算有孝心,还知道来看看我。” “哥,这老头也太神了,眼睛不是瞎了吗,摸摸骨头就知道是唐大阳。” 岳二炮看着寒暄的两人,眼神好奇站在岳观潮身后嘀咕出声,孙大乔方才早就注意到这老头子,压低声音介绍道:“诸位不懂了吧,我瞅着这老哥十指肚子都有厚茧,应该是会摸骨像,人的骨像就跟掌纹一样,可以看出命运身份。” “大娃子,你来就来,这次咋带来那么多人,这些都是干甚的伙计,还有女子在附近。” 瞎眼老头也不傻,如果唐大阳只是来看他的,压根不用带那么陌生人过来,他高兴归高兴,必须得问清楚是咋回事。 “舅老爷,额这些朋友想去魂宫请回先人骸骨,想问问你可有找到魂宫的办法。” 唐大阳开门见山问道。 瞎眼老头听完他说的话,脸色从高兴渐渐阴郁,拉下脸子:“额还想着你来看你舅老爷是好心,谁知道打的是这主意啊,额劝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前段时间有一群人也来问额魂宫的位置,叫我熊一顿赶出去咧,你们迟早得打道回府。” 瞎眼老头能在一座失落的村子生活几十年,可见他有多念旧固执,唐大阳知道他这舅老爷的脾气,赶紧央求着解释道:“舅老爷,额这朋友不是为了求财,人是为了请回仙人骸骨。” 瞎眼老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无奈情绪:“嗨,额唐宝官活咧七八十咧,啥人木打过交道,想进魂宫的哪有一个说是寻宝的,要么是求仙问药,要么是请回先人骸骨,要么是找人寻亲,一堆堆话说得自己都信咧吧,额估摸你们都是年轻人,正是干事的年纪你不干事,你跑去干凿窑这种羞先人的勾当,额都不乐意点破你们。” 说完,唐老头朝虚空的方向扫了下手,叹气说道:“回去吧,都回去吧,孩子们,额的眼珠子就是被魂雾给熏瞎了,你们还想过去是吧!” “舅老爷,你信不过他们,还信不过额吗,他们真不是个土夫子,人家几万大洋都掏得出来,何必下墓干这种瞎事,他们是要为朋友的先人取回尸骨,真对这些墓葬没兴趣。” 无论唐大阳怎么说,唐老头始终都不松口,有朝奉当掌柜的前车之鉴,宋思媛也知道这块骨头不好啃,看向岳观潮说道:“要不,我们就先住下,这几天也劝劝这老先生,看看他的口风儿,如果只有他知道魂宫的什么祭文,怕也只能说服他告诉我们了。” “闺女,你们要住哈就尽管住哈,反正整个村子就我一个糟老头子,你想再问旁的也木法子,等啥时候想回去咧就回去,可千万别再去魂宫了,那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唐大阳看舅老爷这个语气,也觉得暂时希望不大,眼神无奈看向众人:“额这舅老爷就是脾气倔,要不然咱们就先住哈,等这几天也劝劝他,说不定过几天他想通了就好咧。” 无奈,众人只得暂时住下,岳观潮他们把行礼放进屋子,这才有闲工夫仔细逛逛唐宝官老先生的宅子,整座宅子为“日”字形态,分为前院和后院。 他们站的位置是前院,等绕过北堂墙后,又有房门垒砌的后院出现眼前,也是北堂东西厢的格局,只是多了个牛棚、茅房,里面的小牛犊见生人来了,哞哞叫唤,甩着牛尾巴。 岳观潮他们各自挑选了房间,把行李送进房间,出了院子往寨子高处走,从高处俯瞰村子。 这座山谷里的河道是太乙峪河谷的支流,只有十几米宽,每隔百米就会出现石桥,将两岸的晒谷场连接起来,既能走人也能走车马,同时百姓也会从河道打水自用,水轮井架有些还在旋转,有些已经倒塌败落。 第四百七十章:古寨冰雨 宋思媛他们站的位置,是村落的最高处石台,更高的地方只剩下枯萎野林。 登高后可以很清晰看到村子里的民居形制大多相似,三面的“人”字屋檐朝下倾斜,组成无数黄墙灰瓦的大小“日”字宅院,他们错落石台,如佛龛石像静静分列山腰。 此时已经黄昏落日,无数枯萎冬木留下虬结日影,如鬼兽招摇烙印在黄墙背面,看得人眼花缭乱,仿佛真的有鬼兽的影子在盘旋跳跃。 他们本想继续往山上走,头顶滴滴答答有东西落下,岳观潮摸了下额头,星点雨珠抹地额头一片清凉。 “看来,是快要下雨咧,我们来赶紧回去。” 宋思媛看向唐大阳,好奇问道:“下雨?前几天才刚下过雪。” “宋小姐,只有秦岭冬日会下雨,这里山多雾大,很容易就下冰雹雨,这种夹了雪粒子的雨冷得很,淋到身上能把人冻死。” 唐大阳说话的功夫,冰雨逐渐稠密,噼里啪啦打在他们身上,众人只好一边躲雨一边往唐老头的宅院跑,等回到宅院,他们脸上身上已经浸透了不少雪水冰屑,果真是冷得出奇,哪怕套了几层棉袄子都能感受到冷意,尤其是头顶被直接淋到的地方,冷得头皮都发麻了。 后院里,岳观潮拿起柴火把各房的地炕火墙都烧起来,等火墙稍微暖和了,他们这才感觉屋子里没那么冷。 “大娃子,灶房的土缸里埋的有生姜,你去取几块熬水分下去,这冰雨淋到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喝完姜水再捂捂汗就好了。” 唐大阳听完,从房子里走在屋檐下来到前院儿,灶台附近果真有一口大缸,里面是松软黄土,上面埋着葱姜蒜一类的作料,有土壤的肥力在,只要浇水湿润,这些菜就不容易枯萎发黄。 他把生姜削皮切块,用大铁锅和红糖熬了满满一大锅,拿起大碗给他们都盛了姜水,他们喝完后果然暖和多了。 宋思媛站在窗户旁看向屋子外,冰雨哗啦淅沥朝下坠落,只见无数银白珠帘簌簌沙莎,从云端坠落凡尘,一旦落到屋檐上必定从灰瓦中滑落,汇流进院子里的低洼水渠,院子里虽有雨也不见泥泞。 “这房子修得不错,雨水流进水渠,应该是进了井口吧。” 宋思媛刚进院子时,不经意间瞥过水井里面,井口以下有几个方形排水口,估计是院子水渠集水的地方。 唐大阳烤着柴火炉,介绍道:“这些向内倾斜的屋檐叫人字檐,是唐朝以后流行起来的建筑样式,黄土高原气温高雨水稀少,一但下雨可以算是天降甘霖,老百姓不舍得雨水浪费,就把屋檐改成了“半扇人形”,屋檐沿着后墙倾斜向下,可以把雨水全部引入院子。 “有的人家会把水渠引到水窖里,有的是开挖的水井,好储存起来日常使用,西京附近还好说,平原多绿野也没多缺水,你们去陕北的黄土高原看看,那里的老百姓家家都有口水窖。” “可是,这附近就是太乙河谷,这里压根就不缺水啊。” 太乙峪河谷水量充沛,甚至于直接流入终南山,他们所在的山谷也有取水的河道,怎么也谈不上缺水。 “宋小姐,太乙峪河道能取水是不假,但这水苦涩带腥味,也只能用来洗衣洗漱,想做饭的话压根就不能用,这口甜水井就是为了吃水,同时一旦下雨,也能把多的雨水引出储存在水井里,不管荒年还是丰年,都能保证有水用。” 孙大乔听着唐大阳的介绍,喝了姜汤后身体渐渐恢复暖意,恭维道:“这就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只是,老夫不明白,山泉水最为清澈甘甜,为何太乙河谷的水苦涩难咽,莫不是也被那魂宫诅咒了。” 唐大阳听完孙大乔的话,赶紧摆摆手:“那倒是跟魂宫无关,太乙河谷的水本身就酸涩发苦,常人喝了会腹痛如绞,族人都知道这水不能饮用,也没人非得拿着河谷里的水做饭。” “这河谷水为何不能喝,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随意猜测道:“河水酸涩发苦,可能是里面金属杂质较多,一般来说这种河水都是从岩层中流出,这代表岩层中很有可能拥有某些金银矿石,它们的杂质融进水里,才让河水那么难喝。” “你就那么确定?” 岳观潮不怎么相信她的说法。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颇为严肃解释道:“那当然,还记得我们在铁刹山遇到的金砂溪吧,当时我们冲洗猞猁皮子时,那水的味道跟这里几乎不差,我只能说猜测如此,秦岭七十二峪河谷众多,有金银矿岩层也不奇怪。” 第四百七十一章:炉边试探 “宋小姐说的我也不咋明白,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村民从来不喝河谷的水,一般是看井吃饭,你看看,光顾着说话了,姜汤都凉了,赶紧趁着烫嘴喝干净好发发汗,蒙着被子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唐大阳走后,众人各自回去厢房,岳观潮正准备出去,宋思媛赶紧拦下他:“你觉不觉得,这老先生是装下瞎?” 岳观潮瞪大眼睛,眼神奇怪揶揄道:“啊…这,宋千金你没毛病吧,知道你心眼子多,你连一个瞎老大爷也要怀疑!” “岳观潮,别贫嘴,我跟你说真的。”宋思媛示意他看向这间厢房,几十年过去了,陈设的家具从未变化过,柜子、镜台、桌椅、板凳透着老物的古朴气息,可能是勤打扫修缮的缘故,看起来整洁干净,一眼就看出来有些年月的东西。 她随后又拿起铺在炕上的棉被,掂量起来仔细闻着上面的味道:“连棉被都没有发霉的怪味儿,可见被子也是常晒新棉。” “这么大的宅子,这么一个瞎老头子,能把院子收拾得那么妥当,你觉得他有可能是真瞎吗?即便真有心收拾干净,他什么都看不见,又这么可能做得面面俱到。” 岳观潮浏览周围,意识到情况确实如同她说的那样,态度渐渐端正起来:“宋千金,你怎么知道是他故意装瞎,指不定是人家在附近寨子有亲戚,每隔一段时间都来看看他,给他拾掇拾掇院子啥的!” 宋思媛提醒道:“你说的也有可能,但如果是第一种装瞎的情况,我就觉得这老先生不简单,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却在废弃的村落里装成瞎子,目的绝对不单纯,绝对不是唐大阳所说的脾气倔,必定另有原因。” “也是,这老头子确实不简单,听唐大阳的话说,是这老头子把魂雾给驱散,这才让他捡条命。” 岳观潮思索片刻,眼前一亮“不成,明儿个咱试试他是真瞎还是假瞎,要是假瞎,那就好玩儿了。” “哥,你俩整啥呢,还不赶紧出来,唐大阳叫你们出来吃饭。” 二人听岳二炮在屋外叫魂,只得暂时压下好奇,跟着众人走到前院吃饭。 灶房里,唐大阳正帮着唐老头烧火做饭,那灶洞中塞满干柴,噼里啪啦炸裂作响,烧得他满脸通红,一口大锅正冒烟儿,涌出浓浓的柴火饭香气。 “穷乡僻壤,瞎眼老头,额也木啥好东西招待你们,前几天用笼子捉了几只野鸡,正好退了毛给你们做顿炖肉贴饼子。” 说完,唐老头儿掀开锅盖,蒸汽消散后,那锅子里的鸡肉煮得咕噜冒油,锅边还贴着黄澄澄的玉米饼子,他颤巍巍拿起大瓷盆,把鸡肉全都舀出来,又拿了蒸屉把锅贴拾起贴饼子,又把旁边的白粥也盛起来,这才央着唐大阳把这些东西送进北房。 山野猎物走千山吃百草,肉质最为鲜嫩,这山鸡没放多少佐料,只是轻微顿了顿已经是香的不行,就着外焦里嫩的玉米饼子,一口能香掉大牙,配上米粥堪称绝配。 他们围着火炉子吃得呼噜哗啦,肚子里有了食儿,身上的寒意很快消散。 众人吃饱喝足后岳观潮看向唐宝官,拿起筷子渐渐靠近他眼睛,靠近眼球时这老头子立马拿手握住他手,叹气出声:“后生,你不用试我,老头子确实是瞎了。” “你既然眼睛看不见,那怎么可能那么娴熟做饭,这些可不是盲人能办到得,连有人拿着东西靠近你也知道。” 宋思媛见他握紧岳观潮的手,反而对他的话产生了疑惑。 唐老头苦口婆心解释道:“女子,有句老话叫熟能生巧,我打从中年时就瞎了眼,三四十年过去了,这宅子的角落我都摸遍了,当然能熟悉做事,只要东西的位置不变,我自己一个人完全能支应生活。” “这些东西,都是山下村子的人送的,他们找我来摸骨算命,我都是不收钱,只叫他们给麦子、包谷、和肉干啥的,可以存起来吃,我自己也能打笼子做陷阱,捉个飞禽啥的也没问题。” “这,都是穷苦人的智慧。”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有点后悔把这老头子想歪了,态度和缓起来:“唐老先生,您别介意,都是岳观潮害怕你是装瞎,自己想试试你。” “行,宋千金,你可真行。” 岳观潮决定吃下这哑巴亏。 岳青山看向唐宝官,语气愧疚说道:“唐老哥,你别跟着混小子一般见识,他除了一身莽劲儿就没个心眼子,我听大阳侄子说过你这招子是被魂雾给闹瞎的,你给我们介绍介绍,那魂雾到底是个啥东西,迷了眼睛人就瞎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故意装瞎 在他们来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魂宫的概念,自然也不知道那魂宫的厉害,眼下既然他都主动提起来魂雾,岳青山正好机会问出来。 “不打紧,不打紧,这件事说起来,你们说的魂雾,来头可还不小呢。” 唐宝官清了清嗓子,给众人介绍起魂雾的来历。 唐朝灭亡后,寨民从守墓军户变为百姓,原本的军礼大祭开始消失,逐渐变为唐陵寨民的祀祖小祭,村民们每到祭典当日,会全村出动扛着祭礼进入秦岭深山,等祭祀仪式结束后,窟山显现出来,这此算是距离魂宫近了一点。 窟山的千万窟窿里萦绕的东西就是魂雾,这些魂雾与寻常的雾气不一样,寻常雾气浓郁洁白、湿润轻盈,这些魂雾却灰居多,好似烟囱里烧出的烟雾,朦朦胧胧遮盖在窟山里,浓稠得完全化不开。 听闻魂宫周围死过十万奴隶,这些黑雾就是奴隶的冤魂怨气凝结而成,只有在祭拜时才能安抚魂雾,叫他们暂时休憩不起作用,等祭祖结束后,村民们需要很块退出山林。 他们早就知道唐老头的眼睛被魂雾熏染后变瞎,却不知道这些魂雾与冤魂还有关系,更震惊于魂雾居然是活的,可以屠杀百姓,众人听完眼前老先生的话,对魂宫更加好奇,宋思媛问道:“听说是村民带盗墓贼进了魂宫,才遭到魂雾的屠杀。” 唐宝官摆摆手,回忆起往事解释道:“这种说法不对,任何人都进不了魂宫,村民祭祖时进的只是魂宫外的窟山,这些盗墓贼买通了村民,说是窟山附近有他们需要的草药,等进了窟山,村民们才发现他们是打魂宫的主意。” “这时候已经晚了,盗墓贼妄图去窟山更深处寻找魂宫,他们也不至触动了什么神灵,竟然意外启动了魂宫的保护机关,魂雾被激怒,像疯了般追杀盗墓贼他们当场化为骷髅。” “他们死后还没多长时间,魂雾开始包围村民,他们无一例外全都遇害,只有我在守出口时利用体力优势躲进水里才躲过一劫,等窟山和魂雾消失,我这才从水中出来,这时候我已经是被烧瞎了眼珠子。” “后来,虞极山上的道士找过来,说我所在的方向怨气冲天,想是有什么妖物作祟,我就只能一五一十把村民的经历告诉他们,让这些道士带着我回了村子,勉强捡回一条命。” 宋思媛听完唐老头的话,已然对魂雾有了大致了解,她看向众人猜测道:“魂雾无差别攻击活物,嗜血,同时害怕水,与昆虫的习性差不多,这东西如果真是雾气,绝对不可能能杀了那么多人,依我看很可能是某种可以吃人的实体虫群。” 对于她的猜测,唐老头明显不认同,眼神晦暗说道:“女子,虫群不虫群的,我当时就守在窟山出口,我能不知道啥是烟雾啥是飞虫?那确实是一种无名黑雾,根本就不是什么嗜血的飞虫,只要有人吸入黑雾,他们的身体肯定腐烂流脓最后坏死成血水,等血水流尽后成为一把白骷髅,吓人得很!” “什么样的虫,能让人的血肉像融化的蜡烛似的往下淌水,甚至连骨头都变得脆断,一捧就完全散架了,这分明是鬼魂在雾气里作怪,它们单喜欢吃活人的皮肉,好把灵魂抓走侍奉魂宫!” 唐老头故意压低声音,嘶哑说道:“我在入水的时候魂雾已经到了眼前,老头子我可是亲眼见黑雾里有鬼影在飘动,好似骷髅头在周围盘旋,闻起来有股血腥气,蜇眼呛人,逼得人想后退离开。” 他顿了顿,态度强硬起来:“反正,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从此以后就没出过寨子,一直都在以算卦摸骨为生,这些年我也查过不少古籍,没发现魂雾是什么,只听老人说起过魂宫是被动过邪法,死的奴隶太多才会爆发魂雾,那些恶毒的鬼怪全都潜藏进雾气,在雾气里还害人性命,这些年连虞极山的道士也说,秦岭深山怨气不断,他们的话难道有假?” “唐老先生,即便不谈魂雾,窟山怎么可能是祭拜后才出现?” 宋思媛对这一点很是好奇,按理来说窟山怎么也该是秦岭的实山,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听起来太过诡异。 唐老头眼神带着警惕光芒,脸色神秘说道:“听闻窟山与魂宫都是活的,他们轻易不现身,只在祭奠仪式后才能见到。” 第四百七十三章:铜简在手 这老头子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就是唐陵寨的百姓想见到窟山,也得按魂宫祭祀的规矩,才能在秦岭中见到所谓的窟山。” “规矩,有什么规矩?” 宋思媛看向唐宝官,这老先生果然对魂宫很熟悉,如果能从他嘴里尽可能了解窟山,那他们进入魂宫的胜算就大了许多。 唐宝官斟酌片刻,看向众人说道:“我记得村子里的老人提起过,窟山藏在万千冤魂制造的煞气之中,看得见摸不着,活人根本看不到窟山,只有死人才能看到窟山,如果想要找到窟宫,那就必须骗过煞气,让煞气以为人是死的!” 为此,人必须集齐祭祀六畜! 用六畜来开启鬼神与人沟通的通道,同时找到人油做的引魂灯来吸引魂雾。 这些人油有腥膻之气,会将众多魂魄引来为活人带路,然后让一只小牛犊在凌晨带着他们往前走,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窟山。 若想往回倒退,那还需要找凤凰的血,沿着行走的路泼洒,等回去时找到血迹即可,这种血迹在几天内就会消失不见踪影,一旦消失,人想再次进入魂宫,就只能等下一年。 “哪怕是做到了这一步,也只是勉强能进入窟山,至于魂宫的痕迹,那压根就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当然也对这个不清楚。” 唐老头这番话说完,虽说有迷信和神道的成分,却也跟岳观潮他们交了底儿,连窟山都那么难进,他们想进魂宫只会难上加难。 “行咧行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嫩们咧,可千万别揪着我不放咧。” 宋思媛明白,唐宝官还是不想让他们清楚窟山到底在什么方位,话语间隐去了代表方位的信息,只留志怪鬼事给众人,她灵机一动,拿出赤金铜简递给这老头子:“唐老伯,这是我们找到的东西,叫赤金铜简,听说上面有魂宫的秘密,只是我们蠢笨,怎么都看不出来,您能给我们看看吗?” 唐宝官见她提起赤金铜简,老脸上神色兴奋又怪异,颤巍巍抓过赤金铜简,用手指在表面的浮雕上仔细摩挲,等把整幅图摸完他叹了口气:“你们怎么会有赤金铜简,我记得老人说过,赤金铜简在千年前就被李袁族人给带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在你们手里。” “难道?” 说到这里,唐宝官浑浊瞎眼陡然睁大,嘴唇子都颤抖起来,一字一句说道:“难道,你们要迎回的先人骸骨,是李家之人!” 别看老头子眼瞎,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岳观潮见他已经猜中他们的目的,朝宋思媛使了下眼色,她继续说道:“是,我们要迎的就是李袁家族的后人,李唐灭亡前他们曾经派一队土夫子来加固魂宫的法阵,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问题,这些土夫子全被反噬,尸骨至今都留在魂宫里,如今他们的后人拜托我们去取回先人骸骨,这也完全说得过去。” 宋思媛心想,不能让老头知道他们要迎的骸骨是来盗走财宝的,要让老头子想多了,说不定还是不肯帮他们,索性给这些土夫子编了个体面的身份,也好用这善意的谎言,尽可能争取老先生的支持。 “原来是这样,李家于唐朝有功,这魂宫就是李袁二人所设计,你们要真的想迎回尸骨,那老头子倒也愿意信你一场。” 唐宝官说这话,基本上是同意了带他们去寻找魂宫,宋思媛神色兴奋继续问道:“真的?唐老伯你要真愿意帮忙,那可真是给我们解决了不小的麻烦。” “女子,先别激动,去窟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六畜、人油、引魂灯、凤凰血、小牛犊,你哪一个都得准备。” 唐宝官既然都决定要告诉他们魂宫的位置,也就不再吝啬话语,介绍起这些东西:“六畜还好说,马牛羊鸡犬猪备齐整只就好,也不用太大,小牛犊我家就有,引魂灯只是个壳子,什么时候都能备齐,最难准备的是人油和凤凰血。” 何为人油? 这可不是人身上刮下来的油水,也不是把尸体炼化成油水,而是将尸体放进陈年棺材一年,取尸体腐败后积累的油水,把这些油水烧去水分只留油分,就是人油。 至于凤凰血,那就更有一番说法。 第四百七十四章:引魂人油 民间一直认为百鸟之皇为凤凰,这里的凤凰指的不是神鸟,而是鸟禽中最凶狠的个体,就比如鹰主、雀后、雕王,甚至连山鸡都算,凤凰血当然就是指代猛禽的血,无论是哪一种,必须是种群中最强壮的那一个。 这两个东西一种算是稀有珍贵,一种算是可遇不可求,最是难收集,往往一年了才能集齐。 宋思媛听完这些东西,她没法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但如果不准备必定会丧失机会,决定先应承下来:“好,这些东西如果有的话我们确实能备着,关键是怎么找那么多棺材。” “这你们不用担心,以前村寨每年都要祭拜魂宫,做引魂灯需要灯油,为了方便筹集灯油,寨子在村落后山做了很多悬棺,你们存放的都是村寨里的先人,每一代人死后都要在悬棺中停留一年以滋养棺材,然后才下葬。” “我记得出事时棺材大部分已经空了,里面的人油应该还在,你们去的话说不定能遇上,至于凤凰血那老头子就没啥法子了,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谁都不知道会在哪儿遇见。” 唐宝官的话叫岳观潮放心下来,要是没有唐陵寨的悬棺,那他们只能去挖山野坟墓寻找人油,难免造孽也不体面,他们又跟唐宝官说了许多,见天色渐渐黑暗,只得穿过屋檐回到后院,各自烧炕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岳观潮带着唐大阳、宋思媛、岳二炮沿着村子里的野路来到后山。 这里是河谷的尽头,已经不见河流,只见山壁上遍布枯萎灌木,那灌木虬枝中悬着密密麻麻的棺材,好似山壁上悬挂着数不清的木盒子,不知道是不是棺材过多,他们总能感觉到阴森之气,周围冷风呜咽,好似低声嚎哭,听的人头皮发麻。 “这里面真的没有尸体了吗?” 自从岳观潮来了奉天,宋思媛也经历了许多艰险,见尸体已经不在话下,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恶心,一想起要把棺材底部的尸油血水残留物刮进木桶就感觉一阵阵反胃。 “这可没准,老头子说了大部分村民都已经下葬,这代表小部分村民的尸体还在这里,再加上他瞎了眼不能善后,那肯定在这里放置了三四十年,不知道成什么样儿了。” 岳宋二人说话时,唐大阳已经按着撬棍走近棺材,他和岳二炮吼呵哈嘿一顿撬,轰隆一声把棺材盖子掀开。 岳观潮趁机走近棺材,伸着脑袋往里面看,宋思媛好奇问道:“里面有尸体吗?” “尸体是没,但是东西还不少呢。” 岳观潮的话引起了宋思媛好奇心,她怕粗鄙莽夫故意骗他,护着手臂从指缝看向棺材,确定里面没有陈年尸体才长舒出一口气放下手腕。 棺材里确实没死人,不过也算不上空旷,四壁覆盖了一层蘑菇式样的灵芝,他们三五朵聚集成团,有手掌大小,个个被藤丝缠绕起来,棺板下全是像凝固的猪油似的黑灰膏脂! 这些黑灰膏脂,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尸油。 “大家赶紧来吧,得先把灵芝给扒开一部分,免得他们碍事。” 岳观潮拿起铲子,往灵芝上铲了几下,灵芝被铲掉后顿时血水四溅,把藤条周围都染红了,众人陡然见灵芝泣血,眼皮不自觉横条几下,心中有股不祥预感。 “蘑菇怎么会流血,不会是出鬼了吧~” 岳二炮的话,渗的人后背发麻,岳观潮赶紧驱散这股恐惧:“你别胡咧咧,这些只是寄生在棺材上的灵芝,棺底能积累那么多尸油,我感觉就是这些灵芝的功劳,他们和藤条大概是吸收血水膏脂的好手。” “这东西,应该是尸芝吧!” 宋思媛拿出背包里的笔记,说道:“这东西出现在西域,是西域天山附近产生的菌菇,一旦生长起来彼此的菌丝会连接成片,可以互相输送水分维持养分,如果是种在棺材里,大概也有这个作用,这些膏脂可能是尸芝排出的东西。” “西域?这棺材里咋会有天山的东西!” 唐大阳不是很清楚她的意思。 宋思媛语气严肃解释道:“唐朝时对外贸易发达,北欧和西域的东西源源不断来到中原,这尸芝估计也是这么传进中原,然后被李唐皇族用来积累尸油,好开启窟山,这种习俗保留下来就成了唐陵寨目前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情况,它们都算是千年前的植物,能传承到现在已经算是不容易。” “行了,只要无毒无害,咱们也不害怕它,赶紧把木桶拿过来。” 唐大阳递过去木桶,岳观潮拿起刮板朝棺底一刮,一层厚厚的油脂被他刮出丢进木桶,等棺板底部膏脂尽了,他们这才打开另外一口棺材,低头咔咔剐蹭,他们所需要的人油需要装满整桶,按照棺材里存油的量,他们至少需要几十口棺材,几人见数量过多,只好分头行动。 第四百七十五章:点灯熬油 既然分头行动,那就没必要聚在一起,他们各自拿了铁铲,打开附近的棺材挖起油膏,岳观潮正自顾自挖着人油,只听高处山坡啊得一声叫出来,他见宋思媛恶心的直跪在地上吐酸水,心中已然知道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赶紧放下手中活计,和唐大阳一起迈着大步跑到她身边,低头看向棺材,这里面除了满壁尸芝外,里面还躺着一具已经腐烂几十年的尸体,连尸体水分都干了,只剩下黢黑干肉被尸芝的藤须缠绕,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 岳观潮拿起铲子,朝这尸骨铲了几下,骨头易碎干肉松散,衣服都已经风化成丝缕断片,只要一动就能脱线破碎,看整体状态死了至少几十年,若不是有棺材延缓了风化时间,早就干成了一把碎骨头。 “呕~” 尸体骨肉哪怕是干透了,都有一股难闻的死人臭味,宋思媛骤然被吓又闻到这股死人味,胃里止不住翻江倒海。 “叫你跟着我,非要自己一个人扒拉棺材,现在可好了吧。” 岳观潮和唐大阳正准备把棺盖恢复原样,宋思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叫停他们:“等等。” 随后,她直起身子强忍着恶心,站在棺材边说道:“你有没有感觉,这尸芝和我们在长白山见到的地窟差不多,也是用灵芝和人体结合,产生了某种生物反应。” 这话给岳观潮提了醒,若把这些尸芝都看做是培养皿,那这些尸体确实就是营养之源,然后尸体腐败流出的膏脂就是结果,这与阴尸彘鱼的竟然有七八分相似,甚至于要是灵芝再大一点,就属于同一种东西。 “这也不难猜测吧,你想想那阴尸彘鱼是朝家设下的,也许李袁后人是从唐皇室那里学会了这些东西,和北族的彘术一结合,创造出了阴尸彘鱼,这也算不上奇怪。” 岳观潮这次变聪明了,朝家的秘密太多,多一件少一件压根就无关紧要。 “宋千金,眼看都已经中午了,这些人油要熬半天才能成功,我们得赶紧挖膏脂,免得时间都过去了。” 时间不等人,岳观潮他们合上棺材,转而寻找其他棺材,等日头过午,几人这才集了满满一大桶膏脂。 回到唐老头的宅院后,这老头子已经在院子里用石条搭起灶台,又把湿泥混了稻草糊在灶台外,随着柴火燃出火焰,黄泥被烤干了水分凝固成硬壳,一个简易灶台就此搭好。 “你们回来了,赶紧把油膏弄过来。” 唐老头听见咯吱闷响,也知道是他们回来了,唐大阳把木桶送到灶台前,等陶锅坐上灶台,老头子开始拿起铲子,摩挲着把木桶里的膏脂全部丢进陶锅,等木桶刮干净了,陶锅也接近装满了。 他停手片刻,从灶房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布包,离得老远都能闻到浓郁药味。 这会儿功夫,膏脂已经被陶锅热度完全融化,满锅黑乎乎的油水还不是很热,冒着轻微烟雾,好像被用了几百次的老油,味道极其难闻,严格说起来也不是臭味,但进入鼻子里就是不好受,好像黏在了鼻孔了,轻易呼吸不去。 “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岳二炮已经捂住鼻子。 唐老头搅拌着油水,白布包渐渐消沉进陶锅,他边搅动边说道:“后山的棺材用的都是上好的檀木,可以除味吸污,这些膏脂被檀木净化后味道已经好了不少,若是寻常木头存放的膏脂,早就把咱们都臭出二里地了,人的血肉杂质太多,腐烂后味道腐臭难闻,那些收尸人一旦接触了腐尸,身上的味道几天都消不下去。” “你们这些娃子女子,要是不想这几天身上都是味,就先去后院儿,想看的话穿上皂荚衣,身上不会有味道。” 岳观潮看向一旁,那井口上放了不少藤编衣服! 它们看起来就像前朝的长袍马褂,可以从领口遮盖到腿肚子,浑身都是软篾编织,里面一层葛布塞满了皂角豆子,几人怕真的留了尸体的味道,赶紧把皂荚衣都套在身上,又用浸染香料的白布遮住口鼻,这才好受一点。 陶锅温度上来后,油水终于从冒泡变得沸腾,好似熬猪油似的咕噜冒泡,这些泡泡一旦炸裂,就会有水分飘出锅边,唐老头拿出锅盖,把锅口给盖得严严实实,只留锅盖两个口不封闭,它们像烟囱似的高约半掌,从中不断冒出白森森的雾气。 第四百七十六章:引魂油 熬煮膏脂的过程并不算困难,步骤却极其繁琐,每当锅口烟雾消失,唐老头就会拿起井水顺着小口再加入一次清水,然后热油遇到清水,如同江口泄洪滋啦轰鸣,白雾再次冒出锅盖。 如此半天时间,等太阳斜挂半空只留半圆,最后一瓢清水终于熬干了,唐老头颤巍巍掀起锅盖,锅口传出的味道,叫众人忍不住上前去看。 中午时,这膏脂如同炸了不只多少遍肉的老油,黑灰泛馊,眼下经过半日熬煮,又经泉水净化萃取,已经变得十分干净,从黑灰膏脂变成微微泛黄的透明油水,好像淡茶的茶汤,透着一股浓郁芳香。 “味道怎么都变了?一开始不是臭味吗?” 唐大阳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问,唐宝官轻轻嗓子解释道:“物极必反,膏脂的臭味来自于膏脂中残留的腐烂尸毒,这半下午的熬煮早就把尸毒给烧得干净,又加水油烹了数次,有毒的东西已经化为水雾,剩下的就是真正的人油。” “这玩意儿与鲛人油一样能长明不灭,只要不用水泼溅可以一直燃烧,人是万物之灵,烧出的味道可以吸引魂魄灵物,轻易不要燃烧。” “舅老爷,你真的见过魂魄灵物吗?” 唐大阳问向他这舅老爷,唐老头露出讳莫如深的脸色:“魂魄这东西是无形无体的,除非是修道之人,要不然寻常人根本就感应不到,不过要真有魂魄来了,人体多少有点反应,比如打寒战、比如莫名心慌,又比如头皮发麻,哪怕是魂雾也没说真有啥魂魄,只是雾中全是影子罢了,你舅老爷我要真见了这东西,哪敢有命活着。” “成了,等放凉就可以装进引魂灯了。” 随后,唐老头从里屋拿出五个灯筒,这些灯筒都是整节竹筒,在外面箍一层铁皮防止渗出,盒盖可以拿去放下,吊在筒口永不丢失,他拿起水瓢把人油装进竹筒,正好把五个竹筒完全装满,等把搓的白棉绳浸透油水送进竹筒,一个引魂灯就完成了。 “成了,在屋檐下吊上一夜,等彻底冷透了,就能用了。” 唐老头继续说道:“人油灯已经备齐,现在只剩下凤凰血了,老头子瞎眼贫苦的,可没法子再帮几位了,你们得自己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找到猛禽之王。” “舅老爷,山里这时候即便有山鸡,估计也不会出来了,动物大多也要过冬,这冰天雪地得,去哪儿找凤凰血去。” 唐大阳随口抱怨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老头子出了这寨子,那就跟真瞎了一样,不过我提醒你们,未必需要什么山鸡,若有家养的鸡能有迅猛者也是一样,你们大可再把范围扩大,可千万别走进了死胡同。” 岳观潮听完这老头子的话,灵机一动看向众人:“唐老伯说得也对,我记得徐兄给我说过,太乙天尊科仪会在清虚观下起庙会,届时终南岭附近的百姓都会来庙会,庙会百行中就有斗鸡场子,我们要不去找找他,也看看能不能找到凤凰血。” 他的话,已经是给了极大线索,宋思媛觉得可行,眼神兴奋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们闻了一下午尸油的味道,这时候众人肚子早就咕噜乱叫,不知为何却也没什么胃口,索性只熬了清苦白粥,喝完各自回去休息。 今日倒是不再下雨,只是寒气比往日更甚,昨夜的雪水还没融化干净又被低温冻上,岳观潮他们坐进北堂,靠在火墙上烤火取暖,那窗户正对院子,一眼可以看到屋檐下垂着的灯筒子。 “二叔,明天我俩得去终南岭看看,你们就留在这里陪着唐老伯,免得院子里再出什么状况,毕竟院子里灯筒还在。” 岳青山点点头:“成,你们放心去吧,我们肯定要把这里守住。” 他们正打算继续说话,院子外疙瘩作响,几人立马紧张起来,岳观潮站在门内,又找木头顶了门杠,小心翼翼问道:“唐老伯,是你吗?” 外面空有动静却不搭腔,他正想拿了砍刀走出去,只见窗户上映出一个虬结腰背的背影,那宽阔腰身再加上獠牙尖耳,分明是林间野狼。 “唐老伯说过,人油这东西天然吸引灵物,方圆十里的灵物闻了都有可能来一探究竟,燃烧了后更是如此,估计是这东西把野狼给招来了。” 宋思媛看向窗户外,野狼已经伸出舌头,不断舔着竹筒子,把上面残留的人油给嘬干净,要不是铜子被用铁链固定在屋檐上,它早就把东西偷走了。 “嘭嘭!” 第四百七十七章:虎符疑祸 岳观潮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已经见虚空中枪声炸裂,而后这只野狼呜咽几声,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这一动静,惊得所有人嗓子眼提上心口,他们全在后院北堂,压根就没人出去,前院只有唐宝官这么一个瞎眼老头,究竟是谁开的枪? 正当众人疑惑时,院子里窸窣响动,有人影在黑暗中徐徐说道:“额早就知道你们这些畜生喜欢吃个腥口的,还敢来额宅里,那就甭想走咧。” 听见是唐宝官的声音,岳观潮赶紧把门打开,他打开手电筒看向院落,唐老头正站在前院的后墙窗户上,颤巍巍松开猎枪。 “舅老爷,您也眼睛看不见,咋也不耽误你打枪,你这练的是甚功法,瞎了也不耽误做事。” 唐大阳以前可不知道,自己这舅老爷那么神,他只记得跟他大爸以前来的时候,舅老爷精神头很好,至于多厉害那完全没看出来,眼下,枪子儿正中野狼脑门,他这才感觉出这个瞎老头深藏不露,哪怕是丛林最优秀的猎户也做不到一枪毙命,他能一枪就解决了野狼着实不简单。 这回功夫,唐宝官已经走到后院,提着柴刀来到野狼身边,颤巍巍摸到野狼脖子,一刀狠狠捅进去,这畜生原本已经动弹不得,呜咽几声彻底咽气。 “啧啧啧,上好的皮毛,又能换来不少粮食。” 唐宝官摸着皮毛,眼睛即便瞎了也能感觉到是高兴的,岳观潮走到他身边看向这老头:“唐老伯,我感觉你没瞎,至少没有全瞎!” 岳观潮的话让众人好奇起来,他们全都站在院子里,看向眼前这个眼神奇怪的老头子,唐宝官丢下皮毛不久,颤巍巍支起身子:“这大侄子说得不错,老朽的瞎只是看不见实体,并非感应不到虚体,对你们来说野狼有形有质,打枪只需要瞄准命门,可对老朽来说,野狼是个黑白虚影,如果想继续深究,集中意念就可以看出它的具体动物形态,甚至还能直接看到它的心脏血脉,老朽的枪要瞄准它的心脏并非难事。” “这就奇怪了,您的眼睛怎么像是x光片,可以直接穿透物体?” 宋思媛听完唐宝官的话,思索下来发现老头的眼睛跟西洋透视片一样,好奇得不得了。 “女子,额不知道挨…克死光是甚?” 唐宝官听到x光这个词满脸懵懂,他所在的陕地与外界联系太过松散,西洋的很多洋玩意传过来的不多,即便是西京城,也仅有几座服务西洋人的教会医院,至于更先进的科学仪器,那更是烽火戏诸侯,没影儿的事。 宋思媛哭笑不得,朝众人解释道:“这是西洋人在1895年发明的影像技术,至今已经有三五十年历史,只要人站在机器前,就能看到它的骨骼和肺腑,如果有损伤可以对症治病,只不过他们是用机器实现的,你的眼睛也能这样,我倒不是特别理解。” 唐宝官听完她的话,叹了口气:“额只知道我们老祖宗的秦王照骨镜能穿透肺腑只视人心,可没想到西洋人的奇机巧技竟然媲美我们的照骨镜,不管咋社,自从额从魂宫中出来,额就成了这样。” 孙大乔捋着山羊胡,猜测道:“也许,真的是魂宫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眼睛给改了也说不定,听说魂宫里有十万冤魂,这谁能承受的住它们的反噬,一着不慎叫脏东西进了眼睛,说不定还真就容易出怪事。” “你们的意思,是有什么脏东西,住在了我舅老爷的眼睛” 唐大阳略略心惊,他还是头次听到这种说法。 “无解,也许只是眼球病变!” 宋思媛捏着下巴,说起自己留学时的新闻:“西洋科学史上也有类似的事情,我在报纸上还看到过,听说英吉利国有一片发光的公墓,他们把尸体挖出后,可以见到尸体表面发出淡绿光芒。” “有人说他们是魔鬼选中的师徒,也有人他们是天使的信众,后来才搞明白,原来这些尸体会发光,是因为他们生前都在钻表工厂做工,其中一道添加镭的工序接触多了,身体就会积累大量的镭,从而引起身体发光,破案后那家工厂也因污染被停工。” “如果尸体发光放在我们看来,是要尸变了或者魂魄不宁,可是用科学解释的话,却只是镭元素超标而已,这种事情不用科学仪器检测,是无法断定原因的!” 唐宝官听完她的话,顿了顿,继续说道:“嗨,反正老头子活了七八十,也到了入土的时候,发不发光的额也不在乎,你们就都好好休息吧,明天到庙会上帮额把狼皮给卖了。” “我看长明烛也冻得差不多了,赶紧收紧屋里去吧,被再把什么东西给引来了。” 唐宝官说完,拿着猎枪小心翼翼摸索到前院,众人经此一事也困顿起来,各自回房上炕。 第四百七十八章:无上法相 这一夜,岳观潮沉默许久才睡着,唐宝官眼睛的异状,他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原本他已经把虎符项链的事情给忘了,晚上听到唐宝官说起他的眼睛奇怪之处,又想起自己解开虎符时碰到的那些虚影,一旦集中意念,确实见他们都在慢慢聚集! 他不知道,他的状态与唐宝官的状态有何区别,甚至于他们原本就属于同一种病,只是发病时间越长,越有可能失明,如此细想,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大早,唐宝官给他们拉出轿厢,套上后院的小牛犊,几人坐着牛车出了寨子,沿着太乙峪山道往回走,大约两个时辰后,已经来到终南山下。 一路上,唐大阳没少给他们介绍终南山! 终南山,自两晋南北朝时就已经以隐士陶渊明隐居而出名,到了隋唐时,终南山下的樊川一代僧侣云集、道徒广步,山上的寺庙道观不知有多少,什么华严寺、法幢寺、禅经寺、观音寺、青天观、太神观、玄法观……各类寺庙道观坐落橘河两岸。 每逢佛会道节,山上必定香烟袅袅、神音弥漫,缥缈山雾终南不散,仿如世外仙岛,叫人忍不住要面山而拜,虔诚祈祷。 即便不提名寺神观,寻常山野窑洞处处是隐士云僧,总不下数万人在山上。 虞极山,即是终南山与秦岭毗邻的一座高峰,以险峻陡峭为奇,在诸峰中呈上下落差极大的连绵态势,侧面看去好似个仰头趴蝮在地上的锦鸡,一到夏季满山青脆盎然,如同翠玉神鸡,因而得名玉鸡山。 后来,冲虚观祖师在山上定福地时,觉得玉鸡山不好听,这才祭祀山川河神重新敕封为虞极山,在鸡冠的位置建了冲虚观! 鸡冠正面的瀑布,可以直接流入太乙峪河,等流出了秦岭就会与橘河两连,成为滋润樊川诸镇的河流,他们所说的庙会,就位于樊川镇! 沿着河道山路下了终南山,再过几个小山坎儿就到了樊川镇,冬日的橘河尚且还没被积雪冻上,闪烁着冰冷光泽,那灰瓦青砖民居鳞次栉比错落成片,像橘河的鱼鳞攀附在两岸,最宽大的肚口形成繁荣市场。 他们驾着牛车走到樊川镇中心时,正值太乙救苦天尊庆祝科仪当日! 那四进院子的冲虚道宫点起神宫云香、门户大开,百姓摩肩接踵翘首仰头,把附近堵得水泄不通,道宫街道两侧随处可见道印旗幡,还有百姓庆祝天尊圣诞供的果品花篮、香鼎宝帐,热闹之至,比过年还要隆重。 鞭炮铜钟震耳发聩,如洪钟大吕轰鸣不止,小牛犊看来是被吓坏了,丝毫不敢再往前走,他们只好下了牛车,把牛车送进某个客栈看管,徒步走向冲虚道宫的街道。 过五关,斩六将,他们躲着人群等走到道宫前的广场,终于见到科仪正场的盛况。 在道宫门口,有巨型红日宝光画幅遮盖在前,宽大之极堪比车马华盖,在这画幅前,是个金身彩漆的塑像,他头戴金莲冕旒,周围彩绸环绕九色神光,万丈光芒朝外辐散,身着五色霞衣,显化妙道真身,紫金瑞相贵不可言。 此人,就是太乙救苦天尊的真身,只见他端坐于九色莲花宝座上,身下乃是口吐火焰的九头青狮,画幅中,许多真仙、力士、金刚、神王、金童、玉女侍卫身旁,无上法相,荣耀神圣。 在神像前,有三个水缸大的麒麟驮鼎香炉,上面插着祝寿香柱,下面还有诸多小线香,袅袅弥漫,烟雾缭绕。 “东方长乐世界有大慈仁者,太乙救苦天尊化身如恒沙数,物随声应。或住天宫,或降人间,或居地狱,或摄群耶,或为仙童玉女,或为帝君圣人,或为天尊真人,或为金刚神王,或为魔王力士,或为天师道士,或为皇人老君,或为天医功曹,或为男子女子,或为文武官宰,或为都大元师,或为教师禅师,或为风师雨师,神通无量,功行无穷,寻声救苦,应物随机。” 在香炉前,有紫袍老道领着花衣道师、青褂道徒念诵《太乙救苦护身妙经》经文,嘤嘤嗡嗡唱诵不绝,而后又上祝香咒、威灵咒,宣表、表白、念诰、焚表、退班,一应科仪进行到最后,这才偃旗息鼓,贺完祖师圣诞。 第四百七十九章:皈依居士 岳观潮看向祝祷科仪的诸多道士,那紫袍老道无疑是道士中最尊贵者。 只见他穿着紫气瑞金的对襟,道袍上刺绣华美,日月星辰、宝塔、龙凤、仙鹤等遍布周身,长袖宽大走动飘荡,脑袋上的金莲道冠挽住银白雪发,更是衬得他仙风道骨、威风凛凛。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着红袖法衣的大德老道,他们手拿祝香作揖顿首,似乎是在祷告着什么东西,再往后的道士衣服就素净很多,只是宽袖对襟的蓝色大褂,应该是属于道观中寻常的道士。 岳观潮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完全没发现他熟悉的身影,郁闷地揉着脑袋:“徐侠客不是告诉我们去准备科仪了,我怎么没发现他?” “这些道士全都清一水儿的蓝色对襟褂,你不是挑花眼了吧,你在仔细瞅瞅他,说不定背对着咱们看不见呢。” 宋思媛也没发现徐侠客的身影,伸着脖子仔细观察道士群体。 “不可能,徐兄是个细皮嫩肉的白面郎君,要真是在这群道士群里,光是肤色就已经很清楚,你再看看这里的歪瓜裂枣,一个个黑黢黢的透着黝黑,估计是长时间不吃肉营养不良给闹的!” 岳观潮的话,引得宋思媛笑出来:“你就贫吧你,你怎么知道人家道士吃得没营养,他们背对着咱们能看出来啥,等什么时候转过身再说吧。” 叮铃响动后,老道士终于转过身,这些蓝褂道人渐渐分开,朝两侧围成半圆,等他们转过身静静站立,众人见里面确实没有徐侠客,心中也犯了愁,难道徐侠客是骗了他们,其实是去了别的地方? 正当众人疑惑时,白发老道士大喝一声:“请善信敬香花斋果,无量天尊,随喜赞叹。” 语毕,附近人潮涌动,里面走出几个身着百纳道袍的小道人。 这些小道人跟在场的道士完全不同,他们的乌发多挽成发髻定在头顶,还带着一顶黑纱罩帽,身后背着桃木道剑,身上所穿的道袍奇奇怪怪,整个道袍为古代的宽袖大裳形制,交襟在左束在心口,领口有横条祥云纹,衣裳上遍布手掌大的方格补丁,黑白灰三色互相混杂,从头到脚踝看起来层叠嵌套,好像和尚的百纳袈裟,可形制上又接近道袍,奇怪得很。 岳观潮打量这些小道人时,他们与那些蓝褂道士完全不同,脸上多白净细嫩,一看就是没怎么受过欺负的样子,他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徐侠客。 这小道士正拿着花果宝盆往外走,眼见岳观潮他们在人群里,微微皱眉疑惑,这种科仪毕竟是太乙诞辰,不可轻易出神,他迅速压下好奇,把果盆奉到炉鼎前,双手合十念诵祝祷咒语。 老道士拿出抽芽枝条,沾了符水在他们身上抽打,每抽打一下,嘴里都嘟囔着听不懂的咒语,等抽打完七十二下这才松开枝条,手掐道人法印说道: “敬尔诚心,道祖受飨,自今日起,你们就是冲虚观的俗家居士,要以奉道、信道、护道为己任,一心护持道的利益,愿你心、身、意三者皆皈依于道,心有所皈,身有所依,行有方向,作有标准,时时有吉神护持,从今以后,好好自修,以善化人,以德度人,自度度他,到达彼岸,待功果圆满之时,就会有仙人接引,登达极乐仙界。” 如此云云,岳观潮总算明白了这是什么仪式,徐侠客估计以前只是记名弟子没有皈依,今天才算是在道观里成为俗家弟子,做了道教居士。 等一切科仪结束,居士散尽,徐侠客穿过人群找到岳观潮:“不是叫你们在村子里等着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徐兄,你这一身穿的啥东西?看起来那么奇怪。” 徐侠客扯着自己的衣服解释道:“百纳道袍,道人云游四海时穿着的衣服,可以御寒保暖,后来也代表着还没皈依的云游道人,今天我穿着居士服进献花果,从此以后算是把名字挂靠在冲虚观,正式拜云阳子为师。” “你为啥不直接做道士,这样不是更名正言顺!” 岳二炮吃着庙会卖的糖葫芦,呜咽一口问道。 “冲虚观是唐时第一大观,传承香火到现在已经有了数十代天师,想做冲虚观的道士哪那么容易啊,你看看这些道士有年轻的吗?” 众人刚才找徐侠客时,早就仔细观察过蓝褂道士,年纪确实都不小了,甚至皮肤风吹日晒变得黑黢黢,与这些细皮嫩肉的居士完全不同。 关于这一点,倒是让他们起了好奇心! 第四百八十章:仙人抚我顶 徐侠客看众人不明白,一字一句解释道:“冲虚道观为西北道观之首,与龙虎山嗣汉天师府是同等地位,所有道士都需要遵守老君一百八十戒,从戒食荤腥再到戒邪气秽心,内执戒律,外持威仪,依科避禁,遵承教令,只有做到严守清规戒律,才能正式成为冲虚观道士。” “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一百八十戒,能做到终年不吃荤腥已经算是虔诚,让我们这样的人进入道观苦修,你觉得可能吗?” 众人看向徐侠客,努力摇摇头,光是不能吃肉这点,就彻底难住他们了。 徐侠客继续说道:“冲虚观天师一直都觉得,既然做不到守戒心那就不用入道观,不如趁着年轻在外云游历练,等过了三四十岁,已经见识繁华人间、看破财帛情关、经历坎坷苦难,这个时候再入观苦修也不迟。” “一旦皈依道观后,我们这些居士就要下山去行侠仗义,积累功德福报用于成为真正的授箓正道,怎么说也得再有一二十年时间,我现在根本也不着急成为正道。” “那你以前算啥啊?游历了一圈就相当于有了入道门的资格?” 宋思媛不解,徐侠客看着年纪轻轻,家里也不是穷苦户,为何对做清苦道士如此痴迷。 “游历只是云阳师父给我的任务,想看看我的资质到底如何,我对那关文那么看重,就是因为关文上记载了我做过的所有功德,一旦丢失相当于一切都白做了,这东西交给云阳师父后,他说我的灵根尚且不错就收了做皈依居士,如果几十年后确实有皈依正道的打算,他就会为我授箓。” 徐侠客说完顿了顿,语气变得诙谐:“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做道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封正果位列仙班,这玩意儿说起来确实玄乎,我嘛也不看重仙班,只是想活得时间长一点,哪怕比寻常人多个几十年,也是个百来岁的老寿星,难道不好吗!” “搞不懂,搞不懂,那你就打算这几十年就一直这么行侠仗义?” 岳观潮自认为不是个坏人,却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就是一贪财好色的俗人,叫他给岳二炮连着洗脚三天都嫌烦,更何况要为陌生人做几十年好事,还不能有一点损功德的行为,这多多少少有些许变态。 徐侠客捏着下巴,语气神神秘秘说道:“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修行本来就是逆着欲望来的,这即是自我修炼,也可以看做对道观的诚心,居士相当于道观的供养者,每个月都会托家人送一笔钱过来,几十年如一日求授箓,能做到这一点本来就不是寻常人,中途放弃者大有人在,不经过岁月的考验,谁能知道自己道心坚定。” “只有岁月,才能洗清泥沙,验证人性,成与不成,全在这几十年之间。” 说完,徐侠客眼神狐疑看向岳观潮:“你们到这儿来,不会就为了看我皈依吧!” 他们磨叽到现在,全被科仪给吸引了注意力,被小道士这么一问,才有想起来到樊川镇的急事,唐大阳挠着脑瓜子说道: “倒也不是,额们这两天已经说服我舅老爷,他愿意告诉额们窟山的位置,但是有些东西不太好准备,需要的凤凰血舅老爷也没法子,额们就想着到樊川庙会看看,说不定有斗鸡啥的还真能找到凤凰血。” 徐侠客修道数年,不可能不知道凤凰血是什么东西,听完他们的话,眼中闪光一道光:“这你们可来对了,虞极山盛产野锦鸡,樊川庙会有斗鸡的传统,我带你们去斗鸡场看看,如果真有凤凰肯定在那。” “那敢情好,徐兄请。” 徐侠客朝他们眼神示意,众人心领神会跟在他身后,行走在樊川街巷。 道观节庆有庙会,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像这样的祈福盛会更是会有热闹庙会,他们在宽度街道间走走停停,老远就看见一个黑布罩着的巨型大帐篷,跟个民居宅院同等大小,人群从出口里进进出出,鸡鸣扑腾声传进耳朵,扰得周围聒噪不堪。 他们进入帐篷放眼望去,一圈圈老少爷们儿伸着脖子呼声高喊,中间马车宽的木遮挡被围得水泄不通,围挡外除了斗鸡的双方,就是维持秩序的伙计,热闹轰响声震得人耳朵发懵,好像水开了锅似的热气弥漫,倒是把他们身上的寒意给驱散了! 毫无疑问,这里全是来斗鸡赌钱的玩家儿。 第四百八十一章:樊川斗鸡 斗鸡这种行当,自古就有之,也不知道从哪朝哪代起的头,反正,是在宋代的勾栏瓦肆里彻底风靡市井。 传说宋代的瓦肆有三百多行,从早到晚都在上演时兴节目,参军戏、杂技、曲乐弹奏、双簧、戏法应有尽头,这斗鸡就属于瓦肆中老少皆宜的玩意儿。 斗鸡所用的鸡,不是寻常的家养母鸡,不以肥膘沉重为贵,最稀罕的一定是精瘦有肉、毛色鲜亮的各类公鸡,若家鸡养得太饱,就失去了血性,到了斗鸡场,那也是个满地啄米不会咬架的菜鸡。 从古时候开始,这种斗武公鸡通常不会叫它吃得太饱,又加上经常奔跑上蹿下跳,身上也不会积累厚重肥油,它们吃的营养全用来供养骨血和皮毛,必然导致精气神发之于外,那一身的羽毛尤其鲜亮,尾羽膨松有流光,再配上血红鸡冠子,不管是在烛火下还是阳光下,看起来都精瘦有神、威风凛凛。 总体上确实比肉鸡瘦弱,那但只要掀开那身皮毛,就可以看到皮下虬结的血肉骨骼。 岳观潮放眼望去,木围挡中的斗鸡正被玩主抱上场,这些斗鸡平常被当宝贝似的伺候,早就养刁了脾气,上了场依旧蔫了吧唧,只等玩家给吃口咸肉干,这才振奋了精神,脖子里的毛都炸起来了。 斗鸡一旦起了精神,玩家只要拿着沾了血的长毛杆站在两边就成了,它们自己就能斗起来,若是中途没了兴致,只把杆子朝鸡嘴边捅几下,鸡闻到血腥气立马会振奋起来,重新跟对家斗得你死我活。 公鸡相斗,全在于一抓一啄,修炼的也都是嘴尖指尖的功夫,在这一过程中,谁输谁赢已经有所预兆。 有知道门道的行家,会在家用锉刀打磨鸡喙,原本就坚硬的鸡喙经百般磋磨,堪比开了刃的刀片,锋利无比。至于鸡脚,则是训练它的抓握力气,能抓在杆子上整天整夜不摇晃,这鸡脚上的功夫就成了,之后依旧是打磨指甲,让它锋利如刀。 这种斗鸡算是武装到了牙齿,一旦两鸡相斗,尖喙利爪可算是大杀器,只要往对家身上一啄,连毛带肉全给薅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你想跑也没用,它的利爪一旦抓住身体,就是飞上天也再难挣脱,再多啄个几十次,对家这斗鸡就再也不能用了,只能回家炖了吃口干巴肉。 如此半个时辰,基本上胜负已分,按规矩赢家通吃,既拿走押的银钱,也能把对家的斗鸡给啄死。 至于输家儿,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有那输不起的,往往在斗鸡场外抱着鸡子嚎啕大哭。 自古愿赌服输是天理,功夫全在舞台后,要想享福就得先学会吃苦,这输不起的货色,这辈子怕也赢不了他人。 若有经了百场斗战还不死的鸡,那妥妥的是禽中凤凰! 像这样一决生死的场合,有那爱惜自家宠物的人,他不愿意让自己养的斗鸡入场,多会选择在斗鸡棚里现买一只,放进围场斗鸡,赢了能赢钱,输了也不心疼。 岳观潮看向嬉笑怒骂、人哭人笑的斗鸡帐篷,那最里面的铁笼子,明显关着几十只斗鸡,他们就是掌事单门买来的畜生,专用爷们买来争斗一番。 “掌事儿的!” 岳观潮他们绕过场子,走到帐篷最里面,这里有一套梨木桌椅,那身体发福的中年人坐在高背椅子上,优哉游哉拿盖子掠着茶叶,呼噜喝上一小口。 “哎,贵客,您玩得还尽兴?” 这中年人身高不算太矮,古铜色面皮国字脸,发福的身体略略臃肿,谈吐倒是不俗,估计也是个家里不差钱玩家,自己出了钱打场找乐子。 “我看他们斗鸡,心里也痒痒了,给我介绍一只斗鸡,也让我尝尝赢钱的滋味儿。” 岳观潮说完,中年人赶紧站起来:“贵客,斗鸡这行全靠自己张罗,我给您选的斗鸡要是输了,您能忍得住不找后账?胜负自己把握也愿赌服输,这我帮不了您只能您自己去看看,哪只入了您的眼,也算是它的福分。” 岳观潮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拿起灯盏来到铁笼子边,能被掌柜的收来的斗鸡估计只占了便宜这一点,什么品种什么花色的都有,有的昂首挺胸,有的耷拉鸡冠,还有的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对斗鸡的规矩有所耳闻,却不知道怎么选斗鸡,当下见铁笼里的鸡就没有重样儿的,连对比的巧劲都用不上,一时有些泄气。 方为难时,岳观潮此刻脑中忽然想起唐老头的眼睛,他悄悄从怀里掏出玉囊,打开虎符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笼中斗鸡的精气神儿。 随着注意力渐渐集中,他猛地睁眼看向黑漆漆的角落,那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两只眼珠子射出飒飒精光! 第四百八十二章:黑锦凤 “掌事儿的,我就要角落那只。” 岳观潮收了虎符,指着黑暗角落说道。 中年人拿起兜子,按照他指的方向把斗鸡窑出来,拿在烛火下一看,是个杂毛锦鸡,尾巴稀疏只长着几根黑羽翎,浑身黑乎乎跟被烤焦了似的,喙嘴倒是金黄好看,只是没有打磨锋利,再好看也只是花架子。 “这……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好汉,这杂毛锦鸡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放进场子里火烧尾巴都不带动一下,还是个病秧子,您要是选了它,那可只等着赔钱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选定的斗鸡,肯定不会再更改,朝掌事的点头说道:“明白,愿赌服输,反正也是个赌,不如选个最没可能的,说不定就胜了。” “那好,愿您吉言有吉事。” 岳观潮交了一块大洋,从掌柜的手里接过这黑毛锦鸡,众人看他选了这么个玩意儿,都不是很理解。 唐大阳一脸嫌弃:“岳兄,你人那么敞亮,这么选鸡的眼光那么差,这杂毛锦鸡听说都是不成器的杂种。” “杂种不杂种的,上了场才知道,一切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反正失败了也是个死。” 岳观潮说这句话时,这黑锦鸡的眼珠陡然射出精光,随后立马又恢复正常。 “劳驾您留步,我这鸡想跟您的比试比试。” 岳观潮见方才那胜家想走,连忙拦住他,这老哥低头见了他选的杂毛黑鸡,鼻子里不由得发出嗤笑声:“兄弟,你要斗也得选个好东西,你选这么个杂毛货色,我这雄鸡胜之不武,不合适,兄弟,真不合适。” “老兄,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押二十块大洋,你要是赢了就全拿走,怎么样?” 岳观潮这句话说得极为敞亮,这老哥抬头看了看他,寻常人最多用铜板子斗鸡赌钱,直接押几十块大洋的确实少见,他低头瞥着黑鸡跟得了瘟病似的,财迷心窍点了点头。 “好,愿赌服输。” 说完,伙计给他们俩清了场子,对家老哥的斗鸡大如狮子狗,鸡冠鲜红硕大、羽毛青黑油亮,那尾巴尤其蓬松昂扬,连带着鸡喙利爪也锋利无比,俨然鸡中将军! 反观岳观潮的黑锦鸡,个头确实不相上下,只是冠子没冠子,尾巴没尾巴的,站在地上颤巍巍耷拉着眼皮,好似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风一吹恨不得倒了,与那位老哥的雄鸡比起来,竟然有不自量力之感。 众人只见过两雄鸡相斗,哪里见病秧子也来凑热闹,看见黑锦鸡的那一刻,嘘声响彻帐篷,这一举动叫那老哥又得意了几分,气昂昂挺起胸膛。 既然上了场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伙计吹起铜哨,岳观潮拿起长毛杆站在一侧,这只雄鸡可能没见过这种病恹恹的锦鸡,不知道是不是使诈反而不敢上前,歪着脑袋眨着黑眼,爪子在地上扒拉来扒拉去。 “鸡将军,赶紧上啊,你可是我的财神爷,这一次要真是把二十大洋给挣来了,我给你找个小母鸡儿叫你也快活快活,你倒是给爷上啊,这么一个病秧子,几口就啄死了。” 这老哥眼红岳观潮的大洋,撺掇着雄鸡发力,不知是不是鸡将军听懂了人话,瞬间扑腾起强壮翅膀,扬着脖子长鸣喉咙聒噪扑过去,好似看见猎物的野狼,张嘴就要啄锦鸡的脑瓜子。 这一幕,叫所有人都喧哗起来,他们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嚷嚷着锦鸡快跑,脸上却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 岳观潮看雄鸡都已经跑过去,锦鸡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对他也没什么信心,心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是个瘟鸡,那二十块大洋,算是丢出去听响儿了。 眼看雄鸡张起锋利牙喙要啄他,锦鸡眨巴几下眼皮,放下懒散态度瞪圆眼珠,那玛瑙黑眼顿时大放异彩,朝着疾驰而来的雄鸡吠鸣一声,这鸣叫如此响亮,哪怕在喧闹帐篷也清澈高亢,听的人心肝发颤。 只一声,方才还神威气盛的雄鸡,当场愣在原地,而后挺直了腿脚,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呼! 在场老少爷们看到这一幕,谁都不敢再大喘气,只听空气里嘶嘶簌簌,倒吸数口凉气。 这雄鸡可是斗败不少对手,若是过招一两下再被啄死,也算是鸡中枭雄,如今被一只杂毛锦鸡给吓死,多少算是窝囊。 “鸡将军,我的鸡将军啊。” 这人吓得跳进围栏,还想着他的斗鸡是昏过去了,在场的人却明白腿都直了,多半是没救了。 “哎,果真是不能贪财,兄弟真人不露相,我愿赌服输。” 这老哥能调教出鸡将军也算是敞亮人,当初是自己贪财才招致这等结局,因他而起也没什么好怨的,忙把自己手里的钱递过去。 “这杂毛鸡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鸡给吼死,我就不信邪,我来会会它。” 第四百八十三章:输赢天定 黑锦鸡病恹恹差点咽气,这些大老爷们都看在眼里,亲眼见它一嗓子吼死鸡将军,顿时闹哄成片。 有些不信邪的偏要跟岳观潮比试比试,走上前拿起自家的鸡说道:“乡党,我这斗鸡可是连克星黄鼠狼都打得过,不妨咱们也比试一场,要真是输了,那我也认了甘拜下风,可若是我赢了,你可要说说,你到底给你这斗鸡使了甚妖法!” “成,愿赌服输,我还想把筹码加到三十大洋,不管是这位老哥还是其他老少爷们,只要你们的鸡能斗得过这只,那我这三十大洋拱手奉上。” 说完,岳观潮拱手抱拳,朝看闹热的老少汉子都行了礼,在斗鸡场上,他这举动相当于向所有斗鸡行家都宣战了,谁要是不敢上场那就是个窝囊废,看热闹的也都不看了,手里抱着自家的斗鸡跃跃欲试。 他们这一举动,连掌事的老板都惊动了,也不装模作样喝茶了,静静看向他们这群人的动静,即便岳观潮不宣战,看在二十大洋份上,这些斗鸡行家也得自己往上凑合。 这就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了岳观潮这句话,这些人你挤我扛很快出了第一个要迎战的人,看模样是个瘦瘦高高的小老头儿。 他怀里抱着的斗鸡一如它的主人,骨骼纤细、身瘦肉薄,身上挂着黝黑羽毛,比方才的鸡将军要矮不少,只是气势上更沉稳,没有那么张扬的个性,就好像老成精的猎人,看着是不起眼,但就是蔫坏蔫坏的! 一进围栏,这瘦窄斗鸡压根不给黑锦鸡叫唤的机会,利爪次次都往它喉咙上抓挠,那巨大翅膀扑腾着一蹦三尺,险些跳到那锦鸡身上去。 对于这样经验老道、斗战经验丰富的老货,锦鸡终于收起那病恹恹的脸色,脖子里的羽毛激动炸起,仰着脖子撕咬反击,二者打斗剧烈,身上的毛飘得满帐篷飞。 这些看客再不像方才那样敢喝倒彩,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想看老伯的斗鸡到底能不能赢,毕竟这可关乎自家斗鸡的命运。 这瘦窄斗鸡到底是经验老道一点,黑锦鸡的毛扑腾飘飞之际,它明显是下了死手,利爪簌簌抓挠,明显朝着它的脑壳抓去。 岳观潮仔细看向瘦窄斗鸡的爪子,上面除了指甲锋利外,每个鸡爪下明显还带了锥形铁刀,就好像是在指甲之下又嵌了刀片,只要抓上脖子,必定血流如注。 能在鸡爪下安这些东西的,也算是斗鸡里的行家,岳观潮见利爪铁刀已经簌簌临近锦鸡脖子,不由得为它捏了一把汗。 扑腾! 这锦鸡即将被爪破脖子之际,忽的朝上扑腾而起,这巨大向上的力道,直接把那老斗鸡的脚往上冲撞了几分,这刀片没来得及划破锦鸡的脖子,反而划伤它自己的翅膀,一个踉跄摔下半空。 他们全靠扑腾翅膀跳起半空压制对手,老斗鸡翅膀血流如注,早已失去扑腾半空的机会,鸡脚再无可能抓破喉咙,只能任由锦鸡追着它撕咬伤口,这些杂食畜生本来就喜欢血腥,不多时连骨头都被咬得现了白骨。 “好汉,好汉,好汉,看在我年纪大了,饶个命给我手下这畜生,是老朽不自量力了,手下留情。” 岳观潮吹响口哨,这黑锦鸡立马停了追逐的步伐,又恢复病恹恹的状态。 这老头子得了同意,赶紧跑进围栏,把自家那翅膀流血的斗鸡抱出来,叹着气离开! 有了他的前车之鉴,所有人都对这黑锦鸡高看了一眼,同时也明白锦鸡不好惹,说不定谁的斗鸡就把命给搁这儿了,只是碍于迎战的情面不好再退出去。 “好汉,要你还想继续斗,那就得答应我们点到为止,这斗鸡养起来都不容易,我们也都是来赚个热闹钱,可不敢再给我们啄死了。” “明白!” 岳观潮拿起长毛杆,戳了戳黑锦鸡:“你听到了吧,可被再把它们给啄死了,要再不听劝,等会儿杀你吃肉。” 他的话,似乎是起了作用,以后的行家各自把斗鸡放进围栏参赛,一轮又一轮,一次又一次,等所有行家都输了一遍,他们这才相信,眼前平平无奇的黑锦鸡,确实不一样。 一二次胜利是偶然得幸,三四次胜利必然是命中注定,黑锦鸡的厉害连掌事儿的都坐不住了,扒开人群看向它:“啧啧啧,这野畜生,我叫他动弹一下都不愿意,到你手里,调教成黑凤凰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冲虚道宫 “今日我算是见到什么叫慧眼识英雄,也算是你我有缘,我就把这一块大洋还给您,这些看客的几十个铜子儿就别要了,你也得跟诸位留点脸面不是!” 掌事儿的明白,钱要真是让岳观潮一个人赚走了,那他这斗鸡场子的名声都没了,自己收的斗鸡不肯出一份力,反倒叫别人训得服服帖帖,说出去江湖上都要笑话他无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正是连场子都被砸了,老少爷们在这里吃了瘪,以后指定就不再过来找乐子,掌事儿的索性破财消灾,把这笔钱又退回去,也算是交了岳观潮一个朋友。 “好说好说,这钱我本来也没想要,既然掌事儿的慷慨,我也就不推辞收下了,后会有期。” 岳观潮抱起自己选的斗鸡,拿了丢出去的大洋,神清气爽离了帐篷。 “岳观潮,你怎么知道这只斗鸡给其他的不一样,我也看不出哪里好?” 宋思媛看向他怀中牵了绳子的黑锦鸡,确实看不出能战胜几十个斗鸡的样子。 “说实话我也没把握,不过是凭感觉选了它,没成想还真让我给选对了,如果唐老伯说的禽中凤凰是真的,估计也就黑锦鸡这个样子了吧。” 岳观潮的话,众人也不知道真假,唐大阳看向这黑锦鸡,眼神中除了好奇还有恐惧:“都说终南山人杰地灵,这里寻常的动物都能成仙得道,额看它能一嗓子吼死鸡将军,别是个什么山精野怪啥的。” 唐大阳的担心不无道理,前有偷喝人油的野狼,后有深藏不露的黑锦鸡,终南山的野兽山禽始终蒙着一层神秘面纱,叫人猜不透又琢磨不清,一时也对这黑锦鸡好奇起来,他回头看向徐侠客:“徐兄,你知不知道这黑锦鸡是个什么东西?” “你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挺自豪的吗?” 徐侠客摸着黑锦鸡的毛叹了口气:“奈何我道行不深,也看不出这地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妨去冲虚道宫找我云阳师父看看,也许他知道这黑锦鸡为啥那么神奇。” 众人也觉得先搞懂它是什么最重要,由着徐侠客带他们进了冲虚道宫,这样的道宫比起清冷无为的道观,更像是热闹繁荣的民间宅院。 一路沿着中轴线走过去,四进院子的高门大殿多在中轴线上,其余偏殿庑房沿着中殿两侧分布,为众道士祈福解灾之地。 大殿中,金身神像威严神圣,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玉皇大帝、四御、三官、西王母、真武大帝、文昌帝君、吕祖按照官阶神位依次排布,还有更多仙官神王侍立在旁,看得人眼花缭乱。 院子外,不知几百年的参天古树随处可见,樟松竹柏将花坛外占得满满当当,哪怕冬日凋零了,枝干都茂密至极,若到了春日,必定遮天蔽日如华盖,再往偏院看去,道塔林立,浮屠高耸,老远可见白鸟飞临塔楼,叽叽喳喳扑腾不停。 宋思媛发现,这里依旧遵循七十二峪山寨的风格,建筑以绿瓦红墙,飞檐鸱吻的唐宋制式居多,无数香客信徒进出求福,把门槛踏得都反光了。 徐侠客带他们站在大殿廊下边走边解释道:“冲虚观为修行观,如果不是危及生命的急事,平常不许常人进山门,为让香客和信徒拜见三清与诸位天尊真君,冲虚道宫每逢朔望都要打开宫门,以七日为界限普渡众生,算起来每个月有半月都在冲虚道宫消灾解厄、举行科仪。” “这东西真的有用吗?” 唐大阳看向徐侠客,他不相信方才那庆祝科仪,真的有神仙为他们赐福。 徐侠客嘬着牙花子,既不承认也不反对:“信仰这东西影响的是人的心,信则有不信则无,相信的人奉若神明,不信的人说啥都没用,云阳师父开道宫也不是为了享受供养劝人信道,只是想帮助当地老百姓消灾解厄,你要说真的能驱鬼诛魔我还完全没见过,附近百姓也没谁天天被恶鬼缠着,来这里只是为家人看八字求个上签,如果有啥疑难杂症的,也可以找云阳师父看看道医,心情好了,什么事都没了。”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看向这小道士赞同说道:“你要这么说的话,这道观就好像是西方的心理医生和教父,解决的是百姓的心理问题而非器质疾病,只要百姓心中稍解,不那么害怕未知的怪力乱神,道宫的目的就达到了。” “宋千金这话说得对,如今民国纷乱正道崩坏,人心早就乱起来了,云阳师父也是想叫百姓一心向善,好让他们得好报。” 第四百八十五章:又见云阳老道 徐侠客本想继续跟他们说话,身后另外一个穿百衲道袍的居士走过来:“徐师兄,云阳师父找你。” “正好,我也想去问云阳师父一些事,我稍后就来。” 随后,徐侠客看向众人,带着他们走进大殿,岳观潮看向殿里,里面供奉着三清神像,金壁彩漆,香火袅袅,诸多蓝褂道士双手握住阴阳环,正闭眼盘腿打坐,殿中嘤嘤嗡嗡唱诵不绝。 “云阳师父,我这朋友要来求教一些东西!” 徐侠客正欲踏进殿内,云阳真人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射出一道精光看向岳观潮,连忙抬手止步:“慢着,邪煞之物不可污道门圣地。” “啊?” 这句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岳二炮还以为是说他们几个,满脸透着不悦:“这牛鼻老道怎么看不起人,我们怎么就成了脏东西。” 徐侠客略微尴尬,求证道:“师父,这些人都是我朋友,都是活生生的人,进来向您求教,也不算污了道门圣地吧。” “游剑!” 游剑,是徐侠客的皈依道号。 “为师指的不是这些善信施主,指的是他们手里的东西。” 老道士的话说得众人头皮发麻,他们齐齐看向岳观潮手里抱着的黑锦鸡,他们没想到还真猜对了,这只杂毛锦鸡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道士从门边走过来,道声无量天尊看向岳观潮:“善信,把这东西给我吧,等你们出来了,我再来还给你。” 入乡随俗,客随主便,道门圣地不容玷污,他把绳子递给蓝褂道士,本想继续跨进门槛,那老道士又冷哼一声:“还有~” “还有?” 众人都不知道还有谁身上有脏东西,面面相觑看着彼此,岳观潮想起自己怀里揣着的虎符,心中已经知道老道士意有所指,搜索心口的布袋,拿出装有虎符的玉囊递给一旁道士。 “无量天尊,善信请进。” 这段小插曲一结束,他们几人被徐侠客带进偏殿,来到这老道士身边。 刚才举行科仪时,岳观潮他们只看了个大概,也没有细纠这老道士长什么样,此刻他们就站在老道身边,这才看清云阳子的鹤发童颜。 按照孙大乔对云阳子的描述,那时候云阳子就已经是四五十岁,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老道至少已经七八十岁,古稀交替的老年人,多是满头银白、眼色浑浊、皮肤松弛、腰背佝偻,甚至已经大小便失禁,他们眼前的老道却依旧体体面面: 那满头银发茂密油润,发髻被挽在头顶竖插玉簪,眼神仿佛含着星光,透出清明正气! 皮肤略松弛不假,绝对不到满脸皱褶的地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二三十岁,白皙红润的样子,看不出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站直如松端坐如钟,这股练武问道的精气神,始终透出身体,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是得道高人。 老话说,人活着就靠一口气,这口气没了也就丧了指望,在岳观潮看来,云阳子就属于一口清气常含肺腑的这类道人。 “云阳师父,你找我到底啥事?” 徐侠客问向老道。 云阳老道看向徐侠客,仙风道骨开口说道:“游剑,虽说受了皈依仪式,已经算是我的俗家弟子,但为师在你下山之前,还是要提点提点你,你个性太贪玩又嫉恶如仇、天性正义,以后行侠仗义,功成后离去即可,不可涉世太深,免得沾染因果,坏你道心。” “就这啊?” 徐侠客有点失望:“我还以为师父是要赠我行侠法器。” 老道没想到还有主动要法器的,眉眼间涌出好奇,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说道:“法器这东西要靠自己试炼,为师赠你的东西只是锦上添花,于你的修行无益。” 徐侠客见求法器失败,只得悻悻精神敷衍说道:“行,行,等我忙完这些朋友的事就下山去。” 岳观潮见时机成熟,走到老道身边说道:“云阳师父,你刚才说那黑锦鸡是邪煞之物,这是什么意思?” 他今天来本来就是探求黑锦鸡真相的,猛地听到老道士说黑锦鸡是邪煞之物,更想一探究竟。 老道方才说它是脏东西,肯定知道些什么,他拨着手里的道珠,脸色凝重说道:“这不是什么黑锦鸡,应该说是黑凤雉。” 第四百八十六章:黑凤雉 “师父,我们赶时间,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算了。” 徐侠客知道他们着急找凤凰血,催促着老道赶紧说这地禽的来历,云阳子倒是依旧不慌不忙,等拨弄完一圈道珠,才肯解释它的来历: “雉是野鸡,雄鸟尾长羽毛华美,雌鸟尾短羽毛黑褐,像这种通体玄黑的东西叫异种,也即是物经中所说的物反常类,一般万只难得其一,只出现在荒年乱世,百年千年都未必出现,但只要出现了,就必然是凶煞之征兆。” 一旦野鸡群中出现这样的异类,大多会被认为是不祥而被种群抛弃掉,这种黑雉往往幼年时就要离群索居,不被种群接纳,想活命的话就只能拼命谋生捕猎,在这一过程中,难免要受其他地禽的欺负。 它们在这种恶劣境地下,不太可能活过成年,一旦死亡就代表着天灭凶煞,反而是吉兆,如果有黑雉顺利活到成年,就代表着这只黑野鸡已经从地禽变为精怪,也就是俗称的黑凤雉。 这种黑凤雉虽说还是个鸟禽的形态,却能蛊惑百物叫他们不得解脱,任何寻常地禽都斗不过它,只要黑野鸡仰天长鸣,要么百鸟臣服,要么就魂飞尽断,损命惊悸而亡。 老道士说到这里,岳观潮想起这只杂毛鸡叫的那一声,确实跟寻常的禽鸟不一样,他没想到这只禽鸟有那么大来历,继续问道:“这东西,应该算是凤凰吧?” “这种异于常类又凶猛非常的禽鸟,就是俗称的凤凰,血中带煞,可以驱散一切邪物。” 老道顿了顿,眼神好奇看向他:“你们找它做什么?这种黑凤雉算是凶煞之物,离得近了难免招惹晦气到身上,我劝你们离得远一点,至于你身上的那个玉囊,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你最好也尽快解决掉,免得惹祸上身。” “是,多谢提点。” 岳观潮问到这里,基本已经把自己关心的问题解决了,岳观潮朝云阳老道行了礼,拿回自己的东西,带着同伴出了冲虚道宫。 “额还是不相信,这只杂毛鸡有那么大威力,难道因为长得黑就说它有煞气。” 唐大阳低头瞅着黑凤雉,满脸写着不相信。 宋思媛看着唐大阳解释道:“徐兄不是说了吗,这种说法信则有不信则无,道家把它理解成凶恶之兆很正常,他们一直都相信天有所感地有所应,任何天道地情的改变都会干预人间变化,这属于古人所说的天人感应,听起来确实玄妙,但是科学看来也是可以解释的!” 随后,她清了清嗓子,说起自己对这杂毛鸡的看法:“这种异于常态的个体,在生物学上属于隐性基因被激活,你可以理解为在远古时期,雉鸡的祖先有黑色物种,后来随着物种趋同进化,这种黑色的基因因为杂交就被压制下来,保存在种群的基因中。” “天灾人祸,又或者气候大变这种外在环境改变后,也许雉鸡体内的基因会被激活,孵化后最终呈现出这种通体玄黑的效果,然后因为数千年都不曾出现,被人归类于不祥之兆,同时种群内也因为他们是异类,抛弃了他们。” “在长年利群索居的过程中,这些异种个体为了生活下去,只能变得越来越凶残,正是数十年的狩猎与被捕猎,锻炼出黑雉鸡凶猛的个性,让他们勇猛好斗,同时为了麻痹对手,它们往往装地羸弱不堪,好让对手疏忽大意。” 众人听着她的解释,倒也完全符合眼前杂毛鸡的情况,只是关于它吼死鸡将军一事完全不理解,众人感觉它是怪力乱神产物,也正是因为这个情况。 “宋千金,就算你说的科学解释都是真的,一嗓子吼死鸡将军,难道也是因为基因?啥基因那么厉害。” 岳观潮的话,正对宋思媛的胃口,她瞪大眼睛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狐疑精光:“我觉得,那鸡将军根本就没有死!” “它,只是陷入了假死状态,自然界很多动物都会制造身体的异象用来躲避天敌,就比如鸵鸟遇到危险会钻进沙堆,黄鼠狼遇到危险会放臭气,有些蜥蜴遇到危险会从眼中喷出红色液体,鸡被惊吓后,很容易进入假死尸僵的状态,甚至于有的生物直接模拟成花草树木,好躲避天敌。” “我在想,这黑雉的叫声应该是某种高低频声波,人类无感,对动物来说无疑是惊天雷响,这才让它们陷入假死状态。” 她的话众人不尽明白,猜却也能猜出杂毛鸡发出的声音可以让禽鸟昏迷,岳观潮本想反驳她的话,一转头的功夫,见那老哥抱着鸡将军喜气洋洋跑过来:“哎呦,小兄弟,你看看我都做的什么事儿,我这鸡将军方才是假死了,我给她喂了几口水就醒了。” “我啊,还得把这几块大洋还给您。” 岳观潮看向鸡将军,除了有些倦怠,、确实是复活了,伸着脑袋不断眨眼,见到他怀里的黑雉不自觉缩了几下脖子。 “这,就是凶猛异种对地禽的压制!” 第四百八十七章:病因缘由 岳观潮见鸡将军活蹦乱叫,也知道宋思媛猜测的情况可能是真的,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挠着脑瓜子蹦出几个字:“哎呀,还得是宋千金有文化,要是我们这几个大老粗,还指不定以为是啥神仙精怪呢!” 对于这粗鄙莽夫的恭维,宋思媛不以为然,依样打回说道:“这跟文化没啥关系,跟科学素养有关,这些东西只要接触科学知识大都能知道,多数人没接触过科学知识,很容易把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归属于怪力乱神,一旦对未知有所求,就会以祭祀祖先的方式供养它,远古时期的神祇崇拜就是类似的原理。” “听见了吗,你们这些大老粗!”岳二炮调侃道。 “说谁大老粗呢你,我比你有文化多了,你连村里的算盘都整不明白。” 岳观潮他们得了黑凤雉,最难弄到的东西终于得手,心中大石头已然落地,吵吵闹闹逛起庙会,等把唐老伯打的野狼皮给卖了,他们这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宋思媛一直都在想岳观潮手上的虎符,他自从把虎符从巫棺镇带出后,就再也没让它出现过,这次云阳老道说它是凶煞之物,无疑是又激起了她的好奇,等他们回到唐岭寨,宋思媛瞅准机会跑进岳观潮房间,很快把门给关上。 “宋千金,你咋又来了,大白天还把门关上,这不合适吧。” 岳观潮坏笑的话惹得她略微脸红,宋思媛这样的人理性大于一切,很快压下别样情绪占了上风:“别贫,关于虎符,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 岳观潮这几天本来就为虎符担心,宋思媛此话一出,他玩闹的脸色瞬间僵住,叹了口气:“你咋啥都知道。” 宋思媛没想到自己还真猜对了,瞪大眼睛解释道:“不是我啥都知道,我比你们情感细腻,能透过细节观察出很多东西,唐老伯说他眼睛有问题时,我见你们屋里亮灯到半夜,就知道你可能想的有点多,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让你大半夜睡不着,今天又见云阳老道说你怀里的玉囊是脏东西,我才想明白是什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用玉囊装虎符?” 宋思媛观察过虎符玉囊,这东西不像是寻常口袋,有神秘图谶的多是镇物,是为了压住某些东西。 岳观潮从怀里掏出虎符递给宋思媛,眼神随即变得神秘:“这玉囊是白仙涠的医婆临终前给我的东西,她说这玩意儿不祥,最好不要轻易拿出来,免得招惹什么脏东西。” “它,真的能招惹什么脏东西吗?我见你在斗鸡场也拿出来了。” 岳观潮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索性给交代了:“我不太清楚,反正我记得当时怕医婆出事,替她挨了一记雷击,当时手上还受伤了,雨水冲着我的血全都流到虎符上,到最后我也没见招惹来什么脏东西。” “只是,当天晚上的时候出了岔子……” 岳观潮回忆起当时出现的情况,把自己眼前出现的迷雾和嘈杂尽数告知,宋思媛听完他说的这些话,眼睛不由得瞪大:“你是猜测,你的眼睛也得了类似的病,随着年纪的增大就会逐渐失明,只能看见物体的虚幻白影?” 岳观潮点点头,他确实有此担心。 “如果你这么解释的话,你和唐老伯的情况也确实有可能是同一种病,只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染上的,难道就因为血留在虎符上,你就被它给传染了?如果你形容的情况是真,那么这枚虎符极有可能不是普通的金石,也许是带有辐射的某种石块。” 宋思媛知道,带有辐射的石头如果不用仪器观察,大多与平常的石头一样,轻易发现不得,看似平常,它产生的辐射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人体,给人体带来的诸般改变,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她发觉岳观潮眉头皱起,顿了顿语气恢复和缓:“如果只有一枚虎符,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人体确实会被辐射影响,你很可能是出现了幻觉,不如等回去的时候,我带着你找到外洋科学院,让他们用仪器看看虎符到底有没有辐射。” “如果有的话,你的情况就是被辐射致病,如果没有任何辐射,我们也可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既然玉囊有这个作用,我们就先还这么办,免得再出现差错。” 岳观潮心想也只能如此,他把虎符收进玉囊,又放回自己身上。 第四百八十八章:临行筹谋 “哥,你又干啥呢,把门关得严实实的,唐老伯喊你过去干饭捏。” 岳二炮的话说得属实欠揍,岳观潮轰隆一声踹开大门,兄弟二人你追我赶打个不停,宋思媛见这两人如此幼稚,无奈地摇着头,径直穿过二人走到前院。 饭桌上,唐宝官做的还是陕地土菜,岳观潮坐进板凳,数出几块大洋送到桌上:“唐老伯,这是你的野狼皮卖的钱,一共是十五大洋,您拿好。” 唐宝官颤巍巍把银元拿到手里,掂量几下重量,又分出七个推回去:“娃子,老朽是瞎了不是傻,野狼皮的价格额还能不知道,你自己添上去的自己拿回去吧。” 岳观潮本想给唐老伯添上点银元,见他不收解释道:“唐老伯,去魂宫危险得很,我们虽然央你当向导,但也没想让你进魂宫,这笔钱就当是向导的钱,您可一定得收下。” 唐宝官听完,老脸笑着摇摇头:“娃子,可千万别这样说,额帮你们全是在乎眼缘,可不是因为这些大洋,既然是去捞先人尸骨,总归是好事一件,额也算是积累善缘咧。” “那成,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哥就不勉强你了。” 说完,岳二炮抓起大洋想塞进自己口袋,见了岳观潮杀人般的眼神,赶紧又把东西递给他。 “这次去,你们可要多准备些东西,免得要用的时候抓瞎。” 岳观潮知道唐宝官指的是凿墓的物件,顺手打起包票:“逛庙会的时候,我们把该准备的东西都提前买好了,这您不用担心。” “唐老伯,既然您都打算带我们去找魂宫,您总得说说那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宋思媛回想起那四句谶语,想知道它的后续到底是什么,唐宝官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 “这些话打我爷爷起,我就已经听老辈人在哼唱,虽说里面蕴含着真正进入魂宫的法子,可因为晦涩难懂年代又太久远,也没人能知道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村人都说这是进入魂宫的路线,也有人说是打开魂宫的秘文,至今还没有定论。” “会不会是进入窟山的路线?” 对于宋思媛的猜测,唐宝官只能摇摇头:“女子,这不太可能,我们本来就知道祖脉飨魂宫在哪里,也知道怎么祭祀祖先进入窟山,如果它真的是进入窟山魂宫的路线,那我们早就悟出来了,都过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是什么,路线这事儿纯属子虚乌有。” “要老朽说,也只有进入窟山找到魂宫,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除开这个情况,谁都甭想知道谶语的秘密。” 宋思媛心里明白,这些谶语虽然只有几十字,能从古流传到现在,里面所蕴含的信息必定不少,只是现阶段他们掌握的线索太少,还破解不了所谓的魂宫谶语,由此一想,就对即将要去的窟山更多了一份急躁。 晚饭后,众人来到后院,整理要进入秦岭深山要用的东西,凿墓工具、衣服毯子、干粮油水、药品丹丸、捆绳索网……但凡是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们都已经提前备齐,牛车上挤得满满当当,只留两辆买来的马车用于拉人。 岳青山蹲坐门槛上看向院子里忙碌的年轻人,孙大乔摸着八卦盘子感慨道:“岳老哥,以前我们在金鼠会的时候,出发前不也是这样筹措东西,那时候还要打着迎鼠仙的称号,压根就没多少人相信,全都指望钻进哪个帝王将相的墓,好发一笔横财。” 岳青山怕隔墙有耳,赶紧示意孙大乔小声点:“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是一心求财,这些年轻人做的可是正事,这次但愿能把朝家祖先的尸骨请出来,我们也好把大咒的事情解决掉,只要这东西在咱们身上一天,那就一天也不得安生。” 孙大乔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打了几下嘴巴子:“那是,那是,我也指望我这命能好点呢,老是瞎眼贫苦也不是事儿,花铃还等着我回去呢,岳老哥你就放心吧,我刚才有用铜钱卜给我大侄子又算了一卦,确实是逢凶化吉之像。”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老像是被猫抓了似的,毛毛躁躁的,你这算卦的功夫不会不准吧!” 岳青山听孙大乔说起过,算卦准是从祭拜了狸郎君开始的,现如今狸郎君都叫人枪毙了,他着实担心孙大乔是故意说好听的吉利话。 “岳大哥,我孙大乔本来就会算卦,只是当时受运势影响没了心气儿,这些年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求神求的是心安,还是我自己成全自己,那手上功夫才好起来。” “说到底求人不如求己!” 这两个老头说话的功夫,岳观潮他们已经把东西弄好,又用木板把所有物资都给盖进马车箍住麻绳。 等做完这诸般杂务,岳观潮累得擦了汗珠子,叉腰咧嘴笑道:“齐活儿了,明天就去秦岭深山,大家伙儿今晚就睡个好觉!” 第四百八十九章:秦岭古道 熄灯灭蜡、暖炕如火。 众人酣睡整晚,等翌日清早,晨鸡打鸣,已经见红日升起枝头,唐老头站在院子里,正端着食盆子咯咯喂鸡。 岳观潮习武出身,已有风吹草动比谁都警惕,鸡鸣扑腾的功夫已经完全睡醒,他看向窗户纸,上面全是烧炕暖出的热露,它们被凌晨冷气凝结,化作冰层封住窗户。 炕桌边,岳二炮、唐大阳、徐侠客还正梦游黄粱,既然感觉到全无困意,索性穿了棉衣棉服走出屋子,这老头感觉到有人打着哈欠出来,笑道:“娃子,你们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 说完,他把家里的鸡鸭猫狗全部放出笼子,岳观潮赶紧拦住他:“唐老伯,你把这些东西放出去干嘛?这多可惜。” 唐老头摆摆手,一幅岳观潮不解其中意的神色:“娃子,鸡鸭家禽也和猫狗一样,只要养够了年岁,是认得自己家的,我跟你们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这鸡鸭万一要饿死了就麻烦了,把他们放出去也能去山野里找食儿吃。” “你不怕这些鸡鸭被野兽吃了?” 这些家禽牲畜确实能在山野找到活命吃食,却也面临着危险情况,一旦被野兽盯上,以它们的体型很难斗得过这些凶猛野兽。 “这就不该老头子管了,鸡鸭猫狗也都是生灵,今后怎么样那是它们自己的经历,我们活人都做不到事事顺利,它们遭遇什么那都是天地造化,不妨赶紧去吃东西吧,等人都醒了,咱们得看看怎么去魂宫附近。”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众人也都醒了,等吃完早饭,唐老头指使着唐大阳搬着凳子,在灶房最粗的横梁上摸索,等他下了凳子,手里多了个油脂布包裹的木盒子。 上面估计也有几十年没打开了,全是油污黏了灰尘形成的脏东西,好似裹了几层泥巴。 唐老头也不嫌脏,颤巍巍撕开油布,打开里面的木匣子,里面除了几个防虫药囊外,还有一卷被卷起来的牛皮图卷。 “女子,你脑瓜子最聪明,你帮老伯摊开给大家看看。” 唐老头没有全瞎是真,能看到的东西有限也是真,宋思媛知道他的难处,接过他手里的牛皮图卷,慢慢在桌子上展开,里面是古人描绘的陕省舆图。 仔细观察,这张舆图年岁已经很久,久到牛皮表面已经泛黄氧化,应该是被摩挲过很多次,有些地方已经包浆反光,好像被涂了一层酱油。 图中陕北的黄土苔原只是略图,重点全都集中在叶片形的关中平原以及秦岭全脉,一看就知道是与秦岭有关的古舆图。 岳观潮和宋思媛不自觉靠近舆图,目光被秦岭山脉吸引,秦岭山脉从昆仑发端,形如一道弯曲屏障,遮挡在川蜀与陕地之间,同时也以此为界,将南北完全分开。 在那绵延数千里的山体上,可见有六条朱砂线标出的秦岭古道,看标识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骆谷道、子午道、峪谷道、武关道,这些山间古道以关中平原的长安城为发端,竖向纵裂秦岭山体。 最显眼的位置,即是位于陈仓道和褒斜道之间的云谷栈道! “说起来,这张图是历代村正保存,全村的人迁出后,他们就把舆图给了我,这几十年过去,老朽耳聋眼瞎也没啥去的可能了,就一直吊在灶房没怎么动过。” 唐老头抚摸着这幅地图,语气感慨颇多:“这张图自从唐代完成后,就一直在删改,就比陈仓道和褒斜道之间的云谷栈道,这条栈道是明朝时重新修建,在明朝之前修缮不明,早已毁弃多年,像这样的革新修缮,每年村民祭祖后都会把关道新名记录下来,修改到牛皮舆图上。” “现在这个年月,六条关道名称变了又变,直到民国下来才彻底固定下来,我没啥本事做改动,也就没有再改。” “这里,可有窟山的大致位置?” 宋思媛看向舆图,那线条重描强调的地方,想来就是窟山之地,只是没等到唐老头的确认,她也不敢武断一定是这里。 唐老头颤巍巍摸着舆图,朝她提示道:“女子,你往陈仓道和褒斜道看,以凤凰驿和武圣驿为起点,这条云谷栈道左右的群山,其实都算是窟山的范围。” 宋思媛按照唐老头的话看向云谷栈道,那条云谷栈道横在陈仓道与褒斜道之间,整体形如“工”字的平躺形态,按照舆图与现实山体的比例来计算,路线至少有四百里之长,无论是往两边拓宽多少里,面积都绝对不算小,这么大的面积全是窟山,众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第四百九十章:云谷栈道 “唐老伯,既然这个地方是窟山,那为啥明朝的栈道还要修在这里,他们就不怕这些窟山里有什么东西?” 宋思媛观察着地图,很容易见到云谷栈道横穿了窟山地带,这也意味着云谷全程都可以见到万眼窟山,这么诡异奇怪的地方,古人如此迷信,怎么可能选这种不吉利的地方造数百里栈道。 唐老头想是知道原因,轻轻咳嗽几声,朝着他们解释起云谷栈道修建在这里的个中原因。 自古以来,数千里秦岭绵延险峻,褒斜道与陈仓道最为特殊! 先说陈仓道。 秦朝末年,刘邦项羽争天下,项羽亲设鸿门宴想要取了刘邦狗命,他看出了项羽的意思,借口尿遁离开鸿门宴,从秦岭栈道逃回汉中封地。 虽说刘邦对外称永不离开汉中,背地里却一直都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此麻痹关中,这才有机会借着出故道声东击西,一举平定三秦。 陈仓道,从此也被成为秦岭古道! 至于褒斜道,则是与先秦关系匪浅。 传闻,褒斜道是三皇五帝时代的产物,为夏禹时期修造的栈道,到了先秦惠文王时期,范雎出将入相,为发展秦地与巴蜀间的经贸交往,使天下人无人不知秦之神威,决定重修褒斜道,将原本狭窄的栈道拓宽为三米,并广设驿战供来往行商休憩。 至此以后,蜀汉商户百货源源不断地运往关中,这里也成为南北经贸往来、行兵屯关的要道,有“千里栈道,无所不通”之称,那灭了巴蜀国的金牛,正是从这里借由汉中的剑阁道进入川蜀! 秦汉古道的典故说都说不完,言归正传暂且不提,说回万眼窟山。 万眼窟山位于秦岭以西,分布在陈仓道和褒斜道之间的山岭南麓,这里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以神秘窟山闻名。 它们的记载,最早能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传说夏禹凿褒斜道,就是为了在秦岭开山取石以冶炼九鼎,这些洞窟即是当年敲凿九鼎原料时留下的洞窟,也有人说秦汉修剑阁道时死亡数万将士,他们的灵魂长眠洞中成为数万洞灵,更又甚者,传言这里是秦岭的脉心,其中居住着秦岭老神,为天下第一忌讳之地。 如此重重,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这洞窟存在了多久,更不知道做什么用,又因为山地形诡谲,野生兽鸟多在洞窟间搭窝做巢,盘踞不散,一旦活人进入窟山附近,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千奇百怪的兽吼鸟鸣,若是野兽在洞中吼叫,那就又增添了一丝恐怖。 在这种情况下,窟山其实更像是寻常人眼里的鬼域洞府,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前来,也是因为人烟稀少鲜有城寨,人一旦到了窟山附近,往往迷失路途被野兽猛禽所袭击,以至于再也没走出窟山。 直到今日,从来也没有人能安然无恙走完全部洞窟。 可以说,窟山根本不是因为祖脉魂宫而变得神秘,反而是魂宫建在窟山深处,这才保证永远不被外人发现,直到今日还能与秦岭祖脉长存,即便听不到魂宫的传说,任谁见到这些洞窟,也只觉得是鬼魅洞府、精怪巢穴。 在这种情况下,洞窟其实比魂宫更恐怖,毕竟魂宫只是唐朝所建的宫殿,有名有姓有来由,百姓对魂宫只是好奇惧怕而非惊惧,真正让他们感觉头皮发麻甚为恐慌的,始终是不知来历的洞窟。 明清以后,陈仓道、褒斜道依旧作为货物进出南方的重要通道被启用,南北贸易发展后,随山劫匪见有利可图,逐渐纠结草民逃户聚集成寨,以打劫沿路商人为生。 哪怕是商人押送了一车米糠,都要抓下来一把喂牲口,这种情况下,商人即便真有心要经商贩运,也因为山匪作乱止步不前,这些山匪知道秦岭多山,就以两道之间的万眼窟山为据点,在洞口中占山立寨、摇旗呐喊,朝廷多次派兵剿匪,都因为窟山多洞而失败,官府永远都不知道,这些土匪的藏身洞窟是哪一座,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不说,连个山匪毛都没抓到。 后来,刘伯温看山观气,发现窟山邪气浓郁、正气不存,认为这里是邪气旺盛才聚敛贼寇,为彻底解决秦岭山匪祸患,他向朱朝太祖提议重修云谷栈道,保护关道货运,同时也以栈道为宝剑横穿窟山,以镇压窟山邪祟。 在他之后,朱朝官府在洪武年间重新修起云谷栈道,以二千二百七十五间驿阁连通凤凰驿与武圣驿,用四百里栈道监察整个窟山地带,从此以后山匪绝迹,再无可能威胁货运要道。 如果把凤凰驿比作剑柄,武圣驿刚好就是剑尾,如一把宝剑刺穿窟山,让其永远被宝剑镇压,再无作恶的可能。 第四百九十一章:窟山秘闻 岳观潮听着窟山的传闻,心里的疑惑也随之增大,看向唐老头眉头皱起:“唐老伯,这么大的窟山,又有那么多鸟兽盘踞,到底哪里才算是窟山入口?” 他最关心的是他们怎么找到窟山入口,哪怕真的神神道道在窟山外祭祀,也总得先找到正主儿再说,总不能见一个山头拜一次吧。 唐老头听他提到这个,摇了摇头:“娃子,你要这么问的话,老朽只能告诉你窟山入口从来都没定数!” “我打小就跟着村正去祭祀祖先,每一次都能从不同的洞窟进入窟山,有时候是在山间,有时候是在山巅,也有时候在山腰泉水旁,没有规律可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建筑,只是寻常的山野洞窟,只要我们祭祀完祖先从洞窟出来,等再回去的时候,路就已经完全不通,只能等下一年再重新祭祖,好打开新的入口。” 唐宝官的话,让众人好奇不已,他们越来越感觉窟山是个活的的东西,甚至于它有自己的意识,以至于能够变换不同的入口。 宋思媛眼中闪过异色,严肃问道:“也是因为如此,你们携带这些六畜真正目的不是祭祀魂宫,而是要窟山打开入口,放你们进去举行祭祀礼?” 她的话明显是猜中了祭祀的意思,连唐宝官也不得不夸她几句,颤巍巍摸着舆图说道:“女子,你的脑瓜子果真聪明,确实是这么个说法,这些窟山没有血肉祭品压根不会打开,村正也试过不送祭品进入窟山,他们还强行开挖上次的洞窟,只能挖出沉积的泥沙碎石和地藤枯草一类的东西。” “后来,还把其他洞窟中的野兽招过来,这些洞窟内部互相联通,跟个蚁穴马蜂窝一样,不经窟山的指引要绕过迷宫进入窟山那是万难,虽说魂宫就在窟山深处,我们至今也没见到真正魂宫,往往下到窟山深处举行完祭祀礼就回去了,也不敢在里面逗留太久。” 这一番话让众人惊讶不已,宋思媛以前只以为带祭品只是封建礼节需要,这样看来,六畜的实际作用怕是大于礼节作用。 “天爷啊,窟山难不成真像舅老爷你说的那样,是个吃活物的山?” 唐大阳出生时,他的爷爷已经带着祖辈人从山里去了西京,生活中家人都很忌讳提起唐岭寨和魂宫,他丛小到大对魂宫的了解,仅限于大人喝醉后的细枝末节以及这首童谣谶语,至于其他的东西一无所知。 他和岳观潮他们一样,第一次听说还有吃活物的山,脸上的惊讶并不比他们少,还没去窟山就感觉头皮发麻。 “舅老爷,这山吃过人吗?” 唐大阳小心翼翼问道,如果只是吃畜生还好说,连活人都吃的话,那才叫恐怖。 唐宝官脸色变得神秘起来,语气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后怕:“村民都折在了里面,你们猜他们吃不吃人,你要说见血也没见着,但村民和盗墓贼就是消失了,在窟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衣服皮毛都没留下,我只能猜测他们是被窟山里的魂雾给吃了。” 说完,这老头子不断拍打木桌子,语气颇为焦急:“娃子女子啊,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不想叫你们去魂宫,你想想光是祭祀就引来那么多麻烦,你们一旦找到魂宫,后果不堪设想啊,但我看你们胸有成竹,只能预祝你们马到功成,可千万别走了额们的老路。” 唐宝官知道岳观潮他们去意已决,也不再啰嗦,指着秦岭舆图摸索说道:“太乙峪距离子午道很近,我们要沿着秦岭东边的子午道进入南麓,然后再借由南麓的石城驿、阳泉驿、汉中驿来到褒斜道南端,之后再进入武圣驿,就可以站到云谷栈道,然后祭祀六畜好寻找窟山。” 岳观潮看向舆图,想从子午道进入褒斜道,要么通过秦岭外的通彻官道,要么就只能从秦岭汉中盆地穿过,除此以外别无他路! 他很好奇为何不选择秦岭外的官道,毕竟走平原官道,要比在深山老林里容易多,索性问出心里的疑问:“唐老伯,咱们走官道进入褒斜道不是更容易,为啥还要转到汉中盆地?这样不是瞎绕路吗!” 唐老头知道岳观潮心思想得多,连忙安众人的心:“娃子,咱们人多马车多,走在官道外少不得被过往县城盘问,多问几次,基本就问出咱们是做什么的了,于你们的计划不利,凿墓当土夫子这种事不体面,万一这些县城要检查东西,看见你们准备的凿窑物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我选的路都在深山老林里,原本是南北货运的中转栈道,现如今有了火车后,这些栈道多被废弃,除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偏门子商贩还愿意走,平时基本上没啥人,我们就是敞开走也没事。”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四百九十二章:秦岭古道 岳观潮思索片刻,虽说这样走确实绕远路,能避开沿途县城盘查,倒也不算瞎费功夫,他想起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拱手道歉道:“那就好,多谢唐老伯能替我们周全。” “行咧,行咧,我们的马一天最多走个四十多里,一天一夜勉强把子午道走完,得赶紧上路,等过子午道南端到了阳泉驿,咱们就能让马车休息一天,这样既安全也省心。” 唐宝官说完秦岭大致情况,岳观潮已然知道该怎么赶路,他顺势卷起舆图,带着几人坐进马车,等他们出了太乙峪官道进入子午古道,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栈道就此展现众人眼前。 秦岭的古道,少则数百年,多则数千年,子午道自秦汉时就已经存在,与褒斜陈仓几乎先后修建,只不过,川蜀货物流通多通过褒斜道和陈仓道,鲜少通过子午道来运送。 只因它在历史中承担着其他用处——但凡南方政权攻打北方,亦或北方政权陈兵南方,必然要走子午道过境,这里不通货物,却是实打实的行兵古道,与阴平古道一样,最宜行兵攻伐。 可以说,这条秦岭古道从古至今走过了不知道多少王侯将相,也正因为重于兵事又颇为重要,经常被某个朝廷毁弃,而后又被后朝修缮起来,千年过去,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最近一次修缮,至少能追溯到朱朝末年。 岳观潮放眼看过去,子午道虽说是栈道,并不都是打桩穿梁挂在悬崖绝壁外,还有一部分栈道直接凹进石壁,形如洞窟穿越山峰,也有的形如水桥支在河道上,任由江河溪流冲刷桥墩,在险峻山河间绵延不尽,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宋思媛嫌弃里面太闷,掀开轿帘坐在车前踏板上,眼神好奇观察周围,这里与唐老伯说的一样鲜少有人来,他们过马那么久,至今还不见人烟,唯有栈道附近的烽火关台缺砖少瓦,孤零零矗立在山峰上,看得人怀古念今,唏嘘不已。 她拿着秦岭舆图说道:“古时候的兵事栈道和货运栈道不同,货运栈道多有驿站补给,军事栈道过境时最重情报,往往在栈道合适的地方垒砌烽火台和关口,以供情报传递,这种传递情报的方式在我们看来比较落后,放在封建社会却正好弥补了通信的不足,用最经济的方式,迅速把队伍前后方的变化传递给整个队伍。” 说完,她拿出摄像机,对着栈台和烽火台拍起照片,岳观潮见她每次见到什么东西都要拍几张,扬着嗓子说道:“宋千金,你老是对着空景拍啥,也没见你拍拍我,好赖我也算十里八村的俊后生。” 这话说得不自量力,宋思媛听见没好气放下相机,忍不住揶揄几句:“岳观潮,你就是一粗鄙莽夫!你还俊后生呢,我身边的人哪个不比你强,徐侠客都比你长得要俊秀,你也就能在你们村里勾搭勾搭小丫头,在我跟前都不够看。” “再说了,我这相机是用来采风的,拍你有啥用!” “采风?啥叫采风啊?” 岳二炮从帘子里钻出脑袋。 宋思媛看向岳观海,这半大小伙子眼神颇为纯净,看着不像是故意打趣她,朝他解释道:“就是新闻记者到陌生的地方去体会风土人情,然后再把看到的风景拍下来,这就叫采风。” 随后,宋思媛摸着相机,眼神晶亮说道:“我这几个月拍了很多不同风景,等这次咱们摆脱了唐家的纠缠,再把虎符给弄清楚,我就从省城报社辞职,回西洋去办个人影展,这些西洋人对人文风景古籍墓葬等等东西很感兴趣,一定能在那边获奖。” “啊,你要回西洋?” 岳观潮突然听她说起要回西洋,吓了一跳,眼神中涌出的情绪异常复杂,有好奇也有慌张。 “为啥突然要回去,宋千金你不是还想在奉天报社露几招儿吗?现在回去多可惜啊!” 岳观潮极力掩饰他的意图,他的心思宋思媛想也想得到:“那是以前,我以前要么待在奉天,要么就是出差去海城、广府、江汉、京城、扬州这样的大城市,鲜少把新闻涉及民间疾苦,视野太狭窄了。” “但是!” 宋思媛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伤感:“这几个月,我跟着大家在乡村山野里采风,见识到的东西与我原本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云泥有别,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的家境提前帮我筛选了社会关系,过滤掉了民国所有不美好的东西,这里面就包括百姓的贫苦挣扎、饥荒窘迫、穷困疾病,甚至有些百姓连餐食温饱都无法解决,只能在破旧房子里慢慢等死。” 这话说得针砭时弊,众人一阵沉默,世道行情这东西,岳观潮再熟悉不过,只得一声叹息。 第四百九十三章:癞疙宝 宋思媛见他们沉默,继续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这些东西我以前完全看不到,他们的悲苦也不断冲击我的思想,让我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动摇,我当初回来是想在新闻界干一番大事,不想发粉饰门面的太平文章,而且也一直以媒体喉舌自居。” 说起这点,她现在才觉得可笑:“如今看来,这个喉舌只是被卡住脖子的喜鹊,写出的东西,都是官府想透漏给大众的舆论,这种报社的工作不做也罢!” 随后,宋思媛看向周围的山峦栈道,眼神逐渐涌现豁达情绪:“仔细想想,民国疆域那么大,各省又各自为政,南方北方如今势如水火,非要打出个输赢出来,估计也没什么能力再兼顾民生,与其空耗自己不如去西洋看看,北美的纽城已经是现代化大都会,也许那里才是我追求梦想的地方。”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似乎在心中酝酿了很久,一出口就已经定了主意:“到那以后,我打算转行做人文摄影师,把我拍摄的民国百姓影像都展示出去,用我的摄影机记录一下时代的变迁。” “西洋人住的房子,也有炕吗?他们的院子是不是也有瓦房” 岳二炮明显对未知的生活很好奇,只是想象力太过贫瘠,连西洋人过的什么生活都想象不到。 宋思媛被岳二炮的话都逗笑了:“这些西洋人不住瓦房,他们一般都住公寓楼,尤其是纽城,摩天大厦都快搭到云里去了,有时间我带你们去玩玩儿,你们就明白是什么光景了。” “好~哥,你别光听说话啊,思媛姐在问你去不去嗫?” 岳二炮见自家哥跟哑火炮仗似的不说话了,赶紧打趣调侃几句。 “岳二炮,瞅着这几天没哐哐揍你,又皮痒了是吧!” 岳观潮回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么多人看着,岳二炮可不泄劲,又鼓捣道:“你光揍我有啥用,你到底啥想法啊?” 宋思媛在这时候提起要去西洋,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见岳观潮不答话,沉不住气主动问道:“是啊,岳观潮,等这些事情解决完,你有其他想法吗?” 她说这话时,观察着粗鄙莽夫的反应,岳观潮见躲也躲不过去了,只得讪笑几声回过身子:“要是这次真能脱身,我啊还真有打算,手里这些闲钱正好在附近买几百亩地,再盖几进宅子给二叔养老,我自己呢就娶个能生养的媳妇儿,争取三年抱俩,老婆孩子热炕头,啧啧啧,这光景,想想就美。” “哎,宋千金,既然你都要回西洋了,那我可要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到了西洋给我们哥俩也寄点明信片,让我们也瞅瞅西洋人过的啥日子。” 这话一出,宋思媛本来期待的眼神立马黯淡下来,她不知道岳观潮是真想如此还是故意装傻,对这榆木脑袋恨铁不成钢,气呼呼抱起胳膊。 “哥,你要真想三年抱俩,我寻思就把村头那俏寡妇娶了,好生养。” 岳二炮的话还没说完,岳观潮已经投去杀人眼神:“你可别胡咧咧了。” “停车!” 宋思媛气鼓鼓的一句话谁敢不停,岳观潮赶紧拉紧缰绳,她气鼓鼓下了车,转而坐进唐大阳赶着的马车。 “你把人家惹生气了,看你还敢不敢胡咧咧。” 岳二炮说完这句话把当事人揍他,赶紧躲进车厢。 一路上,宋思媛只顾上拍周围山景水色,没再看岳观潮一眼,明显是真生气了。 岳观潮是莽夫不假却不是个傻叉,宋思媛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两个人差距悬殊太大了,他是低到尘埃里的山野猎手,宋思媛却是奉天城里的天子娇女。 如果不是巫棺镇事情,他们俩的人生压根就毫无交集,这几个月来的确实影响了宋思媛对世道的看法。 反过来说,也让岳观潮接触到以往需要仰视的上流权贵,在这一过程中,他对世道科技、权力运作、人脉联络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放在以前的那个尊卑分明的世道,这种奇遇,他连想都不敢想!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这样的人,就是乱世里的癞疙宝误跳上了权贵的餐桌,还结识了白天鹅朋友,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幕,也并不会改变什么,白天鹅还是白天鹅,癞疙宝还是癞疙宝。 他依旧会回到村里的那口枯水老井,继续做那只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这世道唯一留给他的,是权贵餐桌上光怪陆离的黄粱美梦,它会成为自己最大的谈资,在村口跟玩到大的弟兄吹牛穴、侃大山,哄笑了之。 岳观潮可以想象,直到多年以后,他成了个胡子花白腰背佝偻的小老头,还是会嘬着烟斗,回忆起初见宋思媛时的惊鸿一瞥。 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两个人差距太大,没必要再有什么感情,免得分开的时候太痛苦。 关于这一点,岳观潮只能压在心里,他不经意间看向宋思媛,此女子眼神立马闪躲开,装作故意拍风景。 此一路,暂不知结局如何,岳观潮知道多想无意,驾着马车扬蹄吆喝,在秦岭密林里哒哒穿行。 …… 第四百九十四章:阳泉驿惊魂 秦岭、子午道、阳泉驿 一天一夜,昼夜轮换。 待岳观潮他们穿过山洞里的栈道,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子午道尽头,趁着早晨的青光看向前方,那巨大关隘,形如凸形巨楼矗立在山门前! 岳观潮仔细观察,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山脚已经不过十里,再走个几里就要进入汉中盆地了,山坡边石栏厚重坚实,栈板下的木梁斗枋支起整个栈道,在往外即是奔腾云海。 “先停下吧,我想站在城楼上拍几张照片,这种美景太难得了。” 岳观潮见她说了第一句话,连忙点头答应,跟着停了马车。 拾级而上,站在楼前,宋思媛趴在垛口旁说道:“像这样的关隘,在子午道有很多,在古代是将领保卫栈道的关点,一旦出了问题,道口会通过烽烟来提示情报,关口关闭后,想再出栈道就难了很多,谁要过栈道,谁就要先把关口给占了。” 语毕,宋思媛凭栏眺望,看向关口下的汉中盆地! 此刻,已经是红日欲出,他们所在的关隘刚好看向前方的盆地,只见奔腾卷云被两侧高山聚拢成群,整个汉中盆地如笼罩纱雾,映起金红灿烂的辉光,连带着几条河流渐渐消融,冰凌熠熠闪光,看得人心旷神怡。 众人见此美景,又呼吸包含露水的山野清风,昼夜赶路的疲倦消去一大半。 宋思媛拿起相机,把金光云海给拍摄下来,关口下即是奔腾瀑布,湍急水流奔腾入河,涌进山峰下游就此坠入云海。 宋思媛拍完关隘的照片,岳观潮他们加大马力,又过了子午河石桥,来到河边的阳泉驿,如果把汉中盆地比作一个平躺葫芦,那阳泉驿就位于葫芦嘴的位置,这里是进入汉中盆地的第一驿站,也是过秦岭的休憩驿! 行人要想翻越数千里秦岭,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人受得了马也遭不住,万一马累死在半路,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为防人困马乏出灾难,来往关中和川蜀的车队马队,往往要在秦岭腹部的汉中盆地休憩精神、给喂马料,让人和马都休息好了,才会继续赶路。 他们一旦选择休憩,要么去葫芦底的汉县官驿,要么就是葫芦嘴的阳泉驿,二者一为官府公驿,一为民间私驿,几乎全都用于车马休憩,也没太大区别。 他们要到的,就是子午河畔的阳泉驿! 这座驿站虽说是在平原,却垒砌出数米高的黄土堆,所有客栈宅邸都建在夯土堆上,就好像老坟包上盖宅子,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仔细观察,土山面积也不算大,只有大概二三亩地大小,和周围的险峻高山比,只是个小土包,四面有歪扭石道可供上下,土堆下竖起简陋乌头牌,只用生锈的铁皮嵌着“阳泉驿”三个大字,最多在柱头挂着灰扑扑的店招子,连个灯笼都没有。 他们驾着马车上了走马坡,四方夯土墙立马如城堡般横陈在前,看上去跟个黄土砖墙的四方瓮城差不多,每条院墙都有望楼高塔,巡夜火把已经熄灭,冒着沉沉青烟。 在院墙中心,有两个进出门楼,一块巨型匾额书写阳泉驿站四个字,可见铆钉柳木门洞开,院墙边不断有马车停下,这些行路人把缰绳套在驻马石上,拍着身上的尘土,三两成群走进驿站。 “我没想到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停留,还以为只是个小型院子。” 宋思媛看向院墙,这座驿站面积不算小了,如果从远处看,几乎跟个小型村镇同等大小,再加上车马流转频繁,更是叫她惊讶不已。 唐宝官年轻时应该是来过这里,咳嗽着烟嗓子解释道:“女子,阳泉驿和汉县驿从古到今都是休憩大驿,哪朝的天子想让车队运货都得在这里修整,这驿站经历数千年营缮多遍改了又改,屋子陈设早已改变,院落结构确实还是这种四方瓮城的形制。” 对于眼前的驿站,宋思媛惊奇却也能理解——除了大一统王朝时期,秦岭能受控于朝廷,一旦国土多朝并立,这里的关隘就变得很重要,活物流转也好、行兵攻伐也好,大多要在汉中盆地停留,这样的驿站如果只是寻常院落,根本防不住山贼流寇,也唯有这种高门大院,才能抗住流寇的刀兵火器。 “走吧,我们不是来打尖儿的,直接把马车开进去,叫跑堂的给马儿也吃点好料子。” 第四百九十五章:千年驿站 岳观潮心领神会,扬着缰绳进了门洞,等穿过数十米长的夯土门洞进入驿站,进门两侧棚屋众多,直到东西墙根夹角都是四五排笔直马厩,无数高矮胖瘦的行马被拴住缰绳。 它们在马厩中或是嚼着草料,又或者呦鸣踢踏,毛腥草呛,哄闹不断。 紧挨着门洞的即是马厩门房,里面有老伙计坐在老木桌子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他身后的墙上挂着无数木牌和铜钥匙,与马厩的马匹互相对应,想来所有来存马的行人,都要在这里寄存马车。 “老伯~” 岳观潮把牛车马车赶到马厩里,那老头子听见他说的话也不吭声,拿起身后三把钥匙,一瘸一拐走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岳观潮趁着老头子忙活锁牛马车的时候观察周围,这些马厩之间的前后过道有四五米宽,足够四五排马进出,每个马厩中都有从头连到尾的水槽、食槽,栏杆上挂着还未上锁的老式黄铜锁,锁头一上,缰绳就此被困住,再也挣脱不得。 这老头子手脚不方便,动作却还是麻利,牵绳上锁一气呵成,随后又拿起身上挂着的毛刷抹布,把马身上粘的稻草树叶刷干净,顺毛疏发、水布擦拭,本来灰扑扑的马,瞬间恢复干净。 他们算是跑了一天一夜,期间只让牛马吃了几口山道上的野草,这些牲畜用力气大,早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哪怕是最差的晒干百草,也吃得跟狼吞似的。 岳观潮见马儿确实辛苦,朝瘸腿老头拱拱手:“大爷,我这马你可得给我喂好。” 瘸腿老汉并不急着答应,冷哼一声嗤笑说道:“娃子,额们这驿站开了几百年,只要收了恁的存马钱,这马死了额们都得赔,这木啥话好说,但是,吃饭这个东西,额们还是按老规矩办,吃一样的干草料,喝一样的下厨水,你要想让你的马吃得好,你得另外加钱。” “我们也没说不给钱啊,这上好的料什么价?” 瘸腿老汉朝马厩旁的铜铃摇了摇,随后,远处那座最高的黄土阁楼掀开窗户,里面如河东狮吼咆哮出声:“常料十个铜元,中料六十铜元,好料一块银元,还包遛马洗澡、修蹄磨趾,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不饶价,不攀亲,别磨叽。” “还可以,在外住店怎么也得两块大洋。” 岳观潮掏出银元撂给瘸腿老头,他接下银元心满意足走进马厩旁的柴房,从里面抗出一袋子草料,往马槽里一松散,里面是大叶苜蓿、牛鞭草、羊草,还有一部分黄黑豆,再加上剁碎晒干的小麦禾苗、萝卜丁、苹果干块、晒肉,干的湿的有,这种草料算不上大好,比起干枯的野草,对牛马来说已经算是盛宴。 等牛马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拿起木牌,又交代了老头子几句小心谨慎之类的话,拿了各自贵重东西穿过马厩,正式走进驿站。 这座千年驿站,跟个村落已经没有区别,两亩地围成的院落四方周正,高出房屋近五六米,院子里各处都是陕地特色的“人”字檐四合院,看起来就好像是九宫田格,被宽敞马道分为不同田块。 马道十字路口还有二层土穹四面开拱洞,下面可行马车,上面可以瞭望放风,均匀分布在田格马道间! 那最高的黄土楼阁面积最大,总占了四五座四合院面积,它位于田格中心,一层全是黄砖夯土,二三层才是可以居住的屋舍,外表为了保暖防寒涂满厚重黄泥,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又高出周围很多,一眼就看出众星拱月的架势。 整座驿站放眼望去,满是黄墙灰瓦、青砖方窗,各处风沙漫漫、尘土飞扬。 方才那声音,就是从土楼里传出来! 等他们穿过田字格马道来到土楼前,楼门挂着“掌柜楼”的干裂木匾,岳观潮掀开蓝布棉帘子踏进门槛,里面不知道是烧了火墙还是地炕,一点也不冷,反而有种暖风扑面的感觉。 浏览陈设,也不过是寻常客栈格局,迎门看见的就是掌柜桌,后面是摆满酒水的货架,再然后是通向二楼的左右楼梯,周围摆着方桌板凳,后门可以进入厨房灶台,墙面挂着菜单木牌,落了一层灰。 他再往旁边一瞅,几个货商行人嘻哩呼噜吃着油泼面,蒜瓣子一口一个扒得正香,看得他们也都饿了。 “掌柜的呢?” 岳观潮正想伸头观察,桌面忽然惊堂一响,方才的“河东狮”终于现了真身,低头在桌上打着算盘,啪嗒哒哒响彻厅堂。 第四百九十六章:落花洞女 这人,要说确实是个女子,但就是跟寻常女子观感完全不一样。 仔细看,这大姐个子比宋思媛高了半个头,只到他的鼻子附近,身子骨不算窈窕纤细,反而还挂着不少肥肉,显得丰腴又健壮,脸上皮肤在风沙磨炼下略微发红,透着麦色粗糙。 身上的衣服不是时兴款式,看着也不像是汉地民服,有种苗疆蛊民的感觉: 靛蓝色衣服上衣交襟在左,遮盖到下腹,腰以下是三层百褶裙,用五色丝带系在上衣外面,腰部收紧挂着玄色围裙。 不管是围裙裙边、上衣袖口,还是百褶裙边、衣领交口,全部用盘珠绣绘制出艳丽繁复的五色图纹,在深蓝颜色下异常显眼,臂弯里还搭着一条蓝绿斑驳的轻纱,走动里轻纱飘荡,别有味道。 最显眼的,莫过于她脖子里戴着的纯银项圈,好似峨眉弦月挂着玛瑙银铃,金属光泽叮铃闪耀,配合耳朵里的银贝红珠,别有一番风韵。 若不是头上带着斗笠黑纱,岳观潮还真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正准备问话,感觉到这大姐身上的杀气,眉头一皱,立马扯过身后的宋思媛,徐侠客他们见状,也急忙闪身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瞬息间,一根银丝从这老板娘手里飞射冲出,哼哧一声割断门楣。 这力道之深,银丝都已经嵌进木头一寸深,如此深厚的武功,叫人着实吓了一跳,如果方才他没有躲,那他的耳朵算是废了。 “老板娘得罪了,我无心冒犯。” 岳观潮赶紧拱手道歉,料想老板娘能在驿站这种男人行当站稳脚跟,性格脾气必定火爆,可能不喜欢人盯着她看。 “看你长得还算乖,我就手下留情,要不然,你这耳朵就别想要了。” 说完,这苗疆女子放下算盘,镇定出声:“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后天离开。” “押金十个银元,每人每天两个银元,天字六号院,损坏东西照价赔偿。” 说完,这老板娘从桌子后面的牌子上取了一把钥匙,朝后喊道:“小柄,带他们去院子,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明白,教教他们这里的规矩,免得坏了事。” “掌柜的,您放心着咧,我带各位客官先去了。” 岳观潮知道老板娘不好惹,跟着小柄出了掌柜楼,他顺手递给小柄十几个铜元,小跑堂见钱眼开,展露笑脸千恩万谢说起好话:“客官,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进驿站,就是想有口饭吃,也不是为了挣钱。” “小柄,你们掌柜的不是汉地人吧。” 岳观潮见时机到了问向这跑堂,他倒是对老板娘不感兴趣,只是出门在外必须谨慎一点,免得进了孙二娘那种黑店。 小柄一听这个,像是怕她听到连忙拉低声线,鼠眼鬼鬼祟祟眨着精光:“哎~苗疆人,是个落花洞女。” “嘘嘘,等去院子里,我们慢慢说。” 小柄带着他们一溜小跑,走进天子六号院。 打开院子以后,是个日形结构的前后院落,四方屋檐朝前延伸,搭出避水游廊,四面都有房间可供入住,院落的布置陈设与唐老头家没区别,只是寻常百姓院落。 小柄替他们打开一间北堂,这才刚稍微大声说话:“掌柜的叫任孔雀,只知道老家在湘黔交界,听说被洞神选了新娘子,爷娘就她一个好女子,不想叫洞神给娶了,就找了个老道士帮她赎了身,只要这辈子再不踏入川蜀,那就完全没有性命危险。” 宋思媛以前听别人提起过落花洞女,它与赶尸、放蛊一起并称为川湘黔三大怪术! 其他的暂且不提,先说与任孔雀有关的落花洞女。 川黔湘蜀在古代属于苗疆土族统治,有些尚未出阁的未婚女孩,如果在适婚年龄还是没有订婚或者出嫁,就会在游览野山洞窟时,被里面的洞神选中为神妻。 这些女子本也是明眸善睐,温柔善良的美丽女子,一旦被洞神选中会变得更加忧郁柔情,每天不出门,不见客,不说话,不吃喝,只一心一意沐浴打扮、静坐侍弄胭脂水粉,衬得她们更加面色灿若桃花,眼睛如含星辰,散发出一股难以理解的迷人味道。 短则数日,长则数月,这些落花洞女就会萎靡不振,进入神游太虚的精神状态。 按照本地土族人的说法,这是洞神将要下凡来迎娶她的征兆,若她们正式成为落花洞女,就不能再被许配给任何男子,或者说任何活的人想娶了她,都算是对洞神的亵渎和挑战,轻则家毁人亡,重则天谴身死。 既然后果严重,那就无人敢设法施救,只能任由父母和村民选个良辰吉日,把她送进洞窟与洞神成婚,从此不再出洞。 听闻她们死的时候,眼如横波,面如桃花,身体上放散着奇异百花香,似笑非笑静静闭眼,完全没有油尽灯枯的萎靡断气之态,看起来神气清明,美艳照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当了落花洞女,还能再复活?” 不光宋思媛震惊,众人也都分外好奇! 第四百九十七章: 悲哀命运 “具体是甚情况,俺们这些做跑堂的也不清楚,但是我听门房老瞎提起过,任老板被洞神选中过了半年,人已经变得不清不楚,这种情况已经算是洞神的妻,爷娘就是有心想救他,也没谁家的小伙子敢娶,全村人觉得应该给她举办个婚礼,好叫她嫁给洞神。” 小跑堂说完,伸长了脖子八卦道:“本来已经认命,后来一个云游老道来到她老家胯狐山,见那里的洞窟邪气冲天,循着这股若有若无的邪气,来到她们寨子里,跟她爷娘问了话才知道成了落花洞女。” “这老道士用纸扎人换下任孔雀,还帮任孔雀到洞口念了一段符文,又烧了点东西,这才叫她渐渐恢复意识,不过老道士说,给洞神退婚招惹因果,叫任孔雀永远别再走进湘黔边地,离得越远就越安全。” 岳观潮没想到,任孔雀还是个侥幸未死的落花洞女,他反而能理解这大姐为何脾气那么暴躁:“他就是因为侥幸未死,才变得脾气暴躁?那他为啥会在秦岭做驿站的老板啊?” 岳观潮对她有着诸多疑问,小跑堂看这些人对任孔雀感兴趣,自己又能趁着间隙歇歇脚,继续八卦自己听到的消息:“客官,落花洞女以温柔明艳、面如桃花著称,她们最是温柔聪慧,这么可能性子跟个炮仗似的,任老板在十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性子还不是这样,是跟了我们老板以后,才成了这样。” “噢,明白了,你们老板始乱终弃,对她不好,叫一个温柔的洞女成了母老虎。” 徐侠客仔细琢磨着小跑堂的话,一幅恍然大悟的神色,对于他的反应,小柄反而焦急摆摆手:“客官,您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儿,额们老板对任老板好得很,他们成婚的时候,那是郎才配女貌,一家子是打算乐乐呵呵过日子的!” “那她是甚情况,咋过成咧这种光景?” 唐大阳也明白,寻常妇人即便已婚了,对于外男也仅仅是躲避,绝对不会因为别人多看了她一眼,就要下死手要人命,再加上又带着面纱,更像是要拼死守护她的脸,不让任何外人看见,算的上稀奇古怪孤僻难交。 “唉!” 小跑堂听唐大阳问的话,不自觉唉声叹气,估计任孔雀还有一段伤心事。 他拿着手巾,蘸清水擦着桌案说道:“我们老板和任老板在婚后一年都过的红火得很,再加上任老板明艳温柔,两个人就跟蜜里调油似的,分都分不开,可这光景才不过两年,我们老板身体就受不住了,短短三月形销骨立、最后萎靡气虚,在任孔雀手上咽了气。” 提起这一点,小跑堂眼里有好奇也有害怕:“听说老板死的时候,身上好像胎记似的浮现胯狐山图腾,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任孔雀想起洞女的身份,觉得是她得罪洞神克死了亲夫,从此不再把面目示人,整天戴着黑纱斗笠为亡夫守丧,只要谁敢掀开她斗笠,或者盯着她的脸看得时间长,都逃不过缺胳膊断腿的命。” 说完,他把脏手巾放进铜盆洗洗刷刷:“今天也算你们倒霉,寻常都是掌柜的当堂,今儿他回家任老板替他一天,以往肯定有掌柜的先把规矩给说了,你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低头规矩,犯忌讳也正常。” “不过,你们也别害怕,除了这一条忌讳,额们任老板仗义得很,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母老虎和恶霸。” 众人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全部都盯着他看,那他们全都要折在这儿了,岳观潮确定任孔雀不是什么杀手,这才彻底放心。 “小柄,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看向正在洗刷脏抹布的小柄,他的大拇指缺了一节,抓握不是特别方便,再想想他们一路走来时遇到的牵马搬货、跑堂洒扫的伙计,这些人全都是五弊三缺的人,缺胳膊少腿成了常态,就连进门的老马夫也是个瘸子。 这么一看,整个驿站压根就没有几个囫囵人,她对这一点很是好奇,再想想任孔雀的暴躁,难免会觉得是她干的! 小柄虽说有些龅牙显得傻里傻气,脑子却机灵得很,一眼就看出宋思媛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客官,你可别会错了意!” 随后,他举起自己的短指,叹口气解释道:“额们身上的伤可不是任老板干的,前几年山上土匪多,不给钱就剁手跺脚,给得少就剁得多,要么就是给打成残废,都是命苦的人。” “体面人做不成,重货累活也干不了,多亏任老板给口饭吃,叫我们也有命活着,要不然,我们这十里八村的苦命人,都得去要饭。” 第四百九十八章: 秦岭老神 “原来是这样!” 宋思媛还以为任孔雀因为丧夫已经变得偏激狠毒,把驿站的伙计当做了泄愤人,现在看来,她只是脾气暴躁,心中仍然报有善良之心,要不然不会数十年如一日接纳这些五弊三缺的清苦人。 “旧老板死了,她作为老板的未亡婆姨,这客栈顺理成章就成了她的,这些年她一直守在阳泉驿,不仅驿站的伙计们服她,来客栈的货商也都知道她火辣义气,绝对不会糊弄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谁也没说言语行动上敢不敬着她。” 小柄说完,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拍了下脑袋:“你们望望,额都忘了是来干甚咧,掌柜的不在,额得给你们说说驿站的规矩。” 他放下铜盆里的手巾,咳嗽几下清清嗓子:“驿站里千年规矩雷打不动有三。” “一,没事儿别看老板娘” “二,进了驿站,人死东西丢我们负责,出了驿站死活不管,概不负责。” “三,晚上不准外出,一旦土拱台亮起火把,就得赶紧回自己院子,要是因为自己晚上闲逛出了啥事,我们不会负任何责任。” 这三条规矩,第一条岳观潮已经体会过了,还差点没了只耳朵,这教训对于众人来说深刻的很,一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要倒吸一口凉气。 至于第二条,岳观潮也能理解,但凡住店留宿,死活都是店家的,店家不可能不负责,有些精明的店家还会再列出一条,想茬架斗殴要出去,店里互相打死人也不负责。 至于第三条,确实勾起了岳观潮的好奇心,宋思媛上前问道:“第三条是什么意思,晚上为啥不让出院子!” 小柄揉着脑袋,貌似也不太清楚:“客官,关于这一条额们也不甚清楚,打我来这儿开始就是这种老规矩,你要说是防止客人乱走,也不至于严格到这个地步,到了晚上确实有武丁来回巡逻,就像是在防止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妨客人的意思几乎没有。” “后来!” 岳观潮看小柄又拉低声线伸出脖子,就知道他要说传闻,这小跑堂果然话锋一转,神秘秘说道:“我找老瞎问过,听说秦岭四千里山体绵延不尽,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崇山峻岭里不知道死了多少好汉好女,这些人死后,灵魂会成为秦岭老神的鬼兵,等夜晚降临就会出来作恶,或是化为孤魂野鬼追人索命,或是化为野兽怪鸟吞吃活物,怪道得很!” “你们想想,阳泉驿又是在汉中盆地,这里居住的人不说百万也是十万,这么多人气,秦岭里的东西就不眼馋?” 小柄的话不知真假,却和唐老伯说的故事对应上了,岳观潮再次听人提起秦岭老神,心中对这位老神更加好奇。 “乡党,你跟我们讲讲秦岭老神,叫我们也开开眼。” 既然魂宫可能与老神牵扯在一起,那么他就必须得搞懂秦岭老神是什么东西,也许能搞懂魂宫到底在哪里! “这……我!” 小柄还没来得及开口,院子外马蹄哒哒响,任孔雀的声音传进来:“小柄,跟我去护送一批人。” “哎,好咧,掌柜的,我这就来。” 小柄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压低声音说道:“秦岭老神,你得去找老瞎,听说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是门房,四十年过去了还在这里,驿站里发生的啥事他都清楚得很,你们问他肯定知道!” 语毕,小跑堂一溜烟跟上马队,朝着驿站外出发。 在他走后,岳观潮和宋思媛四目相对,她本想开口趁热讨论,一想起他前天说的气人话,立马又白了他一眼,别过身子。 岳二炮见这诙谐一幕,关起门磕着兜里的瓜子揶揄道:“哥,你瞅你把我思媛姐气的,买房子买地也就算了,还敢娶老婆,娶老婆就算了,还想三年抱俩,没事还看人家老板娘。” “岳二炮,今儿我要不咣咣揍你,我就跟你姓儿。” “跟我姓儿,那不还是姓岳,哈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青红交加,抡起拳头就要打过去,岳二炮撒欢儿兔子似的,开了房门窜出去。 “哎,这俩畜生,一天天闹个没完。” 岳青山耷拉着眼皮看向这对孽侄孽子,嘬着烟斗愁得不能行,狠狠呼出一口烟。 孙大乔无奈苦笑,摇摇头说道:“人不疯狂枉少年,让他们闹吧,进了魂宫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我们这俩老头子想疯狂,还得担心老骨头经不经造,年轻就是好啊!” “闺女儿,这间正堂舒服一点,就让你来住吧,你一个姑娘家家东西多。” 宋思媛看向这间正堂,左边隔断为书房,右边有纱帘遮住火墙,再用货架子撑在纱帘后面,既当墙又不闷,中间的位置摆着老梨木桌椅板凳,用料都不算贵,住起来舒舒服服。 第四百九十九章:马夫老瞎 “岳二叔,你和孙大乔年纪都大了,这间房子就你们住吧。” 宋思媛知道岳青山实诚,跟粗鄙莽夫不是一个性子,言语里客客气气。 “不用,后堂也是这个格局,你们年轻人就住在前院儿,我们这老头子住哪都不打紧,车马劳顿的,你也辛苦了,咱们就都散了吧,让闺女儿好好休息。” 宋思媛知道岳青山是好意,朝他们点点头:“好,反正院子有两座,你们睡后面也是一样。” 三言两语,众人从前院正堂散尽,岳青山和孙大乔还得去盯着白鹰送假消息,唐大阳、徐侠客也是个闲不住的,索性去找岳观潮打闹,宋思媛拿出笔记,把跑堂小柄说的话大致记下来,整理起她在西京洗出的众多照片。 院子里,岳观潮拿着棒槌,追得岳二炮满地跑,二人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见真打上一棒子。 徐侠客知道,以岳观潮习武的身手,真想揍岳二炮,早就把这半大小伙子揍了八百遍了。 跑了那么久都没捉住肯定没真想打,他决定给他个台阶下,闪身一躲跳进岳二炮前面:“岳兄,小柄出去的时候,你可听说了那老瘸子,要不咱俩去会会这老头,把秦岭老神的消息给打探清楚,也好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禽兽尚喜顺毛捋,有台阶不下是王八蛋,岳观潮正好顺坡下驴,扔了手里棍子:“看在徐兄份儿上,我就暂且饶你一马。” “不对啊,你和唐大阳都是陕地人,你们俩难道不知道秦岭老神?还得去问问老瘸。” 岳观潮满脸懵茓,徐侠客和唐大阳好赖也算是土生土长的陕地人,对于这里的民间古神啥的,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他看二人的脸色还透着一股好奇,就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号神仙。 “额们是陕地人,但不是百事通,秦岭老神这号神仙,我们俩还真没印象,再说了,我们俩才活了多少年,人老瘸五六七十岁了,秦岭的消息他都知道,说不定还有啥意外收获。” “行!” 岳观潮知道,这俩人都没啥坏心,在堂中买了一套酒菜,又拎了好几坛子太白酒,带着徐侠客、唐大阳来到马厩板房。 “哎呦,瞎爷,您还忙着呢?” 岳观潮拎着东西过去时,老瘸子正在扫马厩,见岳观潮拿着酒菜还带着两个人,就知道是来问事儿了,耷拉着脸冷哼出声:“甚都甭社(什么都别说),你们想问的东西,额这里可木有,去别沓套话去!” “乡党,额们是看你是个老乡党,想找你喝顿酒,你可不敢不给面子。” 说完,徐侠客和唐大阳也不等老瘸子拒绝,一人驾着一条胳膊给驾到门房,把后面的方桌一腾开,五菜一汤端上桌,飘着丰厚香气。 “你们这些娃子,咋那么喜欢强扭瓜,喝酒归喝酒,我可没啥话好说。” 老瞎当了几十年马夫,估计也没喝过几回太白酒,这种酒产量极低,被任老板送进深山价格更高,平时只有见任老板招待亲朋的份儿,眼见台面放了两大坛子,说不眼馋不可能。 岳观潮看出了他眼馋太白酒,拿起瓷碗给倒了一碗,双手送到老瞎身边:“老瞎,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在这里还不知道要逗留多久,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也好叫你照应我们的马。” “给,我敬你~” 岳观潮接过另外一碗酒,一老一少两个汉子对碰在前,仰起头痛快吃进五脏庙。 “哈~入口甘润清爽,回味悠长绵延,不愧是太白山的精酿雪酒,痛快!” 汉子之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这些人吃着土菜海饮雪酒,几个回合下来,也不管年纪大小辈分高地,哥啊弟啊的叫个不停。 “老瞎,那秦岭老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岳观潮见气氛正热,勾搭着老瞎的膀子,问出他想知道的问题,可能是酒水烧糊了脑子,这老头终于没那么固执,扬起手压低声音说道:“娃子,这可不兴说,秦岭老神会听到。” “老瞎,我和大阳也是陕地人,我怎么就没听过啥秦岭老神,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本地人都不知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秦岭老神早就没记载了,要不是我家时代居住秦岭,家中还有人祭拜秦岭老神,这东西估计连我也不知道了咧。” 老瘸子的话,惊得岳观潮瞬间酒醒,他哪怕喝得晕晕乎乎,此刻也渐渐清醒。 第五百章:昆仑地门 “老瞎,照你的意思,秦岭老神不是啥地仙妖怪,而是秦岭的正神?” 岳观潮还以为秦岭老神,就跟黑山老妖、狸猫郎君一样,只是山野里略有名头的一山精野怪,这么看来,秦岭老神还是这座千里秦岭的正祇! “秦岭老神,到底存在了多久?” 等岳观潮问出这句话,老瘸子哆嗦着嘴巴摆摆手:“没个准头,反正家里的老人活着的时候提过那么一嘴《神异经》。” 老瘸子可能也是年纪大了,勉强记住前人的话,断断续续跟岳观潮他们解释起秦岭老神的来历。 话说天地混沌时期,有盘古开混沌,而后天升高,变为四万五千里青霄,地变厚,成为四万五千里后土,从此以后,天地不再接触,合称九万九千里天地,天地间这才开始孕育万物。 而后盘古身归混沌,有子赫天诞生,他出生时即在三皇五帝时期入驻泰山,从此世代在此居住,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泰山传至赫天的孙辈少海手中,有弥轮仙女与之成婚。 此女梦吞日月,诞下二子,长子名唤金蝉,为东华帝君,次子名唤金虹,为东岳帝君,也就是后世所称呼的泰山府君。 从先秦汉朝开始,有生事问长安,死事问泰山的说法,意思是想要生前出人头地,就要去天子脚下做官,想要死后出人头地,就要去泰山府君脚下做官,传闻人死后都要到泰山府君跟前报道点名,记论功过罪责,好确定天道赏罚,后来泰山就成为魂灵归宿之地。 这泰山府君,也就被百姓称为泰山老神! “老瞎,难道秦岭老神也是这样的身份?” 岳观潮没想到,秦岭老神居然跟泰山府君是同时代的神祇,惊讶之余也对他的身份充满好奇情绪,催促着老瘸子赶紧往下说。 “东华帝君即是东王公,他与西王母是执掌天地众神的阴阳配神,西王母居西昆仑,东王公居东昆仑,如今,西昆仑指的就是疆地的昆仑山,你们可知东昆仑在什么地方?” 三个人对神话并不了解,也不清楚东昆仑在哪里,岳观潮心说要是这时候宋千金在,以她的嘴皮子和海量文化,应该能跟老瘸子掰扯一段,只是现在人家正生气呢,他也不好意思老在人前丢脸。 老瞎见三人满脸懵茓,眼神隐晦神秘,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土地:“这里,就是东昆仑。” 啪嗒! 徐侠客惊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碗都端不住,筷子纷纷掉落。 “你的意思,秦岭就是东昆仑?” 徐侠客已经迫不及待问话。 “是,先秦时期西昆仑还不是华夏领土,那时,秦人所说的昆仑山,指的就是长安以南的秦岭,这里是昆仑山遗脉,又位于昆仑山以东,东昆仑的名号算不上牵强附会,而是确有其山。” 老瞎说的典故,三人打死都想不到真相是这样,岳观潮赶紧喝下一口酒,瞪大眼睛问道:“秦岭老神,其实是东华帝君。” “对!” 说到这里,老瞎明显话多起来,又跟他们掰扯起自己听到的其他古话:“秦岭以前是东昆仑,东王公居住在东昆仑,执掌天地间的一切阳神,这位东华帝君除了主管阳神外,还负责执宰天地气运。” “传闻,西昆仑有天门,凡成仙者入天门揖西母;东昆仑有地门,凡成鬼者入地门拜东公,从这一点来说,东话帝君虽说不管死后灵魂,但是活物一旦身死,就必须先入地门拜过东华帝君,将身上的气运归还,然后才去泰山府君那报道。” “先兄后弟,先长后幼,这也符合古代人拜见地神的规矩!” 老瞎随后拉低了声音,好像在惧怕什么,跟他们小声嘀咕道:“秦岭人家,身处东昆仑山中,对居住在这里的古神都非常尊敬,家家户户往往都尊奉秦岭老神,我们希望得到秦岭老神的护佑,除了山精野怪危险外,只剩下秦岭山中藏着的东昆仑地门!” 这老瘸子拍着桌子,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地门,地门,啥叫地门,地上开了一道门,还都是让死者去走,你们觉得这是甚好东西?这奏是鬼门呐,是真正的冥界入口。” “你们想想,山窝窝人家守着鬼神神进出的门,能不害怕吗!” 岳观潮听到这里,脑中不知为何,忽然炸响火树银花,后背好似被长指甲挠了似的,刺挠发痒到头皮上。 “鬼门?那是不是全是魂魄,生人不可接近!” 徐侠客也意识到了鬼门的描述,与他们所说的窟山魂雾很像,先岳观潮一步问出这句话。 “嗯,这是冥界入口,但凡活物死后都要来冥界归还气运,魂魄进入泰山府君的冥狱。” 第五百零一章:楚地十神 老瞎的话岳观潮听得仔仔细细,昆仑地门的描述,很明显就是在说窟山魂雾,再加上泰山府君的神话,就给这地门又添了不少恐怖气息,本来他已经喝得热火朝天,此刻心里依旧热辣暖洋洋,身上却冰凉刺骨,仿佛有阵阵寒风划过。 “可是,既然秦岭老神是东华帝君,百姓直接祭祀他不就好了,为甚还要换个什么秦岭老神的名头再拜,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徐侠客本就是道士,岂不知那东华帝君的名号有多响,是全真教南北二宗公认的祖先神,这样的名号,难道不比秦岭老神要响亮?故意欲盖弥彰,背后的原因一定不简单。 “娃子,人还有三心二意呢,神的每个心意都能分身出来,既是独立的也是整体的,就好像九天玄女娘娘既是战神,也是算术之神,还是阵法之神,一人化为二人,一事化为三事都很正常。” 老瞎说完,伸出手指头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划了三道水痕:“东华帝君是本神,秦岭老神是分神,他还有另外一个分神,是楚地巫民的东皇太一。” 楚人尚巫,但凡祭祀兵祸、祈祷预测,必定要祭祀神灵敬告祖先,以此获得神示,他们信奉的神多是自然神,比如太阳神东皇、太阴神云中君、水神河伯、楚神湘君、国殇、山鬼等等。 楚地的十神,正是他们把人类需要的山川河湖、日月星辰、命运繁殖神化后产生的远古神祇。 岳观潮听着老瞎的介绍,心中总算明白为啥山野里的人家要取别号祭祀,完全是因为同一尊神,在各个地方是完全不同的形象和作用。 “在秦岭南北,额们祭祀的是冥界气运之神,秦岭老神,至于其他的东西额就不明白咧。” 老瘸子说完这些话,又喝了一口酒,吃了几口菜朝这三人摆摆手:“不说咧,不说咧,老头子知道的就是这些,你们啊别想打探更多,知道更多的人,你们想想到了现在该有多少岁了。” 这一个时辰,岳观潮虽说没把秦岭老神给了解全乎,却也问出了八成八的消息,比刚来时候一脸懵茓强得多,既然老瞎都喝得差不多了,他也不能连累这老头子喝醉做不了工,几人收了菜盘子,勾肩搭背准备起身。 三人才刚收拾完残羹剩饭,远处已经响起马蹄声,这声音中似乎还伴随着咯噔跳步的动静,岳观潮站在门房附近朝前看,还以为是行兵列阵呢,瞅清楚以后,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 驿站外,除了领头的任孔雀和几个护院是活人,他们身后跟着的竟是一具具被铐连起来的尸体。 “岳兄,你看什么呢,瞪得眼睛都闭不上了。” 徐侠客本想从门房出来,岳观潮赶紧躲进去把他也把在门房里,这些尸体转眼即道,像是一排毫无意识的木偶,被前面的几个道人牵引着朝前蹦跶,所有的尸体动作整齐划一,多少看得他们心悸头麻。 “老瞎,你们这儿还接待尸体?” 唐大阳闻到尸体身上的尸僵香料味,赶紧捂住口鼻,怕沾惹了晦气。 “驿站,驿站,甚是驿站啊,南来北往汇通为驿,西南三省的人多在这里交汇进入关中,你也不能不叫人赶尸的住店啊,再说了,额们任老板是川湘人,就更得给他们行个方便。” 老瞎见唐大阳有点膈应尸体,拍了拍他肩膀:“小兄弟,你们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些赶尸的不住店,只在义庄院子里活动。” 等赶尸人走远了,岳观潮他们这才从门房出来,换了另外一条路走回他们的客院。 “宋千金呢?” 岳观潮已经迫不及待要把他们听到的消息告诉她。 “不造,进房间里就没出来。” 岳观潮不理会二炮的挤眉弄眼,敲响了正堂房门,窗户也不隔音,刚才他们那么大动静,宋思媛早就听见了,索性打开房门,看看他想做啥。 “岳观潮,你还敢来找我,你是真没脸没皮还是故意装傻,不知道我生气了。” 宋思媛走出书房,放下自己手里的采风笔记,此刻,她前几天的气已经消了,现在还不愿意理他,只是因为粗鄙莽夫太喜欢装傻充愣。 “咱生气归生气,有些消息还是得您这样的文化人儿给拿主意。” 岳观潮挠着脑袋,不多废话,咳嗽几声说道:“咱们去的地方,很可能是秦岭神的老巢!” “这啊,唐老伯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和岳二叔都在后院呢,你要不再让他告诉你一遍!”宋思媛揶揄出声。 “那你知道,秦岭老神的真身是谁吗?” “谁?” “东昆仑之主,东王公啊!” …… 第五百零二章:鬼门猜想 阳泉驿、客院、正堂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岳观潮他们三个手脚并用,把跟老瞎打探的消息说得清清楚楚,宋思媛听到现在,已经压下一部分震惊,眼中却还是惊奇万分。 “你们的意思,秦岭老神实际上是东王公,它是上古神话中西王母的配偶阳神,与此同时,他守着东昆仑的鬼门,起到流转东西南北灵魂、辖管天下气运的作用,在数千年的岁月里,随着上古神话没落,新的神话崛起,他的主神格被拔高为东华帝君,剩余的分神留在秦岭,被乡野百姓异化为秦岭老神,成为千里秦岭的保护神!”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他们三个努力点点头。 “如果按老瞎的说法猜测,窟山怕是天下魂灵留存之地,那窟山外的魂宫又围绕了数万万魂雾,是不是意味着它就建在鬼门!” 她看向众人,拿出自己的采风笔记:“这几天,唐老伯一直都提起窟山的各种消息,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话语间总有词不达意模糊之处,更是有前后矛盾的地方,我这半天见有时间,就从他第一次提起窟山开始,整理起我们从他那里得到的信息。” “经过我的整理,从只字片语完整拼出了进入窟山的步骤。” 按唐老伯的说法,他们见到的万眼地窟从上古时代就已经产生,露在秦岭深山里的地窟只是名义上的万眼窟山,属于进入万眼窟山前必经的迷宫地窟,真正的窟山,需要绕过地窟才能真正见到! 同时联系东昆仑鬼门的描述,魂宫极有可能就建在鬼门之中,也正因为魂宫被鬼门保护,窟山周围被杀死的十万奴隶才会阴魂不散变为数万冤魂,形成吞噬所有活物的魂雾。 魂雾,也即是保护魂宫产生的宫魂。 它们,似乎是活的东西,拥有自我意识,在这些魂雾的包裹保护下,魂宫和真正窟山成为生人不可近的禁地,它们的魂雾延伸到地表的数千个地窟,形成某种屏障,阻碍了活人进入窟山。 若想走进地窟,找到真正的窟山,就要用六畜来祭祀古神,同时用尸油消去人的气息,伪装成亡灵,以此顺利绕过地表的万眼地窟,就可以见到位于地心深处的真正万眼窟山。 但是,到了这一步,能见到万眼窟山是不假,要是想进一步往前找到魂宫,就要再解开祖脉魂宫的谶语,也就是老伯嘴里念叨的四字歌谣。 “唐老伯,你这些天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宋思媛看向唐宝官,这老头子摸索着拐杖,敲着地面夸奖道:“女子,你说得正对,几十年过去,我这说话的能力都退化了,这几天七扯八扯的,一会儿窟山活人看不见,一会儿又指着万眼地窟说是万眼窟山,你们肯定是听不明白。” “归根到底,还是这女子的意思最全,她整理出的消息,正是我要说的意思。” 有了唐宝官的认定,众人心中这些天对窟山的疑问,这才清晰了不少,岳青山嘬着干烟斗叹气说道:“要按闺女儿的话说,这魂宫建在鬼门之上,难不成魂宫当真是建在鬼门里的冥界。” “要是这么解释,也印证了唐老哥说的魂宫活人不可见,冥界确实只有死人才能看见。” 众人听岳二叔提起这一点,心情沉重起来,深深呼出一口气。 “既然魂宫是祈福,为啥会建立在这么凶恶的地方?” 唐大阳依稀记得,魂宫明明是李唐皇族为了给江山招魂所用,想为魂宫祈福却建在凶恶鬼门,这多少说不过去。 “非也,非也,正所谓福祸相依,阴阳相生,吉凶相对,这凶恶之地在风水中不是不能变为吉地,袁李也是风水大家,他们观风改水的本事可都是祖师爷级别的,也许李唐江山国祚只有数十年,是他们用这种阴邪之术,才让李唐续命三百年。” 孙大乔的风水论调,倒是给了他们一些新的思路,岳观潮朝众人点点头:“孙大乔说得也没错,总之窟山不是什么好东西,魂宫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又多加了一个什么东昆仑地门,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这次去魂宫,怎么感觉那么玄!” 说完,岳观潮压低声音看向众人:“你们说,这秦岭没准儿真藏着啥鬼门?” 这话,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宋思媛摇了摇头:“目前还无法确定,咱们接触到的东西只是民俗传说,我们连魂雾是生物还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现在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尸油中的东西可以克制魂雾,让他们短暂失效,让我们能看到万眼窟山。” “至于其他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只能等去了地窟附近再考虑!” 第五百零三章:祭辞新解 宋思媛顿了顿,重新拿起唐宝官补全的飨魂祭辞,铺在桌子上展示给众人: 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故川嶙峋,山崩地摧,武丁开道,剑阁峥嵘。 山有老神,地开鬼门,若有死者,先拜阳皇,遗吾肉身,祭以六畜,叩谢再拜,勿慌勿忙。 千手佛陀,石眼道长,碧霄泉台,观海目桑,姮娥逐日,太阴无常,魂气悚聚,森罗万象。 时来气转,魂宫复现,福伏祸倚,吉凶无定,土伯九约,玄角狺狺,参目虎首,其身若牛。 魂兮魄兮,勿见冥王,慎务归来,恐迎害灾,见了冥王,十魂九死,莫牵无挂,身归幽台。 祭文总共不过两百字,宋思媛从拿到手里,就一直在琢磨祭文是什么意思,看到现在,却还不知道里面到底蕴藏什么秘密,如今联合秦岭老神的传说和楚地的一部分神明,有些字眼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 她指着祭文前面的几句话,眼前一亮:“你们看,从巍巍汉唐到祀以国殇,这十六个字指的应该是祭辞的引子,意思是先引出魂宫的历史,同时国殇一词也代表了为国殉难的战士,大概的意思是魂宫中,殉了数万万为国死亡的魂魄,要是意义再扩大,就到了天下魂灵归处。” “再后面,是故川嶙峋到剑阁峥嵘,看似是形容秦岭险峻危险,实际上也是指明了魂宫的大致范围。” 随后,宋思媛拿出秦岭舆图,指着陈仓道与褒斜道解释起她的看法:“当今秦岭古道只有六条不假,在远古时期却只开了陈仓道,这也是为何陈仓道会有禹夏故道的说法。” “至于五丁开山!” 她拿起自己的笔记翻到新的一页说道:“那就已经算是明指方位了,先秦时期,古蜀国五丁开山打通蜀道,而后秦国借由褒斜道进入金牛道,一举灭了古蜀国,实际上应该是五丁开山,只是为隐藏其意义改写成了武丁,这个词语,古意思为兵者或者习武人,很容易理解到其他方面。” “虽然祭语没提到魂宫的位置,但是进过这一番提示,我们已经知道魂宫位于陈仓道与褒斜道之间,这十六个字的意思,是不是一下子明朗起来了。” “宋千金,那后面咋解释,您再给掰扯几句。”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总算跟她又说了几句话,心里高兴得不行。 “之前,我也看到秦岭的神话故事,无非是龙脉之地,要不然金牛开道这些,直到听你们说起秦岭老神我才幡然警醒。” 宋思媛拿起竹竿子,指着秦岭中的窟山区域:“从山有老神再到先拜阳皇,这十六个字里有老神、有鬼门、有死者、有阳皇,加起来的意思应该就是秦岭老神守护着鬼门,一旦有死者进入东昆仑地门,就要先拜谒阳皇,阳自古就是太阳,东升西落,阳皇就是东方的皇者。” “再之后的遗吾肉身到勿慌勿忙,就是唐老伯所说的祭祀礼。” 语毕,她眼神大放光彩:“这么一来,唐老伯祖上传下来进入窟山的法子,其实就来源于这些古辞谶语,只是随着千年时间过去,后人越来越不懂这些古辞的意思,以至于到最后完全成了天书般的祭祀文。” “照你的意思,前面的祭辞点明了魂宫的来历、窟山位置、关于窟山的传说以及进入窟山的法子,那后面的千手佛陀、石眼道长又是些什么东西,他们该不会也是什么神灵吧。” 徐侠客看向祭辞,眼中对后面几句的描述分外好奇,那里面提起的什么姮娥、太阴什么的,他知道是古时候的嫦娥,却不清楚这种字眼出现在祭辞,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关于他的疑问,宋思媛也只能瘪嘴摇摇头:“这些,我暂时还不太明白,但是根据祭辞和现实对应的篇幅,后面几十句话描述的东西,应该是寻找到魂宫必须经历的某些记号或痕迹,直到魂宫复现这四个字出现,描述的才变成魂宫里的恐怖场景。” 她顿了顿,想打消众人的疑虑:“你们可以这样想,现在确实没什么头绪,但只要进入窟山了,必定可以循着线索往前走,我们知道祭文是路径,难道还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要我说,还得是宋千金有文化,我们找出来的传说都不明白讲的是啥,叫你一下子给说明白了。”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夸赞,斜眼白了他一眼:“先别急着夸,等到地窟附近再说吧。” 岳观潮见宋千金不理他,朝众人说道:“对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还看见赶尸的了,本来我也没啥想法,回来的时候跟在这些道人后面,也竖起耳朵听了几嘴,听他们说是去附近的地窟洞葬,我一想,附近只有窟山洞窟多,还寻思着是不是也是来凿墓的。” “不管怎么样,今晚上我得去义庄看看。” 第五百零四章:赶尸密谈 “我总感觉,这任孔雀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这娘们敢亲自把赶尸的找来,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岳观潮打定主意要去义庄探探情况,众人也都不拦着,阳泉驿如此奇怪,越是清楚来路就越容易防备,他们回来时已经是下午,等众人收拾完院子又点了东西填进五脏庙,天边橘红渐渐消失。 阳泉驿的夜晚,来临了。 此刻,天青如墨,山风湿冷。 各处的土拱台被护院点亮火把,原本在驿站里走动的客人,出门在外也都不想惹事生非,循着灯火返回院子,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走几十里才是汉县古城,可以说是子午道尽头唯一的落脚地,也难怪店大欺客到这个地步。 不过一盏茶功夫,只见行道稀疏,院落亮起烛光。 岳观潮趴在阁楼窗户上,紧紧盯着巡逻的护院,这些陕地男人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应该全都是练家子,拿起棍棒列队行走,比那县衙里的官兵还威风。 一个时辰,他摸清楚护院巡逻的节奏,悄悄跳上院墙,利用灯火产生的阴影,不断在棋盘院落间跳跃。 根据老瞎的描述,驿站这种迎来送往的的机构,本身就附带得有义庄的功能,只是阳泉驿是大驿,不可能专门用来停靠尸体,就在驿站的西北角另外开辟出院子,专门用来停灵待葬。 岳观潮出了院子一路往西北方向跑去,怕护院的发现他白白招惹是非,走动时都不敢发出声音,像是野猫般垫脚走动,几百米的距离,算起来竟然走了一炷香时间。 到了西北角院子,可见直角院墙又朝内砌成方形院落,只开一进一出东南两门,雪白院墙扇满灰瓦,正门漆黑施墨,上书阳泉义庄几个大字。 他来到城墙与院墙背后的隔巷,攀着木头杂物上了院墙,幸亏义庄是停灵之地,寻常护院知道这里尸体多,也不愿意过来巡查,为尊重死者,很少照得灯火通明,只有几盏油灯点亮正堂,窗花隐约透出昏黄亮光。 岳观潮正好借着黑暗行走到屋檐,悄悄趴在屋顶,他特地找了偏堂,静悄悄掀开瓦片,等渐渐适应了浑浊光芒,屋里人的密谋渐渐清晰入耳。 “这次,我们受任老板儿所托,把这些死人秧秧赶进鬼门关,到底是耍哪一样!” “莫打听那么多,按她的要求干就是了,反正她也不少给赏钱,看在钱里份儿上,管她龟儿子去辣里耍啥子,咱们出来行走江湖,不该打听的东西白瞎猜,就是知道了也容易短命,懂不懂。” “我看她也是个蛊民,为啥子叫我们替她跑这一趟,别是找个替死鬼儿呢吧。” “……” 岳观潮仔细听着义庄堂里的几个道人密谋的话,听他们话语口音,应该是川湘交界的土族蛊民,心中猜测果然成真了。 按照这些道人的话,这些尸体要被赶往鬼门关,秦岭深山里的鬼门关除了地窟附近,估计也没别的地方了,由此,至少可以猜出两点线索: “一,任孔雀也知道秦岭鬼门,同时必然也清楚东昆仑地门的鬼神传说;二,她让这些人把尸体送进去,一定不是吃饱了撑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岳观潮心中嘀咕片刻,对任孔雀多了一丝好奇,这厉害娘们如果不是对魂宫宝感兴趣,就一定是对魂宫其他东西有所求。 “谁在听墙根?” “小心隔墙有耳,看镖~” “唰唰~簌簌~~” 岳观潮本想继续偷听,远处洪亮吼声响彻耳畔,身下立马响起簌簌颤音。 他低头一看,几个明晃晃的飞镖朝缺口袭来! 前有护院,后有飞镖,岳观潮立马闪身躲开,沿着最外层的院墙逃走。 这些道人怕自己计划外漏,不可能站在原地等待,跟着护院拿起火把沿着院墙四处寻找,好在岳观潮功夫还不错,大步流星在黑暗中潜伏躲避,这些人除了拿着火把能照明,竟像无头苍蝇一样毫无收获。 “怎么没得人影,我刚才明明见到是个汉子,别道是闯鬼喽!” 这年少女子打着火把,不断朝四周缭绕,愣是没看见一点人影。 “哎呦,是不是看走了眼噻,莫不是走房檐的猫儿狗儿,胆子那么小还出来赶尸,幺妹,你走江湖楞莫多年,是人是鬼都看不清,心里都没点哈数嗦。” “你莫要跟我扯把子,你才没得哈数,你个瓜皮儿。” 这三个道人正吵闹时,那一队护院已经跟他们汇合,三人把情况一说清楚,这些护院拱手道:“你们放心,汉县最近不太平,想是闹了贼,我们马上搜院子。” 这些护院汉子可能是找得着急了,见什么人影都没有,吹起脖子里的牛角,这声音传扬到远处时,已经见各处护院点着火把朝内巡查。 岳观潮边跑边躲藏,眼看火把圈越来越小,这是明显要包他饺子啊,再这样下去三头六臂也跑不出去,他停在阴影处看向附近,别处院子都亮着灯火,唯有驿站掌柜那高屋子没动火星儿。 他眼见护院渐渐汇合到驿站中街,也由不得细想,踏着墙砖屋檐掀开方窗滚进去。 不过前后脚功夫,就见那护院咯噔跑过! “呼!” “总算躲过去了。” 岳观潮长呼一口气,抹了把汗珠子,心口怦怦跳动,这才松了精神。 “淫贼,敢闯你姑奶奶的房间,看刀!” 第五百零五章:闺房杀贼 岳观潮本以为是劫后余生,本想到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话语间,一把明晃晃弯月刀飞来。 那弯月刀若数寸长匕首,如银白弯月握在人手,锋刃耍得好似流光,簌簌飞快朝着他身上刺过来。 黑暗中,岳观潮借着月光,将将看清那人的样貌,消瘦婀娜的五官侧颜,明显是个女子,这个时间段还在掌柜楼里的,怕也只有任孔雀一个人。 “仙姑,手下留情,我不是故意要翻进来的!” 岳观潮不见烛火,也没办法使出全力,也只得在黑暗中不断闪躲,免得被弯月刀割伤,他身手确实不错,但还不至于能强到摸黑对打。 任孔雀瞅准了他这点,根本不给他看清刀刃的机会,拿着匕首旋腾翻身,若陀螺般朝他剌出数刀,次次都往他脚腕、手腕、胳膊肘刺杀,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至于要他的命,但挑断手筋脚筋的心思,肯定是足了。 眼见任孔雀扬着匕首往他胯下刺去,岳观潮心里猛地一惊,万一真叫她得手了,那这辈子就要断子绝孙,他瞅准时机拿起烛台挡住刀刃,反手抓住她手腕,一胳膊扔出老远。 “淫贼,在我屋头还想猖狂,姑来来不废了你,这些年都白混喽!” 任孔雀个性要强,见岳观潮强于她,反而激起胜负心,胳膊支起匕首就要再杀一回合。 “我知道你想进鬼门,但是你的方法明显是送死,我有法子。” 此话一出,他拿起手中火折子,把手中烛台点燃。 黑暗中骤然亮起烛火,二人眼前短暂炫光,渐渐看清对方。 岳观潮看向周围,房间不算太大,正中间放着一套拔步床,左右各有柜匣桌台,纱帐遮住床榻,靠近门口的矮桌放起铜镜梳妆奁,火墙烧得正旺,热气弥漫中带着蛊民身上特有的花草药香。 很明显,这是她的卧室。 岳观潮心下一想,总算明白任孔雀为啥下死手了,看妆奁上的东西,大概是她在正梳头时发现有贼人攀上窗户,情急之下没法点烛,只能拿起匕首防身。 要是他,他肯定也得下死手! “是你!” 任孔雀惊吓之下,根本不知道那人身份,这会儿见了光亮,总算看清了贼人是谁。 这人,分明是早上刚刚才看过! 此刻,岳观潮心口扣子被割开了线,健壮胸膛露了小半,麦肤在烛火下明晃晃闪着光,任孔雀见此一幕,发觉自己披头散发,吓得赶紧去翻斗笠。 “都已经看过你的脸了,至于藏着掖着吗!” 岳观潮还以为她脸上是故意划了刀疤守寡,怕坏了名节才不让人看见,借着烛火看向她,只觉得不愧是落花洞女。 任孔雀本身就是川湘交界女子,鹅蛋脸水润白皙,好似新剥鸡蛋浸透水灵,漆黑柳叶眉之下,瞳仁晶莹油亮,眼睛黑白分明,翘鼻更是线条流畅如玉粽,配上薄而油润的樱桃口,面目可谓倔强又犀利。 看久了,更能感觉她妩媚带着英气,哪怕眼角有些许皱纹,也只是压下了明艳浮气,身上更添潇洒英气,他总算明白,任孔雀为啥要遮住脸,拿着这张脸开驿站,别人开以为是夫妻黑店呢。 看来,小柄确实没骗人,落花洞女妩媚明艳,聪慧伶俐,哪个人看了也离不开眼睛。 “你看够了没有,再敢盯着我看,我挖了你眼珠子。” 任孔雀赶紧盘起头发,拿起斗笠遮住口鼻,他们亮灯的这会儿功夫,楼阁外响起咯噔走动,窗外适时穿进护院声音:“当家的,方才有个小贼在义庄偷听,叫我们给发现了,好一通找没了影子,身手还算不错,您这楼里没事吧。” 说完,她眼神一示意,岳观潮赶紧躲进里侧,消去烛火上的黑影。 “我们看您开了灯,那小贼不是进了您这楼里吧,要不要进去搜查一番,也好安您的心。” 这话,叫任孔雀紧张起来,要是真叫这些护院搜出岳观潮,那她这名节可就没有了,她全靠亡夫遗孀的身份压场子,可不能叫别人坏了她大事,索性拽起妆奁上的银叶子扔出窗户。 众人只见一道银光从窗户飞出,嗖嗖刺进老树皮,入木几分可见威力:“我的武功,难道还对付不了毛贼,或许是飞走了,你们按老规矩巡院。” “是!” 等护院们彻底走了,她才放下慌乱,走到岳观潮身边:“原来是你,你去义庄做什么?” “大姐,去义庄纯属好奇,只是没想到你也想去鬼门关,你放心我还没听多少,就被护院给发现了,没坏你大事。” 岳观潮赶紧表明态度,谁知道任孔雀怕他泄露了秘密,会发什么疯! 第五百零六章:请夫魂 “你方才的话,是哪个意思,你楞么知道我里法子没得用!” 岳观潮看得出来,任孔雀对进鬼门关很看重,刚才第一次听说她的法子没用,就要已经把慌张显在脸上,这会儿护院离开,肯定会问清楚。 “你进的鬼门关,是在陈仓道褒斜道之间,位于地窟附近,是不是?” 岳观潮话音未落,任孔雀点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 “那就对了,去鬼门关需要特定的仪式,光是让死人去鬼门是没用的。” 刚才他在义庄院子,也听了这些道人的交谈,多半只是赶尸用的,至于怎么进鬼门他们也不知道,甚至他们只是任孔雀雇来的帮手,连亲朋好友都算不上。 “我不信,祭完东皇我不可能进不去,这是老瞎说的法子,不可能不对。” 果然是老瞎说的,岳观潮摆了摆手:“老瞎去过鬼门吗?” “没得,这老头儿说话颠三倒四,我只能记住个大概,听说只有死人才能进鬼门。” 任孔雀提起这一点,心虚忐忑已经显示在眼中,要不是心急情切,她这样的人不可能这么莽撞就动手。 “这就对了,我们的人里有进过鬼门的老头,他还从鬼门出来了,按照他的法子进出,指定没问题!” 岳观潮的话叫任孔雀眼中燃起新希望,眼神好奇看向他:“原来你们是土夫子,怪不得贼头贼脑,满肚子坏水。” “大姐,这可不兴说,那你又去鬼门做什么?不是为了财宝难道去上坟!” 岳观潮的话,让任孔雀意识到两方人都有着其他目的,她叹了口气:“迫不得已,跟我下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下去?” 岳观潮眼神变得疑惑,下面应该是客栈正堂,那可是吃饭的地方。 任孔雀说完,推开门带着他出了房间,走到走廊尽头时,可见圆拱壁龛中坐着一尊木雕的狐仙神像,狐头人身、彩绸花衣,手中掐起法印抱住法器。 那狐狸眼如人眼有白有黑,诡谲神秘,药草扑香,冥冥中与她身上的味道竟有点相似。 “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莫管。” 任孔雀扭动旁边的灯盏,神龛朝后轰隆几声,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缺口,打着烛火看过去,里面是一扇锁着的门。 她拿起钥匙打开屋门,二人走进向下的楼梯,等下到尽头,这里明显是掌柜楼地下的暗房,没了火墙升温,跟冰窖似的冷得出奇。 在他们不远处,垒砌三口石井,那里面哗啦作响,呼呼冒着冷风,这里的寒冷有大部分原因是井口冒出的湿冷寒气。 井口旁,停着一口大棺材,岳观潮见房子下有死人棺材,心中忐忑起来,这大姐不会是想毁尸灭迹吧,想起这一点,岳观潮有点后悔自己就这么下来,手里只有个烛台,想防身都找不到东西。 任孔雀心思玲珑通透,看出他眼里的担心,摆了摆手:“你放心,这棺材里装着的是志哥,也就是我的先夫,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驿站老板好像死了十年了?他的遗体还能保存吗?” 任孔雀听完这话,就知道他已经打听过自己,面露不悦反驳道:“志哥没死,只是把人气给丢了,暂时醒不过来,我为了接下驿站杂事,才说他已经死了。” “不信你看。” 任孔雀拉着他推开棺材,里面的遗体是个方脸宽额的陕地男人,个头跟岳观潮相差不大,身子套着洁白汗衫,精壮身子撑出轮廓,整体没有腐烂也没有味道,可能是躺的时间长了,略略苍白露出红血丝。 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尸体,不可能面色还红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岳观潮亲眼见尸体完好,心里也泛起嘀咕,驿站老板到底是死是活? 他走进这男人棺材边,拔了一根头发送到鼻尖,发丝仅仅有轻微动静,可见虽有鼻息,已经到了微弱的地步,知道他不是死人,这才松开了一口气。 “他既然没死,你为啥不找大夫给他看看,这十来年不醒也不是办法啊!” 任孔雀叹了口气,脸色颇为无奈说道:“没用,看事儿的说我是落花洞女,志哥是被洞神给打走了气运,只要把气运给找回来他就能恢复正常,我这些年一直都用米糊混着药草喂养他,老瞎说逝去的魂魄会先去昆仑地门报道,他的气运要是不在身上,肯定就在地门。” “所以,你想利用尸体打开地门,就是想……” 任孔雀眼色温情抚了下尸体的脸,转过身眼神坚定起来:“是,去地门请夫魂!” 第五百零七章:幽都土伯 果然不错,岳观潮早就猜到任孔雀不会无缘无故去鬼门,亲耳听她说起这种打算,心中除了佩服只剩下担心。 他和老瞎喝酒的时候,这老瘸子也提起过鬼门,只知道秦岭老神管理天下气运,见任孔雀又提起气运,不免好奇气运到底是什么。 “任大姐,气运到底是个啥东西,我听老瞎也提起过,魂和魄咱多少也明白,气运这玩意儿,多少有点不清楚,您给解释解释。” 任孔雀看向岳观潮,单眼皮下瞳仁晶亮脸色诚恳,一看就不是什么邪恶之人,她指着尸体说道:“我来自川湘交界,那里在春秋先秦时期属于古楚国土,既然你和老瞎聊过,想必也知道楚人尚巫,以天地自然、山川河泽为神。” 此后,哪怕古楚国灭掉,古楚先民的巫祭信仰文化也没有消退,被三楚之地的先民传承下来,在各朝人口迁移中,这些巫祭信仰逐渐分化到其他地区,甚至更远的北方。 在古楚人的信仰中,楚民死去会产生魂、魄、气三种虚态灵体,其中魂将会飘往天界,魄留在人间继续转世,气运则是回到幽都,待转世成功,魂就会重新回到人体,这其中,只有气运回到人体时,不再是原来的东西。 气运不是人的运气、也不是内功、内气这类东西,如果非要做类比的话,类似于汉地的“宿命”一词,指的是生来就注定的命运,也是由前因注定的结果。 一个人集合万人气运可做草莽,集合百万人气运可做诸侯,若集合千万人气运,那就能做一国之君,可以说,气运决定了古楚先民一辈子的功过结果、业债恩仇、官职财富,等气运走完人的一生,人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之后,古楚先民的灵魂会带着气运进入幽都,去那里叙功记过,平准赏罚,等魂魄归位,就会带着全新的气运开始新的一生。 岳观潮听着她的描述,与秦岭老神的描述已经十分相似:“秦岭老神所掌握的鬼门,其实就是幽都?” 任孔雀默默点点头:“确实,先有地门再有幽都后有鬼门,不论怎么描述它,这些地方都是流转魂灵气运之地,东皇太一也好,东华帝君也罢,又或者是远古时代的东王公亦或秦岭老神,无论他们是谁,地门始终是被他们守护着,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论他们是谁,我要找的就是他们!” 岳观潮看向任孔雀,这一刻她的眼色无比坚定,他不由得问出心里那句话:“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她转头看向别处,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衰弱:“害怕,怎么不害怕,传闻去了幽都十魂九死,我只有一条命,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可是我已经等了十年,若继续等下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志哥的身体已经在溃烂,再等下去他就回不来了。” “幽都十魂九死!” 岳观潮听她提起这个字眼,心中咯噔异响,祭辞中确实有幽台这样的字眼,看来连祭辞都是参考了古楚巫民的传说,任孔雀发觉他眼神很奇怪,神叨叨问道:“你知道幽都?” 到了这一步双方很有可能同去窟山,既然双方都不是为了财宝,那就完全不担心会是竞争关系,岳观潮朝他点头示意:“确实,进入窟山的祭文中有关于幽都的篇幅,你知不知道土伯是啥?” “土伯?” 任孔雀也没想到岳观潮会提起这种东西,她晶亮的眼神首次显出恐惧情绪,等她压下这股异常思绪,这才解释起土伯的来历。 在古楚先民的世界观中,幽都是魂灵归还气运的地方,那是一片完全没有任何色彩的地方,永远沉浸在漆黑混沌的世界。 土伯,即是徘徊在漆黑中的凶恶之兽! 传闻它长着牛的身体老虎的头颅、三只眼精光四射,九条尾巴如同长蛇各自伸展,角尖爪利比人还要高大,最善于屠戮进入幽都的活物,一旦被它缠上必定没命,因为捕杀活物太多,爪子上总是鲜血淋漓。 岳观潮呢喃自语,把祭辞的后面几句完全说通了,只剩中间的部分尚且什么都不知道,他看向任孔雀猜测道: “土伯九约,玄角狺狺,参目虎首,其身若牛……这就对了,土伯镇守着幽都,幽都中住着冥王,那冥王指的就是秦岭老神,所谓的守护其实更像是镇守?” 第五百零八章:地门古人 岳观潮见自己蒙对了,心中随即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是镇守,秦岭老神到底在镇守哪路大神儿,又或是说哪路大神那么重要,需要秦岭老神这个级别的东西镇守在哪里!” 任孔雀叹了口气,明显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我就不晓得了,古楚先民的时代距离现在太过遥远,巫祭文化也被神祀文化取代,有很多传说都轶失在各个朝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连秦岭老神都没人记得了,他镇守的人是谁,谁能知道是哪个!” “也是!” 他们说话的功夫,任孔雀已经带着他回到走廊,她见岳观潮要跟进去,立马伸手拦在门框外:“我跟你啰嗦楞么多,还不知道你们去鬼门作甚,看你一脸正气未必就是土夫子。” “任大姐,我们去鬼门肯定不是为了财宝,是要请回先人骸骨,可以说跟你的目的差不多。” 岳观潮说完,任孔雀眼中的警惕渐渐放松,他们要是贪图财宝的货色,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恶事,既然是请先人骸骨也算诚心正直,不算心术不正之辈,她反倒能放心与之相处。 “你,不许再进我哩屋头,等夜晚子时护院会去换班,你那个时候潜回去就好,不要叫别人发现你来了这里,免得招惹是非,听清楚了嗦?” 岳观潮听着任孔雀厉声厉色的话,只得在走廊里又待了几个时辰,等子时护院换班之际,隐在黑暗中悄悄潜回院子。 一入东厢房,烛火还没熄灭,徐侠客和唐大阳正坐在小炕桌上喝酒,岳二炮睡得呼哧咔嚓口水直流。 “岳兄,额们还以为你被捉住咧,你咋这时候才回来?” 徐侠客和唐大阳从岳观潮出去以后,就一直关注着外面,这段时间又见护院吆五喝六朝驿站中心聚集,还以为他早就被驿站给抓住了,眼见岳观潮回来,总算放下要去赎他的念头,忍不住又调侃几句。 “我是谁,我能让他们抓住吗?护院的汉子连我的脸都没看着,但是,他们没抓住我,倒是叫任孔雀给得了手。” 此话一出,两个人哈哈大笑,哧溜一口喝进小酒:“你让任孔雀望见咧,那可真是啥都不是咧,整个驿站都是人家的,你这身上溜着扣子,还有一股子药草香,不会是以色相许,求人家放你回来的吧!” 岳观潮早知道徐侠客是啥意思,夺过酒杯哧溜进嘴里:“等明天,你们就知道咧,今天啥都甭社,我让你们笑个够~” 这一夜,几人喝到半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等翌日大早,徐侠客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跟宋思媛又说起昨晚上的事情,越描越黑的话一说出来,她难免又是一上午不理岳观潮。 接近中午时,孔孔雀这才姗姗来迟,只不过,这一次她把面纱掀开了。 “幺妹,忙着咧!” 宋思媛仔细打量任孔雀,看到这大姐长得那么漂亮,回头又狠狠剜了一眼岳观潮。 客栈老板到了,岳青山和孙大乔肯定得出来待客,他们往正堂那么一坐,还以为是岳观潮昨晚上被抓包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老辈子(老人家),你们要去滴山湾湾,算上我一个嗦!” 此话一出岳青山看向岳观潮,见他朝众人点点头,这才拱手说道:“任老板,你要去我们也不拦着,但是这里头的危险你要提前知道。” 任孔雀看向众人,眼神停留在宋思媛身上:“你放心,昨个我这弟兄给我说了窟山的危险,我自己去窟山也是为了请夫魂,后果自负的道理我还是懂得滴,再一个,这个地方是古楚人的幽都,我对三楚文化还算了解,说不定还能帮到你们。” 说完,这老大姐顿了顿,语气诚恳说道:“你们放心,我任孔雀脾气是火爆,但不是个黑白不分滴女子,大家伙去幽都互相作伴,也比别个单打独斗要安全一点,我和这弟兄不打不相识,幸亏他身手好,要不然我这匕首就要了他的命,误会解释清楚,比窝在心里要舒坦。” 任孔雀的这话说是给众人听,实际上却是故意解释给宋思媛,她见岳观潮无事发生,脸色终于好了一点:“那行,任大姐,我们今天再休整半天,明天就出发了,你要是走了,你的驿站怎么办?” 这是个大问题,任孔雀跟他们去了窟山,这么大的驿站谁来看顾都是个问题。 “你们放心,我不在驿站的时候,都是掌柜的来看顾摊子,他跟着我十来年了,我信得过他。” 任孔雀连看顾驿站这事都已经打点妥当,这是铁了心要进窟山,众人又休憩半日,第二天赶着天青从阳泉驿上路。 阳泉驿位于汉中盆地,这里有不少古城,尚且有数十万百姓在定居,有了任孔雀的人脉,他们的马车鲜少被过往古城盘查,一路畅通上了褒斜道,辗转百里山道,终于抵达武圣驿。 等众人再次下马车,已经是武圣驿城楼上,宋思媛倚着垛口看向前方,云海翻腾下,万眼地窟如蜂巢若隐如现! …… 第五百零九章:陕川剿匪 褒斜道、武圣驿、城门楼前 武圣驿、凤凰驿和阳泉驿属于秦岭大驿,屋舍院落不计其数,只是它们的命运却完全不同,阳泉驿千年来依旧作为休憩驿站经营,他们眼前的武圣驿却已经落败得不成样子。 众人站在门楼上朝后观察,武圣驿建在山体拐出的平坡上,如梯田般垒砌山腰,门楼如城关,进了驿站可见无数嵌套院落,里面的房屋多数都已经断梁缺瓦,夯土院墙满是蛛网裂纹,各处杂草高大茂密,孩子走进去甚至要没过头顶。 劲风吹过,窗台瓦砾掉渣落砖,黑漆窗户残留无数黑孔,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密集戳了很多孔洞。 任孔雀察觉到众人在看那些奇怪院墙,拿起弯月刀指着孔洞说道:“这些孔洞洞是子弹滴痕迹!” “弹痕,这里曾经发生过枪战!” 宋思媛眼前一亮,这些孔洞已经风化,周围保留着淡淡的黢黑颜色,可见是枪药火弹留下的痕迹。 “对头,十年前武圣驿还能住人,后来发生了枪战,有人见破瓦房里飘闪闪,这里就彻底废喽!” “任大姐,你说的不会是陕川剿匪吧!” 唐大阳听她提起枪战,立马猜到是怎么回事,任孔雀朝众人颔首默认:“对头,就是十年前的陕川联合剿匪~当时,前朝退位各省自治,谁家的娃儿谁家打,汉中这个地方位于陕川边边脚,哪个天王老子都不想管,才不过几年,山窝窝里头就闹起土匪……” 汉中位于秦岭腹地,群岭包围,封闭难进,出山入山只有几条古道可走,正好适合土匪占山盘踞,几十伙土匪拉起虎皮做大旗,做起附近山头的山大王。 一开始他们只是小打小闹,干点聚众喝酒闹事、打劫过往商队、敲诈当地百姓这样不痛不痒的事,直到这些土匪头子发现可以封闭古道要过路费,他们这才开始招兵买马,扩充枪弹,几乎把所有商贸古道完全占据。 汉县官府多次派人交涉,这种地方的官员人微言轻,说句狠话都找不来一个兵听他的,当然也就没啥威胁力,再说了,人家土匪都落草为寇了,谁还听官老爷摆龙门阵,最多给个面子,不拦官府的驿信邮件! 从此以后,从关中到川蜀的所有商贩,不管是多大的生意,都得交点过路费才能安稳过关,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走另外两条更远的古道,一来一回又得一个月。 时间就是金钱,这些商贩旅人已经走了一半的古道,怎么可能再退回去换道,哪怕再不愿意,也得忍着恶心把孝敬钱送上。 这些钱,一部分进了匪头子的腰包,另外一部分全被土匪喽啰们给分了,穷苦人乍富,自然肆意挥霍,喝酒赌钱打麻将,抽烟花酒逛窑子,出手阔绰到吃碗凉粉都要给两碗钱。 穷山恶水出刁民,汉县百姓见自己累死累活干半年,还没被人亮几下枪把子来钱快,也起了加入匪帮的心思,闹到最后,百姓非但不以当土匪为耻,还反以此为荣,家里有青壮年汉子,都要互相介绍去做土匪。 对此,这些百姓也不方便明说,只说家里人去外边“打生意”去了。 一年到头,这些土匪娃子挂着腰刀,带着匪头子分的几百大洋下山跟家人团聚,家家户户都杀猪宰羊庆祝新年,若有谁家的娃子除夕都不回来,那指定是被扯秧子死在外面了。 这种全民皆匪的风气盛行汉中,以至于官府想管都管不成了,谁家的亲戚没有个山上讨生活的,互相遮掩之下,任何人只要想剿匪都要百般掣肘,最后不了了之。 后来,京城新任了陕川总督来这里,他们为西京政绩要打通川蜀古道,第一个要动的就是这些土匪。 对待这些土匪,官府的态度一贯是“能剿尽剿,不剿则抚”,他们为尽快解决古道驿路的问题,给几个匪头子修书招抚,只要他们愿意下山,就让他们做团练新营的军官,要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被围剿殆尽。 招抚公文一出,这些土匪人心惶惶,心思各异,有的已经过烦刀口舔血的日子,想下山洗白上岸,但是有的恶匪身染几百条性命,早就被仇家记了名,怕仇家寻仇肯定不愿意下山,既然各怀心思,肯定也说不到一起去。 各大山头当家匪头子又经历几次火拼,十几号山旗逐渐合并为几个大匪寨。 这些匪寨尽管再强硬耍横,最终还是接受了招安!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也明白能成事是因为天下初定,官府没腾出手收拾他们,这种不义之财赚多了不得好死,既然都是有家有口的,能下山成团练营兵,总比当朝不保夕的土匪强多了。 此后,匪头们修书一封,正式给官府递交了降书,陕川主政的官员觉得需要有个仪式,就提议他们在武圣驿拜过关二爷后,再金盆洗手下山。 第五百一十章:金盆洗手 这主意是不错,只是,这些土匪万万没想到这是官府的诱敌毒计,到了这里就相当于入了鬼门关,去了鸿门宴! 当日,群匪毕集,众匪徒托举供香,祭拜起官二爷。 还没等众匪缴械完成,附近山头埋伏的官兵就已经提前开火,这些土匪措手不及,死的死散的散,全都作鸟兽散乱入云谷栈道,剩下没缴枪的老匪知道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盘踞在武圣驿跟官兵枪战几天,最后被全部缴灭。 这些弹孔,就是那些土匪和官兵火拼留下的枪战痕迹。 听说剿匪完成那几天,山坡附近尸横遍野、脑袋堆摞、肝脏涂地,连河谷里的水都是鲜红的,岸边不知多少野狼扒着水流吃腐尸,有些土匪的家人惧怕官府找麻烦,连为他们收尸都不敢,只得让他们烂在山里做孤魂野鬼。 等半年后过了冬,山湾湾里的腐臭味才彻底消散,即便如此,也留下了数不清的骷髅。 也正因为这件事,汉县附近的十几个古城,都谎称家中有亲人失踪,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五弊三缺的男娃子,保不齐就是侥幸没被打死的流匪! 这出往事说完,宋思媛再看向这些破败的瓦房屋舍,只觉得附近有着数不清的游荡魂魄。 “说到底,这个地方就不是啥吉地!” 孙大乔拿起罗盘,回过头看向远处云海,云谷栈道过桥穿窟,形如宝剑通彻远处,万千洞窟鬼斧神工排布山峰,只是因为山峰间云雾太浓厚,大多看不真切,若再加上雾气里若有若无的虚影,就更看得人头皮发麻,不自觉打冷颤。 他摇头晃脑解释道:“藏风纳气为吉,你们看洞窟上方的云雾,比其它山峰流动的快,这就是典型的恶山恶水,洞窟里应该确实跟唐老哥说的一样,是与某些地方相通的,这就好比过堂巷道,一旦有风必定呼啸做响,气流扰动云雾,如同河面般荡漾波澜。” “唐老哥,这些云雾那么深,我们祭祀了六畜,也没法子看清方向吧,怎么确定地窟入口?” 岳青山不听这些人瞎扯,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唐宝官仔细感受山道吹来的风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祭祀六畜需要吉时吉日,要是老头子没记错,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对吧?” 万年历这东西,孙大乔一直都带在身上,他翻动包袱,翻阅已经破皮卷边的万年历,戴起老花镜瞅着日期朝众人点点头:“嘿呦神了,今儿确实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腊月三十,唐老哥,这日期也要把得那么严实吗!” 众人都以为随便什么日子都行,见连日子都有讲究不免看向唐宝官,想看看他怎么解释。 唐老头咳嗽几声,解释起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唐岭寨民祭祀祖先时,需要在新旧年之交前后几天,这两天窟山附近的云雾会散去,等祭祀完六畜,按照神灵的指引就可以进入窟山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别的时候即便祭祀了东西,也看不见神灵的指示。” 唐宝官说完这句话,叫众人都听得云里雾气,岳观潮看向宋思媛:“你相信腊月三十这一天,会出现神迹吗?” 他们已经来到云谷栈道尽头,宋思媛决定先暂时放下仇怨原谅他:“不一定是神迹,也有可能是时令变化,你们难道忘了秦岭是南北分界线?我们从秦岭北麓过来的时候,山峰灌木多是顶戴积雪,现在已经属于南麓,你看看这里还有积雪吗?” 经宋思媛的提醒,岳观潮观察周围,南麓植被非但不稀疏,反而还茂密青翠起来,连河道都没了冰凌,就好像还在深秋初冬。 她拿起秦岭舆图,指着武圣驿解释道:“这就对了,秦岭阻挡了冷气南下,使得北麓霜降冰寒、南麓湿润常青,川蜀盆地更是终年不见雪花,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正好位于褒斜道中心略偏向于北麓。” 宋思媛说完拿起笔记盖住北麓:“湿重冷气经过山峦屏障的重重减弱,到了这里就会化为湿润雾气消散不去,又遇上互相贯通的洞窟,很容易在风洞虹吸下聚敛雾气,就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洞窟万千、云雾遮罩的诡异景象。”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本来就堪比鬼神之力,古人害怕自然之力,才会创造出很多莫须有的神灵来祭拜,本质上是希望能掌控自然,指导生产。” “那吉日之后地窟周围就没云雾了,这怎么说?” 对于岳观潮的疑问,宋思媛明显早就料到了,拿起望远镜解释道:“至于唐老伯说的吉日吉时,应该是大寒、小寒、霜降、谷雨这样的时令节气,实际上它们代表的是天气和环境的变化。” “古人以前没有准确的测量工具,就是用这些千百年产生的时令经验来指导农业生产,腊月已到冬至,大小寒正来临,北方的气温达到最低最冷,过境南麓的寒气也会增大,一旦温度降低到冰点以下,雾气很容易化为冰屑白霜,地窟周围的雾气必然消失。” 第五百一十一章:关帝庙 宋思媛这番话有着诸多名词,岳观潮在心里仔细琢磨几番,深秋多雾必下霜的道理,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甭管咋说,咱们今天是没法子举行祭祀礼了,不妨下去把关帝庙收拾出来,等晚上好歇歇脚。” 岳青山话音未落,二炮赶紧补话说道:“去里面的房间不行吗?关帝庙也太冷了吧。” “小伙子,年久失修的屋头轻易住不得人噻,这些地方剿匪时都没得清理,说不定屋头全是冤死的死人骨头,你还要去住嗦。” 岳二炮看向窗柩旁的弹孔,想起里面有骷髅等着他,渗得头皮发麻,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那还是别住了晦气,晦气!” “额看关帝庙就不错,把前后门一关能遮风挡雨,奏是舒服一点,山里头温度湿冷,且不好受嗫。” 他们说话的功夫,众人已经从城楼下来。 穿过门洞进了城门楼,即是唐宝官说的关帝庙。 这座庙就建在驿站的四方前院,左右是已经坍塌毁坏的窝棚马厩,循着半腰高的野草绕道关帝庙以后,才算是见到进入驿站的院门。 仔细看,关帝庙不是单独殿宇,整体类似民宅,牌坊、院门、迎门墙、主殿、配殿一应俱全。 雨雪风霜、风吹雨淋,庙外原本砂红院墙渐渐掉色,成了粉橘斑驳的杂色,石牌坊重檐灰瓦裂纹掉漆,石道也被野草顶的松动活络,可见一座黄瓦殿高出院墙,两座偏殿展着灰瓦飞檐。 等走进院门,绕过桃园三结义的浮雕迎门墙,院子里更是杂草荒芜,连一点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拿起匕首弯刀,硬生生割出一条歪斜草路。 咔哒一声,岳观潮砍断关帝庙前的锁链,扬着灰尘打开庙门,里面的场景与寻常关帝庙差别不大:彩漆神像站在宝座,两边各有神官童子,宝帐金盏漆色黢黑,所有东西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纱,灰不溜秋。 他们看向关二爷,他不像其他神像长袍大裳端着笏板,多是甲胄握刀的形象,斑驳漆色、蛛网飘荡就更增添了脸上的威严武气,竟多看了一丝狰狞恐怖之像。 左右配殿早已搬空,只剩下几张不值钱的桌椅板凳,四周墙壁绘满关羽的古颜壁画,地面落满废纸,每走一步都要荡漾起无数灰尘。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东西看来都没了,幸好窗户是木板封死的,只要不漏风倒也不算太坏,这两个配殿空间正好,刚好用来休息,等会儿我们去后院打点水,把地板先给擦一遍,要不然光是灰尘都能呛死人。” “大家伙儿,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唐大阳的话叫众人疑惑起来,他们齐齐看向这陕地小伙,想看看他要说什么。 “驿站建关帝庙干甚?额记得汉县驿就没关帝,阳泉驿也没关帝,为甚单单武圣驿要建关帝庙,说起来后脊梁都发寒嗫!” 这一点众人确实不怎么理解,再联想到附近众多的土匪冤魂,就更害怕关帝庙是为了镇压这些亡魂。 他们的眼神看向唐宝官,老头子察觉到人都聚过去,摸着胡子说道:“后生娃子们,不是驿站里建了关帝庙,而是关帝庙外建了驿站,这个地方的土坡本来只有关帝庙,应该是明清时期建云谷栈道才把关帝庙围进去。” 宋思媛沿着庙门看向远处,眼前一亮:“关圣一身正气邪煞避讳,这座庙正对的方向就是云谷栈道,估计也是古人为了镇压地窟的东西才在这里建庙,就跟河边雕乌龟一样,都属于镇压谶物。” “我看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了,得赶紧去后院打口井水,把地先给清洗一遍,然后还得去附近捡点干柴火,等晚上好用。” “二炮,大阳,我记得我们进来时候,见马厩那里有个饮马用的古井,要是有水的话就把地先拖一遍,我们几个的去旁边找点柴火,临近大小寒虽说不可能下雪,气温肯定不高,等两个小时后看结果。” 说完,她朝几个小伙子使了下眼色,岳二炮、唐大阳心领神会,从马车拿起水桶去了马厩,她和岳观潮、徐侠客拿起猎枪,出了城门楼很快蹚进野草古林。 武圣驿数十年不来人,早就变得形如荒山,他们才走出驿站近百米,再回头就已经见不到驿站院墙,可见树盛草茂。 林中只剩下林冠落叶的簌簌响动,宋思媛仔细观察地面,确实有很多白骨被掩埋进土地,已经风化得很脆,看头骨上的弹孔,应该就是十来年前的枪战。 “闹了半天,是为了找这个?” 岳观潮见她走近白骨,眼神分外诙谐。 第五百一十二章:篝火一夜 “任大姐的话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全信,确定有白骨才能佐证她说的陕川剿匪,要不然,我这心里总要打下问号。” 宋思媛话音未落,岳观潮挠着后脑勺揶揄道:“不是……你到现在还怀疑人家?” “不是怀疑她,只是要求证细节,我们和她认识才几天,你和她就聊了一晚上,就知根知底了?有些话她很可能瞒了下来,像她这样在江湖上混的,不会把话全说出去的,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他们说着话又转过几道山湾,眼见附近出现空地终于见了干柴,三人拿出准备的好的竹篓子,把能烧的全给捡起来,沿着走来的路回到关帝庙。 一进门,主殿地面已经被拖洗干净,被山里冷风吹过几遍,立马变得干燥起来,只残留几片湿痕,岳二炮和唐大阳累得靠在关二爷脚下的石台上,呜呼喘着气。 “天色不早了,赶紧升火吧。” 岳观潮看向前面,祭拜关二爷的三个铜鼎还没被拉走,中间大的刚好用来升温,至于另外两个小的,东西配殿也能派上用场,他把干柴码放进铜鼎,又拿干稻草点了放进去。 等烟雾散尽,铜鼎中的木头霹雳吧啦烧起来,有些木头顶端被烧得滋啦冒水,一点点被烤得干燥开裂。 主殿里,房门一关温度迅速上升,至于另外两个偏殿,就只好用另外两个小点的香炉,虽说不及大炉好用,好在偏殿不大,温度倒也能维持住。 “我看行,这柴火足够咱们添柴一晚上,挨到明天没有问题。” 如此忙活,天色西沉。 岳观潮拍着窗户跳上屋檐,远处的万眼地窟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混沌模糊的浓重云雾,仔细听,远处狼牙呜咽野猪嚎吼,山里的野物趁着夜色,多半是要出来捕猎吃食了! 岳观潮带着徐侠客把关帝庙院门锁上,又把马车解了顶在门后,这才带着诸般家伙事儿回到主殿,他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咸肉、炸丸子,架起铁锅在炉火上烤热,锅中沸腾起雾,更显炊烟热闹。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岳观潮他们赶路劳累半天,早就饿得肚子咕噜响,围坐炉鼎喝着咸肉汤吃着烤馍馍,漂浮不定的心渐渐安稳。 饮食饭毕,他们围坐香炉旁,面目被烤得火热发烫金黄成片,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吃饱喝足,看看怎么分配屋子!”岳观潮添着柴火,对众人说道。 “要不,就让岳二叔、孙大乔、还有唐老伯睡西偏殿,我和任大姐两个人睡东偏殿,你们四个就在大殿里凑合凑合,怎么样?” 宋思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三个老年人不能吹风睡偏殿正合适,她和任孔雀是女子,肯定不能跟他们混睡,也要单独一间偏殿,剩下的主殿就只能他们几个挤挤。 “你觉得呢?” 宋思媛把决定权交给岳观潮,他嘬着牙花子点点头:“宋千金都决定了,我还能有啥话说的,就按这个来吧,等晚上我们还能轮流起来守门,别让野狼进来了。” “对,我刚才就听见野狼吼声,我们这么大动机,不会把野狼野虎啥的引来吧。” 宋思媛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任孔雀却从不在意,一幅不以为然的态度看向她:“妹子,你放哈心,山窝窝里的野兽也是胎生肉长的生灵,最多来这里屋头挡风避寒,不会把人怎么样滴!” “退一万步说,即便野狼野牛啥的真来了,也不会进关帝庙。” “不进关帝庙?” 宋思媛对这一点好奇起来。 徐侠客拿油布摩挲着银剑,解释道:“是咧,秦岭的山野百兽都很有灵性,不会进庙观这类的建筑,像冲虚观也是一样,动物大多只敢在山门前活动,不会踏进庙观一步。” “我以前也不理解为甚为这样,还问过我师父云阳子!” 嗤拉一声,他把银剑收起来,变得神秘兮兮:“我师父说,动物能看得见庙观里的宝光,它们知道这是神神的地盘,不会随便进去冒犯神灵,即便是避雨也只敢停留一时,等避雨结束立马就自己走了。” 任孔雀在秦岭深山经营数十年,对这一点也是无法反驳,点头赞许道: “小兄弟的话倒是说嘞不错,秦岭是东昆仑,动物都受过东王公的福泽,只要是东王公手下的正封阳神,动物多少都会给个面子,哪怕真就来避雨,也是到驿站其他屋头,不会往武圣庙窝窝。” 第五百一十三章:招魂科仪 众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能听见狼吼兽嚎,眼看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果真像任孔雀所说的那样,全都绕着关帝庙走远,从来不在墙根院墙外逗留。 如此半夜,兽吼走动,岳观潮他们经历半夜吵闹,这才各自回偏殿休息。 临近大小寒,秦岭的夜晚温度很低,再加上山中湿气大,就更显得身上又湿又冷,哪怕身上盖着被子,也只能靠近火炉才能感觉到周身温暖,偏殿还好说,只要靠近火炉身上多少都不冷,主殿面积不小拱梁又高,岳观潮他们冻得一夜没睡,一直到半夜困得不行,才朦胧昏迷。 等翌日清早,岳观潮感觉到身上重了一点,睁开困顿眼皮,等瞳仁渐渐清晰,宋思媛和任孔雀正把被子盖在他们身上。 “趁着现在天还没亮,你们几个再睡会儿,我和任大姐有火炉倒也不冷,等太阳升起,我们得看看雾气到底消散没有。” 说完,任孔雀拉起宋思媛又回到偏殿,岳观潮听着二人嘀嘀咕咕聊天的声音,迷迷糊糊又闭上眼皮,等彻底清醒,已经是红日高升。 岳观潮看庙门已经打开,沿着草道走出院子,宋思媛正拿着望远镜朝他招手,示意他上来看云雾。 他心领神会三五步跨上城楼,此刻岳二叔、孙大乔他们全在这里,远处的缥缈云雾明显流动变慢,有了消散的迹象。 宋思媛拿着望远镜说道:“从早晨开始,我和任大姐就一直在观察,此时接近中午,雾气明显在消散,虽说山里依旧有太阳,温度却比昨天更冷,水桶里的水都已经结冰了,预计到下午左右,雾气就基本上消耗干净。” 语毕,她顿了顿看向岳观潮:“刚才唐老伯说了,以前他们都是在前面祭祖,这次城门楼已经荒废,刚好可以借着城门举行祭祀,我已经让唐大阳他们在搬东西。” 两人说话的功夫,唐大阳、岳二炮、徐侠客呼哧哈赤抬着桌子走上城楼,三人把桌子摆在垛口前,这才停下松口气。 岳二炮靠在垛口旁,喘着气息说道:“呼呼,幸好主殿里的桌子还没运走,这四张桌子应该够了吧。” 众人看向桌子,每张桌子在一米长、半腰高,是主殿中用来放贡品的桌子,上面烛泪斑驳漆皮掉落,估计也是太难看没被拉走。 徐侠客拿起自己的锋利银剑,三下五除二把层叠烛泪清理干净,桌面这才稍微平坦一点,拿起玄红拼色的桌布往上一盖,正好对应前面云谷栈道的关口。 “娃子们,准备祭品且要好一阵子嗫,劳烦你们把所有祭祀物件都拿上来,我好教你们做祭物。” 唐老伯说完,岳观潮带着他们齐齐行动,只留三个老头子在垛口看云。 等大概半个时辰,众人渐渐清空马车,将堆积如山的物品全都抬上城楼,堆砌在一旁。 准备祭品这事儿,东西虽不多,礼节却很繁琐! 他们拿起黑瓷海碗,在里面装满祭祀的老五样,五色米摆盘在前,均匀摆在桌布中心,固定住桌布,之后,三个香炉放在最前面,两边各有手腕粗的龙柱蜡,中间插起三长两短供香。 香炉与五色粮之间,还要摆放祭祀牲畜要用的铜盆,除了祀鸡要摆全只,其余的马、牛、羊、犬、豕等五畜只要割下头颅供奉即可。 煮好的脑袋,需要垫上树叶百草,面对人的方向摆好,这些六畜虽说是幼年驹犊,单独把脑袋拎出来也不算小,铜盆被占了个六成还多,再加百草,更是显得满满当当。 而后,唐大阳尊着唐宝官的吩咐,又拿起十字木桩,将两面字迹奇怪的团形旗帜支开,绑在桌子两边。 众人仔细观察旗帜,这旗帜共有八片小旗,颜色与五色粮差不多,形状类似于上直下尖的道旗,它们围着中间的圆形竹盖,被一根木头牢牢顶起,随风飘扬时,可见奇怪符文影影流动! “唐老伯,这是什么东西?” 不明白就要问,宋思媛看旗帜不像是寻常道旗,连忙问出疑点。 唐宝官摸着招魂幡,朝众人解释起眼前的物品:“和道家的招魂幡作用一样,我们这座魂宫用的也是招魂幡,只不过不知道制式是怎么流传下来的,从祖上就是这样子。” “这还不是最奇特的,最奇特的东西,额还没弄出来嗫,大阳,你把竹篾条和稻草给我。” 唐大阳把一包稻草和竹篾递给这老头,他拿起被削薄的竹篾在手里弯折穿插。 不过一炷香功夫,已经见栩栩如生的牛头从指尖诞生! 牛角弯曲、头眼温顺,肌肉虬结,大如斗笠,这牛头若不是有竹篾的酱色,与真实的牛头不相上下。 “唐老伯,您还有这手艺?” 第五百一十四章:刍狗笤畜 岳观潮他们眼见牛头栩栩如生,纷纷瞪大眼睛,这种刍畜的技术早就失传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刍畜也叫刍狗笤畜,指的是用稻草竹篾编造为六畜,用做祭祀祖先、敬祭亡灵。 早在上古时期,夏商往往采用奴隶活祭神灵,周朝灭商以后,以六畜取代活祭,渐渐将祭祀民风改得更为文明,其中周礼也规定,王祀六畜、公祀五畜、侯祀四畜、伯祭三畜、子祀两畜、男祀一畜,庶民以下刍畜代之。 也就是说,除了有爵位的可以祭祀真的牲畜,穷苦老百姓压根就没资格祭祀活的牲畜,只能用稻草编造为祭物,以祭祀祖先。 这个祭礼规定看似歧视老百姓,却也贴合当时的生产力,老百姓多穷苦,一旦养了牲畜必定要用作生产工具,轻易不可杀之,如果放任百姓在一年祭祖时杀家畜,那绝对是浪费生产工具。 索性就以祭礼的规定,直接杜绝老百姓私祭活畜。 上古时期的刍畜,多是潦草稻草编织的动物,看起来确实有个样子,但绝对算不上肖像真物,直到春秋战国时期,鲁班改良刍畜编造《刍畜六式》,这才让刍畜从潦草变得肖像动物。 甚至,按照鲁班的《刍畜六式》编造的刍物,一旦启动内部的机关,可以像真动物般活动自然,宛如真畜。 天下归秦以后,秦始皇将这种刍畜之术看做方士的鬼神巧技加以焚毁,只把真本藏在咸阳宫,后来,秦末时咸阳宫被项羽付之一炬,那些孤本不知是被焚烧了,还是被宫人逃走时盗窃出,早已下落不明。 可以说,从秦朝时《刍畜六式》就已经属于失传状态,百姓造出的刍畜空有其形而无其精,如同寻常死物一般。 到了以后的朝代,刍畜被纸扎物取代,更是销声匿迹,无可寻踪。 眼下,众人亲眼见唐宝官做出以假乱真的刍畜,当真觉得世事奇妙,不可预测。 “老先生,这难道就是刍畜之术?” 宋思媛看了很久心中已经有此疑问,唐宝官再接再厉又编出其他五畜头颅,等里面制作好机关再塞满干稻草,才停下来继续说话:“女子,你还算识货,额这就是失传的刍畜之术,听说从祭祀魂宫开始就有这么一道祭物,额想这是唐王朝从哪里得到了鲁班的孤本,才叫我们传承到了现在,能得鲁班祖师爷的技艺,已经是烧了高香咧。” 语毕,唐宝官把六畜头颅和身体拼合在一起,个个都是半米宽半腰高的形象,背对众人摆成一排甚为威风。 “大阳,你把额的颜彩盘子拿来,额还要给它们画上花衣裳嗫!” 这可是已经消失的民风民俗,宋思媛不等唐大阳行动,亲自把颜料盘拿来,拿了鸡蛋清开始调和干料,等颜彩油润清亮,五色颜料就已经被调理出来。 唐宝官拿起大小毛笔又端着盘子,在宋思媛搀扶下开始对成排的刍畜渲染颜彩、勾勒线条,附上蚕茧白纸以后,酱色的外表迅速被油润色彩覆盖,就好像是门神版画里的动物,极具绚烂灵动! 趁宋思媛拿起相机拍着这些东西,老头子边画边说道:“额年轻时候就是刍畜的好手,这些年还以为手生不会咧,现在看来熟能生巧,就是半瞎了眼睛也能把事儿给办好。” 老头子第一次感觉自己还有点用,脸上高兴得不得了,连话都多说了几句,又跟宋思媛掰扯了几句刍畜的风俗,一通话说到底,六畜已经描绘完毕。 随后,唐大阳拿起一个小瓷盘,把里面已经晒干研磨成粉的动物血泼上鸡蛋清、桐油,还原成朱砂一样的血红色,等六畜身上的颜彩彻底干透,唐宝官拿起鼠毫细笔蘸着动物血,开始在它们外面勾勒神秘符文,看起来有点像早期的甲骨文。 这些动物全身被勾满符文之际,宋思媛按下快门,将这些成品的影像全都收入胶卷,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相机。 “现在,是什么时辰咧?” 做完这一切,唐老头擦干手上颜彩。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 宋思媛看着自己的怀表,掐着时间点说道。 “女子,那雾气可散尽咧!” 岳观潮他们只顾上看刍畜工艺,根本没注意万眼地窟,眼下靠着垛口看向远处,太阳已经从东方偏斜向西,地窟上的云气被金光一照,连最后的那点混沌雾气都都散尽了。 借着望远镜,甚至能看到更远处的窟窿,视野的清晰度已经达到最大。 “唐老伯,雾气已经散尽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老秦腔吼 唐宝官回过头,睁着浑浊的眼看向虚空:“女子回避,老者回避,只留几个年轻娃子跟在我身后,免得你们招惹上什么东西。” 像这种祭祀的场合确实不宜有女子,对待鬼神这件事上,宋思媛难得入乡随俗,带着任孔雀下了城楼,和岳青山、孙大乔他们一起躲在楼梯洞口。 “唐老伯,你不是说只能凌晨牵着牛犊才能走吗?现在可只是下午,不碍事吗!” 岳观潮记起前几天唐老头提示的话,赶紧问出心中疑窦。 “娃子,只要在新旧年之交的前后两天就行,额们凌晨祭祖是因为秦岭就这规矩,下午还是凌晨其实问题不是特别大,你要是还有啥话,就现在全问清楚,等会儿供香点燃后,枪抵着脖子,都不能够绷一个字儿。” 唐宝官这话说得严肃极了,老头脸上难得消去笑容,岳观潮知道到动真格的时候了,看向众人点点头:“成,我们都知道了。” “好开始吧,你们把龙烛点燃,然后用烛火点了供香,再把刍畜点燃,之后千万别出声了,站在我身后只管招呼铜锣敲鼓。” 说完,唐宝官被唐大阳扶到人前,正好站在祭桌中间。 岳观潮和唐大阳互看一眼,拿起火折子把半臂长的龙烛点燃,而后两个人举起龙烛靠近香炉五根供香,等香火明灭可见,又站在垛口前,把立在前面的刍畜也点起火星子。 唐老头说过,这些颜料中混有油水,可以很轻易被点起来,这些火星子一旦接近刍畜,果然自动烧遍全身,燃起幽蓝火焰。 唐宝官可能是察觉到脸前火热蒸腾,双手五指如帐篷,斜撑在心前,那手指略微变动,形成奇怪法印。 “伙计~抄家伙~” 一声秦腔吼,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岳唐二人把龙烛插回香炉,迅速拿起老头子身后的家伙事儿。 两人敲鼓,两人敲锣。 岳观潮他们四个按照节奏,咚呛敲鼓、呛测打锣,乐器轰鸣,响彻山湾。 唐宝官虽说年纪大了,嗓子却还是年轻时的状态,声音高亢洪亮,喊起秦腔老调唱和道: “将令一声震山川,人披衣甲马上鞍,大小儿郎齐呐喊,催动人马到阵前,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九华玉连环,胸前金镜狮子扣,腰中斜挎龙泉剑,弯弓拉铉似月样,锋利狼牙囊中穿,催开青鬃千里马,豪雄入阵敢当先,正是骁将催马进,前哨军人报一声,听我唱来飨魂歌哎~~~~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魂兮魄兮,勿见冥王,慎务归来,恐迎害灾,见了冥王,十魂九死,莫牵无挂,身归幽台,各路英灵来往看,请开地门敬老神,嘚哩嘚啦咿虎嗨~~~” 华阴老腔本就是陕地百姓苦中作乐产生的情调戏歌,唱的是古人对于乡土生活的热爱,素来以高亢热烈、粗狂质朴著称。 唐宝官经历数十年孤苦,有口难说,恰恰应景华阴老腔,他有感而发,借着这次祭祖,将生活的苦难全都嚎唱出声! 一时间,数百里山湾间,锣鼓作伴唱词热烈,那华阴老腔苍凉悲壮,正如唐宝官的一生,曲折昂扬苦中为乐。 听到最后,岳观潮他们的乐器不自觉贴近唐老头的节奏,唱腔乐器相和鸣,在脑中形成震荡余波,惊得所有人起了鸡皮疙瘩。 宋思媛他们站在楼梯洞口,看向城楼前的几人,不知怎得,总感觉他们已经不是活人,身体在热浪下影影绰绰,好似魂魄流动在眼前。 鼓锣唱毕、魂歌正酣。 那供香已经燃烧到顶,只剩零星烟雾,刍畜表面的蛋清火油也被灼烧殆尽,颜色渐渐蜕化,刍物开始被火焰烧开,噼里啪啦响动不止,它们像是六畜开口呐喊吐火,无数稻草棉絮从他们嘴里喷出,五色火焰朝着垛口喷涌,如同麒麟吐火,蔚为壮观! 这些东西,本身就好像祭祖的纸钱般轻如鸿毛,被剧烈热气一扬,很快闪着火光飘到半空,借着城楼里的寒风,朝云谷栈道飞去。 从远处看去,这些黑灰稻草朝天盘旋无尽,而后飘向六畜头颅,火光明灭间,飞灰黏在六畜头上,随即熄灭火星,就好像真的有魂魄来到众人周围,肆意享受着六畜祭品。 “我的神啊,秦岭老神不会真的来了吧!” 孙大乔见六畜上占满黑灰,惊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老神是真的来享用贡品来了! “孙大乔,你家难道没烧过纸钱吗?” 第五百一十六章:地窟寻踪 “烧过,当然烧过,可也没像今天这样邪乎,你看那飞灰都往畜头上扑,这不是闹鬼了吗!” 祭桌上的异状确实让众人意外,却也不是全无解释的可能,宋思媛朝几人解释道:“热气向上,冷气向下,这些飞灰一旦接触冷空气,会被上下温差直接压在畜头上,家中祭祖烧纸时,纸片子很容易就站到祚肉上,也是这么个道理,唐老伯弄的祭祖架势比寻常祭祖还大,不同寻常也在情理中。” 众人说话时,唐老头已经停下念诵唱词,浑浊老眼哪怕看不清楚,也紧紧盯着前方。 不过一炷香时间,云谷栈道中忽然出现了一缕浓重黑雾,这股黑雾贸然产生又飘散而来,众人只要集中注意力,立马看得一清二楚。 “啊哈哈哈,宝刀未老啊,地窟的入口,打开咧!” 话音未落,这些黑雾已经逆着冷风飘在众人周围,这些灰尘不断萦绕周身,等黑雾越积越多,岳观潮仔细观察眼前黑雾,所谓的黑雾并不是真,只是视觉的欺骗罢了。 它们,应该是某种未知的细密飞虫! 展翅时巨大翅膀来回震动,直接把身影全部隐藏进翅膀,这也造成多数人都只能看到虚影,若数量足够多,聚集起来,就好像是浓郁不散的黑雾。 “哞~哞~哞哞!!!” 黑雾环绕众人不久,很快朝四周分散,城门楼里传来阵阵牛犊闷鸣,唐老头听见这声音,猛得砸了几下手背:“娃子们,牛犊受到老神的召唤,已经准备要入地窟了,你们赶紧跟着它,一定要看清那些灰雾的方向,可千万别跟丢了牛犊。” 时不待我,机不可失,众人一起走下城楼,开始合计进出地窟要带的人选。 岳观潮看向众人,眉眼严肃说道:“唐老伯,到了这一步您就不用再跟着我们冒险了,等我们出发后就让唐大阳带着您先回驿站,等我们的消息,至于孙大乔,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客栈等着他们,我们会沿路留下明显记号,等他们一到,你就领他们进地窟。” “其余的人,都跟我进窟山去。” “好,大侄子,你们也一路小心,我这边能拖延一时就拖延一时,你们先打头阵,这次定要把他们消灭在地宫里。” 话音至此,已经没什么好拖延,岳观潮解下马车,把马车套在牛犊身上,宋思媛他们拿起各自准备的行旅包,坐进马车等待出发。 他坐上马车踏板之际,缓慢解开牛犊缰绳,这牛犊扬起稚嫩脑袋,嗅着前方气息,不经马鞭敲打,自己就闷鸣前行,踏进云谷栈道。 孙大乔看向远处,牛车轰隆前行,沿着栈道穿越洞窟,车马时而销声匿迹时而出现在眼前,半个时辰后,等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说明岳观潮他们已经进入地窟深山。 “孙老弟,看娃子的意思,去魂宫还有其他的目的?” 唐宝官刚才听到孙大乔的话,心中起了好奇,忙不迭问清楚他们心里到底还藏着什么计划。 孙大乔忙把马车套上缓缓说道:“唐老哥,我们先回客栈,等回去的路上我慢慢告诉你们。” 此刻,队伍里只剩下唐大阳这颗独苗苗儿,他自然当起赶车的担子,等他们收拾完祭祀残物,慢悠悠赶着车往回走。 一路上,孙大乔说起他们从奉天来西京的情况,以这老算卦的心机,当然不会和盘托出,对紧要的东西该遮的遮该掩的掩,只侧重在危险境遇。 唐宝官听着他的话,不自觉叹了口气,哪怕孙大乔故意遮掩细节,他也能感觉到岳观潮他们面临的危险,这次进入窟山,纯属不得已而为之,生死一搏看来是免不了了。 “孙叔,你们要是把那些土匪给招来了,客栈里的行商咋个办嗫!” 唐大阳提起孙大乔要引来的是土匪,免不得要心惊肉跳,他想起秦岭腹地凶残的过山匪,哪怕没经历过,光听听都脊背发凉。 孙大乔摸着山羊胡子,宽心说道:“你们放心,这些人是来魂宫求财的,出了奉天基本上就没啥势力了,他们也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会轻易亮明土匪身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信中也提起过秦岭腹地剿匪严厉,叫他们乔装打扮遮掩目的,估计,这些人会打扮成押货的镖局来过境,轻易不会现出真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随便杀人的,在这种地方杀人,就是给他们自己招祸。” 第五百一十七章:牛犊谜团 “那就好,不造杀孽,也算是不连累驿站的这些人。” 孙大乔三人返回阳泉驿时,岳观潮他们向着反方向疾驰赶路,大约半个时辰后,牛犊闷鸣渐渐停止,停在万眼地窟中的某个洞窟周围。 他们见牛犊停滞不前,下了马车看向附近环境,这里已经远离云谷栈道,原始山路如歪扭羊肠伸进栈道左侧的山谷,脚下河道渐渐变浅,到了山洞附近已经成了没过脚面的溪流。 清澈水流中,可见鱼虾肆意游动,那牛犊可能是渴了,低头不断舔着溪流,啧啧饮水。 “这牛犊也真神了,到了这里就不走了,你说牛犊不会真的感应到老神了吧。” 岳二炮走到牛犊附近,摸着牛犊的小脑袋,这牛犊似乎不太高兴,歪着脸打动耳朵,不断抖动身上的枯叶乱草。 宋思媛看向牛犊,见他舔着黑虫爬过的叶子,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拿起叶子往鼻子口闻了闻,眼前一亮看向众人:“牛犊的行为确实特殊,但也不是不能解释,与其说是受到了老神召唤,不如说是感受到了微量元素的变化。” “幺妹,微……微量元素是个啥子东西,你这样的人懂文化,可得跟大家伙都解释解释噻。” 任孔雀看向她,眼神分外好奇。 宋思媛把叶子伸到岳观潮鼻子下面,咸味直接冲入鼻孔,一股放屁虫臭味久久不散,他赶紧把树叶挪开:“宋千金,这树叶能说明什么?” 宋思媛指着树叶说道:“你们闻闻这片草叶,这些草叶被飞虫爬过,表面遗留下很多透明液体,这些液体中应该带有大量的盐分,才会散发腥咸味道。” 她见众人还是一脸懵,继续解释起牛犊引路的神奇之处:“你们还记得鱼伯的那只羊吧,牛羊马这种牲畜平时吃的都是草料,有时候会因为营养不良缺少生理活动,或是变得毛色枯燥,又或者生长缓慢食欲降低,有些人知道这里面的道术,会定期撒点盐水在草上,让动物吃了补充这种微量元素。” “你是说,牛犊引路是因为要吃虫群吐在草木上的盐水!” 徐侠客瞪大眼睛,他还从来没从这个方面理解过牛犊的行为。 “徐小哥说得正对!” 宋思媛从包里拿出一瓶细盐,倒出一点混成盐水抹在手上,这牛犊果然扬起头颅鼻孔不断颤动,跑到她身边舔着掺了盐粒子的溪水。 亲耳所闻不如亲眼所见,他们见牛犊方才还抗拒人摸它,此刻却温柔抖着脑袋,已经知道宋思媛说的是真的! 她顿了顿,把手洗干净继续解释其中玄机:“正因为动物对咸味敏感,才会喜欢吃咸口的东西,家畜可以被人为投喂盐水,野外的牛羊却没这个条件,他们一般喜欢舔石头和岩土,这样也能把需要的盐分补齐。” 宋思媛把盐罐子放进背包,继续说道:“我在西洋时,曾经在野外观测过岩羊过境,这些羊的蹄子有一种特殊的结构,可以直接在陡峭山体上爬行,它们爬到山体高处,往往就是为了获取石头表面的盐元素,这些飞虫吐出的带有咸味的体液,对牛犊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使得它沿着飞虫的方向一直往前跑,到了洞口附近才停止,这估计就是牛犊引路的秘密。” 此话一出,任孔雀眼珠投来赞赏:“幺妹果然是墨水吃滴多,几句话就把牛犊引路的神怪给搞清楚喽,要叫我们几个搞起里头的道道儿,想破脑花儿都不一定有结果!” 宋思媛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摆摆手推辞道:“我没有任大姐说的那么博学,只是想到鱼伯的羊,误打误撞猜测罢了,不过,我还是认为万事万物都离不开现代科学,我认为牛犊引路的行为更像是进入地窟的一部分仪式,是千年前的人利用生物规律故意设计成这样,目的是神话祭祖的过程,让后人产生畏惧感和神秘感。” “那这些飞虫为啥愿意乖乖出来?他们又是被什么给吸引的!” 徐侠客很好奇那些飞虫是什么,更不知道它们如何被人力召唤出来。 宋思媛知道,他们还没完全打消疑惑,解释道:“这个我起初也不理解,后来看到飞虫绕着祭桌上空盘旋,我才意识到它们很可能是被供香给吸引来的,应该是有药粉一类的东西被风吹到地窟附近,这些昆虫嗅着味道跑来,等供香味道散尽它们就会失去目标,飞回来时的出口。” “这些飞虫返回时喷出的体液,顺理成章吸引牛犊引路,整个过程利用生物规律和天气因素设计得恰到好处,千年前的袁李果然是风水高人,连寻常算命先生想不到的物情也考虑在风水造墓中!” 第五百一十八章:沧海桑田 众人听着宋思媛这番介绍,牛犊引路飞虫盘旋的秘密已然解开,他们心中那关于老神显灵的念头渐渐消散,只是,惊慌方消疑窦又生。 众人看着眼前洞窟,却又陷入新的好奇——洞窟宽大高耸与数层楼阁一般高,听着里面轰鸣的水流,谁都知道前路茫茫不可预测,他们就好像站在巨兽嘴边的渺小凡人,听着低沉的嘶吼喘气声,已经感觉到汗毛耸立。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咱们选的路,开弓哪里还有回头箭噻,要我看就闷头赶路,哪管他前路的毒蛇猛兽,反正咱们也不是来摆龙门阵过家家,哪里能不吃苦。” 任孔雀说得正对,岳观潮看向众人说道:“上车吧,能走一段是一段,等走不动了我们再下车步行,还不知道进入地窟会出现什么,保存下体力也好使劲。” 说完,众人上了牛车,他把黑雉的脖子割断,扬鞭打响空气,这牛犊鼓起虬结腰背,拉着他们进入洞窟。 在马车身后,一道血红痕迹沿着石壁朝前延伸! 一晃眼的功夫,宋思媛朝后看去,已经见洞窟光斑越来越小,最终变为星辰大小彻底消失。 她打开背包拿出手电,随手绑在车厢顶上,给黑暗带去一丝光亮,随着手电冷白光芒照亮前路,洞窟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原以为眼窟是被修凿出来的,仔细观察之下,发现眼窟很少有开山炸石或是刀劈斧凿的痕迹! 洞窟顶部崎岖不平怪石嶙峋,呈现出野蛮生长的状态,表面可能是被地下水冲刷又被风化侵蚀,呈现出疏松多孔的结构,有些凸出的岩层黑灰发白,有些明显是偏暗的五颜六色,就好像充满油污的海绵覆盖了整个眼窟。 远远看去,他们好像穿越在彩色棉花里,前后似乎永无尽头,那绚烂无尽的色彩,看得人不自觉紧张起来。 “楞么会有这种洞窟,这山洞到底是个啥子地方,感觉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任孔雀从帘子里探出脑袋,眼神好奇说道。 宋思媛拿起另外一只手电,打在彩色岩层上,可以明显见到石英亮片,她眼前一亮解释道:“任大姐,这些彩色的石块应该是钟乳石,依据表面疏松多孔的结构,我猜测是上万年的地质运动,才造就了这种独一无二的岩洞。” 宋思媛确实对彩色岩层感到奇怪,只是不认为这是什么神迹,充其量算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朝着众人解释道:“根据我们看到的现状,我猜测这些区域在地质构造形成时期,有相当长的时间是属于类似水下岩洞的状态,长期的地下水冲刷,使得岩洞形如蚁巢互相贯通。” “而后,更剧烈的地质运动让高山不断隆起,同时地下水的降低,也使得这些地窟里的水位不断下落,最终形成只有窟窿的万眼地窟,然后经历数万年的风洞侵蚀,这才变成如此的样子。” “几万年,额们三清的老祖宗还没生嗫吧!” 徐侠客琢磨着几万年这个字眼,心中感慨不已,哪怕是大难成道如玉帝,也才经历了十二万年天劫,像他这样的小居士,能活过两百年都算是得了大道。 要说,人类的百年寿命比起世界万灵也不算短了,可在山川河流面前,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山川河流动辄千万年百万年的构造寿命,早已超脱人的想象极限。 哪怕用长生不死这个词来形容它们,都觉得不够格,毕竟如果没有人力毁灭,他们将会永远存在,无所谓生死。 宋思媛听着徐侠客的话,哈哈大笑解释道: “徐小哥,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你说的是神话历史,我说的是地球演化!” 她顿了顿,吹着热气继续跟众人科普西方的某些观点: “按照西方的观点,人类的祖先已经存在了几亿年,只是最近几百万年才进化成万物之灵,那时候秦岭很可能还没露从水面,人的寿命虽说只有近百年,可种族发展的历史,却很可能有亿万年那么长。” “纵然如此,在有限的百年生命里,我们还是无法想象,这些山川是如何在亿万年里构造变化,甚至,人类连山川的隆起回落、海洋的退却成田都看不到,若有个从亿万年前就一直活到现在的古人,他一定见过山川隆起、河流成道、海洋积聚、板块分陆,然后,经历不知多少年月,才成就我们见到的世界!” “若让我说一句,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力,古人说说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也即是形容这种自然的神奇,这座万眼地窟无论形成于什么时期,都是天地间的极大造化!” 第五百一十九章:荆棘洞藤 “洋人咋啥都门清,他们的话就一定对吗?宋千金你可别被他们忽悠瘸了。” 岳观潮回头看向宋思媛,这女子讲起科学来,精神振奋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们对待任何一种理论、思想或是学说,都要抱有怀疑态度,洋人说的话确实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我所说的东西都是它们经过实践论证得出的结果。” 宋思媛知道,跟这些人解释起现代科学太费劲,说什么爱迪生、贝尔、西门子,估计他们也是一头雾水,决定换一种更通俗易懂的说法: “早在一百年前,我们的白教乱民还在练刀枪不入的神功,甚至还相信漫天神佛菩萨会显灵,而西洋人却已经彻底抛弃神学,投入科学的海洋。” “这两百年来他们对待科学大胆假设、小心实践、存疑求证、去伪存真,早已将科学思想变为工业革新,带动技术爆炸式进步,这一时期也产生了更先进的人文学术思想,只要用科学知识武装大脑,人对世界的疑问会少很多,也更容易理解一些神秘未知的事物。” 岳青山听她说外国人不信神了,慌慌张张出声说道:“闺女儿,洋人都不信自己的老天爷了,那洋天爷还能保佑他们吗?这不是大逆不道吗,连老天爷都不信了可还行。” 岳青山的话,惹得宋思媛噗嗤一笑:“岳二叔,洋人早就知道地球是个球形,只是宇宙亿万万恒星系统中,再微不足道的一颗行星,他们知道没有神也没有上帝,更没有老天爷。” “他们咋知道没有老天爷?” 徐侠客修道的终极梦想就是求仙问道,连老天爷都没了,那他还修个什么劲儿啊! 宋思媛知道许侠客为啥对这个那么敏感,不过,该了解的东西还是得了解:“听说,福特公司今年已经可以造出民航飞机,载着十二名乘客飞到天上在云层里穿行,他们没见到什么天公更没有上帝,只有无尽云海和湛蓝苍穹。当然了,洋人只是摒弃了神学思维,仍然有宗教信仰,以前我跟你们说过,他们的宗教信仰已经被归于治愈心理的文化。” “他们的世界,跟我们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我相信终有一日,这片大地也将摆脱愚昧,扶摇而上!” “听见了吗?徐兄你修仙,你修它有啥用啊?” 岳观潮的话,引得徐侠客眉头横跳,赶紧念了几句无量天尊。 几人的调笑吵闹,不断驱散向着地宫出发的苦闷,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牛犊已经拉着他们走进地窟深处,脚下溪流渐渐变深,形成地下河,开始出现宽阔河岸。 “驾~” 岳观潮拍打着马背,叫牛车上了河岸,继续在歪扭山洞里穿行片刻,不但气温渐渐变冷,连河道不知什么时候也分成数条,汇入不同的洞窟,等牛犊穿过最后一道石穹,已然到了地下河的尽头。 “到了,下车吧。” 岳观潮下了马车站在河岸上,可以看到河道不断切深,奔腾流动朝前翻涌,这种状态,代表前面肯定不是地面的平行河道,极有可能是深坑或是瀑布。 “幺妹,小心点。” 宋思媛已经迫不及待要寻找真相,下了马车拿起手电筒四处扫视,等走进石穹附近,洞窟开始被一种细密的藤蔓覆盖,就好像进了盘丝洞,得躲着藤蔓才能不被它缠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拿起手电,仔细观察垂在洞口的藤蔓: 这东西跟麻绳差不多粗细,表面粗糙不平,形如老人龟裂的掌纹,表面覆盖墨绿灰黑的斑驳杂色,外表带着金属光泽,就好像是生锈了数千年的青铜,表面很少有根须,长满类似菱角沙棘那样的大小尖刺,大多从洞顶延伸到底部,好似垂着千万条绳索。 凑近了看,能看到这些三角形的尖刺类似于花骨朵,表面除了锋利的针,还覆盖着一层亮晶晶的微绿蜡液,这正是金属光泽的来源! “这座洞窟太古老,也许是什么幸亏在洞中的史前植物也说不定。”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想割断一些藤蔓,仔细观察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哪里想到,刀刃靠近藤蔓时,这些荆棘藤忽然像是冬眠乍起的蛇,扬起藤蔓朝他手上卷过去。 岳观潮眼疾手快后退数步,这才堪堪夺过藤条攻击。 “小心点!” 见此一幕,所有人都朝后退了几步,等站在藤条攻击不到的安全地带才放下心。 宋思媛确定岳观潮没被缠上,脸色严肃解释道:“看来我的猜测对了八成,这种能主动攻击活物的植物,大多都已经不适应现代气候灭绝了,少数像参藤、鬼须藤什么的也都不常见到,它们的祖先应该是动植物分化时期诞生的物种,在这里至少存在了数十亿年,靠着洞中的气候活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章:人油灯烛 话音未落,任孔雀长指如刀片向前伸出,而后,一条银光丝刀划破黑暗,闪着光芒刺中这些藤蔓,它们如临大敌,好似黄鳝钻豆腐似的不断缠紧丝刀。 结果可想而知,越是缠得紧就越是被割断身躯,好似一节节断掉的黄瓜哗哗落地,任孔雀趁机催动手腕收回丝刀,顺势拉回断藤,帮了岳观潮一个大忙。 落地后,岳观潮他们仔细观察刺藤截面,里面的东西果然与寻常植物完全不同,截面出现的藤体虽说是植物,却能明显看到肠子、血管、胃囊和其他的细密消化器官,就好像在植物体内塞了细小器官,看起来极端违和,却又是真实存在,叫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幸亏他还知道先探路,要是多人傻乎乎往里冲,岂不是被当成了一盘菜! 方才,宋思媛对刺藤的猜测只是停留在理论上,如今众人看到这东西就在眼前,免不得瞪大眼睛。 “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岳青山见到这些东西,哪怕胆大如他,心里也犯嘀咕。 岳观潮经历那么多危险墓葬,这种东西已经是司空见惯,至少这些玩意儿只能停在原地,如果像巫棺镇的尸花魔参那样会跑就更麻烦了。 “幺妹,那这颗藤蔓儿,到底算是植物还是个动物噻!” 任孔雀见断藤像是没头蛇似的一直在跳动,恶心得咽了口唾沫。 宋思媛拍着照片,语气严肃解释道:“我还是那句话,没办法按照现有的动物和植物纲属分类,世界上最早的物种分类才不过二三白年,分类的也都是世界上常见的物种,这种植物的祖先,很可能存在于动植物还没分化的数十亿年前。” “它们出现的时代,根本就没有纯粹的动物和植物之分,它们既保留了植物的外置营养器官,也具有动物的消化系统,这种物种毕竟是动植物分化的过渡期物种,器官都非常原始,还没有特别复杂的器官内脏。” 宋思媛在脑海中不断搜索还存在于现代的物种,看向众人解释道: “我感觉这东西与珊瑚、海星一样,看起来是植物实际上却是动物,他们的外表跟植物差不多,身体里又有简单的消化脏器,可以捕食猎物消化营养。” “总的来说,这是地球早期出现的物种,它们生活的时代属于动植物进化的十字路口,要么变成海星珊瑚这种动物,要么就完全退化为植物。很可能是这里的地质环境太特殊,以至于外界环境早已不适合他们的物种生存,它们却能靠着这种特殊环境幸存下来,渐渐进化成现在的样子。” 语毕,宋思媛拿着手电凑近断藤:“现在看来,这些尖刺不是什么花骨朵,而是植物分化出来的口器,与内在的脏器连接,可以捕猎小型昆虫或植物。” 岳二炮踢了这东西一脚,黏糊糊的绿汁糊满地面:“这玩意儿是啥我们管不着,拦在洞口前面,那咱们怎么过去啊?让这玩意嘬一口半条命都没了吧。” “如果牛犊引的路没错,那咱们还就必须穿过刺藤走进窟山,大家得想个法子蹚过道子!你说说唐老伯,地窟有这种鬼东西都不带吱声儿的。” 岳观潮话音未落,宋思媛赶紧拉住他胳膊,眼中闪过异色说道:“不一定,唐老伯说过,这些地窟在其他时间完全不通,我以前还以为是被什么土层封闭了,现在来看,封闭这些洞窟的是刺藤。” “这样一来,把身上的人味儿给遮掩住才能进到窟山的描述,就完全是成立的,这些东西可能对活物十分敏感,要想从这里过去只能让自己变为死物,又或者扰乱它们的感官,叫他们识别出错,也能安全渡过。” “把人油灯筒给我!” 岳观潮见状,拿出其中一个人油灯筒用火折子点燃火苗,随着灯芯被点亮,人油闪着光芒,不断挥发独特气味。 咔哒!簌簌!哗啦! 刺藤果真对人油敏感,一旦烟气飘进藤丛,这些刺藤立马活跃起来,犹如乱蛇穿行,扬起刺苞口器在空气中不断翻腾,过程中免不了要伤及无辜,把同类的藤条咬断在地。 宋思媛见此一幕,神色兴奋看向众人:“这戏植物靠着气味捕获活物,人油的味道浓缩了千百人,对他们来说就好像忽然有千百活物进藤丛,这种错觉会让刺藤从静眠变得活跃起来,把同类当做活物撕咬。” “我们把剩余的灯筒全给点上!” 岳观潮知道,解决刺藤全靠灯筒,他和徐侠客拿出所有灯筒,用火折子全部点亮。 等灯筒火苗稳定,火光瞬间把洞窟照亮,人脸变得昏黄火热,好像守着火炉! 这里面除了人油外,还被唐老伯熬煮不少药材,眼下五灯全部亮起,药气迅速随着人油燃烧变得更浓,烟气汹涌飘荡蹿进藤丛。 第五百二十一章:虚妄魂雾 这些人油气味引得所有藤丛都躁动起来,嘁嗤咔嚓响动不停,,从岳观潮他们的视角看过去,好像几万条青蛇在洞窟里不断撕咬绞缠。 不过一炷香时间,这些刺藤自相残杀的情况已经结束,所有藤条都被咬断身体,铺在地面没了动静,洞顶的藤蔓从茂密旺盛渐渐稀疏,就好像人的满头长发被剃成了短平头,剩余的藤条再厉害,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这也太神奇了,人油居然不动一兵一卒,就把刺藤给消灭了。” 徐侠客见洞窟空空,惊讶得瞪大眼睛。 宋思媛没想到,人油所说的掩盖人味是这么个意思,心中虽然不解原理如何,却却也能看出这种夺人力改天地造化的精妙:“人油的作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这个问题一解决,进窟山就容易多了。” 刺藤既然已经不形成任何威胁,进入窟山就已经提上计划,岳观潮和其余灯筒分给徐侠客、二叔、二炮、任孔雀,众人拿起火把站成“器”字形,蹚着地面的死亡刺藤,往前赶路。 大概走了近百米后,已经能见到湿润冷风从前方吹来,岳观潮和徐侠客先走一步踏进石窟,等脚步稳定看向眼前,他们已然来到地窟深处的窟山! “你们快来看看,这里是不是唐老伯描述的窟山。” 岳观潮的呼喊声,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 宋思媛他们走进石窟放眼望去,低矮的石窟已然不见,眼前是豁然开朗的空旷山谷。 “没想到在地窟深处,居然能从藏下那么大的河谷!” 岳观潮不得不惊叹出声。 “这就是地质运动的神秘之处,山体的高度再加上地面的深度,足以形成这种宽大河谷。” 宋思媛打开手电,观察起他们眼前的地下河谷。 这条河谷类似于喇叭,形态接近牵头花,他们站立的位置是喇叭口前的断崖,往下看,即可见到无数瀑布从地洞里流出,汹涌汇入地下河。 这条地下河的形态如同倒放的t形字母,副河横在众人面前,主河沿着喇嘛口向前延伸,直到视野消失,都还没见到尽头。 如果把主河道比作喇叭身子,那主副河道交汇的河谷,就是那不断向外伸展的喇叭口,左右山体表面崎岖嶙峋,布满各种不规则洞窟,似乎还有一些地藤苔藓覆盖在上面,随着其他洞窟吹出的冷气不断荡漾。 抬头看,石窟穹顶高大开阔,如同没了星光的夜幕,表面大多数眼窟都是混黑模糊,唯有几个大的眼窟能照进来阳光,巨大光柱投在河道以下,倒映出影影绰绰的流动光芒。 最恐怖的,不是实体的地下山峰,而是喇叭山附近飘忽不定的灰黑魂雾! 这些雾气时而浊白时而混灰,既像浓郁灶烟也像纸钱飞灰,像是蜂群蝗虫,无尽变换着不同形态,永远都在窟山附近飘荡,冷风吹过,烟雾转瞬成了其他形态,丝毫没有吹散消失的迹象! 这些魂雾,如同有形无质的魂山,以千米烟瘴将喇嘛口遮掩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虚实,也认不清河道。 任孔雀看着魂雾,嘟囔道:“这些黑烟,跟我们见到的虫群,咋个楞么像呢?” “任大姐,不是像,这些魂雾就是我们见到的虫群。”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魂雾的近况,果真如她想的一样是灰翅飞虫,数万万虫群,造就出眼前永远不散的浓重黑雾! 她放下望远镜,看向众人肯定了众人的猜测:“刚才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看过地窟近处的藤条,我猜测是飞虫感受到药气才能飞到城楼,留在洞窟里的飞虫,就是我们见到的灰雾!” “不对啊,这些飞虫也是活物,他们是怎么飞出来的,难道刺藤不吃它们?” 徐侠客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飞虫一旦出现必定是成群结队,那么大动静,难道刺藤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小哥,我刺藤并非对飞虫无动于衷,而是飞虫把他们给喂饱了!” 这话,说得众人惊讶不已,宋思媛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朝他们解释这样猜测的原因:“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我发现断藤的脏器中有还没消化的飞虫,我想这些这些飞虫是把断藤喂饱了,才能凭借强大的族群优势突围出来。” “你们想想,如果不是刺藤吃了不少,我们在城楼见到的飞虫,应该还要再乘以十倍不止。” 第五百二十二章:铜桥铁壁 “这种飞虫,到底是甚东西?” 众人以前还不觉得飞虫可怕,听完宋思媛的解释,只觉得这种虫子可怕万分,连死亡都能齐心协力,若是做起其他事情恐怕更是得心应手,怎么说也不是完全无灵智的物种! 若拿一个东西做对比,这些飞虫就好像整齐划一又目标明确的士兵,永远都在朝着同一个目的前进。 如此一来,众人再次看向魂雾,方才又记起来唐老伯告知的传言,也许它们正是数十万奴隶的灵魂幻化而来,以魂雾的形态将窟山和深处的魂宫保护起来! 众人看向前方波谲变换的万千魂山,心中咚呛跳动,再无一丝平静。 “这些飞虫,不会真的是鬼魂变出来的吧?” 岳二炮看向前面,那混沌黑雾缥缈无形,里面似乎有黑影,在不断窥探山崖上的众人,他们被看得如芒在背,赶紧把手电筒全部打开照亮眼前混沌灰雾。 “徐兄,你们修道的应该有阴阳眼,要不你替我们看看,这些魂雾到底是何方神圣!” 岳观潮难得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小道士冷笑几声揶揄道:“我要有那本事,早就出招儿了,这种怪力乱神,除非是我师父那种大道,要不然谁能窥测阴阳。” “也不一定就是鬼魂,这些飞虫也许只是普通昆虫。” 宋思媛打着手电照向魂雾,朝众人解释道:“自然界有团体智慧的虫类还有很多,我们常见的蜜蜂就属于这种类型,沙漠中还有一种行军蚁,可以团结一致捕猎搬家,照你们的意思,应该都属于魂灵转世,这实际上只是一种很平常的昆虫群体行为,在自然界中,细小的个体为了对抗更大的敌人,唯一能用的策略就是团结,越是小型昆虫越喜欢群居群聚,就是这么个道理!” “在我看来,飞虫应该是自然界某种群聚形虫类,是古人用药剂把他们的某些习性给改了,才会永远让他们留在窟山附近。” 岳观潮不经意间随意一瞥,那断崖被魂雾遮住的东西,在手电筒下隐隐出现。 “宋千金,这好像有个石桥!” 他的话把众人都吸引过去,宋思媛低头看向魂雾与断崖交接的地方,明显是有类似石桥的东西沉在断崖之下,方才他们站的远,魂雾又模糊,才没来得及看见。 “要经过魂雾就要穿过桥梁,我们把人油点起来试试。” 宋思媛知道唐老伯的话没有废话,既然人油对刺藤有用,必然也能影响这些飞虫,换句话说,无论是刺藤还是飞虫,这种违反常理的物种,在他们眼里都属于魂灵产生的守护物,属于魂雾的一部分。 岳观潮他们进洞口时,怕人油燃尽已经把火苗熄灭,众人得知这一点,很快又把火苗点燃,不过片刻功夫,人油里的烟雾朝前飘散,那虫群嗅到气息,瞬间在他们眼前空出好大一片空间。 看来,虫群所惧怕的,也是人油燃烧的气味! “嘿,真神了,这些虫群居然也怕人油。” 徐侠客说话时,岳宋二人看向那空出的地方,一座下沉半米的桥梁,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时,魂雾仍然遮蔽前方大片区域,他们根本看不到桥梁全貌,只能凭借经验,看出应该是多段式的青铜石墩桥。 “这石墩桥如果一直被毁坏过,怕不是也有一千五百年了吧。” 岳青山站在二人身后,望着铜锈斑驳的桥梁,桥面多是青铜板铸就,半米宽的青铜板前后排列,向前延伸进灰雾,桥面并不算宽阔,甚至还略微紧凑,宽度不过三米,两个人只能并排走,稍微做点大动作都要打到手。 两侧的栏杆也出奇简陋,只是间隔一米的石柱绑了几条铁链子,从前到后好像绷着几根麻绳粗的琴弦,表面俱是铜绿斑驳、红锈如血,还没走动就已经见铁链被威风吹动,咯吱轰响。 “根据朝家和唐老伯的叙述,这座魂宫建成于贞观年间,距今至少一千三百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金属桥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得住腐蚀,我们不能贸然上去。” 宋思媛说完,从自己背包拿出一根麻绳,系着工兵铲丢到桥面上,两相撞击,激得桥面如铜钟轰鸣,剌出好几道火星子。 “闺女儿,小心桥上有机关。” 纵然桥梁禁得住人走,也未必就是安全的,岳青山想起年轻时下墓的机关不得不谨慎一点,话语脱口而出。 第五百二十三章:龙骨梁墩 “二叔,这样吧,我和徐兄先走在前面,你们后脚跟上,确保所有人都能拿到人油灯筒。” 岳观潮和徐侠客下到台阶下,脚面朝着石桥垫了几下,确定石桥还算稳定,才趴着栏杆朝前走去。 刚才,灯筒只是站在断崖边就能让虫群灰雾产生缺口,人油的威力在他们俩走上铜桥后,又增添了不止一星半点: 此刻,两人沿着桥面一路行走,虫群从平静状态变得慌乱轰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扰得乱了方阵。 灯筒所到之处,灰雾立刻作鸟兽散朝外躲开,等人油火把走过去时,直接沿着灰雾开出一条笔直裂缝,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道罩在桥梁上,把虫群完全分割开,叫他们永远都无法突破屏障,弥合裂缝。 这神奇一幕,看得众人惊讶不已! 宋思媛惊讶之余,却也明白这并非神迹,而是人油燃烧后产生的烟道,等烟道彻底消散,灰雾必定还会再次笼罩桥面。 “宋千金,你们可以过来了,大家站开别挤到一块去,咋说也得把烟道保持住,不能叫它们散了。” 岳观潮话音未落,宋思媛他们两两作伴拿着灯筒走上铜桥,三把灯筒产生的烟雾更为浓郁,他们走到桥面后,烟道不断被拉高拓宽,使得整个桥面都从灰雾中被释放出来,最后那点混沌也完全消散,变得清晰可见。 刚才,一切都看不真切,此刻灰雾完全退出桥面,宋思媛这才把桥梁看清楚。 这座桥按照视野距离,至少有八百米长,这么长的距离,如果没有厚实稳重的桥墩,别说是千年了,过百年估计都玄,大部分坚固的桥,哪怕是桥面坍塌没了,依然可见桥墩坚固矗立,这就是古人所说搭桥先打墩的道理。 可以说,只有桥墩稳当坚固,一座桥才能屹立在河岸峡谷,若不然,任凭桥梁再是花里胡哨,洪水山崩足以毁得连渣子都不剩,他们眼前的铜桥也是同理,暂且不提厚如粗木的桥面,只说桥墩骨架,就已经是古代土木工程的奇迹。 岳青山瞅着青铜桥下的桥墩,嘴里啧啧称赞:“啧啧啧,这龙骨梁墩,唐朝时的技术,确实优于任何朝代!” “岳二叔,你知道这种桥墩?” 宋思媛只是看桥墩眼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听到岳青山能叫出桥墩的名称,眼神好奇起来。 “闺女儿,这种唐制桥已经失传了,老头子能知道,还是因为我下唐墓的时候见过!” 岳青山知道宋思媛喜欢收集这种古文化资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年轻时,跟着朝老太爷下过陕地的诸侯唐墓,也曾在墓河中见到过这种采用龙骨梁墩做的墓前桥,只不过那只是百米长,没有我们见到的那么宽大!” 所谓龙骨梁墩,是古人建造巨桥所用的一种桥墩技艺。 这种桥墩技艺始创于鲁班,而后被秦汉发扬光大,最终在唐朝成为成熟技艺,并且产生了相应的变种制式,被用建造游廊飞阁、桥梁栈道等建筑! 这种桥墩既然是最高技艺,用到的东西也不会是寻常之物,宾铁、巨木、巨石缺一不可。 宾铁,是经过千锤百炼锻造成形的铸铁,比之一般的铸铁要坚固千万倍,若维护得当,甚至可以做到千年不生锈,万年不侵蚀,可以说是古人记载里最坚硬的金属。 唐朝时,宾铁价比金银,民间百姓不可私藏,只允许官府制造器皿,那克制胡族、人马俱碎的陌刀,就是用宾铁锻造出来。 至于巨木,就是生长于深山老林的千年古木,这种千年古木质地细密、坚硬如铁,比之钢铁还要坚固耐用。 除了以上两个东西,巨石只是作为辅料存在,获取的难度轻松不少。 东西备齐后,这些巨石会被削为圆柱,中间打缸口巨洞暂留备用,数十块圆柱层叠堆摞,形成高大桥墩,然后就可以将宾铁融化灌进圆柱巨洞,等宾铁冷凝,这些巨石之间的缝隙会被宾铁完全填满,形成石包铁的坚固桥墩。 无数桥墩隔着十米距离前后排布,正好在水面形成龙形排墩,之后巨木就可有派上用场。 这些桥墩露出水面的部分,会预留处三米到四米的凹槽,由于河道崎岖不平,桥墩往往有高有低,这些巨木一旦落进凹槽,也会因为高低落差没法形成平面,工匠会修整巨木,用巨木修平高低错落的情况,直接平准桥梁。 等巨木和桥墩形成工整平面,桥墩最难的地方已经完成,工匠会继续切割巨木,在桥墩之上搭建出龙骨梁架,使得桥墩互相连接,便于扣紧桥面铜板。 这种龙骨枋梁的形态就好像人的关节脊椎,以榫卯技艺层叠穿插,两侧枋木如鸟翅般向外展臂,中间的位置,刚好用来陈放桥面铜板。 到了这一步,整个龙骨梁墩才算是彻底完成。 “岳二叔,既然您可以说出步骤做法,可见做法是传下来了,您说的失传是什么意思?” 第五百二十四章:恶罗黑海 “闺女儿,有句老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古技术的失传不一定是技艺消失,也有可能是技艺所需要的物件全都已经集不齐,甚至已经消失了。” “你是说,东西已经找不到了!” 宋思媛听着岳二叔话中意思,猜测起他话中深意。 岳青山朝她点点头:“没错,汉唐时代喜欢建华屋高厦,用的也是千年巨木,光是一根木头,就顶得上后世的全屋木梁,用料奢侈,建筑看起来巍峨高耸霸气凛然。” “但是,从宋朝开始直到朱明前朝,千年古木已经耗得差不多,烧砖技术成熟后不再需要厚重夯土墙,建筑材料也被革新,房屋的面积一点点缩小,有些建造高屋华厦的技艺在这过程里渐渐失传,以至于这个时代,平民只能建低矮瓦房,哪怕是皇宫的建筑,比之汉唐皇宫也是缩了不少。” 宋思媛听着岳二叔的话,已经明白他话中深意,语气神秘问道:“您的意思,建筑技术的革新,其实也影响着墓葬?” 岳青山点点头,叹了口气:“对,金鼠会儿里三教九流都有,跟我们下墓的就有木匠,先秦时的贵族墓与城池无异,汉唐时墓葬面积也如宫殿般大小,到了朱明前朝,就只剩下墓洞数间,鲜少有直比宫殿的墓室。” “你想想,连贵族墓都在缩小,没有财力的老百姓所用的墓穴只会更小更简陋。” “老辈子,高屋子有啥子难搭的,再把图纸找到不就行了嗦。” 任孔雀话音刚落,就已经见岳青山摇了摇头:“古代人的技艺都是传子传徒,有些技艺还是秘不可宣的,很多技艺传到下一代就已经遗失不少,有些技艺甚至因为绝户,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要想保存住技艺,那就只能用图纸把技法画下来保存,汉唐时确实有人收集过建筑样式,只是,两宋朱明到了后期,几经异族统治,有些东西被故意毁坏,散不成册,早就没法用了。” 宋思媛听着这老头的话,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就是这么回事,海东王只是偏安小国,他的墓室面积尚且不小,唐朝魂宫的规格和面积必然更广,说到这里她总算明白岳二叔为何叹气,原始材料的毁灭固然会做不成东西,真正让上古技艺失传的,还是朝代轮换产生的人祸。 这老头子从墓中看到的东西,必然比地面上的东西更现实冷酷! 岳青山朝下看了眼龙骨桥:“像这样的大墓龙骨桥,也就汉唐家的祖坟还有,别的地儿,打断腿都不多见了。” “这下面,怎么好像不是水啊?” 岳二炮站在围栏边,靠着铜桥栏杆看向桥下,灰雾散去后,桥墩以下的地下河清晰入眼。 黑,真黑! 地下瀑布从断崖裂缝喷出时还是正常水色,一旦进入河谷立马变了样子,就好像是满河谷流淌的不是地下水,而是乌黑油亮的墨汁! “河水怎么咋可能是黑色的?” 岳二炮还以为看花眼了,照着手电看向深渊水源,可见水面漆黑不是因为没有光照。 “黑水?莫不是恶罗冥河!” 任孔雀口中出现的词,他们从来没听到过,宋思媛朝后问道:“任大姐,恶罗冥海是什么?” “这个,是古楚先民的传说!” 任孔雀指着黑水,语气变得神秘,介绍起恶罗冥海。 所谓恶罗冥海,是古楚先民的传说,就跟汉地的黄泉奈河一样,是死灵必过之桥。 当百姓死后,他们的气运返回幽都时,首先要过的就是恶罗冥海,这些携带气运的魂魄,身上的所有邪恶堕落、因果善缘,都会被恶罗冥海吸收净化,等再从冥海上岸时,就已经以清白气运去见秦岭老神。 为怕这些气运之魂说谎作伪,老神会从恶罗冥海中提取他们的功过因果,以此来平准赏罚,可以说,恶罗冥海集合了古楚魂灵的一切恶事和善事,河水被魂灵浸染多年也变得乌黑油亮,凡人只要喝下一口,就能想起千百种因果往事。 “要想进入幽都,必须要蹚过恶罗冥海,这是古楚先民留下来的规矩。” 任孔雀说完,宋思媛再次看向黑水,那汹涌黑海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恶事,才会变得乌漆嘛黑。 “我听老人摆龙门阵提过这事,一直也没得当真,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就是不知道这黑水子到底是啥子东西。” 岳观潮他们见几人停下脚步,还以为情况有变,原地跑回渐渐跟众人合流。 “岳观潮,你们看看桥下面的黑水。” 第五百二十五章:古楚先民 走到这里,这座千米桥梁也才走了不到一半! 众人看向前后左右,前方缺少人油,依旧是混沌模糊,身后烟道已经散开,可见灰雾渐渐浓稠,不断覆盖在桥面上,左右皆是河谷深渊,根本不可直视,事到如今,他们就好像被困在黑雾里的浮船,前后都找不到任何凭依,一股奇怪的恐怖思绪,渐渐笼罩众人心头。 众人,就好像真的已经走入冥界出口,正浮在恶罗黑海之上! 宋思媛把任孔雀的传说给岳观潮说了一遍,无疑又加深了众人的恐惧,无论怎么解释,至少河水变黑这一点无法掩盖。 岳观潮打着手电看完桥下,嘬着牙花子说道:“不就是个黑水吗?宋千金,要不,你还用科学的观点解释解释。” “岳观潮,你话里有话啊!”宋思媛知道这粗鄙莽夫什么意思,揶揄道:“再科学的结论,也得有事实作为证据,眼下我们在桥上,根本就没办法靠近黑水,谁能知道黑水的原因。” “你们俩去前面的时候,遇见什么特殊情况了吗?” 岳观潮比他们多走了近百米,两队人汇合后,必然要先交换交换消息,免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前面的灰雾倒是淡了一点,我感觉雾气越是到中间就越浓郁,到了边边角颜色要淡不少,那对面的石窟上有悬着木板的栈道,好像可以直接通向河道下。” 岳观潮回忆起在他们最先看到的栈道,这些栈道多以石台为主,石台之下修造着多级阶梯,只用木头做了简单扶手,最多两个人通过,无数石台以“之”字形悬挂在断崖上,一直通到河道附近。 “你们说,会不会是修魂宫的人留下的栈道,方便取水什么的!” 徐侠客的话让宋思媛不断摇头,她明显是不看好这个想法:“不会,从任大姐的描述看,春秋先秦时期就有先楚百姓到过这里,他们是见到河中有黑水后,才会描述这里是恶罗冥海,可见这地下河谷的状态已经存续了几千年。” 语毕,她看向众人,语气神秘解释道:“唐时距离今天才不过一千多年,无论黑水的原因是什么,都不会是修魂宫时期的遗迹,这种人为修造的痕迹,很可能要追溯到商周先秦时期,是古楚先民留下的东西。” “按照秦始皇灭三楚来推算,商周先秦正好是古楚先民最活跃的时代。” “我说得对吗?任大姐。” 宋思媛看向任孔雀,只有任大姐一人还算熟悉先楚文化。 任孔雀最佩服的就是宋思媛的嘴皮子,见她已经猜出古楚先民生活的时代,眼里满是欣赏:“幺妹说滴没得错,自从秦始皇灭楚国以后,秦帝看重的是齐鲁八大神文化,这些巫祭文化对他们来说属于南蛮鬼祭不值一提,在秦朝时一直被打压和排斥,三楚先民就被迫流散各地。” “我听老人摆龙门阵时提过,古楚先民生活的时代,应该是在商周二朝到春秋战国,秦朝以后就不多见了。” 宋思媛见自己猜测为真,语气兴奋看向众人:“那这就完全对得上了,古楚的巫祭文化,与夏商时期的巫祭属于同时代产物,残存着远古部落巫神不分的痕迹,这些先民很可能在几千年前就来到过这里,在这里不但发现黑水,还建造了某些宫殿。” “此后,鬼门深处有冥河和幽都的传说,这才开始在古楚文化中流传出来。” “那照你的意思,那老李家不就是鸠占鹊巢吗?” 岳观潮话糙理不糙,从宋思媛的话中意思来看,古楚先民早就来过这个地方,甚至很可能盖了某些建筑,李家的人又在这盖了魂宫,分明是欺负人家楚国没人了。 宋思媛捏着下巴看向岳观潮:“你要这么理解也对,老瞎和唐老伯都提到过,李唐家魂宫建在这里,看重的就是诡异神秘的地理环境,一旦他们发现先民在这里铸造有宫殿,那就说明找对了地方——这里很可能真的是鬼门幽都,魂宫建在这里永葆万世稳定。” “我更好奇的是,古楚先民在这里到底建了什么?” 宋思媛这句话,叫任孔雀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幺妹,我和老人摆龙门阵时候也听过类似的说法,秦岭老神名为守护其实是监视地门,我心里仔细盘算几圈,他监视的东西,会不会就在古楚先民的宫殿里!” 这话,给了宋思媛一道灵感,她想起这一点,脑中炸响火树银花: “对了,在古楚神话中,秦岭老神镇守地门是监视作用,也代表地门中一定关押着某些犯错的老神。” “在神话研究领域,神话故事往往映射着某些历史事件,我在想是不是在古楚时期,这些先民建造宫殿,是为了关押种族中犯错的人,就此在这深渊中留下一座恐怖宫殿和黑水冥河,到了后期,为了防止有人找到这里,才会有幽都黑水的神话!” “本质上,可能是怕别人发现这里的秘密,就编造神话规劝活人远离不祥之地!” 第五百二十六章:黑河虫卵 语毕,宋思媛看向众人催促道:“走吧,我们赶紧到对岸,看看河道下的黑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你还真想搞懂黑水是啥啊?”岳观潮以为宋思媛在跟他钻牛角尖,语气透着不解。 “岳观潮,你想的和我想的压根就不是一件事,我去观察黑水,是要确定这些黑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是从先楚时代就产生了,至少有几千年历史,也许还能找到古楚先民的线索。” “走啦!” 说完,宋思媛拉着任孔雀,二人脱离众人先走一步。 岳观潮看着态度亲昵的两个人,挠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宋千金不是和任大姐不对付吗,怎么过了一天就好像换了个人儿。” “这啊,谁也猜不准,我们还是先跟上去吧,免得前面再有什么东西。” 落后的几人继续举起灯筒,跟在宋思媛他们身后,约莫一炷香时间,已然跨过大片灰雾,站在对岸的断崖上。 岳观潮回头看去,他们走来的烟道从宽到细蔓延在桥面,烟雾变淡后,灰雾也在不断变换,朝着裂口弥合,最终彻底将桥面遮蔽,又变回浓郁黑雾的状态。 宋思媛拿起手电四处观察,喇叭口附近的眼窟果然如她所料,表面全是不常见的苔藓野草,无数飞虫时而趴蝮时而扑腾,盘旋在野草之上,再往后看,可见黑水从支流汇集主流,沿着宽阔喇嘛口一路向着深处流淌。 岳观潮所见到的石台就位于洞窟之间的石壁,所有石梯朝下延伸,杂乱中似乎还能找到某些规律,看起来神秘冷肃,如同古朴自然的史前建筑。 先前,宋思媛已经对黑水的成因有疑问,有了古楚先民的猜测后,对这条地下河谷就更多了一丝好奇。 他们拿起灯筒,沿着不同石台逐渐下到河谷深处,等众人下到河谷后抬头看去,喇叭口已经缩小到水缸大小,光线几乎照不到这里,唯有灯筒的光照亮彼此,让空气看起来没那么阴冷湿寒。 岳宋二人沿着嶙峋河岸走到河边,黑水奔涌流动,不断啪嗒峡谷口,激得石案如同兽吼轰响不止,除此以外河面全无他物,唯有数石桥墩分割河道,如同无数巨人擎举起庞大龙骨桥。 宋思媛拿起工兵铲朝着河道舀了一铲子,等再把铲子抽出时,可见清澈河水滴答落尽,铲子表面沾了一层乌漆嘛黑的东西。 铲子扬出水面的刹那间,清水已经全部流失,只留固体停留在铲子上,二人见此一幕,这才明白河水漆黑并非是什么恶罗冥海,只是里面杂质太多,即便众人依旧对黑河谨慎,至少没刚才那么胆寒了。 “铲子下流出的是清水,说明这些杂质与地下水不相融合,可这些到底是什么?” 她拿起手电筒不自觉靠近铲子,等视野足够清晰,铲子表面的漆黑物质的形状,让二人分外不解。 铲子上,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黑团,这些黑团表面就好像西瓜虫的外皮,无数黝黑条纹互相叠加,看起来就好像是椭圆形的虫卵。 凑在手电筒下,还能反射部分光芒,黝黑发亮的河道,就是被这些羊屎蛋般的虫卵占满,才会在手电筒下闪着光芒。 宋思媛刚想伸手去拿起虫卵,它们的外皮已经开始鼓鼓颤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这地方邪乎得很,别啥玩意儿就用手摸。” 岳观潮眼疾手快接过工兵铲,把这些丢到很远的地方,不过瞬息之间,已经见黑色虫卵被摔破,随后,几十只白色虫子朝外爬出,惹得附近全是白点。 “看来,还真是虫卵,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的,这时候没道理惧怕它们,拿起手电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起白虫。 这些白虫只有米粒大小,头上就好像蛐蛐的脑袋覆盖硬壳,还长着斗牛般的尖角,眼睛就好像两颗小黄米,身上的腿脚、锯齿、触须不断颤动,连腹部内脏的翕动都清晰可见。 “这些白虫怎么怕得颠三倒四的!” 白虫子爬行时,就好像喝醉酒的懒汉,东倒西歪颠三倒四,有些白虫甚至直接侧翻弹蹬,跟中毒的情况特别像。 宋思媛用笔扒拉着这些虫子,解释道:“这种卵生的虫子,在卵内的空间有限,有些器官会被折叠起来,直到出了卵壳才会逐渐发育完全,就好像鸟崽子一样,出了蛋壳才会开始覆盖羽毛。” 第五百二十七章:墓中古墓 岳观潮见此情况,只得跟着宋思媛等待在原地,远处的几人见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渐渐拿起火把靠近过来。 大概一盏茶时间后,虫子的颜色从透明渐渐着色,一步步形成半透明的黑色,随后,背部吭哧颤动,两对透明翅膀从后背伸出,同时也把后背完全撕开。 此刻,白虫露出狭窄腰部,无限接近蜜蜂的形态,只是翅膀比蜜蜂更大更透明,闪动时可见细密绒毛逐渐变黑,不过呼吸之间,已经见虫子身上完全变黑,形成如墨色般漂亮的外绒毛。 “这玩意儿,怎么跟灰雾里的飞虫很像?” 众人走过龙骨桥时,也近距离看过飞虫的形态,除了飞虫是小指甲盖大小,两者的相似程度已经很接近。 “这哪里是像啊,这分明就是飞虫,只不过幼体飞虫比较小而已。” 宋思媛说话时,飞虫的翅膀从软趴趴的状态完全硬朗,扇着翅膀朝上旋起,等看不见身影时,想来已经是融入虫群。 “你们看,河面这种虫卵也破了。” 黑水河道之上,无数虫卵渐渐破壳,白色小虫如蜉蝣般飘满河道,朝着岸上游走,数量之多密度之高,就好像沿着河岸围着几米宽的白绸子,蛄蛹乱动的状态,恶心地众人喉咙不断滚动! 众人眼见白虫展翅变黑飞入虫群,只想尽快远离这个地方! “诸位,看来黑水冥河是假,虫卵孵化是真,我们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从虫卵破壳再到白虫变黑,宋思媛观看了全过程,这才确定这些虫卵全是虫群的幼体,心中对恶罗冥海的疑问渐渐淡化,连说话都轻松了不少。 虫群再诡异,那是自然界的物种,依旧属于唯物主义可以解释的范畴,总比什么灵魂化作黑水,要让人容易接受。 她看向众人,语气兴奋解释道:“这些石台能站在这里,说明古楚先民可能已经知道黑水的秘密,他们明知道真相还要宣传黑水是魂灵之海,可见确实有阻碍人探秘的意思。” “幺妹,要是黑水是古楚先民发现的,魂宫里的灰雾难道早在那时候就诞生了吗?” 任孔雀想起他们见到的魂雾,能守在黑河之上又惧怕人油,可见是被调教过了。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任孔雀的疑问,目光严肃斟酌道:“这就不一定了,我们看到的飞虫习性,很可能是被李唐人改变了,他们是依据先楚文化豢养的飞虫,才呈现出我们现在看到的神秘魂雾,很可能在古楚先民时期,飞虫就只是地下河里的飞虫。”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继续说道:“如果那时就有神秘莫测的魂雾,古楚先民为了神话这个地方,想来早就提起魂雾了,传说中只说了土伯、黑海、幽都,根本就没有灰雾的记载,我们只能猜测,当时还没有这些技术。” “总而言之!” 宋思媛决定给飞虫的形成盖棺定论:“李唐占据万眼窟山时,很可能利用古代的蛊术堪舆,对生物地理环境进行了改造,以确保魂宫不会被盗墓者发现,这种人为造神迹劝返凡人的思想,应该是结合了古楚先民的思想。” 语毕,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也意味着,李袁二人建造魂宫时,那古楚人的宫殿很可能还没有拆除,他们得以靠着古楚文化继续神话魂宫,达成守护窟山目的。” “可是,那些古楚建筑,如今都在哪里?” 她的话引人无限遐想,徐侠客看向石台猜测道:“除了石台不能拆除,估计能拆的都已经拆了,唐人能在洞中大兴土木,可见他们的建筑技艺有多成熟,古楚时的宫殿哪怕保存到现在,也比不起唐时殿宇,要么是被推平填土,要么就依旧位于河道深处。” “徐小哥说得对,我们这次要小心一点,李唐建筑中很可能有古楚先民的遗迹,这大概是个墓中墓。” 宋思媛话音未落,岳青山皱起眉头,本想嘬一口烟斗,怕烟雾引起什么反应只好压下烟瘾,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只顾着闷头往里走,一个魂宫已经足够危险,再来个墓中墓那就更难办,要是闺女儿的猜测是真,那古楚先民关押的东西,是被放出来了,还是去了哪里,你们可知道!” “老辈子说滴对,那古楚先民不知道是什么啥子东西,难办得很嗦。” 岳二叔和任孔雀的话,虽说是好意,无疑是又给众人阴霾不散的心头压下一口巨石,众人走上断崖后,也没能想清楚古楚宫殿里,到底藏着什么。 胡思乱想不如脚踏实地,他们借由石台栈板,沿着喇叭口不断朝河深处走。 第五百二十八章:千手鬼尸 岳观潮他们已经进了喇叭口,沿着断崖与栈道正想继续走,岳二炮在身后嚷嚷出声:“哥,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得先去跑跑水。” 岳观潮回过头揶揄道:“懒驴拉磨屎尿多,刚才那么宽的河你怎么不去啊。” “那边没个遮挡,我好歹也是个体面人,等我找个山洞马上就回来。” 说完,岳二炮回过头看向数米外的洞窟,自顾自跑过去处理个人问题,众人只能 暂时等在原地,免得到时候这臭小子找不到路。 众人正到处乱看,那远处山洞忽得惊叫一声,听声音分明是岳二炮的动静,岳观潮他们暗道不妙快步走进洞口。 “哥,哥~” 他们还没走进去,就已经见岳二炮提着裤腰带,着急忙慌走出来,见到岳观潮他们都来了,脸色这才没那么害怕。 “怎么回事?里面有野兽?” 宋思媛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些洞窟里有野兽。 “不是,这种地方要有野兽,我还能动弹吗?里面好像是个尸体。” 岳二炮的话不像是假话,岳宋二人互看一眼,带着众人走进洞窟深处,果然如他所说,尽头坐着一具尸体。 灯筒混沌,只能看见大致景象,等宋思媛打开手电,尸体的诸般细节,渐渐清晰入眼,叫他们不自觉瞪大眼睛。 要说,尸体这东西,甭管是干的还是湿的,是活的死的,岳观潮他们也见了不少,眼前的尸体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准确来说,他们眼前的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一个被多种器官缝合起来的尸身。 尸体以青壮年为多,弯腰跪坐,双手撑地,脑袋微微向上仰着,既像是在咆哮也好像在哭泣,除了前心后背和胯下覆盖必要的藤甲麻衣,大面积皮肤都裸露在外。 在后背上,十二条肌肉虬结的手臂,以扇骨的形态伸展成扇形,扇心的位置刚好是尸体的头颅,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诡异的尸头蒲公英。 这些尸体就好像壁龛里的神像,安稳跪在马车大小的微型楼阁中,就好像这座楼阁本来就是为他所设置,看得人眉毛横跳,心中激动慌乱。 以这种形态死去的尸体,必定有着特殊目的,宋思媛不由得继续靠近,岳观潮怕这些尸体有古怪,紧紧跟在她后面左右保护。 此刻,二人距离尸体只剩下不到二三米,再往前跨过几步,就可以直接碰到尸体的头颅,以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尸身,连楼阁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座楼阁马车大小,前后长短不过两米,顶部覆盖青翠瓦,屋檐如翘起燕尾,梁架斗枋为红漆木柱,中间夯土为墙再刷上白漆,左右墙面和正墙分布方形直棂窗,屋檐下吊起青铜灯笼,门槛、复拱、屋檐、鸱吻一应俱全,看起来就是被缩小了数倍的隋唐民居。 洞窟中阴寒潮湿布满藤苔,楼阁经历千余年,外表早已被侵蚀得不成样子,表面几乎被藤条草团覆盖,就好像斑点狗身上的花纹,干枯草皮掉落后,才能看出原本的样貌。 这具尸体,就以这种诡异姿态跪坐在门洞中间,远看好像千手菩萨,近看却是个尸笼囚徒,就好像对于这尸身而言,楼阁既是神坛也是牢笼。 “这楼阁,咋个看起来像野仙庙!” 任孔雀看到楼阁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出这座楼阁很奇怪。 “野仙庙!” “对,在我们胯狐山附近,山神洞神特别多,多数都是一些山精野怪,他们的庙也不大,小的就是几块青砖搭的石龛,大的也不过马车大小,里面的野仙千奇百怪,灵得很,但是也凶的很,轻易可不得招惹。” 任孔雀来自川湘交界,这里为巫蛊最盛之地,山野间千山万水云雾缭绕,百姓生活在崇山峻岭,对于山野间的所有物件都很敬重,山神、水神、石头神、狐神、花神、树神……可以说处处有野仙,山山有神灵。 有时候,一座山到处都是神龛,有进山讨生活的百姓,多要拜个几次,这一天才算心安,要不然,老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任孔雀见到这的第一眼,就感觉是个野仙庙。 “确实有可能是野仙庙,也可能是李唐造下的某些机关。” 宋思媛看向众人解释起她的新发现:“不管是野仙庙还是神龛,这东西的年代一定是唐时,这些绿瓦剪边、直棂窗户、白墙红柱是唐时民居的特点。” “也是,我们在鱼伯的龙王庙里见过这些,把那龙王庙缩小成马车大小,确实是这么个东西。” 第五百二十九章:又见尸彘 “那要是这么说,眼前的神龛就是李唐造魂宫时的产物,可他们造这些有什么用?就为了吓吓我们?” 徐侠客不明白,把一具尸体缝上十二条胳膊,再以这种屈辱姿态放在神龛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应该不止吓人那么简单。” 宋思媛说完话拿出赤金铜简,打着手电解释道:“大家看看赤金铜简上的奴隶,是不是跟这些人很像。” 手电筒照耀下,金简表面泛起黄金光晕,铜简正面的图腾色彩更加清晰,他们把目光注意到第三部分的奴隶身上,再对比神龛里的尸身,一经对比就全清楚——铜简中的奴隶手脚被束缚,跪坐在地上,连哭泣和嚎叫的脸色,都与神龛中的尸身几乎不差。 宋思媛把金简还给岳观潮,已然清楚了这些尸身的身份:“我猜测铜简里绘制的其实就是奴隶被押进洞口的惨状,至于那些断垣颓壁,更像是工程未完成时建筑材料四处散乱的样子,如果我的猜测是准的,那些奴隶死后,已经是成了我们看到的多手尸身。” “这些尸体,大概就是魂宫中被活祭的数万奴隶!” 宋思媛知道他们是献祭的奴隶而非什么野神,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断靠近尸体继续观察细节。 尸体表现呈灰青色,就好像是水银中毒,有着深浅不一的青灰斑纹,表面算不上干燥,覆盖着一层几毫米厚的透明层,从头到脚完全覆盖,手电一照能感觉到水光盈盈。 “这尸体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测,我还以为只是个干尸,看情况,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半透明油层,难道,尸体除了活祭外还有其他用处?” 宋思媛低头思考时,神龛中窸窣响动,岳观潮他们怕有机关,赶紧闪身一旁。 不过呼吸之间,黑乎乎的灰虫飞进洞口,绕着尸体不断盘旋,而后这些虫群全部趴到尸体身上,就好像给尸身蒙上了一层黑布,裹得严丝合缝。 宋思媛知道,飞虫不会无缘无故趴在尸体身上,她让众人熄灭了灯筒,只保留手电筒观察着灰虫。 它们的样子,与河中虫群没什么区别,用锋利的口器不断撕咬尸体皮肤,贪婪嘬吸着尸体表面的油脂水层,等油脂层彻底耗尽,它们才扑腾翅膀朝洞窟外飞走。 等它们走后,宋思媛再次看向尸体,油脂层已然被消耗殆尽。 “原来,这些尸体是飞虫的食物。” 尸体的这个作用,宋思媛确实没想到过,他只以为是李唐用来祭祀远古神灵,眼见尸体身上的油脂层消失,眼中大为震惊,同时脑中的某些记忆也在渐渐苏醒。 早在长白山时,她已经见识过龙王庙野林地下的阴尸彘鱼,尽管眼前见到的情况与阴尸彘鱼不尽相同,从方法和逻辑上来说,却又好像是出自同宗同脉,她由此眼前一亮:“岳观潮,蛟龙庙地洞里的蜡尸,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岳观潮看向尸体,也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你要这么理解,那确实都是这些损招怪事,李唐的血脉里好像有鲜卑血统,那鲜卑族不也是肃慎族分化出的族群,有这种东西也说得过去,就是可怜了这些好汉,跟盘菜似的被嘬了一千多年。” “我们再看看,到底尸体是怎么产生这些东西的?” 这个尸体跪坐在门洞里,门洞只比狗洞大了一点,被十几条胳膊挡得严严实实,仅留出少量空隙用来供飞虫进出,岳观潮只好拉上徐侠客,用麻绳绑住尸体的腿脚,硬生生把尸体往前拖动了半米,再想往前拖动,已经感觉到了阻力。 “宋千金,这尸体后面有东西拉着,后背可能有东西,小心点。” 宋思媛急于探求真相,话音未落已经绕过尸体,打着手电看向门洞。 这些奴隶身后的房子中长满各式灵芝,这些灵芝大如伞盖小如碗口,色彩极其绚丽,又散发出甜美味道,熏得人想上去啃一口,可见气味里有麻醉味蕾的东西。 它们,就像是蘑菇长在神龛墙壁,所有根须都通过神龛中心的地洞伸出来,全部刺进尸体的手臂和后背,想来,是以此产生营养化为尸蜡,进而在洞中喂养这些飞虫。 “怪不得拉不动了,它这后背全是灵芝藤须。” 岳观潮二人走到她身边看向门洞,藤须已经把地洞占满,手腕粗细的藤条刺进后背绞缠手腕,灵芝翕动之间,利用藤蔓不断交换养分。 这才不过多久,尸体表面已经从干燥变得湿润,渐渐又继续起薄薄的油脂! 第五百三十章:虫彘之谜 宋思媛看向奴隶尸体,又看了下满屋尸芝,她回忆起刚才飞虫娴熟的行为,可见已经是形成了惯例,由此再往下仔细琢磨,心中对飞虫的存在,渐渐有了完整猜测。 飞虫能在地下活着还能保持种群数量,这应该和阴尸彘鱼一样,是保持了别样生态系统,这是个完全不需要阳光就生存的虫子。 这种虫子以人蜡为食,等半透明幼虫长大后,就会寻找另外一只雌性飞虫,而后沉入水中产卵。 这些水中的卵壳为了孵化成幼虫,外皮会柔韧坚实便于流动,等幼虫孵化后,会利用头角把虫卵戳破,随后,几十只飞虫得以从虫卵中破壳而出。 这种飞虫除了觅食不会停留在物体上,幼虫翅膀一旦伸开,为了躲避敌人,必须尽快飞入空中成为虫群的一部分。 当然了,还有大量的幼虫被水淹没,打湿了翅膀后失去飞天的机会,和虫壳、老虫一样沉入河道,堆积在其中被微生物分解为养分。 他们看到的灵芝,所有根须都是从地洞中伸出,这种地洞估计是与地下河水相通,以此让灵芝藤条钻入其中结为网络,同时也吸取水分和养料,用来供养给奴隶的尸体,叫他们的身上产生出透明尸蜡! 然后,虫群里的成虫需要进食的时候,就可以成群结队进入万千洞窟,完成群体觅食行为,然后再飞入虫群,循环往复,形成虫群维生系统。 可以说,只要虫群水中有虫卵,这个虫群系统维持千年万年都不是问题。 宋思媛把自己的话说给众人后,岳青山心中确实惊讶,却也知道宋思媛的维生系统真是存在,那蜂农制蜜、蚕农养蚕即是同样的道理,只是由于使用人力,做得没有那么精致罢了。 至于任孔雀,她来自川湘黔交界,太知道蛊毒武术是什么东西,这样的虫子不知道有多少种,甚至她自己说不定就会这些旁门左道,二人惊讶之余,心中也有新的疑问产生。 任孔雀素来心直口快,不窃不虚问道:“幺妹,这些飞虫楞么可能在地下待着,这些地方又不是少洞少门,它们就不会飞出去吗!”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早就想到了,看向众人解释道: “秦岭南麓终年不冻,哪怕是大小寒节气,也不过是下霜起露,可见全年其他时节都很温暖,这种飞虫的习性是喜寒喜湿,一旦出了洞口,就要承受高温或者湿度变化。” “我们进洞口时,我已经发现这些飞虫在落入水中,可见这种虫子对热度耐受很低,很可能是由于外界温度变化才半途死亡,一开始我也不理解,直到我看见用火油能驱散虫子,再想想虫群在城楼盘飞不落,也就明白了飞虫怕的应该是高热或是灼烧,这也解释了为何灯火会管用!” “哪怕在大小寒最冷的时候出去,都要体力不济,其他更炎热的时候,出去了是送死吗?” 这句话,把所有人彻底点醒了,徐侠客忍不住啧啧称赞:“无量天尊,天地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可这虫子如此怪异,可到底是甚东西?” “地蜣!” 岳观潮他们回头看向岳二叔,地蜣这种生物,他们可完全没听说过,冷不丁见这老头知道,眼上又崇拜了几分。 “地蜣,是个啥子东西,哪怕是川湘之地,也没有叫地蜣的蛊虫。” 岳青山看向这些小崽子,一幅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的样子:“川湘地带的山区流行过悬棺墓,有些棺材就摆在山洞里,这些洞中风寒阴冷,尸体要么是个干尸,要么就维持原状,尸体外就好像盖了一层猪油,这种尸体周围往往会有一种飞虫,就叫地蜣,也叫偷油郎、七日虫。” 这种地蜣以人蜡为食,蜡不尽、虫不灭,等七日成长后就会寻找另外一半配对,而后自己融化掉头身,只剩下肚子形成虫囊,他们体内的众多虫卵,靠着母胎的骨血开始孵化,等七日以后破体而出,飞入空中成为虫群的一部分,等彻底长大又需要七日,算上产卵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我们眼前出现的应该就是地蜣,说起来这种东西,听说还是活人变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古蜣虫国 传闻,在先秦时期,川湘黔地曾经有个古国叫夜羌国,也被古人称为古蜣国。 这个古国的面积仅有一个县那么大,处在十分封闭的状态,数万百姓自称一国,民风保守、辉煌富饶,再加上在山岭间与外界毫无交换,既不知道有周天子也不清楚有春秋列国,对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被任何朝代文书记载。 如果没有敌国外力,这种封闭的状态可以持续千年万年,只是,偏不凑巧遇到秦惠文王派骄兵悍将伐蜀,他们的国家就位于行兵路上,夜蜣国全民不过十万人,守卫夜蜣皇的全部军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拿的是藤遁砍刀、骨矛石棒,毫无战斗力可言。 对于秦军将领来说,这夜蜣国的骁勇兵将都称不上敌军,只是个土匪帮派,不值得为他们浪费铠甲与刀兵,于是,秦军傍晚之时派了一个“使者”进入夜蜣国,要求野狼国开放国境叫他们借道。 这夜蜣皇自诩为山林王者、神灵之子,面对这使者倨傲又无礼,直言应该要秦王亲自来求他,才能让秦军过境。 这种狂妄自大又无礼的要求,任何人都觉得可笑,秦军将领见他们顽固不化,以十万兵列阵前,假意说秦王设宴款待叫夜蜣王族赴宴,等到了国界外,秦军早已严阵以待站满山岗,只带军旗鼓点发令,那骁勇将领吼声震天,军纪严明。 如此场面,吓得夜蜣皇族腿脚打颤,再不敢倨傲无礼,那夜蜣皇前倨后恭貌若小人,拱着手给秦军将领说好话,直言给他们一晚上时间,一定把国界内打扫干净,再让他们安稳过境。 等第二天时间到了,秦军怕国中有诈,先派了骑兵走进夜蜣国,本以为夜蜣国的皇族国民会恭敬等待,却不料想整个国家已经空了,城无人家无畜,消失得干干净净,那熙攘热闹的夜蜣国,已经成了满是棺材尸体,就好像城破国灭,无数飞虫躲在断垣颓壁的阴影下,不断啃食尸骨。 若说他们逃走了也不太可能,秦军怕他们使坏已经封锁了国境出口,四面环山又险峻难行,那么多人一旦逃走,绝对不会连丁点动静都留不下,后来,有秦军发现国境多了很多飞虫,密密麻麻的飞虫遮天蔽日盘旋空中,等大军国境才肯降落。 他们都不知道,数十万国民究竟去了哪里,等过境后天色已黑,这些将领回头看去,那夜蜣国已然又恢复熙攘热闹、灯火通明之态。 有人说他们是见到了鬼打墙,也有人说是误闯了山精方国,随军巫岘解释后,他们才明白。 这座古国穿得如此原始,很可能是上古时期被打败的蛮夷残国,他们的国民茹毛饮血,残害生灵,因为冥顽不灵不肯接受九州教化,被当时的人皇贬到西南之地化为茹毛饮血的鳞角蜣虫,生生世世不得解脱,白日化为地蜣,一旦照到阳光就会灰飞湮灭,只有夜晚才能现身,以尸蜡为食。 这巫岘还直言,幸亏秦军没有过境,这些夜蜣族到了晚上需要觅食,碰到的任何活人,都会用幻术把他们留在方国里作为食物,他们看到的众多尸骸,就是无数迷失山野的农商旅人留下的! 所谓的等待一夜只是诱敌之计,一旦秦军按捺不住好奇在晚上过境,那么这数十万秦军就都成了地蜣族的食物,灵魂也将化为地蜣,一辈子只能吃烂肉腐虫,不过一月就被虫卵破体而亡。 秦军信守承诺,为正义军纪之师,这才能躲过这等无妄之灾,若是一群山匪流民,现在怕已经被啃干净骨头。 这个故事,被收录进蜀地的民俗传说,记载在蜀地的诸侯墓中,以此来歌颂秦王灭蜀的天道循循。 岳青山说完整个故事,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宋思媛说道:“地蜣这种东西,怎么会留下这种传说?难道真的有人能夜变人日变虫?” “闺女儿,这种民俗神话多是扯淡,能传下来的必定有其目的,只是为了糊弄老百姓,一旦老百姓把心里那跟弦给捋顺了,也就不反抗统治了。” 宋思媛的想法跟岳青山是一样,神话传说背后反映的往往是历史事件,再结合秦惠文王灭巴蜀的记载,她似乎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明白了,秦军在行军途中,很可能遇见过被毁坏的城池,上面全是尸体和地蜣,为了占据天道大义,就编出这么一出故事。” “蜀地巫神不分,蜀王也是蜀地的大祭司,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告诉蜀地的老百姓,秦王得天眷顾,将教化带到古蜀,是为了造福于民,连山精方国都要给王者之师让路,你们就安心做秦王的子民吧,至于古树的蜀王皇族,只要不抗拒教化,也不会动他们,给个安乐侯颐养天年还是可以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铁俑兵冢 “历史上真的有古蜣国吗?” 徐侠客想起秦惠文王时代,确实有秦军灭亡了将近几千年的巴蜀巫国,如果真的在行军途中发现了城池,这些城池到底在哪里! 历史上,秦惠文王命秦军伐蜀开道,灭了古蜀国以后,巴中和蜀郡就已经纳入先秦版图,抛却掉鬼神色彩,很可能古蜣国真的存在,确实是他们行军途中灭掉的小国之一。 宋思媛琢磨着徐小哥说的话,语气平淡说道:“依我看,如果真的有什么蔽塞小国也说不定,我记得巴中就有夜郎国,不过那已经是汉代了,秦岭和蜀地天然具有与外界断链的属性,诞生过无数封闭方国,这夜蜣国无论存不存在,都已经湮灭在历史洪流里!” “我们多说无意,地蜣这种生物,应该只是以尸蜡为生的飞虫,只是因为它的习性总是围绕尸体,才会被以讹传讹说什么魂灵之虫,既然这山洞中有地蜣,秦岭附近出现这种生物反而是正常的!” 岳青山点点头:“走吧,咱又是下河又是进洞,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还得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孙老弟他们跟来了没有!” 穿山过窟、前行栈道。 众人把尸体回归原位,从洞窟出来沿着河道继续往前走,栈道两侧的山壁可见变窄,以至于走到最前面时,两侧山壁已然合流成一座山。 前方无路,众人只好暂停下来,岳观潮和徐侠客打着手电不断观察山壁,高耸不可攀登,明显是不可能凭借人力跨过去。 “这可麻烦了,我们不会走错道儿了吧。” 岳观潮随意蹲在岩石上,漫不经心说道。 宋思媛四处观察,朝着他摇了摇头:“不会,从喇嘛口到这里没有第二条路,两面的山壁也在不断收缩,没有敲凿垒砌的痕迹,可见这里确实是山壁,只是,前路困难不意味着就没有路了,也许,要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说完,宋思媛把手电拿到手里走进栈板栏杆,朝下俯瞰峡谷尽头。 这里的虫群已经很少,甚至连地下河谷水道都变浅了,只留平缓水面泛起潺动波纹,她明白这不符合常理,猜测道:“一般来说,河谷尽头的水流因为尽头阻隔,很可能变得奔流剧烈,甚至会形成拍岸效应不断侵蚀河谷。” 她顿了顿,看向眼前:“我们眼前的河谷尽头却没有水流侵蚀的痕迹,可见河谷是在不断变浅,很可能在河道各处还有暗洞,把水流都分流到地下去了,这样一来,尽头就变成了浅水滩,以至于全无波澜。” “也许,出路不需要过山呢?我们沿着栈道去峡谷看看!” 岳宋二人叫众人站在岸边,带着手电走下栈道,沿着各级石阶朝下走动,等彻底走到地面时,河道只落在脚腕以下,这里已经很少再有虫卵,水面倒影电光,清澈可见。 在他们前面,一个数米宽的石砌隧道,在黑漆山壁中异常显眼。 这,分明就是继续往前走的缺口! 得此消息,其他人也都从石台走下浅水湾。 走进隧道,漫步石壁,他们走在隧道里时,两侧的壁画逐渐映入眼帘。 “这是~” 岳观潮拿起赤金铜简,壁画上的内容明显就是铜简上的浮雕画,只不过,这里的浮雕画更为庞大繁复,几乎没有多余色彩,只有灰黑褐色铺展在墙面,经历千年后斑驳崎岖,显露出古朴原始的气息。 虽说比铜简少了精致,却多了一丝恢弘气派! 他们走在里面,能感觉到当年举行祭祀时,威武神圣的场面。 大概走了百米,隧道吹来冷风,已然到了尽头。 “这到底是甚地方啊?大洞套小洞的!” 他们以为出了隧道又是河谷,眼前已然再没有任何水流痕迹,甚至能感觉到干燥冷气,一改以前的湿寒发闷,无垠石穹如擎天巨盖,叫人看不到顶部。 “你们看,前面怎么全是人!” 他们彻底出了洞口后,拿起灯源照向前路,前方无数脑袋不断耸动,就好像是演武场点兵,挤满了将兵方镇。 地下洞窟,暗无天日,众人看到此情此景即便不腿软,心里也犯嘀咕,当真有十万阴兵拦路在前,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会是阴兵吧。” 岳二炮的话惊得他们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小伙子,示意他不许乱说话。 “不是阴兵,好像是俑兵!” 第五百三十三章:华柱鬼门 宋思媛打起手电筒,把灯光开到最大,拿起望远镜隔着近百米看向前方队伍,确定不是什么阴兵拦路才彻底放下。 徐侠客似乎是听过俑兵的故事,兴奋说道:“俑兵,秦始皇帝宫就有俑兵,只是秦皇的墓没人敢打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甚光景。” 宋思媛仔细盯着望远镜里的兵俑,解释起徐小哥说的兵马俑: “传说,秦皇陵墓中有数十万兵马俑,包含车架旌旗、兵甲战车、刀枪剑戟、俑兵俑奴等战争所用之物,色彩丰富精美无比,只是没有人见过是什么样子,自从秦汉以后,帝王墓中虽然很少放置兵马俑,确实是开了免殉将兵的先河,以后的帝王也多以铸俑陶勇入殡,不再使用活人殉葬。” “我们看到的应该是铸铁兵俑,一旦出现这种守墓殉品,说明距离墓门原来越近,走到前面再说。” 宋思媛提前跑在前面,跨过百米走进兵俑列阵,方才距离过远,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十二块“日”形军阵。 走近去看,才知道铸铁兵俑有多神武霸气! 这些铸铁兵俑接近关中面相,多是国字脸、络腮胡、鼻梁高挺,那身体膀大腰圆、肩宽体壮,左手拿入鞘陌刀,右手握拳微曲臂,腰间兽头紧扣黑色革带,黄金甲片里衬绛红袍衫,头盔扣住脑袋,红缨穗子垂下脖子,比多数人都高大,仰头看去,更显威压神武,霸气非常。 宋思媛仔细观察兵俑身上的铠甲,除了人胚是铸铁以外,铠甲都是真实制作,只是在用料上更为节省,只保留形态而无实用,哪怕是这样,也能感觉到数万唐兵严阵以待,永远守护着宫门。 方才,他们吓了一跳,就是因为俑兵是活的,走近了去看,发现只是脑袋在不规律摇动,铠甲封闭身体又见后脑战盔,还真的分不清是不是活人。 “岳观潮,把他们的铠甲卸下来,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动的!” 岳观潮看向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大号唐兵,把他身上的铠甲分块卸下来,等露出精壮胳膊,只剩下身还穿得整整齐齐,他正想继续卸甲,徐侠客连忙拦下坏笑说道:“差不多得了,他可是额们陕地的乡党,好歹给个面子,那么多人看着嗫。” 宋思媛不理会二人打情骂俏,仔细观察唐兵上半身,那黑色铸铁线条流畅、肌肉丰满,与真人无异,脖子和脸的连接处明显是有机关。 “你是不是看不到啊,要么我抱你上去,你自己仔细看看。” 岳观潮托着她小腿,抱着膝盖托上半空,这个高度刚好与俑兵平齐,宋思媛仔细观察脖颈处,头颅与脖颈确实已经分离,转动间可见齿轮机械,整个胸膛嗡嗡震动。 “机关,里面是机关。” “什么样的机关,能运行千余年还不生锈磨损?” 徐侠客有此疑问,是因为他没见过墓下场景,这种场面虽说厉害,对于岳观潮他们来说也不过如此,至少俑兵没什么杀人机关,比之海东皇陵要好不少。 “秘密我想还是在前面,这只是单个机关单元,总览全局总能发现问题。” 他们行走在兵马俑方阵间,犹如巡视官兵的将领,沿着主要阵道竖穿行伍,走到队伍最前面。 等众人走出军阵前时,前方已然出现高可数米的宽阔鹿台,百级台阶上,可见鹿台两侧立起一排华柱,龙柱高耸参天,最北面两侧各有雕刻粗糙的门神,耀武扬威抱柱拿刀站立,守护着中间数十米宽巨型方门,想把这门神彻底看清楚,甚至要仰头开灯才能办到,足以彰显高大。 在这方门前,八十一个铜人作通天冠服,以九行九列为矩阵,端手拿圭,面对众人而站。 这些铜人明显是按照真人样貌铸就,多为羊胡消瘦的文官形象,身上所穿的衣服,也都是唐时的通天礼服,在这些祭臣背后,即是那座撑天贯地的巨大方门,上书幽都鬼门四字。 “幽都鬼门?” 宋思媛仔细盯着巨门的样子,与寻常平整精雕的墓门完全不同,透着野性和粗狂,说是巨门,不过是方形门洞间强行垒砌了一座青铜门,外表蚀刻粗糙图腾,厚重难认,不知何解。 “看来,李唐人确实是把鬼门给占了,还在这里修建露台,至于青铜门,不像是唐时风格,大概是古楚先民留下的古门,这么大的门行动不便,李唐建魂宫时就把他留下了。” 岳观潮打着手电看向鹿台,有这东西的衬托,就好像祭祀礼官在高台上催动卷轴、点兵遣将,配合那擎天立地的巨大古门,礼官渺小如泥人,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压迫感。 第五百三十四章:金简妙用 “宋千金,那机关的原理,您搞懂了没有?” 宋思媛原以为到了台前,就可以见到催促军阵摇头的总机关,眼下阵前只有露台和礼官铜人像,确实叫众人意外。 “暂时还没看到机关,但是这并不代表机关不存在,只能证明他们的机关设置得不易察觉。” 她说话时始终没停下脚下步伐,行走在礼官列阵外,打着手电筒照过去,一眼就可以看见,礼官的脸居然是同一个模子。 这些礼官个个都是羊胡消瘦脸,丹凤眼细长上扬,唇齿清晰眼眸严肃,那头顶竖着文官簪笔髻,冠梁戴在头顶,帽缨垂到耳朵旁,身上覆盖玄红袍衫,腰披绶带身挂佩剑,上身微微弯起做臣子样,手里的笏板没有任何符号,只有成排成行的细密凹槽。 若说有哪一点奇怪,那就是个头比真人要小,大概只到宋思媛脖子,明显是缩小了文官的体型,唯有文官阵列前面的大礼官,做得比常人高大。 她打着手电猜测道:“这些官员头顶戴着的也是通天冠,赤金铜简上的纹路不怎么清晰,被我们错认成了进贤冠,如果这么算的话,戴通天冠祭祀祖脉确实也说得过去,身体缩小这一点,却完全不合常理。” “怎么不合常理?难道就因为小了一号?” 岳观潮和徐侠客站过去,这些文官确实很小,只到他们的心口偏下的位置,就好像是个半大孩子。 宋思媛看向二人,脸上满是疑问:“是,你们想想,连数万军阵都要做得比常人高大万分,可见李唐人制作这座魂宫外的机关不惜花费巨大,到了鹿台却把文官做得缺斤少两,这些文官最多不过八十一个,在这里节省不合常理。” “你们说,李唐是缺这点铜吗?” “那肯定不可能啊。” 岳观潮、徐侠客二人都知道,这个节骨眼即便缺铜,也不该这时候节省,这可是魂宫的门面,轻易怠慢不得。 “他们知道情况,还要把文官铜俑做成这样,至少说明文官俑与武官俑的用途不一样,你们说对吧?” 宋思媛这通点拨,叫岳观潮二人通透起来,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如果把文官看做机关开关,就能理解为啥他们做得那么小,机关越是轻便,就越是容易挪动。” 他走上前敲击了几下铜人,果然当啷闷鸣是空心式样。 “行啊,岳观潮,这会儿怎么突然聪明了,依照这个原则,我们再看向这些铜人,那最前面的大礼官比较大,一定代表他总控着这些铜人。” 宋思媛把手电筒转向铜人,为首的大礼官站在三层高石台上,背对露台下的数万将兵,这种站位已经说明它有问题。 “这铜人手里好像没有拿东西啊!” 宋思媛转着眼珠,瞳仁面对文官铜俑时,双手端在心口扎着空架势,似乎是应该拿着什么东西,看双手虚握的距离,一定是圣旨祭文这类东西。 “圣旨?祭文?” 岳观潮似是想到了他们,拿出赤金铜简,他翻开卷牍朝大礼官手臂比划,众人见简牍卡进手心严丝合缝,脸上渐渐喜气盈腮。 宋思媛恍然大悟,语气兴奋说道:“是赤金铜简,这大礼官手中握着的东西,是完全摊开的赤金铜简。” “岳观潮,我们把铜简扣进手上试试!” 宋思媛话音一落,岳观潮拿起铜简扣在大礼官双手,铜简果真如配套般严丝合缝,这时候再看向大礼官,他好似抻开铜简,捧诵朗读。 “确实!” 铜简归位后,这铜人的脸咔哒转动起来,好像年久失修的齿轮,不停轰隆咔哒响动。 众人怕出埋伏,早早站在文官两边,这文官的脸面转动结束后,一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镜子,展示在众人眼前。 镜子就好像完全扣在文官脸上,表面光滑圆润泛起光芒,心口好像吊桥似的,从胸膛翻开形成平面,里面坐落六颗水晶透亮的珠子,个个拳头大小,中心立着莲花灯盏,六个叶片围绕灯油,应该是某种照明工具。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机关没了动静后,几人处于谨慎考虑,只得在周围徘徊。 “我去把蜡烛点了!” 岳观潮拿过灯筒点燃蜡烛,烛火从明灭火星渐渐稳定,等燃烧越来越剧烈,光滑叶片撒开光芒,借由五颗水晶珠把光芒不断反射,最终汇集到文官的脸上。 它的脸面如同早晨太阳,把露台周围完全照亮,只见数万道金光从铜人脸部散开,而后光线照到铜简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铜简后面的文官铜俑,出现了七个散落各处的光点! 第五百三十五章:地湖鬼槐 金光透过孔洞后,七个目标点正是文官手上的玉圭,那光点与凹槽重合,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宋思媛总算知道赤金铜简的作用是什么! 他们一直都好奇,朝家为何强调赤金铜简上找到魂宫的钥匙,一路走来也没觉得铜简有什么用,原来只是火候没到不知用途。 “如果铜简是在海东皇陵,李唐的历代皇帝,是怎么进入魂宫祭祀的?” 徐侠客看向赤金铜简,眼见铜简的用途为真,不免说出心里的疑问。 “我猜测,铜人的七个位置一定掌握在历代皇帝手里,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袁天罡李淳风二人在制作机关时,也私自造了赤金铜简,藏起机关的秘密,无论他们出于什么心思,至少我们是找到机关了,大家赶紧去看看铜人,到底需要怎么捯饬,才能打开鬼门。” 语毕,岳观潮他们走到铜官中间,铜官之间的距离多为一臂长短,可容一个人平身通过,往衣摆下看时,可以看到衣摆与地面留有大概半毫的缝隙。 他抱着文官俑前后左右挪移,看起来是机关却丝毫未动,众人也都是这样,彼此面面相觑。 “难不成,我们猜错了?” 宋思媛走远了看向文官俑,它们手中端着笏板,引起了她注意。 她走到身前仔细观察,文官俑端着笏板的双手,可以见到手与臂膀间的接缝,她板着笏板前后转动。 咔哒一声,笏板下压时连带手腕向下转动,她再次转动铜俑,果然可以顺时针旋转。 这,很明显就是机关的开启方式,众人刚才也都把她的做法看在眼里,按照宋思媛的方法照葫芦画瓢,七个铜人官俑依次转动,轰隆声不绝于耳。 等七个铜俑完全移位后,鹿台轰响震动,在众人期待中,可见台下阵列停止摇动,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已经见距离鹿台最近的地面朝前方轰隆打开,连带着铸铁兵马俑朝后挪移。 等轰鸣声彻底结束,岳观潮他们收下铜简,下了鹿台来到地面。 这方黑漆漆的地下入口,正好占用了两个方阵,前后距离在十米左右,哪怕填进去一套宅子也住得下。 “我还以为,会是青铜鬼门被开启,李唐的人为何不食用青铜门,非要在地面再开新门。” 徐侠客的疑问众人也都好奇,宋思媛看向身后巨门解释道:“李唐的人,很可能根本就打不开青铜鬼门,他们没办法打开门,就只能在地下另开侧门,同时也能利用侧门造出机关,这样就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他们确实是鸠占鹊巢,在鬼门里造了东西。” “估计,这扇青铜门只有古楚先民才能打开。” 岳观潮他们打开手电,里面是不断向下的台阶,他们深吸一口气,点着微弱灯筒走进这黑暗空间,台阶虽然陡峭却并不算多,大概近百级台阶后,出现一个分叉平台。 众人分流走下y字阶梯,绕过阶梯走到平台正面,一个圆拱形出门,就此出现眼前。 “按照我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鬼门地下,走进去以后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大家注意安全。” 多说无意,他们穿过拱洞,来到鬼门后的洞窟! 岳观潮视野穿过一片黑暗,逐渐变得明亮,鬼门后的世界逐渐铺展在众人身边。 “原来,消失的地下河,都汇集到了这里!” 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地下湖泊,面积之大,比他们见到的军阵地窟还要大上一半,只留出数十米宽的岩壁形成湖岸,无数野草苔藓覆盖地面,鲜少能见到光秃秃的冰冷岩层。 他们沿着崎岖湖岸走到湖边,可见水面清冷凛冽,水面荡漾的无数雾气,形成浮在表面的缥缈清烟,只见水面肆意荡漾,映得石壁影影绰绰,全是闪烁亮纹。 这些光芒,只有一部分来自他们手电,大部分光芒都是天穹顶部的光洞发出,这光洞想来是人工修凿,如同圆盘似的将阳光引入洞窟,撒发着浓郁白光,照亮湖泊中心,正好映得水面如金银洒落,波光粼粼。 一时间,众人仿佛在头顶又见到了太阳,由于在黑漆漆洞窟待得太久,竟然不敢直视那光洞,鼻子和眼睛也因为亮光酸得通红。 最奇特的,是湖泊中心那颗通天彻地的古槐树! 这颗槐树从地下水中产生,粗壮如房屋,枝干遮天蔽日、顶接石壁,表面覆盖着藤蔓灵芝,千万枝条力争上游茂密生长,如同神话中的通天神树。 第五百三十六章:高媒母庙 众人仔细观察古槐的细节,主枝主干大多比人的腰还粗,表面覆盖灰黑斑驳的粗糙树皮,小枝尽头繁茂苁蓉油亮硕大,比之盛夏时节的枝干还要旺盛,可以说遮天蔽日盖住了半个洞窟,如此大的古槐树,岁数最少在万年以上,可能九州的历史都还没这颗古槐树的岁数大。 更奇异的,是枝干顶部形如人的手臂,这些手臂也是树皮为皮,树干为指,表面缠绕着藤蔓,溜着无数根须,堆积在槐树页间时隐时现,就好像千万万只手,在树冠中乱窜乱动。 这一幕,看得众人疑惑不解,也不知道棵古槐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哥,这槐树上怎么长了手啊?” 岳二炮的话,叫众人越看越是心沉,这些黑乎乎的手爪就跟鬼爪似的,挠得人心中乱如鸟巢。 “是不是手还不一定呢?” 岳青山扬起苍老眼睛看向古槐树解释道:“自古槐通鬼,是天底下第一灵木,花、叶、果、实都可以入药,甚至槐树皮磨成粉都能做成充饥的馍馍,一旦发生了饥荒,那老槐树可是要救活不少人的命,在民间,一颗上了年纪的老槐树旁边,往往是槐神庙、城隍庙,有百姓设台祭拜,供香不断。” “这么个地方有这么颗槐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岳观潮听着二叔的话,确实起了疑心,他也见过上千年的老槐树,年岁虽大却也只是比寻常古树粗壮不少,像眼前粗如房屋的老槐,岁数真的很可能是上万年,甚至数万年都有,这也意味着,这颗古槐不是李唐时代种下的,极有可能是古楚先民遗留。 宋思媛盯着古槐树说道:“岳二叔,我也听过您说的事情,明朝的《惊堂奇案》也曾有过一篇小品。” 朱朝嘉靖年间,曾经有个书生来京赶考就住在槐树巷,他很好奇为何街巷名为槐树,跟店小二打探一番后,这跑堂子带着他走到街道尽头,老远就看见蔓延左右街道的老槐古树。” 据说这颗老槐树打前朝时就存在,已经长了大概四五百年,期间还被雷劈过一次,树心都烧空了都还靠着一层厚皮活着,甚至越发枝繁叶茂,渐渐将街道两边的宅子都遮盖起来,人人都说老槐树经历天劫而不死,已经有了灵魄。 从此以后,这棵古槐树就被周边百姓供奉为老槐神,还在树下盖了个马车大的槐神庙,一到四五月份春暖花开,周围小老百姓都要拿着祚肉供香来供奉槐树神,光是满盆子祭品都能摆出好几条街。 听闻,那时的老槐树当真是通了神一般,但凡百姓虔诚跪拜,都会无风而动树摇不止,落下好几筐槐花,他们吃了以后,连身上的病痛都消失殆尽,可见其通神灵性,逐渐一传十十传百,连整条街都以槐树来命名。 像这样的故事随处可见,晋朝时,有北朝书生梁文衍夜宿槐树庙,偶遇槐女,李唐时老槐树自成家国,李公佐南柯一梦,先秦时麻姑相槐,托梦要百姓为她立庙,这么多对于古槐树的传奇故事,槐树在东方神话中属于亦神亦鬼的存在,做好事为神做坏事为鬼,这种信仰与巫祭文化很像。 槐树很可能与夏商周以前的巫祭文化有关,那时生产力不发达,槐树的枝干叶都能食用,对于古代先民而言也就相当于食物,赋予槐树灵性,与山川为神、河水为神没什么区别,是对生存环境的神话。 听说,在夏商周以前的巫祭时代,部落的巫岘往往会在种族聚居的地带种上大树,槐树多子多花还能食用往往会被选为神树,一旦树木枝繁叶茂,就会在树下修建高媒母庙,然后种群开始聚集,以此形成古代的部落或村社。 这个高媒母庙与后代的宗祠、祖祠很像,每年春日融融,部落里的少年男女就会在巫岘的主持下,感谢神灵赐予他们后代,举行繁衍仪式。 总得来说,高媒母庙具有祭祀繁衍的职责,供奉的要么是整个族群的先祖母,要么就是族群的发源人,夏朝人祭祀的媒神为女娲氏,殷商人的母庙媒神为简狄,周人的母庙媒神为姜源,无论是谁,只要被请进这做母庙,就会成为族群的高媒神。 宋思媛说完这些,观察着古槐树,语气变得神秘起来:“这里的古槐树,我想也是具有这种意义,至于为何出现那么多手,很可能是与先民的风俗有关。” 第五百三十七章:巫神文明 语毕,她抬头看向头顶的巨门:“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很可能是那群古楚先民的高媒母庙,我们见到的鬼门其实是母庙大门,众多族人就聚居在母庙外的洞窟,这样一分析,就有了三种不同的猜测!” 其一,古楚先民镇守这里,是为了守护鬼门中的某些东西,以保护为目的。 其二,古楚先民监视这里,是为了关押远古时代犯错的古人,以关押为目的。 其三,古楚先民定居这里,以高媒母庙为中心,带领着族人生活,只是随着后代环境的改变,他们逐渐搬离这里,这个地方就被废弃下来,关于幽都鬼门的神话,所描述的,很可能是古楚先民在这里穴居繁衍的故事。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至少说明古楚先民曾经在这里建立过完整的部落,甚至他们的时代比先秦时代还早,很可能追溯至夏商周以前的洪水时代,那么,古楚先民的称呼就完全错误了,应该是先有巫祭后有古楚,古楚文化继承于巫祭文化。 宋思媛心中关于巫祭文化的这根铉不断绷紧,脑中有些年头越来越清晰: 上古时期,巫神不分,先民以山川河流树木等自然物为神,善则为神,恶则为鬼,以祈祷和巫祝来祭祀鬼神,以祈求鬼神用神力帮助他们,以此形成了巫神文明,用巫祭文化来指导生产。 而后夏商周时代来临,原始社会向着奴隶社会转变。 到了夏商时期,巫祭信仰也演化为宗教和王权共同治世,这一时期,夏朝和殷商崇尚活人祭祀,龟甲占卜,虽有王权,但凡大事小事都要占卜问天,对神灵的祭祀从指导生产转向了祈求神示,留下了数不清的祭祀礼仪、巫祭秘法。 周朝以后,周天子断绝野神鬼祭,以六畜替代人殉,同时只以祖先为神,号称敬天法祖,从此以后,巫神文明被神祇文明取代,仅仅在八百里水泽的三楚蛮夷之地有所保留。 在这里,巫神文明和楚人的信仰结合,形成了古楚文化,这些人也就是古楚先民。 再到以后,秦朝统一诸国,尊齐鲁八大神,视起源于巫神文明的古楚文化为淫祠野祭,他们对古楚文化的打压,也使得古楚文化迅速消失,仅有的文化流动到各地,以各种原始文化生存下来。 “我们一直都以为这是古楚先民,实际上,他们应该是巫神先民,是数千年前乃至于万年前拥有巫神信仰的远古先民。” 岳观潮听着她说的话,脑瓜子已经转不过来,皱起眉头:“宋千金,这越说越离谱了,你的意思洞里的这些先民,其实是来躲灾的!” “对!” 宋思媛对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坚定,看向众人肯定了粗鄙武夫的看法:“对,就是来躲灾的,我们去巫棺镇时听阿萤的父母说起过他们的族群历史。” 肃慎人的祖先很早就来到大兴安岭,如果肃慎文化来自本土,就没必要用来这些字眼,以来这个字眼来解释根源,说明肃慎先民的发源地也不在本土——他们当初是以客人的身份进入的大兴安岭,然后跟当地的原始信仰融合,才产生出了肃慎巫族文化! 这样一来,就很好解释,为何他们在巫棺镇能见到山鬼、少司命、大司命、河神这种神祇形象,无论是古楚文化的十神,还是肃慎文化的十二神,又或者是西南三省的巫蛊文化,其实都是远古巫神文明自然神崇拜的残留痕迹,是他们被正统文明打散后,流落各地形成的变体文化! 宋思媛和他们一起商量到现在,思路越来越清晰:“从这一点来说,巫神文明确实都在躲避神祇文明的围剿,以至于东到沿海、北到森林,西到川湘都有他们的影子,我们如果把这些地点都标识出,就会发现这些带有巫神色彩的文化,大多被排斥在中原地带以外。” 她眼中闪着光芒,越来越感觉自己接近了真相:“中原,就是古人所说的九州天下,在九州之外是什么,是蛮夷戎狄,是不沐教化的野蛮人异族,可以说,巫神文明从夏商结束后,就处于被围剿的状态,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远古巫民才要在这种地方躲避灾难。” “幺妹,为啥子巫神文明会被围剿?难道就因为喜欢活殉?” 任孔雀的祖先,说不定就被神祇文明围剿过,她对这些东西好奇起来。 宋思媛可不觉得,活殉是什么大事,她解释道:“与活殉无关,周朝只是废除了人殉,仍然要活殉大量的牲畜,再说了,此后的朝代让后妃将臣殉葬的皇帝多得是,如果只是活殉,那神祇文明该缴灭自己。” “他们怕的,其实是神权取代王权!” 第五百三十八章:巫祝纪事 “神权取代王权?” 众人虽然不解,听了宋思媛刚才叙述的这番话,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好奇看向宋思媛,想叫她继续解释清楚。 “对!” 宋思媛打算一通到底,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说清楚! 巫神文明诞生时期,先民们生产条件还不发达,他们只能报团取暖以母系社会的血源关系,来凝聚为同族力量,这个过程中,高媒母庙就会成为母系部落的文化纽带。 那么,与部落的老祖母通灵的人,无疑是具有最重要的权威,这个人往往是巫或者岘。 这些通灵的人不再介入寻找食物猎物,只专注通灵或者思考部落家族的未来,他们很可能也承担了传递知识的担子,无论是泥板手书还是结绳记事,他们会把所思所看记录下来,形成新的经验传递给族人,以此回应族人的供养。 当原始社会的脱产巫祝可以留出大量的时间用来思考,他就会在智力上超越一般族人,用经验来指导生产,形成各式各样的惯例知识。 久而久之,部落就会以巫为首领,他们既希望巫能沟通祖先,也希望巫能传递知识,甚至,巫还必须不生不死产生下一代,这,也促成了男巫的出现。 世界各国历史上,承担宗教神职或者祭祀的神职人员,通常是代际相传,这并非是原始社会的劣性造成,而是出于知识的传承的需要,尽管巫祝们有生老病死,只要他们产生了后代,对于部落来说,巫祝的知识就能留存下来,继续用来指导族人生产生活。 长此以往,巫祝自然就成为代际传承的职业,同时也垄断了世袭权力,原始先民的各个部落,大致也是如此,这是个以巫传递知识的时代。 这种关系在人数少时尚且可以维持,部落人数多起来以后,就会出现问题。 当部落人数变多,收集的粮食、食物、皮毛、草果、药材也会变多,多到可以供应其他的巫祝,甚至,很可能同时供应多个巫祝。 这时,巫祝的地位依然很高,只是部落权威在下降,他们为了保持住权威,只能寄希望于通灵与预测占卜,越是占卜的准,就越是能得到族人信赖,否则就是被神灵丢弃的劣巫,一旦巫祝不再能通灵,也不再产生知识,他的地位就会被废弃。 这时,巫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会报团取暖垄断祭祀的功能,同时也垄断了部落普通百姓接触预测占卜的机会,抱团取暖的巫在这一过程中失去了受尊敬的地位,却也因为抱团取暖,形成了新的势力——神权。 神权垄断祭祀后,就垄断了与天沟通的权力,若一直如此,那神权将永远驾临在百姓头顶,为了破除神权的垄断,能与之竞争的,只有原始社会的王权。 当巫备受尊重时,王权只能带领着族人寻找食物打猎建造屋舍,相当于只是给巫打了下手,当巫的权威下降时,王权就会意识到,不经过巫的指导,部落也不会怎么样,反正千百年组织生产积累的知识,已经能够脱离巫而存在。 神权发现,谁能积累知识,谁就能掌握最高的权力,这时,巫祝代表的神权与王族代表的治权,必定发生矛盾。 这一过程中,巫祝尽管垄断与神灵的祭祀,却没办法垄断生产,哪怕是王权也只是组织生产,当王权积累生产经验时,巫祝在通灵,当王权造出知识典籍时,巫祝在占卜。 王权的成果叫百姓丰收,巫权的成果,在生产力不发达时,或许能魅惑人心,在生产力发达后却只是故弄玄虚,两方对比,王权必然会取代神权,成为原始部落新的首领。 夏商周以前,是神权大于王权的时代,巫祝靠着世袭祭祀唯我独尊,人人信服。 夏商周时期,王权与神权同时存在,王权开始弱化神权的祭祀与占卜职能,将鬼与神彻底分流,垄断与神的沟通,同时把巫祝的自然神灵贬斥为鬼,设立祭祀官、文献官,遇到事情求助于知识,而非求助鬼神。 夏商周以后,王权彻底战胜神权,他们开始垄断知识、垄断祭祀,通过此举把巫祝彻底排除在外,敬天法祖成为主流,神被高举神坛,鬼被踩入幽冥。 这时候,巫祝已经从家国正统沦为野祀乱神,他们只能出现在乡野田间,为需要与祖先沟通的百姓祝祷,好讨一口饭吃,不至于冻饿而死。 百姓无法祭祀正神,一旦遇到事情想求神灵,就只能借助巫祝,来实现他们的愿望。 第五百三十九章:危险将至 可以说,巫祝的处境比之祖先要差劲很多,他们的祖先是受人尊敬的巫岘,至高无上、权威旺盛、智慧荣耀、世袭传承。 到了他们这里,他们却被王权拒绝于门外,甚至因为被王权垄断了与神灵沟通,被污蔑叱责为怪力乱神、淫祀野祭。 一个巫祝如此处境,尚且能说明是他自己的问题,千百个巫祝都如此处境,那就说明是世道出了问题,是邪魔占领了人间! 可以想象,在数千年前的时代,一定有大量的巫不满于现状,纠结起来以“诛杀邪魔”为名号发起与王权的战争,好重新取代王权。 他们必然是失败的,数千年前,巫祝能成为部落首领,是因为知识稀缺且代际传承,如今知识已经被分门别类编撰成册,再不被神权所垄断,连他们沟通的神灵,也被王权的正统神祇取代! 失败,已经是必然! 可以说,王权与神权的斗争一开始就不同,列国的战争只是疆域和地盘的划分,说白了,就是谁多吃两口谁少吃两口的问题。 王权与神权的战争,却是你死我活,王权一旦被神权取代,将会再次沦为附庸。 二者相斗,必然是谁掌握的经验知识多,谁就能胜利! 神权社会这种低生产力下的制度,必然会被更高级的王权社会所取代。 这样一来,巫祝的势力失败后,他们被正统文明驱赶,也就能理解了。 宋思媛话至此处,巫神文明被驱赶的问题说得清清楚楚,她顿了顿解释道:“至于巫神文明势力流落各地,形成新的巫祭文化,就又是千年岁月发酵,要解释起来还得说一大堆话。” “我猜测,这里一定有个类似高媒母庙的建筑。” 她话音未落,周围啪啪拍手,众人察觉到声音时从身后发出,端起猎枪朝向黑暗。 “宋小姐不愧是宋家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有闲工夫解释那么大一段话,老身当真是佩服万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精明沉稳的声音,除了那个老妖婆还能是谁,岳观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正主儿总算是来了! 话音未落,已经见章夫人举着火把,带着十几个痞气冲天的军皮工兵走进来。 在她身后,章汉生和唐阁麟也紧紧跟随,十几个人将出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岳观潮仔细观察,章夫人穿着对襟的秋色花袄,上面满绣松鹤鸟雀花纹,下身是个石松绿马面裙,外罩暗纹繁复的银灰毛斗篷,既能保暖也能遮蔽身份,头顶可能是离家太远,总算没了珠翠钗环,只在脑后梳起花团髻,戴着几支银簪子。 脸上略施粉黛,遮盖住苍白肤色,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出远门的精明老太太。 她身后的唐阁麟,明显是不喜欢下墓,脸色就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一身的工装裤夹克皮衣,头上还戴着飞行帽,净白面容就不像来下墓的,倒像是个来远游的公子哥。 最后一个重量级人物,还要数章汉生,章老总。 此人穿着一身笔挺服帖的墨绿军皮子,盖帽规整、皮靴到膝盖,肚子微微发福凸出身体,肩膀上披着斗篷,时刻都揣着腰间短枪。 此人,岳观潮还是第一次见,好歹是军旅出身,他还以为章汉生是个英明神武的大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国脸宽腮的老匪头,穿起军皮子,就跟山贼套了黄马褂似的违和! “你们是怎么跟过来的?你跟踪我们?” 岳观潮故作愤怒拿枪对准这些人,这些兵痞或胖或瘦,也都是凶煞非常的神色,见自家老总被拿枪指着,全都举起长枪围着众人。 “大侄子,兵不厌诈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语毕,孙大乔推开人群,乐乐呵呵走进洞口。 “孙大乔,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们带着你闺女去治病,还给你钱应急,你居然敢背叛我们。” 演戏要做圈套的,宋思媛率先出声呵斥他。 “孙大乔,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以为你跟随我们一路冒险,早就弃恶从善,你咋能继续执迷不悟,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一梭子打死你,也报了我们叔爷俩的仇。” 岳青山这番话,说得众人义愤填膺,他们的愤怒全被章夫人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相信,自己的到来让这些人感受到了威胁,这才恼羞成怒。 “跟这个老东西废什么话,一枪打死他算了。” 岳二炮说话时已经扣枪上膛,双方情势如水火,一分都不肯相让。 “你看看,我都说了多少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我们已经不是土匪子,多少文明点!” 章汉生目光得意又说道:“我的工兵营两百人,除了跟着我进来的,全都在洞口外待命,只要你们敢枪响,就等着被打成马蜂窝。” “小兄弟,你,还不把枪放下!” 第五百四十章:临阵交易 章汉生吃准了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开枪,眼神好似看着手下败将,直直盯着岳观潮。 “孙大乔,你跟着他们有啥好处?你就那么稀罕钱?我们把财宝拿到手里肯定也有你一口。” 既然都到了这一步计划,也没可能回头了,他决定先帮孙大乔取得章氏信任,好进行下一步。 孙大乔摆出一幅小人得志的态度,揶揄道:“大侄子,我孙大乔本也是江湖里讨口饭吃,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能看出好歹来,你们人少寡众,你们做的都是单次买卖,这次出了墓,下次凿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不如啊,跟着章夫人。” 这老头子话锋一转:“章老总和章夫人手里多得是金窝窝,我跟在他们身后哪怕不吃口肉,看在我这把老骨头那么忠心的份上,好歹还能喝口汤呢,再者说了,不图利益我也得报恩不是。” “我闺女花铃的病全靠章夫人治好,这常年的进口药也是她给付的钱,这种再造恩情,我孙大乔怎么也不能忘吧。” 孙大乔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应景儿,章氏兄妹一贯看不起这些没有势力的小人物,被阿谀奉承后更是狂妄自大,只觉得得道多助,眉眼之间得意洋洋喜气盈腮。 “你们啊,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们,若识相,就帮着我们把李唐财宝找到,老身也好放你们自由。” 章夫人说话时还顾及着场面,哪怕心中再想除掉这些人,话里也留了余地,免得这些人自投无路奋起反抗,到时候这些人死了,财宝没拿到那才叫无功而返。 “听闻孙大乔说祖脉魂宫的宝藏,被李唐家族积累了近三百年,财宝不计其数,只要把李唐宝藏找到,老身就彻底放你们自由,怎么样?这是个很公平的交易,总比你们不答应,被我们打死在魂宫好多了。” 章夫人半是威胁半是商量的语气,已经是她给出最好的办法,岳观潮只得见好就收,免得连累了接下来的计划:“老太婆,你最好说到做到,只是这魂宫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也许,压根就没有魂宫?” 这话引得章老太疑心起来,她四处浏览洞窟看向湖泊,除了那通天鬼槐树,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这里都没有石窟通向他处,谁能保证这里藏着魂宫。 她眼神飘忽看向左右:“我不信到了这一步,却是个空壳伪墓,那飨魂宫老身也曾在江湖上打探过,确有其事,绝对不可能是神话传说,或许,是在别的地方!” “千手佛陀,石眼道长,碧霄泉台,观海目桑,姮娥逐日,太阴无常,魂气悚聚,森罗万象,按理来说,自从进入窟山后,上面描述的谶语应该已经出现,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却好像断了线索。” 宋思媛知道,孙大乔早就把谶语全文给了章老太,既然双方都不知道魂宫在哪里,不妨集思广益,到了魂宫谁能活谁不能活,那才是见真本事的时候。 “千手佛陀,指的可是这株鬼槐树?”章夫人指着鬼槐树说道。 宋思媛也觉得她的想法极有可能:“确实有可能,这颗树上有鬼爪一样的枝条,很可能就是千手佛陀,只是石眼道长是什么?” “另外!” 宋思媛解释起这几句话:“碧霄泉台,碧霄指的是天空,泉台在古代语境下要么代表黄泉要么就代表忘川,有句诗叫此去泉台招旧部,里面的泉台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观海目桑。” 她顿了顿,她琢磨着谶语字眼,只能勉强解读出来她认为的意思:“这应该是神话故事,传闻海之尽头有扶桑神树,可以由此通天登仙极乐,里面提到的海指得就是眼前的湖泊,至于扶桑树肯定是这颗万年大槐树。” 至于后面几句,也都是语言隐匿,晦涩不明。 就比如姮娥逐日、太阴无常、魂气悚聚、森罗万象。 姮娥,其实就是嫦娥,在先秦时代的神话中,姮娥与后羿其实是夫妻,有一天后裔得了九转仙药,拿回家给妻子姮娥,想和她一起飞升仙界,哪里知道,姮娥怕灵药被分开后威力减少,竟然起了独吞灵药的心思。 夜晚时,姮娥吃下灵药,果然见神清气爽、身轻如鸿,飞进月阴中成为广寒宫的主人,这个故事就叫姮娥奔月。 后来朝代轮换后,汉朝有个皇帝叫刘恒,为了避讳他的名字,百姓才把姮娥改为嫦娥,从此以后成为民间神话的惯例。 太阴无常更像是形容月亮从弦月再到满月,没有固定的形状,是对前面一句姮娥逐月的解释。 魂气悚聚、森罗万象这八个字最难理解,里面没有任何典故,也就不存在暗示,她怎么想都想不透彻。 这里面最可疑的,就是姮娥逐日! 第五百四十一章:姮娥逐月 “姮娥奔月是神话,逐日明显是矛盾的,既然后面一句点明姮娥去的是广寒宫,为什么还要逐日呢?”这些谶语唯有这一句是不合逻辑,宋思媛自言自语,琢磨着谶语里的意思。 “是不是还有后羿射日的故事?他们把两个故事窝到一起说喽。” 任孔雀的猜测也有可能,先秦神话中姮娥去了广寒宫以后,后羿始终没放弃找她,直到碰到东华帝君,才知道他的这番遭遇是人间劫难,如今历劫已满,可以功德圆满飞升仙界了。 从此以后,后羿进入太阳成为太阳星君,姮娥留居月亮,成为太阴星君,他们所代表的正是日月东升西落。 东华帝君曾告诫过后羿,姮娥是借助他的功德才飞升仙界,进入月府既是成全也是处罚,可以说,广寒宫既是保护也是监狱,她永远都无法出月府。 为此,只能后羿去找她相会,而不是她去找后羿相会,这即是日可就月,月不可就日的规矩,每当月日合朔,就是他们相会之时。 这些神话,其实描述的是每年十月初一,太阳月亮共悬空中的奇异天象,是古人对于月日凌空产生的神话想象。 那也就是说,姮娥逐日这句话明显是反着神话来了,姮娥不可能追逐太阳,这么说的话,逐日就是不合逻辑的明示,一定代表着什么信息。 他们说话时,唐阁麟在岸边不断走动,脚下踢踏间,可见星点金光漂浮脚面,他还以为是碰到了鬼火,吓得掏枪猛打。 这嘭嘭枪响吓了所有人一跳,众人还没来得及追问原因,已经还崖壁地面的灌丛苔草簌簌响动,无数明灭可见的金光粒子,如漫天星辰渐渐浮起,在日光下如流光般萦绕人群。 “这是什么?” 宋思媛见金光靠近,捧进手心仔细观察。 指甲盖长短的细虫身被分成了三段颜色,头壳胭脂发红、肚腹漆黑有纹、尾巴橙黄透明,靠近腰背的部分有打开的硬壳,还有浅灰色翅膀,头角蜷曲,黑眼如芝麻,六对肢爪乱颤乱动,尾部好似小灯泡闪着晶莹绿光。 “是火姑子!” 任孔雀看向昆虫,眼里似乎是认得这虫子。 “火姑子是土话,意思就是萤火虫!” 宋思媛看也看得出来这是萤火虫,只是不知道这里为何有萤火虫,若是地门是封闭状态,他们这种七日就死的昆虫,是怎么活下来的! “萤火虫成虫需要吃花粉,这里全是野草灌木,我想它们肯定会找个地方觅食,这个地方在哪里?” 话语间,萤火虫似乎感受到了召唤,聚集成金光龙卷风,朝着他们头顶的空洞飞走,她观察着萤火虫飞去的巨大光洞,心中咯噔一下:“这里唯一的出口就是那口代表日光的大洞,我们得去上面看看,说不定上面有什么东西,也许逐日就是代表这个意思。” “那,这可是个麻烦,这空洞太高了,我们连绳子都丢不上去。” 徐侠客拿起银剑,盘算着从洞口到地面的距离,至少在百米左右,想靠着臂力向上丢东西那是万难。 “也许,咱们可以借助古槐树呢?树顶距离天洞不过数米,应该可以凭着攀岩爪跳上去!” “试试!” 岳观潮说做就做,他接过徐侠客的弓弩,把攀岩爪绑到弓箭上,肌肉发力拉起弓弦朝后蓄力。 一松手,音浪破开光影,嗖嗖朝古槐飞去,直挺挺入木数寸。 他用力朝下拽了拽,确定禁得住他一个人的力道,才把绳子拴在一旁的巨石下,有好几个压着,也能安稳撑住身体重量。 “徐兄,走吧,我俩上去瞅瞅去!” 岳徐二人一前一后拉起绳子,借着弹力把他们荡到树杈上,二人站在树杈上时,大半身子都被树叶盖住,如同蹚着灌木不断朝上挪移。 等距离洞口最近时,岳观潮仔细观察,在地面时洞口确实偏小,眼下他们之间不过数米,洞口的宽度至少能放下一座宅邸,他甚至能借着洞窟,看到外面的灰尘扑簌涌进来。 他拿起攀岩爪抓住石壁,跳上天洞,再出来时二人已经站在天洞外。 这里,与他的设想完全不同,他以为天洞外又是山间群峰,却不料二人是在被凿空的山巅草甸。 第五百四十二章:山巅草甸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座深山草甸就好似个凹进山巅的碗口,四周全是嶙峋崎岖的山石,由此竟形成了栏杆,将草甸完全包围,形如火山湖口分外奇异。 他放眼四望,这片草甸的前后石壁比他们走过的河谷还要宽大,呈不规则形态分布,面积至少在千亩地上下,四周山壁狼牙交错洒下阳光,正好汇集进天坑,形成满是白光的光洞。 虽说是草甸,地表却覆盖着很多条浅显溪流,这些溪流如同毛细血管般在草甸间流淌,汇入中间的“己”形河道,很多溪流分割出潜滩野岛,上面野花旺盛、百草丰茂,无数花粉蒲草摇曳晃动,风动如浪。 溪流多的地方,水汽必然旺盛,走动时,已经见水汽如缥缈清烟,荡漾灌丛,方才飞出的萤火虫,正在烟雾中明灭隐动,觅食花粉。 远远望去,草甸周围遍布参天古树,围栏似的将山壁与草甸的界限遮得严丝合缝,仅能通过高低错落的层叠古树,看到陡峭险峻的光秃山壁,再往远处看,就已经因为过远模糊了视野,只觉得灰绿成片不甚清楚。 这里,俨然是独立于秦岭的世外桃源! 岳观潮本想继续观察,徐侠客戳了戳他的后背,二人朝后看去,那极北方向上,多了座隐匿在雾气里的古代殿宇,因为离得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岳兄,要不我们先去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情况?”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宫殿算不上金碧辉煌,也算不上雕栏画栋,比之他们见到的地下宫殿要简陋得多,整体上看来十分粗糙,即便如此,也有高台游廊、主殿偏殿,明显是个成配套的古代宏伟建筑。 “不成,这种鬼地方太奇怪了,既然老妖婆的炮灰来了,就让他们替我们跑跑腿,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兵匪。” 说完,二人站在巨洞前,朝里面放下两条绳索,朝天坑里的人吼道:“外面奇怪得很,你们赶紧上来。” 语毕,两条攀岩绳子簌簌乱动,半小时不到已经见他们爬上地洞。为了安全,章氏让大部分工兵都包围着天坑里的湖泊,只带着最先进洞的精锐走上天坑。 众人站在草甸上时,无一不是面露惊讶脸色,草甸上的丰茂花草,明显不属于这个季节。 “这里到底是哪个山窝窝,我楞么没得见过,我们不会出了秦岭吧?” 任孔雀看向天空,他们进入洞窟时已经是下午,此刻的时辰说是傍晚也说得过去,只是骤然从洞窟出来,总是有种身在环境的错觉,尤其是满地绿草淹没在浓雾中,更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我想,这里还是在秦岭,只不过我们是在半空!” 宋思媛的话叫众人好奇起来,她伸出手平放半空,一颗肉眼可见的雪花飘落手上,很快化为液滴。 “你们看到了吗?雪!” “这能说明什么!” 岳观潮不明所以。 宋思媛知道他们都不清楚这是哪里,一字一句解释道:“我们进洞窟的时候,空气冷但是没有雪花,当下的草甸却在飘雪,说明我们所处的海拔非常高,至少已经到了雪线以上,温度冷到下雪,地面与空气温差太大,才会让露水变成薄雾,覆盖在地表。” 她拿起望远镜观察高处的山壁,果然见雪花堆积成线条,衬得山壁好似白头翁,山巅雪白成片。 “把舆图给我!” 宋思媛匆忙接过岳观潮递过去的舆图,指着洞窟遍布的山区,上面明显有梯田形态的等高线,她指着线条说道:“这个位置在褒斜道中间偏北,海拔高地在两千多米,只比太白山低了一点,除此以外,其他山峰都在千米以下,难以形成山巅雪线,我们大概就在这座山的峰顶。” “那么高,我们怎么没感觉啊!” 徐侠客攀登过太白山,那平地起高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爬一次要歇息好久才能喘匀乎气。 “我们来的时候,武圣驿已经属于在山腰,这半天过洞窟躺暗河,不自觉间就会来爬到高海拔的地方。”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意外之色,继续解释道:“也唯有这样才能减缓爬山的危险,这些野山根本就没有上山的路,想爬到峰顶可以说是万难,如果不是走山内捷径,我们不会那么快到这里,也正因为这里是高海拔,古代人轻易来不得,才能作为巫神先民的逃难地,谁能知道,这里的山顶居然是个草甸。” 第五百四十三章:无面石神 “巫族先民藏在这里能理解,可是这草甸怎么解释?” 雪线之上,出现了花草丰茂的草甸,如果不是众人亲眼所看,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奇境。 宋思媛回忆起莲花峰的芝盘甸子,看向众人解释道:“这里确实奇异,但是也不是什么鬼神原因,万眼地窟本来就位于南麓的草木茂盛地带,只是海拔太高靠近雪线,才有那么一丁点雪花,落到地面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南麓常青是正常状态。” “现在,至少我们有了新的方向,你们说的那座宫殿,到底在哪里?” 岳观潮拿起工兵铲,朝着北方远处指了指,那座宫殿半掩进云雾,只能看到古朴殿檐,此刻夕阳西下,金光映照雾气,泛起层叠金黄,就好像宫殿坐落云间,雾气荡漾间,萤火虫时隐时现,看得人心中激动不已。 他们蹚着雾气走在草甸前,等行走到神秘宫殿前,已经能从雾气中见到整座宫殿的轮廓。 这座宫殿与金碧辉煌的墓宫比起来,要显得朴素不少,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整座宫殿群是个三层错落的石砌土山上,形态接近土字,每一层都有夯土扇瓦的宫墙,可见灰色殿檐露出宫墙,正面垒砌出数百级石阶,刚好把三级土台连接起来,形成“凹”,凹陷处即是直上直下的石阶! 以他们的位置,能直接看到最高处的“神殿”,由于距离地面太高,抛却雾气干扰后,高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宫殿,好像高处摆着一颗血肉淋漓的牛头! 岳观潮见到神殿的第一眼,就已经意识到,这里的东西与巫棺镇神殿十分相似,或许,宋思媛的话说对了,这里的巫民确实和肃慎族是同源。 章氏意识到他停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害怕岳观潮使诈,面目冷肃问道:“怎么不走了?” “章夫人,这个地方那么奇怪,难免有机关在里面?我们上去要是因为触发机关死了,谁来替你们找到魂宫,这个时候,只能你的这些工兵先替我们探探路。” 这话,说得让老妖婆十分不爽,却也正对如今的情况,他们连魂宫都没有找到,如果这时候这些人出了问题得不偿失,不如先让工兵匪们探探路。 由此一想,老太婆看向兄长章老总,这军阀头子朝身边人一示意,五人组成的兵匪队,拿起长杆枪试探着朝上行走。 岳观潮拿兜里木棍剔着牙,打着手电看向前面,越是往上走雾气越淡,那些兵匪想来也是很害怕,双腿走起路打着摆子,等站到高处,四处戳戳捣捣,确定没有什么机关,才嚷嚷着冲他们招手。 众人心领神会,走进雾气消失在阶梯,金色雾气中黑影簌簌,越来越靠近神殿。 这座阶梯,就跟古代皇宫上朝的龙尾阶一样,三个平台连接起数百级笔直石阶,抬头看去,宫墙从最初的百米高,随着他们朝上走渐渐变矮,视野也变成更为开阔。 宫墙下,矗立着士兵般的高大石人! 这些石人只是初具人形,雕刻非常粗糙,只能看出来是穿着盔甲的勇士兵将,手中拿着原始的青铜戟,面上从不雕刻五官,只显示五官起伏,头顶戴着分叉的牛角铁冠,这些牛角被涂红裹布扎满荆棘,空隙间还挂着细小青铜铃,每走一步,都要摇曳响动,在宽敞阶梯上回荡颤音。 仔细看,这些石人比他们的身体还高大,铠甲上雕刻狩猎、采集、生产、祭祀、建造、战争的各类象形图腾,密布彩色神秘图纹,并且随着阶梯抬升,石像还在不断增大,就好像很多无面古神,站立台阶守护神庙。 他回头看去,很容易能看到,无面石人也盯着他们进出的天坑,那里已经化为粮仓大小,如同黑洞不断吞噬雾气。 不过片刻,所有人都已经站在神殿前! 这座神殿远小近大,此刻的面积与四合院同等大小,再加上周围雕着虎头狮脑的石杆,配上两侧的阙楼,至少可以塞下两套四合院。 整座神殿夯土为墙、石柱为架、青铜为瓦、玄铁为窗,殿宇墙壁全被涂抹成矿红色,再用白蓝石料勾勒原始奇异的花纹,两侧牛角形石廊全部涂白,廊下坠落青铜铃铛、红白丝绦。 殿宇主体是个上窄下宽的“日”字梯形,殿檐有着很朴素的双重檐结构,牛角石廊展开两侧,与旁边的配殿阙楼相连,构成回廊与飞阁,两侧石兽矗立、旌旗飘扬,比之宫殿,更像是严肃的祭祀殿! 神殿前,就是比他们高了四五倍的巨大无面石像,它们既是石像也是阙楼,站立千年观望着整个草甸。 在他们身后的神殿中,可见门口被铜锁扣住,门上贴满了紫纸金符! 第五百四十四章:紫金谶符 “紫金符?” 徐侠客伸着拦腰不经意间回头一瞥,那石门上的符篆清晰可见。 “徐兄,你不是修道吗,这符篆怎么跟黄符不一样?” 岳观潮看向符篆,这些符篆比寻常黄符大了不止一倍,看起来就跟个小型令旗似的,长及半臂、宽如碗口,质地不是寻常的纸更接近细纹布,正紫覆色、金银烫边,有八卦符号镶嵌上下,中间用金漆笔走龙蛇,画出道家符文,而后朱砂盖印、金钉固定,满门符篆配合七上八下的锁链,衬得此门怪异十分。 徐侠客痴迷修道,看到这符篆的第一眼就已经不寻常,他听师父说过,道门符篆共分为五品,紫、金、红、蓝、黄,这些顺序即是指符文的材质,也指的是符文的灵力。 紫符为最高,天有北宿紫微垣、人有北极紫禁宫,紫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都代表的是至尊,历代天师的赐服就是正紫色,符篆为紫,借用的其实就是正道天威,是天地之力来抒写符篆,诛邪镇压。 黄纸就普通很多,低级道士画符多用黄纸,百姓求黄符就跟求菩萨吊坠、护身手串类似,都属于心里不痛快了找个心灵寄托,哪怕真的涉及诛邪镇压,也只具有轻微力量,这正因为没什么用,什么道士都能用,显得廉价平常。 徐侠客趁着岳观潮提起这茬,朝众人解释道:“说明这里面被镇压了什么东西!” “不对吧,这个地方看制式应该是巫族先民的祭祀殿一类的地方,怎么反倒贴了道家符篆,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东西,驴头不对马嘴,真的能有用吗?” 宋思媛明白,远古时期压根就没有道门,到了汉朝时才出现黄老道,这些东西一定是后面加上去的,属于伪造之物。 徐侠客摇了摇头,明显不认同他的想法:“宋千金,道门传承自黄老之学,至今确实才两千年有余,但是巫的历史却很长啊,巫祝术伴随先民近万年,只是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分化,其中一门就是道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奢靡:“道术只是把巫术中狠毒、嗜血、残忍的东西完全剔除,然后经由道家整理出可用的咒谶,准确来说是把巫术提炼加了自己的东西进去,本质上还是借用生灵修炼之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像舞蹈一样,舞蹈在古代也是巫术的一种,叫做巫舞,是通天祭祀的一种仪式,后来不是也逐渐分化,形成观赏舞蹈了吗!” “巫术也好,道术也好,这就好像治病的药方,尽管药物不同,结果却都是药到病除,明白了?” 徐侠客这番话,说得众人不断点头,岳观潮观察着符篆问向众人:“那我们还进吗?既然能被道门封印,明显是李唐人留下的。” “当然要进去!” 章夫人赶紧插话进去,她看向徐侠客恭维道:“小道长博学多才,不如也替我们看看符篆到底是什么,要是碍事了也好有所应对,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老妖婆怕岳观潮他们打退堂鼓,先一步答应下来,徐侠客看着当下的情况,不进去未必能找到魂宫。 他走进石门靠近符篆,看清符篆上的道印后,不免后退几步。 “怎么了?” 小道士这一举动,吓得周围人扎起架势。 “这符篆,好像是冲虚观留下的!” “啊?”岳观潮听见这句话,心中咯噔一下:“这算啥,大水冲了龙王庙,这里怎么有冲虚观的印记。” “确实没错。” 徐侠客又上前一步拿起紫禁符,朱砂镇印不会骗人。 “你们看,这朱砂镇印的年份是贞观十五年,还有初代冲虚天师紫元真人的名讳,可见确实不假!” 宋思媛借着小道士指着的地方仔细观察,确实有篆文繁体字清晰出现,只是时间太长有点泛糟,破了几根线。 “我也没想到,冲虚观的道印居然出现在这里!” 徐侠客只以为冲虚观是西北天师观,从来没想过道观也和祖脉魂宫搅合在一起,看道印的结印日期,说明这些东西是道观第一代天师设下,很可能冲虚观就是为了镇压魂宫而出现。 “这只能说连李淳风、袁天罡也搞不懂先民神殿里的东西,需要靠天师以紫金符镇压。” 宋思媛也只能这么猜测了,现在看来,幽都鬼门的神话没错,这些巫神先民很可能世代再这里居住,同时也在高媒母庙中镇压了什么东西,他们离开后,李唐占据此地建新墓,怕镇压的东西再跑出来,就又另外加了一道镇压符。 第五百四十五章:鬼面邪神 “如果里面镇压的真有东西,咱们解开符文,不会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吧。” 岳二炮话音未落,众人心中逐渐产生退意,准备行动的念头也停了下来,老妖婆只是求财却并非不怕死,明知道里面是万年前的邪物还要进去,这不是妥妥的去送死吗? “不会,这只是肃噤符,要是正符可就惨了!” 徐侠客见他们不明白,朝众人解释道:“肃噤符就跟行军打仗用的狼烟丸一样,只是起到惊吓作用,也没说管什么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如果真的有用,怎么可能绑到门上,任由它风吹日晒。” 他指着这些紫金符说道:“这些门上的符篆,只是提醒看到它的人,离远点这里有不祥之物,普通人不懂符文意思,看到符篆怕惹什么麻烦自动就走了,若还急着往里走,真遇到什么凶物那纯属是自己找死。” “真正的紫金符不会这么小,但凡用到紫金符的东西都不是等闲物,正符比我们整个人都要大。” “打开吧,只要我们不把正符解开就没事。” 徐侠客说完,章氏已经让两个人砍掉锁链,吱呀一声推开石门。 众人轻点脚跟走进石门里,借着黄昏天光,神殿里的情况铺展眼前,清晰可见。 这座神殿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挑空垒砌观望石廊,二层有巨大木窗封锁走廊,可见牛角廊照进斑驳日光。 正北面,一扇圆形石窗遍布花纹镂空,大量光芒映照室内,使得室内光线斑驳流动,更添了神圣气息。 这种正方形的殿宇,多会在北面放置神像,走入宽大神殿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前面高耸威武的无面石像! 这座石像比门口的石像还要高大,头部几乎顶着殿顶,宽大身躯比粮仓还宽,形象却比石像更为精细。 仔细看,这神像与宽袖大裳、慈眉善目的正神不同,浑身都透着肃杀威严之气,腰背宽阔、肌肉虬结、肩宽体壮、身型伟岸,一身远古铠甲贴合身体,塑造出勇猛武将的形象,比之武圣关羽还要气派。 铠甲上,装饰龙虎、玄武、麒麟、朱雀等神兽,雕镂精美、凹凸繁复,玄铁曲折为斗篷,呈风动飞舞之态挂在身后,手中拿着青铜做的类戟武器,硕大脑袋覆盖着水缸大的鬼面。 这个鬼面贴合面部五官,在崎岖面具上雕刻起无数上古凶兽,这些凶兽獠牙毕露、赤目红眼、肢爪张扬,没有面具的禁锢,恨不得脱出面具撕咬吞噬活人。 最奇特的,还是面具上的冠冕。 古人创造冠冕,就是为了维持体面严肃,神像的冠冕却反其道行之,极为怪异。 那青铜头盔上,可见两条弯曲牛角昂扬向上,涂满红漆雕饰纹谶,另有两条略平顺的牛角,好像官帽上的翅膀平行伸在脑后,用手指粗的金绳缠绕起几圈纹路,好像布满花纹的金牛角,两边打孔穿环,挂起虎头铜牌。 这些虎头牌形状接近圆形,只用虎头浮雕出精细形象,三个铜头连接成竖行,最下面的虎牙吊着青铜铃铛,摇晃间形同流苏。 冠子正面,是个龙头半盔,这青铜龙样子奇特,马嘴鳄鼻、鹰眼蛇牙,就好像龙头怒张,用长牙咬住天灵盖。 正面看去,神像根本不像是正祇,倒像是被正统神祇排斥在外的远古邪神,配合着周围站立成排逐渐变小的无面青铜像,怎么看怎么都感觉冷气嗖嗖。 在神像之外,五条碗口粗的锁链从前后左右伸开,直接把神像的四肢和头颅锁住,牢牢牵引在殿顶,心口的位置贴着一张紫金符。 徐侠客指着神像的紫金符说道:“这个才是真正的镇压正符,大概有两个水缸摞起来那么高大,用的也不是容易腐蚀的布纸,而是金箔板,能坚持一千多年可见其精美。” “这神像,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不光是宋思媛,连岳观潮他们这样走南闯北的人,也没见到过打扮如此邪性的神像,哪怕是山间野庙,至少都得打扮得慈眉善目都还有人拜,这神像如此装扮,要真有那胆小的人,吓得连门都不敢进。 “莫不是秦岭老神?” 任孔雀看向神像,第一想的就是守护秦岭的远古神祇。 “未必?秦岭老神的本身是东王公,这种神像不会这样打扮,也没理由出现在数年前前的神庙中,宋千金不是说这是什么高媒母庙吗,大概是他们的祖先,又或者是高媒神!” 第五百四十六章:壁画往事 宋思媛的话众人也觉得有可能,秦岭老神出现的时间点是古楚古化时代,虽然距离当今时代足够远,在巫神先民的历史面前也只是个孙子,只有孙子祭拜爷爷的道理,哪有爷爷反过来供奉孙子。 “再看看吧,周围墙壁有很多壁画,也许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信息!” 宋思媛疑惑时,眼神往旁边一瞥,那无数石砌廊柱下,多的是叙事壁画,她打着手电靠近墙壁的回廊,仔细观察起这些色彩浓郁的壁画。 “这些壁画大概被李唐人给修整过,原始壁画很粗糙,我们看到的都是用油彩漆料绘在上面,经受千年还没褪色。” 只要还没褪色,就能尽可能看到比较完整的信息,宋思媛神色振奋,看得更加仔细,她边看边介绍道:“李唐时流行石窟佛画,往往将佛的各种故事形成画面,完全铺展在某个石窟中,李唐人面对这座史前神殿没有分割画幅,采用的是通幅绘画的形式,将这个部落的历史,以各种故事和画面拼合起来,形成完整史诗。” 在那八百里河川中,无数部落百姓逐水而居、聚村成落,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种打猎,繁衍不尽,他们所到之处,必定找到巨树,搭建起高媒母庙,时间一长,黎部正式形成! 春分清明后,万物惊蛰复苏,部落里还没有婚配的少男少女,会在部落女巫的带领下,进入庙中等待祭祀母神祈求子嗣。 这个仪式需要利用矿物颜料,在全身都画满神秘符号,部民们在女巫的祝祷中团手而舞、踏歌而行,等日落天晚升起篝火,他们会在神灵的祝福中进入神庙,几月后,将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在部落。 这种岁月,不知经历多久,他们的部落渐渐发生变化,女巫退出男巫兴起,部落里出现了第一个主持祭祀的男巫。 这个男巫比之女巫更加勇猛好战,带领着部民征战杀伐、打造武器,对战外敌、所向披靡,渐渐的,男巫意识到,如果战胜后对其他部族斩草除根,本有部族人数太少,势力很难发展起来,也不利于增强部族实力。 听闻河中部的某些部落,已经脱离巫祭首领制度,还选出了一个什么帝充当领头人,他们把巫的势力驱逐出去以后,并未断绝与天神的通灵,而是把巫的权力收归给了帝! 这还了得,只有他们这样的巫才是最接近天神的人,中部的某些部落尽管富饶安乐,却犯了触怒天神的大错,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于此,黎部首领只能报以愤怒却什么也做不了,黎部太过弱小,还不足以跟河中部族抗衡,他想,只有集合更多的力量,才能讨伐触怒天神的部落,想实现这一点,靠着部民每年繁衍人口,到猴年马月也没法实现,若想快速获得人口,就只有兼并其他部族。 从此以后,黎部每战胜一个部落,都要把他们的首领和刺头附庸杀掉,同时,安抚普通部民,任由他们迁走或者定居,只要愿意到黎部定居,黎部不但会给他们准备粮食房屋,还亲自教给他们耕织生产之术。 不过短短十年,黎部就在河东之地占据八百里河川,聚合了众多无名的部落,形成势力众多、兵强马壮的黎国,与八个极其强大的方国一起称为河东九黎。 这一过程中,河中部落巫的权力已经被消耗殆尽,他们要么被排斥在祭祀外,要么就甘当部落附庸成为帝的祭祀官,从此权力大减依附强权。 既然群巫愤懑难消怒火,就已经是神灵要发怒了,黎国首领在九黎方国祭祀神灵后,自封为九黎巫皇,以巫皇的旗号召集被驱逐的流浪巫岘,在河东之地建立巫神之国。 在这个国度中,巫就是民、民即是巫,需要祭神祀灵时,往往声势浩大举国同祭,一旦恢复平日劳作,巫民就作为普通部民承担各自的劳作任务,也就是说,每个巫民都能通过自己来祭祀神灵、沟通天神,不需要借助任何人。 在这一过程中,他们逐渐形成了属于巫民的神灵,泰乙、风神、雨女、司命、少中、山巫、阳神、云神、灵神、河君,每到祭祀盛日,以最浩大的礼节祭祀众多神灵,祈求山河无恙、风调雨顺。 巫神之国的名声传到河中部落时,他们的帝明显很是恼怒,不仅仅是因为被他驱逐的巫跑到了九黎巫国,而是巫皇认为部民人人可祭祀通天,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神灵,接受到神示,同时掌握自己的命与运。 他们垄断祭祀就是为了断绝天人沟通,好独自侍奉神灵,通过垄断神的暗示来统御万民,巫皇的这一做法,连河中部民也受到吸引,已经居家带口逃到黎国。 再这样下去,河中的百姓,将在无半点忠心可言。 河中与河东,必定要打一仗! 第五百四十七章:巫皇之死 巫皇早就知道帝部要与黎国打仗,令部族的十二巫岘神职占卜祭天,请求神的旨意。 巫岘们告诉巫皇,河东之地有雍山,山中遍布黑水咸河,有巨石名为雍山金璧,与寻常石头不一样,可以引火融化铸为兵器,能无坚不摧百战百胜,得之可做天下兵主,亦可与天通神,渡人脱凡入仙。 巫皇得此消息,带着黎部族人前往雍山,果然发现咸水中有许多金石,他靠着众多碎石的指引,顺利找到山间大片的金石,通过冶炼它们,制造出剑、铠、矛、戬、戈、戟、枪、弩、箭等八十一般造化兵器。 巫皇得到兵器,有如神助,先是统一河东散部,而后正式与帝的黄国宣战,靠着这些兵器,在江河间杀伐无数,令河流为之变赤。 帝的部落不得人心,再加上武器不发达,与巫皇的战争屡战屡败,他们见本族势力不济,与河以南的赤国联盟,这才稍微有了胜算,又不知经历多少战争,黎国部族在河中各族围攻下兵败,巫皇也在浊鹿之地被砍下头颅,身死魂灭。 在他死后,九黎部族残余势力群龙无首,族人为躲避黄国与赤国的驱逐追杀,分化为三股势力,被驱逐出江河平原,逃遁到蛮荒之地。 其中,有虫部方国被驱逐到西南的十万野山,自此以无主之地为牢狱巢穴,数千年不曾出;另外一个慎部方国,自浊鹿向东北逃出,来到东北蛮荒的大咸野山;剩余的方国在黄赤势力追逐下退出江河平原,来到满是沼泽瘴气的八百里云梦泽,自称水肃氏在这里苟延残喘。 至此,劲敌落败,天下初定,黄赤二帝彻底清除九黎势力,共同治理江河平原。 其后数百年,黄赤部落为保和平,主动与水泽荒地的九黎残部示好,两个部落的关系逐渐缓和,他们也因距离中原较近,与黄赤部落结为联盟,共同开启新的文明。 两个部落的领袖,开始轮流担任部落联盟的帝,轮换掌握这至高无上的权力,黄赤二帝神陨后,部落联盟首领的权力传递到尧、舜、禹身上。 权力之位本应由伯益接棒,禹的儿子启生了私心,想以自家血脉取代禅让,杀害了来自水肃部的伯益。 与此同时,水肃部见本部推举出的联盟首领被杀,已经隐隐感觉到联盟已经破裂,部族开始思考新的活路,新的部落首领明白——夏启杀了他们的部族首领,为了保护血脉之位,他一定会斩草除根,除掉其他可能继位的首领。 水肃部早在夏启大军压境前,带着愿意迁移的水肃部众,跨越山海进入西南无主之地和大咸野山,残留在滨海荒地的水肃残部继续留驻滨海,向夏朝俯首称臣,与当地的原始人部族并称为云泽九蛮,称为南蛮人! 水肃部向西南迁移过程持续了近千年,他们在秦岭山中建立过古蜣方国,大概在秦时找到古虫部,与虫部合流后共称为蛊部! 这个东西,是两部合流时留下的壁画,用来祭奠曾经给他们提供庇护的山洞! “到了这里,整幅壁画就到了尽头,再往下看是李唐人为这幅壁画写的祭文。” 宋思媛带着众人沿着走廊转了一圈,该解释的壁画内容都已经解释清楚,多亏了李唐人给做了注解,要不然,他们还真没办法搞懂壁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观潮看向环顾周围,此刻已经是黄昏落日,窗户照进来的光芒,熏染着橘黄色泽,犹如金匠迎着墙面泼洒溶金,给墙面延展出辉煌色彩,这一幕幕壁画,精美绝伦、彩色浓郁、大胆奔放,画风奇特,生动笔触下,可见巫神文明的历史如同电影徐徐开演! 众人伸入阳光抚摸着壁画,就好像在隔着千万年岁月吗,与远古时代的巫民神魂沟通。 岳观潮方才一直听着她的介绍,仔细琢磨壁画说道:“宋千金,如果这壁画没有被李唐人篡改,那么这就跟我们猜测的差不多,巫神国失败后,被迫分成三股势力逐出江河平原,那慎部方国就是肃慎族,虫部方国其实是蛊族,至于水肃部就已经与二者融合,剩余的残部继续留在云梦泽,大概是就是古楚先民!” “没错,大咸野山、小咸野山出现在山海经中,指的就是大小鲜卑山,西南的万千大山就是如今的云贵川湘四地,八百里水泽应该指的是还未露出水面的江汉平原,这里也是后来楚国的国土。” 第五百四十八章:尸骨异状 众人听着宋思媛的解释,对她方才的猜测又信了几分,只是传说终归只是传说,他们眼前出现的神像,还是没办法解释。 “如果照壁画的意思来,这里的神像应该是他们的巫皇,可这巫皇到底是谁啊?” 徐侠客对此满是疑惑,岳青山皱着眉头缓缓吐出一句话:“不会是蚩尤神吧,传闻,蚩尤建九黎部落,与炎黄二帝争夺江汉中原,最后在逐鹿被砍了脑袋,九黎部落至此离散,被驱逐到滨海之地。” 宋思媛深谙民俗纪事,多余蚩尤的神话多少都听说过,她看向众人点点头:“根据这些先民的意思,巫皇指的就是蚩尤,那河中部落和赤国,大概指的是江河平原的炎帝黄帝部落,只是在这些巫族先民的眼中,始终采用的是本族史观记载历史事件,对这些国家的称呼也完全不同,实际上说的,就是蚩尤战炎黄部落的神话!” “你们这样说也对,我记得川湘旧地的生蛊人也说过,他们是蚩尤神的后代,跟炎黄部落打仗战败了,才被贬到西南来,蛊民的八十一寨其实就是继承了蚩尤神的八十一般造化兵器。” 任孔雀话音一落,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蚩尤神的身份一旦敲定,神像的真身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多半是远古巫民以蚩尤的形象造出的神像,用来充作高媒庙,好传承巫神文明的文化! “老夫人,楼上有十几具尸骨!” 岳观潮看向二楼上的回廊,窗户全都是关闭状态,兵匪刚才提前上去踩点了,看话语里的意思,是发现了新情况。 他们暂时告别壁画,循着声音推开偏殿木门,等沿着楼梯上到回廊地板,这里出现的尸骨,渗得人眉头横跳,喉头直恶心。 放眼望去,回廊中好像是个乱葬坑,里面堆满了腐蚀得只剩下骨架的尸体,尸骨要么瘫倒地上,要么倚着墙壁、要么斜靠石柱,又或是趴蝮匍匐、仰面朝天……总之,各式各样的死状都有。 多数都已经被腐蚀得是剩下斑驳白骨,即便侥幸裹着皮肉,也跟风干肉条似的贴着骨头,眼眶黑乎乎全是干肉泥灰,沤糟的衣服上覆盖着蜘蛛网和虫尸,就好像盖了层蚊帐子。 岳观潮拿起匕首,撕开密集的蛛网,仔细观察衣服。 这些衣服上的伤口多集中在前胸、后背、脖子、头颅、关节,哪里能要半条命就伤哪里,衣服上的破洞也不是规则的刀剑划伤,更像是野兽撕咬戳刺留下的牙孔血洞。 很明显,大概是被野兽身上的尖锐武器,给刺穿了身体,放血而亡。 “这些人到底是谁?为啥会死在这里?” 宋思媛打着手电细细观察衣裳,这些尸骨的衣裳看起来沤糟不堪,依然留着具体形制,只有两种,一种是穿着黑衣,另外一种是套着便服! 先说黑衣尸骨。 这些尸骨上身穿着盘扣黑褂,下身套着黑褶裤,腰里有布条腰带勒紧上下衣,同时还在红绳上拴着八枚铜钱挂在腰上,黑布鞋尖也是这样,绑着红绳穿着一枚铜钱。 再说便衣尸骨! 这种便衣尸骨穿得平常很多,灰汗衫、灯笼裤,头上戴着羊肚巾,手里还拿着人油火把,脚下套着老布鞋,那地上的油散落一地,早已蒸发殆尽。 “看衣服的形制,已经是接近民国,距离当今不过超过三十年,我记得唐老伯说过,几十年前曾经有一伙盗墓贼和村民一起进了魂宫,他们从此再也没出来,唐老伯说是被魂雾给吃了,现在来看,似乎是被什么野兽给袭击了,虽然侥幸躲到这里,但也因为失血太多,一命呜呼。” 宋思媛还以为,这些人就是朝家祖先,眼看衣服的形制对不上,大概是空欢喜一场。 “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口纸符没有被动过,这意味着他们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这里唯有两侧牛角廊可以翻越,估计是从那里躲进来避难的!” 宋思媛说完低头看向地面,血迹早已风干,化为斑驳黑点蔓延到偏殿门外,岳观潮跟着她略过众多尸体打开游廊门,走出殿门即是牛角廊。 他们低头观察,铸铁石栏上拴着攀爬用的麻绳,这种绳子为了吊重物都做得很结实,几十年过去了,也只是略微松线,依旧算得上坚固不断,看围栏和走廊的血迹,他们的路径大概就是从游廊进入神殿二层。 第五百四十九章:阴阳鱼图 岳观潮看着麻绳上的斑驳血迹,脸色越来越冷肃,这些尸骨几十年前一定像他们一样要寻找魂宫,只是中途出现问题,被什么野兽给袭击了,才会躲进神殿,再也没机会出去。 “到底是啥野兽,那么厉害。” 岳观潮不知道,宋思媛也不清楚,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这片山巅草甸,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这些人怎么好像是朝奉夫子!” 岳青山苍老惊讶的一句话,把他们吸引进偏殿,岳观潮顺着二叔的手指看向尸骨的脖颈,里面的链条已经生锈腐蚀,拇指大的方形铜牌刻着朝奉夫子四个字,清晰可见,无可抵赖。 “朝老弟说过,朝奉夫子的铜牌特地用黄金做了丝嵌,就是铜牌锈蚀没了,那四字招牌都还清晰可见,这铜牌是骗不了人的!” 岳青山没想到,他们进来神殿会横生这种枝节,更意料不到朝家除了千年前来过,最近几十年也没闲着,这些事朝秉忠故意憋着不说,更增添了他的怀疑。 岳观潮看着如今的情况,心说还是被朝秉忠这老东西给绕进去了,他千求万求让他们几个进墓请尸骨,当真就只有这一个目的?他细想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把这老坏种骂了千百遍。 “不对,外面的烟雾怎么散了?” 宋思媛趁着他看铜牌时,没把游廊门关上,站在偏殿,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雾气,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已经有雾气消失不见。 岳观潮应声走到游廊看向远处,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是草甸最高处,向远处俯瞰时,终于看清迷雾下的草甸,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如果朝下仔细观察细节,就能发现草甸被人故意改造成了阴阳鱼图! 巨型鱼图元素齐备,草甸已经被周围树木围成圆形,最宽的己形河道,均分互相扣合的阴阳双鱼,他们上来的巨大天坑代表阳鱼眼睛,往身后看,还能见到巨型湖泊,正好是阴鱼的眼睛。 两个鱼眼一虚一实、一满一亏、一阳一阴、一上一下,呈现互相排斥的状态,他拿起匕首比照距离,不出意料,神殿位置位于双眼之间的直线中点,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向后走,同样的距离正好能到达阴阳鱼眼。 在森林环之外,可见巨石垒砌成八个卦象,这些黑石阵横平竖直、堆叠错落,形如房屋大小,千年的距离已经布满苔藓野草,看稻草成团的样子,还有野兽禽鸟在石阵空隙里安了家。 啧啧啧,这已经不能算是自然形成,是被人为制造的风水法阵,神殿的位置,刚好位于阴阳鱼图的中心,是整个法阵的阵眼,要是细究起来,估计还是袁天罡和李淳风的手笔! 宋思媛越是仔细琢磨,越是觉得草甸里的神殿太离奇,李唐人不但在这里布置阴阳鱼图,还发了紫金符镇压神像,当真只是为了做个样子给人看?她方才还笃定只是某种仪式,如今却打起退堂鼓。 也许,那神像下真的镇压着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岳观潮看向前方,雾气已经散尽,远处的湖泊斑斓流动,似乎有黑影不断摇曳,倒影的火色逐渐消失,就好像被熄灭的炭火,一点点消失光芒,天色变暗的同时,周围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奇异兽吼! “我就说这地方不详,原来周围埋伏的有夜行野兽!” 宋思媛看向远处,那漆黑灌木窸窣爬行,已经能见到明晃晃的邪恶眼睛,想来是已经苏醒了。 “不好!” 岳观潮走进偏殿,朝老妖婆说道:“叫你的人马上把殿门关上,那些夜行野兽要过来了。” 这话一股子命令的味道,章氏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也懒得和岳观潮一行人计较,朝着这些兵匪使了下眼色,他们心领神会下楼来到大厅,咣当一声把殿门完全关上,确定殿门被巨大门杠顶住,众人这才放心一点。 “我怎么就不明白,李唐人到底想干甚,在这里布置个阴阳鱼图干啥!” 徐侠客出于好奇,走到牛角廊看着殿外,那八卦图确实跟岳观潮说的一样。 “我想,这里根本就没有魂宫的秘密,只是个诱饵,会把所有人吸引过来!” 宋思媛一语定调,也唯有这里是诱饵,才能把那么多盗墓贼都吸引来送死。 照目前的情况看,朝家人只是知道如何打开鬼门,却并不知道魂宫到底在哪里,甚至由于时间太久远,连墓中有什么机关都不清楚了,以至于本家朝奉夫子来了,都得把命折在这。 第五百五十章:水猿恶蛊 他们说话时,近处的湖泊已经响起哗啦水声,灌木里的绿眼野兽也活动得更加频繁,岳观潮拿起手电看向远处,已经见水怪从水中钻出头颅,哗啦拨开湖水爬到岸上。 看清楚这些东西后,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湖中爬出的东西,看着像人却不是人,只见它们浑身滑不溜求,身上哪怕水珠落尽,也能感觉冒着水润油光,肤色已经没了皱褶和纹路,就好像被泡发的肿胀浮尸,泛着淡青斑纹。 身上各处挂着水藻,脑袋上也不知道是头发还是什么东西,披散在脑后已经能盖住腰背,用双手和后脚走路,看关节磨损的程度,爬行似乎似乎已经成了这种水怪的走动方式。 随着尸体越走越近,它们的更多细节也逐渐丰富。 先看头颅! 这水怪的脑袋其实就是猿猴的脑袋,鼻梁塌陷,额头凸出,耳朵圆形硕大,好似人的精灵耳,圆溜溜眼珠如同红玛瑙黄琥珀,看过去贼光直冒、鬼灵精怪。 它的双眼和嘴巴周围形成三圈红皮肤,如同三个圆形堆摞在正脸,唇黑内收,可见两颗硕大尖牙凸出上唇,下唇的小型尖牙在张嘴时微微外翻,披散到后背的黑发,只是枯萎的水草! 再看身体。 这水怪的头身接近人形却还是有所区别,就比如人的四肢很协调,它的手臂明显偏长,腿脚翩短,就好像五五开的人身,关节和肌肉并不算发达,走动时可见肌群跳动。 他们见到的水光不是皮肤的颜色,而是它身上覆盖的细密短毛,这些皮毛被浸水后贴在皮肤上,就好像是皮肤带水,晶莹油亮。 手脚上就好像鸭掌和鹅掌,带有半透明的蹼膜,黑指甲细长带弯钩,可以很轻松刨地抓藤,要是愿意的话,甚至能划破人的肚肠,走动时两腮不断鼓动,可以发出猴子似的呜呜咯吱。 岳观潮他们看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些水怪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水中翻腾,不断有水怪跑出来,已经把周围占得满当当。 他们刨着地面的土壤,把里面的蚯蚓、爬虫、动物腐肉什么的全都扒出来哄抢争夺,甚至,连地下埋着的草根、树皮、果实都不放过,什么都要塞进嘴里品品味道。 “如果这东西是护墓的兽类,为什么到了晚上才出来!” 宋思媛意识到有问题,故意拿起手电照向这些猿猴的眼睛,他们好像被捅了眼窝子,疼得咯吱乱叫,眼中睑膜瞬间闭合,这种行为不像是惊吓,倒像是真的感觉到疼痛。 “难道,这些水怪的眼睛不能见光,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白天确实不敢出来,根据它指间有蹼、眼睑有膜的特征,很可能是一种水陆两栖的猴子。” “水猴子?”岳观潮想起庙会上的鬼故事,满脸不解说道:“我只听说过河伯,哪怕是水猴子也是尸体变的,专门拉活人去送死,然后替自己偿命。” “你说的是水鬼找替身,我说的水生猿猴,是自然界真的存在的物种。” 宋思媛这话说得岳徐二人好奇起来:“这玩意真的存在吗?” 她回忆起自己的经历,解释起她认为的情况: “我记得自然地理杂志刊登过一篇新闻,在澳洲的森林中,科学家们发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水生猿猴,这种猿猴除了肺以外还长有没有退化的腮,只要进入水中就会使用腮呼吸,它们在水中筑巢繁衍,只在晚上才走上陆地觅食,据说是猿猴向陆地进化时留在水中的物种。” “这种水陆两栖的动物要么退化成了鱼,要么进化成了陆生动物,很少流传到现在,澳洲生态封闭没有天敌,他们才侥幸生存下来,就好像考拉一样属于活化石。” 任孔雀来到走廊口,站在一旁说道:“幺妹,我倒是觉得,它是个虫猿蛊!” 虫猿蛊,是川湘当地流传的一种恶蛊,制作蛊苗时需要把六个猿猴的脑子挖出来,和数百条不同的毒虫同时封入瓮中,这些毒虫嗜血残忍,不但会吞噬脑髓,还会杀死其他毒虫。 等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毒虫互相残杀殆尽,也就顺便把脑髓给搅得跟碎豆腐似的,若还有那没死的毒虫,就继续往里面放毒虫,直到毒虫全部吞噬残杀,才能把虫尸和脑髓一起倒出来,放在背阴处晾干。 彻底干透,就可以放到药杵中磨成细粉装进盒子里,一旦要用的时候,只要用指尖清点粉末吹在人身上,不出三天此人就会发疯癫狂,形如暴走的猿猴,因为毒虫惧怕阳光,就只能终年生存在水下背阴处,等日落后才敢出来。 久而久之,身上的皮肤就会泡发掉光毛发,这些中了虫猿蛊的人也知羞耻,只好用水草藻类覆盖身体,以做遮羞。 第五百五十一章:土伯真相 按照任孔雀的描述,眼前出现的水怪,确实跟中了虫猿蛊的活人很像,只是那脸上的五官始终是个猴脸,难不成中了蛊连面部的细节都能改变了。 三人说话时,水猿已经把宫殿完全包围,只是好像不太敢走上台阶,只能沿着土台攀爬,宋思媛只能先保持怀疑,她盯着这些水猿说道:“这些水猿大概没法上这个高台,只看更远处的绿眼睛,是个什么东西了。” 语毕,四人盯着远处,绿光已经在不断靠近,等距离台基只剩下几十米时,绿眼也从黑暗中逐渐显形。 “土伯?” 宋思媛他们拿起手电,那怪物的形态在手电照耀下清澈可见。 这东西虽说看起来像鹿,身体却比牛还要高大半分,脖子粗壮、肌肉虬结、脊背拱起、腿蹄纤细,那头顶细窄叶耳朵轻轻颤动,顶着比脸盆还大的鹿角,身上覆盖着一层油亮的淡褐色毛皮,略略有花纹浮现,下巴下还长出一撮绒毛,可见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不断击打着挺翘后臀。 最恐怖的,就是它头顶的鹿角! 寻常鹿角只是分叉弯曲,这只鹿的鹿角却好像两片白森森的大腿骨刺进脑袋,朝着前后分出许多骨叉,挂着很多血淋淋的肉条,连鹿头和脖子都挂着不少伤痕血口,大概是刚刚才咬过架。 十几头鹿都是如此,哪怕他们离得远,也能感觉到这些鹿不好惹。 宋思媛仔细观察鹿角,看向岳观潮:“看鹿角上的血迹,他们的武器就是这些鹿角,刚才我们在尸骨身上见到的伤口,估计就是鹿角戳出的伤口,这东西虽然不是土伯,却很有可能是土伯的原形。” 她顿了顿,跟三人解释起其中的意思:“传闻土伯长着牛的身体、老虎头颅、三只眼精光四射,九条尾巴如同长蛇各自伸展,角尖爪利比人还要高大,看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这只是古人对于土伯的幻想,很可能他们描述的就是眼前的生物。” “你们看?” 宋思媛拿着手电扫视一圈:“这些鹿的身体一改纤细消瘦,跟老牛的身材差不多,臀推结实肌肉虬结,脑袋上的鹿角也接近角尖爪利这些特征,这说明这鹿靠着力气捕猎、靠鹿角防御,同时很可能还是杂食动物,不拘荤素!” 她放下手电筒,分析起这些怪鹿的脾性:“一旦碰到鹿发狂,在没有枪炮的情况下,这些鹿角可都是最锋利的武器,谁碰谁死,哪怕是人拿着长矛和刀枪,也未必能一击必杀,反而可能被鹿角直接戳破肚肠,仔细想想,古代巫民面对这种恐怖生物,一定会感觉到恐惧,久而久之,就会把这种凶猛野兽的形象神话怪化,最终神话为土伯。” 她把话题扯回土伯:“在他们的眼中,土伯是生活在山野间的怪物,实际上这些鹿只是生活在高山上的驼鹿,他们面对活人的凶狠不是什么鬼神显灵,只是对于地盘和领地的争夺,在这一过程中,远古巫民利用某些秘术驯化了这些怪鹿,用于保护他们部落,土伯也就从凶兽变为镇守幽都的凶神。” “土伯的神话,很可能是巫民驯化野鹿的历史!” “不管土伯是甚东西,他们能活到现在,至少说明在这里形成了族群,我们怕是也不好对付。” 徐侠客话音未落,那些水猿和驼鹿互相已经看到彼此,眼中的怒火瞬间高涨,变得更为嗜血狠毒。 一声猿猴吠鸣,无数水猴子顺手抓起地上石头砸向这些驼鹿,二者都是畜生,没什么按兵不动的道理,驼鹿们摩挲着后蹄,扬起鹿角朝前狂奔,冲入这些猿猴群中。 一时间,咯吱乱叫和低沉闷鸣此起彼伏,鹿群和水猴子撕咬在一起,水猴子的体型再大,也不可能比驼鹿还要夸张,那瘦弱的身板子,对战驼鹿压根就不堪一击,只要驼鹿大重量压过去,就是再灵活也得被撞飞三四米,甚至,直接被鹿角给捅了个透心凉,身体当场四分五裂。 才不过一炷香时间,草甸已经被血液染红,到处都是残尸断臂、骨头肚肠,就好像沿着宫殿铺了红绸子,看得人只觉得奇异惊悚。 撕咬扭打的过程中,驼鹿尽管占了上风,却也不意味着水猴子始终落败,它们确实体积不大,却比驼鹿要聪明一点,懂得利用工具,等第一波水猴子死光了,驼鹿的力气也基本耗尽,甚至有些驼鹿被故意引导撞到石台上,当场断角折颈而死。 有那还没死的,鹿角一断也就相当于没了武器,十几只水猴子好似鬣狗般趴在身上,直接往下三路咬,撕得驼鹿最软的下腹血肉模糊,哀嚎不止。 岳观潮见驼鹿被水猴子去了势,惊得胯下一疼,嘶吼出声。 这些水猴子,蔫坏蔫坏! 第五百五十二章:圆月危相 等湖中水猴子卷土重来,双方优势随即逆转,驼鹿方才还挺着鹿角冲锋陷阵,此刻却好像败军之将,被野猴子团团围住。 它们断了角以后,已经丧失了进攻的武器,急气攻心之下,只得扬起蹄子,不断踢走挤过去的水猴子,这一举动,非但没给水猴子造成伤害,反而激怒了水猴子,惹来更多畜生攀附在身上。 不过一炷香时间,众多驼鹿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它们知道自己死期到了,眼中流出极度惊悚的表情,仰天长啸时已经有水猴子咬住他们的气管,那沉重闷鸣彻底消失后,驼鹿彻底反抗不多了。 这些水猴子见胜利后,好像旗开得胜的士兵,咯吱乱叫着手舞足蹈,它们用手划开驼鹿皮毛,黑色利爪撕开肚皮,直接把肚肠肝肾全部扯出来,凑在鼻子上闻了好一会儿,才咯咯吱吱抓住吃起来。 猿猴,是自然界最喜欢玩弄猎物的物种,哪怕这驼鹿还活着,十几个水猴子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张着獠牙利齿咬住身体,面对庞然大物,竟然在一个时辰里把驼鹿啃成了骨架。 肢解进食能力堪称恐怖,若再想起他们虐待猎物、活吃肚肠,就更增添了一丝恐怖气息。 岳观潮他们站在牛角廊上抬头看去,偌大的神殿台下,十几只驼鹿已经消耗殆尽,露出沾了碎肉的骨架。 这些水猿吃饱喝足后,嘴上脸上已经全是血,在夜灯照耀下獠牙挂着血浆,更是恐怖万分,鉴于这些水猴子脑子灵光,也许背后合计什么坏主意也不一定,宋思媛他们不知道水猴子到底要做怎么,反而不敢轻易离开。 他们几个索性把手电打到最小,偷偷观察着这群猴子,免得丧失先机被阴了一招。 不多时,夜空中渐渐亮起星尘,一轮皎洁明月褪去云层高挂天穹,连带着周围也被洒满寒光,竟然恢复了部分视觉,草甸诸物从黑暗中被释放出来,站在高台上尽收眼底。 “你们觉不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徐侠客抬头看向天空,他们所在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月亮,这月亮圆润硕大,如同银白玉盘散发朦胧月色,比寻常的月亮大了一倍不止,连里面的玉兔杵药瘢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几天可是月底,能出这种大月盘子,怕不是出鬼喽!” 任孔雀知道,徐侠客能意识到月亮很圆已经说明这是怪事,每逢朔望月像变化,月底和开头多是弦月之像,不太可能出现这么明媚的月亮! 宋思媛察觉到那里有问题,从包里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眼就看出月轮是假的,她看向众人解释道:“这不是月亮,只不过我们离得远没法辨别,在望远镜里已经能见到表面类似半透明玻璃球,好像是从里面撒开的光芒。”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论那月轮是什么,只要能显示在头顶,多半是在对面山头挂着,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们正想继续讨论月相,地面的水猴子也已经意识到月轮出现,哇呜咯吱朝上挥手,好像要把这东西勾到手里。 它们拿起驼鹿的牛角,一个个举起牛角走到神殿前的台阶,岳观潮还以为这些牲畜要爬上阶梯,确定他们只是在阶梯外跪地祈祷,才放心下来。 此刻,这些水猴子好像中邪了般,举着鹿角戴在头顶,对着神殿又叩又拜,看头顶鹿角的样子,模仿的正是无面石神,它们渐渐安静后,银白月光照到身上,可见皮毛泛起油润光芒。 那虔诚的姿态不输人间教徒,就好像是在吸收月轮洒下的辉光。 “水猴拜月!” 几人疑惑时,岳青山走进牛角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勾起了众人好奇心。 “二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水猴拜月是什么东西。” 岳青山咳嗽几声,指着那月轮说道:“猴子捞月的故事你们这些后生也都听过,我就不多重复了,像是猿猴、山魈、狐狸、黄鼠狼、老鼠、刺猬这种灵长类动物,都喜欢朔望拜月,准确来说,就是找到一月中最亮的时间,抛开一切杂念吸引天精月华,可以帮助他们更快获得灵智,加大修成人身的机会。” “要是有更老的老物,甚至能吐出内丹,利用吞吐内丹的机会来辅助修炼,听闻修炼一日可抵得上一年,对动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些懂道行的猎人,会利用动物的这一特性,单门等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一击必杀。” “还有那更聪明的,会做出人骨灯,用人骨的灵气来模仿月华,到时动物一旦开始吐息,就像是待宰的肥肉,即便发现猎人他们也不敢动弹,怕坏了内丹功亏一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猎人抓走。” “二叔,你是觉得那月轮其实是人骨灯?” 第五百五十三章:万象森罗 “对,我怀疑那月亮就是用人骨拼成,等到夜晚一到,就会自动把月光给散射开,模仿出最接近月亮的光泽,哪怕动物有所发现,在人骨的影响下,也分不清孰真孰假,嗅着人骨的灵气不自觉就拜起来。” 岳青山这番话,说的是民俗故事,内容却很贴合当下情况,宋思媛对人骨灯好奇起来,问道:“岳二叔,人骨灯到底是怎么做成?” 这话,算是难住岳老头了,他回忆起年轻时的经历,勉强说出人骨灯的细节:“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以前下贵族墓的时候,见到过挂在墓顶的月亮,当时看到它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墓顶漏了天。”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神秘,介绍起月轮灯的细节: “我和朝老弟还爬上去看了月亮,表面一层剥壳是人头骨,需要把人的头骨削成六边骨片,再打磨成透光薄片,然后再用黄金打成球形金架,头骨薄片互相贴合,将球壳铺满,就会形成人骨月轮灯!” 人骨月轮灯到了这一步只是空有架子而已,真正的玄机都在球壳里面,月轮灯中还有一层略小的球壳,所用的材料是可以发光的夜明石,这些石头经雕琢后会形成薄片,再经球壳贴合成球形,一大一小两个球壳互相嵌套以后,往往还要把两层壳间的缝隙用琉璃珠填满,再灌人油密封。 此时,一个人骨月轮灯才算正式完成。 月轮灯一旦造好,除非维修破坏,否则就不允许再打开,也根本不需要任何照明手段,只要放在日光下晒一天,让里面的夜明石吸收光线,到了夜晚它们自己就会亮起光芒。 萤石光芒偏绿,经万千琉璃珠照射后绿光褪去,透过人骨时只剩下月寒白光,有里面的人油收敛光芒,月轮亮起来后不燥不干,就好像真的是月亮,散发出清冷润泽的光芒。 哪怕是人,骤然见到月轮灯也不易察觉,更何况是还没生出灵智的动物! 众人听到现在,基本确定,山头上的月亮大致就是月轮灯,也是因为如此,水猴子才无法分辨真相,把它当做真正的月亮叩拜。 “可是,这李唐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里又设阴阳鱼又弄月轮灯!” 徐侠客的疑问宋思媛也是一知半解,她不断盯着永远圆润无暇的月亮,眼前一亮:“难道,太阴无常指的是这个意思?” 宋思媛指着月亮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亮大多数情况下都缺少一块,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只要进了山巅,大家见到的月亮就永远是圆的,阴晴圆缺是平常,永远完美才是无常,这,应该就是太阴无常的意思!” 她顿了顿,语气兴奋起来:“你们想想,姮娥逐日是告诉我们要进入天坑,这个天坑白昼时可当太阳,夜晚时也会有月光照进去,太阴无常的意思,很可能还是要叫我们关注天坑,魂宫的线索大概还是在地下湖泊,逐日、无常都有相悖逻辑的一面,可见是要往相反方向下功夫。” 宋思媛这番话抛砖引玉,岳青山琢磨着她话中解释,脑中念头逐渐通达,抢话道:“闺女儿,还有下一句呢!” “魂气悚聚、森罗万象,咱们刚上来的时候,雾气遮蔽地面,叫我们看不清方向和虚实,吓得我们走都走不快,这里的魂气指的其实就是地面的雾气,等魂气消散后,就能见到阴阳双鱼八卦阵,这就是森罗万象。” 徐侠客也认同岳二叔的意思,赞许道:“对,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不管时间万物如何变换,始终都脱离不了阴阳二字,可以通过六十四卦算出吉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森罗万象若彻底简化为一,就是我们看到的阴阳双鱼!” 徐侠客虽说不是正经道士,道学理论倒是学得扎实,宋思媛也同意他的观点,继续补充自己的想法:“南朝陶弘景在《茅山长沙馆碑》一书中说过,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我们都被表面的万象给迷惑了,以为森罗万象,会是数千数万个不同的华丽画面,有道是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极致的森罗万象,不就是就是回归阴阳双鱼。” “那么,下面一句的时来气转、魂宫复现,其实就是说,等到时间一到,魂宫就会自己出现!” 她意识到这一点,脸色越来越高兴:“我们要等,等到时间到来的那一刻!” 第五百五十四章:巫神显灵 “那大家就只能等着了,我看也别在搁这儿看猴了,去里面休息休息吃点东西,等时间一到,好歹留点力气去魂宫。” 岳观潮话音未落,宋思媛割断麻绳关上偏殿的门,远离牛角廊后,身上的寒意迅速消退。 偏殿里,众多尸体已经被老妖婆的兵匪收拾干净,全部堆摞到了走廊尽头,看起来至少有两米高。 那些兵匪兵分两路,四五个人堵着神殿大门,其余的人全都分散在偏殿周围,老妖婆、老土匪、唐阁麟他们坐在偏殿石凳上,正吃着他们带来的细软糕点。 岳观潮他们打开各自带的烙饼、肉干、甜浆祭起五脏庙,等吃饱喝足,眼神困意越来越大,碍于老妖婆在这里,他怕众人全部睡下后再被偷袭了,决定和徐侠客轮流守夜。 神殿几十年没有人来过,里面空旷又寒冷,为了省电他们已经把手电关上,只把几根白蜡烛点亮,只有部分房间被照亮,至于其他地方,完全沉浸在黑暗,也不知是老鼠还是昆虫,殿宇间总能想起咔哒咯吱声音,等仔细去听却又消失了。 岳观潮和徐侠客抱着猎枪盯着窗户,月轮光照进室内形成斑驳雪地,那水猴子还没散去,呜咽咯吱叫个不停,喧闹嘈杂不肯消停。 他们看向章汉生、老妖婆母子,几人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对他们有恃无恐,直接睡在几人对面,连看守都东倒西歪,眼皮困顿起来,不一会儿就歪到墙上去了。 岳观潮仔细估摸着土匪和他的距离,如果这时候开枪,章氏兄妹都活不下去了,还能解决这些土匪,他们或许就能活着出去! 话是这样说,真是情况却不能如此行事,一旦这里开枪打死这三人,他们没法和天坑下的匪徒交代,等来的,会是这些匪徒最凶狠的报复。 这么一想,岳观潮的眼神已经困顿得不行,他听着水猴子若有若无的吵闹,渐渐沉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次感觉身上寒冷时,猛地从睡梦中警醒! 岳观潮放眼一看,身旁所有同伴都消失了,从地上残留的背包来看,是被人故意掳走,他察觉到情况有变,警惕起来拿起猎枪。 回头一看,身后寒风吹来,牛角廊的门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他看向对面,老妖婆母子和兵匪头子都消失了,连孙大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好!” 他发觉中了这二人的计,扛起猎枪拿着手电走下楼梯。 走到大殿底层时,明显能闻到浓郁血腥气,还伴随着痛苦呻吟的声音,难道,二叔他们已经被杀了? 岳观潮想起这一点,心中不敢相信,赤裸裸的现实却不由得他狡辩,细想之下,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老妖皮和她的小畜生碎尸万段。 既然是你们做初一也别怪我做十五,岳观潮沉下心要和他们决一死战,扣动扳机走下楼梯出了门洞。 放眼看去,眼前出现的情况惊得他心悸震痛,头发好似被蚂蚁爬了,心中那点愤恨,在极度惊悚中,瞬间烟消云散! 那座神像上的符篆不知道被谁给砍下,神像此刻好像被解除了封印,已经显化出巫皇真身! 面具下,极其恐怖的眼睛,流出滔天恨意盯着神殿里的所有人,章汉生、老妖婆、唐阁麟、岳青山、任孔雀、徐侠客、孙大乔以及众多兵匪,所有人都好像被定住身体,只有嘴巴能发出嗯哼动静。 他们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各自拿起匕首,朝着身上割出千百刀,甚至连肚肠都直接划破,伸手在里面绞缠乱抓,血流咕噜噜冒出,浸透身上的衣服,每个人脸上身上已经没了干净的地方,眼中除了惊悚只剩下痛苦。 巨量的血腥味充斥神殿,熏得人干呕难受,在更远处的走廊下,已经有兵匪被完全剥掉人皮砍去头颅,朝下滴落血迹,甚至,有些兵匪还没死透,被吊在钩子上不断扭动,像是菜市场被吊起来的猪肉,仿佛任人宰割的牲畜。 岳观潮见此一幕,嗓子眼再也堵不住东西,嗷呜一声,吐出刚吃下去的东西。 干粮与肉干混合着血水被吐出身体,里面除了黄绿油腻的脓液,就是各种千奇百怪的虫子,吓得他垫脚猛踩,噗嗤啪叽一阵响,碾压虫尸的声音,恶心得手都颤抖了,怎么吐都吐不出东西。 “呵,是谁唤醒本神,大胆~大胆~” 岳观潮发觉自己的腿脚被定住,不自觉扭动到正面,那高达殿顶的巫皇缓缓挣脱锁链,用龟裂粗糙的巨手伸到脖子边,一把解开面具。 嘶呼~ 看到巫皇面具后的东西,他倒吸一口凉气! 第五百五十五章:追魂疑梦 那面具下,根本就没有脸,甚至连脑袋都没有,借着各处飘忽不定的汹涌烛火,他甚至能看到脖子被人整齐削去的痕迹,可能是因为当年冤死、或是怨气太大,伤口迟迟无法结痂,新肉一层又一层,长出无数血呼呼鬼手不断乱抓! 这哪里是什么巫皇,分明就是个无头邪神。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无面石像忽然钻出许多黑雾,这些黑雾聚集到巫皇脖颈间,似乎有了意识,凝结在脖子处一点点拼合成形,最终聚拢成巫神的脑袋,只是,这脑袋有形无质,只见五官冒出幽蓝魂气,仿佛深渊黑洞,似乎要把一切生灵的魂魄都吸引进去。 他有了头颅后,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取下兵匪,像是塞肉条般送进口中咀嚼,惨叫声混合骨头嘎嘣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血腥到他眼神模糊现了虚影。 “你是蚩尤,还是巫神?” 岳观潮趁着嘴巴还能说话,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有区别吗?在远古时代,人皇即是神!” 神像的声音好似老龙怒吼野牛闷鸣,仿佛隔着棉被瓦缸,沉闷又嘈杂,仔细去听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万千魂灵同时鬼哭狼嚎,话语间冰冷无情、严肃狠毒,才听了一句耳朵就受不了了。 “是我创在了巫神文明,是我创造了巫族,也是我创造了十二祖巫,我是巫神、也是巫皇,我是所有死去的巫。” 这神像的话不出岳观潮意料,无面神像所代表的,正是不能提起名字的蚩尤,他又问道:“你的脑袋哪里去了?” “我不知在哪里,我的子民供奉了我的身体,却弄丢了我的脑袋,我的脑袋被他们砍下了,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啊啊啊啊啊~~~” 这神像知道自己脑袋丢了,提起这一点变得十分暴躁,话语间连连吃下两个兵匪,一阵血雾从嘴里喷溅出来,又加重了周围腥膻难闻。 “那你可知道,这枚虎符是什么?” 岳观潮拿出虎符,现在看来,肃慎壁画中的大鲜卑女巫,她所祭祀的十二巫神应该就是十二祖巫,那么,那枚虎符一定也与巫族有关,他必须得问清楚,虎符到底代表着什么。 “巫族至宝!” “那是什么?” 岳观潮正想继续问话,巫皇似乎不愿意告诉他更多消息,只一味狂笑,他本想继续问话,感觉人中猛地一疼,一股憋闷感从鼻子蔓延到心口,就好像被人推下了悬崖,等失重感消失再次睁眼,徐侠客正手掐他的人中,眼神关切望着他。 岳观潮擦了把满头汗水,问向徐侠客:“徐兄,我到底睡了多久?” “大概一个时辰吧!” 原本,刚才的一切只是做梦,只是,梦境太过真实,他甚至能感受到血肉爆开,淋在脸上,再由滚烫渐凉。 岳观潮环视周围,老妖婆那一窝子依旧在休息,只是守着他们的兵匪被吵醒了,眼神就警惕看着众人,二叔他们也都还在,若说有哪一点不一样,那就是任孔雀消失了。 “任老板呢?” 岳观潮抓住他,语气急切说道。 “不知道啊,你刚才醒来,我就没见着她。” “难道!” 岳观潮意识到不妙,抄起猎枪要起身,周围兵匪还以为他要杀人,眼神警惕拿枪指着他,见他确实不是冲着章氏去的,才放下敌意。 他这么紧张任孔雀,就是因为这神殿太不寻常了,以前他守夜可从来没有中途睡着过,哪怕是熬鹰也熬过了好几天,还发生这样的情况,足以说明神殿里有古怪,也许就跟神像里禁锢的东西有关! 下了走廊,岳观潮紧张看向大厅,任孔雀果然站在神像下,利用手里的悬丝刀,想把那符篆给彻底割下来! “任老板~” “任老板?” 岳观潮小心叫着任孔雀的名字,见她丝毫不觉,走过去看向这蛊民,她的眼睛明显已经散了虚焦,双眼大而无神,重复着手里抽拉丝刀的动作。 他回忆起梦中的场景,至今不寒而栗,要是真的任由任孔雀把符篆割断,也许后果一发不可收拾,只得拉住任孔雀的手想把她拉开。 岳观潮还没把人拉走,就已经见任孔雀出手,拿起弯月匕首就要哗啦过去,二人必定有一番打斗。 徐侠客趁着二人手脚颤抖,扬起刀剑砍断丝线。 咯噔一声,丝刀脱力,任孔雀被惯性直接甩出去几米,等再抬头时,眼中的虚弱已然恢复正常。 第五百五十六章:殿门妖声 “我这是咋个喽?” 任孔雀恢复正常,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岳观潮走过去一看,她的脸上好像被水洗了,不断有汗水滴落下巴,脸上的汗毛被打湿黏糊糊沾在鬓角。 “任老板儿,你难道真的没有记忆吗?” 徐侠客走过去,满脸写着惊诧好奇。 “你们把话说清楚,我楞么了!” 岳观潮看向任孔雀,她不像是故意说谎,指着身后的神像说道:“你刚才,一直都在割神像上的符篆,我叫你你还不答应,还跟我动刀子。” 语毕,他展示出衣服上的刀痕,那月牙弯刀十分锋利,已经见里面的棉絮漏出来,她听完这些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走到神像前,那被砍断的丝刀还挂在符篆上,此二人明显不是在拿她打趣,思来想去只觉得异常邪乎。 “这不可能噻,我明明记得我在拜神神儿,咋可能要解开紫金符!” 不光任孔雀百思不得其解,岳观潮也是满头雾水,仔细一想,很可能跟自己的梦境类似,他走上前说道:“你很可能是被魇住了,可是大家都在睡觉,你自己一个人跑带大殿里干啥?” 这话,问得任孔雀有些许难为情,她欲遮又掩支支吾吾解释道:“我跟来这鬼窟窿难道是活腻了?我来这里是求老神保佑,让我把志哥的魂魄带回去。” 岳观潮仔细琢磨他话中意思,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是说,你是下来求这神像了?” 他的话引得任孔雀不断点头:“确实,我睡得正酣,半眯拉眼的时候,感觉有个人叫我,仔细一听是志哥的声音,我循着声音下来以后,发现志哥的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他叫我求求秦岭老神放他的灵魂回去,要不然,就要在地下受苦。” 她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也魇住了,语气变得神秘起来:“荒郊野外,那声音真的很像志哥,我害怕那真的是志哥,就把神像前的香炉点燃了,之后迷迷糊糊跪在地上求神,再然后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一语完毕,岳观潮看向神像前,那梯形供桌上,确实有来历不明的断香,现在这些供香还在燃烧,他捂住口鼻拿出水囊,哗啦一声浇灭香炉。 他们交谈的动静那么大,早就把周围人吵醒,宋思媛站在走廊察觉楼下有动静,赶紧带着众人跑到楼下,见岳观潮的衣裳被割得一身全是破口,再看看任孔雀抱歉的样子,已经知道是出了岔子。 三言两句、尽数告知,岳观潮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宋思媛听完走到香炉前,仔细闻嗅那残留的味道,里面出了很浓郁的香料外,还有略微腥咸的动物腥臊。 “任大姐,你刚才说,你是到了门口,才感觉到你家那位在外面?” 宋思媛察觉到这一点,已经能预料到她是中了某种迷香,几人小心翼翼走向殿门附近。 “两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开门,叫你二叔进来。” 这声线,分明是岳青山那略带沙哑的烟嗓子,甚至连语气词都能模仿,岳观潮看向闻声而来的二叔,头皮不自觉麻麻缠缠,鸡皮竖起疙瘩。 什么样的邪物,连声音都能模仿得那么像,甚至,能够利用人的弱点去模仿不同的对象,如果不是二叔就在身后,连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把二叔关在外面了。 甚至,岳观潮已经开始怀疑,他们身后的岳青山是否是真的,岳二炮擦了擦手,捏了下岳青山的耳朵,挨了一壁兜子才确定那确实是他亲爹。 “这就奇怪了,外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掩住口鼻,正想靠近门缝,宋思媛拿过火折子丢到门缝,火星明灭间,可见火苗顺着门缝流出去,随后门外啊呜咯吱惨叫不停,就好像猴子给刮了猴脑,听的人耳朵生疼。 这些猴子叫唤响起,论谁都知道是什么怪物作祟了。 “怎么可能,这些不是普通的水猴子吗?难道还能说人话不成?” 徐侠客看向殿门附近,那叫声始终不绝,就好像有猴群在骂街,吵闹得没完没了。 宋思媛仔细思考着他们见到的情况,朝众人解释道:“他们不是说了人话,只是影响了我们的听觉,我们听到的声音都是脑子中幻听,一旦大脑有了幻觉,就会越来越相信确实有活人发声,有些精神病人也会有幻听,哪怕周围安静得很,在他们耳朵里也有各种声音,叫他们无法静心。” “这,就好像鬼神作怪一样,若是碰到个迷信的,当场就觉得是鬼魂缠身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诡异猴油 “这种猴子是咋办到的?难道真的成精了?不然也太能耐了。” 岳观潮的疑问,宋思媛也在思考,只是暂时拿不出结果,岳青山似乎想明白了其中原因:“看刚才的火苗子,那些猴子应该是被烧了,我们溜进门缝的东西大概是猴油,用猴油来迷惑人还能把人迷惑得看不清虚实,也只有山魁才能办到。” “山魁?” 众人看向岳二叔,不知道他说的山魁是什么意思,这种猴子奇奇怪怪,根本就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岳青山看向岳观潮,回忆起以往的经历:“我记得,我和你们说过山魈的故事,这些山魈就是用口水来迷惑人,叫人看不清虚实,甚至产生严重幻觉,等活人一旦被他们迷惑,这些山魈就会把人拖进洞中吃掉,或是喝干血又或是吃净肉,这还只是平常的山魈,若是上了年岁,那山魈就不再叫山魈,而是山魁。”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所谓山魁,指的不仅仅是上了岁数的山魈,但凡是年岁够长的猴子猿类都能称之为山魁,这种山魁动辄百岁五百的寿命,随着年纪增长,与普通猴子相比,早已开了灵智,不但能迷惑人,还能说会人说话,要是再穿上人的衣服,能把人模仿得九分像,要是再把脸面遮住,谁都看不出来那是个山魁。” “他们迷惑人的法子,比之山魈又高明了不少!” “怎么个高明,难不成还能显化神像?” 岳观潮话音未落,岳青山摇头否认说道:“普通山魈只能守株待兔,让活人自动走入陷阱,要是活人察觉到他们的诡计,那就再难上当,山魁却会主动寻找猎物,甚至让猎物心甘情愿被吃,用的就是他自己做的猴油!” 猴油不是山魈口水,不算是自然产物,而是经过处理的药油。 这种药油原料很特殊,是山魁的眼泪,传闻牛的眼泪可以通灵、狗的眼泪可以辟邪、猴子的眼泪也有用处,那就是追魂索命、吸引生人,一拇指瓶山魁泪,在黑市上要买几百元,可见其传说的神奇之处! 猴眼泪也只是主料而已,其余用料都是一些山野草药,比如曼陀罗、苦艾草、麻黄藤、地灵芝、萝须子、竹桃花、金针草,老猴子不同,往往猴油的药方也有区别。 是的,山魁会漫山遍野寻找草药,这倒不是成精了,只是动物灵性作怪! 人与野兽动物不一样,人生病了只能找大夫,动物生病了以后,他们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病症,却可以通过动物灵性,知道什么药物可以治病,进而漫山遍野找草药治病。 就比如狗,狗一旦骨折了,就知道上山找一种草,吃了就能接骨养伤,猫一旦消化不良,也知道寻找草药催吐,动物的这种习性,源自野兽族群代代相传的知识,他们的这一特性,早就被历代大夫得知,有些治病的草药,就是靠追逐动物的痕迹,才从中得到灵感,形成某些药方。 可以说,神农尝百草,很可能靠的就是野兽提前筛选,来确定有毒无毒、药效如何,这些诀窍甚至被写入了《神农百草经》《本草纲目》,是民间大夫行医问药的绝招儿! 老猴子在人间活了百年,就是头猪也成精了,猴子距离人最近,可以算是人的远亲,利用动物灵性,不但可以找到更多草药,还能学着人配置熬煮,霎是神奇。 这些山魁寻找的药草经过晒干后,再被石锤敲诈研磨,等形成细细粉末就会被丢入眼泪,随着草药不断混合,这东西就会在药物的催化下形成油水般的粘稠状态,看起来就跟浊液香油一样,微褐半透明,闻起来有股浓郁香气,这东西就叫猴油! 哪怕真的有人闻到,也不会觉得这东西是某种动物的腥臊体液,反而能放松精神落入陷阱,方便老猴子装神弄鬼祸害人。 这样的事情如果只是听说,岳青山也不会轻信,他年轻时亲眼见过老猴子糊弄人,才知道确有其事。 他年轻时,曾经跟着金鼠会在蜀地待过,这个地方山高险峻、野林茂密,山魈野怪不计其数,就有那成了气候的老猴子,趁着前朝末年出来江湖捣乱。 一日,他们走到某个古镇时,曾见百姓肩膀都站着个小猴子,几百个村民都是这样,让岳青山他们好奇起来。 他们做的都是走江湖的营生,谁都会几句俚语,经过几番打探,原来这个古镇的城隍爷显了真身! 第五百五十八章:城隍鬼爷 何为城隍? 古代城池驻地有壕沟护城河,将领士兵相信山有山神、河有河伯,城池也有神灵坐镇,他们往往在河边铸造简陋屋宇,再供奉城隍神牌,以祈求神灵保佑城池,水土不侵。 这种民间祭祀活动,到了南北朝至唐时发展为庙宇文化,再加上道家有意南方传教,就把城隍编撰入道门新神,赋予历史上真实人物城隍的身份,记信、周瑜、陈友谅、海瑞、范增、萧何、霍光、秦裕伯、文天祥、柳宗元、黄歇……但凡是历史中有名望有担当的历史名人,都有可能被册封城隍爷! 比如负有安定天下之功的萧何就是长安城隍,松江府城隍爷是元末官员秦裕伯,这些都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古今大德能人,但凡新帝继位,开国祭祖,皇帝们往往要册封天下城隍,既能安定人间信仰,也能兼顾亡者世界,一时成为惯例。 蜀地的城隍是地方名人,多以武侯、关圣、唐皇居多,岳青山所见到古镇城隍,是个胡子花白的齐天大圣,可能是为了慈眉善目,特地做得跟个寿星似的,猴脸、猴嘴、长着寿星脑门、白胡子,看着分外滑稽。 古镇百姓所谓的显灵,指的是城隍庙在晚上会亮起灯笼,走进了去看,可见神像消失,宝台上端坐的竟是个活的城隍。 这样的情况多来几次,附近百姓都相信是城隍显灵了,纷纷拿着祭品去叩拜,顺便向着城隍爷求个恩典。 这城隍爷长得不好看,灵性倒是能保证,但凡是给了贡品的,几乎是有求必应,哪怕是求城隍爷给银子,过几天也能收到大包的银锭子,哪家有个头疼脑热了,只要给城隍爷说了症状,吃了它给的药汤草丸,一准药到病除。 乡野人拜神,哪有真心虔诚的,无非是谁灵验,就多拜几下寻点好处,要是不灵验了,立马就会推倒,成了封建迷信。 说句不好听的话,乡野间整日香火不断,拜的哪里是神啊,分明是他们未完成的欲望罢了。 眼下,不管城隍爷是人是鬼、还是装神弄鬼,只要他能满足自己的要求,百姓才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 面对如此丰厚得利,百姓给城隍爷的贡品,也变了味道,从五谷杂粮、花果面桃,成了血淋淋的牛羊鸡鸭,甚至是活生生的弃婴。 他们欲望越是大,就越是要给珍贵贡品,这种珍惜贡品,反过来又养大了城隍爷胃口,以此循环,最终导致城隍要他们供奉鲜活的童男童女,甚至还要为他选神妃配偶,以日夜照顾、近身伺候。 到了最后,百姓无可供奉,只能把自己的妻儿送进城隍,供起吃喝脑髓,甚至,所有猴子都能爬到人头上作威作福,这才有了古镇那一幕。 终有一日,一个老道士见古镇血气参天,就知道有妖孽在作祟,带着法器来到城隍庙。 那城隍爷正坐在高台上,贪婪吮吸着脑壳,庙中花团锦簇彩绸如云,俨然是个红粉魔窟,他当机立断,拿起法剑朝着城隍爷刺去,老道士毕竟道行深厚,一套剑术下来,把那城隍打得官帽掉落、衣服破烂。 百姓这才知道,所谓的城隍爷不过是个三百岁的老猕猴,毛都老得褪净了,露着红粉皮囊,看那晶亮有神的眼珠,跟人的智慧比起来也不相上下,竟连直立行走模仿人声都会,这才沐猴而冠装扮起城隍爷。 老猴子被一剑刺死后,老道士才解释起这个猴子的来历! 王朝将覆、天下大乱,许多野兽动物知道人道衰微,往往会披着人皮或者穿着人衣,下山妖言惑众、搅合江湖,好伺机吞吃人心加快修炼。 这只猴子就是他在青城山修炼时的猴仆,他几十年前见到老猕猴被猴群抛弃,又被野狼追击,发了善心救他一命。 这猴子也知道知恩图报,就在洞府替他收拾庭院,日常替他采集药草、打扫洞府,他这才让老猴子留下。 老猴子原本已经有两百多寿数,这几十年在他洞府修身养性,物老成精又通了灵性,趁着他外出游历逃下山,靠着山上的本事在乱世招摇撞骗,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遇见,既然全因自己酿成大错,索性替天行道、降妖除魔。 这只老猴子,就这么死在老道剑下! 老猴死后,余情未已。 那些伺候过老猴子的村妇,在一年后接连诞下孩童,无论男女,除了长着人的脸,个个都是尖嘴猴腮全身桃毛,既会猴子吼叫也能说人语,这些村民怕起祸端,就把这些孩子全都送进青城山,叫老母猴儿捡去喂养,等十几年后,又是另外一番祸事。 这件事,一时在附近传为奇闻,乡野民间称为猴难! 纵然老猴子可恶,他的猴油确实管用。 那瓶子中的猴油算不上包治百病,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喝下猴油立马就好得差不多了,哪怕是寿终将殁,也能再争取几天回光返照,若是拿鼻子闻一闻,甚至能见到心中所想。 第五百五十九章:狡黠水猴 可以说,是第一等神奇秘药。 岳青山的故事说完,宋思媛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了,问道:“岳二叔,你是说外面的水猴子,也有这种能力!” 老岳头点头说道:“但凡是上了年岁的老猴子都会做猴油,就好像人到了岁数就能烧菜做饭一样,是自然而来学会的,水猴子和驼鹿想是在这里安了巢穴,这些猴子如果真的是李唐人布置下,怎么说也会有个族群中的野猴子是个老寿星。” “这种野猴子会一直照顾族群,直到下一个长寿猴出现才会被逐出族群,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我刚才闻见油气清香,就知道是猴油那东西,就是不知道那老猴子到底多少岁了。” 岳青山的话,把众人都难住了,光是寻常水猴子都这么残忍,如果是上了岁数,又该有多狡猾恐怖,刚才他们听到见到的,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猴群往门缝里倒了猴油,才叫他们又是做噩梦又是魇住。 一想起这一点,岳观潮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才要是开了门,如今开膛破肚的就是他们。 “走,我们去楼上看看。” 岳观潮带着他们返回楼上时,章夫人他们也醒了,想来对于老猴的事情听了不少,比以前安静多了。 有了老猴子的故事,几人对外面的水猴充满警惕,岳观潮并不开门,只是站在石台上,把望远镜穿过栅栏上的花纹铸网,捅破布纱窗隔着窗户仔细观察。 “奇怪?” “怎么了?是这些猴子消失了?”宋思媛问道。 “不是,外面怎么一点光芒都没有!” 岳观潮又凑近望远镜朝下看,还是黑乎乎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就好像外面已经没有任何光照,只剩下暗黑虚空。 “不可能,这些猴子绝对没本事那陡崖上的东西遮住。” 宋思媛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她脑中闪过无数外界的猜想,忽然皱起眉头,呼吸之间把岳观潮拽到身后,速度之快,两个人踉跄几步直接从台上摔在地上。 不过一刹那,那望远镜缺口的地方,瞬间勾出黑色长指甲,血丝挂在窗纱上,沾染一片猩红,随后,窗外呜呜啊啊,响起水猴叫声。 “好险!” 如果刚才再晚一步,那望远镜肯定就捅到眼睛里了,岳观潮看向窗纱空洞,正对上往里看的眼珠子,狡黠阴狠、血腥渗人,就好像是个丛林老猎人看着被关入陷阱的猎物,叫人不寒而栗,起了汗毛。 “行啊,你咋知道它们在外面!” 岳观潮虚惊之下,问道身旁的人。 宋思媛看向众人:“外面再黑暗,也会有风透进来,刚才我凑近窗户时,非但没感觉到凉意,反而感觉闭气憋闷,一想就知道,窗户是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这也猴子也太狡猾了,居然懂得声东击西,故意把我们引到楼下,它们的目的估计是想趁着人心疲惫,再倾倒一次猴油,到时候指不定谁中了招,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岳二叔,这有猴油,有克制的办法吗?” 岳青山朝着众人摇头叹息:“不知道猴油成分是什么,很难找到克制的方子,但是水解百毒,我们赶紧把手巾打湿围在鼻子上,等抵挡到把他们打死,就算是劫后余生了。” 说做就做,岳观潮他们拿出水壶,把自己的衣服撕开成条,打湿了像口罩似的裹在口鼻附近,等做完这一切,岳观察看向附近的兵匪,现在也该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这些兵匪刀口舔血,杀人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杀几只猴子,拿起长杆猎枪,对准窗眼开枪瞄准,只听得嘭嘭频响,那窗纱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 这些猴子原本是要堵住窗户释放猴油,也没想到他们会有这种武器,听到打枪竟用手去接,这钢珠火药弹威力不比黄铜子弹,杀伤力却更大了,钢柱一旦略过窗纱,直接在猴子身上多点爆炸,炸得他们当场断骨裂肉,猴血瞬间染红了窗户。 “呜呜~~啊啊~呜呜!!” 这些猴子惊吓之下,如同猢狲四面散开,再也不敢停留在窗户附近。 他们略过二层走廊,来到正面的偏殿,扒着窗户朝下看去,野猴子们拖着早已见了白骨的手臂腿脚,如惊弓之鸟逃离阶梯,有几个猴子惊慌失措跳下高台,摔了个粉身碎骨! 第五百六十章:梦魇幻境 “我还以为这畜生有啥能耐,现在看也不过是一群胆小鬼!” 徐侠客的话,宋思媛明显不赞同:“不要小瞧了动物,刚才他们不防备,是因为以前没见过这种武器,也不知道这种武器会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只是惊惶无措之下,才落荒而逃。” 她顿了顿,语气谨慎解释道:“这种例子在自然界多得是,就比如说狼群面对猎枪时,第一次表现得很差劲,被打死了好多,等再次见到猎枪,明显知道该怎么对付猎枪保护自己,猿猴放眼自然界灵长类动物,那都算是比较聪明的,哪怕他们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会有所警惕,不会叫我们再次得逞。” 他说话时,岳观潮打开窗户,紧紧盯着台下草甸,这些水猴子真是被吓怕了,连阶梯周围都不敢再靠近,只敢躲进灌木,用两只贪婪猴眼盯着神殿。 在那无数声哀怨吼叫中,远处水声又响,不过片刻功夫,湖泊中又有水猴子走上岸。 这只水猴子与其他水猿略微不同,身体外貌确实类似,毛发却比普通水猴要长很多,身上那银白猴毛比手掌立起来还长,衬得这水猿好像一只北极熊,油润猴毛在月轮下闪着银白光泽,就好像是有浮光略在皮上。 众人看向这只长毛水猴,他的头上戴着一顶荆棘编的冠子,眉心位置有个圆形印记,看起来金光灿灿、明亮不已,走动时后腿强壮蹬地,前爪子只是趴地虚扶,起到支撑作用。 最奇怪的就是那双猴眼! 别的水猴狡猾归狡猾,眼睛却还是猴子的浑浊式样,这只长毛水猴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圆润、眼白清澈,那眼睛甚至不是圆形,而是人的形态,就好像是一个大活人套着厚毛大衣,站在草甸见走动。 “二叔,这个长毛猴就是老猴子吗?” 岳青山看向窗户下,那只长毛猴已经走到神殿前,引得其他猴子渐渐嘘声。 “确实是老猴子,但是很可能不是特别老,身上的厚毛还没完全脱落,这种毛色雪白的动物,寿命不会少于三百,连他的眼睛都快跟人的一样了,可见早就通了灵性,可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岳青山的话说得众人心惊不已,这只老猴子出生的时候,很可能是朱朝时期,说不定前朝都还没入关呢,三百年时间,老猴子精上天了都,也难怪可以指挥着猴群先断掉驼鹿头角,才来各个击破,心思不得不说狡猾阴毒。 岳观潮把着门楣窗户看向神台下老猴,他走进灌木后忽然发出急促短鸣,呼吸之间,只见这些猴子拿起石头,朝着石头碰了几下,火星明灭后,一团篝火从地面升起,随着猴群不断添柴护火,火苗逐渐越烧越旺。 那老猴子从脖子里拽出藤条,把里面的骨瓶拿出来,直接倒在柴火上,随着火焰被淋了油水,又是一阵汹涌燃烧,油水的香气也被激发出来,顺着夜风不断包围神殿。 “不好,这老猴子烧的是猴油,一旦猴油叫我们吸进鼻子,只能被猴子给迷惑。” 岳青山话音未落,众人重新湿了布条戴在口鼻间,说时吃那时快,猴油味道转瞬即到,那股异常香甜又让人眩晕的气味,随着夜风涌入神殿。 “咳咳咳!” 岳观潮他们有湿布裹着脸,还是吸入不少猴油,那味道如同黏在喉咙里的蜂蜜糖丸,怎么咽唾沫都化不开,他眼看周围人变得恍惚,立马朝自己的脸打了几个耳刮子,强行让自己清醒下来。 猴油的致幻作用果然恐怖,哪怕他扇了自己几耳光,脑子也好像被热水融化了似的,眼皮渐渐困顿,等眼睛彻底闭上,再睁眼已经不在神殿。 这一次,他没有再遇见巫神,却看到了比巫神还要荒唐的画面。 唢呐吹响、铜锣咚呛。 那迎亲队伍穿红带绿,喜气洋洋,彩礼笼屉戴红花盖红布,绵延出一里地迎亲队伍。 他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的衣服成了长袍马褂,一身龙腾盘绣布满马褂,身下还套着崭新裤袜布鞋,心口斜戴红布,胸前绑着红花,路过水塘时他看向水面倒影,那马上的人,分明就是平头短寸的自己。 不多时,马车已经越过山野土丘,停在一团雾气前,他仔细看向周围,所有景物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浓郁雾气萦绕不散,不过呼吸之间,喧闹吵嚷声渐渐入耳,雾气变淡以后,许多人都从雾气里显处绰绰黑影。 等雾气彻底消散,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高门大院,看熟悉的门匾和陈设,明显是宋宅! 第五百六十一章:婚礼喜宴 等等,宋宅? 莫非,他今日是来宋宅娶亲? 岳观潮纳闷起来,这梦怎么也不该是在宋宅吧。 吱呀一声开门,宋宅里的丫鬟仆从打开大宅门,它们都好像是纸扎人一般,身上穿着纸扎彩衣,脸上煞白涂着胭脂,那丫鬟簇拥中,是个已经蒙着头的妇人。 仔细看,这妇人穿着满绣凤褂,身下马面裙花草繁荣,脚蹬一双绣花鞋,红盖头从头顶遮到心口,呼吸之间,可见盖头摇曳不止。 “吉时到,请姑娘出嫁上轿!” 媒婆一声高喊,这女主被丫鬟搀扶着走出院门,等走上花轿,这些车马不等他的动作就直接启动,就好像他只是这场仪式的工具。 一路乐器敲敲打打,迎亲队伍走在奉天古城街道上,无数人家都开窗观看,更有那亲近的人家,沿途还要拦下队伍,给抬走的嫁妆添妆。 也不知走了多久,出了奉天城以后,迎亲队伍明显加快了,他们周围的景色再次变得模糊,被烟雾完全覆盖。 等浓雾散尽后,岳观潮已经回到鹰嘴坪,站在一座气派宅子前。 仔细看,院子四方规整、灰瓦青墙、方砖严密、合院气派,几座宅子互相嵌套,形成完整的四进四合院。院门前有个重檐门楼,可见乌漆黑边悬挂在上,龙飞凤舞书写“岳宅”两个大字! 看到这里,岳观潮已经被整模糊了,他和二叔的家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这座房子他完全没有见过,也没在任何现实中见到过这种宅院,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岳观潮想起年少时曾经见过的连环画。 那连环画中的宅院,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等他想起这一点,再仔细观察,一应陈设果然与连环画相互对应,是他脑海里关于宅邸的幻想,当时他还说,长大了也盖这座宅子给二叔养老送终。 这么一看,猴油是把他脑海里的记忆都翻腾出来了,还在他周围幻化为真实幻觉。 宅院大门打开,同村几个老婶子喜气洋洋跨出门槛,这些人常年干活儿,脸上都晒得黑不溜秋,今天想是特地擦了粉,跟驴粪蛋儿抹了霜似的,白里透着黑,它们拿起火盆放在门槛前,在他们身后,还有马鞍、扫帚等物一字排开。 这些老婶子张着满嘴牙缝笑着说道:“新媳妇要进门,要先跨火盆,来来来,我们搀着你,可别走岔了路。” 说完,左右两个人已经把新娘子跨进门槛,指引着她跨过火盆、扫帚、马鞍、秤砣、锅碗瓢盆,等走到一进院子前,恰好停在正堂门前。 “岳观潮,这时候了还跟我犯迷糊,赶紧把你媳妇儿背起来,给人家送到正堂上去。” 语毕,不等岳观潮同意,这些老婶子已经拉过他衣服,任由新娘子抱着他的后背,他像是提线木偶般,摆着新娘子走进正堂。 正堂上,已经坐满族老长辈,他二叔和二婶子各自分列上座,族长和其他族老坐在偏座,亲朋好友站在座位后观礼,挤得满堂全是人,热闹哄哄嘈杂不散。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成亲的叩拜无非是这样,岳观潮木讷地叩拜长辈与天地,等最后夫妻对拜时,村里的年轻人起哄推着两个人,扰得他们二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等叩拜完毕,老婶子们掀开新娘子盖头,岳观潮低头一看,果然是宋思媛。 此刻,她头顶的凤钗花冠金光闪耀、璀璨夺目,脑后红盖头披在后背,只见脸如月盘眼似水杏,胭脂点得恰到好处,既不嫌艳丽俗气又增加了妩媚感,再配上肤如凝脂、指如削葱,当真是雍容华贵、恍若神仙,那一抹靓丽红唇,比初见她是还要惊艳万分。 “哎呦!这新娘子长得真俊,就跟那年画上的娘娘似的,岳观潮你这小子可算是有福了,娶了那么好一个老婆,可别叫婶子们久等了,俺们还等着抱孩子呢。” 这番哄笑,惹得宋思媛一阵脸红,岳观潮看向她,即便知道这是梦,心里也高兴得很,这种场面他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却靠着猴油实现了愿望,心中的警戒一点点放松,心中戒备心思褪去后,整个人就跟喝了假酒似的,脸逐渐火热发红,他豪气嚷嚷道:“成,绝对三年抱俩。” 岳观潮这句话,叫宋思媛暗自咬牙,狠狠捏了他一把。 “新娘子,还不赶紧给长辈敬茶!” 第五百六十二章:安度余年 话音落,已经有人端着茶盘站在他们身后,宋思媛和岳观潮各自端了茶盏,面向主位双膝跪下。 岳观潮看向主座,二叔的样子五六十岁,苍老但精神,二婶的样子却只停留在三十岁左右,看起来乌发柔韧、身材丰腴,面容饱满,跟她生完二炮去世前差不多,现在来看,猴油引起的幻觉,都是脑中已经见过的画面,任何他没经历过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二叔、二婶,请喝茶!” 岳观潮见二叔和二婶接过茶杯,喜气盈腮喝了一口,随后拿出红纸包递给他们:“一点小心意,祝你们夫妻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和和美美!” “谢谢二叔,谢谢二婶。” 二人站起身子后,被众多人簇拥着进入内堂,宋思媛被簇拥进拔步床,端庄坐在进喜被,附近的圆桌摆着好几个大盘子,用花生、红枣、生姜、桂圆摆着摞山果盘。 随后,几个老婶子端过来一盘夹生饺子,示意二人拿起拿起筷子,宋思媛接过饺子咬了一口,立马有带着红花的妇女问话:“生不生?” 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宋思媛把饺子皮吐出来,支支吾吾几声才慢吞吞说出口:“生的!” “哎!这就好了嘛,你们赶紧把礼服换下来,等会儿还得在席上挨个敬酒呢!” 说完,这些看热闹的人全都退出喜房,等所有人走远后,整个屋子渐渐安静,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等二人换过喜服,轮番给各位宗亲敬酒,一群人热闹到天黑,婚礼总算是办完了。 其后两年,岳青山年纪大了,从林场退出安心在后宅养老,岳观潮顺利当上总把头,正式做了林场的一把手,再过不久,二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四年两子一女,家庭还算和乐美满。 渐渐地,岳观潮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多在外应酬,有时候甚至要几天不回家,一回家身上必定有酒气,甚至是脂粉香气,起初宋思媛还能忍耐,这样次数一多,分明是不把她当回事,就是个泥菩萨也该生气了。 二人开始没日没夜争吵,只要宋思媛见到他喝酒就开始吵架,二人逐渐对彼此心生不满,终有一日,宋思媛气急了动起手来,他纵然躲着宋思媛,还是被抓破了脸,几个婶子轮番来劝和,宋思媛始终不想和好,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 四人一走,宅子彻底冷清下来,再也不见三个孩子在院子里跳皮筋、玩沙包、捉迷藏,也不见宋思媛带着仆从操持忙碌。 等宅中冷清卧榻无人,岳观潮这才知道,每日有人回来给他做羹汤,每日能听见孩子哭闹,再抱着他们的小脸儿啃上几口,也算是一种幸福。 只是,这种幸福来得太容易,他早就不知道珍惜了,年迈的二叔找到他,陪他喝了顿酒,又点拨了他几句,岳观潮幡然醒悟,只得带着人去了宋宅,跪在宅子外一天一夜,才换得宋思媛心疼,带着三个孩子跟他回了家。 二人从此没有再吵过架,互相扶持操持家庭,随着生意越来越大,逐渐在奉天开起山货公司。 其后十几年,他们留了个孩子留在身边继承家业,其余子女都外送出去留学,虽说把大儿子养在身边,确实禁锢了他,这却也是长子该负担起的责任。 又过了不知多少流年,岳观潮早起照着镜子,人到中年,脸面略微发福了不少,头发花白斑驳,他拿起剪刀想剪掉白发,却发现在那黑发丛中,早已不知藏了多少白发,二人相看一笑,嘲笑着对方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大儿子结婚了,二儿子结婚了,三闺女远在西洋不愿意回家,还说要追求梦想,宋思媛只得随她去了,自己年轻时就是这样,老了岂能耽搁儿女的路。 等三闺女也结婚了,他们俩已经老态龙钟、腰弯背驼,二人连走路都办不到了,只能打着拐杖互相搀扶走动,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趁着艳阳高照,坐在太师椅上,任由儿孙承欢膝下。 看着他们稚嫩的小脸在自己周围玩闹,他们互相搀着手,笑出满嘴豁牙。 到了这把年纪,人生已经走入暮色黄昏,剩下的只是趁着还能动弹,回忆起这辈子的人情往事、百般作为,过往的记忆,如同泛黄照片,永远烙印在他们的脑海,哪怕是一株光线照进院落,也能激起心海潮汐涨落,每一株水花都是千百次日出月落、阳光熙攘。 他们就好像老黄牛,每一次睁眼闭眼、每一次呼吸吐纳,都能回忆起数十年来的各种经历,反刍着似水流年、物事人情! 终有一日,岳观潮再也没从太师椅上起身,他只觉得身子好像灌铅似的沉重,唯有脑中记忆越发清晰:从呱呱落地再到耄耋暮年的近百年,如同过眼照片迅速闪现眼前,他来不及欣赏,只见儿女孙辈哭成一片。 临了,一双微暖粗糙的握住他,宋思媛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当家的,这辈子我还没过够呢,下辈子我还跟你。” 岳观潮调动最后一寸力气,想握紧这双温暖的手,还没来得及发力,身体已然陷入虚空。 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爱恨嗔痴,黄土枯骨,他这辈子,结束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克敌秘法 咣当,一声铜锣响起! 岳观潮再睁眼时,他已经处于漫无边际的浓雾包裹中,目之所及云雾翻腾、混沌无尽,眼前光怪陆离的光芒,好像是隔着浓雾点燃彩灯,照得人脸姹紫嫣红、五光十色,宅子、车马、楼阁,所有物事人情完全消失,只剩下他和宋思媛相对而立。 在他身前,宋思媛的面貌好像被加快了百倍,从青年时代一点点变老,最终定格在他们坐在躺椅上的最后一面。 啪嗒! 宋思媛的皮肉渐渐融化消失,只剩下骨头架子对着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他回退几步,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一阵风吹来,骨头架子当场碎如齑粉,再不复存在。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谁?你出来!” 岳观潮呼喊片刻,天际忽然有巨大黑影闪现,等黑影逐渐靠近,从浓雾中探出身子,果然是那个长毛老猴。 此刻,老猴的身体增大千万倍,岳观潮只得仰视在上,才能看到它的下巴,与之对比,他就好像巨大秤砣边一颗细小黑豆。 凑近了看,身子能见到老猴子沧桑狡黠的眼睛,那毛发分毫毕现、兽口热气喷吐在外,如热风呼啸不止。 “奇怪,奇怪,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这猴子的声音,就好像奸诈狡猾的小贩讼师,油嘴滑舌的声线,叫人没来由讨厌。 “那我应该在哪儿?”岳观潮反问。 “你,该在我的嘴里,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老猿猴戏谑的笑声扰得他耳膜疼痛,岳观潮盘腿坐在地上,不以为然道:“我就知道你的把戏,那你的算盘可落空了。” 老猴子眼中好奇又狡猾,朝着脸上扇着手:“啊哈哈哈,不打紧不打紧,没有人能逃过我的幻境,多数人宁愿沉迷幻境也不愿意醒来,以此做交换,他们做我的食物,我可以叫他们以最幸福的状态去死,这种状态绝对没有痛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你确实很奇怪,按理来说,你都到了这个地方,说明已经突破了梦境,可你为何还要继续做梦,我倒是不理解!” 老猴子百思不得其解! 岳观潮早就知道是猴油梦境,愿意经历下去,是因为他确实想看看,和宋思媛的未来到底怎么发展,幸好结局还算不错,没落个互相埋怨的下场,在梦中经历一辈子,总比现实中捶心后悔强多了。 “老猴子,我还得谢谢你给我造的梦,让我自己做梦,也想不起来这些花招儿,你除了这些招式,还有别的吗?” 岳观潮这句话说的老猴子呵嗤出声,分外不满:“小子,我可是梦猿,我要把你永远都困在梦里!” “行了行了,我不陪你玩了,我还得解救我同伴呢。” “就你,你出不去,等我的徒子徒孙们打开殿门,你们就都成了盘中餐。” “那可不一定,你过来,我让你看个东西!” 梦猿分外好奇,眨着眼睛凑近岳观潮,想看看他的好东西是什么,等老猴子距离只剩下半米,他摸索心口掏出虎符。 只一眼,这老猴像是被踩了尾巴,呜呜咯吱乱叫,他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如破裂瓷器,哗啦一声彻底消失。 呼! 岳观潮猛地清醒,抬眼观察周围,其余人也都各有姿态,想是还被困在梦中! 他摸了摸虎符,这东西果然有用,那巫皇再不告诉他实情,至少也透漏了一个重要消息给他——虎符是巫族至宝! 岳观潮看向徐侠客,小道士与他人不同,他人多是东倒西歪梦入黄粮,他却盘起莲腿,手掐法印念叨道经,那满头汗珠如雨下,这种情况,很明显是在跟梦境对抗缠斗。 他朝徐侠客眼前晃了晃,小道士猛地睁眼,二人四目相对,总算是醒了两个。 “快,把我箭筒里的守宫朱砂香点上,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了。” 岳观潮搜索箭筒,从徐侠客那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团鼎香炉,等火折子燃烧起来,香炉中的朱砂香也被点燃。 守宫朱砂解百毒,朱砂克制邪气污物,岳观潮拿着炉鼎绕着众人走了几圈,等烟雾萦绕神殿,一些被梦境迷惑的人,闻到这股味道逐渐清醒。 “不不,当家的,当家的,你不能离我而去,你不能离我而去,麟哥儿还小……” 岳观潮看向老妖婆,估计是梦到老土匪唐殿戎了,他绕过这些人走到同伴中间,先是扶起宋思媛再扶起二叔,给他们喂了水,才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这猴油劲儿也太大了,比喝了假酒还蹿脑子!” 第五百六十四章:运筹帷幄 岳二炮揉着脑瓜子,只感觉后脑勺好像被人给拍了板砖,众人也都迷糊着眼睛,癔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徐侠客看着手中朱砂香,解释道:“我刚才吸了一点就已经迷迷糊糊,幸好有云阳师父教的镇定心法,没叫这老猴子得逞,这玩意儿竟然是梦猿?我怎么都没想到。” “梦猿?你们也都知道老猴子的身份了?” 岳观潮回想起梦境里的巨大猿猴,现在想想,这老猴子故意能以梦境催眠众人,叫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经历幻境,当真是老成精了。 宋思媛、任孔雀他们点点头,尤其是任孔雀,眼中明显含着热泪,大概是在梦中和家里那口子团聚了。 如此一来,梦猿的幻境就没有骗他,这些猴油一旦发作,众人看到的,确实都是心中最想见到的人事物。 如果他没有从梦境里醒来,等猴群破开神殿,他们很可能真的就死在美梦里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虽说是清醒过来了,也许等猴油一来就又睡过去了,我们得想个法子,彻底把猴油的问题解决。” 宋思媛看向徐侠客,是他的朱砂炉鼎救了众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道士身上。 “我们把炉鼎里的丹粉给取出来,稀释成水都围在嘴上,这些味道提神醒脑,可以防止猴油迷惑我们,但是,多少朱砂辟邪香也只是缓兵之计,我们得想想,怎么把猴群打散,这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 徐侠客的话说得众人赞同不已,周围兵匪突然嚷嚷出声:“他奶奶的,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杀出去照着下面打枪子儿,能打死几个就打死几个,也好过在神殿里被窝囊死。” 岳观潮听着兵匪的话,话糙理不糙,只要老猴子在下面,有了他这个智囊团,野猴子的招式不知道还有多少,他走到章夫人身边:“章夫人,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了,我们几个要还窝里斗谁都逃不出去,更别说找到进入魂宫,我这里也要向您讨要个方便,一旦出去应敌,指挥的人只能是我,你可愿意?” 毕竟是要放下芥蒂合作,岳观潮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免得两个势力耍阴招,背后放枪就麻烦了。 “你放心,只要一切为了魂宫,我这工兵营好汉任你差遣。” 章氏兄妹都这么说了,岳观潮勉强放心一点,拿起地上的火棍勾画起这些神殿平面图,朝着周围人解释道:“这些野猴子确实厉害,但是王八看绿豆一物降一物,也不是没法下脚,这些牲口不能见光,我们可以用手电筒照它们的眼珠子,等它们看不清楚东西,就立马开枪。” “这些猴子全靠夜间视物,要是眼珠子不能用了,就好对付多了,这座神殿四面都有窗户,我们的兵力要集中在正面偏殿,两侧牛角廊就负责照明,一旦猴子走上台阶,就马上往他们眼睛上照,怎么样?” 岳观潮话音一落,周围同伴和围过去的兵匪点点头,一旦确定计划,同心协力做事就比较容易了。 徐侠客把剩余的炉鼎倒出香粉,再混合清水形成药液,要出去的人各自拿手巾沾满药液围住口鼻,等做完这一切,两方人马打开东西偏殿门,走出牛角廊。 啊啊呜呜呜! 猴子夜晚视力很好,隔着几十米高台,也能看到牛角廊有人出来,他们兴奋吼叫着从灌木探出脑袋,只等老猴子一声令下就汹涌而上。 宋思媛打开手电筒,仔细盯着老猴子的动作,这老猴子没想到他们居然从梦境中醒来了,眼中明显带了一丝惊诧,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当前的情况,一时间定在原地,想看看岳观潮他们到底有什么底牌。 “不行,不能等老猴子想好怎么对付我们,我们得找个机会,把猴子给激上来。” 宋思媛看向老猴子的眼神,他已经在背后筹划着怎么对付他们,岳观潮灵机一动解释道:“看我的!” 随后,他从走廊中捡起一只被打穿心口的猴子,让身旁的徐侠客拿着手电对准猴尸,大声嚷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水猴注意。 这些猴子的脑瓜子看向神殿牛角廊,岳观潮不等他们反应,拿起匕首抓住脑壳,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直接把猴头给割下来,顺便拿木棍绑在栏杆上,剩余的尸体血液喷溅,直挺挺被丢下草甸。 这一幕,激得水猴们獠牙毕露、呲牙咧嘴嘶吼出声,那眼睛里洋溢怒气,好似要撕了这些人。 第五百六十五章:声东击西 “你这样真的有用吗?” 宋思媛不相信,刚才打枪都没用,他把一个死猴子脑袋割下就能有用。 岳观潮拿脏布擦了下手:“猴子和人一样喜欢报团取暖,他们一旦出现都是成群结队,山野里的伐木林场,最容易有野猴子来偷吃偷拿,还有直接偷孩子的,遇上落单的行人,还可能把赶路的打一顿,你知道我们怎么对付偷吃的牲畜?” 宋思媛眼神好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岳观潮比了个咔嚓的姿势:“有个词叫杀鸡儆猴,只要当着猴子的面把鸡脖子给剁了,这些猴子当场能吓死,我们通常是把猴子捉住,砍掉脑袋挂在木桩上,一个月内,都没有猴子敢过来捣乱。” “这些猴子也是一样,这些东西只能背着猴子做,要是当着猴子的面斩头,就成了猴群的敌人,不死不罢休。” “那,我们不就危险了吗?” 宋思媛的话,岳观潮反而不在乎了:“这些猴子本来就想把我们给吃了,难道我不砍猴头,他们就不杀我们?互相都是你死我活,就看谁的手段更狠。” 岳观潮话音未落,这些猴子果然被彻底激怒,哪怕老猴子一再吼叫阻止,面对猴群汹涌喷薄的怒意,也是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猴群不顾号令,前仆后继往上冲。 “好汉们,干死他丫的,都这时候了都别手软了。” 兵匪们互相配合,手电如同锚准灯柱,从牛角廊中四面扫射,只要照到猴子眼睛,银白光芒立马如同万千利剑,将猴子吓得分路而逃,惹得这些畜生尖叫后退。 趁着手电筒造成猴眼眩晕,岳观潮他们趁机打出子弹,那伶俐枪法几乎是一枪打死一个。 不过一炷香时间,已经有近百个猴子,被他们活活打死在阶梯上,打着手电往台阶上一看,白花花灰扑扑,全是脑袋炸开花的水猴尸,就好像猴子群体在为神殿献祭。 见此一幕,猴群们已经意识到危险,几只水猴子靠着装死,想从城墙阴影下逃遁到神殿附近,只要被手电筒捕捉,立马就脑袋开花,僵挺原地。 “啊呜呜~呜呜吱吱~~” 老猴子见猴群损失大半,终于起了退出的心思,一声吼叫后,藏在灌木里的猴群一点点分散,朝着水塘跑回去。 “这些畜生,不还是被咱们打跑了,我就没见过不怕枪子儿的畜生!” “哈哈哈哈哈!!” 兵匪们见猴群如败军之将纷纷逃回河里,面上笑得猖狂得意,这里面只有宋思媛觉得胜利来得太简单了,总有种不祥预感,他看向岳观潮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些猴子太好对付了,难道被打死了几十只就这么算了。” “可能,是他们怕了枪子儿,估计也是第一次挨枪子儿。” “不见得!” 宋思媛看向手电,扫射的光芒只停留在周围和台下,他们头顶却从来没有灯光扫过,她想了片刻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眉眼紧张起来:“不对,只是声东击西,我们把神殿顶部忘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未落,只见凄厉吼叫从神殿顶部响彻天地,如轻舟略过万重山,惊起猿猴哀鸣。 众人抬起手电看向殿顶,那老猴子的森然绿眼,从黑暗中探出狡猾恨意,扬着爪子跳下牛角廊。 圆润月轮下,这只长毛老猴子毛白如月荡漾光晕,不断拍打肺腑,吼声把所有野猴子从水中吸引过来,已然又形成了包围圈。 岳观潮与猴子原地对峙,这才知道老猴子体型不算小,弯着腰已经到他大腿附近,要是站起来,到腰间心口也说不定,一身的白毛有着特殊药材香气,毛脸雷公嘴、红腮金头毛,看起来就是个妖猴。 眼下这情况,其他兵匪只能盯着神殿下的猴群,根本就帮不上忙,岳观潮只能独自应敌。 他现在才知道,老猴子已经聪明成了什么样子,从神殿背面偷袭,神不知鬼不觉,要是刚才宋思媛没有发现他,估计一爪子就把他脑壳给拍下来了。 野兽狡猾如此,跟个人已经没区别了,要是再给他些日子,估计又是个招摇撞骗的主儿! 这么大的猴子,张着獠牙瞪眼如狼看着自己,要是个胆小的人,早就尿裤子了。 岳观潮把宋思媛他们护在身后,刚想扣动扳机,老猴后退发力,轰隆一声弹跳而起,张着爪子拍打枪管。 咣当一声,只见枪口打歪,一脚把他踹出去好远。 没想到,他还有被猴子给踹倒的一天,看来近距离攻击用枪已经不合适,岳观潮丢掉枪杆子,抽出腰间匕首。 这老猴子铁了心要弄死他,一个飞身猛扑,直接把岳观潮撞下栏杆,和他一起坠下高台。 第五百六十六章:死去活来 速度之快,宋思媛根本来不及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 “岳观潮!” 神殿之下漆黑一片,全是阶梯建筑和原始屋檐,一时间还真没法子找到他,宋思媛本想跳下去继续找他,眼见下面漆黑处传来手电光,发现岳观潮掉下去时,被阶梯屋檐垫了一点,正好落在屋檐上。 得此消息,众人总算放心了,她看向周围:“大家不要中了老猴子的奸计,继续保持警惕。” 宋思媛说完,和他们一起拿起猎枪,不断寻找岳观潮的位置。 第二层建筑其实是神殿的配殿,多由偏殿和游廊组成,彼此连接成片形成整体,岳观潮拿着手电,不断给众人提供位置,老猴子紧追不舍,势要拿下他不可。 一人一猴,好似在屋檐上捉迷藏你追我赶,时而停下打架,时而互相追逐,他们这样乱动,又把轨迹混合在一起,猎枪哪怕真的能瞄准老猴子,也不敢扣动扳机,毕竟岳观潮距离老猴子太近,万一被误伤了就不好了。 这样一来,神殿上的人只好防备其他水猴子,只留宋思媛一个人支援岳观潮。 岳观潮知道,屋檐陡峭不平,又都是偏殿空间,一脚踩空就麻烦了,实在不好施展武力,他旋即调转方向跑下阶梯,老猴子一路跟随,和他一起来到草甸上。 这里,已经有水猴子被打死,剩余的水猴子畏惧手电和枪炮,也不太敢上前助阵,只得呜呜啊啊叫个不停,从精神上支持老猴王。 到了草甸上就安全多了,岳观潮也不再收着力气,和老猴子撕打在一起。 这猴子胜在身体灵活、爪子锋利,交战时占了不少便宜,有几次岳观潮都差点被划破棉袄,甩得棉絮满天飞。 不过,畜生毕竟是畜生,正经的武学招式基本上没有,会的无非是泼妇打架的招式,蹦跳、撕咬、抓挠、逃窜,再加上下三滥的猴子偷桃、挖眼扣嘴这种不入流的道术。 岳观潮习武多年,摸准他人的招式轻而易举,他意识到老猴子只是脑子聪明,立马转换了打法。 老猴子蹦跳跃起时,他仰面翻起后空翻,腿脚朝上猛地蹬起,直接把老猴子在空中踹出去十几米,哪怕它一身毛作为缓冲,也疼得好几秒起不来,滚在地上良久都起不来, 至于撕咬和抓挠,那就更好解决了,兽爪再锋利也是因为没遇上砍刀,他拿起匕首,一旦老猴子要咬下来,岳观潮立马用匕首拦住牙口,朝上猛地转动,咔哒一声,别断它几颗前门牙。 嘶,那满嘴的血,把下巴的毛都染红了,它低头一看爪子,那长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拔了,血淋淋挂在指尖。 老猴子看自己如此狼狈,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憋满了红丝,不管不顾朝着岳观潮跑过去,这东西不要命似的抓挠,直接把岳观潮压翻在地,双爪死死扣住脖子。 眼见岳观潮被勒住脖子,所有人得心都悬了起来,这老猴恼羞成怒,已经动了杀心,臂膀肌肉都虬结起来,势必要把这人给掐死不可。 正当众人认为岳观潮死定时,那草甸上凭空一声枪声,老猴子发挥心口一疼,咣当一声斜倒地上。 片刻后,岳观潮摸着脖子从草甸坐起来,在他身边,老猴子心口位置鲜红出血,已然是中枪了。 见此一幕,宋思媛长呼出一口气! 岳观潮看向草甸,他特地打偏了几寸,就是为了留下老猴子一条命,这倒不是要放他走,而是要将计就计。 他摸索老猴子腰间,拿起那骨瓶里的猴油,一股脑全都倒在老猴身上,这种与猴子有关的气味,引得水猴子不断围绕周围,就好像蜜蜂包围蜂后,在草甸上团成大片猴群。 宋思媛看到不断聚集的猴子,已经想明白岳观潮是什么意思,她让徐侠客拿起弓箭,绑着已经烧着的箭头,直接射向老猴子。 嗖嗖! 弓箭如同打靶,直接刺向老猴子,火星子碰到油光,瞬间好像炮仗似的被点燃。 老猴子的毛正好充当引线,火焰很快把这老猴吞噬,而后,火苗继续沿着水猴身上游走。 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见水猴群如燎原星火被点燃,哀嚎声响彻成片,很快被烧焦在地,哪怕侥幸逃走,也只能勉强逃回水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细菌感染,还是个死。 神殿上的众人看向草甸,那火团越烧越旺,映得半个塔身都是亮堂的,这无疑是他们的胜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眼见猴群消失,众人从神殿出来,陆续跑到台阶下跟岳观潮汇合。 第五百六十七章:人猴秘密 此时,天色已然有了变亮的趋势,宋思媛看向怀表,半夜睡觉被魇住,等解决完猴群,已经是凌晨四五点,月轮灯熄灭后,天色泛青红云欲出! 此一番虽说解决了猴群,却也只是没了眼前困难,至于魂宫,依旧是不清不楚,等猴群烧完后,岳观潮打量着满地尸体,拍了下身上的杂草污迹,趁着他收拾身上的功夫,宋思媛打手手电仔细观察被烧死的猴子:“这些猴子,真的只是猴子吗?他们会使用工具,好像还有自己的语言!” “不管是啥,他们都想要咱们的命,我们为了活命,也只能先把这些猴子给解决了。” 宋思媛说着话拿起匕首,本想刮开猴群的脸,等匕首靠近脸皮往上一撬,已经见烧焦的脸皮被撕开,里面明显是人脸,只不过像是猴子似的沿着腮帮子长看一层毫毛,明显是半人半猴。 “难道,我们烧死的都是活人?” 宋思媛察觉到这一点,心里又些许惭愧,这话惊得众人都围过去,徐侠客他们也依样画葫芦揭开烧焦的面皮,身后尾巴、身上猴毛都存在,就是被面具遮住的脸是人的五官! “不会吧,这些猴子难道都是人假扮的?” 宋思媛想起那老猴子的怪异行为,仔细检查起老猴子被烧焦的身体,奇怪的是,这老猴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水猴。 “这就奇怪了,只有老猴子货真价实,其余水猴都货不对板,这些人为什么要装作水猴,到底想做什么?” 徐侠客话音未落,岳观潮想起岳青山的传说,朝众人猜测道:“二叔说得故事不会是真的吧,也许真的有人猴杂种?” 他想起岳青山提起的人面猴,与他们见到的死猴子差不多,甚至说就是在形容这种东西。 宋思媛朝众人摇头否认,明显是不赞同岳观潮的话:“人和猴子有生殖隔离根本就不可能,不过岳二叔说的情况确实也存在,但是不是什么人猴杂交,只是返祖现象。” “返祖现象?” “对!” 宋思媛认为有必要解释清楚,好叫众人安心。 从生物学上说,猿猴类动物虽然是人的近亲,但那也是在数百万年前,人类的祖先自从在树上下来后,就和猿猴的祖先分而进化了,哪怕真的人和猴子那啥了,也不可能诞生后代。 但是,任何科学理论都不能百分百准确,也有可能有例外情况,由于人的祖先猿猴进化而来,身体里的遗传很可能携带有猿猴体毛的片段,在数百年进化中,这部分遗传信息是被隐藏起来的,只有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才会使得隐性遗传变为显性遗传。 一旦人在母体里发生了遗传突变,就有可能触发返祖遗传,比如这些出生的孩子有的多条尾巴、有的全身是毛、还有的全身都是黑斑,这些都是属于返祖显形。 这些人猴很可能就属于返祖了,全身覆盖着毛发,但是脸部和身体却保持着人的形态,至于岳青山说的人猴杂交,很可能民间故事添油加醋,他们不知道人有返祖现象,就以为是村妇和猿猴的孩子,然后再被风言风语传说几遍,就成了他们听到的故事! 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使得许多孩童都发生了返祖现象,民间认为胎儿畸形其实是上天的警示,很容易就把这些婴孩理解为不祥之兆,他们面对不祥之兆要么是直接斩草除根,要么就丢弃到山野,任其自生自灭。 那小镇里的百姓,把所有长毛的孩子扔掉的行为动机,其实就是怕遭遇天谴。 “那这老猴子怎么说?” 徐侠客看向老猴子,这东西可是货真价实的老母猴。 “这个就跟岳二叔描述的很像了,蜀地山林间猴子很多,他们见到长毛的孩子,第一时间把他们当做猴子来喂养,这在动物行为中是可以找到踪迹的。” 说完,她看向众人,语气变得神秘说道:“十五世纪的时候,有个猎人捕获了一个兽人送给法王亨利二世,这个兽人像个十岁小男孩儿,全身除了嘴巴外全都覆盖着金黄色厚毛,看起来跟个猴子一样,十九世纪时,意国也有个杂耍艺人是个毛孩儿,全身都覆盖了一层细毛,后来和人结婚了,二人的孩子也是全身覆盖细毛。” “可见,这种返祖现象虽然稀少却并不是绝迹了,猴子的母性在动物中算是比较接近人类的护犊子,对幼崽极度爱护,面对这些长了毛的孩子,把他们救回去也说得过去。” 第五百六十八章:太乙救苦经 “我知道,你们肯定要说,这些人已经跟猴子没区别了,这其实也可以解释。” 宋思媛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跟众人科普这种特殊现象:“人的语言中枢如果长时间不用就会退化,这些孩子被遗弃后,接触的都是这只老母猴,被它喂养长大后,根本就不懂人的语言,发出的声音也跟猿猴没什么区别,虽说是人,实际上已经算是货真价实的猴子,它们也自认为自己不再是人而是猴子,即便回到人类社会也不适应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猜测,这里的水猴其实是李唐时期他们在附近找来的毛孩儿,被母猴子收养后形成了第一代水猴,李唐人一定是用了鲜卑彘兽的秘术,在这些人身上用了蛊苗,把他们都变成用腮呼吸、指尖带蹼,成了咱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这些人自从长大就待在这里,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人,一直以水猴的身份繁衍后代存活到今天,同时,用这样的彘兽负担起保护鬼门的作用,这样也就解释了他们为何要攻击我们,攻击那些驼鹿,一切都是这老猴子唆使,才叫他们灭失人性,与野兽为伍。”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中通透不已,他们再次看向这些水猴子,只觉得他们可怜,近千年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人,只以猴子的身份生存繁衍,这多多少少算是命运坎坷。 “我们把这些猴子给杀了也算绝了他们的痛苦,这样一代代被当畜生,不知道要遭罪到什么时候,李唐人纠集这些毛孩儿做这种事,确实算是伤天害理,等我们进了地宫,砸烂他们的宫殿,也算给这些穷苦老百姓报仇了。 岳观潮说完徐侠客收起刀剑,拿出自己的乾坤圈,双手莲座握住双圈,嘴里嘟囔唱诵道:“此东方长乐世界,有大慈仁者太乙救苦天尊,化身如恒沙数,或住天宫,或降人间,或居地狱,或摄群邪,神通无量,功行无穷,寻声救苦,应物随机,今告汝知……当诵此经,礼念圣号,即得离苦,超升净土,永得解脱,逍遥自在,长生益寿,老命更延,一切厄难,皆得消灭。” 念完这些,徐侠客已经满头汗珠,他擦了下脑门解释道:“这是《太乙救苦护身妙经》,云阳师父说念诵经文,可以消灾解厄、超度亡故,虽说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啥用,总归是尽了小道的心意,若真的有用,希望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来人间受苦一遭。” 他们正为这些人猴心惊,只见一团烟雾从地洞冲入半空,在天坑上头炸响。 章夫人见到远处的姜黄烟雾,眼中亮起光芒:“看来,是天坑下有情况。” 岳观潮见老妖婆飞奔般带着人马跑过去,他怕这些人使诈,也纠结同伴跟随在后,等众人越过草甸返回天坑时,已经见兵匪攀着绳索爬上来。 “怎么回事?可是地下有了危险?” 章老太婆想着草甸发生的情况,还以为天坑下也出了怪事。 “老夫人,天坑下倒也没事,就是湖里的水好像在消失,水位一直在降低。” 宋思媛听着眼前的情况,想起那魂宫谶语,眼前一亮:“时来气转,魂宫复现。” 他们知道魂宫开启的时间点已经到来,迅速拉着绳索爬下天坑。 等众人站在湖泊边时,可见湖泊水位确实在降低,本来该与河岸平齐的湖泊,已经下落了半米深,露出犬牙河岸。 此刻,红日欲出、天色金光,那光洞在人眼看来好似悬在洞顶的太阳,自天洞中绽放金光,连带着湖泊表面也好像镀金流银,颤动不止。 这场面,任谁看了都觉得神奇! 湖水消退后,原本深埋湖泊下的东西,逐渐从湖中露出。 岳观潮他们靠近湖岸边界,已经能看到古槐左右,两尊模样各异的青铜筑像,已经从水中露出脑袋,如竹笋出水,一点点拔高。 一个,是类似于佛陀菩萨的造型。 这神像满脑袋卷曲发髻,眉目细长、脸面圆润、唇厚耳垂、身宽体丰,身上穿着缥缈袈裟,衣袂飘荡布满贴身衣纹,手掐着法印,容色神圣又慈悲,那身后的千手好像孔雀开屏,伸展着上下三层手臂,每个手臂中或是托举、或是拿捏、又或是提挂,造型各异,拿着不同的法宝。 看起来,就好像千手千眼的佛陀菩萨! 只是,被泡在水中太久,有红绿铜锈密集遍布,又立刻觉得是个千手恶鬼,始终觉得有个迷离神眼,在盯着他们。 至于另外一铜铸神像,样子比佛陀奇怪多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潮汐神力 神像也是站立姿态,与菩萨是同等大小,身上穿着宽袖大裳的道袍。 这道袍左右心口锈蚀八卦道印,内裳隐隐浮现道家八宝,葫芦、团扇、宝剑、莲花、花笼、鱼鼓、横笛、阴阳板等神器生动细致,外袍浮绣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另外还有云纹绘制腰带之上,佩绶垂落在地,露出大地纹云头鞋。 头颅与身体相比是正常比例,发髻插着道家莲花冠,有簪子前后贯穿,脑后带着护法灵光,正好是阴阳双鱼的形态,无数金属圈固定在周围朝外荡漾,就好像是在弘扬福音。 总体来说,身高修长、道骨消瘦、手握乾坤、臂挽浮尘,一切都算正常,却是只有巨型大眼在脸上,结合耳鼻口等器官,显得很是怪异。 哪怕神像只有一只眼,也能感觉到清风卓绝、道气肆意,拿着铁浮尘的样子,颇有世外道人守墓的意味。 “千手佛陀,石眼道长,碧霄泉台,观海目桑!” 宋思媛收回手电光,不由得嘟囔出这句话,她继续解释道:“千手佛陀和石眼道长是在槐树以下,我们都把这东西给理解错位了,至于碧霄泉台、观海目桑,大概是指我们在一瞬间见到湖泊消退、沧海桑田。” “这么说,魂宫就在这巨湖下面!”老妖婆插话进来。 “可以这么猜测,等巨湖完全消失后,大概就能找到魂宫的入口!” 宋思媛现如今只能这样猜测。 “万一这也是陷阱怎么办?这巨湖里那么多水,要是一次性涌进来,我们可都要淹死里面。” 徐侠客看向巨湖,随着水位降低,两座神像从水中探出大部分身体,他们眼前的巨湖已然成了巨型大坑,看得人直冒冷汗。 “不会,这水位涨落不是机关落下,这水应该是地下水位降低,导致巨湖水流入退出地下” 宋思媛说完,众人好奇得很:“真能这样吗?地下水为啥会突然下降,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潮汐!” 宋思媛看向天上,眼中闪烁光芒,好似发现了只有她理解的真相:“月亮会吸引潮汐,古人早就发现海水涨落的自然规律。” 每月的初一、十五前后,会发生潮汐涨落,古人通常以为是月阴的神力在作怪,根据现代科学解释,这只是月亮引力对地球海洋的吸引,诸般原理晦涩难懂暂且不提,只说表现:地球面对月亮的那一面涨潮,一旦月亮消失,潮水就迅速退却。 地下水位也存在升降丰枯,有些千年古井会在夜晚盈满井水,等一旦到了白天,水位就迅速降低甚至干涸,这其实就是地下水位在月亮引力下的变化,月出则涨、月落则没。 甚至,月亮连活物的身体都能吸引,狐狸拜月、黄鼠狼拜月也是同样道理,这皎洁月亮一旦出现,好似能吸引世间万物,也难怪有古人会想象里面住着太阴星君和广寒仙子。 说完,她蹲下身子摸着地面的杂草,不光是杂草湿漉漉的,连土壤也被泡得松软,湿滑,一戳就是一个水坑,可见昨晚确实涨潮,这种情况正符合她的猜测。 宋思媛抓起草尖,脸色兴奋解释道:“你们看,这些草地昨晚上应该是被湖水漫过草尖了,等早上时,湖水迅速退却,退回到地下裂缝,每天都如此才能让野草长得那么旺盛,即便洞中不落雨雪也不会干涸枯萎,那萤火虫每日都飞出洞口,其实是躲避潮汐。” 章夫人看向下面留守的工兵,一个矮胖工兵点头说道:“确实,昨晚上有湖水漫过鞋面,我们只好退出去,等早上来看的时候,已经见湖水退了,这才把你们叫来。” 宋思媛继续说道:“寻常土夫子多是夜晚盗墓,此时正是涨潮时,只要不到落潮时,他们就是翻个底朝天,也不见得能找到魂宫,一旦时辰到了,魂宫的入口自己就出来了,谁能想到,李唐人会利用月升日出、潮涨汐落来掩护魂宫入口,这种夺天地造化为人工的风水奇技,也就袁李二人会。” 他们说话的功夫,湖水全部落下,手电筒一照,巨大湖泊至少深达百米,水雾氤氲不见底,唯有巨型铜像参天而起,就仿佛从幽冥中矗立天地间,雾气弥漫中,如同古神吞云吐雾,人站在岸边,竟有了被古神观察的不自在。 从这一点来说,确实是时来气转、魂宫复现: 当月落日出,月阴的吸引力对水流最小,原本被吸引起来的地下水逐渐回落,产生的雾气充斥湖泊,在巨坑中缥缈流动,直到当日下午,湖水再次回归原位,直至夜晚漫上湖岸,等待下一次落潮。 第五百七十章:独木支舟 这里的一切都是人为设计,却又都符合自然规律,哪怕是草甸上的阴阳鱼图也是这样,透着极其浓郁的道学思想。 可以猜测,在数千年前,远古先民们看着巨湖潮起潮落水丰水枯,当他们凝望巨大深渊时,一定幻想过地下住着某位神灵,这些的潮水雾气,都是神灵呼吸吐纳的变化。 而后的李唐人,则是用古代最先进的技术,将自然规律为他所用,建造起魂宫。 宋思媛看向怀表,此刻已经是早上七点,她解释道:“走吧,我们得下去看看了,我记得我们到这里时已经是下午,湖泊那时是满水状态,那也代表着,至少从中午开始,水流就会开始回潮,直到几个小时后淹没湖泊,我们只有几个小时到魂宫寻宝,在中午之前必须离开。” 他们看向湖泊下,一圈圈石道如螺旋纹朝下蜿蜒,这明显是工匠敲凿的痕迹,可以顺着环形斜坡一路下行,比之绳索攀援要安全得多。 “集合兵力,跟着我们一起下去。” 老妖婆眼看魂宫就在湖底,也不管是否有机关,示意兵匪们在门外集合,等几声震天呼号后,一百个兵匪集结完毕,如蚁群朝着缓坡走下巨坑。 等工兵走后,老妖婆朝他们眼神示意:“你们先请,不用担心被暗算,工兵走在前面,已经替你们探过路了。” 岳观潮他们人在敌手被胁迫,只得按照老妖婆的要求走在中间,等他们全都下了缓坡,剩余的兵匪封堵后路紧跟在后。 缓坡不算陡峭却极其湿滑,表面布满了牛毛苔水库藤,湿滑之余满是鱼类尸体,他们只能走得小心,这样一来速度必然变慢,上下落差一百米的距离,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才算把缓坡完全走完落到湖底。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东西石壁开着六个斗型石口,每个斗口都有青铜合页板,可以前后开合,丰水时降低进水速度,枯水时减弱流失速度,表面有饕餮浮雕,代表永远吐纳,永无宁止。 北方那数十米高的梯形门洞,雕为饕餮兽头,可见肢爪固定在两侧,形成趴蝮形态,门洞明显就是魂宫入口,左右神像如同门神护法,倚靠槐树守卫门洞前! 他们绕过房屋大小的莲台走到神像身后,门洞隧道朝下凹进地下,常年存有积水,直接填充石壁地道,没有船的情况下,压根就没办法通过。 徐侠客拿出刀剑,伸进地板水下,刀柄已经沉入水下也不见触底,可见隧道深度不浅。 “这可麻烦了,又被拦在门口,没有船我看咱谁也过不去。” 岳观潮看向隧道,那李唐人在这里挖隧道,明显是存了叫人打道回府的心思,他拿出背包里的肉干,掰碎成鱼饵丢入隧道,不过呼吸间,已经见水面扑腾哗啦,有些巨大的嗜血怪鱼,张着利齿浮上水面,好像要吞吃活物,将水面搅得浑浊不堪。 “果然有畜生在这里守着,我们连游过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岳观潮发牢骚时,宋思媛看向隧道不以为然反驳道:“当初李唐修建魂宫时,碍于水涨潮落,每日的建造时间也会缩短,建成以后,历代皇帝都会来亲自添宝,这个隧道是唯一进出魂宫的通道,不可能没办法过去,我们再找找附近,说不定有什么法子呢?” 语毕,宋思媛打开手电仔细观察着周围,她走到神像附近敲着莲台道座,其中一个神像的底座听起来扣响清脆,明显是中空的。 她察觉到须弥台有蹊跷,走进莲座仔细观察细节:莲座有座屋子那么大,上下两层莲花瓣互相结合,形成双层莲座,花瓣大如水缸,浮雕在石质底座上,花叶细纹绒毛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与之石眼道长的宝座相比,这座须弥莲花台更为精致,宋思媛示意岳观潮走过去晃动这些莲花瓣,上层是雕死在石头上了,下面的莲花却能单手推动,就好像贴合在石台上。 岳观潮抓住莲瓣左右卷边,猛地用手朝后一拉,莲瓣下好像被焊接了轮毂,就像是个小推车可以被轻松抽出,他再接再厉把莲瓣完全抽出,只见一艘小型独木舟,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独木舟宽大概一米五、长在三米左右,船头与船尾平齐,巨大船头用莲瓣做装饰,形如龙头高高翘起,船身表面有海狼鸥鸟雕纹,只是长时间不用,表面已经见虫蛀水侵的痕迹,年久失修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第五百七十一章:行船地海 他们继续往外抽拉,可见八个独木舟全被抽出莲台,这些船的出现,叫众人欣喜若狂,总算是距离魂宫又近了一点。 “如果我们猜得不错,这些独木舟就是用来渡过地下水道的,这种类似独木舟式样的无棚船,在唐时也被称呼鸥船,指的是轻便速度快的小船,行在海上就好像贴水而飞的海鸥,我们就先驾着两艘船进去看看,等里面还算安全后,才派人进去也不迟。” 这话,章夫人也没什么意见,岳观潮他们抽出鸥船,带着同伴先走一步,章氏兄妹另选一只鸥船紧随其后,消失进拱洞。 鸥船的漂流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人几乎不用施加任何外力,就能见到它朝前滑动,宋思媛看向鸥船的船头,解释道:“我们面前的隧道略微向下倾斜,视觉上可能不明显,但是水的流向和鸥船受力方向骗不了人,可以尽可能节省人力,缺点嘛也是有的!”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继续说道:“缺点就是独木舟速度太快,很容易会滑入陷阱,我们要是人力控制还能掌握自己命运,这种倾斜渠道只能听天由命,只看前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隧道大概有数百米左右,独木舟缓慢向下滑动时,他们已经能感受到隧道逐渐宽阔,待鸥船滑行到深处,随着地下河道恢复正常,慢慢停在水面。 “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岳观潮打起手电,他们好像落入了全黑海洋,身后虽有地下河道,前方除了崎岖洞窟以外别无他物。 目之所及,是平静无波,潺潺流动的地下海,在不明前方的情况下,倒是叫几人不敢在往前滑了。 岳青山看向周围,抬头时似乎是发现了蹊跷,老眼死死盯向北极方向,宋思媛看出老岳头察觉到了新情况,问道:“岳二叔,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闺女,你们看北方的那几颗星星。” 众人看向北方,巨大洞窟完全没有任何照明,就好像头顶笼罩漆黑天幕,可见七颗白星排列成行,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勺子。 “那是紫薇帝星。” 岳青山语气陈静解释道:“紫微星,阴阳五行属阴土,为北斗帝王星,也是南北斗中至尊至贵之星,在古代与之相对应的是帝王,确实就是指的江山社稷,这七颗星星都是圆洞,很可能祖脉宫就在星辰的方向。” 岳来头的话,宋思媛深以为然,她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这些星辰在天黑时根本就不显示,等白天时来气转才能看见,正好就是去魂宫的指引,我们按照帝星的方向滑。” 话音落,他们拿起船中船桨,拨动海洋朝着北方群星滑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等胳膊酸痛时,可见群星就在眼前,化为水盆大小挂在头顶。 有了这七个地洞的照亮,他们不需要手电也能看清前方景象:远处,可见巨大宽阔栈台延展在前,河岸尽头即是宽大台阶。 他们一鼓作气,拿起鸥船里的船桨滑行到台阶附近,他们把船绑在栈台的兽头石柱,走出宽大栈台。 等众人走到栈台尽头,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前方祖脉飨魂宫! “紫薇垣下出帝王!” 隋唐时期正是中古时代,多出产高大粗木,砖石技术还未成熟,建筑墙壁多用夯土,但凡是隋唐建筑,必然会具备白墙红柱、夯土台基、翠檐鸱吻、直棂窗柩、阙楼飞阁这五个特点。 如果按照隋唐宫殿的特色来比较,眼前的祖脉魂宫,有着很浓郁的隋唐风格! 但凡称之为宫,必然不是单一建筑,飨魂宫的格局遵循了隋唐宫苑的规范结构,分为前门、中院、中庭、后院四部分,又因为具备了祖宫太庙的神职,做得异常巍峨高大、气派威严。 整个建筑群都建在高出地面十来米的夯土高台上,这高台平整开阔、面贴青砖、汉白玉龙头石栏围绕台基圈成方形,从他们的位置走上魂宫,要经过直上直下的三级落差台阶。 远远看去,汉白玉台阶笔直通彻、如登天梯,两侧的巨大青铜戟旗矗立阶梯,好似将兵般把视野延伸到高处。 走上千级台阶的过程,岳观潮的心情就好像古代上朝的大臣,越是往上走就越是紧张,这种陡峭向上的台阶,果真是天然显示帝王权威的好东西,但凡是个建筑加上百级台阶,立马就威严起来。 等他们走到汉白玉台阶尽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巨大无比的土伯铸像。 第五百七十二章:抵达魂宫 这两个铸像就好像两个十米见方的瓦屋,人站在铸像下只能到神像肩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全貌,以此来充当魂宫的保护神,永远为魂宫周围此地。 两个土伯牛身虎头、三眼精光,九尾蜿蜒、指爪锋利、头顶的青铜角,比驼鹿的真角还要真实夸张,以虎狮趴卧的姿态前腿撑地,后腿蜷曲,身上的兽毛雕刻真实,配上栩栩如生、晶亮四射的宝石眼珠,就好像土伯已经活了,站在黑暗虚空中,驱逐着一切来进犯的不轨之徒。 越过土伯铸像后,就是祖脉魂宫的宫门! 隋唐百姓只许使用乌头门,祖脉魂宫的等级已经超过大多数民居,只比皇宫矮一级,宫门为七间九架,是个七间房子连梁架成的中等门楼,翠绿的单檐庑殿顶勾起黄金鸱吻,有宫墙沿着左右包围魂宫,唯有此地的绛红宫门可供出入。 那门楼上,挂着长形匾额,蓝底金漆字写着“祖脉飨魂之宫”! 宫墙内,高大殿宇叠楼高耸,两侧阙楼连接游廊,如庞然大物跃出宫墙,形成以宫门为中心的对称建筑群,颇有皇家祭祀建筑的威风。 “这个宫殿的式样,好像是大明宫里的三清殿!” 宋思媛他们走到宫门前,打着手电看向眼前容纳于巨大洞窟的建筑,宋思媛看清楚建筑的结构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众人解释道:“大明宫有两侧阙楼的建筑只有两个,为前朝的含元殿,以及后朝的三清殿,都算是对李唐家族来说比较重要的建筑,那含元殿用于朝参,显示的是皇家威严,李唐皇族认了李耳做祖宗,还封了他太上玄元皇帝,后朝的三清殿,祭祀的是三清以及祖先李耳。” “这么一说,李唐人把这座魂宫也摆到了祭祀祖宗这一级别,用于给龙脉招魂,连建筑制式都很三清殿很像!” 他们走到门前时,整座宫门是关闭状态,那九排柱台分割出七间门楼,正中心的绛红宫门历经千年有些许褪色,排列金制门钉,严丝合缝被关着! “都散到左右两侧,贴着墙展开,等我们推开门没有问题再进,这座宫门也许有机关。” 听着岳观潮的话,章氏带着他的家人贴墙站立,等所有人都远离宫门,岳观潮和徐侠客推着门板咯噔晃动,将这座宫门一点点推开! 轰隆! 宫门拍在门墙上,他们二人赶紧躲进门外,等了一盏茶功夫,拿物品丢进去探了又探,确定没什么机关,才放心下来。 “这座魂宫,怎么一个机关也没有!” 岳观潮走到现在,除了鬼门的机关,这东西就完全没有任何机关,算上魂雾、水猴也只是用了彘兽起到装神弄鬼的作用,暗器、利剑、陷阱这种东西他还没碰到过。 “很正常啊,这魂宫又不是陵墓!” 说完,宋思媛朝他解释起自己的意思: “陵墓多机关,守护财宝的意思都要朝后放放,最重要的是保护尸体——墓中有墓主的尸体,盗墓贼一旦进入墓中必定会毁坏尸身,古人不想死后尸骨不全,多会在墓中布置防盗机关。” “有些帝王将相,甚至要请工匠造机关大墓,哪怕是和盗墓贼同归于尽,也不能让盗墓者从墓中出去,即好像是海东皇陵,那座墓存的就是叫盗墓贼万劫不复的心思,才会做出瓮城那么厉害得机关。” “至于这座魂宫,魂宫的目的是举行某种仪式,是个祭祀的宫殿,这里面没有尸体当然不需要如此防备,况且每任皇帝都要进去魂宫献宝,有机关反而会增添不必要的风险。”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这也不代表我们不用防备,也许在关乎祭祀礼的那部分,才会是真正危险的!” 语毕,他们踏着宫门走进魂宫。 前面说道,魂宫分为前门、中院、中庭、后院四部分,他们此刻所在就位于中院,五间七架的中院前堂定于中心,左右有游廊连接到尽头宫墙,分割出横向院子。 “唐时民居多是这种格局,前院、中门、中庭、后院,百姓家往往是在中门待客吃饭,一旦过了中门就是俗称的后院,算是家里主人的私人院落。” 他们踏上台阶走进前庭,推开前堂大门后,前庭忽然乐音大放,钟鸣轻音、鼓瑟吹笙,庭中人的巫祭之物,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这是,大面舞?” 第五百七十三章:大面傩舞 宋思媛看向前堂,堂中四方周正,遍涂色彩浓郁、磅礴气派的文臣武将壁画,可见北墙左右连接中庭,墙壁以满墙为尺寸,绘制着左右对应的神龙! 这神龙马头鳄嘴、鹰眼羊须、蛇腹鱼鳞、牛耳犬牙,眼睛如望山河,精明深邃,脚踏海浪,像是蜿蜒巨蛇穿梭于七彩祥云,神圣威武的样子,与寻常龙完全不同,它身子覆盖着青翠如针松的鳞片,腰背上的青龙棕毛纤毫毕现随风飘荡,就好像在墙面飞行,浑身荡漾起涟漪光芒,口中似是要吸入龙珠,张开獠牙巨口,怒目向前。 在这神龙对面,也是个同样规格的神龙,只是颜色变为了苍黄微褐,似乎更为衰老,依旧是霸气凛然,不可直视。 神龙壁画前是个汉白玉雕的圆台,大概面积有十平民居那么大,周围用木柱雕刻为龙头,同时面向众人拉起锁链,锁链之上,挂满青铜铃铛、五色丝绦,密集时,就好像是在柱台间挂上了彩布,圆台之外,有二十座带背胡榻分成两圈,互相错开,分布在汉白玉台周围,胡榻上坐着的人虽面容不同,却都穿着衮冕礼服,身旁还有同样穿戴花树礼服的女性,大概是他们的配偶。 他们目光一致,全都盯着汉白玉高台上的一对傩舞巫岘!这两个巫岘一男一女,一阳一阴,面目不同,身着祭祀的宽袍大衫,立在圆台中心。 仔细看,女巫乌发全部梳起,盘在头顶形成云髻,在云髻上又加拳头大小的团形义髻,一根金簪从中间穿过,在两侧各自绑着绛红丝带垂在脑后,那圆柱形的义髻根部,插着牡丹、百合、红梅等无数通草绒花。 她身上穿着绛红色的圆领宽袍,这宽袍为朱砂绛红,表面覆盖碗口大小的联珠通草团纹,袖口飘逸、衣摆修长,还有个宽大腰带束起细腰,拖延在后面,配上金珠耳环,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最神秘的,就是这个女巫面上覆盖的面具!这面具煞白如纸、唇红眉黑、胭脂晕染着脸颊眉梢,漆黑眼线勾勒出丹凤细眼,轻薄如丝帛,沿着面部起伏完全贴合,就好像是为女巫的脸特地造出,看起来亦神亦巫,邪恶神圣的感觉互相杂糅,叫人移不开目光。 说完了女巫的造型,再来讲讲男巫。男巫的衣服与女巫类似,圆领宽袖、衣摆摇曳、身后有华丽腰带拖在地上,只是颜色为正绿,用金线编织起碗口大的联珠天王团纹,头顶梳起待冠发髻,戴着像是黑缎笏板似的朝天冠,冠子两侧还有羽毛插在冠两侧。 这个男巫也是戴着同样的面具,只是煞白的脸面少了柔美线条,更多表现出男巫的硬朗和威严,眉毛硬朗如剑,眼神犀利如狼,再配上黑唇黑眼珠,看得人略略心惊。 这两个巫祝一人手持黑色玄剑,另外一人拿着团形铜铃,在汉白玉高台上姿态怪异如同比武练剑。 这两个人要是血肉之躯,早就在千年时间沤烂成白骨了,能保存到现在用的是瓷器,他们的皮肤的质感,跟上了釉的瓷器类似,都是光滑中带着些油润光芒,好像刷了一层桐油在微黄皮肤上,要是把脸上的接缝给忽略掉,还真的像两个活人巫岘在台上屹立千年。 岳观潮刚才听到宋思媛提起过大面舞,现在正是问话的时候,他看向宋千金问道:“大面舞是什么东西?”宋思媛知道,这里出现的人偶,已经引起众人怀疑,解释道:“大面舞也叫代面舞、假面舞,是戴面具表演的一种舞蹈,这些舞蹈各有分类,唯一的共性特质,就是舞者需要用纸张、木板或兽皮做成面具,上面描绘神话、动物、鬼怪、神灵的形象,一旦舞蹈,动作必定夸张明快,节奏剧烈,是最接近傩祭的古舞。”她顿了顿,用猜测的语气继续解释道:“大面舞创立于南北朝时,一度在唐朝盛行,和参军戏一起成为唐权贵百姓都喜欢的舞蹈,我猜测大面舞起源于傩舞道场,是远古巫民祈祷神灵时所跳的舞蹈,名为舞蹈,动作比之舞蹈少了点柔美圆润,比较像是武打招式,一举一动都透着抑扬顿挫、折腰断袖。” “我们眼前看到的舞蹈看似大面舞,实际上应该是巫祭之舞!” 第五百七十四章:傀儡月阵 说完,她把目光转向汉白玉台外的看客! “我数了数,这些胡榻一共有二十个,刚好是有唐一朝所有皇帝的数目,从太祖李渊、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再到末代皇帝李祝,正好能把外圈的胡榻全都占满,他们身边的人,应该是历代皇帝的皇后或者配偶。” 宋思媛介绍时,众人看向这些胡榻,胡榻大概一米宽两米长,有类似栏杆的后背裹住左右后背,只留前面没有封口,胡榻上放置方桌,左右两边各自分坐帝后,他们个个都穿戴华丽、眼神严肃,盯着玉台上的傩舞巫岘! 他们观察陈设时,前堂乐音始终没有消失,那钟鸣箫鼓、胡琴箜篌不断响动,合奏出宫廷雅乐。 不过片刻功夫,这两个原本处于静态的巫岘,居然在乐音中开始颤动,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转动关节,随着关节越来越润滑,他们手持玄剑拿着铃铛,在汉白玉台上跳起傩舞。 这两个巫岘好似鸳鸯戏水、仙鹤扬颈,也如林间野鹿、枝头鸟雀,动作灵动短暂、灵活多变,如胶似漆,亦步亦趋,赞拜招手,腾挪下腰……永远以缠绵状态跳起抑扬顿挫的舞蹈,行动之灵活,就好像有人的灵魂附身,看得人目不转睛。 更诡异的是,在这股舞动中,巫岘总能不经意间看向众人,目光阴森盯着他们,而后迅速躲开眼神,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膈应得人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宋思媛对眼前能动的傩舞木偶好奇起来,走到右边偏殿仔细观察。 这些乐工穿着绛红圆领袍,内穿白汗衫露着白领口,头戴官样的黑纱幞头,幞角朝上翘起,略微交叉,脚踏乌皮黑靴、腰佩玉带锦囊,脸上白嫩微黄,有着李唐人的圆润富态。 无论是男乐工还是女乐工,都是眉眼多情、脸上洋溢着喜悦情绪,身上的一应服饰也都是精工刺绣,堪称华丽。 这些乐工或是敲打编钟、或是支架弹琴、或是斜抱琵琶、或是口含箫笛埙笙、或是手拿皮鼓铜铃,又或是拨拈箜篌月琴,七八个人一排,五六排人互相错开,拿着各式乐器,按谱弹奏。 她掀开乐工的衣服,仔细观察他们的身体,有些乐工的皮肤,经历千年时间龟裂不少,从缺口看进去,明显能看到里面的铜簧骨骼,可见,这些乐工也都是以铜簧为骨架,然后用陶瓷烧为各式身体结构,拼合成完整的人。 这些乐工在关节处特地有活动卡槽,可以让乐工弹奏时更显得灵活,他们所谓的弹奏也不是真的能看谱演奏,是机关设在地下,以地下的机关带动身上的齿轮和机械臂变化,形成弹奏乐器的声音! 可以说,这是个设计极其精巧的傀儡人阵。 岳观潮见宋思媛走走停停看得很仔细,走上前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宋思媛看向他,解释起眼前的一切:“这些乐工、巫岘都是机械所制,跟我们在海东皇陵看到的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害人的机关,可能只是为了展示祭祀的场景!” 说完,她指着汉白玉高台上顿挫律动的巫岘,继续说道: “在远古时代,祭祀的对象和方式可能不同,但是一定会包含三个方面,祝祷、献祭、祈求。祝祷的意思是,先让巫岘们用某些方式吸引神灵的注意,然后献上他们给予得祭品,最后是利用祭品,来向神灵提出要求或者愿望。” “这三个步骤其实就是巫祭文化的本质—用提前送达的祭品,换取神灵实现愿望,不管是夏商的生产经营、祈求卜算,还是周朝的敬天法祖,本质上都是献祭物品获得帮助。” 她顿了顿,语气谨慎说道:“如果我的猜测是真,我们看到的就是第一步祝祷,利用男女巫岘的通灵之舞,来引起远古神灵的注意,那么接下来就是献出祭品、等待神灵降下神示,我们继续往下走,大概就是献祭的殿宇,最后的院子,才是供奉神灵的殿宇!” “宋千金,这些老身都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李唐人积累三百年的宝藏,到底被他们放在哪里,我看这堂中空空,也不像是存放了宝藏的样子!” 章氏早就不耐烦了,本来他们能下来的时间就不多,又被宋思媛耽搁了不少时间,原本想着是破解机关,眼看这堂中机关全无,当即就沉下脸色。 “章夫人,献祭的东西,应该就是四海五湖的珍宝,按照李唐人的说法,他们大概是用珍宝来献祭给神明,好修补破损的龙气,如果真的有那么多珍宝,一定在中间的献祭殿。” 话音未落,章夫人看向身后兄长,老水匪示意身后的工兵跟着他绕过汉白玉高台,借由左右两侧连廊进入后院。 不过呼吸之间,已经见前方传来土匪欢呼:“发财了,发财了,这可真是个金窝窝。” 这话,叫众人不断靠近游廊,借由北墙的两个走廊口进入中庭! 岳观潮他们陆续走到中院,满目所见确实奇异,中院比前院大得多,大概是前院的五六倍大小,就好像是个巨大的广场。 格局与前院类似,北面的殿宇比前庭堂宽大一倍,装饰翠瓦金鸱、白墙红窗、繁复斗拱,左右游廊形如方框贴近围墙,连接在他们进出的东西廊口。 站在走廊边,可以很清楚见到院子下是填充中院的巨大水池! 池中波纹粼粼、倒影清光,三座仙山以三角楔形分布在中间,一大两小,坐落水中,代表着蓬莱、方丈、瀛洲,同时,仙山周围密布水榭石桥,它们蜿蜒在仙山附近,阡陌纵横,疏密有致,从任意一点出发,都可以靠着七拐八拐的水榭石桥走到中庭尽头! 放眼细看,中院的水榭石桥犹如河面的各式盛街灯笼,华丽细致、色彩浓郁! 第五百七十五章:金玉宝树 兵匪们所说的发财了,指的是从水中拔地而起的金玉宝树,李唐皇陵前有园林带,既能遮蔽陵园内景也能营造风水,料想魂宫虽然与陵墓不同,应该也有些相似的地方,他们眼前的巨大水池,已然化作了水上森林。 无数比他们还高的金玉宝树错落分布,匀称填充水榭走廊间的河道,形如茂密旺盛、辉煌灿烂的宝树森林,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金玉宝树以枝杈虬结茂密旺盛的古槐树为蓝本,造出比人高的树形,再此基础上,铸铜充为枝条,金银化为叶片,五色玛瑙、晶莹宝石、翠绿玉石、水晶珠玉、奇珍异宝全都雕为花朵果实,点缀在花树间。 哪怕没有手电光芒,在头顶七颗星辰照耀下,已经能看到熠熠宝光,要是再打上手电筒,金玉宝树立马就泛起水润光芒,闪得人眼都恍惚了。 一些人走到水榭边,把玩着红宝石做的一串晶莹葡萄,那圆润光泽和弯曲叶片,竟已经跟真的不相上下了,漫步其中,谁能知道这些黑洞中,居然有座宝石珠花森林。 别说是把这些东西都扛回去,哪怕只是摘下一颗叶片果实,都足以价值连城。 “这里怎么那么多宝石和西洋珠串?” 任孔雀看向周围,外面的珠宝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起来色彩艳丽澄净透明,一看就不是来自古代汉匠的手笔,宋思媛打着手电扫视周围,解释道:“这些,不是普通的宝物,而是战利品。” 随后,她指着身旁的一个镶满宝石的海螺杯子说道:“这东西,跟我们在肃慎祭坛见到的鹦螺酒鐏类似,估计是某些北朝贵族用的器物,当时唐朝北方有回鹘国,大概是缴获的回鹘国战利品。” 她顿了顿,提起他们见到的鹦螺杯补充道:“镇神风也说过,鹦螺杯只有两个,一个被玄宗皇帝赐给杨妃做酒器,另外一支在长安城破的时候被叛军拿到手,估计流转之下被送进了肃慎祖地,我猜测,我们眼前看到的东西大概是玄宗赏赐给杨妃的那一只,后来又被李唐皇族收回送进这魂宫。” “如果这么一算!” 宋思媛脸色变得严肃,环顾周围说道:“这里的宝物大概都是不同小国的战利品,有唐一朝三百年,几乎每一年都在对外征战,前三代皇帝就已经打通了河西走廊和西域,到了玄宗时期,已经到了更远的中亚地区,沿着丝绸之路被打趴下的西域异国不计其数,能搜集来那么多异域珍宝做祭品,也说得过去。” 岳青山朝她点头赞许说道:“闺女说得是,国恒以弱亡,独汉唐以强亡,唐朝都是死于己手而非敌手,与其他朝代完全不同。” “啊行行行,都歇歇吧,都歇歇吧,你们说了那么多,我可不是来听说书的,你们赶紧出去发信号,叫本司令的营兵都过来,拿起东西往外装财宝,我看光是院子里的东西得装个十几袋子,都别磨蹭了。” 章老总自从看见金玉宝树,压根就没正眼看过这些人,宋思媛还没说完就已经打乱他们的谈话,随后,两个兵匪顺着游廊走出去,去接应那些已经出发的工兵。 趁着这会儿功夫,岳观潮他们继续往前走,越过游廊水榭站在中庭殿前。 “皇祀殿!” 宋思媛抬头看向匾额,一字一句说道。 二人推开沉重殿门的功夫,章夫人也带着孙大乔、以及她儿子走过去,岳观潮心想,大概是怕他们在墓中搞什么花招。 几人停顿片刻踏进皇祀殿,偌大的空间被分为了主殿与左右偏殿,其间,壁画浓郁、金碧辉煌、藻井华丽、拱梁繁复,以二人合抱的朱漆龙柱支撑起殿宇顶部,也分割出皿字形的主偏殿。 先说主殿! 主殿前方是个龙凤浮雕团壁,那龙身凤尾盘踞绞缠,以华丽漆色涂满浮雕,看起来就好像龙王昂头怒吼、凤后扬喙啼鸣,它们鳞羽精细、棕毛立体、肢爪锋利、眼睛深邃明亮,明明是个浮雕神兽,却总有一股帝后谐和才有的浑然皇气。 在龙凤团雕左右的顶部,有两道枋梁竖直延伸到殿门,枋梁之上挂着一排李唐帝王的画像,这些画像大概五米宽十米长,从顶部垂落到距离地面半米的位置,每隔两米就要陈放一幅,李唐二十位皇帝,完全被绘制在画卷上。 画像前,奴隶掌灯烛台摆放两侧,夹着中间粮仓大的麒麟鼎,从半身高的麒麟鼎看进去,里面是金银币和各类珍宝玉器,就好像是丰年的粮仓,被摆得如同小山,堆摞得满满当当、盆满钵满。 他们站在殿宇门口望去,二十个麒麟托鼎排成竖排,将主殿完全充斥为珍宝玉器的世界,比之外面的宝树丝毫不逊色! 第五百七十六章:皇祀极殿 说完了主殿再说偏殿。 偏殿的空间与主殿一样,殿顶布满宝帐经板,以一道隐约透光的玉帘将主殿左右区分开,隔着珠帘,可以看到那手拿刀戟、站立如松的殉葬兵俑。 岳观潮掀开珠帘带着众人走进去,殉葬兵俑清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些兵俑其实就是鬼门外的铸铁兵俑翻版,故意夸大体型做得比常人高大,只是所用的材料没有那么粗糙,是陶瓷彩釉,跟他们在巫祭殿里见到的乐工巫岘同样材质。 仔细看,彩陶兵俑两米高、半米宽、数十人成排站立左右偏殿,大多数都是关中长相,浅眼窝,肉直鼻,细长眼,蒙古褶厚,无突嘴,颧骨高,方脸或者长方脸,身穿明光铠,脚踏乌皮云头靴、手拿陌刀、腰佩双层革带、兜鏊头盔红缨飘动,面目冷峻坚毅,有种严阵以待、战前点兵的紧迫感! 他们身上的陶瓷都是拼接而成,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细微接缝,浓郁漆色覆盖透明釉,皮肤调得微黄发褐,就好像真的有关中将领屹立千年,保护着神祀殿里的历代帝王英灵。 这些兵俑哪怕是个死物,气势上也能叫人心惊后退! 宋思媛走近兵俑,用手电敲打陶瓷外壳,声音并不沉闷,就好像是碎玉裂帛,轻盈震荡,她解释道:“李唐人把制造唐三彩的技术用在制作兵俑上了,但是,唐三彩普遍尺寸较小,烧制比较容易,像是这样的巨大物品就要另说了。” 说完,她摸着陶瓷兵俑,解释起来:“如果一次性完成,依古代的技术很可能根本就烧制不出来,他们只能把零件予以拆分,等制作完再利用骨架拼合起来,即便是拼合的兵俑,工匠们也没有随意开槽,用的都是衣服纹路延伸出的线条,一旦合上,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放眼古代,这些陶瓷怎么说也都是艺术品,这里的兵俑跟鬼门外的兵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同——外面的兵俑多是统一制式,连脑袋都是大差不差,这里的兵俑面目各异,如果真的是模板就太浪费了,我猜测这些陶瓷兵俑……” “都是活人!” 她话还没说完,岳观潮抢先插话进去,这话惹得她一阵无语:“怎么可能,唐朝时确实会殉葬奴隶,但是眼前的陶瓷兵俑却不是奴隶,看他们身上穿的明光铠和面目特征,大概是皇帝身边的飞骑卫,每张脸都是根据皇帝卫队的真实面貌烧制,只有这样,才能千人千面各有不同。” 宋思媛顿了顿,看向众人说道:“李唐开国时,有亲卫、勋卫、翊卫御前三卫制度,用以选拔各个兵府的骁勇充任皇帝护卫私兵,到了高宗李治与武皇后时期还略有提及,等到玄宗李隆基继位,御前三卫退出舞台。” “你们想想,如果是高宗其后的皇帝,会把飞骑卫铸造人像放在魂宫吗?” 宋思媛这话,问得众人摇摇头。 她顺藤摸瓜,不断缩小这些飞骑卫的范围:“既然是选了飞骑卫,肯定意味着当年修建魂宫时,飞骑卫对某个皇帝很重要,这代表着大概是玄宗以前的皇帝设置,去掉唐祖李渊,剩余的皇帝就只剩下太宗李世民和高宗夫妇,这些飞骑卫的身份,一定是李世民千挑万选,才选拔出样貌身高都算是优异的帝王私兵。” “章夫人,小老听人说起过,那秦始皇陵中也有陶俑将兵,用的也是秦皇精挑细选的关中悍兵之样貌,若是把这些东西也给搬回去,那这些可都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 孙大乔害怕章老妖婆怀疑他和岳观潮的关系,这一路很少跟他们搭话,趁着这个机会,这老头子总算憋不住了,卖弄出许多言语。 “我们来这里只为找珍宝,这些陶俑再贵重也不过是陶土,运输不易,说不定还要占地方,有这些麒麟鼎中的金山银山,孙先生不必可惜。” 章夫人说完,身后的兵匪已经复命回来:“老妇人、老总,一百五十工兵已经集合完毕,在外面正在装金叶子,等过后就带着人来这里。” “哗啦!” 众人正说话时,这突如其来的哗啦异动,叫所有人紧张起来,他们人都集中在殿门后,听着那声音明显是从殿宇尽头的石壁传来,也就是说,浮雕石壁后面有东西。 他们想起那迷人眼的老猴子,一瞬间后背炸起麻意,这里面的画像祭品这么重要,要真的有护殿兽一类的东西,那难免又是一番恶战。 “谁在那?” 岳观潮支起猎枪,朝向前方怒喊几声! 无人回应,无人作答,只有那微微咔嚓声不断敲击石壁。 第五百七十七章:朝奉官印 岳宋二人示意众人安静,他们脚步轻轻,沿着麒麟鼎中间铺设的地毯一路往前走,等走到最尽头的龙凤团壁,二人一起举起猎枪。 呼吸之间,他们已经转到石壁后面,怒目冷视盯着石壁后的东西,岳观潮本想开枪打死那活物,看清石壁后面的东西,严肃脸色瞬间崩解。 石壁后面,坐着两个尸骨已经枯成干尸的尸体,它们被石壁后的凉风吹动,脑壳撞击石壁,引起咔哒声音。 “原来,只是两具干透的尸体。” 岳观潮蹲下身子看向尸体,这两具尸体穿着的衣服总算不是现代装束,身上套着秋褐色胡袍,领口松开一侧,露出里面的半臂以及花色内衬,头戴幞头,脚踏乌皮靴,外面还穿着一层近乎于黑纱质地的外袍,内外两层衣裳被铜扣腰带扣在腰部,腰间挂着匕首、短刀、八卦盘、水囊、火折子等杂物。 这两个人早已被风干成了枯尸,五官贴在脸上就好像个乌梅肉干,只留出两个黑乎乎的眼洞凹进骨骼,身体有多处连干肉都裹不住,露出黑黄斑驳的骨骼,他们以盘腿莲坐的姿态靠着石壁,身体缩水后后背已经离开石壁,微风吹来必定吹动枯骨撞击石壁,发出咔哒异动。 殿前异动的原因找到了,二人松了一口气,他们示意身后同伴走过去。 “这两个人穿得跟画像上的好像啊!” 任孔雀一眼就看到,这些人的衣服跟画像很像,宋思媛朝他点点头:“这些画像上穿的都是便服圆领袍,与胡袍本质上都属于胡服,是李唐时流行于宫廷民间的衣服,由于方便简单,从达官显贵再到平民百姓,几乎人人都喜爱穿着。” “这两个人可以确定是唐时百姓,至于具体的身份,还要我们再继续细查。” 说完,宋思媛低头照亮手电筒,他仔细观察细节,这两个尸体的幞头、腰间以及鞋尖都有红绳穿的铜钱,跟他们发现的前朝尸体几乎可以说一样,她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这两个人,约莫就是朝家的祖先!” “你们看他们的铜钱,脖子挂嵌金名牌、头顶、腰间、脚尖放铜钱的习惯是朝奉夫子的标志,就好像摸金校尉佩戴摸金符一样,属于他们自己门内的规矩,这样一来,仅仅靠着这些铜钱,基本就能确定民国朝奉夫子与他们系出同源,本来就是一家人。” 说完,宋思媛拿起匕首,开始摸索这些尸体的脖子里,从里面挑出一个腐蚀得已经断链生锈的项链,那名牌上早已青绿斑驳,唯有名牌中的黄金丝嵌清晰可见,写着李玄府三个字,另外一个尸体也是同样情况,看名牌的文字是李道成。 “李玄府、李道成,我记得朝家唐末时盗挖魂宫出事,李道陵就已经改名为朝道陵,他算是朝家的开姓祖,那我们看到的是这两个人,大概就是朝家开姓祖的父兄。” 岳观潮摸索着尸体的腰间,那个鼓囊囊的皮口袋分明装着什么东西,他拽出皮口袋松开勒带,从里面拿出一方玄武铜印! 宋思媛凑过去仔细看,这方玄武铜印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一只手就能握住,四方有棱、高约半寸、印纽是个趴蝮在方台上的玄武,这玄武张着龙头凤眼,身后是个背部刻画阴阳八卦图的龟壳,四肢粗壮有鳞,肢爪锋利,身上还缠着一条蜿蜒游动的蛟龙。 这一龟一蛇互相配合,鳞爪分明、肤纹细腻、红玛瑙眼珠晶莹闪光,眼神极其冷酷灵动,就好像真的是上古神兽化身为铜纽,守护着这方印鉴。 打开紧扣印鉴铜盒,可见鲜红印泥润润泛光,拿起来后可以看到篆刻的朝奉天官四个篆文古字! 宋思媛扯出自己的笔记本,拿起印鉴盖在纸上,等把印鉴提上去,可见红底白字清晰鲜艳发亮、润泽生光。 “千年时间过去了,印泥居然还没干!”宋思媛好奇看向印泥。 “闺女儿,这种千年不干、鲜艳油润的印泥,放在唐末那个时间段属于贡品,大概是海东皇族给朝奉天官的赏赐,唐时,姑苏一代的冷汤印泥是贡品,这种印泥以朱砂、艾绒、犀黄、珍珠粉、麝香、蓖麻油、矿石粉为原料,经历数十道工序做成,一旦盖印在纸上,入水不湿、烧毁有痕,神奇的很!” 岳青山看向尸体,总算是放心了一点:“有这方印鉴,基本可以确定他是朝奉天官,朝家要找的尸体就是这两具。” 第五百七十八章:文言遗书 “可我记得朝家说过,朝奉天官大部分精锐都在其中,按理说这殿里不该只有这两个尸骨,其他朝奉夫子的尸骨呢?” 岳青山的疑问,宋思媛也觉得蹊跷,难不成唯有李玄府李道成来了神殿,其余的人都死在外面了? 如果真的死在外面,哪怕是已经化为白骨腐肉,好歹还算有痕迹,他们一路走来完全没看到其他人的尸骨。 若真的尸骨消失了,就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尸骨没进入魂宫,早在魂宫外被水猴子被吃了。 其二,尸骨已经进入魂宫,他们在魂宫中碰见了什么护墓兽,全都命丧兽口,唯有这一对父子侥幸活下来,因为某种原因死在这里。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还好说,要是情况二成真,那说明他们的危险就在眼前。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的心头好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现在得看看,到底怎么把尸体带回去,我们肯定不能直接拖着尸体走,得找个法子把东西带回去。” 宋思媛话音未落,岳观潮拿出火折子示意众人:“就地把尸体烧了,拿一部分骨灰回去,顶多把朝奉天官印和两个名牌送回去,这样也算叫他们辨别了身份,我估摸着这两具尸体烧了,骨灰也不会少。” 说完,岳观潮顺手拉起这两具尸体,像是拖着两个死狗把尸体拖到殿外,放在殿前石板广场。 尸体能支撑千年已经是极限,拖动时好像年久失修的木椅子,咔嚓咯噔骨头断尽,等他抖落尸体上的名牌和金属时,一卷黄布从里面滚出来。 他顺手捞起黄布卷,这东西用牛皮绳捆着,解开牛皮绳后延展抻开,跟个半米长的手巾差不多。 “上面还有字迹,估计是个遗书吧。” 他低头仔细观察字迹,这些字迹用的应该是印鉴盒子里的印泥,经历千年只是干燥起来,颜色并未褪色,甚至因为陈年久远,还多了一丝岁月墨香,古书篆文密密麻麻写满手巾。 岳观潮一贯看不懂文言文,把东西递给宋思媛,她拿着手电仔细观察文字,徐徐解释起篆文的意思: 吾与朝奉夫子入魂宫,本欲为海东皇得李唐家宝藏,原以吾家袁天罡李淳风姻之后,祖先庇之,可以出魂宫取魂宫宝藏,不意历千恶入魂宫,多伴皆为魂宫镇墓兽所食。 吾与道成幸不死,亦身负重伤难行,本以吾家故也。若不能探其墓中宝以归海东盛国,则愧负恩受恩,思来思之计,已不得出之宜,吾二人决葬墓中,亦为先祖魂宫守灵,吾早因连山得见后人求暴骨,烧净尸骨,只取灰葬我可也。 海东盛国,寅皇三十年,朝奉天官李玄府书。 “什么意思?”岳观潮问道。 宋思媛送佛送到西,索性把文言文再翻译一遍: 我和朝奉夫子进入魂宫,本来是要替海东皇找到李唐家族的宝藏,原以为我们是袁天罡李淳风的姻亲后代,利用祖先庇护,就可以自由出入魂宫盗取魂宫宝藏,没想到经历千难万险进入魂宫后,多数同伴都被魂宫的镇墓兽给吃掉。 我和道成侥幸没死,也身负重伤难以行走,如果不能把墓中宝物拿回海东盛国,我们算是愧受皇恩,思来想去,已经没了出去的必要,我二人决定葬身墓中,也算为先祖魂宫守灵,我早就通过连山易术数得知到后人要来寻尸骨,用火烧净尸骨,只拿走部分骨灰安葬我们就可以。 海东盛国,寅皇三十年,朝奉天官李玄府书。 文言意思一出,他们都瞪大了眼睛,刚才岳观潮确实说过要焚烧尸体,眼见文言文里的意思跟他的做法一样,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就好像是尸体隔着千年跟他们对话,一瞬间麻了头皮。 “嘶,这连山易也太恐怖了,难不成真的能预知未来千年大事?” 徐侠客知道,连山易已经失传,世间再无人保存,偶然知道这十尸体会连山易术,眉宇间全是好奇。 “好了,甭管这老头能不能算,我们也算是尽到责任了,到时候把这东西放进骨灰一起带回去。” 第五百七十九章:武帝魂台 岳观潮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确定尸体身上没了易燃易爆的古物,拿起火油把两个尸体都堆摞起来,用火油淋到尸体身上,等全部尸体浸满灯油,他拿起火折子点燃布条,丢进尸体身上。 噗嗤一声,灯油遇上火苗,瞬间爆燃出巨大火光,火苗野兽乱窜,迅速把尸体完全吞没,烧得众人眼前明黄火热,不自觉朝后退。 岳观潮看向周围,兵匪们拿起麻袋,用刀剑砍下金银树叶珠玉果实,一股脑装进麻袋,就好像是丰年采果的老农,脸上眼睛里全是贪婪之光。 “火油的温度达不到那么高,估计要烧好一会儿才能拿到骨灰,还有后院的最后一座殿宇没进去观察情况,我们趁着烧尸体也进去看看,对魂宫有把握心里才安心一点。”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他们绕过殿宇左右的走廊,进入皇祀殿后面的最后一重殿宇。 后院的面积比之中庭有所缩小,但是比前院却还是大了不少,大概在两倍左右,中心殿宇为魂宫最高规格的神殿,形制与唐时风格完全不同,比之汉唐显得尤为华丽 这座“宝”形神灵殿为三层叠楼,上下三层长宽略小,最上一层为重檐庑殿顶,屋顶施加琉璃黄瓦,仅仅在立足地面的部分出现夯土黑墙,各层镶嵌十二扇朱漆巨窗,可以说除了支撑柱以外,全是通透明亮的窗户,其余主殿的屋檐虽然只是假檐,却做得异常高翘,已经好似展翅飞燕,那龙头鸱吻立在屋脊之上,身后还跟着诸多镇殿石金兽,偏殿阙楼为四方攒尖式样,好像四角宫灯辉煌灿烂、色彩旖旎。 整栋建筑洒金漆、施华彩、造复拱、图纹谶、累金玉、装藻井、飞金翅、彩阙楼,让神灵殿成为名副其实的金宫玉阙! 在金宫玉阙之前,是后院的宽大水池,它不像中院那么铺张浪费,只是个清水流动的空旷河渠,时常有活水灌入池中激起水雾清烟,中间有笔直桥梁通向殿前广场,形态各异的兽首将兵立在石桥上,如殿前守卫,站立千年。 岳观潮抬头看去,宫殿的位置刚好就位于七颗光洞下方,阳光一旦照着殿顶,金漆琉璃瓦必然会熠熠闪润光,映衬得殿顶犹如辉煌灿烂的金顶,水渠倒影金宫,连雾气都好像化为重彩金雾,两方辉煌交融不尽,更显得这地方不是凡间! 众人看向这么豪华的殿宇,不知道里面供奉的神灵,到底是什么? “既然都造魂宫了,不应该把魂宫建筑统一吗?为啥还要做那么违和的建筑?徐侠客疑问道。 “施漆华彩、复拱纹谶、玉藻金鸱、高翅彩阙,这种规格的宫殿放在历史上也很少有,但是也仅仅是少有而已,却还是出现过。” 宋思媛顿了顿,拿起望远镜语气沉着问道:“你们知道,大汉的明光宫吗?” “明光宫?” 其他人一脸茫然,唯有岳青山好像知道什么,眼中闪过一道异色。 西汉李夫人早亡,武帝孤独寂寞,为了与李夫人见面,命东方朔找到方士李少君为李夫人招魂。 这位李少君苦寻半年,从蛮荒之地找来剧毒奇石,用以为李夫人招魂,等到夜半时分祭祀仪式完成,帷帐中逐渐出现曼妙身影,武帝一看这身影就知道是李夫人,刚想要跟她说话,这李夫人的魂魄却已经消散了。 武帝无奈,只好写文颂赋悼念李夫人,还问李少君为何会这样! 这方士直言,阴阳两隔之人不能见面,如果非要见的话,就要铸华丽高台用奇珍异宝堆砌出金辉宝气,只有这样,魂魄才能不被驱散出来与他相见。 从此以后,武帝在长乐宫东北方向建起新的宫殿,传闻这座宫殿翠檐金鸱、遍施彩漆、用了千万片金银珠玉来装饰宫殿,夜晚来临,汉武帝就会进入宫殿与李夫人的魂魄相会。 每到夜晚,长安城的百姓总能见到皇城东北方向灯火通明,彩气如云,一看就知道武帝在跟李夫人的魂魄相会,这座宫殿因为昼夜通明、金辉灿烂,也被叫明光宫! 有汉武帝的例子在前,以后的帝王将相但凡要与魂魄相见,往往都要铸造华丽高台以容纳魂魄,唐玄宗的杨妃去世后,他也曾经叫工人用玉石雕为玉像放在花萼楼,还想和她在梦中相见。 “闺女儿,你的意思是,这座宫殿其实是因为有魂魄关在其中,才要做得这么华丽!” 宋思媛看向众人点头默认。 第五百八十章:金纱巫影 “是,这样也符合魂宫的定位,这座魂宫的作用其实就是个大型魂台,用来为龙脉招魂,根据肃慎祭坛的龙脉招魂仪式来看,这里的魂台估计也会召唤大量魂魄,只是,既然是招魂也应该是在室外设祭坛,能建造宫殿密闭起来,很可能是要把魂魄困在其中,这个魂宫太诡异了,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语毕,岳宋二人眼神示意,带着同伴和老妖婆的拥趸,走过狭长石桥来到殿门前,神灵殿三个字清晰可见,神圣飘逸。 推开殿门走进神灵殿,神灵殿的一切尽收眼底! 神灵殿也是分为三个部分,以皿字形分割殿宇,由于楼高三层、窗户众多,显得尤为高大通透,就好像是古代群臣朝参所用的大殿,背面的窗户照进阳光,辉映出满地影绰光纹! 岳观潮看向主殿,主殿尽头,是个巫皇铸铜神像! 这神像腰背宽阔、肌肉虬结、肩宽体壮、身型伟岸,银光铠甲贴合身体,周身盔甲浮雕上古神兽邪魔恶兽,头戴牛角虎头盔,雕镂鬼面覆盖全脸,手拿三戟黄金耜,站立姿态如先天战神,有肃杀威严之气,透着纱帘扑到人前。 这怪异头盔、这奇怪铠甲、这鬼面图谶,不是先民殿中的蚩尤神像,那又是什么? 甚至,这里的神像比先民殿里的还要高大,已经从地面矗立到殿顶,将三层楼完全填满,从天而降的黄褐色纱帘,将神像遮得严严实实,只剩朦胧虚影! 微风抖动之下,神像也因为纱帘的运动有所晃动,就好像纱帘后站着的真是个远古时代的神祇,模糊不清的身影,犹如古神在喘息,等着他们上前参拜! 从蚩尤神像往前看,他们能看到左右偏殿都有同样规制的纱帘,将主殿隔成长方形空间,偏殿的一切都被挡在纱帘后面,大型地毯铺在地上延伸到殿门,绘制着古神的骁勇往事。 左右纱帘之后,是紧靠墙壁的三级落差高台! 这些高台之前,还有深可达数米的水渠,它们长方成形,如同护城河似的拦在石台和纱帘之间,有拱桥连接两岸,每一边偏殿,都可见六尊神像站在石台最高处。 这两行神像的样子,明显就是巫神先民的十二祖巫,其下两层,是他们见到的红巫绿岘,这些巫岘数量之多已经把二三层高台占满,肩膀手臂处绑着金线,所有金线全部汇集到十二祖巫手中,以提线傀儡的姿态,被祖巫们牢牢牵引。 这种状态吸引了他们注意,岳观潮走近纱帘一看,千年过去,纱帘依旧崭新结实,明光照耀下,还能见到碎银子似的彩光,正是这些若有若显的熠熠光芒,才叫他们看走了眼,什么神像都感觉是活的! 宋思媛走近纱帘后,发现黄褐色的纱帘用的不是平常麻布丝线,而是细如发丝的金银丝。 “金纱宝帐!” 孙大乔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这老头子看章氏也对这个感兴趣,解释起金纱软帐的来历。 金纱宝帐,是陵墓和庙宇中最常用的遮掩之物,这种纱帐在制作时,往往要用金丝银线绞得比头发丝还要细十分,以七根金丝配三根银丝的比例,将十根丝线绞缠起来,形成坚韧不断的柔软丝线。 哪怕是编织了十根丝线,他们的粗细也不过头发丝,经历轮毂线圈缠绕后,就会变得更加弯曲易用。 虽说这东西比丝线还柔软,但因为里面混有金银的缘故,比一般的布料重十倍左右,等织造时需要近百个织娘齐齐开动,等织造完成后,光是抬起这些布料就要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 一切完工,需要把他们撂进热锅,利用热锅里煮沸的桐油不断加热,这一过程中,这些金银丝线的缝隙会被桐油填满,高温煮沸后,丝线也会因为金丝拉扯变得更加柔软。 一旦从锅中取出,浸透了桐油的金纱宝帐不染灰尘也不挂蛛丝,哪怕千年万年都历久弥新。 一番解释,其他人还好说,章老总倒是眼睛冒气精光:“这么多蚊帐子,肯定用了不少金银,等会儿我叫他们来一趟,把这蚊帐子收走。” 说完,爱惜地摸起金纱宝帐! 这老匪头掀开纱帐的功夫,岳宋二人走近偏殿,这些水渠想来与外界相通,有活水不断涌进来勾动更多水雾,他们也看清了十二祖巫的具体形象。 以前,他们只在先民神殿的壁画上见过十二祖巫,此刻看着他们的塑像,与肃慎祭坛中的神明大差不差,只是装扮上更为雍容华贵,应该是李唐塑造神像时,特地往华丽上塑造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先祖谶图 “这些祖巫牵着巫岘,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思媛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某种机关?”任孔雀的话,也叫众人摇摇头。 “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些,我们看看石台上的壁画!” 宋思媛走近偏殿后,可以直接看到石台上互相连接的壁画,这些壁画也是唐时风格,色彩浓艳、气势磅礴、工笔细腻、飘逸大胆,只是像胶卷似的被分割为不同画幅,每个画幅左右前后都有浮雕镶边,前后连接,如同方框围绕整座殿宇。 他们上到石台顶部,仔细观察第一幅画像! 第一幅壁画四方略长,画中皆是白茫成片,看起来是云层又像棉花丛,只见中间位置漂浮着两个互相交割的圆形,就好像是两个圆盘互相拼合,一为纯白一为正红,两者好似太阳与月亮,泛起朦胧的白红光晕。 壁画正下方,有唐时篆文书写在上,特地做了墨迹楔刻,千年万年即便掉色也绝对能认清笔迹。 “甲子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颂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于唐后论元机。” 孙大乔听着宋思媛的话,扒开人群走过去,好像看到了什么名贵字画,手指颤巍巍摸来摸去,眉眼间很是高兴:“大家伙儿,这是推背谶图!” “你是说,这就是袁天罡李淳风利用八卦推演出的《推背谶图》?” 宋思媛丝毫不掩饰惊讶脸色,如果这图画是真,那可是民国一大发现。 “对,没错!” 说完,孙大乔拿出老花镜戴在眼睛上,解释道:“小老以前在都城隍庙摆过摊子,那里以前有人卖金批本的《推背谶图》,我闲来无事也跟人看了几眼,这是推背谶图第一幅画像。” 他顿了顿,指着红白二圆卖弄起其中的学问:“你们看这一白一红两个圆盘,白即是月,红即是日,红白互相交割也即日夜互相循环。” 在推背谶图诸相中,只有第一象和最后一象不是实指只是虚指,这第一象交代了古今天下的趋势,也即治乱平衡、分和相间,就如同那月亮阴晴圆缺一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可以说是日月循环、有来有往、阴阳递嬗。” “有道是日月循环昼夜成,昼夜不息寒暑判,寒暑分明历数定,历数经略系统分,系统恢恢兴亡见,这就是阴阳相济、周而复始的道理,也即是阴阳思想的体现。” “那这一幅呢?” 宋思媛来到第三幅谶图前,这幅谶图就华丽很多: 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在尸骨上,殿中群臣毕集、山呼万岁,只是,陛阶上站着的却不是个皇帝,而是衣着翩跹、雍容华贵的妇人。 她右手拿起巨大刀剑,左手彩袖飘飞,尽头却藏着一根鞭子尾巴,头顶发髻本该是珠钗,却好像绷着一张弓,脚边蹲着臃肿无冠的母鸡,扬起鸡喙好似在打鸣。 下面也有几句谶语:丙寅谶曰,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颂曰,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孙大乔走过去,老脸得意洋洋说道:“这就是讲女主称帝的卦象,指的是武曌乱国称帝。” “你们看!” 孙大乔逐一解释起这壁画上的意思: “日月当空为曌,那武媚娘称帝后改名武曌,此人为了坐稳皇位,兴起告密制度,任用来俊辰等酷吏执行严刑峻法,在位多年令百姓有口不能言,制造了多起冤假错案。” “手中的刀剑和鞭子指的就是他手段厉害,至于母鸡打鸣那就更好理解了,牝鸡司晨是也,她头上本该戴着珠翠,却绷着一张无箭的弓弦,弓弦代表武力,已经算是女主祸国为武。” 随后,宋思媛又指了几幅其他的画,趁着孙大乔解释的功夫,她和岳观潮把所有推背谶图都看了一遍,清查完壁画后,他眼神好奇起来:“据我所知,推背谶图只有六十幅,咱们看到的却是六十四副,可见朝老太爷说的是真的,推背谶图果然被删去了几相!” “这也是有可能的!” 孙大乔似乎已经预料到,指着推背谶图解释道: “推背谶图预言的是唐后一千五百年的朝代大事,听说奇准无比、图谶丰富,只要是个懂得风水的先生,都能算出不少东西。” “此后的历朝历代皇帝,都把这本书当做禁书,实在是防不住了,已经把顺序完全打乱,哪怕是真的,因为打乱顺序也没了章法,寻常人想靠着这些看出门道,实在是太难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京观尸阙 “宋千金,你怎么不把这些预言图也拍下来,没准儿还能扬名国际呢!” 岳观潮见宋思媛只顾着看壁画还没来得及拿起相机,看向她问道。 “这些壁画能存在千年,很可能是袁李二人的原版图谶,如果我把这东西带出去了,只会引来更多人的目光,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招惹什么是非,不如就把它们留在墓中,有些东西不现世还好,一旦现世肯定是人的灾难。” 他们说话时,徐侠客掀开最后一层纱帘,露出里面的巫皇神像,他看清神像周围的物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好像知道,那些朝奉夫子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北墙,巫皇神像和北墙还有五米距离,身后明显矗立着一座京观尸塔! 这尸塔京观大概三层楼高,房屋粗细,从上到下逐渐变宽,形成一道弯曲弧线,就好像南北朝时的浮屠宝塔,宝塔上每隔半米就会在四面凿出圆龛,里面全是人尸,手脚、胳膊、臂膀、头颅、肚肠,它们都朝外伸展,混合着动物的干尸、腐肉、泥土将宝塔塞得异常满当,再配上随意冒出的野草与苔藓,看得人后背直发凉。 哪怕没有走近,也能闻到一股陈年老肉的腐烂臭味,就好像嘴边死了老鼠,腥臊不可闻。 “这尸塔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仔细观察神像后的尸塔,这些尸体多数已经变成梅干菜似的干尸,只有动物的尸体还算湿润,尸体身上的衣服有古代也有现代,可见不是同一时间死去,凭借古代衣服上的花纹,以及随处黏连的铭牌,他们一眼就看出,尸体有唐末时的朝奉夫子。 “京观!” 岳青山瞅着尸塔,眼神变得严肃! “二叔,京观是啥?” 这老岳头叹了口气,跟这些孩子解释起京观的含义! 京,古文解意为高丘,京观就是壮观的高丘,只不过铸造高丘的材料,不是砖石瓦砾而是尸骨! 古人的战争是很残酷的,胜利一方为了炫耀战绩,或者是想威慑剩余敌手,会把投降的敌人也残杀殆尽,然后把许多已经死亡的尸体砍下头颅肢解躯体,利用湿泥土加固成高塔巨墙,以此为巨墓坟茔,这种东西就叫京观。 战争总有输赢,但是,不是所有胜方都会被铸成京观。从古至今战争数十万次,真正有京观的记载最多就七八十次。 春秋时期,楚晋大战,胜利大捷后,楚国为了威慑其他诸侯国,把晋朝将兵的尸体铸成了一道十分骇人的人墙,这一战奠定了楚国霸主地位,叫其他诸侯国十年不敢犯边! 汉末年黄巾军生乱,皇甫嵩带兵镇压乱民后,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把数十万黄巾军的尸体割下首级筑造景观,如同一座巨山似的矗立在都城外,叫所有百姓看了都心中发寒,再不敢作乱造反。 南北朝时,夏国进攻关中地区,将东晋将兵的尸体全都填满进巨坑,再堆成阙楼式样,可见数万骷髅首级镶嵌土丘之上,时人谓之骷髅台。 隋朝时,隋炀帝三怔高句丽,只是三次都以失败告终,高句丽为了羞辱他,将隋军将兵的尸体铸为京观,直到唐太宗时期,将高句丽彻底打败,他们才把隋军的京观给捣毁,让众多阵亡将士入土为安,叶落归根,同时,也为了报复高句丽,把数万高句丽将兵处死,以牙还牙铸为京观! 五代十国时期,辽国和军阀石敬瑭联合派兵消灭后唐,随后将后唐皇室全部处死,还把他们的尸体和唐军将兵一起埋在汾河两岸,筑造为沿河京观。 可以说,但凡能把敌军的尸体造为京观,往往是有胜负因素之外的前尘往事、恩怨情仇,是战场上的一种发明,目的只是为了报复和震慑。 众人听岳青山说了那么多只觉得胆寒气短,如果铸京观是为了震慑和报复,那他们眼前的京观是谁造出的?这些朝奉夫子被铸为京观,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的疑问,都叫他们心中发虚,连惊悚害怕的感觉都消退了,只剩下难以名状的心慌,这些朝奉夫子的尸体暂且不提,光是动物的新鲜尸体,足以说明这京观一直都有往上面添尸体。 那也就是说,那个躲在暗处的东西,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走远! “孩子们,这些动物尸体是新的,可见那东西还在附近,我们得想想,到底该怎么跟它打交道,要是个野畜生还好说,如果是什么僵尸,那我们就麻烦了。” 呼吸间,岳青山已经愁得满头是冷汗。 “大家小心点,我们得离开这里!” 第五百八十三章:无头将领 岳观潮说完,招呼着众人小心后退,他们还没退出去,已经见十几个工兵,拿着猎枪走进来。 “回老总的话,兄弟们已经把外面的财宝全都装好了,已经落在中院广场上,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章汉生指着他身边的金纱帘说道:“这些东西都是金银做的,融了能炼不少金锭子,你们把这些纱帘全部取下来,一起带出去。” 岳观潮想起躲在暗处的东西,只觉得这座魂宫不能多待,眼见老土匪还要在这里逗留,走上前拱手道:“章老总,外面的珠宝已经够多了,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不仿赶紧离开。” “小伙子,你瞅你那胆子,比那黄鼠狼还怂呢,我章汉生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尸体堆里都爬过三天三夜,连机枪怼头都不怕,还怕几个野畜生?本司令倒要看看,这畜生有几个师啊?敢跟我腰子作对!” 章汉生压根就不听他的,眼神示意工兵继续行动,这些兵匪爱财如命,怎么也不会听岳观潮的话,拿起工兵铲开始收拾眼前的金纱账。 不过片刻功夫,金纱账已经被这些工兵给收拢起来,其中一些人爬上二层横梁,在上面解开纱帐的环扣拉绳,一行人忙的呼哧哈赤。 趁着他们掀开金纱账,宋思媛走到京观浮屠旁边,打量着北墙的壁画,刚才一直都忙着观察推背谶图,根本就没意识到北墙的壁画,现在时间闲下来,这才注意起壁画的不同。 二人走到京观前面,仔细打量巨屋大的壁画,与推背谶图完全不同! 这幅壁画中,有崇山峻岭填充所有角落,就好像无数绿螺茶盏倒扣画幅,只见青绿斑驳、翠绿成片,天际云雾遮罩,有白月红日共同悬挂天际。 在这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中,可见山岭中凹出盆地,有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坐落其间,这里湖泊清澈、水草肥美、山谷幽深、河流湍急,无数奇怪的吊脚楼临水而建,辉映出熙攘市镇。 那市镇里面的人穿戴的衣裳可以看出是古服,与当今的装束格格不入,他们正拿起刀枪剑戟,嘶吼着与外界作战,以至于到了最后,汉兵将领居然被打得落荒而逃,丢下旗帜退出山谷。 这些奇怪的山民数量很少,从人数上比汉兵将领少多了,以少胜多还能把敌人打跑,在岳观潮看来完全不可能! 他仔细观察画幅,果然在山川的树林间发现很多藏头露尾的尸怪兽类,这些茹毛饮血的鳞角之类,就躲在暗处窥探着与山民对垒的汉将兵丁。 现在来看,应该是山民用了什么巫蛊之力,召唤出这些鳞虫蛊兽,这才战胜了汉家将兵。 “这幅图所描绘的不是推背谶图,又没有标识内容,光秃秃的一幅画,到底画的是哪里?” 宋思媛早已发现山民服饰特殊,问向任孔雀:“任大姐,这些山民会不会是川湘之地的蛊民?” “我看了楞么久,还没看出来是哪里的,这衣服与西南川湘完全不同,西南山沟沟里有很多生蛊民,也许这些汉将对付的是山沟里的蛊民,也有可能是某个与世独立的部落,没得准头!” “不过!” 任孔雀看向宋思媛:“西南地区的蛊民,都属于巫神文明的分支,很可能就是巫蛊残部,至于其他,就完全没了头绪。” 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搞不清楚情况,宋思媛只得拿起相机,先把整个壁画都拍下来。 他们回到神像前时,那金纱账已经被收拾干净,巨大殿宇没了遮罩更显空旷。 轰隆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众人还以为是工兵们卸下了某些东西,抬头细看时,明显看到藻井中明显有黑影在晃动。 有些胆子大的工兵走到藻井下抬头细看,才刚看清那藻井里的东西,吓得立马丢枪朝外逃遁,脸色如丧考妣面如金纸:“快跑,里里……里面是个老僵尸~” 呼吸之间,那藻井好似被爆破,轰隆一声有黑影坠落地面,工兵还没来得及逃开,已经被一双利爪直接打断脖子,直挺挺歪向一边。 由于没了脑袋,屎尿屁失禁冒出,恶心得众人又惊又怕! 嚯! 众人看向那黑影,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出现的,竟是个无头将领。 这将领身高八尺、肩宽背阔,前胸高挺,身上套着厚重的深灰明光厚甲,斗篷、护膝、护腰、护膊、护心、腰带一应俱全,最该戴着头盔的脖子,好像被人直接斩断,伤口处已经结痂变黑,有紫色树根纹从伤口蔓延到脖子。 第五百八十四章:尸僵不死 岳观潮看向这尸体的手,他的手已经怪物化了,手指满是老茧,粗糙如槐树皮,指甲长约三寸,黝黑发亮带着血点子,手上跟脖子里一样,也是布满紫色纹路,就好像血管凸出手臂,攀附起无数树根网络! “他奶奶的,这尸体没了脑袋还那么闹腾,都给我亮家伙,叫这没脑袋的货色再死一次。” 章汉生发家漕运投身军旅二十几年,什么样的怪事没见过,眼见无头僵尸把自己的小兵给杀了,要没有点脾气,以后怎么领着这群工兵混江湖,骂骂咧咧拿起手枪,叫工兵们齐齐开枪射击。 这些工兵扣动扳机,子弹如夏日惊雷轰隆响起,直接冲着僵尸打过去。 本以为这无头僵尸会被打死,却不料子弹入体压根没用,哪怕身上绿汁都会打出了,也不见尸体倒下,反而好像把它给惹恼了。 这尸体攀援上石柱,直接跳上横梁,一把揪住来不及从横梁下来的工兵,三下五除二划开肚子,活着把那工兵的肚肠给掏干净了,一时间凄惨哀嚎响彻殿宇,血丝内脏纷纷扬扬洒落,地毯都被染红了。 “司令,这可怎么办?这玩意儿,他他他不怕枪子儿!” 工兵仗着有杆子枪不可一世,眼见僵尸完全不怕猎枪,眼里再也没了气定神闲,只剩下慌张。 章汉生估计也没见过还有不怕花生米的尸体,眼中疑惑多过抗拒,他拍了下柱子:“拿起金纱账,退出!” 说完,工兵们扛着麻袋准备离开,岳观潮他们趁僵尸正在跟工兵们掏心掏肺,赶紧跑到殿门外。 这些工兵见识了僵尸的厉害,也没了散漫磨蹭,一股脑扛着麻袋走出殿门,随后,所有人把殿门完全关上,又拿起门内的木杠钉死殿门。 “他奶奶的,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折了我五六个弟兄。” 章汉生见殿门被钉死了,才脱下帽子喘口气,事发突然他们都来不及追究僵尸的来历,只知道往外跑,现在殿门被关暂时安全,老匪头这才好奇起来。 “老神仙,你可知道这无头僵尸的来历!” 章汉生看向孙大乔,这里面数他最能白活。 孙大乔手里只有招摇撞骗的本事,哪里见过这种妖异的东西,颤巍巍说道:“章老总,小老只是略有耳闻僵尸,可也从来没见过啊,据《子不语》记载,僵尸共有八种,分别是刚死不久的紫僵、怕火惧光的白僵、尸体浓郁的绿僵、铜头铁骨的毛僵,善用法术的飞僵、追赶时令的游尸、千年不腐的浮尸、死后精神不灭的不化骨。” “小老可没见过,这没了头的僵尸还能伤人!” 章汉生见孙大乔也没辙,扒了下脑壳子:“妈个巴子,走路踩进粪坑里,早知道就不扯蚊帐子了,把这老僵尸都吵醒了。” 说完,他眼神一动看向身边惊魂未定的工兵:“叫前院儿的弟兄们拿捕兽绳来,这窗户估计防不了多久。” 他们说话时,已经见二层的窗户嘭嘭响动,那巨大窗户只被木头固定住,注定经不住冲撞。 轰隆一声,窗户开始出现蜘蛛纹,随后蜘蛛裂纹越来越密集,可见怪手伸出窗户,老僵尸把窗户一推,一扇粮仓大的巨型花窗直接摔下二层,在地面砸得粉碎,尸体也顺着各层屋檐一滑而下。 此刻,工兵已经赶到后院,眼见无头尸体摩拳擦掌朝他们袭来,不顾一切甩着膀子抽动捕兽绳,像是要抓野牛似的站开四向,无数金属绳索划出一道弧线,簌簌滑向僵尸,把这老僵尸的四肢脖子逃进绳索。 这种捕兽绳用的是金属丝和弹簧,外面是一层可伸缩的弹簧,里面有几股铜丝绞缠成拇指粗锁链,手部还有个类似卡环的机关,一旦套中物体只要拉环收紧,那绳索末端就会瞬间收紧,将物体彻底捆住! 他们拉动卡环后,这绳索直接缩小数倍,金属绳勒进手臂, 老僵尸四肢被困,本想挣脱束缚,确定绳索扯不断拉不开后,激动得胡乱甩动胳膊,它的力气确实不小,几个工兵各自扒着金属绳也只是勉强把他困住,至于想占上风完全不可能。 章汉生也知道好不容易才抓住它,丝毫不想浪费时间,示意身后的数十枪手开始打枪,靠着锁链的束缚把僵尸当做练武场的活靶子,几乎枪枪命中,打得僵尸身上的盔甲全是弹孔黑痕。 空气中,硫酸火药味儿随着烟雾不断变浓,这僵尸挨了那么多子弹,竟然还在肆意乱动,只是盔甲被打得散乱破裂,彻底从身上坠落。 此刻,无头僵尸已然没了盔甲束缚,身上的白色袍衫被绿汁体液浸透,那大片胸脯灰黑斑驳,布满紫色血纹,连带着僵尸变得更为疯癫! 第五百八十五章:克制之法 当啷! 众人恍惚的一刹那,僵尸忽然爆发极重的力道,直接把金属绳给折断,有那没来得及收回力道的工兵,弹簧力道挣脱后,直接被甩出去十几米。 僵尸连捕兽绳都能挣脱,足以见其厉害,这东西被割得绿血直流,更增添了一丝恐怖,章汉生彻底没了主意,在工兵的掩护下不断后退,连金纱帐都来不及抗走,倒退着走出石桥。 “徐兄,你不是个道士吗,难道你也没法子对付僵尸?” 岳观潮跟着工兵倒退时看向徐侠客。 “是不是僵尸还不一定呢,我先试试到底是不是再说。” 说完,徐侠客拿出身后竹筒里的桃木剑,扬起腿脚朝前一跃而起,如天降流星挥动桃木剑刺向僵尸心口。 咔哒! 桃木剑还没靠近僵尸,已经被他一巴掌断成两截儿,他反手抓住徐侠客衣服,像是拎着小鸡崽子似的一把扔出好远。 “哎哎哎,岳观潮你可害死我了,哎呦!!!” 徐侠客被重重砸到殿门前,疼得半天都起不来,这僵尸反身走向殿门,要是叫他走近小道士,徐侠客指定是活不成了。 岳观潮正想跨步上前,任孔雀赶紧拦住他:“这僵尸不怕桃木,估计不是僵尸,大概属于惊尸了,我记得惊尸和蛇一样有七寸,往丹田附近的脊椎打,只要脊椎断了,就站不起来了,我用悬丝刀拉住他拖延时间。” 说完,她的悬丝刀簌簌划过半空,如一道银光勒住僵尸手臂,这丝刀看起来跟个丝线似的,表面却布满了倒刺锋刃,一旦被拉住必定会嵌入肉中,任何人试图挣脱,都只能是徒劳无功。 越是挣脱,丝刀就越是勒紧,到了最后直接嵌进手臂半寸,割断了骨头。 僵尸明显有部分疼痛感受,终于停下暴走步伐,不断试图挣脱悬丝刀,这种丝刀可不是弹簧只会勒伤,僵尸发现越是挣脱伤口就越深,已然和她僵持原地。 岳观潮迅疾快走,拿起匕首跳上尸体的脖子,双腿如同镣铐牢牢夹住臂弯,找准丹田位置的七寸,吭哧一声刺进去,只听得咯噔一声,匕首前段被绷断,骨头却完好无损。 “皮肤能被子弹打穿,匕首却扎不透,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岳观潮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疑惑时,僵尸手臂忽然朝外一撑,直接把他撂倒在地,那双臂尽管已经勒进半寸丝刀,却还是义无反顾朝下抓去。 黑色指甲满是尸毒,别说是被抓破肚肠,就是被割伤了也得感染而死,岳观潮躲闪不及,只得往旁边闪身滚开。 僵尸发怒之下,已经顾不得许多,不顾手臂已经被丝刀割断,朝最近处的徐侠客抓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岳观潮抄起后背银剑,对着它扬的腿脚砍去,只见僵尸腿弯咯噔一声,被银剑齐齐斩断,丝刀也被瞬间收回! 僵尸没有眼睛,没办法看断骨,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匍匐,早已失去行动的能力,岳观潮拉起徐侠客,赶紧回到人群中! 徐侠客惊魂未定,看向地上的断腿,尸体尽管满地流绿汁,却还是想朝前爬行,此刻僵尸前爪撑地、后腿站立,如野兽般朝它们扑来,几人闪躲后,这僵尸爬上屋脊,消失在走廊。 不过呼吸之间,中院已经响起轰隆枪响,工兵惨叫声此起彼伏,岳观潮他们绕过游廊来到中堂前,只见僵尸大开杀戒,院子里近百个工兵,有近一半都被开膛破肚,掏心挖肺,像个被宰杀的猪羊,满地血红倒在地上。 剩下的工兵惊慌失措下,或是跑到前院或是跌入水塘,早已溃不成兵,如树倒猢狲散! 岳观潮仔细观察着僵尸,他发现,这僵尸完全不会动骨灰附近的工兵,哪怕已经跑到工兵身边,也好像没发现它们,或是躲开或是直接闪走,一旦离开骨灰附近,面对其他工兵,却十分狠辣。 这一幕如此清晰,也引起了宋思媛的好奇,他们二人躲着乱跑的工兵,跑到骨灰附近凑近了去闻,果然见尸油散发出诡异味道,这些工兵站得近被熏染了味道,才避免被僵尸残杀。 “看来,尸体身上有种东西可以克制这僵尸,我们得把尸体身上丢掉的东西仔细查查,看看是什么!” 岳观潮和宋思媛带着众人跑回殿门关上大门,等殿门吱呀合拢,他们这才安心一点。 宋思媛看向尸体身上的东西,除了铭牌、天官印、匕首、火折子外,就只剩下水囊里面还有东西,岳观潮拿起水囊朝里面一看,里面果然是类似粉末的黑色药沫,与他们闻到的尸油味很像! 第五百八十六章:尸塔秘辛 “大概就是这个东西!” 宋思媛看向众人解释道:“除了李玄府、李道成以外,其他朝奉夫子全被铸成京观,现在来看是他们用了药粉才能保全尸身,能让他们数百年还不被肢解,可见药粉长效有用,不管是什么,我们要先试试!” 岳观潮本不想把粉末分给老妖婆一党,真要这样的话,估计他们还没被僵尸掏心,就提前内斗死了,既然都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索性也把药粉分给他们,一众人很快把药粉涂抹全身。 片刻后,殿门终于支撑不住僵尸冲撞,轰隆一声砸在地上,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进了嗓子眼。 僵尸的狠辣已经有目共睹,他们不可能不害怕,为了实验药粉是否管用,又不能躲着僵尸,只能任由他爬到殿内看看药粉到底效果如何:若药粉药效还在,他们就算捡回一条命,要是药粉经历千年已经失效,那他们必死无疑。 众人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紧张得心脏嘭嘭直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眼看僵尸摸索着走过人群,完全忽略过了他们,他们这才送出一口气。 “有用,有用,娘,我们不用死了。” 唐阁麟见不用被僵尸打杀,总算是没那么担心了,这声音一发出,所有人再一次悬心,见僵尸没反应,才发现他对声音也无感。 “我知道了,这僵尸是靠气味寻找猎物,这里的药粉无论是什么配方,一定能扰乱这些人的嗅觉,叫他发现不了活物。” 宋思媛眼见僵尸对声音无感,看向众人解释起僵尸的行为特征:“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僵尸,很可能也是彘兽的一种,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 “甭管这东西是什么,它会铸造京观总归是真的,莫非真是亡灵作祟,要把所有进入魂宫的人都给杀死?” 孙大乔的话玄之又玄,宋思媛却觉得铸造京观只是表象,其实僵尸另有目的:“在我们看来是铸造京观,也许在尸体的逻辑中,这只是觅食和筑巢呢?” 这话,说得众人脑中灵光炸起,宋思媛的话无疑是给他们提供了新思路,众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如果只是为铸造京观,那就没必要杀死动物填满进浮屠塔,如果连动物都不放过,那就说明僵尸的目的,是无差别杀死活物而非铸京观震慑他人,依我看,这些动物鸟兽鳞甲各有不同,看尸体新鲜程度,他极有可能是顺着天洞出去抓活物来放入浮屠塔。” “这么一看,我觉得铸造京观的行为,其实是只是筑巢觅食!” 她见众人不理解,举起最贴合情况的例子:“这就好像水獭一样,水獭会在溪流中放置浮木和泥沙瓦砾,形成一个小型蓄水堤坝,在我们看来水獭好像具有匠人思想会修造水坝,实际上他们只是为了筑巢繁衍后代,只有稳定的水域才能提供安全环境,他们裁木拦水只是为了让水流减慢,形成稳定水环境。” 她眼前一亮,看向一旁正收拢残肢断臂的僵尸:“这僵尸也许是为了储存食物,或者喂养幼崽,才要把尸体都堆积起来,只不过人恰好在利用了这种生物习性,给他提供了一个存放尸体的环境,僵尸也就把这里当做了存尸巢,千年下来竟然积累了不少尸体,这才形成我们见到尸塔浮屠。” “这不能够吧,这尸体没了头还怎么觅食,哪里来的幼崽?” 徐侠客好奇心又起,众人也都满脸懵,僵尸连嘴都没有,怎么可能吃东西。 “等着看吧,僵尸已经在收集断肢,估计又想往里面添尸体了。” 说完,众人跟着僵尸走出殿门,岳观潮趁机收起名牌和铜印,又把骨灰装进水囊,这才跟着僵尸走进后院。 一入殿门,僵尸拉着无数胳膊和腿脚,走到尸塔周围,拿起胳膊像是泥土插秧似的,刺进圆龛的湿泥,来往几趟,院子里散落的尸骨,已经被全部集到京观上,把泥浆染得血红污浊。 这一幕,叫他们恶心得胃口翻腾,章汉生见自己的工兵已经死了近百,心中恼怒难耐,知道打不死这僵尸又不敢贸然打枪,只得咬牙切齿盯着它。 大概一炷香时间,佛龛顶部的泥土忽然耸动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外钻洞,呼吸之间有黑色触须伸出泥土,它们直接略过无数干尸,把黑色触手伸向新鲜的动物尸体。 临近伤口时,触须顶部好像撑开的伞盖,形成五指带蹼的纤细黑手,直接抓住动物,十几只手不断吮吸,半个小时不到,已经见动物被吸干膏脂。 第五百八十七章:地蛤秘闻 这一幕,叫众人心惊不已,他们看向尸塔上数以万计的尸骨,那干枯腐败的骨肉,想来就是这么被制造出来。 仔细观察,黑乎乎的鬼手就是正常人手大小,只是,六个手指只有筷子粗细,中间的半透明指蹼就好像蝙蝠的翅膀,柔软毛绒,可以随着指节舒张开合,手心应该是有獠牙,可以趴在动物身上吸血。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宋思媛指着正在吸血的鬼手说道:“这僵尸充其量只是个觅食的器官,它把活物杀掉以后,全部要堆在尸塔附近供鬼手进食。” “虽说我不知道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存活的,至少说明僵尸不是尸变,只是被什么东西给寄生了,像这样需要寄生物为它们寻找食物的物种,本体肯定不能顺便移动,它只能利用能动的尸体来为它做事觅食。”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语气严肃说道:“我们得先把僵尸给解决掉,然后再慢慢看着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吧,这玩意儿连枪子都打不死,还能把它怎么办?” 岳二炮低头看着只有半身高的僵尸,语气里满是嫌弃。 “用火烧,哪怕不是僵尸,至少也能把它给烧死!” 语毕,岳观潮拿出剩下的灯筒走到僵尸附近,扬起人油泼在它身上,这僵尸给猛地一吓,四处乱抓,有药粉的限制它发现不了岳观潮,不过一盏茶功夫,身上已经被人油彻底缴灭。 岳观潮拿出火折子,丢了布条在它身上,噗嗤几声,火油给瞬间点燃,直接烧遍僵尸全身。 这怪尸灭失了听觉和视觉,嗅觉和触觉必定十分敏锐,被烈火团团围住时不断后撤倒退,即便推到墙角,身上的痛苦也没少多少,青紫皮肤被烧得滋啦出绿水,伤口如同煮沸的鱼肉破口翻腾。 哪怕没有嘴来嘶吼喊疼,看到处乱躲的样子,想来是极度痛苦。 半个时辰后,怪尸被烧得通体如碳,轰隆一声彻底倒下。 岳观潮走到尸体身边,切开已经烧成焦炭的皮肤,内脏早就不见了,肚腹里除了被挤压变形的器官外,全是细面条一样的白灰藤条,像是黄鳝又像海蛇,沿着尸体的血肉神经寄生共长。 他用一旁散落的木棍挑起这团白藤,所有白藤都从一个地方长出来,等他把藤条全部挑开斩断,里面出现了被煮熟的人脸,眼耳口鼻齐聚,被腹腔浸泡后略微肿胀变形,到处流出热乎乎的粘液。 那脑壳上的头发全被白藤替代,看起来就好像盯着一头黏糊糊的灰白长发。 “人头?” 岳观潮也奇怪自己会解刨出一个人头,猜测道:“这僵尸的头不会是给自己吞了吧?” 宋思媛反对道:“不可能,脖子是被齐齐斩断,可见是人类的刀剑,这头如果真的在身体里待了那么久,估计是李唐人专门造出来护墓的,克制尸体的秘方不仅李唐族人知道,袁、李二人也清楚,只是我们不知道,李唐人究竟用的什么法子!” “我咋个感觉像尸蛮蛊?” 任孔雀走上前,看眼神明显是知道是什么东西。 “任大姐,尸蛮蛊是什么东西?” 众人对蛊术一窍不通,纷纷看向任孔雀,她咳嗽几声清了下嗓子,给众人介绍起尸蛮蛊:“尸蛮蛊,是川湘黔已经灭失的一种蛊术,蛊苗是一种地蛤?” “地蛤?任大姐,川蜀可是盆地,蛤这种东西不是该生活在海里吗!” 徐侠客满眼不相信,蛤蜊可是生活在海洋的物种。 任孔雀明显不是在说笑,语气又严肃了一点:“我没说错,我听老汉摆龙门阵的时候提起过,川蜀盆地在以前是个千里地海,这里生活过一种非常大的地蛤。” 这种地蛤大如屋舍、两个巨大壳盖跟屋顶一样,开合后可以见到雪白浅灰的蛤蜊肉,经常埋伏在岸边捕获大型动物,它的身体巨大是不假,却也因为这一点极为笨重,只能借助湖水漂浮水面。 想进食的话,就要靠比之更小的幼崽! 这些幼崽平时只在壳里活动,如果它想要捕猎,就会释放幼崽到某些尸体身上,只要幼崽能钻入身体,就能在尸体里慢慢发育,同时用身体支撑起尸体,可以灵活自由活动。 地蛤通过这种方式,弥补了自己笨重的短板,一旦需要进食时,那些被幼蛤寄生的活物就会变得癫狂,在地蛤的指引下追逐猎物为母体觅食,等猎物到手,地蛤就会关上壳子,勒紧猎物慢慢消化,饿了以后会再次浮在水面。 直到尸体不能用了,母体才会把幼蛤完全吃掉,重新选一具新的身体! 第五百八十八章:尸蛮血蛊 后来,蛊民们结合地蛤捕食的特性,利用幼崽做出尸蛮蛊。 这种尸蛮蛊也是一种子母蛊,地蛤就是蛊母,幼崽就是子蛊,他们捉住地蛤后,会把地蛤中物给晒干碾碎做成粉末,然后再把米粒大小的地蛤幼崽放入蛊坛,一年之内只给蛋清不喂水。 这些蛋清从鸡蛋里产生,没有一丝杂质,地蛤幼崽饿了后就只能吃这些鸡蛋清,等过一年半载还没死,就会把其他已经死亡的幼崽吞吃掉,他们只要习惯了在鸡蛋清中存活,就已经是蛊苗了。 等到要用时,蛊民会把鸡蛋清灌进人脑,这些地蛤在人脑营养中逐渐长大,同时也变得嗜血,终有一天触手突破脑壳,将肚腹中的器官都消化,只留一层躯壳供它们使用。 这时,这些地蛤一旦接触活物,就会激起扑食本能,变得异常嗜血,进而会无差别攻击一切周围的活物,直到活物的血肉肚肠被掏干净,才算彻底安生,要想遏制他们这么做,那就只能用蛊母的粉末! 地哈幼崽嗜血只是在为地蛤寻找食物,一旦嗅到地蛤母体的味道,就代表地蛤正在进食,他们会变得安静下来,等待下一次捕食。 “可是,蛊民做这种蛊苗,到底用在做什么?”徐侠客十分不解,问出内心疑问。 任孔雀语重心长说道:“战争与御敌。” 西南三省在古代被排斥在中原正统文明外,这些地方除了原住民,还有被逐出正统文明的其他政权,就好像巫神国被炎黄部落驱逐进西南一样,这几千年来,其他族群为躲避战乱灾难,源源不断被迫进入深山。 这里山水崎岖、瘴气丛生,不比平原地带富庶,仅有的沃田山田无法供应那么多人生存,既然大家都吃不饱,那肯定要先顾着自己的一摊子营生,对于拿到手的东西,只能拼命保护,一旦有外人来跟他们争夺地盘和粮食,他们必定要拼死作战。 先来西南的排斥后来西南的,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排斥后来的巫族蛊民,蛊民也分为生蛊和熟蛊,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同时所有人又都敌视南迁汉人,那十万大山里,过了一个山头就是不同族群,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如此数千年,西南地带的人多民风彪悍,骁勇精明,不怕人更不怕见血,只要有人威胁到他们生存,立马会激起骨子里的胜负欲,最喜欢报团取暖,也容易出刺头不服管! 尤其数千年前,那时川蜀平原仅有少量陆地露出水面,山泽滩涂潮湿闷热、鳞虫遍布,间全是各类蛊民,他们为了防备其他人抢地盘,只能因地制宜发展出蛊术来保护村寨。 在古代社会,想不受欺负除了刀剑锋利外,还必须人多势众,只有人丁旺盛的家族才能保护好自己家的田产宅院,这些地方的人也往往是聚众而居,一家子全在一个吊脚楼上! 他们没法利用更多的人,那就只能用蛊术来借力,尸蛮蛊就是用来借力的蛊术! 一旦地蛤幼崽被激起嗜血脾性,会变得躁动狠毒,一般的人很难敌对,他们为了震慑外来人,多会把蛊苗种在无头身体里,等地蛤幼崽长出,那就是个会动的尸体,与僵尸已经没什么区别。 外族一来犯,就会看到很多无头尸体骁勇向前,它们不怕刀枪甚至不怕砍杀,只要被他们捉住就会被开膛破肚,再勇敢的将兵也得被吓得朝后逃遁,一个死人在他们面前杀人,对他们造成的冲击,无异于见到僵尸。 蛊民凭着这些蛊术,不但保护了村寨和家人,也让外敌忌惮起西南的这群蛊民,只要外人想起西南三省的蛊民,总能想到这些图景:一望无际的水泽、茂密山林瘴气丛生闷热潮湿、险峻高山中毒虫遍布村寨林立,蛊民性情古怪异常团结、有奇怪蛊术,可操纵被毛戴角、鳞虫走兽、僵尸怪人! 想起这些,也没有哪个正统文明,愿意不顾一切和蛊民对抗。 此前的朝代,对西南诸地的政策都是以招安为主,一旦愿意归顺朝廷,依旧由本地土司来管理当地百姓庶务,流官只是朝廷与西南联系的渠道,直到朱明前朝改土归流才有所改变。 可以说,西南真正被纳入朝廷行政权力的版图,也不过几百年时间。 “那,尸蛮蛊为啥失传了?”岳观潮听任孔雀说了那么多,心中大致也明白尸蛮蛊的来龙去脉! 第五百八十九章:以身饲虎 “这么厉害的蛊术失传了,一定不是蛊民故意遗弃,很可能是找不到地蛤了吧?” 宋思媛的猜测正合任孔雀的心意,她投去赞许目光:“幺妹说得没错,尸蛮蛊的失传确实是因为找不到地蛤了。” 远古蛊民生存的时代,距离现代至少也有数千年,很可能要从巫神文明被驱逐到西南来开始算起,那时候,川蜀盆地的水泽滩涂已经在消失,到最后已经看不见地蛤的身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地蛤,尸蛮蛊就没办法制作成功,这东西不比蛇虫鳞角容易找到,渐渐地就在蛊民中失传了,到了现在,也只有老辈子还知道有尸蛮蛊,像任孔雀这代人,连寻常蛊术都学不全,怎么可能知道先民是怎么养蛊的! 哪怕真的侥幸知道了蛊术的法子,没有地蛤也学不起了。 “一开始我看见无头尸还以为是僵尸,看头颅埋在肚肠里才确定是尸蛮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有地蛤存在!” 任孔雀说完,宋思媛插话道:“这很奇怪但是确实存在,西洋有些地址学家研究过西南的地形,川蜀盆地在古代确实水泽滩涂比较多,一旦下雨更是恢复水淹状态,可以料想在更远一点的上古时期应该就是湖泊,他们已经发现川蜀附近的山上有贝壳鱼类的化石,可见任大姐说的没错。”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我猜测地蛤不是消失了,而是转入地下生存了,这些地蛤意识到水位退却环境干燥后,肯定会想办法迁移出去,西南山高路险没有出路,也唯有往地下河道走,才有可能存活下来。” “像这样体型大的生物,一旦进入地下,这辈子也就不会再出现了,就好像海东皇墓见到的地下蝾螈,早就在地下中找到了适宜生存的方法,彻底融入地下的某个生态环境。”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那就说明僵尸附近一定有个地蛤!” 这个事实谁都没办法否认,刨除鬼怪作祟,尸塔中伸出的鬼手多半就是地蛤的触须,也就是说,在尸塔中很可能存在一只远古地蛤,千年来靠着僵尸喂养血肉,存活至今。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只感觉后背发寒,尸塔就要好像是在镇压地蛤一样! 宋思媛看向尸体后的壁画,刚才疑惑的事情瞬间清楚了,她眼神闪过一丝光芒,解释道:“根据任大姐的猜测,我感觉壁画上那些藏头露尾的野兽和人,大概就是中了尸蛮蛊,怎么杀都杀不死,那就只能落荒而逃。” 有了这个猜测,宋思媛再次观察壁画,山林间果然有被砍掉脑袋和身体的人,依旧拿着刀枪剑在战斗,甚至,有些蛊民手里的箫鼓哨子都清晰可见,细节如此丰富,估计就是在描述这件事。 宋思媛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魂宫的真相,语重心长说道:“如果这种情况是真的,那李唐人在北墙供奉尸塔和远古蛊民壁画,这一切都在显示,他们供奉的地蛤很可能也是远古巫民留下的,他们为了获得远古巫神的力量,就把地蛤供奉起来,这地蛤千百年来不断吞吃尸体,形成了现在的京观!” “那我倒是好奇,为啥要供奉地蛤?” 岳观潮看向尸塔,这种祭祀杀戮的供奉,几乎算不上正祭只是淫祀野祭。 宋思媛嘬着嘴巴,想起岳老头的话,眼前一亮:“自古以来国以弱灭,唯有汉唐以强灭国,蚩尤在神话中是战神和兵主,能战胜黄帝,靠的就是出神入化的兵甲之道,哪怕巫神国灭了也是虽败犹荣。”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猜测:“岳二叔也说过,李唐自从开国开始,每一任皇帝都在发动战争,结合皇帝都要把战利品供奉在神殿中,我猜测他们是想用血肉来供奉巫神,让古神一旦享受飨魂祭祀,就会继续保佑李唐江山。” “也就是说,李唐人用地蛤的血气来供奉他,是想得到兵神之气,他们是要把兵神气运加在国运,从玄学来解释的话,那就是用兵神之气来修补破碎龙脉。” 宋思媛一语定调,说出了最接近的真相:“像这样的远古邪神接受血肉之祭,确实很有可能起作用,但是对于祭祀者来说却好像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等自己身上的肉吃完,也就把命给丢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解释:“换句话说,李唐利用兵主邪神气运来助长国运,必然要被兵主邪神反噬,最后的覆灭,恰恰是因为无法再发动战争!” 第五百九十章:千年蛤巢 以安史之乱为分界线,安史之乱以前的唐朝,能征善战、开疆拓土,算是世界霸主,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就已经在缩减对外战争,不再把目光注意到中亚乃至欧洲。 一旦朝廷羸弱无法发动战争,这些肃杀戾气就会反噬到历代皇帝身上,让他们羸弱无力,无法克制下臣,长久以来朝政必然分裂,靠战争得来的土地,也会很快失去。 并且,这个过程互相影响! 国土势弱、君权衰微必然无法再发动战争,没有战利品,兵主邪神就会反噬皇帝,让皇帝无法驾驭群臣,群臣做大藩镇林立,反过来又会继续弱化君权,最终导致皇帝彻底失势,被兵主邪神吞噬掉气运。 可以说,李唐以强灭,完全是因为从对外征战变为藩镇内斗,违背与兵主邪神的约定,国土必定会被四分五裂,再无聚集的可能。 也是因为如此,唐灭后,五代十国从唐朝疆域上陆续出现,若结合疆域来看,唐朝是被藩镇给分尸了,国土正对应了袁天罡李淳风的灭国灭族。 要不是有魂宫的存在,李唐早在武周时就不存在,武周时代也正好是李唐皇族死亡最多的时代。 她这样的解释,倒是完全和魂宫的用处对得上,尽管有着怪力乱神的元素,却也叫人清楚了李唐人供奉蚩尤、祭祀血肉的目的。 宋思媛继续说道:“当然了,这只是我们的一己猜测,属于牵强附会的说法,我更担心的是,这地蛤如果还存在,是不是会继续操纵其他尸体,来为它寻找食物,为了一劳永逸,我们也应该把地蛤给解决了,免得留下祸害。” “不如,我们把尸塔给毁了,也好叫蚩尤像没了被供奉的血肉,不管此举到底有没有用,至少地蛤被我们解决了。” 宋思媛的提议确实可行,只是注定很危险,这巨大地蛤存在千年,天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样子,贸然炸开尸塔,一定会惊动地蛤,思来想去,岳观潮和宋思媛反而有点犹豫。 “要我说,就该这么干,也算是为民除害,这东西既然能操纵僵尸对外抓活物,难保有一天也要抓活人。” 岳观潮看向章汉生,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危险,偏偏碰到僵尸后叫他损失惨重,损兵折将近百人,把整个工兵营都搭进去了。 此刻,老土匪身边除了七八个精锐,竟然再也找不出一个能用的人,他说这句话根本就不是为了为民除害,只是想给这些兵匪报仇。 “章老总,您既然决定要为民除害我们也不拦着,不过我可没有准备火药,还请您张罗张罗。” 岳观潮知道拦不住老土匪,索性送他个人情。 “这你们不用管。” 说完,章汉生给身后的工兵递了眼神,他们从身后背囊拿出火药,爬上巨大尸塔将火药分段放置在塔身石龛中,等所有引线结在一起,所有人都往后退到殿门外。 只听得轰隆巨响,那无数火药把尸塔炸得断成几截,尸塔无法维持平衡,呼啦啦倾倒在地。 一时间,黄土湿泥混着血水味充斥殿内,干尸老肉更是被炸得如同肉糜,糊在地板柱台间,神像上全是脏污,再无半点威风可言,他们站在外面,等土雾浊气散尽了,才陆续走会尸塔前面。 此时,高约二三层楼的尸塔只剩下半米高的塔基台身,黄土混合尸体碎裂满地,站在土堆往里面看,可以明显看到塔基中间有个向下的地洞,大概有粮仓那么大,里面有腥气源源不断冒出,熏得人喉咙都是咸的! 章汉生示意周围工兵先行探路,他们拿着枪走到地洞附近朝里面看去,打开手电后,里面出现的东西,叫几人瞪大了眼睛。 “老总,这里面还有个塔!”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主意,岳观潮他们趁机走到附近,拿着手电照下去,在那白光中,地洞里的东西渐渐映入眼帘。 地洞中有个比存尸塔还大的远古塔楼,塔身遍布黄金树杈,就好像是颗通天彻地的地心古树,里面水声哗啦、海腥肆溢,可见塔基如牢笼,有铁链扣住外壳拴在基台附近,把房屋大的千年地蛤给彻底困住。 塔身上遍布触手,有些触手已经断裂,估计是被刚才的爆炸给波及了,在往远处看就是崎岖岩壁和奔流的地下河道,看岸边堆积的诸多湿泥,这里大概是千年古蛤的老巢! “黄金?可真是黄金?” 章汉生听见黄金,眼中又起贪婪之光! “老总,确实是真的!” 章汉生眼看工兵已经死完了,想拿回这些财宝难如登天,索性现实一点,能抱回多少是多少。 “好,你们都跟我下去,怎么说也得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第五百九十一章:古蛤秘辛 话音未落,工兵们拿出攀岩绳,在头顶的仿梁上打了绳子节,顺着洞口丢入地洞,他们朝下拽了几下,确定禁得住成人重量,才过去回话:“老总,两根绳子已经打结,已经可以下去了。” 老土匪本想先下去,意念一动看向岳观潮他们:“小兄弟,你看我这人手偏少,你们不妨也给我一起下去,到时得来的东西,自然有你们一份儿。” 章汉生怕的是他们一旦进入地洞,地洞外的人故意使坏,这些话也不方便现在说出来,只好歪曲成其他意思,岳观潮心知肚明拱手说道:“那好,反正我们也得把千年古蛤给解决掉,正好一起下去。” 语毕,岳观潮和章汉生先溜进地洞,其他人也都顺着绳子循着他们的步伐进入地洞空间,少了神殿里的光芒,眼前一片漆黑,若有若无的腥咸地气,此刻不断涌入鼻孔,熏得人头昏脑涨。 岳观潮拽着绳索打开手电,用光芒不断扫视周围,根据他的观察,地洞下的空间,比之神殿还要大上无数倍,甚至可以说,已经跟整个魂宫的台基一般大小。 手电扫到更远处,可以很清楚看到,岩壁被一道玄铁梁架分割为两层,梁架以下是崎岖如原始山壁的石壁,梁架以上却平整规则,如同被修凿垒砌的石墙,周围还有巨型梁墩自水中矗立,直接撑起顶部石壁。 这种空间,就好像在古蛤的巢穴上加了个巨型地基,形成一个圆形石穹,彻底把它给困住! 岳观潮估摸着塔楼至少在五十米,如同青灰竹笋,尖顶宽脚、圆润带弧、塔身用黄泥青砖彻底封死,外墙布满铸金枝杈,在无数黄金枝杈中,可见回形楼梯贴合塔身,如同巨蛇蜿蜒在外壁,一直延伸到塔基下。 他们往下大概攀爬二三十米,落在塔尖室! 落地后,岳观潮仔细观察周围,他们站的地方位于尸塔最上一层,大概只有民房大小,四面开拱门,有楼梯可以往下走,就好像高山上的亭台,站在这里,可以直接俯瞰古蛤巢穴。 如果把这座巨巢看做圆形,塔基的位置正好位于南方,与头顶的地洞相对应,巨塔对应的正北方是个裂谷,如同一把楔形锥子撕裂巨巢,有地下河源源不断涌进裂缝。 巨塔与裂谷之间,即是千年古蛤栖身的地下湖! 啧啧啧,这片湖泊几乎占据了巨巢的三分之二,可以说除了筑起塔身的岸边,其余部分全是湖水,再不然也是小滩涂,有浅浅湖水流动波纹,可以见到水草鱼虾空游其间。 滩涂边更多的,还是大小各异的蛤壳! 这些蛤壳大者如屋顶、中者如粮仓、小者如水缸,如碎掉的矿石颜料,五颜六色混乱堆在滩涂边,延伸到岸边土堆,上面苔藓遍布、杂草丛生,时常有巨湖里的热雾飘来滩涂,激起苔藓草丛间的飞虫,有明灭光芒盈盈闪动,说不出的诡谲奇异。 趁着章汉生他们几人敲凿黄金树杈时,宋思媛看向周围说道:“这座飨魂宫当初应该是蛤巢,李唐人发现蛤巢后,就利用龙骨梁技术将整个巢覆盖起来,在外垒砌出方形台基,建立新宫殿。” “如果不是我们炸掉了尸塔,未必就能发现这座千年蛤巢,你们看我们身后的岸边,这里与周围的滩涂连接起来,全是巨蛤的外壳,这已经不是千年巨蛤的巢穴,而是巨蛤坟场。” “巨蛤坟场?” 众人都这个说法好奇起来!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对,我以为这里只有一只被关着的巨蛤,现在来看,这里的巨蛤不止一只,很可能是所有巨蛤的坟墓,再结合巨蛤从地面消失的情况看,它们很可能来到地下后,就聚居在类似的地方。” 巨蛤生活的时代,应该是气候温暖的上古时期,那时候川蜀盆地完全是地海,它们靠着地海,可以到川蜀的任何地方生存。 数万年来,气候不断变得寒冷,地质运动不断隆起高山、改变岩层,盆地的水位逐渐褪去,形成各式各样的滩涂,大面积的湖泊已经消失,也让巨蛤的栖息地不断退缩,他们开始往更深的湖泊走。 巫民被逐进西南后,这种情况变得更严重,它们不仅要面对栖息地恶化,还要面对人类的追杀,一些巨蛤族群只好继续转移,往深水岩窟迁徙。 川蜀盆地是地海,它周围的山注定被地海侵蚀,出现溶洞水窟,以前宋思媛就猜想过,万眼地窟可能是地下水侵蚀,然后水位下降露出地面,现在还要再加一条,这万眼地窟,很可能就是巨蛤挖的巢! 第五百九十二章:血腥交易 秦岭距离川蜀盆地最近,也是盆地附近最高的山峰群,南面在数万年前很可能就位于地海水面以下,巨蛤转移时不断在山体上打洞,钻入更深的地下,形成了他们看到的四百里地窟。 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万年时间从未停止! 根据气候资料显示,万年来气候不断寒冷,同时伴随着地下水位的下降,一旦巨蛤觉得环境不适合生存,就会继续往下打洞,进入更深的地下水系统,也是如此,万年来地窟不断连接成片,形成类似蚁穴树根般庞大的巨大巢穴。 可以说,万年来气候的改变从来没停止,巨蛤们一退再退,最终退到如今看到的巨大地巢。 这时的巨蛤,靠着地下水存活下来,但是,生存环境已经没有办法和祖先相比,祖先生活在无垠地海,他们只能在这种紧凑狭小的地巢中存活,即便如此,食物的匮乏、气候的改变,也让族群繁衍变得更为困难,甚至连体型都越来越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巨蛤大概是当今世界上最后一批巨蛤,他们早该在史前就灭绝了,是人为的意外拯救了他们,让这些地蛤又活了数千年。 拯救他们的,就是被逐进西南的巫神国残部! 此时,一群巫民走投无路被驱逐到西南来,他们为躲避正统文明的追杀躲入八百里地窟,靠着如蚁穴般的地巢生活下来。 随着巫民们的探索,他们也发现这座巢穴中另有主人,只是因为环境改变退到了更深的地方,巫民有着与动物打交道的手段,也许是发现了巨蛤的尸体,又也许是听到了洞窟深处的呼喊。 这些巫民循着痕迹来到鬼门,在鬼门后的地下石窟中发现了巨蛤,每当涨潮时,巨蛤就会浮出水面,呼吸空气捕猎觅食,一旦潮水落下,他们就会沉入地窟,再不见其踪影。 能涨潮吐纳的深渊在巫民眼中代表冥界,那么,巨大的地蛤,在远古先民的概念中,恐怕就是地海中的神明了。 巨蛤从黑暗中来到黑暗中去,在巫民的眼中,很可能是地下的冥王,他们在这里种出巨大槐树,同时,还在天坑上建立高媒母庙,以地蛤的拜月之气,来供奉神庙中的蚩尤神。 作为交换,巫民会给这些地蛤供奉人族的血肉,叫他们免于捕猎觅食,只作为巫民的神灵而存在。 数千年来,巫民靠着巨蛤的捕猎特性发展出尸蛮蛊,用来维持族群优势,同时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巨蛤本来被压抑的嗜血本性,被他们给激发出来了,直到巫民再也无法控制他们,这些地蛤就开始吞吃活人。 巫民找到巫神国的其他残部后,为了两部合流就只能丢弃掉这里,带着部族与残部汇合。 一来二去,这座地蛤巢也就被废弃下来,直到袁天罡李淳风奉命修造魂宫,他们才在秦岭祖脉中发现这里。 对于袁天罡李淳风来说,这座万眼地窟天然就具有威慑力,如果没有人带路很容易就在其中迷路了,非是能人到不了蛤巢深处,这就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魂宫的安全,只要稍加改造,就能让窟山成为生人不可接近的魂窟。 同时,这里的史前遗迹,也能被他们加以利用,甚至可以利用巫民鬼门幽都的传说,彻底掩盖掉魂宫的存在。 双保险之下,地窟就成为诡谲魔窟,很少有人敢擅自涉足这里,人来得越少魂宫就越是安全,这才是袁天罡李淳风的本意! 本质来说,万眼地窟的一切都是数万年计的地质运动得来,巫民和李唐人都只是环境的改造者,利用古人忌讳鬼神的思想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些凶煞非常的东西,是有意为之,同时这种故意创造的异象,反过来继续神化窟山魂宫,这才造就魂宫的传奇神话! 这里面,最受伤的就是地蛤,它们被李唐人囚禁后,很难从巨巢中再出来,只能继续龟缩回巨巢,像是畜生般等待巨塔的投喂。 宋思媛的这番猜测,为魂宫的诡异诸事做了更详细注解,事实可能真的就是如此,他们只觉得万物曲折离奇、自然鬼斧神工。 “如果是坟场,这巨巢里可有裂缝,他们难道就不能逃走吗?” 任孔雀看向那巨大裂缝,比铁索拴着的千年古蛤还要宽,它们未必就逃不出去。 “我倒是觉得,千年巨蛤们不逃,是因为这里是块风水宝地!” 第五百九十三章:龟眠之地 众人看向身后,徐侠客的话叫众人好奇起来。 “我师父云阳子说过,东海之畔有龟眠地,千年乌龟万年鳖,当老龟感知到寿数不长,就会在地下洞窟里寻找风水宝地,在地里龟眠到死,越来越多的老龟进入风水宝地后,就会形成地风宝气。” “会不会!”徐侠客指着塔下泛起烟雾的古蛤尸壳,说道:“会不会,千年古蛤也有类似的习惯,每当这些古蛤感知寿数不存,就会在巨巢中死去,然后尸体在地下峡谷的吹拂下形成地风,也造出了这种风水宝气。” “如果这么说的话,魂宫建在千年蛤巢,就是利用了他们的宝气!” 徐侠客的话说的宋思媛点点头:“大致如此,这种说法也说得过去,朝老太爷也说过,万眼地窟凶煞不假,可里面蕴含的宝气却也不弱,这些已经死亡的巨蛤,也许就是宝气的来源。” 语毕,章汉生已经把金树杈给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沿着蛇路阶梯走下浮屠,等走到地面时,明显能感觉地巢更加温暖潮湿,每呼吸一口,都感觉肺里进了湿润气息,再配合若有如无的巨蛤咸风,只觉得置身于海畔。 “它奶奶的,这里咋这么热,我这头上都出了一身汗。” 老土匪拿起手电照着周围,塔身上全无房间,只在塔基位置开了门洞,被关得严严实实。 岳观潮走到塔基上,推开门洞朝里面看去,手电光照射下,可见里面并不大,也就两三间民房大小,里面的北墙石台上,坐着一具尸体。 岳观潮他们走近尸体仔细观察,这具尸体是个女性,大概成人大小,脑袋上盘起发髻,颅顶两侧分梳发髻,头顶形似如意,顶端宽大渐渐收紧,与两侧的发髻合成“凸”字形。 颅顶的高发髻分为几缕垂在后脑勺,发髻正中戴着三层黄金梳篦,两侧各有三根细牛角簪子,单眼高鼻、宽脸风耳、脸上用矿物颜料画着五色图纹,身体的各部分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但是比起干尸还是丰腴不少。 整体油润发亮,就好像是被刷了一层油又浇了一遍蜡液,在手电筒下泛光明亮,就好像文物起了包浆! “咋个会有尸体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也是个僵尸?” 尸蛮蛊操纵的僵尸,确实叫他们心惊胆战,这时候要还发现僵尸,那可真是衰到家了。 “不是,你们看这具尸体,他的衣服跟李唐人的完全不一样,这些衣服从有到脚形如曲裾蓬裙,袖子宽大袖口收紧,再配合这种发型,跟秦汉时的妆容差不多,我猜测,应该是巫民!” 宋思媛的话引得周围人满脸疑惑,岳观潮说道:“你不是说巫民全都合流到其他部族了吗?” 她眼神变得严肃,有了这具尸体,心中的猜测已然成真:“是啊,但是我猜测应该还有部分巫民留存下来,如果巫民全都走了的话,那李唐人又怎么可能会尸蛮蛊?最可能的情况,是巫民大部分离开,只余小部分在这守卫祖地,后来李唐人来了就把他们奴役为奴隶。” “这个人,大概是巫民里的祭司!” 宋思媛说完,继续猜测道:“如果我的猜测是真,那其他部民也该在这里,他们去了哪里?” 这句话引得周围人紧张起来,他们扫视周围,待看到头顶时,总算知道这些部民的踪迹。 岳观潮拉了下宋思媛袖子,朝上吹了声口哨,顺着手电照向顶部,塔室顶部好像一个凹进石壁的巨碗,有无数尸体直接被砌进巨碗,这些人的头颅、腿脚、四体百骸暴露在外,显示着死亡时的惨状。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沉默了很久,巫民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砌进墙壁,那么罪魁祸首怕就是李唐人。 “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巫民已经帮他们造魂宫,这些人还杀他们,不是造杀孽吗?” 徐侠客感觉,这座塔应该全是巫民的尸体,以至于尸体太多,直接被垒砌成满是尸体的顶部藻井。 “当然是保密了,连袁天罡李淳风这种魂宫的大功臣,都免不了无疾而终意外死亡,其他修造魂宫的人可想而知,这些人全都被献祭给了魂宫,就像这些巫民一样。” 宋思媛说话时,注意到周围墙壁上也有规律图谶,把杂草蛛丝摘干净后,里面用矿石画的简单壁画,出现在眼前! 她仔细观察壁画,这些壁画只是简单的线条,也并没有什么色彩,大面积黑灰矿石组合各种图形,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能摒弃花里胡哨的信息,直接看出壁画所画的,是他们一路走来的经历。 宋思媛还以为眼花了,她叫来岳观潮徐侠客一起分析,祭畜入洞、驱逐魂雾、神殿斗猿、收集财宝、遭遇僵尸……他们经历的每个节点,都清晰被绘制在墙上。 第五百九十四章:寓言壁画 他们看到最后,大脑好似缺氧,瞬间一片空白,难道,从他们进入魂宫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了?或者说,真的有一股无形的鬼神之力,在背地里将他们往地下深坑吸引。 如此重重,疑心涟漪,岳观潮如遭雷击,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宋思媛眼疾手快把最后壁画上的蛛丝杂物撇干净,仔细观察壁画,朝众人解释道:“壁画里说,当我们到这里来时,一个人已经被地蛤给感染了,这个人最终会把所有人都杀光献祭给地蛤,成为地蛤新的仆从。” 这话,说的极其严肃,任谁都不能不慎重对待,连章汉生都停下脚步走到附近。 “他妈妈滴,装神弄鬼没完没了,给我砍了这些装神弄鬼的巫民,我就不信死了一千多年的人,还能把我我们给耍了。” 章汉生见到这情况,心中说不害怕都是假的,光是壁画寓言中了他们的行为,就已经是叫众人头皮发麻,陡然得知他们其中的人已经被尸蛮蛊给感染了,心中大道不妙。 这种人再害怕,嘴上也得逞能斗狠,说着就要带着工兵去打碎石台上的尸体,岳宋二人赶紧拦下他:“章老总,寓言这种事没什么好稀奇的,没准我们还能找到破解之道,要是你把尸体给砸了,说不定这寓言立马就实现了。” 章汉生分明就是怕死,一听说尸体很重要,眼珠一转拿起手中猎枪对准岳观潮,语气里满是怀疑:“不对,不对,只有你小子碰了僵尸,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给污染了,你来劝我别信,是不是已经站在这尸体一边了。”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了他们,岳青山他们见状不妙,也扬起猎枪对准章夫人和他那个草包儿子! 双方方才还在合作,呼吸之间已经变得剑拔弩张,彼此冷眼相待,只差谁先开第一枪。 岳观潮拦在宋思媛前面,举起手说道:“行啊,开枪吧,我身上可有炸药,大家一起死。” 说完,岳观潮挺了下腰子,章汉生看向岳观潮心口,柱状起伏排成排,分明是把火药绑在身上了,他深耕军旅多年,太知道这种联排炸药的危害,当即放下枪口。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章汉生记得,他在下地洞时还是正常的! “都来了下面,总该有点东西傍身,万一你们猪油蒙了心,那我岂不是威胁了。”岳观潮弹蹬着心口炸药,坏笑说道:“你们放心,我这是捡的工兵营的好火药,绝对能把我们都送上西天,你要开枪我可不拦着,想想后果!” “老兄,到了现在,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斗狠耍横已经没用了,最好找出解决的办法,叫他们把枪放下吧。” 章氏在乎自己儿子,可不想让他儿子在这种地方陪葬,话语间,章汉生已经让工兵们放下枪口。 章汉生这种土匪什么都做得出来,岳观潮知道不能轻易交恶,只能暂时用言语把他稳定下来:“这才对嘛,一个臭皮匠还顶三个诸葛亮呢,大家获那么多脑瓜子,还能叫一个死人给耍得团团转?” “会不会,这些壁画是故意引诱我们内斗?” 宋思媛见危险消失,回头仔细观察壁画,眼中闪过精光:“我看壁画中着重描述了遇到的危险,从来不涉及我们的个人特征,如果真的是寓言,怎么可能忽略人这个重要元素,在我看来它更像是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我的姑奶奶,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跟我卖关子呢,有啥话赶紧说出来。” 章汉生急着解决诅咒问题,心急得不是一星半点。 宋思媛解释道:“这是个筛选系统,没有能耐的人压根进不来魂宫,但凡是能进魂宫的人,在飨魂祭文的指导下,或多或少都会经历我们遭遇的怪事,这种东西客观存在,它们不会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改变。” “总得来说,是李唐人已经猜到一定会有人走到这里,一旦有人从这里出去,就代表魂宫的秘密真相大白,为了守护秘密,他们用机关和流程让我们经历他们设计的难关怪事,一切都只为了地洞下的这一幕。” “可以说,我们只是按照流程来到地洞下,看到了这幅预先准备好的壁画,如果有人先我们一步到这里,他们也会以为壁画是寓言他们的结局。” 她的话说到这里,章汉生总算清楚了,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就跟算命先生的话一样,是老少皆宜的万金油。” “可以这么说,我们只要别信这些东西,你就一定不会被他们影响,可别忘了我们是来解决千年古蛤的!” 第五百九十五章:蛤神吐珠 宋思媛一语警醒梦中人! 他们本来就是下来解决古蛤害人的问题,现在想想,居然跑偏到了要自相残杀,只觉得一阵后怕,只是几幅壁画,就扰得他们心神不宁,这里的一切还真是邪乎。 语毕,他们怕再生事端,出了塔室走到巨塔外,盯着巨湖边的千年古蛤! 这古蛤,模样跟他们见到的古蛤尸体完全不同,椭圆形态凸起如螺,表面布满由尖端朝外旋转的无数线条,每道水纹形如沟壑,将它的身体完全覆盖,体格跟个屋子同等大小,半个身体露出湖面,表面水草覆盖,如同巨湖边多了个绿螺孤岛。 岳观潮仔细观察蛤壳,蛤壳底色为白,在手电下可以见到五色反光,底色之上遍布黑灰斑驳的纹路,同时,壳体表面蚀刻着神秘图纹,再灌以黄金凝固成图形,千百年来苔藓疯长,壳体上的图谶清晰如新。 岛屿四面,有碗口粗的锁链从柱台伸到水面,直接把巨蛤完全锁住,在四面锁链的禁锢下,它犹如犯错的神祇被囚禁在深渊水牢,挣脱不得也无法呼救,以此被禁锢了千年。 “从巨蛤周围湖水泛起的波纹看,这只古蛤一直存活至今,刚才我们见到的触手,是从壳子里伸出,剧烈爆炸下触手就被舍弃了,它应该是害怕人下来伤害它,故意躲进壳子里了。” 岳观潮照着古蛤的壳缝,果然见水泡咕噜冒出,他看向众人:“估摸着古蛤的巨壳能打洞,肯定异常坚硬,想要把它给炸死,只能等它把外壳打开,我们得看看怎么打开外壳。” “用火药肯定不成,这种有壳子的动物受到惊吓会缩回壳子里,刚才尸塔爆炸已经惊动了它,哪怕真的让他伸出头也得一击命中,等它产生戒备心,应该就不会再打开了。” 宋思媛的话把众人都难住了,巨蛤受到惊吓,短时间内很难再把外壳打开,他们细想之下,也唯有找点见血的东西,才能引诱它彻底打开壳子。 章汉生把自己袖口掀开,露出刚才逃难时已经结痂的伤口,临近水面时滴下血滴子,等血液流散入巨湖,新鲜人血的味道,很快把古蛤的馋虫给勾出来,外壳不止吐出水泡,开始胡乱闪动。 哗啦一声,巨壳朝上打开,老土匪赶紧回到岸边! 这只古蛤的叫声类似于摩擦桌面,在空中回音震荡,更显空鸣,众人紧紧盯着开壳后的古蛤。 大如屋宇的外壳下,是个比粮仓还大一圈的蛤身,它的身体纯白澄澈,犹如几朵水缸大的银耳沉进藕粉团中,里壳光滑洁白泛起贝母彩光,时刻在分泌黏糊糊液体,湿润着暴露在空气里的蛤身,无数半透明的黑色触手尾部伸出,在湖水中不断悠动,伸出水面。 “这东西,怎么跟海蜃那么像啊?” 岳观潮看到古蛤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出跟海蜃几乎一样,尤其是开壳以后的土腥味,更是如出一辙。 宋思媛看向古蛤的裙边,解释道:“它与海蜃大概属于同时代的产物,在地球的史前时代,由于氧气充沛,有很多动物都长得很巨大,连河中的鱼都有十米那么长,海蜃和古蛤的体型,跟同时代鱼相比那都是小的,它们只是水中的巨大生物而已。” “后来,地球的氧气浓度下降,水泽不断退化,他们也就随着地下水进入更深的地层活动,我们在海东皇陵见到的海蜃以及现在的古蛤,也是在生态恶化后躲入地下,如果能幸存到现在,也算是活化石了。” “这是什么东西?它好像在吐珠子吧!” 徐侠客看向前面,古蛤忽然剧烈松动,巨大珍珠从层叠的银耳中被托出身体。 这一幕,惊得所有人瞪大眼睛。 这颗珍珠如圆盘大小,看起来晶莹剔透,如同半透明的玻璃球,打手电一照,还能见到一层润泽金光。 “海蛤吐珠!” 徐侠客看向众人解释道:“但凡水中生物,都属于阴中百族,晚上月亮升起,水族多会拜月,吸引月华修炼自己,尤其是贝壳类水物,那些成千上万年的老蚌老蛤身体里会结出内丹,这种内丹吸收了月华精气为水中至宝,可以延年益寿、滋润身心,有些老蛤甚至能治病。” “可以说,内丹越是大,老蛤就越是通灵,不过寻常蛤丹再大也不过是拳头大小,这和圆盘一般大的蛤丹,我倒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第五百九十六章:辉煌蛤丹 “小道长,你别整那文绉绉的,告诉我,这蛤丹若按金钱来估算,得多儿钱?” 徐侠客听完章汉生的话,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意念一动解释道:“我记得古蛤吐丹历史上一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始皇帝东巡,他曾经在东海见到巨蛤献丹,这枚巨蛤丹就是传闻中可以暗夜如白昼的夜明珠,自此以后四海威服天下一统,但是,这枚蛤丹在项羽火烧咸阳宫时下落不明。” “还有另外一次,北宋靖康乱时,端王赵构连船为城逃亡海上,曾经在海岸见巨蛤吐丹,此后,他建立的南宋果然比北宋还要繁华千万倍,尽收万国之财,龟壳蛤骨在古代属于谶物,往往用来占卜和算卦,活着的老龟巨蛤更是祥瑞,有报祥瑞的作用。” “蛤珠的价值在于祥瑞,如果非要用钱来衡量,可以算算老太后下葬时的夜明珠,她的夜明珠只有鸡蛋大小,价值好像是一千一百两白银。” 章汉生还没听完徐侠客的话,就已经蠢蠢欲动,这一千一百两白银可是一笔巨款,听说还有预兆祥瑞的作用,哪怕送给大人物,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政治投资,怎么都是他自己赚。 仔细盘算着蛤丹的价值,老土匪招呼着工兵下了水,老妖婆感觉不妥,拉住章汉生说道:“老兄,我怎么感觉不对,你千万要谨慎,不可如此鲁莽行事,不如让工兵先去。” “妹子,这巨蛤再大也是畜生,刚才被枪炮害的钻进壳子不敢出来,也就这点能耐,你要是不放心,就叫我这大外甥带着枪在岸边看着我,瞅着苗头不对就开枪,咋样?这巨蛤献瑞说不定就是冲着我,怎么能假手他人,这这这我得亲自来!” 章夫人知道亲哥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很难再更改,眼神示意唐阁麟拿着长杆枪站在岸边盯着他们。 哗啦声响起,章汉生满脸贪婪进入水潭,工兵随从保护,拨开水面走近古蛤,它感觉到有人靠近,一个雪白触手忽然缠住蛤丹,这透明珠子开始明灭不定,从里面绽出明朗光芒! 一瞬间,蛤丹就好像被点亮的灯泡,朝外散射万道璀璨流光,照得巨巢亮如白昼,湖面波光粼粼辉煌灿烂,地热引起的雾气不断震荡,萦绕在巨蛤周围,如火烧云般金黄火热。 无数荧惑光斑似火星子朝外飘出,更显古蛤如神,好像有了意识! 这股璀璨光斑很快包围老土匪他们,章汉生看向自己的手臂,刚才还在流血的伤口此刻已经止血,甚至开始缓慢结痂,短时间内形成了一道凝固的新痂,周围伤口微痒刺挠,已经是要好的前兆。 不止他一个人,但凡是周围有伤口的工兵,也都感觉伤口在结痂减轻,甚至连痛感都在消失。 宋思媛察觉到金光有问题,拉着所有人退出金光辐射的范围,直接躲在巨塔侧面,老妖婆也看出不妙,在岸边不断呼喊几人名字,它们却好像听不见似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她哪怕是上前拉着唐阁麟的胳膊,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只好自己一个人退进巨塔侧面,等有机会再救下这些人。 “哈哈哈哈,发财了,升官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章汉生苦心经营十年,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都别跟我抢,这是我的功劳。” “以后,我在大人物跟前,可是第一的脸的,我章家的权势,岂止在营川县城!!!” 岳观潮盯着湖面,活人半身出水,临近巨大古蛤,湖面烟雾蒸腾,金光四处弥漫,这诡异又妖冶的画面,映入所有人脑海。 那巨蛤身上的腥咸土气不断呼吸入鼻,吸得久了居然有股异香,叫人忍不住探出头。 “这光芒难道有问题?” 岳观潮只能这么想了,章汉生此时好像癫狂发疯,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高兴地手舞足蹈。 “难不成,这只古蛤当真成精了,因为年岁太长成了蛤神!” 徐侠客的话说得众人一阵心惊,他们刚才还打算杀了这巨蛤,眼下心里却打起退堂鼓,真要动起手来,还不知道谁占便宜,说不定十几个人都斗不过这野畜生。 他们想到这古蛤操纵的僵尸,心中哇凉哇凉,也许他们炸开塔身下到地洞,就是那些李唐人的阴谋,好叫他们全都葬身蛤腹,不得好死。 宋思媛拿起手电筒仔细观察,反驳道:“现在来看,确实是蛤丹有问题,也许不是因为这些金光,很可能是古蛤散发的气味,他们距离古蛤比较近才被迷惑了,这种用亮光来捕获猎物的生物,自然界也不是没有。” 第五百九十七章:心血耗尽 她咽了口唾沫,冲散喉头里的土味,解释道:“在深海中有种灯笼鱼,脑袋上有东西可以发光,吸引一些趋光鱼虾过去,等猎物到嘴边,它们就会一口吞下,动物拥有发光的器官也不是什么异常事,也许这颗珍珠只是古蛤进化出的诱捕器官也说不定。” “啊!!!” 话音刚落,巨蛤的触手忽然从水中窜出,把章汉生和几个工兵绞缠住,不过呼吸之间,那无数鬼手已经把老土匪彻底吸干,凭空把它变成了干尸,其他工兵也都是这个下场,在痛苦中被吸干了膏脂,沉入水底。 唐阁麟站在岸边,见到这一幕已经吓得没了主心骨,拿起长杆枪正要对准巨蛤。 正要开枪之际,这畜生忽然发出一阵尖锐颤音,众目睽睽之下,这公子哥居然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脑子扣动扳机。 一声沉重枪响,唐阁麟应声倒下,水面蔓延出血红尸水,等他再飘到水面时,已经在水下被吸干了。 章氏眼见儿子惨死,目瞪口呆之际,眼中积蓄起热泪,人在巨大悲痛面前,是完全静默嘶哑的,这老太太已经不知道再作何反应,唯有颤抖的肩膀,显示着她有多痛苦。 “儿啊~” 母性,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心,她扬起身子跑过去,拿起身后背着的猎枪打向古蛤,这东西被打中后,雪白蛤肉感觉到疼痛,剧烈颤动扭曲,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刚刚喝得饱满的胃囊被打破,彻底惹怒了它,扬起触手直接缠住章氏。 老妖婆手脚被束缚后眼中满是悲戚,死死盯住眼前古蛤,竟没有一丝犹豫害怕,甚至,眼中更多的是甘愿赴死的决绝! 眼看她被抓住,一旦古蛤也把她的膏脂吸干净,那她就彻底歇菜了,岳观潮趁此机会解开怀里的炸药,点燃火折子丢过去。 轰隆! 一声剧烈爆炸在巨湖响起,震荡起数十米水花,如同水漫金山冲刷巨塔,夯土砖石随即松动掉渣。 这古蛤感受到剧烈震动,只能松开触手缩回壳子,章夫人被甩出十几米,摔得全身都是泥滚在一边,抱着腿脚胳膊吃痛,这么大年纪被摔一跤,估计很长时间都好不了。 哪怕被摔得伤筋动骨,也没能阻止她复仇,这老妖婆继续抄起猎枪,想走回水里解决古蛤,异常坚定走进巨湖。 岳观潮知道蛤壳有多坚硬,别说是子弹了,炸药都未必炸,一旦她开枪只能再次惹怒古蛤,他赶紧拉过章氏:“老太婆,你根本就不是这畜生的对手,真到了巨蛤那,无非是再送死。” “小畜生,不用你管,我儿被这畜生给杀了,若不报仇枉为人母。” 章夫人甩开他胳膊继续往前走,岳观潮只得抱着她心口,直接把她拖回岸上,老娘们见自己被拖出去,骂骂咧咧倒在地上,整齐发髻乱如蓬草,更显憔悴可怜。 “妹子,好死不如赖活着!” 岳青山看得出来,章氏已经万念俱灰心如槁木,她这样做与其说是去报仇,不如说是想轻生。 如果他们二者没关系,老婆子死了也就死了,他也不会多嘴劝解,但是,仔细论起来,章氏有今天还全是他一手造成。 岳青山心里清楚,他年轻时和唐氏夫妇在金瘩寨共事十年,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这二十年各人际遇不同,再碰面时已经如仇敌,感慨之余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当年他没有怂恿唐殿戎去巫棺镇,也许他们也不会闹成这样。 事到如今,章汉生已经没了,奉天局势风云变换,他的营川势力很快会被收编到其他小军阀,哪怕他活着回去也免不得一顿问责。 这种小军阀多是土匪出身,人走茶凉,只要他没了势力,章夫人也就没了依仗,只是个普通的老太太,他们想脱离控制的目的已经达到,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也算是江湖上的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话,激得章氏斜眼怒瞪着他:“于二当家,你就别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我猜不到老瞎子的心思?你们故意引我来魂宫,不就是想减除左膀右臂,断我势力,现在得偿所愿,心中该痛快大笑起来,怎么会劝我独活。” 这话说得极其讽刺,岳观潮看着老妖婆,形容疯疯癫癫,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第五百九十八章:魂宫之陷 “数十年筹谋、数十年心血,全都白费了,白费了啊啊啊啊啊啊!!!我没办法为夫报仇,也没办法为子报仇,不过是个人老珠黄的老太太,你们不如趁此机会,要了我老婆子的命,也好全了你们的计划,如何?” 说这话时,这老婆子抓住岳青山衣领,眼中赤红如血,岳观潮怕她再使什么阴招,立马把她推开,一脚把猎枪踢出去。 “成王败寇,既然我落在下风,你们也不需要可怜我,打死我就行了,多犹豫一秒,我都看不起你!” 眼见章氏瞪大眼睛看着他,岳青山低沉说道:“妹子,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自保,我们不会杀你,两代人的恩怨,到我们这里也该解决了,再杀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巨塔已经开始掉渣掉砖,岳观潮朝上看了一眼,这个地巢很明显是快塌了,赶紧说道:“二叔,这地宫被炸两次,估计岩层已经松动了,如果还不走就没机会了。” “不管这老太婆走不走,我们得麻溜上去。” 岳青山抬头看去,地洞中也开始落下细碎石屑,可见上头的神灵殿也有了塌陷的迹象,他看向章夫人决定再劝说最后一次:“妹子,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是走,现在就要走,等会儿就没机会了,有什么事可以出去以后再……” “你记住,我叫唐章氏,我不是被你们杀的,是我自己要了此残生。” 这老太婆不等岳青山说完,朝身后退了一点,岳青山见她放弃求生,随着岳观潮他们回到塔顶室,攀着绳索回到地洞。 这座神灵殿本身做的十分精巧,少夯土多木材,被连续炸了两次早就变得不那么结实稳定,此时殿宇房梁咯吱晃动,有石块不断砸到地面,距离坍塌只差最后一击。 岳观潮站在地洞外,朝地洞里看了一眼,章夫人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炸药,头也不回走进巨塔,她的行为,想想也知道要做什么了。 “走,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要是火药再爆炸一次,这座基台八成得全塌了,我们赶紧去水边。” 岳宋二人互看一眼,指引着所有人穿过三重殿,回到地海边的小渡船,与此同时,章氏已经把火药绑在身上,走进塔底室内! 千年古蛤感觉到危险,张开壳子想挣脱锁链,荡得巨湖扬起浪花,哗啦不止,它意识到有人活着,由着嗜血本能伸出触手,靠近塔基室。 一时间,无数触手缠绕在章夫人身上,等触手撕开皮肤刺进后脑,随后,她全身疼痛万分,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等痛感渐渐消失,一股暖意流遍全身,章氏缓缓睁眼,她已然又回到唐家庄。 左右扫视,唐殿戎带着唐阁麟,正坐在院落的槐树下! 那满树槐花风吹叶动、槐香洋溢,唐殿戎拿起饱满穗大的槐枝,捋着枝条把雪白槐花全都撂进簸箕,几岁的唐阁麟围着石凳不断转圈,手中木风车哗啦转动,惊起地上残叶。 她这些年,无数次夜深惊醒,所梦到的都是同一副模糊场景,只是这梦境好似隔着纱窗,永远都看不真切,此刻视野如此清晰,反倒叫她不相信,呆若木鸡站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吃槐花饭吗,我和麟哥儿帮你把槐花给摘出来容易,饭咱可不会做……站在那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来了!” 章氏只看一眼,就已经满眼泪花儿! 这一天她等了二十多年,眼看得偿所愿,迫不及待走过去想与这爷俩儿团聚,等她回过神来,眼前所有景象都已经消失,此刻此景,还是那阴森恐怖的地窟,意识到这一点,她憋回眼中泪水,毫不犹豫点燃火药引线! 轰隆一声,火药直接在塔中爆炸,这座高五十米的巨大塔楼,轰隆一声朝巨湖倾倒,将巨湖砸得满是淤泥,刚好把千年古蛤困在其中。 巨巢顶壁经历三次轰炸,也经受不住重量朝下坍塌,连带整个魂宫好似天崩地裂,摧枯拉朽齐齐跌入巨巢。 此刻,岳观潮他们已经划着鸥船出了魂宫隧道,他们在魂宫待了一上午,等划船出了隧道口,斗形合页已经有地下水涌进来引潮涨水,哪怕不划船,也能感觉湖泊水位不断升高。 众人跑那么久早就累得筋疲力尽,索性接力不动,被涨起的地下水一点点抬升出湖泊。 他们下了船站在岸边,抬头看向湖心槐树与头顶天洞,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第五百九十九章:劫后余生 他们进入魂宫时,本来就想着在地下解决这帮人,手上必定要沾点血,甚至,已经做好了跟这些人一起牺牲在魂宫的准备,事到临头,章氏那伙人已经自寻死路,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彻底解决了心头大患。 现在,出了魂宫,他们回想起进入魂宫后的诸事,这才觉得事情冥冥之中有天照应! 先民神殿里,如果岳观潮晚醒一时片刻,他们肯定就被水猴子掏了肚肠,如果没发现月轮灯的秘密,也没法悟出潮汐之谜,其后的石眼道长、千手佛陀、时来气转、魂宫复现可以说正好叫他们悟出真相,这才顺利进入魂宫。 哪怕到了魂宫里,也是他碰巧烧了尸体,才能发现僵尸畏惧药沫,进而把僵尸烧毁,叫众人从这猛兽下捡回一条命,后来,他们想为民除害炸了尸塔,这才引出巨蛤,让章汉生他们全都葬身巨巢,免却手上沾血,也叫他们脱离魔手,再也不被任何人胁迫。 现在想来,进入魂宫后的每一步,都恰好走对方向,但凡他们行差踏错,现在也已经葬身蛤腹,或是像魂宫的诸多冤魂一样被做成了京观,千年万年被供奉给巫神! 岳观潮回想往前经历,只觉得后怕万分,这时候才发觉手脚在打颤,休息了很久,才从这种劫后余生里恢复过来。 他们一鼓作气,沿着来时的路出了鬼门,按原路返回窟山外的河道,这些吃人的荆棘藤蔓已经长得差不多,他们再晚来一会儿,就得被困在其中,他们拿起仅剩的人油,一路冲出荆棘藤,坐进等在一旁的牛车,出了这座恐怖的吃人窟山! 一个时辰后,他们沿着来时的凤凰血痕出了万眼地窟,等走到山谷外瞅见午后天光,这才感觉脱离了危险。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众人恍如隔世险境重生,贪婪得享受着暖阳,岳观潮驾着马车走在清冷山道上,问向孙大乔:“老孙头儿,你咋知道我们这次一定能出来?” 他现在想来,孙大乔的算卦本事都是糊弄鬼的话,他怎么可能算得那么准。 孙大乔伸出脑瓜子,挤眉弄眼说道:“大侄子,我当时压根就没算,就是随声附和了几句,人啊求的就是个念想,万一我算得不准,那不是拆了朝家的台?况且我再强调一次,也能叫咱们上了信心不是。” “不过,朝家算的应该是准确的,既然李玄府能算出我们会把他尸体烧了,朝家人应该也有这个本事,只是,没找到连山易术确实遗憾,也不知道李玄府到底把连山易放哪里了。” “咳咳!” 岳观潮咳嗽几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图谶铁筒展示给众人,上面的楷书工笔整齐,书写“连山易术”三个字。 “这东西我怎么没看见!” 宋思媛一把躲过去掀开筒盖子,里面是无数铜页编成的古书。 “我在搜查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个东西,当时怕章家人来抢,就使了个手段给糊弄过去了,这东西当真有那么神能算尽天事?” 经此一事,岳观潮面对这种古人的神秘算术,多少抱着一点敬畏心。 孙大乔捋着胡子,神神道道说道:“大侄子,推背谶图已经是天书,连山易算的是推背谶图的隐藏像,那更是天书中的天书,老朽这三脚猫功夫在袁李二人跟前那都不够看,别看二者死了一千多年,有些算命的,还全靠他们的推背甲书糊弄人。” “这东西啊,怕是也就只有朝家人看得懂,毕竟人家千年的风水底蕴,怎么也比咱也半路出家的强。” 岳观潮又说道:“要不,给他们之前,你先过过目,说不定还能学个一招半式。” 孙大乔见他递过来这东西,像摸了刚出炉的烤红薯,烫手似的赶紧推开:“哎,你可千万别叫我看着喽,当年刘伯温算尽天地事六百年,把龙脉都给斩完了,这种算天命的本事,叫老天爷知道了可有天收!” “我这老头子本来就是个独眼龙,总不能把招子给瞎全了吧,这好东西还是留给朝家吧,我还指望着他帮我们俩解大咒呢。” 宋思媛听着几人的玩笑,拿起笔记整理着魂宫见闻,她猛地想起任孔雀来时的目的,问道:“任大姐,这次来魂宫,你是不是忘了求冥王?” 任孔雀叹了口气,捏着长指甲说道:“幺妹,一开始我是想求冥王,最后要不是你们救了我,我肯定就闯了大祸,后来想想这不过是怪力乱神,未必真就如愿,这些年我一直都信天罚,以为是洞神要了志哥的命,现在看来,是我钻了牛角尖了,能坚持十年完全不是为了他,只是在借着这件事惩罚自己。” “岳二叔说得好,乡野人敬神,敬的都是自己的欲望,与他人无关,这一遭,在魂宫经历楞莫多事,梦也该醒了。” 第六百章:临行收尾 宋思媛听着任孔雀的话,看向这蛊女,她眼圈泛红眸光闪烁,看似心如槁木却又有新芽从枯木上逢春开放,大劫之后,能想开一点也好,总比一直苦哈哈把自己当寡妇强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思媛话音未落,任孔雀眼神看向虚空渐渐坚定:“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我的苦都是洞神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我得回去看看,到底洞神是个啥东西。” 任孔雀能这样想,最好不过,宋思媛回忆起她在魂宫见到的壁画,说道:“任大姐,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我一直都好奇落花洞女是什么,更不知道洞神是什么神灵,要是能跟你去川湘黔交界,也许能看个明白,也许在蛊民聚居的地方,能知道那幅图代表着什么。” “幺妹,那好,我等你们消息再动身!” 宋思媛本来还想再说话,远处的呼喊引起众人注意,岳观潮循声望去,唐老头和唐大阳,正站在武圣驿朝他们挥手。 “岳兄,可算等到你们了,额们还想着再过一天再不见你们,就要亲自下去找咧,这一路可解决了?” 岳观潮朝唐大阳点点头:“那必须滴啊,这一路你都不知道,可精彩咧……” 勾肩搭背,叽叽歪歪。 他们二人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互相透了底,唐大阳听到最后,就跟听说书似的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一程异常精彩。 轰隆一声,他们被巨响打断,岳观潮察觉身后的地窟有动静,登上武圣驿城楼看向前面的百里窟山! 那远处最高的窟山,轰隆一声冒出浓郁黑烟,等他们看仔细了,才发现黑烟是他们见到的地蜣虫群,无数地蜣好似逃难般,从各处窟山中朝外逃散,窟山外顿时黑雾弥漫,如蝗虫过境! 在这股巨大的黑烟中,无数晶亮光斑如金光粒子朝外喷涌,最终在火红夕阳下彻底消散。 徐侠客见此一幕,似乎心有所感,双手合十拿起乾坤手圈,念诵《太乙救苦经》,嘤嘤嗡嗡唱诵声不绝于耳,等烟雾金粒散尽之时,他手掐奇怪法印,朝眉心点了一下,低沉说道:“无量天尊,你们自由了,且去投胎吧。” “徐兄,你又在嘟囔啥呢,搞起封建迷信还没完没了了?” 岳观潮手搭着小道士脖子,话虽然这么调侃,心里却也明白这种情况不正常,听小道士的意思,这些黑雾和金粒是被困在魂宫中的万千生灵,他们是奴隶、是官员、是工匠、甚至是工兵、朝奉夫子、还有唐陵寨村民! 不管是谁,随着魂宫彻底坍塌,这些生灵也好、魂魄也把,总归是得了自由。 “宋千金,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岳观潮见宋思媛低头写着东西,故意靠过去揶揄道。 “徐小哥的意思我明白,主要是从玄学来理解了,但如果让我来解释的话,我肯定认为是底层环境发生了改变!” 宋思媛顿了顿,指着前面恢复正常的地窟说道: “这四百里地窟全是古蛤族群钻出的地洞,再加上互相贯通,岩层早就没那么结实了,魂宫被我们连炸了多次,里面早就坍塌了,很可能会改变地下河走向,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这么多地蜣逃出地窟,说明那魂宫的地下河已经不再适合生存,他们极有可能是被暴涨的地下水被挤出地窟了,至于那些光斑多半是地下的萤火虫,它们只是求生的昆虫而已。” “人类啊,最容易把各种动物的行为赋予人的意识,潜意识里实际上还是在抬高自己,动物一旦拥有灵性就会像人,这种思想其实还是人为万物灵长这一套逻辑。” 岳观潮靠着城墙说道:“不管咋说,我们总算是把魂宫的问题解决了,这两天就修整几天,等等奉天的消息,等你哥把唐家给打扫干净了,再回去也不迟。” 几人回到阳泉驿后,又在驿站修整了几日,几天后电报传来,宋思媛带着治安署把唐府给端了,当时银驼寨土匪负隅抵抗,他正好把剿匪军也给拉来,连带着把银驼寨也给办了。 至于章家,自从章汉生的死讯传进奉天,他手底下的部将就已经在各谋出路,不过半个月,营川县就换了新天地,章家产业被其他军阀彻底瓜分,势力早已是昨日黄花,人走茶凉。 第六百零一章:故人照片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这里已经要启程了,岳观潮他们整理好东西,赶着马车出了驿站。 栈道上,徐侠客和任孔雀一路相送,岳观潮看向徐侠客:“徐兄,要不,你跟着我们回奉天算了,以后就跟着我们吃香喝辣的!” “吃香喝辣?岳兄你难道忘了我是来自樊川,我不找你们我也吃香喝辣啊,云阳师父叫我云游四海,我还得接着继续行侠仗义,这是独属于我的修行,跟任何人无关,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徐侠客揖手片刻,一人一马一剑继续南下川蜀,等他走后,众人告别任孔雀,纵马狂奔在山道,他们出了西京时,已经过了除夕年夜,一路水陆辗转,赶在十天后顺利回到奉天。 …… 东北、奉天城、铜鼓巷 岳观潮他们回到奉天时,已经是一月中旬,别的地方略微回春,奉天却才刚到最冷的时候,虽说雪花渐少,温度却并不见升高,日头再大,也只觉得寒风刺骨,感受不到热度。 他们回府的时间太晚,宋镇城夫妇等了几天,实在等不到他们已经坐轮渡回西洋了,宋思威照旧不在家,偌大的宋宅除了几个仆人,就只剩下宋伯和花铃,二人躲进暖屋,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 “宋伯,我们两个月不回来,你这脸还胖了一圈。” 岳观潮看着宋伯,大冬天整日猫冬,明显是比夏天要圆润一点,这话引得宋伯不太好意思,讪笑道:“岳先生,您就别取消咱们了,老爷夫人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可就是不见你们回来,全便宜我和花铃了。” “哦,对了,有几张私信前几天刚寄过来,我看不是小姐的就是您的,就全都收起来了。” 宋伯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几封崭新信封。 宋思媛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各自有几张照片,这些照片尺寸各异,所涉人物也不同,他们齐齐围过去盯着照片。 “是鱼伯和马常兄弟!” 岳观潮看向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黑白泛灰,大概巴掌大小,照片上是个已经封顶造窗的新庙,鱼伯和马常穿着厚重棉袄,站在镜头前拿着铁锹,一脸憨厚满足。 宋思媛看着照片感慨道:“仔细想想半年过去了,这座庙总算是盖起来了,当初我们在地洞里找到的那些婴孩,估计现在已经移进百婴庙了。” 随后,她掀开另外一张照片,照片中唐大阳和唐大芹。 他们转道西京的时候,那些车只是刚刚预定,还没从外省运来,一个月过去,总算是配齐了黄包车。 仔细观察,二人身后的黄包车被打了油,哪怕黑白颜色也能感觉锃亮崭新,流民地的百姓们或蹲或站,全都穿着羊皮袄子白头巾,脸上再也没了苦大仇深,喜气从照片扑面而来。 这,大概就是日子有了盼头,才有的高兴之色。 他们继续拆开信封,最后一封信来自杭城,照片里,楼云贤和楼温良师徒站在断桥边,身后西胡水光潋滟、泛舟游动。 “西湖?楼云贤去了西湖?” 他们走时,楼云贤还在奉天戏院,宋思媛还想着找贤老板聊聊,眼见她去了杭城,分外失落。 宋伯知道这段时间她不在家,解释道:“小姐,你们不在奉天可能不知道消息,年前福棠戏院就开了新闻发布会,说贤老板要去拍洋戏了,以后就在杭城定居,听说连海城的十里洋场,都有人找她派戏。” 宋伯这个岁数的人,一般都喜欢在舶来品前加个洋字,比如舶来自行车叫洋车、舶来肥皂叫洋碱、舶来的油灯叫洋灯、舶来得人肯定就叫洋人。 同理,西方传过来的电影,肯定就叫洋戏。 按宋伯的意思,楼云贤应该是往电影行业发展了,她的改变,也在宋思媛意料之中:这些年海城引进的舶来电影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放弃看戏改去看电影了,她要是想事业更上一层楼,必定要往电影行挤,待在已经逐渐没落的行业,一眼就能看到天花板。 “小姐,那您这次不打算再走了吧!” 宋伯小心翼翼问道,宋思媛仔细琢磨话中意思,一品就能品出来是在替某些人传话,眼下父母从来不管她,宋思威才懒得关心她,真正想让她留下的怕就是剩下宋清阳了。 “宋伯,他宋清阳想来问话,怎么叫你来给我传话,他自己不自己过来当面问。” 宋老头眼见宋思媛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也就不再瞒着他:“别介,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人姑少爷也是关心你,这不是特地叫我来问问你。” “宋伯,你叫宋清阳来吧,我正好也想见他。” 说完,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二人相视一笑,默契沛然,他们本就想查查虎符的事情,到嘴的帮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 第六百零二章:虎符溯源 金阳辉煌、天色晴好 第二天难得放晴,等宋清阳西装革履走进书房,二人立马把门关上,满脸鬼鬼祟祟看着他。 “你们,不会是想绑架吧?” 宋清阳推了下金丝眼镜儿,一脸惊吓看向岳观潮,宋思媛这小身板他还能对付,岳观潮身高体壮,一巴掌能把他呼死。 “宋清阳,难为你那么关心我,我去哪儿跟你有啥关系!” 这话,说得宋清阳脸上青红交加,一阵窘迫:“你都知道了。” 宋思媛摆摆手,无奈道:“我当然知道,这家里也就你还把我当女的看,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拼命三娘,他们才不在乎我去哪儿。” “那你既然知道我的意思,你怎么想的?” 宋清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还是想让宋思媛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名媛。 回想以前,她从来没有穿得朴素过,在家时衣着华丽喝着下午茶,闲时还能参加歌舞宴会、诗歌文社,哪怕是工作,也只是在报社里写写文章,出外采访也都是在绝对安全的环境。 自从这个岳观潮来了以后,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常年累月都不在家,去的地方,不是这个坟墓就是那个皇陵,甚至,这次都已经钻进深山老林里了,差点被章氏给灭在地窟里。 这种危险混乱的生活,天然就不是她这样的千金该过的,如果只是危险也就罢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对这粗鄙莽夫有了特殊感情,这他可完全不能接受,有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这几个月,看岳观潮的眼神,一直都贼拉难受。 宋思媛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穿宋清阳的心思,解释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虽说这种生活确实危险,但是,却比我坐在报社写锦绣文章要有意义,这半年我跟着他们走访的山野民情,比我十几年来的经历都要丰富,我做这些,确实找到了人生意义。” 宋清阳见她心思已定,也不再劝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绑着你,但是有一点你得答应我,一定得保护好自己,可千万别被某些人欺负了。” 这里的某些人,岳观潮想想也知道是谁,眼中略过一丝笑意:“宋兄,这你可多虑了,只有她欺负我们,我们谁敢欺负她啊,她可是我们的军师。”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们单独把我找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宋清阳看着宋思媛古灵精怪的眼神,如果不是有私事,他们不会单独把他拉进书房。 宋思媛拿出虎符,递给宋清阳:“你能帮我们查查这东西吗?” “这好像是个虎符吧。” 宋清阳仔细观察这枚金属符,类似老虎的形制多是用兵的虎符,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至少作用是能确定的! 宋思媛见宋清阳不明白,继续朝他暗示:“我知道这是虎符,我们的意思能不能查查它的来历,有什么作用?” 宋清阳见她眼色古怪,对眼前虎符好奇起来,拿过去仔细观察:“虎符一般是兵符,用来调兵遣将,还有什么作用?” 事已至此,岳观潮只得把他看到的东西,跟宋清阳解释清楚,等他说完,宋清阳瞪大眼睛:“你如果确定不是幻觉,那这块虎符很可能蕴藏某种力量,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原因吧。” “是!” 二人斩钉截铁说道。 宋清阳看向岳观潮:“行,我记得科学署有西洋的设备,可以检测这些东西的辐射和成分,我带着这个虎符去看看,但是我不保证一定能查出什么,同时,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虎符出的问题,也许只是你的脑子出现了某种疾病?” 他顿了顿,提议道:“我的建议时,你们跟着我一起去科学署,叫他们确定到底是人的问题还是物的问题,这样最全面,也不容易误判。” 第六百零三章:天外来石 “宋兄弟的意思,是想连我也一块检查了?” 岳观潮仔细琢磨宋清阳的意思,他说的法子确实最保险,他也害怕是那次被雷劈,身体产生了某些病症,毕竟当时那道雷,可是直接把白仙奶奶给劈死了。 “嗯,不过你也别担心,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检查一下身体指标,看看有没有异常。” 这种检查身体的大好事,岳观潮没道理反对,连连点头应下,宋清阳见他们二人确定主意,继续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明天还要去公差。” 二人跟着宋清阳,驱车赶往商埠地的科学署,这是个最近几年才筹备的衙门,他们去的地方,是个几栋红砖楼围成的院子,院墙外即是奉天公园,那枯萎藤蔓缠住栅栏墙,料想春天时肯定是满墙绿意盎然的爬山虎。 走近科学署回形主楼,红砖圆拱、尖顶钟楼、白石膏线、琉璃花窗,可以说洋味很浓,但是,在西洋式样中有着中式的厅堂摆设、天窗格局,中西杂糅形成了奇怪的风格! 但凡能到这里工作的,都是有留洋背景的,再加收奉天当局请来的洋科学家,走到哪都能见西洋面孔的白大褂。 宋清阳走进接待室,叫前台给打了个电话,片刻后有个红头发、蓝眼睛的白净西洋人走过来。 宋清阳和这西洋人大概是熟人,两个人热络攀扯几句,把这洋人带过去介绍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洛恩福博士,是科学署聘请的科学顾问,平常在教会大学教书,没事就会来这里协助咱们做科研。”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西洋人都没点胡子,做事能靠谱啵?” 岳观潮仔细打量西洋人,看年纪最大不过四十岁,高鼻深目、金丝眼镜、面色微白、比他还高一眉毛,一点也不像个老年人。 “你就放心吧,西洋年轻博士多的是,这又不是老中医,越老越值钱,赶紧进去吧。” 宋思媛和洛恩福打了招呼,带着岳观潮走进实验室,这里面瓶瓶罐罐、仪器满地,多数实验仪器模样奇怪,都是些看不懂的铁疙瘩,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低头做事,缄默不语。 说明来意后,洛恩福博士拿出虎符,把它送进某个全透明的玻璃箱,随后走进实验室中,同时也有人带着岳观潮走近体检室。 一通忙碌、半晌过去,岳观潮他们三个坐在实验室外的长凳上,等着虎符实验的结果。 吱呀一声,实验室门打开,洛恩福博士拿出一沓纸质报告出来。 “他身体怎么样?” 宋思媛抄起英文,问起洛恩福,这西洋人叽里咕噜一阵说,她总算是听懂了什么意思,看向岳观潮说道:“你的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语言和思维也都没问题。” “至于那个虎符,他们用仪器做了成分、光谱、质谱、能谱、形貌、物相结构、热重的实验,发现虎符的材质不是普通石头,但是也不像是单纯金属冶炼,极度坚硬同时导热导电都很优异,只是,里面有股奇怪能量无法释放,一直都在朝外散发不明波动。” “这可咋整?” 岳观潮听得云里雾里,即便如此晦涩难懂,他也能听得出来,确实是虎符出了问题。 宋思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你放心,这东西可以确定不是辐射,如果是辐射的话,这半年你戴在身上,早就给弄得全身是病,估计是什么材料奇怪的石头。” 岳观潮听说不致命,心中稍微放心了一点,想起脑中那些白影,继续问道:“那,我脑子里那些黑白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啊,无法用科学来确定,但是可以断定一定是受了虎符影响。” 宋思媛面对这虎符也抓瞎,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没有理论数据也办不到,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虎符向外波动的东西,一定跟他脑中的白影有关系,只是目前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结果已经出来,他们也就没必要再逗留科学署,带着虎符回到宋宅时,岳青山他们已经等在南客厅。 “咋样,这虎符到底是个啥东西?” 虎符的事情,岳青山早就知道,只是岳观潮从来没告诉过他受了影响,这几天听说侄子脑子里会出现白影,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只等今天的结果。 “他的人暂时没事,只是这虎符确实不同巡查……” 宋思媛把他们在科学署拿到的报告,给在场的人简单做了介绍,孙大乔听完捋着山羊胡满脸感慨:“莫非,是中了血咒。” 第六百零四章:古玩血咒 “老孙头,血咒到底是什么?” 孙大乔咳嗽几声,介绍起血咒的来龙去脉。 古代贵族下葬,除了挖深墓、造机关、设疑冢外,还有在随葬品中施加诅咒,一旦盗墓者进入墓中,拿到某些关键的财宝,就会触发上面附着的物咒! 物咒这东西因为墓主的不同,也分为多种多样的类型,致人缺胳膊少腿的弊咒,致人疯癫痴迷的心咒,克亲克友的离咒,损财灭家的出咒,病痛缠身的病咒……从五弊三缺、克死亲友、再到病痛遭灾、破财破家,可以说至少有上百种。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血咒,能施加血咒的都是墓主生前死后最重要的东西,只要种上血咒,有人拿到贵重东西,就会触发血咒。 这种血咒无病无灾,但就是会一直跟随人一辈子,只要睁眼闭眼就能看到无数魂魄向自己讨债,如果不加以克制,人会被血咒彻底消磨掉精气,直到死去才算结束。 就比如朝老太爷的的病咒,就属于物咒,朝老太爷被折磨几十年,如果不是他们解决了病咒,这老头子迟早会被青翅蝉给折磨死! 孙大乔年轻时,也曾经听说过有些土夫子挖了南朝皇帝的墓,叫里面的镇魂珠给下了咒。 一行十几人从墓中出来后,先是有人踩进泥坑被淹死,而后个个都神情恐惧、终日恍惚,竟然看见死去亲人的魂魄围着他们哭,他们承受不住这种恐惧,活活吊死在家里。 最后那枚镇魂珠也离奇消失了! 孙大乔说的这些,叫所有人都后背发寒,面面相觑纷纷看着岳观潮,如果他中的真是血咒,那岂不是这辈子都没救了。 “不过!”孙大乔见自己话说得太惊悚,语气缓和解释道:“这只是小老的看法,也许就像宋千金说的那样,只是脑子因为石头出现了病变也说不定。” 岳青山听着众人的讨论,知道孙大乔是个没把门儿的,反驳道:“你啊,咋啥话都往外说,那肃慎祭坛可不是墓,再一个,这些孩子也都没啥事,只有观潮一个人受影响,可见不是什么血咒,可能就是被雷闪了一下。” “依我看,还是先问问朝家吧,这两天我们回来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到朝家那里了,他们肯定按捺不住要来问话,我这两天不去主动找他们,就是先吊起他们的胃口。” 岳青山知道,这朝家先祖的骨灰和连山易书在手,不怕朝家人不过来,他也正好跟朝家人提点条件。 “二叔,听你这消息,是朝家人来请了?” 岳观潮心想,两三天过去,朝家人也该有动静了,二叔故意晾着他们,虽说有点拿巧地位却也说得过去! 朝老太爷压根就没透漏朝奉夫子的情况,他们几十年前去过魂宫,更是捂得密不透风,要不是他们看到铜钱和名牌,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朝家多少做得不地道,请他们办事还要藏着掖着。 二叔这样做也是为了压压朝家的势头,先把规矩给做足了! 岳青山拿出请柬:“朝家请我们富贤茶楼一叙,明天正好去一趟。” 翌日中午,晌饭时辰,岳青山带着岳观潮、宋思媛、孙大乔进入富贤茶楼,到地方时,跟钮老板互道声好,被引着走向包厢。 包厢里,圆桌上七荤八素满坑满谷,都是富贤茶楼的新式菜样,朝秉忠见他们进来,满脸老褶挤出笑容,朝前恭维道:“岳大哥,一路辛苦,我们昨天刚刚接到消息,怎么说也得给各位接风洗尘。” 岳观潮看向座位,这老阴批总算是还懂点规矩,特地坐在下首,至于朝文顺,也就跟着他坐进下首偏座。 岳青山来这里,压根也不是为了吃菜,几人在假笑恭维中分清主次,各自入座。 坐定后,老岳头轻轻咳嗽一声,岳观潮捧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两个拳头大的骨灰坛:“朝老爷,我们在魂宫里确实找到了朝家先人的遗骨,他们在墓中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就留在了墓中,我按照他们留的遗书把遗骨给就地焚烧,这是他们的骨灰、名牌、还有朝奉天官印、连山易书。” 语毕,岳观潮把这些东西推过去,朝秉忠恭敬拿起锦盒,仔细数了里面的遗物,确定是真的满口道谢:“多谢诸位,我年岁大了,唯一遗憾的事就是愧对祖先嘱托,没能把先人骸骨请回来,你们替我做了这大好事,你说说叫我怎么谢你们。” 第六百零五章:天机难测 “朝老弟,咱们那么多年交情,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谢不谢的!!” 岳青山肯定不能顺坡下驴,谢礼往往要三辞三让,他的话叫朝秉忠又多了些愧疚:“那怎么行呢,这这这你们在魂宫出生入死,我老头子不能专仰着脖子吃现成儿的,这样吧,只要是我朝家有的东西,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我老头子只要还活着就能做了这个主,扶持祖骨的大恩,后代子孙谁都要善待你们。” 朝秉忠主持朝奉天官数十年,恩威并施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嘴里说的话极其好听,这番话下来把岳青山恭维得不轻,反而没法再怪罪他知情不报,不知怎么,他们想问责的想法,此刻消去了大半。 岳青山咳嗽几声,言语间哽咽出声:“朝老弟,你我三人义结金兰结拜在前,迎送朝家祖先尸骨归家,当然也是我们结义弟兄的责任,要说谢谢真的见外了,老哥哥活了这把年纪,也不拘需要啥东西,金银珠宝啥的更是没什么兴趣,要说还有啥放不下的,那就是我这大侄子。” “既然连山易书到手,老哥哥有个请求,不知道朝老弟你愿不愿意成全?” 岳青山的话还没说完,朝秉忠已经连连答应:“岳老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有什么事吩咐就好。” “好,那我就倚老卖老一回了。” 岳青山拿出虎符放到桌面,这东西一上桌,朝秉忠拿起来仔细观察,满眼疑问:“老哥,你拿这东西是要拿起估价卖出去?” 老岳头长话短说,把岳观潮的病症给说了个大概,朝老太爷听完这些话,叹了口气:“我明白岳老哥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用连山易书,算出这虎符的下落以及病症解决之法。” 岳青山点点头,朝秉忠通透如此,不需要他在多说也能领悟他的意思。 “这倒是不难,我先看看连山易术,立马为你们占卜。” 对于朝秉忠来说,岳家既不要金银珠宝也不要什么店铺门面,只要他给算一卦,这桩买卖已经很划算,他二话不说打开连山易术,翻开卷筒铜页仔细浏览千年前的古文。 有归藏易书珠玉在前,朝秉忠看懂连山易书并不困难,大概半个时辰就已经搞懂了连山易的测算章程,从锦囊里拿出金龟甲与铜钱,清空桌面的碗筷,嘴里嘟囔嘀咕几句话,神神道道扬起手腕。 随着朝秉忠松手,那金龟甲和铜钱逐渐落下,在桌面上形成卜算卦象,这老头子拿起老花镜低头观察,眼中满是疑问:“嘶!” “怎么了?” 岳青山见他这个眼神,还以为是卦象不好。 “卦象不显!” 朝秉忠看的清清楚楚,这卦象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内容,是一幅无法解读的乱像! “我再卜算一次。” 朝秉忠再次下卦,伴随着丁零当啷声散去,他低头看向卦象,还是一幅无法解读的乱象,等第三次卜卦时,那黄金龟甲咔哒一声裂成两半,铜钱也出现了撕裂纹。 “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连山易书本来就是窥测天机,再卜下去就要遭天罚了。” 朝文顺赶紧阻止朝秉忠继续卜算,老头子只好罢休。 “奇怪,奇怪,只是一枚小小虎符,究竟有何能耐,竟然能被天机蒙蔽,让我一无所获。” 朝秉忠卜算多年,从来也没有失手过,这次一连失手三次,着实叫他心惊。 “岳老哥,这东西不管是什么,至少说明蕴藏天机、无可卜算,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拓印一份图纸回去,让我再暗地里仔细找找,朝家在各地都有朝奉商行,也许人多力量大,能比我们几个瞎猜要靠谱。” 岳青山明白,这虎符未必就是东北产物,来自全国都有可能,朝他点点头:“那好,就多麻烦朝老弟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我这就找东西拓印出来。” 朝秉忠顺手拿起白纸,利用手中物件覆盖在虎符上,拿起笔筒碾压几十次后,可见完整虎符被拓印到纸上。 孙大乔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其他主意:“要说想提前找线索,就已经去个古玩多的地方,虎符这东西那么邪乎,去邪乎的地方看看,也许能有新线索。” “孙老弟,你的意思是哪里?” 岳青山知道,孙大乔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孙大乔语气神秘说道:“若论奉天城里哪个地方邪乎,除了四平街的都城隍庙,也没有谁敢称呼第一,咱们啊,不妨去都城隍庙看看!” 第六百零六章:都城隍庙 老盛京人,只要说起城隍庙,多数人第一个想起的,一定是奉天的都城隍庙。 这座庙的历史比盛京城还长数百年,按老人讲古的说法,城隍庙早在辽金时期就修建成了,听说北宋末年靖康乱,金国押解北宋宗室北上,还曾经在城隍庙附近安营扎寨。 后来金元打仗,战火烧到盛京,都城隍也被夷为平地,现在见到的城隍庙其实是朱朝重修的,洪武、弘治、嘉靖三代的皇帝把城隍庙越修越大,逐渐从小型庙观变为城隍建筑群! 那时,它们只是一般的城隍庙,等朱朝末年,皇泰极建立后金把都城定在盛京,这才把城隍庙升格为都城隍庙,至此,都城隍庙的地位就一直确定为最高等级祭祀庙观。 哪怕前朝入关,定都京城,也没有把盛京都城隍庙降级,而是把京师的城隍庙升格到同一地位,同时称为都城隍,只在前面加京师或者盛京加以区分。 这座城隍庙位于四平街鼓楼附近,与盛京皇宫毗邻,四方周正,按照中轴线分为前后院子与主偏殿,里面供奉着土地爷、财神爷、文曲星、武曲星、菩萨、天地官、人官等主次配神,听说香火极灵,多数百姓要是想考取功名、求财求缘、纾解病痛,大多愿意来这里求神拜佛、敬香添油。 不仅仅是民间,自朱明前朝开始,城隍庙就是官方三祭之一,每到朔望时节,朝廷就会派人三跪九拜,祈福求雨、飨祭不绝。 有了官府和民间的信众支持,长年累月下来,城隍庙门庭若市熙攘热闹,平常还好,一到元宵除夕、上元清明,城隍庙的灯架花街,能绵延到北边门外。 此时,大力士们会按照习俗,抬着神官们游行花街,最终在繁华富饶的四平街停下,接受百姓和官员的供奉,然后再绕路返回城隍庙,以此叫城隍爷巡查人间、保佑众生。 由此,城隍庙附近的街巷,开始形成绕庙野市,最繁荣时齐聚九行十六市,瓜果干货、花鸟虫鱼、皮毛衣裳、牛马菜市、金银铜铁、舶来洋货应有尽有。 后来,盛京开埠后,各路军阀嗅到开埠的钱味儿,不断在四平街拓宽商路、盖起商楼,原本围绕在城隍庙的铺子,全都转移到四平街附近的胡同各处。 眼下,庙会附近仍然有野市,只剩下风味小吃,再有就是江湖卖艺、杂耍讨钱、私物出售、文玩古董,常有老百姓来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捡着漏就发达了,来四平街置办东西的人,多会到城隍庙附近转转,也算图个热闹新鲜。 当然了,这些只是白天的都城隍庙! 以昼夜为分界线,一旦到了夜晚,商铺歇业,城隍庙附近会再次亮起灯笼,只不过,这种灯笼大多为白色且挂着阴字。 此时的城隍庙,就不再是求神拜佛的地方,成了祭鬼求怪的野庙,子时到后,许多人就会找到城隍庙附近的地道。 进入地道,就算是到了阴市鬼楼,阳间法律再不管用。 阳间东西阳间卖,阴间物事不招惹。 但凡是做正经生意的,谁都想光明正大开铺面,广迎八方来客,但是,也有些人做的是暗道子生意,专门发捞偏门的财,这些人鱼龙混杂,卖的东西往往也上不得台面,就只能以地下为掩护,在黑夜里悄悄变卖。 人皮地图、头骨漆器、灵丹妙药、野仙怪像、法器邪物、符篆镇坠、江湖秘术、独门邪书、猴奴猫仆、阴阳典当、寻人问事、跳神占卜、做法压胜、巫婆蛊妇、古董老物、销赃雇凶……但凡是沾点邪气的东西,大多能在这里找到。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蜜蜂绕着百花飞,苍蝇围着臭肉钻,但凡能到这里来的人,满手抓十个,有九个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逛城隍庙的,还能是过日子的普通老百姓,都到这旮沓来了,就是正儿八经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发的就是捞偏门的心思。 常言道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这里的人往来江湖与阴间,更是不好管理,到了这里算是进了贼窝子。 听说当年有人扒了东陵某座皇妃墓,官府派盛京将军抓了很久也没找到,听道上人说,就是逃进了阴市鬼楼,到了前朝末期奉天乱起,城中多有穷苦人家的儿女失踪。 奉天安全署查了很久,才发现被阴市的人拍了花子,卖给杂耍剧团做了学徒,又或是更阴损一点,直接采生折耳,打断胳膊腿脚做乞丐,甚至是做成了造畜猫狗。 第六百零七章:阴市鬼楼 这样的例子一多,搞得奉天城内外人心惶惶,连官府都奈何不得,百姓都传言,鬼市中藏着害人的五仙野怪,轻易招惹不得。 后来,奉天开埠,洋人要求治安改善、民风改观,治安署联合官军直接给鬼市来了个直捣黄龙,把那些罪大恶极的货色吊死在城隍庙前,这才禁绝了这些人打地上人的主意。 此后,阴市和地面就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阳间事阳间管,到了阴市没王法。 意思是阴市人到了地面,要守阳间的律法,阳间人到了阴市,也得守阴市的规矩,二者互不干涉,由此,治安署这才作罢,算是默认了奉天城有这么个灰色地带。 你要说,既然都已经打到了老窝,为啥不一次性给端了,也算为民除害。 治安署只能解释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阴市发展了近百年,捞偏门的人不出百万也有十万,这么多人靠着阴市讨生活,骤然把阴市给捣毁了只会给当局招祸,这些人可都是走江湖的五花八门,他们要是没了吃饭的营生,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大乱子。 奉天当局要的是城市稳定,而不是乱像肃清,贸然招惹阴市,也只能给官府树敌,不利于社会稳定。 若是有心人来看,就是另外一番说法:阴市中做的生意,只是灰色而非违法,哪怕是泡牛粪,只要有人买那也能卖,这里承担着奉天黑白之间的生意,也即是黑白之间的沟通桥梁! 换句话说,奉天城内各方势力大多会在这里互通有无,甚至某些行当某些人,直接就是台面上的白手套,他们能在阴市如鱼得水,靠的,还是地面的体面人罩着他们。 阴市确实是治安署的敌人,却不是奉天权贵的敌人,想把阴市给彻底肃清,要遭遇的不只是阴市人反抗,还有朝中当局人的刁难。 治安署多次派人清缴,往往因为有人泄密而失败,永远清缴不尽、诛灭不完,即是因为势力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牵扯不尽。 时至今日,上了岁数的老人提起阴市,都会提起一句顺口溜:日头照到棉被上,既有阴来也有阳,体面人走阳关路,到了阴间没王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阴市鬼楼,就是奉天城的阴暗面! “孙大乔,你对阴市那么熟悉,是在这儿讨过生活吧!” 宋思媛也听说过阴市鬼楼的事情,她本来想做个专题报道,只是像其他违禁专题一样,都属于不能碰的话题。 “老朽不才,当年发迹前流年不利,曾在阴市摆过摊子,也算是半个行家。” 孙大乔捋着胡子,颇为骄傲,能从鬼市全身而退,也算是他的本事。 “岳老哥,老孙头说得是,要不咱们兵分几路,你们也都找找,这些捞偏门的势力光,也许真能找到什么消息。” 岳青山点点头:“那好,我们这几天就去阴市一趟。” 敲定主意,岳青山与朝家人告了别,几人从茶楼出来时才只到晌午,回去的话难免辗转,索性直接去了四平街。 盛京宫阙北面,有一条与皇宫平行的横街,左为鼓楼、右为钟楼,钟鼓楼之间即是四平街,当然了,以钟鼓楼为端点,另有竖着的街道,整个街区以“工”字形包围宫阙,形成方城中最繁华的街区! 他们沿着西边门跨过实胜皇寺,沿着小西门进了方城,再过长安寺就已经到了都城隍庙地界。 走在街道上,宋思媛掀开马车轿帘,老远就看见鼓楼高矗在前,两街行人纷纷、络绎不绝,更远处,盛京宫阙黄瓦金鸱、巍峨宏伟,如一方黄印,牢牢镇压方城邪祟! “孙大乔,为啥阴市会在皇宫附近,不是应该远离守备森严的地方吗?” 宋思媛的话引得孙大乔继续解释道:“宋千金,阴市鬼楼发展了近百年,是因为阴市生意传出了名声,但是,这方地下空间早在阴市人占据之前就已经存在,你可知,在百年前这些地下空间叫什么?” 孙大乔不再卖关子,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后金秘宫!” 后金建立时,朱明朝尚且存在,前朝那时国运不足,只是偏安东北的小国,皇泰极命工匠建立皇宫时,已经考虑到朱朝派兵来攻打盛京,夺回失地,为了方便皇族避难,密道中修建有秘宫,出了秘宫,直接连通到北边门外,可以在危险来临时,利用密道逃跑。 第六百零八章:后金秘宫 前朝入关时,大部分皇族宗室全部迁往京城,盛京只作为旧都,承担着备用都城的职责,以防他日被逐出京城,至少也有地方可以容身。 此时,秘宫仍然掌握在盛京将兵手里,除了他们以外,无人可知秘宫的存在,一直到前朝末年都是相安无事,直到洋人与前朝开战,天下彻底乱起来,秘宫才受不住曝光于人前。 甲午移防后,东北防务空虚,多有将兵落草为寇,这些人不吃官家粮响,也不会把官家的事情放心上,秘宫的消息不胫而走,迎来第一批开拓人,这批人在秘宫附近继续深挖洞铸高墙,把密道拓宽了无数倍,形成地下群落,由此阴市鬼楼的名声正式出现。 等孙大乔介绍完这些往事,马车已经到了都城隍庙地界,他们下了马车走近去看,可见杂耍百行当街吆喝热络叫卖,无数小商小贩扎着棚户摊子,把城隍庙围得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与之比邻的四平街,洋楼连栋店幌如云,百行百业繁荣不尽! 他们几个找了个街边茶馆,坐进小铺子,一壶暖身姜茶上了桌,孙大乔嘬暖了肠胃,继续道:“别看都城隍庙跟四平街连一块了,二者却有着天壤之别,都城隍庙附近的小摊贩,可是造假赝品的老手。” 说完,孙大乔压低了声音,用折扇压住嘴巴:“用桃胶熬化了再撕成丝贴在粉条上,再罩进凹凸不平的碗底,冷却后就成了金丝燕窝;平常的小萝卜拔下来泡进人参水,然后再晒干了,闻起来吃起来竟然也有人参味,安宫丸只有外面一层,里面全是山楂药泥,等滑进肚子谁也不知道吃的啥药。” “如此种种,可把初来奉天的人坑惨了,再加上他们打着四平街的旗号,人但凡吃出了问题,都来四平街的铺子找后账儿,后来,四平街商户立了个规矩,以后不讲价、不拆台、不卖假,但凡是来买东西都会给个纸折子,以后凭折子来核对货品,要是对不上一概不认,要是有大户人家采买,可以直接给联折赊账,等年下再统一结算。” 说完,宋思媛拉起岳观潮:“我在魂宫里拍的照片还没洗出来,陪我一起去洗照片,我估计还得等天黑才能进阴市。” 不等岳观潮起来,宋思媛已经拉着他膀子把他拽起来,二人越过城隍庙牌坊,走进四平街的富顺照相馆。 “富顺照相馆,是奉天开埠后的第一家民营照相馆,早年时经营这里的是个老俄人,专门为使馆印鉴服务,后来老俄子势力退出奉天,就被民间实业家接手,成了百姓的照相馆。” 走进照相馆,可见一排照相室分割二楼回廊,外面货架陈列各式租用衣服,无数照片镶嵌墙壁,无数来拍照片的人穿着中西衣裳,摩登又时尚。 “你们帮我把照片洗了。” 说完,宋千金拿出底片,递给照相馆的店员,岳观潮仔细观察着满墙照片,多是普通人没来得及取的样片,个个神采飞扬、俊朗美艳。 “要么,我们也照一张这种照片?” 岳观潮赶紧推辞:“那啥,山猪吃不了细糠,我这糙样儿咋能上镜!” “山猪吃不了细糠,是你不张嘴,等你装扮完就知道了。” 说完,宋思媛叫来店员,给岳观潮选了一身还算摩登的千鸟格棕色西装,她自己选了身满是珍珠碎钻的鱼尾洋裙。 “哎呦,小姐,一看您就是大户人家,这身鱼尾洋裙可是巴黎新到的货色,店里刚从哈滨城拿来就叫您选上了,当真是它的福分,你要是和先生这么一伴上,那可真是金童玉女,让本店蓬荜生辉啊。” 店里的照相老师傅很会说话,宋思媛心花怒放,拉着岳观潮进了照相室,那老师傅跟在身后摆弄着黑色相机,已经钻进篷布里调整镜头。 “小姐,您是结婚还是用在留念?” “留念。” 说完这句话,老师傅走到他们身边,替岳观潮整理了下衣领子,故意把两个人给挤得近一点:“先生和小姐郎才女貌当真般配,就是先生有点腼腆,都不肯搂着你腰拍照。” “看镜头!” 老师傅返回照相机后,按下快门键,只听得膨隆一声烟雾燃起,那明光灯闪瞎人眼,把二者的形象定格。 一个时辰后,照片已经全部洗出来,宋思媛先拿起他们的合照仔细观察! 第六百零九章:阴间开市 照片中,岳观潮略长的板寸头,被强行梳成了三七分油头,身上千鸟格纹西服修饰出宽肩窄腰,领口扎着蓝金领带,单眼瘦脸、剑眉星目,麦色皮肤在镜头下略微深邃立体,尽显健硕阳刚。 至于宋思媛,她肤白貌美,珍珠鱼尾裙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制,弯曲裙子沿着体态收紧加宽,凸显出她的婀娜线条,同时头戴黑纱小礼帽、横着挎包、手套长及半臂,珍珠项链挂在脖颈,极尽优雅华贵。 两个人,果真是郎才女貌,真就成了一家子。 “你瞅瞅,先生小姐都能当电影明星了!” 老师傅取出照片,在旁边恭维几句,宋思媛数着照片,确定都洗出来了,又与老师傅谈笑几句走出照相馆。 她低头看向怀表,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距离天黑还要两三个小时,宋思媛上下打量起岳观潮:“你长得也不算丑,就是打扮稍微土了点,要不要我们去旁边的钟楼百货,给你置办一身行头。” 岳观潮捏着下巴看向她:“宋千金,您这是损我呢,还是夸我呢,我不爱捯饬宋清阳那一套!” “也没说让你打扮得像他啊,我给你选点合适的工装,走吧!” 岳观潮被挎着胳膊,只得跟在这小洋妞身后继续往四平街深处走,走到四平街尽头时,可见三四层洋楼坐落街边,墙外立着钟楼百货的灯箱店幌,街边停满洋轿车,有摩登男女进进出出,分外热闹。 进了百货商楼,宋思媛带着他直奔男装区,随口解释道:“1907年哈滨开埠后,有无数洋人在这座城市办工厂、开商楼、建大厦、传教经商、游学定居,现在那座城市已经有数十万人了,但凡是巴黎出现的时装,一周之内就会出现在哈滨城,奉天的时装都是从哈滨城运来。” 话语间已经到了男装柜台,中西洋装、琳琅满目,宋思媛带他走进衣架间,不断挑起衣服放在他怀里。 岳观潮在试衣间出来后,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新衣服,上身是微褐皮夹克,下身墨绿工装裤,脚上还有一双绒皮登山靴,里面是个灰白汗衫,比西装比确实方便很多,显得整个人硬朗又挺括。 “怎么样?你不喜欢西装很正常,这种工装比较适合你,在洋人间特流行,我再给你选几套别的,以后就按这个穿吧。” 说完,宋思媛在货架间挑挑拣拣,继续又选了其他几套衣服给岳观潮,等结账时他赶紧拦下来:“哎哎,这是我的衣服,还是我来结账吧,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结账,我不成小白脸儿了吗!” 还没等他说完,宋思媛就已经结了账:“就你还小白脸儿,我看是小黑脸儿还差不多,走啦,我看时间已经到了。” 宋思媛朝他眨了一眼,带着岳观潮出了百货大楼,等他们回到茶馆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城隍庙的小商小贩大概率收摊了,零星几个也是以为摊位前还有行人降价。 “几位,是去阴市的吧?”茶馆老板已经把店幌子收起来,擦着桌子问道。 “老板好眼力。”岳青山微微拱手。 “嗨,什么好眼力啊,我看你们既不逛街也不上香,想着肯定是要等晚上去阴市,不过是做生意见多了人,您要是不着急啊,就去城隍庙里的等等,那里多的是去阴市的。” 茶馆老板没有明说,听也听得出来是要收摊了,岳青山他们几个走出茶馆,往城隍庙里走进去。 进门之后,左右边都是停车马棚,香客散尽时马棚彻底空下来,站着很多五弊三缺的平头老百姓。 料想这些人多是去阴市讨生活,他们去了庙祝那里,把新买的衣服先托付给他,走进马棚和其他人一起等待阴间开市。 说是子时开市,其实压根就不会那么晚,等夜色沉入黑暗,明月高升天际,庙门外已经嘈杂起来,响起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阴间开市、闲人回避~~~~” 一声枯萎嘈杂,叫喊隐约响起,拉长了声音渐渐消散。 马棚里的人听到动静,如同起死复生的游魂,潜伏在夜色中,三两结伴往外走去,岳观潮他们夹杂人群中,出了城隍庙门。 远远看去,外界知道城隍庙有鬼市,不管是忌讳还是怕惹麻烦,都已经没了任何灯光,唯有大小建筑的轮廓,隐藏进无尽黑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与白日相比显得万籁俱寂、生人不近,就好像白天的熙攘热闹只是幻觉! 城隍庙后门的胡同里,有惨绿光芒盈盈散光,如同鬼火引着行人不断靠近。 那里,想必就是鬼市入口! 第六百一十章:鬼市百行 岳观潮知道这些人危险,主动拉住宋思媛的手,怕她在人群中被挤散了,她顺势握住他胳膊,心中慌乱渐渐消散。 啧啧啧,原来,这粗鄙莽夫,也知道疼人! 岳青山一众人跟在人群后面进了后门,这里唯有一间模样奇怪的土地庙,已经见到惨绿光芒为何物——那是插在烛台上的两根蜡烛。 烛火熊熊燃烧,绿泪噗嗤烈焰,晃得土地爷的脸都是绿油油惨兮兮,再配上门口的写着“阴”字的白灯笼,更显凄惨恐怖。 走进庙门后跨过土地爷土地奶奶神像,背后即是一人高的门,有个黑衣黑袍黑斗篷的人正打开厚重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黑衣人一言不发走进去,其余诸百姓,也都掀开帘子没入黑暗。 岳观潮他们走进帘子后,仔细观察,这里是个不断朝下延伸的回形,形如梯形垒砌阶梯,越是往下阶梯越长,各处都有壁龛放着油盏,发出昏黄光芒照亮黑暗! “哎哎,你们到底走不走啊?不走挡什么路啊!” 岳观潮他们只得先让开路,等其他人都走完了,才慢吞吞走下阶梯。 走动时,岳观潮扒着木楔栏杆朝下看去,黑暗中灯盏连环成行,如多圈珍珠勾勒出七八层阶梯的轮廓。 等他们沿着轮廓走到底层,已然来到鬼市入口。 眼前,出现了城门式样的宫门,梯形有棱、门定铜纽,门楣上还做了半入泥土的玄铁门楣,如浮雕显露出飞檐,上面蚀刻“阴市鬼楼”四个大字,左右更有白灯笼发出凄惨光芒,照着门柱两侧的枯木对联! 上联,日头照在棉被上,既有阴来也有阳。 下联,体面人走阳关路,到了阴间没王法。 “这里,距离地面至少有两百米,巨门大概是后金时期的产物,没想到在奉天内城两百米深处,会有这么个地方!” 语毕,几人走进鬼市,原本的隧道是个宽度为二十米的笔直隧道,经历这百年来的修凿,早已彻底变了样子。 此时,隧道石壁已经被扩宽了三倍左右,宽度已经达到五六十米,“十”形巨大通路广场,将鬼市分为四方山城,各处山城层级落差凹进凸出,修得像高山的梯田,可以凭借上下楼梯逐层走动。 每一层都有无数半搭进墙壁的泥瓦棚屋,顶部用粗木修出梁架支柱,如同矿洞似的互相搭建错位支撑石壁,四个山城间用悬索桥连接,可以互相通行。 放眼观察,各处棚屋草舍有昏黄灯光传出窗口门户,就好像是烛火通明的佛窟经洞,也如阴间飘动鬼火,沿着两壁铺陈开万家灯火,鬼市百行。 远处,在灯火映照下,可见一座模样奇怪的三层阙楼,就位于鬼市中心,也即是“十”字交汇的位置! 他们走进鬼市后,随处可见棚屋铺面摆着摊子,摊位个个都挂着阴字白灯笼,无数店幌摊子互相衔接,遮天蔽日挡住视野,只觉得置身于阴间鬼府,神秘莫测不可探究。 这里,果真跟孙大乔说的差不多,人皮地图堆砌画架,头骨漆器穿成行伍,灵丹妙药摆满货车,野仙怪像陈在地上,法器邪物挂进棚屋。 有贼眉鼠眼的鸡脚道人拿起幌子,沿街贩卖符篆镇坠,更有瘦猴般的猥琐老头子,见着人就想过去推销那江湖秘术、独门邪书。 他们路过街边拐角时,可见外面墙上挂着数十个铁笼子。 走近了去看,全是一些被驯化的野猴子、怪狸猫,甚至还有全身黑毛的野人,它们见人过去咕噜几声,眼中藏有无数邪气。再拐角时,可见阴阳典当行陈开铺面,听孙大乔说阴阳典当的东西,都跟阴间有关,死人阴骨活人寿命,只要能典当,肯定会有掌柜的估价,有时候碰到一些怪人,既无摊位也无物品,那肯定是寻人问事、跳神占卜的神棍神婆,他们最会做法压胜。 这里更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古董铺子! 这些古董铺子里的东西,多是铲地皮凿窑弄出的新货,目的更多是销赃洗白,说不定就是盗墓贼当晚送来的,上面还带着腐臭老泥儿呢。 “孙大乔,你不是最熟悉吗,我们往哪儿找?”岳观潮问向孙大乔。 “去鬼楼,那里有个万事通,去哪里先问问消息。” 说完,几人脚步跟着老孙头不断加快,穿过稠密的人群摊位,临近鬼楼附近。 第六百一十一章:鬼楼金阁老 岳观潮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鬼楼。 这座鬼楼建立时,尚属后金时期,宫殿做得跟个钟楼差不多,叠楼三层、灰瓦龙鸱、红柱画窗、下方垒砌四方青砖基台,有走马道垒砌前后墙,延伸进城墙垛口,重檐歇山殿顶上,有人把秘宫两个字完全抹去,蚀刻为“阴市鬼楼”,屋檐角落挂满白灯笼,里面透出昏黄烛火、人影簌簌。 上百年的时间,楼阁早就掉漆斑驳,挂满破布彩绦,跟个阴间的阎罗殿似的! 走进门楼,踏上阶梯。 他们进入二层阁楼,里面最多的是货架,四面墙壁如同棋盘镶嵌货架壁龛,上面全无空格,全是各类书卷报刊、古籍字画,称得上卷轶浩繁。 书架包围中,是个花檀木做的大茶几,后面还有太师椅以及定山风水石,有青铜古灯点着灯油,燃烧出光芒,洒在满是杂物纸笔的桌面,他们还以为没人,正想乱动货架上的东西,立马有嘶哑老声出来:“慢着,你们可别给我弄散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吓了一跳,赶紧刚下手中东西。 “金阁老!” 孙大乔朝前打起扇子,恭敬行了个礼,熟悉的声音,把太师椅上的人惊起来,老太婆拿起眼镜按在鼻梁上,瞪大满是血丝的老眼:“孙瞎子,你还活着呢!” “看您说的,我能死去吗?不过这些年换了地盘,不在这旮沓混了,您老身体还好吧。” 孙大乔的话,叫老太婆拉起头顶灯绳,咔哒一声亮起电灯,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他们也得以看清老太太的真容。 嘶,这老太太,明显不是汉人打扮。 老太太年纪七十多,常年待在地下,皮肤不晒太阳,变得异常惨白,就跟死了三天的人似的,满脸皱褶,藏着没抹干净的细白珍珠粉。 头顶,花白枯丝盘在脑后,形成燕尾,戴着前朝末年的大拉翅,乌黑缎面围成m形发板,头顶中间有翠凤花甸扣住旗头,断面上横着扁方,别满牡丹芍药、月季金菊等绒花。 旗头两侧,还有墨绿流垂在肩膀,再配上只画了半边的朱砂红唇,上扬眼线,整一个死人敛妆! 这老太太察觉到岳观潮好奇的眼神,一瘸一拐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身上的宽袖旗袍秋色打底,全是龙凤花纹,外罩石青坎肩,手上护甲尖锐发亮。 这打扮,分明就是个旗人贵妇,断了气儿,能立马能塞进棺材里那种。 “老孙头,这老太太没毛病吧!” 孙大乔遮住嘴巴,小声嘀咕道:“嘘,什么老太太,这可是金阁老。” 老孙头顺便介绍起这老太太的来历! 金阁老早年有名字,为了避灾就把姓氏给改了,年纪一大索性连名字都不叫了,坊间尊称为金阁老,也叫万事通! 她啊,是正儿八经的前朝皇族贵人,上宗室玉碟的那一种。 她是咸帝爷的妹子,也是同帝爷的族姑,成年后被两宫老太后送嫁,来到东北祖地,做了盛京将军夫人,与俄人打仗时,盛京将军殉国而亡,她就独自带着孩子来到奉天,居住在德胜门胡同,人称老公主。 当年前帝退位时,她因老太后有恩于自己,不愿意做新朝的子民,也不愿意要新政院管着她,就纠结了一批忠于她的护院将领下到阴市,做了鬼市的主人。 这些年靠着旧族声望,成为阴市鬼楼的当家人,但凡是想到阴市来开买卖的,不要钱来不要物,只要给出一个自身最珍贵的秘密就行了,你想想他这几十年来,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 就是地面的老爷们来了,想打听消息,也得敬几分。 “咳咳,小子儿,你别看现在皇族退位了,奶奶我头上的通天纹可还没消呢,你们要想打听消息,可别把我惹恼喽!” 老太太口音偏东北,咬字却有着京师的滑溜儿话音,说起话来跟那些老太监差不多,估计这就是宫中口音。 “老太太,您看我这有眼无珠的,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老太主就爱人敬着他,一番服软也就不计较了,花盆底哒哒作响,又回到太师椅上。 “你这几十年都不下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当年要不是你,我儿子这病想必就没救了,也算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说吧,找老太太什么事儿!” 第六百一十二章:南朝犊书 孙大乔走到岳观潮身边,示意他们拿出东西,宋思媛本想拿出虎符,眼见金老太太是个旗人,想到虎符又是从肃慎祖地带来,索性把虎符的事情暂时按下,拿出他们在唐宫墓中拍下的巨大卷轴。 金老太接过照片,堆在电灯下眯眼仔细看,相机拍的照片不比真正壁画好辨认,这老太太看了很久,眼神从迷惑逐渐惊讶,瞪大眼睛:“这东西,你们是从哪儿得到的?” “哎~老太太,您可是欠我一个人情,一码归一码,这秘密就免了吧,您只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别套我们话啊。” 孙大乔看出了金老太想套话,赶紧凑过去打哈哈,她微微瘪嘴,打了下孙大乔的手:“这东西叫大蜀巫国遗民图!” “大蜀巫国?” 宋思媛早就猜到是西南地区的巫民后裔,见她的猜测成真,逐渐喜气盈腮:“老太太,那您知道,这大蜀巫国遗民图说的是什么故事吗?” “咳咳,一码归一码,老太太我想知道这东西在哪儿弄来的?我也告诉你们这张图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着?划算吧,好赖你们多赚了我一个秘密。” 岳观潮见金老太太刁钻难处,只好说起他们在唐墓的经历,金老太听闻这些事,饕餮心思逐渐满足:“原来如此啊,老太太我这就告诉你们,大蜀巫国到底是什么?” 金老太瘸拐着走出茶桌,钻进她身后的书架子,里面咯噔乱响后,从里面拿出一个被布片包裹的盒子,想来是多年不打开,锦盒上全是灰尘,还贴着一个“内务府藏库封讫”的盖印纸条。 像这种东西,孙大乔一看就知道是上用物。 当年,前帝退位,仍旧住在紫禁城,里面的太监颇不老实,长年累月偷了藏库里的皇族珍宝拿去变卖,后来前帝知道了,就想清点到底偷了多少,没想到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逊帝一怒之下,把紫禁城里的太监全给赶了出来。 市面上,但凡是加内务府藏库封讫字样的东西,多半就是从紫禁城倒腾出来的,眼见金老太拿着这玩意,孙大乔也起了好新奇:“金阁老,这东西跟皇族有关?” “确实,不仅跟前朝皇族有关,还得往前攀扯几个北朝,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老太太倒是不藏着掖着,说话间已经把封条撕开,解开布包后,半手掌高的锦盒出现人前:“这东西,一直都在京城藏库,是一个老太监偷偷带出来养老的,他知道这里销赃,就拿到阴市来卖给古董店,这些古董行的老板也清楚我喜欢前朝老物,就借花献佛送给老太太了,也跟我讨要了一个秘密。” 说完,她摘下护甲,抽开系的绳结,藏库的东西有防虫防蛀的秘方,多少比民间要耐存,打开后一股子虫药味,里面的东西是个丝帛牍书! 宋思媛低头看向牍书,东汉之前,多用丝帛卷牍来记载书写,眼前的丝帛牍书为了耐久存放,用的是通经断纬的缂丝工艺,直接把文字给编织在金银线上,只要边缘不损坏,那文字就会历久如新永不失迹。 这样做,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比寻常的书本要厚重,看起来大概有一寸厚,半臂长的高度跟块大青砖似的! “南朝士史,刘义庆!” 宋思媛读着硬壳封面上的名字:“刘义庆是南朝宋皇族,同时还是南北朝时的文学家,因不爱皇室斗争,终身都游行在权力旋涡之外,不少文人雅士都曾经受过他的关照礼遇,由他编撰的《世说新语》,记载了南北朝时的世人思想以及统治阶级的情况,展现出南北朝时的社会风貌,虽说是性质,却也能当个野史来看。” “这些文字多是南北朝时的古文,我先通读一遍,等翻译出意思了,再告诉你们是什么。” 说完,宋思媛说完掀开书页,坐在桌子边仔细读者书中内容: 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分天下,而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令其子曹丕继魏王位,终得了天下,将那东汉末帝赶去做了富贵公。 曹家数代经营,不敌司马家左右逢源,至曹魏末年时,魏国政权已经大权旁落,被司马昭司马师完全占据。 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曹家人欺辱东汉傀儡皇帝,不过数代,自家也步了东汉后尘,君王前后掣肘、如同傀儡。 司马昭早有称帝的打算,只是暂时还未找到失踪的秦汉玉玺,为加快天下统一,发动魏灭蜀之战,蜀汉至此灭亡。 摸金校尉随邓艾、钟会走阴平古道入成都伐蜀,在山腔中见一毒瘴氤氲、虫蛇环绕的古蜀村落。 第六百一十三章:巫神兵符 一番查探,发现是千年前古蜀巫国某位帝王的遗民村,因寨民性情古怪又极善用蛊,摸金校尉只能将巫寨风貌绘制在鹿皮之上,命名为《大蜀巫国遗民图》。 他们班师回朝后,将此地图送给司马昭,司马昭见玉玺失踪,只得另寻它物,拿出秦汉虎符,想以秦汉虎符的正统,登基为帝。 奈何魏帝曹髦心性纯烈,忍无可忍,言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宫外闹市被成济用刀戟刺穿身体,血洒市井,以帝王鲜血封印司马家气运。 当街殴杀天子,亘古未有,司马昭彻底绝了登基称帝的念头,直到死后,才由其子司马炎废去曹魏,登基称帝! 晋朝得国不正,只得分封藩王以拱卫皇族,再加贾南风遗祸无穷,终引起八王之乱,国土皇帝并列,天下分崩,此乱像,使得华夏西北防务空虚,汉人只占三分之一,以匈奴、羯、鲜卑、氐、羌为代表的“五胡”纷纷南下侵扰中原,史称五胡乱华。 晋元帝为保留宗室血脉,率中原汉族仕族臣民南渡,史称“衣冠南渡”,这是中原汉人第一次大规模南迁,大量士族从华北南下江南一带,在江南落地生根,华北士族南渡,号称侨姓。 与此同时,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肃慎氏游牧民族,建立鲜卑大魏,他们早已知晓虎符从祖地流出就在晋地,只是此时国力尚微,没有兵力夺回祖物。 东晋末年,晋朝司马家当街殴杀天子、不忠不义的恶果终于迎来报应,东晋全族被北府将军刘裕杀了个干净,而后东晋灭亡,刘裕改元为刘宋,他取代东晋时,在藏库中得到司马家画有古蜀巫寨的鹿皮地图,得知了秦虎符为始皇仿造肃慎虎符而来,故意没有将这件事公布天下,还特意将秦虎符渲染为肃慎虎符,引诱肃慎氏分化出的北方各国内斗。 哪知引虎反受累,自他之后,刘宋皇族内斗频繁,此时早已不是君为何物,只知道谁拳头最大最当帝王,将领箫道成废去刘宋,建立南齐。 此时,北魏也统一各族,成为北方最大的国家,萧道成崇佛简朴,为修养生息,将从刘宋手中拿到的秦虎符奉还给北魏皇族,史称“神器奉返”。 北魏冯太后主政朝局,得知祖物被迎回,派肃慎女巫将虎符迎回大鲜卑山,以最盛大的礼节尚飨祭祀。 肃慎女巫拿到秦虎符后,进言给冯太后,直言神器已经归位,需要建造鲜卑祭坛,祭祀他们所信奉的远古神灵。 冯太后欣然同意,派能人巧匠在大鲜卑山建造神秘恢弘的肃慎大女巫祭坛,但她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命女巫将鲜卑副龙脉改命主脉,延续北魏国祚。 肃慎女巫最终同意了冯太后的条件,亲自登台,以九黎部落的十二巫神礼做祭祀,召唤出远古神灵,当她发现虎符为假已经太晚,祭坛的神秘力量感受不到真正虎符无法附着其上,只能一泻千里飘散殆尽,鲜卑族的龙脉至此断裂。 整个祭坛在地动山摇中,被断裂的山峰两向夹击,直接消失于鲜卑山,剩余肃慎部族为平息远古神灵之怒,决定世代侍奉远古神,以女巫祭坛为中心建立起巫棺村,世代在此居住。 鲜卑山祭坛的消息传入北魏,冯太后深感北魏大势已去,她本想用虎符为鲜卑龙脉续国运,却没想到龙脉因假虎符断裂,无奈之下,她只能拖着年老的病体又为北魏操劳数十年,企图让北魏灭亡得晚一些。 北魏冯太后去世后不久,她的孙子孝文帝将国都从平城东迁洛阳,仅仅过了五十年,割据华夏半壁江山的强盛北魏,迅速分裂为东西魏,国土正如同如断裂的龙脉一分为二。 看到最后,是一张被折成四五页的卷轴,伸开后可见一幅鹿皮地图附裱其上,虽说略有褪色颜色淡薄,却还是能看出画的跟魂宫中的巨型壁画一样。 众人看到这里,已经知道图画是什么,甚至还有了意外之喜,那肃慎虎符明显说的就是他们手里拿到的虎符,甚至祭坛失败被山夹击消失,也与他们在肃慎祖地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种历史传承千年带来的诡异宿命感,叫他们不自觉头皮发麻。 “你们,可看明白了?” 金阁老见宋思媛神色怪异,已经知道这是他们找的东西,人在江湖装糊涂活得长,她也懒得管这些人的目的。 “老太太,这东西能让我拍几张吗?” 宋思媛把自己看错,想拍下去慢慢研究,金老太点点头:“拍吧拍吧,反正你们已经拿了秘密来换。” 第六百一十四章:虎符疑云 说完,她拿起相机,把每一页的重要内容全都拍进相机,还把那副图的四五页细节给拍下来,等做完这一切心中才有底。 “行啦行啦,都问好了消息,就别来烦我老太太,赶紧走!!” 金老太脾气古怪,他们收拾了东西,带着相机里的内容下了鬼楼,走在鬼市街道。 岳观潮刚才已经憋了一路,等下楼迫不及待问道:“我们手里拿着的虎符大概就是秦皇虎符,是秦始皇为统一天下,所铸造的第一个兵符,但是,他为啥要仿照肃慎虎符啊?难道,肃慎虎符作用大?” 其他的经历他多少都已经知道,只是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宋思媛思索片刻,解释道:“那著书者的小传里,也怀疑过秦虎符的作用,他后来在国语尚书中找到了答案,以此做了注解。” 周朝建立时,包括大兴安岭在内的东北之地,被周朝分封为肃慎公国,他们为向周天子表忠心,将鲜卑虎符的图纸,连同鲜卑金石玉璧献给周文王。 那时,周朝本应造出新的肃慎虎符,只是,当时周朝剪商,刚刚结束战乱,周文王宅心仁厚、不忍天下再起刀兵,就把造虎符的计划延后,而是用金石玉璧结合周易,雕刻为阴阳双鱼,篆刻“阴阳相济、造化无穷”,取其休兵干戈、合衷共治之意。 此后,两枚玉符一直都位于周王宫,只是,春秋战国时代礼崩乐坏遗失了,只留下虎符图纸为秦国君所得,而后,嬴政为号令天下,伪造肃慎鲜卑虎符,收天下兵聚之于咸阳称帝,并于次年前往泰山封禅刻石,以彰万事千代之功。 “肃慎人既然那么忠心,不该献真正虎符给周文武吗?” 孙大乔的疑问,宋思媛刚才就品了出来,她继续猜测道:“肃慎人为表忠心,才把虎符图纸送去,我猜测那金石玉璧与原本的虎符是同一种材料,只是周文王为压下天下战乱,估计将金石玉璧造为阴阳双鱼,估计也是想用阴阳合力消弭天下纷争。”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判定,真正的虎符丢失了!” “丢失了?” “对!”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你们想想,鲜卑人对秦虎符感兴趣时,是以为他是他们的肃慎虎符,可见肃慎祖地也在寻找虎符,两方因素推断,早在周朝建立时,肃慎人的虎符应该就消失了,很可能周朝统治者也知道虎符遗失,这才允许他们把图纸送来,否则,只送图纸不送实物,分明是有谋反之心。” 换言之,这几千年来,虎符早就遗失!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似乎已经知道其中关联:“先民神殿里提过,河东之地有雍山,山中遍布黑水咸河,有巨石名为雍山金璧,与寻常石头不一样,可以引火融化铸为兵器,能无坚不摧百战百胜,得之可做天下兵主,亦可与天通神,渡人脱凡入仙。” “这是神殿里记载的历史,我猜测,真正的肃慎虎符,其实是蚩尤打造的第一枚兵符,也即是巫神兵符,同时他很可能是利用金石造出了七十二般武器,这才能压制黄帝部落。” “按照壁画推论,巫神国失败后,这枚虎符很可能被巫神残部给带到了大鲜卑山,然后在周朝之前因为某些原因彻底消失,以至于让肃慎人找了数千年。” 宋思媛的话,着实把他们几个给绕得迷糊了,尽管有猜测不明的地方,岳观潮却始终都明白一点:“想要搞清楚身上的东西,怕是必须要找到蚩尤造出的第一代巫神虎符。” “闺女儿,那真正的虎符,从巫神灭国算起,至少有四五千年历史,现在还能找到吗?” 一个已经遗失千年的东西,估计早就毁坏了吧,如果事实如此,那侄子身上的怪状也很难再解决,岳青山脸上略微起了担心情绪,这件事因他而起,如果把他也克死了,那自己真就没脸活了。 “巫神兵符失踪的时间,大概就是夏商时期,只是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肃慎人丢失了兵符,这个事情,我得回去再查查资料,等明天再说吧。” 几人已经找到壁画来历,也就没必要在此逗留,回到宋宅时已经是后半夜,宋思媛索性是睡不着了,走进自己的藏书房,寻找起历史书中隐藏的细节。 第六百一十五章:北族龙脉 北风呼啸、日月轮换 等第二天清晨,岳观潮感觉脖子一暖,抬头一看,宋思媛正拿着毯子给他盖在后背,揉着疲惫眼圈说道:“嗯,你一夜没睡,要不先回去休息吧,这事儿猴年马月的,光凭被人改了几百遍的历史书,能看出啥东西。” 宋思媛赶紧捂住他嘴:“你不懂,搞文字的,对只言片语和行文逻辑很敏感,我早就说过,历史的真相,往往隐藏在史料细节。” 岳观潮见她眼中闪着光,料想是找到真相了,赶紧坐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宋思媛朝一旁努努嘴,阳光下,巨大黑板微微泛光,密密麻麻挂满照片,照片之间互相牵连线条,如蛛网细丝集合在某一处。 岳观潮推开毯子走过去,纸片上写着大大的“西南”两个字。 宋思媛拿起戒尺,指着巨大黑板解释道:“我把我们从肃慎祖地再到魂宫遇到的东西都做了一下串联,发现所有事情,都是从肃慎祖地被诅咒开始。” 大概在北魏时期,鲜卑人完成北方统一,驯服各部,南朝箫道成刚刚立国,不管是休养生息还是另有阴谋,他都选择继续隐瞒虎符真相,把这枚从秦汉传下来的虎符送给北魏。 当肃慎祖地发现虎符是假的,已经太晚,整个祖地都被诅咒,祭坛更是直接被压入山峰,就是他们所看到的地下祭坛,虎符就此深埋入地下,再也不被任何人得知。 只是,虎符虽没,余波不断,那北方龙脉就此断裂,此后百年,北朝国运无法长久,再次陷入内乱。 南北朝结束后,鲜卑血统的李氏家族宰执天下,他们出身关陇集团,知道继承的是断掉的北方龙脉,怕李唐江山不长,唐太宗命李淳风、袁天罡入大内推算国运,二人观《连山》、《归藏》、《周易》,推演唐朝后两千多年大事,以六十四阴阳双象,记载了天事以及地事。 只是,天机算尽就是该死的时候,他们怕遭天谴,将六十四天象完全删去,同时也删去四个地像,只保留凡人可以看到的六十像,自唐以后,流行的也是他们的六十象版本。 唐太宗拿到推背谶图时,已经知道帝传三世,武代李疆的谶语,这才相信方士的话,开始谋求为破碎的龙脉招魂正位,以图维持李唐江山。 之后,唐初能人李淳风、袁天罡行至秦岭,在秦岭万眼地窟中发现了古蛤巨巢,无数古蛤的尸体,在上千万年里形成了地风宝气,他们决定在这里修建魂宫,但由于这里仍有远古巫民占据,就只能把这些巫民抓起来。 李唐人知道地巢和远古文明后,决定利用巫神的残灵来修补龙脉,在修建魂宫时,留下了数不清的巫神文明的痕迹,这样做,确实修补了龙脉,但是却必须得付出代价。 巫神为兵主,只有不断征战献祭,才给维持住对巫神的祭奠,李唐利用魂宫供奉巫神,必然也要被巫神反噬,最终因为无法发动战争,彻底把龙脉给撕碎,再无聚集的可能。 这些重要的暗示,被李淳风和袁天罡绘入《祖脉飨魂祭》一图,同时也把飨魂宫的开启秘钥也记载于赤金铜简之上。 如此重要的仪式,李唐皇族必定不会让外人知道,他们在弥留之际,叫家人带着东西远走东北方向,在东北之地,依附渤海皇族延续下来。 唐灭亡后,百年内五代十国征战杀伐、不死不休,肃慎族后裔渤海国君答寅尊起了追逐天下的心思,派天官李玄府带着朝奉夫子来到秦岭,想把宝藏拿到手里,好拥有追逐天下的资本。 但是,李氏夫子被魂宫所伤,二人死于魂宫,连带着朝奉夫子也死伤大半,幼子李道陵只得带着剩余夫子无功而返,为避祸改名为朝道陵,开创了新的朝奉天官,同时留下迎回祖骨的遗愿,令后代勉励完成。 答寅尊终其一生,都在为没能追逐天下遗憾,朝道陵利用推背甲书,推算出北龙将在六百年后还有一次机会,若抓得住就能反客为主,入驻中原。 于是,答寅尊以举国之力修建海东皇陵,千年里为肃慎族积蓄国运,其后的契丹、金朝、后金,最终在朱朝末年,以臣乱君之态入关宰执天下。、 借来的气运,最终还是要还回去,水脉青龙虽为好、一见山石即断绝,轰隆一声枪炮响,北龙彻底失势,推出历史舞台,然后随着唐殿戎屠杀巫棺镇,肃慎族也气运散尽,在历史上彻底绝迹! 第六百一十六章:阴阳相济 纵观数千年,信奉巫族文明的各族巫民从来没有放弃过追逐中原,只要中原疲敝,西戎、北狄、南蛮、东夷必定从边陲偏远之地积蓄力量,奋力反扑,以图宰割中原。 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得尝所愿! 周朝时,犬戎国灭西周国都,而后东周兴起,犬戎随即从历史中消失;秦朝时,秦始皇为保境安民,北却匈奴六百里,令士不敢弯弓而抱怨;汉朝时,匈奴依仗骁勇铁骑、鸣镝锋利,屡屡侵犯中原,掳掠百姓民财,汉代经历三代帝王休养生息,终于在武帝一朝洗雪前耻,卫青霍去病北灭匈奴、封狼居胥。 三国时,哪怕国土分崩为三,曹魏照样坚守边关,不叫胡马渡阴山,而后晋朝得位不正国运衰弱,五胡趁机南下侵扰中原,自诩为礼仪之邦、文明之师的汉人,被打得仓惶南逃,划长江以偏安,求苟全以示弱。 北方各族的大获全胜,意味着正统文明的衰微,这是巫族文明被夏商贬斥后,再一次站在强者的舞台。 其后,鲜卑血统的李唐篡改龙脉,以巫神信仰修补龙脉宰执天下,但兵主气运非礼仪正统,终将因无法战争献祭而破碎。 在那破碎的龙脉之上,五代十国林立征战,及至两宋蒙元结束,朱明这才驱除北元、匡扶社稷、再造华夏,为了让汉人坐稳江山,再无子孙后代遗祸,朱明太祖命刘伯温斩尽天下龙脉。 可惜啊,刘军师明白算尽天机怕遭天谴,为做事留一线,见东北有孱弱水龙,并未完全斩断,只是敕封为臣,以保境安边。 这一疏忽,又在冥冥之中注定了朱明颓势,天下局势、风云变换,直到朱明末年,北方狼烟遍地、南方歌舞升平,北族的龙脉早已被蓄养得强壮积蓄力量,前朝占尽先机,入主关内,由此引来三百年北族临朝。 如果没有唐殿戎一行人,北族的气运也许只是衰弱,不会彻底消失,但是,历史的必然,往往是由数不清的偶然造就,于德安偶然听到朝家的秘言,把它献给了唐殿戎,而后唐殿戎鬼迷心窍要寻找北族珍宝,这才屠杀巫棺镇,将北族气运彻底消弭。 不过十年,前朝果然覆灭,迎来如今民国,南方与北方再次起纷争,再无一人敢称皇帝。 宋思媛指着黑板,敲打不同的照片说道:“刚才,无论是从北族历史出发,还是从中原历史出发,我们都能看到双方的斗争中杂糅着对方的历史,巫神文明与正统文明,就犹如阴阳双鱼相爱相杀此消彼长,并且永无宁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也许,周文王早已通过周易推演出这一点,才会留下阴阳双鱼,写下阴阳相济、造化无穷这八个字。” 岳观潮听完这些历史事件,已经被绕得晕晕乎乎,挠着头把子嘶声道:“宋千金,你啰嗦那么多,到底是啥意思啊?这跟我的病有啥关系?这跟西南有啥关系。” “我的意思是,自从秦始皇制虎符开始,直到鲜卑人奉祀假的巫神兵符,其后的所有争端,就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牵连不尽,直到岳二叔把你从巫棺镇带出,才引出你拿走了假虎符这件事,也许,问题的解决就是销毁假虎符,找到真正虎符,真假虎符就如同阴阳双鱼,只有两个虎符同时出现,真假辨别、水落石出之后,你眼前的虚影也就不存在了。” “这,是巫族人交给你的使命!” 宋思媛猛地拍了一下他肩膀,煞有其事的样子,叫他后背直发麻:“那你的意思,去西南找到真的虎符,啥事儿都捯饬清楚了。” 宋思媛煞有其事点头默认:“对,我记得唐老伯说过,秦惠文王远征巴蜀,然后古蜀巫国灭亡,那张图叫大蜀巫国遗民图,我猜测秦灭巫蜀时,这些古蜀百姓随着蜀王继续往北方的崇山峻岭里走,在那里的某座山腔生存下来!” 随后,宋思媛拿出阴平古道的舆图,顺手把舆图也粘在黑板上:“那时候,这片险峻大川只有无名古道,后开邓艾伐成都才开出入蜀险道,成了如今的九曲十八弯的阴平古道!” “我可以确定,那大蜀巫国遗民寨,一定就在阴平古道沿线,只是这道路将近五百里山路,不知道有多少山湾,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仔细想想,如果轻易被人找到,那岂不是早就被灭掉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造化无穷 “总而言之,去西南就对了!” 宋思媛这话,给了岳观潮新的希望,虽说依旧希望渺茫,有念头总比没念头强多了,二人赶紧找到岳二叔,把黑板搬到客堂,把他们发现的情况给说得清清楚楚。 听完宋思媛的汇集线索,岳青山已经明白到底怎么解决,老眼这才有了光彩:“闺女儿,那你们可是要到西南去一趟?” 宋思媛呼出一口气看向所有人:“算是吧,但是不会那么快去阴坪古道,我回来时和任大姐约好了要去川湘黔交界调查落花洞女,我们俩打算先去川蜀跟她汇合,直接南下!” 岳二炮听出了二人的意思,岳观潮只和宋思媛一起去,一琢磨不准备带他,赶紧掺和进去嚷嚷道:“带上我带上我,东北的天也太冷了,光是猫冬也没啥意思。” “你去干嘛,二叔又不跟着我俩去,你在宅里陪二叔吧。” 这话,说的岳二炮一阵失落:“我爹和朝老头还有老狲头,他们三个要研究怎么解除大咒,府里估计就我和宋伯,我俩大眼瞪小眼的,除了下棋也没别的可干,你就带上我怎么了。” “观潮,这猴崽子估计也闲不住,在村子里还能找虎蛋狗剩他们,这种爬高上低的性子留在东北他是给我招祸,你啊,就带上他去外面得了,还能去外面见见世面,到时候还能给你拎包倒水啥的。” 二叔都发话了宋思媛也不好驳斥他面子,索性把岳二炮也算进去:“那行,我们把你也算进去,但是,我们路上可不准叫苦,你要想回来就晚了。” “成,成,嫂子你对我可太好了。” 岳二炮的话,把所有人都惊得偷笑一乐,宋思媛脸上略微娇羞,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你叫我啥?我什么时候成你嫂子了,岳观海,你再敢乱叫,我撕烂你的嘴。” 这话吓不到他,岳二炮挠着头把子继续傻乐,挤眉弄眼说道:“宋伯今儿一大早,就把你给我哥买的衣服给送来了,里面还有你们的照片呢。” 说完,这猴崽子拿出照片在手上拍了几下:“我以前咋没发现我哥长什么俊,洋西服一穿,人模狗样儿看起来还不赖呢。” “狗样儿?”岳观潮歪嘴惨笑,应声脱鞋要丢过去。 “哎,哎,你这黄靴子可是宋千金买的,你舍得丢给我吗!” 话音未落,黄靴子立马化作抛物线砸向岳二炮,他眼疾手快夺门而出,出门时候难免撞到在院子里的花铃,几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岳青山和孙大乔走出客堂,看到前院里追着跑的后辈,一想到悬在他们头顶的章家没了,只觉得异常舒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而后,眼圈不知道为何逐渐变得红红。 岳老头吐着烟圈儿,吸了口鼻子:“自从二炮他娘走了,这种痛快的心气儿,还从来都没有过,总算是要结束了。” 孙大乔看向花铃,自从那弱病没了以后,花铃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一个月不见还胖了不少! 要是放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只能说人一旦命不好,很容易就沉浸在苦水里,喝口水吃口饭都要伤心,眼下,生活越来越有奔头,他只觉得自己糟烂的人生又得了老天爷眷顾。 这老孙头不知不觉感慨道:“天命弄人啊,老哥哥,等我这大侄子一走,我们也得去朝家公馆解决自个儿的问题了,以后若真能解开大咒,那对我们三个都是有利无害。” 时光簌簌,一晃半月。 转眼间,他们已经回来一个月,岳观潮他们这些天趁着猫冬,好好休息了几天,期间又去茶楼拿了两次分红存进账户,眼看已经到了二月底,终于得来任孔雀的消息。 宋伯拿着电报单子,哼着小调喜气洋洋走进花房! 这座玻璃花房位于宋宅后院花园,大概有三间瓦房大小,圆穹屋顶与墙壁全是钢筋铁骨,就好像是玻璃罩着鸟笼子,里面种的全是不耐寒的花草林树,这里本来是宋镇城给自己做的冬日春圃,只是成为大使后没工夫兼顾养花,全都推给宋伯打理了。 没太阳还好说,一到冬日起了暖阳,阳光洒进花圃竟比屋子里还暖和,岳观潮他们刚好躲进花房,照着暖光喝茶唠嗑,日子别提多美了。 宋思媛接过电报文书,一看抬头就知道是任孔雀:“任大姐说,她已经把家人的丧事给安顿好了,还把驿站托付给了几个伙计,现在已经湘西岳阳,等着我们去汇合。” 第六百一十八章:荼洞古镇 “任大姐不是在秦岭汉县吗?怎么跑到岳阳去了!”岳观潮以为还能去西京转路呢,现在听说任孔雀已经到了岳阳城,脸上略略出现疑惑。 “我知道你想的啥?你想转道去西京,跟唐大阳再约一回酒,是吧?”宋思媛太知道这粗鄙莽夫的心思,回来时在西京转路,喝得晕乎了半天才从酒店爬起来。 “那是,我和大阳兄弟惺惺相惜,一回东北还不知道啥时候再见,那肯定要喝个尽兴啊,这回真不走西京了?”岳观潮还想再抢救抢救,宋思媛看了眼电报,轻抿一口咖啡,古灵精怪说道:“任大姐说了,秦岭太远而且转道不易,岳阳有从江汉来地铁路,比较方便我们转道。”岳观潮接过电报译文,看了眼他们要去地地名,川湘黔交界、湘省花垣县、荼洞镇,一行人整理行囊,赶着大晴天出了奉天城。 ……湘省、洞庭湖、岳阳城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朝晖夕阳,气象万千。 洞庭湖东畔坐落着岳阳城,古城民居的白墙好似湖边贝壳,被一道残破缺损地城墙包围其中,巷道水渠、拱桥繁多,沿河民居屋檐翘起,多是吊脚穿楼,若到了城里,就成了马头山墙。 他们到岳阳城时,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初,春光明媚中,古城老树抽芽藤蔓疯长,无数民居渐被绿绒包围,沉寂了湿寒冬日,这座古城已然在早春醒来。 更远处地洞庭湖,弘舸巨舰,千舳万艘往来航行,近处地码头有着数不清的轮船、帆船、甚至有手摇船停泊,广阔无垠的湖边上,水中孤岛矗立白鱼尖塔,如同钢针竹笋,刺破湛蓝天穹。 岳阳古城临近洞庭湖,天然就是优良港口,有无数内河航船来这里流转卸货,从此处汇入江河,码头上的老百姓多是破衣烂衫,扛起比人还高的麻袋,如同蚂蚁衔着芝麻,艰难独行。 岳阳火车站位于城外,等他们出了站台,已经见任孔雀站在对街吊脚茶楼中等着他们。 这一次,任孔雀没有再戴着面纱,大方自然引他们过去:“幺妹,可等到你们喽。” “任大姐,为啥到岳阳等我们,你直接回家等我们不就成了,我们自己也能寻摸过去。”岳观潮话音未落,任孔雀已经撇起嘴巴,一幅嘲笑的样子:“出了岳阳城就是真正的血色湘西,你们别说摸进我屋头,走出去不到二里地就得被山匪给干掉,要是只有你一个人过来,我才懒得管你个龟儿子滴死活,我是害怕我幺妹受委屈。”这话叫几人哈哈大笑,旅途劳顿渐渐消散,他们三人跟着任孔雀进了古城,坐着黄包车来到了湖边河道边的吊脚楼客栈。 一通土话,客栈老板带他们开了两个临湖客间,花窗支起竹竿,可见岳阳楼景、湖光山色。 等老板走后,宋思媛这才询问:“任大姐,湘地土匪很多?” “幺妹,不只是多而是多如牛毛,尤其是川湘黔三地交界,更是家家户户是土匪!”任孔雀顿了顿,继续介绍道:“上次我在秦岭跟你们提过,秦岭汉县剿匪的情况,川湘黔交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岭有几条要命官道,官府能从官道上收税收钱,尚且还愿意维持治安,川湘黔交界全是险峻野山、沟壑纵横,又都是蛊民洞民汇聚地,乡野人民风彪悍、猖獗好斗,重气节轻生死,又喜欢路见不平,连十岁的小娃娃腰间都别着刀,看见不平事就要刀口见血,不死不收。” “政院也不管管?”宋思媛颇为惊讶,连孩子都如此彪悍难驯,成人怕是更刁钻。 “管?咋个管?”任孔雀压低了声音:“川湘黔交界,黔省桃桦县、川蜀秀安县、湘地花垣县,这些地方既收不上税,还要往里面搭钱维持治安,三省政院都不太想管,索性就都不管了,由乡绅乡贤维持治安。”提起湘西。 除了赶尸、洞女、蛊术外,还有另外一个特色抹不去,那就是湘西的穷兵悍匪! 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就属于西南远土,距离中原核心政权很远,多是西南地区的蛊民、洞民、山民、土民在居住生活,山水并不贫瘠,但出产也仅够活命,想交税那是不可能了。 自古至今,只要中原王朝在川湘黔收高税,必定伴随着西南作乱,若不收税,反而更加难管,索性派流官担任省道府长官,地方拱卫以重兵,随他们怎么折腾,到了朱明前朝时,也不过是又向下延伸到州和县,至于县以下,依旧是皇权不下乡全靠土司乡绅自治。 第六百一十九章:湘西悍匪 老话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这句话的意思是,当天下有乱的苗头时,往往是蜀地先乱,当天下安定时,大概是蜀地最后一个才安定下来。 究其原因,还在于蜀地周围群峰连绵最难攻克,一旦被人占据地势,将是易守难攻地恶战,把蜀地情况,扩大到川湘黔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每当中原政权衰微时,西南一定会乱起来!前朝末年,太平国起事,湘地几乎完全没入太平军势力,等曾剃头攻破天京后,太平军势力这才彻底消散。 但是,曾经地太平军乱民却没有完全缴灭,而是随着乱军藏进川湘黔,成了山贼悍匪,甚至还有结党起事的乱民,京城为了迅速抚平战乱,开始责令西南成立团练营以保境安民。 湘省全境曾经被太平国占据,是团练营最重要地照顾对象,等湘西团练营筹办起来,开始投入兵力大肆镇压土匪、肃清乱民,不过几年间湘地民风大改。 这些匪徒,可比官府聪明多了,没有被完全杀绝,而是继续往西南边区逃窜,或是直接逃入十万大山,又或是在两省边界逗留,哪里管控放松就往哪里跑,追得官军疲敝不堪,也就没了剿匪地兴趣。 花垣县、松桦县、秀安县属于川湘黔交界,这些地区山多水绕、寨民众多、民风彪悍,也是土匪最猖獗地地带,暂且不提太平乱民,光是本地山头的土匪都不计其数,再来了外地土匪,那更是难管难驯。 三省政院都明白,要剿匪就要斩草除根,你只缴自家地盘,说不定悍匪全都跑过去避难了,等一放松就又回来闹腾,扰民耗力又不讨好,索性三不管,谁都不想接过烫手山芋。 从前朝末年直到此时,不过二十年间,这川湘黔边区已经是古道不存、人心陷溺,附近数县从匪者竟然有十万之多。 “数十万,岂不是家家有匪?”寻常县城,人口最多五万,边区县城人数更少,如果土匪都过了十万,那几乎可以说家家都做了土匪。 “幺妹,你说得对,这里的情况很汉县一样,一个男娃子但凡到了成年,见人家拿着抢村略寨的大洋回了家,自己劳累一年却只拿几百个铜板子,心里也知道怎么选了,不管是为了前途还是不想受穷,当土匪已经是做好的出路。” “他们啊,也不以当土匪为耻!”任孔雀说完顿了顿,仔细介绍起三县地理情况:“荼洞镇位于桃桦、秀安、花垣三县交界,中间被清水江一分为三,以江心岛为中点,附近分布胯狐山、凤头山、伏牛山、老龙口,附近山头都是镇子里建的堡寨,忙时做工干活,闲起来就扛着砍刀保境安民,算是保乡团。” “以前,还有匪寨来偷抢打杂,后来三省想让土匪火拼内斗,这些土匪忌惮三县从这里发兵讨伐也都有了规矩,只抢三县以外不抢三县以内,包含荼洞镇在内的三县反而安稳下来,在土匪横行的地界过了好些年太平日子。”说完,任孔雀拿出土制舆图:“我们要走的话,为了躲避土匪不能走陆地,从洞庭湖转道沅江、酉江,等进入花垣境内再过花垣河、清水河,可以直接水路到荼洞,过程虽说是慢了点,但是比较安全。”宋思媛看向古制舆图,上面酱褐微黄,数万山峰被标注名字,有无数条水脉从洞庭湖出发,如细密水网编织进青绿山峦,他们要走的路线已经被标注上红墨,果然可以直接沿水路到荼洞,中途甚至都不需要下船。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要再等一些人!”任孔雀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出了岳阳城就到了土匪地界,你们穿着这身衣服进山区,别说是走水路就是飞天上,那些杀千刀的土匪也得打下来,至少把衣服给换成老百姓的常服,然后再打扮成进山的行路人,越是不引人注意就越是安全。” “我要等的,是汉中那些赶尸人!”任孔雀一席话,说得岳观潮略略心虚,想起在阳泉驿碰到的几个赶尸道人,没想到又碰面了。 “等他们干啥?”岳观潮分明是心虚,任孔雀看破不说破,解释道:“湘西到省外的人很多,一旦客死他乡就要把尸体送还故乡,赶尸人干的就是这一行,湘西人对赶尸人都十分敬重,也都愿意给个面子,和他们一起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到时我们可以乔装打扮成盐商货郎,也好方便行事。” 第六百二十章:赶尸规矩 “任大姐,赶尸人真的能让尸体跟着他们一起走动吗?”宋思媛在汉县时就好奇这一点,只是当时为了去魂宫,就一直把这个好奇压在心底,等到了湘西地界这才又提起这个话题。 在外界的印象中,一提起赶尸人,所有人都能想起,符纸、死者、尸僵、走动,在湘西潮湿多雾地天气下,甚至能闻到被浓郁药味遮盖地腐败尸臭,至于这些赶尸人,永远都穿着大袍,戴着斗笠,面纱覆脸,行为神秘,或是站在尸体前,又或是站在尸体后,慢悠悠走过人前。 “这东西我也不知道,但凡是个赶尸的大多都是师徒相传,没有师父地带领,根本就没法入行,你们可知道要入这行到底需要什么规矩?”此时正清闲,宋思媛脸上写满好奇,催促着任孔雀继续解释其中地道术规则。 任孔雀坐下方桌,解释起赶尸人!他们就跟蛊婆一样,属于师徒传承而非父子传承,想成为一个赶尸人必须具备三个硬性条件,一胆大心细、二身体健康八字过硬、三相貌丑陋,这三条缺一不可,第三条或许可缺,若缺了前两条,大都不能赶尸,否则只会遗害自己。 先说第一条胆大心细。华夏人忌讳死亡这个话题,平时别说是死字,连与之相近地话语都不能谈,平常人见血都可能手抖害怕,若是见了死人尸体,更是忌讳得连看都不敢看。 想与尸体打交道,不光是胆子要大心还要细,否则光是胆大只会出莽气,做起事来粗心大意,反倒坏了事情。 赶尸行练胆子的方式与众不同,老师傅年老挑选弟子时,会在一片孤坟地里放一片被标记的树叶,等夜半更深月暗无光,就会让弟子进入野坟园,去坟头上挨个找那片树叶。 以一晚上为期限,若能找到这片树叶,那就算是胆子大的,野坟地多在人烟稀少的地界,全是枯树落叶,一片带记号的落叶落入坟园,轻易寻找不得。 如果弟子害怕,早就跑得没影没踪,有那更胆小的,风吹草动野狼乱吼都能吓得半死,甚至是直接腿抽筋尿裤子,动都不能动弹,能把带标记的树叶找到,证明此人心细如发能发现落叶的细节。 同时,在找的过程中难免要翻坟头过墓碑,这就更需要处变不惊、镇静自若的性子。 找落叶,正是试探心细和胆大,找不到说啥都没用,见了叶子见真章。 再说身体健康八字过硬。八字过硬是前提,身体健康是硬件,二者互相佐辅,赶尸这行当不是殡礼,和尸体待着的时间最多也就七天,有棺材这层阻隔在,也不碍什么事儿。 赶尸,赶尸,既然是赶着尸体走,必然是跟尸体走得近,同时长年都要与尸体打交道,这样的人但凡八字弱一点,早就被尸体的殃气给克死了。 中文网可以说,哪怕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受了殃气,也要头疼脑热、倒霉万分,甚至是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找上门。 八字过硬身体健康,即是要应付殃气!那,到底何为殃气?这东西,老祖宗也没个说法,有人说是尸体咽气后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也有人说是尸体生前未能如愿,死后产生了怨气,这股怨气即是殃气,也有人说是尸体死后内脏发酵产生的尸气,里面藏了各种脏东西,所以巨脏巨臭无比。 反正谁也没见过殃气到底长什么样,只告诉年轻后辈,死了人,可千万别往尸体的嘴边凑合,万一被吐了殃气,那就倒霉透顶了。 不光是湘地,其他地区只要死了人也有这个的说法,由于年轻人受不住殃气,大多数人都不会叫年轻人去料理死人后事,只会叫年纪相仿的老人来处理后事,给逝去的人净身换洗寿衣。 听说,往逝者嘴里塞压口钱,又或者玉钱玉蝉,目的就是为了避免逝者张嘴把殃气吐出来。 不管如何,尸体身上确实存在一股常人无法祛除的气息,赶尸人长年跟尸体打交道,如果吸入过多这种气息,难免会身体不舒服甚至直接横死,八字够硬就是为了让人别那么容易生病。 即便如此,赶尸人碰到逝者时,也不会立刻赶尸上路,而是会把尸体用药物特别处理以后再运走,这种处理尸体的东西,多是水银、朱砂、硫磺一类的防腐除臭药物。 要用时,需要把朱砂涂抹在逝者的脑门、背心、心窝、手肘、肚腹等七处地方,。 然后在眼耳口鼻中塞入朱砂团,再以辰州神符裹成小团塞进各窍,好将死者的魂魄封进体内。 第六百二十一章:土匪私盐 然后,在逝者体表涂上朱砂,再把水银灌进五脏六腑,以五色布条缠紧尸体,等做完这一切,才会给尸体套上长袍常服又或者是本家自带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尸体已经没了活人的样子,赶尸人怕惊动活人,往往还会在死者面部和背部再贴上辰州符篆,再戴一顶竹篾编地黑纱斗笠。 诸事妥帖,赶尸人大喊一声上路了,那些客死他乡地尸体,就会随着人的指引站起来,被人指引着往前走。 前两点说完,最后说第三点相貌丑陋。乍一看跟赶尸没什么干系,实际上却是实打实地规矩,是每一代赶尸匠用血肉淌出来地老规矩。 相貌丑陋这一点,更多是出于成家立业考虑,一个从年轻时就相貌丑陋地人,随着年岁增长只会更丑陋,很大程度上是没法子娶老婆了,这种情况做赶尸人最心无旁骛,也能从一而终。 否则,赶尸人中途退出,那极不利于师徒传承,也浪费老赶尸匠的时间,索性都找相貌丑陋的人。 可以说,但凡能做赶尸匠至少得满足前两点,后一条如果达不到,如果机缘巧合也能收徒,但是,必须得付出一定代价。 前面说道,赶尸行当特殊,一旦进入就再无退出的道理,但凡是想做赶尸人的必须是年满十六的成年人,还要父母签字画押认死契,若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更要签下生死状,认师父为父母。 有了这种情况,才能忽略相貌,跟着老师傅做学徒。三因素齐聚,终于成了赶尸人,这不意味着可以轻松了,一个出师的赶尸人,必须要会辰砂画符以及三十六功。 辰砂符是一种像画又像字的符篆,以黄纸为主,表面有朱砂红的字迹,遇到意外情况时,可以直接就地焚烧,或者化为符水吞服,用来解决危急,同时也充当了保护符的作用再一个,那就是三十六种赶尸功法。 行走功、转弯功、站立功、上坡功、下坡功、哑狗功、蹦跳功、过桥功……尸体的行走坐卧皆是学问,如果学不到位,在赶尸的时候出了岔子,那可是丢人到家了,甚至,如果磕磕碰碰损了尸体,也算是对逝者不敬。 赶尸人虽说是与尸体打交道,该懂的规矩却一个不少,在千百年来的传承中,也积累了三赶三不赶的规矩。 砍头可赶、绞刑可赶、站笼可赶。也就是说,能赶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被秋后问斩的尸体,这些尸体或是砍断了头颅、或是绞断了脖子、又或者站笼里活活困死。 无论情况为何,都代表不是自己想寻死而是被人杀害,这样的人必定会思念故乡,愿意叶落归根,这时赶尸人就会招来他们的魂魄,利用符纸困在体内,翻山越岭带他们回家,让家人好生安葬。 除了三赶以外,还有三不赶,病弱而亡不赶、上吊跳河不赶、雷劈火烧肢体不全不赶。 病弱的人魂魄不全,很可能在生病时,已经被阴差勾去了部分魂魄,等咽气后魂魄早就被阴差给收走,这种尸体是不能赶;如果是上吊或者溺水也不行,上吊之人和溺死之人自愿寻死,同时魂魄死后不得解脱,会一直寻找替身,这种情况下不能赶。 最后一种雷劈火烧、尸体不全也不赶,只有应劫遭灾才会被雷劈火烧,这样的人要么是坏事做尽遭了天罚,要么是能耐大德下凡历劫,如果尸体死无全尸,就说明怨气极大,这种尸体赶了很容易尸变,或诈尸伤及活人,再一个尸体不全的人也无法上路,无论是哪种人都不是赶尸人能插手的,索性都不掺和。 “这些规矩赶尸人多会遵守,如果有出入说明只是派别不同,并非是技艺不精,只有差了太多才会可疑,那些人多半只是假的赶尸人,目的是为了借着恐怖赶尸,来行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比如?”宋思媛听任孔雀将故事时,笔记写得刷刷作响。 “比如,土匪走私盐!”川湘黔喜吃辣椒酸辛,并非是天生喜欢重口味,目的是为了下饭佐餐,他们形成这样的习惯,正是因为缺盐。 三省全是崎岖山地,山路难行又交通不便,寻常的商贾根本不愿意把商品运进十万大山来贩卖,但凡是能运进山里的东西,有跋山涉水的成本摆在这,也便宜不了。 食盐作为人必不可少的东西,是川湘黔的紧俏货,往往价格昂贵,到了混乱时再碰上拦路设卡、水匪劫道,商人的成本就更高了,以至于盐比白银还值钱,吃盐跟吃银子已经没什么区别。 第六百二十二章:灰僵索命 久而久之,西南等地的百姓就把盐给戒了,以草木灰、酸蘸水、辣椒油料、硝等东西代替食盐。 既然官盐昂贵,就总有人从歪主意,一些盐商会故意把盐运到水路,直接贩卖给私盐贩子,再让他们乔装成赶尸人,用稻草编织成人形,在里面装满食盐裹上油纸,如此一来,商人不用掏路费,这些盐不经官道也不会遭官府盘剥,会变得便宜很多,哪怕在盐商的出价上再加高一点,也能大赚一笔。 就有这么一伙人叫山匪帮,瞅准了川湘黔边地贩卖私盐是块大肥肉,想着靠武力入行,谁也不敢说什么,光凭蛮力难道就能吃香喝辣? 老话说,打雀儿地被雀儿啄了眼,他们最终还是栽在私盐上。这件事,还是任孔雀听老辈子摆龙门阵说起过。 当年,前朝衰微、西南生乱,土匪横行乡野,有些盐商尽管想入西南赚钱,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再从山里出来,真有那不怕死地,刚进入湘西就得被拦下来。 有道是盗亦有道,你土匪再蛮横,自己订下的规矩总归要守吧,这些山匪帮却不以为然,只给这些商人两条路,要么放下货打道回府,要么就被他们砍头杀人越货。 盐商都是做买卖地勤快人,要是能挣钱也就罢了,不能挣钱也不要紧,至少能拿条命回去,索性丢下盐摊子打道回府;真有那头铁要钱不要命地,直接就乱刀砍死丢入沅江码头。 这帮山匪帮坏了规矩,再无一个人敢来卖盐,久而久之西南出现了盐荒,斗盐可比斗银,甚至到了有价无市地地步,他们不知道,大部分私盐都是给山匪帮给扣下了,打算盐价再高一点,就把这批盐出手。 他们怎么卖盐?这些山匪把稻草绑做尸体,再里面灌满食盐,以赶尸人的身份上了路,一套切口走天下,真有要买盐的肯定能问出来,只把稻草人扛回去,以询问赶尸为由,倒出食盐,神不知鬼不觉。 人作孽必有天收,这些土匪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又亲自坏了行规,实属不信不义之、心狠手辣之徒。 这天阴雨连绵,他们行到山野庙前时,进去专门为赶尸人准备的停尸店,等走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停了不少尸体,他们怕惊动这些赶尸人,也把尸体停在铺面里佯装歇脚。 等一夜风雨过去,几人睡醒后再看向铺面,其他赶尸人已经朝前赶路。 正当这些山匪帮也把稻草尸撑起来时,有个人发现这些稻草人比以往重了不少,还以为是稻草吸满了水,把稻草人头上斗笠一掀开,那原本塞满食盐的稻草人,已经变成惨白灰僵。 几人察觉不妙,正想抽身离去,正在这时,这些灰僵慢慢睁开乌黑浊白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手中指甲嘎吱作响,连牙齿都长出来了。 这些山匪,无一例外全被开膛破肚,惨死停尸铺。有人说,是山匪帮得罪了上天,上天特地降下天罚,叫他们都没了性命,也有人说是赶尸人早就知道他们是假的,特地把僵尸留下来清理门户。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土匪敢招惹赶尸人!任孔雀说道现在,听得人后背冷飕飕的,岳二炮牙齿颤巍巍说道:“那你找的赶尸人,他们赶的也是真尸体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三个人是附近寨子的寨民,他们赶的肯定是真的尸体,但是若没有生意,也会用稻草扎出小人用来代替尸体,好叫行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刻意回避。” “任大姐,尸体真的能攻击活人吗?”对于这个问题,任孔雀明显也摸不准,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当年也只是听老辈子说起过,哪里有机会去证实,传到现在越来越邪乎,已经没法分辨真假了。”四人说话时,耳边响起那铜锣摇铃声,这种声音岳观潮在阳泉驿也听过,估计那三个人已经到了。 “走吧,我那三个同乡已经到了。”几人下楼后走出客栈,远处有两个人赶着三四个尸体走来。 这些人大概正常人高度,有胖又瘦,有高有低,呈一字形前后排列,身上套着石青大褂,下身腿脚完整,从脖子开始被斗笠遮面,前心后背都黏着辰州神符,双手僵直搭在前人肩膀上,一蹦一跳朝前行走。 这种赶尸的队伍,往往有两个人在尸体队伍的前后,前人穿着红袍大褂,敲锣打鼓念咒语,后人穿着青袍大褂,手拿腰铃叮铃咣当,若尸体走歪了,就会把皮鞭抽回去。 在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身穿菱格纹的百纳道袍,头上竖插着木簪,手拿三清帝钟,后背桃木剑符,腰间斜挂八卦布包,走到哪儿,都要撒一把鹅毛白纸钱,风吹过后,纸钱飘飞乱蹿,更显得赶尸队伍神秘恐怖。 第六百二十三章:丑陋尸匠 赶尸人一来,有那胆小的已经躲进店铺里,稍微胆大的,才敢从楼上探出头透着瞧几眼,等赶尸队伍到了跟前,先是和任孔雀打了招呼,等把尸体全部停进附近地停尸铺,三人才回来走进客栈。 一掀开斗笠,岳观潮仔细打量三人!红大褂长得略壮实、浓眉大眼头发乌黑,黝黑皮肤满是虬结刀疤,就好像脸上爬满了蜈蚣,脚下踩着一双竹篾草鞋,板寸头看起来大概三十岁以下。 相比红大褂,那绿大褂身材就消瘦很多,但是从脖子里虬结地肌肉看,也属于精瘦有肉的类型,他发髻别着木簪子,一只眼睛戴着黑眼罩,有些伤疤直接从眼罩溢出,好像三道抓痕斜挂脸上至于另外一个人,百纳道袍故意做得很宽松,里面又塞了竹篾和棉花,让自己地身材看起来宽厚雄壮,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明显是个女娃娃,哪怕把脸涂黑画着黑胡子,也能看出皮肤水嫩光滑,跟个女扮男装地李逵似地! 这三人各有各的怪模怪样,岳观潮不知道底细,只是略略拱手打了个招呼。 “来来来,赶紧喝茶喝茶,胖蜈蚣、竹节鬼、还有蓝如灵!”任孔雀见宋思媛对他们很好奇,提起茶壶给三个人倒了药茶,主动介绍起此三人的名字。 岳观潮看向三人,这个叫胖蜈蚣的脸上全是蜈蚣刀疤,长胖了之后伤口被拉长变宽,更像是几条肉蜈蚣扒在脸上,至于竹节鬼身体消瘦,衣服就好像套在麻杆儿上,那八字胡子朝外刺棱,倒也是形象的很。 “幺妹,这里都没有外人了,把这面具给撕下来吧。”说完,蓝如灵摸索脑后,从脑后拿出一根银针,揪着耳边皮肤往外一撕,只见皮肤被整片撕下,露出里面的真实样貌。 啧啧啧,这女子出身湘西水灵山美之地,长得跟任孔雀不相上下,可以跟她平分秋色,只是,两个人是不同风格的美人儿。 如果把任孔雀比作明眸神女,那蓝如灵就是山野精灵,杏仁脸满是胶原蛋白,两腮显得肉嘟嘟的,面部细节比常人要立体,显得高鼻深目、英气杂糅,漆黑弯月眉之下,瞳仁晶莹油亮。 只是,那瞳仁明显是湛蓝如琥珀,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混血!现在,岳观潮总算是明白为何这女子叫蓝如灵了,比起其他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这种略微泛蓝的瞳仁,就好像是夜间闪动的野猫眼睛,极赋攻击性,同时也好像噙满水雾,看得人心里一颤。 “你看啥子?”蓝如灵好像对别人看她眼睛很忌讳,英气眼眸满是警惕,语气明细不善。 “姑娘,你别误会,我们没什么恶意,就是看你的眼睛是蓝色,是因为生了什么病还是说天生如此,像这样蓝色的眼睛可不多见啊。”宋思媛赶紧解释道,把这蓝如灵给安抚下来。 “管你啥子事情,我这眼睛从娘胎里就这样,噢我明白了,以前在房顶上偷窥的人是你娃啊!”蓝如灵回忆着岳观潮的眼神,总算知道为啥那么熟悉了,在阳泉驿时就是他隔墙偷听。 第六百二十四章:私盐枭首 “任孔雀,上次央我们去秦岭,你还没得把钱结清,原来是这大个子害滴我疑神疑鬼了好久,还以为真是闹鬼喽。”蓝如灵说着就要动手拿鞭,任孔雀怕二者再打起来,赶紧拦下来:“行行,不就是钱吗,等这次回荼洞,我把钱给你们就是喽。”听了这话,蓝如灵这才罢休,气鼓鼓甩下鞭子又收回去。 “那,你到底想去荼洞干啥子,你老汉儿老娘都说了叫你外走别回去,你回去万一再被洞神给掳走了,就麻烦了!” “是啊,不管我跑得多远,洞神都不会消失,就连志哥都被洞神给收了命,我算是逃出来了,可山湾里其他女娃咋个办,难道,她们也能躲过洞神?我是想回去调查清楚,洞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任孔雀的话,说的蓝如灵惊讶不已,连忙打消她这个想法:“任孔雀,不是我说你,洞神这东西玄乎得很,你可不要硬着头往上撞,万一你出了事情,那活命地机会都没了。” “蓝如灵,我找你来不是叫你给我敲退堂鼓,我都已经打点好要回去,不管洞神是人是鬼、是神是怪,我都要搞清楚为啥他选中我做落花洞女。” “我看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去,算喽算喽,我们就陪你走这一趟。”蓝如灵还想劝她,见任孔雀跟倔脾气驴一样,也就不再多劝。 “你们这次从哪里过来?怎么还赶着三四个尸体。”蓝如灵指着舆图上地湘省:“沙潭,替一伙打盐客收尸送回秀安县。” “打盐客是什么意思?”宋思媛刚才听了任孔雀说起的西南盐荒,已经知道跟食盐有关,蓝如灵打量着宋思媛满脸烦气:“哎呦,这咋个解释嘛,孔雀你来解释嘛,我这西南官话都说不伶俐。”任孔雀接过话头解释道,打盐客,就是川湘黔等地到外省盐池去做工地山民! 前面说到,从前朝末年到现在,川湘黔等西南山地都在闹盐荒,土匪把持山区、商贾运不进食盐粮食。 山民从草木灰、辣椒中吃到地盐实在是少之又少,人活着每天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长期不吃盐,身体会产生各种病症,比如瘿肿、四肢无力、神经衰弱、骨骼疏松、恶心呕吐、面色苍白,甚至有可能羸弱到卧床不起。 但凡能运进来地食盐又价格昂贵,这些山民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到外省盐池去做工,不收工钱只以粗盐来结算,然后互相结伴运回家,以较低的价格卖给乡里乡亲,这样大家既不用出高价也能吃到食盐。 这样做的人多了后就形成了盐客队,到了农闲时节,往往是成群结队的人从西南赶往陕甘、两浙、江淮等临近外省,近处的也有湘省澄县,等过了三四个月以后,就会舍了工钱换出一批粗盐回到十万大山。 这些盐池的老板只需要管顿饭再发点盐,已经是节约了成本,这点粗盐给出去倒也不算什么赔本买卖,你受益来我省心,这套规矩就这么流传下来! 这些年来,这样做的西南山民越来越多,也靠着这条路活了不少人的命,这些人真要是一年半载不吃盐,指不定早就病倒了,至于更严重一点,进了棺材也是可能的,打盐客们愣是从土匪封锁的山道中,给西南等地蹚出了一条道。 千难万难,这确实是一条解决办法,尽管有用却并不合法。别说是前朝官府,就是民国政院也严禁倒卖私盐,不管是粗盐还是细盐,只要出了盐池没有凭证,那就属于私盐,是缉私队严厉打击的对象,只要抓到轻则绞刑重则砍头。 官道有守卫、山道有土匪,这些打盐客要想把盐带回去,不但要躲避官府抓捕,也要躲避土匪横抢,往往没法走官道,只能循着祖辈蹚出的川黔旧道行走,这一路上,难免要跟官府、土匪起冲突。 他们这次拉走的,就是走到湘省首府沙潭城附近被扣下的打盐客,这些人虽说是自用不用于售卖得利,但是还是属于私盐枭众,已经被审案局施了绞刑,尸体还算完整,同行的几个老乡凑了钱,打算让他们运回秀安老家。 “缉私队难道不知道西南盐荒吗?这些盐都是拿来救命的!”宋思媛义愤填膺,西南盐荒他们不去剿匪,反倒是为难几个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大小姐,我看你手滑溜地跟剥壳鸡蛋一样,你是没吃过俺们泥腿子的苦啊,人缉私队吃的是官府的饭,知道有盐荒有啥用,他们专门抓的就是打盐客。”蓝如灵的话说得宋思媛大为震惊,继续问道:“守株待兔?” 第六百二十五章:盐客悲惨 “是滴,是滴!”自民国以来,盐务基本遵循前朝制度,划分为长芦、奉天、海东、江淮、浙苏、岭南、川蜀、云滇、河东、陕甘等盐务区,商人想买到食盐,必须从盐运司领取凭证照单,然后拿着凭证到盐场去购买官盐,各地的百姓,也只能吃当地的食盐。 这样看确实很正常,老百姓貌似能吃到平价地食盐,等真正流转到百姓手里时,价格已经翻了数倍,这种常年离不开地东西,价格居高不下,对于老百姓来说,每买一次都是割肉剥削。 盐商也很无奈,他们一旦卖的便宜,很可能连本都收不回来,能拿到凭证全是因为给足了捐派上贡,白花花地大洋花出去,羊毛还是得从羊身上拔不是。 西南多山难行,他们都知道食盐是大利,官府索性收编一部分盐枭捻党,让他们替官府在各大县城山道巡逻,真正地盐枭队兵强马壮、武德充沛,要是被发现踪迹,指定跟缉私队火拼输赢,缉私队贪生怕死又爱财,往往放过真正盐枭捻党,只专心对付不成势力地小喽啰。 我对付不了盐枭,难道对付不了你盐客?打盐客,就属于这种人人都可搓圆捏扁的小喽啰。 他们一旦看见打盐客贩卖私盐,就立马逮进缉私局,要你掏出几块大洋私了,若是愿意的话,破财消灾免了牢狱之苦,多数人行走在外,也都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大多会给大洋私了,然后他们也后退一步,叫打盐客背着私盐回家去。 这样,他们得了盐,缉私队也得了利,皆大欢喜。缉私队靠着这些生财之道,没少在沿路敲诈勒索山民。 原本,这些打盐客有二十多人,为何单单他们四个死了,完全是因为这四个人年轻气盛头太铁,在缉私队里硬着头皮不交钱,这些官皮子拿不到钱,突然间成了秉公执法的包青天。 一番会审,直接就判了绞刑!事已至此,打盐客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先凑钱叫蓝如灵他们赶尸回乡,他们原本想借道入川蜀,碰到任孔雀叫他们同行才转道来岳阳城。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只觉得胥吏刁钻、民生晦暗,也难怪西南三地的百姓如此彪悍善战,但凡势头弱一点,那就被官府给欺负死了。 蓝如灵也是个泼辣嫉恶如仇的,提起这一点早已气得上气不解下气:“哎呦,越提越生气,这些官皮子太不是个东西喽,这些人最大也才二十三岁,正是娶老嬢的年纪,现在被一哈绞死喽,老汉儿老娘还不知道哭成啥子。” “哎对喽,你回荼洞也就算了,这仨人算是咋回事?”蓝如灵看向眼前三人。 “他们啊,要跟着我一起去荼洞,也是帮我来调查落花洞的,宋千金可是个学者嘞,听说在京城都能见到她写的文章。”一提起这个,蓝如灵对宋思媛好奇起来,转着圈仔细观察她,岳观潮怕她再把宋千金打了,连忙拦在身前。 “你起开,大个子,我又不会吃人。”蓝如灵一把推开岳观潮,继续说道:“你们不是川湘黔人吧,看着大个子的样子是北方种,我长什么大还没见过文化人比较稀奇,怎么跟老乡绅不一样,身上也没得酸腐老气,看着也没说有多大学问噻!” “你莫要胡说,宋千金上的是新式学堂,还在外国留过洋呢!”这话一出,蓝如灵的眼睛迅速变亮:“妹子,你见过洋人?” “嗯,算是吧,我在英吉利留过学。” “英吉利是哪个地方。”蓝如灵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英吉利在哪。 “在世界最西边的岛上!”宋思媛只能这么形容,地理名词说得多了,怕是她心里疑问会更多。 “灵妹,你莫不是还想找你那个负心老汉儿。”任孔雀见蓝如灵揪着洋人又开始问开了,过去打断道。 蓝如灵叹了口气说道:“任孔雀,我小滴时候我老娘说过,老汉儿会回来接我们娘俩,要是你也认识洋人,说不定还能给我传个话给他,我想问问他到底去了哪里,我老娘都没了还不回来接我们,是不是遇到啥子事给搞忘喽。” “师妹,楞莫多年过去了,你那个洋老汉儿真要还记挂你们娘俩,肯定早就回来喽,你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来,这主意你就别想打喽。”那竹竿鬼插话进来,惹得蓝如灵一阵白眼:“要你管,我愿意等。” 第六百二十六章:岳阳船家 “行啦,行啦,这个事情一提起来就吵架,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回荼洞镇吧。”蓝如灵转向任孔雀:“任大姐,你咋个想法?” “我们打算装扮成盐商,走水路去荼洞,你们怎么看?”蓝如灵一听说装扮成盐商,立马反驳道:“山区严抓打盐客,你们要真装扮成他们,兜里没一粒盐也得被抓进去伺候,不妨就换个身份不喽,比如说货郎就好。” “好!”任孔雀来时,还不知道这些打盐客已经被抓了不少,眼下只能临时改变主意,幸好还没出岳阳城,多得是机会改变伪装身份,索性装扮成货郎:“那我们今天下午就把东西都准备好,租好船咱们明天出发。”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春日阳光照到窗台,蒸发无数浓雾,洞庭湖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湖光接天穹、水绿颤空明,湖光潋滟中可见流动银光。 几人趁着天晴在客栈粗略吃了饭,循着客栈外的路走到附近码头,走近了去看,无数轮船渡船扬起白帆停泊码头,影影绰绰中,远处已经看不见白塔。 “像我们这样几人单独回乡的船并不得利,多数船家都不愿意赶趟,我们怕是得租一条船随从跟着了。”说完,任孔雀朝着远处一艘模样奇怪地船叫喊出声,那船家察觉到有人喊他们,颤巍巍朝湖边驶来。 到了近处,船上站着一个灰衣灰裤扎着蓑衣斗笠地船夫,看起来是中年样貌,他仔细观察着码头上人,抄着湖湘口音说道:“幺妹儿,是你叫的我们?坐轮渡你得去那边儿,这是我们地洞庭流船,不接外客。” “大锅,我们找地就是你,我们想去荼洞,你可能租船给我们?”船家一听说是去荼洞,连忙摆手推辞:“荼洞?不敢不敢,附近三县多有土匪,我们去了可还有命回来。” “大哥,我们多给一倍怎么样?”任孔雀知道,这种流筏虽是家船却也载客,只好给两倍银钱,船夫听了眼里果然心动,只是畏惧土匪不肯落话,支支吾吾停在原地,答应难受,不答应也难受。 “大哥,我们也给一份怎么样?给你三倍钱,载我们去荼洞,然后回来地时候走川蜀河道,怎么样?”宋思媛见船家犹豫,肯定还是在乎这份儿钱,连忙也给出一份钱,也算是给任孔雀添砖加瓦了。 包船费用是每人一块大洋,外加三块好处费,若航行得远还有润船钱,他们这些人加起来至少在十二块大洋,来回一次按三倍价格算至少有四十块,这可是在洞庭湖划船数月的进项。 船夫大哥还在犹豫间,身后有个妇女一把推开他,脆生生答应下来:“好,幺妹儿,我们跑一趟就是了,但可说好喽是三倍大洋。”众人定睛一看,船家女子穿着明红的碎花褂子,腿上套着黑灯笼裤,腰间裤腰扎紧显出丰腴曲线,那面目黝黑红润,辫子盘在脑后插着一根鱼骨簪,那围裙上的鱼鳞脏污,大概是船夫的那口子。 “嫂子,那可说好喽,就我们几个,别的不许再带人了。”任孔雀是怕这些船家嫌挣钱少,趁着回土洞再招来更多人,这样既能回土洞也能赚得更多,有些船夫哪怕被包了船,遇到沿途愿意搭乘的客人,也会停船靠岸叫人上船,美其名曰捎一程,无非是拿的钱稍微少点。 船家妇女憨厚点头:“幺妹,你放心哈,我们也得看在你们敞亮大气,才打算跑这趟船,别的就不说了,你们打算啥时候回去?”任孔雀原定明天回去,索性告诉他们:“明天吧,明天早晨行船,你们可有时间?” “有,有,那时候你们就来这个码头,我们一定在这儿,但是我们需要把明天的活计推掉,按规矩得先给点定金。”船妇搓着手说道,大概是不好意思直接提钱。 “好,应该得,应该的!”说完,任孔雀数出三个大洋递给她,这船妇麻利从围裙里掏出一张条子塞进她,算是成了这桩买卖。 此事办妥,几人从码头离开,走过古色古香的岳阳楼来到梅溪桥街。这里,是民国岳阳最繁华的商业街! 自从岳阳开埠后,洞庭湖就成为西南内陆航运的枢纽,远航货轮以及客轮常年流转不息,商埠市场迎来爆发式繁荣,原本沉寂的经济如今百业兴旺,再无颓废姿态。 无数外商洋人来这里兴办商号建立洋行,带来纱布、煤油、砂糖、颜料、五金等洋货,本国的沪汉诸省商人,也在岳阳城办了连号铺面,运走桐油、谷米、茶叶、鲜鱼、药材、生牛皮等本地特产。 梅溪街距离埠口码头都很近,靠着地理优势成为店铺商号聚集地,百里易老货场、万顺老药号、谢温吉药店、豫康绸布店、福璧绸段匹头号、永襄和布店、金玉妆银楼、伍德庆酱园、味滋酒楼……酒店洋货、针头线脑、吃喝玩乐总览在此。 任孔雀带他们来了梅溪桥直奔老货场,这是个方形的凹形吊脚楼。以前是个内渠埠口,后来开埠后被新渠排挤下来,一些商人在这里盖成吊脚楼,无数竹桥搭建渠上连接进吊脚楼,形成了繁华的百货场子。 走在老货场竹桥间,随处可见短衣短打的百姓行走停留,那水渠中引来湖水,臭鱼烂虾的潮湿腥气蔓延上来,混合小吃摊子的香味儿,味道十分怪异。 任孔雀边走边介绍起老货场的情况:“这里有很多次品洋货,价格便宜普通人也买得起,若是以批发价入手那更是实惠,去西南山区的货郎,大概就是在这里批发东西入山售卖。” “我们要扮成货郎,就得在这里进一批什么洋灯、洋纱、洋皂、发卡、发箍、砂糖、煤油什么的,到了地方也好卖出去装装样子。” “任大姐,刚才那些流船,真的是船夫的家?”宋思媛回忆起船身,那艘船大概在三十米长十五米宽,尖头尖尾、吃水半舱、前后三组诡杆扬起白矾,船板上搭起来木板船屋,七八间成行成对,船后还堆积着不少杂物。 第六百二十七章:南明悍匪 比起岸边的货轮客纶,确实如同小舟,但是跟乌篷船比起来,却又属于庞然大物,不用来装货确实可惜了。 “是嘞,他们是船民,以船为家渔猎为生。”见自己猜想成真,宋思媛恍然大悟:“那我就知道了,在福建沿海和闽江中下游,也生活着漂浮水面的百姓,当地称呼他们为蛋民。” “前朝时,官府非常歧视蛋民,把他们跟乞丐贱籍形容为列,还不允许他们上岸停靠,一旦上岸什么都要缴纳重税,以此逼迫他们世代居住在水中,好为他们在南海采摘珍珠。”任孔雀把弄着摊子边地货品,解释道:“你说地我也略略知道些,不过这些船民可不是被驱逐上案,是他们主动到洞庭湖上漂泊,现在还好点,拥有自己的渔船,再往前数个五十年,他们地家啊,只是绑在羊皮筏子上,无数羊皮筏子相连,形成洞庭湖上地小块浮岛。”说起来,船民地历史,还要回溯到朱明末年、前朝入关。 朱明末年,崇帝上吊京城后山,南明随后建立,占据长江以南偏安数十年,洞庭湖即是在南明治下,属于抗击旗兵的前线。 此后数年,南明势力不断退缩至滇南,到了前朝灭南明时,有无数南明将领不肯屈服新朝,就造船为营,进入洞庭湖,靠着八百里洞庭水泽,掩护起自己的行踪。 当时,岳阳城确实繁荣,只是洞庭湖流域百里无人烟,这些南明将领又深谙水性,旗兵来了就跑,走了就继续作乱,兵强马壮、奸诈狡猾,比水匪还要难对付,前朝派兵追击他们,既劳民伤财且一无所获,最终还是放弃寻找这些人。 由于他们不服新朝且不尊统治,仍以朱明旧朝为主,新朝只好把这些人定为湖匪,叫当地官府酌情缴灭,还曾经发话叫他们上无遮天之片瓦,下无枕榻之寸地,意思是要把他们永远都困在洞庭湖里,一旦上岸就与江湖匪贼同罪,绞刑斩首。 原本,新朝还有劝他们归顺的机会,当地官府出了告示后,直接把南明将领推到官府对立面上,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些官老爷为邀功,还发告知禁止百姓与湖匪通商交换,违者流放,堵死了他们上岸补给的路。 这些南明将领原本只与官府为敌,为获得补给那就只能掠夺百姓,走出这条路就已经没法回头,也做实了掠夺水匪的名声,后来,就再也没人把他们当做南明将领,只是当一群旧朝灭亡又不附新朝的亡国水匪。 这几百年来,洞庭船民不能和岸边做接触,活的无比艰难,逐渐分化成两派,一派为水匪,靠着打劫民船为生、杀人越货为生,当地官府若有脏的事情不方便亲自动手,也会叫他们拉到湖中来杀。 另外一派为船民,就是方才他们见到的船家。这些人抛去姓氏和籍贯,男以朱为姓女以马为姓,做起洞庭湖上的渔猎生意,他们在洞庭湖打渔放网,若捉住鲜鱼就靠近捕捞船,以较低的价格卖给捕捞船,同时跟船家买一些食盐调料,若有船搁浅停航,他们也能帮助船家维修船体、补给各物,虽然没办法富起来,却也能将就活命。 无论哪一派死了,都会把尸体放进小木舟中烧掉,骨灰撒入湖泊,终生不靠河岸。 这种情况,直到前朝灭亡才有所改变,前朝都没了,这些人也没必要坚持,要么靠岸盖了歇宅,要么就继续和普通渔民一样,在洞庭湖捕捞渔猎。 船民往事说完,他们批发的东西也差不多了,任孔雀来自西南,知道西南山民缺什么,买了些洋纱做的头巾头花、发箍发卡、簪子耳环、煤油洋皂、针头线脑,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却都是山民百姓需要的紧俏货! “幺妹儿,买这么多是要走街串巷吧,需不需要扁担筐子?”有些老板见那么拿的东西很多,心中来了生意,叫嚷着喊他们回去看看,岳观潮见这些东西确实不错,索性买下两个竹筐扁担,又扯了一块幌子,看起来跟货郎已经没什么区别。 杂货办妥后,他们又是一番改头换面,宋思媛拿了任孔雀的衣服,至于岳观潮和岳二炮,那就只能找客栈老板不要的衣裳先对付一下,等彻底忙完行头,日头沉入晚霞逐渐归于黑暗。 湘地的夜晚,来临了。岳阳临近洞庭湖,白天黑夜都有湖风刮过,湿润阴冷,多雾清凉,但凡天好必定是湖光山色的大晴天,夜晚后月轮皎洁高挂,可见高空卷起灰云,星辰挂满天穹。 宋思媛打开临湖房窗,远处湖泊暗下来后,只见千艘巨轮如明亮黄星划过湖面,有汽笛鸣呜鸣声由远及近逐渐靠岸,更近处就喧嚣起来,她拿起相机,抢在轮船靠岸前,拍下一张照片。 “宋千金,你这相机,真能把人的魂魄都照进去!”蓝如灵见宋思媛趴在窗户边,走过去看着她拍下湖岸。 “确实能把人照进去,但是这只是影像而已,它不收人的魂魄,里面也没有阴差。”民国时,偏远地区的百姓多不敢照相,害怕把魂魄吸进去,蓝如灵瞅着相机不敢靠近的样子,多半现在还是这样想的! “你要摸摸它吗?”宋思媛把相机从脖子里取下递到蓝如灵手里,他起初还像摸烫手山芋似的又吹又打,确定只是寻常物件,这才安心上手捯饬按钮。 “你是不是用这相机,拍过很多洋人?” “又来了!”任孔雀一听蓝如灵这话,就知道这女子又打起宋思媛的主意,撇撇嘴不再劝她。 宋思媛三番两次听蓝如灵提起她那洋人老汉儿,一时间对这洋人的身份好奇起来:“蓝如灵,你把你家的事情跟我说说,我说不定真的能帮到你,西方有寻人启事的报纸,把你的事情登上去,如果他真的还在人间说不定就会来联系你。”宋思媛算是给了蓝如灵新的希望,这女子放下相机,拉着她坐在方桌边,说起自家的事情。 第六百二十八章:蛊女岁月 蓝如灵来自川湘黔秀安县,是凤凰寨的寨民,她娘与老汉儿的故事,与整个大时代地选择息息相关。 二十年前,湘西开埠。岳阳临近洞庭湖,天然拥有优良河港,前朝官府决定绕过省府沙潭,在岳阳开埠通商,并有意将洞庭湖作为西南内陆地货运枢纽,以改变湖巷地区封闭落后的经济状况责令湖湘总督加紧办理。 得此消息,湘省官府一方面建造新港新埠招商引资,另一方面,也加紧派沿途民力疏浚河道,尽可能拓宽河道,好给即将到来地频繁货运保驾护航,以此为前提,湘西来了很多考察地洋人,它们来这里勘测河道,确定是否适合通航,顺便也考察湘西民风民俗,特产百物,好确定要开什么洋行铺面。 凤凰寨,是湘西边界地村寨,寨子附近有条从酉江牵连来的花垣江,与洞庭湖牵连相通,是湘西内陆较大航线之一,为了考察航道的通航能力,这些洋人被官府请到花垣县,沟通运河事宜。 以前,洋人受限于前朝通商条约,只在长江三角洲附近活动,随着前朝条约不断签订,航运已然开通到西南,他们初来乍到又没见过青翠千山,若没有熟悉山道山势的人做向导,到死都未必走出十万大山。 人生地不熟,洋人勘探团为寻路,就让当地保甲给找了个向导,此人就是蓝如灵的亲娘,蓝青屏。 彼时,蓝青屏是凤凰寨的医女,以蛊为医,为村民治病针灸、施药开方,保甲找到她时她还推辞一番,听保甲说,开渠通商乡亲们就不受穷了,这才愿意带着洋人跨越山峦,行走河道。 在这一过程中,她注意到一个随从摄影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身材高大、微黄的皮肤穿着牛仔裤、登山靴,腰间还挂着手枪,走到哪里都要咔哒按响快门。 她听寨子里的老人说相机里住着阴差,只要人被相机给照到,三魂七魄立马就给吸引过去了,有了对相机的恐惧,她有意无意躲着镜头,哪怕年轻人想拍他,也都被她躲开。 这个行为,引起了年轻洋人好奇,终有一日这年轻人忍不住好奇,见她躲开镜头,抄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你长得那么美丽,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的镜头。” “你这洋人好没个规矩,对着我照来照去做啥子,我们寨民不喜拍照,会丢了魂魄儿。”这个说法激得洋人哈哈大笑,这种笑不是嘲笑而是感觉她很可爱,这年轻洋人拿出相机递给蓝青屏,叫她摆弄着这台黑疙瘩,告诉他什么是镜头,什么是快门,什么是焦点,什么是胶卷……三下五除二把相机留影的原理,给介绍得清清楚楚。 她这才知道,相机是洋人发明的厉害机器,就是为了照下好看照片,既不会收人魂魄里面也没有阴差勾魂。 这段经历成了蓝青屏的谈资,回去后讲给寨子里的老人听,原以为这些老人家能开眼界,他们听了以后,反倒怪她受洋人蛊惑,不能相信洋人的鬼话。 此时,蓝青屏觉得老人保守迂腐,无聊透了,他们说相机会勾魂,结果相机把人拍得跟真的一样,他们还说修江河也是坏的,只是方便了官府掠夺他们,他们还说洋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珠子,一到晚上就变畜生吃人喝血……这些说法,逐渐从蓝青屏心中摒弃出去,面对洋人不再有敌意,二者成了朋友,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此人叫约瑟夫,是镁国的一名摄影师,也是在华商务翻译,随着这些外商来这里充当翻译,同时也记录这次见闻。 此后,她与约瑟夫成了朋友,她给约瑟夫讲湘西赶尸、蛊术蛊医、落花洞女的传说,也会给她带石板豆腐、折耳根、叶儿糍粑。 约瑟夫告诉她,西洋人的神是上帝,还告诉她在海洋的另一边,有个很繁荣的大都会,他们正在建造帝国大厦,数年后就会竣工,百米高的大厦,蓝青屏连想都不敢想。 她走过最高的吊脚楼,也不过四五层,那人,岂不是走进天上去了。每当她憧憬异国他乡,约瑟夫就会丢给她五颜六色的奶糖块儿,那外包装在阳光下闪着彩光,比六月花朵都鲜艳,那时候的村寨,食盐和冰糖都是奢侈品,过年了才能舔一舔,这一个月来,蓝青屏沉浸在西洋人的糖衣炮弹中无法自拔。 长达半年的勘探,招商催熟了两人的关系,也催熟了他们之间的爱情,蓝青屏也是这时候怀上蓝如灵。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勘探结束后,约瑟夫曾经邀请蓝青屏去他的国家定居,但是蓝青屏却觉得到异国他乡不方便,约瑟夫应该留下照顾她和孩子,二者爱自己多过对方,既然不肯让步,那就只能条条大路各走各边。 约瑟夫临走时说过,他有任务在身不方便多留,等他把任务完成了,一定会回来接他们两个回去。 此后,二人再无瓜葛,唯一留给她的念想,就是二人站在山顶的合照,蓝青屏经历半年精彩,再回到凤凰寨心境和思想早已不同。 女儿出生后,她见女儿眼珠蓝色的,给她起名为蓝如灵,这下子,寨子里都知道她和洋人有了苟且,寨民们刚开始还给她介绍亲事,等她全部拒绝后,就开始传说她被洋人勾了魂,心早就不在凤凰寨。 乌合之众往往成群结队,寨民们本来就觉得洋人是妖怪,洋人留的孩子当然也是妖怪,就把她和女儿全都驱逐到凤头山上。 这里,除了凤凰寨的义庄,就只有老赶尸人的宅子。这老赶尸人长得丑心却不赖,看她们可怜收留了这娘俩。 此后几年,蓝如灵一直和亲娘住在义庄,等老赶尸人收了徒弟后,这座庄子就更热闹了,蓝如灵有了玩伴,也就没那么孤单了。 “自从到了义庄以后,我阿娘就好像真的被勾魂了,每年不干活也不治病,只知道梳洗打扮,她死的那天,是师傅在河边发现她的,听说她死的时候脸上根本没有痛苦都是高兴。” “我也不晓得,既然高兴为啥还要寻死。” 第六百二十九章:蝴蝶夫人 蓝如灵说完往事,宋思媛仔细回忆着其中的细节,蓝青屏的死,多半是丧失了等地希望,这才选择结束生命,她安慰道:“蓝如灵,这个洋人确实说过回来接你们,但是你也要明白,也许过了数年后他地心意就变了。” “你是说,我那老汉儿骗了我老娘?”蓝如灵眼中满是不相信,急于向宋思媛证明约瑟夫不是这样的,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宋思媛接过照片,这张照片只有巴掌大小,由于二十几年前摄影技术不高,画面显得有些模糊,即便如此也能看到照片中美如天仙地蓝青屏,以及比她高了一个肩膀地约瑟夫,此人数着三七油头,面目在洋人也称得上端正帅气。 蓝如灵指着照片,语气颇为委屈:“我娘说过,约瑟夫老汉儿还没得结婚,他说过等到回国地时候就来接我们俩,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说起这一点,这蛊女脸色略略气愤,宋思媛朝她摇头反驳道:“不一定是骗你们,按照你描述的说法,当年约瑟夫邀请你娘回国定居,是她自己嫌弃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拒绝了,在这种情况下,约瑟夫还要接你们回去,可见对你娘是有真感情。” “如果他对你们没感情,大可不提这回事,反正当时两个人注定要分开,他何必多此一举再说要来接你们,我猜想当时他说的话是真的,只是随着时间的变化,心境产生了变化,两个人终究只是有过萍水姻缘,也算不上是什么深爱,渐渐这个想法就淡了。” “又或者!”宋思媛话锋一转:“还有最可能出现的情况,约瑟夫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话说得蓝如灵一阵神伤,即便他从来没见过约瑟夫,这人好歹是她娘喜欢的人,甚至于和自己也有一丝血缘联系,听到他已经不在人世间,心里还是觉得伤心。 “总而言之,时过境迁,心性变化,身死亡故都有可能,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哪怕你真的找到他了,你还想和他说什么?你与约瑟夫本身是两个不同的人,要你去镁国你愿意吗?”蓝如灵听她提起这点,赶紧摇摇头:“那倒不可能,我连个那啥子鸟语都不会,咋个去镁锅嗦,连语言都不通,也不知道咋个跟洋老汉儿叙叙旧,只能大眼瞪小眼!” “至少你娘和他真的是爱情,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他们也和洋人恋爱了,但是最后结局却不太好。”蓝如灵好奇起来,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她想知道其他被洋人勾了魂的女子,是什么下场:“其他女子也有和洋人好的?她们怎么了嘛?”宋思媛咳嗽几声,拿出自己的笔记,解释道:“我在留学时,曾经去歌剧院看过歌剧,西方有一出戏叫《蝴蝶夫人》,这是个上映于1904年的歌舞剧,讲述的是……”二十世纪初,一位海军上尉随着镁国舰队来到东瀛长崎岛,这位叫平克顿的军官,苦于海岛生活无聊,为了能得到日常照顾,在岛内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东瀛女孩儿巧巧桑,小名蝴蝶。 平克顿见到蝴蝶后,惊讶于蝴蝶的美貌,同时也被她低眉顺眼的温柔妩媚俘获,蝴蝶身上所具备的温良恭俭等美德,一切都合他的胃口,同时,这种东洋异国女子的温柔内敛,也不同于西洋女子的明艳热烈。 中文网平克顿决定追求蝴蝶,在他的浪漫攻势下,蝴蝶爱上了平克顿,并且和他在东瀛结婚成为真正的夫妻,正当二人沉浸在甜蜜婚后生活时,平克顿却被上司勒令回国,无奈之下,只能回到自己的国家。 时光荏苒、三年过去,三年后,他才有机会再次回到东瀛,等见到蝴蝶时,他这才知道蝴蝶给他生了个孩子。 “那,这不就和我娘一模一样?”蓝如灵眼神晶亮起来,或许是看到了和自己不一样的结局,显得异常高兴,宋思媛不忍心打击她,故意隐瞒了结局:“是,蝴蝶夫人等到了平克顿,在平克顿的要求下,她带着儿子跟他回到镁国全家团聚。”说完,宋思媛拿起笔记,给蓝如灵看了当时的演员合照,这人高马大的英俊洋人身边,是个穿着和服的漂亮东洋女子,二人手中抱着孩子,襁褓外是一面镁国国旗。 蓝如灵拿着照片,眼里涌现出高兴情绪:“这结局不是挺好的嘛,你咋个说结局不好。” “长崎岛上像蝴蝶这样的女子有很多,他们却没有等来自己的平克顿,只能孤独一生,受人白眼。”宋思媛这番话说得蓝如灵眼神暗淡下来,她没想到自己亲娘蓝青屏的命运,别人早就经历过了。 “幺妹儿,照你这么说,洋男人都不是啥子好东西。”任孔雀整理着床铺,语气十分气愤,想是为蓝青屏打抱不平,也有心疼蓝如灵的意思。 宋思媛反驳道:“见仁见智,洋人对感情的观念跟东方人不同,他们以为东洋女子也随便,谁知道人家打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最后也只能悲惨收场,东西方文化差异太大了,大到无法弥合。” “哎呦,算喽算喽,管他约瑟夫龟儿子是个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我们得早点睡,等明天还要出发去码头。”蓝如灵听到现在,也知道她娘和约瑟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不再好奇。 “你们先睡吧,我还要去找岳观潮商量点事儿。”宋思媛见岳观潮在门外,披着自己的毛毯走出房门,走到户外连廊时,岳观潮正站在栏杆旁盯着湖面,湿寒湖风吹来,叫人不自觉缩了缩衣领子。 “二炮呢?”岳观潮朝房间努努嘴,里面传出若有如无的呼噜声,算是回应了她的询问。 “那蝴蝶夫人,最后不是死了吗?”宋思媛的笔记,岳观潮大多看过,平克顿回到东瀛时,不止只身一人,还带着他的镁国妻子,哪怕知道蝴蝶给他生了个儿子,也只是决定认养孩子,并不想对蝴蝶负责。 以至于,忠于平克顿的蝴蝶万念俱灰,等把孩子送给平克顿以后,随即就绝望自杀了。 可以说,在这段感情中,真正动情的只有蝴蝶一人,平克顿连对她的喜爱都掺杂着对东洋异域文化的好奇,本质上与体会民风民俗类似,与蝴蝶的婚姻从始至终都是逢场作戏,只是为了得到照顾。 “我真把蝴蝶的结局给说出来,那蓝如灵该有多伤心,我这也是想给她一个念想,再说了,约瑟夫也不是平克顿,免得再叫蓝如灵产生了不好的联想,等我回去我还得帮着她登报纸呢。”岳观潮见她打的是这个主意,有些不太理解:“她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就惦记上了。” “那是,这东西已经成了蓝如灵的一块心病了,如果能帮她解决,也算替她治好了病,同时,心病还需心药医治,不管是找没找到人,以后怎么样都不会执着于寻找洋老汉儿,只要约瑟夫没死,一切皆有可能。”宋思媛说话时拿起相机,拍起刚才被蓝如灵打断的码头,等轮船彻底熄灭,码头逐渐安静,他们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一夜冷风吹,翌日连阴雨。等他们醒来,天气明显不像昨日那么好,打开方窗后,可见天际卷积黑雾,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恍惚,天色与冰冷湖色连接成片,已然被模糊了界限。 岳观潮走进连廊抬头观察,百道云层灰白如田垄,好一番黑云压城。 “今天估计要下雨,这时间行船没问题吗?”宋思媛问向任孔雀:“哎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放心,这雨是洞庭湖水汽带来的,出了岳阳就好了,但是我们还是得提前走,免得走到一半被淋了雨。”天阴终究怕下雨,岳观潮他们匆匆整理好东西赶往码头,昨天说好的船家已经等在码头,见了他们的身影,频频朝岸上挥手。 岳观潮上了船,仔细观察起流船的结构:船板中间最宽大概二十米,前后三十米长,船身如同小艇不断收窄变尖。 船面有三组诡杆,一大两小已经鼓风抻开,以三组桅杆为分界,中间最宽的位置,用木板隔出十间船舱,上面盖了遮雨草和瓦片,看起来就好像一排 “田”字形的百姓瓦屋。为避雨躲水,瓦屋特地伸出一米长的屋檐,如同裙边罩在所有房子外,下面支撑木柱,形成绕宅的走廊,夏天时可以放下竹帘透气,冬天就用油毡布封闭用来保暖! 甲板上还有个通道可以往下走,里面摆着很多木头箱子以及食盐、米面、粮油,船后杂物多是打渔用具,被油毡布捆得结结实实。 “哎哟你们看,我们这船上时常打渔,臭鱼烂虾的味道一时半刻也消不下去,你们可多担待,等会儿就要下雨了,你们先进屋头。” “这边走~”这船妇擦了把手,带着他们打开中间的屋子,这里四间屋子已经被打通,看起来还算宽敞,里面摆着简单的桌椅板凳等老木家具,还有个火炉、茶壶、蓑衣、茶杯等日用杂物。 “来,喝茶,喝茶,我们船民以船为家,这个地方就是客厅,从这里进去就是我俩的屋头,其他房间都是客房,你们不用担心住的地方,安心坐船就是了。” 第六百三十章:洞庭行船 “就是……这些尸体啥的你们可看好了,别中途诈尸了可这么好。”这船妇给众人倒了热腾腾的药茶,眼中满是对尸体地害怕,但是,收了钱也没有反悔地道理,索性把尸体都盖在船后,用油毡布给盖得严严实实。 “你放心,羊花大嫂。”上船时,船民夫妇自报家门,按照行规,男的叫朱富顺,女地叫马羊花。 蓝如灵把祛湿气避寒地姜茶一饮而尽,解释道:“这尸体都是打盐客地遗体,他们活着的时候造福乡亲,死了难不成还能为害乡里?我们啊就是想把他们的尸体送回秀安县,你放心都包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打盐客的事情,江湖上的消息流通很快,岳阳是西南贸易港,消息更是飞速传播,但凡是官府无故坑害良民的,更是会引得江湖儿女一片骂声,马羊花一听说是打盐客的尸体,脸上的警惕逐渐褪去:“哎呦,小妹儿,那嫂子可就放心了,你们喝茶,咱们很快就开船了。”马羊花把茶壶搁在火炉上,出了堂屋帮着朱富顺抖起白帆,船前轰隆冒出黑雾,这艘流船已然晃动,逐渐离开湖岸朝前飘向洞庭湖。 等流船远离码头后,几人从堂屋走出来靠着栏杆朝洞庭湖眺望,距离过远时,身后的岳阳古城已经化为一条黑线,逐渐消弭进乌黑云层,各处船队有序航行,如万千飞虫漂浮湖面。 “像这样的船应该是内河运船,我和二叔在奉天浑河码头也见过这种船运送木头,只是以前多是人力摇桨,这艘船倒是被富顺大哥给改成了蒸汽的!”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话,站在栏杆拍着过往驳船,老远就能见到远处君山附近,有座比白鱼塔还要高大的尖顶白砖塔,身上攀附青龙浮雕,其下是龙王庙宇,在灰暗的环境下,颜彩漆料好似加了桐油,显得特别清晰,就好像青龙在吞云吐雾,行云施雨。 一般的龙王庙,鲜少矗立那么高的尖塔,宋思媛问向一旁忙碌的马羊花:“羊花大嫂,北边君山上的白砖塔到底是什么东西。”马羊花擦了把头上的汗,眼神往君山瞥了几样,语气神秘说道:“那是洞庭龙君庙,神得很,是洞庭湖一带的保护神。” “洞庭龙君,你能跟我说说,这庙是怎么建起来的吗?我看着庙和塔都是新的,大概是最近的事情吧。”马羊花掸了几下围裙,走到她身边解释道:“哎呦,妹子,那咱可就得往三年前说了。”时间回溯三年,湘省岳阳洞庭湖雨灾泛滥,直接淹没附近的村寨,附近一片泽国、十室九灾,听说连岳阳城都被淹了一大半。 这场雨灾,来得太过蹊跷!前天夜晚还是漫天繁星的大晴天,到了第二天乌云压城狂风大作,大有催诡折杆的气势,瓢泼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有云游道人说,这场雨是龙王发怒了,以前的洞庭湖山水平静,自从开埠后湖面全是洋人的巨船,惊吓了湖中的洞庭水族,龙王忍无可忍,特地来惩处凡间的人! 人不怕鬼惦记就怕鬼嘀咕,这些神棍神婆说得神乎其神,任谁都不敢不相信,他们请了道人来做法求安,等做法结束后,湖中忽然泛起波澜,有锁着锁链的巨大棺材从湖中飘出。 河中显棺那是不吉之兆,周围百姓人人自危,乡绅政要为稳定民心,加紧岳阳城的巡逻,同时给付重金给渡河打捞人,让他们把尸王驼玉棺打捞上来。 棺材上岸后,可见棺材底部缠着一个身有尸僵、全身干肉的长发尸体,这尸体以背负姿态驮着棺材,就好像驮着棺材在水中潜行,此后,这口棺材被江湖道人名为尸王驼玉棺。 超度完棺椁后,众水鬼将玉棺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一对穿着古代华服的男女,他们暴露在空气里不久,突然变成两只穿人衣服的青鳞蛟龙,龙头甚至飘出尸体腥味。 那道人从玉棺中拿出一对黄金笏板,上镌刻洞庭龙君和龙君娘娘的文字,百姓见此一幕,不再怀疑尸身的身份,把他们看作保护洞庭湖的洞庭龙王。 在乡绅的带领下,百姓捐钱纳香,在洞庭湖西北岸的君山附近填湖造陆,修出龙君祠,连带着玉棺加以供奉,只是道人告诫周围百姓,龙君祠需要受官飨三年,才能接受民飨,同时在这三年里需要划定洞庭湖禁渔区,让龙君祠附近的水族休养生息,不可打捞渔猎。 虽不知真假,这种涉及怪力乱神的事情,岳阳官府也不敢草率对待,索性将龙君祠周围五十里保护起来,任何渔民都不得擅自前往捕猎,只能出了禁渔猎湖区才能恢复正常渔猎。 “约莫着今年就是第三年,趁着清明惊蛰估计会有百傩龙王祭,到时你们回来了可以去看看,可热闹了。”马羊花说完又掸了几下围裙去忙别的事情,宋思媛看向岳观潮:“我怎么感觉,跟玉瓶古镇的狸郎君庙是一个路子。”玉瓶古镇的狸郎君祠,最初也是什么神仙显灵赐金显生,结果只是造畜妖道装神弄鬼,若放在以前,岳观潮还真信什么神仙显灵,如今再看龙君的什么蛟龙之像,他反倒一点也不相信了,估计又是趁着民国生乱,来欺世盗名的什么歪门邪道。 由此一想,他嘬着牙花子摇了摇头:“估计,又是什么歪门邪道,你可千万别再掺和进去,上次要不是你哥提前过来保驾护航,我们几个保准儿没命。” “你想什么呢你,我就是问问你到底怎么看。”话语间,头顶砸下冰凉水珠,宋思媛抬头撑开手掌,可见雨滴哗啦落下。 “妹子,赶紧去屋头里,洞庭湖上的雨来得可凉了,别给冻感冒了。” “走吧,照相能什么时候,等天晴好了再来吧。”蓝如灵拉着宋思媛,几人一起走进堂屋,他们前脚刚踏进屋里,后脚就见雨水哗啦落下,力道之猛打得屋檐好像老鼠雀鸟乱爬,惊雷滚滚如铁桶轰隆不尽,绕宅走廊渗水的地方摆了盆子,很快就被滴满,屋檐更是水泼珠帘,哗啦流淌。 岳观潮趁着这会儿功夫,看着堂屋附近的客房,除开四间连着的堂屋,右边是他们的私房,客房多集中在左侧,彼此房门相对,通过中间的走廊连接到最左的墙壁,开出玻璃方窗。 房间里还算整洁,只是由于行船摇晃,房间用品确实不多,只有床榻、席子、棉被、桌椅,这些杂物能固定的全都被固定起来,防止活络晃动伤了人。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洞庭湖的雨下得就是急,我们穿着蓑衣,身上衣服都快湿透了。”船民夫妇二人忙活完自己的事,走进里屋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到火炉旁靠着火:“都说今年是龙王庙接受民祭的一年,龙王爷怕是要醒来了,打个哈欠都能倒春寒,往前这个时候不该怎么冷,你看看这刚收起来的炉子马上又被搬出来了,晚上你要是冷了,我们也把炉子给你们点上,就是房门别关那么严实,万一中毒了可不少。”看得出来,朱富顺不善言辞,跟个老黄牛一样不吱半声,换了衣服也不说话,掀开内舱门走进舵仓,只留马羊花一个人跟他们拉起家常。 等把窗户房门关好,屋外只剩朦胧啪嗒,如同蒙了被子雨夜听响。 “羊花大嫂,你们这是经常载客吧!”二人没有孩子,这么多房间造在甲板上,多半是为了住人。 马羊花搓着手,眼神有些闪躲:“哎呀,官老爷划定了五十里禁渔区,面积都把岳阳城包在里面了,谁要是想在君山附近打渔,那就是跟官府作对,胳膊拧不过大腿,咱这种船民哪敢违背啊,靠近岳阳和君山的地方,想打渔是不可能了,就只能到西南远湖。” “那里多的是内商号的捕捞船,官府早就划定了渔区,船大网大,咱们这种小渔船根本就争不过,一网下去也捞不到什么,还得被大船刁难,索性把船给多改了几间房来往拉客,若有那想趁兴游湖的,我们也带着他们去转转,咱姓朱姓马的祖祖辈辈在湖上三百年,打水里飘过一片叶子都知道从哪儿来,也能带他们游玩几天。” “这伙人哪能叫尿憋死,官府有官府的章程,咱们也有咱们的活法儿不是。”马羊花话里话外没说完的意思,岳观潮也大概清楚了,官府为挣钱多会在湖面划定渔猎区,让各大商号给贡捐,谁给的贡捐多,谁就能先选大的渔猎区,若是给不起贡捐那就只能选小的,像他们这样的船民家小业小,连牌桌都上不了,以前还能吃别人剩下的,划定禁渔期后连嘴边剩下的都没了。 估计,这些船民要么改行当了渔夫,要么就上岸另找活计,他们俩能买条船在湖内通航,已经是算是手头富裕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湘西秘境 要放在以前,宋思媛还能仗义执言,可现在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只能化为一声轻叹,岳观潮察觉到她的情绪拉了下衣角,低声言语道:“天底下不平事太多,江湖儿女哪个都能扯上几百件,现在本来就是乱世,能猫着拾条命就不错了,自己地事最紧要,你帮不过来地。” “你看看,我跟你们说这些瞎事儿干啥,赶紧喝口姜茶暖暖身子,这些事情本来也跟你们这些外乡人没得啥子关系。”众人喝着姜茶不再说话,流船一路晃荡出了洞庭湖平原,雨声果然在缩小,到了最后已经听不见闷雷雨落,窗户投进明亮光柱,外面已然放晴。 他们打开房门走出客堂回头看去,近处天高云淡、苍穹湛蓝,远处洞庭湖上依然是大雨倾盆、黑云蔽日,金阳洒到云层上被彻底过滤,不透一丝光芒,这种诡异场景,料想普通人见过去,说是龙王降雨也说得过去。 “幺妹,难不成洞庭湖真有龙王?”任孔雀只听说过洞庭雨却没有见过,眼下亲眼见黑云甘霖,只觉得异常神奇。 宋思媛盯着远处的云层解释道:“雨只是自然气象,古代农耕生产与雨有着脱不开地关系,干旱时祈求风调雨顺,水灾时祈求停云断雨,大部分神只都会具象化,逐渐就演变成了可以行云施雨地龙王。” “如果只说下雨地话,那就更好理解了,水汽会跑到云层中,当过大的水汽在高空遇到冷空气,就会凝聚成小水滴,然后雨滴降落地面,这个过程形成的条件是蒸发大量水汽,洞庭湖属于湖滨海洋,它所蒸发的水汽正好符合这种情况,这里比其它地方降雨多,也属于正常。”蓝如灵看向宋思媛:“你们文化人就是懂得多,要让我们解释,肯定还是龙王爷降雨那一套,你三两句话就说清楚了,果然还是要多读书,要不然,混江湖都得被骗成憨憨儿。” “幺妹儿,那你还赶尸?叫你读书你不读,现在装啥子大头蒜。”蓝如灵这话说得众人一阵欢笑,此时,流船已经远离洞庭湖驶入沅江,无垠湖面霎时收缩,肉眼可见泛起清澈微波,远离风雨后,江面波澜不惊、鱼翔浅底,被黑云禁锢的阳光洒下江面,颤动起粼粼碎光,恢复晴朗天色。 这里,与洞庭湖平原完全不同,一旦出了平原,周围千山叠翠绿螺如星,一条条清水江自沅江伸出水脉,蜿蜒在连绵远山之间。 过江之船如同隔岸观花,沿途尽是丰腴险峻的山脉风光,悬崖高耸、溶洞连绵、漏斗遍布、沟壑纵横,山腰雾气藏着吊脚连楼,繁茂植被姹紫嫣红,可见城寨坐落山间,若江面过窄,甚至还能看到身着土族绣服的美艳蛊女,朝船投来惊鸿一瞥。 千重山,万重浪,江船掠过神秘湘西,等傍晚时,已经停在花垣县城附近。 这一路,可能是缉私队巡逻较严,幸好没碰到水寇土匪,宋思媛好不容易见到瑰丽壮阔、万千险峻的喀斯特地貌,手里相机就没有放下过,等胶卷拍完才算尽兴。 “妹子,我们已经从洞庭湖来到沅江、酉江、花垣江,夜晚行船不便,在花垣县过一夜,等第二天再出发,这里距离荼洞只差清水江了。”流船既停,船帆下杆。 他们趁着傍晚上了岸,找到船对面码头的茶摊子准备先垫垫肚子,像这样的茶摊子除了供应凉茶、姜茶,还会有米线、饵块、红糖糍粑、凉粉这样的东西,虽说止不住饿,重辣重甜的东西吃起来倒是提气爽口,适合沿江赶路的行船人,也适合在码头扛活的脚夫纤夫。 吃完饭出来时,流船已经亮起煤油灯,朱富顺虽说没了贱籍,却还是不习惯踏上地面,怎么叫他都不上去吃东西,马羊花只好把东西给带上去,等他吃完了才还回去。 江船的夜比之地面要湿冷很多,众人在夜风中关上房门,只打开头顶天窗,烧着炉子听江岸水声,哪怕一声不吭,竟然也不觉得枯燥。 “妹子,这次解决了落花洞,你们可是要直接回去,还是去其他地方?”他们来得急,还没跟任孔雀说过要来川蜀的事情,宋思媛点亮煤油灯,拿出她准备好的南北朝典籍,跟她叙述起在鬼市发生的一切。 “妹子,照你的意思,你们要转道去阴坪古道?”任孔雀的惊讶脸色,令宋思媛好奇起来:“怎么,我们不能去吗?”这蛊女摆摆手:“倒也不是不能去,阴坪古道鲜少有人涉足,数百里山峰比湘西还要险峻,几百里都不见城镇,哪怕是兵队过境也不选这里,听说是死了太多人,所有岭子阴气太重。” “这里不是说没什么村寨,为啥还会死那么多人?”岳二炮话音未落,任孔雀已经出言解释:“我滴傻小子,我说的死人太多不是现在,指的是南北朝时噻。”任孔雀压低声音,解释起阴坪古道的传说。 南北朝前期,曹魏开凿阴坪古道,之后邓艾大军入蜀灭汉,至此曹魏得天下一半,只剩东吴偏安江南,都说东汉末年分三国,各路英雄好汉频出,但要细数起来,左不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年,阴坪古道只有当地百姓走出来的小道,山内多险峻,想要靠着这小道行军简直万难,即便人能过去,马匹粮草难道也能渡过? 曹魏将领只好在沿途征募民夫,边修古道边行军。途中死伤民夫不计其数,以至于古道附近村寨不存、十室九空,曹魏将领为了更快越过古道,对于这些已经死亡的民夫并不做收敛安葬,任由他们道路旁腐烂,野狗野狼一到,连骨头都没能剩下。 死人后必有大疫,有些村寨死人太多,没来得收敛,直接演化为瘟疫,将古道附近村寨完全覆盖,大军过后不久,就已经是人烟绝迹的野兽天堂。 如此耗费民力,从那时开始阴坪古道已然没了活人踪迹,等到了南北朝时期五胡乱华,蜀中人为避难,相继逃到阴坪古道,胡人追击至此,又带来第二次屠杀。 这些胡人把汉民当做两脚羊,动辄烹煮食用,吃的人太多以至于还分出了品级! 像妇女这种肉软易烂的叫和骨酥,老头子老太太肉比较老,需要加大火蒸煮才能肉烂,就称为饶把火,至于孩童幼崽,只要稍微烹饪就能酥烂可口,吃起来跟小羊羔似的,称为不羡羊,而青壮年,要么挑选强壮的充当奴隶,不强壮的直接杀掉晒干当做军粮! 百年内,阴坪古道附近的数百里山川死了数百万人,以至于尸体累积、白骨成堆最后化为齑粉,一到夜晚无光,就可见漫山遍野鬼火森绿、野魂嚎哭,更有野狼虎豹巡游山间,只等扑杀活人。 可以说,阴坪古道至今都是无人之地!任孔雀说完,众人听得心脏哇凉哇凉,这种说法无论真假,无疑又给阴坪之行蒙上了一层阴云。 “这样吧,你们都陪我去调查真相了,我也得帮你们一次,等这次结束,我找几个身手好的猎人,跟你们一起进山怎么样?”任孔雀盛情难却,宋思媛只觉得暖心,点头感激道:“那好,有任大姐的话,我们也得放心去阴坪了。” “行啦行啦,我们也都休息吧,晚上风大注意保暖,可千万别被冻着了。”一夜无雨、江风呼啸。 等岳观潮他们再醒来时,已经见江船掠过清水江,逐渐靠近凤头山。 “你们看,那就是我娘和我住的地方,山上的义庄是老师傅。”回到家乡,蓝如灵轻松很多,岳宋二人循着她的指向看着船右侧的凤头山,这里的山包都不算高,但是却被茂密植被覆盖,鲜少有秃顶斑驳,山腰蔓延清水雾气,算得上真正的山清水秀。 他们看到的凤头山底部如同坟包,到了尖顶却陡然朝内弯曲出缓坡,配合山巅的几棵老松树,就好像是凤头朝河伸展,几座破旧寨子镶嵌进缓坡,如同荒野古宅,颇具神秘气息。 按照原定的计划,蓝如灵他们下了船,赶着尸体越过凤头山,朝秀安县走去,至于他们,一路通常到底来到荼洞江心岛。 远处,江心岛葱茏旺盛、百草丰茂,可见一座自矗苍穹的青砖尖塔,如竹笋拉扯云层,刺破天际,以江心岛为中心,清水江沿岸密集排布起具有西南特色的楼阁,它们吊脚连楼互相联结,竹楼中的陡峭屋檐、临江窗户、飞廊栈台互相杂糅,构成江边繁复神秘的堤岸。 越过临江楼阁,就是依靠山脚的灰瓦马头墙,无尽的白墙蔓延到山脚江边,被清水三江分割成不同聚落。 “荼洞,过了十几年,我终于还是回来了。”原定是让船民夫妇带着他们回到荼洞就离开,任孔雀知道岳宋要去阴坪,临时改变主意先把钱给他们结清,又预付了一笔钱叫他们等在清水江,好转道乌江漕渠直接入蜀。 第六百三十二章:荼洞风光 “走吧,下船去。”岳观潮他们扛着扁担拿起幌子,和船民夫妇告别后,下了流船来到河岸。 清水河岸边,有几个包着头帕的寨民妇女在河边浣洗衣服,皂角药草锤成碎块,放在木盆里不断揉搓出沫子,她们拿着衣服在清水中涤荡干净,拧干水分放进干净木盆。 一些老婶子见有人从流船下来,眼神好奇看了几眼,其中一个略胖的妇人拿着汗巾擦了下手,又细细瞅了任孔雀几眼,确定是荼洞镇地熟人,尖着嗓门惊叫起来 “金清花,这是你家幺妹儿吧,孔雀,孔雀!”远处,一个中年妇人在河边阳光处架起几个圆簸箕,上面全是各色花果药草,有地是新采的,尚且挂着露珠,有地已经被晒成,干干巴巴已经缩水。 这妇人明显没想到自家女儿会回来,用手遮着阳光看了好几眼,确定是自家孩子,这才撒下东西走近他们:“孔雀,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快克屋头里,我这就叫阿良叫你老汉儿回来。”说完,金清花拉着孔雀地手,几人一起走进村寨,沿着江边走进吊脚楼。 她家地吊脚楼位于清水江东南岸,河岸凸出直角,岸边垒砌层叠的灰白碎石,可见吊脚楼半身探进河道,以粗木和石柱支撑起来,灰瓦屋檐下开出好几排方窗门洞,既可通过河中上岸,也能走吊脚楼后面的山脚小路。 岳观潮沿着小路走到任家宅子,抬头看去,吊脚楼背面是与之相连的马头山墙民宅,一方门洞镶嵌白门,门楣有燕尾假檐,门槛高出地面半米,有阶梯延伸到石板路上。 走进院子,可见四方屋舍围成方形院落,唯有临河的吊脚楼是三层楼阁,其余三面都只有两层,第二层屋舍凸出走廊,周围扇满倾斜屋檐,四方聚拢,形成朝下倒垂的天窗。 院落四角都有龙头泄水口,巨大水池朝下连接河道,风雨时可以接续雨水用于生活,等雨水过大时,又能将过多雨水溢出暗渠汇入河道,西南多雨湿润,这样造屋子,能保证多雨降水集中起来,不至于弄得哪里都是湿漉漉! “去屋头,去屋头,你们这一路走来肯定累了吧,我给你们沏点果茶。”任孔雀带他们走进堂屋,沿河多湿气,为了保持干爽,这里的民居会在墙后开窗,由此形成过堂风,将湿气完全吹散,因此,屋子虽说是木质的,进去后也没感觉到潮烘烘的湿气。 巨大后窗前,木质座椅和桌案两两相对,走近了还能闻到木家具的陈年香气,左右墙挂着土族五颜六色的土族绣画,有竹帘隔开左右堂,一边摆着吃饭用的圆桌圆凳,一边放着巨轿神龛和供桌,有蒲团放在地面。 岳观潮他们仔细打量屋子时,院门响起闷闷哞叫,那个叫阿良的青年身后,有中年人赶着牛车回来。 “哎呦,幺妹回来喽。”这中年人在水渠边拿半葫芦舀了一瓢水,把身上田泥冲洗干净了,才穿着竹板子踏进堂屋。 宋思媛定睛看去,这中年人理着寸头,两鬓已经斑白,国字脸有些许消瘦,一双眼睛精光有神,身上穿着连襟黑褂,腿上套着黑裤子,头顶蓝布包住额头,腰间挂着长杆烟斗。 一旁的金清花也是这种打扮,只不过连襟衣服的袖口裙边前心多是花草彩绣,头巾也是花花绿绿的青帕子,围裙围在腰间,可见百褶裙到了脚面。 “阿爹,趁着你们都在家,我给你们介绍一哈,这三个是我的朋友,宋思媛、岳观潮、岳观海,这是我阿弟,任庆良!”一番问好,几人这才坐进座椅,任五德明显没想到他闺女会回来,脸上有喜又有忧,喜的是这么大年纪,终于又见到女儿了,忧的是女儿回来了,想必洞神就会来请她过门。 “幺妹,你要是想爹娘了,给我们捎封信就好了嘛,回来这事儿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任孔雀以前说过,她被洞神选了新娘子,是她爹娘不想叫洞神给娶了,就找了个老道士帮她赎了身,只要这辈子再不踏入川湘黔,那就完全没有性命危险了,眼下,任孔雀不经老两口同意回来,多少有点意外。 任孔雀看出了老两口眉眼间的担心,上前安慰道:“阿爹,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怕洞神再把我给迷糊住了,你们放心,我和这些朋友这次回来,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过后几天,我们冒充货郎把所有东西卖出去,也就把荼洞镇情况给彻底摸透了,我倒要会会这洞神,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话,说得天不怕地不怕,金清花赶紧看了眼神龛,拉住女儿的手不叫她继续说胡话:“嘘,嘘,你可不敢这么说话,家里可供着山神呢,这洞神灵通广大,叫凡人去做新娘子本来就是恩赐,是我和你阿娘舍不得你,才花大力气把你给赎回来,洞神不怪罪已经是天大恩德,你咋还敢和洞神过不去,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 “阿姐,要我说,你啊,过了这几天就回去吧,家里有我照顾爹娘,万一你呆的时间长了再出事了可怎么好。”一旁的年轻小伙也搭腔说道。 “阿娘,我知道你们害怕我出事,可是我走了以后,寨子其他女子,难道也没事儿了吗?难道,洞神就只抓我一锅人?”这话说得三人低下脑袋,川湘黔中,湘西黔地最易出落花洞女,洞神要娶的何止任孔雀一人,在她之前和在她之后,都有无数明艳女子神魂迷离,被送进那阴冷恐怖的石洞中伺候洞神,再也没出来。 任五德、金清花想起其他和任孔雀一样的女娃子,很难不动容,毕竟他们的孩子就是从洞神手中夺回来的。 “那你们,可是打定了主意,万一洞神怪罪了,那可是泼天大祸?”任孔雀目光坚定点点头:“这些神灵真要是个善神,也不至于害人性命,这样的恶神哪怕是真的,那也不该被供奉起来,我要做的,就是让她们不再受洞神胁迫。”任老头听着自家闺女的话,脸上愁云惨淡嘬着烟斗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年纪大了主意也大了,我们啊说啥话你也不听,既然你打定主意那就去试试吧,要真的不行,你可得听爹娘的话远走高飞,千万别回来了。” “哦,对喽!”金清花眼神亮起,看向任孔雀:“当年你病得起不来床,是我找了凤头山上的赶尸老道士,这件事太玄乎了,你们可要找老师傅商量商量。” “我知道了,阿娘,你去给我们收拾出来三间屋子,我这些朋友要在这住几天。”说完,压低声音把她拉到一边:“阿娘,这些朋友可是帮了我大忙,趁着这次回来,你们好吃好喝招待着,钱不够就找我自取。” “那是应该的,有客人到了肯定得好好招待,你放心吧,这笔钱自己留着,出门在外身上得多点盘缠。”金清花随即把那些银元塞回去,朝宋思媛看了几眼:“你们跟着孔雀去外边转转,等晌午回来,大姨给你们接风洗尘哈。”打扫屋子需要一点时间,反正任孔雀也要带着他们看看村寨,岳观潮他们三人索性跟在她身后,沿着石板水桥走到江心岛。 江心岛的面积不算太小,类似菱形的不规则岛岸搭着三座古式拱桥,下可行船上可走人,岛内花树茂盛草木葱茏,中间有座宅院大的石头塔基,青砖塔数人可环抱,十几间石头房拱卫周围。 打开塔门,拾阶而上,塔内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楼梯通向石砖拱门,他们走到四五层高度走出拱门,周围视野开锣,一望无障。 站在塔顶可以俯瞰古镇,附近分布着胯狐山、凤头山、伏牛山、老龙口。 其中,东南方的胯狐山最为茂盛,山顶有座白墙翘檐的狐仙姑庙,周围野林葱茏,山道通幽,漫山遍野全是野仙神龛和石头神灵。 北方的凤头山顶盖着义庄,还有几间赶尸人的宅子,等翻过凤头山就是凤凰寨,西北的伏牛山上,有着最大的堡寨,其余山头寨子也都做了望楼和栈桥,供寨民通行时,也能从高处一眼看清周围情势。 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老龙口!自古镇走过十几里路,随着河面逐渐变窄,远处也出现了更为陡峭挺拔的山谷,江水拍打两岸形成冲刷岩,蜿蜒出长蛇江道,他们所说的老龙口,即是进入山谷不久见到的裸露矿山。 这座山以前是个铜矿场,后来铜矿废弃后山中就空了,西南多雨时,趁者雨季爆发了山洪,将大部分山体冲垮,大半拉山体全部沉入江河,山体破裂后,以前挖出的矿洞就败露在山体外,无数大小矿洞如星点出现在山壁上。 这些洞窟一直坍塌到顶部,在顶部留下 “己”字形断崖,有岩层源源不断流出地下水,就好像是山顶的龙头吐出瀑布,落入清水江,他们所说的洞神也正来源于此。 第六百三十三章:洞女迷思 岳观潮他们站在楼梯上看向山间古镇,周围野山烟雾缭绕、湿气朦胧,更远处的山峰浓淡适宜、牵连不尽,如同眼前展开千里江山图。 任孔雀拍着栏杆感慨道:“你们看附近的山头,这些堡楼寨子和栈台以前都是用来抵御土匪的,每到土匪来的时候,家家户户有男丁的都需要到堡寨里巡逻,后来三县合盟后,荼洞镇因为地处三县交界,过了点安生日子。” “以前的日子不安生?”宋思媛问道。任孔雀撇撇嘴,反驳道:“确实不算安生,自从改土归流后,湘西就被官老爷彻底给改造了一遍,听说,以前只允许蛊民住土楼干栏,不许盖屋舍殿宇,他们知道这穷山恶水收不上田税,那就改为茶税和盐税,只要西南人饮茶吃盐就相当于给他们缴税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盐茶税在本地被收得很重,让盐茶价格高得吓死人。” “这些年,三省都知道边城三县有土匪,政令轻易不发到这里来,连保安团和收税官都很少过来,没了这些招人讨厌的苍蝇,我们的生活反倒越来越好喽,和平时,湘西被流官老爷们剥削得那么惨,前朝末年乱起来了,日头光景反倒好过起来,可见这些官府老爷把我们剥削成了什么样子。” “哎呦,算喽,算喽,不说这个了,等会儿我们回去吃个中饭,等晌午后带你们去找找老师傅。”几人看了荼洞古镇大致方位,随着任孔雀下了青砖塔,等回到院子时金清花已经把屋子给收拾出来,任家房屋众多,孔雀依旧住在她原本的屋子,至于岳观潮他们三个,也不用再挤一起,各自分散在二楼不同的客房。 摸索到这里已经是晌午,金清花喊他们下楼吃饭后,众人沿着楼梯下到堂屋,圆桌上已经摆满湘西菜肴,极具地方特色。 “这是米豆腐、铁骨猪肉小炒、腊肉炒黄鳝、牛肉汤锅、黄炯土鸡、麦酱煮团鱼、泥鳅拱豆腐、红椒炒酸肉、苞谷酸辣鱼、极菌炒肉,都是湘西地方土菜,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也尝尝嬢嬢的手艺。”说话时金清花已经分好碗筷,几人早上压根就没吃东西,就着小米饭吃得大快朵颐,西南菜多用重口辣子,吃起来又香又辣极度爽口,不知不觉间,岳观潮已经干饭三大碗饭。 “这孩子,我还没见过吃那么多饭的,你要是不够吃的话,锅里还有呢。”金清花见岳观潮添饭三次眼中满是震惊,这种饭量在西南人中绝对算是海量:“到底是北方人吃得多,你吃的这些东西啊,够我和你任大伯好几天吃了。”宋思媛听见这话,眼神玩味看着这粗鄙莽夫,放下碗筷打趣道:“岳观潮听见了吗,你吃了人家好几天的口粮,你还敢下嘴。” “哎呦,幺妹儿,这可不能乱说,能吃东西是福气,你们赶路辛苦,是该吃点好吃的东西。”金清花说着话,又给他们添了一盆细米饭,等饮食饭饱,任孔雀他们借着春日暖阳,走路消食来到凤头山,几人沿着山路栈道走上山顶,已经见赶尸义庄和宅邸,出现在茂密灌木中。 仔细看,义庄只是个青砖灰瓦的寻常院落,石头墙中垒砌合院,可见墙头爬满斑驳野草,有四面屋檐露出鸱角,门楣上,黑色匾额书写义庄二字。 义庄旁,就是老道士的宅子。这座宅子比义庄大上许多,前后两座院子组成方形院落,白墙外悬起 “凤凰观”的匾额,有灯笼挂在门楣两侧,黑漆木门单开一侧,石板道打扫得全无尘埃,明显是有人还在居住。 “听我老汉老娘话说,这老赶尸人是个茅山道士叫游天尘,二十年前云游在此,被山里的野山魈舔掉了半边脸,侥幸被进山的猎户给救了,为了报恩全其因果,就在凤头山建了个凤凰观,为附近百姓祈福消灾,同时赶尸归家,叫在外冤死的人叶落归根。”任孔雀说着话走进院子,朝内嚷嚷道:“老师傅在不在屋头?”片刻后,一个灰褂子的老道士从堂屋走出来,他们仔细看向这老赶尸人,身子不是特别高,鹤发童颜、形销骨立,有种骨干硬朗的气质,头顶斑白头发扎起发髻,戴着平顶帽子。 他们把目光转向这老道士的脸,略微窄瘦的脸唯有半边是好的,另外半边好似长了肉疙瘩和疮癞,有许多增生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哪怕另外半边脸没问题也算得上丑陋。 “孔雀,你楞么这时候回来了?你不怕洞神把你抓了走?”游天尘在湘西二十多年,话语里早就没了乡音,但是跟本地土人又不一样,听起来半汉半蛊,口音出奇好认。 “哎呦,楞么不怕喔,但是我阿娘做了土法素鸡,喊你尝尝味道,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下山喽。”任孔雀话音未落,抖落几下手里提着的黑坛子,这老道士听见这话细细颤动鼻子,娴熟地接过坛子:“无量天尊,先把东西放下,这三个兔崽子去隔壁秀安县送尸体,过了凤头山连个面都不露,我好些天没有吃好东西了。” “老师傅,你连他们回来都知道?”这老道士一边接过黑坛子一边摆摆手:“掐指一算、观风看水,怎么都瞒不过老道士的眼睛。”说完,掀开坛子拿出一块手指粗的素鸡,填进嘴里慢慢咀嚼,吃得满嘴都是油花。 茅山道士可以娶亲也能吃荤肉,只是,老师傅当年被山魈迷惑差点送命,又蒙山民搭救,为了还愿很少吃荤腥,最喜欢吃的就是用豆皮做的素鸡。 这种东西是川蜀特产,用的是新鲜豆皮,以陈年酱油和磨香油抹匀腌制入味,再用花椒、胡椒、芝麻、味精等佐料裹满全身裹卷成长条方块,若想再像一点还会用老母鸡汤收汁儿,看起来跟褐色春卷类似,咬一口麻香浓郁,滋味万千,是素斋中的上品。 当年,老师傅替任孔雀赎了身后,金清花为感谢老道士,就一直没断了联系,常年都会送点素斋过来以表心意。 任孔雀见老道士吃得正热,问道:“老师傅,当年你到底是怎么给我赎了身,才叫我从洞神手里逃出,既然可以赎身,那为啥其他人不来找你啊。”老道士一听说她是来问这个的,眼神略略闪躲:“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赎身,关键因素还在于落花洞女自己。”这话引得三人好奇起来,任孔雀趁热打铁继续问道:“为啥子在落花洞女身上,他们不是被洞神迷惑了吗?”老道士抹了一把嘴:“幺妹,被洞神选中要成为落花洞女,确实是强买强卖,但是其中还是会有一番拉扯,比方有的人过了几天就成了落花洞女,有些人被迷惑的时间长一点,要二三月甚至半年才会形迹疯迷,这里面全看落花洞女自己的心志。” “换句话说,落花洞女被洞神迷惑不是一蹴而就的,落花洞女但凡心智坚定,都不会那么快被洞神拿下,你被迷惑了半年还没完全成落花洞女,算是心智极度坚定。”老道士顿了顿,眼神变得神秘:“我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才给你赎了魂魄,但凡你心智不定,老道士肯定一点办法都没有。”任孔雀回忆以往,以前她确实是个开朗泼辣的人,自从被洞神迷惑后,逐渐心志低迷,以至于到最后变得多愁善感,甚至最后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得晕晕乎乎。 “可是,既然我都离开了,那为啥洞神还能不放过我那口子,我在他手臂上发现了胯狐山图腾,难道我离开了还不放过我。”时隔多年,任孔雀尽管对那口子复活已经不抱希望,却还是想知道那胯狐山图腾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老道士见她提起这件事,眉宇间逐渐变得严肃,略略叹气说道:“幺妹啊,洞神被退婚已经生气,你的名号自从被洞神选中,就已经存在洞神那里落了章,老道只不过用了歃血纸人把你换出来了,意思是等你百年之后再落洞。” “洞神跟你之间仍然存在婚约,别说你成亲了,就是你走远了他也能感觉到,我叫你离开是真的,但是我可没说叫你成亲啊,你在外界私自成亲,洞神必然会惩罚那个人,出现胯狐山就是在提醒你,莫要忘了你是胯狐山人的事情。” “难不成,真是我连累了志哥?”任孔雀听到老道士的话,眼里闪现一丝悲戚情绪,不过这股情绪很快就被压下:“我不信,这洞神一定有问题,既然那么神通广大,直接让洞女疯癫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再多等几个月,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老师傅,照你的意思,在我之后还有很多妹子,也都走了这条路?”任孔雀现在才琢磨出味道,老道士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是为很多女子都赎过魂身,只是他们没那么幸运,还是做了落花洞女,她的话引得老道士点头默认:“是,也是老道士我无能,不能救更多人。” 第六百三十四章:青神盛节 “老师傅,那最近可有落花洞女,要去做洞神新娘?”此话一出,老道士停下咀嚼,眼神朝远处汇聚,看向山下的荼洞左岸:“卖油郎家的高阿筝,这几天正想叫我扎纸人去给她赎身。” “我走的时候,阿筝才只有三四岁,现在也有十六七了吧。”任孔雀远离荼洞十来年,对家乡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她在脑海中回想起来高阿筝,发现关于这女子的记忆并不清晰,阿筝也只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娃娃。 老道士见任孔雀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刚回来什么都不清楚,索性把她迎进堂屋,把这件事说清楚。 大概在一个月前,荼洞迎来采青节,高阿筝正是采青的年纪,也被姐姐们带进了队伍,她们趁着春日晴天,沿着清水江周围结伴而行,等走到老龙口附近时,忽然感觉一阵风吹来,其他人都散开了,唯独高阿筝被吹了个满脸,身上脸上全是落叶。 回家以后,高阿筝前一天还好好的,等第二天就完全变了样子,又是涂脂抹粉又是梳洗打扮,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人去问她怎么了,这女子只会呢喃一句话——洞神来接她了。 其后两个月,她连五谷杂粮都不愿意吃,只叫家人收集花露花朵来食用,后来眼神逐渐迷离,神志也越来越模糊,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就好像半寐半醒在做梦一样。 她的家人眼看她要昏迷,这才想叫老道士为她赎身魂,前几天刚刚找上门,叫老道士明天就去做法。 老道士估计也是听高家说起这件事,也只能说个大概,哪怕如此简略,任孔雀也听得出来,事情的开端与采青节息息相关。 有道是一年之计在于春,万物复苏即在春日惊蛰,采青节也叫寻仙节,是川湘黔交界的春日盛节。 每到采青节来临,荼洞古镇和附近村落的少艾,都会穿着斑斓华服头戴银冠,在村中长者的引领下敲锣打鼓遍洒花瓣,沿着胯狐山、伏牛山、凤凰山、老龙口***一圈。 “等逛山访仙结束,一群人刚好走到胯狐山顶,在这里祭拜狐山神之后,等再下山时,就会选出人群里最好看的青神以图山神保护。” “青神?这是什么,不会也是落花洞女吧。”宋思媛听着任孔雀的话,对她口中的青神好奇起来。 任孔雀摇头反驳道:“那倒不是落花洞女,青神是所有少艾中最漂亮的一个,能选上青神就说明最漂亮,可以在以后的亲事中稍微长脸。” “噢,明白了,这种仪式实际上是为了年轻人的婚事做准备,对吗?”任孔雀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这种仪式在数千年前就有……”川湘黔交界在古代社会处于中原王朝的边城远乡,是王朝直接统治区和羁縻区的分界,再往西南走就是少数民族聚集区,同时,这里也是文化的分界,与以东以北的正统祀神文化相比,有着很浓厚的楚巫文化色彩。 所谓边界,即是人口和文化的出入交融地,湘地不仅仅有汉地神明,也有楚地神明,甚至还杂糅了一部分儒释道神明以及蛊术野仙,几千年来,形成了十分特殊的神秘文化。 在中原正统神文化中,祭神要去神祠,祭祖要搭供台,若遇到鬼怪,那就要诛杀殆尽卫道除魔。 但是,在湘西以及西南地区,则是完全不同的应对方法!他们认为万物皆是神灵,花草林木、鳞虫走兽、能人异类、祖先鬼灵,只要能感受到天地灵气,就能借助灵气修炼自身,成为各方各物的神灵,因而在川湘黔地,山有山精,石有石怪,花有花妖,水有水鬼,云有云神。 换言之,这里的仙妖精怪,并非是高居神台彩庙,而是就生活在山水河间,它们与湘地人的日常生活交融在一起,也许,乌篷船划过河道就能与河神相遇,也许走进百花丛林就能遇见花仙,甚至,路边的树墩碎石、古树怪樟,因为人能感应到它们是活的,也会被当作神灵,予以供奉。 这里,除了正神以外,还有许多形形***的神鬼灵怪,湘地百姓不仅需要供奉正神,也要供奉除了正神以外的其他野仙。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采青节绕山访仙的意思,就是要告诉附近山头的神鬼灵怪,寨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年,他们到了出阁的日子,希望这些仙灵能在背后保佑孩子一生平安顺遂,能顺利找到好姻缘。 因而,这样的节日,也会吸引来附近有男丁的百姓前来相看,若是有喜欢的女子,就会叫媒人去下聘礼,算是给了年轻人一个相亲的渠道。 青神作为少艾中最漂亮的一个人,会享受十里八村的敬重,同时若有人要迎娶青神为妻,就必须要广设宴席,叫附近村镇的人都来贺喜,甚至,还会宴请野仙鬼灵,给它们也准备飨祭品。 若放在以前,一个少艾被选为青神,其实就是预备给族长为妻,是全族下一代的族长夫人,只是改土归流后,西南移风易俗,不再以风俗限制婚配,选青神就完全成了民俗,被选为青神的女子会获得全族奖励,拿着青神的名号,也会在其后的婚姻选婿中较为容易。 说到这里,任孔雀基本是把采青节的前尘往事给解释清楚了,宋思媛问向老道士:“老师傅,这次采青节,青神不会是高阿筝吧。”老道士朝众人点点头:“无量天尊,今年的青神就是高阿筝。” “会不会,是因为选了青神才被洞神选中啊?”宋思媛的猜测引得老道士不断摇头反驳:“往年也都选了青神,其他女子都没被洞神选中,为何洞神今年却选中青神,反正,老道士不觉得选青神跟洞神娶亲有关。” “老师傅,其他洞女有什么特征吗,或者说它们都做了什么,才会被洞神选中!”宋思媛想知道,这些被选中的洞女,到底有什么行为特征,能找出规律,大概能推断出洞神喜欢什么样的目标人物。 老道士仔细回想以前,介绍起往年的洞女:“这些女子姓氏不同家庭不同,高矮胖瘦更是各异,甚至连岁数都不太一样,如果说有哪一点类似,我听说这些女子都很文静,不是咋咋呼呼爱耍乐的女娃,不管人前还是人后,看起来都是文静温柔。” “除了这些呢?”宋思媛又问道。老道士摇摇头:“那就没了,除此以外,也没见有啥共同特征,再者说了,洞神也许就是喜欢温柔文静的也说得过去。” “不对劲吧任大姐,你当洞女往前儿,也是个文静的性子吗?”岳观潮琢磨着老道士的话,与任孔雀的情况做对比,完全不同于一般洞女的特征。 “我一直都是这么泼辣彪悍,也就被选为洞女那段时间变了性子,等被赎了身以后就又变回来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变过。”岳观潮听完她的解释,嘬着牙花子百思不得其解:“那就奇怪了,洞神既然喜欢温柔文静的女子,当初为啥选你当洞女,等你被赎了身魂了,又麻利儿地恢复正常喜好,洞神难道也想换换口味?” “这么说的话,任大姐你是落花洞女中最特殊的一个人,在你之前一切如常,在你之后也一切照旧,却唯独性格泼辣的你,因为心志坚定,从洞神手中逃脱……”宋思媛结合岳观潮的话,仔细琢磨他们的谈话,很快从里面读出了阴谋的味道:“如果洞神不是为了改换口味,那么在你身上一定有着什么东西,能让洞神选择你,转而抛弃了选择其他洞女的机会。”说完,她看向老道士:“老师傅,你为任大姐赎身的同年,还有其他女子落洞吗?” “没有,这些落花洞女每年只有一个,虽说每年落花洞女出现的时机不一致,确实只需要落洞一人,这二十多年还没见过同年落洞两个的情况。”老道士如实回答。 任孔雀听到现在,越来越觉得洞女落洞是个阴谋,就连她都已经在阴谋之中,看向众人说道:“线索太杂了,我们光在这里猜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明天跟着老师傅去阿筝家,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看了她的具体情况,我们再进行下一步,也许她的父母能给我们更多消息。” “老师傅,你明天去高阿筝家时记得叫上我,我要去看看高阿筝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好,明天我路过清水江,你们在江心拱桥附近跟我汇合。”一番商量,他们打定主意要去高阿筝家看个究竟,几人见老道士答应他们的要求,得偿所愿下山去,等回到任家吊脚楼已经接近傍晚。 夜晚吃饭,凉风习习。众人站在任孔雀的房间,巨大方窗吹来温熙河风,纵然清爽,所有人心中却凉飕飕冰哇哇。 要不是今日找到老道士,他们还真不知道洞女都是温柔脾性,由此,才推断出任孔雀被选为落花洞女,不仅仅是习俗那么简单,或许,有着更深层次的阴谋,那么,高阿筝就是他们的突破口! 第六百三十五章:神妻为聘 “任大姐,在荼洞被选为青神既然是荣誉,那应该会有记载吧?”宋思媛望着被夜风吹皱的河面说道。 “确实,往年被选为青神,会被记载进县志,你问这个干啥?”任孔雀万分好奇。 “我在想,落花洞女被选定后,是不是也会被记载进县志,毕竟青神和落花洞女一样,都属于一年才选一个的女子。” 宋思媛的话,叫任孔雀眼前一亮,不过她远离故土十几年,还真的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几人索性下到客堂,把任五德夫妇叫出来,跟他们解释了自己的意图,想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 这对老夫妇沉默片刻,朝众人点点头:“你们猜得不错,选落花洞女是古老习俗,一旦被选中的话会被记载进县志,以表明落花洞女的身份是洞神妻,同时还会写明这些女子的容貌特征、年岁、脾性。” “古老习俗,选落花洞女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吗?”宋思媛说出内心疑问。 金清花摇头反驳道:“那怎么可能,我们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也见过不少老辈子讲古,我听他们说以前确实有神妻,但是没有落花洞女的记载。” “神妻?这东西不是落花洞女?” “不是,落花洞女也是神妻的一种,但是除了落花洞女以外,也有其他的神妻。”33 金清花见他们不明白,又介绍起神妻的典故,虽然不能帮到他们,至少能让他们知道落花洞女传说的前世今生。 神妻的典故来自于楚巫神话,早在数千年前,八百里云梦泽为万顷泽国,楚地尚巫又崇尚万物有灵,这么大的湖泊,自然也会诞生守护神灵,洞庭湖里的古神就是湘君。 听闻,是他守护洞庭湖,才令这八百里云梦泽风调雨顺、物产丰盈,养活了靠湖而生的数万百姓,因而,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湘君就已经被百姓立庙祭祀,后来,屈原仿照齐鲁八大神,创造出楚地九巫,其中一个神明就是湘君,他代表的正是湘地养育万千生灵的洞庭湖。 在屈原创造的楚巫神话中,湘君配偶正是湘夫人,这即是第一代神妻。 传闻洞庭湖有洞庭之山,洞庭之山附近也有洞庭国,湘夫人原本是洞庭国的帝女,后泛舟洞庭湖上时,偶然碰到站水而行的贵族男子,此人长的剑眉星目俊朗不凡,帝女一见倾心,从此茶饭不思再不爱慕任何人。 洞庭国主遍寻天下巫岘为女儿治病,这些巫岘做法后大喜过望,她们告诉洞庭国主,帝女当日所见的,即是洞庭湖的水神湘君,这神见帝女美貌,希望能结为姻亲,从此以后长居洞庭,贵为神妻,再不受生老病死轮回转世之苦。 洞庭国主一开始还不相信巫祭的话,直到帝女多次梦见湘君,他这才确定帝女确实已经被神选为神妻,此后,帝女日渐消瘦却面目红润,洞庭国主也不敢违背神的旨意,只好让巫岘操持婚礼,将帝女送进洞庭湖深处与湘君成婚。 这,就是第一代洞庭湖湘夫人! 前面说到楚地万物有灵,神灵就与人生活在一起,湘君需要神妻,难道其他神仙就不需要神妻吗? 但是人只能等神的示下,而不能主动跟神联系,他们没法问楚地神灵需不需要神妻,但是有了第一代湘夫人的例子,他们已经知道被神选中有三个特征! 其一,被神选中,会出现一系列异象,比如见到神祇显灵,又或是见到贵气男子,或者是俊朗男子入梦私会。 其二,被神选中,会变得茶饭不思,不喜欢吃东西。 其三,被神选中后,会面色红润意识迷离,越来越温柔美丽。 有了这三个特征,必然是被神选为妻子了,哪怕他们没有得到神的示意,大概也能判断为神妻。 楚地本来就巫鬼不分,鬼即是神神也是鬼,他们为了让无所不在的神灵保护部落和国家,往往会以花果珍宝祭祀神灵,自此以后,他们祭祀的祭品中除了花果珍宝、鸡鸭牛羊以外,还多了神妻。 此后的楚地,只要祭祀神灵,往往会选出神妻来献给神灵,至于如何选神妻,就按照湘夫人的状态来按图索骥,只要见到未婚少艾出现以上三点,那必然是被神选中了。 巫岘们通过占卜确实是何方神灵,就会通过不同的方式将神妻祭奠给神灵,比如,河神的神妻,即是把少艾送进河中;树神的神妻,就是把少艾送进无人烟的野山森林;若是火神的神妻,那就等神妻彻底死亡后,在祭台上予以焚烧;山神的神妻,就是送进高山巨洞。 这山神的妻子,其实就是落花洞女的前身! 可以说,在楚地,一个无辜的少艾,只要出现了神妻的特征,就会一传十十传百,被巫岘们选中献祭给神灵。 后来,秦始皇灭楚国,废除了所有野祭,这才叫停楚地献祭神妻的风俗。 但是,风俗只是被禁止了却并没有消失,依旧流传在古楚旧地,再加上古代人对选神妻的恐惧,这也造成很多少艾都不敢表露真正的情绪,哪怕是装也要装得热情大方,泼辣彪悍,以此来洗清身上的神妻嫌疑。 此后数千年,神妻彻底远离百姓,但是西南女子泼辣彪悍的个性,却在古巫旧地遗传下来,成为民俗或者地域特征。 “那,也就是说,神妻这种东西已经消失了几千年,那为什么还会有落花洞女?又或者说,落花洞女又是怎么流行起来的?明明已经消失的风俗,又是怎么被重新兴起?” 金清花听宋思媛问起这一点,叹了口气:“是前朝末年又开始的!” “前朝末年?” 任五德点点头:“对,老辈子们说过,以前洞女都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还从来没真正出现过落花洞女,后来前朝末年世道混乱,才出现什么落洞女,越传越邪乎,反倒又刮起来邪风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 前朝末年这个概念实在是太笼统了,宋思媛还需要再确认年份,好看看时代背景,也许能从时代背景入手。 “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老辈子老是骂太平军,从那时候有的落花洞女。”金清花小声呢喃道。 “这跟太平军也有关系?”宋思媛好奇起来,已经感觉自己牵连了某个意想不到的线索。 金清花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压低声音解释起其中的弯弯绕绕:“有,怎么没有,湘地靠着洞庭湖浇灌,那可是鱼米之乡,自从太平军占领这里,青壮年男子全部被抓去当大头兵,只留下弱女子照顾老人孩子、耕田犁地,这些人要是还能回来,倒也不算是为难,可惜天京陷落后,前朝官府直接命将领血洗太平军,只要是成年男子都难逃一死。” “哪怕真的有年轻人侥幸逃脱斩首回到湘地,也免不得被官府搜查,甚至官府为交差,不问青红皂白抓平民男子斩首凑数,官府恶行昭昭,造成百姓日益对抗官府,有些太平军残存势力见无法被招安,那就直接逃进深山成为土匪,真有好的人被官府如此刁难,也不得不变得刁钻彪悍,越来越接近土匪做派。” “可以说,湘地的好儿郎都是想好好过日子,只是被官府三天两头找麻烦,为了保护自己同时也不连累家人,就只能落草为寇,或是做土匪或是做山匪,是以如此,从太平军作乱直到前朝末年近百年时间,湘地民风大坏古道不存,数百里山寨只见土匪不见民,再不复民风淳朴。” 金清花提起这一点,甚为惋惜,估计他们自己也受过官府的迫害。 这老嬢嬢顿了顿,语气谨慎说道:“从此以后,落花洞女的传说就开始流行了,谁家的女娃要是有了神妻的特征,那就只能把好好的女子送给洞神为妻,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就算是得罪了洞神。” 得罪野神是什么下场? 轻则疾病缠身,重则灾殃殒命! 这些百姓家中男儿或是被当做太平乱军给杀了,要么就落草为寇几年不回书信,若两者都不是那肯定是还没成人,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保护他们,若想不被洞神怪罪,他们也只能把女子献给洞神。 人在无法用自身力量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时候,就会把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 湘地百姓祭祀落花洞女,其实就是世道崩坏后的无奈之举! 宋思媛听完金清花的描述,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任孔雀以前本来也介绍过湘西边界的情况,只要结合以前的叙述,多少也知道她所说的情况为实,那么,落花洞女的献祭,就更是人祸而非天意。 “金嬢嬢,落花洞女的记载,这二十年来保存在什么地方?如果都有县志的话,总要保存在某个县里!” 她想了想,这些资料都太过零散,完全聚集不成线索链,如果想要了解更详细的信息,还需要县志一类的有确切记载的资料做证据。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六章:赎身傩仪 “荼洞镇属于三不管地界,但是因为清水江、胯狐山、老龙口大部分都在花垣县,县志会提起去老龙口中落洞的女子,我们这人老眼睛花的,说啥话都也没个准头,要不你们让阿良带着你们去花桓县衙看看,或许你们能知道得更详细一点。” 金清花说完,任孔雀看向众人,朝众人点点头:“要我说,明天就先去看高阿筝,等看完她的情况就坐船去花垣县,怎么样?” 高阿筝要看县志肯定也要查,任孔雀的主意,众人也都赞同,等商量完这些事情,几人这才回房休息。 翌日清早,岳观潮他们吃了饵块浆水,匆匆跟着任孔雀下了吊脚楼,等走到清水江拱桥时,很明显能听到唢呐混响、鼓瑟吹笙,那高亢热烈的杂音,顺着江面雾气缥缈而来,钻入众人耳朵,配上湘西特有的腰鼓摇铃,显得神秘十足。 “走吧,估计老师傅已经到桥头了!” 岳观潮他们伴做货郎,跟在任孔雀身后跨过拱桥,等穿过江心岛来到对岸桥头时,已经能见到江心岛对岸有户吊脚楼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看就是结亲喜事的阵仗,毫无疑问,这结亲人就是高阿筝。 这里距离伏牛山很近,就坐落在山脚江畔,等他们走到地方时,吊脚楼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乌篷船,这些乌篷船大多是附近乡野人家,一见红白喜事必定要来凑热闹,今日落花洞女赎身,也算是十里八村难得的热闹事儿。 他们沿着石板路走到高家宅院前,院门外照样彩绸如云、张灯结彩,甚至,比之乌蓬船河道还要密集,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乡亲,他们可着劲儿挤进人群,才能在人头攒动的人堆里见到老道士。 此刻,有十八个寨里小伙分成两排,各自穿着黑褂黑裤,腰间缠着彩绣腰带,头顶围着蓝色帕布,手拿各色乐器吹吹打打,叫现场热闹得不行。 那老道士见他们过来,微微挑眉,示意他们在一旁先看着,而后,娴熟地扎起十字木桩子,将一个被红布盖着的纸扎人抬出来,同时,将长条形的桌案抬到院门前,摆上红黄青白绿五色粮食。 更近处的盘子里,装满湘地特有的素鸡素鸭、烧肉腊肉一类的东西,待两边香炉燃起长柱香,他这才让院门里的人出来! 这家人抬着水缸大的神龛小心翼翼来到院外,按老道士的要求放在供桌前,然后全家都跪坐在桌案前,面对神龛潜心祷告,搓手呢喃咒语。 等神龛落定,岳观潮看向神龛,这神龛与任家的神龛差不多,都是类似水缸大的木龛,四角都支起柱台,就好像是个抬人用的轿子,周围雕花蚀刻、繁复异常,有青布帘子好像窗帘扎在两边。 神龛里,并非是金漆颜彩的神祇造像,而是一块模样奇怪的石头。 这石头啊,看起来像是盘地而坐的胖子,也像头顶羊角的牛羊,黑灰外表凹凸不平满是瘢痕,唯有眼睛的位置点着两个黑洞,随着供桌香烟袅袅,有青烟不断被吸进黑洞,看起来就好像是石头在享用供香。 这一幕,就发生在百姓眼皮子地下,他们见石头能吸收青烟,纷纷双手合十祷告叩拜,老道士顺势摇动三清铃,嘴里嘟嘟起什么三清祖师、帝君神官、神王罗汉、野仙听请、祖灵保佑一类的话,手拿牛角鞭不断频频甩动。 这啪啪响声如同春日惊雷,炸得耳畔嗡嗡震荡,乐器声中,老道士抑扬顿挫哼唱,就更显得他有通神能耐,令百姓直呼为活神仙。 随后,他拿出一把桃木剑,喝下一口烧酒,噗嗤全都喷在桃木剑上,用桃木剑掀开红盖头, 看清红盖头下的纸扎人的一刹那,众人都惊呼出声。 像,实在是太像了,如果抛却僵硬煞白的五官,当真觉得这就是高家的幺妹。 岳观潮看向显露人前的纸扎人,这纸扎人完全是按真人比例造出,身材纤细、五官精致、头发精细如真,骨骼生动活络,就好像是个活人被绑在十字木桩上。 仔细看,纸扎人上身穿着满襟花褂子,身下是花草纹满绣裙,上衣掖进百褶裙,外罩一块满绣飞禽走兽的围裙,脖颈里挂着璎珞,心口悬挂银色项圈,头顶还带着牛角式样的银铃冠子,看起来繁复精致,就是个盛装打扮的少数民族女子。 若说最精细的地方,就是纸扎人的脸。 寻常纸扎人多能从脸上看出纸的痕迹,老道士的纸扎人却完全没有纸的生硬线条,眼耳口鼻精细异常,甚至连皮肤的纹路都能做到细腻如生,只是肤色明显有着人所没有的煞白,经过颜彩描眉画眼后,两侧胭脂艳红如血,显得略微惊人。 这老道士手中拿起朱砂酒,又拿起细柳条,每蘸一下就立马甩到纸扎人身上,嘴里嘟囔着湘汉方言杂糅的话,岳观潮听了很久,才能清楚说的是什么。 “眉眼稀疏喽,发齿掉落喽,口歪眼斜喽,坡脚断足喽,五大三粗喽,邋遢脏乱楼,声音嘶哑喽,懒散不贤喽,啪啦善妒喽,我说东来你说西,我去南来你到北,我说吃饭你拉稀,我说干活你肚疼,东边婆来西边嫂,闲话说尽懒鬼娘,谁家不嫌谁家去,别给洞神添腌臜,百年之后学贤惠,再来请神入洞门。” “洞神在上,今有洞女高阿筝不成气候,不配洞神为妻,特造纸为人代为嫁娶,愿洞神高抬大量,容女子百年学德,此后每年飨魂大奠,香火永祭~~~” 老道士说完,又抄起柳条拍打纸扎人一百下,等确定全身都沾满朱砂酒,这才抓起一把纸钱黄符,丢进火盆点燃火焰。 噗嗤一声,纸钱燃起滚烫火光,老道士拿起黄符烧掉一半,就这火焰靠近纸扎人。 这纸扎人的身上已经浸透朱砂酒,才接触火星子立马爆燃全身,烧得周围衣服迅速脱落,最终燃遍全身被火焰吞噬,等一切尘埃落定,老道士拿出桃木剑又是一番挑动剑术,整个赎身仪式总算完成。 等一切偃旗息鼓,他把高家人全都扶起来,从怀中拿起猪惊骨手串,一一拴在这家人手上:“这东西老道士已经施过法咒,你们佩戴三天,等过后如果家里女子好了,就算是洞神放过她了,以后我给你们的这块石头,就要按年节与祖先一起供奉,可懂?” 高家人被这一套把式唬得迷迷糊糊,连个话都说不出来,连连道谢点头。 “好了,诸位乡亲也散去吧,我还要再到女子房间做法。” 说完,老道士施了个眼色,岳观潮他们心领神会,装作货郎开始沿街叫卖。 他们卖的这些东西,寻常人要到县里才能买到,眼下乡亲们聚集起来,看向竹篓里新奇的小玩意儿,估摸着自家缺少哪些杂物,自己就被吸引过去,各家在摊位前挑挑拣拣,完全把看热闹的事情给忘了。 至于宋思媛和任孔雀,就被老道士以“劝家留嫁”的名头带进高阿筝闺房。 劝家留嫁,是西南部分少数民族的风俗,意思是劝人别那么着急嫁人,留在家中照顾父母。 这种习俗,不仅在汉地百姓间流行,少数民族也有涉及,究其根本,是源于上古时期的抢婚制。 那时,婚配还没形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有男子相中女子,多半也没法通过正规途径来说亲,于是,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先纠结着一批人把女子抢回家成亲,被抢走的女子断然不会再被送回家中,只能在婆家生老病死。 因此,但凡遇到来抢亲的男子,女子本家往往要拼尽全力把她留在家族中,以此武斗打架在所不惜,随着远古时期过渡到封建时代,这才形成三媒六聘这种婚嫁习俗。 只是,哪怕婚嫁礼制已经形成,远古抢婚制的痕迹也没消失,而是形成了哭嫁留嫁之风,意思是女子在出嫁前,往往不能表现得太高兴,要么哭得梨花带雨,要么就扒住家人不放手。 总之,劝家留嫁,要表达的还是不希望女儿被男方夺去这种思想,由于某些少数民族依然保存着抢亲习俗,他们的劝嫁就显得更为严格,等她们三人进了吊脚楼的闺房时,高阿筝的房间已经聚集了不少本家女子,他们无疑都是来劝嫁的!33 宋思媛他们看向高阿筝,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穿着最华丽的裙裳,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再加上洞女神志不清的迷离之态,更显得她美艳动人,有着普通少艾没有的妩媚多情。 尤其是那双眼睛,尽管神志迷离,眼神却绽放光彩,似乎眼含春波萌动情绪,她就坐在凳子上托腮望向花窗,谁劝她也只会对人笑笑,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阿钗,阿细,阿屏,当时你们为什么要去老龙口,我记得老龙口在镇子最南边?” 绕山访仙仅仅是镇子附近的胯狐山、伏牛山、凤头山,老龙口都出了镇子十几里了,他们去那个地方确实怪异得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七章:意外情况 “我们也不太清楚,被选为青神后,可以指定山头巡游……” 在这些同龄女孩的叙述下,高阿筝落洞的细节再次清晰起来:当日,高阿筝被选为青神后,本来绕山巡仙已经结束,她却出乎意料表示,要沿着清水江继续航游。 鉴于被选为青神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荼洞镇的长者也同意了她的要求,让众多荼洞少艾坐着船,沿清水江一路往南,中途略过江边无数蛊民村寨,一直游到老龙口才算彻底停下。 在这里,已经靠近老龙口,谁都知道老龙口里有洞神,又有无数前辈在这里落洞,一些少艾天然恐惧这里,纷纷劝高阿筝回去算了,在他们的劝说下,高阿筝决定结束巡游,但是,临走时她却说老龙口附近有花藤,想采点花藤做花冠。 少艾们只好在船上等着,让高阿筝一个人上到岸边,在老龙口附近的山壁上摘花藤,见高阿筝背篓里的花藤越来越多,这些少艾不免担心起来,催促着高阿筝赶紧上船。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一股无名风吹到河道,险些把所有人的头纱掀开,这时高阿筝本想上船,此刻已然停下脚步,随着落叶来到水边,仔细打量着水中的倒影,这一幕,把少艾们吓得不轻。 她们只好下船,打算把高阿筝接回去,来到她身边时,能明显感觉到高阿筝变得温柔,对着水面的倒影顾影自怜,有种超脱年龄的妩媚,等回到家不过几天,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阿细他们说出的细节: 这些少艾从一开始就知道老龙口有洞神,为了避免被落洞,她们甚至都不敢靠近老龙口,只敢在船上等着高阿筝回来,而作为当事人的高阿筝,难道不知道老龙口很危险? 她必然是知道老龙口危险! 这几十年来,有不少洞女被洞神选中的传说,流传在荼洞附近,这就更给老龙口增添了一丝神秘属性,成为女子勿近的禁地,但凡是个妙龄女子,只要不想被落洞,一定不会轻易到洞口附近。 阿细察觉流船到了老龙口时,他们的惧怕心态,完全属于正常人的反应! 换言之,高阿筝的行为绝对不算正常,虽说她主动到洞窟附近是为了摘花藤,这很可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也就是说,高阿筝去老龙口的行为,应该不是被洞神选中,而是她故意接近洞口换来落洞的结果。 “孔雀阿姐,你也劝劝阿筝,小小年纪落了洞,老汉老嬢要心疼死,说亲也说不成了,人家怕是要退婚了。” 阿细这话,引起了宋思媛注意,她拉过阿细姑娘:“退婚?” 阿细点点头,语气变得神秘,压低嗓音解释起其中的缘由:“是喽,半年前就定了花桓县乡绅的儿子,听说这个男子还在花垣县衙里当专员,是个前途无量的,高老汉儿就想着让阿筝嫁过去,提前说定了媒,就等着选青神后迎娶,哪里知道自选了青神后阿筝就落了洞。” “湘西人家,哪里敢跟洞神抢新娘子,这家人想着要是还不好的话,那就只能退婚了,要不然高家老汉儿也不会急着跟阿筝赎身,要是能成的话,也许就不用落洞了。” 任孔雀和宋思媛对看一眼,果然还是发现了新线索,她们回头盯着高阿筝,这个少艾身上藏着的秘密可不是一般多,无论洞神是否是真,至少阿筝落洞,一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二人朝老道士眼神示意后,逐渐退出高家宅院,出来时,岳观潮他们已经把竹篓里的百货卖得差不多了,见她们出来了,立马挑着担子去汇合。 “先上流船吧,我让阿良带着我们去花桓县,去查查县志里的落花洞女。” 语毕,他们几人走到清水江边,跳进船民夫妇的流船,等航行清水江时,岳观潮看向老道士:“老师傅,你给的那块石头,不会真的有鬼神住在里面吧,我看那烟雾全被吸进去了。” 岳观潮刚才一直都好奇这一点,只是方才没时间细问,这会儿众人都站在船上,正好问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什么鬼神,老道士我像是能捉鬼的人吗?这块石头能吸烟雾,其实就是道士的把戏。” 说完,老道士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那块石头是我精挑细选的内空石,外面坚固但是里面是中空的,只要我用凿子和石头内部给打通,就能形成从石顶到石脚的通道,以后但凡有烟雾,就会从顶部直接被吸进石道,再从底部慢慢散开。” “这嘛,只是江湖手艺,混口饭吃而已。” 老道士的话,叫众人好奇起来:“你做这些就是为了混饭吃?那你还敢装神弄鬼给人做法?” 老道士眼神鸡贼起来,摇头反驳道:“非也非也,老道士确实是混饭吃,但是也不是什么坑蒙拐骗之辈,这些百姓笃信鬼神,湘西又是野神巫地,也许遇上个头疼脑热的,就觉得是野神山怪害了他们,我的作用就是给他们喝口神符水,再做个法,只要心中的疑虑没了,病也就慢慢好了。” “那你觉得,落花洞女当真是落洞了吗?” 宋思媛回想起高阿筝的表现,问出心里疑问, “哎,湘西百姓面对病痛灾殃,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些洞女也是同理,只要出现了这些症状,多半会被传成落洞,乡野里百姓最怕得罪神明,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到时她的家人不送她去老龙口也不行了。” “到底是不是洞神作怪?当真重要吗!”老道士说完,眼神狡黠看了众人一眼,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几人沿着清水江转圜山水来到花垣县外,他们第二次来花垣县,已经不算是临时停靠,而是带着某种目的来此地,有求于古城,不免仔细审视起古城的风貌。 花垣县在前朝时叫永绥县,位于凤头山以东的野山群峰,一条清水江穿过野山,在山间冲击出肥沃滩涂,古县城就建在清水江两案,倚靠山脚下的滩涂铺开吊脚连楼与马头白墙。 前面说过,前朝官府要发展西南航运,已经把洞庭湖作为西南的航运枢纽,自洞庭湖有沅江为主河渠,牵连起湘西黔地的漕渠,但是,若想使西南货运亨通,还必须打通湘西与川蜀的漕渠。 当时,货物若想出蜀地,唯有走嘉陵江转道长江,沿途江水多险滩,稍不留意就有可能侧翻航船,再加上走江水无法牵连起西南水脉,让川蜀与湘西大部分地区都无法航运,货物想入西南,依旧要考崎岖官道。 这样,货运的效率会降低,也很容易被山匪打劫,听闻前朝末年最乱时,西南官道多废弃,究其原因就是山匪作乱。 崎岖官道靠不上,那就只能依靠漕渠水路! 也就说是,必须在湘西沅江与川蜀嘉陵江之间,开辟出一条畅通水路,也是因为要勘探河道,前朝官府才会托在外留洋人士请来洋人,为他们规划航运河道。 在外界人士的勘测下,西南有金沙江、嘉陵江、长江可以贯通航运,直接入洞庭湖航运枢纽,但是,出了嘉陵江,自重城到湘西之间仅有乌江牵连出来,这条江水只能转道进入黔地,自乌江以东直到沅江,只有时断时续的水网,却没有互相连通的河道,完全做不到行一船而通航西南。 这种情况下,最经济省钱的法子,就是在乌江与沅江之间打通漕渠,这样,货物可以直接从洞庭湖南下,通过沅江将货物分散至湘地,也可以走漕渠进入乌江,西可通航川蜀云滇,南可自乌江下黔省。 可以说,这条漕渠,完全能牵连起云川湘黔四地的水脉,一旦河道开辟,西南货运不会再受崎岖官道阻碍。 这些河道中,最重要的河道,就位于沅江与乌江之间。 花垣县,恰好就位于两江之间,无论是乌江还是沅江,它们到花垣县的直线距离,都无限趋近等同,若从舆图上看,就可发现花垣县就好像一枚纽扣,定在两江之间,完全具备成为两江漕渠的条件。 河道开辟后,自洞庭湖沅江开船后,可以沿着酉江、花垣江、清水江到湘西边境,然后再借由清水江开辟出的花垣渠往西渡入乌江,因得这个原因,花垣县其实就承担了西南分枢纽的职能。 若有从湘西去云贵川的航船,一定会经过花垣县,在这里歇脚停航、补充物资,或是直接货物流转、分发小船。 二十多年来,花桓县也已经从边城小县成为繁荣大县,若是乘船从花垣江进入县城,就可看到两岸撑起无数三四层楼阁,多数吊脚楼都探入江水,在岸边支起招牌店幌,千艘万航,往来繁荣。 过了江两岸,就是普通百姓的民居,他们被各水渠分割成不规则形状,坐落在绿荫柳树间,如同贝壳铺陈山间,小桥流水,诗情画意,俨然就是西南灵山秀水的世外桃源。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八章:太平乱国 “阿良,县志是在县衙啥子地方?”任孔雀问向弟弟阿良,她只听爹娘说过县志在花垣县衙,还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阿姐,粮田税赋文册图集都在县里的架阁库,估计县志方志这类东西也在架阁库,我们去县衙准没错。” 阿良的话,叫宋思媛好奇起来,她好奇的地方正是“架阁库”这三个字。 架阁库起始于宋代,是古代官府专门用于保管兵籍官遣、赋税徭役、民户账籍、鱼鳞图册等文书的地方,总而言之,但凡是个官府发行出来的上下行档案,都要归类到架阁库,用千字文编号法归纳收档,此后的朝代直到前朝,也基本沿用了架阁库收取文册账籍的制度! 以前,奉天也是有架阁库,只是后来被文牍室给取代了,眼下又听到架阁库这个字眼,分外好奇起。 “这里的架阁库还存在?” 至少在十年前,民国政院就要求各级官府改制现代机构。 阿良总算知道她在好奇什么,解释道:“是喽,花垣县虽说是西南漕运枢纽,但是归根到底还是个小县,哪有楞莫多钱盖什么县衙大楼,更别说改制现代机构,现在县知事用的还是前朝的衙堂,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给分了什么户口科、商务科、交通科、治安署这样的现代机构,至于架阁库就收拾收拾,用来收藏资料。”33 “那,他们会让我们进去吗?奉天的文牍棺,需要政院的公务凭证才能进入,而且还得是出于公务目的才给凭证,我们是去查落花洞女的记载,别到时候给拦下来了。” 宋思媛的担心不无道理,早在宋元前朝时期,架阁库就是各级官府的账籍重地,擅入架阁库要被责罚,即使到了现在,文牍馆因为藏了地方公文,也不会让闲杂人入内。 “这,你们不用担心,有老道士我呢。” 岳观潮看这老道士打起包票,不太信他的话:“老师傅,这可不是装神弄鬼,出了荼洞镇,你该不会也想用鬼鬼神神吓唬他们吧。” “啧~老道士我是那样的人吗。” 说完,老道士鬼鬼祟祟从百宝袋里摸出一张公文纸,这张纸微白泛米色,墨迹清晰可见,有红墨印泥盖在下方,上书“行走乡间阴阳先生游天尘”的字样,抬头正是花桓县。 “你们以为老道士我就是个无名野道,看看这张文书,我可是有政院执照的人,乡野间但凡需要批殃榜,那都需要老道士我到场去写,别人写的政院压根就不认。” 何为殃榜? 人有生有死,生时要入官府账籍,死后也要入阴间账籍,等人死亡后,阴阳先生会根据死者的性别、生辰八字、死亡年份开具死者年寿及回煞等事的文榜,等丧礼时会贴在主家的门前,以图告知来客避讳行事。 这东西啊,不只是丧礼殡礼需要用,到了出城埋葬的时候,也要展示给出城的官兵看,确定不是通缉犯盗贼流寇什么的,他们才会放行,可以说,殃榜是官府确认百姓死亡的账籍文书,也是出城下葬的凭证。 老道士贼眉鼠眼解释道:“阴阳先生批殃榜的时候,需要进架阁库核对死者的身份、年龄,是否跟账籍对得上,要是对不上那可不能胡乱批殃榜,那三个兔崽子把人送回去的时候,把殃榜的差使撂给我了,等会儿我就说进架阁库核对死者账籍,你们就趁着这个间隙看落花洞女的记载。” “怎么样?” 听到这里,所有人脸上都露出迷之微笑,老道士的鬼主意,比年轻人还多,蓝如灵能学成鬼灵精怪的个性,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片刻后,他们穿越半城,来到位于城北的花垣县衙,这里果然是前朝时的府衙面貌,只是行走的人都是现代装束,衙门匾额改为花垣县政院,左右各挂着其他竖匾。 走进县衙,说明来意。 老道士他们被带进架阁库,任孔雀给阿良使了眼色,他顺手给管理架阁库的老头递过去几个银元:“老人家,这是一点喝酒钱,我们耽误了您功夫,您就多担待。” 老头子心领神会只说了一句快点,掂量着银钱走出库房,只留他们几个在里面。 等他走后,众人放眼望去,架阁库大概有三间民房大小,里面摆满格栅书架,各色资料用档案科装订起来,整齐划一又文气十足。 他们找到历年县志,宋思媛翻开属于落花洞女的记载,坐在桌子边浏览起往年的记载,等一个小时后,这才看完所有关于落花洞女的记载。 “怎么样?这些落花洞女的记载,发现了什么线索”任孔雀关心问道。 宋思媛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最早的关于落花洞女的记载,来源于五十五年前……” 当时,太平国天京被攻克,朝廷官军在南方开始追杀太平国乱民,湘西也应官府要求开始剿匪,为了尽快肃清乱民,湘地组织审案局清缴太平国参与势力。 当朝官府明白,乱民主要集中在南方,他们失败以后若有活下来的参与将领,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靠着长江的货运船远走海外去西洋,要么就往西南山区逃。 这两条路各有不同,前者山水遥远又在他国领土,前朝官府畏惧洋人不敢惹洋人,最为安全,只是,远渡重洋条件苛刻,想出海要么财力雄厚要么人脉通天,当时的太平国乱民多是西南岭南的百姓,除了一些高级将领,其余乱民没有这个条件远走他乡。 那么,既然无法远渡重洋,那就只剩下后者——远走西南,靠着西南的十万大山和残山恶水掩护行踪。 湘西,恰恰就是十万大山的东大门,也曾是太平国势力范围,前朝官府知道自湘水乘船入西南是惯例,这才责令湘省督抚成立审案局,想以此地迅速剿灭太平国残部。 审案局,审案局,名为审案,实际上这就是个大型监狱。 这个地方有进无出,虽说是为了抓捕太平国乱民而设,背地里也承担着缉捕纠盗的职能,再加上湘西多有太平国乱民过境躲藏,但凡被抓进去,查出是山贼流寇,不问原因直接关押,若是太平军残部,还有可能被以谋逆罪菜市口斩首示众。 为了震慑其余乱民贼寇,审案局外陈设大型木架,上面常年吊着绞死的尸体,还有成堆成摞的人头,哪怕是个江洋大盗,走到审案局门前,也得心里发怵打哆嗦。 别说是贼寇,就是好人进了审案局,也不见得能脱身,他们背地里都叫审案局长官某某剃头,可见其名声有多差,湘西百姓多疾恶如仇,轻生死重气节,若只是缉捕盗贼流寇,审案局的名声还不至于那么坏,他们背地里被叫阎罗殿,完全是因为把大好青年都给坑害了! 在湘西,除了乱民贼寇外,还有从不涉及叛乱的青壮年,这些人不是贼寇也不是乱民,生在湘地还算守法,只想在乱世里找份活计照顾家人,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与逆贼扯上关系。 但是,官字两张口说啥就是啥,既然乱民都是青壮年,那现有的青壮年未必不能成乱民,当审案局抓不住流寇,就会把长得过于凶恶的青年抓起来,把他们关进牢里诱供拷问。 你要是不说你是乱民,那就一直关着,不断询问关于你成为贼寇土匪的细节,直到这人忍不住戕害松了口,即便不能定罪,至少也能牵强附会说这些人想成为贼寇,如此就有了治罪的理由。 审案局面对疑罪,从来都是从严治理,审案局成立不过数月,就已经有四百多百姓人头落地,这些人难道全都是太平军残部? 那可不见得,屈打成招疑罪从严冤死的人,至少占了五成,以至于审案局名为审案,实际上已经形同大型冤狱,从此以后,审案局在湘西的名声,基本跟阎罗殿等同。 如此数年,湘西民风大坏,既然好人在家种田都能得来无妄之灾,那还做什么百姓,不如做土匪山贼快活逍遥,以至于贼寇越杀越多,顺民却也来越少。 第一个落花洞女,就出现在湘西古道不存,人心陷溺的时代,她是花桓县清溪寨的百姓马春秀,爹娘本来已经给她订婚说媒,但是,未来的夫婿,却因为给乱民带路进山被抓了起来。 虽然此人百般辩驳,审案局还是以里通叛贼、罪同谋逆给判了斩首,这女子本以为审案局会放了人,最后却等来的是未来夫婿人头落地。 这些被斩首的都是跟乱民有联系的匪徒,杀了头也不许收尸,好让他们曝尸荒野,直到尸体腐烂才许收敛。 马春秀和这青年相恋一场,心想至少也得把全尸拉回去入殓安葬,于是,她不顾家人反对在审案局外苦等半月,这半个月,她亲眼见着尸体腐败变烂,万念俱灰之下,已经浑浑噩噩意识恍惚,勉强坚持到尸体收敛完成,随后就悲伤过度直接昏了过去。 回去时,她意识昏迷中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睛发现已经被家人带回寨子,正行走在在白龙洞附近,她好奇之下,走进洞口寻找声音来源,等出了洞口看起来满面红光,形容妩媚,好像换了一个人,完全没了悲伤情绪。 这一变化,叫家人担心坏了,不过几天就不吃不喝意识开始恍惚,之后,有同乡告诉她家人,这是被洞神选中成了落花洞女。 当时那个年代,百姓们只知道有落花洞女却也没真正见过,见到马春秀的样子与洞妻的状态一样,自然而然就认为这是被落了洞,再听说他们经过白龙洞前,那就更坚定了传言。 在乡民的要求下,家人只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送进白龙洞做了落花洞女。 此后,落花洞女,逐渐在湘西多了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九章:匪患遗祸 宋思媛叙述完自己看到的县志记载,看向众人:“从县志的记载上看,落花洞女并非都长得十分漂亮,甚至有些洞女称得上平平无奇,但是,有一点可以坐实,那就是她们都是性格温柔内敛的女子。” 自太平国失败后直到今天,花垣县一共诞生过五十五位落花洞女,分别在雅桥、吉利、龙潭、猫儿、长乐、佑丘、百匹、排崆、卧龙、谷哨、云盘、沃野、荼洞、凤头、伏牛等村寨。 这些地方分布在花桓县附近的野山,地理位置虽然不同,却都是神洞密集之地,百姓与他们的生活最近,甚至,有的神洞直接就在村口旁边,可谓与村民息息相关! “那,可有洞女跟我一样被赎身活了下来?” 任孔雀比较关心这个,宋思媛失望地摇摇头:“没有,从第一任洞女马春秀再到去年的洞女孙狸子,前后跨度五十四年,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被赎身,最后的结局,不是被家人送去落了洞,就是被村民强行送进神洞,以求洞神保佑村庄。” 此话一出,众人逐渐沉默,光是花桓县,这半个世纪以来落洞女子都有五十多位,湘西之地十余县,这也代表很可能有将近数千女子做了洞女。 更恐怖的是,县志记载不过几句话,落到每个洞女头上,确是他们悲惨又孤苦的一生。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百姓头上,那就是一座山,这赤裸裸的现实,血腥又残酷。 “这些洞女都曾受过赎身仪式,但是最后洞神却也都没有放过她们,一旦落了洞家人想留也留不住,不管是迫于神话传说还是乡民压力,她们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了。” 宋思媛说到这里,对落花洞女产生的原因越来越好奇,同时她也知道,高阿筝的情况,很可能是跟婚配有关,决定继续翻找县志记载。 这一次她把目光瞄准了湘西的另外一种民俗,选青神。 半个时辰后,宋思媛把县志又给筛查一遍,找到所有关于选青神的记载,等看完这些资料,明显眼前一亮,她正想告诉众人她发现的真相,那看门老头走进来嚷嚷出声“我说,你们还没弄完呢?等会儿人家县衙里的科员来送档案了,你快点行不喽。” 仔细算算,他们已经在架阁库待了两三个小时,再待下去也说不过去了,只得出了架阁库,往县衙附近找了间茶楼,等他们靠着临江窗户坐下,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宋思媛喝着茶盏,朝他们解释道:“我刚才又查了选青神的民俗活动,我发现选青神的活动与落花洞女是同时期发生的,也就是说,在太平国作乱以前,也没有所谓的选青神,只有湘西神话中提起过青神选美的记载。” “但是!”宋思媛话锋一转,语气转为神秘:“自从太平民乱后,选青神就已经开始了,每一届青神所选的都是最漂亮的女子,可是,问题就出来了,选为青神的女子哪怕已经是全镇全寨最漂亮,却还是都难以婚配。” “难以婚配?” “是!” 宋思媛继续分析她见到的县志记载:“青神在传说中是寨主的妻子,也是村寨的女主人,但是如今的青神早已没了当初的地位,完全转变成了选美比美的性质,奇怪的是,这些青神被选出后能顺利嫁人的很少,多数人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就成了姑子。” “选青神其实是寨民在婚配择婿,但是青神却嫁不了人,如果以此为前提看待她们,那就已经出了大问题。” “什么问题?妹子,你可别把我急死喽。” 宋思媛望着众人热切的目光,顿了顿,斩钉截铁说道:“湘西女子,似乎遇到了最严重的婚配困难!” “你们想想,青神已经是长得最美丽的年轻女子,在婚姻中尚且还要处于劣势地位,其他不如青神的女子,你们猜猜他们在婚配择婿中处于什么地位?” 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任孔雀眼神困惑的眼神逐渐清明,如梦初醒:“女多男少,那必然有很大一部分女子无法成婚,再加上十万大山出行困难,她们连走出大山的希望都没有,最可能出现的结局,其实就是孤独终老。” 宋思媛对着任孔雀投来赞许目光:“对,正是因为女子婚配出现了困难,选青神仪式才在乡野间流行起来,目的只是让到了年纪的少男少女多个接触的机会,能凑一对是一对,总比让她们孤独终老强多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恐怕还是要归属到太平民乱。” 随后,她叹了口气,解释起其中的关联! 经过太平国民乱后,湘地青年已经在战争中死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好青年被官府清缴势力那么一折腾,要么落草为寇,要么就直接真刀真枪加入官军团练,好报团取暖抵御流匪,留下来的男子十不存四。 多数青壮年都成了土匪贼寇,这也是湘西古道不存,人心陷溺的原因,这个结果造成的影响,远远不止民风恶坏那么简单,可以说,已经深入到了乡间野里,村寨民户,不断影响湘地的社会关系。 与这些少男少女最相关的,就是婚配! 若放在以前,湘西的少艾到了岁数,必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即便一时不如意,也能重新再挑选择婿,但是太平民乱后,男丁要么为匪,要么作乱,要是就跟着官军做了团练兵。 乱世之下,土匪火拼、官军剿匪,湘地男子无论在哪里,他们过的都是人前厮杀、朝不保夕的生活,死亡率一定非常高。 物以稀为贵,男丁数量很少,使得他们成为乡野里的香饽饽,在同时期的女子人数众多的情况下,他们面对婚姻择妻,必然变得十分挑剔,选青神的仪式,让十里八寨的男子参加,就是为了他们选出适宜结婚的对象。 即便如此撮合婚姻,在男丁减少的情况下,也仅仅有少量的女子能顺利成婚,大量的女子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排斥在村寨婚姻的边角旮旯里,他们要么接受父母的随意指婚,嫁给一个还算凑合的人,要么就一直不嫁人,等到自己真正钟意的如意郎君。 愿望毕竟是愿望,现实情况下,男丁十不存四已经成了常态,她们苦等多年,换来的只是岁数的增长,哪怕真的在荒山野岭遇到男子,就是个如意郎君吗? 那恐怕也不见得,湘地男子多是落草为寇,按照概率来推定,他们遇到的大部分男子都有可能是贼寇,或者即将成为土匪贼寇,要是被抢去做了压寨夫人,性命凶多吉少。 由此一想,在湘西女子等待的过程中,她们的心态很难不发生变化: 壮年男丁减少,婚配必然不顺,代表她们无法找到如意郎君,民风恶坏必然人心不古,抢亲劫掠事件频发,代表他们连安全都无法保证,再加上湘地山水险峻、高山林密,他们走不出大山,代表身体被困在泥潭中。 多方因素交织下,湘地的未婚女子,心中积累的压抑必然无法宣泄,她们苦寻感情无果,孤独又绝望,在这种无法排解的苦闷中,很容易就会把心志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 前面说道,人在孤独无助时,会求助于神灵。 湘西此地野仙遍地、山水通灵,人与神杂居共处,天然有亲近神灵的习惯,这些年轻又内敛的女子,一定会在心中构思关于如意郎君的样貌,甚至,会幻想神来保护自己了。 久而久之,也就有了抑郁情绪,变得意识迷离、热爱打扮,乡野百姓懵懂无知,误以为是被洞神选了神妻,这才又在民间兴起落花洞女的传说,就好像第一个落洞女马春秀,她就是死了未婚夫婿,孤独绝望之下,才意识恍惚神志不清,被村民传言落了洞,也在情理之中。 “不对劲啊,难不成每任落花洞女都死了男人,才变成这样式儿?” 岳观潮对这一点颇为怀疑,毕竟这可是数千人落洞,并非是一人两人死亡那么简单。 “是,第一任落洞女是孤独绝望之下被传言落洞,至于其后的落花洞女,更多是死于乡野流言和心理暗示。” 宋思媛放下茶盏,解释起其中的猜测:“犯罪学上有个模仿犯的概念,意思是当某些恶劣的犯罪活动被曝光后,还会有其他人处于好奇,模仿以前的案子,这个概念就与落花洞女类似。” 其后的百姓,在落花洞女传说暗示下,会把周围的人做区分,如果出现了神妻的状态,那就属于落洞了,一些年轻的女子经过洞口时,也会被这种传说影响,心中但凡抑郁苦闷泛滥思春,都会想到是否是洞神选中了她,在冥冥之中叫她落洞为妻。 久而久之,在落花洞女的强大心理暗示下,新的落花洞女也就产生了,这种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落洞的女子越多,就越证明洞神是真实存在的,二者互为印证,不断戕害那些温柔的女子走入洞神不归路。 至此,落花洞女泛滥成灾,那原本已经消失数千年的洞神,再一次降临湘西,威胁着山水间的百姓。 但是,这落花洞女当真是被神选中了吗? 宋思媛却觉得不见得如此,很可能是特定历史时期,社会乱象引起的人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章:妖言惑众 “是了,是了,老道士也听湘西百姓说起过,这些性情温柔内敛的女子,年轻时容易落洞,到了中年要是还没婚配,那就很容易成为性格古怪的巫女,如果再老一点的话,到了老年就会变作性格孤僻的蛊婆。” 老道士的话,说得众人不断点头,宋思媛赞许说道:“这就完全对的上了,所谓落花洞女,既有这些女子对命运的反抗,也有乡野百姓对于未婚女子的敌意和迫害,两方杂糅下,这才呈现出我们看到的情况。” “宋千金,你掰扯那么多,那这高阿筝我们到底该怎么救啊?三天以后她要是还不好,那她可就得被送进洞中了。” 岳观潮话语至此,他们也都明白营救高阿筝迫在眉睫,宋思媛斟酌片刻,解释道:“我记得阿细姑娘说过,高阿筝是在被订过亲以后,才落洞成了洞女,尽管缺少很多证据,但是从她的行为来推断,他应该不认同这段婚姻,为了反抗家族的安排,这才故意落洞。” “甚至于,她已经有喜欢的人,落洞只是因为心灰意冷,无论情况为何,我们都得救她,如果她继续落洞,这样的悲剧不知道还有多少。” 岳观潮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县衙看看,想办法找找他这未婚夫,让她未婚夫把婚退了,我记得你们说过,她这未婚夫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退婚了吗。” “那可不一定!” 老道士嘬着牙花子,继续说道:“湘西订婚繁琐,包含相亲,媒人提亲,订婚,认亲,报期,过礼,女方花园酒,娶亲和回门,据我所知已经到了订婚认亲这一步,男方家该送的礼已经送过了,在半年前就开始走动亲戚了,这时候让他们退婚不见得愿意。” “现在,高阿筝要是不想嫁过去,就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是以落花洞女的身份被送进老龙口,湘西从来不跟洞神抢亲,对家也说不出什么。” “老师傅,那你的意思就是高阿筝必须死了才能解脱。”任孔雀担心起来。 这句话老道士叹了口气,出乎意料没有反驳,众人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任孔雀说中了情况。 “哥,湘西不是不跟洞神抢亲吗,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只要这家人退了婚,之后劝高家人不就好劝了吗?” 岳二炮听了很久,眼前一亮插话进去,这话说得众人有了新主意,岳观潮点点头说道:“对啊,既然她这未婚夫说过好不了就退婚,还不如就直接把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坐实。” 说完,众人的眼神齐齐看向老道士,他似乎预料到要做脏事儿,赶紧摆摆手:“出家人不能妄言妄语,故意骗人可是要对不起三清祖师的。” 岳观潮不等他逃跑,走过去用胳膊钳住这老道士:“你少来,出家人不能妄言妄语,只能胡吃海塞骗吃骗喝是吧,高家人摆上桌的祭品,全让你给收拾起来了,你还搁着搁着呢你。” “我们也没让你骗人,高阿筝落花洞女的身份谁都知道,你只要找到高家的亲家母,把高阿筝的事情往严重了说,他们肯定不敢跟洞神抢亲,说不定自己就退婚了。” “怎么样?” “这?” 老道士看向众人,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他们打定主意后折返回县衙,老道士早知道那人是谁,几人把那人叫到县衙外的茶楼。 岳观潮他们在其他桌子上,偷偷观察此人,这周文礼长得确实仪表堂堂,只是,应该不是高阿筝喜欢的类型,二者也是强按牛喝水,估计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听说阿筝的事情后,只是不痛不痒关心几句,其余的再没什么表示。 这,就很好办了,要是这男的对阿筝有意思,要劝他退婚且要耗费一番功夫,老道士知道周科员对她没什么感情,语气神秘说道:“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老道我今天去给高家姑娘赎身,看洞神纠缠的样子,未必就肯放她离开,如果有男子强行娶了她,难免会被洞神怪罪,以后灾殃不断,难办得很。” “老道来这里,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想?” 一听这话,这科员眼神闪躲起来,似乎也在惧怕洞神传说:“我父母都在想,要不行就退婚算了,但是送出去的东西都过了半年,估计已经收不回来了,他们还想再等,也许高家还有转机。” “转机?我看是不会有了,高家姑娘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老道士算的是三天以后,如果她还不醒来,那就只能落洞为妻,这三天时间也是你们退婚的时间,如果等到落了洞再退,可是会有大灾殃。” 老道士说起灾殃,眼神故意流出恐惧情绪,继续说道:“寻常人也没谁跟洞神过不去,以往这个时辰,听说洞女落了洞,亲家基本上去退婚了,你们迟疑到现在还没退婚,已经是犯了忌讳。” “要是等到落洞还没退,那可就彻底把洞神得罪了,湘西山水通灵,以后得罪了洞神,连出行渡水都会出问题,你们还是要尽早拿主意才好,老道士我完全是看周家在花桓县是个名门乡绅,这才愿意提醒一两句。” 老道士见周科员已经被唬得差不多了,决定再加最后一把火:“落洞女一旦落洞,她凡间的丈夫会被洞神惩罚,此后财运丢失、官运不佳,甚至连性命都难保全,老道士言尽于此。” 老道士本来就是吃堪舆请神这碗饭的,知道什么时候说人话,什么时候说鬼话,周家在县衙里运作一个职位,看上的就是枢纽县衙的官运仕途,最怕的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刚才他只是担心礼物收不回来,听老道士说官运财运全没了,脸色当即就变得难看至极,老道士行走花垣县也算是个知名阴阳先生,他的话周家不可能不掂量掂量,寥寥几句话,就把这人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老师傅,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就已经算是上勾了,老道士凑近他耳边说道:“你们信老道士的话,当下就写了退婚书,我再给你一道护身符,此后保管你无事,高家姑娘跟你就全无关系了,洞神也找不到你们头上。” 这些话,正对周家人胃口,周科员当即应允下来,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给写了一封退婚书,临了还在上面按上手印,恭敬递给老道士。 “好,老道这里有一枚辟邪黄符,你要戴在身上三天,等到高家姑娘落洞,就跟你再也没关系了,有了这枚黄符在,你也不用担心周家会被连累,老道预祝你步步高升,得偿所愿。” 周科员拱手客套几句,带着公文包出了茶楼,等他走后,岳观潮他们从暗处做到老道士身边,宋思媛拿起那张公文纸,娟秀笔迹书写整齐,落款确实是周科员的名字,周文礼。 如此一来,有了这个退婚书,高阿筝就不用嫁进周府,不过,有些疑问她还是需要再问清楚:“老师傅,光是周文礼答应退婚有什么用,万一周家的长辈不认,那不还是白瞎我们多费口舌了吗。” “宋姑娘,你这就小瞧老道士我了,老话说打蛇打七寸,跟人说话必然要说到心坎儿里,我要说他们周家家庭不睦、生意不顺什么的,人家压根就不在乎,但是涉及周家的官运,他们就不可能不严肃对待,要是官运不通,那一家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老道士拿起一块刚才没吃完的叶儿粑,继续解释道:“这家人本来也没多看重高阿筝,只是因为她被选中青神,又多了一点吉利意头而已,看中的还是青神的名声,背地里应该是心疼提前给出去的东西,但是,人总会权衡利弊,如果继续迎娶高家姑娘的损失,甚至能够让他们没了官运,这家人自己就会做出选择。” “你想想,这么多落花洞女都死了,周边难道不知道落洞是什么下场?他们忌惮洞神娶亲的传说,退婚只是时间问题,老道士我今日这些话只是给他们个台阶下,充当中间人的作用,把退文书给转交出去,免得两家面子上难看。” 岳观潮他们顺势坐下,听老道士继续掰扯其中道理:“高家老汉儿愿意把姑娘嫁过去,很可能就是看不上高阿筝自己选的人,他是想让闺女过好日子,才执意要让她嫁进周家。” “这样看的话,我们要担心的不是周家,而是高家老汉儿,怎么搞定他才是咱们该考虑的。” 老道士顿了顿,解释道:“对于高家老汉儿,咱们这一套可不管用了,你总不能骗高家人非得接受一个外人,这东西还要高家想通,要不然这张退婚书是没什么作用!” “或许,我们该去老龙口亲自看看!” 宋思媛的话,说得众人心中忐忑,任孔雀问道:“不是该去劝劝高家阿伯吗?” 宋思媛听完老道士的话,已然觉得他们该对付的人是高家老伯,看向她说道:“任大姐,阿筝变好了高家人只会再把她嫁出去,这样我们解救阿筝目的只是被完成了一半,难道因为阿筝好了,高家人突然就同意阿筝选的心上人了?我看着不见得。” “我是想,既然知道落花洞女是假,不如由着她们给到老龙口将计就计,利用洞神的传说彻底还她自由。” “这个,怎么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一章:西南蛊术 “既然高阿筝是为情所困,也许找到她真正的心上人,就能解开她的心结了。” 宋思媛这话,说得周围人满脸疑惑,任孔雀摇摇头:“这肯定不好找,高阿筝意识不清,至于高家人很可能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们肯定也不愿意让我们见到那人,问是问不出来了。” “那就只能骗出来!” 岳观潮看向她:“你是说,要把那个人引出来。” “是,高阿筝宁愿落洞也不愿嫁人,可见他们感情有多好,此人如果知道高阿筝危在旦夕,你觉得他会不会出现。” 宋思媛的话,算是给众人打开了一个口子,任孔雀他们眼前一亮:“这样也成,但是我们得合计合计,怎么骗过高家所有人,以及怎么让高阿筝配合咱们。” 对于任孔雀的思路,宋思媛反倒有另外一套想法,她斟酌道:“其实,也不需要高阿筝配合我们,演戏越是真切,就越是能钓出那人,或许我们可以利用某些法子,叫高阿筝也蒙在鼓里,让所有人都入局,演戏越是真,就越是能引起那人注意。” “你是说,我们要用某些法子,叫高阿筝暂时出现生命危险,同时过程我们需要能控制住,这样的话就能保证不伤害她。” 宋思媛斩钉截铁点点头:“对,在不伤害高阿筝的情况下,也许只有经历死离死别,高家人才会醒悟过来。” 任孔雀已经想到宋思媛要做什么,说道:“那样的话,就只能用到蛊医了,只有蛊医才能做到我们所说的那样。” “这样也好,那三个兔崽子估计今天也从秀安县回来了,蓝如灵的亲娘就是蛊医,我们看看蓝如灵有什么法子。” 老道士说完,众人办妥县衙的事情返回荼洞镇,临近中午时上了风头山,果然见蓝如灵走进庭院。 “师父?” “你们去干啥了,我们给你们带了素肉素鸡,知道你喜欢吃,一口都没尝,全给你留着呢。” 蓝如灵说着话,把游天尘请到桌子旁,等老道士坐定,介绍起他们这几天的情况,顺便要把帮高阿筝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听完他们的话,高阿筝沉默片刻,说道:“你们的意思是,想叫我选一种反应激烈又不伤身的蛊术,用在高阿筝身上?” “对头,我们就是想这个样子,你老娘教了你不少蛊医术,你可有认识的法子?” 任孔雀自身也会一些防身蛊术,若说只是放蛊她自己就能做,但是,蛊术和蛊医术有着很大不同,她反而不敢轻易出手了。 蓝如灵说道:“若要提起蛊医,那就不得不提起蛊术,二者互为克制,算是相辅相克的西南秘术……” 前面说道,湘西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少数民族与汉民族交界,来自汉地的神祇文化和来自西南的巫祭文化不断在此地杂糅交汇,形成如今湘西山水通灵的神话观。 蛊术,也是在这种起来下,随着外迁的西南蛊民传到这里,融入当地百姓的生活。 何为蛊术? 蛊这个字已经给了答案,虫藏于器皿为蛊! 早在上古时期,远古巫民大概已经发现,人的粮食存放进缸瓮中后,会在环境的催化下出现某些细小飞虫,这些即最原始的蛊。 他们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炼制蛊毒,远古先民会把蛇虫放进同一缸口瓦瓮,让虫在里面吞噬残杀,如果最后仍然有一个毒虫存活,那就说明炼蛊成功。 可以说,蛊没有固定种类,花鸟虫鱼可为蛊,蛇蝎蚂蚁可为蛊,走兽鸣蛙可为蛊,光是传统蛊术,就有蛇蛊、犬蛊、猫鬼蛊、蝎蛊、蛤蟆蛊、虫蛊、飞蛊之多,至于蛊寨家中所藏私蛊,那就更是不计其数。 因西南地处偏僻匪寇横行,蛊术生来就是为了防身所用,且由于女子常常比男子更容易遭受危险,放蛊养蛊一事也多出于女子,西南多出蛊婆巫女,即是如此。 蛊这东西确实看不见摸不着,中蛊的厉害却看得见,比如情花蛊会令人爱上放蛊之人,生死不得解脱;害神蛊会让人眼见恶鬼耳闻鬼哭,若心中愧疚,甚至惶惶不可终日,最终疯癫力尽而死; 蛊的危害,从头晕脑热、肢体断痛、肺腑生虫、精神疯癫再到魂魄离散,可谓全面而繁杂,甚至物物是蛊术,事事能中蛊,但凡有人中蛊,必定会痛苦不堪。 蛊术的神秘,中蛊的痛苦,给蛊术蒙上了另外一层阴影,甚至,蛊术的阴影连中原都风靡传说,市井可闻。 对于中原来说,西南地区高山险峻、湿热多雾、瘴气毒蜃、林深虫多,这种地方天然就是世界的犄角旮旯,再加上百姓对蛊术的恐惧想象,南疆秘术成为中原人想到西南的第一印象。 从秦朝开始,秦始皇就已经贬斥怪力乱神只尊正神,到了汉武帝时代,已经规定巫蛊者死,那卫子夫母子,就是因为被诬告大兴巫蛊之术才被处死,此后的朝代,也都颁布过律法,行巫蛊者要斩首,严重者还要诛九族。 蛊术与谋反同等待遇,可见中原王朝对蛊术的恐惧! 神秘蛊术尽管邪恶不堪,某些程度却也算是给了西南安全保障,叫中原政权对西南始终采取安定招抚的策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刀兵。 蛊虽恶毒,却并非无法识别无法克制。 老人家都传言,蛊婆养蛊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放蛊,她们如果憋着不放蛊,眼睛就会满是血丝精神萎靡,等放过蛊术后才会恢复正常,若常年不放蛊,蛊术就会反噬到她们身上。 想要判断他们是不是蛊婆也很容易,进到家里,如果家中没有蛛丝结网,干净敞亮,那必然是有蛊虫坐镇,只要不吃不喝他们递过去的东西,也不过多接触身体就没事。 如果不小心中蛊,那也不会全无救治的法子,湘地一直都有个传说,养蛊之家周围必有医蛊之家,假如中蛊,只要在那家人附近走动,一定能发现会解蛊的人家,这些人家学的就是医蛊术。 这,即是与毒蛊术相对应的解决之法,医蛊术。 这些医蛊女所学的都是如何救人,心地善良、聪慧美丽,有着济世救人的菩萨心肠,但凡遇到中蛊之人,就会用医术为他们解蛊,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这条规矩从来都很灵验,蛊婆所害必定被医女所解。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蛊毒虽厉害,却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比之正统道术相比,只是旁门左道,妖孽邪术,正道得而诛之,有放蛊之法必然就有解蛊之道。 这即是天地阴阳,相生相克的道理。 改土归流后,官府大力禁止巫蛊害人,扫除歪门邪道,顺便规劝生蛊山民归化统治,与中原王朝建立经贸往来,从那时起,湘西的蛊术也就在不断消亡,现如今的湘地女子,要么不会蛊术,如果要会的话也是防身蛊。 这些蛊术只会让人头疼脑热,幻听幻视,只是些防身吓人的把戏,与能让人死亡的恶蛊怪术有着本质区别,对付一般的地痞流氓是足够了。 任孔雀所会的也即是这种防身蛊,这种蛊术即便再无害,也会让人身体受损,轻易不可尝试,料想只有蓝如灵才能拿出办法。 蓝如灵听完任孔雀的话,思索片刻点点头:“我阿娘是蛊医,知道很多让人看起来病情严重,实际却没什么伤害的蛊术,若要让我选的话,我肯定选桃花蛊,这是一种用来医治桃花癫的蛊术。” 桃花癫,也叫花痴病,最常发于开春时节,犯了桃花癫的人无论男女,只要见了俊秀美丽的年轻人,都会面泛微笑不能自抑,甚至还会想跟这些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疯癫之态与平常完全不用。 这种病,老百姓也亲切称呼为花痴病! 蓝如灵继续解释道:“如果有人在三四月份犯了桃花癫,我阿娘就会用桃花蛊给他们治病,我娘说过湘西草木繁茂,一到春天百花姹紫嫣红,有些蛊婆会利用花丛下蛊,粘上花粉的人,不出几天就会出现桃花癫的症状,到时只能找人去说好话,再给礼品,蛊婆才会给他们解蛊。” “这种桃花蛊就是专门用来解蛊的,如果没有中蛊的人被种了桃花蛊,就会浑身冒香气,皮肤潮红变细,时而哭泣时而高兴,无法自己抑制,这种蛊只有情绪变化没有身体伤害,也许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那好,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过去,等有机会你就给她种下蛊,只等她发作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傍晚时,老道士带着他们来到高家,做最后的收尾仪式,这一次就必须高阿筝亲自出来应对。 片刻后,高家人把高阿筝请出来跪在神龛前,老道士拿起柳树枝在她身上敲打念咒,这一过程中蓝如灵充作做法巫师,找准机会给高阿筝下了桃花蛊。 老道士见他们得逞,做法结束后,赶紧带着蓝如灵离开高家,只待蛊术发作!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二章:落洞在即 第二天上午,蛊术应时发作,岳观潮还在睡觉就已经听到有人在喊叫,迷糊眼神瞬间清醒,穿上衣服来到楼下。 此刻,宋思媛任孔雀他们已经醒了,站在后窗看向河对岸,声音就是从伏牛山边的高家传出,老道士和蓝如灵怕出现危险,晚上一直都没有回去,眼下见高家闹腾起来,大概是桃花蛊发作了,立马带着人跨过拱桥来到高家。 一入高家大门,高家早已乱了套,阿筝的父母愁眉苦脸蹲坐在屋檐下,和她要好的姐妹要么守在屋子外,要么在里面照顾她,热水盆不断进出,隐隐有疯癫笑声传出院落。 高家人看见老道士走进来,连忙走过去,恨不得给老道士跪下,央求道:“老先生,我这闺女怎么不但没好,还越来越严重了,这可怎么好。” “你们莫慌,等老道士带着徒儿去看看再说。” 说完,老道士带着蓝如灵进到高阿筝房间,只留岳观潮他们和许多村民等在院子外。 他们进入屋子后,高阿筝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浑身汗湿沉沉躺在榻上,有姑娘蘸着水盆里的热水替她擦洗额头,即便是没力气了,依旧能听到她的傻笑呢喃疯癫不语,浑身散发出桃花般的味道。 蓝如灵走到高阿筝旁边,拿起她手腕悄悄把脉,确定是自己的蛊起了作用,朝老道士使了下眼色。 按照他们的计划,高阿筝的状态已然接近即将落洞,老道士装模作样又拿着桃木剑转了好几圈,故意低沉叹气走出房间。 谁都知道唉声叹气是什么意思,高家老汉走过去问道:“老师父,真的不行了吗?这三天还没过这咋就不行了。” “高家姑娘去意已决,你们最好今天就准备落洞吧,等晚了洞神还要怪罪。” 老道士的话说得高家老两口伤心起来,他们原本盼着三天后高阿筝能逐渐好转,才不过一天就要落洞,着实叫他们心中难受。 “老师父,要不再做一次赎身仪式,说不定这次还有用?” 高家老汉不死心,想要再做一回赎身仪式,老道士只得摆摆手叹了口气:“做多少仪式都没用了,现在的情况是高家姑娘万念俱灰去意已决,老道士我也没法把她拉来了。” 老道士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高阿筝为何万念俱灰,这老两口比他还要清楚,此时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见还在执迷不悟,他索性再加一把火:“今天就落洞吧,我看要是今天没了气息,到明天就完了。” “哎,没想到我还是没能拦下我这女娃送死。” 高家老两口听完这些话总算认命了,叫高家男丁请了乡野乐器队,又让附近的姑娘为高阿筝梳洗打扮,穿戴那日赎身的华服出了闺房。 洞神娶亲是喜事,乐器队穿着满绣花纹的喜服,两行排开站在院子里,各自敲敲打打,鼓瑟吹笙。 不过片刻功夫,一顶彩绸挂花的红轿子停在院子里,随后,两个女子搀扶着高阿筝走出来,她们如同抬着偏瘫的病人进了花轿,等轿帘一盖上,四个轿夫当即摩拳擦掌,嘿嘿吼声抬起轿杠。 “洞神娶亲,神女出家,各自让路,诸事勿扰,起轿!” 老道士抄着怪声儿带着蓝如灵站在院子外,几个壮士举着喜幡走在前面,等轿夫抬起喜轿走出院门,乐器队紧随其后踏出院落,跟在队伍最后面,敲锣打鼓喧闹不绝。 尽管洞女很可能死去,洞神娶亲却是大喜事,哪怕高阿筝已经病成这个样,依旧要热闹操办,甚至连白事用物都不能出现,全以红色喜气为主,就好像高阿筝的死微不足道,唯有老道士的一把黄纸钱,显示着她即将衰亡的命运。 等人彻底走完后,岳观潮带着几人紧紧盯着送亲的队伍,如果高阿筝的心上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已经跟在队伍最后面了。 “怎么样,你发现是谁了吗?” 宋思媛问向岳观潮,他只得摇摇头:“洞神娶亲是喜事,跟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一时半会还真发现不了那人是谁,你怎么看?” 宋思媛看向跟着的村民,示意岳观潮看向队伍最后面的那人,眼神隐晦说道:“那说明那人还在路上,我们也不用着急那人是谁,等阿筝落了洞,我们就一直守在落洞处,看看到底是谁进洞来救阿筝。” 她顿了顿看向任孔雀:“任大姐,我们不能跟这些村民同路,有另外去老龙口的小路吗?我们要提前到老龙口,这样也方便藏起来。” “我知道,你们跟我来吧。” 任孔雀带着岳观潮他们走向村民相反方向,借由乌蓬船一路转道野河,来到老龙口附近,由于送亲队前后车马较多,走路必然也要慢一点,他们到地方时还没见到送亲队的影子,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观察山形。 岳观潮他们以前只是听任孔雀听过老龙口,如今看到这座山,这才觉得山如其名,分外神秘。 老龙山是个横在清水河前的山峰,山体不高却极宽,如同一道绿山屏障拦住河道前,只见清水河穿过山体,时而出现峡谷时而出现溶洞,岸边有少许平地可以沿着河道走进山中 他们抬头上看,山体翠绿葱茏,百草茂密浓郁,河道两边山间有“己”形断面被瀑布冲刷,隐隐裸露石块原色,就如同一道巨大疤痕镶嵌在山体上,这里即是以前被废弃的矿洞,再往前就又形成溶洞,不漏天光,可谓河谷蜿蜒不可捉摸。 村民所说的洞神就位于山顶最高处,矿洞遗迹常年脱落碎石,嶙峋凹凸之态如同龙头,有瀑布从洞口喷出,汇入山间溪流形成高低瀑布,云顶烟雾缭绕下,就好像是个缠在山上的老黄龙在吞云吐雾。 任孔雀指着顶部最接近龙头的石洞说道:“山顶的洞口就是老龙口,这里寻常也没什么人来,只有山间野道连接山顶,我们只要躲在老龙口附近的灌木里,就很容易隐藏起来,趁着送亲队还没来,现在正好上去。” 话不多说,几人沿着野路走上老龙山,此时正是清晨,山间雾气还没消去,他们走的时候,露水难免沾湿衣服,只得拿起刀剑劈开灌木,宋思媛见任孔雀很熟悉老龙口,随意问道:“任大姐,当时你落洞,也是有了心上人吗?” 任孔雀听见这话,摇了摇头:“哪里的话,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也没有啥子心上人。” “那就奇怪了,你既然没有心上人,那你父母强行把你嫁给其他人?” “这肯定也没有,我那时候性格泼辣,只想着跟姐妹们捉个蝶儿采个花儿啥的,父母知道我年纪小,压根就没替我张罗这些事。” 宋思媛听着任孔雀的话,眼神越来越狐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当时为啥会落洞?按照我的猜想,落洞的女子大概性格温柔,同时有了心上人,要反抗父母。又或者是对姻缘失望,只能把心思寄托在神灵身上产生了抑郁情绪,甚至只是单纯地反抗世俗不想被支配。这三种情况你怕是都不符合,那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成为落花洞女才对。” “这,我就不知道喽,我当时确实神智模糊,性情内敛,有了落洞的情况,只能说当时湘西环境太过压抑,连我这样的泼辣人也免不得要抑郁起来。” 任孔雀不知道自己如何落洞,宋思媛仔细琢磨她话中意思,反倒心中涌起巨大好奇心,在她看来,任孔雀落洞的秘密一开始就透着邪乎,结合其他落洞女的经历,她的落洞赎身就显得十分突兀。 这种突兀不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活了,而是她本人的性格与落洞女实在相差巨大,既不符合落洞女的个性,也没有落洞女的悲哀心态,再加上她自己心志坚定,那就完全属于落花洞女中的异类。 甚至,她是落花洞女,很可能也要打个问号! 想事儿的功夫,他们已经绕过山道走到老龙口附近,洞口植被稀少,石壁露出灌木,有溪流从洞口涌出,由着上下落差的河道流到山下,往下看时,已经能看到山下送亲队伍正在赶来。 岳观潮仔细观察周围,最合适的地方就是石窟顶部,这座石窟下半部分被冲刷殆尽,上部分远离水源倒是还算完整,如同一个凸出于山顶的龙脑袋,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嘴。 他们攀着树梢上到洞顶,躲进洞顶的繁茂灌木,只留出小口看向洞下的一切。 随着铜锣敲打声越来越近,老道士他们的脚步也密集起来,那顶红轿子被脚夫抬着走进密林,其后,乐器班子敲敲打打紧追不舍跟过去。 一行人穿红戴彩行走雾气间,虽说都是喜事打扮,可在密林雾气中,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鬼魅,有种人没有的衰亡气,轿子在绿纱帐中殷红如血,透着股诡异气息。 “落轿!” 老道士率先停在山洞前,众人随后都停在不远处仔细看着花轿,等老道士嘀嘀咕咕念完神词,这才让脚夫把花轿送进洞口附近。 红轿中的高阿筝似乎来了精神,慢悠悠从红轿里走出来,神情迷离走进洞口,然后一点点消失进老龙洞。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三章:老龙洞神 高阿筝的身影消失后,老道士带着乐器班子敲打做法,半个时辰才带着村民陆续离开。 等所有人离去,岳观潮仔细盯着前方,那灌木丛里果然藏着一个人,此人穿着一身黑,头戴斗笠后背蓑衣,黑布包住半拉脑袋,鬼鬼祟祟往老龙洞里观望,明显是在观察情况。 “来了,我们等他进去后,就来个瓮中捉鳖,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孬种,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敢站到台前来。” 任孔雀小声嘀咕时,那神秘人已经慢悠悠走到洞口,他先是拿起火折子照亮洞口,确定身后没有人以后,才鬼鬼祟祟一闪入洞。 等神秘人的脚步走远,岳观潮等待一炷香时间,迅速拿起长刀翻身到洞口,带着手电循着神秘人的痕迹走进洞中。 初入洞中,明亮天光迅速熄灭,周围陷入一片漆黑,眼前所见只有被敲凿得光秃秃的石窟,脚下河流淌过低洼处,沿着地势冲出洞口。 岳观潮看向周围,巨大老木形成各式三脚架,支撑起狭窄修长的矿洞,石壁满是榫卯拆除遗留的凹痕卡槽,地面随意散乱丢着斧头、凿锤、铁锹、麻绳,要么已经腐烂,要么满是水锈。 有些矿石上,仍然可见暗红血色的游丝脉络,地面也有少许矿石,长年累月冲刷,变得跟鹅卵石似的圆润多孔。 “这里为何有什么多朱砂矿?” 宋思媛打着手电,随着他们走进洞口,里面全是被挖断的朱砂矿石,在手电筒映照下,如同凶案现场,满目恐怖。 “这里以前是花桓县的朱砂矿场!” 前面说到,老龙口以前是矿洞,产出的正是炼丹消毒所用的朱砂。 天下朱砂出辰州,天下所用的朱砂中,以辰州朱砂最优,相传辰州朱砂色泽鲜艳,杂质较少,研磨成粉后细腻温润,混合桐油等物可以制作御用印泥,是湘地向京城输送的贡品。 辰州治府即是湘西沅陵县,花垣诸县距离沅陵并不远,这里也会有朱砂矿,只是随着朱砂采集,有些矿洞已经废弃,只留下大小各异的矿洞,若非是泥石流冲垮山体,这些矿洞早就被植被覆盖起来,想寻找踪迹都不可能了。 任孔雀介绍着矿洞的历史,不断带着他们漫步其中,他们走进矿洞深处后,这里已经出现了无数被封起来的分支洞口,黄泥夯土一封口,只留出水缸大高度的石龛。 眼下,这些石龛另有用处,正好用来充当神龛,里面坐着已经死亡的落花洞女。 岳观潮打量手电仔细观察,这些落花洞女大多盛装打扮、衣饰光鲜亮丽,身子已经腐蚀的只剩下白骨,以盘腿打坐姿态坐进壁龛里,骷髅手中拿起婚简,这是唯一能经历岁月腐蚀的东西。 婚简,是落花洞女入洞前手中拿着的文书,一般情况下都是由苗银制作而成,柔软易折,上面篆刻着落花洞女的姓氏籍贯,生平往事、个性脾性,同时写明自愿落洞嫁于洞神为妻云云,只要看到那婚简,也即把落花洞女的生平往事给了解清楚了。 岳观潮他们一路走过去,拿起婚简慢慢辨认,自马春秀开始的落花洞女,尸体全都在这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老师傅说过,洞女被赎身后,伪造的躯壳和婚简大概也会在这里,那具躯壳只是代替活人守在这里,如果落花洞女的每一任婚书都是连贯的,任大姐你也落洞了,你的婚书在哪里?” 换言之,任孔雀作为落花洞女,哪怕是赎了身也会有婚简在这里替她守着,从一开始走到最后,婚书连贯无缺失,这就证明任孔雀可能压根就没有落洞,因而也就不存在什么婚简。 想明白这一点,所有人从后背蹿起一股凉意,好似被鬼爪摸了脖子,惊起鸡皮疙瘩。 “看来,我猜测的是正确的,任大姐你很可能压根就不是落花洞女,当然也就不存在落洞。” 宋思媛的话,说得任孔雀更加迷糊:“幺妹,我不是落花洞女,那我父母为啥要给我赎身。” “这,我就不知道了,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判断,你成为落花洞女是人为,其中有着什么隐情,也就只有你父母和老道士知道。” 随后,众人看向横在深处的巨大祭祀石。 多数洞神其实就是某座山的山神,百姓祭祀山神时,若像泰山神或者华山神这样的正祇,就会陈列他们的神像塑像,野山洞神没有具体形象,一般情况下是把石头雕为人形,予以供奉。 眼前的洞神山石位于洞窟最深处,形如一颗衔花带叶的尖顶寿桃,三人合抱都未必能抱住,表面粗糙暗淡,有很多被敲凿打磨的痕迹,想是故意雕得奇形怪状,如同人戴神秘面具,也好像恶鬼伸头缩脑,看起来诡异至极,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神。 石头前,是个狭长的石头桌案,每当洞女落洞时,山民就会在供桌上摆上鸡鸭鱼鹅以及花果,好供奉给洞神以求保佑。 “老龙口的洞神是个龙王,传说当年打洞时有巨龙从洞口腾云驾雾一跃而出,后来洞神就以龙王的造型,雕刻在这块大石头上,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雕像,怪道稀奇。” 岳观潮看向最后一个神龛附近,高阿筝的位置明显是空的,刚才他还看见这女子盘腿坐在神龛附近,只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居然就消失了。 “不好,高阿筝被那人抢走了。” 宋思媛见高阿筝消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拿起手电绕到神石后面,有影子托着一个人往深处跑去。 任孔雀眼疾手快耍起丝刀,三两步纠缠上去,丝刀唰唰飞出,直接缠着那人的胳膊,他轻易躲不开又不能伤了高阿筝,只得先把人放下,拿起匕首砍断丝刀,躲入石窟深处。 宋思媛扶起高阿筝后,带着她来到石台边,任孔雀拿出葫芦,从里面倒出蓝如灵准备好的解蛊药给她喂了下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四章:理想丰满 此时,高阿筝已经被那神秘人给打晕了,喂下解蛊药不久,任孔雀试探着掐住她人中,只见她眼皮跳动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高阿筝起初眼神还在迷糊,看清眼前人后,吓得朝后躲了几下,这动静压根骗不了人,可见她的意识迷离都是假装的,宋思媛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出言安抚道:“你别害怕,我们不是来害你的,我知道你落洞是假装的,是不是和那个人有关。” 到了这个地步,高阿筝也醒了,几人身处矿坑中实在没必要虚与委蛇,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女子朝宋思媛点点头,略微红了眼睛:“是,我也是没得办法,老汉不应我和他的婚事,非要拆散我们,我只能出这个主意,想用落花洞女的名头来逃婚,等他们把我送进来了,就带着我远走高飞。” 宋思媛听着少女的话,事情与她们预想的差不多,只是,她们这样做实在是太大胆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洞神头上,以后要是村民来祭拜时发现尸体没了,少不得又引起什么风波。 “妹子,你也太大胆了,你咋个知道洞神不会怪罪,万一你真被落了洞,那你老汉儿老娘得心疼死。” 任孔雀看向高阿筝,这小妮子确实胆大心细,抛开追求爱情不说,光是这份拿落花洞女做戏的胆识,都比其他人要强。 “孔雀阿姐,落花洞女都是骗鬼儿的,我和纯生提前来打探过,老龙口只是个废弃的矿洞,这里面确实有落花洞女的尸体,但是这都是被活活饿死的,真要跟洞神去过好日子了,还能抓得满手都是草吗!” 随后,她示意众人看向前年的落花洞女,此人落洞比较晚,被风干后成了半干尸,临死前手里还抓着草,以至于手里的草都干枯了,还被紧紧攥在手里,可见高阿筝说的是对的,这些洞女到了生命的最后,是被活活饿死在洞里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把那人给叫出来。” 高阿筝拿起裙子里的竹哨子,片刻功夫后,已经见神秘人从黑暗处现身,走到众人跟前,他沉默着解开斗笠和蓑衣,岳观潮他们也逐渐看清了这人的面积。 尽管洞窟昏暗,还是能见到一张清秀俊朗的脸,个子不算高,身子骨却很壮实,身上有着常年打猎干活才有的古铜色,那双眼睛尤其明亮,显得炯炯有神,精神气十足。 “孔雀阿姐,他叫纯生,是附近的治安兵!” “原来是个兵,那为啥你老汉儿不让你嫁过去。” 任孔雀在来之前,想过高家老汉为啥不容易这门亲事,如果双方都是山野人家,也就不存在门当户对的障碍,除此以外,那就只能是土匪或者世仇,没想到居然是治安兵。 高阿筝解释道:“我阿爹说,治安兵要和土匪对打,枪林弹雨刀口舔血,实在不是个好营生,要是当个土匪还能逍遥快活,做个大头兵到底图的啥,附近寨子里多少好后生,都叫剿匪队给祸害了。” “万一剿匪的时候死了,到时候我就得守寡,要万一被土匪寻仇,那更是祸害全家,因为这个原因,他死活也不愿意同意我俩好,那我就只能当落花洞女,好吓吓他。”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就一直待在这里?” 任孔雀问完,高阿筝摇头说道:“那当然不是,我们打算从老龙口另外一个出口逃出去,他出去以后跟总队辞了治安兵,我呢,就当我这辈子落了洞,以后我俩浪迹天涯,再也不回来就是了。” 这话说得极度天真,只是听起来美好,操作起来完全不可行,所有治安兵都是为了打土匪用的,在省城总长那里都是备了号的,纯生真要是做了逃兵,以后就别想在湘西混了。 至于她自己,似乎也忘了附近村民都会祭拜老龙口,这里面的贡品常年都会保持新鲜,要是让村民发现她压根不在这里,村民想也想得出来她是直接逃了,肯定要向高家要人。 任孔雀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他们想的实在是太美好,真这样做,那就只能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否则只要被人见到他们,肯定要把他们抓回来祭给洞神,乡野百姓一直都有敬山神的习惯,敢和山神抢神妻的纯生,指定就活不成了。 “你们啊,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半个月后,再等半个月,村民就要来老龙口祭瓜果了,那时候你不在,村民肯定满湘西抓你,落花洞女可是神的妻子,谁也不敢留你们做工,难不成你们打算在野山沟里呆一辈子吗!” 任孔雀说得很现实,这所谓的赎身仪式,其实就是给了落花洞女一个台阶下,要是她们不想落洞,就要在一定期限内醒过来,若是执意落洞,那就只能被抬进洞口嫁给洞神。 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要提前让高阿筝入洞,好找出她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趁着期限内还有两天,这时候转好也不算晚,任孔雀知道他们的计划不可行,赶紧劝解道:“还有两天时间,才算正式成为落花洞女,你们啊就赶紧回去,也好把自己犯下的错给补上,万一落了洞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成,不成,我出来时就没打算回去,我要是回去了,那我爹还是得把我嫁给周家,那我和纯生可咋办?” 看来,高阿筝是认准了纯生,宋思媛见她油盐不进,领着她来到某个落花洞女身边,这具骷髅的手腕脚腕处明显有钉子,可见是被活活钉死在这里的,高阿筝看得别过脸去。 “你想想,落花洞女不是没有逃走的,一旦你被抓回来,等待你的是什么?哪怕你们真的能逃走,不等你们翻越西南十万大山,就已经被抓回去。” 此刻,高阿筝已经意识到有多危险,脸色略微窘迫:“那我可咋办?现在说啥都晚了。” “还不晚!”宋思媛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书,递给高阿筝解释道:“这是周家的退婚书,你要是愿意回去的话,我们来说服你老汉儿,但是可千万别拿落花洞女开玩笑,你想想这些洞女是什么下场,你要是作为洞女被抓回来,比活活饿死还惨。” “真的是退婚书?我要有这个,那还装什么落花洞女,大姐,你可真能帮我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五章:洞神规矩 “能是能,但是我们得计划一下,到底怎么做,才能把这个谎话圆过去!” 宋思媛琢磨如今的情况,继续分析道:“你要是说你是假落洞,你老汉儿肯定还得把你嫁出去,你和纯生还是过不到一起去;反过来,你要说自己被赎了身,那也只能说是没了生命危险,谁家男子也不敢再娶你,又换句话说,谁家也不想触霉头,敢跟洞神抢老婆,此后只能孤独终老。” “真的不行,假的也不行,那可怎么弄!” 高阿筝托腮愁眉,只觉得她自己出了个大蠢招,居然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正当众人懊恼之时,老道士带着蓝如灵找到这里:“或许,咱们可以来个假戏真做。” 岳观潮见这老道士喜欢故弄玄虚,说道:“老道士,怎么个假戏真做?赎了身可不能再嫁人,你是打算叫高阿筝在家当个老姑娘啊。” “非也,非也,也许,我们可以给洞神再开一条规矩!” 老道士的话说得周围人疑惑不解,宋思媛催促道:“什么规矩,能让落花洞女嫁人,还不用承受乡野流言。” 老道士摸着下巴,目光狡黠说道:“老道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洞女被赎了身以后,乡野人忌讳娶洞女,完全是因为惧怕洞神报复,实际上在乎的还是念想和名声,一旦娶了洞女,但凡人生中有丝毫不顺,立马就会牵强附会,想到是不是触怒了洞神。” “你们想想,只有洞女和心爱的人结婚,才会彻底脱离洞咒,同时,二者的相爱之力会保佑彼此婚姻和美财顺安乐。” “洞女得到救赎的方法,就是找到真正爱她的如意郎君,这么一想,娶洞女是不是就更容易接受了?那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个困局了?甚至,还能替洞女筛选出真正的有心人。” “一个男子如果不爱洞女,是不敢招惹洞神的,唯有那些真心爱慕她的人,能不愧于心结成良缘,那么,这条规矩也就从困住洞女的魔咒,成了感情的试金石,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岳观潮听完老道士的话,不断拍手叫好:“妙啊,老东西,你是把洞女的诅咒变成了洞女的祝福,但是,你咋知道老百姓会上当?洞女不能娶的思想都扎进皮肉里去了,想改变哪儿那么容易啊!” “既然扎进皮肉里去了,那就只能给它刮骨疗伤,落花洞女的现象我们遏制不住,但是立新规矩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要心爱之人能解诅咒的规矩被我们立起来,不知道要拯救多少女子,他们落洞的初衷,很可能就是对世界对感情失望,这时候要有一个人能不惧流言娶了她们,也许就能避免落洞的悲剧。” 老道士的话,说得通情达理又悲悯世人,宋思媛也知道这么做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以后但凡洞女要落洞,在半路中能有一个人娶了她们,也就给了她们一个活着的希望。 “那,我们这么做?” 提起这点,老道士眼神狡黠起来:“既然乡野信神,那就只能求助于神明,利用神明的暗示,来把这个规矩传扬出去。” “对了,把你的婚简拿过来,我要给婚书上做些手脚,好为这条新规矩做准备。” 高阿筝拿出婚书,把婚书递过去,随后,老道士拿出几个瓶瓶罐罐,蘸着毛笔在婚书上一顿写。 临了,还把某些矿粉混进婚书的字痕中,随后收起凿子吹着婚书,筹谋起以后的计划:“这银书上被我动了手脚,等到被火烤热后,婚书上的文字就会变成红色,同时也会把我说的意思显示出来。” 说完,从百宝袋子里拿出一枚白瓷瓶子,把里面的红色药丸倒出一颗说道:“今天晚上,我就说你在洞神窟窿里给我托梦了,等明天一大早,我就带着村民把你送回去,等我们来之前,你记得把这龟息丸给服下,它会让你短暂昏迷,脸稍微画白一点就跟尸体差不多。” “等我把你给拉走以后,在凤头山开坛做法,到时只要我给你服下解药,你就能逐渐苏醒,一个死人在人前苏醒,最能叫人信服神灵,到时,这婚书就能派上用场了。” 老道士看向高阿筝身后的纯生:“至于这小子,到时候你要站出来说要娶她,到时候这就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而是为了遵神明的旨意解救洞女,高老汉儿再大的能耐,也不敢跟乡野神明对抗,这么着,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不需要再偷偷摸摸。” “落花洞女只要找到心爱她的人赎了身,也就有了出路,此后有了惯例或许可以不用再去山洞里赴死。” “那,今天晚上你们就别回去了,等到明天我带着人来接高阿筝,你们就抄小路回去,今晚上就在这里守着这两人,免得山里出了什么事。” 老道士说完,叫蓝如灵给他们留下食盒子,慢悠悠出了洞口,等师徒俩走后,高阿筝看向众人说道:“晚上露水大,山洞尽头有些废旧房子,我们俩本来打算今晚上夜宿荒山,正好你们也来了,可以用来过夜。”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说完,高阿筝示意纯生带路,几人绕过山神石继续往深处走去,等拐过好几道湾子,从一个巨大溶洞出了矿洞。 前面说道,老龙口是个横在清水河上的宽山,山体多被溶洞和溪流截断,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好是山顶冲出去的湾谷河滩,两侧山湾狭窄高耸,植被遮天蔽日,只留几条林窗露出阳光。 河滩边,可见几座吊脚楼扎半山腰,年久失修全是枯草藤蔓,荒村之中见吊脚楼必有缘故,高阿筝说道:“这里以前是提炼朱砂的作坊,后来朱砂矿没了以后,这些老板和工人就随着迁进其他矿山去了,吊脚楼也就被废弃下来,再加上洞神名声传出,许多人都不敢进洞,这地方山高林密又在山湾里,平常人根本就到不了。” “我们也是打探地形时,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六章:以假乱真 几人穿过几道水面石桥,爬上吊脚楼阶梯,等走进吊脚楼正堂,可见堂屋高大分间众多,开门后左右房间还算干净,众人男女分间各自占据一边。 由于吊脚楼年久失修,已经全是尘埃,岳观潮他们见天色还早,拿起干栏边的水桶在河道里打水上来,把左右房间前后都擦了一遍,等表面积灰被擦干净,这才算落下脚。 吃晚饭时,周围彻底暗淡下来,唯有月光从山湾树窗中倾泻下来,河面如破碎的玻璃静静流淌,虫鸣蛐聒不断入耳,静谧中可以听见林中野物簌簌穿行。 岳观潮他们吃了饭,在屋子里找到火盆,点起篝火驱散湿冷,火苗舔舐柴火,烧出噼里啪啦声响,那明亮光芒成了山湾里唯一的光源。 “湘西夜晚湿气很大,山间更不太平,听说还有老虎、熊瞎子、山魈,多得是吃人的野兽,你们要是现在逃走了,估计早就喂了畜生,幸亏我们把你们拦下来了,不顾一切往前冲,那才是大灾降临。” 任孔雀从山里摘了一点野红薯撂进火盆里,等烧得差不多时,香气已经飘出去,这股香气引来不少动物,他们只得把堂门关上。 高阿筝吃着野红薯,说道:“孔雀姐,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赎身了就一辈子不回来了呢!” 任孔雀翻着火盆说道:“我回来就是想解决落花洞女的问题,正好碰到你落洞就想到你家看看,没想到,你是假装落洞这才惹出这些事,现在来看,什么洞女嫁给洞神,那只是乡亲百姓的一厢情愿,她们落洞后唯一可能的就是被活活饿死,如果我不救你,以后还会有其他洞女落洞。” “可是,你救得过来吗,湘西数十州,大多山头都有落花洞女。” 高阿筝的话,说得任孔雀一声叹息:“老师傅说的主意就是救赎之道,我相信老师傅一定有办法让这条规矩在湘西铺开,挽救所有洞女。” “你们俩啊,就不用想这件事了,反正你没有落洞,跟你也没有关系,只等明天跟老师傅演戏就好。” 话及此处,夜晚已深,几人各自回房沉入梦乡,这一夜,狼吼伴着百兽吠鸣半夜,等第二天日出才见周围安静下来。 岳观潮他们怕老道士提前来,带着高阿筝她返回山神石,一直等到临近中午,总算见洞窟外敲打乐器,嘈杂起来。 岳二炮本来在洞口放哨,一溜烟跑到他们身边:“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说完,高阿筝拿出老道士给的药丸塞进嘴里,宋思媛又从包里拿出粉扑,往她脸上脖子里擦了好一层厚粉,看起来比常人白了好几个度,等药效发作后,高阿筝果真昏睡过去没了呼吸。 他们见诸人已经走进洞,带着纯生往山神石后躲藏,借着黑暗环境隐匿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这些请神妻的青年已经进洞,老道士走到高阿筝身边,摸了下她鼻子附近,解释道:“她已经没气了,但是尚且有一丝灵魂在,我们赶紧把她请回去,在凤头山开坛做法,如果真的是她给我托梦,一定是要转达洞神的旨意” “走!” 几个青年拿着木板,抬起高阿筝的尸体走出洞窟,为避免有人发现他们,岳观潮他们直到乐器声彻底消散,这才敢走出洞口。 任孔雀看着逐渐下山的人群,说道:“我们还是沿小路回去,我记得从老龙口到凤头山,是有一条溶洞水路,走的时候需要借助乌篷船。” 几人说着话沿途下了山,等到清水河边时,租了一艘乌篷船,渡入满是溶洞的山间暗河。 离开老龙口后,乌篷船穿行一个又一个溶洞,天光时而显现时而隐秘,可见溶洞两岸排着竹笋似的神龛石庙,甚至,还有一些稻草牧人穿着花绿衣服站在两岸,夜晚若走到这里,配上犬牙交错的钟乳石,必定会被吓一跳。 任孔雀解释道:“湘西山水通灵,这些只是山民给神灵还愿建的庙,这座溶洞以前应该被当做运送朱砂的通道,有些石庙已经许久没供奉过,朱砂矿还在的时候,这里建造的小龛小庙不计其数,但是庙宇最多也就水缸大小,更小的只比碗口大了一点,乡野乱神不得住大庙。” 说话时,他们已经划过几条水道,有些水道有栈板落入水中,可见埠口通向洞外,有明亮天光撒进洞内,照得水面盈盈泛光,等他们一众人也出了溶洞,已然来到凤头山脚下。 此时,山顶熙攘热闹人声鼎沸,神坛已经搭建起来,旌旗飘扬锣鼓喧天,从山下一眼就能看见乌泱泱的百姓。 几人不紧不慢走上凤头山,来到神坛所在的草甸上,这里距离义庄并不远,是个露出天色的巨大草甸,一个木头搭的三层高台坐落在前,八根木桩高挂道印旌旗,周围有篝火盆坐落四方,热气汹涌之下,道旗无风飘扬,分外神秘。 高阿筝已经被摆在莲台上,身上穿着银钗华服,皮肤在擦粉施水后露出死人白色,手拿婚书被莲台包围其中,不露一丝活人气息,在她身前,高家供奉的石头,也被重新摆上桌案,那贡品瓜果齐聚,供香袅袅,烟雾不绝! 蘸樵科仪是道士必备把戏,老道士拿起三清帝钟与打神鞭,围着高阿筝不断嘤嘤嗡嗡念着神咒颂文,在高台上又唱又跳。 老道士见岳观潮他们已经钻进人群,终于抹了把头上的汗,捉住腰间水壶喝了一口酒,随后转身拿起银白婚书,把酒水吐在婚书上,随手捏住火苗丢在婚书上,这婚书上喷满酒水,只待火苗落上去的一刹那,就立马燃起火焰。 等婚书上的火焰熄灭,老道士缓缓拨开婚书,上面的文字果然变得血红,如同被鲜血浸染一般。 他拿起婚书,摇头晃脑说道:“落洞有女,孤苦伶仃,充为神妻,实乃不幸,苍天悲悯,后土可怜,洞神有神,岂曰邪神,造福山野,不涂生灵,若有洞女,先期赎身,情郎有意,洞女有情,连理成枝,情坚金石,携手白头,无须侍神,合天之下,遵照同理,财运服顺,和美圆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七章:返魂科仪 老道士把婚书展示出来,这血红文字与他们所做的婚书完全不同,上面的意思明显就是洞神的旨意,只是,古文说得文绉绉的,乡野人听也听不懂,有些百姓反问道:“老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为啥洞神现在来书信了。” “乡亲们,洞神的意思是,这几十年已经有数千洞女落洞,这些可怜女子孤苦伶仃,本来也不应该当做神妻,上天后土都已经知道洞神娶亲的事情,特地叫洞神免了娶亲一事,此后,但凡有洞女落洞,只要找到愿意和她们婚配的情郎,就能免于落洞,从此以后二人白头偕老,皇天后土也会赐福给新人,叫新人财运福气,家庭圆满。” “这可是天下的大好事,如今洞神已有数千神妻,既然他老人家不愿意再让良人下去陪伴,不如我们就顺了他的意思,以后若有洞女落洞,有情郎来娶就皆大欢喜,若没有人来娶,才说落不落洞也不迟。” 老道士的话,说得周围百姓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洞神娶亲的神话,眼下,洞神的神示所有人都看得见,他们反而在心里泛起嘀咕,纷纷嚷嚷出声:“洞神娶亲五十年了,这已经成了惯例,全湘西有不少洞神,难道全都是一个想法?”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老道士言语神秘说道:“合天之下,遵照同理,这规矩是皇天后土可怜少艾孤苦落洞新立下的,洞神难道不归皇天后土管吗?所有洞神此后但凡想娶亲,都必须等这女子确实没有人娶走才能行动,这也是上天给洞女的权力。” 乡民思想根深蒂固,老道士知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要不信,那老道士就试一试,这洞女已然绝气,若是有人答应娶她,且对她一心一意,想来肯定能把她的魂魄从洞神那里拉回来。” “台下诸青年,你们可有意向,把这洞女的魂魄从洞神那里叫回来?” 老道士话语一出,不管是不是未婚青年,百姓们脸上都露着不可言说的隐晦与恐惧,乡野人还没有人敢和洞神抢老婆,更何况高阿筝已经是个死人,谁会敢娶一个死人过门,几番因素下,百姓们纷纷后退。 “我愿意,我愿意娶了落花洞女,此后祸福一力承担。” 正当众人推辞时,这敞亮话语响彻周围,纯生解开斗笠走出来,他并不属于荼洞镇人,这几天又走在暗地山间,镇子里的人也都不认识他,见他过来纷纷劝说道:“小伙子,娶洞女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可想清楚喽……” 村民说话时,高家老汉儿看到纯生走出人群,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骑虎难下,他也只能认下这桩亲事,毕竟如果不认,闺女等两天可就真的送进老龙口落洞,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楚。 “好,既然你要娶了洞女,那就当场与她喝了交杯酒,若皇天后土真的在天有灵,那这洞女想来也会还阳返魂,可愿意?” “愿意!” 随后,老道士拿出两个酒杯,各自倒进一杯葫芦里的酒水,纯生端起酒杯靠近高阿筝,把酒水一灌而入。 这杯酒水中,已经被老道士放了解毒药,纯生灌进高阿筝嘴里后,酒水的药力逐渐送达四肢百骸,她也从龟息静止开始恢复呼吸,等片刻功夫,已经能见到她缓缓睁开眼睛。 老道士趁机又是一阵念咒,只等高阿筝呼吸第一口空气,大呵说道:“皇天后土,洞神赐福,落花有主,魂归魄返,令行~” 话音未落,高阿筝逐渐睁开眼皮,这神奇一幕看得百姓纷纷后退,刚才高阿筝没气可都是亲眼所见,眼下她已经从莲台上走下来,既然能走动,必然说明魂魄已经返回身上,细想之下,洞神很可能真的显灵了,纷纷跪倒在巨大高台前! “现在,你们可还有其他话说?洞神的神示已经应验,以后若有洞女落洞,这就是规矩。” 老道士的话,说得这些百姓信服不已,他们齐齐跪拜洞神,再无刚才的怀疑。 高家老头见纯生和高阿筝喝了交杯酒,心中既欣慰也气恼,今日这局明显是被设计了,只是所有人都被老道士蒙在鼓里,他刚才也差点信了老道士的话,直到看见纯生他才恍然大悟。 既然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只好顺应“天意”,给这两个人写了新的婚书,在他的见证下,二人正式结为夫妻,等科仪结束后,百姓陆续离开,料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逐渐往湘西各地传扬,老道士正是有此目的,才让半镇百姓来这里观礼。 此事暂时不提,只说回高阿筝,她们利用洞神成亲,确实能骗得了外人,却骗不了高老汉,眼下走下高台,立马带着纯生来到高家老汉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阿爹,要打要骂都随你,但是有些事情你可不能改,那是过了神示的!” 高家老汉本来想打骂,想起高阿筝这些天的经历,却又觉得万分庆幸,幸好不是真的落洞,否则那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 原本他也不是贪图周家财产,只是想要亲闺女儿过得好一点,既然二人兜了那么大圈都要成一家人,他也不打算反对了,这么一想,脸上逐渐有了好颜色,把二人从地上扶起来:“今后,你们过得好还是不好都要你自己把握,我看我说啥你们也不听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但愿你选得如意郎君没有错。” “走吧,回家吧,这次成亲太潦草了,等纯生和父母来提亲,你们才算是真正的姻亲,只是这一次不知道咋个对周家说。” 高阿筝说完,拿出周家写的退婚书,高老汉看完这些文书,心中好气又好笑,他啊,是被这些人吃得死死的,再也没了挣扎的心力。 等高家人走后,岳观潮看向老道士,他正在高台的桌案上写着什么东西,和宋思媛一起走近他身后。 在老道士身前,是个锅盖大的方形黄麻纸,周围有金箔漆纹,竖线打格,柔软细腻,大概是做法事用的纸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八章:东窗事发 “老道士,法事都做完了,你这又在鼓捣啥呢?” 老道士不发一言,继续用金箔朱砂墨书写黄麻纸,等把黄麻纸彻底写完,才停笔说道:“这是告天地敕文,但凡有什么大事情,都要写了黄麻纸让天地知道结果,同时也是在把神的旨意宣告到三山五岳,叫天下人都知道。” “这不是你的主意吗?怎么又成神的旨意了,你不会忽悠得你自己都信了吧。” 岳观潮还没说完,老道士吹了下黄麻敕文,脸色神秘起来:“确实是老道士出的主意不假,可你知道老道士的主意,是怎么出来的吗?” 这话,说得周围人好奇起来,等众人都聚集在高台上,老道士这才肯继续说道:“我在打坐时,偶然感觉天灵有灵光乍现,就好像被雷击似的炸裂火树银花,等我掐算完成后,心中就有了这个主意,可见是有什么东西在暗示我这么做,虽然老道不知道这是谁的旨意,却明白这是上苍天意,只是借由我的嘴说出来而已。” “既然老道士办成了这件事,就要写张天地敕文,好叫三山五岳的神灵都知道这些事,此后,落花洞女先选郎君再论落洞的规矩,就被彻底定下来,谁也没法再更改。” 说完,老道士拿起天地敕文,手掐神秘法印嘟囔了好几声咒语,又把手中敕文朝天一扬,等火盆热浪袭到周围,可见黄麻纸朝天飞起,绕着圆台飘飞乱走,随后在半空中燃烧殆尽,化为明亮飞灰被热浪冲到山下。 “你们看,哪里有那么多蝴蝶。” 敕文飞灰散尽后,附近的所有山头忽然无风而动,树梢灌木摇曳不止,好像刮起无名野风,随后,落叶从山间树梢御风而起,刮得满目苍凉呼啸不止,林中千百只蝴蝶逃难般纷纷扬扬朝天盘旋。 转眼间,只见花叶蝶雨从各大山头如雪花落下,又迅速恢复正常。 这一幕,看得周围人震惊不已,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岳观潮回头好奇问道:“老东西,这又是什么戏法?” 老道士明显不想说话,只目光严肃看向满是雾气的山间,背过手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们何必问得那么清楚,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赶紧离开吧。” “老东西,你那么害怕我们待在这里,是怕任孔雀的事情东窗事发吧!” 岳观潮语毕,拉住老道士的脖子,他缓缓转过脑袋,脸色比吃了屎尿都难看:“你们可真是没完没了,老道士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也没说你知道啊,看来你此地无银三百两,是知道点什么了。” 说完,他和岳二炮架起老道士,熄灭火盆把他送进台下,任孔雀问道:“我们去洞里时候看了,那里面根本没我的婚书,我应该也不是落花洞女,我一直很好奇,当时我为啥会落洞,直到看到高阿筝入了桃花蛊,我这才明白什么原因。” “是你在我身上使了什么手段?对不嗦?” 任孔雀话语至此,老道士憋着话别过头去,看他的样子估计就是这样。 岳观潮只得把老道士的脑袋再扭过来:“别墨迹,肯定就是你,你这老东西一肚子鬼主意。” “老师傅,如果真的是你做的,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是不是我老汉儿老娘让你做的!” 任孔雀迫切想知道内幕,老道士只得点点头:“这里面弯弯绕绕情况复杂,你还是回去问你老汉吧,等他告诉你了,老道再来告诉你,要不然,我死你也别想知道。” 这话,已经是给了最后答复,任孔雀无功而返只得悻悻而回,不过,听老道士的意思,跟她父母有很大关系,到底还是得了点新线索。 几人下了凤头山匆忙回到荼洞镇,此刻已然到了中午,老两口做了好大一桌子菜,吃饭时,双方明显各怀鬼胎,不发一语噤声吃饭,恐怕也是已经猜到任孔雀查到了某些线索。 趁着吃饭时间,任孔雀不想再藏着掖着,索性把话挑明了说道:“老汉老娘,我到底是不是个落洞女?” “这……你可是在外面听说了啥话?” 金清花还想再抢救抢救,任孔雀压根就不给她辩驳的机会:“老龙口没有我的婚书,当时我也没有抑郁情绪,如果是落了洞,那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料想真的有那么大本事的也只有老师傅,这几天见他给阿筝搞科仪,我就更确定是他做的事。” “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与老师傅非亲非故,他为何要害我?” “这里面,一定有你们两个的授意,对不对?” 老两口没想到任孔雀会那么直接,索性放下碗筷,叹着气点了点头:“确实,你也别怪老师傅,是我们叫他做的。” “为啥子?” 任孔雀听到这个消息,又是惊讶又是伤心,惊讶于他父母把她害得远离故土十几年,伤心于志哥都因他而死,算来算去,志哥实际上是被老两口给杀了,丈夫崔志身上的胯狐印记,也绝对跟他们和老道士有关! “孔雀,不是你想的那样。” 金清花愁容上了眉头,他拉扯了下任五德:“哎,要不,还是跟妹儿说了吧,我们本来也是一片好心,咋能不叫她知道良苦用心。” “孔雀,这事儿我们肯定告诉你,但是饭你可得先吃完,等吃完了饭,就把这里面的来龙去脉连瓜扯藤都告诉你。” 任孔雀看向金清花的眼神,大约是与往事有关,索性沉下心把饭给吃干净,等把碗筷收拾起来,任五德夫妇叫他们走到楼上,把门彻底关上才算彻底放心,要把往事尽数告知! “孔雀,其实你不是我们的娃儿!” 金清花说完这话,岳宋二人瞪大眼睛,只觉得分外离奇,就连任孔雀也想不到结局会是如此,惊得心口嘭嘭跳动:“老汉儿老娘,这话可不敢乱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九章:县官现管 “我们没有乱说,你确实不是我们俩的孩子。” 说完,老两口把任孔雀睡的竹床推开,又在地板上稍微摸索,咔嗒一声掀开地板,里面是个朝内凹陷的地板夹层,他们拿出里面的东西展示在众人面前。 岳观潮定睛看去,这是个碗口大小的锦盒,里面出现了一块玉佩,还有一张被折成方块的布片。 金清花拿出玉佩展示在阳光下,这玉佩通体晶莹,质地温润,清脆如玻璃,表面有着淡色棉絮纹,团形玉佩被雕刻为牛头,还有许多凤尾花环绕周围,银丝雕刻又嵌套,将牛头和凤尾花显示的一清二楚。 啧啧啧,又见凤尾花了! 岳观潮回想往昔,上一次见到和凤尾花有关的东西还是在巫棺镇,这凤尾花和牛头的搭配完全不像是中原式样,那苗银镶边就更是显得异域气息满满,他们不自觉集中精神,心中不免有了疑问,或许,任孔雀和肃慎族也存在某些联系。 宋思媛知道这里面的关系,索性问出来:“金嬢嬢,既然孔雀不是你的孩子,那她总得有父母吧。” “她的父母我们也不知道,就连她来自哪里,我们也是一无所知,是老师傅抱来寄存在我们这儿的!” 哗啦,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把任孔雀惊得好久都合不拢眼睛,手足无措间打碎杯子,地面瞬间洒满茶水。 “其他的事情,我们暂时也不清楚,但是我们可以跟你从头到尾说一下,当年我们是怎么接过你把你养大的!” 金清花打扫完碎裂的水杯,拉住任孔雀坐在竹床上,思绪回到三十年前,回忆起当年经历的真相。 大概三十年前,湘西在审案局的带领下剿匪正酣,百姓们只有两条路,要么落草为寇跟官府对抗,要么就投身军旅,成为团练治安兵,年仅三十五岁的任五德,正是花垣县黑瞎子山的二当家马行风,手下领着四梁八柱总计不少于两千人,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匪。 风头正盛时,别说是花垣县附近十几座山头的百姓,就是花垣县太爷也得给个面子,轻易不敢动拳头挺腰子。 有道是老鼠怕猫狗追兔,世间多得是一物降一物,什么世道官都比匪大,但是,这句话在湘西,就跟哑火的炮仗似的不管用。 此地啊,最为特殊,连带着花垣在内的湘西二十几县,全是太平国残部建立的匪寨窝子,这些残部要么直接聚拢势力起事,要么就打出官抓民反的旗号,纠结不服官府的老百姓对抗官家。 总之,十里一山寨,百里一匪寨,小点的匪寨数百人,大点的匪寨竟有数万人,传闻当年湘西最大的匪寨莫过于龙山县青天帮,匪首杨素城和翟伯节手下匪徒大概三万人,与其他匪帮火拼时,打死数千人都是常有的事儿。 这,还只是龙山县最大匪帮的人数,若是算起湘西所有落草为寇的土匪,人数总不少于百万。 这么多人做土匪,几乎可以说家家有匪徒,随便一个人往五服里扒拉几杆子,总能拉出十几个上山为匪的亲戚。 每当审案局和团练兵剿匪,有些土匪总能提前得到消息,以至于匪徒剿灭不清,诛杀不尽,有审案局在湘西,那百姓若活不下去,那就只能上山落草,如此,湘西“古道不存,人心陷溺”的名声人尽皆知。 若是本地土司还在,或许还能管管民间乱象,改土归流后土司势力大减,反倒无心也无力敢管民间。 协助剿匪的担子,最终还是落在前朝官府派过去的流官身上! 何为流官? 流官是相对于土官的一种特派地方官,早在改土归流前,封建王朝为维护少数民族稳定,往往会把本地独霸一方的家族或者势力封为官员,既笼络他们也有叫他们归顺之意,称为土官。 改土归流以后,土官不再参与地方管理,朝廷派到少数民族地区的流官,往往有任期限制,到了时间就得调走。 这种情况下,一个县太爷到了湘西某个县,反而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户,本地户是县衙里的师爷、账房、六房书吏以及胥吏、衙役,这些人大多来自本地,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有时候还会互相联姻,构成了县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县太爷初到县衙,连县里官吏的名字都认不全,说话办事全得指望师爷,即便真的想做实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铁血治县的手腕,若没有那手腕,那就只能被迫清闲度日,任期结束调走即可。 湘地的流官县太爷,唯一绕不开的官务,就是协助剿匪一事,朝廷派他们来,目的也是为了帮助团练营肃清匪徒。 有道是朝廷张张嘴,县官跑断腿,朝廷对匪寇深恶痛绝,那是天高皇帝远,威胁不到他们的项上人头,可是,县太爷就在湘西做官,他敢大张旗鼓剿匪吗? 今儿个想剿匪,明儿个匪寨就得被清空,事后追查起来,县衙里师爷糊涂、吏员相护,谁也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 这还只是胆小的匪寨,若有那比县衙还豪横的匪寨,甚至敢和县太爷叫板子,以前,清溪县有个县太爷叫孙英龙,此人是个行伍出身,来到清溪县后见民风不存,就准备大刀阔斧办剿匪官务。 哪知道,自己的所有对策,都叫有心人给透漏到了匪首耳朵里,次次剿匪扑了个空,最后,非但没剿匪,还叫匪首给威胁了。 那日,他正准备休息,床头唰唰飞进来一根飞镖,等他打开信纸一看,上面是他孙英龙的姓甚名谁、籍贯家小。 这一下,孙英龙算是服了匪首,不但不敢再剿匪,还特地跟匪寨称兄道弟,这件事传到前朝京城,一时间传为笑话。 如此重重,流官也多知道湘地土匪不好惹,到了地方,为了这顶猪尾巴脑袋,也不敢提起剿匪这事儿,能在县里训练训练衙役胥吏,叫老百姓少被打劫几次,就已经算是对得起老太后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章:义和拳乱 仅看湘西一地,确实怪不得县太爷太窝囊,因为不窝囊的县太爷,要么死了要么被迫调走,因得如此,湘西实际上是已经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匪寨。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起到剿匪作用的,唯有湘省总督直管的各府各州团练兵。 对于湘西百姓而言,当团练兵和当匪徒都摆在面前,想选的肯定是土匪! 这个年代,当土匪比当团练兵好处多多了,每次打劫完富户客商,匪寨里都要大摆宴席,吃肉喝酒,然后在匪头子的分配下,按功劳力气领赏,当从匪多于从军时,湘西就已经出了问题,湘省总督为尽快解决匪患,决定动用大杀招:招安! 此招式从古至今都是行之有效的法子,只是,却也有利有弊。 湘西的匪徒一旦接受招安,就会原地化为团练兵,匪首往往还会落个团练副兵的差遣,此后好酒好肉由朝廷供养,再不需要打家劫舍。 但若是不接受招安,那就有好果子吃了,朝廷会派招安的匪寨来攻打顽固抵抗的土匪山寨,不管打输打赢,死的都不会是正编团练兵,只是招安的土匪。 黑瞎寨面对花垣县提出的条件,也想接受招安算了,任五德作为二当家的,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嗅觉,他短暂地嗅到湘省大范围招安的阴谋,立马清楚了其中的厉害。 朝廷养兵需要钱,若是没有用兵需求,哪里需要大面积招安匪寨? 果不其然,在那之后,庚子拳乱爆发,朝廷先是严厉镇压拳民,随后又因为他们“灭洋”的口号加以利用,要求拳民入京诛杀洋人,同时前朝官府向十一国宣战,此间闹剧暂且不提,等八国联军攻打京畿,实际上前朝就已经失败,甚至,连京城都保不住,老太后只好带着傀儡帝西行逃遁,命令各地清军清缴义和团。 早在拳民入京前,东南却有着不同的考量,并未响应京师的号召,东南两地的封疆大吏不但不帮助义和团,反而和外国达成地方上的默契,自称东南互保,他们宣布老太后和皇帝已经被义和团乱民胁迫,这道诛杀洋人的诏令是矫诏乱命,在东南各省违抗支持义和团的命令。 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东南两地早已看透前朝京师势力是个纸老虎,一打就破,不过半年,前朝果然迫于洋人势力,下令各地清缴义和拳势力,湘省的匪寨团练,也担当起清缴义和团的任务。 这时候,这些匪寨才知道,原来好酒好肉招待他们,是为了叫他们当炮灰,土匪打乱民,死的越多越好。 时间回到半年前,任五德嗅出阴谋味道后,早已把这种考量说给大当家,奈何大当家一心要投靠官府,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甚至,大当家黑瞎子怕任五德搞破坏,对他起了杀心。 名义上叫他拔香头子,背地里却已经准备好弓箭和刀枪,只待任五德下山,就把他乱刀砍死,免得把山上的情况透漏出去。 幸好,平时任五德还算讲义气,有几个弟兄提前透漏计划给他,任五德为保命,带着数百不想招安的土匪下了山,一路上,与黑瞎子带领的人在山湾里火拼,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过家家而是你死我活,谁都不肯想让,铆足了力气置人于死地。 最后,黑瞎子被打瞎另外一只眼,任五德也被打中腿肚子,随着黑瞎子一起掉落悬崖,他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是命运弄人,黑瞎子被摔得粉身碎骨,他却被树杈子接住身体,卸力之下又摔在草垛上,保住了一条命。 也是在这里,他遇见一个赶尸道人游天尘,此时正有山魈群围住他释放魇瘴浊气,这道士变得迷迷糊糊,连被舔掉半拉脸皮都不知道,他想好歹是条命就朝山魈群开了数枪,不但打走了山魈,也把道士彻底惊醒。 恢复清醒后,道人察觉到半边脸刺痛,这才意识到被山魈给舔了脸,到山崖小的溪流一看,只见脸面被削去一层皮,有血红肉芽被翻出,看起来恐怖极了。 尽管如此,赶尸道人还是捡了条命回去,他见任五德只是枪伤并无大碍,烧热匕首给他挖出子弹头又敷了金疮药,这才算是把他的腿脚给保住了。 二者虽然彼此不认识,却都因为对方而获救,大感有缘后,在山崖下皆为金兰。m. 老道士直言,他来自茅山,是一名来往西南赶尸的道人,途经此地被一伙山魈堵住去路,如果不是被任五德侥幸碰见,肯定就葬身山魈腹中,为报答任五德恩情,赶尸道人带着他走到自己搭的茅草屋里养伤,直到半年后腿伤痊愈,二人这才分道扬镳,各自行路。 临走时,任五德告诉老道士,他欠了老道士一条腿,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到荼洞来找他,他打算在荼洞金盆洗手。 等他回到荼洞时,这才从乡民口中得知,这些土匪被调集对付拳民是假,走入埋伏是真,还没到外省就被团练兵给送上西天了,有那侥幸到了省外的,被当做抵挡拳民的活靶子,只会活得更惨。 冥冥之中,任五德摔下悬崖算是救了自己一命,黑瞎寨土匪经历变故,早就被官军缴灭,如果不是他在山崖待着,那些剿匪的尸体中,肯定有他的人头,由此一想,这才觉得庆幸,更加认定赶尸道人是他的救星。 他原本以为和赶尸道人不会再见,却不料命运弄人,荼洞附近的匪寨死人太多起了大疫,这道人闻风而来治疫去病,二人这才又在荼洞相见。 此时,老道怀中抱着一个婴孩,这婴孩正是尚在襁褓里的任孔雀。 那时,老道士虽有大能耐,带着一个女婴着实不便,正好任五德刚刚娶亲,又做药材生意,她就把女婴拜托给任五德夫妇,他们给这女婴起名为任孔雀,对外谎称是自家第一个女儿养活起来。 此后,老道士为了报恩全其因果,就在凤头山建了个凤凰观,为附近百姓祈福消灾,同时赶尸归家,叫在外冤死的人叶落归根,这女婴也在任氏夫妇的养护下逐渐长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一章:鬼迷坟城 可以说,从始至终,任五德夫妇都不知道任孔雀从哪里来,只知道她对老道士很重要,要不然老道士也不会守着她十几年。 任孔雀听完金清花的话,下意识不相信这是真的,从小到大她没有感觉出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老汉儿老娘对她的好如在眼前,她怎么可能相信,抱着心中疑惑又问道:“你们莫不是诓我,你们对我那么好,比对阿良还好,我怎么可能不是你们亲生的!” “你确实不是我们的娃儿,但是我们养你这三十年,早就把你当做亲生的孩子,不过既然是你主动问了,我们也只好做实回答,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这里面的布片,上面是老道士写的文书,可以证明你确实是我们抱来的!” 说完,金清花把锦盒里的布片也扯出来,折叠布片一打开,是个正方矩形的细纹绢布,里面装裱着他们见到的黄麻纸,上面用朱砂墨写着老道士是何时何地把任孔雀交给任五德夫妇。 最后,还有任五德夫妇的手印以及老道士的签红! 证据确凿,任孔雀不得不信,颤抖着手放下绢布,想起自己落洞的经历,心中又充斥起更大疑惑:“老娘,那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我落洞的真正原因。” 料想老道士这么神秘,不会把全部真相都告诉夫妻俩,金清花点头默认:“我们确实不得知道,但是那时候你确实不太平了,时常发烧说胡话,老道士来了以后,只说如果不解决的话,你就活不过成年。” “我俩当时为救你,只能和老道士商量怎么办,他说把你伪装成落洞女,再叫你远走高飞,这样有些人找不到你,也就免了图害你,我们俩当时还有些舍不得,再三和老道士确定你会没事,这才愿意答应老道士的话,喂你吃了某些胡思乱想的草药,伪装成落了洞。” 她顿了顿,扯了下袖口,继续说道:“我们能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其他的东西,你老汉儿老娘也只是乡野村人,不会啥玄妙盘算,想知道也不可能了,我们不知道你为啥会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为何有人用魔障咒术杀你,只知道按照老道士的吩咐能为你避祸。” “老娘,老师傅来了!” 听阿良在院子外喊出声,众人也知道老道士来得正是时候,索性把老道士也请进房间。 等老道士来了以后,任孔雀知道他是来解答疑惑的,话不多说进入正题:“老师傅,现在你能告诉我,我的来历了吧。” 说完,老道士接过玉佩,语重心长说道:“这块玉佩来自阴坪巫境。” 老道士话音未落,岳宋二人互看一眼,他们对这一点并不惊讶,看到玉佩的时候早已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与任孔雀有关系,确实叫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阴坪巫境,是个什么地方?” 任孔雀早被岳观潮告知过他们要去阴坪古道,再次听到阴坪古道的消息,心中好奇起来,难道他们真的是冥冥之中有着特殊缘分,才在阳泉驿相遇? 老道士徐徐说道:“阴坪巫境位于阴坪古道附近,准确来说这里比阴坪古道的历史还要古老,至少能追溯到数千年前,这是个完全独立于外界的世外桃源……你们,可曾听说过《桃花源记》?” 岳观潮满脸懵茓,压根不知道老道士在说什么,唯有宋思媛点点头:“知道,晋朝陶渊明曾经写过一篇《桃花源记》。” 《桃花源记》记载过神异故事,武陵人驾船游河偶遇桃花林,而后在桃花林深处找到一方石口,初极狭才通人,等走过数十步豁然开朗,来到一个阡陌交错,安居乐业的世界,后来,他从桃园村出来后再想回头寻找,却发现再也无法入内,还以为碰到鬼怪,大病一场再不敢来寻觅痕迹。” “那不就是鬼市?” 岳观潮仔细琢磨宋思媛的话,跟桃源村最接近的地方,大概就是都城隍庙的鬼市了,入口人不易察觉,等走进去看却发现大有洞天,确实跟桃花源比较像,甚至,已经接近一模一样。 对于他的看法,宋思媛摇头反驳道:“不一样,鬼市被称为鬼市,实际上里面活跃的却还是人,归根到底只是人把阳间活动延伸到了地下,跟桃花源相比,鬼市入口只是隐秘却并不难寻找,而桃花源却不同,它的入口甚至也是变化莫测。” “那个武陵人曾经用某些东西标注出路线,等再次回去时,标记物却把他引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标记没变的情况下,这就说明桃花源的出口,实际上是消失了。”33 “你想想,如果鬼市入口会随着活人的变化而消失出现,你还敢进吗?” 宋思媛的话,说得周围人不断摇头,鬼市入口如果能消失,那很可能鬼市中的人压根也不是活人。 “是不是遇上了鬼迷城!”任孔雀回忆起宋思媛描述的桃花源,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故事,跟桃花源很像。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我记得老人家说过,湘西剿匪时,山湾里到处都有被打死的土匪和百姓,尸体多到无法下葬,只得原地取土覆盖,也不拘泥尸体是谁,只把尸体掩盖了事,长年累月下来,这里生长树木花草,久而久之就成了乱葬岗……” 这种乱葬岗多隐藏在灌木深处,轻易不可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等人真的见到满是青草的坟包时,已经算是走入乱葬岗深处,看着高到头顶的灌木、各处散落的白骨和青坟包,人很容易迷失方向,就好像鬼打墙似的,在原地兜圈子而不自知。 更恐怖的不是迷路,而是夜晚的野藏地。 一到晚上,有些乱葬岗会生出鬼迷城,这种鬼迷城在白天只是普通坟包,到了夜晚,野坟地附近就会形成煊赫热闹的集市。 远远观望,灯火通明,街道热闹,行人熙攘,若有行人走入其中,就会不自觉被这些景象迷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二章:意气风发 人如果误走野坟地,很容易迷失在熙攘街市中,山里夜晚本来就寒湿,等第二天发现他们时,往往这些人就被冻死在坟头上,久而久之,这些亡魂,就会继续徘徊在野坟地,充当鬼迷城的帮凶伥鬼! 任孔雀虽然没见过鬼迷城,确实有听老辈子说过进山赶路遇到鬼迷城的故事,这种传说越传越邪乎,人在赶路时,遇到那些高深的高草堆就得尽可能躲远点,谁能知道灌木后面是个啥邪乎东西。 众人听完任孔雀的话看向老道士,看他众人晃脑的样子,明显说得都不对! “你们说的都与阴坪巫境都不同,阴坪巫境确实存在于世界上,他们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活生生的人,但是,数千年来已经不与外界接触,已经自成一脉文化。” 老道士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老道觉得和道家所说的福地洞天很像,有了门道可以随意进去,若是没有门道,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到地方,即便找到了,这也是个寻常的简陋洞窟,算不上福地。” “老道士,那你当初又是怎么进去的,你不会也来自阴坪巫境吧?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你见到的是人,说不定是什么山精野怪呢!” 老道士见岳观潮如此反驳,马上瞪大了眼:“不可能,老道这经历都能写篇神异游记了,还是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三十年前,老道士年仅三十五岁,乌发油亮,玉面温润,是个仙风道骨的青年道侠客,道门之流,皈依后往往要接受师父的命令,外出游历积累功德,像老道士这种学有所成的更是应该外出游历、行侠仗义,广宣茅山道名声。 为此,游天臣接受师门命令,前往鹤鸣山、武当山、龙虎山、齐云山四大道宗府游历,茅山宗位于南方,若出外游历,需要自南方前往北方游历,距离茅山最近的,就是位于西南的鹤鸣山。 于是,游天尘就背上行囊,靠着西南的水运漕渠赶往蜀地,彼时西南航运还未开通,在湘省与西南之间,仍旧有一段漕河无法接通,他下了漕船,决定穿过花垣县一百里野山到乌江坐船。 此地人生地不熟,他决定搭了茅屋瓦舍修整几天后再行赶路,不料在野山间碰上山魈群,被山魈群的烟瘴之气迷惑差点丢了一条命,幸好被任五德拿枪所救,虽然损失了部分脸皮,却还是捡回一条命。m. 这件事众人早已知晓,老道士一语带过,只说他在任五德养好枪伤后的经历。 游天尘自从和任五德分开后,继续往西南赶路,终于在乌江口岸拦截行船,借由乌江转道嘉陵江,来到川蜀北方的剑阁古城,准备在剑阁古城歇息后,再上附近的鹤鸣山。 在剑阁古城时,老道士在客栈短暂留宿,曾听闻共同投宿之人说起过,出了江油古镇就到了阴坪古道的地界,此地夜晚鬼神号哭,明火如灯,恐怖得很,早已没有人烟。 道士天然具有除魔卫道之职,他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心思,和那几个商旅人套了近乎后,也清楚了阴坪古道曾经发生的惨案,当即觉得这地方阴气过重,若是能超度此地的亡魂,也算是大功劳一件,索性暂且放弃拜访鹤鸣天师观的计划,改道江油关。 过了江油关,就已经算是进入阴坪古道,这里由于阴气过重冤魂游荡,几乎没有任何活人气息,往后看,江油古镇繁荣熙攘、街市热闹,往前看,阴坪古道犬牙嶙峋,野山无垠。 到了这一步,很多人其实已经后悔,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就行走一段,在天黑前回到江油关,但是,如果游天尘既然是来降妖除魔,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哪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殉道而亡,死了说不定能直接飞升。 于是,他壮着胆子借由天光最好时,进入阴坪古道,山中比之古城,异常湿寒荒凉,这种荒凉不是满目土坯山石,而是不见人烟,寻常野山总有老百姓进山打猎砍柴,甚至埋葬故人。 阴坪古道百里山路,除了野山还是野山,除此以外,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林间动静,也不知是人是鬼,白天尚且只算得上荒凉,到了夜晚,那就完全称得上恐怖。 等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被收进云层,阴坪野山融入黑暗后,终于显露出恐怖面容。 野山近至眼前远至天边,全都收起秀丽高俊的模样,在无光的情况下如同野鬼山怪,以奇异荒凉的姿态,展露在活人眼前,由于人本身太过渺小,抬头看山峰时,难免如同直面擎天巨鬼,更是惶惶不可直视,若是碰到胆小的,能直接吓尿了裤子。 游天尘年轻胆大,拿起火把点燃篝火,靠着这明亮火光在山间继续行走,明火映照下,阴坪古道无数野山如同千万鬼怪,等待他步入险境。 此时,果然有无数油绿火光在山间徐徐冒出,还有鬼哭狼嚎之声幽怨哀叹,由远及近传来,任他正气含心,也不得不心存疑惑。 游天尘看向山间,他决定先找个落脚点,等白天再来超度亡魂,正饥寒时,转过一道山湾,忽然见附近出现了繁华古镇,这古镇面积不小,铺陈在河道两侧,灯火辉煌,行人熙攘,甚至,还有无数饭菜香气飘进鼻孔。 荒山见古镇,不是妖怪就是幻觉,游天尘不觉得轻松,蹭得一下汗毛炸起,他拿起桃木剑,小心翼翼走进古镇,仔细感受着古镇的民间百态,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好奇。 这古镇里全无妖气,也没有邪里怪气之人,满目所望都是穿着古人衣服的百姓,甚至,和这些百姓擦肩而过,能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呼吸之气。 这,可就奇怪了,哪怕这些古人真的是活人,古镇也真实存在,至少也应该是前朝马褂加上猪尾辫子,怎么可能是前代衣服,百般疑问下,游天尘决定找个铺子打探清楚。 还没走到铺子附近,他的手忽然被一个人拉着,疾步快走出了古镇,直到站在古镇外数百米,二人才停下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三章:阴坪巫境 游天尘疑惑之下,询问那人是谁,此人还没说话,示意他朝后看去。 他转头之后仔细观察,不自觉心惊后怕,那古镇是个败落颓城,无数枯骨堆叠街道,与方才的熙攘热闹完全不同。 这是个鬼城! 游天尘骤然获救,不由得千恩万谢,他看向救他的这个男人,一身彩绣土服,大概是川蜀地区的少数民族,惊魂之余也对古镇好奇起来,如果是鬼城的话,不可能全无怨气,甚至,与寻常古镇一模一样,游天尘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居然能瞬息变化,迷惑人至此。 经这山民告知,这座古城早在明朝时,是镇守阴坪古道的卫所城! 何为卫所城! 卫所城源自朱朝的卫所制,朱朝开国时,吸取历史上屯田养兵的经验,创造出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 每家出一正军为兵,其余随从为军馀,为怕逃兵逃户,朝廷征派军丁时,往往要军丁离家千里,到千里之外去做兵山高路远,这样也就免了军户逃走的危险,为稳定军丁可以让他们带妻同行,到了卫所城只要安定了生活,就能生儿育女,每个军丁,朝廷还会给予屋舍、田地,每月发给固定月粮银钱,以满足生活所用,战时为兵,闲时屯田,有时互相轮换,以保证自给自足。 阴坪古道以西是乌思藏地,险峻非常,尽管此地没有人烟,朱朝还是在此地设置卫所城,以防卫国土。 后来前朝入关后,将南明小朝廷的疆土不断蚕食殆尽,最后只能偏安云南,这里也就成了南明小朝廷对抗前朝的前线,随着南明小皇帝被弓弦绞死,这座军户城也随后被前朝屠灭。 可以说,至少早在三百年前,这座古城其实就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由于军户世代忠于朱朝,又是被前朝占据江山,死后冤魂不散,仍旧在古镇里作息生活,阴坪附近阴气盛行,这也造成这些冤魂长久不灭可以永远存在,若碰到雷雨天气,时常能见到古镇熙攘如初。 无论这些东西再怎么真实,那也是数百年前的冤魂,人走入其中一旦迷失,就再也没办法逃出来,很容易成为孤魂野鬼,刚才,要不是这山民把他拉回来,他在这里逗留一夜,肯定会被活活冻死。 游天尘向山民说了自己的计划,是想为阴坪古道的冤魂超度,还没说完就引得山民大笑不止,这山民见他古道热肠,直截了当告诉他,阴坪冤魂千千万,光靠他一个人是超度不完的! 好奇之下,他肯定要问这山民原因,山民告诉他除了数代屠杀以外,这里在以前属于巫神遗国,曾经被布下了无数巫傩关阵,只要人死在这里,无论是否冤屈,都会成为魂魄,在阴坪千山万山之间游荡。 若说超度亡魂,那鹤鸣山的老道长可是西南道宗,难道他没有这个本事?既然鹤鸣山在此地镇守千年都没把冤魂超度亡魂,他一个游行道士势单力薄,想超度亡魂谈何容易。 这一番劝解,叫游天尘熄了超度亡魂的心思,同时他也对山民起了疑心,都说阴坪古道无人烟,这山民对古道如此熟悉,也极有可能不是活人,他拿起桃木剑准备一试,山民好似看透了他心思,直说自己来自阴坪巫境,就是他所说的巫神遗国。 这一点,把游天尘给惊坏了,他对山民所说的巫神遗国也好奇起来,好说歹说之下,山民这才决定带他去巫神遗国。 二人在一个山洞里等到艳阳升起,跨越无数野山走进某个河道,山民说任何人都找不到巫神遗国,除非被巫族山民带领入内,才能找到进去的路。 游天尘本想继续来时的路,等走到一半时,眼睛已经困得不行,径直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已经被山民带到巫神遗国。 他百般好奇之下,询问山民为何他会睡着,这山民只说,这是巫神遗国对部落的保护,外人经过出入走道时只会睡过去,以确保外人永远不知道出入这里的路径和法子。 到了这个地步,游天尘这才知道山民叫妊东近,是未来的部落寨主,老寨主尚且在位,只是很多时候都不再管事,全由这个山民负责。 此一行,游天尘在这里待了接近半年,与任东近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他也见识了巫神遗国的神奇之处,还利用自己的茅山道医,为几个蛊民医治陈年老病,这里的一切就如同世外桃源,他甚至有了在巫神遗国不出去的打算。 老寨主去世后,任东近准备接替老寨主成为部落首领,此时,部落里却发生了叛乱,任东近被敌对势力以巫蛊算计倒地不治,他临死前把夫人姜青玉拜托给游天尘,让游天尘带着她远走高飞。 二人在亲信的掩护下一路往外逃,等逃到阴坪古寨外才彻底安心,此时姜青玉已经身受重伤且临盆在即,一旦继续往外逃,她和孩子都会面临危险,一尸两命。 姜青玉只能以催产之术把孩子先催下来,让游天尘抱着她先离开,孩子呱呱落地之时,姜青玉已经用尽力气,最后只得拿出玉佩放进孩子身上,随后撒手人间。 游天尘先是把姜青玉安葬,而后又带着年幼孩童朝外逃走,此时的他孤身一人,靠着沿途乞讨米糊,这才把孩子给救活。 他知道自己带着孩子不方便,决定为孩子寻找一对父母,恰好任五德跟他说起过,要金盆洗手成家立业,他百般无奈之下,决定前往荼洞镇寻找活路。m. 游天尘到了荼洞镇后,任五德正经营一家药店,甚至已经成亲,妻子已经临盆在即,他就把孩子拜托给任五德夫妇,此后,为看顾这孩子,也在凤头山安稳下来,建立凤凰观消灾解难。 老道士说完这些经历,往事如烟浮现眼前,不由得湿了红眼:“想我东近兄弟,要是还没死,现在估计也跟我一样满头花发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四章:大蜀巫国 任孔雀听到现在,也基本了解了自己身世,只是想不到她居然会来自阴坪巫境:“你的意思,我的父母早就双亡,可是当时我生父已经是寨主了,怎么可能还会被叛乱,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只是任孔雀,岳宋二人也迫切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岳观潮问道:“会不会是被外人攻进去了?” “不是,都不是,不是外人而是内鬼!” 老道士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老道士刚进入阴坪古寨时,跟你们一样不明情况,后来经东近兄解释,才知道这座寨子太大,大到跟一座古城没什么区别,再加上阴坪古镇也有先来后到的各部人,里面势力很复杂,只推举出其中的一个首领担任寨主,寨主之位在最强部落间子代传承。” “到了那时,只剩下蛊部的妊氏、肃部的姜氏、慎部的乌氏三足鼎立,妊氏部落最强,也就成了寨主家族,其后两个部落只是通婚妊氏,姜青玉就来自姜氏,姜氏多出寨主夫人,但是仍然不满足,就和乌氏合谋想夺得寨主之位的位置,想把妊氏排除在外。” “叛乱,大概就是这么发生的,当年我到古寨也仅仅半年,所知道的实在有限。” 宋思媛听着老道士的话,心中的猜测已经成真,老道士去的地方应该就是巫神国移民所在的大蜀巫国,蛊部、肃部、慎部与祖脉魂宫壁画上记载的巫神国历史几乎一致。 她看向岳观潮,互相朝对方点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是真,随后宋思媛问道:“既然姜部夺得了寨子的控制权,那为什么还要追杀一个孩子,难道只是想要斩草除根?” 老道士叹了口气:“是和一个传说有关,传说巫神的力量即将开启,将会附着一个新生孩子身上,只有这个孩子能带领着巫族重新建立古蜀巫国,重现巫神国辉煌,姜青花的孩子正好是巫岘所示的巫神转生子。” “老道士猜想,大概是一旦孩子出生,那阴坪古寨的控制权将会彻底属于妊氏,此后再无夺取的可能,为了夺得权力这才要合力发动叛乱。” “巫神的力量开启?” 宋思媛对这个说法很熟悉,大鲜卑女巫举行十二巫神礼时,就是因为力量到来无法附着才一泻千里,不管这个说法有多么怪力乱神,有一点可以确定,一定有个真正的虎符,具有某种特殊的力量,这力量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巫神之力”。 “既然是杀人,那他们为啥要跟崔志过不去?要杀杀我就行了,为啥子要把他给杀了。” 任孔雀的话,老道士似乎是知道内幕,叹了口气:“这个老道士就不知道了,如果阴坪古寨的人在找你,肯定是你还有用,只是具体是什么用,老朽也不是很清楚。” 话到这里,任孔雀基本上把她的身世了解清楚,甚至连前尘往事都知道了一部分,这里面震惊的不只是她,还有任五德夫妇,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家娃儿的身世那么坎坷。 “老师傅,如果你回到阴坪古镇,还知道怎么走吗?” 宋思媛以前还想着去阴坪古道慢慢找,若是老道士的说法为真,他们就是找破脑袋都未必如愿,那个地方很可能是被施加了什么机关,如果没有人带领,想进入其中必然十分艰难。 “不可能了,我当年带着姜青玉出来后,根本就没想过还能回去,也没有问进去的法子,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留下一块玉佩,也许,进入阴坪巫境的秘密,跟玉佩有关。” “你们,怎么对这个事情那么好奇?” 老道士行走江湖几十年,岂能看不出岳观潮的眼神,光是眼里那关心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对阴坪古道似乎很感兴趣。 “老道士,我们在来之前,其实就已经决定要去阴坪古道寻找大蜀巫国,根据你的描述,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你嘴里的阴坪巫境就是已经消失的大蜀巫国。” 到了这个地步,也就不该再藏着掖着,宋思媛开诚布公说起自己去大蜀巫国的目的。m.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老朽总觉得你们有所隐瞒,可你们去阴坪古寨干啥?”老道士对二人的目的好奇起来。 岳观潮从背包里拿出虎符递给老道士,他仔细观察虎符,老眼一瞬间瞪大:“这这这这,这东西你们怎么会有?” “你见过?” 岳观潮见老道士这样说话,只能说明老道士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 “也不算见过,只是见过图纸,我听妊东近说起过,这虎符就被存在巫神祭坛,与你们的虎符一模一样,老道士反倒不知道你们这个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宋思媛听完老道士的话,心想那巫神祭坛上果真有一枚虎符,如果老道士说的是真的,那个东西一定是真正的巫神兵符。 “这个虎符是假的,是我们意外从一座祭坛中得到,后来他就被这虎符给诅咒了,时常会看见眼前虚影,我们想找到大蜀巫国,就是想把他身上的诅咒解除,当然了,也有可能只是某些蛊毒或者疾病,那样的话,大蜀巫国一定也要解药。” 有些事不需要把所有话都说一遍,宋思媛只说了他们的大致目的,老道士听完眼中疑问稍解,估计是怕他们对任孔雀也有所图谋,这才会显露警惕之色。 “那就好,那你们与孔雀还算是同路人,只是,你们真的去了阴坪古寨,那可一定要小心,万一敌不过就要退出来。” 老道士似乎很担心他们,这种脸色明显是隐瞒着什么,岳观潮问道:“老东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几个?” 这老道士摆摆手:“嗨,倒也不是瞒着,阴坪古寨与外界风俗不同都是小事,他们个个都喜欢动蛊,你们可千万要小心饭菜,万一被下蛊了可不好,当年老道士用的是五味避毒丹,才勉强防住毒虫,你们要是去的话,也要准备点防中蛊的东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五章:预告启程 “哎,老道士,你那么担心我们,叫蓝如灵跟着我们不就行了。” 岳观潮的话引得众人不断点头,这老道士摇摇头一脸讪笑:“你们跟我说有啥意思,我这徒儿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你们甭管是带她走还是叫她留,都得自己去跟她说,老道我可管不着。” “只是奉劝你们一点,古寨人刁钻古怪,去了以后生死难料,万望保重。” 老道士这话,更坚定了岳宋要带着蓝如灵去的念头,等这些事结束,几人跟着老道士回到凤头山上,蓝如灵正带着师兄弟们晒赶尸药,见他们过来,跑过去关切问道:“怎么样,孔雀,你的事情搞清楚了吗?” 任孔雀点点头说道:“算是搞清楚了,我们打算去阴坪古寨,你可愿意陪着我们去?阴坪古寨巫民性情古怪,极善用蛊,我那点儿防身蛊也不顶用,有你在的话,我肯定也安心一点……” 任孔雀把他们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跟蓝如灵解释了个大概,她听完话打起包票: “放心不喽,包在我身上,先别提你和我的关系,光是宋千金帮我寻找老汉儿这份情,我肯定得还上,只是,这寨子要真是这么古怪,我们少不得要提前准备东西。” “什么东西?” “五毒包和白刺猬。” 蓝如灵知道他们不知道蛊术秘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蛊毒痛苦且防不胜防,但是我娘说过,万物有克生就有克,只要佩戴五毒包,再养点白刺猬,不乱吃东西就能防止大部分蛊虫。” 五毒包里,用的是蜈蚣、蟾蜍、蝎子、毒蛇、壁虎的细粉,以及白芷、苍术、甘松香、菖蒲、蒿本、朱砂、冰片等物,装进布袋里可以不断散发气味,大部分害虫都不敢接近。 “那白刺猬呢?”岳二炮问道。 蓝如灵瞪着水灵蓝眼继续说道:“白刺猬的作用更大,就这么说吧,蛊术中最厉害的十二虫金蚕蛊,完全可以用刺猬丹祛除,除此以外,刺猬丹可解百蛊,甚至,它还能提示人哪里有蛊。” “那这些东西,你现在有吗?” 蓝如灵撇嘴示意,他们看向附近的簸箕,上面全是已经晒干的五毒虫,个个干瘪如肉干,散发出难闻药味儿。 她语气神秘说道:“我们行走赶尸也怕被人暗害,这些五毒虫包都是西南行走必备的东西,哪怕没有碰见蛊虫,至少也能驱蚊防虫,一般的毒蛇毒虫啥的也不敢近身,至于白刺猬这东西,一般情况下找不到,可遇而不可求。” 天底下的刺猬多是花灰为主,十胎得一白,刺猬一胎生六个,生十胎都不一定有一个全身白的刺猬。 这种白刺猬,听说是白老太太跟前的仙童,犯了错被罚下界赎罪,天然就是带着济世救人的任务来的,救的人越多就越是能赎罪,早日回到白老太奶身边,其他刺猬其实也有用,只是,最有用最心善的永远是白刺猬。 可以说,白刺猬就是个天生的白仙,这种白刺猬平常也不会出现在人前,大多在野山森林里修炼,很少主动接近人,除非,人间闹了瘟疫,或者是起了什么疑难怪病,它们这才会出现人前,衔着某些药草或者刺猬丹来解救病灾。 “三十年前的湘西大疫,我师父就在花垣县救人,听说那时候有白仙给他赠药,靠着这些药才治住附近大疫。” 蓝如灵话音未落,身旁的老道士不断点头:“确实,当年确实有白刺猬叼着药草进我的茅草屋,我这才研究出治病药方,不过这三十年都过去了,谁还知道那老刺猬在不在地方。” “老师傅,你是在哪儿碰到白刺猬的,你领着我们去看看不就行了。” 岳观潮打定了主意要去请白刺猬,必然要请老道士出马,这老道起初还想推辞,眼看几人又要架着他走,连忙同意:“这个,我记得当年是在白仙沟发现的东西,等我明天带你们去就行了,这个地方比老龙口还要远,你得叫我准备准备。” “那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岳二炮最爱往山林子里钻,确定老道士要带着他们去白仙沟,高兴的不是一星半点。 “话说回来,刺猬怎么会做丹药?” 岳二炮的话,惹得蓝如灵一阵好笑:“白刺猬再神也只是相对于治病解毒来说,人家确实不会做丹药,但是它平常吃的东西都是山珍地精、野林药草。” “这跟吃有啥关系……” 岳二炮话再说一半,就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刺猬丹是刺猬拉出来的!” “没错,这些药材经过刺猬肠胃催化,会把药效激发出来,再经口水衔含,就基本上成了一枚丹丸,这就是刺猬丹的来历。” “哎,你这脸色怎么那么差啊,是不是生病了。” 蓝如灵还没说完,就已经见岳二炮脸色煞白如纸,喉头不断滚动,明显是有东西想吐却吐不出。 岳观潮见状,细想之下,咧嘴狂笑。 “半年前,二炮被灰鼠毛瘟给魇住了,吃了好大一颗刺猬丹呢,这滋味应该还不错吧,哈哈哈哈哈。” 说完,扒拉着兄弟的手把子,幸灾乐祸笑得震天响。 蓝如灵边笑边说道:“这些无跟土没事儿的,刺猬丹算不上什么脏东西,里面都是山珍地精,人还不一定找得到呢,经刺猬的胃口消化后,把大部分烈药性子都给消化了,只留出有用成分,其实跟丹炉里练出来的是一样,有些老道士确实会找刺猬求丹,再放进炼丹炉里炼化七七四十九天,保存的时间可以长达十几年。” “很多动物的无根土也都可以入药,蝙蝠的无根土晒干了叫夜明砂,兔子的无根土叫望月砂,麻雀的无根土叫白丁香,白刺猬的无根土,当然就要刺猬丹,人这辈子只要喝药拿方子,就免不得要吃这些东西。” “行啦,行啦,你们别调戏他了,有点态度行不行。” 宋思媛拿出一颗糖豆递给岳二炮,有这股甜蜜压下恶心,岳二炮这才好受一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六章:白仙野沟 回去后,饭桌上,岳二炮难得无精打采没胃口,这病恹恹的样子吓得金清花赶紧摸摸他脑袋:“莫不是发烧喽,脸色咋个楞么难看。” “金嬢嬢,没事儿,二炮自己想减肥,等他饿了自己会吃。” 这话,叫岳二炮投去幽怨眼神。 等第二天一早,老道士已经叫蓝如灵带他们入山,鉴于船民夫妇的流船太大,众人背着行囊,租了条乌蓬小船往更密集的小河走去,等越过无数村寨,再也见不到人烟时,白仙沟已经到了。 仔细看,白仙沟周围遍布四五座野山,怪石嶙峋、葱茏茂密,溶洞遍布,百花盈野,就好像是巨型动物围坐在一起,形成半圆形的河滩,那犬牙交错的河岸连接野山,就好像是团成圆球的刺猬躺在山谷里。 半边河滩半边水潭,天蓝入水面,雾气盈山腰, 在那最高的山腰上,可见一排栈道如梯子从山脚开始蔓延到半山腰,茅草屋顶露出洞口,如拳头大小挂在山腰。 “那座小洞就是我的打坐地,我平常要是想参悟道经,就会来这里打坐,没有人来打扰,安静得很,等会,我们就进洞里等着,算起来,如果刺猬还在这里,也该这时候下崽子了,应该会跑出来准备下崽子要吃的藏粮。” “大部分刺猬畏光,只在晚上活动,我们等一天也未必有动静,且得有耐心。” 说完,老道士带着众人走上栈道,走进他修道的茅草屋,这里本来是个半洞,被他用木板给装订严实了,就形成了一个茅草洞屋,屋顶再被石片野草覆盖只露出屋檐,隐蔽又安全。 岳观潮看向这茅草洞屋,大概两三间民房大小,有个被雕刻出来的石床石灶,还有个石凳石桌,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道士,你真的受的了苦啊,连个稻草席你都不铺?” 那石床上只有一个石头雕刻的枕头,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岳观潮看向老道士,眼中对他又好奇几分,你要说他无欲无求吧,这老道士总喜欢吃点好东西,可是涉及修行的事情,却有变得异常艰苦,确实叫他不理解。 “那怎么受不了苦,风餐露宿都受得了,能有一方石屋石床,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 “遇到那些山魈,不会也在这里吧?” 岳观潮记得,老道士年轻时确实提起过茅草屋的事情。 老道士摇头反驳道:“那倒不是,那座山还要在往西南走,当年我只是去那里采草药,这才误入山魈领地,这个地方山魈是不敢来的!” “为啥?” “难道白仙也克山魈!” “对啊,白刺猬是白仙弟子,一般的猿猴山魈野兽啥的也不敢来招惹。” 说完,老道士闭眼打坐,不再跟这些年轻人说话,一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簌簌动静,他们守了一天,等黄昏落日后总算听见啾啾鸣叫,老道士听见这声音瞬间睁开眼睛:“刺猬来了。” 岳观潮收起漫不经心,拿起望远镜在门洞附近开了小口,伸出望远镜朝下窥探。 今夜月明星稀,天色晴好,月光投入水潭,映得流光如碎玻璃,附近山湾都是亮堂堂的,哪怕没有油灯也能见到地下的花丛灌木,周围蛐蛐虫鸣杂音不止,在这股夜间躁动中,水潭边的某些草丛忽然摇曳乱动。 这么大的力道,至少得是野猫野狗在其中乱动,岳观潮瞬间紧张起来,盯着草丛的动静,沉下心来。 一眨眼功夫,那草丛分开绿嶂,从里面跑出来一只白刺猬。 这刺猬,光是体型,都算得上通灵! 寻常刺猬撑死半臂大小,眼前的刺猬却比家猫还要大,通体圆滚滚,腰背上布满黄白刺毛,眼睛红如宝石,露在外面的鼻子通红圆溜,配上白里透红的腹部白毛,当真是与众不同。 这白刺猬的肚腹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有了崽子,走起来巅来巅去,有东西在一颤一颤,走得十分困难。 “既然都要生了,还跑出来干啥,在窝棚里下崽子不是更安全!” 岳观潮觉得,大部分家畜生崽子时,一般情况下都会回到熟悉的窝棚圈口,白刺猬倒是完全不一样。 “刺猬爱干净,平常会舔舐毛发,白刺猬更是爱惜一身皮毛,它啊是怕在窝子里下崽子,脏了自己的窝子,索性到河边来下崽,到时直接在河边洗干净再回去。” 二人话还没说完,这刺猬已经开始收集附近的落叶枯草、细绒藤蔓,小爪子刨来刨去在地面挖出小坑,落叶一堆,就成了个临时窝子。 随后,这刺猬窝进窝子,身上的刺不断炸起,扬起脖子啾啾出声,草丛里又是一阵响动,一个灰刺猬也出现在周围。 这只刺猬体型更大,如同家狗般大小,眼睛变作黑色,如同黑色纽扣镶嵌在灰色毛皮之上,那爪子乌黑油亮,看起来威风凛凛,一双眼睛晶亮有神,不断围着白刺猬绕圈子,眼神警惕发出很诡异的呼噜声。 “什么味道啊,这是!” 岳观潮正仔细观察时,有股味道吸进鼻子,他看向周围的同伴,同样也都闻到了,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这是刺猬散发的气息,可以驱逐方圆数里的野兽毒虫,只要野兽闻到这股味道,轻易不敢现身,走得越近越是晕乎麻木,这种味道等下完崽以后就会消失,你们忍忍就好。” 老道士倒是能忍,岳观潮在开口处不能离开,这气息想躲都没法儿躲,只能被迫吸入,闻起来就好像是陈年麝香和烂木头一起烧了,到了喉咙里就成了血腥辣味,叫人不由得干呕。 “真是够味儿的。” “够味儿才能驱逐野兽,不过这种气味也有利有弊,很可能招来不怕它们的野兽。” 老道士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比如假狼狗子!” 假狼狗子,也叫獾八狗子,是乡野间的一种野兽獾,有狼獾,猪獾,狗獾,蜜獾,以及鼬獾之分,其中,农村地区又以狼獾,猪獾,狗獾居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七章:假狼狗子 这些畜生最喜欢在米粮稻谷挂穗时,跑过来糟蹋粮食,不光自己吃饱,还要携家带口把粮食都拉走,百姓到了粮食成熟时节,往往要搭着棚子来看地,有发现这畜生,就要赶紧拿铁叉子给弄死,要不然,等第二天粮食就得被搬走半斗。 旧时候,有些老农民种地种了一辈子,已经知道怎么对付这种假狼狗子,它们会事先准备好酱板鸭放进庄稼地。 有香肉谁还吃粮食,假狼狗子的习性跟狼很像,闻到肉的味道就走不动道儿了,开始在庄稼地啃吃酱板鸭,等他们啃得最尽兴时,老农民立马提着灯笼,带着狼狗跑过来。 这些假狼狗子毕竟不是真狼,贪吃却胆小,一看见活人来追它,扒着酱板鸭就跑,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不过,老农民却也不担心,牵着狼狗不断嗅着酱板鸭的气味儿,一路往野地里找去,总能靠着气味找到假狼狗子的巢穴。 这戏假狼狗子多是聚族而居,洞穴四通八达,里面藏的全是当季的粮食,要在冬冷时吃喝,老农民第二天带着人往洞口熏几块没晒干的烂木头,等烟雾充满洞口时,立马用网兜子罩在出口。 这些假狼狗子就跟瓮中之鳖一样,一家子全都被逮进网兜子,等所有假狼狗子出来了,就可以把这些畜生的洞穴挖个底朝天儿,立马保准有粮食,要是狼獾洞过大,还能搜出不少于几百斤陈旧粮食。 这些粮食,都是这些假狼狗子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成色和品质都是最好的,只要挖到这种畜生,就好像多了一亩地的粮食。 随后,这些狼獾就被剥皮斩首,定在晒谷场的木架子上,只要这么干了,保准此后三年,假狼狗子不敢来招惹这家人的田地。 但是,这种抄家灭族的惨事儿极损阴德,除非自家粮食被糟蹋干净了,否则老农民也不会做得这么绝。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狼獾虽然贪婪,却比黄鼠狼子还要懂事,万一遇到饥荒灾年时,老百姓就可以凭着这些法子找到粮食,哪怕拿走一斗,也能安稳过冬。 若有想借粮的,只要在洞口扣头三次,说什么借粮一斗还三斗,就已经拿走相应的粮食,等到来年丰收后,狼獾就会来收走三斗,并不多取,以此为交易,谁也不知道这些狼獾到底通不通人性,但是懂灵性肯定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只拿走三斗。 要碰上贪婪的人家,狼獾也不是全无脾气,报复的手段应有尽有。 就说那个把狼獾抄家灭族的老农民吧,他家的粮食当年打得太少,又怕狼獾偷吃,这才先下手为强,不但把狼獾引来还把人全家都给挂桩子上了,白白得了几百斤粮食。 有道是万物有灵,这地方的狼獾可多了去了,莫道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冬天,这家人的粮仓莫名其妙少了东西,到最后直接被一把火烧了,烧的时候毫无动静,连个柴火噼啪声都没有。 全村的人早上醒了神,才知道粮仓被火烧了,那家人在粮仓附近找到很多狼獾的毛,雪地里甚至带着血迹,画的是一家八口上吊的样子。 这家人也不信邪,他们可不觉得一个畜生有这么大能耐,故意守在夜晚,等晚上全村人都睡去后,这家人只觉得屋外鬼影簌簌,看不清东西,等走到院子里看向房顶。 只见那屋脊上,趴着十几只眼神晶亮的狼獾,它们在房顶嗷嗷叫唤,其他村民就是听不见,一家人这才感觉到来者不善,干嘛给这些狼獾说好话,其中一直狼獾慢慢从房顶走下去,竟然颤巍巍开口说话了。 “你们家吵架灭族也该有这个报应,千错万错我们也都受了,只求为家里报仇雪恨。” 说完,几个狼獾一拥而上,把这家人咬得遍体鳞伤,等人发现时,发现血液已经被吸干,全家老老小小全都被挂在老歪脖子树上,等发现他们时,个个眼球突出舌头老长,咽气多时。 这件事,是狼獾报复贪心人的故事,但具体是不是狼獾起了杀心却完全不知道,一来狼獾能说话太过天方夜谭,二来,狼獾生性胆小,怎么突然就跟狼狗似的,专往人脖子里咬。 也有人说,这是有些山贼见老农家多得了几百斤粮食,就把他们家的粮仓搬空给烧了。 如此重重,众说纷纭,关于狼獾的故事,越传越邪乎,民间少不得立庙祭拜。 老道士说完,这老刺猬已经下了十个小崽子,个个都是通体晶莹,在草窝子里叽叽歪歪,哼唧个不停,白刺猬用口水不断舔着小刺猬身上的胎膜杂物,等清理干净了,才走到水潭边饮水清晰满是血水的皮毛。 动物产子最是虚弱时,这胎中血腥气又是腥甜滋补,果然引来了不速之客。 灌木林轰隆响动,有个黑影从草丛蹿出,怪叫着和黑刺猬互相对峙,嘶吼不止。 岳观潮仔细看,这黑东西就好像个黄鼠狼子,只是身体跟狼狗一般大,鼻尖、头小、脖子细,四肢修长爪子锋利,托着流线身体,尾巴蓬松垂落,脸上有着灰白条纹,看起来就好像是个瘦骨嶙峋的黑熊和野狗。 那双眼睛尤其深邃明亮,就好像能洞察人心,同时眉毛上生出一撮白毛,肚皮上也多是斑驳毛发。 动物生了白毛,大多情况下是通了灵性,看着架势和阵仗,不是狼獾又是什么。 “老道士,刺猬能打得过狼獾吗?” “如果是寻常体型的刺猬,被狼獾剥皮跟玩儿一样,这么大的刺猬倒是能支应一会儿,但是我看也悬,刺猬爪子太小又不锋利,肚皮又是最柔软的地方,要是被狼獾给了一爪子,多半是要皮开肉绽。” “悬啊!” “要不,我把这狼獾一箭射死算了。” 岳观潮想起马老太太,对刺猬有种特别的亲切感,若果狼獾真的把白刺猬杀了,那说不定天下又少了个白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最好不要干预动物的物竞天择,先看看到底黑刺猬厉不厉害。” 说完,众人都安稳下来,静静看向水潭边的野兽搏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八章:生灵搏斗 这黑刺猬虽然体积比同类体型要大,但却依旧摆脱不了天敌相克的规矩,既然假狼狗子本身就是它的克星,岂有不躲的道理,再加上附近的白刺猬下完崽子尚且虚弱,它就更不敢贸然进攻,怕把这狼獾惹恼了,对白刺猬和崽子不利。 如此一来,黑刺猬就只能以防守为主,一边护着身后的白刺猬和崽子,一边把全身黑刺扎起,好似个野猪贴地嘶吼,一旦狼獾跑过去,必定用尖刺拼命撞上去。 刺猬的肚腹是弱点,背刺却是武器,尖锐锋利还带着某些毒素,狼獾尽管耀武扬威,只要黑刺猬把尖刺矗立起来,任它指爪锋利,也不敢贸然上前,万一被刺进身体,光是刺上的百草汁毒都够它喝一壶。 饶是如此,狼獾却也不肯走开,这一窝小刺猬崽子正是好吃的时候,它闻着血气赶来那就是为了饱餐一顿,即便害怕黑刺猬,嘴里的口水也不争气流出来,朝着黑刺猬嗷嗷狂吠。 局面,一时间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此时,草丛又是一声狂吠,又一只狼獾从草丛钻出,这下局面这地扭转。 黑刺猬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同时防住两个狼獾,白刺猬此时要专心护着崽子,也不可能跟狼獾搏斗,无论怎么样,总有些东西是保不住的。 这有了白毛的狼獾阴险狡诈,先是带着那幼年狼獾离开,还没走出几步,立马折返回去,抄着最快速力道撕咬过去,像是要一击毙命,直接朝白刺猬的肚腹咬去。 “啾啾!” 转眼间,老狼獾已经张开牙口,往白刺猬肚子边咬去,这锋利牙口尖锐又密集,只待一口,就能直接撕开白刺猬肚腹。 这时候,如果没有小崽子要保护,白刺猬大可以全身缩成球,任狼獾再锋利的爪子,也不能穿透那满是尖刺的背,靠着全身的铠甲,也许不能伤及分毫。 但是,有小崽子在窝子里,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动物虽然是动物,母性却并不比人类少,白刺猬的母性终究是大于求生的本能,它不可能放弃刺猬崽子,只能先把崽子藏在窝子里,拦在老狼獾身前。 料想老狼獾活了那么大岁数,早已知道怎么对付刺猬,扬起锋利爪子,专往白刺猬肚腹抓去。m. 嗤啦一声,白刺猬肚皮立马泛红,带了血迹,它那细小爪子尽管也抓了狼獾一次,但是力道和狼獾都没法比,对于皮糙肉厚的狼獾来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不过眨眼功夫,肚子上就被抓了十几下,惨叫声啾啾嘶哑,透着一股死前的绝望。 此时,黑刺猬想过去保护白刺猬,却发现那小狼獾堵住它去路,这只小狼獾还没有它高,那锋利牙齿却已经可以伤人,黑刺猬在天敌震慑下,只得扬起脑袋和它对峙。 老狼獾尽管凶恶,白刺猬也遍体鳞伤,却还未见一个小崽子丧生爪下,哪怕白刺猬身上的刺都被拔下来一些,它都没让狼獾越过窝子一步。 眼看白刺猬就要被一爪封吼,黑刺猬气得眼睛都红了,全身缩成球,横冲直撞滚过去。 这刺球最难对付,小狼獾终究没经验,见刺球高速滚过去,吓得惊叫几声朝远处逃开,黑刺猬滚到老狼獾身旁时,直接抄着尖刺撞过去。 噗嗤一声,巨大背刺直接扎到后背,这老狼獾正与白刺猬拼杀,被尖刺扎进后背,刺痛得朝天吠鸣,吭哧一下把黑刺猬拖出去老远。 黑刺猬当即扑过去咬住老狼獾后腿,连带着身体都朝内卷曲,就好像一个附着在后腿的刺球毒瘤,只要老狼獾敢动一分,那尖刺立马随着动身扎进皮肉,刺猬再左右旋钮,更是疼得钻心蚀骨,血流如注。 半个身子直接被刺球给刺穿,一旁的小狼獾虽然想上前帮忙,看到那尖锐狭长的尖刺,却也是心有忧虑,只敢在一旁喊叫助威。 这老狼獾终究败下阵来,既吃不到崽子也占不到便宜,半拉身子还没刺得全是血洞,一番搏斗下,面露凶狠准备往刺猬球咬去。 黑刺猬被缠在腿上,终究也逃不掉,如果让老狼獾找准空隙撕咬,那必定会把脑袋都咬烂。 岳观潮看着如今惨烈的局面,语气焦急说道:“要是黑刺猬都没了,那白刺猬肯定也危险了,把箭筒给我。” 说完,他拿起箭筒弯弓拉满,搭在木门瞭望口上,赶在他咬住黑刺猬脑袋的千钧一发之际,直接一箭往老狼獾脑袋射过去。 嗖嗖数声,那弓箭划破雾气,直接射中老狼獾右眼,穿脑而过。 光是这股力道,就足以把老狼獾给震死,这只弓箭入眼之际,直接从脑后穿出,老狼獾朝天吠鸣一声,呜咽着倒在地上地。 小狼獾见老狼獾都死了,也不敢再逗留,夹着尾巴钻进草丛,消失了身影。 黑刺猬松开老狼獾的腿,眼见它脑袋插着一只弓箭,已经知道是有人帮着它们,朝着弓箭飞来的方向,作揖叫了几声。 随后,白刺猬软了尖刺,把小刺猬都放进自己身上,带着黑刺猬一瘸一拐钻进丛林,也消失了身影。 等他们消失后,岳观潮他们从木屋里出来,沿着栈道下到水潭边。 老狼獾已经咽气,只是,可能是因为没吃到崽子,始终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岳观潮拔下箭头,又把河边冲洗干净,这才把弓箭收回去。 “这么大的白刺猬,肯定不会跟着我们走,带着它们也不方便,要是有个小一点的白刺猬就好了。” 话音未落,草丛又是一阵窸窣,他们怕老狼獾的救兵来了,眼神警惕望着周围,等听见啾啾兽叫,这才定下心思。 呼吸之间,已经见黑白老刺猬从林中钻出,这一次,它们背上多了一只已经长出硬刺的白刺猬。 这只白刺猬还在幼年,只有一只手大小,身上的白刺雪白如兔毛,肚皮才刚开始覆盖细密毛发,那皮肤红白晶莹,鼻头略微通红,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九章:白仙托梦 从老刺猬身上下来后,刺猬崽子还想钻进白刺猬皮毛里,被老刺猬拱着身体送到岳观潮脚下。 宋思媛赶紧把小刺猬抱起来拿在手里,这只小刺猬嗅着人的气息,伸出小舌头在她手上舔来舔去,糯糯叽叽叫个不停。 随后,白刺猬似有意识朝岳观潮啾叫几声,这才又钻进丛林消失不见。 他们本以为趁着白刺猬下崽子,看看刺猬窝有没有白刺猬,眼下,白刺猬被救后,主动把小刺猬送来,细想之下,怕是白天早就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当即觉得异常神奇。 “既然白刺猬到手了,那就打道回府吧。” 岳观潮说完,老道士摇摇头:“夜深了,这野地里什么怪东西都出来了,等天亮了再走,诸位啊,就先到石屋里对付一晚上。” 老道士虽然没有明说,岳观潮也知道他指的怪东西是什么,索性带着众人又返回石洞,把门关上准备过夜。 夜深人静时,岳观潮躺在石床上正梦入黄粱,意识模糊间,感觉身边有人靠近,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是两个衣着朴素的小老头小老太太,慈眉善目盯着他笑。 仔细看,这两个老人只到他的腰间高,身上的衣服颇为特殊,老头一身黑绒布裤褂,腿脚袖口有蓝色修边,肩膀还耷拉着油亮黑润的毛皮斗篷,头发花白斑驳,脸上细腻洁白,两只眼睛尤其明亮。 至于老太太的装束,就跟寻常土民老太差不多,身上是白绸子满襟绣花衫子,兰花裙子百褶层叠,被一根腰带系在腰间,身后斗篷换成了雪白锦缎,那头发已经完全银白,脸上略施薄粉,慈眉善目,十分和蔼。 “你们是?” 还没等岳观潮说话,两个老人就已经提前说出口:“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救了我们老两口,这老狼獾平时作恶多端,已经有了通灵的岁数,它知道老两口要对付它,就先下手为强,趁着我们虚弱想害我们,要不是你一箭解决了它,我们就要危险了。” “我们知道你们的目的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们,虽说它年纪比较小,但是治病救人的本事我们已经教给它,山高水长,诸位保重。” 说完,老头老太太朝他笑了笑,从门口走出去。 “啊!” 岳观潮啊的一声警醒,等睁眼时已经见阳光照到脸上,几人揉着眼睛逐渐醒来,低头一看,这小刺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笼子里跑出来,正舔着他的手心。 “嘶,你们有没有见到两个老头老太?” “没有啊,我只见到一个老道士。” “别打岔,真没见到?” 岳观潮的话,问得众人面面相觑。 “那还能骗你,我们都才睡醒,再说了,门关得严严实实,谁能从外面进来。” 岳观潮将信将疑仔细回忆梦境,那梦中的场景确实没有门,难不成是被那刺猬气给熏蒙了,才做了这么个梦?他想不明白情况,只得暂时按下疑惑。 多说无意,众人整理行装在水潭边洗了脸,架着乌篷船从水道返回荼洞。 其后几天,蓝如灵他们准备好五毒包,又把刺猬养得胖了些,这才整理行李踏上流船,准备穿越川蜀寻找阴坪巫境。 这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江面如璃,群鸟环飞。 几人在任五德夫妇和老道士的护送下来到清水江边,今日正是高阿筝和纯生定亲的日子,十几挂鞭炮齐鸣,敲锣打鼓乐器轰鸣,街边热闹又欢喜。 “师父,怎么不让我们也跟着师妹?” 胖蜈蚣和竹节鬼也想跟着去,老道士却不愿意让二人前往,说是什么与他们无关,又说是接下了赶尸生意,硬生生把二人给拦下,不管他意图如何,大概也是不想叫徒弟们都白白去受罪。 任五德夫妇很想叫任孔雀别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无论是为生父母报仇,还是为崔志报仇,这姑娘总归不可能再陪在他们身边。 任孔雀略微伤心压下难受说道:“老汉儿老孃,你们放心吧,等我解决完自己的事情,就会再回来,到时候你们就和我去秦岭算了。” “再说,再说吧,一路上保重,可千万要注意别中蛊。” 金清花临走时,趁着船还在浅滩,又往上撂了一包东西才依依不舍离开。 几人站在船上,朝着金清花挥手告别,等到岸边成细线人身如黑豆,这才见人逐渐走远。 任孔雀打开鼓囊的袋子,里面是她递给他们的银圆,当然了,还有很多防身解毒的草药汤丹。 “妹子,这几天我们俩也打听了,花垣县距离乌江两百里,只能走花桓渠入乌江,等到了乌江就能顺着乌江过嘉陵江,我们会在嘉陵江尽头的剑阁城靠岸,那里距离江油还有两百里,我们的船是过不去了,到时,我们就只能在剑阁等着你们,可好?” 船民夫妇说着话,任孔雀点点头:“要得,就这样吧。” 语毕,几人走进客舱,拿着老道士给的川蜀舆图,讨论起入蜀计划。 宋思媛把舆图铺在桌面,指着陈旧舆图说道:“当初,老道去江油关时,江上还没有浮桥,全靠行船自渡,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要进入阴坪古道,就必须要穿过江油关……” 这里群峰险峻合抱天险,关口附近壁立千仞、险峻挺拔,大有青云剑擎天而立的气势,湍急的涪水流淌过境,这条涪江激流湍急、浊浪如龙,丰水时航船难行,最是易守难攻。 早在三国时,这里就是蜀汉险关,专门用来防备曹魏雄兵南下侵扰,虽说险峻归险峻,却还是被邓艾从阴坪古道偷袭,这才彻底攻克蜀都,灭蜀汉,此后,这里依旧保留关口,在涪江西南岸形成古镇。 到了民国时期,阴坪古道成了商人进出西北甘省的捷径,平常若有商人想走阴坪道,就会在江油古镇休憩来往。 千百年时间过来,江油关已然成了川蜀通往西北的捷径,以咽喉商关的地位,发展为繁荣城镇。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章:江油古镇 千山过野,流船飞渡。 两天后,流船已经从江水驶入嘉陵江,等出了山城,只见流船驶入一马平川的蜀地平原。 “说起来也奇怪,西南地区多山多河,怎么会在蜀地形成一个盆地?就好像是个盆子放在西南。”岳观潮嫌弃船舱气闷,站在船栏边丢下一颗石头,那江水扬起无数水花,可见江上帆船星罗棋布,各自扬帆起航分外繁荣。 “我以前就说过,川蜀盆地以前是个海洋,是地质运动让海水流出,这才造就出如今的盆地,地质的构造确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些我都不感觉奇怪,我唯一好奇的是,影阴坪古寨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整个阴坪古道多是险峻恶山,应该很难会存在盆地,但是,巫族文明却能在这里生活近万年,可见确实是个易于人类生存的地方,但是,这种地方的人没有光照后,当真能存在那么久吗?” “那如果不是地下,又会是在什么地方。” 这些疑惑,宋思媛通通都想不明白。 “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到了地方,反而知道是怎么回事。” 众人带着这些疑惑,沿着嘉陵江靠岸剑阁县,依靠人力马车来到江边,涪江最窄处已经建起一座石拱长桥,几人走过拱桥来到江油古镇,拾级而上站在江油镇城楼前! 江油古镇虽说已经是商贸市镇,在建筑格局上依旧有着千年前的军事守城格局,巨大城门楼两侧,有青砖城墙依山傍水据险而建,更远处万仞山壁高耸,已经不大需要建造城墙。 站在古镇城楼最高处,可见古镇形如弯月,铺陈在凸进江边的平整滩涂,所有民居依山临水沿江联排,小天井大出檐,高勒脚冷摊瓦,外封闭内开敞,小青瓦悬山顶屋舍错落成排,合成千万座覆斗院落,院外白墙木架,挑檐半步,叠空花脊,活泼灵动。 街边古树茂密错落,再往前就没了滩涂,只是千翠万碧的阴坪野山,以此为天险,果真能守一千年。 宋思媛站在靠近古镇的内城,仔细观察着江油古镇的格局,以城关为中心,江油古镇有着很明显的分界线,以城关大道为中心被分割为两个区域,北镇和南镇,南镇和北镇以民居居多,以水渠街道为线条,分割为不同街巷片区。 沿着大道两侧,已经出现多层楼阁,街边店幌繁杂,百行汇聚,已然是繁荣的商街,这些商街要么集中在中道,要么就延伸进中道两侧的副街支巷,从高空看过去,很容易辨别出商街和民居的界限。 她继续往远处看,中道尽头已经延伸到远处山下,山脚下建着一座高庙,正好位于半月的中心,看起来分外奇异。 宋思媛看向舆图,这舆图上被老道士标注过很多东西,也画有当时的江油古镇图,这座寺庙却并未显示在舆图里,如果不是老道士忘了标注,大概是最近三十年才兴起的庙宇。 “阴坪古道,新修庙宇,这可就有意思了……” 宋思媛已经意识到其中的蹊跷,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几人下了城关门楼,找到一家沿着中街的商旅客栈,在客房休息后,岳观潮和宋思媛来到厅堂,看老板在柜台里上前问道:“丘老板儿,我们小时候也在这里待过,那中街尽头的庙是新建的吧。” “你们是说阴神庙啊,确实是新建的,但是也有二三十年了,算不得什么新庙。” 丘老板的话,宋思媛好奇起来,如果要按照时间来推断,那这座庙的建立时间,与老道士逃出来的时间是互相吻合的,她继续问道:“为啥会建这么一座庙啊?” 老板听着她的话,眼神恢复神秘,压低声音说道:“肯定是为了镇压死人噻,江油古关外,好像有活死人。” “活死人?那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生与死是一道界限,如果人模糊了这道界限,必定是怪力乱神,或者装神弄鬼。 “刚下葬的死人,前脚走,后脚就从坟里自己爬出来,还在山区里游荡,你说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丘老板的话说得太玄乎,说是人以讹传讹也有可能,宋思媛继续深究传言的细节:“不会又是啥谣言吧。” “不可能是谣言,别说是旁人了,我前月还看见过呢。” “那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岳观潮拉着丘老板坐进凳子,这老板看天色还早,就陪他们扯起他自己见到活死人的故事。 一月前,丘老板的客栈来了一批洋人,这些洋人一开始还只是在古城附近转悠,站在城关前,见到阴坪古道方向全无人烟,对阴坪野山起了好奇心。 于是,这些洋人就找到丘老板,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当他们的向导,带着他们去阴坪古道附近转几圈, 这个要求他确实不想去,但是看在白花花银元的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任务,但是他们有言在先,只能在江油关附近转悠,不能再往阴坪古道深处走,要不然,出了事情他可不负责。 这些洋人急着去阴坪野山冒险,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到了江油关附近,竟然不听劝告想继续往里走,丘老板见他们一心送死,就把阴坪古道有活死人的消息透漏给他们了。 原以为这些洋人能知难而退,哪知道这些洋人全他妈一身反骨,听说有活死人反倒是兴奋起来,死活要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丘老板只得把钱给了进山赶路的柴夫,叫他们带着洋人继续往前走,自己一个人回到江油关堡楼等他们。 左等右等,三天过去还不回来,等柴夫把人带回来时,只剩下一个女洋人战战兢兢回来,她说过了江油关十几里,大白天见有人从土堆里爬出来,那些人和她走散了。 后来,这洋鬼子联系上驻蜀都的大使馆,被使馆的人接走了,连累他在局子里被关了几天这两天才放出来。 “那你也没亲自见活死人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一章:因果溯源 岳观潮琢磨着丘老板儿的话,发现这老板嘴上都没个把门儿,只听这女洋鬼子的话,也不一定真就是这个情况。 “兄弟啊,这个事情我确实没得亲眼看见,但是那柴夫和女洋人说的可没有假,这女洋人还拍了照片,这照片还在我这呢。” 说完,老板儿看宝似的在柜台里摸索,从里面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岳观潮他们,宋思媛凑过去仔细观察,相纸黑白清晰,拍摄的地点正是一些野坟地,那焦点中有个尸体从坟包里爬出来,脑袋几乎扭断,身体上也有因为腐烂产生的白骨血洞,眼神直勾勾盯着活人。 “按照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人即便是活的,也不可能站得起来,如果照片拍摄的是真的,活死人很可能真的出现了。” “但是,按照老板的意思,似乎从二十年来就已经开始了?” 宋思媛眼神看向丘老板,这客栈掌柜点头说道:“确实,大概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了,以前阴坪古道只是有鬼火和鬼吼,只是吓人也看不到什么东西,这几十年却开始有尸体从坟墓里游荡,但是它们也不伤人,只是在阴坪野山游荡,遇到活人只会躲开,很多进山砍柴的老百姓都见过,也就越传越邪乎。” 乡野民间一贯喜欢捕风捉影,危言耸听,周围百姓见越来越多尸体出坟包游荡,意识到很可能是乱世出妖异,就联合起来到鹤鸣山,求见西南天师白重阳。 老道只说旧朝将灭,乱世叠祸,是因为地气龙脉正在衰弱,已经镇压不住地下的脏东西,这才叫他们借由活人的躯壳来到地面作乱,阴坪古道自古以来杀伐过多,阴气最盛,到了乱世必然也会妖异丛生,山精野怪会逐渐依据乱世祸害人间。 老道士知道百姓在怕什么,给了百姓三个锦囊妙计! 其一,彻底封闭江油关,阻断死人和活人的通道;其二,同时在江油关的背面建造阴神庙,每年祭拜阴神;其三,是改丧葬风俗,死人后不再入土为安,以过江焚烧为主。 前两条还好说,出了事情后,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往江油关去,村民直接用米浆和铁汁浇筑砖石,彻底封死了江油关城楼,从此以后,想打城门进入古道,那几乎不可能,最多站在城楼上往里面看看。 以前还有商人走这条古道运送货物,出事以后基本上也不多见了,当然了,你要说全无人走也不大对,有些胆子大的货商,还是会集结一些镖局武夫,趁着白天运些违禁货,若有想走过去的,只能走山间野道,这些道路坑洼不平又多是在悬崖栈道上,没有胆子压根别想过去。 至于建庙,这就更容易了! 江油关本来就有什么山神庙,土地庙和水神庙,再多一座阴神庙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半年的功夫,江油古镇百姓已经联合其他村寨把庙宇建立起来,正好对应江油关城楼,还建了一座六层高的阴神塔楼,若站在庙中高塔上往野山看,能看到关城门楼和无数野山。 每年,甚至还回派鹤鸣山道士到这里做法布阵,好让阴神说好话,叫他们别祸害老百姓。 他们啊,只在最后一条犯了难。 按照老道士的话说,只要阻挡了尸体和地下脏东西的结合,它们也就没机会再出来害人,也就是说尸体不能入土为安,死了人要么直接烧成灰,要么就投入江水喂鱼。 自古以来都讲究入土为安,焚烧尸体或者抛尸入江,在古代叫不得好死,碍于这种观念,老百姓还真没谁敢把自家老人给烧了,要么是打了棺材埋在城关内的野山上,要么就偷偷走悬崖小道,进入城关外安葬。 到了如今,老人死了能按照老道士的要求火烧的,不足三成,其余尸体还依旧埋在阴坪,这二十年来,也始终有尸体从坟包爬出来,在野山间游荡。 丘老板儿说完,岳观潮他们总算了解了中街高塔庙宇的来历,他说道:“那,村民要真在野山上看见自家老祖宗,心里就不犯怵吗?” “怵啊,怎么不犯怵,可那到底是自家老祖宗,再说了它们也不害人,只在山野间游荡,碰到活人还会躲开,对百姓来说,让老祖宗这么游荡着,也比挫骨扬灰强多了。” 说完,丘老板苦笑几声:“幸好关口封闭,尸体也越不过来,要不然这江油古镇好歹没了。 说完,自顾自回院子里忙别的活计,等他们走后,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回到客房,跟任孔雀说了他们探听到的消息。 “那,我们一时半会,很可能进不去阴坪古道,可是为什么阴坪野山里的尸体,会突然复活?” 任孔雀满心疑问。 “会不会是当年老师傅带你出去,改变了阴坪巫境的什么东西,这才形成现在的情况?老师傅可是说过,巫神的力量好像开启了,不管过程如何,至少阴坪巫境一定因为那次叛乱发生了什么。” 宋思媛的话,任孔雀也赞同,她朝众人点点头:“这种客栈油子,说的话添油加醋的,我们得自己去阴神庙看看,等真看到尸体了也不迟。” 岳观潮嘬着牙花子,点点头说道:“那成,就今晚上吧,我们去庙里登楼观察野山情况,如果丘老板没骗咱们,晚上动静一定不会小。” “你们说,那鹤鸣山天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东西,要不然怎么会整出这些主意?” 岳观潮话音一落,宋思媛也觉得有点东西,解释道:“确实,封闭城关阻断接触,尸体火烧灭掉源头,再加上建庙立碑安抚人心,这手段如果不是做道士,那肯定是个职业经理人,这老道有点东西,知道怎么对付这些怪力乱神,只是附近的百姓实在是太不听劝,要是都按老道士的话焚烧尸体,这二十年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如今,情况愈演愈烈,大部分原因还在于百姓,抽个空也许真该去鹤鸣山看看,反正啊,我们只等今晚上去看尸体复活,要真不是捕风捉影,就得去问问老道士到底怎么回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二章:后土皇庙 几人入客栈时已经是中午,等到黄昏日暮,他们悄悄走出客栈沿着数百米中街大道走到阴神庙前。 乡野间的庙宇,草棚石舍都已经算是庙,眼前这座阴神庙倒是异常气派,地基依据山脚多级而建,殿宇庙舍盘踞野山,被朱漆围墙包围在茂密山林中,院墙外广栽竹林玉树,清风吹拂下,竹叶摇曳晃动,在院墙上留下斑驳竹影! 踏上石阶走进山门,院落鹅卵石铺就,周围游廊出檐环绕院子,高大阴神殿出现在数十级台阶上,台阶两侧还有两尊比人高的镇压兽像,兽口是个石龛,里面供香弥漫烟雾缭绕,正好飘在阴神殿周围,配上落日照瓦顶,有种说不出的神性。 像这样建在山脚下的庙宇,为了显示殿宇的高大,都会刻意造出很陡峭的台阶。 这样,人自下而上看向殿宇时,就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拾级而上的过程,也是在接近神的过程,他们踏上阶梯,穿过游廊走到神殿前。 这座神殿是南方式样,灰瓦红柱,椒黄涂墙,屋檐如弯月翘起,两侧鸱吻脊兽涂了金漆,七开间的大殿,窗格扇满明瓦,有花鸟浮雕装饰窗柩,柱台多涂红挂彩,有铃铛在殿宇下,随着清风摇动不止。 走进殿中,大殿里坐落着一人高的神台,就好像皇帝上朝的台阶,在前面和两侧开出阶梯。 上面的金座宝帐中,坐着一个慈眉善目、敦厚庄严的女性神祇。 这尊神像穿着祖母墨绿的宽袖大裳,肩膀搭配绛红云肩,臂弯里有彩霞似的披帛,宽袖随着正襟危坐直接耷拉到脚面,可见腰间紫气蔽膝两侧垂下红绸,脚踏云头绣花鞋,那手中端着笏板,极度肃穆。 再往神像头顶看,这女性神挽发高髻,头顶戴着帝王冠冕,有七色垂珠落到鼻尖,柳叶细眉,脸宽福厚,耳垂宽大,那脖颈间戴着宝石璎珞,雍容华贵,神性彰然,就好像是富贵帝王家的太后皇后一类的神! 他们都以为阴神是指丰都大帝,五殿阎罗一类的鬼神,却不料是个慈眉善目的女性神,当即心中好奇起来。 “阴神,到底是什么神啊?没听说啊。” 岳二炮看向神像,挠着脑瓜子疑惑不解。 几人还以为庙中无人,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回头看去,这是个灰袍带帽的道士,见他们过来,语气温和说道:“善客,阴神是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后土皇地祇不是主管生育和土地的神吗?” 宋思媛略知后土娘娘! 《左传·熹公十五年》有记载,君覆后土而戴皇天。 古人一旦涉及祭祀和高祭天地,都免不了和“皇天后土”打交道。 可是,皇天后土,到底是什么神明? 民间都说玉帝和王母是一家子,实际上王母这只是民间传说中的神祇,若是在道教里寻找,只有相近形象而无确切神明,如果暂且把王母归为西王母来算,道教中西王母为天地女仙之首,她的配偶也不是玉帝而是东王公,民间多称呼为东华帝君。 若是正儿八经算起来,玉皇大帝也只是道教民间信仰,不管民间如何祭祀,至少在官府层次上涉及祭祀天地时,皇天必是昊天上帝,而后土,指的就是后土娘娘。 这尊神,可是大有来头。 传闻这尊神来自母系社会,是母系社会往父系社会过渡时,到了秦汉时期,又与昊天一起被尊称为天公地母,道教发展后,将后土封为六御之一,玉皇大帝管理天宫,她则是管理后土,是主宰大地之神,同时又掌管阴阳、生育、丰收、万物之美,到最后已经成为土地的化身,是承载孕育一切地面生灵的地母。 “确实不错,但是道教吸收后土娘娘的神话之前,后土在楚辞中已经有记载,她是幽都之主,是地府冥界真正的主人!” 道士这么一说,众人也就明白了,既然脏东西是在土地里侵扰尸体,所要祭拜的神明必然是后土娘娘。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是她,小师傅,你是鹤鸣山的道士?” 宋思媛听着丘老板说起过古镇每年都要举行接阴神庙会,还都是鹤鸣山道人主持,这小道士看来是驻庙的小道。 “是,鹤鸣山每月都会派小道士来驻庙,等发现有行人在后山逗留,就直接劝返,免得到了古道里出事。” “那,小道长,这里真的有活死人吗?” 这话,小道长也没说不知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等夜晚几位登上高塔就好,人劝人劝不回,事劝人一劝就回。” 这话,分明是把他们当做那些来探险的洋鬼子了! 岳观潮他们也不介意,跟着小道长绕过游廊,继续拾级而上来到神殿后的庙舍,四周都是庙舍歇堂,等再过一级游廊,就来到了寺庙最后院的高塔! 这座高塔独占一方院落,四方规整,灰白栏杆雕刻台阶,台阶下还有无数碑林,上面提写立碑之人的姓名以及道教经文,算上塔基,大概四十米高。 塔身如同玉米棒子上尖下宽,通体圆润,椒黄墙体布满塔身,八角屋檐扇满青瓦,将塔身分割为六层不同楼层,每层都可见圆拱门和红漆栏杆,塔顶可见多层金顶如竹笋立在攒尖灰顶,施金漆、戴明珠,还有六条铜绳捆住金顶,拴牢在青瓦檐上。 “这栋塔也叫后土塔,是立庙后被乡绅捐赠出来的,所有捐赠人都会在这里立一块碑,也算是被后土娘娘常年庇护。” 小道长说话时,天色已经彻底变暗,那金顶收敛起最后一束金光,沉入昏黑夜色。 几人拿着手电,被小道长带着走上塔楼,塔楼各层都能停留,但是里面除了符纸和神画外别无一物,索性直接攀登到第六层,彻底站在塔顶,他们从塔身出去后,绕到城关方向仔细观察。 前方漆黑的夜色中,星点鬼火萦绕山间,在这无边绿火中可见一些黑色身影在山间走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三章:面馆闲谈 岳观潮打开手电,照着城关门楼,那巨大门楼果然被封死,远处的山间野道已经有尸体出现,他从背包拿出望远镜,在望远镜和手电帮助下,尸体很快被他看得清楚明白。 这尸体是个老年人,应该是才刚下葬,鼻孔嘴巴还塞着玉塞子,煞白的脸全是泥土,穿着寿衣在山野间不断游荡,碰到石头也不知道拐弯,直接走过去被绊得落下山坡,肚子被刮破了,还在山坡里随意游荡。 宋思媛他们接过望远镜观察之后,心中已经断定,尸体确实死而复生,只是好像感觉不到痛感,也没有意思,只知道走动和乱逛。 “小道长,鹤鸣山道观不是西南天师吗,这东西你们没办法解决?” 岳观潮问向小道人。 “白重阳师父说过,这些尸体都是人,只是里面的灵魂不再是人的魂魄,是被什么山精野怪给占据了身子,我们也不能把尸体怎么样,最多让山精野怪自己离开。” “但是,这东西真的能自己离开吗?” 岳观潮看向前方,有些尸体只剩下一把骨头,依旧能在山野游荡,要么是以前埋进去的从坟里钻出来,要么是这些年慢慢腐烂,只剩下这堆骨头,无论哪种情况,都代表尸体身上绝对不只是山精野怪那么简单。 “不知,但是也因为不知显得未知,尸体总要入土为安,只要活人与它们不接触就好,城关已经封闭,若还有人私渡阴关,那我们也没办法了。” 小道人的话引起了众人好奇,岳观潮问道:“阴关,这个地方在你们道门眼里,是什么东西?” “阴坪古道在道门眼里是一片死亡之地,无论有多少人生存在这里,最终的结果不是瘟疫致死,就是疯魔而亡,这里,好像是被诅咒的土地,以前还有前朝地气镇压,现在前朝早已退位,地气不存,地下的某些东西也开始不太平了。” “至于这些东西是什么,白师父也没有明说,只说这片土地似乎是囚禁了什么东西……” 小道长的话说得周围人汗毛直立,几人已经看见事实,和小道人一起下了塔楼,又沿着山门出了阴神庙。 此时,中街附近的店铺已经开了灯箱,商街附近灯火通明热闹十分,丝毫不会因为有尸体而沉寂。 “这里明明已经没法走商路,为啥行商还是愿意来?” 对于岳观潮的话,任孔雀解释道:“这里距离汉中很近,又是嘉陵江尽头的城镇,无论是跨过秦岭商道还是嘉陵江商道,都要在江油和剑阁附近休憩,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只是换了个转道路线,中途休憩地却也不会改变,况且,到了现在还有商人赶走阴坪古道运送违禁品,江油古镇怎么也不会衰落。” “咕噜噜噜~” 他们话还没说完,岳二炮肚子已经开始叫唤,这货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却也都明白晚上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岳观海,走吧,我们进去吃点东西,看把你饿的!” 宋思媛带着他们进了一家沿街面馆,屋檐外搭起十米长宽的走廊草棚,竹帘半罩走廊,只留出影影绰绰火光,棚屋下竹木桌椅排布青砖地面,巨大窗台正对着街道,里面的师傅手拿漏勺煮面盛碗,手法娴熟把十几种小料加进碗里,还没走近就能闻到卤香红油。 他们走进竹棚围坐方桌旁,有些老头老太太围坐方桌也不吃饭,悠哉游哉点了一套凉茶,哗哗啦啦摸起麻将牌,说胡道吃声不绝于耳。 一个老嬢嬢见他们过来,赶紧拿手巾扫着围裙,一脸热情跑过去:“哎呦,妹崽是外地人吧,吃面嗦?新煮的串串儿,还有麻辣兔头。” “嬢嬢,你这里什么面最好吃?” 宋思媛说完,老嬢嬢拍着围裙:“都是家常便饭,哪有啥子好吃不好吃,燃面、凉面还有兔肉面是一绝,荤菜的话有黄豆猪蹄儿,串串香,麻辣斩兔子,豆鸡儿,豆干儿。” “那给我们都来一碗燃面吧,再来半只麻辣兔子,一盘蔬菜伴豆干儿,黄豆焖猪蹄。” 宋思媛看着木板上的菜单点了几样拿手菜,老嬢嬢一一记下,喜笑颜开道:“好嘞,能吃辣嗦?不辣不巴适” “少点辣子就好。” “好嘞,丝菜汤自取。” 岳观潮带着二炮,给各人都盛了一碗汤,这汤里也没啥东西,紫菜丝、水蛋清、还有一点兔肉骨头,熬煮起来只放一点盐,喝起来爽口清淡,能中和面的咸辣口感。 “这里怎么有人打麻将?” 宋思媛看向附近,来打麻将的人还不少呢,他们点菜的这会儿功夫,已经见三四张桌子坐满了。 “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川蜀人没那么强的好胜心,生活本来就挺悠闲的,三更半夜还有人打麻将,这里也兼卖茶水。” 话语间,老嬢嬢已经把东西给打来,燃面色泽金黄,花生碎、雪菜腌菜切丁拌匀,还有些肉酱浮在面上,闻起来香喷喷得,麻辣土豆、豆干全都用秘制调料拌好,中间还摆着一盆黄豆焖猪蹄。 这些东西,燃面喷香,兔肉鲜辣、豆干爽口、猪蹄软糯,各种口感瞬间俘获胃口,众人吃得满嘴斯哈,再喝一口丝菜汤,只觉得肺腑舒畅,给个皇帝都不换。 “巴适,太巴适喽,我好久都没那么巴适过了,汉中哪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晚上,众人难得清闲,吃完饭也点了一壶茶,看着街边杂耍人变戏法儿。 “你们说,这些人就不害怕那城关后的尸体吗?” 岳观潮看着周围,所有百姓都好像没什么事儿发生,当下就觉得不太正常。 “城关是天险,当年多少英雄豪杰拿着登城梯都没攻下来,几个只会游荡的尸体,说实话就跟动物一样,大概他们也不觉得有啥威胁,附近有鹤鸣山西南天师观,听说青城山也有太清观,这里多得是道士。” “现在,只看那尸体是什么,明天我们去鹤鸣山转转,怎么也得见见白重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四章:梦魇蛊虫 几人坐到七八点,等面馆收摊时这才慢悠悠起身往客栈走,回到客栈,老板正在打盹儿,见他们回来赶忙迎上去:“哎呦,我还以为你们几个也去阴坪喽,快上去吧,马上就打烊封门了。” “老板,你说的那个接阴神是啥时候的事儿?” 岳观潮心说,黄昏时和小道长说话,他也没顾得上问这件事,正好跟丘老板打听打听。 “这个,大概是在三月底,还有几天呢,你们问这个干嘛?” 丘老板儿知道他们是从外地来的,对他们的行踪看来是好奇得很。 “听说接阴神有庙会,我们这不是想逛庙会吗,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说完,岳观潮带着众人上楼回到房间,等回去后,众人吃饱喝足站在栏杆外看向古镇,中街商道灯火通明,如同一个明亮梭子正对阴神庙,越是往南北走就越是灯火稀疏,最终归于寂静漆黑。 在这股漆黑中,每家每户却都不约而同点了油灯戳在房顶上,看起来就好像微弱星空铺在山湾,一路绵延到两侧的陡峭远山。 正好丘老板推着木车子送热水,岳观潮接过铜水壶,问道:“丘老板儿,这古镇晚上怎么都点着一盏油灯。” “这啊,是江油古镇的规矩,江油关的灯只要亮了,阴坪古道就有了盖子,所有怪力乱神都越不过江油关,这是白重阳老道长给的法子,听说连灯油都是特制的,晚上点有种特别的清香。” “噢,明白了!” 岳观潮心想,估计又是白重阳的安慰招儿,他和丘老板又寒暄几声,这才挑了两壶茶提到客房。 “听丘老板儿说,这水是从旁边的山泉打的,口味清甜得很,泡什么茶叶都好喝。” 说完,岳观潮提起茶壶,给面前的人都倒了一杯,清洌泉水被烧得滚烫冒泡,茶叶一泡立马卷曲抻开,如同小虫似的在水中颤动不止,片刻后,已经见茶汤发绿,味道发散。 岳观潮吹了下茶杯,正想品尝老板说的山泉水,桌边笼子里的白刺猬屁颠屁颠跑过去,挠着他手腕,啾啾鸣叫不停。 “不会是饿了吧。” 宋思媛掏出口袋,给它递了一点晒干的苜蓿草,这小刺猬只是嗅了嗅,依旧扒着岳观潮手腕不放。 “这白刺猬一直睡到现在,怎么突然醒了。” 蓝如灵看着刺猬,眼神凝重起来:“这不是睡醒了,是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你把茶杯先放下。” 岳观潮听完蓝如灵的话,把茶杯放在地上,小刺猬果然绕着茶杯兜圈子,探着后腿把茶杯踢翻。 “奇怪了,莫非是茶杯中有东西?” 任孔雀拿出药粉洒在茶汤表面:“这是化蛊粉,可以把任何蛊虫给弄死,我想大概是茶汤里有什么东西。” 待粉末铺在附近,可见茶汤中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最终化为一个个针尖大小的虫子,像是芝麻似的成片成片出现。 “果然,这里面有蛊虫。”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瞠目结舌,他们这还没进阴坪呢,就已经差点中蛊,岳观潮再次看向白刺猬,已经知道它的异动代表着什么。 “好险,这是什么蛊?” 宋思媛看向桌面,这满当当的茶水,估计都已经全被下蛊了。 “这是梦魇蛊!” “梦魇蛊?” “对!” 蓝如灵低下头拿起银针刺了一只梦魇蛊虫凑在油灯下仔细观察,蛊虫小如芝麻,看起来圆滚滚好像黑色菜籽,她语气谨慎解释道:“这种蛊人服用后会出现幻觉,甚至晚上也会做噩梦,但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什么痛苦难受的感觉,想解蛊的话只要服用芒硝甘草汤即可,要么就是吃刺猬丹,反正它解百蛊。” “我们,到底跟丘老板什么仇怨,他要这么害我们?” 岳二炮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出门去算账,立马被送思媛拉回来。 “也不一定就是他害得我们,这些茶壶都摆在木车上,我们也是随手挑了两壶拿进来,难不成他还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要提走哪两壶?”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茶水都被下了蛊?” 岳观潮眼神好奇起来。 “对!” 我们试试另外一壶茶,看看是不是这样,说完,宋思媛又拿起未动的新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是清水,一杯只是单有茶叶,经由化蛊粉覆盖后,茶水出现蛊虫,茶叶却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她谨慎看向众人:“看来,下的蛊是被藏进茶水里了,如果我们猜得没错,我想真正带蛊的是山泉水。” “这丘老板儿看着也不像是个会蛊术的,怎么可能给我们下蛊?” 任孔雀特地注意过,这客栈的房檐屋角有灰尘和蛛网,一般养蛊的人家不可能有蛛网。 “也不一定就是他下的蛊,等会儿我下去试试他。” 说完,岳观潮把茶水倒在窗外水渠,拿着空水壶走下楼梯,见丘老板在那儿,走到柜台边说道:“丘老板,你这茶不错啊,泉水喝着就是好,能不能再给我们打一壶去,我们自己烧着喝。” “行,行,这泉水啊确实比涪江水要清甜,江油百姓也多去那里取水泡茶,每天一大早我都要让农户去后山去给我接三大缸回来,你等着,我去给你取走。” “哎,我看你忙着算账,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去取就行了。” “那好,就在后厨院子里,靠近草棚那里有三个半腰高的大缸,你去后院就看到了。” 丘老板忙着算账,也不在意这些,岳观潮拿着水壶掀开楼梯后面的帘子,走进后院可见方形院落堆满柴火果木、腊肉熏肠,中间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井口处落满槐花叶子。 最里面的草棚,果然有三个半人高的大缸,他走到缸口处舀水倒进水壶,很快返回客房。 回去后,化蛊粉如法炮制,果然见泉水里满是蛊虫。 “这就奇怪了,丘老板难道把蛊直接下在泉水里?他图的是什么?这样的话就不是为了害我们,是为了害所有人?” 蓝如灵话音未落,宋思媛反倒反驳起来:“也许,他也被蒙在鼓里,是泉水被人动了手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五章:蜀国英灵 “你们还记得我们喝过面馆的茶水吧,那老板给我说过是她特地打的山泉水,很可能我们已经被下了蛊,如果我们身上真的有蛊,那就说明是山泉水的源头出了问题。” 这话,说得众人毛骨悚然,岳观潮拿起小刺猬,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话,白刺猬屁颠屁颠跑回笼子,从里面衔出几颗圆滚滚的黑丸子。 他把四五颗丹药摆在桌面,彼此面面相觑:“吃吧,吃完如果真的吐出蛊虫,那就说明咱们的猜测成真了。” “啊,真的要吃这刺猬的这玩意儿?” 岳二炮显得尤为抗拒。 “你都已经吃过了,还对这犯怵?赶紧再回味回味。” 说完,岳观潮拿起刺猬丹丢进嘴里,刺猬吃的都是野草地精,无根土跟草药丸子没什么区别,再加上丹丸已经被烘干,只剩下草药气息,倒也没那么膈应了。 眼见岳观潮吞下,其他人也都不再扭捏,相继吞下刺猬丹。 刺猬丹解百蛊百毒,他们吞下刺猬后不久药效就已经直达肠胃,几人吐得死去活来,脏东西里除了口水,就只剩下那黑乎乎的千百菜籽,看得人恶心反胃,又是一阵猛吐。 折腾到后半夜,蓝如灵向老板要了几个鸡蛋,又用后院井水煮了,叫他们都含在嘴里,在身上滚来滚去,确定银针不黑,鸡蛋里也没东西,这才算把蛊虫给彻底清干净了。 “来吧,嚼嚼黄豆。” 蓝如灵抓了一把黄豆放在众人嘴里,干嚼后腥臭难闻,这才放心。 “辨别是否中蛊,可以生嚼黄豆或者口含鸡蛋插银针,银针变黑或者黄豆不腥冲,就说明已经是中蛊了,那就得找方法解蛊了,我是想看看身上的蛊虫清干净没有。” “这就奇怪了,谁会在后山泉水中下蛊,到底有什么目的?” 岳观潮喝着井水里的水漱了下口,这一折腾谁也别想睡觉了。 “这里属于阴坪野山尽头的低谷河滩,水往低处流,大概清泉水是从阴坪野山流出来的,那里早就没什么人,谁知道是谁下的蛊。”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泉水已经被污染了,就证明背后的黑手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江油古镇以及涪江附近的村寨,川蜀人一贯喜欢饮茶,江油古镇的百姓,估计全都中招了吧。” 一想起这个事实,他们只觉得后背发毛,什么样的人如此丧心病狂,要害全镇百姓。 宋思媛低沉叹气,语气谨慎说道:“只能说,问题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阴坪巫寨一直都不和外界接触,这二十年来倒是越来越频繁接触外界,甚至,有了针对外界的计划,不管计划是什么,江油古镇的百姓,很可能就是被牺牲掉的白老鼠,甚至于哪怕我们不来这里,这江油古镇也会守不住,只能说阴坪巫寨针对的东西,不只是我们,也许有着更大阴谋。”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蓝如灵看向众人。 “继续去鹤鸣山,白重阳老道一定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第二天大早,岳观潮他们匆忙赶往剑阁城,附近的鹤鸣山。 鹤鸣山也叫鹄鸣山,北接青城,南临峨眉,西邻雾中,往东就是一马平川的川西河滩,山势雄伟高俊草木繁茂,且山形似鹤般清俊,因地如此才得名鹤鸣山,听说以前曾有老聃后人李傕隐居在山中养鹤隐居,博弈悟道,行走山麓石阶,时常可见清涧绕山,唳唳鹤鸣。 他们拾阶而上,满眼青翠欲滴,山林盈风,等走到鹤鸣山顶部,可见牌楼石枋抒写“文昌道宫”墨迹,挥洒恣意,仙风卓绝。 说明了来意,两个稚嫩小道童带他们进入大道观,见到了百姓口中的西南道宗,白重阳,此刻,他正站在山顶露台上摆弄着棋盘。 这老道穿着一身宽袖道袍,头戴黑纱帽子,白发梳理整齐,用木簪子固定头顶,脸色白皙略有皱纹,透着仙风道骨。 “老道重阳子,不知道各位善客,找老道有何贵干?” 说完,示意众人坐进蒲团,岳观潮他们各自就座后,他也不再掩饰心思,直接说道:“老道长,江油关外的尸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些尸体来自地下,顺其自然任他们腐败,退回土地即可,何须要降妖诛魔,他们本来就是人死后的躯壳。” 老道士这话,就说得有点场面了,看着就不像是真话,岳观潮拿出山泉水,直接把化蛊粉铺在上面,等蛊虫显化,老道士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了波动。 “老道士,尸体复活本来就是天方夜谭,我们昨晚上喝茶时发现后山清泉被人下了蛊,如果和活尸联系起来看的话,很可能就不是什么地气微弱,大概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对吧?” 岳观潮言简意赅说完他们的经历,完全是自言自语,老道士看见这蛊虫意外多于惊吓,很可能早就察觉这些东西了,岳观潮说完只是看着他,等着老道士作答复。 老道士知道这些人言之有物,必定要弄个明白,捋着胡子说道:“你们可知傩神教?” “傩神教!” “对。”老道语气神秘说道:“这一切的源头,还要归宿到傩神教头上。” 傩,是上古时期祛疫除鬼、通灵敬神的仪式,是上古巫文化的遗存。 上古时期,医疗条件不发达,民众愚昧无知,他们一旦生了病就会以为是鬼神在惩罚他们,只要鬼神原谅了他们,身上的病痛就会彻底好转,尤其是部落中起了大疫,巫岘为了更快祛除疾病,就会带领群巫跳舞祝祷,祈求鬼神保护,消灭瘟疫。 祛除瘟疫时,这些大巫头戴面具、身穿彩衣、手持干戈,以律动古怪的舞蹈,来带动身体的转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等祝祷完成时,还会把祝祷时产生的灰烬铺满村落,同时化成水让族人吞下,以祈求消灾解厄。 到了秦汉时期,汉宫每到腊月时节,仍然会由皇后和皇帝带领着宫廷贵族以及宫女太监,头戴面具身穿彩衣在宫廷里舞动巫傩舞蹈,这是一年中除了祭祀天地祖先外,最为盛大的节日。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六章:傩神巫教 在汉朝时,已经有“十二神舞”“方相舞”自宫廷流传至民间,也在民间兴起了巫傩风潮,逐渐发展成官方与民间共有的歌舞祭祀,两宋时,傩舞又陆续杂糅宫廷歌舞、戏剧的风格,开始往酬神还愿的性质靠拢,已经不再具有治病问鬼的作用,只是作为民俗歌舞来发展! 川蜀地区在秦汉时属于巴蜀国,好巫之风盛行,凡不决之事皆问鬼神,这里本来就有很浓厚的傩祭文化,经过前朝初年的湖广填四川后,巫傩文化又杂糅了岭南、江南、两湖江淮地区的傩祭风俗,变得更加怪力乱神。 每年,江淮傩戏、湖广傩祭、岭南傩神、川蜀傩戏,陆续在各地上演,百姓们盛装打扮唱歌跳舞,以求祖先保佑,祛疫除鬼,嘉陵江上到处都是接送傩神的敬神船。 每当夜晚降临,香船灯火通明映照神像,绵延数十里,更是神秘诡谲,光怪陆离。 傩神教,即诞生在这样怪力乱神,巫傩风盛行的土壤! 三十年前,傩神教创立之初,只是各地傩舞会馆的行会,就好像梨园行会一样,起到协调纷争,制定行规,招待同行的作用,后来,随着阴坪活尸的出现,川内开始出现一些流言。 巴蜀巫国的先灵,要回来了! “巴蜀巫国的先灵?” 众人好奇起来,宋思媛继续问道:“先灵,指的是谁?” 老道士捋着胡子缓缓说道:“巴蜀巫国的历代先王和他们的将士!” 前面说道,川蜀地区在秦汉时属于巴蜀巫国,早在上古时期,古蜀地区还未形成封建国家,只是几个氏族部落,这些部落经历蚕丛、柏灌、鱼凫数代统治后,因为襄助武王伐纣,被西周国君封为“牧誓八国”,共治蜀地。 到了西周初期,蜀王杜宇废除其他国君,自立为帝,称为望帝,教化百姓,开疆疆域,使蜀国彻底从分散诸国状态,成为西南地区的大国,被中原王朝称西土蜀国。 从西周时期直到春秋战国时代,蜀国经历二十多代君主统治,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后来,秦惠文王觊觎巴蜀乐土,派将领远征巴蜀,蜀国就此灭亡,末代君主杜芦身死,古蜀皇族要么接受降封成蜀侯,要么就直接被赐死。 杜芦身死前曾经有过寓言,有朝一日中原凋敝,大蜀巫国的先灵就会借助百姓尸骨复活,再次带着蜀地百姓再创蜀巫文明。 正是有了这句话,秦国才会派公子到蜀地任蜀侯,改都江堰水脉,彻底断了古蜀国的地气。 此后数千年,蜀地尽管易守难攻自成一国,却始终都出不了统一帝王,只有割据政权你死我活,挣扎不休。 原本,这个寓言也只是被百姓当做神话来流传,直到活死人从阴坪野山出现,当地的百姓这才又想起杜芦死前的谶语。 巫傩行业本来就是怪力乱神,嗅到活死人复活的气息,就故意神化这个谶语,告诉百姓这些活死人能从坟地爬起来,是因为受了历代蜀王的英灵召唤,如果时机合适,就可以带领广大百姓重建大蜀巫国。 此后二十年,随着活死人越来越多,川内相信傩神教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傩神教中人三教九流都有,也会些符水治病之术,经常性在举行傩戏祭祀时行医问药,施粥散财,有些看不起医堂的老百姓,还真的靠傩神教的灵丹妙药给治好了。 在百姓看来,能治病是好人,能救济穷人更是大好人,以至于傩神教的牌位都快摆到香案上去了,这些傩神教的人为神话自己,直接把教主塑造成蜀王杜宇的英灵转世,唬得百姓对大蜀巫国将复兴的说法更加深信不疑。 听说,闹得最凶的时候,有百姓舍家别亲要加入傩神教,有些百姓甚至变卖家产,献给傩神教主,只图能在大蜀巫国复兴后,谋得一官半职,这种对傩神教投诚的风气一开,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有些百姓糊涂到把儿女献给傩神教,卖儿鬻女者有之,癫狂疯癫者有之,你方唱罢我登台,好不热闹。 那时候正是前朝末年,官府忙着镇压义和团,巴蜀本身独立成国又易守难攻,前朝根本无暇顾及什么傩神教,也只把他们看作白教之流照旧镇压,反正他们再骗钱,也骗的是老百姓的钱,只要不动官府的口袋,任他们胡闹算了。 后来,傩神教见义和拳在北方肆虐开,帮众心中也有点痒痒,一合计之下,索性打出蜀王复生,诛灭北鞑的旗号,纠结不少百姓要聚众起事。 涉及谋逆乱国,那就不是民间帮派的小打小闹,造反历来是杀头重罪,更何况这还不是义和拳的“灭洋”,而是“诛灭北鞑”,旗号惹恼了皇族和官府。 本来义和拳就够前朝忙活的,老太后就趁着西狩西京的节骨眼,叫川渝总督和陕省总督联合剿匪,不但通了秦岭山道,还一路进入川蜀,把那造反头目的脑袋都摘了。 这下,傩神教终于消停,从明面传教改为背地传教,势力也躲进了深山老林,但是,傩神教的信仰根基却没有消失,他们依旧是老百姓口中的救世主,依旧有老百姓愿意为他们打掩护。 哪怕傩神教已经消失,活死人也没有消停,继续在野山游荡,官府让道士做法也好,捉鬼也罢,甚至连营兵都用上了,始终是杀灭不完,眼见尸体又出阴关的意思,省督这才求到白老道这里。 老道士给出的这三策,只是治标之策,至于如何让活死人消失,仍旧是未知之道。 到了民国以后,江油关彻底被封闭严实,任何人都别想再渡阴关,尸体也就只能在阴坪附近游荡,川内还算是太平。 “到了现在,傩神教还在活动,听说很多傩舞团体都有傩神教的影子,这些年政院虽说不支持傩神教,却也没发现他们有造反起事的迹象,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搞什么反对京城的事情,也懒得对付他们!”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七章:西行敦煌 “老道长,照你的意思,是傩神教造成的尸体复活?” 岳观潮这话,白重阳反倒不能确定:“傩神教只是利用了活尸,至于活尸如何复活,至今仍是个谜,这些年他们的活动愈加频繁,已经又开始治病救人,很可能请阴神的仪式也有他们搅局,你们如果不信的话,等过几天请阴神的时候去看看就行了。” “那几天,也刚好是春分傩祭,有不少傩舞团体要出来,你们沿着江边一路往嘉陵江飘,能看到不少傩神教的神船,到时,说不定还能见到治病救人或者施粥赠金,百姓的狂热,尽可入眼。” 宋思媛听出了老道士的话外之意:“老道长,既然是傩神教作怪,您肯定也知道傩神教背地里有蹊跷,所以才让江油关百姓封闭了城关,那,夜晚的油灯又起什么作用?” “这些油灯全都是治病救人的药浸清油,是为了防止百姓被毒害,如果你们的话没错,这些清油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既然那些人能让江油镇百姓中蛊,这说明傩神教有了更高超的害人之法。” 岳观潮心想,老道士估计还不知道阴坪巫境的消息,所以一直以为这是傩神教干的,但是回忆游天臣老道所说,那阴坪的异状与阴坪巫寨爵位有关系,两者结合在一起,基本上就已经可以确定一个事实——傩神教很可能只是一个傀儡教会,很可能是巫神国遗民在操纵他们做事。 想明白这一点,宋思媛和岳观潮心中对傩神教更多了一点好奇,她本想跟老道士坦白,现在看来还不到时候,他们不清楚白老道是敌是友,只能先暂时瞒着他。 “难道,您就没有想彻底把真相调查清楚?”m. 岳观潮问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游天尘说过,鹤鸣山的道人一直都有超度阴坪亡魂,没道理现在却什么都不做。 老道士听了这话,长长叹了口气:“鹤鸣山确实可以降妖诛鬼,以前收敛遗骨也好,做法事也罢,都是为了超度死人让亡魂得以安息,但是,人的狂热癫狂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眼下,乱世黑暗,肉胎成鬼,众生屡屡显出鬼相,连政院都对此无可奈何,作为道人也只能奉劝人行善积德,活尸明显是傩神教的手笔,既然知道这非鬼神,我们又能做什么?能安人心,已经是我们能所做的!” “不过,老道倒是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人,有个道人自西北归来,正是从阴坪入境蜀地,他在这里修整一月有余,素来行侠仗义疾恶如仇,不妨找他商量一下,或许他能找出对付活尸的法子。” “谁?” “我去请他过来一叙,你们一看便知。” 说完,老道士朝小道童眉眼示意,呼吸之间,已经见两个人脚步簌簌而来。 “秦岭本无神,山中有仙客,不知哪位善客要见我。” 白日金光、竹林摇曳,众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朗豁达的嗓音再熟悉不过。 那白衣道人与他们四目相遇,也是眼前一亮:“岳兄,我们又见面了。” “徐兄,那么快就江湖再见了!” 岳观潮还以为会是哪个云游道人,没想到居然是徐侠客,眼中除了惊讶外,还多了一丝好奇。 “原来,几位认识,那既然这样,你们不妨在后殿好好叙旧,必有一番收获。” 几人走进后殿来到后院,宋思媛早就想看看阴坪古道的情况,刚才听老道说徐侠客是从阴坪入蜀,问道:“徐小哥,你怎么黑那么多,去西北也不至于那么晒吧。” “说来话长,我从秦岭古道南下后,走陇南去了西北……” 数月前,徐侠客和岳观潮一行人告别后,本想南下川蜀,后来在汉中驿又碰到一群商队,说是敦煌城附近发现了藏经窟,有洋人去那里买卖经文,拿到国际市场上赚了大钱。 些文物商人嗅到商机,开始在敦煌当地挖掘佛窟,也想找到什么经文在国际市场上卖高价,这些商人听说以后打算去河西一趟,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藏经洞。 徐侠客在一边听得心中痒痒难耐,反正河西他还没去游历过,决定跟随这些行商去西北,同时,他心中也想看看,那传世千年的经文长什么样,于是,徐侠客拿出银圆,跟着这群商人组队转道陇南,从肃省进入河西走廊。 这一路,他跟着骆驼车队啃馕饼、吃奶酪、走过黄土高原,蹚过绿洲河谷荒凉戈壁,遇上黄沙漫漫的天气,人和骆驼都被刮得找不到北,等越过河西走廊无数城镇,终于,来到绿洲敦煌城。 徐侠客到了敦煌后,人生地不熟,逢人就打听藏经窟的消息,他顺着当地人的指引来到敦煌城东南面的月牙绿洲,这才找到绿洲附近的敦煌藏经窟。 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个太清宫道士王元箓。 据王道士说,此前已经有多个外国人跑到他这里来买经文,一开始他也不愿意把经文卖给外国人,但是眼见这些洋人都拿着官府的许可文书,还有官兵沿途保护,他一个无钱无势的小道士又能做什么,只能半卖半送把东西给卖出去。 徐侠客去的时候,那些经文已经被保护起来了,他听王道士说过,一开始他发现经文时,早就跟当地官府上报,只是,七年过去了,都没有人搭理他,以至于他心灰意冷。 等到那伙儿洋人在全世界宣传敦煌藏经情况,前朝官府这才知道经文是无价之宝,但是也只是派人来给了几百两修缮银子,并没有多做保护,反而因为名气大了,招惹更多外国人来买经文。 你要是不卖,这些洋人就仗着人高马大偷走,敦煌的经卷到现在为止,被买走一部分,失窃一部分,还有另外一部分被前朝官府以保护名义送到京城,至今下落不明。 徐侠客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经文失窃那么严重,其后半个月,他帮王道士整理了敦煌藏卷,连带着看了无数藏经洞壁画,这老道士虽然瘦弱,面对修库造楼一事却颇有热情。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八章:螣尸旧蛊 听说,他一直都想重修大佛殿和九层楼,只是一直募集不到银两来动工,早年时,曾有个探险家斯坦赫因,找他买过两回经书,也承诺过要为他捐赠银两重修楼阁,只是,此后就一直没再来过,想想也成了空话。 徐侠客在那待了整整一个月,王道士和他谈了很多,说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后悔,当年他发现藏经窟时把经书好好保管了十几年,没想到前朝官府知道这些经书有名,派人来不是保护经文,而是千方百计巧取豪夺。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发现藏经窟,这样,这些经文也就免遭劫掠。 临走时,徐侠客把身上的钱留给王道士,自己一个人又从河西返回西北,走到陇西时,发现陇南县出现活死人,当地乡勇正在捕杀活尸,他决定先放弃从陇南商道入蜀,而是和这些乡勇作伴走进阴坪古道查探情况。 等他们走到阴坪野山深处时,可见无数活尸在山间游荡,只是这些尸体很怕人,面对人时多躲避,到了夜晚却又变得十分凶残,追着活人撕咬,准确来说,他只是走了阴坪古道一段路,很快就借由其他古道进入陇南商道回到蜀中。 跌跌撞撞,在两个月后,一直在蜀地修整,这才和他们再次见面! “哎,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不是回奉天了吗?” 徐侠客说完眼神好奇看向众人。 长话短说,岳观潮把他们离开西京,以及再到川蜀发生的事情简单告知,徐侠客听完目光越加冷峻:“照你们的意思,这些是跟巫神遗民有关!” “对,我们怀疑是巫神遗民在操纵傩神教做事,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宋思媛对此确实一无所知,到目前为止,连阴坪巫境在哪里都不知道,光是江油古镇百姓被下蛊,就足够他们应付的了,她语气焦急说道:“对了,你和尸体有过接触,你知不知道尸体怎么会复活?他们当作是活人?还是说有了灵魂?又或者说是中了蛊术。” 他们站在高塔上看到的只是远景,至于活尸是如何复活的,至今一无所知,光是从丘老板的照片,也无法去判定复活的原因,在她看来最有可能的情况,要么是中蛊,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给寄生了。 徐侠客思索片刻,脸色变得神秘:“我在阴坪时,曾经也好奇尸体复活之谜,帮着乡勇捕杀活尸时,还尝试过给这些活尸治病,我发现活尸身上似乎是有某种蛊虫,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虫,遍布全身覆盖在关节上,可以支持尸体行走,想要彻底消灭就要焚烧掉,或者是砍掉脑袋,料想蛊母从藏在脑袋里。” 徐侠客说完,蓝如灵拿出山泉水里的东西递给徐侠客:“是不是这个东西?” “不是!” 徐侠客摇摇头:“那些蛊虫没有那么小,多钻进肌肉里,要撕开肌肉才能发现,有点类似于红色蚕虫,被剥离出来后,放进水里反而游得更欢了,只有撒上石灰粉才会死亡。” “这就奇怪了,我得回去翻翻我娘留下来的傩蛊百术,也许她记载的有这个东西。” “这件事和任大姐有关,也和你的病有关,朋友有难怎么能见死不救,这件事我帮定了,过几天就是接阴神的仪式,也会有傩神教众,我们到那时看看傩神教想做什么再说。” “明天就先去江油古镇后山看看,如果真的有蛊虫,你们的猜测就成真了。” 话到这里,徐侠客已经决定要帮忙,他走到大殿里跟白重阳告别后,和岳观潮他们回到客栈。 一入客栈,蓝如灵立马钻进她们的客房,拿出《傩蛊百术》研究起来。 这本书按照蓝如灵的话说,是她阿娘总结出的害人之法,倒不是为了让她害人,更多的意思是让她明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蓝如灵从小到大所学都是医蛊术,但凡涉及害人的东西,蓝青屏也都谨慎又小心才会教给她。 这样做有其原因:一来毒蛊不受控制很容易反噬自己,二来也是不希望蓝如灵沾染恶蛊,养成古怪刁钻的性格。 不论医蛊恶蛊都是蛊术,蓝青屏临走时,索性把害人的蛊术编写为《傩蛊百术》,叫蓝如灵好好收藏。 眼下,蓝如灵分辨不出那蛊虫,却又觉得蛊虫害人大概会被归为恶蛊,翻开这本书仔细看起来。 书籍十来年不看,有些页面已经黏在一起,分开后,已经见墨迹有些晕染,飘出一股浓郁的陈年书香,大概用的纸是好纸,才能保存到现在。 岳观潮他们坐在桌子另外一遍,焦急等待着结果,徐侠客站在栏杆边,盯着古镇的精巧民居。 “找到了!” 众人见蓝如灵找到蛊虫的记载,神色振奋聚集过去。 “螣尸蛊。” 螣尸蛊,为上古巫傩十二毒蛊之一,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中了螣尸蛊,就会变得畏光惧热,喜阴喜凉,同时嗜血残忍,杀活物往往不是为了吃喝,只是要发泄虫蛊戾气。 中蛊之人喜欢在夜间游荡,攻击他人,到了白天,因为阳光和热度会变得迟钝,碰到活人只能躲开以求自保,若天气太热,就会自己从宿主身上逃进土壤,等待下一次寄生。 这些蛊虫脱出宿主后,会在温度适合的地方休眠,等到寻找新宿主后再逐渐苏醒,沿着人的皮肤进入脑中,然后在宿主身体里繁殖到一定数量,成功占据全身时,脑中的蛊虫就会化为蛊母,操纵着尸体在外游荡。 传闻,这种毒虫来自于巫傩七十二洞,这是蜀地氏族部落时代的毒虫,用于应对中原对西南蛊民的战争,因巫傩蛊民人数太少,蛊民的祖先这才研究出螣尸蛊,用来抗衡中原的王者之师。 这也意味着,这些蛊虫是可以被操纵的,有些蛊师可以利用玉笛来操纵蛊尸作战,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这种蛊术,怎么感觉好像我们见到的壁画啊?” 宋思媛意识到不对劲儿,拿出背包取出他们在墓中看到的壁画,展示在众人面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九章:乱世黑暗 壁画中的汉地士兵确实被吓得朝后逃遁,让他们逃遁的正是已死之人,甚至是汉兵将领死后,立马被这些蛊虫寄生,转而开始帮着蛊民,眼睁睁看着尸体复活,也难怪汉地将领惶惶奔逃。 她眼神一亮,解释道:“那,这就对得上了,巫神国蛊部逃入西南后,先是在这里发展为七十二洞蛊族,之后又成立了氏族部落,因为襄助武王有功封为誓牧八国,其后大蜀巫国建立,最终被秦惠文王所灭,这些巫国遗民就逃进了阴坪巫境,直到被邓艾的大军遇到,又打了一仗,才留下这些壁画。” “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千年前已经消失的螣尸术,又被巫神国遗民给制造出来了,他们制造活尸只是第一步,成立傩神教是第二步,散布大蜀巫国复兴的谶语是第三步,最终的目的,怕要利用傩神教装神弄鬼,完成自己的真正目的——利用所谓的巫神力量,完全统治川蜀地区,这,怕就是巫神苏醒光复大蜀巫国的意思。” 这些猜测众人只觉得天方夜谭,任孔雀摇了摇头:“古蜀国都灭了二三千年,这些巫神国遗民还要把古蜀国拉出来鞭尸,又有啥子意思,再说了,川内老百姓也不愿意,谁会帮着他们胡闹啊。” 对此,宋思媛却觉得没问题:“不要小瞧了人对权力的狂热,白道长说过,有百姓变卖家产只为资助傩神教,好求得一官半职,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再者说了,川蜀本来就是巫傩旧地,到了现在也有很浓厚的傩祭氛围,那每年都热闹的傩舞祭祀就是证明。” 她顿了顿,语气谨慎说道:“傩神教能在川蜀作威作福,已经证明百姓确实信奉傩神这一套,如果以后巫神国真的要复兴了,那百姓也许还真的就不反对,有了这个谶语,百姓就更觉得大蜀巫国冥冥之中注定要回来。” “老百姓就那么傻?说啥信啥?” 徐侠客不相信川蜀百姓毫无辨别力,傩神教分明就是愚弄百姓的恶教! 宋思媛抱着胳膊,斟酌道:“关于这一点老道长不是说了吗,乱世颠簸,众生鬼相……” 前朝末年直到现在,川蜀地区发生了很多大事——太平国乱党入蜀避难、白连教乱民、阴坪死而复生、傩神教造反、川陕联合剿匪、义和团乱民、国都沦陷、皇族西狩。 前朝时候但凡遇到乱党,都是直接砍头了事,阴坪那么多尸体,很难说没有造反乱民的尸身,老百姓经历过那么多事儿,心里早就麻木了。 在黑暗恐怖的世道里,人心惶惶必然要求心安,傩神教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是救世主,也是川蜀复兴的希望,他们对生活越是绝望恐慌,那对宗教就越是狂热虔诚,出现那么多人卖儿鬻女变卖家产,反倒是不奇怪了。 到了民国时,京城知道天府之国的名声,听说又开始在这里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收的税都收到三十年以后了。33 “这短短四五十年,川蜀受够了前朝的磋磨,真要搞什么大蜀巫国复兴,那也是情理之中。” 说完,宋思媛看向蓝如灵:“这螣尸蛊是怎么做出来的,有解蛊的方法吗?” “我看看!” 蓝如灵阅读着巫傩文,解释道:“制造之法异常苛刻。” 需要利用童男女的尸体当做蛊苗,做蛊时会先给童男女喂养十二毒虫,随着毒虫的毒素在身体里逐渐积累,最终童男女会死于无法压抑的体内毒素,光是把这些尸体埋入地下,都能让方圆十里内的土地毒虫遍布。 之后,这些尸体会被放进巨大缸口,同时采集五百种毒虫丢入缸口,等毒虫吃干净尸体就会互相吞噬,打开缸口后,立马只剩下白骨和血红的虫子。 这个血红虫子就是螣尸蛊! 这种蛊虫没有雌雄之分,等进入宿主后,虫子会一分为二形成雌雄双虫,以此在宿主身上繁衍,占领宿主的骨骼肌肉,只等玉笛传来响动,就能操纵宿主从泥土里起身。 这种蛊虫喜阴喜湿,只是杀死蛊虫的话,只要埋进石灰粉,或者高温暴晒火烧都可以,但是这样的话,也会把宿主给一起杀死,如果是尸体的话可以一烧了之,活人的话就会麻烦一点,需要服用雷丸、嘉草、雄黄再加上芒硝化成汤水服下,三日可解。 “当然了,服用刺猬丹也可以,但是刺猬丹比较数量有限,如果想要为大规模的人解蛊,还是要服用我说的秘方。” “如果活人中蛊不除蛊,那会怎么样?” 蓝如灵看向众人:“这种蛊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只受玉笛的控制,如果没有受到玉笛控制,那就完全不会对人体产生什么作用,一旦苏醒就会控制人的头脑,等到死亡后也就彻底成了活尸,再没有救的价值。” 这话,已经算是预言了百姓的命运,巫国遗民制造出来螣尸蛊,大概不会只制造活尸出来,很可能把目光直接瞄准了川蜀百姓。 “这么算的话,这次梦魇蛊只是个预演,如果计划顺利的话,那等待川蜀百姓的将是螣尸蛊……” 宋思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把舆图拿出来,待舆图铺展开始,她仔细盯着江油的位置。 随后拿起红笔在水脉上标注出线路,等把全部水脉都画出来,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清晰:“从阴坪古道出来后,唯有涪江能绕出群山进入川蜀平原,涪江还和嘉陵江连接起来,再利用嘉陵江进入各大河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从阴坪流出的所有水脉,都可能被污染,用于给全川百姓下蛊。” 她指着江油古镇,语气坚定说道:“这里,大概就是阴坪影响外界的地方,也难怪会老道会在这里矗立那么一座庙,意思就是让普通老百姓放心,同时也给巫神教众震慑,叫他们知道有名门正派在盯着他们。” “那,这里一切就能解释了,我估计傩神教不会放过春分傩祭的好时间,肯定要点什么事情。”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章:泉水之谜 “如果傩神教真的在春分傩祭时给所有人下螣尸蛊,我们也没什么办法阻止吧?” 蓝如灵看着水脉,阴坪古道的江水只要从涪江出来,必定借着山势一发不可收拾,污染蜀地所有河流,到时,他们想拦都拦不住。 任孔雀点点头:“肯定不能全靠白刺猬,这小家伙才多大能耐,要我说,还是得找人提前准备这些解蛊药,万一傩神教真的要下蛊,也好让蜀地百姓早做防备。”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反倒不担心:“你们也别太慌张,傩神教布局三十年,都没给蜀地百姓下蛊,可见他们对下蛊这件事表现得也很谨慎,大概是在等待什么时机,只有等时机到了才会开始行动。” “这个时机,应该是找到任大姐之后才会出现,先查清傩神教到底是做什么,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要查傩神教,就要从后山泉眼查起! 第二天清早,江油古镇笼罩着青灰烟雾、露水湿重,几人跟着进山打水的农户,沿着山道进入后山。 这后山叫阴关山,位于阴神庙后方,山势陡峭嶙峋,锋刃万千,山体如同刀削薄片绵延数十里,山体之上草木旺盛、植被葱茏,又因为直上直下的山壁难于攀登,只能靠栈道前行。 若从阴神庙高塔看过去,能看到这座山如同巨大屏障拦着江油古镇,在陡峭山形中可见凹字形关隘,这里,即江油城关。 要想越过阴关山,要么走这道自然形成的关隘,要么就只能走悬崖峭壁上的石头栈道、古旧窟洞,除此以外,再难以越过江油关。 千年以来,此地易守难攻且形如天然城墙,一旦出了阴坪就到了甘凉藏地,属于古人口中的异族盘踞之地,这里在很长一段时间,古人也把这里称为阴关,有重兵把守出入,极难偷渡。 那山泉,集中在江油城关以内,是从高处落进河滩的瀑布,这些瀑布经由山石冲刷后,最终汇入涪江成为江水的一部分。 蜀地百姓爱茶,但是却不爱江水冲饮,江水汇流后水域污染,水质往往不好,涪江奔流时泥沙俱下更会让味道发苦发涩,要泡茶就要选没被江山污染过的山泉,以高落差为好,这样清泉被山间净化,只剩下清甜甘冽。 他们跟着的阿伯是江油古镇的卖水户,每到清晨他就会赶忙拉着架子车,在上面放上四五个木桶,等到了阴关泉装满泉水,好拉到江油古镇卖给那些百姓,供他们或是洗漱刷牙,或是羹汤做饭,叫卖一天也就卖完了。 不管剩下多少水,等第二天都要重新打水。 “妹崽,也去后山打山泉嗦?” “是,我们去阴泉看看,老伯,既然这里的泉水是甜的,为啥子叫阴泉?” 任孔雀他们坐在马车后面,随口问道。 “哎呦,这可就有的年头喽,我要给你摆龙门阵,好歹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三十年前,阴泉只是一条从山壁落差而下的普通瀑布,那时候泉水苦涩难闻,喝起来还没江水好喝,当地百姓都说,这阴泉是从地府里流出来的,是被孟婆做坏的孟婆汤,普通人最多接来喂猪洗衣服,多一点事儿都不乐意干。 后来,后山附近的猎户,他亲娘生了大病,那时候他没钱治病,听到傩神教要来行医救人,就带着亲娘来到傩神教做法现场,这些傩神教人给这老太太把脉后,说这老太太只是得了消渴证,饮些清泉水就好了。 这可让猎户犯了难,阴关山确实有山泉,但是山泉自古以来都算不上滋味好,要不然百姓也不会取用江水。 他把这意思如实告诉傩神教后,这些教众反而高兴起来,说蜀地人杰地灵,山川秀美,是天府之国,以前是因为大蜀巫国的地气被中原压制住,才会连累泉水也变得苦涩。 如今先灵复兴,被压制的地气逐渐释放,泉水会逐渐变得可口清甜,甚至在地气的滋养下,还能滋阴补阳,强健心骨。 这话,起初猎户还不信,等到后山清泉处打了一桶水,喝起来果真清甜甘冽,有股淡淡的香味,如果把水用来泡茶,寻常茶叶也能像名茶一样好喝。 由此,阴泉水一传十,十传百,引得江油百姓不断去取用,连带着附近村寨的村民也都上山取水。 到了现在,这里已经把阴泉的晦气名字给改成了醴泉,意思是清洌甘甜的泉水。 “滋阴补阳,强健筋骨,敢情这泉水比人参汤还厉害?” 岳观潮赶着自己的马车玩笑揶揄出声,拉伯听出了他的意思:“娃子,你还别不信,醴泉还真有治病的作用咧,川蜀的先灵一直都滋养着地气,喝了泉水当真能强身健体,我们村子有个神婆,喝了醴泉碰见了历代先灵和蜀地古神,现在已经被傩神选中做了教徒,以后算是吃喝不愁了。” “听说,泉水被地气滋养久了,人喝下去就很容易被古神入梦,这种人就是有缘人,只要傩神教听说有哪些人梦见了蜀地神明,那就会把他们收为教徒,跟咱寻常百姓可不一样了。”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小时,翻阅几座低矮山丘,来到阴关山南麓。 前面说道阴关山陡峭难登,他们站在山下仰头看去,只见绿山如屏拦截眼前,那凹形最高处有城楼垒砌在前,在山脚和城关楼之间的野山地带,有两条山道歪曲八扭到不同地方,可见黑灰山路延伸进茂密丛林,往山上不断铺展延长,通向城关、醴泉河。 山门前,牌坊杂乱开裂,上面书写“阴关城楼”的字样! 他们找了前往醴泉河的路,沿着山道走到醴泉河,站在山道尽头的石拱桥看过去,这条河的源头即是醴泉瀑布,这些水流下落百米形成河流,沿着弯曲河道过了几道野山汇入涪江。 醴泉河畔有个比城楼还大的水车立在泉水尽头,瀑布落下,水车轰隆转动,山泉水扬起数十米远的雾气,润得周围树林湿漉漉雾蒙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一章:醴泉山庄 老伯领着马车过了河,用鞭子抽着马屁股,叫马把车停在水车不远的地方,随后,拿出车上预备好的竹筒子架在木桶上,水车中扬起的泉水,在力度冲刷下借由竹筒灌进木桶,省时又省力。 等老伯忙完时,已经有不少人从山腰上来,来醴泉河边打水。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观察周围,醴泉河畔的山包被平了不少,建起临河而筑的吊脚连楼,三四层叠,外挂招幌,看牌坊匾额上写的“醴泉山庄”三个字,大概是用醴泉酿酒什么的! 她拉过岳观潮小声说道:“会不会,是跟这里的酒庄有关啊,会不会是酒庄的人借着酿酒,故意在河中散了什么东西。” “老伯,这醴泉河不是公共的吗,怎么有人在这里建酒庄啊!” 宋思媛的话,说的老伯一阵摇头,立马反驳道:“妹崽,醴泉确实是共用的,但是谁也没法子阻止别人用啊,醴泉酒庄在这里建酒楼,也是想利用泉水酿酒,这座巨大水车是酒庄里的人建的,就连这座石拱桥也是醴泉山庄建的,要不是他们,我们打水也不会那么容易,咱都是小老百姓,他们给咱方便,咱们也给他们方便。” “当然了,人家酒庄知道占用河道有点不道义,凡是醴泉山庄的酒,都会让百姓们最低价购买,要是出了江油古镇,这些酒可就是天价了,听说最高级的醴泉玉液,都上了省督和各大要员的餐桌。” “你们啊,也可以去尝尝。” 老伯的话看似是夸赞醴泉山庄,宋思媛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无论醴泉山庄是不是罪魁祸首,至少用泉水来酿酒,已经算是把蛊虫给送进其他商品里,甚至,这些酒还被端上省督的餐桌,这也意味着连省督都有可能已经中蛊。 这,可大大不妙! 等老伯走后,众人绕过来打水的百姓,沿着河边走到醴泉山庄。 走过牌坊后,就来到了醴泉山庄的大门,刚才站在高处时,可以看到吊脚楼背后是一片完整的院落。 这些院落与寻常宅院完全不同,有点接近云南的干栏竹楼,用木板铺成离地一米的地板,可见巨大院落建造在地板上,分出前后左右数进院落,二层小楼多以走廊栈台连接,直接蔓延到山壁附近,隐藏在茂密山林间,灰瓦出檐,院落联栋,如同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 正院大门外,有很多临街的店铺,里面全是醴泉山庄酿造的各类酒水,几间他们过来,有些掌柜打扮的人喜笑颜开跑过去:“哎呦,几位想看点什么,醴泉山庄的酒用的正是附近的醴泉,酒母老酵、醇香甘甜,一线嫩喉,是蜀地难得的名酒。” “我们呢,是打算进一批酒用来待客,就想看看这些酒水是不是真的粮食酿造,掌柜的,你叫我们看看酿酒的地方,要真是粮食酿造,那我们就回去跟家里长辈说说,先定下您这的酒水,怎么样?”33 岳观潮这话,说得掌柜的略略尴尬,既然岳观潮都提出来了,不让他们参观反而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陪着笑脸说道:“醴泉酒都有独门秘方,带您去看是可以的,但是只能看寻常酿酒步骤。” “那是,那是!” “各位,请吧。” 掌柜的招招手,请他们踏上阶梯进入院子,等他们走进院落时,已经站在二楼走廊,这些走廊在楼阁间不断交织,形成棋盘窗格似的走廊道路悬在房屋之上。 能这么设计必然有其原因,这些院落互相独立,各自负责酿酒的不同酿造工序,制曲、研磨、打曲、浸泡、蒸煮、冷却、拌曲、发酵、蒸馏,各个步骤都在不同院落里紧锣密鼓进行,灰衣伙计跑来跑去,在里面各自忙碌,井然有序。 “咱们醴泉山庄的酒都是纯粮食酿造,有小麦、高粱、大米、玉米、糯米为主,造出的浓香、酱香、清香、兼香都有。” “醴泉贡酒、醴泉玉液酒香浓郁、绵软柔和,以前都是入皇贡的,后来皇上没了,现在也能在省督府排得上号,关酒、江酒微黄透明,酱香浓郁,喝起来细腻优雅,是宴会最佳品,至于醉蜀川、涪陵酿,清香爽口、后味回甘,比较适合朋友小聚,家宴酬宾,还有最后一种兼香口儿的荔枝酿、青梅酿,用的是荔枝和六粮酿造,喝起来果味甘甜、千杯不醉,适合赏花游玩、吟诗作乐。” 说到最后,掌柜的已经带着他们穿越酿酒院落,来到走廊中间的大厅,这里类似于宅内酒楼,可见无数种酒水装瓶摆架,桌椅板凳应有尽有。 几人入座后,掌柜的拿出不同的酒坛,每一杯都倒了一点,放在岳观潮身边。 看着这些酒,岳观潮想起被蛊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喉头滚动略微泛起恶心,只是,为了不让掌柜的看出来,只要举起酒杯嗅了嗅。 味道确实不错,抛却里面可能藏有蛊虫这一点,醴泉山庄的酒算得上精品。 掌柜的见他没有要入口的意思,眼神好奇起来:“贵客,怎么不尝尝,光是闻味儿也品不出好坏。” 岳观潮讪笑道,敷衍过去:“我们还赶着马车呢,喝酒误事,喝酒误事,我光是闻着味儿就知道这酒不简单啊。” “不知道您用来待什么客,是喜客,悲客,还是亲戚、看客,我好为您继续介绍。” 掌柜的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想继续问话,想看看岳观潮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过几天就是阴神傩祭的日子,我们打算在江边敬送香船,这酒嘛也不用太好,但是一定得看着好看,要不然傩神教的老爷们可不收。” “噢,那您选择醉蜀川就好,香型多味,瓶子还是窄瘦白瓷瓶,最适合拿出去敬神,那好,我先跟你订下一百瓶,等告诉了长辈,等过几天再来拿。” “好嘞!” 他们签订合同时,院子外车马喧嚣,眨眼之间,有个人进了厅堂。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二章:阴关蛊湖 看穿着是女扮男女,乌发梳理成三七分,一身笔挺格纹西装配着黑大衣,别提有多酷飒了。 “这位?” “哦,这是我们的少庄主,洛高萱。” 这少庄主脾气还挺大的,眼神瞥向他们时,一句话都没说,伶俐精干气息显露无疑,她终究和打探酒庄没什么关系,岳观潮订完合同,带着众人走出酒庄。 “看样子,也没觉得这酒庄有什么古怪的地方,连带着酿酒工序也很正常,难道,醴泉山庄也被蒙在鼓里?” 宋思媛出来后,眼神变得疑惑。 岳观潮看向天色:“现在太阳才刚出头,我们要不翻进野山里,去阴泉源头看看,如果不是醴泉山庄搞的鬼,源头一定有问题,我找丘老板喝酒的时候回过他,那进入阴坪山的栈道,就在泉眼附近。” “趁着白天,应该也不会有啥问题。” 说完,几人从醴泉山庄下了山,中途又转道小路,循着瀑布的方向向着瀑布走去,幸好三月份植被早已茂密如伞盖,他们走进密林里,轻易无人察觉。 等走到泉眼边,可以看到野路从平地一直延伸到山壁前,钻进瀑布附近的狭窄石窟。 进入石窟后,众人前后成排朝左右观察,两侧山壁仅能供一个人通过,越走就越是宽敞,大概走过数百米后,山壁石窟最终消失,眼前如同高深断崖,再不可朝前走一步。 朝上看,是仅留天光的一天线狭窄石壁,朝下看,是深可百米的茂密野林和地下河谷,水流在河道奔涌,如同碎玉击打碎石,迸发出激烈吼叫,流入各种漆黑石缝。 眼前的栈道,好似悬在河道之上的桥梁,无数栈道延伸到远处,只听怪鸟鹤鸣,野兽嘶吼,远处灌木遮掩,前路混沌不清,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走得必定不容易。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栈道,这种栈道真的能走人吗?” 宋思媛站在石窟边盯着栈道,这些栈道多在石壁上敲凿孔洞,横叉木头铺排而来,栏杆也仅仅是用木头绑着麻绳,曲里拐弯上下不平,比羊肠小道还要难走。 “宋千金,你可听说过李白的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剑阁峥嵘而崔嵬,天梯石栈相勾连,出川入蜀的路大多陡峭难攀,如果是官道还能宽敞一点,这些栈道是民间开辟的私道,只求隐秘难找,能走过去最好。” “走吧,根据丘老板的话说,阴泉出自一片乱石河滩,有块石碑写着阴关泉三个字,好找得很。” 语毕,岳观潮和徐侠客打头站,带着他们行走进栈道,栈道狭窄陡峭,只能供两个人并排走, 这些栈道不知道是哪个朝代搭建在这里,有些栈板略微腐朽,有些栈板却还是全新的,可见是有人在这里修缮翻新,能看到新木头,就代表不是什么年久失修的栈道,他们走得尽管辛苦,倒是没出什么危险。 栈道的长度,他们谁也不知道,只能凭借时间来判断走了多远,自从太阳升起再到太阳升到日中,大概过去了三四个小时,等栈道再次穿越山洞,再出洞窟时已经到了私路尽头。 眼前,是个满是碎石砂砾的乱世河滩,周围群山环绕嶙峋狰狞,难得出现被河流冲刷出来的河滩,看河滩地理结构,跟江油古镇很像,都是高大群山环抱河滩,只是,这里明显没什么建筑,只有被河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乱石滩,再往前走,就是醴泉的尽头——阴关湖! 这座湖被野山环抱一半,另外一半直接伸进溶洞,漆黑混沌不可寻找,湖水倒影天色,如同碎玉玻璃,清风吹过水面,引起粼粼颤动,无数河流从湖中延伸出来,在地势落差的积累下,灌进各处河谷。 “按照我们走的距离,大概已经距城关楼两里远,这里可以说,明确属于阴坪古道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方位在哪里。” 说完,岳观潮爬上湖边的高大树木,站在树杈上看向远处,对众人说道:“我已经看见阴坪古道了,距离我们在的位置大概再有几里地。” “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宋思媛的话把他们都吸引过去,岳观潮他们来到湖边,循着她的指代看过去,湖中清澈见底,只是水流中似乎有东西在飘荡。 打上手电筒后,可以看到无数红花好像水中藻荇,根须随水拨动,细窄花瓣数千堆积,形成类似蒲公英鲜艳柔软,花朵摇摆间,往水中吐出半透明的东西。 “梦魇蛊花!” 蓝如灵对照傩蛊百术,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东西。 “梦魇蛊花,对,这些细小的东西大概就是梦魇蛊,这里,还真是梦魇蛊的老巢。” “这东西,是怎么产生的?” 宋思媛看着梦魇花,越看越像肃慎祭坛中与大祭司融为一体的魔参花,再一个,花朵如果能产生蛊虫,必然不是一般的花朵,那就更应该搞清楚了。 “梦魇蛊花,是从人的尸体钻出来的话,本体是魔参花,只不过,这魔参花早就被蛊民给养得变了性子,可以利用人的身体来汲取营养发展出花骨朵,然后从花骨朵中吐出半虫半花的种子,这大概就是梦魇蛊的由来。” “梦魇蛊能致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以为魔参花有毒性,生服魔参花汁可以精神错乱,如果再配合蛊虫,更是叫人如临幻境。” 蓝如灵说完,他们已经知道魔魇花有多严重,估计百姓喝了梦魇蛊茶,在梦中见到的蜀地神明,就是魔参花引起的幻觉。 “毒,可真恶毒,这些人竟然给湖里种这些东西。” 他们正想起身,耳边忽然响起闷雷,等见到火光时,已经是电闪雷鸣一起下来,天高云淡忽然被乌黑云层笼罩,眼前昏暗下来。 “阴坪古道环境古怪,晴天打雷下雨也正常,只是,如果阳光没了,那些东西会不会出来。” 宋思媛指的,必定是喜阴凉的活尸,话音未落,已经见丛林窸窣响动,很明显能感觉到一些阴冷目光盯着他们,看得人通体生寒。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三章:活尸冤家 咔嚓! 茂密灌木抖动频频,随后,一个浑身浮肿脸色发白的活尸,踉跄着步伐走出来,看样子估计没死多久,皮肤都还算完整,只是,身体关节处磨损严重,明显开始腐烂,掉落血肉渣子。 “走,往后退,可千万不能让他抓住,这些活尸已经没了感情,不会心慈手软。” 蓝如灵话音未落,岳观潮开始保护着众人朝后倒退,哪知屋漏偏逢连阴雨,还没后退几步,已经见身后的洞窟附近也出现活尸。 呼吸之间,已将见四面都被包抄,这些尸体有的已经腐烂得只剩下白骨,有的似乎是干尸腐肉,有的肠穿肚烂,无论尸体多么腐败恶心,至少眼睛都是完整的,睁着沁润邪气的黝黑眼珠,慢吞吞朝他们走来。 “岳兄,你怕吗?” 徐侠客从身后剑筒抽出锋利银剑,眼神犀利看向周围,岳观潮咬牙切齿摇摇头:“都这个时候了,怕不怕还有啥用,开打~” 唰唰! 尽管没有枪炮,岳观潮和徐侠客的剑术也不错,二人抡起刀剑朝尸体脑袋砍去。 这些尸体尽管残忍嗜血,因为是尸体,明显行动不便,就好像大病初愈的病人,行动迟缓,踉跄拖沓,他们瞅准机会手起刀落,只见活尸脑袋落地,那身子立马抽搐倒地,再不能随意动弹。 “没错,尸体的蛊母确实都在脑袋里,只要把脑袋砍了,这些蛊虫也就没了主心骨。” 话语间,已经有尸体朝着宋思媛他们跑来,任孔雀扬袖出刀,只听得簌簌响声,丝刀划过半空,直接缠住活尸脑袋,稍微一用力,丝刀裹紧锋刃,那活尸立马尸首分离。 只是,这种丝刀只能对付单个活尸,不如蓝如灵的蛊鞭好用。 蓝如灵把宋思媛和岳二炮保护在身后,两米长的五色蛊鞭甩得哗啦作响,这条蛊鞭既然称蛊鞭,必然是专门用来克制蛊虫与蛊术,整条鞭子所用五色丝线,都用朱砂雄黄泡过,里面的铜丝铁线全带着尖刺,鞭毛里满是白刺猬的毛发,天然就是克制蛊虫的武器。 这蛊鞭甩得周围簌簌作响,将周围活尸打得不敢靠近,有些活尸直接被甩中脑袋,啪啦一声,连带着脖子都被甩出去,半拉脑袋烂了一半,直挺挺倒下。 这些活尸尽管想扑过去,但凡接近他们,立马会被蛊鞭甩的倒退数米,等再想过去时,身上的蛊虫却逃难似的往下掉落。 前面说道,活尸全靠蛊虫来行走,灭了蛊虫就好像偏瘫的病人,只能拖着身体匍匐前行,岳二炮抄起地上的木棍,一棍子把尸体脑袋夯出去老远。 岳观潮回头看去,有任孔雀、蓝如灵和岳二炮的保护,宋思媛被包围在其中,倒是也没有危险,当即彻底放心,回头说道:“我们去洞窟看看,要是能逃走,就还沿着原路逃走。” 语毕,他和徐侠客抡起刀剑,如同刀切西瓜,硬生生从尸体堆里砍杀出一条路,二人走近洞窟不久,一声高喊赶紧从洞窟跑出来。 随后,更多活尸涌出洞窟,沿着他们返回的路很快围过来,岳观潮和任孔雀他们汇合后焦急说道:“那栈道洞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这些东西,我估计是躲在石壁灌木里,没了阳光终于敢出来害人了。” 事到如今,岳观潮只觉得后怕,要是他们还在栈道就遇上天黑阴雨,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此刻虽然危险,至少多了一丝活命的机会,几人互相背靠背,不断砍杀靠近的活尸。 宋思媛神色严肃说道:“这些活尸全都藏在灌木里,树林绝对不会少,我们要是有枪还能对付,刀剑和鞭子威力太小,杀是不可能杀完的,万一力气耗尽了,我们也就危险了,得找个高地方躲着。” “这些活尸的关节不灵活,爬起树异常困难,应该不会爬树,我们得站的高一点。” “有了~” 宋思媛把目光集中在附近的树林,刚才你爬上去的古树年纪很大,大概可以经得住我们这些人,我们等会儿爬树上,等这一阵子过去就好了。 岳观潮看向附近观察情况,那棵老歪脖子树的树冠距离地面至少五六米,活尸完全上不去,他觉得可行,眼神认真起来:“走,你们先走,我们断后。” 语毕,这些人打着活尸往森林挪步,这一路尽管只有数百米,他们走起来却异常困难,眼看尸体越来越多,每走一步都要砍杀无数活尸才能行走通畅。 等走到老歪脖子树前,任孔雀和蓝如灵操纵丝刀蛊鞭,抓住高处的树冠,带着宋思媛和岳二炮轻易站在树冠上。 此刻,树下只剩下岳观潮和徐侠客还在打杀活尸,人数少了以后,防守变得越来越困难,他们只好砍断一旁的灌木,拿起灌木拼命抡起胳膊横扫周围,趁着活尸被扫出十几米,这才拉着宋思媛递下去的攀岩绳爬上树冠。 等岳观潮、徐侠客也站在树冠上,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们站在数人不可环抱的老歪脖子树上,低头看向地面,活尸已经嗅到活人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包围老歪脖子树,树冠尽管距离地面五厘米,众人看向地面时,还是会有心悸惊悚感,这些活尸的眼珠狡黠邪恶,不断朝上伸着胳膊,就犹如等待落果的贪婪野兽,发出难听吼声。 “都检查检查身体,别被蛊虫感染了,变成活尸就麻烦了。” 宋思媛的意思,蓝如灵都明白,她安慰道:“只有蛊母才会钻进脑子里繁殖,寻找宿主也是蛊母这种母虫,寻常的蛊虫脱离身体后,也就没了威力,没那么有能耐能寄生在人身上。” “等回去的时候,喝点雷丸甘草汤就好了。” 宋思媛平复了气息,脸色说道:“那就好,我们得想想怎么脱身,要是今天彻底不晴了,那我们还真就回不去了。” “先等等吧,阴坪野山天气多变,我也未必就那么悲观。” 徐侠客说完,眼神直直盯着远处的湖泊,在闷热无风的情况下,湖水轻轻荡起涟漪。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四章:魔参花湖 “湖面无风起浪,大概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河里出来了吧。” 任孔雀这话,说得众人屏住了呼吸,直勾勾盯着湖面。 这片阴关湖只有一半露出山体,另外一半完全隐匿在溶洞里,此刻出了怪相,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湖中也有什么古怪。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正疑惑于湖泊怪相,这片巨大湖泊如同沸水烹煮,哗啦涌动暗流,等湖水恢复平静时,一株株魔参花从湖水各处浮出水面,将水面完全遮盖起来,如同满池荷花随风招摇。 仔细看,这些魔参花茎秆有手腕粗细,枝叶多以细小绿绒为主,好像海带在水中飘散,头顶魔参花大如铜盆,布满层叠繁复的殷红花瓣,看起来就好似红色蒲公英,花朵间可见鹅黄蕊穗扑簌掉落什么东西,染得湖面满是奇异芳香。 “魔参花还会浮出水面?” 岳观潮好奇起来,这魔参花明显与他们看到的尸花魔参完全不同。 “魔参花被驯化后,会改变成各种蛊花,你们不认识也很正常,只是,我很好奇这些魔参花浮出水面要做什么,我估计不是传粉就是为了觅食。” 蓝如灵话音未落,花粉随着湖风随意飘散,一眨眼功夫,山林间已经有野生的动物从森林各处跑出来,嗅着鼻子来到湖边河水。 哗啦一声,魔参花的细绒藤蔓从水中一跃而出,直接拉住这些活物,它们就好像被困进捕兽网,嘶吼个不停,最终因为力气耗尽被拉进湖泊,此后呜呼藤蔓缠住野兽,把他们的血肉尸体消化干净,等再看到野兽时只剩下一堆附着血红碎肉的白骨。 这一幕,叫所有人头皮发紧,咽了口唾沫。 吃饱喝足,魔参花的穗子逐渐沉入水下,释放出大量的血红汁水,料想,这些东西就是梦魇蛊虫,靠着河流稀释,最终会形成醴泉,被送上百姓的茶杯和餐桌。 “原来,魔参花是这么捕食的!” 他们看到这里,已经知道湖水源头是怎么回事,心惊之下也多了一丝忧虑,如果这里的湖泊会形成瀑布成为醴泉河,也意味着傩神教想的话,可以随时把螣尸蛊投放河道。 眼看他们的猜测都已经成真,所有人心中都蒙了一层阴影,半个小时后,乌黑阴雨不但没散去,反倒是越发严重了,如同乌云压城,轰隆声越加响动。 这个动静,分明真是要下雨,他们看向身下,尸体依旧守株待兔,不肯轻易离去。 正当他们不知所措时,远处忽然响起枪声,随后,自从丛林里走出十几个枪手,嘭嘭几声枪响,把所有尸体都给打得应声倒地,朝森林深处逃遁,老树下一瞬间清空活尸,变得异常空旷。 而后,山林逐渐放晴,呼吸之间,黑云已经退去,白日天光依旧普照湖泊,只留满地尸体不断蠕动,有蛊虫惧怕阳光,吓得钻出尸体,还没走几步,就被晒得肢体僵硬。 有些尸体来不及走进丛林,只能往石窟逃窜,等他们下来时,附近除了已经失去蛊虫的尸体,什么都消失了踪迹。 “怎么是你们?” 岳观潮看向前面,这些黑衣枪手中走出来一个人,等她拉下脸上罩布后,众人心中一惊,分明是醴泉山庄的少庄主,洛高萱。 难不成,这湖泊其实是洛家在搞鬼?岳观潮心中紧张起来,如果被他们给当场抓包了,此后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他着急之余手中握紧了砍刀,万一真的被杀人灭口,好歹死也死的英雄点。m. “我想想,你们不会也是来查醴泉源头的吧。” 洛高萱走到岳观潮身边,看向他们几个,眼中更多是好奇而非杀意,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才是第二次见面,岳观潮眼神警惕望着此人。 洛高萱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敌对情绪,脸上略微带了玩味笑意:“你们放心,我也在调查醴泉源头的事情,如果我真的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我肯定也不会救你们。” “我们怎么能相信你的话,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缓兵之计。” 洛高萱眼神变得奇怪,叹了口气说道:“醴泉山庄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我不相信这泉水没问题,因为它好像可以让人上瘾,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至少从家里在省里的生意外,这酒水似乎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们回去再说,等会儿天气又该阴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 说完,洛高萱带着他们沿着丛林小路,回到城楼附近,这里早就搭好了梯子,几人翻越城楼后,顺利回到醴泉山庄。 几人回到醴泉山庄后,洛高萱很快带着他们走进自己的院落,宋思媛回来时想了一路,洛高萱追查醴泉源头,就意味着她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可能她与傩神教不是一伙儿的,如此一来,她看向这少庄主好奇问道:“现在,你能告诉我们了吧?” “你们可知道,醴泉山庄在以前,是做什么的?” “只是个劣质酒坊,做到最后,自家的酒水没人喝,已经准备改行卖凉饮。” 洛高萱拿出集邮册子,递给宋思媛他们,照片中是醴泉山庄的旧厂房和当时的周围环境。 凉饮,指的是清凉解暑的东西,比如薄荷茶、凉粉儿、凉鱼儿一类的东西。 当年醴泉山庄不过是阴泉河边的小作坊,后来醴泉山庄的庄主,也就是她阿爹,发现阴泉水变得甘甜可口,觉得做凉饮都浪费了,这才又拿起酿酒的手艺,开始利用醴泉水来酿酒。 他们以前就用阴泉水酿酒,只是泉水苦涩难闻,味道实在是不好,要不然也不会生意那么差,这次,经过醴泉水酿酒后,味道不但不差,反而是甘甜可口,叫人喝了还想喝。 至此,醴泉山庄靠着醴泉水,陆续研究出七八种新的纯粮酒,也把醴泉山庄的名声从劣质酒庄变为名酒山庄。 但是,醴泉水为何突然变得甘甜?为何酒水喝了会上瘾? 这些问题,高家都不关心,他们只关心,醴泉水能给自己赚多少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五章:酒水之谜 以前,洛高萱的家人也去醴泉源头看过,除了发现湖中有奇怪植物,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久而久之,他们也信了傩神教的说法,是地气复苏才导致阴泉变甜变成醴泉,甚至,使用醴泉水做酒还成了山庄的噱头和特色,最繁荣时,省巡抚给京城的皇贡都有醴泉山庄的酒水。 如果洛高萱没有留过学,她还就真信了这话,了解过科学思想,她就很难再迷信地把泉水变甜归于鬼神元素,在她看来,一定是醴泉源头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才叫醴泉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些年,她无论是检查酒水还是做实验,都没能发现醴泉水里出现了什么东西,只知道这些花朵会捕食活物,除此以外,一无所获。 至于这些活尸,是涪江县交给醴泉山庄的任务,一旦发现了活尸有越过江油关的意思,就要立刻消灭掉,免得让他们出现在关内惊吓了百姓。 这二十几年,醴泉山庄组建了不少巡山队,会利用白天搜山巡逻,等见到有活人入关就劝返,如果遇到大面积的活尸,也要把活尸给处理了。 她今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岳观潮他们已经觉得不妙,不像是订酒水的客人,甚至,掌柜的把酒递给岳观潮都不见他沾一星半点,如果真的是慕名而来又怎么会对酒水如此防备。 对酒水有防备,到了最后却装模作样订了合同,她那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几人很可能对酒水起了疑心,是来调查醴泉成分的,料想等搞清楚了醴泉酒的成分,也就该去酿酒水的源头去看看了。 等岳观潮他们走后不久,洛高萱就已经带着护院出发,这才及时在阴关湖里遇见他们。 “这醴泉酒坊不是你们家的生意吗?如果查出不利于醴泉山庄的事情,只会让你家的酒业蒙受损失!” 宋思媛故意这么问,想看看洛高萱是不是在套他们的话。 “不错,醴泉酒确实是我们醴泉山庄的生意,但是,这醴泉太过奇怪,我们家的生意依托于这种奇怪变化能经营多久呢?醴泉如果有一天恢复原样,那才是醴泉山庄的末日。” 洛高萱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暂且不提泉水的问题,光是醴泉酒会上瘾,这一条就足够恐怖,如果以后被人发现这一点,那醴泉山庄的名声可就臭了,我现在做的事情看似是对醴泉山庄不利,却是在为以后做打算,有朝一日意外发生,也好早做防备。” 宋思媛听到最后,逐渐相信了洛高萱的话:“事实上,我们确实发现了醴泉里的东西。” “什么?” 洛高萱目光如炬看向三人。 宋思媛看向蓝如灵:“你拿出一杯用醴泉酿造的酒。” 洛高萱不明意思,但还是从自己的住处拿出一瓶未开封的酒,倒进海碗递给蓝如灵。 然后,递出自己配置的化蛊粉洒进酒碗,随手把酒碗放在桌面上,这些化蛊粉是用傩蛊百术里面的记载配置出的药粉,比任孔雀的药粉还要厉害,才不过呼吸之间,已经见酒碗里飘满黑色蛊虫。 一碗清澈的酒,没有经过任何人替换,突然飘满死了的圆虫子,这一幕骇得洛高萱朝后倒退。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醴泉水里会有这种虫子?” 洛高萱脸色惊讶又狐疑,不太愿意相信醴泉酒真的带有这些脏东西,他又找了刚刚打进来的醴泉水,依样撒进去化蛊粉,等圆虫子再度出现在醴泉里,她这才深信不疑。 蓝如灵说道:“这种虫子叫梦魇虫,是一种半虫半植物的蛊,你在湖中看到的红色水中花,就是蛊虫的老巢,这些水中植物捕食活物,将花籽液源源不断变作蛊虫,顺着河流成为醴泉瀑布,然后再被你们酿造成酒水。”m. 洛高萱看着这些酒水,激动得手都颤抖了,如果酿造醴泉酒的山泉含有蛊虫,这也意味着醴泉山庄所造的酒水,其实全是害人的蛊酒,这二三十年所做的事情,就是源源不断把蛊虫给送出去。 细想之下,上到皇宫贵人,下到普通百姓,只要慕名喝过醴泉酒,大多数人大概都已经中蛊了,川蜀之地数万万百姓,身上多少含有这种梦魇蛊! “那,这蛊虫是如何害人的?” 洛高萱脸色变得极其严肃,焦急问道。 蓝如灵解释道:“这些蛊虫会致幻,大概是梦中出现幻觉,正好呼应傩神教的大蜀巫国复兴的谣言。” “只是这些?” 洛高萱听到蛊虫不会致命,心中总算放心了一些。 蓝如灵继续解释道:“只是暂时不害人,但是你想过没有,有了醴泉和醴泉酒的帮助,傩神教可以随时释放更恶毒的蛊。” “我们看到的活尸也不是什么鬼魂作怪,它们身体里中的就是螣尸蛊,目的是为了控制所有人,等傩神教真的需要时,他们就会把螣尸蛊的蛊苗也放进醴泉,那时,傩神教就会把蜀地所有活人变作和活尸一样的怪物,这才是蜀地的末日。” 这话说得极其严重,洛高萱没想到自家酒坊造了那么大的孽,醴泉名声越是响亮,就代表醴泉害的人越多,一时间,她只觉得头脑发懵意识恍惚,差点栽倒在地上,要不是被宋思媛扶住,就直接倒下去了。 “可有解蛊之法?” 蓝如灵点点头:“确实有,但是傩神教不除去,这种蛊不会少只会变得更多,问题的根源解决了,才方便给百姓解蛊。” 洛高萱太知道傩神教的名声,他老汉儿就是听了傩神教的传说,才要用醴泉做酿酒水。 “那,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傩神教?” 洛高萱知道,岳观潮他们查到醴泉源头,大概也知道傩神教背后的猫腻了,对他们的计划好奇起来。 宋思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只能告诉你,傩神教背后另有黑手,我们也正在考虑怎么对付幕后黑手,同时把百姓的蛊毒也给解了,现在,暂且还没什么主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六章:梦魇巨影 “主要是我们势单力薄,能动用的力量实在有限,现在傩神教独大又在暗处,实在是不好对付,如果争取到省督的支持,或许能容易一点,至少现在来看,省督目前为止还没表态,只可能出现两种情况。” 宋思媛顿了顿,解释道:“要么,省督已经被傩神教收买,成了他们的拥趸,要么,省督是不想惹麻烦,故意放任傩神教,反正只要傩神教不打起颠覆政院的旗帜,只能算是民间团体活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洛高萱摇摇头,反驳道:“我觉得不会,省督和傩神教沆瀣一气是为了啥?难道也是为了当什么大官?这显然是不太现实,百姓们变卖家产也好,卖儿鬻女也好,无非是被蛊惑了,才会以为大蜀巫国复兴了他们能做大官。”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被蛊惑的基础上,省督已经是封疆大吏,如果没有傩神教的大蜀巫国,他一省督抚其实就是土皇帝,相反,傩神教真的建立了大蜀巫国,一个督抚再大,能大得过巫国皇帝?这不是明摆着降低自己的地位吗?甚至于是自寻死路。” “我觉得,能做到一省督抚的人,不至于如此短视浅薄?” 宋思媛点头赞许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督抚很可能也被傩神教蒙在鼓里,只要让省督意识到傩神教有更大的阴谋,或许还真的有可能说动他,剿灭傩神教势力。” 洛高萱见宋思媛也同意她的看法,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川蜀大督抚为傅靖昌,此人在川内名声还算不错,我记得他以前是前朝巡抚,川蜀自立后就被军官和士绅推举为督抚,由他总揽军政大权,这些年靠着训练川蜀新军,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川内威信比之京城政院还管用,这人特别喜欢醴泉山庄的酒水,听说每年都会从醴泉山庄挑选精酿粮酒送进府里,好赏赐给他麾下的军官将领,我们,或许可以找到他,把你们的化蛊粉一用,他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主意好,可是我们该怎么见到他?大剌剌去求见他,估计得被卫兵轰出来吧。” 岳观潮的担忧不无道理,洛高萱眼前一亮:“再过几天就是傩神祭祀节,我家已经接到蜀城都督府的电报,叫我们送一批最好的酒水过去,好大摆宴席用于犒赏军官,这次我亲自押送货物去蜀城。” 洛高萱的主意,已经是最方便的,能进总督府比什么都要强,他们互相点点头,也赞同她的法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醴泉山庄这酒水的名声,可怎么办?” 任孔雀知道,一旦这样做,川蜀督抚也就知道醴泉山庄酒水的秘密,这,怕是会引来无妄之灾。 “难道我们不这样做,醴泉酒水的秘密就能永远瞒下去?不知内情无罪,如果明知道内情却知情不报那才是大罪,我是在帮醴泉山庄脱罪。” “好,那明天我们就在江油古镇外等着你。” 商议事了,岳观潮他们告别醴泉山庄回到江油古镇,等回去时,丘老板儿正在央伙计往里搬运醴泉水,岳观潮当即要了一铜壶水提上客房。 眼看他要泡茶,岳二炮赶紧拦在他:“哥,你不会也喝上瘾了吧。” “上个屁,我是想看看,梦魇蛊到底会梦见什么东西,那大都督喝了不少,估计也在梦里梦见过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情况,又怎么告诉他中蛊了是什么样。” 说完,把泉水喝进嘴里,只等蛊虫占据身体。 前面说道,蛊虫只在睡觉时才会发挥作用出现梦魇,岳观潮回去后,趁着下午无事,忙里偷闲补了个回笼觉,等眼皮困顿酸涩,逐渐沉睡入梦。 哗啦! 岳观潮沉睡之中,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门拂过,等有了感觉,猛地睁开眼睛,周围环境不变,依旧是客栈里的客房,等站起身来,他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窗户外,天光混沌青灰斑驳,就好像是连日阴雨,也如同早晨泛青,外面早已没了明媚阳光只剩下混沌白雾。 他迫不及待推开窗户看向院子,江油古镇的民居依旧是屋檐精巧错落有致,只是,路面完全被浓郁雾气包裹,屋檐在雾气里时隐时现,漫漫雾气裹胁汹涌江水,如同一道活龙在远处蜿蜒怒吼。 在这些雾气中,一些百姓好似面无表情的活尸,被身穿彩衣、头戴鬼面的傩蛊巫师引领着朝着镇子后方的阴坪山赶路,麻木之态,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仔细看,他们惨白脸色、瞳仁散焦、手脚僵硬,根本不像是活人才会做出的动作,如果让岳观潮来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手脚被绑缚的木偶与傀儡,甚至连脚步都没有落地,垫着脚尖朝前挪步。 这,分明是手脚头颅被拴了细线,岳观潮走出客房,顺着屋檐站在楼顶上,瞬间增大的视野,终于叫他看清了雾气里的东西。 雾气中,似乎有十二个巨大黑影,抛出细线牵连着所有百姓,牵引着他们往阴神庙走去,每走动一步,都能见到云层里飘落纷纷扬扬的雪花,无数雪花落地之时,纸钱随地飘飞,化作飞灰萦绕在街道间,看得人后背冷飕飕的! 这些黑影,毫无疑问,就是傩神教口中所说的蜀地神明,只是,岳观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清这些古神的全部身影,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部分,藏头露尾之间,叫人摸不准虚实。 他望向城关外的阴坪野山,野山上似乎萦绕着一层浓郁黑云,有一尊顶天立地的古神,从黑雾中探出身体,迈着宽大步伐,三两步就走到客栈停在岳观潮身前。 这个巨大身影,比之任何神明都大,两只牛角冠冕朝前俯瞰着他,他能感觉出古神睥睨众生的眼神正死死盯着他,哪怕他什么都不做,都能感觉出冷汗从后背冒出。 唰! 这些百姓一瞬间像是失去重力,被丝线吊着漂浮半空,齐齐睁着恐怖眼珠望着他。 只一眼,岳观潮瞬间清醒,啊的一声坐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七章:蜀地繁城 “啊~” 岳观潮勉强直起身子,脑袋上全是汗珠,他匆忙把虎符丢进玉包,下床以后看向窗户外。 此时,已经是黄昏落日,湛蓝苍穹天高云淡,无数晚霞屠杀落日,迸溅出万道光晕,晃得古镇上的瓦片都昏黄斑驳,迷离成晕。 那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实,看到这么美的风景,却又觉得不太可能,他看了下手里的怀表,睁眼闭眼的功夫,回笼觉却已经过去三四个小时。 梦魇蛊,当真有这么神奇?还是说这是虎符的作用。 “哎,醒了啊,你在梦里见到什么了!” 见岳观潮醒了众人走进客房,他入梦本来就是为了感受梦魇蛊的幻象,趁着众人都在,叙述起梦中的情景。33 宋思媛听完这些,解释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们这几天一直都在查梦魇蛊和傩神教的问题,这样的梦再正常不过了,当然了,这里面也有虎符的作用,既然知道虎符把你的脑袋给影响了,做出什么梦都不奇怪了。” “按照弗洛伊德心理学的研究,这些百姓像傀儡一样,其实代表着你的精神处在高度紧绷中,被吊着走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我们被现实牵着鼻子走的过程,至于百姓全都对准我们,其中的意思,更多是在担忧和傩神教撕破脸后,可能会出现的后果。” 宋思媛这通话,说得岳观潮心里逐渐安稳,但是,他对那些白影确实还存有疑心,解释道:“以前,眼前大多出现白影,现在却能感觉到巨大黑影,会不会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暗示的话,也说得过去,只是,我们已经知道巫神遗民的最终阴谋,他们还能做什么?难不成把阴谋替换成其他阴谋,只要我们把省督争取到这边,也就有了和傩神教硬碰硬的筹码。” “总之,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来把握。” …… 落日度宵,昼夜轮换。 几人第二天起床后,洛高萱已经驾车来到江油古镇,他们收拾完东西汇合碰头,坐上汽车出了江油往蜀城方向赶去。 川蜀盆地中,唯有蜀城称得上省府重地,此地位于川蜀盆地西南方向,建城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 前面说道,秦惠文王远征巴蜀,末代蜀王杜芦喋血身死,此后,蜀地就被纳入先秦版图,又因为此地肥沃富庶,先秦历代国君多重视蜀中,在蜀城建城筑墙,派兵驻守,蜀城,正式作为蜀地首府,一直持续至今。 西汉时,蜀锦贸易发达,西汉官府在蜀城西南设立锦官院作为官营作坊,专门用于生产华丽奢靡的蜀锦,用于皇贡和贸易,此后,蜀城也被称为锦官城,及至隋唐时,隋炀帝改蜀城为蜀郡,而后又被李唐官府改为益州。 至此为止,在隋唐的强大国力保护下,蜀地的手工业也越发繁荣发达,与当时的敦煌、扬州、长安一起称为四大名都,甚至,安史之乱时,唐玄宗还曾经带着皇子王孙在蜀地避难,蜀城其后,也被拔高到和都城一样的地位,称为益州府! 可以说,尽管朝代轮换政权倾轧,西京洛阳几度易地建城,唯有蜀城千年万年,城邑如旧,经历千年人事变迁,依旧不改地理位置,说是千年锦城也不为过。 江油距离蜀城并不远,大概也就百余里,若是搭快车只要半天就能到达,但由于车队运送的是酒,走起来难免要顾及瓶瓶罐罐,来来回回也走了大半天,等过了晌午两个小时,才来到蜀城。 入城前,他们特地站在城楼看了全貌,两江抱城,三城嵌套,溪水绕都,玉带挂腰,城市中遍布灰瓦青墙的四合套院,蜀城的民居铺陈在古城,街巷道路歪曲斜扭将民居分割为大小聚落,青羊宫坐落进茂密园林,大慈寺宫观高耸塔尖,挑起万里青云,一派蜀地皇城气魄。 古城中心是蜀城的贡院和蜀王城,靠近东城的玉溪和大慈寺位于两江汇合之地,商业贸易极度发达,洋楼林立往来繁荣,已然成了东城富地。 说起来,蜀城确实有皇城气魄,当年唐玄宗丢失长安来蜀都时,曾经想在蜀地建造皇宫,只是后来长安收复后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真正把蜀城建造成皇城时已经带了朱明前朝。 那时候,朱元璋宠爱蜀王,特地命监工太监到蜀地为蜀王兴建蜀王城,临走时朱元璋告诫老太监,蜀城乃西南首府,为西洲乌藏贸易之地,若不雄伟豪奢,不足震慑异族,务求奢靡绚丽。 此后,蜀王城前后经历五年才完全建成,由于所耗费银两太多,这监工太监还因为被怀疑贪污给砍了脑袋,等蜀王就封到了蜀地,见到蜀王城奢靡华丽,这才知道错怪了老太监。 此后,蜀地就成为西南的政治经济中心,人称天启皇城! 前朝入关后,将蜀王府的部分院落改为贡院,同时在西城修建满城,以此形成了如今三城嵌套的格局,前朝皇室逊位后,满城的旗民要么搬走了,要么搬离了其他地方,整个旗民军营都空下来。 现在,蜀王府旧址上是蜀城将军府,民国时代以来,已经是蜀盛督抚的官邸加一部分办公地。 洛高萱介绍着蜀城的历史,带着众人沿着街道走到大慈寺附近,这里是两江交汇地,江面分水口洋楼联栋,市镇繁荣,数千帆船停泊江面,呜鸣声响彻半城。 他们在大慈寺附近找到醴泉山庄的酒铺,等卸完酒水清点完毕已经是傍晚,洛高萱他们住进酒坊商楼,只等第二天到省督府。 夜晚来临后,周围商楼亮起霓虹灯火,比之江油古镇要繁荣太多,再加上临近祭傩盛典,就显得更为热闹。 听着外面敲敲打打的热闹动静,岳二炮打开阳台走出去,看着大慈寺附近的庙会,眼珠子都快飘出去了。 “岳二炮,你干嘛呢你!” 岳观潮知道这弟弟想的啥,估计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要出去了。 “哥,要不我们出去耍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八章:傩神赐金 “你就知道玩儿,你要上学堂的时候也这么有劲儿,用得上挨揍吗!” 岳观潮的话,说得岳二炮一阵嘴歪,他走进客房咧咧道:“你还说我呢你,你也没少挨先生揍,咱们老岳家就不是啥读书的料。” 这话,说得岳观潮嘬起牙花子,随口揶揄道:“那你是啥料啊,叫你读书读不成,叫你砍树你嫌累,成天就知道招猫逗狗,我看是刺猬橛子吃少了,再多吃点才好呢。”33 “切,你也没少吃。” “你们俩啊,就别在这拌嘴了,想出去的话出去玩儿不就行了,我和孔雀也要出去转转。” “那行!”岳观潮见宋思媛要出去,屁颠屁颠从床上站起来,这前后不一,见色忘义的嘴脸,激得岳二炮不断啧着嘴皮子。 “岳观潮,你个见色忘弟的东西,我叫你半天你不去,人家还没叫你呢,你自己就上赶着走了。” 几人说笑着出了醴泉会馆,沿着商路走到大慈寺附近,这里在唐朝时被唐玄宗敕封为大圣慈寺,后来经历多次战火,前朝时才又重建,此后由于开辟玉溪再加上毗邻两江,这里就成了最繁荣的地方。 他们到来时,大慈寺外亮起花街灯架,那霓虹街灯绵延数十里,三教九流趁着灯会穿梭如流,各处都被赶来看灯会的老百姓挤得满满当当,拥挤的人群里,有很多江湖杂耍的伙计踩着高跷,在人群之上招摇过街。 他们身上彩衣翩翩、丝绦甩动,鬼神面具神秘诡异,随着敲锣打鼓甩动手锣腰铃,随后,又有龙凤形态的花灯被人举在半空,叮铃哗啦响声中,空中喷出无数彩雾,那龙凤便如同活了般,在彩色浓雾中随意伸展。 傩公、傩妇、水神、山神、月神、日神、瘟神、医仙、石鬼、水鬼……长龙般的傩祭队伍中,各类山精野怪、神祇仙人的形象各自走过人群,诡谲神奇! “走走,前面有傩神赠金!” 一听说前面在领银钱,这些观街灯的百姓走路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岳观潮他们正想找傩神教,立马跟在这批百姓后面,来到大慈寺附近的十字路口。 这里,早就被百姓包围得水泄不通,为了维持秩序,傩神教的人包围成圆形栅栏,又拉了一条黄袋子,直接把看热闹的百姓都拦在外面。 岳观潮个头比较高,借着个子仔细观察傩神教众,这些人清一色江湖打扮,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身上穿着朱砂红的裤褂,盘扣对襟在腰间,用一根白腰带勒紧裤子,头顶完全被头巾包住,可见暗色花纹逐渐浮现。 看面孔,多是肤色黝黑的农人,有些人腮帮子凸出,筋骨板正,一看就是练家子,估计是藏在教众里的打手。 此刻,那黄布包围圈中,有三个傩神教巫师披着满是花纹的绛红斗篷,身上戴着鬼面具,拿起火把在空地上装腔作势怪声怪调,口说什么傩神赐福,百无禁忌之类的话,洒出一把元宝钱,扑哧一声喷出汹涌火焰。 那火舌不断舔舐人脸,吓得周围百姓哎嘿呵呵叫出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走吧,我们去茶楼上看,看着架势只是提前清场了,距离好戏开演还在后头呢。” 洛高萱带着他们绕来看热闹的百姓,走进街角茶楼,上到二楼点了几道清茶和佐茶点心,坐在窗户边看向附近! 见岳二炮吃着糕点,岳观潮计上心头想逗逗他:“哎,外面的东西可别乱吃,别里面被下了蛊虫。” “吃吧吃吧,这里面没有蛊。” 岳二炮听了蓝如灵的话,拿起桂花糕和枣泥糕,啊呜一口咬进嘴里,喝了一口清茶,等填了肚子,好奇说道:“奇怪,这里看得更清楚,怎么没有人过来?” 洛高萱吃起糕点解释道:“刚才百姓们不是说了吗,有傩神教来这里赐金,能跑来凑热闹的百姓大多数是穷人,这种开在闹市的精致茶楼人家还怕花钱呢,要是抢不到钱还把茶钱给出去,那多恶心。” “不过这茶楼也不会空,傩神教在三教九流都有信众,等傩神教的某个堂主来了,也许会有什么少爷公子贵妇夫人啥的,直接在窗口撒钱,好借着傩神教的福泽,给自己和家族祈福。” “一般来说,除了傩神教以外,附近来撒钱的贵人不会少,如果手气好的话,一晚上能拿好多钱,要不然百姓也不会乐意看这个,能捡钱才能那么受欢迎。” 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上了茶楼,果真很洛高萱说的丝毫不错: 西南自古富庶,人心安逸闲散,哪怕经历数次战乱,也没能磨灭这里的富庶繁华,蜀地反而因为自成家国、易守难攻成了乱世的最后避难所,西边的藏人、东边的汉人、南边的云贵湘边民,各处文化各种民族在这里杂聚交融,是西南第一等富贵繁华地,有钱人数不胜数。 哪怕穷人再穷苦,也不妨碍这些老爷夫人穿金戴银,舒服度日。 是以如此,这里的时装也最多样,多数贵人都是长袍马褂、洋装笔挺,还有更时兴的风衣大衣,贵妇们穿金戴银一身绫罗绸缎,奢靡华丽的蜀锦旗袍高腰开叉,外面还要再搭一条奢华皮草,珍珠项链,翡翠耳环,白银戒指,黄金手串,称得上妆容得体雍容华贵。 在他们身后,大多跟着捧钱盒子的佣人,甚至,有的人还抱着京巴,白毛顺着指甲溜出手指,宝贵得不行。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已经把茶楼给占得满满当当,各自磕着瓜子,吃着糕点,等着傩神赐金开始! “哎,来了,来了。” 这声呼唤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他们齐齐打开窗户,靠窗拿起眼镜。 叮铃,叮铃,银铃响动频繁,如同风铃玉树破碎成韵,远处洒满花瓣,筚篥、箜篌、琵琶声咯噔作响,奏出勾人魂魄的靡靡乐音。 这种乐音与汉地音乐完全不同,更接近西域胡音,甚至还夹杂着少数民族的打击乐器,听起来异常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肝颤动。 鼓瑟吹笙中,一队人抬着圆顶帷幕轿,从远处缓缓走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九章:傩神圣女 “这是,傩神圣女!” “这是傩神圣女,原来傩神圣女真的亲自给我们赐金来了。” 在老百姓人头攒动的欢呼声中,傩神教的圣女被四个教众抬着轿子,慢慢往周围挪动,前后左右各有身着华丽的侍女在一旁遍洒花瓣,行走之间,已经来到十字路口正来到茶楼附近。 仔细观察,圆顶帷幕轿比水缸大了一圈,四面都有粗木桩子可供抬升,帷幕有点类似于华盖轿撵,头顶是银片做的莲花盘,其下有淡金色纱帘围绕一圈,在正面收敛帷帘,形成开口。 整个轿子漆色华丽、雕镂精细,里面坐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这女子身穿祭祀裙裳,与少数民族的满绣华服很相似,上衣连襟彩纹重工刺绣,下裙百褶宽松飘逸灵动,脖颈间还戴着银耳环和五色玛瑙珠,头顶银片宝冠,珠穗华丽精致熠熠闪光,身后和臂弯还挂着彩带披帛,那绯红面纱犹抱琵琶半遮面,覆盖半脸,更显得她神秘莫测! 随后,这傩神圣女站起身子,那头顶的莲花盘正好朝四面散开,淡金帷帘四面垂在周围,形如盛开莲花,她手中掐起莲花手印,指尖如玉兰花草伸展,身后的蜀锦披帛随风飘荡,再加上头顶的银白冠子映照灯光,好似菩萨显灵,一派敦肃神圣。 “巴蜀复兴,傩神赐金,上苍赐福,百无禁忌!” 这圣女话音一落,玉指轻轻朝空中弹起,随后,周围忽然飘满金箔,在无数彩雾中,可见周围侍女拿出钱袋子,站在黄布包围圈里朝外抛洒银圆铜圆。 一时间,人群欢呼声夹杂叮铃咣当声陆续响起,那无数银圆映照灯火光泽,如同天降星火,朝着附近的贫穷百姓泼洒。 “傩神万岁!” “傩神万岁!” 这些百姓一见银钱泼洒而来,连忙伸手在地下捡钱,口号欢呼声震天如雷,在这股傩神赐金的闹剧中,百姓的狂热可见一斑。 “圣女?” 岳观潮在楼层上看着楼下的闹剧,心中好奇起来。 “是,傩神圣女是傩神教选出的圣女,听说是能与傩神通灵的人,最近为了傩神祭祀,特地出现在各地赐金造势,这些天已经在蜀地的城县里行走了好几遍。” 洛高萱的话,叫宋思媛好奇起来:“傩神圣女都出来了,仔细想想,几天后的傩神祭祀典礼,估计会更热闹。” 他们说话时,茶楼里的贵妇贵人已经开始拿出钱盒子,往下抛洒钱币,无数银光闪耀的银币从四面茶楼倾泻而下,叫所有百姓又是一阵争夺追赶。 他们趁着这些人敬神赐金,悄悄走下酒楼,出了大慈寺商街回到醴泉商楼。 经历这一日,傩神教信众的狂热,真真实实展示在众人眼前,蓝如灵震惊之余,也多了一丝担心:“如果我们揭露傩神教阴谋,这些百姓不会对付我们吧。” 洛高萱摇了摇头反驳道:“百姓狂热完全是因为受骗了,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估计很难再相信傩神教,除非有特别虔诚的信众,大部分百姓只是在凑热闹好赚点傩神教的便宜,就好像我阿爹,明知道醴泉有鬼不还是照样做酒水,本质上是要靠着傩神教的寓言谋利。” “等明天去了都督府,也就什么都结束了。” “好了,我们各自休息吧,我今天已经递了文书,明天就能去都督府了。” 他们回来时,已经是接近十二点,各自休息后,只待第二天动身。 省督府位于蜀城的中心地带,前身是蜀城将军府,这个地方,可是大有来历。 前朝官府入关后为控制全国,多会在主要城镇和军镇派去驻防将军,总揽某一地方的军务和防卫,称为某某将军,比如盛京的驻防将军叫盛京将军,西京的驻防将军就要西京将军。 他们的将军府,修得不说奢靡华丽,至少称得上宏伟气派,再加上蜀城将军府前身是奢靡浮华的蜀王府,这座府邸就更是不可小觑,透着西南重镇的威严。 岳观潮他们沿着青石板道走到省督门前,递交了文书后,带着车队经由侧门进入省督府。 越过前面的无数办公院落,等走到后花园中,这才见威严霸气收敛,露出蜀地该有的闲散。 “省督,醴泉山庄少东家来了。” 那师爷朝院子里通报后,几人被师爷带着进入院中正堂,岳观潮趁着迈进门槛仔细观察,这里装潢气派,文雅别致,有个中年人坐在座位上,正有人在一边给他放西洋的黑白电影。 这中年人即是川蜀省督傅靖昌,他年纪大概五十出头,菱形脸留着山羊胡,皮肤黝黑健康,身体结实,上身穿着冷蓝色马褂,彩绣纹路隐隐浮现,下身长袍露出脚面,瓜帽一戴,跟前朝退下来的士大夫没什么区别。 “傅伯伯!” 洛高萱的阿爹与傅靖昌认识多年,算是交好朋友。 “高萱?这次怎么是你过来给伯父送酒。” 傅靖昌眼神有些许好奇,以往都是醴泉山庄的管家来送酒,这次这小妮子来送酒,倒是叫他疑惑起来。 洛高萱解释道:“我阿爹这些年身体太差,连床都下不了了,正好我也从外面留学回来,就先替他管着庄子,我想着好些年都没拜访您,这次从外面留学回来,怎么也该亲自来拜访一下。” “挺好,挺好,快过来看电影,听说这是西洋人引进来的,你大孃特地叫他们在府里放一场,你啊,可真会挑时候。” 他们说话时,师爷已经带着勤务兵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上等的醴泉贡酒,估计是打算自己喝。 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见院子外有人踏进去,那高跟鞋咯噔狂响,一个中年贵妇走进来,见洛高萱来了,赶紧扯住她胳膊:“这不是我干闺女吗,你咋这时候来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你,你倒自己就上赶着来了,赶紧入座吧,今儿个府里放电影。” 说完,就要拉着洛高萱入座,几个勤务兵搬来多个座椅,师爷示意岳观潮他们也坐进身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章:师爷辛苦 “听说,西洋电影在上海滩放得不错,这电影你可看过?” 省督夫人磕着瓜子,看向西洋电影上的画面,叽里咕噜的确听不明白,好在有字幕可以勉强看懂,说到底也只是看个新鲜,至于演的是什么,她压根就不在乎。 “要我说啊,这西洋电影还没戏曲好看呢,看也看不懂啥意思,这穿的也是奇形怪状的。” 傅靖昌说着话已经端起酒杯,洛高萱赶紧拦下他:“傅伯父,我来这里,其实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要紧?” “你有啥子军国大事要告诉我,如果只是叫我多买醴泉酒,我现在就能答应你,你豆丁一颗的时候就在我脚下跑,以我和你老汉儿的关系,没必要搞得那么客气。” 洛高萱再次拦下他:“确实和醴泉酒有关,但不是卖酒的问题,十分严重。” 傅靖昌能做到一省都督,也不是个傻子,见洛高萱三番两次拦着他喝酒水,已经意识到不妙,朝前拍了拍手,电影放映很快停下来。 “小心隔墙有耳,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告诉你。” “嗯,什么东西,弄得神神秘秘的,跟我到书房说去吧。” 说完,傅靖昌带着洛高萱穿过走廊进入书房,其后,岳观潮他们也被请进去。 “侄女啊,你到底有啥事儿要跟我说。”傅靖昌满脸疑惑。 “傅伯父,你可知道傩神教活动的事?” 洛高萱心想,还是先把傩神教的事情说清楚为好,这样也好当做缓冲。 “哎呀,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傩神教啊,这些个江湖骗子孬种得很,这些年光想着骗老百姓了,前朝时候官府就诛杀过一次,那一次只不过没斩草除根,这些年世道乱起来,又开始出来蛊惑百姓。” 傅靖昌的话,说得人放心下来,如果傅靖昌也被傩神教给蛊惑了,那才叫大难来临,洛高萱继续问道:“傅伯父,你也知道傩神教装神弄鬼,为什么不早点处理他们。” 傅靖昌摆摆手颇为无奈:“侄女儿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傩神教自从被前朝诛杀后也变得聪明了,这些年人家做得最多的是承办傩祭典礼,赠药施金,这做的都是对老百姓好的事情,我能拿枪杆子顶着他们脑袋,叫他们别对老百姓好?” 提起川蜀百姓,他顿了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川蜀新军最讲气节和道义,我们真把枪杆子对准了傩神教,老百姓第一个不服,这些年有了傩神教,川内确实安稳多了,老百姓至少有了盼头,不会动不动就拉起白教大旗就开始闹事,我呢,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只要傩神教别惹我的晦气,我也懒得对付他们。” “江湖帮派,不足挂齿。” 众人听着傅靖昌的话,料想这省督压根没把傩神教放在心上,川蜀之地乱民虽多,能成事的却很少,傩神教连枪杆子都没有,又能成什么事,殊不知,恰恰是傩神教以巴蜀复兴的口号,勾起了老百姓的认同感,靠着这股认同感和狂热信仰他们能做成很多事。 “傅伯伯,这可不一定,越是稀松平常越是难以防范,傩神教的信仰背后,你怎么知道他们做的都是赈济百姓的事情,如果傩神教想的话,他们都能把整个川蜀夺下来。” “侄女儿,你这可话里有话啊,别跟你伯伯扯这云里雾里的话,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那么不满意。” 洛高萱见傅靖昌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拿起他书桌上的醴泉贡酒,倒进酒杯里:“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来吧!” 洛高萱叫来蓝如灵,她拿起化蛊粉放进酒杯,等酒水彻底混合化蛊粉,里面立马翻腾起伏,圆滚滚的蛊虫肉眼可见浮在杯口。 “哎呀,怎么那么埋汰,你这给弄的啥东西,里面还有乱蛄蛹的虫。” 傅靖昌看向酒杯,里面的蛊虫蛄蛹起来,跟满酒杯蝌蚪似的,看得他后背直发麻。 “傅伯伯,这些都是醴泉酒水里的蛊虫!” 这话使得傅靖昌眉头横跳,眼神既有狐疑也有震惊:“我说侄女儿,这可不敢跟伯伯闹恶作剧啊,你说这是蛊虫,那你的意思是醴泉酒里全是蛊,那我喝了三十年,那不是,那不是……哎呀呀呀呀,恶心恶心太恶心喽。” 傅靖昌想到这里,喉头一阵滚动,喝了三十年这种恶心东西,要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吐得七荤八素了,这老省督好歹在乎面子,强行压下这股恶心,眼色不可置信看向她:“侄女儿,我傅靖昌可没有对不住你老汉儿,为甚么要给我喝三十年蛊虫,你可别吓我。” “傅伯伯,这蛊虫不是专门对付你的,而是为了对付川蜀所有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蛊虫,以前连醴泉酒坊也被蒙在鼓里,你要以为是我搞的鬼,可以找个人试试,如果这虫子是从人嘴里吐出来,你总该相信了吧。” 傅靖昌震惊归震惊,也知道身居高位不能偏听偏信的道理,像这样涉及阴谋构陷的事情,就应该讲真凭实据,他要亲眼见到蛊虫从人嘴里爬出来。 “你们可有解蛊的法子?可别告诉我你们没法子解蛊。” 蓝如灵解释道:“需要芒硝甘草雷丸汤,这种汤药需要煮够二十四小时才会发挥作用,现在怕是来不及了,如果想要见效够快的话,可以服用刺猬丹。” “刺猬丹,是个什么东西啊!” 蓝如灵支支吾吾说道:“刺猬的排泄物。” “什么?你叫我的军官吃橛子?你开什么玩笑。” 洛高萱知道傅靖昌不信这些偏方,为打消她疑惑,走上前解释道:“刺猬丹是中药,可以解百蛊百毒。” “大侄女,难道你?” 傅靖昌没有继续说出来,洛高萱只得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嘶!那就别找我这军官了,我叫师爷来试药吧。”33 说完,他叫勤务兵叫来在外等候的师爷。 这老头子还以为有好事,屁颠屁颠进了书房,眼见茶几上摆着两颗丹药,眼神疑惑起来:“都督,您这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一章:解蛊药汤 “师爷,我记得我前几天送给你一瓶醴泉贡酒,你说喝着不错,可是喝完了?” 老师爷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督主,打我从前朝做秀才起,就没喝过那么好的酒,这这怎么敢一次全喝完了,半个月也下去小半瓶了,说来也全托督主的福气,我才能在您身边伺候您。” “行了行了,这些人给我送了两颗药,说是能延年益寿,你喝下去试试,万一有效,说不定还能让你再活几十年。” 老师爷六七十岁,腰背都佝偻了,怕的就是命不长,一听说这药丸能延年益寿,千恩万谢把药丸拿起来撂进嘴里。 随后,师爷被勤务兵带出去,等外面响起一阵恶心呕吐,勤务兵立马进来通告道:“督主,师爷嘴里,确实吐了不少蛊虫。” 傅靖昌看了一眼卫兵递来的东西,确实是酒杯里的蛊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见人喝了酒水确实会中蛊,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事儿,可闹大了。 这些年,他为照顾老伙计洛定川的生意,动辄千瓶万瓶拿来犒赏给下属和朋友,上到高级将领,中到军官参将,下到大头青兵,可以说,都可能喝过他犒赏的醴泉酒,甚至,他还会叫政院的专员和各级司官僚官当作宴会酒。 如果喝过的人都中蛊了,也就意味着川蜀政院和川蜀军界无一幸免全军覆没,再加上涪江流入长江,也许全川蜀的百姓中蛊的不在少数。 现在,他想起自己以前经常用醴泉酒招待下属,心中只觉得后怕,以后,如果傩神教的人真的给军官也用了螣尸蛊,那这些军官可就完全成了傩神教的附属势力了,到时他这川蜀省督成了光杆司令,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再往前一步,他这一家老小的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这一点,惊得他朝后踉跄几步,栽倒在座椅上,声音颤抖看向岳观潮他们:“你把来龙去脉仔细告诉我,我要知道是谁要害全川蜀的人。” 随后,洛高萱把岳观潮他们和自己所查的真相进行了汇总,全部跟傅靖昌仔细说了一遍,从傩神教的意图、行为、再到手段,事无巨细林林总总说了个清楚明白。 到了最后,傅靖昌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妈妈滴,狼子野心,真他娘是狼子野心,我看他们傩神教是又嫌脖子痒了。” “那要照你那么说,傩神教是想把川蜀变成个大型蛊池,可这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什么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下那么大一盘棋。” 为求保险,宋思媛没把阴坪巫境的事情告诉过洛高萱,这下子终于到了要说出真相的机会,她上前一步说道:“傅都督,这些傩神教的背后势力,是阴坪古道里的古老寨民,他们早就在这里繁衍千年……” 她把阴坪古寨的历史和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傅靖昌听到最后,眼中的疑惑逐渐消失:“噢,说到底又是前朝余孽兴风作浪,一切都是为了大蜀巫国复兴。 “那,这些人的用心,可是恶毒的不行,如果我们不干预的话,那我这省督也就当到头儿了,你们可有什么法子对付他们?” 宋思媛知道,傅靖昌这样问话就代表他已经决定对付傩神教,脸色严肃解释道:“必须切断涪江传播蛊毒,然后给所有新军将领和政员解蛊,只要川蜀的力量不被傩神教掌握,他们所能做的就很有限。” “不如,趁着几天后傩神典礼的机会,先把傩神教主要势力抓起来,然后发海捕文书,搜捕傩神教余孽,只要百姓了解了真相,也就不会再被蛊惑,同时,可以叫人煮了解蛊汤,在川蜀各大市镇分下去。” “断根源、清理教众、全民解蛊,只要经过这三个步骤,川蜀也就安全了。” 傅靖昌很明显有点为难:“其他的都好说,涪江水是出了名的湍急,又不能拦河筑坝,这拦也拦不住啊!” 宋思媛知道有多难,解释道:“蛊虫没那么厉害,只要在江水入平原的河口灌进杀蛊药粉,这些蛊虫也就自己死了,死的蛊虫对人体可没什么危害,再说了,只要解毒及时,什么样的蛊虫也没那么厉害,能折磨人那么久。” “那,那尸体也是中了蛊?” 傅靖昌想起阴坪古道外的尸体,脸色疑惑起来。 “就是我们跟你说的螣尸蛊。” “那,好,我自己吩咐下去,明天先给新军解蛊,等把傩神教全部抓住了,就按照你们的法子解蛊。” 岳观潮见傅靖昌已经同意他们的计划,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只要傩神教没了,就能把巫神遗民给挖出来,当下,只要先给政院和军官解蛊,就能暂且缓解一部分危机。 按理来说,刺猬丹才是最见效的药,只是,傅靖昌可惜他这些军官,只能按药方熬煮解蛊汤,七天时间才把所有军官和精锐的解蛊汤熬好。 时间一晃,数日已过,已经到了傩神祭礼当日。 省督府的广场上,数万青兵连带军官列阵整齐,以出川作战为名喝下歃血酒,当然了,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这些酒早就被替换成了改良后的解蛊汤,只杀死蛊虫,没那么大呕吐反应。 傅靖昌的计划,是用出川作战麻痹傩神教,好叫他们提前露出爪牙,等歃血仪式结束后,就会让军官带着数万队伍出了蜀城,往东边的龙泉山躲起来,等傩神教主要势力入蜀城,就给他们来个回马枪,一举歼灭。 眼下,傅靖昌看向端着碗一饮而下的将领军官,眼神分外安心。 只是,解蛊汤毕竟不是美酒,味道难闻的要死,为了预防中蛊同时又杀死蛊虫,里面加了很多猛药,腥臊酸涩,难闻恶心,一些将领喝完,难免剧烈咳嗽。 “督主,这是啥玩意儿歃血酒,喝得弟兄们直恶心,不会是马尿吧。” 这话,说得傅靖昌嘬起牙花子,他拿起烟斗,咯噔一下敲过去:“你小子,这可是我遍访名医,给大家活儿研究的滋补酒,只要喝了三天后就能排出毒素,强身健体。” 说完,其他军官哄堂大笑,各自领着自己的新军走出广场,赶在城外汇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二章:傩蛊盛会 岳观潮他们站在都督府的前门楼上,盯着逐渐远去的队伍,等长龙队伍彻底出了城,往龙泉山方向车马赶路,他们总算是放心。 是胜是负,就在今日。 傩神祭祀是全川蜀的盛节,这一日,川北川西川东的少数民族以及客籍百姓,都会根据本民族的山精野怪、傩神傩巫的传说造出花灯花车,穿衣戴彩敲锣打鼓在各处庆祝,以祈求一年开始神灵保佑,风调雨顺。 这时,乡村市镇会上演山精野怪、远古神明的祭灶社戏,百姓们携家带口呼朋唤友来到戏台附近,享受开春来的盛大节日,人多的地方,往往也会聚集摊贩杂耍,各类民间小吃、杂耍杂技会在戏台附近形成庙会,吸引更多人来参加。 最繁荣时,甚至会把乡村挤得水泄不通! 除了乡村市镇外,县城州府更是热闹非常,从早晨起这些百姓就已经准备好花灯花车,只待清晨出现第一缕天光,就穿戴鲜艳鼓瑟吹笙朝主街赶路,一路上,少不得要遇见其他的花车。 两车相交,又都是游行花车,必然要分出个胜负伯仲。 这时,花车上的艺人就会即兴傩舞唱诵,如果歌舞精彩绝伦,周围百姓就会透出手里的彩球铜钱一类的,给那势头大的花车添彩,谁的花车添彩最多,就能率先通过路口。 如此重重,各个县城的花车不断选出最优者,最终会从全县中推选出车马华丽、傩舞精彩的花车艺人,由这个艺人来到蜀城与其他县城的花车继续比拼同台竞技,直到选出川蜀最顶级的傩神花车,由此才算完全胜出。 这个最顶级的花车艺人,也就是今年的傩神,以往是到蜀都将军府前接受驻守将军的彩头,到了民国时代,颁发彩头的差使,也就指给了川蜀省督。 彩头是何物? 傩神的彩头,是全年税负减免,同时本人也会受到省督的赏赐,到了盛节后,有傩神的名头在,多的是乡绅乡贤让他们去傩祭祈福,所给银钱不计其数,名声和利益全都有了。 三十年来,傩神教靠着江湖戏法怪力乱神,年年都会拔得各县傩神竞艺的头筹,站在都督府前接受彩头,这十几年来已经形成了惯例,尽管每年傩神教拔得头筹的傩神都不一样,至少全都出自傩神教是无可争议的事儿。 “圣女,也即是傩神教从三十多任傩神中选出的女子,傩神教有意将圣女神化,完全不以真面目示人,到了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圣女是什么面目,只知道一旦圣女出现,必然是遍洒花瓣香音朗声,搞得神乎其神,小老百姓就吃这一套。” 众人听着师爷的话,走进都督府前门城楼两边的瞭望塔,这里卫兵站岗,壁垒森严,有望远镜可供观察全程。 “几位请吧,这里绝对安全,到时候动火也不会伤及几位,可以站在这里观察全城的情况。” 岳观潮走到瞭望口前,这里位于蜀城中心,直接可以看到蜀城全貌,由于塔楼高耸,竟然比站在城墙上还要看得清楚,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城外的奔流两江和繁茂田林。 蜀地多雾多云,一到晴朗天气,必定有百姓出街出户晒太阳,今日盛节来临,早晨金阳普照古城,天穹湛蓝高阔,那无数卷云如同水中藻荇,在头顶随意飘荡。 城中百姓早早就等在路边,或是撑窗眺望,或者沿街走动,等着花灯进城游艺,街道外到处都是彩绸灯笼,花架彩枋,更有钱的门户索性扎起蜀锦彩楼,在阳光下,蜀锦彩楼明光颤动,灿烂如霞,千门万户竞豪奢! 从高处看,古城已然是虹彩弥漫花树盈街,不愧是锦官蓉城,千年富庶造就出的华彩万象,不是寻常城市可比。 片刻后,古城外响起咚呛锣鼓,只要听到这些乐音,也就代表花车游行越来越近,远处果然有无数花灯车马徐徐走来,从古城的各大城门鱼贯而入,徐徐入城。 等走到这一步的花车,大多数是县城花车里的彩头,本身就已经是精彩至极,这数十辆花车继续汇集,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哪怕隔得数千米,也能被花车给惊艳到! 这些花车啊,有楚地九神,也有江南傩公傩妇、野祀百鬼,更有岭南山精野怪、花草山石,湖广填四川后的移民本来就习俗各异,能在盛大节日中展出的神明傩像,就更加繁杂多样,异彩纷呈,个个花车神像如同巨神,在大街小巷游走。 前面说到,花车彩头多是傩神教人,这也意味着几十个花车上,几乎全是傩神教众,这些人穿戴傩神教祭祀服,站在花车上泼洒花瓣,鼓锤敲打,所到之处百姓欢呼如雷,煊赫热闹,被抛洒无数彩球铜钱。 这股闹剧中,岳观潮一眼就看出傩神教圣女的花车,正从城门附近往都督府赶来。 那花车大如房屋,连同花架高约十五米,整体造型是个莲坐合十的菩萨,应该是借鉴了千手佛陀的造像,全身用铁条为骨架,再以桑蚕纸填充皮肉,看起来栩栩如生,圆脸宽腮、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有福相。 但是,由于傩神教区别于佛陀,他们又在佛陀造像上杂糅了巫傩的特征,不伦不类之下,竟更加怪力乱神。 只见这莲座佛陀双手合拢,手中托举一朵莲花,身上穿着浅棕纱衣,外罩华丽蜀锦做的宽袖大裳,肩头挂着彩绣云肩,两条绶带如同霞帔遮挡身前,五色革带收紧腰间,挂满银铃彩片,身后如团扇般展开千手手臂,这些手臂或是手掐法印,或是拿着不同宝物。 向上看,可见她脖颈里带着玛瑙珠串,手臂圈套臂钏,丹凤眼上扬,唇红齿白,眉眼带笑,头顶牛角莲花冠熠熠闪光,织金头纱随风飘荡,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最精妙的,还要数造型身后的灵光! 这些灵光先是用铁骨做成三层套环,然后再用最薄的金箔纸剪成穗子粘贴在圈层之上,等走下阳光下必定泛起彩色光晕,恍的周围街坊都是亮堂堂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三章:万事俱备 在这造像的额头、肩膀、和手臂处,能看到无数如同敦煌飞天一样的舞姬,她们被无数丝线吊在半空,敦煌服饰随着微风飘动,就好似神像周围的香音神,泼洒金箔和花瓣。 那傩神教圣女,就站在佛像手中托举的莲灯中,舞步婀娜,状如菩萨。 这圣女见惯了这种场面,指尖一点,有金箔彩雾立马飘散出来,金光闪耀中,可见五色雾气缥缈飞散,引得信奉傩神教的百姓,纷纷跪地叩拜,山呼傩神万岁。 洛高萱盯着傩神花车说道:“宗教,历来是最蛊惑人心的,尤其是别有用心的宗教,更是会把百姓蛊惑的忘乎所以,他们啊,应该也不知道,傩神教想把全川蜀变作一个巨大蛊坛。” 这些花车沉重难行,再加上沿街百姓太多,行走时并不容易,等行走到总督府前的大广场时已经是晌午! 春日暖阳,百姓并不觉得炎热,堵得广场像庙会一样,等到总督夫妇和省城要员站在城门楼上,治安员这才把百姓疏散到广场以外,靠着一道人墙将几十辆傩神花车和百姓彻底隔开。 眼下,已经有治安员各自去数花车上的彩头铜钱,记录在公文纸上,好确定彩头数目,以确定是谁拔得头筹,等所有花车灯架清点完毕,这些治安员收集好记录,登上城门楼递给川蜀都督傅靖昌。 “咳咳!”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嬢嬢老汉儿,傩神盛节,花架如虹,今日又是一年傩祭日,我代表京城政院和川蜀省城宣布,今年拔得傩神头筹者,是白江县彩头纪百常,啊这个,除了省城的五百银圆外,还有蜀城各大乡绅富户送的千物百礼,至于有啥子我就不报咧,你们自己回去看吧。” “请纪百常上来,我们好给你颁发奖品。” 话音未落,纪百常走进都督府大门,沿着石阶走上城门楼。 “都督!” 傅靖昌看向纪百常,不情不愿接过奖杯递给他,此人恭恭敬敬下跪接手,等把奖杯递到他手上,这都督低声说道:“纪先生,你是今年傩神,我该敬您一杯酒。” “不敢不敢,您是都督,草民只是一介江湖卖艺的,怎么敢让您敬酒。” 纪百常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谦虚推辞道。 “哎,要不是傩神教,川蜀的百姓也不会这么听话,你们让我傅靖昌坐稳了总督之位,我怎么也得投桃报李,只是敬杯酒而已,不碍事的,不碍事。” 说完,傅靖昌叫人端上来一个木盘,上面装的正是醴泉酒,如果刚才纪百常还不知道情况,看到醴泉酒里飘起来的一只蛊虫,只要不傻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请吧,纪先生,听说这酒能强身健体,喝完以后,全身暖洋洋的,像全身爬了虫子似的。” 傅靖昌先举起酒杯,眼神玩味看向这傩神教人,纪百常已经意识到他发现了情况,勉强从脸上挤出笑容,拿起酒杯举起来要一饮而尽。 恰在此刻,他撂下酒杯,快速转向腰间,不多时,只见一把匕首,明晃晃刺向傅靖昌。 此刻,藏在人群里的岳观潮立马跃身上前,拿起横刀直接格挡回去,当啷一声,匕首被打落地上,激起无数颤音。 随后,他横空一踢裹胁万斤力道,一脚把纪百常踢到远处,两边的卫兵立马擒住他双手,拧住他胳膊跪倒在地。 “纪先生,本来我还想着,要以什么罪名把傩神教给收拾了,多谢你这把刀,给了我那么好的理由。” 说完,傅靖昌捡起匕首,朝自己衣服上划破一刀,拿匕首指着这傩神教人,揶揄道:“纪百常,我看你滴命不长咧!” 话音未落,这傩神教人知道大势已去,直接咬碎牙口,毒血顺着喉咙喷涌而出,不多时就咽气了。 随后,那勤务兵站在城楼上,拿起喇叭宣布道:“傩神教行刺总督,主要势力抓起来,其余闲杂教众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楼下的教众总算明白过来,下了花车就要朝各处逃窜,此刻,藏在人群里进入蜀城的川军亮起枪杆子,直接把老百姓隔离开,将广场完全包围。 一时间,枪响声从四处响起,如同瓮中捉鳖,将傩神教众全部押下,如果有逃走的直接击毙。 广场外的百姓见此一幕,也都知道傩神教犯了事,很多时候都是抱着看大戏的心理围观,少有的几个百姓被彻底蛊惑,想上前去救傩神教众,立马被治安员治得服服帖帖。 等一切偃旗息鼓,傅靖昌站起城头说道:“诸位百姓,经省城查明,傩神教利用百姓信仰,在江水中投毒,自明日起,川蜀全境熬煮解毒药,请各位父老乡亲酌情饮用,半年内不要在涪江取水,好杜绝蛊毒。” 这话一出,城楼下的百姓恍然大悟,如大梦初醒看着傩神花车,傩神教给他们下毒这件事,他们确实不信,但是省城这么大动作对付一个江湖流派,却又不像是假的,各自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有人摊开傩神教声势浩大,把百姓都耍得团团转,有人却在后悔没多捡钱,傩神教没了以后,捡钱的机会就变难了,更多人在乎的还是傩神教给他们下毒的事情,一听说是蛊毒,恨得咬牙切齿。 不管怎么说,傩神教的威胁,基本上不存在了。m. 至此,在川蜀活跃三十年的傩神教众势力被彻底拔除。 其后几天,川蜀各处的县衙乡镇都在服用解蛊汤,同时搜捕傩神教余孽,那蜀城的绞刑架,随时都有教众被绞刑吊死,尸体垒砌成堆,以至于每天都要清理。 对于老百姓来说,傩神教确实给了他们好处,当他们知道这种好处是以身体为代价后,对傩神教的憎恶就明显多过于可惜,看着自己吐出的黑乎乎蛊虫,哪怕傩神教众已经吊死,都要丢烂菜叶子石头子,非要解气不可。 对此,宋思媛只能说,百姓的狂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前信傩神教还能落个赶时髦,现在说你信奉傩神教,就跟骂人一样。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四章:巫傩圣女 晴朗过后,淫雨霏霏 这几天,天气总是不好,乌云压低,湿气朦胧,小雨莹润如酥油,把外界万物都蒙上一层灰纱,岳观潮他们在醴泉商楼修整数日,总算过了点安生日子,没了傩神教的潜在威胁,连睡觉都睡得香了。 “听说,江船已经开到涪江上,现在正在给江水喷洒解蛊药粉,大概几天后药粉借着水流冲刷出去,这里也就彻底没了威胁,现在,唯一还不能确定的是,巫神遗民什么时候来找我们?这几天都过去了,巫国遗民大概也得到消息了,这时候没动静,反倒叫我心里有点慌乱。” 宋思媛他们看向院子外,言语之间满是担心。 “你放心,这些巫国遗民,绝对不会忍得住不找我们,傩神教覆灭后,他们想占领川蜀的计划已经算是破产了,这要是忍得住,那他们就是我爷爷。” 岳观潮话音未落,院子外有掌柜的进来传话,几人察觉到危险,叫掌柜的守在外面,让那人进了房间。 一进来,这人脱下黑色斗篷,是个妙龄女郎。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妙龄女郎长得颇有蜀地特色,眉眼秀气、眼眸灵动,一身少数民族裙裳,两个辫子绑缚在脑后,别着几根簪花,那美艳面孔略显张扬,有种不可一世的感觉。 岳观潮心中有了个不祥预感,此人,多半是那个逃走的圣女。 “你还敢出现?你不怕我们报官,把你也绑在绞刑架上!” 岳观潮眼神警惕起来,握紧手中匕首,这女子只要敢对在场的人动武,他立马也要做出应对。 这女子打量着岳观潮,眉眼中略带笑意:“别担心,傩神教已经被你们给消灭了,我又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只是有人让我给你传个话。” “谁?” “蓝青屏!” 这个名字,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谁都知道蓝青屏是蓝如灵的亲娘,而且是死了近十几年的人。 眼下,又听见有人提起这名字,众人面面相觑,同时眼中布满了狐疑。 “楞么可能,我老娘没了十几年,还是我亲眼见她没气了,你再敢提起她,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一瞬间,蓝如灵怒气盈满眼眸。 “你是亲眼看见她死了吗?如果只是没气,我们蛊族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人跟尸体毫无区别,当年,你们可是把她的尸体丢进火里烧了?” 这傩神圣女问出的这句话,谁都没法回答,蓝如灵逐渐压下怒气,犹豫说道:“当年,我阿娘留下过遗言,叫我们把她放进山洞悬棺封闭洞口,当年是我亲眼看着她的尸体被封进石洞,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不信,你可有证据?” 蓝如灵眼神里疑惑多于震惊,如果亲娘蓝青屏真的没死,为什么非要搞假死这一出。 “你想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说完,这圣女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蓝如灵,她迫切想知道结果,飞快接过照片拿到眼前。 照片中的人,是个穿着巫国盛装的贵妇人,看容貌跟年轻时的蓝青屏几乎一致,只是随着年纪大了,眼角难免有皱纹,有了岁月痕迹,反倒多了一丝雍容,美艳气质被收敛许多。 这照片,暂且不提能不能伪造照片,光是照片中的蓝青屏穿着巫国衣服,都已经表面了她的身份不一般,蓝如灵明白,眼前的圣女多半说的是真的,她阿娘蓝青屏不但没有死,甚至还是巫国遗民的重要人物,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留下这张照片。 “可是,如果我阿娘没死,她为什么现在才联系我?” 蓝如灵这些年虽说被老道士以师徒情分养大,却始终都缺了父母感情,叫她郁郁寡欢,如今,知道阿娘没死非但没高兴,心里的郁闷更是加剧。 “如果她也来自阴坪巫境,到底为什么要在花垣县十几年?” 这话,问得正是时候,圣女眼神看向任孔雀:“当年,姜青玉逃出阴坪巫境后,我们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她的孩子,直到找到她在花垣县才算放心。” “既然那个时候,已经找到我了,为什么不抓回去?” 任孔雀心中起了疑问,她必须问清楚不可。 圣女背过身去,徐徐解释道:“当时,确实有这个计划,但是,姜家刚刚掌权,巫国大乱也才刚平定,背地势力暗流涌动,如果这个孩子被抱回去,势必有人要借机起。” 她顿了顿,转过身子说道:“既然都已经丢失,巫国索性就把她的行踪隐藏起来,这才派蓝青屏到花垣县附近伪装成落难巫医,在凤凰寨安顿下来,一方面她是想保护这个孩子,一方面也是监视这个孩子,以保证这个孩子永远在我们的掌控中。” “也是那时,她碰到一个洋人,和那个洋人生下了蓝如灵,直到她顺利长大,蓝青屏这才被同族召回,为掩人耳目,她伪装成为情自裁,假死后才得以脱身归族!” 傩神圣女说得煞有其事,众人听完不免心中产生了更多疑问,任孔雀揶揄道:“是监视多过于保护吧。” 这话,说得这圣女瞪大眼睛,古灵精怪说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你身上至少留着姜家一半的血,姜家掌权怎么也不会对你出手,暂且不提血缘,你身上藏着巫神力量的钥匙,我们肯定也不会动你。” 宋思媛听着这三人打擂台的话,插话进去:“你到底是谁?你难道不介绍一下。” “这位姐姐别担心,我本来就打算告知身份。” 说完,这傩蛊圣女轻轻咳嗽几声:“我叫乌玄羽,我阿娘叫姜青屏,是姜青玉的亲妹妹,若论血缘,我们同母异父,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 说完,乌玄羽看向蓝如灵。 岳观潮听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喝着水咳嗽几声,掩盖住自己的震惊。 “合着你们打来打去,都是自家人在过招儿。” 岳二炮的话,确实是这个道理,乌玄羽点点头:“确实,我今天过来,就是接你们回巫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五章:再访阴坪 “是接我们回巫国,还是威胁我们回巫国?” 若论血缘,这乌玄羽还算是她的堂表亲戚,任孔雀非但没觉得亲切,反而感觉她不怀好意,话语间满是揶揄。 “都有吧,既然我们能监视你那么久,还能解决你身边的人,就证明你已经在我们手掌心,如果你要是不答应,你的父母和阿弟也不会好过,巫国遗民多的是手段,叫你的家人生不如死。”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蓝如灵说着就要动鞭,任孔雀赶紧拦下她:“你现在动武也没用了,既然连你娘都是一颗棋子,他们估计早就把我们给看透了,动武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才不管解决怎么问题,我今天就要解气!” 说完,蓝如灵拉开任孔雀的手,啪啪几下抽打过去,乌玄羽被抽打之际,连忙脱身躲开:“话,我已经带到了,如果你真的不担心你父母,那就可以放任不管,不过,你真的能抛下他们不管吗?如果你们想好了,就自己去江油城关,我带你们去巫国一叙。” 说完,立马抽身离去,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乌玄羽已然走远。 “没想到,连我也被绕进去喽!” 事到如今,蓝如灵也成了阴坪巫境的寨民,甚至,他们俩的娘还是亲姐妹,这种荒诞怪奇感,惊得所有人都心中杂乱不堪。 “我们早就料到巫国遗民会来,却没想到还带给我们这么大的秘密。” 宋思媛抱着胳膊看向任孔雀:“任大姐,你觉得我们还要去吗?” “去,当然要去,哪怕不提亲父母之仇,我还有养父母要看顾,你们不也要去解决那虎符的问题吗。” 任孔雀如此,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岳观潮看向众人:“那成,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才知道,我就不信,这巫国还是个龙潭虎巢,就是走一趟也没事儿。” “你们要去的话,要不要带上我,我可以叫傅伯伯批一队护卫兵保护咱们,这样也算安全一点。” 经历这些天的合作,洛高萱知道这些人品行不错,已经把他们当做朋友来处,言语之间满是关心。 按理来说,多个人帮助确实多条路,但是,宋思媛想到前几次历险的伤亡,不愿意再把其他人连累进去,决定婉言谢绝:“洛老板,你的醴泉酒庄还要看顾,这里也走不开,你就留在这里处理醴泉酒吧,巫棺里的人善于用蛊,这不是刀枪兵甲可以对付的,万一起了冲突,就是叫这些年轻人白白送命。” 洛高萱见他们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坚持,点点头:“那好,我一定叫人在江油关外面守着。” “我说,你们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们放心有我徐侠客在,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那巫国不愿意动我们,估计也是有各种顾虑在,他们既然都投鼠忌器了,我们难道还怕他们。” 徐侠客的话,说得周围人哈哈大笑,诙谐气氛一扫压抑。 其后两天,他们整理了东西,和洛高萱告别,一起回到江油城关,回到客栈后,那老板见他们回来,赶紧喜笑颜开迎过去:“哎呦,你们可算回来喽,我当你们是不来喽。” “怎么了,丘老板儿?” “要不是你们,我们还不知道川蜀百姓中了蛊,我这喝完汤药没多久就有了反应,光是蛊虫子就吐了三天,你们可算是我们的大恩人哪,这个恩情我可咋个才好嘞。” 说完,丘老板拿出这几天的报纸,上面虽然没有提起名讳和照片,以丘老板的精明,还是猜出是岳观潮他们察觉了傩神教的阴谋。 “说来也奇怪,傩神教没了以后,江油关外的活尸也没了,这几天晚上巡夜的治安团去看了几遍,从早到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们说,怪不怪气!” 岳观潮听着丘老板的话,心中猜测大概是巫国遗民召回了活尸,虽说可能有新的变故发生,只要活尸越不过江油关,又切断了水路,他们也不可能威胁全川,这样,他们好歹也安心了一点。 休息半日后,几人趁着日头毒辣,带着行囊走进江油关,越过城门楼的悬梯,往前又走了一里地。 这里,果然有巫神遗民等在山路下,为首的正是前几天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乌玄羽。 此时,这乌玄羽在自家地盘打扮得更为张扬,桃花眼勾勒犀利眼角,唇红如绛,眉如柳叶,窄袖连襟衣满是图腾暗纹,外罩淡金纱裳,下身套着百褶彩绣裙,身后蜀锦披帛荡漾,腰间彩绦如莲衣。 再看向她的头顶打扮,璎珞挂脖,外戴银月项圈,乌发挽起团髻,花冠发箍英气逼人,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摄人心魄的异域妖女。 在她身后,是穿着巫国服饰的武士,个个身穿蓝布裤褂,脚踏编织草鞋,披甲背刀,头戴斗笠,黑面纱覆盖到脖子,看起来极为神秘。 “请吧,阴坪巫境全长七百里,若是靠双脚走,你们就是累死也未必找得到。” 岳观潮他们互看一眼,上了乌玄羽的马车。 几人坐进马车后,那武士驾马远行,带着他们疾驰进深山老林。 “两位姐姐也别担心,只要你们别在巫国闹事,我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带你们去巫国,也只是想让你们认祖归宗。” 乌玄羽话音未落,任孔雀立马嗤之以鼻:“哈哈哈,姜家和乌家,合谋夺了妊家的权,还杀了我生父,我们之间需要以亲人来维系关系吗?” 这小魔女眼带笑意解释道:“姐姐这样说也对,但是假如当年我们姜家不出手,现在死的就是我们姜家,如果当真如此,就是你的父族屠杀了你母族,届时若你发现了情况,你也会为妊家杀了姜家打抱不平吗?” “你身体里流着妊家的血不假,但是有一半血液也是姜家的,若是妊家能和平共处,姜家也就不用提前谋划夺位。” “你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孔雀朝她故意摇摇头:“没兴趣,反正我到这里来,是想搞懂我身上的巫神血脉,到底是什么,其他的无需多言,我也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如果想搞懂巫神之力,那,可就必须得提这场权力之乱,这本身就是跟你的身世有着莫大关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六章:巫神血脉 小魔女这话引得周围人都好奇起来,乌玄羽见他们有兴趣,轻轻咳嗽几声解释起这场牵连巫国全境的叛乱。 三十年前,巫神国大祭司接受金龟占卜,卦象显示,巫神气运将降临,会有一个人带领着巫国遗民复兴巫神国,这大祭司继续大喜过望,想继续占卜更多信息,一番问天问鬼,消息反而不尽如人意——这个孩子,会从肃部的姜氏女中产生。 那时,蛊部的妊氏一家独大,早已是巫神国主,愿意与肃姜氏和慎乌氏平分权力,完全是因为这两个氏族人多势众。 至于其他小部落,就只能居于被统治地位,如果姜家的孩子成了带领巫神国复兴的人,这意味着姜家要崛起,而妊家要衰落。 这一点,妊家不可能接受! 为了能夺得这孩子的控制权,妊氏开始强迫族中子弟与妊氏女通婚,以前只要姜家长女成为国主夫人即可,现在,却要所有姜家已经成年的女子都要嫁给妊氏,以确保姜家女子所出的孩子,血缘来自妊氏。 当时,妊家一家独大,姜家也只能应允,还未有婚约的就全嫁到妊氏,有了婚约的,就取消婚约嫁给妊氏,为此,妊家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姻缘眷侣。 可以说,妊家把国主夫人之位给姜青玉,完全只是为了未来的巫神血脉,等到巫师再次占卜,这些姜氏女身体里已经有巫神血脉后,妊氏这才停止通婚令,允许妊氏女自由嫁娶。 如果妊氏没做得那么绝,姜家也就咬着牙认了,都到了强嫁强娶的地步,基本上没有再和好如初的可能,甚至,姜家还察觉出更大的阴谋。 妊氏知道未来的孩子会有姜家的血脉,不想让姜家对这孩子指手画脚,决定把姜家完全铲除,等孩子出生后,就由妊家一脉养育,独占巫神血脉。 把姜家欺辱到这个地步,到了最后还要除去姜家,是个有血性的家族都忍不了,姜家只得与乌家密谋。 并且约定,等成事后国主夫人就从乌氏里选择,且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会指定乌氏为姻缘亲家,这个条件,也就相当于两个家族达成了默契,通过排除妊氏的方式来共同分享权力。 提议,确实具有诱惑力! 乌氏因为来巫神国比较晚,一直都受妊氏打压,这些年尽管一直想谋求与妊氏联姻,妊氏为了团结姜家,根本就不搭理乌家,始终把乌家排斥在巫神国权力之外,只能分享些权力的边角料。 以前,妊氏与姜氏联姻时,整个巫神国都被两个氏族把持,乌氏有心却无力改变现实,如今妊氏和姜氏生了嫌隙,对他们来说就有了崛起的机会。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续放任妊家统治巫神国,等姜家被消灭就轮到乌氏覆灭;要么就帮助姜家夺取权力,这样,国主夫人就是乌家的位置。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乌氏谁不明白,他们清楚地知道,一旦姜家踏上覆灭之路,乌家也就完全没了屏障,到时唇亡齿寒,覆灭也是早晚的事。 如果帮助姜家,不但不会覆灭,还能掌握巫神国真正的权力,孰轻孰重,孰优孰劣,乌氏清楚得很。 于是,乌氏与姜氏达成契约,合谋灭掉妊氏,共享巫神国权力。 此间如何密谋暂且不提,等事发那日,妊氏承平已久,早已习惯了诸部臣服,事到临头被打得措手不及,部落中所有男丁都在这次叛乱中战死,剩下的,也只是老弱病残,不具有任何威力。 这一战,姜氏彻底挫败妊氏,夺得巫神国权力,同时还把姜氏女全部接回去,只是没想到妊东近居然伙同外人,把姜青云给救出去,至此下落不明。 此后半年,所有孩子陆续降生,经过大祭司占卜后,发现这些孩子全都只是普通血脉,姜家这才想起来,姜青玉临走时已经将要临盆,也就是说,姜青玉所产下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拥有巫神血脉,能开启巫神力量的孩子。 之后,就有族人不断从巫神国离开,到各地去寻找这个孩子,他们为掩人耳目,特地创造出活尸,再以此为噱头建立傩神教,表面上是赈济百姓,实际上背地里是在寻找姜氏婴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让傩神教找到了踪迹,他们在川湘黔交界的花垣县找到了这女婴,此时,姜家是想把孩子接回巫神国,但是大祭司说时机不到,接回来反而坏事,再加上巫神国大乱平定,暗流涌动,为了孩子的安全,他们只能把这个消息隐藏起来。 后来,姜家派了姜青屏出巫神国,化名为蓝青屏在花垣县附近的凤凰寨做蛊医女,那些年一直都是蓝青屏在背地里保护任孔雀,这才叫任孔雀安稳长大。 巫神国召回蓝青屏后,把蓝青屏嫁给了乌氏部主好联姻乌氏,之后,乌家的乌玄武和乌玄羽出生,巫神国主姜青宵和寨主夫人乌弥素也诞育出下一代国主姜少稷,定了姜青屏的女儿乌玄羽为下一代国主夫人。 经过此举,算是彻底巩固了姜氏与乌氏,二者再没有任何分歧,共同治理起巫神国。 “那,你们找我归找我,为什么杀了崔志,他跟你们可没有仇怨!”任孔雀始终对这个耿耿于怀。 “我说,崔志不是我们杀的,你相信吗?” “你觉得我相信啊?”任孔雀反问道。 小魔女解释道:“当年,我们确实让你疯癫痴迷过一阵,想以落花洞女的幌子把你给召回巫神国,只是,后来那老道士从中作梗,把玉佩给收了起来,我们没法儿找到你,也就绝了这个心思,直到傩神教查到你逃到汉中,我们这才派了一个人来接近你,保护你。” “这个人,就是崔志!” 一语激起千层浪,任孔雀听说连崔志都是巫神教的人,瞪大眼睛惶恐又诧异。 任孔雀觉得乌玄羽在骗她,摇头怀疑道:““怎么可能?他一直都是土生土长的汉县人,怎么可能是你们的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七章:仙渡廊桥 乌玄羽看向她,脸色神秘解释道:“傩神教活动遍布云贵川,秦岭有我们的人很正常,当年傩神教众起了内讧,有人打起灭鞑子口号,我们觉得危险将来,就让教众都退出傩神教另寻营生,崔志就是在那时到的汉县,他确实是土生土长的汉县人,却也是傩神教徒。” “难道,他与我的感情都是假的?” “当然不是!” 乌玄羽的否认,终于让任孔雀安定下来。 小魔女回忆起当年的事情,继续说道:“当年,我们只是叫他以阳泉驿站东家的身份看护你,没有叫他娶你,我想他是真的喜欢你,才会和你结为夫妻,只是,这毕竟不是巫神国的命令,巫神国主知道后大发雷霆。” “当年,我们去找过崔志,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离你远远的,要么接受惩罚,他知道我们的手段,他没有办法带你走,也怕你留恋他不肯离开,就自己服毒自尽了,想着他死了你就会离开,只是为了打消你的怀疑,这才在身上留下胯狐山印记。” “我们也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做到这地步,我还以为他会选择离开你,随着他的死亡,你反而在汉中守起寡,当时若强行带走你,只会让你愤恨我们,索性又给了你十年时间,如今,巫神力量开启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们不能再拖延了。” 一路上,乌玄羽差不多把叛乱的前尘往事,都给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再结合游天尘所说的话,很容易就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任孔雀没想到崔志宁愿死也不离开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伤。 “为什么不把我和他一起抓走,我既然只是个钥匙,他的命碍不到你们的计划。” 任孔雀越是了解内幕,就越是为崔志抱屈,言语之间的责怪显露无疑。 “你是带领巫国复兴之人,也就是将来的大祭司,大祭司的职位天授神定,不能有婚姻更不能有孩子,如果让崔志也跟着你回神国,只会让你分心,甚至,你为了要跟崔志长相厮守,会故意躲着我们,总之,你的命运自从被占卜开始,就是命中注定,我们怎么可能会节外生枝,让你的人生产生变数。” “啧啧啧,说得太好了,你们啊,可是造了大孽了,白白拆散了一桩好姻缘。” 岳观潮的揶揄,引得小魔女十分不满,言语之间针锋相对:“我们姜家只是拆散了一对姻缘,妊家可是拆散了整整一代姜氏女的姻缘,那时,适婚女子数千,他们的婚姻,难道就没有被拆散吗,也许,这是妊家的报应。” “你这话说的,妊家都被你们灭族了,什么仇怨都了结了,你们不就是想要任孔雀听你的话吗?没必要这样颠倒黑白吧,至少孔雀没杀你父母,你们可是杀了她父母,这笔仇怨,你们打算怎么消除?” 小魔女知道说不过蓝如灵,索性闭嘴不再说话,这半天功夫,马车带着他们在阴坪古道间穿行,一路颠簸越野,跑过三四百里山路,进入荒无人烟的深谷地带! 岳观潮掀开帘子看向周围,野山环绕、群山连绵,远处薄雾笼罩山湾,如同水墨画卷,壮丽富饶。 往前看,只见壁立千仞山高路险,往后看,可见山路如蛇弯曲连环,抬头望,危崖碰额石壁天门,往下看,只可见野河滔滔,江水汹涌,激流惊涛拍岸,灌木葱茏茂密。 那马车在悬崖绝壁间穿行,时而浮行栈道,时而穿行洞窟,关隘、山谷、浮桥、吊桥、山路簌簌闪过,猿猴哀鸣,鹤鸟鸣唳,隆隆响声在野山里此起彼伏,不知道要把他们带往何方。 “都走了半天,怎么还没到,你不会是想耍什么花招吧?” 岳观潮本来也不信任小魔女,眼下更觉得她嘴里没个实话,心中对她起了疑心。 乌玄羽解释道:“阴坪古道全长六七百里,山路九连环,光是转山绕山就能把人绕晕,快马都要走一天才到,我们是抄了近道才能半天到达,等过了这一段路就到了。” 岳观潮见小魔女没有害他们的心思,互相沉默着,暂时不再说话。 等马车越过洞窟,眼前顷刻间出现万道明光,可见万里腾云缥缈卷舒,那万千山巅顶出云层,如同海洋翻动绿屿,夕阳照耀,金光浮动云下,长拱平桥延伸进云海山螺。 车架行走在云巅之上,犹如天马腾空,看得人心中略微心惊,等马车走过后,才能从被拖拽的雾气里见到似有似无的桥面,若有人从天空看向这里,一定惊讶于有两辆车马行走云上,似神仙划过晚霞,留下骏马嘶鸣。 岳观潮对这座桥好奇起来,掀开帘子趁着雾气被拖曳消散仔细观察,这些拱桥搭在如天柱般的悬崖绝壁之上,无数绝壁前后连贯,构成了这座云滇长桥。 “这叫仙渡桥,是阴坪历代武士建立的山巅桥,全长大概二里,是进入阴坪巫境最快的路,越过这座长桥,我们就算是到了阴坪巫境外面。” 说话时,马车已经行驶到尽头,开始驶入茂密山林,等骏马扬蹄暂停,终于停在原地。 “到了,下车吧。” 几人跟着小魔女下了车,一路沿着阶梯往下走,等走到阶梯尽头,山壁已经形成天堑,只留头顶一道狭窄天光,一座巨大洞窟出现在眼前。 这座洞窟大概跟房子般高大宽阔,洞口上蚀刻“阴坪鬼境”四个血淋淋大字,配上周围的浓墨重彩的牛首人面石柱,显得诡异莫测,叫人不敢上前。 “这里就是进入阴坪古道的入口,等进入之后我们需要沿水路进去。” 说完,乌玄羽带着他们走进洞窟,走过一段旱路后渐渐出现了水汽,眼前开始出现原始粗狂的山洞,无数溶洞互相嵌套连接,形成大面积的地下河湖。 仔细看,这地下河宽阔寒深,四处有岩洞漏下天光,可见巨大怪鱼追逐光亮游动来回,岳观潮近前时,那怪鱼察觉到活人气息浮出水面。 啧啧啧,这鲶鱼比人还长,鹿角鳄嘴满是黑须,利齿凸出,红眼如宝,阴森森看着他们。 “这些是龙王鲶,是入口的保护神,只要没经过巫神国同意进入这里,会被龙王鲶撕碎。” 说完,乌玄羽吹动玉头骨哨,那声音清脆婉转传扬水面。 远处,小篷船正慢悠悠行驶而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八章:梦魇花田 蓬船涉水而来,等停在众人身边时,蓬船的具体细节,逐渐被众人收入眼眸。 这艘蓬船比寻常的乌篷船还要大一点,大概七八米长、四五米宽、船头船尾上翘,自从船尾有个半弧形的乌蓬,各处扎结皮质帐篷,船头还立着木头做的万杈树,枝杈上挂满傩鬼面具、牛头面具,五色布条摇曳荡漾,显得异常神秘。 在船头上,站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身材不高、腰背佝偻,白发挽着发髻,横叉一根簪子,脸上满是皱褶,身材略微发福显得臃肿肥胖,一个花色斗篷遮住黑布裤褂,手中戴着三只银铃手钏,看人的眼神格外怪异。 “渡婆,带我们去阴坪巫境。” 乌玄羽不废话,带着岳观潮他们站上乌篷船,随着蓬船远离河岸,他们随着行船荡漾进溶洞,在无数溶洞间穿行。 “这是渡婆,日夜航行在地下河道,为人引渡航船,同时也喂养这些龙王鲶。” 岳观潮刚才就发现,这里的龙王鲶跟龙王庙的鲶鱼很像,心中好奇之下问出口:“喂养龙王鲶的东西,不会是人的尸体吧。” 小魔女看向他,眼神玩味点点头:“确实是尸体,但是不是人的尸体,只是动物的血肉,这里如果没有外人来是非常安全的,但是,如果有人发现这里,想强渡地下河,这些龙王鲶就是把外来者全部撕碎,反正人也是动物,龙王鲶又不忌口,什么都吃。” “我一直都在想,数千年时间,你们都藏在这里,为什么还没人发现这里?难道就因为多了个地下河,就能把阴坪巫境保护起来,不为世人知道,又或者说,您到底说,进出巫境的通道是有机关,才能让这里不被外人发现。” 宋思媛确实对这一点很好奇,当年伐蜀大军经历阴坪巫境后,即便这里有活尸,至少邓艾也得把进出大蜀巫国的地图给绘制出来,以供后期讨伐,但是,那张大蜀巫国遗民图,却只是把内部图景画出,丝毫不涉及路线和方位,这让她感觉十分奇怪。 直到游天尘老道士说他进出时,全都属于半睡昏睡的状态,他这才明白过来,进出巫境的通道,很可能被施加了什么机关,眼下他们就在通道里,不免对这通道里的神秘机关好奇起来。 “这位姐姐说得没错,这些龙王鲶充其量只是小菜,真正能让巫境安稳无危的,是通道里的梦魇花,等会儿你们看见了就明白了。” 宋思媛听到梦魇花,心中大概对通道机关有了大致猜测,估计是通过梦魇花的致幻所用,迷惑了人眼。 他们说话时,蓬船在河道继续飘行,等略过数千米后,周围逐渐出现淤泥滩涂,这些滩涂水草遍布、绿苔湿润,滩涂上开始出现大片的梦魇花田,这些花田根部深扎滩涂里,粗壮枝条如同手臂,从淤泥中拔地而起,无数长条卷叶随意伸展,把前方遮挡得严严实实。 远远看去,水面的一片片红色苔藓,拦在众人眼前。 等乌篷船行近梦魇花田时,这些花田好似活物般,瞬间药液起水盆大的花骨朵,无数花粉一瞬间萦绕周围,如同烟雾般朝周围弥散。 “咳咳!” 岳观潮吸入花粉后,感觉出一股异常甘甜的气息呼住鼻孔钻进喉咙,这香气就好像是百花香粉,也好像是什么扑鼻草药,等这股味道自从鼻子和喉咙钻进前脑门时,他的意识也来越混沌。 本来精神的头脑,瞬间变得昏昏沉沉,好似熬夜了数天一样,变得行为迟钝,大脑懵懂,勉强把眼皮抬起来,随后,他只感觉四肢百骸、肌肉肚肠变得困顿,一抽一抽慢慢倒下,最终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最终像是喝了酒水,眩晕无力,眼前开始出现怪诞奇异的幻觉,就好像是百鬼夜行,叫人不由得沉溺其中。 岳观潮勉强撑起力气看向周围,同伴也多是这个样子,唯有蓝如灵清醒如旧,丝毫不见颓废虚弱, “你到底做了什么?赶紧把解药给我们!” 蓝如灵抽取长鞭就要打过去,乌玄羽知道蓝如灵真的敢抽她,拿出一个白瓷瓶,自己先吃了一颗,随后递给众人。 药丸入口,那股眩晕感逐渐被压下,等呼吸几十口新鲜气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梦魇花的花粉香甜浓郁,闻起来好闻却是致幻微毒,会让人的意识变模糊,到最后沉溺于幻觉,如果没有人救出去,就永远也没法子靠着自己的力量醒来,等彻底昏迷后,就会被梦魇花吞噬成为养料。” 话音未落,蓝如灵好奇问道:“那我为什么没事?” 小魔女眼神看向她:“你啊,早在小时候就被喂了解蛊药,这种蛊奈何不了巫寨的人,只能对巫寨以外的人起作用。” “那,既然是巫寨的人,为什么孔雀却有事,她不也是巫寨的血脉。” 刚才,任孔雀确实跟岳观潮他们一样发作。 “当年,阿娘只教了你傩蛊之术,料想是在教授蛊术时,给你喝下了避蛊药,任孔雀一直都被她养父母养育,他也不方便叉手太多,免得被看出了破绽。” “那,既然陌生外人进入花田,会被花田吞噬,那为什么千年前会有汉兵将领进入巫寨。” 宋思媛把那阴坪巫寨的拼合图册拿出来递给乌玄羽,这小魔女盯着图册看了很久,解释道:“这是千年前的战役,那时候巫国移民才刚到阴坪巫寨数百年,这里还没有梦魇花田,那些人为了修造阴坪古道,在山地各处打探,发现了这里,族人为了守护巫境,只能利用活尸把这些人赶走,这场战役被刻画在祖庙的石壁上,每年族中人都要瞻仰祖先事迹。” “据我所知,巫境早在万年前蛊族来这里时就已经开始布局,只不过那时蛊族还没被中原王朝征服,一直都属于部落状态,还曾经在蜀地建立了巴蜀国,直到先秦灭蜀国,大部分巫国遗民才陆续进入巫境,在这里繁衍生息建造城池,大概距离今天也有两千多年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八十九章:巫境真相 “以前,常有外人进入阴坪巫境,直到梦魇花田出现在出入河谷,这里才变得人迹罕至,数千年来,很多人都把这个地方遗忘了,也很难通过各种途径找到我们。” “到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乌篷船越过无数滩涂花田,来到地下溶洞的出入口,那明亮白光出现眼前,已经说明外面可以见到天光。 哗啦一声,随着乌篷船划出溶洞,众人的视野骤然变亮,额岸后逐渐恢复正常。 出了溶洞后,头顶即是湛蓝天际,周围逐渐变得宽阔,百米宽的峡谷延伸到远处,两侧山壁高耸参天,灌木如障挂满山地,各处葱茏苍翠、绿荫如云。 山壁间,偶有瀑布从千米上一跃而下,似如银龙素练,汇入这条宽阔千米的江河,在阳光下荡漾起水雾虹光。 江边低矮的山坡上,到处是四五叠层、飞廊连栈的楼阁屋舍,这些吊脚连楼红木灰瓦、鸟翅飞檐,掩映在河谷野林里,从出口一直蜿蜒到远处,好似沿着江边山壁上贴了层繁复积木,五色巫傩旌旗随风摇曳,可见无数寨民在楼间生活走动。 两边的吊脚楼之间,跨岸拱桥连接两岸,半空架设飞廊,四五座拱桥飞廊横在眼前,将河谷分割出不同的聚落,乌篷船一路滑行,俨然来到世外桃源。 “这里也就两排房子,真的能称得上巫神国吗?” 岳观潮观察周围,哪怕河谷长约千米,房屋数量也很有限,怎么可能称得上巫神遗国,说出去反倒有点托大了。 “谁告诉你这是巫神国了,这只是巫神国的护卫连楼,等走到连楼尽头,才算是真正到了巫神国。” 乌篷船又经历几道拱桥后,逐渐停在河谷尽头,这里才算是巫神遗国的真正入口。 仔细看,河谷附近骤然收紧,两侧岩壁之间搭建起飞廊,形如巨大拱们拦在人前,门楣处悬挂铁石碑,书写着“阴坪巫境”四个字。 岳观潮他们沿着飞廊两侧的“之”形阶梯走上飞廊,借由高处,可以很轻松见到远处的巫神遗国。 前面是个无垠辽阔的山谷盆地,形态如同竖着的眼睛,森林茂密,沃野百里,梯田层叠,花草繁荣。 巫神国古城就集中在眼睛最宽处,有河流绕城而过,沿着河流分布着其他部落的城镇,再更远处,更小的村落分布在密集水网旁边,如星子般点缀在森林里,星罗棋布在这片肥沃平原。 可以说,但凡是稍微平坦的土地,都被占据成了人居城镇,若有那人烟稀少的地方,就一定是靠近北方的绿螺野山,若再越过山岭,就又形成峡谷,不可望其尽头。 平原两侧,陡峭山壁高约千米,无数参天古树覆盖山壁,形如朝上张开壳子的绿皮河蚌,保护着这片山间盆地。 粗略估计,像这样的古城,人数至少在十万,再加上附近的城镇和村落,人数绝对不会少于二十万人,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山间平原,至少生活了二十万百姓. 更恐怖的是,这么多人却能在两千年里保持神秘,要么说明阴坪巫境对族人管理十分严格,要么就说明族人异常团结,绝对不会做出泄露巫境消息的事情。 “阴坪山脉怎么会有盆地?有湖泊、有平原、有山地、有河流,算得上是得天独厚。” 阴坪古道附近的野山陡峭有之,奇怪有之,高耸有之,却从来没见过还有盆地镶嵌其间,宋思媛只觉得万分好奇。 乌玄羽望着远处的富庶河谷,感慨道:“这是巫神赐给我们的地盘,是独属于巫神遗民的避难之所,在你们看来确实天方夜谭不可置信,可对于我们来说,寻找世外桃源是巫国遗民数千年来躲避正统文明绞杀,所学会的技能。” “这里啊,就好像是个袖珍版的川蜀盆地,得天独厚,鬼斧神工,万年造化被我们找到,这足以说明巫神眷顾我等。” 他们下了飞廊,沿着河边长形栈道走上陆地,这里早有年轻男子带着武卫等在原地,见他们过来,这些武卫个个目光如剑望着他们,似乎是怕这些人使坏,陆续把那为首的年轻男子拦在身后。 “不用担心,他们只是客人,哪有对客人动武的道理,请吧,巫神国主已经在等着你们。” 他们有备而来,岳观潮他们也没想搞什么花招,被这群人带着走进古城。 临近巫神古城,可见古城类似圆形,四面城墙壁垒森严,走进古城后可见古城格局与蜀都类似,都是中心修建皇城,外围环绕民居,一条河流自从城墙东西入城,正好充当了皇城的护城河。 他们沿街走过民居,来到所谓的巫神国皇宫,这里虽然算不上金碧辉煌,却称得上气派威严,从大殿、中殿、再到后殿园林,各自铺展开无数院落,哪怕比不上古代皇宫,至少也算是气派府邸。 走近前殿,拾级而上,等他们站在殿宇中,可见宝座坐着寨主和寨主夫人。 “父亲,母亲,我把他们给带来了。” 岳观潮站在台下睁着眼睛看向二人,这中年男子尖脸宽腮,眉目清朗,一层烟青胡茬长在腮部,身体修长健硕,穿着巫国的宽袖长袍,更显气宇轩昂,头发盘成发髻,戴着巫国的牛角金冠,眼神不怒自威,镇定自若,难得具有王者气魄。 在他身边的中年贵妇,与他是同类型的宽袖长袍,只是花纹更多是花草蝶虫,发髻乌黑油润,头顶九树金乌步摇,脑后扣着宝石玉片做的花环,看起来异常富贵奢靡。 “这,大概就是国主姜青宵和国主夫人乌弥素。” 宋思媛在一旁嘀咕道。 “见了巫神国主,为何不参拜?” 一旁的武士见他们愣在原地,高声呵斥道。 徐侠客抽出银剑,厉声厉色揶揄道:“参拜?外面已经是民国,前朝皇族都退位了,你们才这么大点地方,是怎么有脸敢称呼为巫神国,还有什么国主,国主夫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章:蜀王神宫 小道士一顿输出让在场武士没了面子,提刀就要上前,姜青宵提手微微一摆,这些武士这才收敛怒意,逐渐退下。 “外来的终究是客人,我们巫神国不能怠慢了礼数,先给他们赐座吧。” 说完,一些奴婢递来凳子,示意他们坐下。 “你们可知道,我们找你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姜青霄话音一出口,众人都摇摇头,岳观潮说道:“那啥……还请国主告知。” 做戏嘛,总要装得像一点,万一言语上惹恼了他们,自己又在巫神国里,得不偿失。 “我相信玄羽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与巫神的力量有关。” 姜青宵拍拍手,几个武士抬出比马车还大的绢花,他走下台阶站在绢花前说道:“这件事历史颇长,为把巫神力量说清楚,还要从大蜀巫国的历史说起。” 数千年前,天生玄鸟降而生商,商汤灭夏国,建立新朝,此时,远在东北地区的肃慎氏,正式脱离部族成为肃慎国。 第一代肃慎王开始向商朝纳贡称臣,在商朝数百年国祚中,每一代肃慎王始终谨慎伏低,勤恳纳贡,商朝也无意与肃慎国为敌。 到了商朝末年,商王帝辛暴虐无道,引得武王伐纣,帝辛一直听闻肃慎国为九黎遗民,派遣使者向第二十代肃慎王索要巫皇蚩尤所用的巫神兵符,想以远古战神之力,企图扭转商朝颓败之势。 本代肃慎王精通龟甲问卜,测算出帝辛气数将近,不愿站在商朝一方与商朝陪葬,但是,如果违抗商王命令,朝歌城的兵马就会打过来,这也是肃慎国不愿意面对的。 为求两全,肃慎王并没有交出真正的巫神兵符,而是违抗商王命令,以普通的铜金石换下兵符,将其贡献给帝辛。 帝辛拿到一块没什么用的金矿石,勃然大怒,遣使想押解肃慎王入朝歌城,此时的肃慎王早已带着真正的兵符从肃慎国逃走,远赴川蜀之地与蛊部汇合,从此以后,成为川蜀之地的某个部族。 当时,川蜀盆地不通山道,是个被山岭围绕的国中之国,哪怕是朝歌城来发兵,面对崇山峻岭也只能望而却步,肃慎王和率领的部族,就在这种情况下安顿下来。 早在逐鹿大战时,巫神国就已经战败,那蛊部残众经营蜀地数千年,已经演化为不同的部落,肃部和慎部的到来,又让蜀中变得更加精彩,他们决定帮助武王伐纣,好为以后谋取点利益。 此后,蜀地开始向着关中方向开凿古道,从此以后,秦岭与关中之间总算有了一条成熟古道,巫神国势力借由秦岭古道,不断到外界驰援周武王,为灭商贡献颇多。 等周朝建立,周武王看在巫神残部在灭绝商朝时出了力气,将原本分散的部族整合在一起,形成八个不同方国,册封为誓牧八国,蜀地就此脱离部落制度,朝着奴隶制方国演变。 又过了数百年,周王室衰微,天子权威荡然无存,巫神国见世道礼崩乐坏,公称王侯,索性也集合成整体,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 由此,周朝末年,大蜀巫国,正式建立。 巫神遗民建立的大蜀巫国,北到秦岭、南到百越、东到古楚、西到阴坪,以盆地为国家,定都于蜀城,同时,蛊部国主化名为杜氏,史称古蜀望帝。 这是大蜀巫国最伟大的时期,沃野千里、田地富庶,民众安乐,富庶之地早已远扬诸国,这种名声一旦传扬出去,大蜀巫国就成了肥肉,只是由于蜀地难行,这才没有那个诸侯国敢来犯。 但是,这并非代表,蜀地人可以一直安稳度日。 春秋战国时代,已经是分崩乱世,诸国混战造就出无数强者强国,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你方唱罢我登台,大小国土挣扎兼并,最终只剩下数个强国。 他们也没想到,威胁就在家门口! 那替周天子养马的先秦人,依靠合纵连横、远交近攻,不断从西北之地不断扩大领土,等彻底占据关中,他们迫切想要翻阅秦岭劫掠最富庶的蜀地。 只是山高路远,没有机会。 无论如何,赳赳老秦国运日益高涨,灭蜀已经是大计,只差谁先走棋一步越过楚河汉界。 这个机会,最终落在秦惠文王手里! 他从多方打探,得知周朝建立时,周武王曾经念及肃慎国的功绩,将大鲜卑山的肃慎国封为肃慎公国,同时后继国君于鲜卑深山发现神秘玉石,开凿进贡给初定天下的周文王,与玉石一起进贡的,还有巫神兵符的形制图纸。 这个东西,周朝周文王早已说过是利器,为让天下消弭干戈之祸,并没有造出巫神兵符,还把图纸给隐藏起来。 他经过多方打探,得知古蜀巫国当初被册封的誓牧八国,就有第二十代肃慎王,犬戎攻破镐京时,秦人曾经听逃出来的镐京祭祀提起过,巫神兵符早就被肃慎王带去蜀地。 对方传言互相对照,秦人也就知道,那枚巫神兵符就在蜀地,他们想问鼎天下,需要巫神虎符的助力,秦惠文王权衡下,决定兴兵灭蜀。 等老秦人跟在金牛后面杀入蜀地,古蜀巫国就此被灭,但是,秦惠文王却扑了个空,巫神兵符早已随着末代蜀王杜芦的死消失在世界上,和他的古蜀巫国一起湮灭于云贵川的十万深山。 早在数百年前,巫神国祭祀早知道偏远却富庶,有亡国灭族之危,为了保存实力,就派了各种巫岘到深山中寻找适宜繁衍的土地,族人未雨绸缪,在阴坪山附近找到一出河滩平原,从外面看过去,只是个险峻高山,只有经过特定入口,才能发现山体早已中空,里面是肥沃平原。 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结构犹如天造,很快被巫神国选中,成为大蜀巫国灭亡后的繁衍之地,经历数百年建设,巫神遗民正式进入阴坪巫境,在这里安居,同时,他们也把那末代蜀王杜芦的尸体存放进蜀巫神宫,以神宫为陵墓,祭祀蜀王以及兵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一章:雍山之谜 此后,杜氏皇族为避战乱,改为蛊部祖先的妊姓,以巫神国主为王,统治着这片野山之国,那神宫和兵符,也就成了每一代巫神国主,建庙祭祀的东西。 此后,历代秦王从未放弃过寻找巫神兵符,只是它已经成了传说中的东西,彻底消失于华夏国土。 但是,秦君虽然没找到虎符,却仍旧对虎符心生向往,秦庄襄王灭掉东周后,周王朝的祭祀从此断绝,秦国也顺利拿到巫神兵符的图纸,此后,这图纸一直被秦国历代国君收藏。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始皇帝已经吞灭六国,为刻石记功带着群臣百僚前往泰山封禅,又修驰道直通渤海抵达海边,见海天之间山川河流尽归于秦,豪迈之情洋溢肺腑,于是在东海之滨举行祭天典礼。 在这场盛大的典礼上,他决定参照巫神兵符,塑造秦虎符,秦皇虎符一出,销锋镝,铸金人,收天下兵聚之于咸阳,此后,华夏逐渐一统,再无割据乱世。 这枚虎符虽然极为肖像巫神兵符,却只是个伪造赝品,秦皇造出它,只是看中了自周朝以来巫神兵符的震慑作用,以寻得虎符为名,震慑被他迁到咸阳的六国贵族。 赝品终究是赝品,并不是真的兵符,秦国所铸虎符反而因为沾染杀戮鲜血,成为不祥邪物,连累江山。 此后,天下误以为这枚兵符是真,引发南北列国觊觎神器,引起无数风云,直到虎符在南北朝时回到肃慎祖地,天下这才归于平静。 现如今,巫国大祭司经过占卜,巫神血脉已经诞生,力量将会逆转,若巫神国能把握住力量,也许能再现万年前巫神国辉煌。 姜青霄说了这么多,岳观潮他们听得已经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再结合下墓以来的各种经历,大概是推导出了巫神国与中原正统之间的万年争斗。 只是,岳观潮只好奇一点,既然他手中的秦虎符为假,为什么会影响人的脑袋,他看向宋思媛,见她也同意自己这么做,索性问出心中好奇:“国主,据我所知,那枚秦虎符是被南朝皇帝送到北魏去了,之后肃慎祖地曾经举行过十二巫神礼,只是,虎符是假的,那股力量出现时无法附着,直接将所有人诅咒,连同祭坛都被山峰压进山腔。” “既然虎符只是秦始皇伪造,为什么会沾染杀戮之力,又为什么真的会起作用,能拥有那么大力量!” 姜青霄听完他的话,深吸一口气:“你们可知,巫神兵符是什么东西所作?” “河东之地有雍山,山中遍布黑水咸河,有巨石名为雍山金璧,与寻常石头不一样,可以引火融化铸为兵器,能无坚不摧百战百胜,得之可作天下兵主,亦可与天通神,渡人脱凡入仙。”岳观潮说出他查到的真正虎符作用。 “不错,但是你们可知雍山在哪儿?” “是不是大鲜卑山。”岳观潮以前以为这黑水咸河其实是地理特征,当今也唯有东北,拥有黑水。 “错!” 姜青宵摇摇头,语气神秘解释道:“河东之地有雍山,山中遍布黑水咸河,有巨石名为雍山金璧,如果雍山当真这么有名,现在为什么完全没了踪影?” “雍山消失了?”宋思媛插话进去。 姜青宵朝他点头应答:“对,雍山消失了,据我所知,万年前的巫神国早期,雍山曾经出现在河东之地,那时黄河还未改道,应是从渤海湾入海,河东之地指的不是东海附近,而是渤海湾。” “这也意味着,巫皇带领巫神国百姓去的地方,其实是渤海湾的雍山,那个地方在万年前,其实是有座岛屿,大概还是某些部分跟陆地相连,这才能让他们进入雍山,拿到金石冶炼为武器。” “此后,雍山就已经消失,等第二次出现时,就是数千年后的秦朝。” 岳观潮他们对这些真相好奇起来,逐渐放下戒备心,听着姜青霄继续的话。 秦朝时,方士徐福在东海发现仙山,将三座岛屿命名为蓬莱、方丈、赢洲,传说有仙人居住,可以得到长生仙药,同时还强调,这些海外仙岛山有金石,河流咸黑。 始皇嬴政得知这个消息,基本确定东海仙山其实就是巫神国记载的雍山,他以期望长生为名,决定东临沧海去寻找雍山,到渤海以后,原平广阔无垠的渤海湾果然出现三座互相堆积的岛屿。 秦始皇大为高兴,根据徐福的要求,派童男童女千人随他出海求取仙药,同时他仍未忘记历代秦君嘱托,吩咐徐福在海外寻找金石。 徐福东渡后,没有找到秦始皇所说的长生灵药,却找到了那仙山中的金石,这老方士只好带着金石先返回陆地,为嬴政献上雍山金石。 但是,徐福知道秦始皇对长生渴求已久,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他,反倒是谎称在仙山上寻找到不死树,上面是长生不老药的果实,若要真正炼成不死药,就要日夜炼丹。 这老方士一通迷惑下,秦始皇又增派五千童男童女给他,同时还准许他带着炼丹炼药器皿归去,嬴政原以为徐福这次会满载而归,却不料,那仙山很快消失在渤海湾,此后无论怎么寻找,都再无出现。 此后,蓬莱、方丈、赢洲仙山可以随时出现和消失,也助长了海外仙岛的传说。 姜青宵顿了顿,语气神秘继续说道:“海外仙山,其实就是雍山,那雍山虽然再一次消失,徐福带回去的金石确实是真的,秦始皇正好利用西周传下来的巫神兵符图纸,打造为秦虎符。” “可以说,秦虎符除了是秦皇伪造,与巫神兵符本身就是相同的材质,只不过那张图纸有问题,才会沾染煞气。” 这话,让宋思媛好奇起来,追问道:“图纸是假的?” “肃慎国主本身也不想让世间再出现一套兵符,图纸确实是真的,但是所有制造细节都是相反的,他们就好像磁铁的正反两面,尽管样式一致,却拥有着截然不同的力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二章:镜象空间 “巫神兵符为正,你们想想一个巫神兵符具有相反的力量,代表着什么?” 姜青宵的话,说得众人心头一惊,如果巫神兵符是百胜利器,造化入仙,那也就意味着秦虎符的作用,是败落杀戮、死亡通鬼,只要有人接触到这股力量,就会被虎符影响,直到成为死人。 岳观潮听到最后,已然知道自己身上的虎符,为什么总能听到那奇怪的动静,很大概率是把什么东西给吸引过去了。 “年轻人,既然我们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比较有诚意,不妨你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你找到的虎符交出来。” 巫神遗民既然能扶持傩神教,必然手眼通天,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查他们易如反掌,岳观潮对此并不奇怪,看了宋思媛一眼从背包里拿出这枚被玉囊包裹的秦皇虎符。 随后,一些武士接过虎符,递到姜青宵手上,他观摩片刻朝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秦皇虎符。” “国主,如果被这虎符诅咒,是什么样子?” 岳观潮问出这句话,他至少得搞清楚,自己周围的那些白影到底是什么。 姜青霄继续解释道:“这枚秦皇虎符是赝品,上面只有杀戮之力,虽然距离北魏已经十分遥远,我大概也能猜到,大女巫误以为是真正虎符,盲目引来远古神秘的力量,使得那股逆转的力量摧毁了山脉,这才造成了祭坛沉入山腔,至于被虎符诅咒,周围会萦绕来自另外一个空间的神秘虚影!” “怎么,难道你被这枚虎符诅咒了?” 岳观潮点点头:“这枚虎符外还有一个玉囊,只有包进玉囊时我周围才是正常的,否则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很多黑白灰色的各类虚影,还有杂音在我耳边响动,我一直都好奇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还请国主告知。” “你周围的东西,其实来自另外空间。 “另外空间,是平行空间吗?” 宋思媛以前也听某些科学杂志提起过这个概念,听说他们所在的空间为本空间,平行空间就好比站在十字路口的人,无论选择哪个路口,其余的选择都会在其他平行空间依次变为现实,就如同树状图,以无数选择,延伸出无数平行时空。 只是,这毕竟是空想,还从来都没有证实过,科学家把这种学说视为猜想,一直都在寻找理论依据,好确定为真实的理论。 姜青宵摇头反驳道:“我不知你所说的平行空间是何意,但是历代巫神国大祭司都说过,巫祝与鬼神通灵,靠的是心灵之力,他们可以靠着心灵之力与另外的空间产生微弱感应,以此来祈求鬼神、获得神示。”m. “那巫神兵符,就是另外空间的一把钥匙,你们可以理解为,巫神兵符可以随时打开另外空间的通道,与空间里的东西进行联系,甚至,能把某些人送进另外空间,以此获得空间的帮助,当年,巫皇正是靠着这些帮助,将敌人打得不战而逃,这即是百战不殆的秘密。” “秦虎符不具备这种作用,所谓的诅咒,其实被标记了!” “你可以理解为,这虎符就好像一盏亮在两个空间的灯,可以让其他空间的东西感应到活人,注意到这盏灯,但是,两个空间却永远都无法打开这扇门,只能利用两个空间的微弱联系,不断萦绕在活人周围,直到活人受不了自裁性命,就会被虎符送进另外空间,这就是诅咒的真相。” “这,不就是阴间吗?你的意思是,只要被这虎符诅咒,就会被送进阴间?” 徐侠客听着姜青宵的话,死后所去的空间,那不就是阴府。 “不是阴间,如果非要给它一个名字,远古的巫岘们更愿意称呼另外的空间为镜象空间。” 他们说话时,有声响从外传来,等他们回头看去,只见蓝青屏穿着华丽袍衫,慢吞吞走进殿内。 “阿娘!” 蓝青屏看见蓝如灵,眼中略过关心,但因为是在殿上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镜象空间?” 蓝青屏示意周围武士,他们陆续从外面抬进来一面镜子,她摸着这面铜镜解释道:“对,巫岘们通灵万物、祈祀鬼神,无非是利用镜象空间与另外空间的东西产生微弱联系,如果你们还不明白的话,我可以跟你们举个例子。” 说完,她现在镜子前,看着镜子说道:“人站在镜子前,会在镜子里产生人的影像,从我们的视角看,镜子里的人是我们的镜像,如果易地而处,镜子里的人此时也看着镜子,会不会也认为我们是他们的镜像。” “再通俗一点,野仙精怪、仙妖神佛,几乎所有历史上记载的灵体,其实都是镜象空间的活物在本空间的虚影,百姓们不明情况,才会把他们看做神灵。” 宋思媛听着蓝青屏的话,她的这番解释令人耳目一新,她继续问道:“既然是虚影,那又怎么能影响我们的世界,我可听说很多仙妖精怪都有济世救人的例子,如果照你说的这些神仙都是虚影,那又怎么影响百姓,甚至改变百姓的生活状态。” 蓝青屏似乎知道她们会这么问,继续说道:“两个世界很可能互为镜像,甚至彼此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实,只在某些媒介下,两个空间之间的生物才会注意到彼此,这个注意的过程,其实就是祈祷通灵。” “那么是通灵就有结果,镜象空间的神明互相注意后,就会利用两个空间之间的缝隙予以回应,以此在现实世界造成影响,万年前的巫岘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短暂捕捉到这种现实加以利用,这才能做到通灵万物,在长久的的岁月中,这些巫岘总结出另外空间的状态,甚至还总结了一些规律,这个规律就叫易。” “易?” 宋思媛好奇起来。 蓝青屏语气变得神秘,解释道:“易,为阴阳占卜之术,《连山》《归藏》《周易》都叫易。” “在巫神文字中,易这个字就是人拿着镜子对于天,通过光线看到金属面上的反光,古巫在上万年前就已经认为这个世界有日夜也必然有阴阳,甚至阴阳都是互相影响的,这才会在古时就诞生易的概念,他们面对这股神秘的力量时,也就把它们理解为阴阳双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三章:残缺易术 那时候,古巫对易还没有太高深的认知,他们对镜象空间的理解,其实就是八卦的最初形态,是个交缠的阴阳双鱼,两个世界互为正反,正是这个发现,使得巫岘们的通灵不再是随机事件,开始变得拥有某种规律,他们可以通过这种规律,来祈求神明、卜问鬼神。 每当他们利用易术占卜出结果,其实就是对易术的发展与补充,在每一代古巫的努力下,易术不断发展,那阴阳双鱼也不断丰富,阴阳双鱼逐渐有了互相对应的眼睛,有了四象,有了八卦。 这也就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出六十四像! 远古《连山易》、殷商《归藏易》周朝《周易》,到了夏商周时期,易术已经完成迭代,不断被古巫们实践验证,越来越精确,这也代表通灵鬼神的能力,能被系统记录,同时也能以某种规律应用。 古巫,是因为能带领百姓与神沟通而得到尊敬,易术的出现让巫以外的古人获得了与神明沟通的能力,可以凭借易术绕过古巫与神明沟通,古巫创造易术,正是要让百姓可以与神明沟通,人人可以通灵鬼神,掌握问卜之术。 他们的想法,与皇权背道而驰,巫崇尚万物有灵,在神明的启示下生产生活,皇权却是人聚集而成的力量,本质上是要消灭人的随机性,同时还要分出三六九等,予以管理,甚至是一级压迫一级。 当皇权想取代神权,并且发起对巫的驱逐时,夏商周时代,来临了! 这是个皇权与神权分化的分水岭,以此往前神权大过一切,从此以后,皇权逐渐加强,甚至,连鬼神都必须听从皇权的命令。 皇权要做的不是驱逐神权,而是垄断神权,同时驱逐能与天通灵的巫岘。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这数千年过来巫已经占领了政权的每个角落,皇权想驱逐巫毒,要么通过战争,要么就只能垄断祭祀,想要打倒巫族,就要断绝他们的祭祀通道,同时也贬斥巫岘所信奉的神明。 这个历史进程,到了周朝才算彻底完成,周朝剪商后,彻底废除淫祀野祭,神仙归天,鬼灵入幽,巫岘所信奉的十二神明,逐渐从正神位置被贬斥为野神,甚至,沦为鬼怪僵尸之流。 周朝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就是要贬斥巫岘的信仰,通过废除野祭的方式,禁止巫与神明联系,甚至,已经到了猎杀巫的地步,周朝时,巫被称为装神弄鬼的鬼婆,只能活跃在乡野之间,不能进入城池。 这些皇权统治者处心积虑驱逐巫,等掌握易术后,他们难道会把易术分享给普罗大众,这基本上不可能,周朝人断绝巫祭不是不信神,只是要垄断与神沟通的权力,他们是想要百姓永远都无法沟通神明。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方面贬斥巫排斥巫,一方面却又把巫的易术奉为圭臬,设置太卜、祭祀官来运用易术通天,甚至,周朝还亲自创造了新的易术,名为《周易》。 驱逐巫岘后,周文王知道易术对于通天的重要性,特地参考《连山》《归藏》总结出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也是在这一过程中,周文王发现了镜象空间的虚实通道,知道了易术通灵鬼神的秘密,因此才在鲜卑金石上留下“阴阳相济,造化无穷”这八个字。 人通天后,要么洞察世事,知晓天地,要么就混沌痴傻、体弱多病,周文王显然是前者,他越是知晓镜象空间的秘密,就越是害怕百姓也掌握这种通灵之术,他知道百姓越是通灵,就越有可能得到神明的帮助,以此危害大周江山。 唯一能断绝百姓通灵占卜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篡改易术,也是在这时,周文王删去先天八卦,只留下后天八卦形成《周易》一书。 可以说,周易一开始就是残缺不全的易术,只要没掌握先天八卦,周易中关于镜象空间的秘密,就永远不会被发现,即便侥幸察觉到镜象空间,如果不得要领,也只能像是看无字天书,看得见文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是如此,周易只能算地事,算不了天事,也即是说,周易无法通灵鬼神,只能利用以前留下的规律卜算人间。 到了此时,易术被周朝变成了废术,无法再与神明沟通,当所有人研习的是这种废术,百姓,也就彻底不能再跟神明沟通。 周文王因私心篡改了易术,相当于把所有人更新易术的路给走歪了,以至于周朝后数千年,易术再无任何进步,但凡是个精通易术之人,都会明白易术学到最后,会碰到一层无法参透的屏障。 这层屏障,其实就是镜象空间! 先秦灭绝东西周,他们一定知道周易的秘密,寻找巫神兵符无非是想再次开启与神明沟通的通道,补全周易缺失的部分,只是,秦始皇欲速不达,用金石造出假的虎符,祭祀后,直接把秦朝国运彻底断送,甚至连他自己的命都没了。 他们想不到,巫族给周朝的图纸,其实是经过镜象反转的图纸,越是做得细致,就越是南辕北辙,谬以千里。 岳观潮他们听着蓝青屏的话,也算是补充了他们所了解到的上古历史,他们没想到,易术背后,所代表的竟然是与镜象空间沟通的钥匙,这么来看,秦始皇巫神寻求虎符,本意是要获得神明的帮助,好脱凡入仙,长生不老。 只是,他贪心太过,被巫族摆了一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周文王不造出图纸,恐怕也是发现了图纸有假吧。” 宋思媛心想,周文王可是洞察镜象空间的人,必然能发现图纸是假的,其实不是什么忧心天下,不想起干戈兵祸,只是确实造不出有用的东西,甚至,是故意不造出图纸,好让易术彻底失去补全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 蓝青屏朝她点点头,解释道:“周文王创造周易时,尚且还是商朝的周方伯,大概是卜算出周朝将建立,这才创造出周易。” “那,此后还有其他人通过易术再次察觉到镜象空间吗?” “有!” “谁啊?” “袁天罡、李淳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四章:窥测天机 岳观潮听着这两个人的名字,心中倒也不感觉惊讶,朝秉忠这老东西以前就说过周易算地事连山算天事,从祖脉飨魂宫里他们也看得到那一百二十八象推背谶图,是袁天罡李淳风怕泄露天机,太多引起天谴,这才灭去六十四天象,同时也删去四个地像,只保留凡人可以看到的六十像。 蓝青屏继续说道:“到隋唐时,《连山易》已经失传,李世民为了让袁天罡、李淳风尽管卜算出结果,遍寻天下拿到尚未失传的《归藏易》,袁李二人结合《归藏易》和《周易》,这才窥见天机,预言其后两千年来天事地事。” 若能窥测天机,就代表已经参悟镜象空间,同时甚至看到了镜象空间后面的世界,袁李二人占卜未来事时,也知道参悟天机者非死即疯,推演到其后两千年,就再也不敢推演下去。 如此,才留下袁天罡推背李淳风,暗示他不要泄露天机的故事。 自此以后,还有刘伯温短暂窥测过镜象空间,从他以后就再也没人知道,镜象空间到底意味着什么。 蓝青屏说到现在,岳观潮对其中的弯弯绕绕逐渐清楚,按照蓝青屏的话说,他其实是被镜象空间里的东西给注意到,不断在镜象空间拉扯他,眼前这才出现无数虚影。 “那么,镜象空间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能帮助人类占卜?又或者用更通俗的话说,他们有没有可能,就是所谓的神灵、仙界、鬼神?” 宋思媛知道,镜象空间无论多神秘,一定是有主观能动的活物在影响人类,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到在这个世界显像。 蓝青屏摇头解释道:“没有人知道镜象空间里到底是什么,我刚才都说了,所谓的神明也好鬼神也罢,只是镜象空间在这个世界的投射,是以人类能理解的图像在显灵,我只能告诉你们,镜象空间真实存在,而我们却对镜象后面一无所知。” “那,你是怎么发现镜象空间的?这个镜象空间的命名,你又是怎么产生的。” 宋思媛看着蓝青屏,这蛊女如果身在巫寨又没上过学堂,又是怎么产生空间这种概念,空间这种概念哪怕放眼西方,也都尚且处在猜想阶段,还从未形成过任何理论。 蓝青屏看向她,解释道:“是约瑟夫,是如灵的父亲告诉我的,我当年曾经说过易术的问题,约瑟夫和我讨论过八卦的形态,也介绍过西方关于空间的理论,这些年我和大祭司研究连山周易,谈论过八卦所代表的意义,这才明白知道周易残缺,同时也察觉到镜象空间。” “现在来看!” 蓝青屏随后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现在来看,我们所在的阴坪巫境,很可能就是利用镜象空间找到的虚实叠境。” “虚实叠境?” 蓝青屏知道他们对这些东西很陌生,也不再卖关子,索性一次性解释清楚:“在本世间,按照八卦的理论,方向有八个,分别以八卦来代表不同方位,如果把镜象空间也牵扯进去,各个方向就会同时产生镜象空间,在正方向与反方向之间,会产生重叠和接触。” “这些被折叠的空间,位于既不在正面,也不在反面,而是位于正反面的中间地带,只有在某些特殊条件下,才会打通两个方向的道路,让人可以自由进出,如果非要用个通俗易懂的概念来形容,我会说是神仙洞府或者洞天福地,对有缘者来说是世外桃源,对无缘者来说,只是个野山荒洞。” 宋思媛听着蓝青屏的解释,对阴坪巫境的成因,越来越清楚,眼神一亮解释道: “如果按照现代知识来解释,这个世界的时空是由时间和空间构成,如果八卦的镜像空间为真,那么,时空就好像是不同的两个房间,由于镜像空间的扭曲作用,使得两个房间相互重叠,出现了一个夹层叫虚实叠境,阴坪巫境就位于这个夹层。” “再加上时间与空间的折叠作用,这个空间的出口也被掩盖起来,平时是完全看不到的,只有在特殊条件下才能短暂打开出口,让两个方向的人自由进出,古人曾经在某些机缘巧合下发现或者走进过这些虚实境,留下了关于神仙洞府的记载。” “是这个意思吗?” 蓝青屏点头应答道:“对,是这个意思,除了这个阴坪巫境外,世间多地是这种看不见进不去却真实存在的虚实叠境,甚至这些虚实叠境不是固定的。” “不固定?” 蓝青屏用力点点头:“嗯,阴阳互相影响,太极本来也是流动的,现实空间和镜像空间在运动时,就好像是被伸开的布团,有些皱褶会被重新释放,有些皱褶也会被重新折叠,这也造成虚实境偶尔会出现在世间,但是到了某些时候,却又奇异消失,再也不可寻踪迹。” “很多人,都把他们理解为海市蜃楼、幻境、或者鬼市,其实,这些都是被释放的空间又折叠回去了。” 蓝青屏的话说完,宋思媛问道:“那所谓的巫神力量逆转?其实是镜象空间又开始运动了?” 蓝青屏没想到,宋思媛会这么聪明,眼神投去赞许:“对,没有什么巫神力量扭转,这些只是我们对外的说法而已,目的是为了方便用鬼神之说控制傩神教。” “那什么,那你们想把川蜀人变成活尸,也是做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的话,激得姜青宵哈哈大笑:“对于巫神国来说,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秘密,这秘密不存在了巫神国也就毁灭了,外面的世界,未必有当下那么舒服,何必贪恋外界。” “给川蜀人下蛊,只是为了更好维护这个谎言,至于想把川蜀人变成活尸,那完全没想过。” 这话,说得岳观潮皱起眉头,一时难以理解:“那,这些活尸又是怎么回事?这蛊毒总是你们研制的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五章:巫皇真相 蓝青屏解释道:“蛊毒确实是我们研制的,但是却没有害人的意思,只是为了让周围百姓害怕阴坪巫境,阴坪野山附近来的人越少,知道巫境秘密的人也就越少,等到镜象空间流动结束,虚实境恢复稳定,尸体也就消失了。” 岳宋二人得知巫神国没有灭绝川蜀的计划,心中大石终于放下,岳二炮在一旁嘀咕道:“这也太卧槽了,我还想着你们抓我们,是又憋了啥咕咕鸟,原来也没想把川蜀怎么样。” “确实不会把川蜀怎么样,但是找你们来,也不只是告诉你们这些,镜象空间确实在活动,如果我们不把镜象空间稳定下来,那阴坪巫境也就暴露在世间,到时,肯定还会像两千年前那样发生冲突。” 蓝青屏所说的两千年前,大概指的就是曹魏将领进攻阴坪巫境,只是,他们离开后,阴坪巫境恢复正常,也就彻底断了外面寻找他们的路,此后,邓艾寻踪无迹,就只能画出《大蜀巫国遗民图》回去交差。 “想要稳定镜象空间,不会是利用什么巫神血脉吧!” 岳观潮有种不祥的预感,别再把任孔雀送进镜象空间去了。 姜青宵目光有神解释道:“巫神血脉只是传统意象,所谓的巫神血脉其实只是一个拥有特殊体质的人,这种特殊体质可以经由现实世界沟通镜象世界,然后让镜象世界的生物,帮助我们维持住虚实境,这样,巫境也就能逐渐稳定了。” “像这样体质的人,每一代巫民中都会产生,一旦确定有这种特殊身体,他们就会成为大祭司,所谓的带领巫族复兴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体质,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任孔雀知道自己血脉特殊,刚才又听蓝青平攀扯这么多,心中对她的特殊体质,有了更深的求知心。 蓝青屏轻呼出一口气:“据我所知,这种体质跟雍山金璧有关!” “当年巫皇蚩尤大战炎黄部落,利用的就是雍山金璧对镜象空间的感应,这雍山能消失出现,我猜测很可能来自镜象空间,这是来自镜象空间的金属,只要用金属做成武器,就能感应镜象空间来取得胜利,而虎符,是蚩尤知道镜象空间秘密后,所总结出的规律。” 说完,她顿了顿看向任孔雀:“你身上那块玉佩,其实里面藏头雍山金石,当初你娘日夜带着这玉佩,大概是玉佩的作用,让你拥有了特殊体质,这块玉佩也是历代国主的东西,当这玉佩遗失后,巫境之人就没了沟通镜象空间的能力,我们想找到你,原因在此。” “如果蚩尤是第一个拥有这种体质的人,那他去了哪里?战败后蚩尤的虎符不是都在你们这里。” 姜青宵听罢,失望摇了摇头:“虎符是镜象空间的钥匙不假,可也得有特殊特质的人才能顺利打开,如果人不对一切都徒劳无功。” “至于巫皇蚩尤,当年逐鹿战败后被砍下脑袋,身体被乱刀肢解,我们只能带着它的脑袋被驱逐到西南蛮荒之地,那枚虎符直到商朝时肃慎族合流,才重新出现在我们手里,等巫民搬入阴坪巫境时,蚩尤头和虎符,也被供奉在为蜀王建造的神宫中!” “那,蚩尤是死了吗?” 现在想想,岳观潮回忆起梦中的景象,和在神秘里巫神的对话,只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姜青宵叹气道:“这,我们没法判断,有可能蚩尤被肢解后就死了,也许他已经进入镜象时空,他可是第一个能沟通镜象世界的人。”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把我们叫来,是要我们进入神宫,成功沟通镜象时空?” 宋思媛这话,说得姜青宵点头默认:“确实,当然了,我们也不会让你们白帮忙,我们可以告诉你们解除虎符诅咒的法子,甚至,你们可以直接在神宫中一道解决,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 姜青宵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既然双方都有彼此需要的筹码,这个生意也就勉强能做,任孔雀点点头:“可以,但是我们得知道,神宫里到底有什么机关?免得再被你们给坑了。” “这一点你放心,既然我们要你去神宫,肯定会把具体情况告诉你。” 语毕,姜青宵继续示意周围武士,他们继续拖上来阴坪巫境的平面舆图。 在这个平面舆图上,靠近巫神国北方的峡谷上,明显标注着一个族人禁去的地方,这里就是巫神国的宗庙以及蜀皇神宫。 姜青宵看着舆图,语气谨慎说道:“当年,先祖到阴坪巫境时,在北方峡谷尽头修建了蜀皇神宫,同时也在峡谷中修建巫神祭坛,用来供奉蚩尤头颅和巫神虎符,为免祭祀群落遭到破坏,只有国主和大祭司以及众女祭司能够到达那里,其余闲杂族人不得入内。” “当然了,这里防备严密,除了怕遭到破坏外,也是因为巫神兵符就在巫神祭坛,我们得保证巫神兵符永远都在神宫里的祭坛上。” 岳观潮趁着姜青宵说话的间隙,仔细观察神宫舆图,这神宫建在北方最高峰,在山巅修建了一座圆形祭坛式的宫殿,整体造型看起来就好像是原始阴阳鱼,阳极和阴极建有类似宫殿,各处垒砌怪石和怪树,看起来极度神秘。 “这难道就是祭坛吗?”岳观潮看向舆图,好奇问道。 蓝青屏摇头反驳道:“这是蜀皇神宫,这只是祭坛前的明楼,既然是巫神祭坛,那肯定是建在地下,哪有建在山上的道理。” “我们平时祭祖,从来都是在神宫附近,也不会把祭坛给挖开,你们要去的话就要下到山下进入巫神祭坛,这个地方说是山下,其实是个略深的峡谷,当初修建祭坛时是先建造了祭坛,再堆土封丘为山。” “你们不进去,是不是因为墓中,有什么东西?” 岳观潮仔细听着蓝青屏的话,心想估计巫神国先民建造祭坛时,里面用了什么东西,他们祭祀时只敢到蜀皇明楼附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六章:巫神祭坛 “你猜得没错,蜀皇神宫保留在山顶,尚且没什么危险,巫神祭坛却不同。” 蓝青屏提起这一点,脸色变得极其神秘,吸了一口气解释道起这些祭祀建筑群的由来。 大蜀巫国灭亡后,巴蜀贵族反抗激烈,先秦国自古视巫术为怪力乱神,面对好巫风气浓郁的巴蜀国,只把这里当做野蛮未开化的蛮夷异族,他们给贵族的选择很少,投降的就封侯封爵,死命抵抗的就合族诛杀。 有时候,为了寻找巫神兵符,还要贵族互相揭发罪状,好以罪状为要挟,挟持贵族为他们做事。 末代蜀皇杜芦身死后,秦人为了迅速平定蜀中内乱,同时也站稳脚跟,将他砍掉脑袋曝尸荒野,为震慑其他不配合的贵族,强行把尸体暴露在外不得入殓,连他的脑袋都被制作成酒盏,用于秦人喝酒取乐。 后来,巫神国遗民冒着危险,把他的尸体收敛起来运送到阴坪巫境,这才保全了蜀王杜芦的部分尸体,巫民为蜀皇收敛尸身时,周围飞来无数杜鹃鸟,啾啾鸣叫不停,后来,大祭司还被蜀皇托梦,他要求囫囵身体下葬。 这可就难坏了巫神国遗民,蜀皇的脑袋早就被做成了酒盏,不可能再复原,现杀个人把脑袋缝上去,配不上八牧蜀皇的身份,思来想去,后来的巫国国主决定将祖先和蜀王的祭祀合二为一,把蚩尤的脑袋缝在蜀皇残体上,组合成一具完整的身体。 这样,蚩尤有了身体蜀皇有了脑袋,巫皇轻生死,蜀皇重气节,二者合一统称为巫神,以此作为巴蜀巫国的祖先,立于宗祠,享受祭祀,等巫神祭坛建造完成,巫神国遗民就把他的尸体连同祭品送进祭坛,然后以土封丘。 等一切丧葬事结束,巫族人原以为事情了结,巫神祭坛却出现了怪事,那祭坛周围的古树灌木、藤蔓野草开始疯狂滋长,直接把所有道路封死,连带着整个峡谷都被彻底封闭,唯有从神宫延伸出来的阶梯,可以沿着山道进入峡谷。 此后数百年,峡谷里的毒虫毒物越来越多,逐渐聚集为鳞虫冷血的天堂,这些毒虫终年盘踞在峡谷,在里面出生繁衍、死亡腐烂,再加上峡深林密,毒物所产生的毒瘴已经蔓延到整个峡谷,让峡谷附近雾气弥漫。 有一点奇怪,那就是毒虫瘴气只在峡谷附近,出了峡谷就完全不见踪影,有好事的族人曾经下去看过,等上来时不知道中了什么毒,浑身腐烂而亡,这个地方一度沦为禁地。 一千年来,巫神遗民研究出避毒丹,百姓才敢成群结队进入巫神峡谷做事,若是自己单独一个人,那是万万不敢在峡谷密林里停留太久。 万事有利就有弊,峡谷里的毒物虽然恐怖,却也为巫神国的巫傩术贡献颇多,峡谷中多地是被毒物熏得改了药性的毒花毒草,只要稍加炼制就可制作天下奇毒,同时,那些毒虫也都是上好蛊虫,若成功驯化,比之金蚕蛊还要恐怖,甚至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那梦魇蛊、螣尸蛊,就是从峡谷里的毒虫身上得来。 久而久之,巫神国百姓传言,峡谷实际上是巫神显灵后化出的宝藏,是用来让巫神遗民自我保护的圣地,尽管毒瘴遍布,百姓反倒愿意去峡谷采集毒花毒虫,由于不熟悉毒性,避毒丹时而失效,难免造成百姓无辜惨死的情况。 见百姓对峡谷越来越狂热,巫神国主为保护百姓,同时也保护巫神祭坛,索性下命令,禁止普通百姓去巫神峡谷,只有经过巫神国册封的蛊师、蛊医、药师以及诸巫祭司才能去峡谷。 有了这个命令,再加上丘陵地带的武士巡逻,百姓毒死毒伤的情况逐渐消失,这才让百姓的生活恢复正常。 老话说上有国策下有对策,纵然有禁令,这千百年来,还是有不少巫民私自去峡谷采药制蛊,要么没回来,要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毒,甚至直接缺胳膊少腿。 巫族天生喜爱采药制蛊,巫神峡谷似乎有种魔力,能源源不断吸引百姓过去,到了最后,每一代国主不在下到峡谷里参拜祭坛,只在蜀皇神宫前飨魂祭祀,不再涉嫌入内。 可以说,自从峡谷被彻底封禁,巫民至少有千年时间,没有进入祭坛参拜过,也不知里面到底什么样了。 蓝青屏说到这里,岳观潮也算是听明白了,嘬着牙花子摇头又拍手:“你们千年都不敢下去,我们这些连下毒都哆嗦的人去了峡谷,那不是去送死吗!” “固然危险,却还是要去,你们放心,我们会派蛊师和药师带着武士跟你们一起去峡谷,一路上为你们保驾护航,不会让你们踏入危险境地,只要到了巫神祭坛就安全了。”33 巫神国主知道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太危险,特意叫蓝青屏出马,至少靠着蓝如灵这层关系他们不会怀疑太多。 岳观潮看向任孔雀,如果解除诅咒,必须要进入巫神祭坛,他们其实也没多少路能走,假如不替他们走这一趟,解除诅咒的法子估计也不会轻易告诉他们,二人想明白自己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朝众人点点头:“去是没问题,但是你们要备好万全策,避毒丹解蛊药要备齐,我可不想下去了就上不来。” 姜青宵见他们同意去巫神峡谷,连忙打消他们的疑虑:“这一点你们放心,千年来,历代蛊医蛊师已经把峡谷毒虫研究透彻,不会让你们平白无故中蛊。” “那,这解除诅咒的法子,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了把!” 蓝青屏看向姜青宵,等他投来同意目光,她这才接过虎符递给岳观潮,凑近说道:“秦虎符既然是反符,必然是因为反符受连累,如果能找到真得巫神符,把这枚秦虎符放在真正兵符旁边,正负互相抵消,也许诅咒可解。” “当然了,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因为没有人被秦虎符诅咒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被虎符给缠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七章:孔雀身世 说起来,岳观潮也只跟宋思媛说起过,他在白仙涠的经历,此刻站在所有人面前,索性解释清楚:“我把这枚虎符从肃慎祖地拿回来时,眼前还没有这些东西,我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就带着这虎符找了白仙涠马老太太,她做法的时候正好是雨天,我见雷要下来了,上去把她拉到一边,好巧不巧那道雷劈下来,我手上的血浸到虎符上,以后就有了白影子。” 岳观潮说完,蓝青屏低头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一切如我猜测所言,虎符的材质大概是镜象空间的东西,又或者是天外陨石,可以对镜象空间发挥作用,这才会出现你所说的情况。” “不要担心,若以太极思想来处理虎符,那我刚才说的方法就没有问题,这几天你们且住下,等我们准备好峡谷卫队,就护着你们下巫神祭坛。” “也好!” 姜青宵看向蓝青屏:“日思夜想盼着闺女回来,你们就好好叙旧,我还要去处理事情,就不陪着我这些侄女儿了。” 说完,姜青宵带着国主夫人离开,只留蓝青屏在大殿,等他走后,蓝如灵这才上前:“阿娘,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这事儿,说起来太负责了,我带你们去我的宅子吧,我们等回去了慢慢告诉你。” 其后,蓝青屏带他们出了巫国宫城,来到城内高地上的民宅。 前面说道,巫族皇城是个圆形城市,青砖城墙壁垒森严,只在两侧留出缺口,可供河道穿城而过流过全城。 巫国宫城位于皇城中心,这是古城里的高地,再往外就是巫国贵族所居住的四方臂城,这些臂城也在建在高地上,臂城之外,就是普通百姓居住的民城,民居围绕宫城铺开。 他们跟着蓝青屏越过青砖街道,穿过熙攘街市,来到臂城里的某处宅院。 “这里是我的私宅,你们可以先住在这里,日常生活由我来供应。” 岳观潮看向宅院,巫国的宅院与西南民居一脉相承,临河民居多是清凉通透的吊脚连楼,等远离河岸就恢复方形院落,马头山墙,多是二三层楼阁,无数灰瓦民居被水渠古树分割成片,灰瓦白墙、规整气派。 他们走进宅院后,蓝青屏这才眼泛悲戚说道:“当年,我是想把你带走,那个时候你才十岁左右,如果把你留在凤凰寨,你一个姑娘家估计也活不下去,但是,巫国要我回去是和乌氏联姻,如果我带着一个孩子,难免会破坏巫族联姻,想来想去,还是没把你带上,只把你托付给游天尘道长。” “这些年,我一直都想着把你接回来,但后来想想,你在外面无忧无虑长大,未必愿意待在巫国,想想也就算了,我还以为这辈子无缘再见,让我能再见你,当真是巫神保佑。” 料想,姜青玉死后,姜青屏就成了姜家的长女,她要担负的责任,根本就不可能把未婚生的孩子带在身边,当初为了回到巫国,也只能把蓝如灵放在游天尘那里。 “蓝嬢嬢,我生父母的事情,当真是乌玄羽说的那样。” 任孔雀虽然听完乌玄羽的话,知道不能偏听偏信,特地又问蓝青屏求证,这人和她还算感情深厚,至少不会糊弄她。 蓝青屏面露难色叹了口气:“孔雀,妊氏与姜家确实发生过战争,但是这也是姜家无奈为之,如果姜家没有出手,那妊家做的事情与姜家如出一辙,我只能说姜家迫不得已,但是却不能求你原谅姜家,你如果要恨我们,我们也不拦着,你是巫国唯一有资格恨姜家的,这一点我们谁也无法否认。” “但是,在你狠姜家之前,我觉得应该要把真相告诉你,然后你再来决定恨不恨姜家。” “真相?当年的真相不是已经都告诉我了吗?” 任孔雀好奇起来,就连乌玄羽都瞪大了眼睛,可见她也不知道蓝青屏所谓的真相是什么,疑问道:“阿娘,我已经把真相告诉她了,你还有什么真相是连我也瞒着的!” “孔雀的身世,我确实没有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太重要,我只能保守住这个秘密。” 说完,蓝青屏顿了顿,说道:“孔雀确实是我姐的孩子,但是却不是妊家的孩子。” “这?”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惊得瞠目结舌,岳观潮的武夫脑子已经有点不够用了,皱起眉头:“蓝嬢嬢,这话可不能胡说。” 蓝青屏眼神语气变得神秘,解释道:“我没有胡说,当年,妊家得到大祭司占卜之前,姜家其实是打算和乌氏联姻,只不过占卜结果一出,妊家就下了禁婚令,姜家被迫放弃和其他家族联姻,只能把你母亲姜青玉联姻妊家。” “当年她已经有了孩子,只不过妊家不知道而已,我姐姐姜青玉顺水推舟留下这个孩子,结婚后两个月,她故意放出消息说自己怀孕了,加之距离成婚不久,这件事也就被她遮掩过去。” “这个秘密,当年只有我和你母亲知道,事涉国主血脉,谁也不敢声张,就连姜家也都被蒙在鼓里,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说出来,这样做也是想遮掩我阿姐的身后名。” “我可以说,是姜家横刀夺爱,才让你母亲嫁入妊家,实际上你不是妊家血脉,身体里流着的也没有妊家的血液。” 蓝青屏说完,任孔雀再一次惊讶,心中对自己的身世反倒迷茫起来:“那,你的身体如此特殊,这也是我不想让你回去的原因,当时妊部还有残余势力,怕他们利用你打旗号,反倒害了你一辈子,索性不把你接回来。” “于你而言,妊家反倒是你的仇人,如果不是妊东近横刀夺爱,也就不会有这一切。” 事到如今,任孔雀已经迷糊了,她看向姜青屏眼神闪烁狐疑光芒:“蓝姨娘,这种事要讲证据,你可别为了让我原谅姜家,故意歪曲事实。” “我知道,你想要证据,我这就带你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八章:乌家少主 蓝青屏知道,任孔雀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在数进宅院里牵来马车,带着他们出了臂城,越过街道来到一座茶楼旁。 等下了马,众人看向茶楼,匾额娟秀篆刻清弦茶楼四个字,等拾阶而上时,已经有个灰斗篷男人坐进二楼靠里的帘子后面。 “乌弥封,你看谁来了!” 蓝青屏掀开帘子,里面是个清净文雅的书房,摆设精致,盆栽精美,书架满册,笔墨纸砚齐聚,还有一壶茶在火炉上烘烤,桌子后的人穿着巫国服饰,只是浑身都覆着斗篷,显得格外神秘。 说完,此人掀开斗篷,岳观潮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后,总算知道此人为什么要裹着斗篷。 他的脸上全是被剑砍伤的痕迹,额头一刀,鼻侧一刀,左右脸各几刀,还有些蜈蚣疤从下巴腮部延伸进领口,疤痕好了大概三十多年,但是却没法消去痕迹,反而因为年岁大了,伤口出现蜈蚣似的增生疤。33 如果这些是剑所伤,那贼人所用的剑肯定还不是一般的剑,甚至,从伤口起的疤痕来看,锋刃大概率是被喂了毒,每割下一刀哪怕治好了,也不可能恢复原样。 这种伤痕,多半是寻仇,要不然何以阴毒至此。 这中年人即便被毒辣剑疤覆盖脸上,也能从清俊眉眼和面目轮廓,看出以前是个丰神俊秀的少年郎,人到中年后,少年郎哪怕年岁渐长,也只是多了成熟文雅气,并不觉得面目可憎,可见这三十年来修身养性,并不因为遭受伤害就自暴自弃。 这书房里摆设精致,也算是个知道生活情趣的人! “这人是?” 任孔雀好奇起来。 蓝青屏解释道:“乌弥封,是乌家本代家主乌弥武的哥哥,也是本代最有可能继任家主的青年才俊,同时,他也是你阿娘年少时的心上人……” 三十年前,姜青玉为巫国第一美人,而乌弥封也是翩翩有礼的美男子,二者在祭祀节上一见钟情,而后迅速定下钟情,约定非良人不嫁。 这桩姻缘虽说属于私定终身,却也正合了姜家的心意,那时,姜家已经察觉到妊家的动静,频繁调动兵马不说,甚至还开始往诸城换官换防,对于这种频繁调动兵马,妊家也给出了解释。 巫神力量逆转,为怕巫神国重新现世,会跟外界起冲突,这才决定调动兵马保护巫神国,说得冠冕堂皇却无法掩盖自己的私心,换掉的大都是乌家和姜家的关系。 姜家家主察觉到这个情况后,决定与乌家联姻报团取暖,虽然不至于反了妊家,至少可以互相帮扶,不至于被妊氏挑拨离间,叫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于是,姜家顺水推舟,把家中长女姜青玉嫁给乌氏少主乌弥封,以此来凑成联姻,好抵御妊家的动作。 这一切任家都看在眼里,他们最喜欢姜家和乌家斗个你死我活,他们好坐山观虎斗,谁赢了就跟谁联姻,以此控制出局势,当姜家已经传出要和乌家联姻的势头,妊家终于坐不住了。 恰逢此刻,大祭司占卜出,巫神国将会诞生一个孩子,带领巫神国走向复兴,这个孩子会从姜氏女中产生。 有了这个令牌,妊氏发布禁魂令,凡在婚配年龄的姜氏族女都要嫁给妊氏族亲,若有婚约就毁约,若寡居就再嫁,已经结婚的强行和离另选夫婿,总之,本代拥有生育能力的任家女,必须产下妊氏的孩子,以确保那个孩子出自妊氏与姜氏后代。 这一举动,在三十年前引起巫神国上下震动,反对声不绝于耳,但是,这可是大祭司占卜出的结果,是巫神天意,国民信仰巫神也不能公开反对,那就只能消极抵抗。 妊家知道这件事推行起来困难重重,好处却也多多,此举一石二鸟,既绝了姜家要通婚他族的心思,也能让下一代血脉从妊家产生,好巩固数千年来的王权,说白了,只要对妊家有利,哪怕不得人心也要推行下去。 枪打出头鸟,财发狠心人,妊家等不及时那就只能先拿大头开刀,他们怕对付姜家,被姜家来个你死我活,决定把矛头对准乌家少主。 乌家少主素来喜欢茶道和练蛊,寻常的十二蛊他早已熟练,他喜欢的是到巫神峡谷中寻找奇花异草来练蛊,技术出神入化,犹如天助,他本身就有蛊师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进入巫神峡谷,以前乌家还不是妊家眼中钉时,妊家或许还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有了竞争身份,这件事也就成了他们对付乌家的手段。 终有一日,乌弥封再一次进入巫神峡谷采药练蛊,等傍晚时,族人不见其回来,已经派人去寻找,结果只见巫峡附近的猎户,抬着满身是血的他进了宅邸大门。 乌弥封回来时,早已失血过多,不省人事,甚至无论用什么止血手段,都无法让伤口愈合,乌家全指望乌弥封兴旺本家,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国主,愿意退婚保全少主性命。 这本来就是妊氏所求,假惺惺关心一二,接受了乌家的条件,同时,也给出治疗剑毒的药物,只有,伤口拖延太久,哪怕愈合也难以恢复原貌,哪怕治好了剑毒,乌弥封脸上也留下了恐怖疤痕。 此后,姜青玉知道妊氏国主手段卑劣,只好同意履行婚约嫁入妊氏。 乌弥封和姜青玉本来是一对神仙眷侣,妊家老国主这么做,无疑是棒打鸳鸯,他听说姜青玉已经嫁给少国主妊东近后,把自己关在房门半个月不能出门,他既恨自己有家族要看顾,不能随心所欲去抢婚,也恨自己容貌被毁灭,再也配不上姜青玉。 一时间怒上心头,急火攻心,直接吐血昏迷。 此后,乌家少主被废,姜家也蒙受屈辱,他们与乌家本来也只是自保,被妊家如此搅局,算是跟妊家结下生死仇恨,此后的联盟起事,不过是忍无可忍。 又或者说,妊家统治千年,早已惹得巫神国天怒人怨,能被两家合力围剿而亡,也算是老天有眼,终于叫姜家和乌家不再受欺压,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九十九章:世事难料 妊氏覆灭后,妊家所有青壮族人都被赐死,剩下的老弱妇孺暂时圈禁,姜家和妊家追杀妊氏势力一年,才在巫神国全境彻底缴清妊氏残余势力。 “不对,当年游天尘和我说过,我生母是主动带着他逃出巫境,如果妊家那么坏,为什么她还会逃走,不应该帮着你们吗?” 任孔雀心中满是疑问,这些跟游天尘所说的情况根本不同。 “你母亲确实是主动逃走,但是那不是为了要帮妊家保存血脉,只是不想你小小年纪受到胁迫,只好顺水推舟带着游天尘离开,在离开的途中,就找机会杀了那些随从。” 蓝青屏眼神悲戚看向她:“当年姜乌起事后,妊家不可能全无应对,哪怕老国主死了,其他的残存族人也还在顽强抵抗,那个时候,巫神国十八座城池都有驻兵,姜家和妊家是联合其他部族,把城池一座座打下来的。” 在这个过程中,妊东近感觉大势已去,为保存妊家血脉,这才叫游天尘带着姜青玉出了巫境,他心中想的是先在外面保存好妊氏血脉,等那妊氏血脉下来,就能以妊氏为旗号重振旗鼓再次杀来。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误了卿卿性命,他妊东近哪里知道,妻子腹中胎儿不是他的骨血,姜青玉愿意出了巫境,也是不想让腹中孩子被妊家余孽利用,如果此后当真被用作了重振旗鼓的傀儡,只要败兵,她的命也就没了。 姜家在不知道任孔雀身世的情况下,杀一个妊氏遗孤,难道还会心慈手软? 姜青玉思来想去,还是跟着游天尘离开最为稳妥,她原本是打算杀了随从后先带着游天尘躲起来,哪里想临盆之时受了劳累又惊惧过度,直接血崩而亡。 无奈,只得临终托孤,以妊东近遗孀的身份,把襁褓孩子托付给游天尘,怕姜家的人找不到孩子,特地把含有雍山金石的玉佩交给他,以姜家的手段,完全可以凭借玉佩叫孩子认祖归宗。 可以说,世事难料,游天尘误以为姜家是要追杀这孩子,将玉佩彻底藏了起来,这也造成姜家没了线索,只得在外界建立傩神教,以传教活动朝外扩散,不断寻找姜家这个孩子。 至于其后的事情,乌玄羽已经说得很是清楚,阴差阳错下竟然造成了那么多无法挽回的后果。m. 说完,乌弥封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里面是用白银花丝绞成的镯子,镯子类似缠绕的银蛇,红宝石殷红如血,纹理丰富,内刻“姜青玉”三个字,只是,看起来年代久远,已经腐蚀得全是枪色黑灰。 乌弥封徐徐出声说道:“战乱平定后,我收敛了你娘的遗骨,在城外澜沧山上修了个院子,曾经去外面寻过你,只是,巫境虽大跟华夏国土相比还是太小,你尚在襁褓又不通音信,如泥牛入海不可寻踪迹,当我知道你被人收养,也不愿再打搅你,也许你在外面,还能安稳度过一生。” “这么算的话,你既是我表姐,也是我堂姐,我们可算是亲上加亲。” 乌玄羽的话,把正在出神的任孔雀拉回现实,脸色尴尬不已,他到阴坪巫境前,自认为姜家害了她妊家全族,已经做好在巫境拼命的打算,甚至,连毒药都准备好了。 现在听完这些人的话,如此多的人证物证在前,她已经清楚知道,妊家所做的事情是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游天尘到巫境时间短,压根就被蒙蔽了双眼,没了解到真实情况。 甚至,连她的妊家血脉也不存在了,那么,她跟姜家已经没了任何血海深仇恨,只有崔志自裁一事确实跟姜家有关。 若要仔细算起来,崔志也只是姜家派来保护她的教众,这层感情从一开始就夹杂着谎言和欺瞒,即便她再深情,也无法改变崔志是刻意接近她这一事实,到最后崔志自裁,多半是怕真相揭露后两个人难做,以至于羞愤自尽,这与担心她会霸着不离开的说辞完全不同。 如此一来,她与姜家的仇恨基础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他即便真的要恨,也恨不到姜家头上。 任孔雀听到现在,那股滔天恨意就好像泄气的皮球,一点点哑火熄灭,到了此刻已经没了恨意,只觉得阴差阳错世事弄人。 “那,我能去看下我阿娘的坟墓吗?” 任孔雀此刻已经不在乎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想看看生母的坟墓,好歹是生养之恩,怎么也得去敬柱香。 “澜沧山在丘陵地带,距离这里至少四五十里,你要是去的话,我明天带着你去看看也好,反正也到了每月扫墓的时候。” “好!” 任孔雀还没说完,眼前一黑立马倒下,宋思媛赶紧扶住她。 乌弥封见亲闺女受伤,赶紧握住她脉搏:“情志损伤,情绪大起大落身体有点支撑不住了,等休息休息就好,我给她开一副安神护心方子,这几天休息好了就没事了。” “你们且回去吧,我明天再来接她去澜沧山扫墓。” 众人告别乌弥封回到宅邸,身上重压轻松后,连带着行走都轻快了,岳观潮住进其中院落,总算是安定下来。 楼阁上,岳观潮趴在窗户上看向巫国皇城,四处安居怡乐,民生幸福,与游天尘所说的完全不同。 “现在想想,阴坪山深处居然有这么个地方,你难道心里一点也不犯嘀咕?” 他说话时,宋思媛拿着望远镜,递给他:“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镜象空间我们无法查实,也就不能证明它真的不存在,巫境自有其天地造化,现在想想,桃花源很可能也是类似巫境的交叠缝隙。” “对了,我走的时候跟乌玄羽说过,明天叫她带着我们去丘陵附近。” “你也想去扫墓?” 岳观潮满脸懵茓,宋思媛猛地弹了下他脑门子:“我是要去神宫看看,巫神峡谷那么出名,怎么可能不提前踩点,也是想和任大姐做个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章:巫国沿革 “那也好,确实该去踩点,我总觉得姜青宵还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们。” 岳观潮的话,引得宋思媛好奇起来:“怎么说?” 他摸着鼻子,语气变得神秘解释道:“如果妊东近让姜青玉离开,自己却留在这里等死,我总觉得有点太假了,在有残部的情况下,明明两个人都能走,为什么妊东近只让姜青玉一个人离开,老道士说任东近是中毒死时,才把姜青玉拜托给他,但是,姜青宵却说,妊东近是为了保存实力,故意把姜青玉送走。” “二者说法不一,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看到任东近死,所见到的只可能是一部分。” 这话,叫宋思媛眼中大亮:“也许,你说的有可能,等晚上蓝嬢嬢来的时候再问问。” 他们折腾这半天,已经是黄昏天晚,等夜色萦绕星辰,蓝青屏带着晚饭走进宅院,杯碟满案,都是巫国的特色菜肴,岳观潮上桌后,特地把白刺猬摆在桌上,见刺猬继续酣睡,这才放心吃喝。 蓝青屏见他把白刺猬带出来,宽心说道:“你们放心,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犯不上害你们,在我这座院子里你们可以放一百个心,但是,有些话我也得提醒你们,巫国数十万百姓,谁也不敢保证他们心思纯正,一旦去了外面,就要打起精神,别被蛊民给骗了。” “阴坪巫境里的巫民,越是往丘陵走就越是刁钻难驯,这里相当于巫国的边境和贫民窟,巫国只是勉强维持秩序,却不能做到完全掌握情况,到了那里,以少惹事为主。” 宋思媛对这些一无所知,看向蓝青屏说道:“蓝嬢嬢,你跟我们说说,巫国的国土情况,我们也好入乡随俗,免得冲撞了风俗。” “也好,你们要去巫神峡谷,怎么也要翻越丘陵,我就跟你们介绍介绍巫神国的情况。” 他们所在的坛城为巫都城,在巫都城外还有十八个面积不小的城镇,这些城镇为神咸、傩盼、彭泽、姑墨、真衡、元礼、客抵、瓮谢、佛罗、风神、雨神、雷神、电神、金身、木神、水神、火神、土神,它们人数从近万到数万不等,铸造在巫境最肥沃的水网平原。 再往外走就是村落,等走到丘陵地带时连村落都消失了,那就只剩下蛊民部落,再翻越数十里丘陵,才算是到了阴坪巫境的北方边界。 根据舆图推测,这些城镇村落和国土,面积大概二十万平方公里。 整体来看,巫神国确实算得上一个小国,但是这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皇权国家,仍然保留着誓牧八国时期的氏族议政制度,巫国里文明开化的八个部族,会推举出各自家族的领头人,在巫神国朝里担任官员。 同时,巫神国派驻到城镇的文武官员,都要和城镇里的氏族合作,才能把城镇治理好。 巫神国主相当于所有部落氏族的大家长,否则调停各个部族的矛盾,同时也制定律法,维护治安,收取税负,地方城镇和巫都城之间的联系并不算紧密,只在巫神国大框架里实行统一,若涉及具体城邦管理,还要由官员和城邦氏族互相商量,看看怎么施政最合适。 至于更北方的村落和部落,巫神国主就更是鞭长莫及! 这些地方远离皇城也远离城镇,与云贵川的生蛊苗民很像,民族复杂风俗各异,彪悍刁钻、性情古怪,几乎不与外界发生联系。 甚至,由于他们有的不使用货币,连收税都办不到,最多给巫神国交农作物,这样的地方,往往连施教化都难以做到,通常是由八大部族选出巫国武卫,维持稳定局势,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即可。 丘陵地带鲜少人烟,只有望楼和兵寨,走过丘陵再翻越最高的巫皇山,就到了巫神峡谷。 蓝青屏趁着吃饭的时候,把巫神国的情况给介绍得清清楚楚,岳观潮他们听到最后,对巫神国的情况逐渐了解,他们还以为巫神国只是几个小村寨,现在想来已经具备古代西南方国的特征,小而精美、氏族共治,有大事儿就团结,没大事儿就各自维持本部生活,彼此不过多干预。 “在古代历史上,西南地区的巴蜀、古蜣、夜郎以及南昭、大理,其实也都是这种状态,以蛊民的概念凝聚为国家,内部再划分具体民族,各自维持风俗,这样既没有外敌敢轻易招惹,也能维持民族独立性。” “只是!”宋思媛话锋一转:“阴坪巫境未免太庞大了,如果面积在二三十万平方千米,大概跟陕省面积同样大小,阴坪野山长不过八百里,宽不过五百里,难道这里会跟整个阴坪野山差不多大小!” 宋思媛的疑问,蓝青屏摇头说道:“虚实境本来也不能用现实空间来衡量,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定是跟镜像空间有关,这个世界上搞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也只能这么猜测,这些面积还没算上巫神峡,如果再算上巫神峡,那更了不得。” “蓝嬢嬢,既然巫神峡千年禁入,是不是意味着有人逃进其中,很难被你们抓到,所以你们光是清理妊氏残余势力都清理了两年,那当初妊家覆灭时,你们可曾见过妊东近的尸身?” 宋思媛兜了一大圈子,终于还是问到这个问题,蓝青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为何城中的皇城会建在高地上?” “大概是地势高,能够总览全局吧。” 宋思媛的猜测明显错误,蓝青屏语气神秘解释道:“当年,妊家的宫城就建在巫都,等妊家失败后,那宫城被一把火烧了干净,随后又被周围百姓堆土为山彻底掩埋,在山地上建造了新的巫神皇城。” “我只知道,当年妊东近的尸体和众多随从一起被烧得不成样子,早已无法辨认,只能通过衣服勉强认出来,确实是妊东近。” “你们是怀疑,妊东近没有死?” 蓝青屏意识到宋思媛的猜测,心中也是一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一章:焚尸之谜 “确实有这个猜测,当初游天尘告诉我,任东近是被下毒后,弥留之际把姜青玉托付给他,与你们描述的完全不同,游天尘没什么理由骗我们,我在想是不是当年妊东近故意中毒,好使出金蝉脱壳,叫你们发现他被焚烧的尸体。” 宋思媛说完,蓝青屏朝她点点头:“你猜的也有可能,妊东近都被烧成了那种样子,谁也认不出来,可如果他真的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 岳观潮嘬着牙花子,猜测道:“既然巫神峡已经数千年禁止入内,妊家难道不会在峡谷里建什么秘密寨子?” 这话,蓝青屏反倒不怎么相信:“当年妊家失败时,我们把巫神峡封锁了两年,八大氏族拼凑出数万人进峡巡逻,基本跟犁庭清野一样,把巫神峡都给搜了个遍。” 宋思媛反驳道:“那,两年以后呢,你们不可能永远都守着巫神峡,如果妊东近真的还活着,他估计也知道你们会封锁巫神峡,只要先找其他地方躲起来,等两年以后局势平定,他或许能在巫神峡生活下来,这个地方临近丘陵,本来就人言无稀少,要躲起来实在太人容易了。” “当然了,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任东近真的被烧死了也说不定。” 他们说话时,蓝如灵扶着任孔雀走进厅堂,见她醒了,宋思媛眼神关切道:“任大姐,急火攻心可要不得,你啊,幸亏是没啥大问题,乌弥封大叔已经给你开了养身药方,要不,再等几天再去扫墓吧。” 任孔雀被蓝如灵搀扶到座位上,神色尽管虚弱,眼中的抑郁却消失不见了,有种大病初愈的新生感。 细细想起来,这些天众人的经历的确离奇,为搞清楚任孔雀的身世,从岳阳回到荼洞,又经历江油古镇、锦城剿匪,可以说一波三折,事到如今才把她的身世问题彻底搞清楚。 眼下,所有困扰她的疑虑已经被解决,晕倒了反倒是好事——这两个月来,任大姐心中堵着一口气,这口气憋闷起来,注定会阻滞气血,晕倒就说明气血在逐渐涌出,等调理完身子,也就好得差不多了。m. “我的身体我还是清楚的,等斜到明天也就没事了,还是照原计划来吧。” 任孔雀质疑如此,他们也只能照做,等第二天大早,乌玄羽和乌弥封早早来到宅院外,带着岳观潮他们出了巫都城,沿平原田野疾驰在道路上。 一路上,跋涉官道、穿山过桥,等越过无数城镇和部落,他们逐渐进入丘陵地带。 早在皇城时,他们就见过万千绿螺的野山地带,等真正驾着马车驶入丘陵,发现这些野山也不是那么小,数百米高的山峦永无尽头,横在平原与峡谷之间。 澜沧山位于丘陵与平原的交界地,是丘陵的界山,入澜沧山后再无平原,出了澜沧山即是一马平川,钟灵毓秀、植被茂密,最合适做皇陵祖山,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划为皇陵山,专门用于修建姜氏亡者的坟茔陵墓。 他们进入丘陵野山,老远就能看到远处的澜沧山。 此山如同一面对着平原的宝镜,山脚圆润连绵,数十里山体构成巨大镜脚,如同横着长的虎脊牛背,等山腰到山顶逐渐高耸,苍郁植被覆盖山体,毓秀苍翠,地灵天钟。 那山体上,白石道路如银白细线,从山脚到山腰牵连出掩映进丛林里的陵墓明楼,其中最宽的一条山道越过山腰,穿山而过! 乌弥封带着他们穿越山间,在半山腰找到一座全石质的宅院。 古人建筑房屋多用木材,坟墓多用石碑石房,像这样全石质地的宅院,意味着这里不是活人居住。 推开石门走进庭院,院落四方周正,这是个前殿后墓的大院坟,院落里青砖铺就,白色石道延伸到大殿,可见里面供奉着人的牌位,除了小道以外,院落已经被青砖填补平整,唯有殿前有个马车大的方形花坛,中间泥土松软,栽着数棵茂密参天的枇杷树。 葱茏翠叶间,可见黄澄澄果实挂满枝头,硕果累累,香气四溢,乌弥封站在枇杷树下,树冠巨如伞盖,把众人都遮在树荫下。 他瞅着斑驳日光,徐徐说道:“当年,你母亲随着道士出走阴坪,我在外面找了很久才找到她的坟墓,那时她的尸骨已经化为齑粉泥土,我没法子把完整尸体请回来,又怕收敛遗骨弄丢一部分,就把它整个坟包的土全都挖出再移到这个地方,尸体又重新敛葬进后院。” 说完,他低头拔去花坛里的杂草,又添了几下新土:“当年,这几棵枇杷树都是小树苗,三十年过去现在也成了老树,每年三四月结果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里住上几天,既陪你母亲说说话,也给这院子填土除草。” “前殿里有你母亲的描摹画,你可以看看她的样子。” 说完,任孔雀迫不及待走进前殿,前殿比寻常庙宇略大,如三间屋子连接成高屋长檐,银灰石头垒砌结实,可见巨大木门关闭大殿。 殿宇里,桌案齐备、花果贡前、香烟袅袅,案前是被挂在北墙的书卷画。 这画按照真人身体绘出,大概五尺长、三尺宽,表面熏黄变色,穿着巫国服饰、头戴步摇的女子被工笔描绘其上,眉眼间温婉妩媚,眼含横波。 明眼人一看任孔雀,就知道她与画上的人有七分像,剩余几分的英气,应是来源于乌弥封。 “她的坟呢?” “在后院。” 任孔雀从侧边廊门走进后院,这里与前院的规整完全不同,到处是花架花桩,无数花架竹排被藤蔓绞缠殆尽,已经看不见有支撑梁架的痕迹,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满是绿意枝叶的顶棚。 地面松软多百草,周围花朵盈满花坛,百花潋滟,遮天蔽日。 后院深处,即是那座比马车还小的坟包,这座坟前立着一块墓碑,工笔雕刻,叙述重重,其下缀着未亡人乌弥封的名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二章:澜沧坟陵 “你母亲生前喜爱奇花异草,我把她迁来以后,就把她最喜欢的花草,全部都种在坟茔周围,这样,即便我不在这儿她也不孤单。” 尽管乌弥封没提一句爱字,众人却能从坟墓周围的布置中,看出他对姜青玉的爱意,早已超越时间,连岁月蹉跎都无法稀释半分,院前枇杷树、工笔画卷、后院百花园,这一切都是为了姜青玉身后也活得舒服。 深情如此,谁也不敢再怀疑乌弥封对姜青玉的感情有假,任孔雀点燃线香,在坟前敬上一炷香,又焚烧了些许鲜花纸,算是祭拜过了生母。 等他们从坟院出来,趁着晌午天色还早,岳观潮他们告别乌弥封,被乌玄羽带着越过山道往丘陵深处跑去。 大概两个时辰后,丘陵越走越高,马车沿着巫皇山道盘旋而上,等行走到山顶时,只见前路截断,只剩云海翻腾。 云海中坐落的正是蜀皇神宫! 马车停下后,众人各自下了马车,站在山路尽头看向前方。 这个地方,与他们经历的仙渡廊桥很像,云海翻腾无边无垠,长日金光散漫辉煌,云雾之上天穹浩瀚,云雾之下山林混沌模糊,不可寻迹,若离远了看,坛城神宫好似坐落进万里云层,被缥缈云气遮蔽周围,若非是知道它是神宫,当真以为是九霄宫阙显灵。 “这地方,你们一般是怎么过去的,不是要到神宫里去祭祀吗?” 岳观潮仔细瞅着前方,正想走进雾气,许侠客连忙拉住他:“岳兄,你可小心点,这下面可是悬崖。” 随后,小道士拿起石头撂进云层,等了许久都不见石头触地,可见是真没什么廊桥,意识到这一点,岳观潮往后挪了几下。 “这里以前是有长廊桥,自这里可以进入峡谷,自从峡谷被禁后长廊桥就被彻底拆除,想进出的话就只能靠索桥。” 说完,她拿起牛角号朝着远处吹响闷鸣,眨眼功夫就已经见锁链轰隆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云层抬升,等这东西抬升出云层时,已经见数百米长的索桥,在云层里隐隐浮现。 “这位圣姑,你没跟我开玩笑吧,按照距离,那神宫距离咱们好歹八百米打底,一座索桥能禁得起人吗?”岳观潮很是担心这索桥的承重力。 “你们放心,八百米距离有不小二三十座柱峰,这些柱峰就相当于桥墩,将索桥逐段连接,别说是一辆马车,就是十几辆马车都承得住,每年来祭祀可都是数千人,也没见索桥塌陷。” 随后,她让武卫驾着马车驶入云层索道,等千米穿云掠过无数桥墩,逐渐远离索桥驶入神宫附近。 远看神宫,如九霄宫阙,近看神宫,细节更加丰富。 整座神宫都位于峰顶草甸上,以太极阴阳鱼为形制,地面夯土压平铺设石砖,宫墙椒黄规整,围绕神宫分布四个牌坊门楼。 宫墙内,八个灰瓦金鸱院落互相联合,好似镯子上的明珠,围绕宫墙铺排成圈,按照卦象各自分列方位,中间垒砌白石大道,围绕中间巨大广场。 广场中,阴阳鱼被一分为二,阳极坐落巍峨天坛,阴极垒砌厚重地坛,中间为祭祀蜀皇的神宫,样式天圆地方,金漆翠瓦,与明堂类似。 他们走进门楼后,沿着白石马道走进广场,他们本也不是来参观神宫,索性略过无数建筑,直接上到蜀皇神宫二楼,站在最高走廊看向山后。 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直接看到山崖下即是千米峡谷。 这峡谷深宽至少都在近千米,可见峡谷里的森林重峦叠嶂,古树参天,灌木疯长,毒瘴萦绕树梢如同缥缈云雾消散不去,五毒积累千年,熏染出极其鲜艳的奇花异草。 更远处的峡谷深处位置,有座明显是封丘堆土形成的山包,土丘被参天茂树占满,已经有了与峡谷森林融为一体的意思,岳观潮看向远处,河流延伸成金色细线,劈开山谷绿纱帐,从茂密植被里冲出河谷,有种说不出的邪性。 “怎么样,这个地方?” 乌玄羽问道一旁数人。 宋思媛皱起眉头:“远看生灵旺盛,近看死寂荒芜,山谷里明明有各式各样的毒虫毒兽,白天或许不显,晚上必定作恶,明明该是生命最繁荣的地方,却给人一种早已被诅咒的感觉。” “当年,这个巫神峡明明是正常的?为什么突然会变成毒虫遍布,我不信是什么巫神显灵。” 乌玄羽低头片刻解释道:“你们这么想也正常,巫神峡确实有点太奇怪了,数千年前,巫民将蚩尤的脑袋和杜芦的缝补起来的想法,有点太过于惊悚,自那之后,峡谷变成这样,也许就跟尸体的异状有关。” “你们说,会不会巫神还活着?” 乌玄羽的猜测,岳观潮也不敢断定情况,反问道:“这也很正常吧,你们蛊民都能做出螣尸蛊,想要尸体动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小魔女摇头反驳道:“那不一样,蛊虫终究只是利用虫来操纵尸体,巫神如果是活的,那就极不可能是蛊虫的功劳,现在想想,当时有那么多族人的尸体,可以被选择,根本不会存在尸体找不到合适脑袋的情况。” 她顿了顿,语气谨慎说道:“那时的巫神国人直接把蚩尤脑袋安在杜芦身体上,说是为蜀皇补齐头颅,可是,要是反过来说,也能理解为是为蚩尤补齐身体。” “为…蚩尤…补齐身体?” 宋思媛呢喃着乌玄羽的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你说的确实有可能,巫皇的尸体做进祭坛,还不知道这千年来发生了什么,要是只是具尸体还好说,一旦起了异状,那对我们来说可是十分棘手,巫神国主叫我们去峡谷这件事,还要好好准备,免得在峡谷里措手不及。” “对了!”她话锋一转看向乌玄羽:“你们有没有记载巫皇历史的书籍,尤其是从古传下来的书籍最好。” “你要这些干啥,巫皇的事情基本已经告诉你们了。” 岳观潮看着宋思媛眉头皱起的样子,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巫民,有缝补尸体的习俗吗?” “据我所知,蛊民风俗各异,有的崇尚水葬,有的崇高悬棺葬,有的是山葬,各有不同,即便是追求囫囵尸体,那也得是自己的身体,不会缝他人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三章:神蛊毒峡 “那么,这就出了问题,无论尸体补全是为末代蜀皇杜芦,还是巫皇蚩尤,只能说缝补尸体这种事情极度奇怪,也许我们能查查资料,万一能从中发现什么呢?” 宋思媛的意思,乌玄羽也明白过来,朝他们点点头:“巫神族的历史记载,都在城高地的高媒母庙里,等我们回去后,我就带你们去神庙里查查资料。” 乌玄羽指着北门附近的山道阶梯说道:“你们看,除了北门楼以后,会有一条朝下铺设的白灰石板路,可以借由这段山路朝下走,等走到山脚再往前蹚过湖泊和森林,就算是进入巫神峡谷了,其他的门楼都只是装饰,只有北门最为重要,常年都有武卫把守。” 巫神森林与巫皇山之间,是一大片沼泽河滩,以前,还有百姓从巫皇山绕道,等沼泽里的长廊被封闭后,这些百姓想再过去就变得很难,就好像他们走过来的千米廊桥,寻常百姓没了廊桥,也就绝了来巫神峡谷的心思。 但是,也并未是走不过去,如果翻越丘陵,再经由柱峰间的峡谷河道越过河滩,还是能到峡谷去的,这种走法耗费的功夫,比之走廊桥要困难千万倍,若非巫神峡里有救命的东西,寻常蛊民轻易也不愿意走。 只要拉上廊桥,再把守沼泽河滩的长廊,也就把大部分百姓看在巫神峡外,要真有百姓千辛万苦也要去巫神峡,那必定是有所图谋。 岳观潮顺着乌玄羽的介绍观察北方门楼,门楼前的森林,开凿出宽敞马道,白石铺路蜿蜒曲折沿着山体朝下延伸,再往下,山路就已经细如丝线,被包裹进浓郁翠樟,只剩隐隐约约的雾气。 巫神峡的森林一直蔓延到谷外数里,随着植被逐渐稀疏,等绒草灌木也到了尽头,就已经见那河滩沼泽,与他们见到的峡谷湖泊差不多,水面辽阔无垠,大如海洋,滩涂与湖泊几乎堵住巫皇山进入峡谷的所有山体。 唯一跟南方的入国湖泊有区别的点,是这片湖泊由于多有滩涂,河水涌动并不激烈,全然没有南方湖泊的惊涛怪浪,湖水平静开阔得像一潭死水,唯有微风吹拂中见到水下藻荇漂流才知道水下有暗涌,多数时候就好像镜面,倒影着阳光。 既然说是沼泽,那就不可能全是湖水,湖中除了片状滩涂外,还分布万千斑驳浮岛,就好像翠螺无规律分布,上面芦苇荡漾,水草茂盛,甚至,有些浮岛还会被风吹动,在湖水中满满挪动。 更多的,还是浮岛里四处蔓延的水上森林,这些百年千年的树木,大多枝繁叶茂,华盖如擎,绿意积蓄滩涂,将湖泊分割为水上森林,尤为神奇。 滩涂中,有条千米长廊垒砌湖泊,从巫皇山出口一路连接北岸森林,似一道满是阙台的长龙,将两岸连接起来,把守处可见武卫巡逻。 宋思媛望着这奇怪的滩涂,解释道:“这种河滩沼泽,基本上是由河道发展而来,以前的湖泊随着水流逐渐稀少,开始堆积泥沙,经过千百年后,就会在河道两岸形成滩涂,此时,若水流不断增大,恢复水域后水面会在积水冲刷下,形成片状滩涂,久而久之,就成了湖泊与滩涂混布的形态。” “确实,当年祖先来到巫境时大多住在丘陵地带,经过一代又一代水巫治理水患,在北方开凿水池,同时修凿河道,挖山通渠,这才将河流引入南北方湖泊,此后滩涂逐渐露出水面形成平原,又经历近千年,才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乌玄羽介绍时,宋思媛察觉到她话中信息,又问道:“巫神国以前,是住在丘陵地带?” “嗯。” 这小魔女朝众人点点头:“确实,这还是我从高媒母庙了解到的消息,早在大蜀巫国灭亡前,巴蜀国大祭司已经派了族人先遣开拓……” 当年,蛊民来到巫境时,这里可以说一穷二白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眼望过去,泽国千里不见河山,整个巫境几乎全是滩涂,滩涂中五毒水虫密布,根本没办法住人,唯有北方的丘陵,如海中浮岛露出水面,族人本来是打算放弃这里。 大祭司说,这巫境确实是宝地,只要治理好就能成为富庶平原,用来开荒生存,甚至已经占卜出这是巫国最后的保护地,这才让蛊民打消怀疑开始思索如何改变现状。 这里的情况确实棘手,巫境地势南高北低,水流本该从南方流向北方,但因为丘陵高大阻水,使得水流积蓄平原无法排出,这才形成千里泽国,要想使平原露出水面,那就只能治理水患。 此后,一代又一代的蛊民开始在北方的丘陵地带定居,修建吊脚连楼,以船出行治理水患,在丘陵地带开山造峡、引水入河、围堰为湖、挖土通渠,中部湖泊这才露出水面形成滩涂。 等所有河网与丘陵连通,直接将水泄入北方巨湖,原本因为丘陵阻隔早已断流的湖泊,再次被湖水覆盖形成滩涂,同时,密集的河网也起到疏水作用,此后,南方的湖泊无论是丰水还是泄水,都会经由河网被疏通进丘陵,再穿过峡谷倾泻出去,不会淤积在平原。 事实,果然如大祭司所说,中部湖泊原本被丘陵阻隔无法泄水,在这里堰塞千年万年,不知沉积了多少肥沃河泥,等泄水后,淤泥全部沉积下来形成肥沃土壤,不管是干田还是水田,都能做到一年三熟,硕果累累,谷穗饱满。 这个时间点,已经到了大蜀巫国末期,等秦君攻破蜀都时,大部分巫神遗民都已经进入巫境,靠着这片肥沃平原生存下来,可以说,如果没有大祭司的预言和一代代巫民治理水患,即便巫神遗民真的到了巫境,也得被残山恶水给困死,发展不出巫神遗国。 宋思媛听着乌玄羽的话,事实冥冥之中确实如她说的那样神奇: 当年,巫神国失败后,蛊部远走西南、水肃部留在八百里云梦泽,而慎部远走大。鲜卑山,三个方国兵分几路逃命,却在不知不觉逐渐合流聚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四章:吹哨制度 水肃部一分为二北上合流慎部,合称肃慎氏,另一支经由西南入秦岭,先是在洞窟生存,找到蛊部后迅速合流,同时,大鲜卑山的肃慎族也在商纣王逼迫下南下川蜀合流,由此形成了誓牧八国和其后的大蜀巫国。 估计早在五千年前的夏商周时期,阴坪巫境就已经被选好,经历数百年围河修渠,再经历近千年治理滩涂,才正式形成富庶巫境。 这么来看,乌玄羽说巫境万年前就开始治理,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五千年治理确实不没错,治水结束的那个时代,大概位于春秋战国晚期,可见远古的巫族祭司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甚至,有可能巫皇蚩尤也早已占卜出这个地方,因而才留下这个寓言。 现在想想,巫族靠着易术,当真是料事如神! 直至今日,八百里泽国的水肃巫族,差点被秦始皇以恶鬼为名剿灭,被迫分流各地,肃慎族数千年运筹帷幄操弄北龙气运,最后龙脉破碎散不聚齐,再无崛起指望。 也唯有蛊部的巫国遗民未雨绸缪,根据大祭司的预言找到巫境,在这里治理两千年,渐成富庶平原,并且带着巫国人以巫境的特殊作用躲藏两千年,可见当初的大祭司深谋远虑,用心良苦。 到头来,这里果真成了巫族最后的掩藏地! 岳观潮心中想着乌玄羽说的往事,疑问道:“你们怎么就那么确定,这里是最后保护地?” “我们有吹哨人制度!” 吹哨人制度,指的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如果出现三次以上巫国来外人的经历,就会被记录起来禀告给大祭司,由大祭司来做选择是否另选掩藏地。m. 这两千年来,除了当年镜象时空出问题被发现以外,还没有任何人能发现巫境,如果没有意外,这是巫族最后的掩藏地,不会再轻易变动。 宋思媛点点头感慨道:“没想到,你们警惕到这个地步了!” “确实,自从巫神国灭,正统文明一直都视巫为异端,对巫尽可能绞灭杀伐,巫族无论在哪里,都会牢牢遵守吹哨人制度,唯有这样才能永远留存血脉,不被灭绝。” 乌玄羽说完,感慨道:“自从周文王篡改易书,中原王朝的占卜职能早已废弃,无法才测算天事,此后的天官太卜,不过是礼仪性质的官职,再无通天之能,人间反复改朝,到了现在,就连解出易书的人都没几个了,现在想想,真正察觉到镜象空间的,也就只剩下巫族人。” 随后,巫玄羽带着他们出了北门,站在山道附近又细说了这里的地形,这才带他们回到澜沧山。 回去的路上,岳观潮想起乌弥封年轻时,经常去巫神峡谷,问向他:“乌老伯,你年轻时去峡谷,有没有看见过峡谷里的奇怪建筑?” 岳观潮心想,乌弥封年轻时常年去巫神峡,刚才再提前踩点也不如身历其境要真实,索性问问这老伯。 乌弥封回忆往事,解释道:“巫神峡河流密布,如金丝银线分割峡谷,多是上古时期古巫先民治理水患留下的河渠,其后数千年,峡谷又被参天野树覆盖就更加神秘莫测。” “等过了巫神祭坛所在的土山,再往外行走个十余里,就可见河谷彻底汇入巨河流淌出去,大概三十里长短,峡谷最宽处可到数十里,最窄处也有数里,越是临近北方河谷,面积就越是狭小,与巫境南端地形类似。” “我当年艺高胆大,曾经带着随从穿过峡谷直接来到北方河谷,期间见识过无数毒虫毒草,奇怪野兽,就是没见过有人活动的痕迹,当年,峡谷就是因为毒雾密布才不能留人,我想也不会有人能在里面长待。” “除非,有些人能不怕毒气毒虫,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定居。” 岳观潮听着这些话,又问道:“依你来看,妊东进真的死了?” 这话,问得乌弥封摇头说道:“只见尸体辨别不了真假,如果任东近真的把孩子送出去,也许真的留有后手,我是觉得妊东近不管是自裁还是被毒死,都应该把尸体销毁,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联军找到尸体五马分尸。” “换言之,他故意留下尸体,很可能是使了金蝉脱壳,故意叫人以为他死了,怎样,就能让联军放松警惕。” “只是!”乌弥封话锋一转:“假设妊东近真的没死,他要么出了阴坪巫境,要么就继续留在巫境里的某座峡谷深山,无论情况为何,躲了二十多年都不出现,目的是为什么?难道只是苟活度日?” 乌弥封的疑问,谁也不知道,岳观潮也只能暂时按压疑问,先陪着宋思媛去巫神国的高媒母庙看看。 回到巫都城后,乌玄羽告别茶楼,带着岳观潮他们穿越臂城,来到皇宫后面的蛊玄山。 这座山位于皇宫极北,类似马鞍造型,东西高中间底,正好如靠山托住皇宫,山中建造的正是高媒母庙! 他们沿着白石阶梯朝上攀登,等走到马鞍最凹处时,已经能见到这座高媒母庙。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座高媒母庙面积并不算小,几乎跟宫殿群相当,由前门楼、中门、正殿、后院和围墙构成,黄泥围墙环绕古树,门楼三层叠楼,走进去后可见第二道门,这座院子里挖掘方形池塘,有活水从各处涌进池塘,可见鱼虾戏水,水草丰茂。 等跨过白石桥后进入二道中门,这就已经算是进了正殿院落。 前面有座三层垒砌的高台,如同“凸”形逐级降低,有汉白玉阶梯连接基台,形成朝上攀登的楼梯。 每一层基台都有连廊庑房,直到最高台,变作鸟翅屋檐、翠瓦金鸱的前后殿宇,四处围绕栏杆,遍栽茂树,这即是高媒母庙。 前面说道,高媒母庙是氏族部落时期的祖祠宗祠,有着凝聚人心的作用,这里以前供奉的是妊家祖宗,到现在已经被换成姜家祖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五章:灵山秘药 “这里啊,算是姜家的祖庙,每到祭祖的时候,姜家人会在这里祭祖。” 说完,带着众人踏进高媒母庙,等跨进门槛后,可见前面出现巨大壁龛,上面逐级垒砌牌位,如同金字塔形排列开来,香火袅袅,贡品满案。 其他的东西,大多给宗庙宗祠差不多,唯有一个东西叫岳观潮很是好奇,那第一个牌位,故意造出朝上弯的牛角,牌位上并无任何东西,与他们以前见到的东西差不多。 “这个牌位,是巫皇的灵位,以前为避祸不敢明着祭祀巫皇,巫民就以空白牌位替代,这样既能避免麻烦,也知道是在祭祀谁,大部分巫民的家庙池塘也都有这样形制的牌位,那个高媒母庙的后堂,存着你们要看的东西,我带你们去。” 乌玄羽带着他们出了母庙,带着他们越过走廊进入后院,这里多是二层楼阁,沿着后院环绕一圈,有各类祭祀巫岘进出,分外忙碌,他们说明来意后,司典巫岘带着他们走进藏书阁。 藏书阁大概五六间房子大小,上下二层摆满书架,卷帙浩繁,书籍满架,按照年代和品类各系分好,周围为了防虫防蛀,每天都会燃烧驱虫香,烧起火墙利用墙体传导的热量来烘烤书架。 岳观潮他们是想找跟巫皇相关的东西,来到二层最里面的藏书架,以前的书多是树叶装订,这些书为了美观,既保留了原版,也用书卷纸进行誊抄处理,可以随时阅读,可以说,哪怕是古籍,至少也有数千年了,算是古董。 宋思媛拿起关于蚩尤生平的书籍,在乌玄羽的帮助下,寻找起书中的蛛丝马迹,大概半个时辰,她放下古籍说道:“逐鹿之战蚩尤确实被砍去脑袋,肢体也被肢解,蛊部将蚩尤的身体都收集了起来,并不存在丢失的可能。”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为蚩尤补全身体,根本不需要去缝补杜芦的身体。” 这个消息,叫所有人都好奇起来,徐侠客说道:“那既然蚩尤有身体,涉及下葬,必然是把他的残肢缝起来,这样更符合完身下葬的情况,如果把杜芦的身体给用上了,也许正是说明另有隐情。” “可,这隐情到底是什么?” 对此,众人和徐侠客一样一知半解。 宋思媛补充道:“还有个问题,如果蚩尤用的是杜芦的身体,那么他自己的身体在哪里?难道他的身体被当做腐肉颅骨直接丢弃了?或者埋在哪个地方。” “难不成,蚩尤尸体被肢解已经不能用了,还必须挑个好的身体给他,如果尸体还有用的话,会不会是为了起死回生?” 岳观潮话音未落,众人眼前一亮,宋思媛看向乌玄羽:“帮我们找找关于起死回生术的记载,与之相关的古籍也都拿来吧。” 乌玄羽心领神会,在藏书阁里翻翻找找,从里面找出许多关于重生和死后尸体处理的古籍,越是年份越近,就越是会使用古文言文,宋思媛不需要借助乌玄羽,也能读了个大概。 等到最后,她脑中逐渐清明:“在远古巫傩术中,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后卿被炎黄部落斩首,丢在巫神国阵营前,好用来羞辱巫神国,蚩尤特地命将领把后卿尸体拉回去,同时叫十二祖巫去灵山求药给后卿灌下去,再以通鬼傩术祭祀尸体,后卿死后七十二日忽然坐起来。” “此时的他身体已经能活动,只是没有脉搏和心跳,肌肉僵硬,身体乌黑青紫,如同僵死的尸体,但是,却明显拥有灵魂,能够自由活动,此后,后卿就以这种形态参与战争,打得炎黄部落退避求饶,被后人称之为僵尸之祖。”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种故事确实夸大其词了,也许后卿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里面所蕴含的信息我们却不得不考虑,也许,蚩尤曾经找到过某些东西,只要缝补好尸体就能让尸体复活?” “那,这不就是螣尸蛊吗?” 岳观潮琢磨着后卿的状态,跟螣尸蛊太像了。 宋思媛知道他的意思,摇头反驳道:“不是,螣尸蛊可以让尸体狂躁如兽,行尸蛊可以让尸体行走如风,甚至还有鬼儡蛊能让尸体按照人的命令做事。” “这一切都建立在蛊虫作祟的基础上,但凡关于处理尸体的古籍,也都介绍过这些方法,如果蚩尤让后卿复活用的是蛊术,这些古籍不可能不记载。” “但奇怪的是,他们在描述蚩尤复活后卿时,用的不是使用了什么蛊,而是用了什么傩术,这就分明告诉后人尸体复活与蛊术无关,似乎是喝了灵药,外加神秘傩术。” 宋思媛说完,徐侠客心中似乎明白了一点:“你是说,蚩尤用的傩术,其实才是后卿复活的主要原因。” “对,我猜测,很可能后卿喝的某种药水,再加上傩术就起了作用。” 她继续解释道:“傩蛊虽然一体却并不是一种东西,傩为通鬼降灵,蛊为蛇虫毒兽,傩术跟原始巫岘的祝祷有关,巫岘操持干戈、舞动身体并念动口诀,等通神后就会有神灵降在人身上,用以拥有神通或者给人行医问药,可以说,出马仙就属于傩术的一种。” 宋思媛说到这里眼前一亮:“我在想,占卜是沟通镜象空间的生物,那傩术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让镜象空间的某些东西占据了尸体,从而拥有人所不具有的能力,在他人看来,这就是傩术通灵的现象,同时,一旦傩术通灵,也会被冠以被鬼神或者神仙附身降临的说法。”m. “在我的这种逻辑下,蚩尤复活后卿,其实是让镜象空间的东西,重新占据后卿身体,好帮助他参与战争。” 这话,从来没有人说过,乌玄羽思索片刻提示道:“灵山,指的就是雍山,你们看这张图。” 众人看向巫神国地图,这是蚩尤建立巫神国早期地图,大概是河北再到山东附近,正好在江河下游,渤海湾的位置确实有“灵山”巫文! “自从蚩尤发现雍山,这座山被控制起来成为巫神国的灵山,也即通灵之山,由十二祖巫镇守,它们在山中炼制药物,制造兵器,祭祀诸神。” 岳观潮听罢,疑惑起来:“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后卿是喝了十二祖巫炼制的药物,才变成这个样子,可他喝下的到底是什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六章:巫神尸身 他的疑问,众人也都好奇起来,徐侠客解释道:“当年,秦始皇不是派徐福上岛了吗?徐福既然说上面有不死灵药的材料,也许是徐福在雍山发现了蚩尤时代的遗存建筑,如果真的有炼制的药物,大概就是十二祖巫炼制的不死药吧。” 宋思媛点点头,眼中闪烁光芒,似乎也很赞同徐侠客的说法:“有可能,典籍上也提起过,蚩尤命十二祖巫去灵山取药,同时傩祭七十二日,后卿才活过来,两种东西都未必是同样的作用,但是,同出雍山,至少证明了雍山上的草木果实确实有奇效,能起死回生或者长生不老,也是可以这么解释的。” “那么!”她话锋一转,把讨论拉回正题:“如果这样猜测,祭司们为蚩尤寻找起死回生的身体,同时把蜀皇的身体缝到蚩尤脑袋,这就完全是合乎逻辑的,也许,祭司们抛弃蚩尤残缺身体的目的,正是因为残缺的身体无法起死回生。” 这个结论,叫所有人都心中忐忑起来,就连乌玄羽也难免面露疑色,于她而言,巫皇蚩尤已经是数千乃至于数万年前的神话人物,他所领导的巫神国,早在夏商周以前就覆灭了,与当今的巫神遗国完全不是一回事。 同时她也被大祭司介绍过蚩尤的强大,这样的人在史前世界或许可能征战四方开疆拓土,到了如今如果真的复活,不但对巫境来说是个麻烦,一旦巫境被发现,他们如何面对外界的敌人。 “可是,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乌玄羽顿了顿,脸色变得神秘继续说道:“虽说蛊术能用蛊虫操纵尸体,但是也只是蛊虫在肌肉骨骼内运动,带动了尸体走动,而非是尸体复活。” “在我看来,想要一个尸体复活,至少应该把尸体的魂魄招来,重新附着在身体上,光是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灵魂我们都无法保证,再往前一步,哪怕世界上真的有灵魂,蚩尤可是生活在数千年前,他的魂魄难道能存在数千年之久,甚至还能重新回到身体?” “我感觉,再说下去就真成了天方夜谭!” 魂灵这个概念,所有人都听说过,可众人却都没见过魂灵究竟长什么样,哪怕他们下墓无数次,所见的也只是利用自然造化和地理结构故意装神弄鬼的机关,真正见到魂灵作祟的少之又少。 这次跟蓝青屏对话,他们也是第一次以“镜象空间”来理解太极八卦,山精野怪和仙妖神佛,面对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镜象空间,他们只能采取大胆假设的态度,先设定其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种前提下,蚩尤的身体被缝补,透漏出一个关键信息——他一定还会回来,大祭司这才保存他的头颅,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又为他替换新的身体,从此以后,巫皇和蜀皇合并,成为巫神接受祭祀。 这也意味着,蚩尤也从部落首领,正式被后人册封为神明。 反过来说,是否是大祭司在镜象空间感应到了蚩尤的存在,他们也就把蚩尤册封为巫神,进行所谓的神人合并,使得巫神由概念性的神祇朝向拥有实际人间形象,其中无论意图如何,至少从此以后,蚩尤就代表着巫神,不再以巫皇为名主张祭祀。 甚至在傩术通灵后,也许能让镜象空间的东西,进入蚩尤的完整身体,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这个过程和结果,很可能就是重生。 那么,本代大祭司所占卜的巫神力量逆转,其潜台词就是镜象空间的东西,要借由蚩尤尸体来到现实世界了! 猜测到这一点,宋思媛把自己的猜想,尽数告诉周围人,他们听完这诸多猜测,心中越发担心。 “蚩尤的力量逆转,如果真的是镜象空间里的东西要复活?是不是意味着巫神遗国也要危险了?” 乌玄羽的话,岳观潮他们不能反驳也不能点头,这谁也不知道。 宋思媛眼目闪烁如金,朝众人不断点头:“现在看来,谁都无法幸免,如果真的照这样来理解,那么,巫神峡被埋入蚩尤的身体,变为毒虫瘴峡也就说得过去了,当年埋入尸体时,巫神的尸体还未到复活的时机,为了保护尸体,两千年前的大祭司可能是在峡谷里动了手脚,才把峡谷变作这样。” “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蚩尤的残肢!” “啊?” 众人不解,齐齐看向她。 “你们想想,蚩尤的身体被埋入峡谷前,峡谷还是正常的,等埋入峡谷后不久,就变得毒虫遍布,大概是使用了什么傩蛊术,我想,蚩尤残肢的用途,大概就是用作蛊基,用来将峡谷培养成毒虫蛊峡。” “或许,我们可以问问大祭司,看看到底有没有利用残肢制造蛊毒森林的蛊术?如果有的话,那就清楚了。” 乌玄羽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走进母庙后花园,进入花园就已经算是大祭司的宅邸,他们进入正堂,总算见到了在高媒母庙中的大祭司。 巫神国大祭司只有一位,终身不婚不育,由巫神国王族供养,到年老时会通过占卜,选出最适合的女子接替她成为大祭司,这个新的女子接替她的位置的同时,也要负责为退职的大祭司养老送终。 除了巫神国大祭司以外,各部族也会有自己的部落祭司,作用和身份与巫神国大祭司一致,只是权力更小,不涉及巫神国的占卜。 眼前的大祭司为乌都哲迷,是巫神国第二十二代大祭司。 这位大祭司看着年纪已经有七老八十,浑身皮肤黝黑满是皱纹,眉心用五色彩墨描绘出牛头图腾,身上穿着巫神国的宽袖大裳,外罩带袖披风,可见黑色网绳罩住半身,网格间布满五色彩条。 那头发已经全白,全被归拢在一起梳成发辫,头顶戴着圆形钿帽,左右帽檐编织孔雀毛,七色绒花点缀银铃金蝶,配合那硕大的蜘蛛耳环,看起来和蔼可亲又威严肃穆。 “阿姆!” 乌玄羽双手合十,朝前拜了一拜,这大祭司睁眼看向她,叽里咕噜说着蛊民的语言。 小魔女说清来历后,乌都哲迷赶紧摇摇头,眉心好似被砍了几刀,皱出深浅纹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七章:尸咒恶蛊 “这老神婆是什么意思?” 岳二炮刚说出口,被老太太愣了一眼,肚子某个地方就疼了起来,立马叫他脸煞白冒虚汗,看着样子,多半是得罪了乌老太太。 乌玄羽在旁边告饶好久,她这才给了岳二炮一片草叶,吃了就立马跑出去呕吐去了,看院子里的惊慌嚎叫,估计吐出了不少好东西。 经此一事,岳观潮总算明白蓝青屏说得没错,巫族人重气节轻生死,最讨厌别人不尊敬,岳二炮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下了蛊,可见其神通广大。 随后,他们众人在老太太跟前,也学着乌玄羽拜了几拜,这才见乌老太太盘腿下身,逐渐开口亮话:“巫神是巫族的保护神,这话原本我不该告诉你们,但是,念在你们去巫神峡,我也就好心提醒一两句,你们要问的东西,既然是要进巫神峡,我也就告诉你们确实存在。” 随后,乌都哲迷介绍起他们关心的蛊术。 巫傩术分为古巫傩术和今巫傩术,其间以是否害人和阴毒为界,过于害人的蛊术已经被划分为古傩蛊术,而今所有的蛊师、蛊医、药师、傩师所傍身的蛊傩之道全部都属于今巫傩术。 禁止古傩蛊术,这也是为巫神国稳定考虑,当巫神国来到无人之境后,不需要再与异族拼杀,面对都是巫神遗民的同胞,也不应该用恶劣傩蛊术应对纷争。 是以如此,两千年以前,古傩蛊术就逐渐被封禁起来,只留尚且算得上不严重的蛊术,来供给蛊民修习。 “这还不厉害?都要把人折磨死了?” 岳二炮在外面吐了个干净,终于从外面跑进来,悄悄躲在众人身后。 “你好歹还不用死,但凡是以解蛊术治好的蛊毒,都不算是致命蛊毒,哪怕是最毒的金蚕蛊,也只是让人痛不欲生,只要稍加解蛊,就可以恢复如初,那些古傩蛊术,可没有这么温良。” 乌老太太从蒲团神座上坐起来,走到门槛看向眼光说道:“以前的古傩蛊术,压根就没有解药,也就是说,中蛊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痛苦而亡,这,也是巫民保境防身的利器。” 早在上古巫神国时期,蚩尤巫皇就已经根据镜象空间的感应,造出了七十二洞巫术,这些巫术就是最早的傩蛊术。 古巫术既然用于战争,那必然是不惜代价将对方置于死地,巫术专攻人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精神魂灵,可以做到人一旦中蛊,就会在痛苦中死去,在跟黄帝部落的交战中,古巫术发挥了巨大作用,几乎到了利用一切鳞虫百兽的地步。 其中,确实有利用傩神术改造环境的巫术,叫尸咒恶蛊。 尸咒恶蛊,可以说是七十二洞巫术中最恶毒的一种,其他蛊毒大多针对个人,只让个人痛苦,哪怕是牵扯群体,也多是因为群体中了同一种蛊术,对于施蛊的人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这尸咒恶蛊则完全不同,这种恶蛊不论敌我,只要被施展出来,会无差别攻击敌人和施蛊方,无论哪一方走入被施了尸咒恶蛊的环境,想逃脱基本上要脱层皮,要是能力稍弱,就是出不来也是正常。 这种恶蛊之所以这么厉害,完全是因为恶蛊被制造时,巫神国感受到了威胁——炎帝神农氏联盟黄帝部落,寻常巫术都被炎帝的医药克制,那就只能再制造出更为恐怖的蛊术。 尸咒恶蛊也是在这时候产生! 尸咒恶蛊将尸体育蛊和怨气傩咒结合在一起,是集蛊毒傩术为一体的邪恶巫术, 制造这种恶蛊需要的原料,就是战争之后产生的尸体。 蚩尤会命将领把炎黄部落战死部民的身体拿回来,浑身穿刺血洞,在身体里灌满泥土,再加入毒草毒花的芽苗,等种子芽苗在身体里发育冒芽后,就会让傩师祭祀鬼神,祈求上苍,让尸体的怨气进一步凝结。 之后,就可以利用尸体的怨气催发毒虫毒花,等毒虫毒花绽放,就可以把七十二种蛊虫放进尸体,然后再把尸体埋在炎黄部落的必经之路。 这些尸体埋进土壤,会在土壤中很快腐烂,同时尸体的血肉养分也会滋养出最毒的花草与蛊虫。 不过半年一年,毒花毒草就会滋生漫长成为灌木野林,这些野林虽然与真正森林一般无二,但是却是用尸体血肉养成,本身不带有生机,反而死气沉沉,怨气横生。 这里面的花草树木越是鲜艳怪异,越是会利用雾气吞吐毒瘴,花草果实也会养育出七十二种毒虫,甚至,毒虫还在不断变化。 整个野林就好像是个蛊坛培养皿,蛊虫在野林里彼此吞噬互相打斗,若碰上机会会形成新的蛊虫,若有这种蛊虫给花草树木授粉,在花粉果实的影响下,蛊虫也会创造出更多奇异的毒花毒草,然后,这些新的毒花毒草继续养育新的蛊虫,依次循环,永无尽头。 可以说,只要一个尸咒地被创造出来,它其实就已经不受控制,蛊毒和蛊花就好像是被种进地下的谷物,看着是枝头满穗,却不知道里面会长出什么东西出来。 尸咒恶蛊,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利用尸体的怨气,不断创造蛊毒献祭野林,形成一道活人不可接近的屏障。 蚩尤创造这种毒瘴野林的目的,就是为了阻碍炎黄二帝的进攻,只要是巫神国民走过的丛林森林,都会造出这种恶蛊毒林,用来给炎黄部落下陷阱。 炎黄部落的战士不明情况走入其中,就会被万蛊吞噬而亡,倒在野地里后泥土又会把他分解掉,形成新的泥土以滋养毒花毒草。 这种恶毒之法,将炎黄部落的活动范围彻底限制住,叫他们只敢在江河间的平原活动,一旦涉及进入丛林,必然要配备解毒药丸,甚至是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从那时候开始,丛林和森林就成了炎黄部民最恐怖的记忆,在部民们的记忆中,深山老林毒瘴不散,越是鲜艳的奇花异草,毒性就越是猛烈,对于这种丛林,远古部民唯一能做的,就是搬离森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八章:乌都哲迷 从这里来看,蚩尤的尸咒恶蛊确实达到了目的,这些毒瘴丛林,像是一道屏障拦住炎黄部落与河东之地,炎黄二帝对巫神国的进攻一度停止。 但是,任何事都有利有弊! 前面说道,毒林不止攻击炎黄部落,也会攻击毒杀所有人,巫神国人也不能幸免于难,当深山老林全部被瘴气填满,巫神国民也深受其害。 同时,深山老林里的部民迫于恐惧毒雾,或者是直接经历恶蛊野林,不断往外搬迁,前往江河平原的城镇来生存,冥冥之中,为炎黄部落集合了人口,使得炎黄部落实力大增。 此后,炎帝开始教导更多人使用医术,尝试百草化解毒性,同时,也在教百姓利用朱砂、草木灰和石灰化解这些毒林,利用研究毒草毒花提供的经验,创造出除瘟去疫的方法。 此后,炎黄部落开始大面积砍伐树林刀耕火种,同时以焚烧土地的方式清理土壤和毒虫,等毒林被完全消灭,巫神国就已经危在旦夕。 终有一日,炎黄部落发起总攻,蚩尤在逐鹿之战彻底失败,被肢解分尸。 这些残部或是直接死亡,或是带着尸体逃进深山,他们一路上靠着尸咒恶蛊不断创造毒瘴丛林,以此来掩护他们逃走。 巫神国虽然失败,他们在西南、岭南以及北方创造的毒林却依旧存在,以瘴气丛生闻名于两河平原。 此后,中原王朝占领西南之地,一定是犁庭开荒,化解毒林,唯有如此才敢把百姓迁徙进来。 尸咒恶蛊虽然早已消失,巫神国创造的毒林却并没有完全绝迹,也许在岭南人迹罕至的地方,依旧有活人无法生存的死亡之境。 “那,这片巫神峡,其实也是这样造成?” 乌老太太看向他,煞有其事点点头,随后,这老太太从自己的书架上拿出一份树叶,翻开后解释道:“当年,巫国遗民把巴蜀之战死亡的尸体拉入巫境,以为蜀王死后护陵为由,将巫神祭坛周围埋入尸体,同时也种下尸咒恶蛊,以此来保护巫神祭坛不被盗窃。” “再之后,这片丛林就已经成了恶蛊地,起初只是陵墓周围有瘴气,后来,随着毒虫授粉毒花蔓延,逐渐朝着祭坛周围蔓延,在千年时间里将峡谷完全占满,成为毒花蛊草。” “如果不是森林前有滩涂拦着,这些蛊林还会继续往南方蔓延,直到将丘陵和平原也都占满为止。” 岳观潮听着乌老太太的话,嗅出了她话语里的潜台词:“巫神峡其实已经失控了,唯有靠着滩涂阻挡,才能抑制住毒花毒草蔓延,那么,这些蛊师、蛊医、药师、傩师进入野林,其实是在清理毒虫毒草,同时也研究解蛊药,让百姓遇到蛊毒时可以少受伤害?” 乌老太太点头赞许道:“对,他们的作用确实如此,只不过毒花毒草繁殖太快,已经产生的新蛊新草不断蚕食,解雇药也会随从更新,人的物力远远比不上自然之力。” “在我看来,巫神国穷其国力,也别想把解毒药全部研究出来,最合适的法子就是利用火焰烧个三天三夜,等峡谷里焦土成墟,毒虫毒草也就没了生存的空间,自己就会灭绝。” “可惜,国主似乎不愿意这样做。” 乌老太太话锋一转:“峡谷于巫神国而言,是巫神的栖息地,也代表着蛊毒宝库,可以利用峡谷里的蛊虫研制出新的蛊术,也就相当于时刻有个古傩舞巫师在教导他们制蛊,巫民对蛊术如此痴迷,怎么会忍受得住这种诱惑。” “那,我们进入巫神峡,岂不是危险了?” 宋思媛想起来姜青宵的话,制作解蛊药的用意,估计就在于克制巫神峡里的蛊虫毒花,但是根据乌老太的话说,想完全克制巫神峡了的东西,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阿姆,那蚩尤的身体,是不是也埋在峡谷?” 岳观潮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乌老太太脸色神秘起来:“嗯,蚩尤的头颅被缝补在蜀皇身上后,他的身体残肢被造成了恶蛊,与尸体一起埋在巫神祭坛周围,现在祭坛周围林木高深,估计想再找到就已经很难?”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巫神峡到底是被我们控制了两千年,大部分蛊毒都已经研究出解药,你们不是还有白刺猬吗?带上它也能应急,蛊虫虽然恶毒,只要不中招也就没事了,至于瘴气,大多是草木毒气,可以通过避毒丹克化。” “阿姆,你相信蚩尤的魂魄真的会归来吗?” 宋思媛的话,问得乌都哲迷沉默片刻,这老太太摇头又点头,有点前后矛盾:“这个世界不能解释的事情太多了,镜象也好,神界也罢,我们只是在门外听到了动静,连推开门的能力都没有。” “老婆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说魂魄会归来,你们信吗?我说世界没有魂魄,我又该怎么证明?” “也许,一切都是人的执念,是人的执念造就了怪力乱神,我们没有必要在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上苦寻结果,就好像我虽然占卜到巫神力量即将逆转、巫神血脉出现带领巫族走向复兴,却不知道占卜结果意味着什么,只能让你们亲自去看看。” “我只能说,越是接近太极的虚实边界,就越是难以琢磨,我才活了七八十岁,也只是勉强占卜天事,至于如何解答天事,尚且不知。” 乌老太太说到这里,一声叹息不再说话,招手叫他们离开,众人知道镜象理论太过高深,只得暂时离开。 回去时,乌弥封已经带着姜少稷来到蓝青屏的宅院,在他身后还跟着无数蛊医药师。 “大姐!” 姜少稷跟姜青宵长得很像,只是比他身子骨要消瘦,有着年轻人才有的明朗清俊。 任孔雀算是姜家子女的第一个孩子,听到姜少稷称呼她,反应好久才点头示意,他们毕竟才见了第二面,算不上熟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零九章:托梦意味 姜少稷知道任孔雀的事情,即便他这大姐不理他,照样表现得亲昵有度:“这些都是巫神国最出色的蛊师药师,他们已经把巫神峡要用的避毒丹和解蛊药准备好,八成也遇不到什么危险。” “等那天去的时候,我会再派十几个武卫跟着你们,在你们周围保驾护航,等你们进了巫神峡,我会让巫皇山附近的武卫加紧巡逻,不会叫您们求救无门,至于其他的东西,你们可以跟我提,如果我有的东西,我可以叫他们再去准备。” 一番说话不卑不亢,有里有面,姜少稷不愧是巫神国少主,等说完这一切,麻利儿让开位置,话语权交给乌弥封与任孔雀。 岳观潮知道,姜少稷来说这些,就是告诉他们东西和人已经好了,言外之意是他们可以定出发的日期了,他心领神会说道:“好,那后天就出发吧,我看任大姐才休息了一天,再让她稍微休息一天。” “那是应该的,我也觉得大姐该多休息,不如等明天我叫傩神戏给你们解闷,巫神峡谷到底不是好地方,吃饱喝足也能不那么担心了。” “哦对了,给我们准备的猎枪,弹药一定要充足,深山老林少了弹药猎枪,那就是野兽的一口肉。” 像巫神峡这种人少野兽多的深山老林,但凡十年不来人,基本上就没有人能走动的路了,野草只要没了人砍伐修理,会把原本的老路逐渐覆盖,他们必须得时刻警惕着野草里的动静,有了猎枪会安全许多。 姜少稷点头应答:“这个,我按照你的吩咐采买的都是新式猎枪,还给你们配了砍刀,这样到森林里,您们也就有了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 “那就好。” 姜少稷走后,乌弥封跟他们一起进入院落,等坐到堂中才继续说话:“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想和你们一起去巫神峡谷。” 话一出口,岳观潮也能知道老伯想去巫神峡,多半是不放心这个刚刚认亲的亲闺女任孔雀,他安慰道:“乌老伯,我们会保护好任大姐,大概有将近十几个武卫跟着我们,也不见得就会出问题。” “我知道,但是我这心里总觉得毛毛躁躁,如果不跟着你们去峡谷我不放心,你们不用照顾我,反倒是我有可能帮着你们,你们可别忘了,我以前带着随从曾经穿越峡谷来到巨河最北段,这个经验,放眼巫国也没谁比得上我。” 乌弥封的话说得众人着实心动,百密终有一疏,哪怕准备了万全之策,也未必就能安稳无虞。 这老伯年轻时曾经穿越峡谷,这个经验是所有人没有的,几十年过去,峡谷的植被多有改变,虽说他的经验可能落后,大致的地貌风土却还是能遵循照旧,不会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乱走。 甚至,乌弥封医术和蛊术如此精进,还能帮着他们除掉许多风险。 察觉到好处那么多,岳观潮看向任孔雀,她也正有此意,对着乌弥封说道:“阿爸,你要是想去我们也拦不住,但是你得告诉我们真正的目的,那天你明明对巫神峡没兴趣,才过了一天怎么就改变了主意?” 关于这一点,不光任孔雀好奇,岳宋也同样好奇。 “我,梦见了妊东近,这二十多年我都没怎么做过梦,偏偏在你们去巫神峡之前,我梦到你娘托梦给我让我有所防备,妊东近此人奸诈虚伪,他要是藏进峡谷二十多年,还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呢。” 乌弥封据实已告,岳观潮仔细琢磨着他的话,不论是煞有其事还是关心则乱,这老伯至少是真心想帮助他们,他索性点头:“那,您就跟着我们吧。” “那……那我也要去。” 乌玄羽见大伯要去,赶紧嚷嚷出声,岳观潮听说她也要跟着,当即觉得有些许头疼:“你去做什么,你与这个计划完全无关。” “不行,我只是听说过巫神峡谷,还从来没有去过,我长这么大,多少人跟我说过峡谷里危险重重,我一直都想去看看,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当然要把握住。” 乌玄羽的话,说得岳观潮嘬起牙花子:“他们说危险重重又不是假话,我觉得啊,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了,你还是别去巫神峡了,万一你在峡谷里出点事,我们几个可不好交代。” 这话,确实不是在危言耸听,乌玄羽尽管是傩神教圣女,在行为表现上却极度天真,甚至,比蓝如灵还要天真烂漫,这样的人固然对敌人有狠毒的一面,面对朋友却颇讲义气。 正因为如此,岳观潮才不能叫她同行,这么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会给他们带来很多不必要的情况,万事万物以小心为好。 “我大伯在呢,我还怕什么,这些蛊师药师可都是我大伯调教出来的,他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有我大伯厉害,我只要跟紧我大伯就好,要不然,我只能悄悄跟在你们后面,那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才有理说不清。” 小魔女果然是小魔女,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岳观潮知道,不让这圣女去巫神峡,她还真的敢从中作梗故意捣乱,托着下巴嚷嚷道:“我算是服你喽,姑奶奶,你要去就去。” “那行,一言为定,等后天出发我会提前到这里,你们可别想甩掉我。” 乌玄羽得逞,眉飞色舞离开院落,岳观潮知道乌弥封在担心什么,等晚饭后索性在酒馆买了酒,和徐侠客一起带着酒来到他的茶楼。 一入茶楼,乌弥封似乎知道他们要来,特地留了灯给他们,二人拾级而上,这老伯正站在栏杆外,盯着巫神国的万家灯火。 “乌弥封老伯,你看我们给你带啥来了?” 乌弥封回过头,见徐侠客岳观潮提着酒坛子,略微拱手走到桌前,帮着他们把东西布到桌面上,小菜只是盐焗花生、炒鸡丁、辣菜萝卜、稻田炒螺,都是醇厚味重的东西,配着竹叶烧刚刚好。 “哎呀,我刚想去喝几口,你们就给我带来了,多谢多谢。” 岳观潮拿起酒盏,给各自倒了半盏,举起酒杯说道:“我今天来,也是想单独谢谢乌老伯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章:滔天恨意 “谢我?谢我什么?” 乌弥封滋溜一声喝进竹叶烧,嘶哑呼气,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谢你跟咱们一起去巫神峡啊,虽说你是为了任大姐的安全,但是,好歹是和我们一起同行,一路上互相照应总比互相拆台强多了。” 说完,岳观潮也滋溜进去一杯酒,继续说道:“我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二十多年都没去过巫神峡,料想那妊东近先是毁你容貌,然后夺你所爱,他对你来说已经是生死仇敌,那巫神峡又是您这辈子最痛苦的地方,你能坦然进入巫神峡,我确实该好好谢谢你。” “再一个,这些蛊医药师都算是您的弟子,以后在巫神峡里,还要仰仗你看顾我们的安全,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您的本事在巫神峡里,可比我们哪个人都强。” 岳观潮这通话说出来,已经灌了乌弥封不少酒,热酒下肚后,有些没能说的话这老伯趁着酒劲儿,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说起来,以前我活得特别憋屈……” 乌弥封出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几度差点没了气息,乌家怕长子被毁,这才毁了婚约,拿到救命的解蛊药。 妊东近知道乌弥封与姜青玉情投意合,为彻底碾碎二人的缘分,一开始划刀时,刀口上就抹着不可解的剧毒。33 这种毒,会让脸常年溃烂无法愈合,直到整个人的脸被毁掉为止,可以说乌弥封虽然没了生命危险,脸面却毫无疑问要保不住。 这剑毒用的都是对人体最毒的毒花毒草,乌弥封的瘢痕半年内反复发作,结痂后流血溃烂,等几天却又陆续结痂,伤口反复折磨,半年都不得安生。 幸好乌弥封深谙药理,精通蛊术,这才在几百种药物中试探出解药,给自己服用半个月,才把余毒彻底清出身体。 由于剑毒猛烈,哪怕余毒清除,疤痕因为几度溃烂愈合,已经形成蜈蚣疤似的增生,想要消下去几乎不可能了。 那时,乌弥封才二十出头,正是年少风流的年纪,他容貌算得上丰神俊朗,如此爱美的少年,当再次照镜子时,发现自己成了满脸蜈蚣疤的烂人,不仅仅是身体受不了,精神上更是痛苦万分。 他有好几次都想找任东近报仇,甚至想把姜青玉抢回去,只是,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也只能作罢,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妊东近结婚。 此后,任东近的人生就沉浸在一片灰暗中,直到妊家被彻底诛灭,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本想提着刀剑亲手看似妊东近,到场后见到的却只是几具烧焦的尸体,对于乌弥封来说,妊东近活着尚且可以折磨他泄愤,他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砍杀他也没了作用。 他对妊东近的一切恨意,这具焦尸什么都感觉不到,相反,乌弥封却活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世人对他的议论。 当时,乌弥封容貌被毁、心上人被夺,身体又因为残毒变得虚弱,这副样子已经没办法再做家主,只能把未来家主的位置让给弟弟乌弥武,等于说自从他受伤的那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被妊东近给毁了。 只要他活着一天,那就一天要承受非议,每当忆及往昔,就会不断反刍记忆咀嚼受到的痛苦折磨,这就相当于哪怕妊东近做了手下败将,都要把他羞辱一顿。 乌弥封在其后五年都变得极其自闭阴鸷,直到蓝青屏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那妊家的遗孤其实是他的孩子,他这才又活过来,在十几年里不断精研蛊术、医术、傩术,成为巫神国远近闻名的巫蛊宗师。 这,是除了大祭司以外,最受巫国百姓尊敬的神职。 可以说,乌弥封没有在三十年内自暴自弃,完全是因为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姜青玉与他的血脉。 推杯换盏,前事尽出。 乌弥封趁着酒劲儿,将自己这三十年来的不容易尽数宣泄出来,说到生气激动处,恨不得把桌子掀起来骂娘。 岳观潮想也想得出来,这乌老伯老想报仇,可妊家人全被杀绝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来出手,这就好像莽汉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声响都不漏,这也代表无论他怎么样都无法手刃仇敌,也难怪隔了三十年,还是愤懑不平。 “我啊,也是这几天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以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亲闺女,没想到心愿这么快就实现了。” “乌老伯,你既然知道任东近虚伪又奸诈,言谈之间你似乎很熟悉他?” 岳观潮听也听得出来,乌弥封对妊东近的恨意很复杂,妊东近毁了他确实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大概是他与妊东近似乎也有着关系渊源。 “你说得没错,三大家族的少主都是互相认识的朋友,甚至,妊东近和我还是同窗好友,只是我没想到他在背地里那么凶残狡诈,若不是我信任他我也不会被伤的那么重。” 看来,和他猜想的是对上了,刚才岳观潮就好奇,乌弥封为何蛊术那么高超却被暗算,果然是有信任妊东近的成分在里面。 “好了,不提了,不提了,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起来很久都没有喝得那么痛快了,要不是嫌你年纪太小,我真想和你做对拜把子兄弟,孔雀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哪怕我不在她身边,也放心得很。” “乌老伯,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情,就是想问问你,你精通蛊毒医术,知不知道有哪种蛊毒可以护住身体四肢百骸?” 这话,说得乌弥封瞬间酒醒,满脸懵茓看着他:“这东西确实有,只是我不知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噢,我就是随便问问,只是偶然听乌玄羽说有她有养身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问题又打开了乌弥封的话匣子,他喝醉了脑袋呜咽道:“养身蛊,就是蛊民的护身宝,哪怕就剩下一口气,只要护身蛊还在身上,就能仔细温养身体,徐徐恢复精神气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一章:养身蛊丸 “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这么有用?” 岳观潮确实很好奇,这养身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这么厉害,催促着乌弥封继续往下说。 乌弥封趁着酒劲儿继续解释道:“这养身蛊其实就是用百花百草炼制的细翅粉虫,跟针尖差不多大小,平时就附着在肌肉骨骼上,肺腑受伤就去温养肺腑,骨骼受伤就会温养骨骼,甚至,胃口受损还能去滋养胃口,总之,只要不是死无全尸当场死亡,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能靠着这些粉虫滋养伤势。”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东西虽说养身,也不是啥灵丹妙药,只不过是延缓了伤口的腐败以及死亡,如果没有医术来救的话,该没命还是会没命。” “那……那,这养身蛊养起来很难吧?” 乌弥封这次反倒摇头反驳:“养身蛊说到底只是蛊虫,只要培养出来也不算难,但是这种蛊也算认主,在体内待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保护宿主身体,怎么,你也想要养身蛊?” “乌老伯,你还真是火眼金睛,我觉得吧,峡谷里危险难料,我是想能不能给我们都种上养身蛊,这样即便受了伤,一时也不用太担心了。” 这话,说得乌弥封有些许为难,他面露难色说道:“这养身蛊确实可以培养,但是也不是什么酱油面团捏的大力丸,想搓多少搓多少,培养起来颇为耗费功夫,光是挑选百虫百草这些就得耗费几个月时间,我给玄羽培育养身蛊,前前后后就用了半年才弄好。” “养身蛊要采集百花,捕捉百虫,去粗取精,扬良沉劣,总而言之,就是有所选择,将花草虫类的毒素完全祛除,只保留它们治病救人温养身体的这部分,半年已经是极限。” “如果现培育肯定来不及了,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加快这个速度,不过,半年前培育的养身蛊还剩下一颗,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权当送给你了,怎么样?” “一颗?” “对。” 说完,乌弥封走进书房偏房,从满墙药柜取出半掌大小的盒子,摆在桌子上:“本来,这种养身蛊要培养一年以上,玄羽软磨硬泡要我给她做出来,我这才提速到六个月,当时就想着还有急用就准备了两份,幸好我自己本身就有养身蛊,要不然,这丸养身蛊早就被我祭了五脏庙喽~” “这,不太好意思吧!” 岳观潮打开盒子,里面是用蚕丝帕包裹的丹药。 打开以后,可见龙眼果大小的丹丸,像是煮熟的鸭蛋清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在这透明丹药最里面,细小蛊虫包裹进黄色蚕皮,看起来格外奇异。 “这丹药,怎么是透明的?” 乌弥封知道岳观潮对这个好奇,解释道:“但凡是蛊虫都是活的,如果没有营养供给,也活不了多久,外面的这东西是鸭蛋清和猪油膏,可以让蛊虫暂时活在里面,等吃进去后,鸡蛋清和鸭蛋清会暂时起到保护作用,直到这层外壳化掉,蛊虫才会四散前往四肢百骸。”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那,这东西吃了以后,会不会跟其他解蛊药丸相冲,把它们给打死了!” 岳观潮心想,刺猬丹解百蛊百毒,到了峡谷里当真吃了刺猬丹,说不定就把养身蛊也给打下来了。 乌弥封知道岳观潮是什么意思,摇头反驳道:“养身蛊是善蛊,刺猬丹杀的是恶毒和恶蛊,对它是没有什么危害的,相反,这些蛊虫还会帮助人抵御其他恶蛊恶毒侵害。” 岳观潮听见这话,心中总算放心了:“那,我就多谢老伯了。” “岳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怎么会跟我要这个东西?” 这下,换乌弥封好奇了,满脸好奇看向眼前的大好青年。 “这可不是岳兄给自己求的,他啊是为别人求的。” 看徐侠客挤眉弄眼的样子,乌弥封这老狐狸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求这枚丹丸,估计是为了同行的那个女子。 “也是,这女子没什么武功,确实更危险一点,有了这养身蛊傍身,也稍微安全一点。” 岳观潮被说中心事,讪笑着又陪喝了几杯酒,看各人已经喝醉上脸,索性告辞收场。 回去后,大部分人都已经休息,二人勾肩搭背进了院子,借着酒劲儿沉沉睡去。 等第二天上午,姜少稷果然带着傩舞戏班子,在蓝青屏宅子的后院搭了戏台,岳观潮、徐侠客酒醒后,听到后院敲锣打鼓,循着声音赶到地方。 宋思媛他们已经坐在底下的椅子上,盯着戏台津津有味看起来,岳观潮走到宋思媛身边,盯着台面的傩舞百戏。 这种戏曲,跟他们见到的傩舞祭祀节差不多,只不过换到戏台上表演了,戏曲优伶涂脂抹粉,穿衣彩袍,在戏台上戴着面具奇怪舞动,更有喷火吐水、含烟化雨,分外有趣。 他拿出问乌弥封那里讨来的养身蛊递给她:“宋千金,给你个好东西。” 说完,他把这东西递给宋思媛,这东西一被打开,立马吸引起周围注意。 “这,这不是养身蛊吗?” 这些养身蛊丸本来就是她求着老伯乌弥封给做的,按照时间推断,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做出一颗来,仔细想想也就知道,估计和她的养身蛊是同批次。 “养身蛊是?” 宋思媛拿起药丸,眼神好奇起来,乌玄羽从椅子上来到她身边,一阵交头接耳。 “这东西我用不上吧?”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心中已经知道他给这枚药丸是什么意思,估计是怕她在巫神峡有危险,特地先预备下。 乌玄羽岂不知岳观潮是什么心思,打岔道:“宋姐姐,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养蛊一年才能得一颗,我去年软磨硬泡半年,我大伯这才肯给我培育养身蛊,她能把这枚丹丸带给你,说明极为看重你们,这可是大好的东西。” 宋思媛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岳观潮是什么心思,索性先把养身蛊收下:“那行,我就先把这养身蛊收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二章:赶赴巫峡 宋思媛看着丹丸又瞅了瞅一旁故意看戏的粗鄙莽夫,这东西越是珍贵就越能说明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哪怕自己不吃这个养身蛊,心里也是高兴的,看戏都看得心慌意乱。 在场诸人都看得出他们俩是怎么回事,各自偷笑,岳二炮素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故意嚷嚷道:“宋千金,这虽说是我哥的好意,但是毕竟里面是虫子,你要是不喜欢吃,你给我得了,让我替你承担这些痛苦。” 岳观潮和他这孽弟打下一块长大,哪会不知道他这尿性,拿起养身蛊丹啧啧说道:“嘶~岳二炮,你知道这是啥东西?” “养身蛊丹啊!” 岳二炮这次终于不嫌有蛊虫了,眼睛都快从眼眶子里抠出来了。 岳观潮继续揶揄道:“大概要养一年才能出一颗养身蛊丹,让你这种人吃了,那是野狗吞了人参果,你这狗嘴品得出果子好坏吗!” “我品不出来不要紧,反正这也不是为了吃味儿,养身体才最要紧。” 说着就要接过养身蛊丹,岳观潮空手夺回,从兜子里又拿出一颗丹药递过去:“这颗是你的!” “这是啥玩意,黑乎乎的。” 岳二炮掂量着这龙眼般的黑丸子,不觉得有多珍贵。 乌玄羽看着这黑丸子,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东西,眼神戏谑解释道:“这东西啊,是蛊族的百病消蛊丹,别说是吃上一颗,就是闻上一口都能活到两百岁。” “这么神奇?” 岳二炮一把撂进嘴里,咬开后只觉得酸涩甘甜,有种特别的果香:“这东西吃起来这么跟酱梅子似的。” “吃吧,这是百花果做的,吃完肯定保准你多吃几碗饭。” “不对,不对,这分明就是开胃丹药。” 岳二炮把丹药咽下肚子,总算明白了吃的是什么东西,岳观潮早知道这孽弟嘴馋,走的时候拿了好几个山楂丸子,还以为能骗过他,现在来看这小子变得聪明多了。 “你们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蓝青屏问向女儿蓝如灵,她才刚见到女儿,就要送他们进巫神峡,难免要多关心几句。 “阿娘,大部分东西都准备好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次去峡谷有我们几个,再加上乌老伯还有乌玄羽,林林总总十几个人,这么多人要还出事,那我们也太草包了。” “阿娘劝不住你,也劝不住你妹妹,你俩以前虽然从未见过,可到底是一个娘,到了巫神峡要互相照应,不要叫人欺负了你们。” 说完,蓝青屏拉起蓝如灵和乌玄羽的手,叫他们互相叠在一起,这个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 这些天,蓝青屏多少也知道蓝如灵和乌玄羽不对付,哪怕二人现在同属一个阵营,也照样横眉冷对,不肯给个好脸色,她的想法,明显是要两个人摒弃前嫌和好。 蓝如灵对这个妹妹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以前闹得不愉快,还有一丝赤裸裸的嫉妒。33 这些年,蓝如灵自以为没爹没娘,父母双亡,一直都跟着游天尘老道学艺,尽管老道士没亏待过她,师徒之情到底还是比不过父母亲情,她在本该拥有父母亲情的这十年过得孤苦不堪,也塑造出她顽强坚韧、永不服输的个性。 为保护自己,她只能像个刺猬一样竖起自己的保护刺,把一切可能危害自己的人拒之门外,对她不了解的外人防之又防,比如,当她知道岳观潮是义庄偷看人,第一个动作就是扬鞭要打人,好保护自己和同伴。 她的这种不信任的性格,已经深入骨髓且不可改变,与之相反的性格是乌玄羽。 她的母亲是姜家的嫡长女,父亲是乌氏家主,哥哥也是未来的家主,再加之和国主姜氏有亲戚关系,这种身份放到哪里都是很能打的,大概率从小到大被父母疼爱,兄长爱护,同时养尊处优,形成了如今天真烂漫的性格。 哪怕是面对危险,乌玄羽也有着绝对的自信可以处理好危难,同时,她有着极其乐活的性格,对待所有危险都有着乐天态度,若不然,也不会嚷嚷着要去巫神峡谷,就好像是去游学探险般,透着轻松。 蓝如灵既嫉妒乌玄羽能得父母亲情,也嫉妒她能衣食无忧长大,二者生活环境和性格脾性天差地别,在一起风雷勾动地火很容易一点就着。 蓝青屏就是看到这一点,才要让两个人和好,以后或许都要生活在巫国,这样不对付确实不行。 这两个人听着蓝青屏的话,脸色确实缓和下来,眼神却依旧针锋相对,以后且有的闹呢。 几人这一闹腾,傩戏精彩处全都错过了,索性三心二意看完傩戏,回到院落清点起要带进巫神峡的东西。 徐侠客接过蓝青屏递来的舆图,仔细看向那巫神祭坛的构造,徐徐说道:“巫神祭坛虽说是祭坛,里面因为存放的有尸体,反倒跟寻的陵墓结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倒在土地中的塔,这种结构我倒是没见过。” 宋思媛看向舆图,解释道:“这也很好理解吧,你们还记得我们见到的祖脉魂宫深坑吧,祭坛的结构大概与深坑类似,都是在地下铸造宫殿,以迎某个神明驻守,巫神国的各部大概率也有这样的风俗,就直接把巫神的祭坛,也造成了这种地下巨塔的式样。”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祭坛外的毒瘴野林,这片森林在两千年前就是毒林,那么长的岁月,到底发展成什么样了,谁也不知道,怎么进入毒瘴野林,才是我们考虑问题的重中之重。” 几人看着舆图,又彻底清点了半天东西,总算是准备好出发工作,等夜晚过后,天青泛光,几人被姜少稷带着踏出皇城。 穿城过镇、跨越丘陵。 等越过巫皇山的千米长廊,已经来到巫皇神宫外的北门城楼。 岳观潮他们站在城楼边仔细观察着地形,驾着马车沿着宽敞官道蜿蜒而下,期间绿障叠翠,云雾缭绕,又是盘旋山路,又是绕山石窟,等跑到山脚回头看去,巫皇神宫已然成了拳头大小,隐匿于深重云雾。 巫神峡,到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他们以前只在巫皇山上见过巫神峡河滩,等真的临近山脚来到近前,还是被再次震惊。 沼泽河滩无垠如海,辽阔如湖,绿洲斑驳,浮岛星落,水生森林穿出湖面,蔓延出葱茏浓郁的参天森林,水面映照湖光天色,湛蓝天际铺进水面,森林就好似悬浮于天穹。 待微风吹皱湖面,引起无数鹤唳鹭鸣,周围峡谷高深、重峦叠嶂、烟雾缭绕,美不胜收。 很难想象,这样美的森林尽头,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峡谷。 “这里的湖水虽说静止了,其实也是有不少暗流,当年巫民们在修建丘陵河渠时,这里还是没了水的滩涂地,等沟渠挖开后,原本被淤泥堆积的河道逐渐畅通,随着水量增大,就形成了眼前的湖泊,所有河渠的位置,大概是在水面以下。” 姜少稷说话间,驾着马车带他们来到湖畔边的叠层望楼,望楼后即是穿越整个滩涂的滩涂长廊,临近望楼的时候,已经有武卫巡逻,等到了望楼附近,更是有卫队站岗如桩,将湖边守得严严实实。 “进入这长廊后,走到另外的岗哨楼,就已经是进入峡谷附近,那里已经没有守卫,你们要注意安全。” “行啦,行啦,你别啰嗦了,从早到晚都没见你嘴巴歇着,等我们回来再说。” 乌玄羽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赶车的武卫驾车前行,三辆马车驶入长廊后,隆隆响动荡漾湖边,引得水面震动不已起了波澜。 马车行走长廊间,与行走山巅廊桥完全是两种感觉,往后看,仿如行走于镜面,前后光洁,水天一色,往前看,只见渺茫白雾笼罩森林,前路不可寻迹。 乌弥封叫停了马车,说道:“这个长廊数千米,我们现在已经行走了一半,前面的雾气就是溢出的毒瘴,到了这个地方,就得先吃下避毒丹和醒神丸,再带上驱蛊包。” 说完,他把车里的东西拿出来分好,岳观潮他们吃下丹丸解药,又把驱蛊药囊戴在腰间,等全身都被药气裹满,这才又继续上路。 马车轰隆,驶过长廊,等他们驾马上岸出了望楼,已经能感觉周围变得阴冷下来,就好像忽然进入落叶萧瑟的寒冷深秋,惊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味儿啊这是?” 岳二炮嗅着鼻子,能感觉出周围湿气浓郁,满是花草杂气,似乎永无宁止,走到哪都有。 “小伙子,这东西叫瘴气,从我们走进雾气开始,就已经在吸收瘴气,如果不是提前服下了避毒丹和醒神丸,大家伙儿现在应该被毒趴下了。” 乌弥封的话,说得众人略略心惊,连呼吸都变得很小心,生怕多吸了一口被毒晕过去。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有我在,毒瘴毒气不是问题,只要别被毒虫给咬了,那就问题不大。” 说起来,乌弥封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来过这个峡谷,四处打探后,果然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道路消失、林密草深,四处早已没有道路痕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三章:糟老头子 “三年成圃,十年成林,已经过去接近二三十年,果然连路都消失了。” 乌弥封没想到,巫神峡的植被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奇怪。 “我们去望楼看看,先确定一下咱们到底在哪个位置。” 说完,岳观潮带着他们走上废弃望楼,这座望楼跟巫皇山脚下的望楼同样规制,叠楼灰檐、青砖垒砌、石阶高耸、壁垒森严,垛口炮楼等守备设施一应俱全,大概是以前用来围剿妊东近,监视峡谷用的。 现在嘛,基本上败落得差不多了,周围被花草灌木覆盖,许多古树蔓延树冠,几乎将其完全包围在绿荫中,不仔细看,根本就分别不出这葱茏森林中还藏着望楼,若这东西是木质楼阁,估计早就腐蚀得房倒屋塌。 此刻,岳观潮看向“之”形阶梯,砖缝石隙间全是杂草,好似豆苗麦苗似的在缝隙里安家冒出,他拿起锋利砍刀,不断砍去头顶的树冠旁枝,硬生生从里面砍出一条路。 拾阶而上,站立垛口,这座望楼高约四五十米,众人又往旁边的阙楼上了一层,眼前总算褪去层叠绿障,开始出现峡谷全景。 峡谷里全无空地,繁茂森林如同池塘的水藻,将峡谷完全填满,在无垠绿海中,可见无数河流和湖泊曲里拐弯,互相衔接,如金银编织的珠玉链条铺陈在峡谷中,将峡谷分割为无数斑驳森林。 上空全是长日不散的浓郁瘴气,阳光照耀,河畔水汽和林中瘴气交融叠加,辉映着五光十色的迷离光晕,越是鲜艳,就越是毒性猛烈,有外来飞鸟掠过,必定被熏得朝下坠落,再也飞不出去。 这里就好像是个剧毒无比的蛊坛,但凡能留在这里的飞虫兽类,大多已经适应了毒性,甚至,已经成为峡谷毒林的一部分,被恶蛊野林养成了蛊。 “这些水网都是以前修造的河道,从丘陵以网状河道铺陈在峡谷里,尽头再汇入巨河,形成疏水通路,这千年来森林不断滋生蔓延,河道倒成了可以辨认的路,以前我进峡谷,一般都是绕着河道往前走,只要顺着河道的流向走,总不至于迷路。” “眼下,我做的标记多半都消失了,我们只能沿着河道重新找路,确实不太容易,但是这也是唯一安全的法子。” 乌弥封话音未落,宋思媛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周围,那远处的烟雾,引起了她注意。 “乌老伯,森林里好像有人在生火?” 这话,说得周围人警惕起来,岳观潮接过望远镜仔细观察那个方向,确实有烟雾盘旋林间:“会不会是看错了,八成是河里的雾气起来了,乌老伯你觉得呢?” 岳观潮随后把望远镜递给乌弥封,他拿着望远镜看向那烟雾出处,瞳仁不断闪烁:“那确实不是雾气,雾气是水珠很容易浮在树冠上,这些白雾一到树冠立马飘散,多半是生火引起的烟雾。” 乌弥封的猜测,叫众人好奇起来,宋思媛问道:“这个峡谷果然还有人存在,只是,那人到底是谁,能在峡谷里生存那么久?” “不管是谁,这些烟雾都来得太蹊跷了,前几天都没见到过,偏偏等我们进了峡谷,烟雾就立马出现了,这代表着什么?估计是某些有心人,故意吸引我们过去。” 乌弥封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巧,如果真是有人在生火做饭,巡逻的守卫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年从未发现这些人足以说明问题,照这个逻辑来看,这些烟雾明显是带有提醒性质,是故意让他们看见,好把他们吸引过去。 “难不成,还真是妊东近这伙儿人?” 乌玄羽的话,说得众人紧张起来,妊东近能在峡谷生存三十年还不被毒死,已经说明他有本事,这烟火来得太过蹊跷,又显得极为刻意,明显是在暴露他的行踪,细细思索起来,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主意。 “你说的有可能,不过一切暂时不知,我们继续赶路就好,不予理会才是万全之策。” 乌弥封知道,这烟气多半是吸引他们注意的工具,眼下还没抵达巫神祭坛,以不变应万变才最保险,免得以为峡谷里的闲杂人等节外生枝。 宋思媛看向烟雾,反倒跟乌弥封持有不同意见:“乌老伯,我倒觉得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愿,既然都把烟火烧到我们这儿来了,怎么说也得去看看,不管是不是妊东近,好歹知道这些东西是人是鬼,去祭坛附近也变得安心一点,免得顾虑太多,反倒被他们给吓怕了。” 岳观潮点点头:“我也觉得应该去看看,都打上门来了,总要去会会他们,如果他们是真的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哪怕不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也得找我们麻烦,到时候反倒不好整治了。” 乌弥封原本也不想在峡谷里另起争端,见岳观潮他们执意要去,只得先按照他们的想法,去烟雾出处一探究竟。 下了城楼,沿行河道,岳观潮他们将近二十人,在乌弥封的带领下,沿着河道往前行走,这些丛林虽然茂密,距离河道的地方好歹没有树木,一路上披荆斩棘,愣是用砍刀削出一条路。 大概走了一个小时,众人终于走到烟雾出处,这里濒临河道少有树木,浅草河滩上出现了离地两米的吊脚木楼,周围镶嵌篱笆,菜园边的架子上撂着锄头耙子,院落的屋檐下垒砌着灶台,里面干柴燃烧,冒出浓浓白烟。 他们所见到的白烟,明显就是从这里飘出! “有人吗?” 岳观潮示意周围人等在外面,自己打开篱笆门走进院落,沿着楼梯走上木楼,这期间除了他自己的走动声,只剩下柴火燃烧声,等霹雳啪啦炸响耳畔,更显得周围异常空旷。 吱呀一声,岳观潮推开楼梯尽头的木屋房门,里面仅有客厅和睡觉的地方,除此以外,只是一些木头做的简易家具。 没人? 岳观潮意识到蹊跷,拿起身后猎枪警惕起来,他脚步逐渐放缓,压低声音靠近卧室房门,先是用脚踢开房门,见没有动静这才拿起猎枪走进卧室。 四向乱看,卧室里只有一张床,窗户立着座椅柜台,被褥和枕头表面浮了一层油污,大概是经常有人睡在这里。 岳观潮打开柜子,里面只有几件粗布做的换洗衣服,另有打猎的靴子、抓钩、绳索等物,看着经常使用,破旧不堪,他见里面没人,脚跟朝后倒退,不断退出房门。 转头的一刹那,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子,像个木桩子似的突然杵在眼前。 满眼血丝,眼神浑浊,头发花白,腰背佝偻,黑布斗篷再配上粗糙漆黑的皮肤,就跟那深山老林里的恶鬼似的,狡黠眼神不怀好意四处打量,更增添了惊悚感。 只一眼,岳观潮如惊弓之鸟朝外翻出,这老头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嗷一嗓子叫出来,声音尖细得跟被阉的老太监似的。 “哎呦,这是谁家死孩子,拿着枪就往里闯,赶紧赶紧给我出去,什么人啊你。” 众人意识到有危险,立马翻开篱笆走进去,齐齐围着小院,岳观潮拿起枪杆子,对准出来的老头子,眼神警惕看向他。 乌弥封很怕这人是任东近,跨步走上前仔细观察这脏污老头子,确实不是自己的昔日仇敌,才算安心下来,随后,他朝着众人摇摇头,示意他们不用那么紧张。 岳观潮察觉到乌弥封的意思,已然知道这不是任东近,他松下一口气,收起警惕眼神,问道:“老爷子,这地方全是毒瘴,你怎么在这种地方盖房子?” “这是我家,我不在这里盖房子,你叫我去哪儿?” 老头子似乎精神有些亢奋,言语之间对着众人絮絮叨叨,指指点点,近乎于疯癫和痴狂,哪怕看起来瘦弱,也叫人把握不准其后的动作,只能半警惕半放松。 “这里是你家?你一直都住在这里?” 宋思媛好奇起来,如果这地方只是他的临时住所,她或许还会选择相信这老头子的话,一个人在毒瘴密布的森林安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奇怪,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应对。 “是啊,我家的牌位都在这儿,我难道还能说假话。” 这老头子在里面摸索片刻,从里面拿出一个牌位,上面用巫民文字写出奇怪图腾,乌弥封仔细读着文字,朝众人点点头:“这些文字的意思记载了他的家祖,按照摩氏的记载,大概是丘陵地带的生蛊民。” 尽管知道他的身份了,宋思媛还是很好奇这老年人是怎么在毒瘴野林里生活那么久,好奇问道:“老人家,既然你是丘陵地带的生民?怎么跑到丛林里生存了?” “还能是啥?妊东近那个杀千刀的孬种?”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警惕起来。 “他,他不是早就被烧死在皇城了吗?” 乌弥封眼看自己的猜测成真了,眼神变得分外关心,当然了,这种关心并非希望他活着,而是要把他找出来手刃仇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四章:余孽风波 “嗨,烧死个屁,他要是被烧死了,那…那…那进巫神峡里的东西是什么?” 老鬼头眼睛满是痛恨,似乎跟妊东近也有仇恨,他的这话无论真假,已经吸引了岳观潮注意,他决定催促老头子继续往下说,好了解当年的情况。 “当年,我家世代在丘陵地带,还是未归化王治的生蛊山民,那妊东近兵败后,为求自保只能往深山老林躲藏,他知道山民世代与山林丘陵打交道,就以为巫神国修建陵墓为幌子,把我们这些山民都给抓进峡谷,为他们建造山寨。” 他顿了顿,语气随即带了愤慨难平:“若只是建山寨,我们劳累身体也就算了,放我们回去两不相欠,这杀千刀的怕我们出去告密,把所有修造山寨的工匠都给活埋了。” “要不是我命大,被赶着吃尸体的野狼扒开封土,我肯定就被活活憋死了,几千个工匠,也就活了我这一个。” “然后呢?既然你是丘陵地带的难民,侥幸逃脱回到丘陵不就行了吗,为啥在峡谷里生活那么长时间?” 宋思媛对这一点颇为好奇。 “回去?想得美,我又不是没回去过,实在是没法活下来,只能原路返回峡谷。” “为什么?” 宋思媛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剿匪呗。” 这老头子说着话,拿起木头锅盖,从里面的笼屉上抄了块烤红薯,吹打着东西,说起他这些年的经历。 自从野狼挖开封土后,摩老头曾经想过返回丘陵,等回去以后,才发现丘陵地带大变样。 妊家宫城兵败后,带着残余势力进入丘陵地带,好借着数百里丘陵山区的掩护,为其后的复国大业做准备,姜乌联军的这番打算,彻底将丘陵地带的生蛊民推向了绝境。 一年来,妊家残余势力借着丘陵与联军胶着抵抗,长达两年的割据驻守,使得丘陵民生彻底恶化,这些生蛊民只知道弱肉强食,不顾善恶正义,谁给的利益多就帮着谁,到了最后,竟然主动帮妊家抵抗联军,搜查情报。 哪怕这些残余势力失败,生蛊民也未能改变民风,对联军的排斥反而变本加厉,更有妊氏残余势力易容为蛊民混入山川,随时都可以给进驻进来的联军来个偷袭。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蛊民是生民还是余孽,都已经算是巫国新朝的敌人,姜家和乌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思索对策。 千年来,这些蛊民不归化王治,不受巫国管理,再加上被妊家残部势力混入,就更增添了危险属性,变得极难驯服,也不愿意服从巫国管理,为求尽快平定战乱,姜家和乌家做了一个决定,催土归化,使得生蛊民融入巫国管理。 借由这个目的,巫国新朝联军开始在丘陵山区地毯式搜查,若发现妊家残部就地诛杀,若是不相关的生蛊民,就勒令他们举家迁出到平原地带。 这个计划确实立竿见影,这些生蛊民的武器比不上联军的刀柄利器,他们面对坚兵利器也唯有投降的份儿,如果生蛊民愿意归化,就代表他们还愿意做新朝百姓,那就迁到丘陵浅山安居。 如果顽强抵抗,那就说明他们有待在山区的理由,若再细细分,要么是不愿意归附新朝,要么就是残部势力,无论哪一种都对新朝有敌意,可以直接以清缴残部为名,当场格杀勿论。 在这种胁迫政策下,大多数生蛊民被迫归化,来到丘陵与平原交界地带居住,那些不愿意归化的,直接钻入峡谷再也没出来,哪怕出来了,也多成了新朝的刀下亡魂,尽管血腥残忍,新朝却达成了快速消弭战乱的目的,将丘陵山区完全梳理一遍,将残部势力全部排除出去。 这些残部势力见丘陵已经不再属于他们,开始往深山转移,躲入修建好的山寨城堡,等摩老头出去回到自家山寨,早已是人去楼空,百里无人,四处打听才知道新朝联军执行坚壁清野策略,早已把所有生民迁出,满地的尸体已经告诉他不配合的生民有什么下场。 摩老头一番细想,他被妊家骗去修城寨所有人都知道,新朝联军又对帮助过妊家残部的蛊民零容忍,他要是去了平原地区,免不了要挨一刀,思来想去,既然家人都没了,也就没了继续往外走的心思,索性又回到峡谷。 此后二十年,他就一直生活在峡谷,靠着丛林掩映躲藏下来,日子过得虽然艰难,却也比新朝管理要舒服自在,慢慢地就不那么想出峡谷了。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乌弥封格外关心这个问题。 “当年,妊东近把老头子害得那么惨,我也曾经想过找他报仇,还没等我动手呢,这些山寨就发生了内讧,帮派火拼后就被附近的生蛊民给劫杀了,这些生蛊民知道是妊东近害的他们,等把这些残部清理掉以后,就把残部势力做成了京观,就立在城寨旁边,谁去看都能看到。” “那妊东近的尸体呢?”乌弥封有继续追问。 “我也跟风去那城寨看过,任东近的尸体就被埋在京观旁边,不知道是谁给他立了个倒立坟,叫他生生世世不得往生,当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听着摩老头的笑声,里面有戏谑也有讽刺,就好像大仇得报,也如同幸灾乐祸,无论笑声中有什么,总归有一点可以确定——老头子的仇敌死了,痛快极了。 “起开,你们别拦着我吃饭,老头子我好容易种出没毒的土豆红薯,你们可别跟我抢。” 趁着这老头子吃东西,岳观潮拉着他们出了篱笆门,在门外问向乌弥封:“我看,这老头子已经疯魔了,他的话说的可信吗?” 岳观潮他们初来乍到,对巫国历史了解有限,仅有的情况还都是被乌玄羽转述,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又或者说被她添油加醋了多少,只得再跟乌弥封继续打听清楚,也许有不一样的地方。 乌弥封看向众人,朝他们补充齐摩老头没说过的消息:“他说的基本上属实,当年姜家和乌家,确实组织新朝联军进驻丘陵搞改土归化,短暂地消弭了残余势力反抗,但是,由于生蛊民毕竟在丘陵地带数千年,他们早已习惯逐水而居,依山为寨的聚落生活,没过多久就又回迁回去……” 在这一过程中,新朝为了防止生民内迁还出过限制规则,这些规矩与生民千百年来的传统相比不值一提,到最后也没能防住回流,反倒是加重了巫国和生民的矛盾,只要有武卫要拦着生民回流,必定会爆发冲突,甚至,有些村寨举村乱事,只会回到家乡。 眼看要回迁的生蛊民越来越多,巫国的武卫也逐渐被消耗在治安中,他们的任务本来是护卫丘陵,如果被这样消耗完,确实有点憋屈,新朝姜家也知道堵不如疏,只好另外寻找法子。 当年,他们本也是想彻底消灭残部势力,才把这些蛊民迁出丘陵,如今数年过去,丘陵地带坚壁清野多年,早就没有参与势力生存的土壤,且残部势力大多被缴灭,多方因素之下,巫国也不再坚持改土归化,开始放任蛊民回迁,若愿意回迁的就给银钱做路费,不愿意回迁的也可以继续待在归化村。 在这种政策下,蛊民迎来回迁归家潮,他们本来就是被迫搬来平原,对于平原的风俗和百姓都没什么认同感,更接近原始部落制度,允许回迁后,多数蛊民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迁到祖宗旧地。 不过短短几年,生蛊民就再次占据丘陵地带,恢复了之前的生活,他们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与巫国也做了妥协,那就是沐浴王化以子民自称,同时,也默认巫国的武卫能在丘陵各处驻兵成镇,好守卫丘陵地带。 直到今日起,大多数百姓基本上回迁回原来的城镇村寨,如果到了现在还没有迁走,基本上是认同了巫国统治,同时也成了归化熟民,按照巫国的规矩纳税、上贡、服役。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我没想到,峡谷里居然还有那么多被遗忘的生民?” 按照摩老头的话说,峡谷中有不少钻入峡谷避难的生民,这些人如果二十几年都没有出来,那确实算是巫国的策略遗祸。 “如果这些人都入了峡谷,为什么这二十多年都没人发现他们?” 宋思媛好奇起来,峡谷中如果真的有那么多人活动,不可能全无踪影,守卫也不可能全无发现,难道他们的行踪已经神秘莫测了?这诸多疑问,催促着她问出心中疑惑。 “死了,都死了!” 老头子吃着东西,嘴里呜咽说道,随后举起红薯:“峡谷里所有植物都有毒性,只是深浅和浓淡不同,生民吃了二三十年这种东西,身体里的毒素不断积累,早就死的差不多了。” “像我这样没死的,都成了百毒不侵的老怪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五章:迷路野林 “二三十年过去,当年钻进巫国的生民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你再想找到他们都难,到头来只剩下我这老头子还活着,你说说气不气人,我这半辈子都叫妊东近那个杀千刀的给毁了。” 岳观潮听着摩老头的话,看向众人说道:“你们相信妊东近死了吗?如果这老伯说的为真,那妊东近的墓大概就在城寨外。” 乌弥封本来就有了结这桩恩怨的想法,听了摩老头的话,心中对妊东近的坟墓又涌现出一丝好奇,再一个,没有亲眼见到妊东近的尸体,他总也不能完全相信这摩老头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们亲自去妊家的城寨看看,这样既能确定摩老头话说的是真是假,又能找到妊东近的坟墓,确定他是否死亡了,确定他真的死了,也就彻底盖棺定论了。” 乌弥封的提议正合眼下情况,岳宋二人朝他点头答道:“那好,我们正好也想看看,任东近到底把城寨建在哪里了,能让巫国找了二三十年都找不到踪迹。” 随后,岳观潮走到摩老汉身旁,见这老头子吃饱喝足拿起烟斗,娴熟地拿起火折子给他点呛人烟丝:“老伯,我们来林中打猎多有得罪,刚才也是怕您是坏人才对您多有防备,没想到您也是曾经为巫国诛灭妊氏国贼的仗义人,对不住,对不住。” 见人搭话第一条,那就是套近乎,岳观潮思来想去,这老头子如此痴迷疯癫,他们之间还真的没啥共同特征,强行搞关系有点刻意,心想摩老汉如此痛恨妊东近,又曾经杀过妊氏残部,也算是为巫国的诛贼大业出过力,索性拿起虎皮扯大旗。 摩老汉噙着烟嘴儿嘬了几口,那浑浊老眼满是怀疑,似乎并不吃这一套:“小子儿,你别跟老头子我套近乎,我虽然是杀了几个妊氏残部,那也是为我亲友报仇,跟什么巫国大业八竿子打不到脚后跟,你可别拿金漆往我屁股上抹,老头子我受用不起。” 这话,已经是在和巫国划清界限,看来,这老头子还是不拿自己当巫国子民,执意要做一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山民,虽说他语气确实不好,至少落了个光明磊落不弄虚作假,倒是真性情。 “你啊,有屁快放,趁着老头子我还愿意和你们掰扯几句,等过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岳观潮难得见这种敞亮人,拱手道:“老伯,我们是想去妊东近的城寨看看?” “去峡谷看看?” 老汉好奇起来,上下打量着岳观潮:“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武卫,你们去城寨做什么?” “老伯,妊东近虽说是死了,可到底他也是曾经的巫国国主,我们去城寨也是想长长眼界,看看他的城寨到底是什么样子。” 鉴于对老头子的底细不怎么清楚,岳观潮也不敢把话说得太实,略微遮掩几下敷衍出去。 “小子儿,你觉得老头子我在峡谷生活三十年,就真的成了听不懂人话的野人?你可糊弄不了我,不过,你们要去妊氏城寨跟老头子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们也无妨。” 摩老汉拿起烧得黢黑的柴火棍,在地上画了个平面图,指着最北段的河谷说道:“妊东近的城寨建立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掩藏数十年,故意选了个谁都想不到的地界,就位于北端的河谷下。” “河谷下?河谷下怎么可能修建城寨?”宋思媛好奇起来,走过去问道。 “女子,我当初被胁迫去的时候,跟你想的一样,也觉得河谷下不能修城寨,但是这妊东近还算聪明,居然把河谷崖壁上凿出了平面,还利用溶洞做了内凿洞,硬生生在崖壁上修建了一座城,你们到了就能看到。” 摩老汉这话,说得周围所有人顿感意外,他们没想到妊东近的城寨,居然建在河谷崖壁上,如果当真是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这三十年来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河谷位于峡谷最北端,距离望楼足够远,几乎已经看不见踪迹,同时,峡谷中的祭坛封丘周围正是最茂密的毒瘴野林,寻常武卫很少去那里,双方因素加持下,也就造就了城寨三十年不被发现的结局。 “多谢老伯指点。” 见岳观潮要离开,他赶紧拦住他:“哎哎哎,先别忙着谢我,老头子我也得提醒你一两句,想要城寨就要穿越中间最密的野林,那些地方古怪得很,言尽于此,你们自己把握吧。” 说完,噙着烟斗吐了口烟丝,回了木屋。 既然有了妊氏城寨的确切位置,岳观潮他们索性先暂时放下去祭坛的想法,决定先去城寨一探究竟。 他们告别篱笆野林,继续沿着河道往北方走,越是往峡谷深处走,就越是能感觉野林变得更为茂密,连下脚的地方都在消失,若再配上毒虫绕飞,更是叫人心中忐忑。 前面说道,峡谷南高北低,河渠都是自南向北流,这也意味着越是往北走,河流就越是湍急澎湃。 有时,宽阔河道冲垮堤岸,形成新的河道滩涂,草木在河泥滋养之下,连河道中都全是参天古树,早已不辨哪里是河道,哪里是森林。 他们走动几个小时,也未必能多走出多少步,反倒因为沿着河道行进,多绕了许多冤枉路,宋思媛拿起计步器,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说道:“我们到老伯的木楼时,大概是距离峡谷处五公里,现在又走了大概几千步,按照步距一米五换算,至少也走了至少也有几公里了,照这样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眼下,茂密野林彼此相连,连树顶的空隙都很少见到,到处都是数人不可环抱的古树,古树间的空隙,往往被灌木毒花毒草填满,树冠华盖、百草丰茂,这种茂密植被形成高低错落的多层森林,在这种植物密度下,哪怕是日头正盛的上午,林间也如同傍晚落日,透着混黑混沌。 “我估计,我们也没走多远,有些河道明显拐弯绕远,想要早点到城寨深处,就得走直线,那样的话很容易在野林里迷路。” 宋思媛所说的情况正合当下情况,绕着河道走确实安全,只是,要多走许多冤枉路,走直线的话也能最快到达,却又因为远离水源无法确定方向,迷路的概率也会大增,取舍之间,难有完全合适的法子。 岳观潮脱下身上背包,三两下爬上古树,等爬到树冠上时,可以很轻松见到北方那座高于森林的封丘,只是,他们距离封丘尚且不算近,封丘再高大,也只是个突出于地面的山包。 仔细想想,他们走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也该来到峡谷中部了,临近中午却只走了四分之一路程,到底是透着奇怪。 岳观潮观察完地形和河流走向,正准备下树,回头看到远处的东西,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瞳仁不断扩张。 远处,一里地的位置,摩老头的木楼垒砌丛林,燃起炊烟袅袅。 似乎,他们压根就没走远过? 岳观潮盯着木楼又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已经意识到蹊跷之处,他看向地面招手道:“伙计们,咱们好像压根就没走远,一直都在原地徘徊。” 这话,惊得众人面面相觑,宋思媛意识到蹊跷之处,拿起攀岩爪钩跳上树冠,站在高处后,可以很轻易看到一里外的木屋,甚至,还能见到摩老汉耕田锄地。 “怎么样?” 二人下来后,面对乌弥封的疑问,宋思媛朝众人点头默认:“我们现在的位置,如果是按照步数来算,至少在七八公里,这个距离再加上森林阻隔,几乎没法发现木楼的踪迹。” “现在,我估摸木楼距离我们只有一里地,也就是还不到五百米,这就很奇怪,我们走了那么长时间,又走了那么远,怎么可能才只走出去五百米?如果情况是真的,我们很可能是迷路了。” “又或者是另外一种情况,我们遇到了类似鬼打墙一样的怪事,走了那么长时间那么长距离,都没能走出木楼附近。” 这句话,说得周围人头皮发麻,手臂炸起鸡皮疙瘩,若走不出木楼,岂非是木楼存在问题?再细化一点,甚至是摩老伯搞的鬼。 “大伯,这老头子不会是个鬼吧?他是不是给我们布下了幻境,好叫我们永远不走不出这里。” 乌玄羽终于意识到害怕,揪了几下自己的衣服,摩老汉这个样子,说是个丛林恶鬼也没什么突兀的地方,甚至于,他本身就已经是不人不鬼的弃民,在哪个地方都没了他的记载。 宋思媛拿起指南针,周围磁场已然紊乱颤动,就连怀表都被影响了,“先别自己吓自己,森林本来就很容易迷路,再加上河道改变,我们也许是被河道饶了圈子也不一定,眼下如果继续往前走估计还是会做无用功,不如先回到木楼请教请教老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六章:迷途虚境 “万一回去了,他真是个鬼咋个办?” 蓝如灵说完看向身边的小道士,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徐侠客摇头反驳道:“从来没有白天出现的鬼,再说了,哪有鬼吃东西的,这蒸红薯总是真的吧,说不定是这老头子搞的什么机关。” 众人距离摩老头只有一里地,几人讨论无果,决定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沿着河道继续往回走,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看见木楼掩映进丛林。 等他们回去时,这老汉正躺在藤编椅上晒太阳,岳观潮举起砍刀走近他,还没等他开始问话,就已经见他徐徐出声:“小子儿,我可告诉过你了,封丘附近玄乎得很,你们偏偏不信要去看,还真被我说中了吧,连个门儿都不去。” “别试探了,虽然我长得丑,可我也不是鬼,又不是我害得你们,再敢拿刀对准我,可别怪老头子我不客气。” 说完,这老头子拿起手边拐杖簌簌耍出残影,几下就把砍刀别在地上,入土三寸。m. “老伯,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那既然你那么懂,不妨给我们带个路。” 岳观潮看向这摩老头,他故意只透露一点消息,为的就是要他们自己回来搞清楚情况,眼下,只有这老头子成功去过河谷城镇,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自己身上。 “你小子算老几,你叫我带路,那我就得跟你带路啊?” 摩老汉睁开眼,抱着膀子吹胡子又瞪眼。 “老伯,如果你不愿意带我们去,好歹跟我们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走出去两个时辰,至少有七八离地,怎么可能距离的木楼那么近,这片森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告诉我们吧。” 宋思媛走过来,眼神好奇问向这老头子,他轻轻咳嗽几声解释道:“封土丘附近的野林像迷途森林,轻易走不出去的。” “迷途森林,这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又听到陌生的概念,催促着摩老汉继续解释。 “迷途森林是巫民传说中的鬼森林,传闻是这些森林冤魂太多,以至于产生了类似迷宫的鬼打墙,人走进其中,如果不得要法,那就只能在迷途森林打转,哪怕走了很远的路,都未必能走出迷途森林。” 乌玄羽插话进来,随即又反驳道:“可是,迷途森林一般是在夜晚才会出现,为什么白天这里就出现了迷途森林。” “闺女,我只是说像迷途森林,轻易走不出去,我可还没它就是迷途森林。” 这话,引起了岳观潮好奇,他恭敬道:“那,依照您的意思,这迷途森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摩老汉嘬着牙花子,似乎也不能确定:“老朽也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走进这片丛林,别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神仙皇帝,不绕个千八百圈路就别想靠近封土丘。” 说完,他顿了顿,语气也越发神秘:“如果是迷宫的话好歹有正确的道路,这迷途森林连正确的路都没法确定,每次都得是摸着石头过河,哪怕成功越过封丘,等第二次要走,大概也照样会迷路。” “就好像,就好像封丘周围是活的森林,每时每刻都在变换道路,叫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规律,更有甚者直接在道路里消失,此后再也没出来,当年,就有不少生民要去河谷报仇,能找到路的少之又少,一半人都在这片森林消失,再也没出来。” “要不然,我也不会守在这里,怕的就是万一有人迷路了,看见我的木头屋子还能有个方向,你们还算幸运,白天尚且有太阳作为参照,如果到了晚上,那就算是彻底困死里面了,有些人迷了路就已经自乱阵脚,越走越是头晕眼花,只能被活活困死,再不然也会被冻死在丛林。” 岳观潮听着摩老头的话,心中不禁一阵后怕,如果不是他上到树梢观察地形,他们很可能走动一天都发现不了情况,这个位置距离木屋不远,这才叫他们有了锚定方向,顺着锚定方向走出来。 “那,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以前也这样吗?” 岳观潮心想,结果如此,他们在搞清楚情况之前,怕是不可再贸然进入前面。 “老头子又不是神仙,我也不知道具体成因为何,只知道这种情况已经近千年了,以前就有入峡谷的山民走丢,就连妊东近带着残部越过封丘都丢了不少人。” “也许是巫神在作祟,那封丘中的祭坛供奉的可是巫神,如果巫神显灵了,会不会是把他们留在森林里成了伴游鬼,巫神他老人家孤零零数次千年,拉几个活人下去解闷儿,也说得过去。” 摩老头说话神叨叨的,再加上他蓬头垢面,容貌丑陋,就更是衬得他的话阴气森森,周围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宋思媛退到一边看向众人说道:“巫神祭坛的封土丘植被茂密又不见天日,这种状态本来就不太正常,刚才我看了眼指南针和怀表,也都存在扭曲颤动的痕迹,可见这里的磁场也有问题。” “我猜测,尸咒恶蛊改变了峡谷的生态环境,叫森林变得极度茂密,被遮蔽了天光后,就很难通过太阳来确定方向,同时,紊乱的磁场本身就会引起动物方向感失衡,人作为高级动物也会受磁场关系影响,丧失了方向感和时间感,双方因素交织下,才会出现摩老伯说的情形。” “如果我们没有服用避毒丹和醒神丸,不但走不出森林,甚至现在已经因为瘴气没命了,这诸般巧合相加起来,就不再是自然之力,很可能是被人为设计的!” 她眼神变得神秘起来,压低声音说道:“也许,早在祭坛建造时,就已经把如何保护封丘计算在内,以祭坛为中心形成了某些特殊机关,并且借由尸咒恶蛊来形成鬼神作祟的感觉,以此彻底把巫神祭坛神话,无人敢再接近,哪怕是蛊民要提炼蛊虫药草,也只敢在封丘山很远的峡谷口。” “这里面,最有可能做出这一切的,唯有两千年前的杜氏皇族,也就是如今的妊家,假设妊家的先祖真的在巫神祭坛周围布置了什么东西,也就能解释为何妊东近非要穿越封丘山进入北方河谷,他明显是知道封丘山是一道神秘屏障,借由山的阻隔,可以尽可能掩藏自己的势力,这才会在北端河谷修建城寨。” “其他的都好说,为何这个地步会磁场混乱?”乌弥封对宋思媛得说法好奇起来。 宋思媛对于磁场紊乱这一点,确实也说不出原因:“我也不知道,蓝嬢嬢说过太极镜像的问题,也许巫神祭坛中也有雍山金石也说不定,如果按照太极镜象的理论,或许巫神祭坛是个虚实境中的虚实境,你们可以理解为在虚实境中又出现了一个虚实境,这种情况下,虚实境将森林的空间折叠起来,这就形成了无数我们看不到的通道。” “这样一来,找不到巫神祭坛或者迷路也就有了合理解释,尽管看上去封土丘山就在眼前,我们要走过去却要穿越无数被折叠的森林通道,越走岳迷糊,反倒永远也到不了封土丘山。” “刚才你们提到过迷途森林,我怀疑迷途森林和封土森林一样,都属于虚实境的折叠空间,由此才有迷途森林的说法流传出来,也许,在巫民察觉不到的地方,巫境有着许多虚实境,这些虚实境就分布在森林和沼泽,误入其中就很容易迷失。” 宋思媛的说法最接近峡谷出现迷途森林的真相,众人听着这些解释,心中已然知道,那森林诡异之处并非是怪力乱神,只是人为制造的迷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人为制造的森林影响了空间和磁场,只要我们确定了方向,再修正虚实境对森林的扭曲,大概率就不会再迷路了。” “可关键是,谁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没人可以回答,岳观潮只得继续麻烦摩老头:“老伯,按你刚才的话意,你不止一次进入穿过封丘森林到达北边河谷,您要是不想免费带我们去一趟,我们给你钱也行,怎么样?” 岳观潮的话,让老头子瞪大眼睛,透着戏谑:“小子儿,我一个无拘无束的野人要钱做什么,留着给阎王爷啊?” “那你就给个痛快话,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肯带着我们穿越封丘野林。” 岳观潮武夫心性,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马上就变得不耐烦了,这老头子油盐不进,当真跟淤泥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做买卖还得你情我愿呢,老头子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但是那玩意儿跟钱没关系。” “什么东西?” “我听说乌家有养身蛊的法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里面有乌家人?” 乌玄羽好奇起来,手中银蝶暗器蓄势待发。 “你们进来峡谷,也不把家族图腾遮住,老头子我跟着妊东近修造城堡,还是见过不少姜乌联军,这些东西我可再清楚不过了。” 这个解释,倒也完全说得过去,乌弥封好奇的并非是这老头子知道他的身份,而是老头为何想要养身蛊术,他走上前问道:“老哥,你要养身蛊丸的话,我们可以送你一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七章:地虎蛊虫 “不,我要的不是养身蛊丸,而是养身蛊的技术!” 乌弥封没想到老头如此贪心,竟然想要乌家的养身蛊术,当即警惕起来,平复语气问道:“老哥,养身蛊丸可以给你,养身蛊术是我乌家的不传之密,恐怕不能教授给你,老哥你要养身蛊术做什么?据我所知,养身蛊只要服下一颗,就可以终生被滋养,你要这养身蛊术到底是想做什么?” 摩老头眼神狡黠起来:“我说你们傻,你们还真是个榆木脑袋,老头子能在这苟活那么长时间已经属不易,要是再活下去,早晚有一天要被毒死,我要养身蛊术是要利用蛊术研究出解毒克化之道,用养身蛊来滋养身体,这样,也就不用再害怕毒林瘴气。”33 “可是,这些一颗养身蛊也就够了,不需要学习养身蛊术啊?” 乌玄羽刚刚服下养身蛊,她可太熟悉养身蛊的作用,人只服用一颗就行了,不需要多次服用,如果多次服用,反倒会坏了身体。 “难道,这峡谷中只有我一个老头子活着?当年为躲战乱进入峡谷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也许就活在峡谷里,只是为我所不知,光我一个人又养身蛊丸有什么用?我碰到他们,想救他们也没辙。” 摩老汉顿了顿,语气谨慎起来:“这些年来,多少人不是饿死也不是被打死,只是因为吸收多了毒气,终有一日身体支撑不住毒素,耗干了心血被毒死,我要是掌握了养身蛊术,或许能结合养身蛊术研制出克化之道,这样,我们这些人也就不用再事事谨慎,费了老劲也只是找了没那么大毒性的东西。” 乌弥封还以为摩老汉是想做什么坏事,一听说是为了救族人,这才稍微放心一点,缓和语气问道:“你不是说,峡谷里的山民,死得只剩下你自己了吗?” 摩老汉似乎有些尴尬,嘀咕道:“老头子还以为你们是巫国派来打头阵的,没成想不是来抓我们回去,那老头子可没什么好怕的,我刚才说的确实不假,山民这三十年在峡谷里虽说能生存下来,却都是以耗费生命为代价,我一直都在峡谷里寻找克制毒瘴的法子,只是技艺不精,也没研究出个头尾来,要是你们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们放心,养身蛊术本来也不能用来作为武器,老头子我想学养身蛊术,也只是想救峡谷里的可怜山民,如果你们愿意,老头子我就投桃报李,豁出去性命也带你们再走一遭封丘野林,要是不愿意!” “嘿嘿。” 老头子抱着膀子,别过脑袋:“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懒得动弹一下。” 眼看局面僵持原地,岳观潮只得带着他们又出了篱笆,站在河边商议道:“乌老伯,我看这老头子油盐不进,不如直接绑了叫他们带我们走路,要是不走,那就三刀六个洞让他把命搁这。” 乌弥封明显是不赞同他的做法,摇头反驳道:“按照摩老哥的话说,这些山民都是改土归化时期,被杀掉情人的山民,他们对巫国政权心灰意冷,才要往峡谷里逃走,好恢复自由身,不被任何人胁迫。” “这三十年,这些山民没有任何解毒解蛊技巧的情况下,靠着治病解毒,硬生生在这里生存三十年,期间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无法解毒被活活毒死,归根结底也是巫国的策略出了问题,才招致这许多遗祸。” “算起来,是姜乌两家害得这些山民家破人亡,到了现在我们却要把摩老哥杀了,这就有点作孽了,况且,听他的话说峡谷里生存着不少生民,如果继续放任他们不管,这些人再经历了几十年,也就彻底绝迹了。” 岳观潮虽说是个武夫,也不至于性情如同恶霸,刚才那番话完全是故意这么说,好给乌老伯一个台阶下,同时也能叫他尽快做出选择,不至于僵持在原地,事关乌家的养身蛊术,确实不那么容易做出抉择。 “孔雀,你觉得阿爸该不该给出去养身蛊术?” 乌弥封看向任孔雀,眼神中疑惑多于询问。 “阿爸,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因为姜乌联军而起,那解决疑惑也是姜乌两家的责任,这一点谁都逃不掉的!” 乌玄羽知道事关养身蛊,插话进去:“大伯,这些生民如果真的不愿意出去,那巫国好歹也想个法子,叫他们世代安稳定居在此,此后,这里也算是有人驻守,不至于百里无人,变成藏污纳垢的地方,也许到时候还能派武卫驻军驻防。” 相比于任孔雀,乌玄羽的想法更为现实,峡谷因为有毒瘴雾气,谁也没法子长期久留,连武卫都只敢在滩涂前驻留,如果真的让摩老汉利用养身蛊研究出解毒克化之法,也就相当于给武卫打了前站,此后摸着石头过河,也许能实现驻军峡谷的目的。 乌弥封本来也觉得这是姜乌家的责任,只是事关养身蛊术没法专断,眼见明显是说动了,眼神褪去疑惑:“好,那我就把养身蛊术教给摩老哥。” “乌老伯,也别忙着交出东西,我看着老头说话不着四六,说不定是故意诓我们,他想要养身蛊术就得说清楚怎么带咱们走出去,甚至,我们还得看看那些峡谷生民到底在哪儿,别再被他忽悠过去了。” 乌弥封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随后,他走到摩老汉身前,说道:“摩老哥,如果养身蛊真的能救这些人,我也愿意把蛊术交出来,这没有问题,只是,空口无凭不见人烟,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好在我精通医术,如果带我去看看,说不定我还能解救几个呢,怎么样?” “哈哈哈哈,随你的便,老头子带你去就是了,先把丑话说前头,不把蛊术教给我,你治多少人都没用,走!” 摩老头走出篱笆,带着他们来到不远处的河道,解开某棵树上吊着的麻绳,轰隆一声麻绳,那灌木丛朝两侧开合,藏进沟渠里的乌篷船,缓缓被绳子拉进河道。 岳观潮看向这条船,大概五六米长三四米宽,不过是粗木削凿铆合而成的方形船,上面用竹篾木棍短暂搭成尖顶窝棚,做得十分粗糙。 “这船肯定坐不了你们那么多人,你们叫这些人在这里等着咱们,老头子我带你们去去就回。” 眼见乌篷船确实狭小,岳观潮只得让大部分武卫都留在原地,只带着宋思媛他们上了乌篷船,摩老汉拿起船桨摇动船身,乌篷船借助河道汹涌水流,逐渐远离木楼。 “摩老伯,既然所有人都会在森林迷路,你是怎么做到不迷路的?” 宋思媛趁着这老头子划船,好奇问道。 “闺女,妊东近带着我们去河谷时,我给留了个心眼,我见他用的是一种虫子来引路,只要有这个虫子指引方向,那就可以在封丘野林中永不迷路。” 摩老头说话时,解下腰间摩挲出包浆的葫芦,把半个肚子拧开后,里面的麻布上躺着一个通体雪白的虫子。 这只虫子类似于两头尖锐的梭子,大概只有一个拇指那么大,浑身好似穿着横纹盔甲,如同马蜂肚子上的花纹,深浅层叠覆盖全身,铠甲多为半透明壳子,可见里面的血肉轻微颤动,看起来就好像是个玉制的蚕蛹。 只要稍微摸一下,就能看到这只雪白虫子前后拱动,那圈层花纹泛起金丝,更趁着这虫子分外灵异。 “这是地虎虫!” 乌米封看到这虫子的一刹那,瞳仁不断地震,朝着众人解释道:“地虎虫也叫司南虫,是一种指明方向并且善于寻找出路的虫,可用于指引方向、林中寻路,又或者是迷宫破解,这些蛊虫天生没有眼睛,因而感觉器官尤为发达,可以感知到人感应不到的外界变化,利用这些变化找到出路。” 摩老汉没想到乌弥封还挺识货,炫耀道:“对,当年妊东近就是靠着地虎虫指引方向,才从封丘野林出去,那时我就知道地虎虫有大用,只不过地虎虫活得时间太短,不过短短一个月。” “后来!” 老头子眼神变得神秘:“我趁着逃出来,捉了些地虎虫去练蛊,前后八年时间,还真让我有所得,这个蛊虫就是我毁了一千个地虫才炼制出的地虎蛊,除了指引方向、破除迷途外,它还能寻人,只要能找到某些人的物品让地虎蛊熟悉了味道,就能远隔百里寻找踪迹,灵验得很。” “这地虎虫,当真能带我们出去野林?” 岳观潮很是奇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虫子,不见得真有那么厉害。 “小子儿,你还别不信,老头子我靠着地虎蛊,可以在野林里横着走,要不然我也不敢随便安营扎寨远离族人。” 摩老头说话时,乌篷船顺着河流北下,他们走在河道上,只见两侧森林如青纱帐绵延不尽,头顶阳光洒下河道,激起斑驳流光。 森林中,除了鲜艳繁复的毒花毒草,最多的还是迷路进野林的尸体,各处尸体已经被毒虫毒蛇掏空身体,只留枯骨皮囊丢失在外,无数鲜艳花草从他们的七窍里抽芽长叶,从皮囊中繁荣冒出,如同人形花团,看得人经不住头皮发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八章:沼泽地龙 摩老头见他们脸色难看,满不在乎说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老头子我告诉你们,这还只是封丘边缘,等走到封丘野林里,那才是一道硬菜。” 话语间,几人又掠过几道河湾,来到被丛林掩映的蓄水湖边,等渡入湖泊后,可见从湖泊延伸出无数条滩涂,这些滩涂多是湖泊的分水河滩,高大树木从河滩里拔地而起,其间绿藻丰茂,水流汤汤,蔓延出好大一片水上森林。 摩老头所说的生民,全都居住在河滩上,利用千百年来生长的高大树木修造隔水巨巢,这些巨巢彼此连接,连楼互靠,掩映在高大灌木间,蔚为壮观。 仔细观察,这些水上木屋多用木桩刺进河滩,再利用木柱扎结成木排地板,然后以竹篾灌木编造为原型房屋,四处有麻绳固定在参天古树上,那泥瓦屋顶弯曲如草帽,可见黄泥铸成围墙,垒砌出半腰高的低矮院墙。 “这个地方,居然还能住人?” 岳观潮他们下了乌篷船,被摩老汉带着走进村落,篱笆栈道歪七八扭,如同灌木分叉连接着各处的院落,岳观潮可没想到,在沼泽滩涂上,还能建造出村落。 “峡谷里少有空地,即便真的有空地,村民为了掩人耳目,也不会选择在空地建房子,多会选择在水上滩涂建房,一来这里远离森林,可以隔绝部分野兽,二来,水面取水方便,也就不用跑得太远。” 摩老汉说话时,带着他们路过村寨,岳观潮他们也得以见到,这些生民的真实生活状态。 只能说,确实不容乐观! 野林多瘴气,虽说这里远离封丘附近,却依旧有瘴气蔓延在周围,河滩附近略微开阔,瘴气还算散得比较快,哪怕是如此,这些生民照样是形容虚弱,身体佝偻,就好像是痨病鬼,脸色或是蜡黄或是惨白,有些人甚至已经出现身体和皮肤病变,满脸毒疮疙瘩,手脚麻木颤抖,如同恐怖鬼怪,不成人样。 尽管岳观潮他们来的时候已经被摩老头提前告知过生民惨状,实地实眼看到这些百姓的样子,还是感觉触目惊心,看得人眉头横跳。 “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摩老汉继续又说道:“我要养身蛊完全是为了这些生民,他们虽说不是我的家人亲友,可到底是一起逃难进来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我心中也不忍心,这才跟你们要这秘方。” 乌弥封精通蛊药医术,走到一个孩子身边拿起胳膊感受脉搏,果然见气息微弱,这种脉象正是长期中毒,积累毒素导致,他继续摸脉数十人,见所有人脉像大差不差,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假装,而是真真实实慢性中毒。 “摩老哥,我知道了,我先给这些村民开方子,等随后把养身蛊术奉上。” 乌弥封拿出背包里的药方纸,挥洒墨迹写出一张方子,边写边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与外界接触,这些药材都是峡谷中已经有的,只要把药材略备齐,按照生克用法予以混合,就能中和毒性用于治病。” 说完,乌弥封将养身蛊术一并写好,干干净净交到摩老汉手上,他也怕乌弥封故意诓骗,仔仔细细检查了很久,又用自己的所学简单配置药方,确定有用后才算彻底信了他。 摩老汉见药方货真价实,终于心满意足,眼神烁烁说道:“确实没错,既然你们那么有诚意,老头子我投桃报李,姑且带你们走一趟,只是太阳马上就要落山,晚上行走野林太危险,等明天太阳高升,我们马上从水路出发。” 岳观潮看向附近,当下虽说还有阳光,不过也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距离太阳落山不过四个小时,他们绝对没办法穿过封丘野山进入河谷,就像这疯癫老汉说的那样,夜晚赶山路危险重重,无论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其他因素,暂且在部落休息才是上策。 “那,我们的人怎么办?” 岳观潮他们临走时,把武卫们都留在了木楼,眼下如果不回去,好歹对武卫有个交代。 “你们放心,老头子我等会儿就把他们送过来,等明天我们就从这里出发,成吗?”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其后两个小时,岳观潮跟着摩老汉,把那些武卫也给送到这片村落,等所有人齐聚这里,已经是暮霭沉沉临近傍晚。 在摩老汉带领下,岳观潮他们沿着篱笆栈道一路前行,被引到部落里的某个闲置巢居院落。 这座院落是沼泽林里唯一的夯土建筑,高出水面大概两米,四方院墙大概二十米长,方形屋舍多垒砌圆顶,四面贴着围墙,分布在院落的各个方向,那屋舍出檐半米,彼此以连廊形态造出走动通道,一人高的黄泥围墙垒砌在高台上,只在两侧留出篱笆栈道,看样子与部落里的生民瓦屋完全不同。 “到了,这里是蛊民的堆台院,你们晚上住在这里就行了。” 摩老汉拿出钥匙,打开左右两侧的院落门,走入庭院后,可见中间位置有个马车大的花坛,里面垒砌着鹅卵石堆台。 堆台,是巫民的一种祈福方式,类似于祈福宝塔,由大小各异的鹅卵石混合黄泥构成,眼下,这花坛中的鹅卵石有大有小,大如脸盆,小如鸡蛋,看得出来五颜六色的本色,表面或是粗糙斑驳,或是光滑平整,并无明确标准。 以大的在下小的在上这种规律,形成类似于穹顶宝塔的形制,那黄泥稻草充当混合粘土将其牢牢固定在一起,可见塔尖越来越细,表面有细小绒草透出缝隙。 这种堆台,地位就等同于简易版的高媒母庙,若有举棋不定的主意,巫民就可以利用石头继续占卜。 “沼泽地夜晚多的是蚊虫,你们要是想休息好,就得把门窗关紧,再不济也得把纱帐拉好,驱虫香点上,晚上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宋思媛听着摩老汉的话,好奇问道:“老伯,你这话里有话啊,这里晚上能有什么动静?” 摩老汉狡黠一笑:“巫神峡谷本来就是不祥之地,这里距离封丘并不远,晚上有些脏东西要出来作祟,有些话老头子也不方便说得太清楚,你们等晚上自己经历以后就明白了,说破了话就真把那脏东西给招来了。” 老头子疯疯癫癫,说话也神神道道,宋思媛仔细品着他的话中意思,多半是附近有什么山精野怪,只得先暂时按下好奇。 傍晚融入夜色后,周围虫鸣果真频繁起来,时时刻刻都有飞虫在水面盘旋低飞,甚至扑到人脸上,直到林中各处屋子点起驱虫药香,这才把飞虫鳞虫全部驱赶出去,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宋思媛他们趁着这个节骨眼,把屋舍里的纱帐全部撑起来,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这才彻底隔绝毒虫隐患。 饮食饭毕,众人逐渐安歇,各处屋舍亮起灯火,岳观潮等人站在屋里看向远处,沼泽河滩里的脏东西,开始借由夜色掩护逐渐从密林来到近前。 “这是?” 宋思媛按着望远镜看向窗户外,他们站在夯土院墙高处,可以很轻易见到沼泽中游动着无数蟒蛇般的黑泥鳅。 这些泥鳅可比龙王鲶还要大,粗如水桶,长如蟒蛇,黝黑身躯在烛火下泛着油润光芒,可见背鳍和尾鳍近乎半透明,在河滩泥浆中藏头露尾,时而浮上河面扑腾起水花,时而钻进淤泥,仅留八根胡须搅弄泥浆,肆意捕食水中昆虫肥鱼。 “这些泥鳅也是龙王鲶吗?” 宋思媛看向附近,泥鳅几乎占满了河滩,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是龙王鲶,是堕龙!” 摩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突然出声说道。 疯老头迟疑片刻,解释道:“在古巫人的神话中,龙、蛇、鳝、鳅、蚓都叫龙,只不过除了真龙以外,其余几种都是堕龙。” 堕龙,也即犯了错的孽龙,但凡为龙多为河湖海神,又或者是行云施雨,镇守一方。 如果龙犯了错,依据犯错的严重程度,先贬为娜迦蛇,再贬为鳝鱼,如果还不足以偿还罪孽,就贬斥为泥鳅蚯蚓之流,终日与泥土污秽为伴,这两种堕龙往往是犯了大错,只能仰望风云,想要再次化龙回归龙族,往往需要极大机缘,如果一辈子没办法克服本性,那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脱。 是以如此,泥鳅、蚯蚓也被称呼下饮黄泉的地龙,为河湖土壤中最污秽低贱之物,为水族所不容。 摩老汉的话,说得众人对这些地龙好奇起来。 “这些地龙其实都是被贬斥下界的龙?” 蓝如灵好奇起来,催促着这老头子继续往下说。 “闺女,确实是这样,这片峡谷的河滩,大多都有这种被巫神贬斥的东西,既能为巫神守护峡谷,也能赎清身上的罪孽,这还不是最大的,最大的一条泥鳅,明天你们才能见到。” “还有更大的” 岳二炮兴奋起来,眼下鲶鱼已经大得都成精了,比之还要大的地龙,叫所有人心里都好奇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一十九章:金鳞泥鳅 摩老头看向众人,眼神闪烁神秘光芒:“确实,这条地龙已经快要化龙了,跟寻常的泥鳅完全不同,等明天你们见到就知道了。” 众人很好奇,已经快要化龙的泥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等第二天跟着摩老头一探究竟。 一夜安睡,夙夜轮回。 等他们再次醒来时,已经见摩老汉撑出乌篷船流转进河滩,手中拿着碗口大的钓鱼钩子,另有麻布口袋放在船上,里面装得鼓鼓囊囊。 “老伯,这钩子不会是来钓地龙的吧?” 岳观潮看向那巨大钩子,黄铜材质通体金灿灿,两方各有朝上翘起的尖锥勾针,那双钩中间的圆环套着麻绳,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攀岩爪,若是缩小了千百倍,这个造型也就是个鱼饵钓针。 摩老头故作神秘朝他们看了一眼:“大清早的都别站着看了,赶紧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好跟我一起逮住地龙。” 他们中间也就唯有岳观潮和徐侠客还算年轻力壮,二人丢了东西跳进乌篷船,等二人站稳船舱后,摩老头指了指他们脚下的麻袋,吩咐道:“这里面是我混了鸡血鸡杂碎的土豆子,地龙最喜欢吃这种带腥臭口的东西,待会等我把钩子撂下去,你们就把这些东西撒到船身周围,等着它上钩就行了。” 随后,这老头子抡起胳膊扔出鱼钩,噗通一声砸进河滩,岳观潮趁此机会解开麻袋,和徐侠客一起将麻袋里的腥口土豆散乱进河滩,这些土豆上全是鸡杂血碎,混入河滩后立马将乌篷船周围染得通红,如同覆盖着一层淡色红纱,分外清晰。 大概一盏茶功夫,乌蓬船周围的水面忽然扰动不止,如同泉水跃突似的涌动翻涌浪花,随着血水不断朝外扩散,水下开始出现巨大黑影。 这黑影似乎嗅到了腥甜气息,绕着乌篷船不断游动,浪花翻动间,可见土豆子逐渐沉入水下,消失不见。 “来了!” 摩老头瞅准机会,见麻绳簌簌乱动,也知道那地龙上钩了,拉着麻绳卷动轮轴,这骤然收紧的麻绳,拉动鱼钩直接刺穿了那地龙的身体,疼痛刺得它扑腾乱动,在乌篷船周围掀起翻滚泥浪,连带着乌篷船都差点被这恐怖力道掀翻在河滩。 “你们俩傻站着干啥呢?赶紧替我拉着这地龙,要是叫它给跑了,今儿甭想再出发了。” 摩老头话音未落,岳观潮带着徐侠客铆足力气拉起麻绳,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三分劲儿往一处使,怎么也比单打独斗强多了,蓄力发力之间,已经见那黑影逐渐浮出淤泥,藏头摆尾露出水面。 嗤拉一声,那地龙钻出水面后,众人看到它的第一眼,止不住心中惊讶万分。 此刻,这只地龙半拉身子从淤泥里钻出来,如同龙首俯瞰,居高临下盯着乌篷船。 岳观潮拿手比划着地龙的尺寸,眼前泥鳅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巨鱼,浑身粗如水桶、长如蟒蛇,两侧以及身后有透明尾鳍颤动飘荡,一双冒着圆光的通红贼眼油光锃亮,满是狡黠,八条胡须蜷曲伸展,深入淤泥不断感受周围的动静。 地龙唯一跟昨晚的泥鳅有区别的地方,是它的外在皮囊。 泥鳅为天下水族中至贱者,食污秽物、吃腐臭物,与腐肉烂蠹为伴,皮肤往往是黑褐泛青,哪怕是成精怪的地龙,也只是黑皮打底带着繁复花纹,说句实话,长得再像蟒蛇,也是个黑不溜秋、腥液遍布的怪鱼,跟龙可没什么关系。 他们眼前的地龙,却在泥鳅的特征外,拥有浑身泛金的皮囊,皮肤上已经生出金鳞纹路,若是从阳光下盯着泥鳅,还能见到漫散金光,不考虑泥鳅头颅,它在水中蹿出钻入的身影,还真的像一条满是金鳞的龙。 此刻,这条泥鳅的嘴腮被刺穿后,不断在泥潭中扑腾,连带着金鳞身体也如同真龙般蜿蜒不止,绞缠不尽。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泥鳅的头颅,金色地龙比之普通的黑色鲶鱼,多了一双半透明的金翅鱼鳍,就好像是两腮后又长出一对侧鳍,每逢扬起脑袋翕动时,就可以见到它头颅的颤动。 都说蛇大成蟒、蟒大成蛟,这泥鳅长得如此恐怖硕大,当真如同将要化蛟为龙一般,展示出极其特别的龙形特征,看得在场诸人大呼神奇,这奇观可比什么黑泥鳅可珍奇得多。 “摩老伯,你怎么知道河滩里有这么个地方?” 岳观潮很好奇,金色泥鳅哪怕不是龙,至少数量上也是极其稀少的,他不相信老头子随便撂一钩子,就能打个龙皮泥鳅上来。 摩老汉说起这地龙的神话传说:“地龙虽然是最低贱的堕龙,终生只能仰望风云再不能成正果,但是它毕竟是被贬斥下来的龙,如果机缘巧合下结了善因,还是能摆脱业障孽力,重新拥有化龙的机会,能显示出金龙皮相,就已经算是得了善果,此后再修炼一百年,也就彻底位列仙班飞升为龙。” “哦,那也就是说,这金色泥鳅距离化龙已经不远了,可它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结下善因,又和你的因果攀扯到现在。” 宋思媛明白,物以稀为贵,越是稀少难得的东西,就越代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寻常黑泥鳅造了杀孽是不假,金色地龙背后的故事,大概且有一番说法。 “我昨晚上说过了,没有这条泥鳅,你们连封丘都去不了,你们猜猜是啥作用?” 摩老汉的话已经算是赤裸裸明示,岳观潮盯着早已放弃挣扎的泥鳅,眼前一亮:“这泥鳅可以引路。” “对头!” 摩老汉露出孺子可教的脸色,语气轻快说道:“峡谷里河道改道沟渠沉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改道了,地龙下饮黄泉,本来就喜欢在淤泥里待着,正好利用它这个特性来穿越封丘野林。” “有地虎蛊和金鳞地龙,基本上确定了方向和河道,只要让这泥鳅引领在前,就能以最快速度进入野林来到河谷。” “老伯,你的意思是,要这泥鳅替我们引领?这楞么可能?” 蓝如灵着实不信,这些野物桀骜难驯,光是捉住它们已经属于幸运,想要让这些野物给他们引路,简直是天方夜谭。 “能,看老头子的就成。” 语毕,摩老头拿起蛊笛子吹出奇异哨音,拉着钩子往乌蓬船边拖,地龙被扣住腮帮子后,在铜钩拉扯下嘶吼吃痛,不得不往船帮游走,好减轻痛感。 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见地龙匍匐在乌蓬船旁,脑袋逐渐软化沉入淤泥,野兽动物对人有敌意,往往要梗着脖子或者炸毛竖尾,但凡是软了这几样东西,也就代表着不再跟活人对抗。 众人见地龙乖巧在河滩翻滚,眼中满是好奇,任孔雀问道:“老伯,你会御兽?” 摩老汉低头抚摸着地龙的脑袋,伸手取下钩子,从腰背后拿出类似马鞍的金属筒子,低头又吹了几下蛊笛,地龙好似受到感应,摇着头颅穿过金属桶,等它把侧鳍露出时,这老头子赶紧利用圆筒的皮带缠住身体,同时用卡扣扣住侧鳍,看起来就好像给地龙戴了个马鞍。 摩老头拍着马鞍,解释道:“对,巫族本来就是崇尚自然以万物为神,巫是神与人的媒介,动物则是人与神的工具,像这样的地龙已经算是通了神,是人与神最好的沟通工具。” “我们本来就距离封丘野林足够远,如果想再走到河谷,那更是路途遥远,靠你们这样的双脚走路,死在野林都没人知道,哪怕是沿着河谷走也有走迷路的时候,如果再碰上迷途丛林,那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要我说,还得是这地龙,能带着我们走河滩进入封丘野林,要万一咱们真的那么倒霉遇上了迷途丛林,有这地龙也不用再担心。” 摩老头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地龙,本来就是下饮黄泉的使者,这些迷途森林对它完全没用,也唯有地龙能在迷途森林里来去自如不担心被困死,别看它现在是笨重,等进入河道你们才知道它多有用。” “老伯,哪怕它力气够大能拉船,但是它听你的话这一点,你是怎么办到的?” 岳观潮看到现在,对这老头子越来越好奇,会的东西太多,反倒有点不是真人的感觉,甚至很可能还隐藏了某些秘密。 摩老头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说道:“小子儿,我在丛林里待了三十年,什么样的野兽没见过,生蛊民本来就有驯服野兽虫鱼的本事,我驯服这条地龙也是为了进入野林采集草药方便,至于如何办到的,那是我摩家的绝密,我只能告诉你们一句话。” “野兽虫鱼不是你们理解的天生畜生不懂情理,蛊民多的是办法驱使野兽虫鱼做事,我靠的正是我手上的蛊笛,这可是用人的头骨做成,最是能发出通灵之声,再过一个时辰,等日头彻底升高,我们就出发吧,有了这地龙的帮助,切要省不少力气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章:封丘祭坛 他们起来时天色才刚泛青,大概半个小时后,第一缕金阳穿透树冠照进森林,众人各自祭了五脏庙,带着武卫上了乌篷船,被摩老头带出村落往封丘野林赶去。 峡谷中,野林里,两艘乌篷船用链条前后连接,可见金鳞泥鳅穿行在前,如同金龙拉扯,在河道里蜿蜒前行翻卷浪花。 此刻,摩老汉正站在船头,手中似如操纵缰绳,拉着铁鞍上的皮绳,操纵着金鳞泥鳅的方向。 “后生们,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这金泥鳅是怎么到达化龙境界的吗?老头子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摩老汉站在船头,心情格外豪迈,诉说起他与泥鳅的因果缘分,地龙以前只是个寻常的黑泥鳅,碗口粗细,长过一米,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沼泽水鱼,他们的相遇,与三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三十年前,摩老汉从河谷城寨逃出,路上也曾经进入过迷途野林,在森林中转了几天几夜,要不是靠着蛊医知识找到无毒植物活命,很可能就把命搁在野林了。 有道是人要你亡好商量,天要你亡求不得,摩老汉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困在迷途野林,自以为会像其他尸体那样永远出不去时,忽然在河道里发现了一尾被渔网困住的泥鳅。 那渔网类似圆筒,虽说没有剧毒却多了很多尖刺,就好似是布满荆棘的粗孔布料,但凡是带尖刺的渔网,大多用来对付水中猛兽,如果水中巨鱼入网,轻易挣脱不得,除非是脱层皮才能逃脱渔网,恢复自由。 等渔网布下,山民往往需要等待数日,直到网中满是猎物,才会回来打开渔网,拿走猎物,因这种网太过杀生造孽,蛊民一般称呼这种网为脱层皮。33 眼下,这只黑泥鳅误入渔网,无论怎么挣脱都没办法脱身,越是挣扎就越是受伤最深,唯一的结局就是等到山民过来,被当做猎物抓走。 摩老汉见渔网中有那么肥硕的黑泥鳅,想的并不是怎么救它,而是要大饱口福,那时他毕竟已经迷路四五天,吃得再怎么丰富也都是草果花叶居多,想吃荤腥儿那压根不可能——但凡能在毒瘴下存活的野兽,哪个是好对付的,野兽不吃他就不错了。 这种情况下,见到一个浑身是伤的大黑泥鳅,摩老汉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当即走到河滩附近,仔细观察这只黑泥鳅,想看看怎么做才好吃。 渔网中,这只黑泥鳅浑身黝黑,肚腹泛青满是花纹,那一米的身体滑溜细长,如碗口般粗细,唯有一双红色眼睛颇为有神,八个胡须被荆棘割断,肚腹处好几个伤口正冒着腥咸血液,约莫再有个四五天,肯定就活活流血疼死。 摩老汉准备大吃一顿,撕裂渔网把这黑泥鳅拖出来,等河滩清洗干净后仔细一看,泥鳅的额头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金色鳞纹,就好像是额头镶嵌了金色鱼鳞,见此一幕,这老头心中反而泛起嘀咕。 老人言,水族泛金鳞,要么是龙被贬为水族,要么就是有化龙的潜质,是天生异象,虽说摩老汉也没见过水族化龙,眼前的泥鳅长了金鳞至少是天生异象,他反而对吃不吃泥鳅犯了难。 吃了吧,万一真的是堕龙,或者有化龙的潜质,肯定会被神明惩罚。 如果不吃,他已经被困了四五天,再被困下去,早晚也是个死。 摩老汉到了此刻,越是细想越是拿不准主意,最后索性把目光锁定在泥鳅身上,那时,山民中早有传说,泥鳅是迷途野林的使者,可以任意在封丘森林穿梭,他想起自己被困在迷途野林,心中来了主意。 他低头告诉泥鳅,如果他真的是什么野林的使者,那就带着他出了野林,只要他能顺利活下来,就可以放了这泥鳅,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说完这些话摩老头只觉得可笑,当时他是被困疯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条黑泥鳅身上,他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正准备打杀黑泥鳅做个饱死鬼时,黑泥鳅忽然在水中上扬水花,朝他点了几下脑袋。 摩老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见泥鳅额头有金鳞,想来至少不是寻常泥鳅,索性放下怀疑赌一把,就跟着泥鳅入了河道。 就这样,泥鳅带着他游行河道,跨过浅滩,等过了大概一天,摩老头发现远处有村落,这才明白泥鳅已经带他出了迷途野林,来到山民聚居的村落。 获救后,摩老头按照约定把黑泥鳅放归河滩,哪里知道黑泥鳅索性不走了,一直都待在迷途森林,不断引导着误入歧途的山民走出迷途。 此后,随着摩老头建造木楼,这只泥鳅也随着他在河道附近打窝筑巢,陪着他在峡谷里生活了那么多年。 这些年,摩老头但凡采集药草百花都会喂给泥鳅,经历三十年来药草滋养,黑泥鳅逐渐褪去黑皮,长出满身金鳞纹路,比之金鱼还像龙鱼。 对于它的这些变化,摩老头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猜测要么是药材滋养改变了它皮囊,要么就是它本身就是异象,随着年岁增长,身上的异象已经压制不住。 无论原因到底是什么,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金鳞泥鳅确实能在迷途森林穿梭,甚至是认得封丘野林的所有河滩,摩老头正是靠着这一点,才能在峡谷的所有河塘穿梭,不至于迷路。 “按照巫族先辈的意思,泥鳅作为堕龙,如果跟人的时间太长,就会被人养出灵性,就好像是金鱼和乌龟一样,很容易就滋养出灵性,堕龙本来无缘再化龙,被我养了三十年时间,逐渐生出化龙皮相,也算是互相成就因果。” 摩老头说话时,他们已经从峡谷附近走入封丘野林,金鳞泥鳅明显满了下来,走动间开始时刻注意周围动静,岳观潮他们从进入封丘野林,已经感觉到不一样了。 这种惊悚感不是周围变得阴冷刺骨,而是头皮颤动,就好像被雷击前的发麻,总能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跟着乌篷船,等实际去看,却又看不出奇怪之处,只能把这种感觉归结于封丘野林里怪事太多。 前面说带,巫神祭坛以上就是封丘,这座封丘山位于峡谷中间,以封丘为中心朝外延伸十里,都算是封丘野林的范围。 这么大的面积,几乎没有河道想要汇入河谷,都会经过封丘森林,野林毒物最多再加上迷途森林变化莫测,就又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岳观潮他们滑行河滩时,很容易就能见到到处都是丰茂鲜艳的剧毒植物,这里的百花百草看着鲜艳,实际上经历毒虫传粉,早已是剧毒中的剧毒,野兽一不小心吃到毒花,立马会毒发身亡,尸体要么是腐蚀成了白骨,要么就还在腐烂,无数飞虫爬虫从尸体转入转出,享受着尸体的肥美血肉。 这里的野兽与山民的命运很像,都是在不断试错剧毒中逐渐积累毒素,最终有一天身体无法消化积累的毒素,彻底崩溃身亡,好在山民还知道克化解毒,这才能在野林生活那么长时间。 金鳞引路,滑行河道。 他们有泥鳅在前引路,又是借助河道走捷径,行走赶路如风迅速,大概行走到烈日正午已经来到封丘附近,岳观潮他们眼见封丘越来越近,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等泥鳅停在河道前,仔细朝前观察。 帝王陵墓要么依山殡葬,要么就封丘为山平白造出山峦,用来修建陵墓,实际算起来,这座巫神祭坛算不上陵墓,但由于祭坛中存放了巫神的尸体,也就具有了陵墓的性质,索性造出山丘以显示巫神的权威地位。 峡谷里平坦开阔,隔着千米就能见到前方有座“凸”形山峰,高约数百米横陈眼前,有着自然山岭没有的规整美感,几条河道绕山而行,延伸进山后的森林。 千年时间,山岭早就被参天古树覆盖,四处不见裸露山体,周围森林连接山脚,可见缥缈雾气盈满山腰,在丰茂草木掩映中,巨大陵前门楼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不可捉摸。 那巨大明楼三级落差衔接封丘野山,在山顶形成牌楼城门,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巫神祭坛的方位。 “这座封丘山倒是完全不同,竟然把祭坛入口留在外面,也不担心会被盗墓贼光顾?”岳观潮拿起望远镜看着封丘野山,好奇问道。 “峡谷鲜少有人来,盗墓贼来了可能走不到这里就被毒死了,既然无须防备外人,也就用不上那些手段,但是,既然用不上防盗手段,这座祭坛存在千年,肯定有比防盗更厉害的手段,可不敢掉以轻心。” 虽说封丘野山就在眼前,他们此刻却有着更重要的任务,只是略看了封丘的大致情况,就让摩老头带着他们沿着封丘山附近的河道,继续朝河谷赶路。 过了封丘野山后,河道倾斜也在加大,河流速度明显加快了,二三个小时后,众人终于来到河谷附近的河道,立在峡谷尽头看向远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一章:妊氏城寨 这里已经是峡谷尽头,前方河谷如被劈天开地深切进地面山体,形成宽达千米的峡谷,同时,这条峡谷不断朝前延伸,直到变为消失的黑线。 河谷两侧,山体灌木葱茏、参树丰茂,可见厚重植被覆盖河谷的山壁,汹涌水流奔腾而过,不断冲刷山体,形成翻滚浪花流动到远处。 在他们所在的河道尽头,即是一条数百米宽的瀑布,许多河流由此汇集,一跃而下冲入河谷,如同虎啸龙吟,奔腾千里。 他们只得站在瀑布远处,才能勉强抵御河道的冲刷,把乌篷船固定在原地。 此时正值正午,河谷洒落明媚阳光,只见瀑布挂着虹光倾泻落下,更远处的葱茏森林万顷翠帐,不可捉摸,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除此以外,就只剩下猿猴哀鸣,翠鹤鸣唳。 料想这里的河谷开阔水量充沛,瘴气消散得比较快速,这才能有那么多活物在河谷的茂密森林中潜行游走,发出怪声怪气,要说这地方可以铸造城寨,他确实不信。 首先水汽较大,哪怕真的铸造房子,在水汽腐蚀下未必能坚持多长时间,无论是夯土建筑还是木质建筑,都没法在那么浓郁的水汽中长久存在,再一个,河谷山壁陡峭,鲜有平台缓坡,哪怕是借力搭建,至少也得有需要借力的地方,这里壁立千仞、陡峭高耸,天然就是险峻天堑,难以筑造屋舍,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老伯,妊东近的寨子到底造哪里了?我们怎么没见着。” 岳观潮话音未落,摩老头把乌篷船拴在河岸边,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你们跟我来就对了。” 既然都来了河谷,也没有临时退缩的道理,岳观潮他们拿起自己的东西,跟在摩老头身后,借由河岸走入丛林。 这片丛林就位于瀑布右侧的山壁上,栈道连通森林,在草木掩映中若隐若现,一行人连同武卫接近二十人,行走在悬崖绝壁的栈道上,跟着摩老头一路朝下攀爬,等再抬头看去,只见瀑布高悬山崖,他们至少往下走了近千米。 “到了!” 摩老头停在原地,指着附近的石窟栈道说道:“从这里进去,就是妊东近残余势力的城寨。” 岳观潮顺着摩老头的示意看去,附近的山壁上确实出现了向内凹进的露天半洞,前后大概数百米长、百米高,就好像是在峡谷表面砍了好大缺口,在里面修造出屋舍城寨。 可见绝壁尽头,垒砌壁垒森严的高大围墙,屋舍檐角微微露出,街区巷道阡陌连接,如同自成村镇的洞天福地。 岳观潮他们进入洞窟,沿着向内搭建的栈道来到尽头,这里果然挂着“妊氏城寨”的匾额。 这里大概是荒废了二十多年,匾额皴裂褪色,布满蜘蛛白网,街头巷尾全是坍塌院墙,四处断垣颓壁,房倒屋塌。 那无数野草从砖墙石路冒出,撑得路面墙体坑坑洼洼,掉落砖石,无尽野草枯黄落地,又丛杂漫长,充斥着村寨的犄角旮旯,有些时候,还能听到奇怪动静一闪而过,大概是误入其中的野物。 众人走进其中,杂草没过半腰,早已不辨哪里是路口,哪里是倒塌院落,只得拿出砍刀,强行割出一条道路。 “你们看,这里好像有具尸体。” 岳观潮行走在前,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宋思媛走过去时,一眼就能见到地面趴着的半具尸体。 这尸体好似被什么东西拦腰斩断,只有上半身爬了出来,身上早已覆盖得全是白骨,仅有的血肉也被风干,如同在骨架上糊着黑乎乎的梅干菜,双手艰难爬行,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宋思媛低头看向尸体,领口的项链确实是妊家的图腾,说明此人不是外来者,而是妊家残部的势力,只是,只有一半尸体,多少透着怪异。 “怎么会只有一半?他的另外一半呢?” “这些尸体是被腰斩了,另外一半要么在其他地方,要么被铸成了京观。” 摩老头在一旁嘀咕道。 “我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当年妊家城寨发生过内讧,帮派火拼后就被附近的生蛊民给劫杀了,这些生蛊民知道是妊东近害的他们,等把这些残部清理掉以后,就把残部势力做成了京观,妊东近的尸体也被倒立下葬。” “可是,内讧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问向老头子,这老汉嘬着牙花子摇着头叹了口气:“年代久远,我也没亲历,谁也不知道到底起的什么内讧,引得帮派火拼到这个地步,当年,要不是他们互相下了死手,这些蛊民山民未必能把他们给处理了。” “老头子猜测,多半是和反攻平原有关!” “反攻平原?” “对!” 摩老头压低语气,继续解释道:“你们都不想想,当年妊东近他们本来在丘陵安营扎寨,为啥要退到河谷,不就是因为被包抄围攻才被迫远走河谷吗?妊东近的意思是,要在山谷里继续招兵买马聚拢势力,好反攻平原。” “但是。”老头子话锋一转:“招兵买马是要花钱的,妊东近他们纵然再有钱,那也总有个度吧,在丘陵时为了抗击姜乌联军,就已经给出不少利益换取山民拱卫他们,如今在河谷里再来一遍,银钱总有耗尽的一天。” 摩老头似乎是想起了重要的一点,眼神狡黠冒出圆光:“甚至,妊东近的手下已经对反攻平原没了意思,当年,姜乌联军势如破竹控制了平原又控制了丘陵,得亏靠着野林毒瘴,才叫他们有了喘息机会,要是没有毒林作为缓冲,姜乌联军也能横推河谷。” 说完,老头子捉住一旁的杂草,剔了剔牙:“这两军交战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他们一退再退,早就没了夺回失地的心气,现在迫切想要的是休养生息,甚至是放弃反攻平原,做个逍遥的山大王。” 反正,当年有那么多山民逃进峡谷,他们多的是办法劫掠山民,哪怕不劫掠山民,靠着剩下的银钱,也能过不错的日子,只是,这些残部想这么做确实不假,可也耐不住妊东近不愿意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二章:惨烈内讧 他可是巫神国主,哪怕兵败了在丘陵也是割据一方的势力,如今一退再退竟然龟缩在河谷做了山匪绺子。 妊东近一直想的是以河谷为据点继续扩充势力,等到羽翼丰满后再跟姜乌两家掰腕子,好歹要分出个胜负输赢。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处境这么狼狈,说的话逐渐也没那么管用了。 对于他的这个打算,多数跟来的将领都不愿意,甚至到了最后,开始阳奉阴违,故意违抗他的命令,明明要他们出谷去打游击战,将领到了河谷外却从不肯出一份力,只知道劫掠山民肆意享乐。 有些人甚至干脆投降姜乌联军,去峡谷外做了从户,这个变化叫妊东近意识到了危险,再这么下去,势力心态不稳很容易迅速溃散,再不能聚拢起各部心思。 妊东近虽有心凝聚人心,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的他威信扫地权威不存,连跟着他的将领都笼络不住,又怎么可能凝聚起人心,终有一日,他也彻底妥协了,决定顺了将领的心思,分家分钱各自保命。 对于他的这个变化,各位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领欣喜若狂,他们本来也不愿意再胶着抵抗,拿钱各自单过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从某种意义来说,这种众望所归人心所向,也算是将领和他最后的默契团结。 到了那日,妊东近带着所有金银珠宝在城寨的广场上起宴席,宴宾客,大鱼大肉摆满桌面,更有那金银珠宝成堆成摞摆放,映得周围珠光宝气灿若云霞,来赴宴的将领都乐开了花,感觉拿了钱,这辈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为此,将领们这才忠心上脑,又违心叫了几声国主,就等着吃饱喝足好分钱分家。 在这场宴会上,任东近一改往昔严厉,对跟着自己的将领一顿夸赞,赞扬他们忠心为主,骁勇不屈,哪怕到了这步田地,还都不离不弃,如今,他任妊近也感觉大势已去,决定放将领一条出路,大家好聚好散,此后再不想干。 这话,说得周围将领欣慰又兴奋,欣慰的是妊东近终于想通了,不再痴迷于虚无缥缈的复国大业,兴奋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这些人兢兢业业出生入死,终于要拿到该有的酬劳了。 总而言之,妊东近这一番话语说得将领们有些动容,连带着戒备心和防备心都松了不少,等酒足饭饱,妊东近大手一挥,叫这些将领打走该得的一份子钱财,此后桥归桥路归路。 这些将领都在兴奋头上,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鸿门宴,也不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一听说要分财宝了,拿起口袋就要往里面装银钱,看到喜欢的东西,为了抢到手里恨不得打起来,丑态毕露,分毫不让,抢得鸡飞狗跳,再无半点将领气魄可言。 到了这一步,如果是识趣儿的将领也该知道出了问题,这些人全是粗鄙武夫,被财富迷了眼早已降低防备,直到有些将领抢着抢着毒发身亡、吐血喷沫,这才意识到财宝上被喂了毒。 到此为止,将领们想再起身逃走都晚了,这些财宝被拿毒花毒草淋过,越是贵重就越是剧毒,这些将领争夺间为了确定是真金白银,往往要手摸吸入,拿的财宝越是贵重就越是剧毒,拿的财宝越多,中的毒素也就越深,最终毒发身亡倒地不治。 到了最后,能站在地上的将领,大多数都是不愿意分家,或者是忠心于妊东近的,至于那些生了退意的将领,基本上在这次鸿门宴里被清洗掉。 此后,这些将领的拥趸开始在城寨里围攻妊东近的势力,一方面是为老主官报仇,一方面也是想浑水摸鱼抢夺财宝,城寨里随后迎来倾轧混战,各大残部互相坑害征战,死的人不计其数,就连妊东近的势力也被消耗大半,元气大伤。 他们的羸弱,也给山民们带来了机会,这些山民瞅准他们疲于应付损兵折将,这才能顺利攻入城寨,把这些残部拥趸全部清理掉。 妊东近没想到,他的这次清洗会给城寨带来灭顶之灾,就连自己也在这次内讧中身死,他的反攻平原的复国大计,也在这次内讧中轰然破产,再无可能实现。 摩老头说到这里,已经把当初没说到的往事补充了不少细节,宋思媛听着这些话,逐渐理解了眼前的一切。 这老头子顿了顿,感慨道:“反正啊,这些事情过去了二三十年,我又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这些话也是我听围攻过城寨的山民提起的,是他告诉我城寨完了,我才第二次来到河谷,见到了城寨边的那座京观和孤坟。” “这种尸体还有很多,我记得我当年来的时候,尸体还没腐烂完,有些残兵哀嚎了好些天才死,这还算是好的,有些残兵流的血太多,被野兽循着味儿赶来,硬生生给掏空了内脏。” 说话时,他们掀开枯萎杂草,越是往城寨广场行走,尸体就越是死得古怪,哪怕过去了二三十年,也能感觉到当年内讧火拼的惨烈,岳观潮仔细看着高草丛,不知道草木掩护下,到底存在着多少亡者冤魂。 “我带你们去城寨广场,等见到那些东西,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摩老头不再废话,带着他们割断野草,往城寨深处行进,等视野越来越开阔,他们已经走到城寨前的宽场,这里位于城寨最西边,再往外就是悬崖绝壁,四周建有房屋围墙,中间还垒砌着类似聚义堂这种中心建筑,看起来对称特殊,有着规整美感,大概是充当了妊东近的临时祖祠宗庙。 尽管这里以前很是宽敞,二三十年过去后,宽场也早就长满杂草,就好像是春日油菜花田,看起来绿油成片,随风荡漾。 他们要找的京观,就位于绿油田野的中间,类似于二层楼高的粮仓,许多胳膊腿脚被风化侵蚀,显得尤为古老。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三章:鞭尸仇恨 岳观潮他们仔细观察,京观塔楼比祖脉魂宫的尸塔差不多大小,也是黄泥堆砌,形如玉米棒子,表面全是胳膊腿脚、头颅胸膛,无数破碎尸体被黄泥砌在尸塔上,经历数十年风化,早已见森森白骨,甚至连白骨都开始风化掉渣。 他们割断野草走到尸塔附近,宋思媛仔细观察那露出来的衣服和杂物,与他们见到的半身尸体差不多,这说明尸塔上确实是妊东近残部的尸体。 他们说话时,乌弥封不断拉扯周围野草,从数米外的地方,清理出一处半人高的坟包,这坟包也是黄泥堆砌,表面堆放了许多碎石,有杂草枯萎又冒出,堆叠出厚厚一层腐土枯草,看起来格外荒凉。 “这,就是妊东近的墓,当年这里还有个墓碑,后来大概是被山民给推倒了。” 说话时,摩老头搜索附近,果然见有个石碑掩藏进草丛,等砍刀割断杂草,那块石碑这才显出真身,石块已经破碎成好几块,通过以前篆刻的文字,依稀能辨认是妊东近的墓。 轰隆,咔啦! 众人正在观察墓碑细节时,只听得身后传出剧烈声响,等他们回头看去,乌弥封已经拿起锄头,夯地坟墓朝外裂开,连带着碎石哗啦掉落。 “这……这,老弟,你和妊东近什么仇什么怨,要把他的墓也给扒拉了,灭父夺妻仇也不过如此。” 摩老头说话时,乌弥封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反而因为他的话更为暴虐,几乎是咬牙切齿横敲猛砸,那原本夯土紧实的坟茔,很快被砸得四分五裂,满是蜘蛛裂纹。 岳观潮见摩老头不明情况,把他拉到一边说道:“老伯,你可知道这人是谁?他啊就是乌家以前的少主乌弥封,要说还真是夺妻之仇……”33 他三言两句,把乌弥封跟妊东近的恩怨给说了个大概,摩老头以前只知道乌弥封是乌家人,听说他就是乌家少主,眼神中带了一丝敬佩:“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啊。” 语毕,不再拦着乌弥封挖坟,反倒拿起一旁的木头,帮着乌弥封凿坟毁墓,二人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把那完整的夯土坟给挖得粉碎,等夯土完全被清理到周围,坑中果真见头朝下横插的薄片棺材。 古人崇尚入土为安,哪怕是裹着草席下葬,都要摆放得横平竖直,这叫端正入葬,眼前的棺材,不过是几块腐朽木板拼成,四处虫蛀腐烂,透着一股陈年烂木头味儿,以头朝下脚朝天的样式,斜插在土中。 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头朝下脚朝天,灵魂不得安息也就算了,生生世世都投不了胎,甚至,如果有后代的话,还要连累后代贫苦苦难,不得解脱。 乌弥封这次来河谷,本来就是了结恩怨,见妊东近的尸体真的是被头朝下埋葬,脸上兴奋异常,只是,昔日仇敌身死,也意味着他没法亲自报仇,思来想去一股恶气还是很难消去,呕在心中郁郁难平,见此一幕,直接呕出血来。 “乌老伯,你可悠着点!” 岳观潮见乌弥封吐血,准备把他扶起来,哪知道乌弥封还不让他扶,反手夺过他腰间的皮鞭,冲着棺材就是狠狠一鞭。 只听得啪啦轰响,薄皮棺材被打得四分五裂,连带着草席包裹的尸体都被扬到半空,乌弥封拿出麻绳,手腕使劲儿抡起胳膊套住尸体脖颈,直接把尸体吊在附近的歪脖子树上,看起来就跟上吊似的一荡一荡。 到了此刻,谁都知道乌弥封想做什么,这老伯站得近了些,拿起皮鞭朝尸体打过去。 每一鞭都恰到好处,即不把尸体打的散架了,也能甩出几块腐肉碎屑。 啪啦响动中,尸体如同凌迟般碎肉飞溅,筋条断裂,摇动间好似承受不住痛苦,头颅随着麻绳剧烈扭转,死死盯着树下的人,看得人后背直发毛。 岳观潮仔细看着被吊起来的尸体,妊东近死了二三十年,尸体被黄泥夯土封住,大部分血肉都保存得很完成,骨架上覆盖着一层阴干的黑黢腐肉,那头颅枯萎干燥,头发如同枯草覆盖在黢黑淤青的皮肤上,五官凹陷在内,如同数个黑洞凿在脸上。 料想乌弥封已经忍了二三十年,打了几十鞭子都不解气,直到把尸体凌迟活刮打成白骨,连白骨都散落在地,只剩头颅挂在绳上,这才算停下动作。 打到最后,乌弥封丢下鞭子,仰天长啸嚷嚷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妊东近啊妊东近,想你以前尊贵为国主,死后却被一口薄皮棺材上下倒错收敛,到了死后都不得安生,死后也得被我鞭笞百次,粉身碎骨。” “痛快!” “当真是痛快。” 摩老头坐在一旁的土堆上,见乌弥封打完手都在抖,喝了一口腰间葫芦的酒,问道:“乌弥封老弟,要我说,妊东近这辈子确实窝囊,本该是巫神国主,却被他自己的贪念害成这样,死了也不得安生,正应了那句天理昭昭好循环,这生前欠债,看来哪怕是死了也得偿还。” 乌弥封想是报仇后太过兴奋,心中恶气纾解后,一口陈年老血喷出来,吓了周围人一跳。 “老伯,我都说了让你悠着点,我们还得去巫神祭坛呢,你可千万别气坏身子。” 岳观潮这话说得乌弥封摇摇头:“我这口瘀血憋了十几年,总算是吐出来了,以后我和妊东近两不相欠,我就是死了也不想在下面看见他。” “也是,那你再歇会儿,等到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得去封丘山了。” 岳观潮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乌弥封解决心中赌气,眼见乌弥封已经遂愿,心中对这老头子的担心逐渐减轻,能把一口恶气发出来,也算是解铃泯恩仇。 既然一时半会也走不得,宋思媛只得在四处走走,在广场上捕捉着妊氏城寨的细节,一番细瞧,还真的叫她发现了新问题。 “如果当年妊东近是在这里分财宝,那些财宝都去了哪里?这些人火拼后财宝应该留下了吧。”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好奇起来,众人把目光齐齐看向摩老头,想听听他怎么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四章:祭坛铜门 “这个老头子就不知道了,我当年只听山民说过,财宝好像是被来围攻城寨的山民给拿走分了,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我还真的没深究过,毕竟咱对这些财宝也没兴趣。” 宋思媛仔细琢磨老摩的话,心中反倒生出了更多疑惑:“那就更奇怪了,这些财宝都是喂了毒,如果是被山民给分走了,怎么也得传出山民被毒死的消息,你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这一点。” 老摩摆摆手:“时过境迁,谁知道当时发生了啥事,我老头子也搞不大明白了,要是有个活下来的山民或许能跟你们讲清楚,只是,这些人死的死没的没,早就黄土枯骨喽。” “要我说,指不定财宝又被妊东近给埋到了哪里,这谁也猜不透。” 关于妊东近,实在是有着太多未解之谜,哪怕是他死了,也留下了诸多谜团,岳观潮他们求索不得,只得带着乌弥封离开了城寨,沿河返回巫神封丘。 跋涉河道、穿梭野林,众人赶在午后,驾驭乌篷船停在封丘山附近的河道。 宋思媛指着舆图看向那高耸山头,朝着他们解释道:“按照舆图的记载,巫神祭坛的入口位于封丘山顶部,我们按照上山阶梯朝上走到尽头也就到了入口。” 好在封丘山是座人造山,阶梯笔直开阔,他们行走山间时,没有耗费太多功夫,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走到山顶,来到巫神祭坛前。 岳观潮停在祭坛门口不远处仔细看,祭坛的入口是山顶面阳的梯形缓坡,缓坡外用玄铁石条完全贴合缓坡,构成一个奇特的梯形结构,可见正面镶嵌宽大青铜门,两侧各自立着十二根漆雕石柱,其上图腾各有不同,看大致形象是巫民的十二神。 除此以外,这里跟其他野山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被提示这里有巫神祭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座祭坛竟然那么简朴,完全没有帝王陵墓该有的威严。 “从这里下去,就是巫神祭坛,我们所在的位置相当于祭坛的大门,绕过门以后,我估计还要再绕行几百圈阶梯,才会正式进入祭坛。”宋思媛指着那青铜门说道。 岳观潮仔细观察青铜门,与汉地的墓前石门差不多,也都是浮雕凹凸、凶神怪煞的造型,有无数神话鬼神雕刻门上,形成一股难以理解的杂糅怪异感,门上似乎是用了什么东西,被关得严丝合缝。 不知为何,一股奇怪的念头开始萦绕心头,激得他不得不说出心中疑问:“我们找得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一点,难道这巫神祭坛,当真就什么机关也没有?” 这话,把所有人都问住了,宋思媛解释道:“暂时来看,确实不需要机关,首先这里不是陵墓,没有放置昂贵奢侈的陪葬品,也就用不着机关来保护墓葬品和墓主人,其次,这里在建立之初是用于祭祀,意味着每年节庆,巫神国大祭司可能都会派人来祭祀巫皇,如果是加了机关,反而会伤害祭祀人员。” “总而言之,就跟祖脉魂宫一样,用于祭祀而非墓葬,制作过多机关的作用不是那么明显,再说了,野林周围遍布迷途森林,能到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但凡能找到这里的人,必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机关对他们未必有用。” “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里毕竟一千多年都没怎么进过活人,走路时还是要注意安全。” 话语间,岳观潮他们已经越过十二根柱台,来到青铜门前,他上前摩挲着青铜门,缝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早已和青铜融合在一起。 “乌老伯,这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得求助于乌弥封,这老头子上前仔细摩挲缝隙,眼前一亮:“是石浆,巫神祭坛是神职祭祀场所,平常不许任何人来这里,再加上少有机关,难免有被破坏的风险,索性用石浆填满缝隙,等用时再打开即可。” “石浆,是个什么东西?” 宋思媛对这个字眼很是不解。 乌玄羽插话进来:“石浆是巫族制作的粘合土,用时需要把石头磨成粉,然后再以铁石化成汁浇筑在门缝间,等到凝固后,也就把门给接在一起,轻易不可开启,最为保险。” “想要打开的话,要么用凿子一点点凿开,要么就用一种蚂蚁。” “蚂蚁?” “对。” 乌弥封拿起蛊笛,在附近吹响笛音,片刻功夫不到,就已经见周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这些蚂蚁大概小拇指甲盖大小,身体分为三节,由三个不同大小的椭圆圆豆连接成身体,眼小肚大,满是油亮花纹,腿脚细长,嘴带螯钳,后背还隐隐出现透明翅膀,比之普通蚂蚁要大上数十倍。 宋思媛拿起放大镜,仔细盯着脚下的蚂蚁,解释道:“这是腐蠹蚁,生活在森林中,专门吃林中腐烂的野兽,因为常年在毒花毒草遍布的森林攀爬,又吃了被毒死的野兽,身上早已累计了不少毒素,口水体液具有剧毒,同时也有腐蚀性。” “闺女说得对,这些蚂蚁爬到石缝里,要不了多长时间门缝就被溶了。” 说完,乌弥封拿出口袋,在石缝间淋上腐蠹蚁喜欢的腥口肉粉,这些蚂蚁嗅到空去里的肉粉味道,蜂拥而上爬进缝隙,张开螯钳不断吃着缝隙里的肉粉,进食时口水淋在缝隙上,沾得缝隙如同水洗,锃亮湿润。 在这股蚂蚁攀爬进食中,门缝间的石浆不断冒泡开裂,大概一炷香时间,就已经能用凿子完全祛除。 轰隆一声,青铜门被武卫朝两侧打开,里面并非全无活物,啾啾狂响扑腾出数百只蝙蝠,唬得周围人不断后退。 “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蝙蝠,不是说密封起来了?” 宋思媛见蝙蝠没完没了飞出,对这里好奇起来。 “闺女,这座祭坛入口是密封的不假,整座山那么庞大,难免有动物在山上打洞,钻进去蝙蝠反倒不奇怪,这至少说明里面是能存活物的,如果连活物都活不下去,就证明祭坛里很可能有剧毒。” 乌弥封说话间,岳观潮拿起火把立在入口处,等周围安定后他看向火把,火苗舔舐空气,晃动得四面招摇,这种情况代表祭坛不是封闭的,至少有其他风口与外界连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五章:贡葬酥油 “跟乌弥封老伯说的一样,除了这个门洞外,封丘山大概还有其他石窟或者缝隙,能从别的地方进空气,这才能钻进去那么多蝙蝠,咱们走的时候注意点别被咬了,这些野蝙蝠子嘴上可能有毒。” 岳观潮把火把放在门洞,看清里面的情况是其次,主要还是要观察祭坛是否还有气体流动,如果有的话至少能走人,避免因为新鲜气息过少,人走进去立马缺氧晕过去。 即便如此,按照乌弥封的话祭坛至少也封闭了千年,仍然不能贸然进入,至少要等一两个时辰,空气彻底流通才能进去。 “现下,我们只能等两个小时,等气体彻底流通后再进入祭坛。”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有了这火把的惊扰,祭坛中的蝙蝠好似受到惊吓,不断从洞口逃出去,等逃到最后,连蝙蝠影子都不见了,一个时辰已然过去。 岳观潮打了前站,带着宋思媛他们拿着火把,逐渐走进祭坛,在他们身后,武卫时刻包围左右,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初入祭坛青铜门,岳观潮他们点亮火把仔细观察门后的世界,果真如宋思媛所说,他们眼前即是一个朝下蜿蜒的圆形地坑,坑中铺石板、雕栏杆、矗桐树、结彩绦,如同螺旋而下的山道,一路朝下延伸,直到火把光亮再也看不清东西,彻底融入黑暗。 哗啦,青铜树忽然爆燃火焰,好似鬼火般燃烧起来,那油绿火苗舔舐灯头,瞬间将缠绕在附近的蛛丝枯草烧干净,空气里开始弥漫发丝烧焦的味道,呛得人不断屏住呼吸。 众人本要往下走,这一诡异动静,反倒叫他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的脸色浸染绿油火色,更衬得人如鬼魅,眼神邪恶。 宋思媛怕有问题,灭了火把打开手电筒,走进栏杆看向鬼火来源。 这些青铜树位于地坑石路边沿,充当了栏杆的支撑柱,大概有半人那么高,粗如碗口,通体真实,好似繁茂古槐树,伸展树冠繁茂枝干,灯头即位于树冠最上面,是个凤尾花做的灯架子,可见里面油膏丰腴,绿火蔓延。 这些灯盏每隔五米就有一个,灯盏之间垒砌布满神秘图纹的五色石柱,柱子之间编织麻绳、挂满彩绦,一直朝下蔓延,从最高处的栏杆看下去,如同盘旋而下的项链。 “这里面是人油?” 宋思媛不是没见过绿火,绿火多是人骨里的磷自燃形成,只是不知道这明晃晃的膏脂,是什么东西,根据以往在祭坛类建筑的经验,大概是用某种动物或者人的身体炼制而来 “准确来说,是蛊人的油。” “你们还把人做成蛊?” 乌玄羽的话叫宋思媛退回数步,这小魔女故意又解释得详细了一点:“你们别以为这是什么惩罚,只有最虔诚的蛊民,才有资格做蛊人,供奉给巫神可是好事。” “被做成尸油还是好事?这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吗?你们原来不是入土为安啊。” 岳二炮的话,说得乌玄羽来了劲头,勉强解释道:“蛊民也并非都是同族,各族丧葬风俗确实不一样,死后可以土葬、水葬、洞葬、树葬甚至是玄棺葬都有可能,最特殊的也就是贡葬,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 何为贡葬? 将自己死后的尸体,作为贡品敬献给神灵,以身体熬成油脂供奉在神祠或者神庙,就叫做贡葬。 既然是供奉神明,也不是人人有机会和资格,能以尸身贡葬某个神灵,一定得是蛊民里最虔诚的信徒,同时还需要未婚未育,是部落或者村落里最受人敬佩,又或者是地位最高的人。 有了这些筛选条件,基本上把所有蛊民都排除在外,光是未婚未育就已经把八成人都筛下去,剩余的两成人的身份,基本只能在大祭司、部落祭司、普通祭司以及童男女中选择。 唯有这些人,才算有资格用死后的尸体供奉神明。 在千年来的规矩中,巫神国大祭司以及诸部落女祭司的尸体最为虔诚,会优先供奉在巫神祭坛,其次是童男女。 这些童男女大多数都是年少夭折的孩子,这时他们未婚未育灵魂纯净,最合适以尸身供奉巫神。 “那,总不能直接烧了吧?这些尸体是怎么做成蛊人的?” 宋思媛对于巫神国的宗教祭祀很有兴趣,催促着乌玄羽继续往下说。 “做蛊人用的油婆蛊,这种蛊用的是偷油婆的幼虫,等确定他们是供奉蛊人后,就会在他们的尸体上种上油婆蛊,这种蛊可以将身体里的油脂完全吸取出来,不带一丝杂质……” 被选侍奉巫神后,部落里的人会拿出百花百草,将蛊人吊在暗房里火烧熏烤,等植物的芳香全部烘烤到身上,也就算是正式成了蛊人。 随后,巫神国高媒母庙会把所有蛊人的尸体收集起来,将油婆蛊幼苗注入身体,这些蛊虫会在血肉催发下不断长大,长大的过程,也是吸取身体油脂的过程,由于尸体放的时间长了会腐坏变质,这些蛊虫为吸取最纯净的油脂,在身体里只待七天。 等七天一到,就会在催蛊药的驱逐下跑出身体,被收集进一个缸口,等蛊虫全部跑进缸口,这口坛子就会被投入化蛊药予以密封,直到油婆蛊吐尽油脂全部死亡,这个蛊坛才会再次掀开。m. 到了这一步,坛子中的油婆蛊基本上已经成了干虫,坛子中最多的是清澈微黄的人油,由于油婆蛊食用油脂及时,这些油脂还未有腐烂变臭的味道,残留着人身上被熏染出的药草花香。 这一步之后,那些蛊人的尸体基本上就成了被吸干净油脂的干尸,这些干尸会被继续烘烤,等干得不能再干时,就会被研磨成粉,与许多香料、磷粉、药草混合起来,混入人油搅拌晾晒凝固,做成类似于半透明的微黄膏脂。 这些东西,就是真正的蛊人油,也叫贡葬油,等到需要供奉时,只要把膏脂放进灯头,点燃后就能闻到芳香扑鼻、药气浓郁的味道。 “那,不点自燃是怎么回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六章:自然神明 徐侠客清楚记得,他们距离灯盏还有一段距离,没办法靠近的情况下,灯盏却不点自燃,着实叫他奇怪。 乌玄羽解释道:“是磷粉,膏脂里加了磷粉,只要空气里有火光,或者温度上升,磷粉就会不点自燃,将膏脂里的灯芯点燃,形成油绿火焰。” “可这些有什么用啊?难道就为了照明?” 徐侠客所信奉的道家,一直都不主张祭祀活人,如果有人胆敢用人的尸体敬神,这属于大不敬,且会被打击为邪魔妖道。 “不是照明,是供奉。” 乌玄羽再一次强调起来:“巫神国的信仰,完全是建立在巫神和十二神基础上的,这十二神就是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也就是说,巫族人崇拜的是自然神灵,而非是你们汉地的秩序神灵。” “秩序神灵是因为香火和功德才成神,享受万人信仰,同时也因为人是信仰的来源,要对自己的信众负责,轻易不可采用杀生人祭,否则就是在摧毁信仰根基,甚至于有些秩序神的信徒消失后,某些神也维持不住形态,只能随着信仰消失,湮灭虚空。” “自然神灵则不同。” 她看了眼周围人,古灵精怪解释道:“自然神的产生与香火功德供奉无关,在巫神国的神话中,神感应天道而生,不管是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还是花草树木,石头飞虫,他们既不会因为信徒供奉变得神通广大,也不会因为信徒的缺失,逐渐褪去神格跌落神坛。” “总而言之,信徒的供奉对他们而言可有可无,这些自然神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维护正道或者光明,甚至都不是为了造福人类,只是因为他们是天道的一部分,只要天道不灭,就会一直存在。” “那你们的神,都做什么?” 徐侠客不是特别理解,眼中满是疑问,道家的神必须要造福人类,否则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乌玄羽想了片刻,眼前一亮继续说道:“什么都不做,河神就是每一滴水流,山神就是每一座山峰,树神就是每一棵树木,它们即是神明,神明也是他们,与人类伴生杂居互相为邻,某些时候会显灵,某些时候会作怪,某些时候又会发怒或是发善心。” “他们,不是高高在上,就好像就居住在田间地头,屋舍街巷上,随处都可以见到,正是这一特色,巫神国才会形成山水皆是灵,处处有神明的文化思想,既然自然神压根就不稀罕人类供奉,那么人类的供奉就只是自作多情。” “我们所说的巫神和十二神,更像是我们巫民在赋予这些自然神供奉的意义,在这种情况下,供奉神明更多是我们需要神明来维持信仰,而非是神明需要我们积累功德。” 说到这里,乌玄羽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又说道:“既然神明不需要我们,人类供奉的东西也就可有可无,人唯有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高高在上的神明,才会获得神明的短暂回应。” “你们想想,人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袁大头呗。” 岳二炮话音未落,乌玄羽晶亮眼神略略无奈,白了他一眼改正道:“至少对巫神国的百姓来说,最宝贵的东西,是自己的纯洁虔诚的身体和灵魂。” “也正是因为这样,百姓死后才会甘愿做蛊人,将自己的血肉供奉给神明,在你们看来确实是淫祀野祭,可是对巫民来说,那却是他们献上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乌玄羽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此后,这些蛊人的魂灵就会长伴神明,同时也成了巫神国百姓的新神,这种供奉得仪式,一方面是为了表达虔诚,一方面也是为了册封新神,好让这些蛊人保佑巫神国后来的大祭司,能得到更多的神明启事,这些文化因素和观念互相杂糅,也就造成献祭仪式尊贵无比,反倒是百姓不能随意参加了。” “这些东西你都见过吗?” 妊孔雀对这一点颇为担心,毕竟她以后很可能就是巫神族的大祭司,也即意味着死后的尸体很可能要被这么捯饬一遍。 乌玄羽摇头反驳道:“我才活了多大年纪,我怎么可能见过,但是我听阿姆说过,以前巫神祭坛没有被封闭时,每年都有祭司会被送进祭坛供奉贡葬酥油,这些人被送进祭坛后,他们的塑像和神位也会被放在灯盏附近。” “自从巫神祭坛被封闭后,巫神国已经很少有大祭司能有机会实行贡葬,最多把尸体炼化为油供奉在巫皇神宫,比之供奉给巫神逊色了不是一星半点,百姓也多攀着巫神祭坛重启。”m. 宋思媛听到现在,基本上确定了这些人油的由来,巫神国的神明确实与汉地诸神不同,这一点以前她大概也从湘西神话中了解到了,如今亲口听乌玄羽解释得新详细了一点,也算是补充了关于巫神信仰的资料。 “走吧,只要里面别又是什么毒气就好。” 岳观潮带着他们走下阶梯,沿着石漆板道朝下走去,走动时果真可以见到青铜槐树附近有着石漆铁铸的神像。 这些神像与真人同等大小,各自穿戴巫神国祭司服饰,华丽神秘,厚重尊贵,身形被雕刻得饱满如实,眉眼勾勒栩栩如生,平和严肃之余,微微眯起的眼眸还多了一丝神秘感。 神像脚下多有神牌,篆刻着这些神像的生前身份和死后的封号,以此来册封成为蛊人的各类祭司。 宋思媛走到其中一个神像附近,拉开神像身上的蛛网,清理干净鸟粪蝙蝠土,古代颜料略略褪色氧化,褪去颜色的浮华,格外厚重磅礴,被烛火一照,金属外皮浮现古老色泽。 这神像眼神深邃神秘之极,就好像是在跟她隔着千年万年对话! 她拿起手电看向神牌,解释道:“按照巫神祭坛建成的时间,这里的贡葬板道上至少有五千个祭司,成为巫神祭坛的守护灵,几乎将朝下延伸的板道完全占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七章:祭坛临近 他们四处观察祭祀神像时,脚下并未暂停赶路步伐,沿着石栈道朝下走动约半个时辰,见神像和贡葬酥油灯消失,这才停下脚步看向周围。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已经是阶梯的尽头,从这里走进去就是真正的巫神祭坛。” 宋思媛走到阶梯尽头打亮手电望向周围,灯盏发出油绿光芒,映照着他们眼前的祭坛入口。 祭坛门洞类似于牛头,可见门洞大如城楼,巨大牛头弯曲朝上,构造出满是荆棘的利角,在牛角之下,牛耳朵紧贴头颅,眼睛细长如柳叶,中间用血红矿石镶嵌为眼珠,好似这牛头眯眼冷视,睥睨众生。 再往下,就是与城楼门同等大小的祭坛大门,门洞凹进半米,可见门板呈现繁复花纹,有门纽仿若铜盆,将巨门扣得严丝合缝。 岳观潮走进巨门,两个门纽之间仅有一条生锈锁链连接,这条锁链把巨门给拴住,连上锁都没有,只是把锁链缠在门纽中,表面布满铜锈满是蛛丝,因为年久生锈,想解开估计也是不可能了。 他索性拿起砍刀,咔嚓几下把锁链砍断,等铁链轰隆落地,青铜门没了锁链的约束,咯噔开出一条缝隙。 “小心点,小心暗箭伤人,别是有什么暗器吧。” 岳观潮下墓那么多次,见到这种厚重的祭坛门或者墓葬门,第一想的就是门后会不会有机关,只得先把同伴疏散到青铜门两边,和这些武卫一起慢慢推开铜门,他打着手电朝里面观察,门洞里是个朝下笔直倾斜的阶梯隧道,各处垒砌规整石条,壁龛放置灯盏,可以供来人点亮。 这种类似的结构,他下墓多次已经是稀松平常,手法娴熟地拿出麻绳,套了个在路边捡起来的木棍,顺着抛物线丢进隧道,等确定木棍落地,慢慢朝入口处拉扯。 这样,一旦确定里面有机关,就能规避到随之而来的危险,眼见木棍被牵引出门洞,岳观潮察觉到里面没有危险,朝周围同伴眉眼示意,叫他们继续站在门洞前。 “走吧!” 踢踏慢行,拾级而下,阶梯修建得很是陡峭,他们走动时不得不扒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徐侠客随手点亮壁龛里的油灯,等昏黄光芒映照阶梯,狭窄隧道被一点点照亮。 他们也得以看见,那甬道左右墙壁出现的壁画。 宋思媛拿起手电对照分割为不同画幅的壁画,仔细观察各种细节,谨慎解释道:“画幅里介绍的是祭祀巫神的步骤,首先是贡葬酥油,然后徒步走下阶梯,等走到阶梯的尽头,就会来到祭坛前的祭祀河,河上三座桥名为生死桥,跨过生死桥就已经算是正式进入祭坛建筑群,然后,执行祭祀的大祭司带着祭祀神职,恭敬献上给巫神的祭品……” 行走时,宋思媛把祭祀的步骤,跟他们介绍得清清楚楚,等他们走到阶梯尽头,果真见他们面前横着一条高深宽阔的人造河流。 前面说道,这座封丘山以前并不存在,这里也只是峡谷中平常地带,此处被选为祭坛才开始修造为祭祀群落,然后填土为丘,因此,这座河流比之自然形成的地下河多了些规整美感,就好似紫禁城前面的金水河,有着很强的人为修造特色。 仔细看,河道长百米,宽数十米,上面修建三座拱桥,可见拱桥下流水潺潺,涌动汹涌河水。 过了生死桥,就来到了巫神祭坛! 自从巫神和巫皇合一后,巫神就成了巫神国最大的神祇,他的神庙和祭坛必定神圣大气,与寻常神庙完全不同,他们眼前的祭坛与肃慎祭坛类似,是个祭祀建筑群,拥有众多宫殿和屋宇,比之巫神国的高媒母庙还要冷肃威严。 岳观潮他们走上拱桥,站在拱桥尽头仔细观察巫神祭坛,整个建筑群与蜀皇神宫一样,是个圆形城墙的建筑,城墙高约三十米,下有数米基台,其上垒砌青砖,外施黄泥椒色,有灰瓦扇满墙头,形成十分显眼的圆形围墙。 围墙的四面开有三层城楼,可见城楼上矗立青铜武卫像,如同活人般守护着巫神祭坛的城楼。 在四面城楼之外,左右各有高约十几米的阙楼,如站岗武士般分列左右,阙楼前石柱高耸,戟架绕墙,庄严如军营武场,叫人不可接近。 有了高大院墙作为遮挡,很多宫殿都被围墙遮掩起来,再加之这里昏暗潮湿,无数殿宇的屋檐藏头露尾,掩映在围墙城头上。 岳观潮带着宋思媛爬上其中一座阙楼,借着地势终于破开围墙掩映,看清了祭坛里的真实格局。 进入圆形围墙后,整个祭坛就重新在圆墙里建造略低一点的方形围墙,中间建造巍峨磅礴的牛首宫殿,左右按照方位依次分列泰乙、风神、雨女、司命、少中、山巫、阳神、云神、灵神、河君等神明的配殿,在主神殿周围形成巫氏十神的祭司分殿。 这些殿宇多以方形院落为主,高殿居中,廊庑绕行,灰瓦翘起,牛角鸱吻,有笔直道路从牛首神殿延伸出来,正好将各大殿宇完全衔接起来,在围墙里形成“米”字形坛城。 其中最高的建筑,莫过于中间的牛首神殿。 这座神殿独占祭坛四分之一的面积,八边基台垒砌地基,有朱砂红墙壁围绕基台建立殿宇宫墙,直到红墙高十米,才出现塔楼类型的“品”字形阙台,八面阙台互相连通,共同围绕搭建在空中的巨大平台。 从正面看,每一面阙楼都是个变形的牛头,尖锐牛角朝上矗立,如同十六根浮雕柱台,自牛角尖牵连出绳索连接在平台,形成稳固平台的缆绳,支撑起平台中心的巨大神龛! 再之后,就由于太远看不真切了,二人下了阙楼后,回忆着看到的分神殿,不免起了疑问,宋思媛问向乌弥封:“老伯,泰乙、风神、雨女、司命、少中、山巫、阳神、云神、灵神、河君只有十神,这里的神殿除了中间的牛首神殿,好像也只有十座分神殿,另外两个神明为什么没有神殿?” 乌弥封思索片刻,解释道:“缺失的那两个是天神和地神,不只是汉地信仰祭祀天地,巫神国也祭祀天地,只不过我们的天地属于自然范畴,并没有像汉地神话那样具象为昊天和后土。” “你们刚才站在阙楼上,应该能看到外墙为圆内墙为方,对吧?” 岳宋二人点点头:“确实,这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划分神殿院落?” 乌弥封见他们不太明白,摇头反驳道:“你们说的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内方外圆两道城墙,实际上类似于你们的天圆地方的概念,圆形在外代表天,方形在内代表地。” “这两道城墙内的十神,正是天地间产生的自然神,祭坛的概念就跟汉地的明堂差不多,其实也就是巫神国的明堂。”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进门楼,沿着其中一条宽道走到牛首神殿附近,宋思媛趁着所有人行走在前,把岳观潮拉到后面,压低声音说道:“你觉不觉得,这一路上走得太过顺畅了?” “你的意思是困难少了?” 岳观潮满脸懵茓,对他来说,这是他走得爽的一次,没了机关和怪物,走起来简直如履平地。 “不是困难少了,而是太过顺利。” 宋思媛神色变得神秘,继续提示他其中的问题:“你想想,自从我们进入峡谷后,似乎一直都在被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我可从来没有过,哪怕是祖脉魂宫那种被设计的场合,也没有那么强的推背感。” “你的意思是?” 岳观潮看了一眼人群里的老摩。 “你是说老摩有问题?” 岳观潮如梦初醒,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进入峡谷后,他们最先注意到的就是烧火做饭的老摩,随后放弃探索峡谷,先去老摩的木楼调查了真相,然后被老摩告知了森林的危险。 其后,果真在迷途森林迷失方向,不得不依靠老摩的木楼来确定方位,最后,甚至要老摩带领他们去河谷,才能顺利穿越峡谷。 一件事是巧合,如果桩桩件件都是巧合,那就已经说明出现了问题,他眼睛闪过一丝异色:“你的意思是,我们全程都在被老摩牵着鼻子走。” “对!”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疑问道:“还有更奇怪的,你不觉得老摩对妊东近的事情过分熟悉了吗?” “他知道妊东近建立过河谷城寨,知道城寨发生了内讧,还知道妊东近也被杀了,甚至,他连妊东近怎么越过迷途森林的都知道,这些事情他知道得如此详细,很难把原因归结于那些攻打任东近的山民。” 宋思媛说到这里,目光如炬说出困惑她很久的问题:“他对妊东近那么了解,甚至都知道妊东近在财宝上喂了毒,但是,却在财宝下落上记忆迷糊,如果财宝的消息真是山民说给他的,那财宝的下落他必定也知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稍微防备些,我总觉得老摩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宋思媛这番话,成功唤起了岳观潮早已放松的精神,他点点头:“你说的确实有可能,不过老摩就一疯老头子,连个同伙儿都没有,他能有什么企图?”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八章:凤尾神坛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我们也得打起精神来,这老头子既然和这次任务没关系,那他就属于临时加入的人,我们对他谨慎一点也没错。” “哦,对了。” 宋思媛从背包里拿出那个装着养身蛊丸的锦盒,递给岳观潮:“这个东西你先吃吧,我总觉得你才是最合适吃这枚养身蛊的。” 岳观潮看着丹药,连忙又推回去:“别啊,这可是我问封老伯给你求的,我吃了算什么回事,你啊赶紧吃了吧,我们已经走到祭坛附近,要真是出了怪事,谁也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那行,我们各退一步,一人一半怎么样?” 说完,宋思媛不等他同意,就把丹丸从中间劈开,拿着其中一半递到岳观潮手里,这些丹丸倒是能分开服用,只是数量上要少一点,想要养身蛊发挥作用,只能用身体的营养再滋养一段时间。 岳观潮知道宋思媛决定的事情没法更改,索性接过另外一半塞进嘴里吞下,等他吃下丹丸后,宋思媛这才把另外一半丹丸吞下去。 “你们俩到底走不走啊?” 徐侠客见岳宋二人停在身后,在前方嚷嚷出声,二人咽了药丸,逐渐跟上队伍,来到牛首神殿祭台下。 岳观潮抬头看去,从远处看牛首神殿不过是个寻常祭坛,此刻就站在祭台下,众人这才看出祭台的巍峨威严。 祭台高耸、玉阶开道、红泥涂墙、金檐花窗,那八座品字形楼阁叠楼出廊、檐牙高啄,各层互相嵌套屋舍雕栏,如同江畔吊脚楼繁复又精致,所有楼阁主色为赤红、月白、宝蓝、焦黄、石黑,彩帷扎结,飘带摇曳,它们所代表的正是白天、黑夜、天空、大地、海洋,是远古巫民所理解的朴素世界。 若仔细观察楼阁,就会发现祭坛的所有楼阁都朝外倾斜,整体形如凤尾花朝外绽放,牛角正好如同花须蕊心朝上聚集,楼阁之间又有飞廊连接彼此,可见飞廊柱台繁复纹饰精美,似花萼般托举禁锢着楼阁。 在祭台外墙,可见每座楼阁都开着梯形门洞,各自有阶梯通向二楼平台,整座楼阁虽说与汉地建筑完全不一样,造型却比汉地明楼明堂更为华丽精致,当得上巫神国最高级的祭祀场所。 纵然千年时间过去,这座巫神祭坛也照样鲜艳如新,岁月的沉淀非但不能把它变得陈旧腐朽,反而增添了时间的厚重感,就好像是陈年檀木,越老越是光泽迷人,木香芬郁。 “什么味道啊?” 岳二炮靠近楼阁时,能明显感觉到有股味道弥散不绝,闻到鼻子里清新不腻,奇怪得很。 乌弥封闻嗅着这里的浓郁木香,解释道:“这是祭坛的陈年木香,当初建造祭坛时,为了让木头千年坚固,巫神遗民把峡谷里的高大桂木砍了许多,用百草百花配制出药液日夜熏染淋浇,等风干后能做到千年万年不腐不蠹,听说时间越长香气就越是浓郁。” 说罢,几人走进门洞,沿着阶梯走上二层阙楼,出了楼阁,凤尾花中间的广场映入眼帘。 这个广场的面积,比起基台来说已经算是略小一点,但是放下四五座宅邸完全不是问题,青砖铺地平整结实,沿着边沿修有五米宽的花坛,其中多是不喜阳光的苔藓灌木,绿油繁荣旺盛不绝。 坛中放置着很多东西,多为青铜树、诡异石像、跪坐铜像、站立铜像、草俑皮人。 先说青铜树。 这些青铜树跟他们在肃慎祭坛看到的很像,只是略有区别! 肃慎祭坛的青铜古树肖像真树,这座巫神祭坛里的青铜树只是参考了树的造型,实际上跟真正的树还是留有距离,不会特别肖像。 仔细看,青铜树比人略高大,两头宽中间窄,表面粗糙花草纹,枝干粗如手腕,如同弯曲牛角朝外伸展,九层树干不断叠加,倒也形成了茂密树冠。 枝干上全无树叶,每隔一段距离,必然挂着金炉鼎、打兽鞭、驭兽哨、请神鼓、降魔杵、腰铃、金梳镜、赶神杖、请仙刀、雀丝羽、招仙玉幡、司南罗盘、三足金乌。 各式各样的金器,岳观潮大多都见过,他并不觉得稀奇,让他感觉奇怪的,是每个枝干尾巴都有的金乌面具。 这些面具跟肃慎祭坛的面具类似,但又完全不同,面具呈现上宽下窄梯形,眼睛类似三角,鼻梁高挺,嘴巴宽大,耳朵尖锐,牛角在额,面容如刀削斧凿,线条多硬朗。 尤其是那双被镂空的眼睛,漆黑环境下格外阴森恐怖,手电打上去既不反射光芒也没有任何光亮,漆黑深邃悲喜不定,看得人头顶冒冷气,无数神树遍布花坛,好似千百张诡异面孔盯着他们。 除了青铜树外,花坛中稍多的,那就要数石像了。 这些石像大概一人高,身体并不写实,只是椭圆形态的柱石,脑袋雕为圆润光滑的样子,五官刻意做了形变,一如他们看到的面具,可见刀削斧刻五官被拉扯形变,极其硬朗冷酷。 这些石像无手无脚,浑身被涂了厚重漆色,雕刻花纹浮凸图案,就好像被削为人棍,直愣愣站在草丛里,那脸上特地雕刻出脸的轮廓,再画出三角眼、上扬剑眉、高挺直鼻、招风耳,牛角微微弯曲,嘴唇宽厚如佛陀,就好像是石像戴了个厚重面具,眼珠漆黑不知所踪。 看了一会儿,就感觉脊骨被蚂蚁从头爬到尾,一阵颤动。 在这些青铜神树和诡异石像间,多的是半人高的青铜铸像,这些青铜铸像散乱排布,或是手缚在后跪坐在前,或是斜拿刀枪站立如松,又或者举着太阳轮、拿着帛书、画卷、灯盏,数百个石像姿态各不相同,拥有同一张五官形变的诡异面容。 最后,青铜树下,必定有个草俑皮人,被牵连在树冠下,随着微风吹来,像个吊爷似的不断晃荡。 仔细观察,这草俑内有骨架支撑身体,外有皮质覆盖骨架,五官经勾勒后真实如生,身上红绿宽袖大裳轻轻飘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二十九章:蚩尤神像 综合来看,皮人虽说身体没有性征,五官倒是柔和,更接近女性,面色煞白、脸带腮红、细长眉毛飞入鬓角,可见唇珠绛红,眉心红丹,那头顶戴着九枝树冠,小型金乌点缀枝条,盈盈颤动,流苏精美。 这些皮人整齐划一,似乎站在树冠下直勾勾盯着他们,无论是什么东西,众人看着总是不太舒服。 “怎么总感觉这些东西不正常?” 岳观潮看到最后,越看越觉得身上炸起汗毛,不看这些东西的五官,倒是立马会恢复正常。 宋思媛拿手电照着石像,解释道:“这些人像的五官都做了扭曲形变,虽说依旧是眼耳口鼻,却好像是从不同的人身上拼凑而来,哪怕勉强杂糅在一起,也只觉得突兀不合适。” “人看到这样的五官,脑中会本能排斥这样的形象,同时,神像却又把这些突兀五官组合成浑然一体的脸,人的大脑见到这张突兀却完整的脸,只会越看越恐怖,这就好像人照镜子,照的时间越长越会觉得那张脸不是自己,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不适感。” “实际上,只是利用心理造出的矛盾协调图像。” 宋思媛说完,看向乌弥封:“乌老伯,这些神像无论是什么东西,至少用的都是同一张扭曲面容?” 宋思媛刚才就发现,无论是面具、铜像还是石像,用的都是同一张面孔,哪怕面孔是伪造拼接的,至少代表这张面孔背后,一定对祭坛和巫神来说,具有某些特殊意义。 “我也没见过祭坛,对这里还真的不熟悉,只知道祭坛里的东西,是古巫神国时期传下来的神像。” 乌玄羽听着大伯的话,眼中闪过异色,似有所悟解释道:“乌都阿姆说过,传说蚩尤曾经短暂来往镜象世界,他所看到的那些未知的神祇,就是这种奇怪形象,后来,他就把这种形象画在图腾上,也用于制作面具。” “到了其后数千年,巫神国分化出各类部族,面具和图腾逐渐繁杂,唯有牛角被保存下来,形成一脉相承的特色,这里的面具,最接近古巫神国最初的形象,大概,是蚩尤感应到的那些镜象世界的东西。” 小魔女这番话,说得岳观潮对面具好奇起来:“难道,镜象时空的神明,都长成了这种模样?那这跟人相差太大了吧,再怎么奇怪,也不会长成这样吧。” 宋思媛看着这个雕像,说道:“我记得蓝嬢嬢说过,人间的某些影像实际上是镜象时空的未知物在现实时空的投影,那样的话,这些诡异神像,会不会也是经过扭曲的影像,就好像被缝补起来的五官,只是蚩尤眼中的样子,而非它们就长这个样?” 乌玄羽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可能,镜象空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了解透彻,你说的这些确实有可能,也许,蚩尤当时看到的不止一个形象,把他们拼凑起来才形成了如今的诡异样貌,这样也说得过去。” “如果神像是古神明,那这些皮人又是什么,不会也是蚩尤按照镜象神明形象拼凑的吧!” 徐侠客看向这些皮人,祭坛或者墓葬里的纸俑形象多少带有灵异色彩,多是用来惊吓外来者,或者是起到侍奉主人的作用,她们全都吊在树冠下,意思似乎正在往这些方向靠拢。 乌玄羽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了,继续解释道:“这是巫岘天女,类似于汉地神明周围撒花瓣奏仙乐的香音神,以及佛教供奉花果的乾达婆,专门用来侍奉古神,大多数神殿都有这些形象,是侍奉神明的灵体,我们通常是称呼她们为山鬼。” “山鬼?” 宋思媛好奇起来。 乌玄羽煞有其事点点头:“对,就是屈原的《九歌》中的山鬼,巫岘鬼神不分,山鬼其实就是山神,负责山林的堆砌错落、草木催发,巫神国的十二神中,山巫其实就是山鬼,只不过山巫更为崇高,是所有山神之主。” “山巫会将在森林中迷路的魂魄召为山鬼,用来侍奉古神,后来,山鬼就成为巫岘天女,出现在祭祀场合,不仅仅会用于雕像、神画,在巫神国各大祭祀典礼上,也会有女祭祀扮的山鬼。” “这里的山鬼,戴的就是巫神国的金树花冠,确实是起到供奉作用。” “继续往前走吧,我们得去神龛里看看。” 岳观潮他们绕过诡异石像,走到花坛尽头的广场,来到中心神龛前。 这座神龛的造型,相当于巫神祭坛的缩小版,跟个车轿同等大小,八边形祭台垒砌攒尖绿瓦顶,上有金鸱熠熠闪光。 神龛帷幕重叠,里面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一个人,岳观潮打着手电照向帷幕,灯光漫散到金纱帘子上,辉映出一片璀璨光芒,连带着纱帘后的神像都被照亮,透过纱帘孔洞,散射无数细小光斑。 他小心翼翼掀开帘子,帘子中坐着的即是巫神的塑像。 前面说过,巫神其实就是蚩尤的脑袋加上杜芦的身体,他们眼前出现的人像确实如此。 整个神像都穿着略修身的宽袖大裳,这衣服绿袍在外,隐约出现红衫内衬,领口白绸衫子收紧领口,下摆略微蓬松,腰部用革带收拢出挺拔身形,两个袖子极其宽大,几乎已经长及脚面。 最外面的绿色长袍绣起七十二寨图腾,这些图腾用五色石珠堆砌造型,再用金丝银线穿织石头织造出图案,浮凸满绣,厚重立体,贴在身上直接勾勒出挺拔身材。 仔细往上看,就能看到挺拔身体上,拼接着还算合适的脑袋,这脑袋戴着他们见到的异族面具,鬼面峥嵘,牛角恐怖,颜彩漆色涂满面具,如同罗刹鬼魅,迷离诡谲。 再其后,神像头发乌黑油亮,可见发丝根根分明,垂泄如瀑落下肩膀,脑后开始出现护法灵光,一双眼睛如镶星辰尤其深邃有神,手部戴着金质的骷髅护臂,双手如同端笏似的握住长柄刀剑,站立如松定在神龛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章:老摩叛徒 宋思媛照着神像,这伟岸昳丽的身形,就跟古代战神一样,严肃威风扑面而来,身体的任何一处都匀称结实好似天造。 哪怕戴了面具,也能感受到俊秀丰神,联想魂窟高媒母庙里的蚩尤神像,她反而疑惑起来:“我们还以为蚩尤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现在看来反倒有股丰神俊秀的儒将感。” 乌弥封朝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巫皇蚩尤确实是个身强体壮肌肉虬结的武将,但是这巫神只是结合了巫皇的一部分,另一部身体来自末代蜀皇杜芦,他是个儒文皇者,身体更偏向于修长文弱,巫神的形象只是综合了蚩尤的雄武善战以及杜芦的爱民气节,是个完全虚拟的形象。” “可以说,巫神来源于蚩尤和杜芦,却高于他们二者,是二人形象祛除糟粕保留精华的全新神祇,身上的神性其实已经大过人性,跟人已经脱离关系了,就好像汉地神明的皇天后土,实际上只是天地的化身。” 说到这里,岳观潮看着神像,反倒好奇起来:“话是这么说,那你们还想得到咱们来干嘛来了吧?” “姜青霄不是说了吗,巫神的力量即将逆转,至少会出现点什么动静,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难道就凭借这尊神像,就能实现伟大复兴?” 岳观潮话糙理不糙,话语间所有人都在寻找神像可能出现的机关,只可惜铜像看似精巧繁复,却都是实打实的铸铜神像,并无可以活动的痕迹。 “乌老伯,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机关?” 对于当前的情况,乌弥封也只能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你们,跟着你们来看看,祭坛里的机关在哪里,我还真的不知道,会不会是在你们拿到的舆图里。” 岳观潮只好拿出舆图,仔细研究舆图上的祭坛细节,舆图只画了祭坛的大致形制,里面提到的内容实在有限,他翻找几次也没看出藏有什么秘密:“这姜青霄,到了这一步还在跟我们玩儿心眼子,他不会是故意把我们都骗进祭坛吧?” “不会,祭坛虽然千年时间没来过,好歹也代表千年时间没有变动过,当时这里一定存着巫神的尸体,只要能找到尸体,也许就能发现其中的机关。” 乌玄羽说完,众人皱眉更深,那巫神尸体至今都还没有影子。 “哎,老摩,你觉得巫神祭坛里的机关会在哪里?” 岳观潮看向摩老头,这老头子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这么话痨的人却一言不发,多少叫他起了好奇心,连忙把他也给拉扯进来。 “这跟我老摩有啥关系,我就是个疯疯癫癫的山民,一辈子也没来过这里,我啊还真不知道,祭坛有什么机关,这你可问错人了。” 摩老头说完,脸色明显是有些心虚,还故意遮掩了几句:“你们要是实在找不到,就打道回府吧,镜象空间的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明白的。” “也是。” 岳观潮见众人讨论无果,继续来到神像身边,拿着砍刀背面,不断敲击神像的不同部位,敲击到青铜剑时,声音明显清脆起来,似如铜钟瓦斧当啷悲鸣。 “是这里!” 岳观潮话音一落,众人眼神兴奋起来齐齐围住青铜塑像,唯有摩老头站在原地,压根就不动弹。 宋思媛走到青铜剑身边,看着粗鄙莽夫朝他眨着眼,立马明白了找到的机关是假的,决定帮他再加一把火:“确实,青铜剑好像能活动,摩老伯,你赶紧替我们拴着绳子,把这铜剑给吊起来。” “你们啊,就别浪费功夫了,这青铜剑怎么可能是机关,拉都拉不动,这……” 话未说完,摩老头沉默片刻,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虚得更加明显,慌忙转身想走开,还没走出几步,立马被一柄银刀横在脖子上拦住去路,只得不断朝后倒退,指尖把住剑刃。 他回头看去,徐侠客眼神狐疑握紧银剑,其余人眼神也都一副看好戏的脸色。 老头子经历颇多,老奸巨猾,决定给他们来个恶人先告状,叉着腰骂骂咧咧:“哎,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老头子我可没有对不住你,现在你们找到机关了,就想杀老头子灭口,你们行行好,可积点阴德吧你们。” “我告诉你们,老头子我也是山民里说话算话的,要是我有了三长两短,你们就别想出丛林了,那条鲶鱼也只听我的话,你们敢把我怎么样了,就打算一辈子待在这儿吧。” “怎么样?还不赶紧把剑放下!” 徐侠客听着这些话,反倒握紧了刀剑,眼神越发坚定,言语道:“老摩,自从我们注意到你,我们就已经算是入了你的圈套,这一路走来,你替我们解答疑惑、指点迷津、寻找方向、赶路引导,就差把进封丘的路直接塞进脑子里。” 这话,说得摩老头眼珠一转,挺起腰杆子:“怎么了?这不是你们和我交易的结果吗?你们把养身蛊方给我,我就带你们进出封丘野林,这只是一桩买卖,难不成你们还嫌我带路太积极,什么毛病啊你们。” 徐侠客微微一笑,眼神似如看着老妖孽,质问道:“老摩,这些事暂且不提,方才岳兄只跟你说过巫神力量逆转,你自己说的是镜象空间,可见你知道巫神力量逆转的意义是什么,刚才又说什么青铜剑拉都拉不动,试问,如果你从来都没有来过祭坛,你又怎么会知道青铜剑拉都拉不动。” “说吧,你引着我们过来,到底有什么企图?” 徐侠客说到现在,摩老头看人的眼神越来越虚,等到最后,嘴里来回哆嗦,好像在害怕什么。 “我……我,算老头我对不住你们,可我要是不按他们的做,我那部落可就没救了。”m. 老摩说完这句话,扑通一声跪下,这样子明显是受了他人胁迫,那也就是说,这一路上他对众人的指引,不过是按照他人的指示在行事。 “你是说,有人威胁你,让你带着我们穿越封丘进入祭坛?” 宋思媛紧张起来,继续追问更多消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一章:妊东近现身 “对,只要我把你们带进祭坛,他们就不会动我的村落,我也是没办法才帮着他们害人,千错万错都是我老头子的错,你们要打要杀尽管来吧。” “他们,是谁?” 岳观潮比较想知道躲在暗处的敌人是谁,现在来看,这一路走来的怪异感,其实就是因为他们被监视了。 “啊妊……妊东近。” 老摩话音未落,乌弥封蹭一下从人群跑出来,蹲在地上抓住这老头的领子:“不可能,你不是说,妊东近的寨子,发生了内讧,自相残杀全都死了吗?” 老摩点头如捣蒜,语气焦急说道:“是啊,确实是这个说法,可妊东近还活着,只不过是藏到其他地方去了,他给我下了金蚕蛊,只要我不听他的话,就会毒发身亡,我找你们要养身蛊,就是要破了金蚕蛊。”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能威胁我的部落,我实在是不敢不听他的。” “那他现在在哪儿?” 岳观潮已经拿起后背猎枪开始环顾四周,眼神蔓延杀气,盯着他们周围的漆黑广场。 “这,这我可不知道,妊东近只告诉我把你们引到祭坛上就好,其他的事情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你们要是想离开,就得赶紧走了。” 老摩话音未落,周围已经响起窸窣动静,那黑暗的偏殿不断被点亮,好似无名鬼火萦绕周围,如同近百盏孔明灯逐渐朝他们聚集,想明白亮光背后所代表的意思,众人只觉得后背发麻,扎起汗毛。m. 在那灯火掩映中,一队人步履焦急,从黑暗里走出来。 “三十年不见,老伙计,你可身体无恙?” 一声苍老沙哑声音传出,众人看向那半掩藏进黑暗里的怪人,灯火照亮轮廓,可见挺拔伟岸身子破开黑暗走出来。 岳观潮打开手电仔细观察,此人年纪已经五六十岁,皮肤因为年岁过大,变得黝黑皱褶,满头乌发早已见鬓角斑白,半是披发半是扎髻挽在脑后,身上穿着巫神国的窄袖宽裳,灰白颜色满是暗沉花纹,外面还戴着个麻黄斗篷,蓝布缠绕一圈绕在心口。 再往脸上看,五官也出现很多皱纹,嘴角鼻旁法令纹略微下垂,眉心即便不做表情,也能见到“川”字悬针纹,眼神坚定满是野心,清醒又克制,看起来哪怕是年纪大了,也能感受到一股特别气场。 像这样的气场,要么是枭雄英主,要么就是在野潜龙,岳观潮哪怕不问名字,大概也已经猜出此人就是妊东近。 “妊东近,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给我拿命来。” 妊东近害得他家破人亡,甚至连家主之位都要易主,这股仇恨本来被鞭尸百下给纾解掉了,眼见昔日仇敌还活着,乌弥封眼珠瞬间变得赤红,好似发疯的野牛,拿起鞭子就要打过去。 “哎!” 妊东近上前一步,似乎并不怕乌弥封,眼神玩味说道:“你们看看周围的火把,每盏火把后面都是我的精锐武卫,你们要是敢对我怎么样,今日就都把命搁这儿了,你想想清楚,该不该动手。” 乌弥封在气头上是不假,环顾周围不断聚集的火把,只得懊恼放下鞭子,再没有攻击仇敌的心思。 “这才对,你我好歹也算昔日旧友,一见面就别喊打喊杀了。” 岳观潮看向妊东近,此人表面温文儒雅,眼中却始终像是狡黠凶兽冷酷无比,看所有人都带着一丝戏谑,就好像是俯瞰着随时可捏死的蝼蚁,这股气定神闲,绝非是一朝一夕炼成的。 仔细想来,岳观潮还真的佩服妊东近! 他年轻时工于心计阴狠毒辣,一招不慎将妊家送上绝路,不仅连累得妊家老小全部遇害,连国主之位都保不住只能被迫远遁深山。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少有将领在信从他,多数将领估计都已经叛变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使出这种鸿门宴,清洗掉那些起了反意的将领。 一招败落,虎落平阳,他周围的人叛变的叛变,被杀的被杀,横死的横死,家国亲友全把他抛弃了,此后,在姜乌联军的围追堵截下,都不能出现在白日里,只能在峡谷掩藏三十年。 这么困苦,如果是个常人早就被绝境给逼疯了,甚至,早已自暴自弃沦为山贼野匪。 眼前的妊东近虽说年纪大了,却还是保有国主的威严,哪怕脸上满是岁月痕迹,哪怕身上是粗布斗篷,那股国主王者的气质,却永远都没有丢失,甚至,在岁月的磨砺下越发沉稳冷静。 可以说,年月把他从霸气热烈的年轻雄狮,变为冷酷孤傲的苍老狼首,即便落败,也保有枭雄王者的节气。 从他眉心的悬针纹看,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也没有放弃过复国反攻,三十年如一日的坚定信念,算得上如斯恐怖。 “你到底想做什么?” 乌弥封朝地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示意看不起他,压根就没把他当做老友,至少在妊东近对他动手时他们就不再是亲友。 “我略备薄酒,想请乌兄过去叙旧。” 妊东近做了个请的姿势,谁都知道这是鸿门宴,乌弥封丝毫不接招,冷哼说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可清楚得很,还是别搞那么多花样了,你千辛万苦把我们骗来,到底想做什么。” 妊东近并不恼怒,语气温和继续说道:“什么叫我把你们骗来,据我所知,你们本来就打算来巫神祭坛,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了一个人情给你们,如果不是我叫老摩带着你们穿越封丘,你们到死都还在野林打转。” “我知道你们想解决镜象空间的问题,这件事你们一个人解决不了,非得让我参与,否则,你们连真正的祭坛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乌弥封好奇起来:“真正的祭坛,难道这里是假的?” 妊东近点点头:“妊家祖先当初修建祭坛时,就已经想过防止人光顾,怎么也不可能把祭坛建在明面上,这座祭坛不过是个空壳子,真正的祭坛不在这里。” “我敢保证,只要我不说出祭坛的真正位置,你们绝对找不到东西。” “怎么样,继续跟我对着干,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二章:鸿门凶宴 从人数来说,他们加上武卫,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二十人,面对近百人的队伍,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从手段来说,如果妊东近所说为真,光是凭借他们几个,怕很难找到真正的巫神祭坛。 甚至,妊东近很可能在背地里还留有后手,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了,从祭坛里离开,也未必就能安稳出峡谷。 一句话,妊东近几乎把路给堵死了,岳观潮心中盘算着他们的胜算,眼看条条道道不如人,心里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乌老伯,我们现在也不是硬碰硬的时候,照我看,妊东近已经赖上咱们,就在后面猫了那么久,估计不会那么容易叫我们走。” 岳观潮说完,乌弥封站出来,朝妊东近点了点头:“我倒要看看,你妊东近这个丧家之犬,还能怎么折腾。” “请吧。” 岳观潮他们收下刀刃枪口,被妊东近引着往祭坛外走去,众人走走停停,沿着牛首神殿的脉络主道赶往偏殿,等走到云神殿前才停下脚步。 岳观潮抬头看去,这座云神殿位于牛首神殿东北方向,是座前院中殿后楼的套式院落,和周围的其他神殿共同构成规整严肃的殿宇格局,可见高大牛首金鸱掩映姜黄院墙,屋檐时有时无,院墙高耸不可攀。 吱呀一声,他们打开云神殿的门楼,岳观潮他们走进院落后,那方形院落宽如广场,四面各有游廊环绕,中间铺设灰石板,规整严肃,平坦开阔,院落尽头的神殿灯火通明,恍如宫阙,一些武卫站在神殿外,时刻保护着院落的安全。 屋檐廊桥下,堆满了柴火杂物,院落里堆积木箱柜匣、车马箩筐,还有那许许多多的衣食器物,皆是整洁有序对方,很明显是有人长期生活在这里。 “照这个架势来看,妊东近压根就生活在整座祭坛里,这些杂物全是他的喽啰留下的生活用品,可他到底住在这里做什么,我反倒是不理解了。” 宋思媛的疑问,岳观潮也早憋在心里,压低声音解释道:“也许,就是为了躲姜乌联军,这座祭坛建筑群算是在峡谷深处,又被封丘森林包裹,轻易找不到这里,也就是说这里最安全,妊东近要是想躲避峡谷三十年,这里不是最合适吗?” 他们说话时,众人已经被妊东近带进云神殿,走进殿内,厅堂宽敞高阔,灯火通明,可见云神铜像高达跃层,近乎于支撑起殿顶,以顶天立地的姿态,定于神殿中心。 这座祭祀殿宇被分为三部分,以“皿”形为界,中间是神像,两侧栋梁分割空间,垂下青铜帘子和金纱帷帐,隐隐约约中,可见不少巫岘天女和青铜槐树,有阶梯通往二层楼,雕栏画栋,窗花精美,高挂“议事堂”匾额。 料想,二层就是妊东近的议事堂,专门用来处理残部庶务。 再往上就是仅能走人通行的回廊阁楼,直接可以通往神殿外的雕窗露台,头顶青铜凤尾花灯燃烧数十支蜡烛,迸发出明亮火光,烧得周围明晃晃、亮堂堂、热乎乎。 岳观潮把这座云神殿的格局大致熟悉后,又把目光集中在云神铜像上,对眼前的神像颇为好奇。 这座神像分为两部分,人身和物身,人身的部分面色白皙、眉眼精致、面宽有福、线条流畅,就好像巫岘天女,以女性神祇的样貌穿着纯白泛金纹的圆领宽袍,乌发披肩戴着圆形花冠,那九树星辰冠以枝条和星辰为元素,编织出美丽头冠,可见头顶闪着光芒,分外雍容华贵。 从腰部开始,翩跹的白纱裙摆中明显是线条流畅的祥云,无数卷曲自然、大小各异的层叠卷云堆积出她的曼妙裙摆,就好像是个蛇尾般朝后弯曲,以圆润弧线支撑起身体。 仔细看,云神双手朝上托举,手捧一个雕刻精美的宝石圆盘,上面有星辰日月、风雨雷电诸多自然元素,眼神不喜不悲,大有悲悯苍生之感,这神像尽管是铜像,表面油彩颜料勾勒身体,比之活人还要生动,随着灯火辉映,好似随时都会活过来,看得人心中大呼神奇。 “云神,是什么神?” 乌弥封他们见到云神,手贴在心口行了礼,他这才解释道:“巫岘十二神中,泰乙为天道之神、风神为行风之神、雨女为施雨之神、司命为奖惩之神、少中为生育之神、山巫为高山草木之神、阳神为光明之神、灵神为月神、河君为水神,除此以外,还有并不象形的天神与地神。” “云神,所代表的是天空。” “天神不就是天空吗?” 岳观潮不是很理解,既然设立天神,又为啥再单独设置一个云神。 “当然有必要,你知道为什么天神和地神没有具体形象吗?” 乌玄羽的话问得岳观潮好奇起来,抖了下眉毛:“愿闻高见。” 她看着神像徐徐解释道:“巫族的所有神灵,都是以自然神为主,像什么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都能成具体形象,只是天地较为特殊。” “他们不像日月星辰各有形状,也不像山川河流各有用途,在巫民看来天地就如同空气常伴人左右,不会以具体形象示人,任由巫民在天地间随意折腾,如果非要把它们比作什么的话,巫民更愿意把天地比作蛋壳,天地是蛋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飞鸟虫鱼都位于蛋壳里,人也在蛋壳里繁衍生息。” “但是,蛋壳也只是蛋壳,并不对人施加任何影响。” “不对吧,太阳东升西落,月亮引潮涨落,不就是天空对人施加的影响吗?” 宋思媛反驳道。 乌玄羽见他们还没明白,继续解释道:“是啊,太阳东升西落,月亮引潮涨落,星辰挂满天穹,这些东西都是蛋壳里存在的东西而已,这不是天地对他们的影响,这是天地间的百事百物对他们的影响,巫民们只知道头顶天脚踩地,他们生存于天地之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巫民对天地的概念跟这句话类似。” 宋思媛听了乌玄羽的话,脑海中立马蹦出一句古话,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生育万物,却又任由万物自然生长,不对谁特别好,也不对谁特别坏,一切随其自然发展。 她的话明显是说对了,小魔女眼中闪烁光芒点点头:“嗯,对,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种情况下,天地也就不具有具象形象,只作为天神地神接受供奉,但是,按照巫族的观念,天地有高低,人也有尊卑次序,那么神祇也就有主神和配神。” “天神的配神,就是云神!” 小魔女咳嗽几声,继续解释道:“巫民觉得,天空中最多的东西是云,日月藏于云中,星辰缀在云端,风雨雷电自云中产生,甚至,云层还会影响光线,云就像天的妻子,看护着天空里的一切东西。” “在这种思想下,巫民把云理解为天的妻子,云神信仰也就产生了,云神在巫民眼中是天空之神,也是天象之母,万象之神,无论是昼夜轮换还是星辰流动、云雾雨水,都要受云神的管辖。” “同理!” 乌玄羽看向众人:“地神的配神是山巫,山巫为山川草木之神,又因为河流发于山川,也被看作是河流之母,无论是山川草木还是河流湖泊,多是由于高山积水产生,这一切的一切都依托于地神,山巫则是负责管理地面所承载的一切。”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些。”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拍手声,妊东近在一旁拍手称快说道:“果真是乌家的孩子,比你大伯还要聪明,宴席已经预备好,各位入座吧。” 妊东近拍了拍手,殿宇外开始有武卫鱼贯而入,他们个个手上都抱着桌案,上面菜丰盛,陈列精美,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在神像前摆出“凹”形图案,帷帘全部拉开后,宴席也算正式开始了。 妊东近坐进主位举起一杯酒,其后,武卫仿佛收到信号,把桌案上的菜肴全部掀开。 当啷,盖子碰撞锅边,发出清脆声响。 他们面前的锅盖,陆续被掀开,锅中烹煮的东西还在冒泡,在滚汤热油中沉浮不定,浓郁肉香随着汤水鲜味扑进鼻子,馋得人口水直流。 众人自从进入峡谷后,只能吃带着的干粮,哪怕是到了老摩的部落里,他们连个正经炊具都没有,吃的也是粗茶淡饭,猛然闻到肉香,确实叫人口舌生津。 岳观潮拿起勺子,正想看看锅里煮的是什么,热汤咕噜冒泡后,自动把锅里的东西往上翻腾,等那东西浮出水面,一颗被煮得脱落掉肉,露出半脸骷髅的婴孩头颅,正对着他的眼睛。 黑洞洞的眼眶早已煮出脑髓,眼珠子挂在眼睑附近提溜来回,泛着油光肉香! “啊~,这是婴孩脑袋。” 乌玄羽她们从锅里捞出婴孩头,吓得勺子丢出去几米,身上后背炸起汗毛,恨不得连手腕子都甩出去。 岳观潮见此一幕,正准备拿起猎枪,却被身后的武卫拿猎枪顶住脑袋,只得作罢。 “别担心,这不是人脑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三章:生滚猴脑 说罢,妊东近朝远处招了招手,武卫们推着木车走进殿内,还没走进席间,岳观潮就已经听见那被木车盖着的黑布动静频繁,又是耸动又是干号,就好像是个活物被盖在木车里。 待木车行走席间正中,妊东近掀开黑布,里面的活物没了黑布的遮盖,顷刻间全部被人看在眼中。 这是一个被木车绑缚手脚的猿猴,就好像是坐进木车戴上镣铐,只留出脑袋和脖颈,看样子是被刮了脑袋上的毛,无毛光滑的皮肤通红泛白,配上圆溜溜的大眼睛,还真的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妊东近,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弥封不知道妊东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中充满警惕,只觉得妊东近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嘘!” 妊东近走到木车前,拿手木车上准备好的麻沸散,均匀淋在猿猴脑袋上,等这猴子昏昏欲睡之时,立马拿起白油墨在它的天灵盖上画上圆圈,稍后,凿子和铁锤,似如修凿雕器般,开始用铁锤凿子敲打猿猴脑子。 这凿子锋利无比,很快把那猴脑壳完全凿开,猴子如同开椰壳般被掀开头盖骨,妊东近拿起一瓢清水冲入脑壳,里面的血沫杂物很快被冲洗干净,只留出红白相间不断悸动的猴脑。 随后,武卫递来一瓢热油,妊东近手法娴熟地在后脑上覆盖葱花、姜丝、辣椒、花椒,等后脑被盖住后,拿起热油浇淋在后脑上。 这猴子脑袋上的东西尽管是麻沸散,却也未必能抵抗热油浇淋那么大的痛苦,被热油浇上的一刹那,这猴子嗷嗷乱叫,疼得几乎与撕心裂肺,甚至,隐隐有想冲出木车的架势,那木车栅栏里的手脚不断抓挠,显得痛苦不堪。 妊东近似乎是很享受这猿猴的痛苦声,反手拿起勺子,把上面的作料清理干净,一勺一勺将烹香浓郁的后脑给挖在白瓷盘里,就好像一颗颗煮熟的鸡蛋,摆满半个盘子。 挖到最后,猴子被疼痛和恼怒折磨得奄奄一息,再没有力气动弹,又或者说再动弹已经没了意义,没了脑子很快就会死。 妊东近拿起一旁干净白帕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污血,拿起盘子朝宴席中的宾客都走了一圈,每走到一个人前,就会拿出白瓷盘递过去。 生滚猴脑满是血腥,哪怕是用大料压了味道,也能感觉到难闻的血腥气,所有人都是眉头一皱,宋思媛更是差点吐出来,赶紧被脸别到一边。 “这东西,能吃吗?”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那红嫩嫩白花花的后脑,看起来好像沾了果酱的豆腐脑,看起来分外恐怖。 任孔雀再也无心饮食,放下筷子解释道:“生滚猴脑是一道名菜,主要流传在岭南两广地区……” 两广地区地处热带多山多林,在古代一直都属于瘴气丛生的秽地,山林里野猴泛滥多灾,百姓在山野间开垦田地,占山为园,多会跟各类猴子打交道,这些猴子生性狡猾灵敏记仇,要是被人得罪了,往往要在暗地里做些黑暗勾当,叫人担惊受怕,日夜惊惧。 到后来,百姓也知道这些猴子怕血怕同类尸体,也就知道了该怎么对付他们,所谓杀鸡儆猴,就是指拿着鸡当着猴群的面杀掉,鸡血喷涌而出时,野猴子也就一哄而散,此后半年内,野猴子再不敢涉足这里。 若有猴子再来,那就抓一只野猴子砍掉脑袋,绑在棍子上立在田间,其后几年都没有猴子再来这里作怪。 普通农户种田又种果林,为了养家糊口也只能与猴子为敌,不管是杀鸡儆猴还是杀猴祭田,都只是为了一家人的心血能保住,不至于收成全无。 为收成家庭,这种也算不上伤天害理,真正算得上杀生造孽的,还要数两广的地主豪绅。 这些人田地万亩,奴仆数千,什么样的美味佳肴都吃过,对他们来说吃个新鲜比吃个味道好更重要,野味儿正是他们好的这一口儿,在两广的野味中,最顶级最新鲜的要属蜜唧、活驴宴、还有生滚猴脑。 其食材不在于珍贵难得,作料做法也不在于新奇丰富,只因一个新鲜二字拔得头筹。 先说蜜唧。 所谓蜜唧,是刚落地儿的老鼠崽子,这些崽子被母老鼠出胎后,不喂食任何五谷杂粮,只用蜂蜡与蜂蜜饲养,保证血肉胃肠足够干净,不沾染一丝脏东西。 要吃时,把这些老鼠崽子粘上酱汁装盘即可,此时老鼠崽子尚且是活的,在白瓷盘里像小动物似的颤动,客人吃时,筷子夹起老鼠崽子吱一声,蘸取酱料吱一声,送进嘴里咀嚼再吱一声,等三声过后,基本上化为口中美食,咽下肚中。m. 这道菜需要对食材抱有最大的好奇心和勇气,否则光是老鼠崽子那粉嫩粘糊的造型,都能吓得食客吐了一嘴。 再说活驴宴。 老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算得上是对驴肉的最高褒奖。 猪肉肥腻,牛羊腥膻,兔子脂肪少肉易老,以至于鹿狍獐若是野生,就更是夹杂土腥味儿,没有佐料难以下咽,唯有驴肉无异味儿,肉质好,肥瘦搭配合理,营养也不错,为肉中最上品。 要说卤驴炒驴并不新鲜,真相新鲜的吃法是活驴宴。 这种宴会,吃客眼前只有调料和佐料,等要吃时庖厨庖厨会拉出一头木头雕刻的驴,表面分区分块标明肥瘦油腻、筋条脆爽,食客喜欢哪一部分,就会让庖厨记下。 等到记载完食客要吃的部位,就会把后厨里的同等大小的活驴牵进来,按照食客要食用的部位,浇淋热汤油水烫熟驴肉,活生生从活驴身上割下。 这一过程中,活驴的惨叫以及痛苦扭曲的面容尽入人眼,食客们吃着烹饪好的驴肉,听着活驴惨叫,猎奇又有趣,一直等到活驴身上肉净,这头驴才会奄奄一息彻底死去。 再之后,就是他们所见到的生滚猴脑。 无论是哪一种新奇吃食,食材和做法都不是最新的,能让食客如此趋之若鹜地只剩下猎奇和新鲜。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四章:白猿全宴 这生滚猴脑虽然好吃,却也因此造下大孽,属于杀生折耳,都不用等到后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现世报。 岭南地区喜吃猴脑的豪绅众多,还真有那遭了现世报的人。 传闻广府雍县太爷白文民喜欢吃猴脑宴,不管是金丝、猕猴、还是猿猴、狐猴,只要是个猴子,他都想撬开猴子脑壳尝尝猴脑。 县太爷手握一方权柄,吃猴脑这事儿哪里用得上他动嘴,有些豪绅乡绅为套近乎,自己就把猴子给捉来献给县太爷,只为了参加县太爷的全猴宴,好在赴宴时跟县太爷套套近乎,说不定此后在县里说话办事就方便多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白文民的这个喜好,直接将县城和附近山头的猴子彻底灭绝,甚至,县里人需要到外县去抓猴子。 有一次,一个猎户抓到一只浑身雪白的猕猴,要献给县太爷,好在县太爷的衙门里寻个衙役差使。 这县太爷见猕猴毛发雪白,又通体灵气,直言这是只通了灵的好猴子,说不定生吃后脑还能延年益寿,于是迫不及待邀请那些饕餮食客,准备和这些食客一起享受这生鲜美味。 宴会前一天,白文民忽然做了个梦,在梦中他梦见一只雪白的猕猴入梦来,这猕猴直言自己是白猿山老母的孩子,叫他放了自己,此后金银珠宝、高官厚禄自然有的是,若不放它,那就大难将至。必有灾殃。 梦及此处,白文民骤然警醒,将这梦说给一旁的小妾听,这妾室哪里懂得什么道理,只知道捧县太爷的面子,说他是得了白猿太过高兴,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哪怕这白猿真的通了灵,不更证据它的后脑价值高? 说不定吃了以后还真的能延年益寿,一通夸赞宽慰,白文民紧张之心稍解,决定如期举行白猿全宴。 第二天,饕餮食客齐聚衙堂,那白猴子被刮去体毛,装扮彩绸推入衙堂,几番捯饬打开了猕猴的脑瓜子,等撒上葱花热油泼淋,那猴子不但发出痛苦嚎叫,甚至已经还能发出人声,直直喊疼救命。 等吃到最后,猴脑被扫荡一空,这时,衙堂外有丫鬟禀告白文民,小少爷从昨晚上就失踪了,只在床榻上找到几根白猕猴的毛发。 白文民疑惑之余大感不妙,他看向衙堂里的木车,那木车上被挖空脑袋的白猕猴,哪里还有猕猴的样子,分明是个被撬开脑壳的半大孩子,一看面容不正是他家的小少爷。 见此一幕,侍女压得嗷一声晕过去,其他食客见自己吃的是人脑,也都干呕恶心,吓得屁滚尿流往外逃,县太爷白文民想起昨晚上的梦,这才觉得那白猿来头不小,只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孩子。 正伤心时,守在一旁的猎户忽然撕开人皮,显出满是白毛的身体,仔细一看竟然与那梦中猿猴丝毫不差。 县太爷大惊,本想叫衙役和守卫来保护他,却不料早已没人来衙堂伺候,他惊讶之下逃出衙堂,发现所有衙役守卫仆从奴婢,全都被掀掉头盖骨,正有好几十个猿猴,趴在尸体身上饮食血肉,吮吸人脑。 它们见县太爷来了当即亮出獠牙,把白文民团团围住,至于其后,说也不知道县衙里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从白猿宴会以后,县太爷家一家老小连带着衙役奴仆,全部被猿猴杀了,只留县太爷一个人在府里府外状态疯癫爬来爬去。 后来,有山民说是县太爷吃猴脑吃多了,吃坏了脑子才疯成这样,也有人说猿猴杀尽全家只留他一个,就是想看他痛苦度日,白文民不疯也得疯。 此后,县城周围连带山民,谁也不敢再招惹路上的猕猴猿属,只敢在一旁绕道,或是直接驱逐,从不肯再杀生。 任孔雀说完,岳观潮借着烛火看向妊东近,哪怕烛火如此昏黄,照在这妊东近脸上却依旧能见到他那惨白如尸的脸色,刚才灯火昏暗看不见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 他脸上的惨白,已经跟活人没什么关系,更像是尸体死后血液褪尽后的死白,再配上略微褪色的白浊眼珠,就更显得非人栽。 根据这院落里的东西和妊东近的状态看,妊东近多半在这里生存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为了躲避隐藏,连祭坛都没出过,以至于皮肤惨白,瞳仁褪色,连带着性情都变得古怪。 “妊东近,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不妨亮出真招,是想叫我们做什么,还是要为你提供什么?” 乌弥封的耐心已然耗尽,说话间猜测着妊东近的心思。 “诸位别慌,稍安勿躁,我做这些就是想让你们看看,我这三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如今这一切都是你们姜乌两家造成的,若换做是你们怕是早就把我碎尸万段,我做这一切,就是想把恩怨了结。” 乌弥封嗤笑道:“了结?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需要了结?你已经什么都失去了,这是你该得的报应,如今我看到你这一副鬼样子,连对你的恨都没有了,只觉得讽刺可怜。” “多说无意,你们那么想进入祭坛,怕也是听了大祭司的寓言对吧?” 对于这一点,他们确实无法否认,想必老摩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岳观潮看向老摩,从他心虚的脸色来看,确实如此。 “怎么,你想阻止我们?” 乌弥封眼神疑惑起来,若是祭坛里的东西真的能让巫族的藏身空间稳定起来,妊东近为了一己私欲,还真的能阻止他们。 妊东近吃着猴脑,坐回自己的席面呜咽道:“不,夺回故国实在无望,我对夺回失地早已没什么兴趣,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大祭司的预言。” “大祭司的预言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也是巫神力量逆转,只对巫神国有利。” 乌玄羽确实好奇,若是眼前的妊东近靠着大祭司的预言活了那么久,好歹也得有个念头,难道他的念头是让巫神国越来越好?恐怕这不见得,估计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五章:真实秘密 “准确来说,大祭司的预言只说对了一半,另外一半她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对吗?” 妊东近的话确实如此,乌都哲迷作为大祭司,占卜的预言无非是巫神力量即将急转,会有个人带领巫族走向复兴,至于其他的情况则是一无所知,是蓝青屏提出镜象时空的概念,才意识到很可能与镜象时空的运动有关。 他们刚才就听妊东近提起过镜象时空,可见妊东近知道的东西不少,乌弥封半信半疑问道:“你怎么知道大祭司一知半解?” “要我说,你们还真是愚钝,妊家掌握巫神国千年,怎么会没有一点秘密,最高的机密,哪怕妊家失势都没人知道,我妊家的大祭司死亡时,巫神国祭坛的秘密也就唯有我知道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妊东近这些话高低还是吊足了众人胃口,乌弥封心中有了一丝不祥预感,估计关于祭坛和镜象空间的秘密,不是那么简单,他语气狐疑起来:“什么样的秘密,要叫我一再吊着我们胃口。” 既然你们都无心吃饭,不如跟着我上二楼,我告诉你们被妊家大祭司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语毕,岳观潮他们跟着妊东近借由楼梯上了二层,等走到跃层楼阁,果然见这里就是个议事大本营,巨大长桌周围放置二三十个座椅板凳,桌前木板如马车,贴着几张牛皮制的舆图和特殊图像,打眼扫过去凌乱繁多,不知何意。 妊东近拿起一张舆图说道:“当年,妊家大祭司死的时候,她曾经告诉过我,巫皇蚩尤的神魂,其实去了镜象世界。” “这一点,我们也能猜到。” 妊东近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反应,语气变得神秘,继续解释道:“那,你们也能猜到巫皇去镜象世界,到底是去做什么?” 关于这一点,众人倒是完全不了解,他们到现在也只能猜测巫皇很可能去镜象世界,至于去做了什么,这谁也想不到。 “大祭司告诉我,镜象世界尽管没有人去过,巫皇却能短暂穿梭其中,只是由于他本身不是镜象世界的东西,能待的时间有限,如果很长时间一段时间不出来,也就永远被困进去。” 众人看向妊东近指着舆图,舆图中是两个重叠有角落的圆形,在这重叠的一部分椭圆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圆,越看越像是在描述阴坪巫境。 “逐鹿之战后,巫皇蚩尤借着被杀之际,将自己的身体抛弃,神魂就此进入镜象空间再也没出来。” 妊东近的说法,众人早有怀疑只是没什么证据,此刻听见他说起这件事,心中对传说的真实性越发怀疑。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乌弥封听着妊东近的话,反倒不明白他的意思了,难不成这人还想召唤巫皇,把所谓的巫皇神魂从镜象世界给召唤出来。 妊东近转过身去:“不论真实与否,大祭司都跟我说了重要消息,镜象世界完全不同于我们的这个世界,神魂进入其中后,可以不受肉体的约束,近乎于这个世界所说的神,再通俗一点来说,那就是长生不老,神游太虚。” “巫皇蚩尤当年去的时候,刚好是镜象世界频频影响现实世界的节点,我猜想这种活跃的时间点,一定帮助了巫皇进入镜象世界,才让他顺理成章留在镜象世界。” 说完,他转过身子,从纸堆里再次拿出图纸贴上木板,这张图勾勒得很是详细,以横向时间轴的方式,列出了从远古时代直到夏商周、乃至于唐宋元明的所有时间线,图纸还细心标注了镜象世界频动活跃的节点。 妊东近拿起红墨笔,在每个节点点上红墨印记,语气变得极其兴奋:“巫皇蚩尤死亡的古巫神国距今四千年,那是镜象世界第一次影响现实世界,两千年前,大蜀巫国灭亡,巫民转入阴坪巫境,是镜象世界第二次影响现实世界,此后,镜象空间逐渐稳定。” “一直等到最近,我已经通过易书占卜到,镜象世界逐渐活跃起来,两个世界逐渐交融变动,这可能就是第三次影响现实世界的机会。” 说完,他转过身子,就好像是个见到烟膏子的瘾君子,也好似看到金银珠宝的山匪贼寇,眼中流露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和虔诚:“大祭司告诉我,如果我能利用第三次机会,也许也能进入镜象世界,舍弃肉身神游太虚。” 这话,说得岳观潮扬起眉毛满脸懵茓,他听妊东近说到现在大概也明白了妊东近对故土失去兴趣的原因——既然能长生不老神游太虚,谁还会对这点国土感兴趣。 “你的意思是,巫神力量活跃后,你也打算学巫皇,舍弃肉身进入镜象世界?” 妊东近朝众人点点头:“确实,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祭司告诉我,只要拥有互相排斥的雍山金壁,就可以短暂打开打通镜象世界,也许我也能像蚩尤那样脱离肉身,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 “此后,我就再也不需要受这样的苦楚!” 岳观潮听着妊东近的话,对他所说的方法满是怀疑,暂且不提蚩尤真的在镜象世界,哪怕方法是对的,他妊东近又怎么能保证一定会跟巫皇一样幸运。 “总之,我要你们把那枚虎符交出来,只要我拥有这枚虎符,再配合祭坛里的真正兵符,一定能得偿所愿。” 妊东近说到现在,总算把自己的目的给说出来了,岳观潮心中早已猜到这一点,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有假虎符这件事的,毕竟,假虎符一事他只在巫国王宫的大殿里提起过。 “你怎么知道虎符一定管用,我们为啥要交给你?” 妊东近似乎预料到岳观潮会拒绝,眼神变得凶狠:“到了这里多说无意,你们把虎符交给我保你们平安,经过虎符正负抵消后,镜象世界也会彻底安稳,到时,连巫神国都变得稳定,既然是双赢,你们又何必扒着虎符不放?”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六章:毗罗祭司 乌弥封听了那么久,大概也能猜到妊东近的目的是什么了,狐疑问道:“如果虎符给你,我们岂非处于被动局面,万一你毁约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啊哈哈哈哈,如果能像巫皇蚩尤那样长生不老神游太虚,我何必还要继续与巫神国为难,事到如今,身陷囹圄,你们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语毕,妊东近朝武卫拍拍手,那个奄奄一息的猴子被推着木车停在栏杆下,众人站在栏杆上看向厅堂,这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威胁。 岳观潮看向脑壳空空的猿猴,要是他们不同意给出虎符,估计自己的脑子也保不住了! 料想妊东近在三十年里,不断咀嚼大祭司留下的这个秘密,哪怕只是心理暗示,也足以让他对进入镜象世界能成神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们如果继续霸着虎符不给,依照他的疯魔脾性,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们放心,我妊东近以前好歹是国主,既然说了放你们一马,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乌弥封看向岳观潮,二人虽然没说一句话,却都已经明白当下最安全的法子是什么,唯有把虎符给妊东近才能暂时平安,岳观潮看了看被武卫层层包围的大殿,确定了别无他法,只好从背包里拿出虎符交给妊东近。 “识时务者为俊杰,来人,把他们全都押进牢狱,等我成了神明就再把他们放出去,这期间不许叫他们受伤,这里面可有我妊家血脉!” “是,国主!” 语毕,这些武卫押送岳观潮他们出了大殿,来到后院的楼阁,所谓的监狱只是大殿后面的碉堡土楼,这里面的所有栏杆都被装上铁栅栏和窗口,形成全封闭的楼阁。 这些武卫打开铁牢门,卸去岳观潮他们身上的所有武器,把他们全都赶进牢门。 轰隆一声,牢门落锁。 等武卫走远后,众人这才稍稍觉得安稳,妊东近明显已经疯魔了,和他待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觉得膈应。 前面说道,每座神殿的院落多是前院中殿后楼的格局,此刻他们正位于大殿后面的“凹”形楼阁,岳观潮打亮手电仔细观察,这座楼阁上下大概有两层,每层栏杆半开放式样。 妊东近为了把这座楼当做监牢,特地在栏杆处加固栅栏,使得上下两层楼阁全无逃跑的可能,如同天牢般结实严密,每个房间都相当于一间独立牢房,或是安装铁门,或是安装栅栏,看起来铁锈渗血,格外阴森。 岳观潮他们看向走廊,这里少有烛火灯盏,前殿灯火照到这里只剩下混沌暗光,什么都看得不清不楚,黑暗中透着阴冷湿风,略略吹来泥土气息。 妊东近可能压根就没把他们当回事,只是把他们送进栅栏了事,此刻他们虽说是在牢楼里,自由活动却也没受什么限制,依旧可以行走在走廊间,借此可以通向不同的牢房。 “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万一妊东近真的成了神,再把我们晾在这儿就不好了,这个地方可是地下,谁知道他把我们关多久?” 乌玄羽看向周遭,每间牢房都脏乱得不行,杂草遍布,稻草凌乱,墙壁脏污熏黄,满是污血秽物,有些牢房甚至还能看到老鼠蛇蝎什么的爬来爬去,随时都有东西从各处窸窣响起,惊得人汗毛耸立。 “别担心,妊东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之间有妊家的血脉,只要孔雀跟我们在一起,那我们就是安全的。” 宋思媛刚才就听出来了,妊东近不杀他们全看在任孔雀的面子上,估计是看到任孔雀腰间挂着的玉佩认出了她,这才确定任孔雀是他和蓝青玉的孩子。 “现在,我们也只能将计就计了,至少孔雀能保护我们平安,其他的话就先暂时别说了,先稳住妊东近最要紧,然后,我们再看看该怎么破局?” 宋思媛话中意思,是说给乌弥封听的,这老汉对妊东近颇多仇怨,如果此刻把孔雀的身份抖搂出去,说不定他们几个都活不了,不如由着妊东近的猜想做事,至少能得暂时平安。 “闺女,这话我知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事儿。” 语毕,几人仔细看向各个牢房,各处牢狱空旷得令人心惊肉跳,从那些稻草上的未干污血来看,这里应该是有人关押,甚至,那些被关押的人才刚刚被送走,想起这一点,他们更加好奇,妊东近在这座堡楼里关押的都是谁。 宋思媛拿起手电,不断在牢门周围仔细观察,用木棍挑起铁门上的污血,放在纸面上,可见鲜红如朱砂,这说明血液是新鲜落下,眼中带了一丝担心:“牢门外都有不同程度的污血,可见这些关押的人前脚刚走,就把我们关进来了,妊东近隐藏的秘密还不少呢。” 她继续往前走动,来到走廊尽头最后一间牢笼,手电打进窗口的一刹那,险些惊呼出声。 “岳观潮,你快来看,这里还有个没弄走的尸体?” 岳观潮本也想在牢笼里寻找线索,见宋思媛找到新的突破口,带着众人走过去,通过瞭望口,确实能见到一个全身鞭痕的老婆子出现在木桩子上,这老人披着斗篷,身上衣服早已全是血痂,手脚头颅全被生锈锁链捆住,不知道是咽气了还是快死了,身上不断有蟑螂在爬,在衣服里转来转去。 岳观潮打起手电照向这老婆子的脸,皮肤惨白带皱纹,如同枯萎的烂苹果,瞳仁早已泛黄带着血丝,那满头发丝花白斑驳,蓬乱如杂草,再配上新伤旧疤互相叠加,显得触目惊心如同鬼魅。 “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他朝老婆子的脸稍微晃了晃,只见那惨白脸皮微微悸动,朝他们看了一眼:“我还没死呢,你晃什么晃!” “呼!” 眼见这老婆子还能喘气,岳观潮他们松了口气。 “老太太,你怎么被关在这里,你和妊东近是什么关系?” 宋思媛急于确定这老者的身份,言语焦急问道,只可惜这老者似乎是很抗拒他们,只是睁着浑浊老眼看着他们,并不说一句话。 “她好像是前代的巫神国大祭司妊毗罗?” 乌弥封走到近前,盯着那满是煞白皱褶的老脸,等看清脸面细节的一刹那,立马认出了老者的身份。 “你……你认识我?” 这老太太似乎很久都没听人叫过她名字,一听说妊毗罗这个名字,浑浊眼珠这才勉强亮起一丝光彩。 “不对啊,妊东近不是说了吗,巫神国大祭司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蓝如灵面对眼前的疯婆子,只觉得分外好奇,妊东近虚构出大祭司已死的消息,不知道有着什么目的。 “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妊毗罗慢吞吞坐起来,靠在满是油污的墙壁上,挠了挠身上的蟑螂,一口咬住嚼得津津有味。 “是,刚才他问我们要了假的虎符,还说是您告诉他,镜象世界的节点又开始活跃了,他也可以遵照巫皇的路,舍弃肉身脱凡入仙……” 妊毗罗静静听着宋思媛的话,听到最后朝众人摇了摇头:“妊东近说得没错,镜象世界与现实世界并不相通,只在某些节点上互相交融,又或者是通过易术感知到镜象世界的存在。” “但是!” 妊毗罗懊恼地朝他们摇了摇头:“我可从来没告诉过他,他可以像巫皇一样脱凡入仙,哪怕是巫皇真的进入镜象世界做了神明,那也是他个人的造化,我又怎么保证这次镜象世界活跃,也会像上次那样,易术都算不出来的东西,我也没法子确定。” “这些年,妊东近懊悔失去故地,早就变得敏感神经,就好像有了心魔把自己禁锢在这里,我只告诉过他镜象世界即将活跃,这也预示着巫神的力量开始逆转,是他自己把巫皇的事情攀扯在一起,这才形成这种妄想。” “我估计,也是他无法接受失去故地有关,这种妄想为他营造出一种他还没有输的假象,至少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点,他能不能成巫神,这都还是另说。” 虚惊一场,岳观潮还以为妊东近真的要成为巫神了,听了妊毗罗婆婆的话,多半是妊东近产生了妄想症状,这才会对巫神兵符那么看重。 “妊婆婆,那妊东近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又不是被关入墓中,不是可以借着丛林掩映上到地面上去吗?怎么会看起来跟个死人一样。”m. 宋思媛早就想问清楚,妊东近到底在地下发生了什么,光是变得煞白的外表,都已经足够让她好奇了,更何况还有其他情况。 “妊东近不只吃猴脑,他还吃人脑!” 这话,惊得周围人后背直发寒。 “当年,妊东近为了躲避姜乌联军,只能带着残部从河谷躲入陵墓,在此期间不能随意外出,他们又饿得实在没办法了,那就只能捉来山民或者奴隶吃掉,又或者是吃已死的同胞。” “人吃人是要遭天谴的,妊东近此后就变得惧怕阳光,就连思想都发生了变化,变得有些疯癫,只是平时控制得不错,大部分人看不出来而已,唯有面对我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狂热异常,那种对脱凡入仙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七章:祭坛之地 “那,他为啥把你关在这里?其他人又去哪儿了?” 宋思媛知道,妊东近把所有人都给提前拉走了,却独独留下妊毗罗一个人,绝对有着背后的目的。 妊毗罗无奈摆摆手,有气无力说道:“哈哈哈哈,妊东近关着我,无非是想让我告诉他脱凡入仙的秘密,可老婆子我虽然是巫神国大祭司,可到底还是肉身凡胎,参悟不透镜象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仅有的巫神力量逆转,也无非是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了来自镜象世界的暗示,你说,我又能怎么办?” “他见我实在不说,就只好把我先关在这里,至于其他人,多半是被他抓到巫神祭坛去了,你们把假的虎符给了他,不知道要酿出多大祸事?” 岳观潮亲耳听见妊毗罗这样解释,心中的猜测已然成真,这些牢狱里关押的活人,大概是被妊东近充当了敬神的祭品,以召唤出远古巫神,好让他也脱凡入仙,不管结局如何,妊东近至少在前期,一定会把人祭的部分做到位。 “那,孔雀不就危险了?” 宋思媛明白,妊东近既然知道妊孔雀拥有巫神血脉,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绝对会把这一点利用上,如果是拿他生祭巫神,那这可就太危险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这么做?” 妊毗罗摇摇头,明显是没什么办法了:“你们不把假的虎符给他,或许还造不成恶果,现在,虎符已经在他手里,他想做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哪怕我的占卜是假的,至少虎符的力量是真的,正反虎符齐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说话时,后院又是一阵走动,岳观潮他们连忙恢复正常,远离大祭司的牢房,铁链窸窣过后,武卫们走到任孔雀身边,朝周围人嘀咕了一句,她立马被这些武卫控制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 蓝如灵拿起鞭子,不想让武卫把任孔雀带走,这些武卫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语气凶狠说道:“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奉国主命令,带幼主去祭坛,你们给我老实呆着,再敢乱说乱动,国主成了神第一个宰了你们。” 说完,不顾众人反对,押送任孔雀走出去。 眼见同伴被押走,剩余诸人全都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住了,蓝如灵急躁地在楼梯走廊里踱来踱去。 “万一,孔雀真的被他杀了怎么办?” “万一,他把孔雀的脑子吃了什么办?” “又或者,他把孔雀分尸了献祭给了巫神?” 这些重重猜测,套在妊东近这种疯魔人身上,还真的有可能实现,蓝如灵想起这几点比谁都担心。 宋思媛思来想去,安慰道:“蓝如灵,既然占卜说孔雀是带领巫神国走向复兴,这就代表妊东近不敢轻易杀她,否则得罪了巫神,他还怎么脱凡入仙?我猜测妊东近代她去祭坛,多半是为了唤醒什么东西,只要我们拯救及时,她应该就不会出问题。” “现在,我们首先要找到方法出去,同时,也得知道真正的巫神祭坛在哪里,要不然我们就再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他。”、 宋思媛话及此处,众人基本上也都明白了如今的情况,仔细观察四周牢房,这堡楼改造的时候,已经考虑过在押人逃跑的情况,做得异常结实,哪怕是用布条拧紧栏杆,也很难撼动栏杆半分,没法把栏杆卸下来。 岳观潮透过栏杆看向堡楼外,其他武卫大概都被妊东近给调走去了祭坛,唯有栏杆武卫守在门外,各自谨慎小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如果他们真的要逃出去,肯定要从他们身上使劲。 正当众人怎么解决这两个守卫时,那院落远处忽然响起走动声,两个守卫只往黑暗处看了一眼,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片刻后,老摩从黑暗处小心翼翼跑过来,看向岳观潮他们说道:“太邪门了,太他妈邪门了,妊东近带着那个闺女,被武卫护送进一座楼阁,好像是去了祭坛,那些武卫个个都控着两个尸体,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我现在放你们出来,你们要是阻止不了妊东近,我老头子也没什么办法了。” 说完,老摩在武卫身上摸索,从里面掏出牢房钥匙,只是这些钥匙大多一个样,连锁头都差不多,反倒不知道要用哪一个。 “老摩,一个一个试太慢了,我把这个铜匙勺给你,你用这个东西把锁头打开。” 岳二炮拿出一枚长形挖耳勺,递给老摩,让老摩按照他的口诀在锁眼里来回捯饬。 咔嗒一声,锁头应声打开,几人又辗转另外一边的牢房,把跟他们一起来的武卫也都放出来,等拿起各自被收缴的武器,这才准备离开。 “慢着?” “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祭坛的位置在哪儿吗?老婆子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 妊毗罗伸出手臂,在脑后的木头钗上摩挲几下,等拿到手里立马从中间掰断成两节,从里面拿出一张油纸。 “这是进入祭坛的密道,当初妊家修建密道时,修建的有正道,同时也有条暗道,你们走暗道的话,大约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祭坛的,一路上或许还安全点。” 说完,妊毗罗把这张油纸递给岳观潮,他接过油纸后仔细观察,祭坛的位置果然不在牛首神殿,仍旧要继续往下走,才能走到巫神祭坛以下,那条暗道的位置,就是他们曾经穿越过来的地下护城河。 “现在,妊东近去了哪里?” 岳观潮迫切想知道,妊东近到底去了多久,好测算到底走了多长时间的路。 “我算算……我记得他们走后一盏茶功夫,我才敢跑出来,现在怎么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 岳观潮低头看向自己的怀表,仔细掐算时间,朝众人点点头:“按照这张油纸图上给的方位,祭坛的位置在牛首神殿偏北,大概位于地下更深处,妊东近这些人多有拿着东西,估计脚程不会快,但是走了一半肯定可能,我们要是从暗道走就得加大脚程,赶在他之后也要走到祭坛。” “走吧!” 岳观潮话音一落,仔细看向附近,这里的武卫早就口吐白沫,大概是被老摩给毒死了,他回头看向妊毗罗:“妊婆婆,我们都走了以后,都不一定能回来,你怎么办?” “我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再活多少年?你们且走吧,我有的是办法活命。” 岳观潮看向周围,这老太太能活那么长时间,多半是吃了这里的老鼠和蟑螂,这种日子如果继续过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老鼠蟑螂都会吃干净,到时,她的手脚被锁也出不来,那就只能被活活饿死。 “妊婆婆,妊东近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这里最后很大概率只剩你一个,我呢把你的镣铐锁链都打开,你要是想往外逃,就往沼泽外逃出去,那里有武卫在站岗。” 说完,他拿起砍刀敲打锁链,这些铁链年久失修,早已产生裂纹,经刀刃敲打后再无坚固之态,彻底分崩断裂,被锋刃刀背打碎在地上。 随后,几人带着武卫,从云神殿中走到护城河前,妊毗罗被囚禁二三十年,双脚已经丧失走动能力,岳观潮只得拨出两个人,架着妊毗罗往出口跑去,仅留下七八个武卫随身保护。 做完这一切,他按照妊毗罗的油纸,找到藏有机关的栏杆,随着兽头被他扭动,那护城河石壁朝内凹陷,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石窟,无数砖石凹凸排列,构成不断朝下延伸的阶梯。 岳观潮打量手电拾级而下,这洞窟比他还要高,站在里面头顶还算空旷富余,那呼呼风声时刻在耳边响起,这代表尽头必定有气体在交换,他深吸一大口气,招呼所有人打亮手电,消失进黑暗洞窟。 叮咚,叮咚,洞窟里时常有河水滴落地面,冰凉地下水落在脖颈,必定激得人汗毛直立,他们营救妊孔雀心切,脚步明显加快。 大概行走到小半个时辰后,周围洞窟从规整通彻变得崎岖蜿蜒,这种洞窟多半是自然产生,这也意味着他们走到了人工密道的尽头。 岳观潮仔细听着崎岖洞窟里的动静,耳朵里不再是呼呼风声,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恐怖哀嚎,就好像鬼哭呜咽,走到哪儿都能钻入耳朵。 众人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回过头说道:“按照路程,我们大概已经走到暗道尽头,这里可能距离巫神祭坛已经跟近了,大家各自小心。” 语毕,所有人熄灭手电,就这微弱光亮朝前赶路,等眼前再次出现火把亮光时,岳观潮叫他们停在原地,和徐侠客一起探着脑袋看向亮光的方向。 他们眼前的地下溶洞果然是巫神祭坛,这座溶洞天高地宽,周围空旷,可见石壁有无数钟乳石犬牙交错,如同石笋石角朝上伸展,将祭坛周围的洞窟完全填满,他们站的位置刚好位于祭坛南方,被无数石笋掩映在石壁中,极其隐蔽。 岳观潮借着烛火仔细观察,祭坛北方即是真正的祭坛。 这座祭坛上下共有四层,大概高出地面二十米,最下一层是四方矩形的青砖基台,再往上,三层楼阁从上到下逐层增大,垒砌成圆形祭台,可见各处雕刻十二神浮雕,另有山野精灵、花草树木图腾篆刻祭台,烛火映照时金光闪闪。 基台之上,只见通天玉阶连接最高处,另有无数青铜鬼树挂满金银珠宝与五色丝绦,在阴冷风气里阵阵吹拂,摇曳晃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八章:丧心病狂 妊东近站在高台上,戴着牛角祭祀冠,身穿宽袖大裳,嘴里嘟囔着神秘咒语,手中拿着的东西,正是他给出的假虎符。 岳观潮继续收缩目光,仔细盯着祭台,妊东近要祭祀的东西,很快也被他收入眼睛。 在妊东近头顶的石壁上,镶嵌着一块八边形的巨大金顶,这面金顶比马车还要大数倍,几乎跟一个屋顶般大小,表面篆刻着十二神浮雕,另有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图腾,雕镂精美、质感古朴,好似一块满是咒谶的八卦镜。 金顶的中心位置,是个凸出平面的琥珀玉石,这颗玉石晶莹剔透,水种润泽,观感就如同半滴不滴的水珠,里面禁锢的正是巫神的身体。 借由这颗玉石,可以很清晰见到巫神如同被琥珀冰封的动物,以极其鲜活的造型展露外表,甚至,能见到蚩尤脑袋以及杜芦身体缝合的痕迹。 “二千年时间过去了,这尸体竟然还跟刚下葬一样?” 岳观潮的话,叫众人都对尸体起了好奇心,乌弥封侧着身体看了一眼,当即就明白是什么回事了:“是水琥珀。” “水琥珀的质地接近于松脂和玉石,如果把尸体送进松脂,可以尽可能延缓尸体的腐败,同时也能维持尸体容貌,只要松脂不破裂,里面的东西就能一直栩栩如生。” 说完,乌弥封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两千年时间过去了,如果没有这颗玉石镇压住尸气,巫神的尸体肯定腐烂得不成样子了,怪不得要深埋地下,松脂就好像水石一样,越是待在水汽多的地方,即越是会润泽多光,反之,就很容易干裂,等里面的水汽消耗完了,也就彻底失效了。” “嘶!我们看了那么久,怎么没看到那些武卫,妊东近不是把所有武卫都带来了吗?” 徐侠客看了那么久,都没发现武卫在哪里,祭台上只出现了妊东近一个人,多少有点奇怪。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你们看祭台下的尸体!” 宋思媛示意他们看向祭台下,火把掩映下,能明显看到七零八落倒地的尸体,这些武卫大都一个样子,全都被揭开头盖骨,心脏位置好似穿了个洞,血液已经流干了。 “我估计,妊东近带这些武卫来这里,是为了把他们献祭给巫神,这样反倒帮了我们,我仔细数了数大概有七八十具武卫的尸体,也就是说,妊东近身边只剩下二十个守卫,这样就好对付多了。” 岳观潮说着话,拿起望远镜看向祭台,在妊东近身后,果然有十几个武卫在一旁盯着祭台周围的一切。 “那,孔雀在哪儿?她不是也被带着来祭坛了吗?” 众人搜索一圈,也没从祭台上发现任孔雀的身影,直到妊东近念诵咒语结束,大手朝后一扫,这才见武卫把任孔雀绑在木桩上。 随后,妊东近拿起手上的碗口,不知道在任孔雀脸上弹了什么东西,原本还在挣扎的她,立刻萎靡昏迷,不省人事,他见任孔雀昏迷,拿出匕首朝她的胳膊上各划了一刀,只见鲜血从胳膊涌出沾湿了衣服,如雨滴般哗啦洒落。 妊东近立马放下所有东西,拿起手鼓铃铛不断摇动,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见金顶发出沉闷吼声,那颗琥珀玉石频频震动,只见无数藤蔓从金顶的缝隙间伸出,直接缠住任孔雀的胳膊,好似水蛭般贪婪吸血,不断蠕动。 “我们得赶紧去救她,这样下去她不被杀死也得被吸干。” 岳观潮看到这里,已经觉得该行动了,朝后看向众人说道:“等会我和徐侠客先过去,你们分散到不同的方向,替我们打掩护,只要把这些武卫全都给打下来,上面也就安全了。” “走!” “妊东近。” 岳观潮和徐侠客走出石笋丛,朝上喊了一声,声音之大透彻震耳,再加上被石洞反射产生回音,就更增添了轰鸣感,妊东近听见这声音,警惕地朝周围不断扫视,等见到他们两个,立刻命令武卫朝他们开猎枪。 一时间,枪林弹雨如疾风骤雨在石笋洞中轰隆响起,他们二人依靠黑暗环境和晃动烛火四处躲藏,虽惊险,反倒也没被伤着身体。 反倒是这些武卫,为了对付他们只能站在祭台边缘,他们站在高处又有烛火定位,基本上就好像是个活靶子,被石笋丛中的武卫各个击破,要么被当场打死,要么负伤滚落台下。 岳观潮和徐侠客瞅准机会,躲着子弹开始攀登玉阶,妊东近知道让他上来就全完了,让剩余几个守卫堵住阶梯,开始朝下扫射。 岳观潮躲闪不及,好几次险些被扫中,躲入附近的壁龛才逃过一劫! “这可不行,我们越往上走,我们的身体就越是清楚,没办法掩藏进黑暗里。” 岳观潮朝台下吹了一声口哨,躲进石笋丛里的武卫也集中火力,开始往玉阶尽头的守卫瞄准,打得他们不断后退,岳观潮他们趁守卫后退,这才能瞅准机会艰难朝上爬行。 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和往返,就好像波浪峰谷般不断变化,原本只有高低二十米的距离,在这种枪林弹雨下每走一步都要停顿很久,竟也耗费了不少时间,一直等到这些守卫全被消灭,他们二人这才踏尽阶梯,站在最高层的祭台上。 此刻,妊东近身边只剩下两个守卫,他们只能台下的黑暗中,有枪口在瞄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保护着任东近不断后退,试图把这老怪物掩藏在身后。 “哎,弟兄,你们跟着妊东近出生入死,你看看台下的人是什么下场?” 岳观潮不急于对付妊东近,决定先跟着两个守卫聊聊天。 这两个喽啰看向台下,那无数尸体的头盖骨早已缺失,血淋淋躺在地上,他们眼中不免出现动摇。 “你们不要被他们蛊惑了,这些守卫是为了本国主脱凡入仙而死,这是一种荣耀,等我真的成了神,肯定会把他们也渡化成神明,不要怕牺牲,不要怕死亡,死亡恰恰意味着新的开始。” 妊东近知道岳观潮想做什么,立刻又开始妖言惑众,他指着那些吸血的藤蔓说道:“这些就是巫神降下的神迹,只要巫神享受完祭品,就会接引我脱凡入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三十九章:绿头乌龟 岳观潮看向妊东近,此人到了此刻还要执迷不悟,他决定再加把力气,语气戏谑说道:“脱凡入仙?不见得吧,妊毗罗说了,这只是你的痴心妄想,她可从来不觉得你能像巫神一样成为神明,你只不过是吃坏了脑子。” “这些年你痛苦于失去故国,就故意曲解了大祭司的意思,要搞什么脱凡入仙,其实,不过是个不敢承认自己失败的可怜人。” “兄弟,要说脱凡入仙,怎么也该是大能人,怎么会让妊东近这样的心狠手辣之辈成为神明,再者说了,蚩尤哪怕真的脱凡入仙,也是因为与国同灭产生的宏力,可不是因为吃多了脑子,献祭活人才成为神明。” “啧啧啧,你们都被他给骗了,哪怕真的能通神,你想想妊东近是个什么货色,他也不过是拿你们做垫脚石。” 岳观潮这话,说得这两个守卫有些许动摇,眼神变得越来越虚弱,这二人面面相觑,似乎已经对岳观潮的话信了一半,他们本来就对脱凡入仙没什么兴趣,再被这么一劝解,心中总算产生了想退的想法。 妊东近见此情况,眼珠一转,没等两个守卫反应过来,两把匕首直接从身后刺穿心脏,金顶中的东西似乎又嗅到了血腥气,伸出两根藤蔓刺进匕首退出的伤口,如同吊着猪肉般将这两个人举到半空,不断吮吸他们的心头血。 “你去救任孔雀,我来对付他。” 徐侠客拿起长刀,唰唰两刀砍断藤蔓,把任孔雀从木桩上接下来。 妊东近见许侠客带着她要离开,立马露出凶狠脸色,恶狠狠说道:“你们不能走,只有献祭了拥有巫神血脉的人,我才能脱凡入仙。” 话音未落,立马拿出一柄寒光四射的钢刀匕首就要刺过去。 岳观潮见此一幕,不急于要他性命,也想陪他耍耍,拿起砍刀迎敌上前,匕首划过砍刀锋刃,激起无数银花。 “你这该死的东西,坏了我的好事,我要你死。” 妊东近见自己的计划被打乱,早就动了杀心,砍杀之间次次都往要害捅杀,不达目的不罢休。m. 岳观潮还以为这老头子筋骨早就老化,没想到打起架来比年轻人还厉害,出手躲拳、扫腿回身迅疾如风,哪怕是他,也不敢再说陪他玩儿玩儿,只得小心应对。 打架间,岳观潮不断刺激妊东近,想让他情绪激动,也许能找到破绽,话语里满是调侃:“老头子,你身手不错啊,吃了那么多脑子,到底还是有点用的。” “废话少说,巫神的使者已经被我给唤醒,今日不献祭够人命,它是不会沉睡的,你打赢了打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你们也逃不开了。” 妊东近话语间满是戏谑,惨白皮肤咬牙启齿满是皱纹,如同妖怪般笑得异常猖狂,岳观潮惊心之余,也多了一丝担心,依照这老疯子的意思,巫神的使者必定是个活物。 “你又发什么疯,狗屁巫神的使者,这不过是个会吸血的草秧子。” “哈哈哈哈!” 妊东近见他不明白巫神使者是何物,笑得异常高兴:“你可知这金顶为何会在这里,那金顶后面就是巫神的使者,当年,妊家造这片峡谷时,正是利用巫神兵符沟通了镜象世界,这才把巫神使者禁锢在金顶后面,每年献祭血肉,才能让他安稳下来。” “如今,镜象世界再次出现波动,巫神的使者可以带我进入镜象世界,到时,我也能像巫皇那样永远留在那里,这,就是脱凡入仙的秘密。”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们,今日本该献祭一百人,你们杀掉那么多人,那你们就只好自己顶上了,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听着妊东近的话,一瞬间如坠冰窖从头凉到脚,按照老疯子的意思,他们也是巫神使者的祭品,如果他说的话是真,也就意味着金顶后面的活物已经忍了几十年没有进食。 此刻苏醒,至少要吃够一百个人。 “妊东近,我也要跟你说一个秘密!” 既然都要死,不如死得舒服一点,岳观潮心中涌现出一股恶趣味,靠近妊东近的耳朵嘀咕道:“其实,姜青玉给你戴了个绿帽子,任孔雀是乌弥封的孩子,从始至终你都是个绿头王八,哈哈哈哈。” “你……你胡说~” 妊东近听见这话瞬间暴怒,扬起钢刀就要把岳观潮碎尸万段,刀刀砍得叮当作响。 “我怎么胡说了,你难道看不出任孔雀和你的老友乌弥封长得很像吗?他们老早就有了孩子,你不过是个接盘的,你还觉得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为了这个孩子,你竟然毁了自己的家国。” “这个孩子,当初是你亲手送出去的,你以为自己送了个妊家后代,其实,你送的是你仇人的孩子。” 岳观潮格挡出手间,继续不依不饶羞辱他,惹得妊东近嘴角险些恨出血液,眼白变得赤红:“你这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到了现在还在想着脱凡入仙,你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连大祭司都可怜你老来无能,既找不回旧国,也没办法从峡谷里出去,只能靠这些把戏来麻痹自己。” “你说说,你多可怜,现在,连你最后的守卫都被你给杀光,献祭给了这头关着的怪物,我看啊,你才是那个被关了千年的怪物。” 岳观潮巧舌如簧口含珠玑,不断侮辱妊东近的精神,这老头子被说得血气翻涌,一口气上不来吐出鲜血,他趁此机会横刀上扬打落此人匕首,一个飞踹把他踹出去十几米。 妊东近被踹得倒地不起,捂着心口又吐出几口血,眼神变得越发邪恶。 他似是绝望到了极点,朝自己的脑袋划拉几下,等冠冕落地之际,连带着花白头发也被扯下,只见一个皮肤惨白满是皱纹的光头,满口是血躺在地上,仿佛从炼狱爬来的恶鬼,看得人眉头横突。 “啊哈哈哈哈,不,不,不,我没有输,我没有输,你们别嘲笑我,你们别嘲笑我。” 妊东近到了此刻,心理防线已经被击溃,不断挥着手臂,好似在跟周围的东西自言自语,看眼神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章:大鼻涕虫 岳观潮只当他是疯了,快步走到他身边,脚踩着他心口冷冷说道:“把虎符交出来。” 妊东近万念俱灰,似乎已经放弃抵抗,呲着牙花子说道:“你来得太晚了,那虎符已经被我献祭给了巫神,你看头顶的金顶,两枚虎符已经被嵌进阴阳鱼眼,只要刻度盘转到最后一格,这牢笼也就打开了,到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 “你!” 岳观潮抬头看去,金盘上确实出现了分离两侧的阴阳鱼,这阴阳鱼各自以黑白形态分裂左右,鱼眼睛的位置朝内凹起,明显是嵌合进了两个兵符,一个是他的假兵符,另外一个就是真正的巫神兵符。 两边的阴阳鱼就好像绕着金盘边缘游动,每转动一圈,就见距离缩短一寸,料想直到刻度完全走完,两个阴阳鱼最终会合二为一,完全融合在一起。 到时,这个牢笼也会松开禁锢它的金盘,里面会出现什么,这谁也不知道。 岳观潮蹲下身子,朝妊东近的脸颊又打了嘭嘭两拳:“有没有办法让他们停止?” “有啊,但是我不告诉你,你们等死吧,哈哈哈哈哈。” 妊东近此刻已经疯魔,油盐不进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岳观潮见刻度已经走完一半,也没工夫再跟老疯子闲扯,松了脚踝就要离开,不过抬腿离脚的功夫,妊东近又是一出阴招,想把他绊倒在地。 岳观潮早料到他有这一招,刀口朝下反转,扑哧一声正好撞上妊东近胸膛,此人被贯穿心口,直挺挺倒在地上。 前面说道,金顶中的怪物在疯狂进食,嗅到妊东近受伤后,藤蔓再一次从金顶缝隙中伸出,直接把他也给卷到半空。 岳观潮抬头看去,妊东近被吸到金顶,不但不害怕反倒邪魅一笑,这种表情绝对不正常,眼见阴阳鱼转动刻度的速度变快,他这才明白意味着什么——怪物吸收的血肉越是多,通过它的挣扎,金顶牢笼打开得也就越快。 意识到这一点,岳观潮拿起身后猎枪,瞄准那位于阴鱼眼的假虎符扣动扳机。 咔嚓一声,那虎符脆响几声登时碎裂,裂成好几块朝下跌落,与此同时,另外一半真正的虎符似乎有感应,也从阳鱼眼中直接碎裂,连带着阴阳鱼彻底停下。 岳观潮见阴阳鱼锁破裂,总算是安心了一点,低头收拾着真假虎符的碎片。 阴阳鱼锁运动停滞之时,头顶金顶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一看就是因为怪物发现出不去恼羞成怒发出的怪声,料想这怪物沉睡千年,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还没吃完饭又被关起来,愤怒恼恨可想而知。 这种哀怨的声音,似乎能穿透耳膜,不断袭击所有人的大脑,震得人心恶寒不已。 此刻,妊东近已经奄奄一息,见机关只打开一半就停止转动,眼中流露出极其怨怼的情绪,张着嘴看向岳观潮:“不!!!” 话音未落,已经被恼羞成怒的怪物活活吸干,变为人干挂在藤蔓上! 轰隆! 轰隆! 岳观潮收拾完碎片,眼见石窟碎石不断掉落,心中大呼不妙,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要朝下逃走。 还没走出几步,整个金顶在剧烈撞击中终于支撑不住,被撞出一道巨大豁口,那里面的东西,也从豁口里钻出部分身体。 岳观潮仔细观察,豁口大概水缸大小,一个胖乎乎的身体从豁口里爬出来,观感有点接近胖乎乎、黏糊糊的鼻涕虫。 它身上遍布尸体的手脚、头颅、四肢、内脏,这些器官全被植物的根茎叶片束缚中,无数尸体上开满各类藤条花朵,既找不到手脚,也找不到眼耳口鼻,每爬行一段就要滴落无数难闻粘液。 岳观潮不想惹恼它,小心翼翼不断朝后倒退,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他要倒退到阶梯边缘时,脚后跟踩中木棍,噼里啪啦声异常清晰。 这一动静,也让这怪东西意识到岳观潮的方位,扭动着身体如同蛇鳝般朝他袭来,连带着巫神的尸体也被它拖出来,直接融入黏糊糊的身体。 眼看巫神的头颅不断眨眼,岳观潮只觉得这东西太过邪门,不断朝阶梯下逃遁,幸好这条大鼻涕虫只是闯出豁口一部分,大部分身体都还困在金顶牢笼中,走动时往往缓慢又拖沓。 岳观潮找准机会朝下逃遁,虽说大鼻涕虫紧跟在后,倒是也没让他给赶上,始终都棋差一招落后于人。 徐侠客他们眼见岳观潮下了祭坛,赶紧朝他身后的大鼻涕虫开枪,打得大部分鼻涕甩出残肢,凌乱坠地。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岳观潮靠着掩护,不断打量石笋内的大鼻涕虫,这鼻涕虫所到之处,会卷起一起脏乱尸体,就好像个破抹布,把所有污秽物全都吸收进身体,形成身体的一部分,他气喘吁吁之余,也多了一丝侥幸! 如果他步伐再慢一点,自己也成了这脏东西的一部分。 “巫神祭坛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巫玄羽看向石笋丛外,这大鼻涕虫身躯过于庞大,完全无法穿过石笋丛林,这也给了他们仔细观察的机会: 眼前的鼻涕虫自天顶伸出,已经有四五十米那么长,水缸粗的身躯挂满残肢花草,不断敲打石笋丛林,想从缝隙里钻进去,把他们也给吸收进去,这恶心的身体四处残留粘液,粘得整个祭坛都湿漉漉。 宋思媛看向大鼻涕虫,猜测道:“刚才,妊东近有一点说对了,这玩意儿当初出现在这里,是被妊家人当做了巫神的使者,也许,在二千年前造祭坛时,很可能是被镜象世界影响的某种豢养蛊。” “对了,当年这片土地不是被中了尸咒恶蛊吗,我记得我们在峡谷中见到的尸体,几乎都是与植物共生,会不会那些尸体全是被这些东西给杀了,只不过,这只是最大的蛊母,被他们给关了起来,在这里沉睡千年。” “现在,随着镜象世界活动,这些东西也被唤醒也就说得过去了,不管它是什么,我们总得脱身才行,妊东近可说了,这东西饿了成百上千年,什么东西都想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一章:善恶太岁 “走,先逃出去再说,按原路返回。” 这座地窟过于狭小,照鼻涕虫这么个冲撞法,不多时就能闯出去,岳观潮他们找到原路,循着他们来时的路线朝外逃走。 这期间,岳观潮朝身后看去,那鼻涕虫果然撞破石笋地丛,朝他们蜿蜒爬行,一路上裹胁蠹虫烂草,将一切污秽物都包裹其中,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段路程他们早就走过一遍,第二遍回去时,速度明显加快不少,等所有人都走出地下河的暗道入口,岳观潮连忙扭动栏杆上的机关,想把它给彻底关在地道中。 轰隆一声,机关门彻底关闭。 那鼻涕虫撞上岩板,激得地下发出轰隆吼声,他们听着地下沉闷的撞击声,见危险暂时解除,这才敢低下头喘口气,累得跌坐在桥面。 “呼呼!” “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祭坛距离这座地下河可有几公里,身体再大也不可能追到这里,难不成还真的是从另外一个空间出来的怪物,拥有无尽的身体?” 宋思媛此话一出,说得众人心里直发毛,他们本来就对这东西的身份不明,如今就又增添了一丝恐怖气息,如果被它卷入其中,也许真的会被送入异世界。 “这东西,是地蜗。” 这声音,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黑暗中,妊毗罗的声音逐渐清晰。 “妊婆婆,你们还没走?” 岳观潮见妊毗罗被两个武卫抬着出来,眼神警惕起来,他们跟着老太太才认识不过几个小时,确实不能完全相信她。 “老婆子要真是走了,那你们才算彻底完了。” 妊毗罗的话,分明是代表她能救他们,岳观潮好奇起来:“你知道怎么对付地蜗?” “当然!” 妊毗罗朝众人点点头。 “想要对付地蜗,就要先弄清楚它是什么东西。” 妊毗罗轻轻咳嗽几声:“你们可曾听说过太岁?” 太岁,是民间传说中的生物,传说肉芝状如肉,可附于大石头,头尾俱有,既像生物也像植物,食用可得长生,还是人间的福祸之神,把太岁肉割下一片,那被割下的肉甚至能继续增生,永远不会死亡。 “这个玩意儿不可能是太岁吧,我记得太岁好像都是不动的,这大鼻涕虫可是会吞吃活物!” 岳观潮回想以前,他们见到的最接近太岁的东西,也唯有海东皇陵地洞里的尸芝,至于真正的太岁什么样他也没见过,但是,他也曾听过太岁的说法,这玩意儿喜温喜湿,只会蛰伏在土中,哪里会主动捕食活物。 “太岁是个笼统称呼,又不只有一种太岁,且太岁也是分善恶的。” 老太太的话叫众人好奇不已,岳观潮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恶的太岁,什么又是善的太岁。” 妊毗罗继续解释道:“善太岁就是你们理解的那一种,喜温喜湿,终年不动,滋养增长,延年益寿,至于恶的太岁嘛,大多数都是善的太岁机缘巧合之下造就……” 当年,巫神国把蚩尤的脑袋和杜芦的身体缝合后,想了很多种保持尸身不腐的法子,最终,选定了太岁这种生物。 巫神国大祭司的帮助下,巫神的身体被融入太岁之中,利用太岁的温养之力,维持尸体容貌如生,尸体不腐。 这时,这块太岁还是善太岁,直到巫神国在峡谷里种下尸咒恶蛊,太岁这才在恶蛊的影响下,不断吸收恶蛊的毒物和瘴气,最终改了性情变为暴力嗜血、吞噬秽物的地蜗。 这种过程是完全不可逆的,地蜗一旦形成,会不断吞噬一切烂骨腐肉、毒虫毒蛇以及腐木蠹草,同时,这些东西也会沉积在地蜗体内,催化得地蜗更加嗜血,可以说,巫神国喂养地蜗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每年巫神国都会派大祭司带着无数祭人生祭地蜗,好换取地蜗安稳沉睡。 这一过程中,随着尸咒恶蛊的面积不断污染丛林,地蜗的胃口也不断增大,甚至,主动潜到地面开始捕获活物,如果让地蜗不断增长,这东西最终会把所有土地污染,甚至波及平原地区。 眼看地蜗即将失控,巫神国只得祈求巫神收回地蜗的神通,也是在这时,大祭司发现那枚巫神兵符能让地蜗不断退缩,甚至是陷入沉睡,就用黄金做了牢笼,把地蜗关进岩层,再用阴阳鱼锁彻底锁死。 那枚巫神兵符,也就充当了锁钥的作用,永远留在阴阳鱼眼,只要巫神兵符不丢失,那地蜗也就会永远沉睡下去。 “可,巫神兵符为什么会克制地蜗?这两个东西风马牛不相及啊?” 妊毗罗朝他们摇摇头:“我们也弄不明白,原因只能归结为太岁是两个世界的生物,那巫神兵符就好比关紧两个世界的钥匙,可以暂时让它安稳下来,假的虎符与真虎符互相排斥,能把地蜗彻底唤醒。” “也许,只是因为地蜗被巫神的尸体控制了,巫神只有拿到兵符才会安息,这兵符来得太奇怪了,就好像镜象空间,我们永远都只能站在门外窥探细枝末节,至于窥探全貌,连想都不要想。” “巫神的力量逆转,很可能意思是随着镜象世界活跃,地蜗即将苏醒,而带领巫国走向复兴,或许是能再次镇压地蜗也说不定,那个巫神兵符,你们拿到了吗?” 岳观潮拿出口袋,露出里面早已破碎的虎符,妊毗罗眼见当下情况,当即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巫神兵符碎了,也就意味着地蜗没法再继续沉睡,想要彻底解决这个祸患,那就只能把地蜗给杀了。” “这东西没头没尾,你怎么杀它?” 岳观潮确实好奇,地蜗未必能杀死,这东西不知道算是动物还是植物。 妊毗罗眼前一亮说道:“用炸药,地蜗吞吃秽物后,这些秽物会沉积下来恢复静态,只有吞吃活物的那部分能动,也就是说,吞吃活物的永远是固定的那一部分身体,姑且把这部分身体称为身体和喉咙,只要把这部分炸了,地蜗不能进食也就彻底死了。” “你们,可带了有炸药?” 岳观潮看向她,点头说道:“带了是带了,但也只带了一点,估计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妊东近居住的分神殿,我记得他准备过很多土法炸药,我们赶紧把火药都收集起来,不用守在这里了,这地蜗嗜血残忍,总会把地面撞开。” 岳观潮朝所有人看了一眼,带着他们穿越祭祀宫殿进入云神殿,那院落的箱子里,果然放着很多土制的竹筒火药,林林总总大概有十几箱子之多。 “这分量,足够把地蜗送上西天了,我们得想个法子,把地蜗给引到某个密闭空间,要不然,这些炸药估计不会发生作用。” 话音未落,众人看向后院的堡楼,那里全被密封起来,只要把栅栏完全锁住,也就没了逃出的可能,宋思媛提议道:“现在来看,把它引入监牢最合适,可关键是用什么引诱呢?” “我来吧,你们都躲进神殿里,等我们引爆了火药,你们再出来。” “趁着它还没撞开地窟的门,我们赶紧把火药搬进去。” 语毕,岳观潮带着仅剩的武卫,把所有炸药全都搬进堡楼,均匀铺在走廊以及栅栏附近,等做完这一切这才带着所有人躲入神殿。 众人躲避在内不过一炷香时间,只听得轰隆巨响从远处护城河传来,随后声音越来越近,逐渐往他们的方向赶来。 “岳兄,我和你一起。” 徐侠客见岳观潮要出去,自告奋勇随着他一起走出神殿,二人拿着匕首划开胳膊,不断把血液滴在地面,形成血腥气息走进堡楼。 地蜗对血腥气息尤其敏感,嗅到生人血腥气,如同发狂的蟒蛇不断摧枯拉朽朝后院游走,期间撞倒殿宇、扫塌院墙,难免房倒屋塌,竟也莽莽撞撞清出道路出来。 不多时,就已经顺着血腥气钻入后院,来到堡楼门前。 “来了!” 岳观潮他们躲在暗处,仔细观察堡楼外,地蜗果然跟妊毗罗说得不差,只在前面的头颅部分能活动,到了二十米外的身子,就已经成了静止的废料堆,不再有任何动作,可见,确实有东西藏在头颅附近。 这地蜗不断闻嗅牢笼,似乎已经嗅到奇怪的味道,竟然有了退缩的打算。 “这可不行,我们不能让它再跑了。” 岳观潮无奈,只得再划破另外一个手臂,用更新鲜的血液当做诱饵,地蜗果然上当,撕拉着粘液不断爬进走廊深处,寻找血腥气最浓郁的牢笼。 他和徐侠客屏息凝神,钻进妊毗罗的牢房,这里是走廊最深处,同时也有个窗户可以朝外翻出,二人进入牢狱不久,地蜗立马寻到他们的痕迹,伸着头颅钻进牢门。 一嗅到他们的气息,地蜗瞬间暴动,扬起头颅就要伸出藤蔓,把他们都绞缠进类似嘴的窟窿,二人抽刀横砍,直接把藤蔓砍得凌乱落地,趁着地蜗吃痛,拿起链条缠住藤蔓,直接刺进那黏糊糊的皮肤。 “走!” 二人眼看地蜗给困住,立马从牢狱方窗翻出,迅速转回后院,拿起火把点亮火药。 嗤啦一声,火药燃起明亮光火,岳观潮抡起胳膊扔进堡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二章:中毒昏迷 轰隆! 火光频繁亮起,那堡楼如同炸响春雷轰然倒塌,把地蜗的身体都被炸得四零八落,连坟墓都不用另起,直接把地蜗埋入其中,废墟上燃起的熊熊火焰,更是把地蜗烧得哀嚎不断,如同鬼怪嘶吼,听得渗人。 “成了!” 徐侠客看向地蜗剩余的身体,早已停止动弹,偶尔出现的抽搐,也只是死后产生的身体反应。 二人正准备离开,废墟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鼓动,好似要破土而出,他们意识到地蜗体内还有东西,当即警惕起来,目光如炬望着废墟。 哗啦。 砖块泥土猛地朝上拱动,朝两侧分开,一个被烧得黑黢黢的人形,从地蜗稀烂的身体里钻出。 这一幕,惊得二人握紧了手中猎枪。 “这是个什么东西,被烧成这样还能走动。” 岳观潮仔细瞅着这黑黢黢的人形东西,它已经完全被烧没了外皮,外表全是黑乎乎的疮癞疤痕,灼伤的疤痕混上黑灰,看起来就好像是个炭化的人,眼耳口鼻由于灼烧彻底闭合,流出难闻的脓液。 这焦尸身躯算得上庞大,哪怕被烧成这样还能看得出体格健硕,手指甲奇长,不断扒拉着周围的土堆,想把下半身也从土堆里释放出来。 “我记得,巫神的尸体好像也被这地蜗给吸收进去了,这地蜗一开始本身就是为了维持巫神身体不腐才结合起来,这尸体会不会是巫神?” 徐侠客的话,给岳观潮提了个醒儿,他都快忘了还有巫神的尸身,眼睛集中在脖颈处,果真见碳化的脖子有一条很清晰的细线,由于被灼烧,那条细线不断流出脓液。33 “你说是,那还真有可能,巫神不是死了吗?不会是被我们给烧得还魂了吧?” 岳观潮的这番话,说得二人打了个冷战,要真是把巫神魂魄给烧回来了,那谁能对付得了。 “不管了,既然都是从地蜗身体里爬出来的,怎么着也跟我们有仇了,先把它干死再说。” 语毕,岳观潮拿起猎枪,朝着尸体的头颅打了一枪,轰隆一声,这头颅应声落地,只见脖子处伸出无数细小藤蔓,竟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 “果然是个怪胎!” 这声枪响,彻底把焦尸体热闹了,爪子刨土更为迅速,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见腿脚推开废墟,朝空地走过来。 岳观潮拿起猎枪,又朝他的胳膊腿脚补了好几枪,无数焦尸碎屑乱飞,竟丝毫主阻挡不了尸体朝他们走动的步伐。 “岳兄,小心。” 焦尸明显是给惹恼了,弹跳起身直接往岳观潮的方向抓来,徐侠客眼疾手快拉着他朝后拖拽,这才免了他被利爪袭击。 即便如此,岳观潮心口的衣服也不免破碎,被划出好大一片破口。 “这尸体到底是什么,只诈尸了?还是成妖了?” 焦尸攻击人的速度,明显快过寻常,甚至,比活的人还要迅速,徐侠客他们躲闪之间,几次差点被利爪划出口子。 “不知道,刚才我把它脑袋打掉的时候,我好像看见那些藤蔓了,你觉不觉得跟一个东西很像?” 岳观潮打斗间,不断观察尸体的脖子,头颅被子弹打掉后,脖子断面异常整齐,这说明焦尸脖子断裂,跟子弹关系不大,子弹顶多是加快了这一过程。 “螣尸蛊?” 徐侠客回忆起脖子里出现的细小藤蔓,这些东西明显类似于虫子,仔细想想也明白像什么了。 岳观潮见徐侠客和自己猜想的一样,点头道:“对,我怀疑,这具尸体被缝合好以后,身上就已经有了螣尸蛊,目的可能就是营造尸体复活的假象,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地蜗附着在尸体身体里在作怪。” 话语间,焦尸打斗更得猛烈,二人明显力有不及。 “这焦尸本来就是死的,我们连把它打死都不可能,手上暂时也没驱蛊的东西,不如先把它关节给卸了。” 徐侠客说完,和岳观潮互相使了个眼色,二人拿起腰间缰绳,忽地跑到远处丢出圈套,待尸体左右胳膊被套中,绳子立马收紧禁锢手腕。 二人随后把绳子绑在尚未倒塌的石柱上,只待绳子绕上,尸体立马被禁锢住,身体不断弹蹬,想挣脱束缚。 岳观潮随后从废墟中抄起还算顺手的棍棒,直接往尸体关节和肘部打去,只听得咔嗒脆响,焦尸关节立马碎裂,四肢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如同脱臼般四处摇晃。 “岳观潮,你们让开,我知道怎么对付它了。” 岳观潮本想继续卸它的胳膊,宋思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去,只见她和蓝如灵一起抱着两桶东西,往尸体跑来。 “我们在神殿里发现了火油,大概还能用,把这尸体给烧了算了。” “这尸体可是巫神,好歹也算是巫民的老祖宗。” 岳观潮看向身后的乌弥封和妊毗罗,等于算是征求这二者的意见了,两个人点点头:“巫民崇拜的是作为神祇的巫神,也不是眼前的这个怪物,他们只是脱离信仰的肉身,除了也就除了。” 岳观潮见他们都同意了,这才让宋思媛他们把火油泼在尸体身上,连带着尸体脚下的地皮也被均匀洒下火油。 等一切做完,他拿起木棒从废墟引出火焰,点燃地面的火油。 嗤啦,火油接触火苗,立马燃起炽热火光,把尸体彻底烧毁,烧到最后尸体涌出烤肉浊气,这才彻底没了动静。 “岳观潮,你心口为什么变黑了?” 刚才距离火光太远,四处又黑乎乎的,如今,众人就在火光亮色前,立马能看到那被撕烂的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变黑。 “刚才,我好像被尸体的指甲给划了一道,可能是尸毒吧……” 岳观潮还没说完,妊毗罗拖拉着脚步走到他身边,用手指在他脉搏位置稍微按压,又看了下心口的伤痕,脸色凝重起来:“不好,是千年尸毒。” “不可能吧,会不会是尸体手上的焦灰。” 岳观潮摸着伤口,不自觉脚底发软,眼前逐渐灰黑,直挺挺倒下。 意识混乱中,只感觉周围聚集的千万白影,如同烟雾般逐渐吹散,眼前彻底黑暗后,身体仿佛一叶孤舟被狂风巨浪裹胁,颠簸得没完没了,一声惊雷炸响耳畔,彻底没了意识。 …… 巫神国寨子、都城、巫医馆 医馆厅堂中,岳观潮被放置在冰床上,被脱得只剩下裤衩,身上画满朱砂金符,各处身体被施加金针,跑远了看,就好像是个人形刺猬。 妊毗罗和乌都哲迷围绕在一旁,不断拿起蛊毒熏香,在他周围又跳又唱,嘟囔呢喃之余,脸上分外凝重。 在不远处,宋思媛、岳二炮他们守在附近,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把岳兄给拉开,他也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 徐侠客见岳观潮面如金纸,唇色如涂白蜡,脸上满是愧疚。 乌弥封叹了口气开解道:“小道士,也不能那么说,如果不是你把这后生拉开,他肯定被尸体给抓破了心口,这具两千年的尸体,被太岁喂了那么多污秽物,身上全是最厉害的尸毒,沾染即死,连救都没法救。” “那时估计就已经没救了,多亏他吃了半颗养身蛊丹,这才护住他的身体,不至于当场就把他毒死,这重重机缘巧合才能勉强留住他的命,现在,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们小声点,我们俩折腾到现在,你们倒是舒服,还在一旁聊上了。” 乌弥封还想继续说话,被乌都哲迷打断。 “阿姆,那,这尸毒到底还有救没救啊?” 乌玄羽的话,令乌都哲迷摇头又叹息:“有养身蛊丹在,他身上的尸毒这几天基本已经清除干净,至于为什么还没醒来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精神受损,也许是昏迷太久,也许是触怒了巫神,被收走了灵魂,诸多原因都有可能,不可轻易得知。” “我做这些也只是向巫神祈求,看看能不能救救这孩子,如果巫神能听见我们的祝祷,那也许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宋思媛听着乌婆婆的话,走到岳观潮身边低头看向他的样子,心口处的黑痕已经逐渐褪尽,只是面色依旧是惨白金黄,惨不忍睹,那鼻息似有似无,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 她叹了口气说道:“医学上,确实有种状态叫植物人,意思是由于某种毒素或者器官伤害,人会丧失自主行为,外表形同尸体,但是却又拥有呼吸和脉搏,又是在活着的状态。” “我不相信他真的是被巫神收走灵魂了,如果过几天还不醒,我就把他带回奉天,用现代技术诊断,看看他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大伯,你不是医术里最好的吗,连你都没办法唤醒她?” 乌弥封摇摇头:“如果尸毒还没清除,我倒是能试试,现在尸毒已经清除,他身上已经没有毒素了,既然没有病,我又怎么给他治呢,要想让他醒过来,只能找到他沉睡昏迷的原因。” “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三章:镜象梦境 众人看着岳观潮,毒素完全被清除却还不见苏醒,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原因为何。 与此同时,岳观潮却把他们的话语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却感觉自己好像被隔离在世界上,既说不了话,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捆绑住,漂浮在无着无落的虚无空间。 等一道强光扫过,眼皮上开始涌动红黄暖光,他勉强睁开被照得酸胀的眼睛,眼前出现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陌生不已。 此刻,他眼前出现的东西,正是一株遮天蔽日的青铜神树,树冠茂盛繁密,枝干虬结伸展,通天彻地之余,朝外漫散如华盖,视野再往外,可以看到这棵青铜树就位于牛首神殿之上的巨大广场。 脚下云雾奔腾,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随后地面雾气朝半空卷动,待白雾散尽后,一个神秘人站立如松静待古树下。 仔细看,此人宽袖大裳,绿袍在外,红衫内衬,白绸衫子收紧领口,下摆略微蓬松,腰部用革带收拢出挺拔身材,两个袖子极其宽大,微微揣手遮住下摆,长袍之上重工满绣,七十二寨图腾真实生动,五色石珠缀满外袍,可见金丝银线织出各种图案,浮凸满绣,厚重立体,贴在身上直接勾勒出挺拔身材,脑袋戴着异族面具,鬼面峥嵘,牛角恐怖,整体看起来亦神亦巫,迷离诡谲。 这形象,基本跟巫神塑像一模一样,甚至,这根本就不是塑像,而是个真实存在的活人。 岳观潮本想走近去看,却发现自己根本移动不了半步,那巫神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意图,呼吸之间翩然而至,站在他一步以外,近得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你是巫神还是蚩尤?” 岳观潮见自己能发声了,谨慎问道。 “哈哈哈哈,是巫神还是蚩尤,有什么区别吗?” 面具里的声音沧桑而又冰冷,哪怕只是寻常的一句话,也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当然有区别,巫神是巫民的信仰,没有实体,蚩尤是巫民的祖先,有实体。” 岳观潮这话,说得这神秘人不断沉默,良久才发声:“蚩尤即是巫神。” “所以,你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神明?” 岳观潮想起妊毗罗、蓝青屏、姜青宵的话,心说如果他所见的都是真实,那眼前的人还真的有可能是神明,光是镜象世界就足够玄乎,他可不敢断定眼前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神秘人徐徐解释道:“这个世界,本来也没有神明,神明只是普通人想象的概念,本质是对未知的想象,就好像我想象自己是一只鸟,难道我就真的是只鸟吗?你只道你在我的幻境中,安知,也许只是我入了你的梦境。” “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无须为此费心。” “那你把我困在这里,总有个理由吧?” 岳观潮确实想清醒过来,只是好像被困在这里了,焦急之下问出他最好奇的问题。 “不是我把你困在了这里,而是你自己把你困在了这里。” “又来了,又来了,别跟我打哑谜,成啵?” 岳观潮只感觉自己问的所有话,都被他给挡回来了,当即感觉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把自己困在这里了?” 岳观潮的话,这神秘人并不急于回答,走动间如游魂飘荡,徐徐解释道:“你可知,为何你的脑袋里会出现虚影?” “有话快说?不如直接快进到我怎么醒过来?” 这神秘人不再卖关子,徐徐说道:“跟在你身边的那些神秘虚影是野仙精怪,东北所有仙家都来源于萨满文化,萨满属于九黎自然崇拜范畴,那些仙家嗅到你身上附着的巫神气息,才一路上跟踪。” “如今,正负虎符碎裂,这些虚影已经在逐渐消散,但是你打碎了虎符,也就被拉扯进镜象世界?”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在镜象世界了?” 岳观潮意识到这一点,心中咯噔一下。 神秘人缓缓走到他附近:“准确来说,是你的精神进入了镜象世界,同时巫神兵符的碎裂又让我注意到了你,亲自到你的梦境相见。” 岳观潮对神秘人的说法好奇起来:“那,我到底该怎么出去?我对镜象世界没一点兴趣。” “你放心,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留在镜象世界,我找你来,只是感谢你结束了巫神文明与正统文明的争端。” 岳观潮对这话好奇起来,疑问道:“看你这话说得,我不过是打碎了兵符,这跟解决争端有啥关系?” 神秘人语气里颇为感慨:“数千年来,巫神国各部遗民,都曾想利用巫神的力量帮助他们做事,或是称霸中原、或是接续龙脉,或是操纵气运,甚至,有中原王朝为千秋万世,也要与巫神力量媾和,你方唱罢我登台,热闹之余,却屡屡不得心意,终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或被其反噬,或身死国灭。” “这巫神的正负兵符,一为钥匙、二为锁具,是镜象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桥梁和通道,这一切,在你打碎巫神兵符后,都将不复存在,此后,再无人能操纵巫神力量,也再无人能窥测镜象世界。” “难道,你不想有人祭祀你?” 岳观潮很好奇,按照这个神秘人的意思,神秘人似乎很乐见通道关闭。 “数千年前的巫神国已经覆灭,巫皇蚩尤也已经身死道消,不管是身体还是头颅,这都只是一具陈旧躯体,是个留在现实世界的躯壳,非是真正的我,此后的任何人打着我的名义,或是祭奠或是祭祀,都不过是为了完成他们的目的,而非是真心祭祀我。” “那么,这股念力于我来说有害无益,既然于我有害,那我当然应该为虎符破碎而高兴。” 岳观潮听着神秘人的话,心中大概对他所想所感清楚了一点,又问道:“既然你都感谢完了,我能不能告诉我怎么从梦中清醒?我可不想一辈子摊床上。” 这话,说得巫神哈哈大笑:“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你的执念越深,镜象世界越是无法束缚你。” 语毕,这神秘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岳观潮仔细琢磨这句话,意思大概是他必须想着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才能脱身。 “最想要的东西?” “袁大头?” 岳观潮回想起自己腰包里的大洋,那么多钱他都还没花呢,要是一辈子摊在床上,这钱不都浪费了吗?说不定全被岳二炮这小子给搜罗走了! 他越想越生气,尝试着操纵身体,发现依旧无法行动,如瘫痪般纹丝不动。 “啧啧啧,看来我还是不爱钱。” “那,我想要的是什么?” 岳观潮又想起二叔、陆奉简、乌图满、阿萤,再想起楼云贤、马常、鱼伯、徐侠客、唐大阳……这半年来他所见到的江湖人士如走马灯般浮现眼前。 这些人或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或是帮他襄助事成,都对他或是有恩或是有情,也正因这些人,他才感觉到这辈子没白活,他在林场二十多年来的经历,远远比不上这大半年来的经历,这是他完全得不到的珍贵情感。 岳观潮集中精神,不断出现这些人的影像,同时发起脑中感应,咬牙切齿尝试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等身体的麻木僵直逐渐消散,无力感立了消散,小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果真有用?” “下一个是谁?” 他刚扪心自问,脑中立马蹦出宋千金的脸,刚才,他故意不提宋思媛,到底还是口嫌体正直,记忆自动把她给凸显出来。 以前岳观潮就仔细想过,他和宋思媛的未来,在他看来他不过是跳上权贵餐桌的井底之蛙,等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他们俩注定要回到彼此的世界,此后想再有交集,估计也不太可能了。 因得这个原因,他几个月一直都在回避宋思媛的示好,要么装傻充愣,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总是把话题故意岔开,这一刻要面对自己内心,反倒没办法再敷衍过去。 此时此刻,岳观潮回想起梦猿给他造出的梦境,所见都是宋思媛各式各样明艳动人的瞬间,一句话,他舍不得离开她了。 移动之时,岳观潮突然发觉禁锢自己身体的力道消失了,身体逐渐恢复正常,他鼓动喉咙发出了第一道声音:“水?” 寂静之中,宋思媛见到岳观潮手指微动,又听到他呢喃的话,脸色兴奋起来:“谁?把水给他。” 岳二炮赶紧拿过水壶,把壶口送到宋思媛手上,随着她倾斜手腕,净水不断送进嘴巴,岳观潮感受着喉咙的清甜湿润,渐渐恢复全身力气,只待明亮日光晃过眼睛,周围瞬间破碎如烟,惊讶之下,猛地睁开眼睛。 “醒了?” 宋思媛见他徐徐睁眼,总算是放心下来。 乌都哲迷、妊毗罗眼见他恢复清明,立马停止跳大神,跪在神龛前感谢巫神。 “我这是怎么了?” 岳观潮本想拿手支起身子,刚起身没多久就感觉全身酥麻无力,又栽倒在冰床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四章:劫后余生 “你慢着点,这几天我们刚把你身上的千年尸毒清除,你昏迷了至少七天,身体要恢复正常,还要一段时间修养。”宋思媛见岳观潮体力不足,赶紧把他又按回冰床。 “不对吧,我就才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就七天过去了?”岳观潮挠着脑袋,仔细想想他只觉得刚才还在峡谷中,一睁眼的功夫看到明亮日光,还以为是自己没有从梦中清醒。 “岳兄,你这是昏迷,你昏迷以后的事儿当然不知道啊,多亏了这些老前辈,这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要不然,这千年尸毒当场就把你给弄没了。”徐侠客见岳观潮清醒过来,走到他身边说道:“你现在到底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饿呗!” “也是,你已经七八天没吃过东西,我叫他们给你煮了粥先垫垫,等回去了再好好吃一顿。” 乌弥封看向蓝如灵,他们赶紧端过去一碗米粥,宋思媛端到他身边说道:“你七八天没吃东西,大鱼大肉肯定受不住,先拿粥水养养胃口,喝?吧。” 岳观潮坐起身子,拿着勺子小口喝着杂粮米粥,热腾腾的粥饭入肚,很快缓解了身上的空虚寒冷,面色也从惨白如纸恢复血色,精神气逐渐充盈起来。 吃完粥饭,乌弥封拔去他身上的针灸,又和妊毗罗、乌都哲迷一起给他从上到下把脉诊断,确定余毒消失、身体恢复正常,这才带着岳观潮回到马车上。 “岳兄,按理来说早几天你就该醒了,为什么到了现在才醒?你莫不是真从鬼门关回来的?” 徐侠客观察过岳观潮几天来的状态,气息微弱之时,就跟死人一般完全没反应,但气息充沛时,又能感觉脉搏蓬勃跳动,你要说是病人反倒有些奇怪,就如同时刻走在悬崖边,不可捉摸。 岳观潮回想起梦境里的一切,这梦境似如幻境又格外真实,肯定不能告诉他们,虽说梦境中巫神告诉他那是镜象空间,可到底他也无法验证是真是假,也许他真的到过镜象时空在里面停留了七天,也许,这七天只是因为他余毒未清,在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既然巫神兵符碎裂,镜象世界也稳定了,他也没道理让这些人担心他,索性敷衍过去:“鬼门关我是没见过,但是这几天我确实知道你们说的啥话,只不过没啥力气醒过来,我猜测是因为身体余毒消失了,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意识。” “你的意思是,这几天你什么话都听到了?” 宋思媛好奇起来。 “对,你、徐兄、还有二炮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那这就奇怪了。” 宋思媛好奇之余,眼中闪过异样光芒:“那你现在闭眼了,还会有那无数道虚影吗?” “没了,完全没了虚影,集中精神感觉,那些杂音和杂形都完全消失了。” 这倒是没必要骗他们,岳观潮现在确实感觉一身轻松,那些呢喃嘈杂的声音以及无数白影,完全从自己的脑中消失,这种消失不是感觉不到了,而是所有东西都在远离自己,让他恢复正常。 “那就太好了,我们本来就是来处理你眼中杂影的问题,现在问题消失,也算是经历波折,终达目的。” 宋思媛确定他眼中白影消失,顿时喜气盈腮。 马车轰隆,穿越城寨,他们回到蓝青屏小院,又见姜少稷来到院落。 “你们可算回来了?” 姜少稷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宋思媛见他过来小院,肯定又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们。 “峡谷里的瘴气,好像消散了?” 此话一时激起千层浪,让众人好奇起来。 “不会吧,我们回来的时候,瘴气还没消散呢?这才几天时间就变样了?” 宋思媛颇为惊讶,至少在他们回来时,瘴气依旧浓郁得能杀死人,对姜少稷的话反而有些将信将疑不敢轻信。 “其实,也不算是突然消散,你们从峡谷里出来后,瘴气就已经在消散,如今峡谷上开始有鸟类盘旋,这说明毒气已经消失了,我这几天也派武卫去了峡谷,听说蛊虫和毒花毒?草都在枯萎,照这样算的话,要不了多久,这峡谷也就恢复正常了。” 姜少稷稍加补充,岳观潮反倒起了疑惑:“这怎么可能,这毒林已经蔓延峡谷两千年,说消散就消散了?” 宋思媛仔细琢磨当下情况,又想想地蜗都被他们烧死了,当即又觉得这一切也不是什么神迹,解释道:“一切都有可能,也许是因为地蜗死了吧,我看这些毒林多半是和地蜗一起互相污染才会越变越毒,地蜗死了以后,整个峡谷的秽物根源就没了,瘴气消散、蛊虫消退反倒是正常的。” 对于峡谷的这一改变,姜少稷尤为兴奋:“确实,如果峡谷里的毒物完全消失,那我们也能把峡谷完全开发,巫神国也许能再添一部分可用领土,这可是大好事。” 乌弥封看向姜少稷,语气颇为无奈:“话是这么说,峡谷里已经有山民在居住,你们要开拓峡谷也未必有那么容易,再一个,峡谷里即便毒气毒花毒虫都消失了,也还有迷途森林,这东西想是轻易不会消失,你们要是在峡谷迷了路,那可真会要命。” “我劝你们还是让峡谷保持原样,给这些山民一条活路,真把巫神国的肢爪延伸进峡谷,不只要还要跟他们产生多少矛盾。” 众人明白,乌弥封这是在帮山民要空间,纷纷附和道:“是啊,这些山民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估计比你的年龄还大,你们开发峡谷我们也不拦着,至少应该把山民们安顿妥当。” “他们,能在峡谷毒气弥漫的情况下,生活那么长时间,有的是手段。” 姜少稷似是听进去了,点头应答道:“我明白,巫神国也不想再跟山民起冲突,到时会考虑你们的意见,我这次来是替巫神国给你们送酬谢礼的,这次你们替巫神国解决了祸患,甚至差点丧命,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这些东西就当是谢礼了。” 说罢,姜少稷拍手几次,身后的武卫端进来几个托盘,红布一掀开,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红纸大洋,足足六大盘子。 “这 些大洋,都已经兑换成外界的钱,虽说不是特别多,但至少是巫神国的一点心意,这几天你们就好好修养身体,等你们想回去了,我就派人带你们出巫神国。” 果然,还是下逐客令来了,姜少稷估计也是想提醒他们该出去了,这才特地跑过来送什么酬谢礼。 “我们才刚九死一生从峡谷出来,你们就下逐客令了,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了?” 徐侠客的话,叫姜少稷好一通没脸,他只的讪笑解释道:“巫神国自古从不留人太久,一是怕被外人了解到太多消息,二是怕外人泄露出去这里的秘密,你们在这里逗留近一个月,已经算是时间长。” “那这也太赶了吧,好歹让岳兄把身体给养好了吧?” 其他的倒还好说,岳观潮才刚清醒就要行车赶路,确实很可能吃不消,这也不是矫情,确实是有可能会有危险。 “是啊,我也没说立马叫你们走啊,我刚才已经说了,等你们修养好身体再走,具体尺度你们自己把握。” 岳?观潮见徐侠客还要辩论,赶紧打住这无聊话题:“行啦,我也没什么大问题,再休息几天就离开吧,多说无意。” 姜少稷看向他:“那,你们注意休息,我把话带到了,就先回去回话了。” 等他走后,岳观潮站起身子数着银元:“倒也不算太差,这不是还给了那么多大洋吗,这个地方的人本来也古怪,能尽早离开也就离开了。” “任大姐,那你们怎么办?” 巫神国可是想让她做大祭司,这也代表想把她留在巫神国,虽然姜家和乌家都算是她的血亲,可到底是刚刚认亲没什么感情,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想法。 提起这一点,任孔雀朝他们点头说道:“我本来就是巫神国人,回归巫神国做大祭司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毕竟还有养母养母在外面,我和姜家舅舅也约定了,至少要等养父养母百年后,才会回到巫神国做大祭司。” “那你呢,蓝如灵?” 宋思媛问向蓝如灵,她好不容易找到亲娘,估计也不想再出去了吧。 “我还没找到我老汉儿呢,我这次也要跟着孔雀回去,继续行走江湖,巫神国的福气,我可享受不来。” “那你们嘞?你们已经把身上的怪病给搞妥当喽,以后准备干啥?” 岳观潮伸了个懒腰:“宋千金说,这一切结束后她要回西洋去搞什么展览,我寻思我想在奉天开个山货商行,再买套宅子,正好把二叔给留在奉天养老。” “啊?” 蓝如灵这眼神,分明是有些失望。 岳观潮见蓝如灵略略失望,揶揄道:“你什么眼神,你是觉得我们俩的打算不合你的意?” “确实,我还想着你们俩好歹要合办个商行啥的!” 蓝如灵的话说得周围人点头如捣蒜,岳观潮偷偷斜着眼看了宋思媛一眼:“我倒是想,但是人家宋千金未必看得上咱。” “其实……回西洋搞展览,也不是特别紧急。” 第七百四十五章:金鼠祸起 宋思媛说完,稍微撩了几缕头发:“这事儿有什么着急的,你要是想在奉天办商行,我或许真能给你拉上关系。” “那成,我还就拜托给宋千金了。” 岳观潮嘬着牙花子,心中微微得意。 其后几天,乌弥封又给岳观潮吃了几天补药,等面色彻底恢复气血,他们被乌弥封一路相送,出了阴坪巫境。 这一路,乌弥封和乌玄羽一路护送他们来到江油城关,正如昔日他们来接送众人,停在城关山口。 “吁!” 武卫勒紧缰绳,马车嘶鸣扬蹄,岳观潮他们下了轿厢,停在山道附近。 “后生,出了江油关,我们就不护送了,阴坪巫境的事情,还要感谢你们鼎力相助,你们一路走好,江湖再见。” 乌弥封说完,岳观潮微微拱手:“乌老伯,江湖再见。” 随后,马车轰隆转向,只留几匹马给他们代步,等马车逐渐融入山林,岳观潮他们这才上马驶入江油关。 “哥,你还真打算办商行啊?我还以为你要跟着嫂子去西洋呢。” 山林间,肥硕骏马踢踏而行,岳二炮故意又提起这个话茬,惹得宋思媛脸色微微一红,驾着马朝前快步赶路:“哎呀,岳观海,你还没完没了了你。” “你看看你,又把宋千金说得害羞了,我们去不去西洋,跟你有什么关系。”岳观潮坏笑着说完话,紧追慢赶跑上去,只待二人离得近了,立马跳到宋思媛的马背上。 “粗鄙莽夫,你怎么跟个流氓一样,谁让你上我的马的,下去!”宋思媛见身后有人跳上马背,弹蹬几下立马要他下去,这欲拒还迎的样子,惹得岳观潮直接搂腰抱住她,拉进自己怀里:“别弹蹬,你再把咱俩摔下去了。” “其实,我办不办商行都没啥要紧,你要是想去西洋办展览,我跟着你去西洋也成,反正我也想看看,西洋人到底过得啥光景。” 宋思媛听着身后粗鄙莽夫的话,心中略感意外,回过头好奇道:“你确定?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是真有办展览的打算。” “我确定,反正以后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这话,激得宋思媛起了鸡皮疙瘩,她一直以为这粗鄙武夫连番拒绝她的示好,说明对她没什么想法。 眼下见他来了这么一出,当即就跟喝了迷魂汤一样,眼神狐疑问道:“不对,不对,岳观潮你确定你身上的余毒清了?我怎么感觉这不是你啊,以前你不还倔得跟头驴一样,怎么会说这种话?要不,我再找医生给你看看脑子。” 岳观潮挠着后脑勺,咧嘴笑道:“不用了,我就是想开了,跟乌老伯喝酒那么多次,我也看得出来,他这辈子都在后悔没有及时抓住青玉嬢嬢的手,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靠近宋思媛耳垂:“其实你说得也对,你有情我有意,管他般不般配,我稀罕你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谁看上你了,我可没说我喜欢你。” 岳观潮知道她在说反话,脚踢马肚子,立马加快了速度朝前奔跑:“是我稀罕你行了吧。” “哎,你们俩干啥去,凭啥我给你们牵着马。” 岳二炮在身后牢骚抱怨的声音,惹得徐侠客、任孔雀他们哈哈偷乐,众人骏马驰骋,很快回到江油关客栈。 一入客栈,丘老板赶紧迎上去:“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提前绕道走了,这不,有封电报是给你们。” “电报?” “对。” 岳观潮接过信封,电报中只有一行字:我们在岳阳城青潼客栈,要事速来,岳青山。 “二叔到岳阳城了!” 宋思媛走过去接过电报公文:“他们这个时间,不是该待在奉天找动了大咒的方法?怎么会到岳阳城。” 宋思媛的疑问,也叫其他人好奇不解:“会不会是遇上什么难事了,知道你们暂时回不去,就提前来找你们。” 岳观潮眉头紧缩,朝众人点点头:“有可能,我们去巫境前,我还给二叔发过电报,跟他们说了我们会坐船回岳阳,他大概是听了我的话,才到岳阳找我们吧。”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又得把去西洋的计划,往后推了?”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他无奈点点头:“确实,等忙完这些事情,我们再去也一样,反正西洋在那又不会跑。” 此一行,他带着众人来到湘西调查落花洞女,又辗转川蜀斗败傩神教,原以为傩神教背后势力即将反扑,却不料这一切都只是巫神国的计中之计,等进入阴坪巫境后,他这才发现,所谓傩神密谋,不过是巫神国民给外界人唱的一台傀儡戏。 目的,不在于侵吞西南,只是为了搅乱西南,好让百姓惧怕阴坪古道,防止他们的秘密被发现。 在这里,他不仅知道了巫神虎符的秘密,还清楚了为何有白影困扰头脑,至于巫神国对镜象世界的思索,那更是他打断后脚跟也想不到的秘辛怪事。 所幸到底是老天冥冥之中眷顾他们,让他们在巫神峡谷中辨迷途、过毒林、杀太岁、烧毒尸,即便他不幸被千年尸毒所伤,到底还是逢凶化吉,利用养身蛊药躲过一劫。 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岳观潮看来,他这次受伤固然凶险万分,却也叫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不再抗拒自己内心的选择,勇敢迈出感情的第一步,终是抱得美人归。 眼下,出了阴坪巫境,又见二叔发来电报,岳观潮只得暂时按下陪宋千金去西洋的心思,专注于眼前的困难。 几人收到电报之日,即刻东行前往岳阳城,一路上舟车劳顿暂不必说,三日后如约抵达岳阳城,早在入城前,任孔雀和蓝如灵就已经下了船,只剩岳观潮、宋思媛、岳二炮和徐侠客在船上。 等船民夫妇驶入洞庭湖,可见远处岳阳楼精巧高耸,城内莺歌燕舞草木弥繁,宋思媛打开岳阳舆图,指着岳阳楼附近说道:“青潼客栈就在岳阳楼附近,二叔还挺会选地方,这里风光还不错。” 他们下了船,跟船民夫妇告别后,沿着湖堤码头一路寻找,在岳阳楼附近的街巷中,一眼就瞅见青潼客栈的店招幌子。 进了客栈,岳观潮在酒柜台找到掌柜地,一番寒暄问话,又在客栈订了客房,被店小二带着进了二叔的房间。 一进门,岳青山和孙大乔果真在客房,见他们进来立马把店小二打发出去,几人合上门板这才开始说话。 “二叔,你们三个的大咒,解开了?” 岳青山提起这事儿,嘬了口烟丝:“解开个屁,大咒不是那么容易解的,朝老弟用连山易占卜了做法,只跟我们说里一句话,那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意思是,我们造下的孽还没还清,暂时没有解开的可能了。” “这?金鼠会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造了什么孽?我也没听说过有人打着金鼠儿会的旗号做坏事啊!” 岳观潮还没说完,岳青山抽出自己口袋里的报纸丢到桌面。 宋思媛打开报纸,报纸来自一个月前,是一则社会新闻:洞庭湖龙君祠开始接受民间香火,筹备百傩龙王祭,附近村庄的个别村民忽然离奇死亡,尸体身上都出现了“龙王显生,鼠仙索命”的刺青……至于再接下来的文章,就是民俗小报一通鬼扯,不足为信。 “鼠仙索命?” 岳观潮听到这个字眼,瞬间激起了好奇心:“难道,二叔你是觉得,这鼠仙索命,其实是金鼠会旧部在作怪。” 孙大乔摸着胡子,煞有其事说道:“岂止是觉得啊,你们看看那些尸体身上的图腾,三角圆头金老鼠,六须两眼四颗牙,尾巴弯成蛇曲样,四肢五爪握元宝,这个图腾本来就是金鼠会的幌子,这东西已经三四十年不见了,只要出现必定是有缘故。” 岳观潮看向尸体的图腾,这些报纸为了渲染神秘气氛,几乎是把图腾给拓印出来了,细节虽然不真实,样子却跟孙大乔所说的大差不差,极为肖像传神,可见确实是金鼠会的图腾。 岳青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我们仨本来也不相信卜卦的内容,不过几天,就阴差阳错在新闻纸儿见到这金鼠会图腾,冥冥之中老天爷就是在告诉我们,只要金鼠会作孽一天,那我们的大咒就要应验一天,还真是符了卦象。”33 “那,二叔你是想?” 岳观潮知道二叔的脾气,大概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岳青山放下烟斗,敲了敲桌面:“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打着我金鼠会的名号,那我就得过问过问,到底是何方神圣贼心不死,哪怕不是为了解除大咒,我也得调查清楚金鼠会乱杀人,究竟是想做啥!” “要不然,我俩也不会大老远跑到岳阳来。” 岳青山顿了顿,继续问道:“我看你们从外面回来,你那兵符的问题妥当了?” “妥了,基本没啥问题了,我们也是才刚得到你的电报就过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六章:龙君河堰 岳青山听完岳观潮的话,眼中略略放下担心:“没事了就好,身上的事情尽量在年轻的时候解决,可千万别像你二叔一样,拖了大半辈子,到老还是得拖着老身子骨重起炉灶。” 这话说得孙大乔一阵哭笑不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既然金鼠会是咱哥仨造下的孽,就是没有大咒,也理应由我们解决,这种事情拖到地底下,就成了阎王爷手上的功劳簿,一笔一划写不出两个孽字。” “二叔,那我们怎么查?” 宋思媛说完,老岳头察觉到她话中意思,当即意味深长看了岳观潮一眼:“闺女,我和你孙叔合计了一宿,既然都是龙君祠附近的村民,还是去实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查起来太惹眼,我们俩又是金鼠会老人儿,我们怕被人躲在暗处监视了,就还是让孙大乔拿起算命摸象的老本行,先去附近探探口风儿,我们几个就充作在附近逛街的百姓就好,也免得被发现了。” “行,那就明天一起去看看。” …… 洞庭湖、君山岛、龙王祠 烟波浩渺、粼粼如璃,清明惊蛰后,洞庭湖两岸的淤肥水田彻底抽芽疯长,如同绿绒麦浪在湖畔荡漾,更远处的野草森林,早已亭亭如盖遮天蔽日,俨然有迎接盛夏之势。 在那洞庭湖北岸的君山半岛上,老远可见高耸参天的尖顶白砖塔,塔尖如玉笋,玉白刺青天,塔身周围盘绕鳞须生动的青龙浮雕,塔身之下,即是气派精致、巍峨神圣的龙王庙宇,四处漆雕彩绘,檐角金鸱,在无尽的湖畔纱雾中,青龙就好似在吞云吐雾,行云释雨,颇为奇异。 说起来,龙君祠的选址且有一番说法。 三年前,洞庭湖沿岸黑云压城,下了三天三夜倾盆大雨,待云歇雨收,洞庭湖水域面积扩大了半数之多,沿岸村庄更是一片泽国、十室九灾,就连地势略高的岳阳城也直接被淹没大半城区,连带着白鱼塔也失去了踪迹。 大灾过后必有大瘟,由于尸体太多来不及焚烧,村民只好把尸体冲入洞庭湖,由于水中满是附近内河冲下的脏污秽物,尸体累积数日,终于引起瘟疫,连带着岳阳城都开始出现浑身出血,咳嗽呕吐的病人,又是引起不少死伤,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一幅末日将近的态势。 正逢天灾人祸,人心惶惶,就有人趁此散布谣言,先是有乞丐声称龙王发怒,而后不断有人开始添油加醋,说什么以前的洞庭湖山水平静,自从开埠后湖面全是洋人的巨船,惊吓了湖中的洞庭水族,一定是龙王爷不满洋人。 也有人说,如今沿岸百姓掉钱眼里了,白天晚上连轴捞鱼,这些水族可都是洞庭龙王的龙子龙孙,眼见水族凋零,龙王爷这是派人来惩罚他们了。 更有甚者,传言八百里洞庭湖本来就是如海高深,如今却连座像样的龙王庙都没有,龙王爷心里觉得委屈,这些雨水雷声是龙王爷在哭自己的命苦呢……如此种种,玄乎其神。 无数乞丐神婆、郎中道士将这些传言渲染得更加曲折离奇,而后就有江湖杂耍和行走郎中沿街卖驱疫药草,都言自己的药十分灵验,是得了龙王爷真传,只要吃了他们的药,就得了龙王爷的保佑。 一时间,百姓人人竞相购买这所谓的灵丹草药,那时,湘省总督虽不相信真有什么龙王发怒,可人不怕鬼惦记就怕鬼嘀咕,这些神棍神婆说得神乎其神,任谁都不敢不相信。 省城只好请了道人来做法求安,等做法结束后,湖中忽然泛起波澜,有锁着锁链的巨大棺材从湖中飘出。 河中显棺那是不吉之兆,周围百姓人人自危,乡绅政要为稳定民心,加紧岳阳城的巡逻,同时给付重金给渡河打捞人,让他们把尸王驼玉棺打捞上来。 棺材上岸后,可见棺材底部缠着一个身有尸僵、全身干肉的长发尸体,这尸体全身金毛、口衔板牙,就好像是个巨大老鼠,以背负姿态驮着棺材,就好像驮着棺材在水中潜行。 此后,这口棺材被江湖道人命名为尸王驼玉棺,又因为那具干尸跟老鼠很像,又叫金鼠驼玉棺。 河中出尸体已是不吉利,若再加个棺材更是不吉中的凶煞之物,但这么大口棺材随意在湖中飘荡,也不是个办法,岳阳政院只好派水鬼捉住棺材打捞上岸。 道士超度,和尚念经,一番装神弄鬼结束后,众水鬼将玉棺推开棺椁,里面不是他物,正是一对穿着华服大裳的中年男女,他们暴露在空气里不久,随即变成两只穿人衣服的青鳞蛟龙,龙头甚至飘出水族腥味。 那道人从玉棺中拿出一对黄金笏板,上镌刻洞庭龙君和龙君娘娘的文字,百姓见此一幕,纷纷明言是龙君显灵。 龙头龙身在前,谁还敢质疑龙王爷发怒是谣言,省城政院本想破除迷信传说,大张旗鼓搞祭湖仪式,却不料弄弄巧成拙,反倒帮了谣言一把,此后,洞庭湖中有龙君的消息,不胫而走,拦都拦不住。 人,不可与鬼神掰腕子,掰赢了是大不敬,掰输了要遭天谴,省城政院有心破除迷信,也得兼顾百里民心,无奈,只得转变方向,开始顺应民心筹措为龙王爷建庙之事。 自古以来,建庙立碑都是大功德一件,草民或许只要吆喝一声都算是尽心了,乡绅乡贤碍于情面和乡里名声,不可能一毛不拔,在省城政院的带领下,豪绅捐钱纳香,百姓出力出人,决定要为龙君爷建一座庙。 可建庙的有地方吧,但是洞庭湖流域一片泽国,你总不能建到水里去吧,既然找不到位置,那就只能继续求助做法事的金道长。 在这老道士的一番奇门遁甲堪舆卜算之下,他看中了洞庭湖西北岸的君山,此地坐北朝南,地势偏高,如帝王正座拥抱河湖,且附近群山环绕有遮有靠,实在是易于建庙观。 只是,有个难题,君山大半被淹没在水下,若是此时建庙,那就必须得填水造陆,让君山附近先漏出水面。 这一点,确实是比较难的,半年后湖水退却到山脚之下,岳阳城这才开始征集人手,在君山附近围堰造田,朝湖内围处数里淤田抽干河水,堆填干土,这才在君山脚下堆出高地,夯土平整用于建造龙王庙。 之后半年,龙君庙动工修建,直到年底才算竣工,百姓将玉棺填入庙中,带着玉棺加以供奉。 一切办妥,那金道人还告诫周围百姓,龙君祠需要受官飨三年,才能接受民飨,同时在这三年里需要划定洞庭湖禁渔区,让龙君祠附近的水族休养生息,不可打捞渔猎。 官飨与民飨不同,民飨是为吸纳百家香火,而官飨是吸纳正家功德,此后三年,官府每年都会邀请僧侣道士,在龙君祠附近的君山举行百傩龙王祭。 到了这一日,从省城和岳阳城的各类官员专员,都要卖个面子到龙君祠来进一炷香,供应瓜果,以图岳阳城和洞庭湖风调雨顺。 这期间,虽说禁止百姓进香供果,却不禁止他们参与,多少百姓慕名而来,带着自家的纸船扎宝在庙宇外焚烧,只求龙王爷笑纳,保佑自家渔猎满获、家和人安。 百姓多的地方,自有那庙会摆摊百货杂耍,龙君祠这三年来,竟一年比一年还热闹,至于今年,官飨已经结束,自今年起就可以接受民飨,虽然说百傩龙王祭还没开始,就已经聚集了不少百货杂耍,将龙君庙附近堵得水泄不通,热闹杂乱。 此时,岳观潮他们正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挑着担子拿着幌子,混入来赶庙会的三教九流。 行至龙君庙附近,可见龙王庙立于君山岛山脚下,后院白塔刚好对应君山顶,君山葱茏,周山环绕,颇有洞天福地之感。 前面说到,龙君祠是填湖造陆,这座庙宇只占了山脚一半的面积,剩余一半完全是湖水淤地,凸形地皮连接岛屿,延伸进无垠海湖。 沿着地皮,可见围湖造堰留下的痕迹,此时,造堰多半已经拆除,堰堤上多种树木巩固河岸,若还有真实存在的围堰,一定是用于岛内排水。 大部分庙会大多集中在龙王庙与湖泊之间的围堰宽场左右,三教九流、江湖杂耍、百行百货将宽场挤得满满当当。 岳观潮一眼就看到,坐在围堰堤岸附近的孙大乔,早就准备好了一身行头,灰袍道褂穿在身,头顶瓜帽,一双独眼特地戴了墨镜,桌子齐聚笔墨纸砚,那幌子缝补如百衲衣,上有“神算子遮天眼”数个大字。 在他身前,正有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坐在凳子上撩起袖子,等着他看手相。 岳观潮他们心领神会,在附近找了个凉面摊子,装作吃饭的食客坐进棚子,靠着窗户观察起孙大乔。 “几位,也是来赶庙会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七章:金鼠棺尸 话语间,面摊子上的老婶子拿水帕抹了一把桌面,把凉面分在桌上各处。 “老婶子,百傩龙王祭不是还没到时候吗,我们人变得那么多,我们几个还指望着早来一会儿占个摊子。” 岳观潮呼噜一口凉面,劲道酸爽混合咸菜爽脆炸满口腔,虽说比不上酒楼菜肴,吃起来倒也爽口。 “嗨,大侄子,那你们可来晚了,往年提前半月来站摊子就成,今年是受民飨的首年,这可是洞庭湖附近的大事,连带着岳阳城的百姓都得提前做准备,我家的摊子都是提前一个月站位得来,还有那更早占的,你们都不知道呢。” 岳观潮见老婶子愿意多说几句,又问道:“民飨有那么重要吗?往年老百姓不也来吗?” 这老婶子压低声音说道:“哎呦,那可不一样,以前老百姓都是在龙王庙外烧纸扎宝船,进了庙观不上香,那都算不上进功德,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自打今年开始,龙王庙可以接受民飨了,也就能进庙上炷香,这才叫求得龙王爷保佑呢。” “我听说,今年比往年的阵势都大,到时候佛道两家都得派人来做法事,再加上老百姓也能来上柱香,连平常做线香的香坊都来了,就等着龙王爷这把东风,好多赚点糊口钱呢。” 岳观潮听老婶子说了那么久,总算是明白今年的百傩龙王祭那么热闹,洞庭湖附近的百姓都要来上香,甚至,还有些长寿老人会集体来这里祈福,这些人但凡都活那么大年纪,必然是乡绅乡贤家的尊者,平时养尊处优前呼后拥,多的是人伺候他们。 不管是普罗大众还是乡绅乡贤,来龙王庙这期间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娱乐,几乎全都要在君山附近解决,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只要是个摊子,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若再加上龙王祭的虹吸效应,也会不断聚集更多外乡人,百利无一害,百货摊贩当然无利不起早。 一个字,钱闹的,敬神是真心,赚钱也是真想。 “哎呀,那照你那么说,这龙王祭那么重要,可我怎么听说,附近有百姓死了?” 岳观潮此话一出,这老婶子神色一震,赶紧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大侄子,这话也就我肯告诉你,确有那么回事,但是,君山镇为了不让百姓害怕,就把消息给锁住了,也不叫我们往外传。” 不让百姓害怕是假的,怕耽误了君山镇声音才是真吧……岳观潮故作惊讶,也压低了声音附和道:“真的,我还以为又是传的啥闲话呢。” “也不怪君山镇封锁消息了,这些村民死得太奇怪了。” 老婶子眼光闪烁顾左右片刻,继续说道:“尸体啊,活像个金毛大耗子。” “这怎么可能,我们只听说是在水里淹死了,可没说像个大耗子,再者说了,人死后这也不可能变成金毛耗子吧。” 岳观潮故意曲解她话里意思,激得这老婶子又是一阵甩手:“你们不知道,前几天刚又死了一个,死了一天以后还没来得及装棺材,那真是像个耗子精,浑身金毛,嘴里的尖牙都老长了,听说是冤死的,都不让下葬,全都封了黑狗血,在义庄里停着呢。” “那咋会突然这样,不是说龙王爷保佑吗?” 宋思媛插话进来后,老婶子讪笑道:“龙王爷保佑是不假,可遭不住虾兵蟹将难缠啊,当年,龙王爷和龙君娘娘是被尸王驮着出水面的,你们可知道这尸王长啥子样?就是金毛带板牙,吓得人一哆嗦。” “这都是第七八个了,我听君山镇的村民说,这几个月来死了不少人,有乡贤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当年给龙王立庙,没给金鼠尸王建庙让它不高兴了,好赖也算是这尸王把玉棺驮上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索性也给尸王立了个鼠仙庙,就在碎岛附近。” “你还别说,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出过死人了。” 看来,鼠仙杀人确有其事,他们没想到连尸体都带有老鼠的特征,宋思媛当即又继续问道:“老婶子,那,鼠仙杀人总有说法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为啥害那些村民啊,总不能是随便害人吧。” “这咱怎么知道啊,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村民好像都是晚上出湖渔猎的渔民,都是晚上临近龙君岛附近,第二天才发现死了,其他的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就不知道了。” 问及此处,他们对尸体的表象好奇起来,恰逢此刻孙大乔的摊位有了新动静,几人装作低头吃面,开始注意前围堰岸上的动静。 这些人明显不是来算卦的,个个都是武夫裤褂的打扮,为首的人穿着长袍马褂,估计是个管事儿的老者,此人先是对着孙大乔作揖,而后孙大乔也是一番笑语回礼,态度和蔼交谈起来。 岳观潮瞅着远处的众人,猜测道:“看来,是君山镇这些人,依照他们对孙大乔的客气劲儿,估计是成功了。” “那确实,孙大乔的嘴上功夫,我们谁也比不得,只要能把老神仙的名声打出来,君山镇的人正愁鼠仙索命的事情,保准找他帮忙,等他们走了,我们就继续跟紧。” 岳青山话音未落,已经见孙大桥折起幌子,眼神朝他们的反向瞥了几眼,这是要准备走的信号。 见事情已成,岳观潮丢下几枚铜板,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循着孙大乔的痕迹,绕过龙君祠,走进君山半腰的义庄。 这里远离行人,鲜少人来,若走得太急难免引人注目,他们只得远远跟着,其后更是抄小路上山,势必比之孙大乔他们要辛苦,等一行人走到义庄附近时,孙大乔已经进了义庄。 “你们在这里等他们出来,我和徐兄先去义庄附近探探消息。” 语毕,岳观潮和徐侠客从灌木里一路绕道义庄身后,轻巧跳上房梁,幸好那老管事带的人都已经进了义庄正堂,院子里鲜有人来,他们用不着躲着巡院武夫的巡查,已然来到房顶之上。 掀开瓦片,屏息窥探。 岳观潮仔细盯着义庄里的二人,孙大乔被老管事引到棺材前,果真见正堂中摆着七八口还未上漆的白胚棺材,可见死人死得格外仓促,他们连棺材上漆雕花都来不及准备,只得草草以胚棺收敛尸体。 这些白胚棺材盖得严丝合缝,棺盖用铜钉半钉封好,表面以朱砂墨线绷出好几道笔直红痕,就好像沿着棺材画了个网格笼子,正面还用黑狗血画了个比水缸略大的镇压血符,在棺材四面都贴了符篆,绕棺盖一圈绑了猪惊骨,看起来异常邪乎。 徐侠客看向这些棺材的法事后,解释道:“墨斗封棺、黄符贴面、猪骨压惊,这是江湖道人的手段,估计君山镇的人已经找其他江湖道人给看过,这才给他们出了这种招式。” “只不过,这毕竟是唬人的手段,基本上没什么用。” 话语间,几个武夫已经开始拿起锤子,把棺盖上的钉子全部拔出,只听得轰隆一声,棺材被他们彻底掀开,里面的尸体也顺着方正瓦口,被房顶二人收入眼睛。 尸体果真跟凉面铺老板说的丝毫不差,尸体大都是男人,体外覆盖了一层毛茸茸的毛发,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毛孩儿,嘴的位置獠牙突出,唇色漆黑,有些人是板牙外翻,有些人是獠牙毕露,配合毛茸茸的胡须和黑黢黢的眼珠,果真像个被放进棺材里的大耗子。 “哎呀,这可大大不妙啊。” 孙大乔一看这尸体,故作惊讶说道。 “怎么了,大师,这尸体我们已经按江湖道人的吩咐给做了辟邪,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老管事一见孙大乔脸色难看,立马就紧张起来,催促问道。 “老管事,尸体入殓讲究死后咽气,这些人不明冤死,憋着一口气在棺材里,封得时间越长就越是厉害,等百年后就成了冤屈老僵,恐怖得很,你们要是想永绝后患,那就得让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知道他们怎么死的,才知道怎么送走他们。” 孙大乔一通忽悠,说得老管事面色略微作难,八卦小报的报道,本来就已经属于引起了外界好奇,他这才想要封锁消息,如今,孙大乔再提起这件事,他反倒觉得有些为难。 “啊?若您不肯说,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请您另请高明即可。” “哎,老神仙,不是我们不告诉你,而是这些人死得太过邪乎,说出来实在是凶险。” 老管事眼神示意那些武夫堵住门口,这才鬼鬼祟祟解释道:“这些尸体,都是晚上盗渔的渔民。” “盗渔的渔民?” “对!” “三年来,龙君岛附近五十里不许渔猎,如今三年时间过去了,渔猎禁令解除,也就有鲜货洋行把这些水域给租了下来,白天仅供商行捕捞,这些村民也想着能多赚一笔,就晚上偷开捕捞船入龙君岛地带,这才惹怒了龙王爷的使者被夺了性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八章:鼠尸仙家 “那,这些尸体也不该死后如同老鼠尸一样啊?” 孙大乔继续套话,老管事压低声音左顾右盼说道:“金道长说过,尸王驮玉棺好歹是功德,当年我们给龙君爷给建了大庙,至少也应该给尸王建个小庙,只是当时没预料到这一点,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些死亡的尸体,全是因为尸王发怒觉得委屈才要把人命害了,这几个月我们也只好给鼠仙给立了一座庙,就在龙君祠前面的碎岛附近,从那以后,渔民每到碎岛附近,就会在鼠仙庙里参拜供香,死人情况确实消停了没多久,这就又开始死人了,这反倒叫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老管事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鼠仙也好,尸王也罢,他们想要的就是安生度日,但凡是能立庙立祠来安抚的虾兵蟹将,他们也无意搞明白是什么东西,只要住进庙里享受了香火,别到处乱害人,那就是个灵验的神仙。 眼下,这鼠仙明显是不按套路出牌,哪怕享受了香火还要害人,这就算是单方面打破了常规,反倒叫老管事心中起了愁意。 “老管事,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曾想过把这鼠尸仙给送走?” 这话,说得老管家皱起眉头,眼中多了一丝恐惧:“大师,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也不是没走过这样的路,江湖道人、超度和尚,大多去碎岛附近去做过法事,他们也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非但没把鼠尸仙给请走,反而被吓得屁滚尿流,后来,就再也没有道士,敢来驱逐这个鼠尸仙了。” “那,这鼠尸仙什么来头啊?也没听说哪个正神或者野神是金毛大老鼠?” 老管事继续解释道:“起初我们也以为这是个有了道行的鬼怪,后来还是金道长告诉我们,尸王驮玉棺自古有之。” “上古时期就有老龟驮着河图洛书献给伏羲,秦汉时也有老龟驮碑出祥瑞,把祥瑞之物驮出世间本就是功德一件,这鼠尸仙驮出玉棺,也算是借了龙王爷的功德直接成了地仙,已经不是鬼怪,当然也就不能再随意驱赶,只能在龙王爷的庙宇前予以供奉,也算是还了他的功德。” “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晚上出湖的百姓,还真的见过那鼠尸仙拜月的真身。” “鼠仙拜月?” 孙大乔没想到,还能带出来那么多有用消息,眼神好奇起来:“当真?” “真,怎么不真,比珍珠还真,我听说每到月圆之夜,那鼠仙庙周围就被月光照得亮如白昼,一些老鼠全都趁着月圆跪拜向月,吸收天地精华,那最大的金毛老鼠,就是他们所说的鼠尸仙。” “老神仙,你说这可怎么办?鼠仙到底要的是什么?我们庙也立了,香果也供了,他要还出来害人,那我们可真没辙了。” 孙大乔故弄玄虚说道:“今日听你说了那么多,也算是了解了前因后果,我前面就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几日我会带着我徒弟去碎岛看看,若真的如你所说,再商量对策也不迟。” “好,好,还请老神仙多看顾,事成以后必有重谢。” 老管事见孙大乔接下这差使,脸上总算放松一点,又寒暄道:“今日,怎么没见你这徒弟啊。” “啊,这两个人啊,我让他们在家里做法事呢,等我看完了鼠仙庙的怪异之处,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孙大乔和老管事说着话,二人出了义庄,老管事又是一阵寒暄,这才带着武夫们离开。 等他们走后,岳观潮、徐侠客从义庄里蹑手蹑脚走出来,孙大乔甩了下袖子说道:“刚才,那些尸体你们可见到了。” “见是见了,但是却不信这老头子的话,鼠尸仙的事情,多少带点乡野鬼怪的味道。” 徐侠客的猜疑,孙大乔也深以为然,徐徐说道:“乡野之间怪力乱神的事情太多,不说是个野仙,就是个活生生的神婆,只要能看相算卦,也都有穷苦人把她们的话奉为圭臬,老百姓苦惯了,寺庙香火遥不可及,总得信点什么,苦日子才过得下去。” “孙大乔,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凉拌呗,既然是鼠仙作祟,那肯定要先去鼠仙庙看看,我看它的庙就在碎岛不远处,我们也上岛一观。” 说罢,几人找了个略空旷的地方,从君山岛半山腰朝下眺望,那碎岛的情况进入眼帘。 碎岛,位于君山岛附近,是个细碎岛屿带,正好位于龙君祠正南方,看起来就好像在君山岛前撒了把绿豆,无数涠岛滩涂星罗棋布,破碎玉盘般铺展在君山岛前,无数碎岛如莲蓬、似玉勾、带玉盘,上面芦苇茂盛、百草丰茂。 鼠仙庙,就位于碎岛最大的玉钩岛上,看起来就好像在一弯绿色月牙上,建了座合院庙宇,有时候草木荡漾,这才完全看得见全貌,可见一些百姓在这里进进出出,上香供果。 “不是吧,这都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也有人拜?” 岳观潮见无数乌蓬小船停靠岛边,叫他大为不解。 孙大乔捋着胡子说道:“是啊,既然是立了庙,多少是个野仙,老百姓来都来了,哪有嫌拜的神多啊?反正也就一炷香的事情,万一因为疏忽了鼠仙,那岂不是还要多跑一趟,别说是这些鼠仙了,上次岳老哥跟你们说的那什么猿仙,都已经贪婪成那样了,也没见有人少拜,只要灵验,老百姓才不管你是正神野仙。”33 “走吧,哥几个,我们也租条船去拜拜,人多正好也掩人耳目。” 语毕,岳观潮他们下了山腰,穿越熙攘庙会来到围堰堤岸边,这里早有无数乌篷船夫摇诡揽客,他们租了一条略大乌篷船,任由船夫晃悠悠带他们驶入无垠湖泊,进入碎岛地带。 远离君山岛,庙会熙攘声逐渐被甩在脑后,大概飘行三四里地,等近了碎岛附近,远处声响再不可闻,四处只见水鸟清鸣,风声簌簌,只感觉风清水荡、湖面如镜。 那乌篷船咯吱摇曳,不断在碎岛各处滑动,直到转过一片芦苇荡,才算见到玉钩岛上的水埠码头。 给了银钱,上了埠头,他们站在玉钩岛前饱览风光,这座月牙形的岛屿形如小山,最高处与水面的落差只在百米内,岛上树木繁茂,灌木葱茏,有条山路直通高处,鼠仙庙的半墙一角清晰可见。 他们拾级而上时,已经有百姓下岛返回,几人不多耗费功夫,就已经站在鼠仙庙前。 这座庙,比之龙王庙规格要小很多,前庙后院大概只跟一进四合院般大小,红墙灰瓦、庙宇精巧,有着南方的灵动风格。 走进鼠仙庙,一座轿式神龛垒砌在庙中,可见四只栩栩如生的金毛大老鼠抬着神龛,个个都是圆头圆脸、胡须生动,那牙齿森然毕露,看起来肥硕凶狠,如野狼虎兽。 在那神龛上,是个金褂灰裤金斗篷的老人像,人脸白皙如玉,珠圆玉润,花白头发扎着发包,看起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眼温润,喜气盈腮,就跟个老寿星公似的头脑略凸出。 在细节上,能见到左右手拿着玉如意和玉葫芦,这手臂长金毛戴黑甲,分明是个放大的老鼠爪子,再绕道身后,也可见灰裤子里拖着一根长蛇似的金尾巴。 神龛前,长形桌案前摆满了瓜果糕点,在之后,就是个水缸大的四方形炉鼎,黄沙覆盖,可见无数供香不断燃烧出烟雾,熏得庙中烟雾缭绕如同仙境。 “这也不过就是个神像,真的有这么灵验吗?” 岳观潮仔细打量鼠仙庙,这庙宇做得十分粗糙,比之龙君祠的状若宫殿差远了,不过是把一座四合院稍微略改了改,就成了座庙宇,就连塑像都透着粗糙,果真如老管家说的一般,一切都透着仓促。 岳青山拿起手中供香,点了明火烧出火星子,站在神像前拜了又拜,说道:“入庙添油,遇观捐香,不管是野仙也是正神,总是要上香供奉,礼多人不怪。” 出了庙门后,岳观潮想起老管事的话,心中起了好奇:“二叔,我记得这老管事多次提到金道长,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哪里都有他,要不,我们从这老道士手里查起来,这些道士成天就知道装神弄鬼骗钱,说不定是他们搞的鬼。” 徐侠客略略不满,找补道:“哎,哎,越说越离谱了,我们道士怎么你了,请加上某些道士,再者说了,道士行走江湖脚踏阴阳,本来就是处理人与鬼的事情,哪怕是骗人的,只要让人心安了,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孙大乔揣着袖子,开言解释道:“你们是说金道长啊,这个我也问了,那是岳阳城慈恩观的老道士,为人敦厚守诚,素有贤名,也不是说他出现在这件事里,只是因为名气太大,大大小小的道场,都会邀请金道士过去相看,此人几十年的名气摆在这里,估计跟鼠仙杀人案完全无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四十九章:谚语谜文 “不过!” 孙大乔眼珠咕噜乱转:“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谁也没个准头儿,要我说,就该把鼠仙拜月的事情先弄清楚。” “二叔,你们不是说,尸体身上都有金鼠会的幌子吗?这些杀人的法子,也跟金鼠会一样的话,那是不是可以凭借杀人手法,确定是哪些人?” 岳观潮刚才看得很仔细,尸体的脖子里确实有个圆头胖脑的图腾,既然已经确定是金鼠会的人搞鬼,那就代表是金鼠会的人做的孽,杀人手法这么特殊,不可能全无线索。 岳青山摇摇头,面色颇为难看:“金鼠会是倒斗班子又不是匪帮,压根就不敢杀人越货的勾当,这金鼠图腾只是用来亮蔓子,不会把图腾用到飘子身上。” “到目前来看,我也只能确定,是昔日金鼠会的人做的,至于他们使的什么杀人法子,我也一无所知,再说了,即便这些人真的用的是金鼠会的杀人法子,这二十年过去,早就被他们改得没了模样,想靠这个找到真凶,实在是太难了。” “那,就只能先听孙大乔的话,从鼠仙拜月查起来。”33 岳青山朝众人点点头:“距离月圆且还有三天时间,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去拜访拜访老朋友。” “老朋友?你在岳阳也有老朋友。” 岳观潮好奇起来,催促着二叔揭露老朋友的身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金道长大概就是我年轻所认识的金道长。” 这话说得周围人好奇起来,孙大乔更是眼神奇怪看向他:“岳老哥,你指的可是我们年轻时,到岳阳盗楚国太子墓那次?” “对!” 孙大乔这么一说,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给拉扯起来,岳观潮说道:“你们俩就别藏着掖着了,赶紧说说到底是什么渊源,说不定还能去求个帮助什么的。” 孙大乔思索片刻,故作神秘捋着胡子说道:“要说起来,我们还是听了金道长的话,才躲过一劫……” 几十年前,金鼠会经过数年发展,靠着挖坟掘墓、劫贫济富在江湖间也积累了不少好名声,名气早已是如日中天,每到一地,必定会引来当地江湖好汉热络招待。 因为金鼠会有鼠仙赐金的规矩,但凡是挖开陵墓找到宝藏,必然要赈济附近的百姓,对他们来说,金鼠会来人了,就代表有权贵豪绅的墓要遭殃了,他们这些人也能沾沾光,靠着鼠仙赐金小赚一笔。 金鼠会风尘仆仆到岳阳来,完全是因为江湖中流传的一个顺口溜:白鱼塔下镇河妖,洞庭湖中睡龙王,岳阳城里高楼起,镰仓山上埋皇子。 岳青山不知道这句顺口溜出自谁之口,更不知道流传了多久,只知道当地的乞丐孩童、江湖杂耍都知道这句话,甚至就是个三岁小娃娃都能朗朗上口,。 按理说,言语中所提及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能积攒在一起编为谚语,完全是代表了岳阳地界的四大传说。 传闻,岳阳湖中的那座高约数十丈的尖顶白塔之所以一屹立不倒,是因为里面镇压着千年老鳖,这只老鳖大如马车、鳌足恐怖、龟甲满是荆棘,当年还没有起白鱼塔时经常在洞庭湖中兴风作浪,或是幻化云雨雷电影响天气,又或是推翻往往船只,吞没渔民,可以说是作恶多端。 终有一日,这只千年老鳖惹怒了洞庭湖中的龙王,龙王一怒之下掰断自己的角幻化为白塔,将老鳖完全镇压在塔下,此后,洞庭湖风平浪静,再不见老鳖兴风作浪。 这洞庭湖龙王也因为把自己的角掰断散尽道行,幻化为一只无角蛟龙,时刻在湖底沉睡,守护着它的角幻化成的白鱼塔。 这两个东西合起来,就是白鱼塔下镇河妖,洞庭湖中睡龙王。 至于岳阳城里高楼起,指的是岳阳楼。 若说岳阳城中有哪座建筑最为古老,那一定要数岳阳楼,岳阳楼的古老可并非是时间久远或者年岁够长,而是经历数朝,屡毁屡建,始终常新。 自从东汉建安年第一次修岳阳楼开始,这座楼阁就好似被天选般始终屹立洞庭湖前,哪怕是数次被雷劈火烧战乱焚毁,也照样可以在和平时代翻新重建,最近一次修缮,都已经到了绪帝元年。 近两千年屹立湖畔,很多百姓都传言,这座岳阳楼其实是为了镇压湖中水怪妖魔而生,每一次焚毁,都是因为洞庭湖里的水妖要突破镇物,引外力来破坏岳阳楼,如果岳阳楼真的被焚毁,那洞庭湖里的水怪将再无人可拦。 在这种传说影响之下,让岳阳楼保持完整,成了历朝历代岳阳父母官的责任,每当岳阳楼被毁坏,就会有人将岳阳楼重新修起来,若碰上皇帝登基或者改朝换代,甚至还要大修岳阳楼,以此来昭告天下,新皇爱民如子。 可以说,岳阳楼已经成了岳阳城最古老的烙印,只要岳阳楼在,无论岳阳城几经战乱、毁坏重建,都能找到最初的记忆,重新找到被尘封的千年历史。 最后一个镰仓山上埋皇子,这个皇子指的是楚国太子,至于这楚国太子姓甚名谁早已不可考,目前,市井间流传这个太子曾经在母国被奸臣所害,不得已远走他乡,在他走后,奸臣各自扶持符合他们利益的皇子角逐权力,想要让他们钟意的皇子继任成为国君。 老国君深知这一切,知道那被放逐的皇子不在身边,就故意怂恿这些皇子内斗,直到这些皇子都败下阵来,这才秘密通知那皇子回来继位,哪知道被奸臣提前得知了消息,提前派了杀手刺杀放逐在外的皇子。 最后,这皇子侥幸躲过奸臣刺杀回到国内,老国君知道此事怒不可遏,把害了他的那些奸臣全都给抄家灭门,也算是给皇子报了仇,只是,皇子虽回来了,却也被大臣的刺杀伤了身体,没过两年就去世了。 老国君伤心不已,只得将这皇子册为储君,厚礼安葬,同时把皇子的后代立为新的储君。 那皇子被埋葬的地方,正是岳阳城外的镰仓山。 这个故事没有指名道姓,且又是春秋战国时代的故事,一切都不可考据,只知道老国君心疼皇子早亡,以国君的身份为皇子修墓造陵,还在其中埋着金银财宝,好让他维持国君尊严。 金鼠会这次到岳阳,正是要开挖这座楚国太子墓,只是,镰仓山大而嶙峋,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寻找,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当地百姓身上,靠着这些百姓的描述,勉强确定了楚国墓在镰仓山顶。 到了凿墓那日,金鼠会众人带着家伙事上了镰仓山,中途偶遇一个青年道士被虎狼所赶。 金鼠会这帮人都是凿墓班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来驱逐野兽,见青年道士仙风道骨,看着也不像是坑蒙拐骗的鸡脚道人,思索之下决定了救了道士性命,将那老虎剥皮吃肉,挖骨抽筋,弄了个魂归西天。 青年道士本以为必死无疑,得救后为了还了他们的恩情,决定用易术为他们卜算一卦。 卦象的结果,显示他们这次要办的事情凶煞非常,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岳青山一开始本也不太相信,到了镰仓山挖开楚国太子墓后,见随从帮众死伤无数,这才信了青年道士的话,息了要挖楚国太子墓的心思。 事后,岳青山他们身受重伤,下山时迫不得已进入镰仓山腰的慈恩观中,再次遇上了青年道士。 此刻,岳青山这才知道青年道士所言皆是谆谆教诲,百般懊恼之下,对青年道士交了心,直言他们就是金鼠会的帮众,青年道士素来知道金鼠会劫富济贫的名声,见岳青山又救了他一命,方才有英雄惜英雄之感,见岳青山又问他以后之事,索性又为金鼠会占卜卦象,以观未来方向。 卦象显示,山重水复、前路将尽、用在潜龙、各散归家,意思是金鼠会的前面已经没路了,要想活下来就要彻底偃旗息鼓,散伙拆台,各自保命。 对于这个卜卦结果,多数金鼠会教众都不认同,但是,鉴于青年道士如此神机妙算,他们也不敢不认真对待,岳青山只好继续询问这青年道士是何用意,为何让他在金鼠会最顶峰时期解散教众。 青年道士也不作假,直言金鼠会名气越大,就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势头猛烈,不过是强弩之末,趁着这个机会解散教众,逃离关内才好,免得来日惹祸上身。 至于是什么祸患,青年道士只让他们看太平乱象即可。 那时,太平军已经被彻底缴灭,就连残部都被湘地的审案局给砍光了,岳青山在岳阳行走多日,切实感受过湘地风声,也知道官府正在处理以前遗留的问题,甚至开始招手镇压民乱、清除余孽,他们金鼠会如今的名气那么大,且亲手盗挖过皇族的陵墓,若是官府腾出手来收拾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一打一个准。 情况,果真如青年道士所说,强弩之末、回光返照,只待官府腾出手,他们也就彻底偃旗息鼓了。 岳青山、孙大乔、朝秉忠三人如临大敌,商量之下,决定分了银钱解散金鼠会,此后大家各奔前程自求多福,他们三人也乔装打扮逃到关外。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章:拜访慈恩观 “可以说,我和岳青山、朝秉忠正是听了这个金道长的话,才能从前朝官府里捡回来一条命,当时我们要是没解散金鼠会,那等待我们的,怕就是前朝官府的剿匪斩首。” 一语完毕,孙大乔说完了前尘往事,岳观潮对这金道长的好奇又多了一分,能让二叔和孙大乔如此敬重,多少是个大人物。 “那也成,反正距离月圆还有几天,我们也跟着你们去看看。” …… 翌日清早,天光盛放。 岳观潮跟着岳青山出了岳阳城,来到城郊南面的镰仓山,也即是埋葬了古楚国皇子这座山。 岳阳城位于洞庭湖冲积平原,越是往西南就越是能见到崇山峻岭,他们沿着洞庭湖平原走到山区,一眼就能见到距离湖滨平原最近的镰仓山。 站在山脚下,众人看向远处镰仓山,这座山形似元宝弯月,平躺在湖滨平原尽头,山上鲜少裸露平地,被葱茏千年古树覆盖,灌木一直延伸进山脚下,汇入山下的湘江。 既然山体像元宝弯月,就代表这座山不止一座山头,在那近乎平躺的山体之上,左右各有一高一低狼牙高峰,似如屋檐高跷两头,中间有着无数绿螺矮丘,河曲其间,烟雾缭绕。 他们所说的慈恩观,即位于元宝峰的半腰,老远就能见到元宝峰山腰处高塔擎天、庙观神圣,找准了位置,众人快马加鞭上了山道驶入山峰密林。 走马去慈恩观的路上,岳观潮开口问道:“二叔,为啥元宝峰上会有慈恩观?我来的时候也听客栈老板说过慈恩观是千年古观,这座庙观既无香火,不至于能保持千年时间还不败落吧。” 岳观潮最好奇的就是这一点,来的前一天晚上,他和二炮找青潼客栈的老板聊了很长时间,也是想多打听些关于慈恩观的消息。 据客栈老板说,这座慈恩观与岳阳城其他道观寺庙完全不同,慈恩观千年来只有一个规矩——不接受捐香添油、也不接受外人参拜,总而言之,人间供奉仙佛的那一套,完全被排除在外。 哪怕是若有人想求金道长办事,这老道士也照样是不收银钱的规矩,所求之人要么为道观做工数日,要么就留下粮食,这粮食也算不上捐香添油,只是几顿口粮而已。 寻常寺庙,大多广待香客、甚至直接在佛像前放了功德箱,美其名曰布施钱,要香客行善积德,馈赠金银,道观亦是同理,只是不知这些功德钱,全都进了哪个人的腰包。 慈恩观越是如此,在岳观潮看来就越是出了问题——一个完全不接受外界资助的道观,又该怎么生存下来,若再联想他是千年古观,就更是略显奇怪。 千年来,这些庙观没有接受过施舍,也没有接受过捐助,居然可以撑到现在,甚至,还能维持庙观常新,这多多少少叫人想不明白其中原因为何。 岳青山咳嗽几声,继续解释道:“当年,我也问过金道长,他说慈恩观是南宋时期的祈福观,当年金兵南下在南方杀了不少人,慈恩观建在这里是为了安抚亡魂。” “历代慈恩观没有主人,也不接受香火添油,若有道士占据道观,就要成为慈恩观的主事,为慈恩观修缮屋宇、维持日常,等道士仙去,就可以葬在慈恩观的功德洞。” “平常,这些道士垦土种田、砍柴挑水,若有剩余的东西就拿到集市上卖,做到自给自足也就不需要再接受外界捐助,千年来不少主事都是这么过来,苦行僧般的生活,也算是慈恩观主事的特色,倍加受人尊敬。” 说话时,他们已经赶路两个时辰,来到慈恩观前。 众人下了马车,拾阶而上走到庙观前扣响门纽,只待观门咯吱响动,一个穿着百纳灰道袍的老道士,从半扇门里探出身子。 “金道长,数十年不见,越发仙风道骨了。” 孙大乔朝老道士拱手致礼后,这老道士眼神先是发懵,思索片刻才记起他们二人,半是惊讶半是感慨:“一别三十年,别来无恙,二位赶紧进来吧。” 说罢,老道士洞开观门,任由他们纵马入院。 岳观潮赶车时,仔细观察着老道士,这老道士个头算是中等,常年干活,身材算得上健壮,皮肤黝黑粗糙,手指更是满是老茧,那瓜子脸上宽腮福肉,反倒成了圆脸,花白头发在头顶挽着发髻,竖插一只道簪。 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庄田汉穿着道袍,与那些鹤发童颜的仙风道骨老道完全不同,就感觉特别的接地气。 马车停下后,徐侠客下了马车,双手在前行了道礼:“三清赐福、无量天尊。” “无量天尊。” 几人被老道迎进正殿时,岳观潮趁机观察道观格局,这座道观建立于两宋时期,依然保持着前院中殿后院的格局,院子里青砖铺地、花坛围绕,廊庑偏殿簇拥在主殿左右,有游廊通向后院。 一入主殿,这里的格局与寻常道观完全不同,寻常道观在主殿中多是三清塑像,一旁也有神王或者配神雕像。 这里的主殿中却并无道教众神,神台之上的主神是个武人,身高八尺、修长昳丽一身铠甲勾勒出健硕身材,眼目修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唇厚鲜艳,耳大有福,一双剑眉犀利英武,再配上络腮美髯,活脱脱就是个俊秀武将。 在神台两侧,全无任何配神,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朝内凹进的神龛,这些神龛周围围绕长明灯盏,可见无数青铜名牌出现在神龛里,千万个名字垒砌三墙,密密麻麻如同墙壁刻满碑文,昏黄烛火下,文字时隐时现,分外诡异。 宋思媛遍观主殿陈设,眼神好奇起来,看向金道士说道:“道长,慈恩观不是道观吗,怎么没有一尊道教神祇,全是这些牌位?” “善信,这座慈恩观是南宋时期建立,距今大概千年时间了,当年建立这座慈恩观,是为了安抚阵亡的将领,观中的主神不是三清,而是岳武穆王。” 说完,金道长看向他身旁的神台,继续解释道:“南宋时,岳飞曾经带着南宋将士抗击金兵,被秦桧害死后就葬在岳阳附近,这座慈恩观也算是纪念岳武穆王的功劳而建,再往山顶走,来到元宝峰顶,还能看见忠武亭,站在亭子上可以俯瞰整个洞庭湖,里面也有岳武穆王的雕像,大概是想让岳武穆王的英魂镇压邪物,保护一方百姓吧。” 金道长顿了顿,指着那些烛火辉映的青铜牌,解释道:“这些青铜牌就是南宋时,为了守卫岳州府牺牲的将士,自从慈恩观建立之日起,这些神牌就被供奉在主殿,千年过去了,连神牌都生了铜锈。” “我成了慈恩观主事后,一直都是我在供奉这些神牌。” 金道长说话时,宋思媛看向神牌前的石碑,碑文中确实有宋金战争的介绍,也确实提到了岳飞和抗金将士,足可见老道士确实没说谎。 孙大乔见老道士给他们递上香茶,恭维道:“没想到,一别多年,金道长也成了慈恩观的主事,我们啊在岳阳城就听说了道长的事迹,听闻您行事光明、道法高深,深受百姓尊敬,到底是做了这山野间的活神仙。” “活神仙不敢当,不过是略有虚名。” 他们说话时,正殿外响起走动声,等众人集中目光,一个花和尚走进来。 这和尚约莫四五十岁,肤白脸瘦,油皮细腻,那一双细长僧眼满是智慧,锃亮脑门戒疤明显,眉心处有个火焰印,身材倒是比一般和尚消瘦,灰衣僧袍包裹全身,脖子里挂着玉髓佛珠,手里的檀香佛串时刻在拨弄。 仔细看,僧衣服贴、僧鞋崭新、袜口洁净,只是外罩的百纳袈裟看起来太过轻浮,全是鲜艳的方圆补丁,看起来就好像是个五颜六色的珐琅花瓶,尤其显得像个花和尚,四五十岁的年纪,反倒看起来才三十多岁。 僧人袈裟素以庄重为主,再不济也是华丽神圣,眼前的袈裟却时刻显着轻浮,甚至手里还提着酒坛子和捆好的荷叶鸡,都说僧人不吃荤腥,他这又是轻浮又是荤腥,反倒叫众人好奇不已。 这和尚也意识到他们的好奇,走上前见礼道:“贫僧缘无求,见过诸位善信。” “缘无求师父,您这酒水烧鸡,不会是自己吃的吧?” 岳二炮闻着那香喷喷的荷叶鸡,半是好奇半是疑惑。 缘无求知道岳二炮在想什么,解释道:“酒肉穿肠过,佛法心中留,我虽吃肉,却是个笃信佛法的教徒,南传教徒除了不能吃三不净肉,其余肉类皆可入口,我这也不算犯戒。” “缘无求师父,和金道长认识?” 岳青山问道。 “确实,我二人再次苦修近十年,也算是至交好友。” 缘无求解释道。 “那,为尸王玉棺做法的僧道,莫非就是二人?” 孙大乔想起来,那尸王玉棺出湖后,省政院确实找了和尚和道士来做法,那道士既是金道长,和尚大概就是缘无求。 “正是贫僧,游走江湖数十年,也会一些度亡解灾的功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一章:业力孽债 “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僧道为侣,相辅相成,二位可是想佛道双修?” 金道长放下茶盏,朝众人摆摆手:“非也,非也,缘无求道长痴迷于佛法,对道法实在没什么兴趣,他愿意在慈恩观常住,完全是因为我想聆听他的佛经教诲,好消弭道孽业力。” “道孽业力?金道长古道热心,又没做过什么恶事,用不着消弭业力吧。” 孙大乔看向老道士,慈眉善目间可见浩然正气,绝非是流于表面的奸恶伪善之徒。 “那是现在,若放在金道长年轻时,手上可没少沾染人命。” 花和尚插话进来,说起金道长的前尘往事。 金道长,本名金寿玄,年幼时出生于岭南百越之地,此地民风彪悍、热血善武,家家户户都有习武之人,又因百越穷乡僻壤、多盗贼流寇,各大村落家族之间往往聚村成落,异常团结。 抱团取暖这事儿,有利也有弊,有正也有邪。 一伙人抱团取暖御敌,是为正,若一伙人沆瀣一气欺男霸女,这就是邪。 金道长的家族,时代居于岭南,数百年来,家族繁衍日益兴旺,金氏早已搭建起壁垒森严的圆形土楼,族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没有大富大贵,倒也算独享田园安居。 这样的生活,若放在和平时代,当属完美,只可惜此时已经是前朝末年,恰逢乱世,太平乱军自岭南两广起事后,迅速波及江南,直冲金陵而去,金寿玄的整个幼年,都在太平军和官军的拉扯倾轧中度过。 平民,往往是战争的牺牲品,金氏先是被太平军数次掠夺,等太平军势力退出岭南,官军迎着脚步又来掠夺一次,都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金家人尽管拼命抗争,经过太平军、官军、流匪、盗贼几番掠夺,也早已败落不堪。 族人死伤无数,再也无法庇护这些孩童,要么被送入族亲家中寄养,要么直接卖为奴仆,不知所踪。 金寿玄不愿意承受一眼看得到头的命运,带着包袱匕首上山做了道士,十年来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学得一身拳脚武术、玄妙道法,等乌发挽髻十年功成,他,也到了下山的时候。 临走前,师父为他竖插道簪,遵嘱教诲:“此番下山,虽为凡尘历练,万不得已不要拔刀伤人,若孽力深重,道业积重难返,再难得正果。” 金寿玄嘴上虽然答应轻易不拔刀,心中却笃定了主意,他这十年苦练功夫,本就是为了行侠仗义,杀尽天下作恶人。 这个志向,早在上山时就已经立下,十年来随着武艺精进,执念也越发笃定。 此后,金寿玄行走山间乡野,但凡遇见不平事做恶人必定拔刀相向,欺男霸女可杀、打家劫舍可杀、为匪为贼可杀、贪蠹奸佞可杀、欺辱妇孺可杀、贪良冒功可杀、官逼民反可杀……杀到最后,刀柄泣血、锋刃哭泣,只要一亮刀,百里野兽必定寻味而怯,踟蹰不前。 一路上,他自是杀出一片尸山血海,虽说杀的都是奸佞邪恶之人,可人命在手都是业力,他杀得越多,积累仇怨也就越多,渐渐地,已经有陌生人上门寻仇,直言要为家人报仇。 终有一日,他追杀无恶不作的山贼上了山头,正好遇上花和尚在山间打坐,他本想杀了这些作恶多端的山贼,却被和尚拦下来。 金寿玄疑惑之下,问花和尚为何拦下他,山贼作恶难道不该死吗? 他本以为花和尚又是拿出佛家的那一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来劝解自己,岂料缘无求另辟蹊径,叫山贼引着他们进了山寨。 金寿玄原以为山寨中全是坐吃山空、虚耗银钱的盗贼流寇,却不料全是老弱妇孺、五弊三缺,这些在乱世中活不下去的人,全被这些山贼养在山寨,这才叫他们有了一丝活路, 一番询问下,山贼作恶果然另有隐情,他们原本是县中衙役捕快,乱军过境后县衙被攻破,县太爷不知所踪,他们见县中老弱妇孺悲惨,这才落草为寇起了山寨,打劫过往行人。 金寿玄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妇孺老幼,想起自己幼年时的家族,当即一口热血含于喉头,若自己杀了这些土匪,岂非是和那些作恶的官军匪徒一样了?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所谓的行侠仗义,也不过是独夫民贼,仗武行凶,有何侠义之举。 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这时候才明白,师父为何不让他轻易拔刀,只要拔了刀,就再也没了回头路,如此,行侠仗义多年,却不见道行感悟都一丁点进步。 这一刻,金寿玄放下屠刀,心中再无杀意。 花和尚直言,山贼拦路劫舍确实不对,可是他们落草为寇却并未心中所愿,只是世事弄人罢了,在他们的匪寨中也有家小高堂要养活,若非是官府盘剥、乡绅害人,这些人也许会做个良民。 他见山贼确实可怜,只好承诺只要他们不再打劫普通老百姓,此后就不再找他们的麻烦,若以后再犯,定不轻饶。 经此一事,金玄寿发现,他的修行居然开始神速进步,思来想去,还是和尚的话解了他心中疑惑,叫他知道因果在前,报应在后。 此后每次动了杀念,都会以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来压抑杀心,反倒开始领会道法机缘,既二者可以合拍,他索性找到花和尚,和花和尚一起修行渡世,二人就在镰仓山的慈恩观暂时住下,以僧道之谊成为良师益友。 岳青山带着帮众上了镰仓山时,金寿玄故意以被野兽追赶为诱饵,本想杀了这些挖坟掘墓的盗贼,直到看到他们身上的图腾,这才知道他们是劫富济贫的金鼠会。 他想起花和尚所说的众生皆苦,决定拉他们一把,为他们卜算一褂,这才有了金鼠会到慈恩观养伤一事,否则,这些人大概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全部丧生古楚太子墓。 岳青山看着金道长,怪不得三十年来转变这么大,以前的青年道士锋芒毕露、嫉恶如仇,佛道双休后,上了年纪反倒变得慈眉善目,身上有了慈悲天尊和菩萨佛陀之感。 花和尚说完,金道长扬起浮尘,道了声“无量天尊”:“贫道年轻时孤苦贫弱,以武入道后又产生了心魔,半生光阴全在嗜血杀伐中度过,为此虚耗道心、徒增业力,只留下无数恩怨,至今贻害无穷,此后半生再无半点弑杀之心,以救苦救难为业,虽博得虚名,到底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只求因果稍减、孽力消弭,此生再无他愿。” “金道长,那这金鼠会的图腾,出现在这些尸体身上,你就一点也不好奇?鼠仙都要把庙给立了,您就不下山行侠仗义吗?” 岳观潮插话问道,这老道士虽说修了佛,至少眼力还在,他年纪时就认识金鼠会的幌子,大概也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了。 金道士深呼一口气,解释道:“金鼠会几十年前风头正盛,所积累仇怨必定不小,既然有人打着金鼠会的名义为祸乡里,那是金鼠会造下的业力因果,机缘巧合、因果循环,一切都有其造化,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处理得了的,若要强行叉手,必然又要粘上新的因果,你方才脱离业债,真的又要沾染新的业力?” 这话虽然没有明指,岳观潮却能感觉出来金道长说的就是虎符碎裂之事,最后面的话,言语中似乎也在敲打岳青山。 “金道长,既然金道长不愿意多说,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岳青山瞅准了金老道早已失了年少义气,多说无意,只得带着这些人告别慈恩寺。 回去的路上,岳观潮忍不住问道:“金老道大概已经算到是怎么回事,看他的意思,压根就没想让我们参与这件事,二叔你还真不打算叉手了?” “你小子,金老道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金鼠会的事情,插手与否全看我们,但是插手的话,也得做好贻害无穷的准备,我估计这件事背后不是那么简单,牵扯出的因果不会少。” “二叔,你怕了?” 岳青山故意揶揄的话,叫老岳头回头瞪了他一眼:“怕个屁,要是怕了还来岳阳干啥,直接待在东北猫冬不好?” “我们啊,单等月圆之夜,我倒要看看这鼠仙庙里,到底有什么妖孽。” 下了山,赶回岳阳城,岳观潮想着天色还早,带着宋思媛来到码头,打算三天后租条船晚上去君山岛,哪知所有渔船听到夜晚行船,跟猫见耗子似的纷纷躲避,他们虽说没有明言,岳观潮也明白到底在怕什么,鼠仙索命的消息,到底还是透漏出来了。 “妹子~” 他们正苦恼时,远处响起浑厚嗓音,二人回头看去,朱富顺和马羊花正站在船板上收拾渔网。 “羊花大嫂,你们怎么来了?” 宋思媛问询之下,马羊花摸了下围裙:“你们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看他们都不开你们的船,估计是碰到什么难事了,你们是要去什么地方?” “月圆之夜,去君山湖碎岛。” “嗨,那你们也别打听了,现在敢在晚上靠近君山岛的,也就洋人的捕捞船,咱们这些小渔民,都是被鼠仙吃了的命,他们害怕也就不敢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二章:洞庭水匪 随后,马羊花又压低了声音:“听说最近鼠仙又开始杀人了,别说是君山岛附近,现如今就是洞庭湖其他水域,晚上也不敢有渔民去捕捞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老百姓就指着晚上打鱼赚钱辛苦钱,这一闹鬼怪,又把活人的路给断了。” 马羊花说话时,语气里颇为抱怨,估计他们也属于被鬼怪传说给吓住的渔民,宋思媛灵机一动,徐徐说道:“富顺大哥,要不,我租你们的船一晚,到了晚上你把我们放在君山岛附近,我们自己去碎岛鼠仙庙,怎么样?” “这……妹子,要是你们去其他地方,我们俩还能带你们去,君山岛这确实不行,不过,我倒是告诉你们一个去碎岛的秘密通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穿过碎岛,靠近鼠仙庙。” “去碎岛还有秘密通道?” 宋思媛好奇起来。 “哎呀,也算不上啥秘密通道,你还记得我跟你富顺大哥说过,我们洞庭船民的来历吧,早在前朝时,一些水匪多在洞庭附近……” 碎岛通道的故事,还要从前朝入关说起。 朱朝末年,骑兵入关,南明小朝廷先是定都金陵,其后疆土不断收缩,最终连偏安云滇都做不到,国土彻底沦丧。 无数南明将领不肯屈服新朝,决定造船为营进入洞庭湖,靠着八百里洞庭水泽,掩护起自己的行踪,其后数十年,南明将士分化为两派,其中一派为洞庭船民,另外一派,为洞庭水匪。 暂且不提与人为善、始终不做打劫杀生买卖的洞庭船民,碎岛密道正是那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洞庭水匪凿出,专用于行不法勾当。 前朝刚开国时,仍存有剿灭南明将领的心思,下令洞庭湖沿岸官府,不许与南明将领互通有无,更不许过往船只与南明残部补充物资,若南明遗民上岸,形同谋逆直接斩首。 在这种天罗地网围追堵截之下,南明将士终于被逼迫到了绝境,在他们看来,前朝官府这是强行断了他们的路。 既然新朝无德,官逼民反,这些南明将领只好抛却礼义廉耻,当真做起洞庭水匪的勾当,开始打劫过往船只,骚扰沿湖渔民,逐渐变成奸诈狡猾、深谙水性的洞庭水匪。 这伙儿洞庭水匪的藏身地,就是君山的碎岛附近,那时,还不叫碎岛,而是千叶岛,意思是,这片湖中岛屿就好像千片绿叶漂浮湖中。 水匪选在这里,必然有其考量因素。 千叶岛远离湖岸,属于洞庭湖地带,在能接近陆地的同时,也算不上走上湖岸,不破他们的誓言,同时,这里的千座岛屿千奇百怪、嶙峋如星,极其容易藏身其中,若无人引路,很容易就彻底迷失。 再一个,任何自从江水入洞庭湖的船只,都会靠近千叶岛,以此为匪巢,可以观察江面情况,甚至是方便打劫行船。 原因如此,洞庭水匪终是把千叶岛当了巢穴,在这里修凿起密集的密道。 既是密道,必定不为人所知,这些密道全都以无数碎岛为掩护,修凿在百草丰茂处,四季都有草木做遮挡,轻易不可被人发现,哪怕真的到了冬日,花草枯萎,也照样会被枯草积雪覆盖,叫人不辨痕迹。 那无数匪寨就依托于蚁穴树根般的密道,建立在各个溶洞,这些密道和溶洞匪寨使得千叶岛的遮蔽功能放大千万倍,只要人走入其中没有水匪带路,必定迷失其中。 哪怕是官军来了也没用,这些官军派遣战船清剿多次,往往无功而返,反而会因为进入千叶岛伤亡无数,眼看次次都无功而返,洞庭湖沿岸官府也懒得做无用功,再也不来千叶岛剿匪。 至于更远的时代,朝廷放松了对南明水匪的围剿,这些水匪开始跟岸上官府合作,替他们做脏事儿,那千叶岛也就彻底安稳下来,若官府都不去剿匪,私人民间谁还敢往千叶岛触霉头。 前朝三百年国祚,千叶岛始终都是洞庭湖水匪的大本营,直到丁卯饥荒和太平民乱,那几十年官府废弛,这些水匪有了活路,这才从千叶岛上了岸,成立各种商行和镖局、武馆,这千叶岛也就慢慢荒废了。 到了现在,君山岛建立龙王庙后,附近成了繁华市镇,那碎岛也就再也没什么作用了,这两年随着鼠仙庙建立起来,碎岛附近来上香的人就更多了,不过,因为这些百姓走的都是水道明线,对于密道暗线依然是一无所知。 “那既然都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知道这些暗线密道的?” 岳观潮好奇起来,他记得马羊花说过,他们属于洞庭船民那一支,而非是洞庭水匪起家。 朱富顺摆了摆手:“嗨,我俩是洞庭船民是不假,可上辈人确实是洞庭水匪,我爷爷当年就是水匪营里的师爷,掌管着千叶岛密道的图纸,他老人家故去后,又把图纸传给了我爹,等走到我手里,图纸确实还在,但是,这密道几十年没人去过,谁也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我虽然拿着密道图纸,可这些年倒也没怎么去过密道,那地方早已荒废七八十年,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寻常人去那个地方也没什么用。” “原来是这样。” 岳宋二人恍然大悟。 “那朱大哥,我们就拜托给你们了,等月圆之夜,就辛苦你们带我们走密道一趟。” 岳观潮原本想着租用大船停泊在君山岛附近,眼见有密道可以直接进入碎岛,也就不用再有被发现的风险,只要被朱马夫妇引路,这也算是解决了他们的眼前之难。 “行,没问题,你们等着,我把那图纸先给你们,你们且熟悉熟悉路线,等过几天我们也好方便走。” 朱富顺带着他们走进船舱,他们在起居室里翻找片刻后,从里面拿出一份牛皮图,走进客厅立马递给宋思媛:“给,保存好,可千万别被弄丢了。” “好嘞。” 二人没想到,今日到湖畔码头还有新收获,等回到青潼客栈后,立马跟岳青山说里今日的事情。 “那可就太好了。” 岳观潮随即拿出地图,摊在桌子上拿起手电仔细观察细节,牛皮图大概半米见方,矩形规整,特地做了软化处理,表面类似布料那种磨砂质感,说是舆图其实更像是利用牛皮的浮雕,直接把密道雕刻在背面。 仔细看,可见灰黄表面满是岁月裂纹,以君山岛为中心,直接将千页岛完全绘制在正中心,无数岛屿都瞄了白边显得异常清晰,可见岛屿的距离高宽,那密道从君山岛附近岛屿开始,沿着水道不断进入碎岛。 从平面图来看,整个密道果真如同树根蚁巢,从一点出发可以通向不同的岛屿,就好像是个团形不规则迷宫,在这团密道中,没见无数黑点被标注出来,旁边还有溶洞匪寨的小字,整体按照东南西北分布,共同围绕着玉钩岛。 整体来看,千叶岛算是被洞庭水匪给挖空了,做到了因地制宜、岛尽其用,从一点可通行所有的匪寨和密道,所有隧道段都被标注了甲乙丙丁和一到九这样的符号,可以轻松辨别隧道的路线。 这样有了这张地图到手,闭着眼睛都能通行密道。 “只是!” 宋思媛好奇起来,拿手电指着其中最大的玉钩岛说道:“其他的我没想法,只是,为何这些匪寨,几乎全都围绕玉钩岛而建,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关于这一点,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孙大乔嘶声道:“这我们就不太清楚了,或许是因为玉钩岛有最大的匪寨,又或者是因为玉钩岛是千叶岛屿带的中心,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些溶洞匪寨,似乎是按照八卦方位排布的,正好有八个不同的匪寨。” 老孙头把豆子都分在各个溶洞匪寨上,抛却线条干扰后,很容易能看出匪寨的方位接近八卦,那玉钩岛正好位于八卦中心,形如半个阴阳鱼,当然了,这是象征意义来说,实际上只是个弯月造型。 “这就奇怪了,难道水匪造匪寨,也讲究风水?” 岳二炮这话,叫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事实如此,却又格外合适。 宋思媛说道:“大概可能吧,你想想朱朝末年距离当今至少三百年了,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也许,当初的古人为了更安全,当真是按照风水理论修建匪寨,这也说得过去。” “幸好,我们不用租船也能到玉钩岛,就看玉钩岛上的老鼠,到底会不会拜月。”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我一直都在想,为何老鼠会在玉钩岛拜月,会不会就是和这岛上的风水格局有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岳观潮嘬起牙花子:“秘密太多了,洞庭匪寨或许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等有了时间,一定得让富顺大哥跟我们说说,这匪寨的格局到底为什么是这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三章:千叶密道 其后三天,月圆之日很快到来,岳观潮他们趁着午后天晴来到码头,到地方时,朱富顺和马羊花已经在码头等着他们。 “岳兄弟,宋妹子,流船太大惹人眼,到了地方,我们借艘渡船带你们到君山岛,等到了那里,就一切照计划行事。” “好,有劳烦朱大哥辛苦一趟了。” 待岳观潮他们上了流船,朱氏夫妇当即开船,跨越洞庭水域来到西北方向的君山岛,原本,也可以从陆地绕行来这里,只是绕远路就没了准头,等到地方时天都黑了。 大概两个时辰后,流船已经接近君山岛,堤岸边庙会热闹,人声逐渐嘈杂。 下了船,他们在熟人那里借了渡船,以带客人游览洞庭湖为名,带着岳观潮他们从码头驶入湖中。 岳观潮上船后,看向脚下这艘渡船,这样的渡船长不过七八米,宽也仅限制在五米,比起那流船,确实更小更为轻便。 这种船多是用来招揽游客所用,船身乌木施漆、结构紧实,如同梭子前后尖头肚子宽大,有个类似凉棚的东西搭建在船腹,里面摆着桌椅板凳,四面木板舱房拼接严实,只在半腰高的地方开出四五个平行窗口。 若再有其他,那便是只能用手来滑的船桨了! “好长时间都没用过这种手划的船,幸亏我早年的功夫还没丢下。” 朱富顺说话时,渡船已经往君山岛两侧的荒凉地带驶去,随着远离龙君庙和庙会,嘈杂人声逐渐被风声草木淹没,只剩下鸟鸣啾啾、草叶簌簌。 “朱大哥,也做个这种渡船生意?” 岳观潮出了船舱,站在船板上问道。 朱富顺摇着咯吱船桨,擦了把汗说道:“那可不,谁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攒下一艘渔船,我家祖上当年上岸比较晚,年老体弱也没什么活头,就弄了艘渡船在洞庭湖接驳行客。” “一直到我老汉儿这一代还是老生意,到了我这一代,这才积攒下家底换了艘渔船,说起来我们这艘渔船以前还是官府的人力运沙船,后来他们淘汰不要了,我们这才便宜买下,这十几年,我们一边打鱼拉客,一边改造渔船,愣是把船改成了自己屋头,平时就睡在船舱里,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歇着,虽比不上那些武馆、镖局,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岳观潮见朱富顺比以前话多了一点,决定绕着弯子问问舆图的事情,咳嗽几声说道:“朱大哥,你爷爷不是水匪营里的师爷吗?上了岸难道没跟着那些水匪搞营生?” 朱富顺摆摆手:“嗨,一方民也要守一方规矩,水匪在洞庭湖是匪,上了陆地就成了民,这些镖局、武馆什么的,都是官府在操持运行,水匪也不过是讨口饭吃,自家安营扎寨都一摊子事儿,谁还顾得上捞别人。”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说道:“我爷爷当年身子骨不利索,也没多少力气,幸好在水匪营里还略读那么几天书,仗着算账写字、能说会道,落了个师爷账房的名声,说到底还是被水匪营给喂饭吃的,要没有水匪供养,那也是饿得半死的命。” “到了陆地上以后!” 朱富顺咳嗽几声:“人镖局武馆早就有账房,也轮不上他献丑,再说了,岳阳城卧虎藏龙,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压根就不够看。后来,实在是找不到活路,才弄了条渡船做船家生意,这才勉强把我老汉儿拉扯大,这啊,就叫一方霸王一方鳖,别管以前多风光,换了个地方那就得重头开始。” 岳观潮见气氛热络,时机成熟,半是玩笑打趣道:“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要这么说的话,那你爷爷还不如再回千叶岛,我看这些匪寨建的时候有高人指点,连匪寨都暗合了八卦之象,说不定还能利用风水东山再起呢。” “你说这匪寨啊?那确实是这么回事。” 朱富顺一提起这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匪寨初建的历史:“我啊,小时候也听我爷爷说过这些古话……” 当年,南明将领成为水匪后,开始修造千叶岛密道和匪寨,岛屿毕竟是自然形成,又不因意念有所改变,建造匪寨时颇有困难,开山炸石时,往往因为各种原因,或是根本就炸不开石方,或是用力太猛,直接给炸得破了地皮。 甚至,有些将士进入千叶岛后,自己迷失了方向出不来了,这里本就是荒凉无人的野湖群岛,有些将士就开始担心这座岛是不是出了什么怪事,或是得罪了什么神灵。 幸好南明残部里有军师,熟悉奇门遁甲,就以八卦的理论勘探起千叶岛的全貌,等他们下水后才发现,这座千叶岛实际上是一整座岛屿。 他们所看到的千岛如星,只不过是洞庭湖水位沉降引起的假象,只要潜水到某个深度,就可以见到所有岛屿都是连在一起的,这座巨大的湖中岛屿,大概是被外力改变,才形成了如今的千岛形态,若是水位沉降到某个低点,还是能看到这座巨大岛屿托着千奇百怪的山体露出湖面。 准确来说,岛屿是做人造的巨大迷宫,只不过,这迷宫的墙壁和空间不是寻常状态,而是以具体的岛屿和水面来连接,若非是窥测到水下全貌,断然想不到千叶岛是这样的格局。 虽说军师能看出这里是人造迷宫,却不知道这座迷宫究竟有何作用,只能以远古前人的精巧心思做结论,把它看做是上天恩赐的神迹。 对于南明将领来说,湖中出现暗合八卦的岛屿,这岛屿能容身还能躲藏,这正是代表上苍不想叫南明亡国,想要为南明保留最后一支遗民。 心中有了这种思想,他们再结合八卦理论,就很容易看见岛屿之间的卦象关系,只要在卦象关系之间修造密道、搭建匪寨,就很容易成事,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但是,有一个地方,他们永远都不会去探索,那就是八卦的阴阳鱼眼的位置,若换成实际地点,那就是岛屿中心地带的玉钩岛。 岳观潮听着朱富顺的话,心中疑惑稍解,随即又问道:“这三百年来,难道水匪们就没发现玉钩岛的秘密。” 朱富顺解释道:“岳兄弟,当年南明将领里有朝廷的军师,那可是熟悉奇门遁甲八卦易术的主儿,连这种神机妙算的军师都参不破这座千叶岛的玄机,其后的徒子徒孙全都成了土匪,还怎么探索玉钩岛。” “不过,我估计玉钩岛确实有古怪。” 说起这一点,朱富顺压低了声音,眼神明显变得躲闪:“我爷爷是师爷,在匪寨里也曾经听过一个规矩,历代水匪不许开挖玉钩岛,说是玉钩岛上有岛神,一旦开挖就得罪了神明,这座岛的隐蔽效用也就没了。” “这话,肯定是骗鬼的话,我估计玉钩岛上确实有什么机关,又或者说玉钩岛上有古怪,要不然祖师爷也不会留下这么一句话,随着年代久远,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水匪也不知道了,只守着不开挖玉钩岛的规矩。” 朱富顺说话时,已经带着他们来到君山岛侧面,随着湖岸嶙峋起来,有不少冲击溶洞开始出现在眼前,这些溶洞多不露石面,可见表面藤草垂蔓、枝条攀爬,水草苔藓覆盖溶洞,就好像是无数露着天光的地下迷宫,渡船偶尔飘到溶洞上空,可见影影绰绰光芒洒下天坑。 岳观潮拿出舆图递给朱富顺,他看着舆图操纵渡船在拱洞里随意游荡,一直等游荡到拱洞最深处,众人才发现前方没了水道,只剩下一睹茂密的苔藓石墙。 “就是这里。” 朱富顺看向舆图,赶紧把船滑行到石墙附近:“我听我老汉儿说过,入口处有个锁链,只要把锁链拉动,就能把墙给打开。” 说话时,朱富顺和岳观潮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拿起手电不断在石墙周围观察,可见这堵石墙方正巨型,长宽大概都在五六米,四周被苔藓和藤蔓覆盖,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区分。 他拿起匕首沿着笔直缝隙刺进门缝,果真可以顺滑割开藤蔓,将石门的线条完全从藤蔓背景中凸出。 “有了,在这儿。” 朱富顺靠近水面,在水中捞来捞去,察觉到手中碰到铁链,一把抓住薅出水面。 只等锁链被拉出,那石门轰隆转动,在他们面前移入山体,一个黑漆漆的密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岳观潮打开手电照射其中,密道里与外界差不多,都是由拱洞和水面组成,四壁被敲凿出平面,横梁竖柱互相支撑,四壁间要么是新鲜苔藓,要是枯萎的草藤杂物,灰尘积累半个世纪,哪哪都是土。 “这密道几十年都没人来过了,我们等会儿进去的时候小心点。” 朱富顺摇动船桨,带着他们行进密道,只待从里面转动灯龛,石门轰隆一声关得严丝合缝。 此时,密道已经变得一片漆黑,他们只得拿出手电筒,不断照亮船身周围的环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四章:溶洞之寨 密道里,随着手电筒照亮周围,隧道并不算狭窄,寻常隧道大概五六米宽,若是碰到转弯拐角处,更是会宽到十米,宽敞之余,石壁也敲凿得极为规整,每行走一段水程,就能见到梁架如拱支撑石壁,以互相咬合交错的结构,搭建在石壁上。 两边石壁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见到石龛,里面放着灯盏和烛台,大多已经没有灯油,只剩下空壳子。m. “朱大哥,这些密道是建在水下吗?” 宋思媛见周围全无阳光,问道。 “宋姑娘,这段密道还没有出君山岛,确实算是建在山里,等出了君山岛以后,密道多利用岛屿间的自然溶洞做通道,也不能算是建在水下,只是利用岛屿间的水道方便行进,像我们刚才走进来的门有很多,横在各个溶洞密道之间,只是大小有所区别,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富顺不断摇着船桨,将船身划过隧道,漂行水面之上,大概一个时辰后,众人眼前开始出现混沌天光,随着渡船划出密道,果真见已经穿越君山岛,来到距离君山岛最近的碎岛地带。 划出隧道后,岳观潮抬头看向天光,此刻夕阳已然在逐渐消失,周围的岛屿轮廓逐渐模糊,若行到溶洞深处,已经很接近天黑无光。 “我们来的时候已经算是下午,又走了那么长时间天也算是快黑了,按照舆图上的距离,要想从最近的路去玉钩岛,也就是这里了。” 说话间,朱富顺按照舆图上的标识滑入溶洞深处,拉开石门走入其中,其后的两个时辰,他们在岛屿溶洞和密道间不断滑行渡船,等临近玉钩岛时,天色已然完全消去晚霞。 此刻,漫天星辰挂满苍穹,湖面波光粼粼倒影星辰,船浮水面如同漂浮半空,周围岛屿除非泼洒月光,否则已经完全融入黑暗不可寻起踪迹,唯有耳边响动虫鸣啾啾、草木窸窣,这才叫人分辨出,是在岛屿附近。 “富顺大哥,玉钩岛附近的鹭湾岛有个匪寨,到时候麻烦你停船片刻,我们想看看那匪寨长什么样?” “好,要嘚。” 朱富顺看向舆图,这座鹭湾岛位于玉钩岛右边,刚好在弯月背弓处,岛中确实藏着一座匪寨,看清楚情况,他们打开最后一道石门借由溶洞进入密道。 大概飘行半个时辰,密道开始出现越来越宽的河岸,拐角处骤然变得圆润,朝内凹出屋子般大小的半圆,就好像隧道里的栈台,石阶朝上垒砌混入黑暗。 “就是这里了,这些匪寨都建在天然溶洞里,往上走就能见到,我先把船停下,等会儿带你们上去。” 朱富顺停下摇桨,拉起纤绳把渡船拴在石栈旁的柱子上,众人上了栈台拿着手电拾级而上,来到地下溶洞。 “这里,就是舆图上标注的匪寨。” 宋思媛说着话,照亮周围,这些匪寨既是在溶洞中,也不可能是寻常的房屋样式,多依据溶洞山壁依山而建,在石壁上敲凿石洞、插木为台、修道开栈,房子的后半段多嵌进半洞,只留出前半段垒砌围墙、扇满瓦片,好像将寻常屋子嵌进石壁,所有房屋的前半段,都靠同样的石台做支撑,互相以栈道、木桥、隧道连接彼此,各个层级之间还有阶梯互相衔接,如同建在悬崖绝壁上的悬空寺,在石壁上垒砌出五六层院落群。 满眼所见,这座溶洞的石壁全被如此利用,无数古代房舍至少环绕三面石壁,显得异常满当拥挤,在石壁间,还有许多麻绳缆绳扯出石壁,横七竖八遮盖头顶,有破旧衣服搭在缆绳上,已经风化变得糟朽。 低头所看,可以看到被刻意填平规整的地面,各处修有朝下的石井,可以直接在井口取水,算是把溶洞用到了极致。 “为啥这些房屋都是嵌进石洞?” 宋思媛好奇起来,问向朱富顺。 马羊花插话道:“妹子,这是为了房屋坚固着想,你想想溶洞里没有天光又靠近隧道,一直都是湿漉漉的,木头遇水立马变得糟朽,到时候年久失修肯定就塌了,不利于保存,把房子放进石洞,就能借助石洞拖住房屋,哪怕真是木头糟朽了,也还能替换修补。” “三百年前的水匪,是存了在溶洞里安营扎寨的心思,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也唯有这样,才能解决房屋坚固的问题,除此以外,石洞里还有不少换气孔,可以让风从不同方向吹进来,这样,也能让湿气稍微少一点,那些换气孔,到了抵御官军时,就成了瞭望口。” “瞭望口?那是不是能看到外面?” 岳观潮听马羊花提起这一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里距离玉钩岛只剩下不到几百米,若是这里有瞭望口,借着望远镜可以直接看清玉钩岛,也就不需要靠近玉钩岛,免得打草惊蛇。 “岳兄弟,当然了,最大的瞭望口在溶洞最高处,我可以带你们去看一下,虽说地图我不熟悉,我小时候确实住过匪寨,大概还能凭借儿时记忆带你们找到瞭望口。” 朱富顺的话叫众人高兴起来,跟着他上了悬空匪寨,在石壁、隧道、栈道间不断朝上穿行,等走到溶洞最高处时,果真见石壁后面藏着一条朝上走的通道。 快步走上通道后,他们来到一座被凿空的球室,里面只有几张已经糟朽的桌椅板凳,在墙壁处果真凿着一排瞭望口。 瞭望口大多铜盆大小,被木板盖得严丝合缝,好似窗户般关闭严实,岳观潮拉开其中一扇窗板,果真见风从外头吹过来,夜晚冷风伴随草木腥味涌进石室,叫人不由得神清气爽,再不复刚才的憋闷。 “这些瞭望口,多是建在山顶或者山腰,且以溶洞为掩护,轻易不被人发现,既能通风也能望风打探,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玉钩岛。” 岳观潮听着朱富顺的话,伸着脖子仔细观察外面,等适应外界的黑暗中,借着满月的银白月光,可以清晰看到玉钩岛的轮廓,甚至,还能见到鼠仙庙的琉璃瓦顶。 “岳观潮,那我们今晚上就在这观察吧,以不打草惊蛇为好,我看月圆的时辰也到了,怎么也不见鼠仙庙有动静。” 宋思媛打开另外一扇瞭望窗,仔细盯着外面,玉钩岛一片安静。 “再等等,大不了在这里待上一夜,月圆之夜总能见到老鼠拜月,要是见不到的话,就说明是君山镇人在说谎。” 为掩人耳目,他们只能熄灭手电,把所有光源全都关闭,好让自己融入墨色,这样一来,石洞就变得无比漆黑,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从两扇瞭望窗透进来的月光,看得人心惶惶。 大概半个时辰后,月亮周围的云雾逐渐散去,彻底露出皎洁月轮。 玉钩岛,终于有了动静。 “哎,好像有什么东西上了岛,还搭着灯笼。” 熄灭灯火之下,玉钩岛的情况尽入眼中,在那漆黑岛屿中,明黄灯火再清晰不过。 众人守着瞭望口看向远处,果真见明黄灯笼从岛下上了岛,往鼠仙庙走去。 岳观潮拿起望远镜,仔细盯着鼠仙庙,随着灯笼靠近庙宇,黑漆漆的鼠仙庙灯笼,逐渐被点亮,此后,连带庙中香烛灯盏都被点燃,使得鼠仙庙灯火通明起来,如同金光大放,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有了这些烛火,哪怕是不需要灯火,也能一眼看到鼠仙庙周围的动静。 “等等,这些黑影是大老鼠?” 鼠仙庙灯火旺盛后,那些黑影也从影影绰绰的状态被点亮,轮廓分明不是什么活人,而是鬼鬼祟祟的大老鼠。 仔细看,这些老鼠大概狮子狗大小、模样跟寻常老鼠差不多,尖头大耳、身子肥硕、尾巴细长、那四肢消瘦锋利,上下板牙清晰可见,个个手中都拿着灯笼,用两脚走路,走动间照到各自的皮毛,那一水儿的白毛金背线,分外漂亮。 “白毛老鼠还是金背线的,这可都是成精的灰仙儿啊。” 孙大乔靠着瞭望口,仔细看向众多打着灯笼的老鼠,那雪白毛发从头到脚,背部还有一条金线,不知道几百年道行了。 “真有鼠仙?” 岳观潮话音未落,这些老鼠忽然朝鼠仙庙外站好,如同列队欢迎,朝两侧散开,咯咯吱吱叫个不停。 虽说他们听不到吵闹声,却还是能感觉到老鼠的欢腾,片刻功夫不到,已经见灌木爬出一只大如狼狗的大老鼠。 啧啧啧,这只大老鼠比这些白老鼠还大一倍,尖头胖肚、尾巴细长、兽爪锋利、眼睛黑亮,那板牙凸出如弯月,两只招风耳朵微微颤动,连带着胡子抖来抖去,样子与这些老鼠类似,唯一有区别的是身上几乎没了白毛,全部是金灿灿的油亮金毛。 唯有在额头位置,可见一撮类似火焰的白毛,看起来奇怪得很。 喧闹中,这只金老鼠站定鼠仙庙前,其他白老鼠逐渐包围它,在庙前形成一个圆圈。 随后,这些老鼠噗通一声全都跪下,共同围绕着中间的金老鼠,似乎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五章:拜月之理 岳观潮知道大的要来了,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玉钩岛上的老鼠,那只被包围在圈层里的金老鼠,忽然仰天长啸,似如野狼般仰着脖子,声音之大,如同幽咽声音丝丝入耳。 在这股诡异老鼠鸣叫中,月轮越来越接近天中,那月亮圆润光泽、银白洁净,散发出浓郁且清冷的银白光晕,周围云彩不断凝聚萦绕周围,衬得天高万里、层叠繁复。 此刻,皎洁月轮将玉钩岛不断照亮,连树荫灌木都一清二楚,这只金毛老鼠嘶吼耗尽后,仍旧仰天朝月,只是双爪不断合十,好似虔诚信徒朝着月亮作揖扣手,参拜合十。 金老鼠作揖时,喉咙也没有闲着,喉头不断滚动,好似有什么东西含在嘴里,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见嘴里开始冒出丝丝热气,随后,这些雾气越来越多,如同冬日哈气格外显眼。 月光照耀之下,金老鼠毛色油亮、行为怪异,将雾气不断吐纳到半空,任由雾气与半空中的月华宝气融合,等二者融为一体化为朦胧光晕,它就迅速滚动喉头,将这些泛着银白光晕的宝气全部吞入口中,以此循环,吐气纳息。 大概半个时辰后,已经见老鼠眼睛泛起圆光,好似人眼般黑白分明,清楚明晰,随后,周围的白毛老鼠,也学着金毛老鼠的样子,作揖合十,口吐热雾,雾气在半空与银白月光汇集,化作柔和光晕被吸入身体。 纵观俯瞰,玉钩岛上的老鼠有着人的动作、人的行为、甚至是人的眼睛,唯独身上还是畜生的样子,纵然拜月再虔诚,也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看得后背冷飕飕的。 不知怎么,随着这些老鼠吐纳月华,他们能明显闻到一股很难闻的老鼠臭味,等再睁眼看向玉钩岛时,不由得瞠目结舌,瞪大双眼。 那鼠仙庙前的老鼠,哪里还有畜生的影子,周围一圈白老鼠,已经变化成穿着宽袖大裳的白衣女子。 这些女子个个纱衣清透、白衣翩跹,那皮肤煞白、乌发油亮、嘴唇如血、眉黛眼黑,头上发髻故意梳成双环留仙髻,好似两个大耳朵朝天耸立,发髻两侧各拖着一根毛茸茸的皮草长带,看起来就好像是天宫仙女落了凡尘。 至于她们中间包围着的金老鼠,样子也化成了人形,只是面目更为苍老,老得压根不像个正常人,就好似年近八九十、肉缩半干的贫瘦老婆子。 仔细看,这老太太虽然站着,却跟白衣女子跪着一般高,可见矮小干缩,满头银发已经秃得见了脑壳,即便如此也勉强在脑后挽出发髻,身上的秋色绣花褂子搭配马面袄裙,就好像裹在骷髅身上,裙子外露出一双艳红绣花鞋。 再细看老太太的脸,皱纹实在是不少,几乎可以说满脸都是褶子,面色出乎意料煞白,每走动一步,就能见到脸上的细粉从褶子里扑簌扑簌往下飘,圆盘脸上带着三角眼、鹰钩鼻、嘴凸牙黄、满口尖牙、头上勒着蓝色抹额,上面还插着几朵绒花。 拄着拐杖蹒跚挪步的样子,腰背佝偻,颤颤巍巍,就好像裹了小脚行动不便,透着一股滑稽。 再往头顶看,月轮变得像车轱辘般大小,清晰明亮之余,连其上的凹凸斑块都一清二楚,混沌之中,月亮之上的宫殿里,无数仙子不断朝下散落什么东西,明亮晶莹、如雾如尘。 此刻,这些仙女和老太太齐齐朝天张嘴,喉头滚动之下,可见一颗发光的丹丸漂浮半空,在他们头顶数十米的地方悬浮不动,这些丹丸也就普通玻璃珠子大小,散发出通明璀璨的虹色光晕,已经见月光流动如雾,不断聚集成层叠繁复的云彩朝内丹聚集,惹得内丹在缥缈云层中频频闪动,更加明亮璀璨。 岳观潮看呆之时这感觉脑中昏沉模糊,感觉到手指一疼,立马从这股迷糊中脱身,等再细看眼前,所有奇观完全消失,眼前依旧是老鼠拜月,再不复刚才的人形。 “岳兄,当心被魇住产生幻觉。” “老鼠拜月,怎么不见内丹啊?我记得动物拜月,不是会有内丹吐出来吗?” 岳观潮看向玉钩岛的诡异情况,他也曾经听二叔提起过动物拜月,方才无比好奇,若刚才的只是幻觉,为何如此真实,真实的他都反应不过来。 岳青山咳嗽几声,解释道:“内丹这东西不是实物,人再修炼也没说修炼出个什么内丹,但是,气行周天时,确实会感觉一股形如丹丸的气息聚集丹田。” “我猜测动物也是一样,他们的内丹实际上也是这么个说法,所谓的动物拜月,其实就是动物吐出自己的内息,然后这些内息被月华照射后,连同内息一起被吞进肚中。” “这种吞咽的动作,就好像喉头吞进珠子,古人见喉头滚动,这才以为着动物含着内丹在拜月,由此才有动物结丹、吐纳月华的传说。” 徐侠客解释道:“我倒是听云阳师父提起过这一点,这世间唯有人为阳、动物、精怪、魂魄多为阴,他们若想修炼,无法借助与之相悖的阳气,那就只能借助阴气……” 月亮,在太极理论中与太阳相对应,所代表的正是极阴,尤以月圆之夜为极点,要说起来,动物的修炼,比之人来说艰难许多。 人,天然就是修炼的基胚,只要做到不杀生不作恶,修炼自身,能迅速事半功倍,动物由于蒙昧未开、六识不明,一直都处于畜生的低级繁衍求生思想中,只有在上了年岁后,才会在脑中萌发出一丝神智,知道自己是个畜生,若想跳脱轮回,就要开始修炼,若能抓住开智的力量,就能步入修炼第一步。 到了开智解蒙后,动物想修炼是不假,但是却抵抗不了兽性,依旧是想杀生吃肉,或者害人害物,为消解兽性,就只能强忍欲望、消解兽性。 前面说到,动物为阴,他们的气息也是阴气居多,兽性汹涌是因为兽天然具有浊气,当浊气比阴气多时,体内的阴气就会被浊气完全压制,若能感应到月亮的极阴之气,就可以将身体里的气息与之交融,让身体里的气息受月华净化变得更为纯粹。 可以说,最适合消解兽性的,即是月圆之夜。 到了这一天夜晚,天地无阳、阴极盛大之时,若动物以此为契机修炼,会事半功倍,若能长期如此,动物体内继续的月华阴气越来越多,就越是能抵御浊气对自身的侵蚀,直到月华盈满身体,浊气被完全吐出身体,也就到了化形成精的时机。 可以说,月圆之夜就相当于人类的红日初生,只要利用太阳升起时吐纳内息、气行周天,就能达到道人所说的修炼。 也正因为阳多阴少,动物修炼极为艰难,每三十日只有一次月圆之夜,他们不能坚持下去的,也就彻底沉沦兽性,若能坚持到百年,无论如何都能小有成就,化形脱浊,虽说不至于真的成人,至少跟寻常动物是完全不一样。 老人说,兽类越老越是精明,就是这么个道理,但凡是能活得岁数大的动物,大多都能意识到要脱离兽性了,他们只要吐纳月华,就会越来越聪颖,久而久之,就会出现人相。 这种人相,不是说真的脱掉兽皮成人形,而是具有人的思想和行为,比如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知道什么叫冷了要穿衣,知道什么叫作揖结拜,知道什么叫图腾书文,婚丧嫁娶都要庆祝,走亲访友携带礼物等,甚至,还能短暂地通过幻觉,跟人做交流。 “那你的意思,我刚才是被这些老鼠给魇住了?我眼前出现的幻觉,是他们故意让人看到的?” 岳观潮好奇起来,眼神很是疑惑。 “可以这么说,但不是发现了人,而是动物达到某些年岁后,天然就能通过气味或者液体来致幻,好与人交流,他们是无意识地在释放这些东西。” “你们,可曾听说过老鼠嫁女?” 岳青山点点头:“田间地头听过,可到底是什么样也没见过,东北虽然灰仙,我们还真没见过老鼠嫁女。” 徐侠客咳嗽几声,徐徐说道:“我师父云阳子游历天下时,曾经在东北的密林里见过老鼠嫁女……” 几十年前,云阳子游历天下来到东北,在兴安岭的密林中迷了路,等行至一颗大松树时,忽然犯了困,就想着在松树下打盹休憩一阵。 等睡去后,忽然感觉自己身边有人靠近,他警觉之下猛地睁开眼睛,只见身旁占了个贼头贼脑的老头子。 这老头子直言,自己是这附近的村民,见他睡在这里想提醒他一下,天色晚了以后,林中会有野狼,还告知他若不嫌弃,可以带着他到附近的村庄暂时住一晚,云阳子见天色已晚,就跟着这老汉走进他们的村子。 这座村子位于林间的草甸上,各处都是高山密林,他到村子里以后,老汉的家人殷勤招待他之余,也提醒了他一些话。 夜晚,听到什么声音,可千万别出来,若碰到老鼠娶亲,可是要被抓走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六章:鼠仙娶亲 云阳子那时年少气盛,岂会被老汉这些话吓怕,反倒是因为老汉的话,对老鼠娶亲起了好奇心。 一番询问下,老汉只得如实作答,原来,这个地方叫鼠仙坳,这些村民早年是逃难进的兴安岭,那时冰天雪地,气候严寒,本来他们是活不到开春的,是这里的一只白老鼠带他们找到一个藏满粮食的山洞,这才叫他们侥幸活过冬天撑到开春。 此后,这些村民就在这里住下,建房搭屋繁衍生息,为了报答老鼠的恩情,村民决定听白老鼠所说的话,为它建座鼠仙祠,以家仙的规格予以供奉,之后,村民更是把村落起名为鼠仙坳,以此来纪念鼠仙的恩德。 不过百年间,这座村子就已经繁衍出数千人,有一日,村长睡梦之中梦见一个浑身雪白绸缎的老太太跟他叙话,说自己就是当年领着他们找到粮食洞的白老鼠,这些年仰仗他们的香火,已经可以化形入梦,特地来跟他们提亲。 这灰仙直言,自己的家族也积攒下了不少家产,特地为女儿来聘一个良婿,好为白鼠家开枝散叶。 村长醒来后,果真见枕头下面,多了几颗金豆子,一咬之下印痕清晰,说明这的确是真金,不是有人在诓骗他,此后几天,灰太太多次入梦,跟村长商量婚礼的细节,原本他以为只是寻常的梦,最后也不得不信,确实是老鼠来提亲了。 村长惊讶之余,也只好把村民和村中族老都找来,商量这件事,将灰太太的意思转告给族人。 灰太太说,他不指定良婿是谁,只要选个五官端正、身体健硕的人即可,作为交换,他会给这些村民一斗黄金一斗珍珠,此后,这男子与本家再无干系。 这些聘礼对于乡野人家来说确实是无可挑剔,光是一斗黄金的价值,都足以让他们这些庄田汉脱胎换骨,成为乡绅富户,只是有一点他们不太满意,那就是自家孩子只要入了赘,就再也跟本家没联系了,那就算是彻底断根了。 面对这些聘礼,有些人家垂涎三尺,有些人家忧心忡忡,最后,还是村长立了个规矩,家中单丁者不参与遴选,有两个男丁以上,才需要遴选良婿。 一番折腾,村里男丁多的村民,全被集合在村长院子里,他随后拿出背篓,在里面灌进黄豆,只放进一枚红豆,若谁能拿到那枚红豆,就算是被选中良婿了,这些银钱也就归良婿的家人所有。 一番抓阄,终是赵家的小儿子成了赘婿,这笔钱也就顺理成章落在赵家手里。 村长选定良婿后几天,陆续有在梦中见到灰太太,将赵家的情况跟着灰仙说了个清楚,征得灰仙同意后,这才开始准备婚礼,只待灰仙三日后迎娶。 赵家得到消息,为小儿子理发洗澡修指甲,还另外置办了一身绸缎衣服,只等灰仙来接亲。 三日后,村落外面起了大雾,先是天色混沌黑暗,其后又有敲锣打鼓声音响彻周围,在那云雾中果真见一队迎亲轿朝村落走来,停在赵家门前。 左邻右舍好奇之下出门看热闹,这些轿夫多是贼头鼠脑,哪怕是个人脸,也能从尖嘴猴腮的样子,看出是动物假扮的,至于为首的媒婆,身材珠圆玉润,憨态可掬透着喜庆。 赵家人开门后,带着一身红的小儿子来到门前,在敲锣打鼓中送入花轿,再其后,就见身后的仆从端着金豆珍珠各一斗送进赵家,还有绫罗绸缎和古玩玉器各两箱,将院子塞得满满当当。33 媒婆见事情已了,示意轿夫抬起花轿,走入云雾之中消失不见,直到云雾彻底消退,天色才恢复正常。 随后,赵家的小儿子就好像失了消息,再也没出现在人前,赵老太太后来以为思念小儿子,也曾经给灰仙烧过供香,只是,灰仙从不回应。 这些年,已经有好几个族中青年,被鼠仙选了良婿,虽说也得了钱,可此生再不相见,多少叫人难受。 云阳子听完这个故事,已经意识到蹊跷之处,趁着村民夜晚睡去,果真见鼠仙又来娶亲,等那家人把儿郎送上轿子后,他小心翼翼跟在迎亲队伍身后,直到这些人出了鼠仙坳,才化为通体灰白的大老鼠。 他一路抹去痕迹,跟在抬轿的大老鼠身后,它们走进深山老林后,在里面歪七八拐,走到一棵千年松树下才停下来,随后,这些老鼠的身体连同轿子越变越小,最终小到巴掌大小,走进松树下的树洞,消失了身影。 云阳子追到松树下,再难朝前寻找,这老鼠洞比他的手还要小,想往下走也是万难,急躁之下忽然被树上的松针砸中,其后脑中越来越混沌,逐渐睡去,等醒来,自己的身体也缩小了千百倍,变得和老鼠洞一样尺寸,见此神奇状况,他来不及细想,立马进了老鼠洞,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何方洞天。 云阳子进了松树洞不断朝下赶路,等树根耗尽,再不见杂草,已然走到一座桥前,他抬头细看,桥前门楼高耸参天,此处已经不见松树根,只见门楼牌匾书写“鼠仙国”古文。 随后,有个长须宽袖的老者,从桥头走出来,朝着他呵呵朗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贵客既有缘到了鼠仙国,那就算是有缘分,我鼠仙国主的公主正在娶亲,不如到鼠仙国中喝杯酒。” 云阳子本也是来查找真相,任由自己被灰袍老者迎进门楼,等再出去时,已经来到鼠仙国里。 这里虽然说在地下,修造得到也算是十分气派,城楼巍峨、屋舍气派、无数民居包围皇城,水流穿城,草木繁荣,可见各处树洞洒出阳光,照入城池。 云阳子随着灰袍老者进入皇宫,果真看见了那被送入花轿的村民,此时,这村民正拉着灰仙公主,在宾客前敬酒寒暄,分外热闹。 入席后,灰仙老者直言自己是鼠仙国的国主,这座松树下的鼠仙国,正是他一手创立,已经建国百余年,如今他带着众位鼠仙在此修炼,已修出神仙洞府之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七章:鼠仙洞国 云阳子吃席间,不由得提起其他的村民,这鼠仙国主也不避讳,自己告诉他那些村民已经寿终正寝了,灰仙与人毕竟不是同类,若强行与人结合为婚,会虚耗凡人阳寿,一个人最多活二十多年,就已经阳寿耗尽。 为此,鼠仙国只能不断为鼠仙国的女眷娶亲,他们知道这对凡人不公平,这才要给这些村民的家人以厚礼。 云阳子听着灰袍老者的话,心中半信半疑,在他看来,若是灰仙当真是想修行,与人结合反倒是坏了道行,如今,与鼠仙结合的凡人都活不过二十年,一定有着秘密。 于是,他趁着喝酒,装作酒醉来到城中各处,果真见很多男人都萎靡不振,甚至是疾病缠身,若只是和鼠仙婚配,也只是虚耗阳寿,不至于如此虚弱,照现在的情况看,这些男子分明是被吸了阳气,甚至是故意泄了元气才会这样。 他惊讶之下,似乎也明白了鼠仙国是个什么地方,这鼠仙国多半是利用鼠仙娶亲的幌子,抓活人来修炼,这样既可以以婚配躲避天谴,也能最快修行大成,毫无疑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鼠仙国主。 云阳子想到这一点,从鼠仙国出了树洞,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做梦,而是被人迷了魂魄,刚才他是以魂游的方式进入的鼠仙国,意识到这一点,他集中念力默念道经,只待身体猛地一震,这才从混沌中苏醒。 此刻,他周围已经站了不少灰毛老鼠,正睁着贪婪的眼珠子,想把他往树洞旁的洞中拖。 他大惊失色,驱散所有老鼠沿路返回,直到回到村庄才把自己所见告诉村民,起初这些村民还不相信,直到他说出昨夜上轿之人的样貌,村民这才相信他确实去了鼠仙国。 若真如他所言,那些嫁进鼠仙国的村民已经遇害,得知此消息,鼠仙坳的村民心疼不已,他们本想着儿子嫁过去是享受荣华富贵,听了云阳子的话,这才清楚为何这些年都不联系——原来他们早已被吸干了元气,魂归地府。 对于村民来说,孩子被选为赘婿,多年不见尚且可以忍受,若孩子是被鼠仙给害死了,那就算是结下了滔天仇怨。 一番商量,他们决定拜托云阳子,替他们讨回公道顺便捉妖降魔,云阳子侠肝义胆,也想替这些村民讨回公道,决定接下这个差使。33 到了那日,几个村民将松树周围全部用铁皮围堵起来,随后,将那棵大松树锯倒,还在附近洒满油料,只待松树倒塌的一刹那,云样子立马引开天雷,将铁皮围挡里的油料完全点燃,高温火焰瞬间烧遍松树根。 火焰烧透树根后,树根下的泥堆土洞开始窸窣响动,无数土堆朝上翻出,未过片刻,一些肥嘟嘟的大老鼠从土洞钻出,还没走出几步,立马被烧得全身是火,咯吱乱叫,等树洞中彻底没了动静,数数铁皮围挡,里面被烧死的老鼠,满满当当铺了好几层,不用数也知道有成千上百个。 直到最后一只白得毛都斑秃的大老鼠从树洞里跑出来,土洞中这才彻底安生下来,这只老白鼠出洞后,见所有老鼠都被烧死,恶狠狠看了这些村民一眼,竟然仰天长啸,泣血而亡。 毫无疑问,这白老鼠就是迷惑村长的那只大老鼠! 这些村民把老鼠清理出去后,将树根附近的土壤完全挖开,只待树根被连根拔起,果真见树根下藏着院落大小的岩层空洞,在这片空洞中,老鼠的城池房屋如同沙盘般精美真实,就好像真的是人间工匠建造出的规整城池。 只是,随着不断深挖泥土,越来越多的腐烂尸体被挖出,这些尸体血肉模糊、手脚相藉,身体已经被啃食得没了人形,若有那年岁长的尸体,连骨头都腐蚀成了斑驳断骨,只能从衣服来辨认是哪家的儿郎。 可见,这些老鼠确实没干什么好事,所谓的老鼠娶亲,不过是给他们拿人修炼给找了个幌子。 村民为让这些孩子入土为安,将老鼠坑里的尸体全部挖出,数数竟有数百具之多,可见在百年里害了不少村民,甚至,除了鼠仙坳以外,还有其他村子的村民,也被这些老鼠给吃了。 云阳子直言,人的身体是修炼的胚基,身体更是十分宝贵,动物所说的修炼成人形,其实就是把人的皮给扒下来自己钻进去,然后再以人的动作行为做事,远远看去也像人,只是,兽性难除的话就会变得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这棵古松树至少有数千年岁数,老树通灵最容易仙化,虽说还没生出灵智,树身跟寻常的草木已经不同,树叶果实都可以延年益寿,滋养元气。 这些老鼠侥幸以松树洞为窝,常年吃喝千年古松的果实,被灵气滋养已经提前生出神智,可惜,他们毕竟还太年轻急于求成,故意把村民引到粮食洞,换得建庙立祠的机会。 这百年以来被人间香火供奉,只是略有道行,连披着人皮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把人给迷惑过来,纯粹是想利用活人的血肉来修炼,顺便以肉身来饱腹,满足还没被完全净化的野兽之心。 通过吃人的方式,短时间里确实能做到事半功倍,但是,这毕竟也算是造了杀孽,犯了杀生之罪,吃人的因果必定会形成报应,缠在他们周围,哪怕真的修炼小有所成,也不过是邪术妖法算不得正道。 终有一日事情败落,这些老鼠必遭天谴,可以说,他云阳子到这里来,完全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迷了魂魄发现鼠仙国的秘密,这才把鼠仙国这些妖孽一网打尽。 云阳子看着老鼠尸体,只能说可惜又可恨,兽性未除欲壑难填,为达到事半功倍的目的,利用鼠仙娶亲坑害生人,活脱脱将自己积累的功德给败坏了个干净,若是他们借助功德走了正道,也许不过五百年就真的能成为灰仙,如此糟蹋功德,当真是畜性未消,白白浪费了开灵智的机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八章:祭龙将近 所幸,他已经把这些害人的老鼠斩草除根了,以后若还有老鼠再次作孽,天雷必定不会放过。 经此一事,村民们不仅将树根一把火烧掉,甚至还把鼠仙国给彻底捣毁,在里面倾倒垃圾秽物,没多久,周围就成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堆。 此后,老松树附近的老鼠果真再也没出现过,若有老鼠出现,也会被天雷给活活劈死。 徐侠客说完云阳子的故事,众人心中震惊不已,一方面是惊讶于云阳子年轻时,经历如此奇幻,另一方面,也是惊讶于老鼠竟然能活百年,甚至,还能在松树下修造城池。 “徐兄,你师父不会是给你说的评书故事吧?老鼠怎么可能修造城池?甚至,是能幻化成人?” 徐侠客似是知道他会这样问,语气神秘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动物确实不可能变成人,但是,若有道行的话,也是能钻进人的身体模仿人的行为的,人的皮囊是最适合修炼的容器,很多动物都觊觎,哪怕他们不夺人皮,也有办法把自己的灵魂送进人的身体,从此就把人的身体占为己有,好借助人身更快修炼。” “我师父告诉过我,若在深山老林中或是荒村坟园见到行为奇怪的人,尤其是行为举止像动物,那就得离远一点,保不齐是被什么动物给占了身子,我们眼前所看到的幻觉,在动物的神通中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 “那,也就是说,我们眼前的金老鼠,很可能是真的是鼠仙?那也意味着,金鼠会真的找到鼠仙了?” 宋思媛一句话,叫所有人头皮麻起来。 徐侠客摇摇头:“鼠仙肯定不至于,动物但凡是修成正道,绝对不会轻易害人,若害了人,上百年积累的功德瞬间消散,我感觉这些东西大概不是鼠仙,很可能是上了岁数的东西,仗着能产生幻觉在人间作恶。” 他们说话时,金鼠拜月已经结束,这些老鼠转眼间恢复正常,朝着玉钩岛四面八方逃散,等他们散开后,鼠仙庙里随即亮起朦胧黑影,看身形分明是人的体态。 “那鼠仙庙里有人影?” 岳观潮拿起望远镜,瞬间来了兴致,他本来以为真是鼠仙闹了邪祟,眼见庙中出现人影,心中登时起了疑心,也许刚才金老鼠的拜月仪式,其实是这些人搞的鬼,想明白这一点,他拿着望远镜的手绷得尤为结实。 人影晃动后,最终来到鼠仙庙外,此人故意蒙着面,鬼鬼祟祟把所有灯笼全都熄灭,直到鼠仙庙也彻底安稳,这个黑影这才隐没在夜色中,消失进灌木丛林。 等玉钩岛恢复月华寒色,岳观潮合上瞭望板,蹲在地上嘬起牙花子:“照现在的情况看,一定是有金鼠会的人搞鬼,这些老鼠想来也是有些道行在身上,至少致幻魇迷这一点是完全实现,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顿了顿,脸色变得颇为疑惑:“都说扎起台子唱大戏,放屁憋在被窝里,他们要真的是想装神弄鬼,何必要在这深更半夜藏着掖着,这时候别说是玉钩岛,就是整个碎岛都找不出几个人。” 宋思媛插话道:“如果是演戏的话,这些人深更半夜演戏是给谁看?又或者说,谁会在深更半夜注意到金鼠庙,我们观察他们,是因为我们知道金鼠的背后是金鼠会的人在搞鬼,其他人估计想不到这一点,只会以为金鼠拜月是真的。” “除非!” 宋思媛眼前一亮:“除非,鼠仙拜月是障眼法,目的是为了保护鼠仙庙里的某个东西,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鼠仙庙会在夜晚出现活人,他们很可能是在鼠仙庙里藏了什么东西?又或者说,是在酝酿什么计划?” 岳青山叹了口气:“从目前的情况看,金鼠会在这里搞什么拜月仪式,极有可能是为了震慑周围行船,只要鼠仙庙周围真的出现了鼠仙,也意味着鼠仙索命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惨案。” “那么,我们得想想,到底金鼠会下一步要做什么?” 在岳青山看来,金鼠会耗费那么大功夫搞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绝对不只是在夜晚装神弄鬼那么简单,其最终的目的怕是另有隐情。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在等百傩龙王祭?” 孙大乔低头琢磨着眼前情况,眸光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你们想想!” 老孙头咳嗽几声,继续解释起他的想法:“金鼠会无论目的是什么,至少杀死百姓这一点,一定是为了营造恐慌传说,唯有百姓恐慌鼠仙,他们的目的才算达到了,可如今,君山镇把鼠仙杀人的消息给瞒得严严实实,几乎算是没透漏任何风声,也唯有八卦小报嗅到臭味,添油加醋一同胡扯,至于真相如何,他们也无法深究。” “若我是金鼠会人,看到君山镇瞒得那么严实,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鼠仙杀人的传言没能流传出去,他们所做的这些算是白费功夫,如果,金鼠会想改变这一情况,是不是会故意装神弄鬼,在鼠仙庙前祭祀。”33 “又或者,直接给岳阳百姓来个大的,在某个盛会上故意造出些动静,或许也唯有这样,才能把鼠仙索命的恐慌带给所有人,距离我们最近的盛会,不就是百傩龙王祭吗?” 众人听着孙大乔的话,眼神为之变亮,这老头子平时神神道道,这话倒说得有理有据,百傩龙王祭那么大的盛会,若金鼠会当真要搞些动作,也唯有这个时候最合适。 “距离龙王祭礼还有几天?” 马羊花数着日子,说道:“如今已经是十六号,大概还有四天,谷雨当天就是百傩龙王祭。” 岳观潮点点头,看向众人:“那,我们就不用再忙活了,既然知道鼠仙拜月也是金鼠会的人搞鬼,就看龙王祭上,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我们就暂且伪装成看客,也去龙王庙集会上看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五十九章:祭礼当日 宋思媛看向他说道:“那我们不去鼠仙庙看看吗?或许能发现他们隐藏的东西?” 岳青山敲着烟斗点头说道:“闺女,现在去鼠仙庙,说不定人家正守株待兔呢,这时候无异于打草惊蛇,百傩龙王祭在即,要是出了变数那就又要横生枝节,不如,暂时按下看事儿的心思等着龙王祭,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那样也行。”随后,宋思媛看向朱富顺夫妇:“朱大哥,马大嫂,我还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替我们查查,洞庭水匪为什么在三百年里都不动玉钩岛。” “妹子?你是怀疑玉钩岛下藏了东西?” 马羊花琢磨着她话中意思,开口说道。 宋思媛煞有其事点头说道:“对,我觉得这两件事太蹊跷了,碎岛那么多岛屿,为何鼠仙庙建造这里?难道只是因为这座岛是碎岛中心?我看也不见得,最重要的是这座庙里的怪事,明显是金鼠会的人在搞鬼,那,鼠仙庙选址在玉钩岛,就太巧合了。” “你是说,金鼠会很可能和洞庭水匪勾结在一起了?” 岳观潮嗅到了宋思媛话里的意思,琢磨出这其中的深意,不由得眯起眼睛。 朱富顺满脸写着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吧,洞庭水匪上岸五六十年了,谁还会做这样的营生?和金鼠会走在一起,图得啥?” “图的,很可能就是玉钩岛下面的东西。” 宋思媛看向众人:“玉钩岛三百年没人动土已经算是稀奇,再往前一点,这座岛是谁建的都不知道,能夺天工造化为己用,可见是个厉害人物,也许,这座岛本身就是个最大的秘密,若是有些水匪也意识到这一点,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样?” 提起这一点,所有人脑中都好似过了闪电,炸响火树银花,异口同声说道:“金鼠会善于挖坟掘墓,水匪营若觊觎玉钩岛秘密,一定会和金鼠会合作。” 宋思媛继续猜测道:“对,水匪营三百年不开凿玉钩岛,很可能只是因为没有技术,如果有技术的话,他们早就开挖玉钩岛了,如今,金鼠会和水匪营勾搭在一起,也算是找到了帮手,水匪营当真是想动玉钩岛,也就完全合乎逻辑。” 她顿了顿,逐渐解释起她理解的情况:“这样看的话,也就能理解为何金鼠会要在鼠仙庙装神弄鬼,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的挖坟掘墓的行为,同时,也能靠着鼠仙拜月掩人耳目,好不断塑造鼠仙索命的恐怖传说。” “只是,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尚且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的推测,我想让朱大哥替我们找找玉钩岛的传闻,就是想从结果层面,反推出这些人的行为,不知道,朱大哥你方不方便?” 朱富顺毫不迟疑,朝她点头说道:“帮你们查这些东西,倒是没有问题,我也想看看,还有那些洞庭水匪还是贼心不死。” “可我还是不明白,如果只是想保守秘密,他们在背地里挖玉钩岛不就行了,为啥还要杀害无辜百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徐侠客插话进去。 “这个,我们暂时确实无法理解,也许百傩龙王祭之后,会有结论。” 宋思媛的话,众人也都明白了,金鼠会和洞庭水匪勾搭在一起,本来就是臭味相投,也许在玉钩岛下还藏着其他秘密也不一定,他们此刻讨论不出结果,也就只好先回到客栈。 其后三四天,他们安静下来,只待百傩龙王祭的到来。 …… 谷雨时节、日暖风和。 百傩龙王祭如约到来,龙君祠接受民祭别说在岳阳城当地是大事,就是放眼洞庭湖沿岸都算是了不起的赶庙盛会。 到了这一日,岳阳城百姓以及洞庭湖附近的村民,起了大早拿起自家的龙旗、纸扎、元宝赶赴龙君岛,这期间,马车驴车、轿撵汽车等各种交通工具齐齐上路,将城西堵得水泄不通。 若有那有头有面的乡贤士绅,多是直接走洞庭水路赶往龙君岛,画舫行船千帆共渡,在春日湖面浩荡行进。 此时,红日喷薄,映照一江湖水,照得水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如金银碎裂,朝着水田连线处静静流淌。 若站在船舱之上朝西北俯瞰,可以见到君山镇、龙王镇铺在君山附近,各自绵延出熙攘城镇,龙君塔高耸参天,定于翠帐灌木之中,飞鸟略过塔尖,青天高阔无云。 此刻,镇子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张灯结彩、车马喧哗,连带着龙君庙附近也都热闹起来,三教九流、百二十行汇集附近,那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摊贩走卒各自吆喝出声,煊赫热闹。 当然了,但凡是在外面漫无目游荡赶庙会的,都算是普罗大众,这样的盛会除了民间自发参与外,官府也会来人在庙会上致辞发言,做做顺应民心的样子。 在龙君祠前的巨大广场上,可见拥挤的人群中,始终有块空地全无人走动其中,这里就是龙君民飨庙会的主场子,也即是祭礼处。 早在前天晚上,这里就连带着龙君庙都被彻底清空,不允许有百姓逗留或者是商贩摆摊,如此严密清查,固然是因为权贵要来参与龙王祭礼,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防止有心人提前埋伏在庙中搞破坏。 毕竟,龙王祭算是岳阳盛会,哪怕不为参会百姓着想,也得为参会的权贵着想,他们若是在君山附近遭了殃,那可算是君山镇失职。 到了龙王祭当日,也唯有这片区域被黄带子包围起来,岳阳政院怕出问题,直接派了乡勇团将这里围成栅栏,将人群与祭礼会场完全分开。 此刻,龙君祠前的宽敞广场地面清理得干干净净,全部扇满青石板,左右两侧已经搭起白帷凉棚,各自陈设十几米,里面摆满了桌椅沙发,茶水点心。 若再往龙君庙前门走到湖边尽头,还能见一个临时搭建的“t”形栈板,在这个栈板尽头,飘着一座薄木板搭建的十五米长、八米宽的巨大宝船,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章:神龙巡游 岳观潮他们装作走街串巷的货郎,跟在拥挤人群里朝前探头,等走到龙君庙前时,一些黑褂绑腿的乡勇,立马拦在他们前面:“哎,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是乡绅政要休息的地方。” 眼见这些乡勇牛气冲冲,岳观潮没好气揶揄道:“大哥,今儿来的都是那些贵人,我看你们站这儿一上午了,这都中午了,怎么也不见有人来?” 乡勇推挤着行人说道:“这你可管不着,这些贵人哪儿能跟咱们一样啊,我可听说有省城政院派来的赵专员夫妇、还有岳阳政院的楼知事夫妇,剩下的都是岳阳当地的乡绅乡贤,这些人我哪儿记得住啊,我只告诉你一点,等会儿人到了,别往前挤,那些警卫可没我那么好心,万一你要是往前挤进去,招呼不好可要挨枪子儿。” “哎,好嘞,好嘞。”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远处嘭嘭狂响,还有汽笛喇叭声传出老远,岳观潮回头看去,只见一列警卫朝前赶人,在拥挤人群里强行开出一条道路,好几辆汽车轰鸣而至,在白帷看棚前熄火停车。 车门还没打开,君山镇的族老已经挎着大步走到汽车前,待汽车门打开,立马躬身下腰,朝着几辆轿车下来的人赔笑说道:“专员、知事,感谢几位带着夫人莅临龙王祭盛会,君山镇已经为周围准备了雅座观台,一路舟车劳顿,还请您先进去歇息。” 这些特派专员和知事政要,也算是湘省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对君山镇族老,态度也称不上热情,一副例行公事的态度,不咸不淡朝他们点了点头。 相比于官府的公事公办,岳阳城的乡绅乡贤就显得热情许多,毕竟是岳阳城本地混的,都算是互相认识,来参会时满面欢喜、吆五喝六,带着礼物和族老热络攀谈,俨然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迎来送往、交际做戏,直到中午,君山镇族老总算把所有政要专员、乡绅乡贤都迎进观看台,将白帷棚子占得满满当当。 此时,该来的人,不该来的人,都已经到齐了,所有百姓等的就是这一刻,全都集中精神,铆足了劲头往前挤,连带着岳观潮他们也被迫朝前走动。 “这样不行,一会儿就被队伍给打散了,我们往龙君庙后面走,我看那里有个空地。” 岳观潮带着他们,从挤压的人群里往龙君庙外面走,一直走到山脚下的庙会茶楼,才彻底停下。 上了茶楼,他们站在窗口仔细看,龙君庙距离茶楼不算远,在那里倒也看得见庙会盛况,甚至,由于站得高,反倒可以俯瞰庙会和祭奠舞台。 随着一声牛角呜鸣,百傩龙王祭正式开始,在族老的簇拥中,赵专员、楼知事和岳阳城的其他政要,轮番上去讲话致辞。 这些人都是政院里混久的油子,太知道这种发言场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致辞大同小异,无非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珍惜现在、然后再夸夸当地百姓淳朴善良,最后再夸夸同僚和乡绅。 如此种种,所有权贵依次致辞,周围百姓已经开始打瞌睡,他们对于这种事已经习惯,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能消极应对,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磨磨蹭蹭又是一个时辰,君山镇族老见事情已了,这才走到台前,随着牛角呜鸣,呼唤出百姓最喜欢听的这句话:“列位政院大员、诸位乡绅父老,承蒙各位倾囊相授、出钱出力,岳阳洞庭湖龙君祠官飨完毕,自从今年春季开始,正式接受民飨,此后,愿龙君香火不断,岳阳万民永安。” 话语结束,政要纷纷拍手庆贺,在百姓们的欢呼雀跃中,龙君祠前的武夫挑起鞭炮,噼里啪啦声在广场响起,一时间硫黄烟雾如浮云,遮天蔽日朝外弥散,连带着龙君庙都如同仙境,沉浸在万民欢腾的气氛中。 顷刻前,已经有十八个轿夫抬着空轿撵走进龙君庙前,各自举着轿撵握把吼声道:“四月谷雨请龙王,天上人间降甘霖,请龙王喽!!!!!请龙王喽!!!!!!” 这些轿夫个个力大无穷,身宽体胖,拿着棍棒怒吼震天响,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庙中人抬着龙君和龙君娘娘的神像,从庙里慢悠悠抬出去。 “龙王爷和龙君娘娘出来了,赶紧,赶紧跪下。” 三年来,龙君祠一直都只接受官飨,这些百姓只在庙外见过它们的神像,眼见龙君神像被抬出,周围百姓一片欢呼,纷纷半蹲跪下。 岳观潮站地足够远,一眼就能见到龙君和龙君娘娘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的神像跟普通的龙王完全不同,普通的龙王多是衮冕冠服、帝王装束,无非是把人间帝王的龙袍套在了龙王身上。 眼下,这龙君穿得完全不同,更接近宽大道袍,身上紫金纹路覆盖衣裳,可见收腰宽袖、裙摆拖地,若再配上外面的宽袖大裳和头顶的竖插莲花冠,更接近一个龙头人身的老道士,而非是人间帝王。 只见这老龙王身高八尺、体态丰硕、人身部分昳丽伟岸,头颅部分被换做青龙头颅,鳞片真实、耳目威严、那龙角狰狞嶙峋、胡须飘然如仙,一双眼目尤其传神,眼中好似含着雷霆闪电,以端笏的姿态做在宝座上。 至于他身边的龙君娘娘,只是把宽袖大裳的沉稳暗纹变得华丽飘逸,贴合女子的身形轮廓做了修改,外面还罩着金纱充当金缕玉衣,白龙头颅极为清秀,好似上古神兽白麒麟,看起来显得华丽婀娜,就连她的打扮同样也是一个坤道,只是戴着的莲花冠子两侧加了红绸丝带,直接垂到腰间,增加了不少灵动华丽气息。 这龙王和龙君娘娘神像被抬出来不久,随即被请入神轿,十八个轿夫吼呵出声,将那巨大神轿抬离半空,开始绕着君山岛游行。 见此一幕,祭龙武夫从庙宇中拿出以神龙姿态造出的十几米长龙灯,一青一百跟在神轿后面随意舞动,它们如同真龙般在鞭炮浓雾中吞云吐雾。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一章:烟花盛典 在青龙周围,很多百姓自发举起祥云灯和海浪灯,围绕在龙身周围,就好像神龙时而腾云驾雾,时而穿行海浪。 另有一些傩师踩着高跷,身上穿起长袖大裳,头戴各式各样的水族面具,装扮成虾兵蟹将、龟相龙女、水鬼精怪,跟在青白龙灯后面甩袖傩舞,口中念念有词:“乘桴浮海兮越洞庭,不辱使命兮求太平,施仁义兮福祉众生,率耕织兮丰足小康,缀华章兮祭酒,明夜珠兮用诗,女冬歌兮艳舞,君子醉兮问天……” 这些傩师唱诵间,被海浪祥云裹挟着往前走,如同江中浪花绵延不绝,器乐师父鼓瑟吹笙、敲锣打鼓、抬着牛角号呜呜闷鸣,带来沉重乐音。 再往后看,可见祭龙傩师身后跟着送行的普通百姓! 他们拿着各自准备好的元宝、纸人、扎物,跟在长龙般的队伍,绕着君山岛进入君山镇。 龙王神像绕行君山镇的目的,是为了接受百姓的银钱投喂,这时,君山镇百姓会站在街道两侧,从二楼将铜钱完全丢下去,直到青白神龙身上占满铜钱,才算是龙王笑纳了他们的银钱。 游龙会一直绕着君山龙王二镇的街道巡游,等把所有镇中道路都游行一遍,正好从龙王庙另外一侧回到原地。 此时,远在栈板尽头的宝船,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这些百姓手中的纸钱元宝、扎物纸人会被挨个送到船上,直到把船塞得满满当当,远处看过去,就好像是塞满金银珠宝的运宝船停在河岸,最后两条青白龙神也会被送上这条大船,以趴蝮的状态被放在财宝之上,就好像守护着财宝的两条龙神。 待一切准备就绪,一个人点燃在岸边的火信子,随着引子钻进船体,那巨船轰隆一声开始剧烈燃烧。 这艘宝船本身就是为了彻底烧掉,船板和船舱都做的十分轻薄,只有底板是真正的实木,其他部分全是纸糊的中空板子,这种板子易燃易烧,只要随着燃料的燃烧,立马在热气的推动下,将船身不断推向湖中,在此过程中,巨船被彻底燃烧殆尽,两条神龙也在火海中彻底化为灰烬。 到此为止,才算是百傩龙王祭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神婆驱鬼除疫,唱词歌颂,歌词大多数是岳阳本地方言,唱的也是龙王爷保佑之类云云,唱诵时还要遍洒花瓣、走动频繁,很是耗费体力。 如此热闹,所有仪式结束时半天都已经过去,从中午直到傍晚,君山镇附近就跟炸膛了似的,热闹个不停,岳观潮他们站在茶楼之上,面对这种热闹,却始终都是忧心忡忡。 “我们从上午就来了,一直到夕阳落山,怎么也不见什么可疑人?” 宋思媛他们站着的茶楼,刚好是观察龙君祠的绝佳位置,几乎所有行人都被收入眼底,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站得高必然看得远,一些在人堆里察觉不到的小动作,立马看得清清楚楚。 比如,哪些人是单纯见了熟人要打招呼,哪些人是钱袋扒手,哪些人喜欢顺手牵羊,又是哪些人要做局捉弄,或是要故意声东击西,大致也能看得清楚,岳观潮他们看了半日,也没见金鼠会的招式出现在龙王祭。 “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孙大乔喝了一杯茶,言语之间颇为好奇。 岳青山夹了口白灼烧肉,嘟囔说道:“也不一定,现在人太多太乱,金鼠会的人要真的想做什么大事必定要做伪装,大白天的杀人,那不是故意上赶着叫人查到他们?” “以前,金鼠会杀人都是在晚上,一来是有夜色做掩护,二来,也方便栽赃在鬼怪身上,只要伤口做得离奇些,死状也做得恐怖些,老百姓多半会当做是鬼神所杀,怕惹了几乎也就不敢再追究了。” 他咳嗽几声,喝了几口清茶:“我呢,还是先提醒你们几句,说不定金鼠会的人也在暗地里打探着庙会情况,你们要是看得太刻意,哪怕他们不知道你们是哪一方的,大概也能判断出来是打探情况的,趁着夜晚落日不如赶紧填饱肚子,我听茶楼老板说晚上还有个烟花表演。” “那时候,才是见真章的节骨眼儿。” 岳观潮品着二叔的话,烟花表演时,百姓多半是聚集在一起,又有烟火做掩护,若真有人要做什么事,夜幕之下、烟花绽放,那简直就是绝好的杀人放火时。 “对啊,姜还是老的辣,二叔对杀人那么在行,以前手上没少沾人命吧。” 岳观潮随即掩上窗帘,走到茶桌边拿了一块青钵糕咬进嘴里。 “你这小子,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当时那个年代可比现在还乱,这时候你好歹能见到管事儿的政院,那时候前朝官府在南方完全没了权威,全靠各城各府的乡勇和营兵来维持治安,乱得很,有些人都敢当街把人砍死,你二叔我手上沾的人命都是恶人,让我再来一次,也早晚是要砍上那么一刀。” 随后两个时辰,众人听了岳青山的劝,都不再说话安心填饱肚子,随着晚霞收起如血残阳,洞庭湖逐渐沉入夜色。 此时,君山岛和龙君庙依旧是灯火通明、熙攘热闹,照得临岛湖面璀璨若金宫,这些老百姓非但没有散去,反倒越积越多,连带着周边摊贩也越来越密集,吆喝声不绝于耳。 烟花表演开启前,龙君庙附近的杂耍已经开始招徕看客,上刀山、下火海、转圈碎石、大变活人,个个绝活儿看得人目不暇接,大呼神奇。 眼下,那些政客乡绅已经从君山镇被迎出来,继续回到看台凉棚,等这些人纷纷入座,烟花表演徐徐开始。 一声尖锐炮响,龙君山上簌簌朝上飞起明亮流星。 这些流星飞升高空迅速翻出绚烂火花,一时间银河落九天、火树开繁花,纷纷在云端炸开,若春日花园璀璨夺目,随着火花也来越密集,烟火也从君山顶部逐渐来到龙君祠附近,直接在高大塔楼上绽放火花,形如宝塔映金光,璀璨绚烂。 华丽烟火倒影湖面,叫百姓不知道何为天地何为星空,倒错之感令人眩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二章:金花门徒 烟花灰烬所到之处,必定扬起尘埃雾气,如同云雾荡漾地面,满嘴满鼻全是硫磺烟味儿,就连湖面都被浸染,氤氲半空久久不散。 岳观潮他们站在茶楼上,由于位置临近半空,已经不大看得见地下的百姓,只见浓雾中传来欢呼,璀璨烟花自浓雾中升腾而起,散作满天星辰。 “那雾气里,怎么好像有东西啊?” 岳观潮打开茶楼窗台边的竹帘,一眼就能看到,雾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断发出金色光芒,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见金光如同朝日初升,朝外不断逸散。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佛声贯穿,金光大放,在这股慈悲怜悯的唱诵佛音下,金光逐渐收敛为金色雾气,一个高大的佛陀神像,从雾气里探出头来,睁着怒目圆睁的眼睛,俯瞰湖畔众生。 仔细观察,这佛陀竟比白塔还要高半个身子,站在白塔身边时,就好像依靠着一根柱台,身子直接穿破云雾头顶烟花。 那健硕身躯穿着罗汉彩衣,虬结肌肉如古铜金色,赤脚踏祥云,双手掐法印,手臂戴着臂钏,腰间挂着彩绸,脖颈穿戴璎珞,一条青鳞神龙自左臂绕过头顶,绞缠在右臂手腕,龙神蜿蜒游动时鳞片发出彩色光晕,似如罗汉发出护法灵光。 若说最奇怪的,莫过于这罗汉的头颅。 佛教罗汉虽怒目圆睁千万法相,却都没有动物的脑袋,眼前的罗汉菩萨虽说有着盘顶螺发,正面明显是个老鼠头颅,只不过经过变形神化后少了些狰狞,多了一丝怒目菩萨法相。 即便如此,也能通过满头金毛、长鼻獠牙、招风圆耳、鼠目贼光判断出是个巨型老鼠头,仔细看,甚至能看到这罗汉张着左右中三个头颅,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兽样,看起来好似个巨型老鼠,看得人背后冷飕飕的。 这东西基本上不可能是真实的,岳观潮看到眼前的罗汉法相,第一感觉就是出了幻觉,他赶紧咬紧舌尖,想靠着疼痛恢复正常,只是,无论舌尖多么疼痛,都难以从幻觉里脱身。 “二叔,这是什么道术啊?连疼痛都回不过神来?” 岳观潮看向远处金光罗汉,眯起眼睛。 “何止是疼痛回不了身,我这明心咒也没什么作用,念了几十遍还是逃不脱眼前法相,这幻术可真厉害啊。” 徐侠客走到窗台,言语之间颇为佩服。 岳青山只是略微瞥了一眼,说道:“这是金鼠会的老把戏了,叫法相众生。” 他咳嗽几声,解释起法相众生的来历:“当年,金鼠会的切口是佛陀显圣、鼠仙赐金,你们以为佛陀是什么?就是指的这尊罗汉……” 金鼠会建立之初,本来就是为了挖坟掘墓,弄到最后赐金赈济,也不过是想劫贫济富,化解孽债,在当时那个年代,若想成事光是靠一个金鼠会的名声,那是完全没什么用的,需要乘风而起,借势而行。 人要站在船上才能穿山过海,骑在马上才能日行千里,金鼠会借的势就是佛陀,金鼠会中人能人异士颇多,也有那会戏法幻术的,这些人早年曾经去过金花门,学过一身奇诡幻术。 后来的事情小道士也说过,这些金花道人招子瞅错了生意,看上了官府的金矿,最后做得太拔尖出头,直接被官府派兵剿灭了。 那金花道人要么被官府捉住,直接发往关外宁古塔,要么就在岭南当地侥幸逃走,躲入深山老林,直到风声过了以后,他们这些人才从岭南的深山老林里逃出去,先后在红灯照、灯影子、百花会辗转谋生,最终还是因名声太坏被驱逐出去,被金鼠会收留。 那时的老百姓生于混乱末世,黑暗不公,但凡遇见不平事不问苍生问鬼神,个个都希望有个救世主来拯救他们,天然就信神佛,佛陀在民间影响力颇大,金花道人入金鼠会后,正好用幻术造出鼠仙罗汉,以此法相众生来显出各种神迹。 这些神迹虚幻多变,奇诡真实,有时是佛陀菩萨、有时是罗汉尊者,还有的是神兽神王,以此彻底将金鼠会神化,将之拔高到佛陀显圣的地步,再加之赐金赈济穷苦百姓,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老百姓已经对鼠仙佛陀深信不疑,甚至,有些百姓村落还给鼠仙佛陀立庙塑像。 岳青山提起这一点,看向远处的鼠仙佛陀:“如今的鼠仙佛陀,幻术倒是又长进了,连疼痛都唤不醒神智。” “二叔,那你既然知道法相众生,肯定也清楚是哪些人做的了吧?” 岳观潮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金花道的字眼,可见在以前二叔就认识过金花道人,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故意隐瞒了下来。 岳青山走到窗帘边,看向那恐怖罗汉,眼神越发阴郁:“确实,像这样的幻术不只需要幻术秘药,还要配合内功心法,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了的,那时,金花道人中,唯有花谷子、陈舵子、白神雀、白玄武、洛十娘是堂主,神通了得,哪怕是知道是幻术,若不解其中法门,也迫不得他们的法相。” “这幻术如此厉害,大概就是他们几个的手笔。” “这是?菩萨?” “赶紧跪拜菩萨,赶紧跪拜菩萨。” “菩萨显灵了,求菩萨保佑……” 一众人说话时,底下的百姓已然闹翻了天,眼见罗汉显灵,又惊又喜纷纷跪下要求菩萨保佑,就连政要也傻了眼,眼神齐齐看向君山镇族老,似是要问个说法。 顷刻间,这鼠仙罗汉瞬间幻化为三头六臂,周围飞起曼妙身材的飞天香音神,手中缠着的青龙,变得越发恐怖躁动,就连金鼠罗汉的眉目都变得狰狞起来,好似暴怒的菩萨,恢复了恐怖之态。 空中好似闷雷滚滚,响起低沉颤音,大概是龙王显圣、鼠仙索命、孽债有报、因果循环之类的话。 随后,青龙忽然挣脱菩萨的手腕,飞腾掠过龙君庙,一路撞塌无数建筑,直接冲着百姓而来,吓得周围百姓四散逃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三章:金鼠罗汉 此刻,雾气中似乎有着万千冤魂,不断化为恐怖鬼怪,从雾气里探头扫尾,这些百姓这时候才意识到罗汉不是什么善类,纷纷起身想逃走,只是,他们哪里跑得过这些神龙,只不过神龙一扫尾的功夫,百姓直接被打落湖中,扑腾得没完没了。 哪怕是岸上的百姓,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雾气里的鬼怪直接扑到活人身上,恨不得直接把活人生吞活剥,当场肢解破碎,血洒土地。 这些权贵吓得确实够呛,但是出于官府体面,依旧是不慌不忙被警卫给聚集起来,护送到龙君庙附近的茶楼。 至于剩下的这些乡勇就没那么好命了,这些神龙和飞天明显是冲着权贵来的,见权贵们已经躲起来了,纷纷朝那茶楼汇集,这些乡勇只好拦在茶楼前,朝着神龙扫射。 前面说道,这一切都是幻觉,无论乡勇怎么打枪,神龙和鬼怪都分毫不伤,一哄而上将乡勇撕得粉碎。 到了这里,龙君祠前的广场,已经全是浑浊血污,全是残尸断臂,就连乡绅乡贤也被卷进去几个,当即成了碎块。 当无数百姓被化出恶鬼面容的飞天残杀时,岳观潮他们终于坐不住了,徐侠客拿银针刺进眉心,本以为他们会醒来,谁料这些竟然不起作用。 “刺进眉心都没用,这到底是什么幻术?” 徐侠客说话时,湖畔百姓已经全部躲起来了,至于权贵那更是提前被保护起来,只剩下一个走失的半大孩童,不断被龙头顶撞,马上就要撕咬上了,这孩子已经吓得朝后踉跄,嘴里不断呼喊着家人名字。 岳观潮来不及解除幻术,飞身跳下茶楼,不顾店小二的劝阻,飞身来到龙头身边,只带龙头张开血盆大口要咬住孩子。 一刹那,他忽地拖地滑行,拦在这半大孩童身前,拼了死命扳开龙嘴。 只待那孩童朝后跑进家人怀里,他这才松开龙嘴,朝后空翻十几个,站在几米高的顶棚之上。 神龙明显恼怒,仰天怒吼利爪咔嚓狂响,朝着岳观潮的方向冲撞过去,凉棚轰隆一声倒塌,直接被硬生生撞出一道缺口。 岳观潮一个躲闪不及摔下凉棚,见神龙已经从凉棚里探出头,只好抄起白帷蒙在神灵脑袋上,这神龙视野被困住,当即迷失了方向,顶着篷布无目地乱撞,直到把篷布给拉扯掉,这才恢复了视力。 这一路上,如同蛇捉田鼠,只见他身形如燕滑行奔跑,把神龙甩在身后,这条神龙仇恨良久,撞倒一切经幢、凉棚、桌椅,如蛇形般对他紧追不舍,正当他走投无路到河边时,徐侠客此刻终于赶来,拿起弓箭朝神龙头颅弯弓猛放。 嗖嗖簌簌,一支弓箭划破云雾,直接刺向神龙脑袋。 饶是神龙为幻觉,它也照样疼得朝后甩着脑袋,徐侠客眼疾手快,拉住岳观潮躲入湖水,扑通一声不见了踪影。 二人憋气时,烟花仍旧在空中绽放,他们能明显见到湖边有个龙头黑影,正朝着湖水中张望,只是,它们似乎不能入水,显得犹豫不决。 正惊心,一股佛音再次从周围传来,只是神龙却好像消失了再不见任何黑影,他们二人浮出水面,只见那龙君祠屋檐上站着一僧一道,看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金道长和花和尚。 此刻,金道长站在屋脊上,看向附近的鼠仙罗汉,虽然身躯比之万分渺小,气势却丝毫不减,甚至一身正气,有隐隐压下邪气的意思。 鼠仙罗汉似乎是没想到他们会来,万千鬼哭汇成声音:“金道长,你不要多管闲事,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既然是岳阳百姓造孽,就该血债血偿,他们欠下的孽债也该还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们本也是因果循环,何苦冤冤相报。” 花和尚温声细语说着话,从手中拿起一柄降魔杵,只消朝手柄轻拍转动,嗡嗡金音朝外逸散,这些鼠仙罗汉好似没了气力,已经维持不住这幻象,顷刻间所有罗汉、鬼怪、神龙如烟雾般消散。 在那黑暗中,岳观潮明显见到一个拿着弯刀的人,隐入夜色不见了踪影。 哗啦,二人见威胁消失,从湖中吐了几口水爬上河岸。 “老道士,你不是说不管金鼠会了吗?” 岳观潮拧干了衣服,又抹了把脸上的水,说道。 金道长沉稳出声:“我是不管你们与金鼠会的恩怨,且不得不顾惜岳阳城百姓,今日是为百姓而来。” “得,我们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是来帮我们。” 到了此刻,龙君庙已经成了一片狼藉,庙宇周围的房屋撞塌大半,连带着百姓也死伤无数。 说话时,周围响起鸣枪示警声,一辆大卡车徐徐停在附近,从上面下来无数帮着腿脚的治安署官兵。 “让一让,让一让。” 车头巨大探照灯瞬间照亮周围,将龙君祠附近照得亮如白昼,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尸体,在此刻无所遁形,血迹浸染石板,在冷风下发出阵阵腥味儿。 岳观潮仔细观察,他们打斗时,分明见尸体是被抓伤肢解,伤口也全是野兽撕咬的不规则伤口,如今再看尸体却只剩下切口平整的刀剑伤,完全不是被青龙或者鬼怪能咬出的形状,看伤口的样子,所有伤口都是刀剑冷兵器造成。 这也意味着,刚才他看到黑影确实是真的,幻境中是有人趁着他们入戏,在幻觉的掩护下行凶,甚至,幻觉本身就是为了掩护这些杀手来行凶。 他翻看尸体时,发现尸体身下有个模样奇怪的吊坠,赶紧捡出来塞进口袋。 “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岳观潮还想仔细观察,立马被一个探长打扮的人给推开,其后,身后的治安兵撒起石灰,拉起警戒黄线。 “你们先别走。” 岳观潮见这里没他们的好事儿了,本想带着徐侠客离开,还没转身就被这探长拦下。 “刚才,只有你们是在案发现场,我有理由怀疑这些事情是你们做的,请跟我们会治安署调查。”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四章:牢狱之灾 哗啦! 一声铁链落锁,岳观潮和徐侠客被关进牢房,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又待在阴冷牢狱里,只觉得寒气侵入骨头缝儿,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哎大哥,你们不能把我们关在这儿吧,好歹审审我们,给我们清白啊。” 岳观潮说话时,那牢狱治安兵头也不抬,压根就不搭理他,反倒因为他们俩胡乱嚷嚷,拿起警棍狠狠敲了一下铁笼子:“到了这里,都是命案犯人,没有十天半月查案,别想着出来,都给我老实点。” “啧啧啧,世道黑暗,真是世道黑暗,我俩见义勇为,居然被你们给关起来,简直是岂有此理,天理不公。” 徐侠客望着牢狱走廊,个个牢房都有犯人在喊冤,此起彼伏鬼哭狼嚎,如同进了炼狱,他的声音反倒被淹没进这些喊冤声。 “徐兄,你就别浪费力气了,幸好宋千金他们没被关进来,说不定正在想办法把我们捞出去呢,要连他们也一起关进来,那也就彻底歇菜了,我们在岳阳人生地不熟,走一步都难。” 他决定省省力气坐进草席,把这些稻草都给归拢起来撂进石盆,拿起油灯在石盆里点燃,只待明亮火光从稻草钻出,周围总算是没这么阴冷了,拿起身上的湿哒哒衣服,撂在火盆旁边烤得滋滋冒烟。 徐侠客见火盆升起,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嘟囔道:“眼下,总算是有了新线索,也不枉费我们遭此牢狱之灾,你二叔说的这些人多半就是金鼠会的主谋,也是他们利用幻术把戏搞什么鼠仙索命,只是,我有一点确实好奇。” “你好奇什么?” “如果是幻觉?他们是如何利用幻觉来杀人的?” 徐侠客虽说见过尸体身上整齐的冷兵器伤口,却也只能判断这些百姓是被冷兵器所杀,至于他们是怎么杀的人,完全是一无所知,岳观潮此刻再听徐侠客提起这一点,他正好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是有人故意行凶,他们走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拿着一种奇怪的弯刀,一眨眼就躲进黑暗里消失了。”33 “什么弯刀?” 徐侠客对这些兵器很是感兴趣。 “大概跟个龙爪子差不多。” 岳观潮从地上找出一根秸秆,再把五根稻草都绕在秸秆上,彻底区分成爪子式样递给徐侠客。 徐侠客看着这些刀,眼神越发凝重:“龙爪刀,怪不得能那么锋利,直接把人给活活切开了。” “你知道这种刀?” 岳观潮烤着火,眼神好奇起来。 徐侠客借着这稻草,介绍起刀刃的力道:“对,龙爪刀是一种异域武器,我去敦煌时也见过这种刀,疆域商人以及马帮、镖局多用来防身,比寻常的刀样式完全不同,就好像把五把弯刀锋刃朝里拧在一起,形如龙的爪子。”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这把刀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的刀柄,刀柄位置有个类似剪刀手柄的结构,可以靠着握力将五个刀刃朝内收紧完全聚拢,若是刀刃足够锋利,可以瞬间切掉人的身体。” “这种刀只要在抓握之间,就能将身体完全割下,甚至都无法抵挡,大多数兵器都没办法抵挡五六个锋刃齐齐朝内压下,就是个钢刃也得被扎成筛子,若是这些人用的这种兵器,我也就能理解,为啥身体都被切得那么规则又那么碎。” 徐侠客说完岳观潮看向自己的外衣,那腰间位置不知何时被割出五道口子,刚好聚拢成爪形,可见就是龙爪刀留下的刀痕。 岳观潮朝徐侠客点头说道:“这样来看,这些金鼠会的人用幻术作为障眼法,所谓的神龙吃人不过是有人利用龙爪刀撕碎人体,为首的人只要不停杀人,在我们中幻术的人看来,就好像是龙在碎裂活人,这样,也就把金鼠会凶徒杀人的真凶给掩盖过去。” “大致如此。” “我感觉,金鼠会不止这点秘密,老道士来的时候,金鼠会的人借着鼠仙罗汉的嘴,说什么岳阳城百姓血债血偿,这说明他们不是单纯地杀人制造恐怖传说,很可能还带有寻仇的意味。” “可关键是?”徐侠客眯起眼睛:“他们和岳阳百姓有什么仇?” 对于此,岳观潮也只得摇摇头:“大概,金老道肯定知道些什么,这一僧一道嗅着味道来了,可见是知道内幕的,只是,咱就不清楚内幕到底是什么了。” 随后,他拿起身上逐渐烤得干巴的衣服抖擞几下,没注意兜子里的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只是什么?” 徐侠客趁着火光,拿起这个吊坠,大概跟个手腕绳圈差不多,用红线绑了绳结,中间是个铜钱大小的金质吊坠。 岳观潮看向吊坠,抹了把鼻子:“这玩意是我从尸体下面捡起来的,我还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没成想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关进来了,这玩意儿是啥我还不知道呢。” 二人看向吊坠,借着火盆里的光,可以很清楚看到这吊坠中间绘着红日,外圈边缘蚀刻祥云和海浪,红日之中,一弯月亮形如马蹄,高悬山中照耀四方。 “哎,哎,你们还烤上了?赶紧穿上衣服出来,有人来保你们了。” 牢狱外,一个治安兵敲着栅栏,没好气说道。 岳观潮和徐侠客赶紧穿了半干的衣服,跟着治安狱卒出了牢狱,等走出院落后,可见两侧成了规整的公署楼,金道长他们正带着宋思媛他们等在院子里。 “你们跟我去公署里填个条子,证明你们不是命案凶手,也就能走了。” 岳观潮他们进了公署后,那治安兵带着一个文件走过来递给他们,他看了几眼确实没给他们挖坑,写上了各自的大名。 这治安官兵见他们签完了单子,咳嗽几声说道:“这些事儿吧,都挺难说的,这次百姓死了大概五六十个,还都死得那么惨,我们也是没办法,谁让你们在现场翻尸体呢,出去后吃碗猪脚面去去晦气。”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五章:饷银失窃 说完,岳观潮一行人本想离开,那探长从办公室走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金道长和花和尚,岳观潮好奇之下,看向岳青山:“合着,不是你们找的关系啊?” “你就说有没有用吧?”岳二炮扣着鼻子说道。 “有用是有用,可金道长怎么会和这个探长认识?”岳观潮此刻越来越看不透这一僧一道,眼下又见老道士和治安署探长也认识,心中更是起了一百零八个疑心。 等金老道和花和尚走到他身边,这才开口询问道:“老道长,您可真是神通广大,连治安署的探长都能说动,您说说,您要是能耐这么大,要是早到了君山岛,也许这些百姓就不用死了。”现在想想,无论老道士怎么否认,他们至少都知道,金鼠会要在龙王祭庙会有所作为,再加上他们的神通和对话,岳观潮甚至能确定,金鼠会也和他们认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卖他们的面子,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花和尚掐着腰子,嚷嚷道:“小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金道长在岳阳当地数十年,岳阳城上到乡绅下到乞丐都认识我们,这罗探长出身于孤儿院,还是我们给送进去的,他卖我们一个面子,不也很正常吗?” “至于那些百姓,我们只是不愿意介入因果,当年的事情你不懂,你们掺和其中,不知道闹出多大动静。”花和尚说话时,那探长见他们在走廊叙话,也走进过来:“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衡森,这是我和你花师傅的旧时好友,今日也算是老道士倚老卖老,耽误了你查案。”金道长话音未落,罗衡森赶紧推手道:“金道长,若非是您把我送进孤儿院,我早就被饿死在街头,他们真是你的朋友,我放了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他们都是些什么身份,我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吧。” “确实,来自北方,这位岳青山,是昔日金鼠会的二当家,另外一个老者,是金鼠会的三当家,他们几十年前已经解散了金鼠会,今年听说洞庭湖金鼠索命,特地赶来调查真相。”罗衡森明显没想过这一点,眼见他们是金鼠会的,脸色立马惊讶起来:“你们金鼠会的?那我还不能放你们走。” “为啥?不会又想把我们关起来吧。”岳二炮微微想逃。 “咳咳,那倒不是,是想你们协助我们查案。”罗衡森咳嗽几声。 “那些状如金鼠的尸体?”岳青山试探问道。 “你们也知道?”罗衡森瞪大眼睛,有些许意外。岳观潮朝他点点头:“对,我们在小报上见到过八卦记者写的志怪新闻,去君山镇也看过那些尸体。”罗衡森反倒意外起来:“那,我们看到的不是一种,我们看到的尸体不包括君山镇,你们跟我来吧。”既然罗衡森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们也想看看罗衡森所谓的尸体到底是什么,跟着这探长走进后院的停尸楼,来到一处停尸床前。 开灯验尸,掀开白布。岳观潮看向床榻上的尸体,尸体是个中年人,身上被水浸泡后出现了浮肿煞白,表面全是金色绒毛,就连牙齿都变黑化作尖牙,如同一只老鼠平躺在床上,身上的图腾一如君山镇尸体。 他观察完细节,语气严肃起来:“和我们看到的差不多,只不过君山镇怕这些东西是尸变,给全部封进棺材里还特地保密起来,不让外人知道。” “那,这种手法,可是昔日金鼠会杀人的手法?”罗衡森看向岳青山。老岳头摇摇头:“不会,金鼠会虽说是个挖坟掘墓的组织,可也没想过要杀害平民,那时若要杀人必定都是十恶不赦之辈,只需要给个干脆即可,何苦要如此折磨他们。” “你们看!”老岳头翻开这尸体的脖子,可见泡得略微肿胀的脖子,出现了很多道勒痕,由于勒痕血液不流通,已经化作青红斑驳的瘀血道子,看起来触目惊心:“这些尸体多半是勒死后,又被丢进水里形成的,除此以外,他们死前一定遭受过虐待,否则眼神不会那么痛苦,这也意味着,凶手杀他们完全是出于泄愤虐杀。” “这样一来,金鼠会的目的,也就从恐吓百姓变成了虐杀百姓,可我不理解的是,金鼠会与百姓一向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待岳阳城百姓,甚至还要说是什么孽债孽偿。”老岳头对此颇不理解,岳观潮似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他在现场捡到的东西递给罗衡森:“这是我在现场捡到的,你看看对查案有没有用。” “这是水匪营的幌子。”罗衡森一眼就认出来,这东西是什么。 “水匪营?你确定?”他们早就有这个猜想了,眼看他们的猜想成真,岳观潮已经嗅到这徽章背后的阴谋。 “是,你们可知,治安署的前身是什么?”罗衡森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 “岳阳审案局。”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审案局的卷宗,全被治安署给继承了,我升探长后有调阅卷宗的权限,那时一心想着保境安民查案缉凶,也整理过以前的卷宗,我看到的这图腾,来自四十年前的岳阳湘军饷银失窃案。”三四十年前,太平军失败,剩余残部流入西南,曾经的太平军乱民随着乱军藏进川湘黔成了山贼悍匪,此举,也引起西南发生多次结党起事,引得西南民风大坏,古道不存,京城当时镇压了太平军后,为了迅速抚平战乱,开始责令西南成立团练营以保境安民。 当时,负责镇压民乱的正是湘省团练营,也称为保境湘勇,他们投入兵力大肆镇压土匪、肃清乱民,配合审案局杀伐断案,不过几年间湘地民风大改,那些残余势力逐渐消退,再不敢当街作乱。 既然有审案局参与,那就免不得会碰见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饷银失窃案,正是湘地民风改观后,所办的第一件大案,也是岳阳地方志中记载的一件疑点颇多的悬案。 此案,悬就悬在,压根没法确定,犯案人到底是蒙受冤屈,还是罪有应得! 第七百六十六章:诉讼冤案 当年,湘军为民风大改第一功臣,正是在湘军保护之下,湘省才从人心陷溺、古道不存里抽身泥淖,恢复治安, 对于百姓来说,湘军与八旗营兵完全不是一回事,八旗营兵是前朝官府的爪牙,除了提笼遛鸟以外,连个刀都拿不稳,也未必是真心保境安民。 这些湘勇却不同,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湘省百姓,当初组建湘勇团练营时,这些年轻小伙子也都是想为家乡做出一份贡献才要加入湘军,否则,完全可以循着哪个亲戚的关系,到山上去做土匪,到时,喝酒吃肉、金银珠宝什么都有了。 他们宁愿拿着微薄俸禄,也要加入湘军的赤诚之心,确实天地可鉴百姓可知,这,在百姓眼里,就是他们的子弟兵。 本身,他们跟土匪比起来,已经算是过苦日子,若有人连这点子俸禄也要劫走,可想而知,民间到底是什么反应,必然是上下震怒、民声愤懑。 这些军饷事关他们的月银薪水,这笔钱虽然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失窃了也就意味着一月白干,很多人都要养家糊口。 抛却这些现实因素,敢拿湘军的饷银,几乎等同于跟湘勇掰手腕,若任由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岂不是挫了湘勇面子。 事发之后,岳阳城上下的湘勇军官和士兵都震怒不已,事涉饷银又属于大案,审案局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带着治安兵开始调查饷银失窃的来由。 据当时压船的苦力介绍,这些军饷船从外地运来,本来是要从岳阳上岸,在被护送到会府沙城,只是这些船行到洞庭湖时,押送船周围忽然颠簸起来,船中放置的又是极重的银两,翻腾之下,船舱不知为何进水倒灌,直接沉入湖中。 事发后,岳阳官府也派了水鬼打捞,始终一无所获,这才确定这些军饷船失踪了。 船去了哪里,饷银又是如何消失在湖中,至今一无所知。 若船沉在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这些船偏偏沉的是千叶岛附近,有道是瓜田李下,盘扯不清,千叶岛本身就是水匪营的老巢,失踪的又是银子,还是在洞庭湖沉的船,若没有洞庭水匪的参与,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审案局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既然嗅到了银子失窃的味道,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最大的嫌疑。 在他们看来,洞庭水匪本来就是洞庭湖里的匪徒,打劫过往行船是惯例,这些年官府松懈,很多洞庭水民都上了岸生活,但是,贼心必定不死,这笔银子若真是进了他们的腰包,也就吃喝不愁了。 可是,问题也就产生了,光是算到那时,洞庭水匪上岸也有二十多年了,千叶岛早已被废弃,匪寨空空如也,压根找不到人。 那怎么办? 审案局已经被省府官员下了通牒,必须限期断案,给全民全军一个交代,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哪怕真的有悬念,也不愿意放过。 幸好,洞庭船民上岸时,为了获得文牒,需要在官府那里登记簿册,他们从官府那拿到簿册,不管是洞庭匪户还是船户,全都被抓进审案局。 这些人上岸了二三十年,都已经化为普通百姓,要么被官府授田耕织为生,要么就靠着一身武力做了镖师、武师、苦夫,又或者行船渔猎为生,无论营生为何,都跟打家劫舍的水匪可没什么关系。 前面说到,审案局外号剃头局,好人进去了都得脱层皮,这些洞庭船民本身就有打家劫舍的前科,那在审案局这里就又多了一层罪犯疑心,岂会被好好对待。 一入牢狱,话里是招你来问情况,那些师爷文书却卯足了劲头,把你往认罪画押里忽悠,若有船民反应不过来,话里有了抢劫官银的意思,立马就会被审案局定为同党,严刑拷打。 这时候,你要再说你没有参与劫官银,那就成了言行狡辩,反而被打得越来越狠,有些人终是受不了酷刑,只得招供只求一死,这份供书也就成了认罪伏法的证据。 你以为审案局拿到这份口供就没事了? 那可就太天真了,在审案局看来,打劫官银那么大的事情,必定不是一人所为,大概还有同党,既然这些人已经认罪伏法,那就继续从他们的亲朋好友里调查。 如此一来,审计局以一则假的画押口供,牵连出洞庭船民近百人,他们皆是年华正好的青壮年,本该成家立业,顶天立地,却被一桩莫须有的罪名给关了起来,只得日夜喊冤。 审案局把他们抓起来,就没打算放他们出去,甚至还用了诱供的手段,只要你承认是有些洞庭船民打劫了官船,就能被放出去,若不说,那就只能继续关在审案局。 此举,无异于鼓励人检举揭发,他们为了脱身,只得编造出船民抢劫官银的口供,以图脱罪,哪里知道,这些口供无论真假全被文书给记录下来,作为船民定罪的证据。 审案局的船民喊冤之时,岳阳城里的其他船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为这些被关的船民游走奔波,想为他们喊冤脱罪。 只是,有水匪恶名在前,又见审案局关押数百人,那官船确实是在千叶岛失踪,瓜田李下早已无法澄清,老百姓已经认为是某些水匪打劫了官船,喊冤不过是在遮掩罪行,甚至,已经出现百姓请愿要尽快肃清案子。 审案局本想着抓一些人去顶罪,眼见越闹越大,也难免被民意裹挟其中,已经是骑虎难下,这时候再放出这些船民,必然会引起动荡,索性将所有认罪的船民都定为劫匪,迅速定了案,在菜市口施了绞刑。 就这样,大概有一百名船民,在菜市口被绞死。 审案局只知道尽快结案,却不知道这件事的余波,比之冤假错案的影响更为深远。 那些青壮年被绞刑后,他们的家人无法接受这个结局,多在湖中跳湖自尽以死明志,死伤者不下千余人,比之官府绞死的还要多十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七章:余波不断 这些人虽然死了,他们的亲友亲戚却还活着,他们的死,也让船民和岳阳官府彻底交恶。 此后,这些船民隐姓埋名不再以真名示人,或是远走他乡,或是又回到洞庭湖继续为匪,等于说是把朱朝末年的事情再来一次,直到民国成立后,审案局解散,这些船民和官府的恩怨这才了结。 但是,这时候的船民已经不大愿意聚居,多是隐姓埋名分散到不同的区域,且坚决不愿意留下簿册,若有人认出他们,就继续搬家到陌生地方,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当然也不被管理。33 现如今,能查到记录的船民,都是饷银案中没有被株连的船民,他们即便没有被株连,也是心有戚戚然,绝对不肯再跟官府有任何接触,往往也是分散居住,低头做人。 纵观整个案子,审案局在没有掌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把船民无罪抓捕,更是诱供他们互相株连揭发,最终才酿成如此惨案,可以说,哪怕审案局但凡有一点的查清真相的心思,他们大概也知道船民都是无辜的,这一切,不过是要为饷银失窃找个替死鬼。 这案子连冤假错案都算不上,这是板上钉钉的冤案,甚至,是人心陷溺、民风败坏造成的诽谤讼案,里面的每个船民都很无辜,他们本该有着安稳生活,却被人言可畏、汹涌民意以及官府昏庸给活生生明害性命。 罗衡森说完这些前尘往事,继续说道:“前朝退位后,审案局因为臭名昭著也被摘了牌子,此后,审案局的所有卷宗都被治安署接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在审查时,若碰到太过离谱的冤假错案,一般情况下是直接给重新审定、界定清白、或者是重新定性,这件悬案一直都未定性,完全是因为证据不足。” “什么证据?这不明摆着是莫须有吗?” 岳观潮听着罗衡森的话,也就理解了为何朱富顺和马羊话如此卑微,宁愿打渔也不上岸,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这二人不提这一点,估计也是不想回忆起这些恶心的事。 罗衡森朝他点头默认:“确实是莫须有,但是,若官银不是他们劫的,那又去了哪里?” 他眼神透着狐疑继续说道:“当初审案局查案子时不是没有找过官银,只是,官银确实从附近消失了,这意味着官银押船确实在千叶岛附近没了踪影,好端端的官银又怎么会凭空消失,这一点不搞清楚,谁能说跟洞庭船民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疑点重重,又缺少他们无辜的证据,也只能悬而未决,那些被绞死的洞庭船民确实无辜,但是,这官银消失一案,确实跟千叶岛有关系,只是不知道真正凶手是谁。” 岳观潮听着他的解释,心中疑问稍微减轻:“那我就明白了,金鼠会说的血债血偿,多半是指饷银失窃案时百姓的所作所为,大概是那些船民的后代来复仇了吧,四十年过去了,若那些人真的有后代,现在也已经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找岳阳城报仇也很正常。” 岳青山叹了口气:“估计,洞庭水匪和金鼠会交换了什么条件,这才互相联合起来,在岳阳城做出那么大的事情。” “可是,这些人既然如此穷凶极恶,为什么那么听老道长的话?” 宋思媛回忆起那些人的话,心中对老道士的作用反倒好奇起来。 “是为了报恩。”金道长站在众人身后,徐徐走到台前。 罗衡森眼前一亮:“对了,当年这些船民被施以绞刑后,罪名是劫掠官银,谁收尸谁就是同党,很多百姓都很忌讳这个名声,也就无人来收尸,是金道长和花师傅以出家人的身份将尸体收敛,这才免了他们暴尸街头,至于他们的孩子,也被金道长他们收养起来,直到他们的家人来接走。” “你不会也是船民的孩子吧?” 岳观潮满脸惊讶,这金道长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那倒不是,我在孤儿院里时候,案子已经过了近二十年。”罗衡森顿了顿,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这样,这些人才对老道长网开一面,敛尸之恩千代尤报,不亚于生养大恩。” “那,这些人估计还有后招呢,这次他们杀了六十个人,下次不知道还要杀多少,罗探长,你们找到的尸体有多少?”宋思媛问向罗衡森。 他不言不语,转身将停尸房里的灯闸全部按下,随着灯光频闪晃动,这漆黑房间被一点点照亮,在他们看不见的漆黑之处,全是满身金毛的溺尸,这些尸体陈放尸柜床榻之上,将偌大停尸间几近占满。 众人目瞪口呆之余,也对水匪营的丧心病狂,有了更深的恐惧。 罗衡森谨慎说道:“这里,大概有百具尸体,刚好是那些被绞死的船民之和,如果我的预计不错,他们还要再杀数千人,那岳阳城要遭殃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龙王庙事件大概只是开端,他们还要在杀多少人,我们谁也无法预料。” “如果你们想尽快查清真相,就要先找到金鼠会,他们才是杀人的主谋,至于水匪营,只是隐藏在阴暗处的幕后人。” 罗衡森似乎也对这件案子很棘手,话语间满是担心。 “要不,我们合作?” 罗衡森试探问道。 岳青山朝这年轻人摇摇头:“免了,我们找金鼠会是要了解江湖恩怨,你找金鼠会只是要查案,我们不是一路人也走不到一起去,你怎么查我们管不着,我们怎么查也不归你管。” “好,那我们就各查各的吧。” 罗衡森知道,这些事情这些江湖人不会参与,索性带他们出了治安署。 岳观潮他们在街边吃了猪脚米粉,去了晦气,这才回到青潼客栈,一入大堂,已经见朱富顺夫妇等在这里。 “富顺大哥,你们那么早就来了?” 岳观潮还以为,他们要好几天才能查到东西。 “你们来得正好,我们确实查到东西了,这里不方便说话。” 岳观潮带着他们上了客房,朱富顺这才拿出包袱里的东西:“这是我爷爷的字画帖子,上面提到,这座玉钩岛下有东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八章:青船匪会 “是什么?” 宋思媛坐定客房看向朱富顺的脸,此人脸上十分难为情,似透着一股紧张,这说明玉钩岛上的东西很是棘手,一来二去,他对玉钩岛上出现的东西越来越好奇。 “好像是提到有一笔官银。” 岳观潮听着朱富顺的话,眼神蹭一下变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 他们才刚和罗衡森聊到官银失窃案子,立马就听到玉钩岛下有银子,不得不说十分巧合。 “朱大哥,你慢慢说。” 朱富顺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羊皮纸做的字帖,书页是记账用的桑皮纸,略微泛黄卷边,外面的墨蓝色书皮被麻线装订起来,只是做起来太过粗糙,纸边裁切得并不平整。 “这本书,是我从老爷子的遗物里找到的,我跟你们说过老爷子曾经做过水匪的账房,平常有记账写册子的习惯,这些东西,平常都在他存着的字画帖子里,我们翻找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什么陈年账本,一翻开才知道,是老爷子记的前事帖子,好像还叫什么青船会。” 宋思媛接过帖子,仔细浏览起书页里的记载,随着她的深入了解,青船会的往事和官银一起浮出水面。 青船会,是几十年前,湘省附近的白手帮! 何为白手帮? 古有权贵官宦,也有三教九流,权贵官宦身为天上人,难免高处不胜寒,若想办事,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甚至,会被故意歪曲事实,形成攻讦的证据。 若他们想办事,要么买通江湖人下手,要么就自己豢养白手帮,这种白手帮就好比权贵的白手套,但凡是他们不愿意亲手干的脏活儿累活儿,都可以推给白手帮,以求自身隔离事外,不染尘埃。 若有一天东窗事发,只要把白手帮摘干净,他们依旧是脚踩莲花头戴星辰的天上人,总而言之,是相当于养了个能办事也能顶罪的狗! 青船会,就是朱老爷子朱庆河拉起的堂口…… 那时候,尚且是丁戊奇荒,北方旱灾接连引发蝗灾、瘟疫,老百姓连粮食都种不出来了,多没了生计,要么卖身为奴、易子而食,要么就打家劫舍成了土匪。 这些洞庭湖上的水匪也不好过,他们全靠打劫行船来过活,几度灾殃之下,洞庭行船已经减少许多,但凡是来行船的多是存了过命的心思,从他们嘴里抢食儿吃,也抢不到多少东西。 一些洞庭船民开始上岸,在岳阳当地办武馆、镖局、船行、脚行,甚至是给人去做护院奴仆,朱庆河此时年富力强,虽说是瘦弱了点,但至少脑子灵光。 他知道,洞庭水匪上岸后,就再也没有人替官府做脏事儿,这些官人多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这种需求永远不会减少,于是,通过以前的关系,联络上岳阳当地的旗人督抚福禄,拜在福禄手下,成为他的鹰犬。 在福禄的关照下,朱庆河建立起青船会,名义上这是个船行,实际上却是个白手帮,不管是杀人越货、栽赃嫁祸、排除异己,还是求财求物、千里办事、收买联络,都可以通过白手帮来有所作为。 作为交换,这些青船会的帮众,会被大人物给厚禄优待供养起来,这笔钱足够这些人供养家庭甚至是买田置产,同时,他们的名字和簿册,也被官府刻意消去,等于说,所有船民都被登记造册,掌握在官府管理之中,唯独他们无名无册,官府查摸不到他们的踪迹。 这样,既能让他们逍遥在外,也能避免做事暴露后有踪迹可查,属于双赢互惠的条件。 青船会成立十来年时间,朱庆河为以福禄为首的旗人旧贵族做了数不清的脏事儿,也看到了普通百姓见不到的民间疾苦,还差一点就加入了太平军和捻军,直到这些民乱接连失败,他这才安稳下来,安心背靠福禄这棵大树。 这些旧贵族,让他们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去劫掠湘军官银。 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些大人物既是官僚也是旗人旧贵族,早就贪得盆满钵满,那全营军饷每月也不过三千两银子,都算不得他们贪赃枉法的零头,这些旧贵族非要这样做,获利在其次,主要的目的还是党争倾轧。 那时,前朝官府仍旧以天朝上国自尊,哪知这天朝落后又愚昧,西洋人的坚船利炮一来,立马如纸糊老虎哭嚎落败,一些人嘴上感叹外夷欺辱华夏罹难,手上却仍旧抱着保守思想不撒手。 而另外一些人,已经被西洋技术给吓得大梦初醒,终于开眼看世界! 在洋务派的操持下,东南各地的船政、纺织、军工、矿业、煤炭、汽运行业纷纷以官商合办工厂的方式出现在华夏各地,湘军即是洋务派的新式团练兵,又因为湘军比八旗营兵好太多,且对抗太平军功劳最大,也难免惹得守旧派眼红。 对福禄来说,这笔钱他贪不贪意义并不大,能通过军饷失窃影响湘军名声,才最重要。 朱庆河身在岳阳,岂不知劫掠军饷意味着什么,但他既然选择了背靠大树,也必然要承受这代价,这件事若是党争,那肯定不是想躲就能躲的。 不过,朱庆河却也不傻,他这些年也看得出洋务派已然占了上风,甚至,东南都有互保的意思了,若守着这些旧贵族,迟早要为他们陪葬。 思来想去,朱庆河决定离开这些旧贵族,同时,也为自己找新的出路,他虽说确实要替福禄做了这件事,却也给自己留个后手——若是这件事做成,青船会和旧贵族一刀两断做切割,此后两不相欠。 等福禄答应此事,他这才让青船会的帮众动身,那些官银被劫掠后,随即通过水中密道转移到玉钩岛,朱庆河和几个心腹将这官银的位置直接给封存了起来,任谁都猜不到在哪里。 之后,他们才去福禄那里复命。 在他们的计划中,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为旧贵族做白手套,做完这一次就彻底收手,同时,只要这些旧贵族放了他们,他们就会以玉钩岛的官银位置做交换,交出这些银两。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六十九章:字帖秘拓 朱庆河哪里知道,这些旧贵族所谓的放他们自由,不过是缓兵之计,在他们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就已经算是走上了死路。 他们想想也就明白了,青船会除非一直到死都不脱离旧贵族,否则,一旦脱离出去,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可就成了青船会的把柄,若是让青船会说出去,那他们可就完全处于被动了,假如再不幸一点,被洋务派拿到,那岂非是再添危机。 总而言之,这些人想离开,那就只能永远闭嘴。 朱庆河想不到,守旧贵族压根就没想让他们离开,朱庆河在一次跟旧贵族交涉后,险些中了他们的埋伏,心腹为掩护他全部遇难,连他自己也是经历千辛万苦才逃出去。 回到青船会,更大噩耗还在后头,青船会已然被剿过一次,水匪帮众四散逃走,死的死没的没,与此同时,这些旧贵族知道他逃走了,为了追杀他永绝后患,将官银这件事彻底捅出来,这才引起审案局抓捕无辜船民,引起冤假错案的事情。 对于洋务新派来说,他们不见得不知道船民冤枉,但是,也乐见审案局把这件案子给办成死案。 一来,能将计就计杀杀这些酸腐旧官僚的威风,二来,也能给全民一个交代,反正白银已经彻底失踪,新旧派别、上下官场的老爷们都不愿意承担责任,总要有人出来背锅。 他经此一事,这才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也看清了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不过是两只互相抢食儿的狗,根本不是黑白正邪之分,算起来不过是一丘之貉。 如此,朱庆河也熄了要投靠新党的心思,毁灭容貌,隐姓埋名做了洞庭湖的船翁,这才逃过一劫。 此后,民国时代来临,各那些旧贵族经历灭鞑民乱,死的死逃得逃,等没有危险了,他这才改回本名。 年老的朱庆河一度寡言少语,像个哑巴似的不说话,在他看来,他这半生足够精彩,却也造下不少孽,如果不是他们听信旧官僚的话劫掠官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船民被这件事给害死。 虽说,他没有拿起刀杀过一个船民,回过神来再看向手上,指缝骨头中已经是血迹斑斑人命孽债,甚至,到了如今,都不知道青船会那些伤者是生是死。 为此,他觉得这笔官银他不该动,哪怕再穷困潦倒,也没有动过这笔官银的心思,也就是说,这些官银自从被青船会送入秘密藏地,至今都还留在玉钩岛上。 “随着朱老爷子去世,他的传奇经历也被带进坟墓,此后,这些官银就更无人知晓去了哪里。” 宋思媛放下书页:“大概就是这么个往事。” “原来,这官银还真是被船民给盗窃走的?” 岳观潮还想着官银仍在湖底沉积在某处,耳听是朱老爷子劫走官银,称得上是瞠目结舌,朱老爷子做的事情,与朱富顺描述里单薄瘦弱、怕事胆怯的朱老头完全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别。 一个,是曾经敢打劫官银的青船帮主,一个却只是洞庭湖上打鱼的渔夫,身份的差别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他接过字帖问道:“朱大哥,你确定这是你爷爷的东西,不是什么有心人放在你爷爷字帖里的?” “当然!”朱富顺瞪大眼睛:“老爷子的笔迹我还是认得的,这一点不会有错。” “那,这样的话,官银的案子就和金鼠会也搅合在一起了。”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金鼠会把鼠仙庙建在玉钩岛,是不是意味着,鼠仙庙里也有青船会的人,他们很可能就是冲着官银来的,要不然,又怎么知道要去玉钩岛安营扎寨。” “还不止这些!” 宋思媛继续翻开这些册子,徐徐说道:“老爷子在帖子里也提起过,当年他们埋葬官银时,曾经在玉钩岛挖出过一块碑文,上面蚀刻着大宋藏宝船埠的文字,当初那块石碑上的文字,也被他拓印了下来。” “老爷子虽然对这块石碑知道得很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字里行间不断提起这件事,似乎是在给后人提示,那石碑背后,大概隐藏着南宋的某个大墓,或者是真的如字面所言是座宝船。” 她顿了顿,眼神神秘起来:“这样来看,金鼠会也有可能是为了挖掘大宋宝船而出现在这里,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官银还是大宋宝船,这都足以诱惑金鼠会去冒险,甚至,金鼠会、青船会、水匪营已经合流在了一起,成了如今新的帮会堂口。” “只是,估计暂时还达不到目的。”她话锋一转说道:“如果青船会残部真的知道官银位置,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守着玉钩岛。” “从三年前就开始布局,说明他们也在找官银的位置,三年来一无所获,可想而知有多难,至于宝船,这仍然只有碑文孤证,尚且还不知道是否是真,也做不得数,他们很可能也在找更多的证据,来确定宝船的位置和真相。” “闺女,那你的意思是,主动权仍然掌握在我们手里,是吗?” 岳青山也看得出来,青船会纵然有人活着,也绝对不是心腹,他们只知道玉钩岛藏有官银,却不知道具体位置,真正知道真相的朱老爷子,又因为心有愧疚始终都不显山不露水,他死了那么多年,秘密就此断绝! 恐怕,也未有他们手里的东西,才能还原出当时的官银位置。 “那张拓印的东西,还在不在?” 宋思媛已经意识到岳青山的话外意思,问向朱富顺。 朱富顺挠着后脑勺:“这东西我始终也没找到,老爷子留下的东西太多了,都堆在船舱下面的隔水间里了,有好多都发霉了,我拿到的,只是他临终前交给我和老汉儿的这部分。” 岳青山看向朱富顺:“那就对了,你家朱老爷子深藏不露,把碑文拓印出来就说明有用,还把碑文拓片给藏起来,那就更说明有真东西,估计,那张碑文拓片上就有真正的东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章:靖康国难 朱富顺知道,碑文拓片很可能也有官银的位置,当即拍了下脑袋:“你看看我这粗心的样子,我也没把那拓片给找到,要不你们跟我去船舱,你们可以找找这些东西。” “走吧,我的船就在埠口呢。” 岳观潮他们跟着朱富顺来到埠口,上了流船后,朱富顺带着他们下到船舱里,走进船尾的隔水间。 这种隔水间里放的是船泵以及不耐水的粮食、纸物、煤炭一类的杂物,里面的两大箱子杂物,几乎全是各种账本册子,又因为纸中带了水汽,难免虫蠹破碎,他们见东西太多,只好把两个水缸大的沉木箱子抬到船板上的堂屋,将所有书册字帖全部都摊开。 一个时辰功夫,所有书册字画全都找了一遍,甚至,连书页都要被层层翻开了,他们除了收获满船烂书后,其余什么东西都没发现,至于拓片那种东西,更是完全没看到。 “朱大哥,你家老爷子的东西,还有谁动过?” 宋思媛知道,朱老爷子把碑文拓片藏起来,已经算是明示,不可能是个普通物件。 “这,我们从来不动这些东西,会不会那拓片他压根就没放进来。” 马羊花说话时,低头翻着木头箱子,宋思媛见她拿箱子的力道一轻一重,立马眼前一亮:“马大嫂,那箱子一样重吗?” “妹子,你还别说,明明是一对儿箱子,怎么这个确实要轻松不少。” 马羊花经宋思媛提醒,立马发现了其中蹊跷,拿起那只轻的箱子敲来敲去,果真见有地方可以叩响。 “这箱子有问题。” 岳观潮接过箱子,仔细观察底层的面板,拿起匕首朝四条边沿切开缝隙,只要稍微一扣就能把整个盖板取下,等盖板完全揭开,里面是个一本书厚度的木盒空间,可见盒子外面包了油纸,还涂了一层凝固的蜡完全被封起来。 “果然有东西。” 岳观潮小心翼翼敲开蜡壳,揭开里面的油纸后,掀开巴掌大的木盒子,里面出现的果真是拓印在白布上的碑文拓片,展开后,这碑文大概有水缸那么大,光是文字的面积,都有锅盖大小,密密麻麻全是宋朝瘦金文。 “这东西,也就唯有被拓印在布上,蜡封保存才能避免损坏,你家老爷子当真是把它看得很重要,只要我们把碑文的文字给研究出来,大概也就清楚官银的位置了,甚至,还能有宋朝宝船的秘密。” 得了拓片,岳观潮他们继续回到青潼客栈,宋思媛先是照了照片,保存在胶片里,这才放下一切,开始研究起宋朝的文字。 傍晚后,宋思媛拿起自己做的笔记,看向众人说道:“我大概是把这碑文的内容给看明白了,玉钩岛下似乎是……是藏了一艘南宋宝船。” 对于这个结论,大多数人都能猜得到,岳观潮耐着性子,继续听她说起碑文记载文字。 北宋末年,乱臣贼子当道,昏君庸主执政,金朝分东西二路南下进攻宋朝,以宋朝的弱兵残将,很难抵御金朝的精兵强将,不过两年之间,京城就被金兵攻破,徽宗、钦宗以及朝臣、宫妃、宗室女眷等三千人,被金兵押解北上。 至此,宣告北宋彻底灭亡,因北宋皇族全被金国俘虏,实为中原之耻辱,民间文人多称呼为靖康之难,以此来纪念他们不忘耻辱,夺回北地。 金国原想乘胜追击,以为会很快攻下南方,岂知端王赵构带着亲信逃亡海上,在余杭另外建立行在,建制称帝,此后,更是拉起新的抗金队伍,把他们围堵在江水以北,继续延续起赵宋国祚。 此后,金国屡次斗战,都未曾在江南占到便宜,与南宋的战争逐渐胶着难分,尽管如此,南宋仍旧忌惮金兵势力。 大概在宋高宗绍兴十二年,南宋与金国达成和谈结盟,宋高宗向金国皇帝称臣纳贡,承诺每年岁贡银、绢各25万两匹。 与此同时,金熙宗也笑纳了这份厚礼,为了羞辱南宋这位开国皇帝,他派使者出使南宋,以衮冕圭册敕封宋康王为帝,同时,也让南宋从宗主国彻底沦为藩属国,正式以君臣之礼定义两国关系。 这次靖康罹难,金朝几乎搜刮了汴京全部的金银珠宝,国库积蓄为之一空,就连百姓的财产,也如兵匪梳篦般尽数被金兵搜刮而去。 那么多金银财宝,因辎重运输不便,金国人派了运输船装着北宋北方各地太府仓的国库珍宝沿水北上,行至岳阳时,遭遇民间抗金军伏击,宝船搁浅在洞庭湖玄武岛附近。 此后,又因为宋庭偏安江南建立新的沿江防线,这些宝船也就没机会再被金国找到,就一直被民间抗金军保存在玄武岛。 为安葬那些抗金军民,这些将领挖掘玄武岛,以风水机关之术,将整艘宝船固定在山腔埠口,将所有抗敌将领葬在宝船附近,以此来守护北宋国宝,意为洗雪国耻,不负宗祖。 “那等于说,这座千叶岛,山腔中实际上停着一艘宝船?” 众人的惊讶不止一星半点。 宋思媛朝他们点头道:“确实,这艘船还不是一般的大,运宝船多为楼船大舱,且雕饰华丽,算得上是中古世界的顶级巨船。” “那,既然那么大,是怎么被藏进山腔的,这山可没有开挖过啊?” 岳观潮挠着头把子,颇为不理解,若是把整艘船都藏进山体,那得多大的洞口啊,这玉钩岛虽然大如君山,山体却也不见有什么洞窟开口。 宋思媛摇头道:“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但是你们可别忘了,这座岛屿以前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也许是宋朝人利用风水术改造过,或者是经年累月、沧海桑田改了地貌,这都有可能。” “即便如此,我们也只是知道玉钩岛有个宝船,至于那位置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现在,只是确定了官银的位置。” 随后,宋思媛趁夜拿起手电,将绢布照在手电上,可见针刺光眼清晰可见:“上钩月、去左十里、千年槐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一章:官银下落 宋思媛看着这文字,拿出朱富顺给的千叶岛舆图,开始重新审视这张舆图,在她看来,这张舆图既是朱老爷子留下的,必定是跟官银有关。 压平铺展、打灯细看,众人的目光,不自觉集中在舆图中的玉钩岛。 按照舆图上给的平面比例看,这座月牙形岛屿最宽的肚子至少有二十里,几乎与君山半岛同等大小,两侧的岛角如同两个尖角朝上平躺,似如不规则的月牙,其中,左角窄小、右角宽大,再往右,就是月弓背上的鹭湾岛。 整个岛屿微微朝左倾斜,几乎是最宽的岛角居上,最窄的岛角居下。 “上钩月、去左十里、千年槐下,根据舆图上的标识,左角在下右角在上,上钩月大概率是指最宽的岛角,去左十里的意思,就是以右角为点往左边再走十里,找到一棵千年大槐树,那里就是官银的藏地。” 宋思媛呢喃自语,拿起木尺子对标尺率,数出十里的长短,直接放在右边的岛角上,距离确定后,官银的位置,也就相对清晰起来。 她拿起一旁的毛笔,将那个点清晰标出随意问道:“二叔,要是我们把这官银给找到了,要不要通知罗探长?” 岳青山蹲在凳子上,抽着烟嘟囔道:“闺女,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我们要解决的是江湖道义,他们要解决的是律法公明,这本来就不是一回事,这官银被我们给找到,也算是我们自己的功劳,没必要通知罗衡森。” “二叔,我瞅着你这意思,是想独吞这份官银?” 岳观潮话音未落,老岳头磕了下烟斗:“我这把年纪,已经算是黄土埋半截儿了,要留那么多钱,肯定也是为你们兄弟俩,你们觉得这钱该不该留下。” “那可太好了,听说至少有三千两,换算成大洋那可数不清了都。” 他还没说完,岳青山立马丢了个鞋过去:“这钱你拿了,这辈子就别指望安生了,说你贫你还喘上了你,我的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因为这笔钱死了,那这笔钱就是谁的?” “你们想想,大概一千五百船民,因为这三千两银子没了性命,既然当初他们是错冤而认罪,那这笔钱就该归他们的后人所有,我是想把这笔钱送给金鼠会,他们本来就是为官银而来,料想此后也会关照那些船民。” “你们觉着呢?” 岳青山看向周围人。 “这可是三千两白银?爹你就不心动?” 岳二炮明显有些可惜。 岳青山叹了口气解释道:“这笔钱要放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打定了主意吃定它,但是,我年纪大了,拿下这笔带血的银子,半辈子积的阴德全没了,得不偿失啊,我瞅着你们也别心动,免得跟你二叔一样,被因果困一辈子。” “现在,已经有金鼠会为了这笔银子大开杀戒,如果能把这笔银子送归他们,也算是给岳阳城百姓积德了。” “我觉得,岳二叔说得对,强求银钱难免沾染因果,不如把这笔银子送归给青船会,叫他们分散给船民,也算给足了江湖道义,至于官府这边,他们怎么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徐侠客说道。 “朱大哥,你们觉得这笔银子该怎么处理,毕竟是朱老爷子藏下的东西?” 宋思媛问向朱富顺夫妇,既然官银是他们祖上抢的,也该问问正主儿的意见。 “这,我们俩哪还敢有意见,老爷子当初的案子害了那么多人,也算是我们老朱家对不住这些船民,这笔钱我们可不敢动,全给了,全给了,也算是为我家老爷子积德了。” 朱富顺眼中没有一点高兴,只觉得惊心难为,毕竟是涉及前朝官银大案,能大事化小消弭无形最好。 “那就按照二叔的意思吧,可我们怎么找到金鼠会?” 宋思媛的话,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他们在明金鼠会在暗,想要找到谈何容易。 “你们放心,我既然知道是花谷子、陈舵子、白神雀、白玄武、洛十娘,我肯定也能找到他们,这些招式别人也不可能会,只要循着这些痕迹,肯定知道他们在哪里。” “但是,最好不要全都去找他们,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对我们不利就麻烦了,就我和孙大乔还有观潮去吧,你们就留在青潼客栈。” 岳青山看得很清楚,这些人虽说都是旧相识,可到底是几十年不见,自从金鼠会解散后就再无交集,你要说他们如今境遇如何,脾性如何,就连他也是一无所知,再加上金鼠会变得越发老辣狠毒,叫所有人都去,实在是太冒险了。 “那好,我们就找找南宋宝船的资料,这碑文中的内容且有一段内容模糊不清,我们也得去其他地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青山点头说道:“成,咱们正好也兵分两路。” 宋思媛看向朱富顺:“朱大哥,你可知道,岳阳城的地方志保存在哪里?我看碑文把千叶岛称为玄武岛,一定有其意义。” 马羊花斟酌片刻,嘀咕道:“岳阳楼,那岳阳楼为千年繁楼,几乎每朝都会修缮翻新,同时在里面存入洞庭湖附近的地方志,你们想去的话,就要去岳阳楼找找。” …… 翌日清早,春光明朗。 他们出了青潼客栈,岳观潮跟着二叔、孙大乔去找金鼠会,宋思媛则带着他们去岳阳楼,查找南宋宝船的真相。 不见踪影后,岳观潮问向身旁二叔:“二叔,你真的能找到金鼠会?” 孙大乔眨巴着老鼠贼眼,神叨叨说道:“大侄子,那岂是能找到,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金鼠会杀人故意留了幌子,水匪营的幌子怎么偏偏在你手上被找到?这些巧合加在一起也算不得巧合了,我猜测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小尾巴,好叫我们找到。” 说话时,三人搭了辆黄包车,赶往梅溪桥街,等下了人力车,岳观潮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了:“二叔,你这可不是找啊,你是直接知道地址,你连我都瞒着?你是不是知道金鼠会藏身的地点?” “藏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二章:扬州祸事 岳青山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这傻侄儿:“别的我不敢说,至少我对这金花五堂熟悉得很,你以为当年我们分开的时候,说散伙儿就散伙儿啊,那都是要留捻子的,只要捉住捻子,大概率就能找到。” 老话说,天底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句话无论是庙堂君臣还是江湖弟兄都适用,甭管是匪帮山寨还是镖师走船,只要有人聚集,终有一日要各奔前程。 这些江湖人散伙儿后,因为书信不便、行踪不定,若想联系彼此十分困难,天大地大五湖四海,往往是一别江湖,再难相见。 实在不想失去联系,那就只能靠留捻子。 捻子,就好比当今的电话号码、联络地址,别看当今民国已经有了电话、电报和邮箱,江湖人要想找到昔日旧友,靠的还是捻子。 那,到底该怎么留捻子?又该怎么用? 江湖人散伙儿时,会单独找那人留下一套切口幌子,比如天王地虎、宝塔河妖,再比如剃头赶挑、溜须拍马,总之一定得是互相知道且对得上的切口。 此后,若在江湖中看到这样的切口,大概率就是那人在招揽旧友,或是寻找故旧 ,只要你们的切口对得上,也就算是找到对方了。 金鼠会散伙儿后,朝秉忠把积攒下的银钱,按照均等分全部分下去,若有想留捻子的,就单独各自造切口,以备日后联系,若不想联系,那自此以后再无瓜葛,天涯地海任意走。 “二叔,你和金花五堂留了捻子?” 岳观潮是知道捻子的,看这种游刃有余的情况,大概是已经找到金花五堂的捻子了,要不然不会那么娴熟。 岳青山咳嗽几声,略微尴尬说道:“那倒没有,只有洛姑娘跟咱留了捻子。” 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岳观潮见二叔这种脸色,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嘬起牙花子:“嘶吼,原来是相好的。” “哎,你这小子,什么就成了相好的。” 岳青山老脸上略微浮现一丝不自然脸色。 岳观潮挤眉弄眼,故意挑逗道:“那怎么算不上相好的,你能称呼人家姑娘,说明那时候她还是个未婚女子,刚才你也说老,是想以后还能联系上才要留捻子,你想想,一个姑娘在年轻时,不想跟你断联系,这说明是对你有意思啊,这怎么不叫相好的。” “孙大乔,那洛十娘到底跟我二叔是什么关系?当时咋没成呢?” 岳观潮对这金花堂的洛十娘越来越好奇了。 孙大乔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怀好意在一旁添油加醋道:“你还别说,当时洛姑娘年方三十又五,长得也算是花容月貌,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儿来,江湖儿女从来都不忌讳谈终身大事,那洛姑娘的心思,金鼠会里的人都清楚得很,甚至,我还撮合过你二叔和她。” “嘶,可惜了?” “可惜什么?人家看不上他?”岳观潮牙花子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瞪大眼睛,非要打探清楚这个八卦不可。 “这是哪里的话,洛姑娘就差亲自上他炕头儿了,是你二叔不要人家。” “为啥啊?” 孙大乔越发贼眉鼠眼,揶揄道:“这啊,跟洛姑娘的身世有关,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女子……” 世上有权贵高官,也有三教九流,就好比人有悲欢离合,事有旦夕祸福,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谁也不敢说自己一辈子顺风顺水。 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的事情,只存在于戏文折子! 大多数穷苦百姓,一出生就跟牲畜似的,一个猛子扎进泥淖地儿,倾其一生能站在岸上甩干净两腿泥儿,就已经是祖上积德,起高楼宴宾客这种事情,那是连想都不敢想。 洛姑娘虽说出身于金花门,但也只是家门败落以后投难而去,至于败落之前,那可算是出身于扬州的富贵人家。 那时候的扬州城,是西洋来华贸易的前站,多少洋商洋货亨通流转,洛家虽不与洋人直接做生意,却是以造船为业,最富时,扬州埠口的货船停满十船,有六艘船都是他们家出的商船,称得上是扬州本地名声最盛的造船世家。 家大业大,名声远扬,洛家所承受的风险,必然也会增大,暂且不提眼红心黑下狠手的同行,光是官府这一层面上,就够洛家吃一壶了。 正逢末年乱世,洛家的船厂自然也被某些人盯上,洋务派在江南发起官商合办厂坊,为了训练新式营兵,决定开办船厂制造军舰、军器以及现代商船。 这些官老爷惯是拍脑袋的货色,既然是官商合办,那必然是要找到最大的船厂,一来二去,洛家就此进入官府眼。 官商合办,啥是官商合办洋务啊? 无非就是官员入股江南商人的厂坊,此后商户照样经营厂坊,只是这厂子跟了官府姓氏,此后也仅仅能分得部分利润。 洛家既然是扬州造船世家,岂是个绣花枕头镴枪头,当然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明白,这不过是洋务派打着振兴民族工业、求富求强的旗号侵占百姓资产而已。 既然知道洋务派打的什么算盘,洛家当然选择一推二四六,不是拖着就是哭穷,始终都不愿意官商合办。 官老爷就是那沉睡的龙,可见不得有人触逆鳞,这洛家又是扬州当地的大户,若人人都抗拒官商合办,我这洋务还怎么办下去,若办不下去,老佛爷怪罪了,我这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一拍大腿,哎,主意有了! 你洛家既是跟洋人做生意,那这可算是违反了本朝禁令,圣祖皇帝可说了,迁界海禁、一口通商,唯有朝廷能跟洋人做生意,你这造船厂给商人造巨船也就算了,连洋人要买船你都卖?这可是妥妥的里通外国。 老佛爷刚跟洋人签了赔几亿银圆的憋屈条约,你还继续卖船给洋人,要我看,就是存了不臣之心,想联合洋人造反牟尼,存心叫老佛爷不痛快。 我看呐,就该抓。 洛家,就这样被以“里通外国,心存逆意”为理由,全给抓紧官衙,此后,所有产业更是被以“逆业”为名直接收为官用。 对于他们家的遭遇,扬州本地人虽愤懑,却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经此一事,只好放弃对抗,接受官商合办,只是可怜了洛家人,高过车轮的男丁的全部斩首,女眷和幼儿发配宁古塔。 此后,洛家船厂成了洋务私财,进了总理衙门的腰包。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三章:昆曲院子 扬州距离宁古塔数千里远,她们又都是女眷和幼儿,又怎么能走过去,怕是还没到宁古塔就死在路上了。 官府可不管你山高路远、行路艰难,甚至,是故意叫发配去宁古塔,这样,也就彻底绝了后患。 洛家宗亲求告无门,只得给洛姑娘和几个婶娘嫂母一些盘缠,让官府押送着上了路。 这一路上,要从江南走到北方,何其艰难,暂且不提官府鹰犬的官差刁难,光是路上来南方逃难的难民袭击,就够这些人受的,才刚出了江南府,洛家女眷就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死得差不多了。 洛姑娘亲眼见婶娘嫂母、幼弟幼妹死在自己面前,麻木绝望之时,也对朝廷鹰犬和洋务官员恨到了骨子里。 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总算无绝人之路,洛姑娘险些被官兵给侮辱之时,遇到了正从岭南朝江南走的金花门。 这门派素来跟官府不对付,又兼具骗人行凶,已然是官府头疼的江湖门派。 江湖儿女,凶神恶煞也好,见财眼开也罢,都不过是混口饭吃求个活路,王朝末年官府无能、官员昏蠹,这些人就是不愿意为官府做爪牙,才要走江湖讨生活,不见得都是什么坏人,若再加上专跟官府作对,那就更添了侠义气息。 他们这些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见官兵鹰犬欺负妇孺老幼,押送一个姑娘去宁古塔,当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深山老林之中,先是迷药后是幻术,吓得官兵屁滚尿流,等这些官兵被自己的枷锁捆起来,洛姑娘这才感觉救星来了,将自己家的事情尽数告知。 这些金花道人可怜她,本想带她返回扬州,洛姑娘却早已没了这个心思,此前的扬州,或许还有她眷恋的东西,此后的扬州城,只剩下刻骨仇恨,她咬牙切齿之下,决定加入金花道人。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金花道跟官府过不去,早就是官府的眼中钉,若成了金花门人,那就只能置生死于度外,甚至,是刀口舔血,刀尖行走。 这些金花门人也不是故意看不起她,洛姑娘此刻纵然灰头土脸,却还是能看出较好面容,若非是家里突遭横祸,过的必然是富贵日子,别说是叫她杀人越货,就是杀个鸡怕是都难。 这些江湖儿女快言快语,当即说出了他们的担忧,洛姑娘也明白,他们是担心她是一时心热入了门,最终还是要退出去,怕她惹祸上身。 但是,对于她来说,经此一事,彻底看清了这稀烂的糟糕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好人艰难度日,坏人逍遥法外,官员尸位素餐,污吏昏庸贪蠹,这世道,糟烂透了。 她情急之下,当即拿起咬环大刀,将那几个官兵捅了个透心凉,更是徒手挖出官兵的心,硬生生吃了下去。 这满嘴的血叫金花门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小瞧她,当即接纳她进入金花门。 此后,洛姑娘死在发配途中,洛十娘代替洛姑娘在乱世末年行走江湖。 她在金花门十年,学得一身如梦似幻、真假不辨的幻术,又因家族坎坷,变得为人疾恶如仇、泼辣豁达,偏要杀尽天下贪官污吏不可,直到金花门被官府围剿殆尽,这才跟着门人逃出来,被发于江南的金鼠会给收纳其中。 当时,岳青山长得确实算不上俊朗,但是也说得上五官端正、有模有样,再加之出身漕运,本身也带了一丝气宇轩昂,此时他正值壮年,心态沉稳、侠肝义胆,在一众金鼠会人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洛十娘能稀罕他并不意外。 哪怕是金鼠会要散伙儿了,洛十娘也想再尽最后一把力气,要是岳青山对她也有兴趣,二人正好也成了好事。 只是,那时的岳青山的心思,压根不在情爱上,更不想成亲,此后阻碍他行走江湖,三言两语就婉言拒绝了她,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洛姑娘见他水泼不进针扎不透,也只好作罢,到最后,若非是洛十娘要留个捻子,他很可能连捻子都不留。 孙大乔说完颇为感慨:“要说起来,当年要是你二叔答应了洛姑娘的亲,那也就没你们兄弟俩什么事儿了,洛姑娘是想在江南杭城做个生意,此后他肯定不会再去东北了。” “原来,洛十娘是单相思啊?” 岳观潮只能这么说了,他这二叔确实倔。 “走吧,你们俩搁这儿献宝呢。” 岳青山一言不发,带着二人穿越梅溪桥商业街巷,最终在一处背街巷子的戏楼前停下脚步。 “惠和堂昆曲院?” 岳观潮指着牌楼匾额,好奇问道,牙花子又往后咧了一点。 “惠和顾盼又生姿、此情无关风与月。” 岳青山好似没听见这孽侄的话,背着手仰望牌匾前的两个灯笼,花眼挤出皱纹,嘴里呢喃着这两句诗。 岳观潮仔细看着这栋昆曲班子,戏楼正门位置,刚好是在街与巷的转角上,叠层戏楼围绕“l”形院墙,中间开出雅致门厅。 再往左右看,只剩下花窗院墙,这里已经算是昆曲班子的内院,唯见假山冒尖、树梢摇曳,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虽不是吴侬软语,倒也声酥动听,婉转妩媚。 他刚想踏进门厅,立马被孙大乔薅出来:“你啊,就给我站到后头去,这可不是你的场子。” 岳青山低头踏进门堂,里面陈设雅致书香十足,有跑堂的赶紧跑过来:“哎呦,客官,您可是新客啊,喝茶还是听曲儿啊?” “上座,听曲儿。” 岳青山难得大气一次,给跑堂的撂了个袁大头,见他出手阔绰,跑堂的立马带了他们上了门厅,走进院墙上的花楼,领他们进了雅间。 这里位于巷内部分,不大的隔间木色油润、清雅文气,朝内的部分开了花窗,可见屋檐如翅。 方院里仿造江南园林,植花修木、堆山凿池,斜对面刚好是做搭在鱼池上的戏楼,刚才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就是从戏楼传出。 此刻,戏台上雪洞无物,唯有一个青旦女子身穿雪白戏服,花片满头,手拿折扇缓步轻移,唱着昆曲《窦娥冤·滚绣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四章:杂剧昆音 未几片刻,跑堂的已经端提着茶壶,端着茶盘走进雅间,缓慢放在茶桌上笑声道:“今年新上的洞庭春雨,用茉莉、山楂、麦仁炒干了早芽儿,喝起来清香馥郁,最是解腻,另外还有云片糕、米黄糕、瓜子酥、果仁糕、猪肉脯等果点,还请您品尝。”这些东西都算不上是名贵糕点,但是胜在名气大、味道好,茶馆多预备着,岳观潮拿起云片糕,酥软香脆,米味浓郁,还有果脯仁干酸甜佐口,很是舒服,另喝一口清茶,刚好可以冲下腻味。 “二叔,你不吃啊?”岳观潮咬了几口看向岳青山,竟只顾着盯着戏台看,连手都不伸。 “大侄子,谁进戏园子看戏,是为这仨核桃俩枣啊,你二叔他的心思也不在吃上。”孙大乔似乎是对戏曲颇有研究,喝着清茶继续说道:“这出昆曲是元代曲圣关汉卿的杂剧名作《窦娥冤》……”元朝末年,官府无力管理天下府州,又因外族宰制世道,并不为百姓做主,就更不知放纵了多少贪蠹昏庸之辈,任由它们盘剥百姓、搜刮民膏。 穷书生窦天章想进京赶考,苦于没有盘缠,一番为难之下,只要把女儿窦娥卖给蔡婆为童养媳,此后,窦天章拿着盘缠上路,父女二人就此别过。 此去经年十余载,年幼的窦娥十七岁时,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她和蔡婆之子如约成亲,哪知道,她这新婚夫婿也是个短命寿夭鬼,婚后不过两年就撒手人间,可怜窦娥还不过二十岁,就守了丧门寡。 丈夫死后,窦娥本想和婆母蔡婆一起相依为命操持生活,哪里知道,黑暗世道下,家中无男人的辛苦。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没过多久,破落户张驴儿欺负他们孤苦无依,带着自家老爹张老儿住进家里,不仅要蔡婆嫁给张老儿,甚至,自己也想染指窦娥。 啧啧啧,癞蛤蟆想吃绝户,张驴儿其貌不扬,黑心手辣,窦娥年正芳华,岂能看得上这样的井底之蛙,当即把张驴儿痛骂一顿。 这泼皮破落户受了辱骂,心中窝火,决定先毒死蔡婆,再强迫窦娥嫁给自己,终有一日,蔡婆生病想吃羊肚汤,窦娥可怜婆母病弱,在厨房为她做了一碗羊肚汤,只是还没端过去时,就被张驴儿下了穿肠烂肚的毒药。 窦娥无知,端着这碗羊肚汤给了蔡婆,老天偏生巧合,这老婆子突然呕吐,也就顺势把羊肚汤推给张老儿,老头子喝完羊肚汤,碗口还没嘬干净呢,立马一命呜呼上了西天。 张驴儿弄巧成拙,原以为要毒死蔡婆,岂料把他自己的老爹毒死了,眼看木已成舟,只好将计就计,反倒诬陷窦娥毒死了他老爹。 当地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窦娥捉拿归案,这些老爷们本想按法审案,受了张驴儿的贿赂,只好尽快结案。 在那公堂之上,官员们枉顾法理、昏庸不明,不但偏帮张驴儿,还要殴打蔡婆迫使窦娥认罪,这女子事亲至孝,可怜蔡婆年老体弱又大病初愈,受不得刑罚,只得认罪伏法,承认是她毒死了张驴儿。 官府见官司已成,这才心满意足,立马将窦娥判了斩立决,拉往刑场砍头。 赶往刑场时,窦娥自认为孝亲至诚从不害人,如今却落个被奸人所害的下场,越想越觉得委屈,于是朝天央求道,行刑时有三愿。 一愿刀过人头落,热血撒白练。二愿六月飞大雪,尸埋深雪堆。三愿上天垂可怜,大灾旱三年。 话语后,官差即按照她的要求抛洒白练,果真是刀过人头落,那鲜艳血液一滴未洒落,全喷在白练之上,其后,更是在炎热六月狂风大作,雪花铺满街道,直接将尸体盖了起来。 再其后三年,州府果真大旱三年,颗粒无收,这时候,老百姓才知道,窦娥果真是冤屈而死。 恰在此时,窦娥的父亲窦天章从京城做官返乡,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奸人害死,只好重新此案,将那张驴儿捉拿归案,法理处死,就连贪蠹的官员,也被革职查办。 眼前这出昆曲,不知道是不是洛十娘故意为之,竟也格外应景儿洛家往事,洛姑娘和窦娥一样,都是被贪官污吏逼迫,又被奸人所害,只是,窦娥含冤而死,洛十娘却浴火重生,硬生生在这黑暗世道挣扎向前,为自己闯出一片天。 吃茶间,昆曲戏角儿身段窈窕,容姿妩媚,手掐兰花慢摇折扇,口中咿咿呀呀唱道:“我~信~~那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舟。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一曲结束,银光白练从戏台上左右飘动,只待武差上前行刑,窦娥立马僵肢倒下,红墨如血抛洒白练,随后,舞台上棉花碎屑飘然而至,将那尸体掩盖在白茫茫之中。 “好~~”戏楼里叫好声热烈雷动,欢声不断,就连岳观潮这种不怎么喜欢听戏的,也能看得出最后这一出戏极为老道。 戏角谢幕后,看向对角上的戏楼花窗,明显神色一滞。岳观潮仔细瞅着二叔,也是眼目一震,多番思考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戏楼咯噔间,只见有人从门帘里掀进来,岳观潮回头看去,戏角此刻就站在他们眼前,连戏妆都未卸去,哪怕油头粉面,也能看得出风韵犹存。 “二哥,三哥,别来无恙。”此人无疑是洛十娘,她朝二人福了福,立马去了后台将衣服换下。 等再出来,洛十娘已经换上牡丹花袄褂和马面绣花裙,乌发盘髻插着金银簪子,哪怕是五六十岁,也鹅蛋脸上也只是略有皱纹,可见肤白细腻、眉眼温润,有着岁月平静养成的恬淡,只是,眉眼却总是冷酷犀利,好似藏着匕首尖刀。 “洛姑娘,一别三四十年,您可真是一点没变啊,照样是风华绝代。”孙大乔惯例是个嘴甜的,见岳青山不说话,赶紧出来打个圆场子。 第七百七十五章:坎坷生路 “哪里的话,当初咱们散伙儿的时候,我都已经三十五了,这一晃我都已经五六十岁了,人老珠黄,发齿稀疏,哪里还称得上是风华绝代。”说罢,她略微低眉,抹了把鬓角,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m. “请坐,请坐,你这小子连个话都不会说了,论辈分要叫声老姑。” 岳青山在旁边让出了座位,洛十娘反倒隔了一个凳子,坐在圆桌旁。 她摸着手中佛珠,和气道:“二哥,三哥,我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二位,我记得当年散伙儿时,你们二位一起去了东北,这小伙子是谁家公子,竟长得仪表堂堂。” “嗨,内侄儿,我还有个小子才十七八岁,怕在外面惹了祸就没让出来。” 岳青山的话未完,洛十娘听到他孩子都十七八了,眼神略微暗淡了一些,笑容险些僵在脸上,越发假面:“原来,你已经成亲了。” “是啊,年纪大了,在东北也该定下来了,就央求当年救我的大哥,给说了门亲事,只是,当年我那口子生了孩子就去了,这十五六年也算是把他们给拉扯大了,想带着他们出来窜门子,也寻访寻访旧友。” “妹子,你现在怎么还在岳阳,不是说去江南做生意?” 岳青山散伙儿时听她说起过,想去江南做生意,照现在的情况看,洛十娘在岳阳的势力,不是一般深厚。 “哎,说来话长,当年我们散伙儿后,立马碰上剿灭金鼠会……” 前面说道,金鼠会散伙之时,正是太平乱军覆灭时,岳青山被金道长劝告后,已然打定了主意要散伙儿。 此后,这些人去了哪里,他也就一无所知。 洛十娘和金花五堂这些人,原本是想在江南组建新的金花门,只是没想到,他们方才散伙儿,官府就已经开始在各地清缴金鼠会,为了迅速肃清太平乱军、金鼠会以及金花门等贼民,官府将湘省地区的剿匪任务,全都推给审案局。 这些人连良民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金鼠会残部,他们跟盗贼流寇打交道多次,早知道怎么寻找江湖中人,带着百姓设局,终是把金花五堂给引了出来。 洛十娘他们再是厉害,也对付不了官府的营兵还有洋枪洋炮,百般危险下,被追杀至洞庭湖上,一行人被逼无奈,只得跳入洞庭湖中随波逐流。 他们此时受了伤,又不得上岸,不出三日就得死在水上,花谷子、陈舵子、白神雀、白玄武、洛十娘本以为这辈子完了,命运却在此刻又发生转向——他们被一伙船民救了起来。 通过此后闲聊,他们这才知道眼前这些人是洞庭船民,当时为首的人,正是青船会的掌事,朱庆河。 此时,青船会尚且还在为旧贵族做事,朱庆河救了他们以后,洛十娘他们为报答救命之恩,决定加入青船会,此生为朱庆河马首是瞻,更是靠着武功和本事,迅速成为朱庆河的心腹。 又过两年,朱庆河接到旧贵族的命令,要他们去掠夺洋务派的官银。 朱庆河本来不想做这件事,为求脱身,还是答应了旧贵族的要求,洛十娘没想到,时隔十几年,竟然还能跟洋务派有恩怨,在她看来,劫掠官银尽管能给洋务派添堵,却也意味着风险很大。 她老早就知道洋务派的阴险和毒辣,官银一旦被掠夺,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出于道义,她还是力劝朱庆河放弃劫掠官银,朱清河那时急于脱身,到底还是没听她的,带着陈舵子他们在千叶岛附近接走官银船,同时,把官银藏在玉钩岛上。 事后,洛十娘已经能猜到结局,提前做了准备,这才在官府来清缴前,勉强带走了一批青船会的弟兄,至于其他人,还以为旧贵族不会食言,活生生被官府给砍死。 青船会覆灭后,洛十娘多方打听,发现陈舵子他们已经跟着朱庆河一起被旧贵族给灭口,惊心气恼之下,只能带着青船会再次随着船民一起进入洞庭湖,此后,再无任何踪迹。 这三四十年来,她身上既背负着金花五堂的性命,也背负着青船会的责任,甚至,她还要兼顾船民的生死冤屈,几度痛苦之下,早已不得脱身,靠着不服输的劲头,硬是从混乱末世中杀出来,靠着运筹帷幄、步步为营,靠着戏班子的掩护,这才又在岳阳城站稳脚跟。 “说起来,从那时起,我虽然是想去江南,可总是差一点就走了,到最后也没能从金鼠会的泥淖地儿里爬出去,反倒在帮会中越陷越深。” 洛十娘说到这里,略微有些无奈,脸上满是苦笑。 岳青山听罢,感慨之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没想到,洛十娘过得那么坎坷。 “嗨,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二哥三哥来此,我该做东家给你们接风洗尘,不如在龙湖楼设宴,二位可一定要去捧场。” 洛十娘的话说的热情,可岳青山却怎么也听不出热情,只感觉出一股难以理解的虚情假意,就好像是故意在遮掩着什么。 “妹子,吃饭那都是小事,今日我是想求妹子一件事。”岳青山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何事?如果我洛十娘能做到,绝对不叫你操心。”洛十娘言语道。 岳青山从口袋里拿出朱老爷子留下的舆图,送到桌面上:“这是朱老爷子留下的舆图,上面有确切的官银地址。”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洛十娘明知故问。 岳青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解释道:“妹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也知道船民冤屈大,这笔账本来还算清楚,被你们这样杀来杀去,反倒不知道谁欠谁的了,若你找的就是这官银,不妨就把这笔银子拿去,也算补偿了船民这些年来的冤屈,如何?” 孙大乔眼珠贼溜乱转看向洛十娘,眼见她眉间起了情绪,立马又进去圆场道:“妹子,二当家就是说话比较直,我们已经查到你用金鼠会的幌子杀人,还一连杀了近千人,这债怎么说也还回来了,佛家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就收手吧,就当是给二哥和三哥个面子。”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六章:世道控诉 “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十娘甩动手绢笑得花枝乱颤,这股笑声怎么听怎么像是奸诈黄鼠狼叫声。 “二哥,三哥,我原以为你们是来叙旧,没想到是来当官府的说客,妹子我当真是不理解了。” 岳青山喉头滚动,喝了一口清茶,他总算知道,为何在她温润皮囊下会出现刀锋尖刺一样的眼神。 大概,洛十娘以己为戏,也演了三四十年良民,这温驯皮囊隐藏之下,是如夜叉般的恐怖面容,也唯有如此,才能在前朝末世新旧之交活下来。 “妹子,你但说无妨,若能说开心结,也算是好事一桩。” 岳青山明白,金鼠会既已经重出江湖,势必引来腥风血雨,若想解决金鼠会的问题,还真的只能先从洛十娘开始。 她咳嗽几声,言语之间严厉起来:“二哥,三哥,你们也是苦出身,也曾被官府追得被迫易容,甚至已经装作土匪逃到关外,你们与官府之间即便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该沆瀣一气。” “我洛十娘自打十几岁开始,就被奸臣和官府所害,哪怕到了中年都难逃追杀,我与官府本来就是生死仇敌,那些年,若非是被朱老大所救,我和陈舵子他们,大概早就被洞庭湖水鱼给吃得干净。” 说到这里,洛十娘眼中难得带了泪花,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迅速压下悲伤:“我们加入青船会后,是朱老大又给了我们第二次庇护,只是,这一切又被这些旧官僚和洋务派所害,不但会中兄弟死伤成空,就连无辜船民都被这些豺狼虎豹逼死。” “更可气的,是岳阳城里的百姓!” 洛十娘提起这些百姓,眼神骤然变得怨毒,咬牙切齿说道:“他们明知道案件存疑船民冤枉,却仍旧要一错再错,甘愿被骗局裹胁,为这些贪官污吏摇旗呐喊。” “若不是他们,审案局怕是也不会将错就错,逼死那百来个大好青年,这些百姓,比之官府,也照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不敢拿刀行凶,只是在借由官府的刀杀人罢了,三人成虎,言之凿凿,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完,心口憋闷似是无限翻涌,仰天哽咽道:“可笑啊可笑,为善的,受尽贫穷更命短,造恶的,得享富贵又寿延,为官的,贪枉枉法发大财,为民的,善恶不辨藏黑心。”m. “江湖上杀人放火金腰带,民间里修桥补路无尸骸,良善之人受尽欺压不得翻身,作恶之人富贵无极一步登天,任谁上了台前,都恨不得踩下一万只脚,把那坦途后路踩成泥淖地,好叫后来人栽了跟头吃大亏。” “这世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已经糟透稀烂,难道,我还要在这世道苟活下去,谁欠了青船会的命,我就跟他没完没了!” 岳青山看向洛十娘,她眼中尽管悲伤,却连一丝眼泪都没有,唯有那无边怨毒,从眼角溢出,看得人汗毛直立,更恐怖的是,这些并非洛十娘刻意抹黑胡说,而是真真实实的世道民情。 由是如此,岳青山难免坐卧不安,手心满是汗渍。 “妹子,可这些都是前朝官府造下的孽,跟民国又有何干系?”孙大乔插话进去。 洛十娘“三哥,你走江湖岂不知这庙堂事,所谓民国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改头换面也藏不住那烂皮败絮,肺腑五脏还是这些贪官污吏。” “当年!”她顿了顿,拿起佛珠拨了一颗:“老太后带着玄统帝逊位时,这岳阳官府连声枪响都没放,只把府衙门头上的瓦片挑落几片,藏起狐狸尾巴摇身一变,也成了民国政院,知府变知事,个个都变成了新朝的地方专员科长,这样的官僚,难道因为换了张皮,就成了青天大老爷?” 岳青山听到现在,越发感觉如鲠在喉,想反驳却根本就找不到由头,他在兴安岭太长时间,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他没怎么受过官府的磋磨,洛十娘在岳阳城内中隐于市,反倒把政院和爪牙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只得硬生生劝解几句:“妹子,可是,你们也杀了近千人,难道这还不叫报仇吗?若是你们再杀下去,不但自己会暴露,很可能会继续引来官府追杀,有道是冤冤相报,你们,如果能就此放下,或许能一改往后命运。” “你可知,朱老爷子死前在想些什么?” 他的话,叫洛十娘好奇起来:“难道,朱老爷子没有死?” “确实没有死,当年,陈舵子他们掩护他逃走后,朱老爷子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在洞庭湖边做了渔民,此后就一直安稳谋生,如果不是从他的帖子里知道他的故事,我们怎么也不可能拿到这笔官银。” “我觉得,朱老爷子能把官银留下,就是想有一日揭开他所造的孽债,他与你们一样都曾被世道迫害,可他为何能勾销前尘往事?妹子,是你执念太深,你本不该背负这些,不如,把这些担子从肩膀上卸下来,也走走这民国的大好河山。” 洛十娘拨弄着佛珠,微微怔住看向他,她似乎是没想到岳青山会这样说,对自己的作为也产生了动摇:“既然二哥苦口婆心劝我,看在你我二人交情之上,我可以答应你不再杀人。” “但是,有一个人必须得死,这是我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谁?” “乡绅福禄!” 岳青山猜也猜得到,福禄是青船会惨案的罪魁祸首,洛十娘久久不杀他,就是想让他生活在被复仇的恐惧中。 “你杀什么人我不管,但是,我只求你挖出官银后,把这笔银子用在正路上。” 岳青山说完,朝洛十娘微微拱手:“若有闲空,我想给金花堂主们上炷香。” 洛十娘心领神会,带着他们上到戏楼顶部的阁楼,打开锁头后,这里是个不大的房间,可见左右摆满了金鼠会和青船会的牌位。 在那北向神龛之上,朱庆河牌位居中,其余四堂主分列左右,各自享受祭奠,香炉里烟灰叠层,可见香火不绝,岳青山和孙大乔拿起一旁线香,点燃后朝着牌位拜了又拜。 “花谷子、陈舵子、白神雀、白玄武、二哥和三哥,来看你们来了。” 洛十娘尽管愤世嫉俗,面对昔日的旧友,到底还是保有一丝温情,言语之间温柔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七章:龙鳌神象 “一别经年,恍如隔世,我本想再见各位兄弟姐妹,谁料想世道坎坷,五人竟也难全半数,说来,都是金鼠会造下的孽债,愿诸位兄弟姐妹往生极乐。”岳青山拿起一炷香,朝前作揖点头,天下最悲之事,无外乎白发送黑白,生者长戚戚,这些人比他年纪实在太小,却在三四十年前就撒手人间,五个牌位齐齐排开,更显得是人间惨事。 哪怕是岳青山这样的粗糙之人,也免不得泪洒现场,洛十娘忍泪到现在,眼睑终于决堤,泪花滚落而下。 他们正准备离开时,楼梯上咯噔狂响,那个跑堂步履急躁进了堂中:“班主,外面来了很多黑帽狗子。”黑帽狗子,是江湖人对于治安署官兵的称呼,这些人大多一身黑布制服、带着帽子、脚缠绑腿,长杆子枪口背在后面,就好似个戴了黑帽的走狗。 洛十娘走到窗户边,果真见到那些治安官兵正从街边往茶楼赶来,她方才缓和的神色,瞬间又恢复刀锋阴冷。 “二哥,三哥,这些人可是你们招来的?”……岳阳城、洞庭湖、岳阳楼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岳观潮他们在惠和堂听昆曲时,宋思媛也被朱富顺带着前往岳阳楼。 前面说道,岳阳楼是千年繁楼,历朝历代不但都被焚毁过,还都又在原址附近重新修建,如今的岳阳楼在三年前也曾被毁坏,随后就又拨款重修,恢复成现在的样子。 青潼客栈距离洞庭湖并不算远,但是仍旧要走一段路程,等见到高处的飞檐时,就已经算是来到洞庭湖附近。 岳阳楼地处岳阳城西门城墙之上,再往外,即是一碧万顷的洞庭湖,临近这座楼阁,可见中轴对称、巧夺天工,那盔顶自上而下缓慢延长,祥云缭绕、龙凤呈祥、四梁贯顶,与远处的山水楼台相映成趣。 登楼远眺,楼阁周围翠植繁茂宅邸齐整,下瞰洞庭,前望君山,四顾茫茫,烟波浩渺,更有千帆竞渡、巨轮呜鸣。 “羊花大嫂,既然这座楼那么容易焚毁,那在这里保存地方志,不是有点太危险了吗?”宋思媛走到楼前,左右可见 “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的联句,鲜少有人进出,只见几个灰黑文明装的金丝眼镜读书人进出。 “不知道,反正我们闲聊的时候,大概也琢磨过这个意思,我感觉应该是为了镇楼?” “镇楼?”岳二炮好奇起来,就连徐侠客也来了精神,说到镇压必然伴随着妖孽邪物。 马羊花脸色神秘起来:“是啊,我前面的时候不是跟你们说过那个顺口溜吗,白鱼塔下镇河妖,洞庭湖中睡龙王,岳阳城里高楼起,镰仓山上埋皇子,附近很多百姓都相信洞庭湖中有水怪,历朝修建岳阳楼,也是为了镇压住水怪,不叫他们乱来祸害百姓。” “可,你们真的见过水怪吗?”徐侠客看着这洞庭湖,水怪若是真的,倒也完全说得过去,这可是西南第一大湖。 朱富顺插话进去,也神叨叨说道:“我倒是没见过,但是有些渔民他们曾经见过湖中出现过龙鳌!” “龙鳌?”众人的好奇心全被这夫妻俩给吊起来。何为龙鳌?无论五湖四海,水族千万万,算起来都是龙王爷的龙子龙孙,只是,这些水族都太过低劣普通,暂且称不上是龙。 有道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但凡能在名称前加龙的前缀,大多是已经有了 “龙象”,所谓龙象,也不是说真的像龙一样什么长了鹰眼蛇腹、牛耳鳄鼻,而是物怪其类,已经跟同类的长相完全不同了。 就好比鲤鱼长出金鳞,水蛇生出犄角,泥鳅长出龙须,这鳌指的就是水中的大龟或者大鳖,它的龙象就是长出龙头鲤鱼尾。 传闻龙鳌体型各异,最大能如海岛,最小的也如马车,巨大龟壳遍布星宿纹,可见蛇颈龙头从龟壳伸出,大概如生了角的蛟龙般,獠牙齐聚,犄角顶立,双目如鹰眼,满头荆棘疙瘩,满身鳞片从利爪四肢覆盖到数米长的鲤鱼尾。 传闻,龙鳌能浮水并非是以游泳的方式,而是类似于凌波微步直接在水面行走,哪怕漂浮水上也能背负千斤拖行万斤,如履平地毫不费力。 龙生九子中的霸下,又名赑屃,它的原型就是龙鳌,甚至于四大神兽中的玄武,也综合了一部分它的长尾形象。 “这都要往好几代前说了,白鱼塔下镇河妖,说的就是这头千年龙鳌。”众人也都听他们俩提起过这个传说,只是,那中洲上的白鱼塔既然立了起来,就证明龙鳖已经被镇压了,刚才他们说的渔民见到龙鳖,大概是最近几年才出现,宋思媛问道:“龙鳖不是已经被镇压了,难道还能跑出来?”马羊花反驳道:“龙王爷是镇压了龙鳖不假,但是,龙鳖活了千年万年那也是有道行的,不会因为被镇压就死了,如果碰到龙王爷沉睡时,它还是会拖着铁链出来兴风作浪,只是,永远也离不开中洲岛而已。” “如果有渔民临近中洲岛,确实能见中洲岛附近的水下有巨大黑影潜伏,运气好的话,还能见龙鳌嘶吼。”随后,众人上了洞庭湖,绕道岳阳楼前俯瞰洞庭湖。 马羊花继续说道:“你们看碎叶岛和岳阳楼附近,是不是有座中洲岛,这座岛上本来是有白鱼塔的,三年前洪灾时被吞没了,至今还没找到,也正是在那时候,有个渔船见龙鳌浮出水面,听说光是头颅就比水缸还大,恐怖得很。” “老百姓都说,那次洞庭湖水灾是龙王爷和龙鳌斗法,最后二者都未能胜利以惨败收场,龙鳌当然也就挣脱龙角逃了出来。” “所幸,有这座岳阳楼坐镇,龙鳌也上不了岸,只能在湖中潜行,若是没有这座岳阳楼就难说了。”她顿了顿,语气越发神秘:“这可不是我胡说,重修岳阳楼时刚好是水灾不久,岳阳楼中的那块镇压碑文,还是金道长和花和尚一起以佛道经文所写,等写完后,洞庭湖里的水才再次退去。” “真的假的?”宋思媛好奇极了。 “你们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都在岳阳楼上。” 第七百七十八章:登峰造极 宋思媛已经忍不住,要登上岳阳楼,等众人走到门口时,当即被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是刚才他们见到的金丝眼镜文人,一身灰黑文明装笔挺严肃,跟政院里的文员差不多。 “这个地方,是岳阳的档案馆,无事不可擅入。” 眼镜男丝毫不留情面,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像他们这样的闲杂人,大概是不让进去的。 “官爷,这不对啊,三年前岳阳楼还能随便进,怎么现在不让进了?” 朱富顺好奇起来,陪着笑脸问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官职,统一用官爷来敬称。 “那是以前,三年前金道长和花师傅在这里修了碑文,里面的文献多已经被水浸,也不再对外展出,你们还是请回吧。” 眼睛男说得很坚决,理由却也不是无理取闹,估计三年前那场水灾,确实冲毁了不少文献。 “要不,再通融通融,我们是外地来的,就想到岳阳楼看看,都走到楼下了再让让我们回去。” 宋思媛刚想塞进银圆,立马被这眼镜男挡回去,他那老实脸上憋出红晕:“不让进就是不让进,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岳阳楼每月都要修补不少文献,这里早就不让人随便来了。” 他们正在争执时,二层窗户咯吱打开,从里面走出熟悉身影,凭栏站在向阳处,此人正是金道长。 “无量天尊,叫他们进来吧~” “好!” 这眼镜男这才让出一条路,宋思媛带着他们跨进门槛后,可见红木屏风用金漆篆字《岳阳楼记》,再往里就见里面摆着无数文人桌,上面全是被翻开晒潮的文书卷册,晨日阳光从花窗洒进室内,尘縻浮动间,照得书面金黄灿烂。 他们几个上了楼,二楼算是个书架仓阁,金道长和花和尚都在,各自戴着眼镜,正在翻看古籍。 “金道长,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思媛着实好奇,经过前几次的事情后,她更加确定这金道长颇为通神。 金道长不紧不慢缓声说道:“三年前,岳阳楼大水淹城,岳阳楼也被毁掉,一楼的书册被水浸了不少,幸亏政院整理及时,才把其他的书都给运进慈恩观,如今岳阳楼重新修建,也就把书全都物归原主。” 他顿了顿,拿起一本书翻开粘连的页片:“古籍多被水冲泡,有些字迹已经无法辨认,政院见我和花和尚还算有些笔墨功夫,就委托我们把古籍都修补一下,能恢复原样就恢复原样。” “说起来,岳阳楼保存了自从南北朝时期的诸多地方志和历史古籍,可以说卷帙浩繁,又都是古文,修补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我们俩三年来都泡在这里,和这些文物学者一起忙活,也勉强只修补了不到一半。” “你们到这儿来?是想做什么?” 金道长眼神温和,不容人说谎。 “我们是想找找关于两宋之交的岳阳方志。” 宋思媛话音未落,金道长眼中闪过异样,很快恢复正常:“这样啊,幸好两宋属于中古史,古籍多在二楼,也没怎么被水毁坏,叫花师傅带你们去找吧。” 一旁的花和尚带他们越过无数阁间,数着货架书架,来到其中一处方格前,指着它们说道:“这是南宋和北宋时期的古籍字画,你们可以看看,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 说完,花和尚退出隔间,只留宋思媛他们在里面寻找书画。33 “按照碑文的记载,这艘船既是押送北方各地的太府仓珍宝北上,大概是北宋的皇城才开始攻破不久,按历史记载是靖康元年到靖康二年。” 宋思媛说着话,在方志间不断寻找,这些方志为节省书料并未标注年份,只是按照每五十年分开成册,只在书脊处标注了所记载的年号,她瞅准靖康年号,把一本方志从里面抽出。 这本方志大概锅盖大小,四方周正若半臂长,表面用硬壳做封绸缎装裱,书写《岳阳方志》楷书正文,其后还有具体的年号。 她为了方便,索性将两宋三百年的五六本方志全部抽出,带着它们来到二楼靠窗的文人桌,仔细翻找起其中的资料。 从清晨到午时,宋思媛全神贯注扑在书上,等确定有眉目了时,眼中终于见了喜悦颜色。 “南宋宝船确实有记载。” 宋思媛咳嗽几声,介绍其她所查到的资料。 北宋皇城汴京城破的同年,金国陆续占领北宋领土,金人来自于东北,是肃慎人的分支,既是外族又是敌国,因文明程度过低,甚至都还没有进入封建时代,只是停留在部落时代的野蛮人,被宋人评价为夷狄中至贱者。 这样不堪的国家,一旦占领了北宋,完全就是宋朝的灾难,金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到一地必定直奔当地府库,将官府所藏银劫掠成空,若是还不足贪心,那就挨个搜家过府,若不交金银就杀掉,甚至,逼得百姓拿妻儿家眷换钱充数。 以此,几乎做到了入国破国,入城破城,入家破家,可怜北宋百姓从文明社会,直接倒退到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的野蛮时代。 最受金国迫害的,还要数北宋皇城汴京和其附属百姓。 早在汴京被攻破前,金国就曾经数次兵临城下,要问北宋皇城索要金银,若不给就破城而入烧杀抢掠,宋徽宗胆小怕事,不敢承担责任,火速禅位给钦宗,之后,钦宗更是无能,甚至要亲自去金营谈判,最后的结果也无非是割地赔钱。 可以说,金兵是把北宋皇城榨干后,这才趁着皇城困顿之时破城而入,在城内大肆搜刮金银,直到再也搜刮不出一滴油水,才一路押送徽宗、郑皇后、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沿滑州北上。 与此同时,兵分两路从郑城押送钦宗、朱皇后、太子、宗室、教坊乐工、技艺工匠以及百姓等十万人继续北上,期间几乎将皇家府库里的珍宝、文籍、舆图、宝器法物全都搜刮一空。 至此,演进千年华夏文化的登峰造极之城,被金兵彻底摧毁。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七十九章:宝船遗事 那时,康王赵构早在应天府登基,同时定都临安建立南宋,只是金国依旧穷追不舍,非要灭了赵构不可,他只得带着孟太后、六宫以及卫士家眷从扬州逃亡海上,广大南方地区完全处于无官府状态。 若是百姓想抵御金兵欺辱,那要么继续南逃,要么就拿起武器组成抗敌武装,对抗金兵,可以说当时的南方,但凡是个州府所在,大多有百姓乡武和江湖人士组成的民间抗敌军,以镇守家园。 岳阳当地的民间抗敌军,为了响应岳武穆王连结河朔之谋,决定将金国的运宝船给劫下。 此后,趁着金兵过境,岳阳当地的抗金义军抓住机会,将一队运宝船引诱至江口湖畔,分而击之,各个击破,将多数宝船击沉,也算是灭了金国威风,叫他们损失金银威风大减。 这件事虽说微不足道,不能撼动金国主力半分,但是却是民间与官军配合的一场游击战争,官军在战场上抵抗主力,义军则是在背后搅扰金国战线,叫他们焦头烂额,困于江水防线之外。 此后,金国屡次南下始终都越不过江水,可见连结河朔之谋的高瞻远瞩。 至于最后一搜宝船为何被藏起来,完全是这些义军为朝廷日后考虑,他们觉得那时江南虽受困于金国,但只要官军还在抗击金兵,终有一日,朝廷的光辉会再次照耀南方。 这笔钱,即是抗金义军为朝廷所留,专门用于岳阳城战后营缮! 说到这里,众人好奇起来:“这些确实都不假,可是,我们的问题是一搜宝船到底是怎么藏进玉钩岛的!” “我想,秘密在于水泽的变化!” “千年来,洞庭湖的面积不是恒定不变的,它接长江又衔湘江、沅江,丰水时流域增大,枯水时流域缩小,干旱时,甚至大部分湖域长满草地成了草甸,水泽变化足以形成各种奇观。” 宋思媛拿起地方志,里面有一张颜料绘制的洞庭湖岳阳城舆图,可见整个洞庭湖都被绘制其中。 在这张古色浓郁的舆图上,洞庭湖的君山清晰可见,同时,在君山与碎叶岛之间,却没有任何湖水填充,类似于从君山伸出一条不规则的陆地架,连接到数里外的碎岛。 此时的碎岛,跟现如今的碎岛也完全不同,上面并不是碎裂山体,而是浑然如一的巨山岛屿,缓坡山体如同隆起的牛背和龟壳,可见山颠高耸、草木茂盛,再加上附近的小岛和君山之间的陆地架野林,就好像是个趴在湖中的巨大玄龟。 宋思媛见了这舆图这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碑文中记载着玄武岛,我当时还好奇为啥叫玄武,如果从舆图上来看,早在两宋时这座岛确实像一只巨大的玄武,趴在水面上,玄武之名确实贴切。”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那么,碑文上说的南宋义军改造玄武岛,也就完全对得上了,在靖康元年时,洞庭湖附近就发生了严重旱灾,水域面积直接缩小到西南方向,这也使得玄武岛全部露出水面。” 这些人正好可以利用此时的干旱气候,将玄武岛分为八卦形态,并且在岛间开山炸石、修造沟渠形成各种各样的微小岛屿,同时,也把那艘宝船藏在最中间的玉钩岛上,这样,以八卦造出的迷宫,只要不明原理,必定会困死其中。 这座迷宫岛完成后,大概是在绍兴元年,洞庭湖水域恢复,随着水位的上涨,不但将玄武岛淹没水下,连带着陆地桥也被淹没,从表面看出去,玄武岛与君山再无接壤。 此后千年时间,岛屿沧海桑田、水泽冲刷,就连玄武岛的人为修造痕迹也被抹去,从外面看出去,只能见到这无数如翠螺碎叶般的小岛。 等到了朱朝末年,南明将领进入玄武岛,见其破碎如碎玉,又暗合八卦之形,将其名为千叶岛,开始在水道间修造密道,修筑山寨。 在此过程中,他们他也发现了,所有岛屿都是为了拱卫玉钩岛而存在,对玉钩岛上的东西好奇起来。 当时,但凡修造八卦处,必定是要镇压他物,南明将领即便知道玉钩岛有东西,出于对岛屿的未知以及神秘力量的恐惧,也不敢贸然挖掘玉钩岛,以至于数代相传,留下了不得挖掘玉钩岛的规矩。 宋思媛说完她查到的资料,众人心中已然明了,徐侠客说道:“这样的话,那南宋宝船的消息就是真实的,可宝船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这个,我猜测应该是在阴阳鱼眼之上。” 说完,她拿出朱老爷子舆图的拓印纸,比照玄武岛舆图,二者除了形状不同外,大小、朝向完全一致,随后,她把拓印纸盖在玄武岛上,那玉钩岛左边的湖域,刚好就是玄武的阴鱼。 “这样来看,玄武岛的阴鱼随着湖水恢复全部沉入水下了,阳鱼其实就是我们见到的玉钩岛。” 她拿出红笔,将玉钩岛缺失的部分补成完整阳鱼,随后将鱼眼给标识清楚,出现的位置,正好位于最宽岛角的边界,她指着舆图说道:“这个地方,大概就是南宋宝船的大致位置,只是,我们虽然知道宝船的位置,却不知道宝船到了这个年代,到底成了什么光景?” 她顿了顿,“按照方志的记载,宝船实际上是待在一个类似船坞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利用风水造出的机关?无论是什么,能坚持千年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地方。” “结合抗金义军把阵亡的将士埋入其中来看,这里更像是抗金义军的英魂冢,他们哪怕死了都要守护着宝船,可见他们的忠武仁义。” 他们说话是,金道长走到旁边,见他们在对比舆图,语气严肃起来:“这里虽有宝船,可到底是南宋英魂葬身处,你们当真要去一探究竟?” “金道长,你也知道这座南宋宝船?” …… 岳阳城、梅溪街、惠和堂 踹开大门、搜罗厅堂。 罗衡森带着一队治安官兵走进堂中,前后里外搜查过一遍后,里面除了大眼瞪小眼的客人,几乎不见任何跑堂和戏角儿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七百八十章:乡绅福禄 走动间,他不断在各个雅间门口走动,很快在雅间里发现了岳观潮和岳青山的身影。 方才,洛十娘差点误会他们,险些就要亮出刀子,幸亏二叔说了句被跟踪了,这才叫洛十娘打消了杀意,如今看来,他们仨是被这探长给跟踪了。 “哎呦,罗探长,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孙大乔知道罗衡森是来摘桃子的,贼溜眼珠转了几下,决定先过去打个招呼。 “人呢?”罗衡森从梳妆间里走出来,里面空空如也,只是,油头妆奁、衣服朱钗、粉膏油料全都是刚动过的样子,分明是才刚刚离开,这代表惠和堂的人,先他一步提前撤退,那,眼前这些人,就变得可疑起来。 “什么人?这不都是人?”岳观潮故作无知说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罗衡森拿起火柴,点起一支烟,眼神狐疑看向岳观潮。 “我们也纳闷儿啊,正唱着呢怎么戏班子人都跑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听个昆曲都不安生,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也是来听昆曲儿的?”孙大乔装糊涂道。 罗衡森略了下牙花子:“我啊,也不和你们废话了,那些金鼠尸身上的东西,已经化验出来了,是某种绒丝霉菌,这种细菌大多在实验室里培养出来,主要用来处理腐烂的动物尸体,价格及其昂贵,不可能被这种江湖门派拿到手,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惠和堂,这才要过来看看。” “你们在这儿?也是发现了什么吧?”他上下打量岳青山叔侄俩,透着不信任。 “哪里,就是听说这家昆曲馆子比较时髦,来听听热闹。”岳观潮话音未落,三楼神堂立马轰隆响动,这奇怪动静,叫罗衡森好奇起来。 “三楼还有房间?”罗衡森说着话就要踏上三楼楼梯,岳观潮赶紧拉住他,嚷嚷道:“里面没什么东西,就是个拜神的小神龛,你们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他们都走了,他们真走了~~”这话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罗衡森意识到岳观潮情绪有变,瞪大眼睛一把推开他,招呼着他带的治安兵说道:“快,赶紧给我上三楼。”说完,自顾自推开岳观潮,也跟着治安兵去了三楼的神堂。 一路上,岳观潮拼死拼活都要拦住他,反倒更引起了罗衡森的好奇心,三两步走到神堂面前,果真见堂门里传来诡异动静。 咣当,这些治安兵一脚踹开堂门,里面的神龛下的桌子里,果真顶撞个不停。 罗衡森带着这些治安兵,走进其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小心翼翼打开柜门,只见柜中装着一只黑猫,见他们打开柜门,蹭一下窜出来。 “原来,是只猫?”罗衡森才刚放松心弦,意识到这黑猫来得太奇怪,意识到不妙,立马朝后想走,岳观潮洒出一把香灰,惹得堂内起了白雾,这些人以为有毒,赶紧捂住口鼻。 趁此机会,岳观潮轰隆关上堂门,把他和治安兵全都锁进神堂。 “岳观潮,你赶紧给我开门,我可是治安署探长,你妨害公务,我可以直接抓你蹲牢子你信吗?”说话时,罗衡森不断用手肘顶撞堂门,人的肉身怎么可能硬得过陈年木头,只见木门纹丝不动。 “罗探长,您先在这里待会儿,劳烦您辛苦一时半刻,等我把事儿办完,就带你出去。”岳观潮迅速拿起梯子,将他头顶的阁楼间打开,随后阁楼响起哗啦脚步声,想是有无数人都躲在阁楼。 罗衡森听着这声音,这才发觉是被这些人给骗了,料他早就把惠和堂给包围了,怎么可能被这些人逃出去,当即懊恼地捶打起门框。 岳观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炉,拿起一把香火全部点燃,大量烟雾从神堂外的圆窗飘出,而后,他从引着洛十娘下到二楼,赶紧叫他们换下普通百姓的衣服。 只待大喊一声着火了,惠和堂戏楼顿时跟炸了锅一样,无数客人从雅间倾巢而出,往楼下厅堂跑出去。 本来,罗衡森已经让人包围了惠和堂,任何人都不能放走,这些治安兵见里面乌乌泱泱往外跑人,根本就拦不住,被撞出一个口子,当即让看客散了个干净。 至于洛十娘他们,自然也跟着看客一起散入街道,消失了身影。 “官爷,三楼失火,罗探长他们被困在楼上了。”岳观潮指了指三楼的窗户,那烟雾朝外冒出,还能听见有人嘶吼。 这些治安兵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立马拿着枪冲进去,岳观潮他们三个顺手拦了辆黄包车,混入拥挤人群。 “探长,我们来救你了,探长,你可别急,嘙~这是烧的什么,那么大烟火味儿。”这些治安兵上了三楼,这里早已是烟雾缭绕,云雾蒸腾,他们见神堂里在撞门,赶紧把铁链子打开。 一推门,罗衡森赶紧带着治安兵跑出来。此刻,这些治安兵脸上全是刚才撒上的香灰,个个灰头土脸,被浓烟那么一呛,更是狼狈万分。 “探长,火呢?” “他妈的巴子,火在老子心里。”罗衡森一脚踢翻了窗口边的香炉。 “人呢?我不是叫你们在外面看着吗?”这些治安兵支支吾吾,嘀咕道:“人……人人全跑光了。” “真他妈是个废物,赶紧去追啊。”罗衡森摸了把脸上的灰,正准备继续发火,楼下轿车呼啸而至,出现了另外一个治安兵。 下楼后,这治安兵在罗衡森耳边嘀咕几声,方才还生气的他,立马冷静下来。 “你确定,是乡绅福禄死了?”这个节骨眼上,乡绅福禄怎么可能死了。 “是,他们家一大早就出事儿了,说福禄昨晚上一直都待在书房,今早上丫鬟进去送吃的,发现已经被人给挂在房梁上了,还找大夫抢救了几下,没救活才来报案。”治安兵的话叫罗衡森意识到不妙,赶紧驱车赶往满城街巷,来到福禄的公馆。 第七百八十一章:满城惨案 车厢里,罗衡森拿起治安兵递送的卷宗,仔细看着上面的资料。 “嚯,现在还住在满城里的旗民,那可有两把刷子啊!”罗衡森打开卷宗,一眼就能见到图门·福禄的名字出现在里面,其后还有他的照片以及家族和人际关系的文书。 “那确实,当年改朝时,他还算是识时务的旗人,又是岳阳督抚,新政院也用得上他,就把他给保下来了,至于其他旗民那可就惨喽。”这治安兵所说的事情,是岳阳当地改朝换代时最着名的事件,满城民乱。 事情,还要从前朝末年说起,慈溪老太后去世不久,绪帝也被毒死在瀛台,次年,隆玉太后带着扶持幼帝登基,改元玄统,开启垂帘听政。 当时,距离民国成立也不过只剩下四年,前朝上到皇族下到官府,全都感受到了末世的风雨飘摇,他们不是没想过自救,改革洋务、兴办工厂、维新世道、预备立宪,只是,前朝国祚已经到了尽头,再怎么努力维持,也无济于事。 最终,还是走到了改朝换代这一步。四年后,隆玉太后代表皇族接受南北议和,同年以摄政太后名义,颁布了《退位诏书》,废除玄统年号,前朝彻底被扫进故纸堆。 但是,改朝换代不只是颁布退位诏书那么简单,这些肉食者轻飘飘一纸诏书下达民间,对于老百姓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甚至,是直接摧毁了百姓的平静生活前朝本就是外族临朝,最害怕的一是汉人团结,二是自身被同化,为了维持统治,三百年来执行民族隔离政策,旗民与汉人并不通婚,同时,在国境内的各大城镇驻军迁民。 旗民和八旗营兵驻军生活的地方,就叫满城,也叫满营。前朝皇族的原意,是让满城旗民聚居受到优待,这些举措放在和平时确实可以达到目的,到了改朝换代时,满城,也就成了被摧毁的目标,成了汉人驱逐鞑靼的活靶子。 那时,皇帝逊位的消息传到民间,举国震惊,满城里的旗民纷纷跳池殉国,甚至,有些心里长了辫子的汉民老百姓也都受不了打击,殉国寻死。 满城中的旗民所面对的困境尤其严重,他们不仅要面对国灭,还要面对外界对满城虎视眈眈的敌意。 以前,尚且有前朝官府压着,这些老百姓这才容许八旗人爬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如今,前朝官府都没了,老百姓憋了三百年的气,全都冲着满城发作起来。 有些穷苦破落户,知道满城旗民有钱,就故意到满城里烧杀打杂,寻衅滋事。 这些旗民被前朝的铁杆庄稼养了三百年,早就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提笼遛鸟,再加之喜欢抽福寿膏,更是面黄肌瘦,手脚无力,也无力抵抗这些外界骚扰,逼得满城旗民要么搬家,要么就乖乖掏钱。 可是,举国各地的满城都是同样的处境,他们又能搬到哪里去,既然走投无路了,那就只剩下寻死这条路,有些血性未除的旗民,尚且知道拿起枪杆子,大部分旗民要么被驱逐,要么莫名其妙失踪了。 图门福禄作为岳阳督抚,也不能幸免于难,哪怕家丁众多,也抵抗不住一伙儿又一伙儿的民贼,当时,岳阳政院知道福禄是满城的乡绅,为尽快稳定时局、顺化旗民,缓和矛盾,只好把他保下来,日夜派了新军巡逻,这才没叫图门府糟了大难。 经此一事,满城十室五空,大概有一半旗民受了连累,直到几年过去,满城都没恢复人口,如今的满城已经没有多少旗民,大多数都是被迁进来的外城百姓。 他们说话时,汽车轰隆停在一栋高门大府前,青砖石墙壁垒森严,门楼灰檐肃穆。 此事,门前已经换上蓝底挽联,白花白灯笼堆在两侧,里面啼啼哭哭,好不热闹。 一走进大厅,那福禄的尸体已经被放下来,摆在大堂正中,有几个旗民妇女穿着素净旗袍,跪在地上哭得险些断气。 “呜呜呜,阿玛啊,你死得好惨啊。”罗衡森推开这些围在周围的人,来到福禄面前,此人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瓜帽,死状果真是凄惨,心口处扎了一把匕首,脖颈更是被勒得全是黑紫淤青,那嘴巴鼓囊囊的,大概是舌头已经僵硬,不好再塞进去。 “大概,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死得?”罗衡森看向那个发现了尸体的丫鬟,她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支支吾吾说道:“今天清晨大概天还在泛青,老爷都是这时候起身,我们端着痰盂官桶走到门外,原以为老爷以后起身,点了灯火,没想到书房里还是漆黑一片,我喊了几声也没见他应声,就推开门先进去了。” “结果,才刚推开门,就看到老爷被吊在进门横梁上,被一根白绫勒得舌头都出来了,脚下的血已经干了。”罗衡森仔细听着她的描述,又看了几眼匕首和伤口,走到书房的位置,果真见血迹还在。 一旁的治安兵在旁边说道:“尸体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昨晚上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心口伤痕不深,不是致命伤,看嘴唇发黑,很可能有中毒的迹象,我推测是流着血中了毒之后迅速被吊在房梁上,直到喘不过来气才死了。” “大概,可能,推测,你是第一天进治安署是吧,不尸检就敢给我报。”罗衡森面色极为不满。 治安署员讪笑道:“探长,这福禄是乡绅,又曾是前朝督抚,他的家人不让动尸体,就连这些我都是趁着他们给他换衣服才发现的。” “照这样判断,凶手与福利似乎是有恩怨,否则不会叫他那么难受,又下毒又上吊又是匕首,大概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吧?”罗衡森仔细琢磨着如今的情况,从里面揪出一个还没哭昏脑子的家人,拉过去说道:“他在生前是新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说你们家和其他人有什么陈年恩怨?” 第七百八十二章:华盛商行 这少爷抹了一把鼻涕:“哎呦,探长,看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阿玛自从在督抚位置上退下来就一直在府里赋闲安居,平时见庙捐香、遇观添油,就连踩下只蚂蚁都要心疼半天,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反倒是替岳阳官府解决了不少问题,如今,岳阳官府里的政院专员科长们,有不少还是我阿玛的门生,受了我阿玛不少照拂。” “你说说,究竟是谁丧尽天良,要拿了我阿玛的命。”罗衡森走进房里寻找着东西,走到文人桌时,可见那张宣纸上,盖着一只金鼠图腾。 咯噔,他看到这图腾的第一眼,只感觉心头不妙,估计,又是金鼠会做的好事。 只是,福禄的死,确实比其他人更要疑点重重。在治安署里的尸体,尽管有近千具之多,却鲜少有这些高门乡绅,大多是岳阳城里的穷苦人,以前,他还以为是这些金鼠会人不敢拿乡绅开刀,现在来看,是他估计错了形势。 无论如何,金鼠会杀福禄,绝对跟杀普通人的目的不一样,杀普通人最多是为了恐吓百姓故意做足了戏,杀福禄却当真是在解气,以至于如此狠毒。 这就代表,金鼠会和福禄,必然有些恩怨,甚至是深仇大怨。如今,岳阳城里死亡的百姓越来越多,若是任由他们继续下去,迟早要波及到富户乡绅身上,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风雨。 思来想去,罗衡森决定去会会岳青山叔侄俩,幸亏这福禄是昨晚上就死了,要是午后才死,他还真得把这几个人全都抓进治安署好好审问。 罗衡森和治安兵回到轿车,回过头问道:“大川,我叫你查的惠和堂老板,有消息了吗?”这治安兵王大川咳嗽几声:“探长,我们和工商局不是一道口子,递了协调公文才刚半天,按照他们的尿性,怎么也得走半个月流程吧。” “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直接去工商局要东西。”罗衡森一踩油门,轿车轰隆朝前开走,一路上扬尘抛土,停在岳阳城西边的工部招商局一进入门厅,罗衡森不等文员通报,立马走进招商署楼。 “哎,你什么人啊,直接往里面闯?”王大川拍了下自己的徽章,又拿出探员证:“这是我们治安署的探长,有事儿要找你们总长谈谈,你还记得我们给你们递的公文吧,现在有了大急事儿,还望你们多通融通融。” “我们总长说他不在?”这文明装秘书唯唯诺诺说道。 “那就是在喽。”罗衡森不理会这秘书,直接走上二楼,一脚踹开总长办公室的门。 “谁啊?那么没规矩,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总长!”话未说完,就已经见罗衡森走进来,他见是治安署,立马把手上的小黄鱼儿藏进抽屉。 “你怎么来了?我接到你们的公文了,走流程怎么也得半个月,你要理解工商局的效率,毕竟这么大个衙门呢。”招商署总长喝了一口茶,明显是不想和他交流。 罗衡森压根不是这些婆婆妈妈的人,坐进前面的椅子,腿直接翘在桌面上:“赵总长,我来这里可不是陪你打太极的,昨晚上有个人死了,你知道吗?” “嗨,岳阳哪天不死人,你要是心眼子这么小,就别干探长啊。”赵总长还没意识到严重性,揶揄道:“我也听工部署的同僚提起过,好像是什么金鼠会杀人,只要别杀我,这些穷鬼杀了也就杀了。” “这次死的人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罗衡森拿出卷宗递给他:“图门福禄死了。”哗啦,赵总长的茶盏险些落地。 “这怎么可能?福禄老大人可是咱岳阳官场的龙王爷,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你可别……”赵总长话音未落,他已经把照片抽出,福禄的死状就在眼前,不得不信。 “这,不可能吧,谁敢把他给杀了啊,这人得多大胆子。”赵总长的位置不高不低,也和福禄有过些许交际,当年他本来也只是个干事,还要数福禄说了一句话,才叫他走上了总长的路,算起来也算是半个恩师。 不只是他,岳阳政院本身就是岳阳知府换了个名字,其实做官的还都是那些人,福禄作为督抚,因旗民身份没办法为官,可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关系却不会消失,哪怕是如今旗民都没了,也能靠关系活得滋润快活。 岳阳上下,谁没有受过他的点拨!罗衡森抓住这个机会威胁道:“你既然知道他重要,就别磨蹭了,福禄的死与惠和堂老板有关,可能涉及前朝旧怨,你想想要是查案在你这儿给栽了跟头,你这仕途还要不要?”赵总长不傻,岳阳高位官员,都曾是福禄的门生故旧,这件事查不好,谁也别想快活。 “好,我这就去给你弄。”赵总长叫来秘书,亲自去档案阁把惠和堂的资料取来,不带一丝犹豫,罗衡森拿到拓印的文书,装进档案袋子,这才心满意足回到轿车。 坐进轿车,他仔细看着惠和堂的资料,堂主名为洛十娘,这一点他早查到了,只是,关于惠和堂更详细的资料,他还需要仔细搜索,这才能倒推出更多的信息。 罗衡森看到最后,有个东西吸引了他注意,这是个惠和堂的股权文书,上面显示,惠和堂主洛十娘只占四成股份,另外六成股份是在一个叫华盛商行的公司手中,就连华盛商行的资料,也清晰显示在他手中。 关于这一点,罗衡森完全没想到,如果股权文书确凿无误,这代表着惠和堂真正的主人并非是洛十娘,而是华盛商行,这也意味着,华盛商行很可能就是主导金鼠索命事件的背后主谋。 “洋人,洋人?惠和堂背后居然是洋人在幕后操纵他们?”罗衡森捉摸着惠和堂的文书,眼神蹭得一下放大瞳孔,他现在已经来不及查福禄的死亡案子,必须得找到岳青山他们。 “大川,直接去青潼客栈,我必须得先找到他们,我看今天的事情,他们极有可能是跟洛十娘站在一起了,这老太太的背后,可隐藏着不少秘密。”…… 第七百八十三章:庐山面目 岳阳、洞庭埠街、青潼客栈轿车轰鸣而至,停在青潼客栈门外,那跑堂的见是轿车,还以为是来了阔客,满脸都要笑出褶子了。 “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啊?”跑堂的走过去,还没怎么说话,就见罗衡森露出了治安署徽证,这人还以为他们是来抓人,赶紧陪着笑脸说道:“哎呦,官爷,您今儿可怎么突然到了,这我们还没来得及准备茶点呢,要不,您先在这儿歇会儿,我给您张罗一桌席面儿。”这跑堂的以为他是来打秋风要好处的警痞子,言语之间满是讨好。 “免了,我到这里是来找个人,你们店里有个叫岳观潮的人吧?”这跑堂不明情况,转着眼珠说道:“这,洞庭埠街人来人往的,我得给你查查再说,你找他干啥?”王大川眼神在一旁打量道:“你觉得我们治安署找他们,是为了干啥?执行公务呗,我告诉你啊,这些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王大川还想继续说话,立马被罗衡森打断,小跑堂找到惹不起,拿起登记账说道:“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们住在三楼地字六号房,往六号房在数两间,也都是他们的。”罗衡森带着王大川上了三楼,找到六号房一把推开门,见岳观潮他们正坐在方桌边,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们被洛十娘给带走了,那可是大大不妙。 “可算找到你们了!”岳观潮揶揄道:“罗探长,你这也太记仇了,我们又没把你怎么滴,还找到这儿来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事情,我要说的是福禄死了!”岳观潮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并不觉惊讶,毕竟洛十娘早就说过她要杀了福禄,只是没想到速度那么快,这还没到晚上,福禄就已经翘了辫子。 “哎呦,这我可不知道,我们几个也刚回来,不过,洛十娘确实跟我们说了福禄的罪状,你要不要听听?”罗衡森本就对福禄之死很是好奇,岳观潮的话叫他嗅到其中隐藏的真相,急躁的心当即沉稳下来,坐到桌子对面。 “其实,这个问题还要从前朝说起来……”洋洋洒洒、林林总总。宋思媛把岳观潮他们在惠和堂了解的真相,跟罗衡森解释得清清楚楚,罗衡森听罢,拿起火柴点起一支烟,他没想到,惠和堂和福禄的恩怨,竟然能攀扯到前朝,甚至,跟审案局的军饷失窃案有关。 照他们的话说,福禄当初作为督抚时尚且属于守旧派,为了让洋务派在岳阳栽跟头,就指使青船会的人劫了官银,此后,又派了官差以缉拿盗贼为名,把青船会大部分人都灭口。 从此以后,洛十娘就已经背负着这深仇大恨,直到今日才算彻底给青船会兄弟报了仇。 了解了真相,哪怕罗衡森办案多年经验老道,也免不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福禄伪善的面容下,竟隐藏着那么多恶心污秽的事,若真是如他们所说,那福禄可算是罪有应得,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罗衡森回想起福禄的死状,这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他做过那么多恶事,也难怪洛十娘要近乎虐杀的方式把他残忍处死。 “那照你们这么说,洛十娘杀福禄就是为了了结最后的恩怨,此后就再也不坑害任何人命?”这对罗衡森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只要岳阳城不再死人,那他就能迅速把案子给破了,对省城也算有了交代。 “确实,这是洛十娘亲自答应我们的事情,此人也算有些江湖道义,不会说话不算话。”岳青山眼神坚定,自认为对洛十娘的性情了如指掌。 “你们这样说,确实可以解释福禄和惠和堂的恩怨,可你们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吗?”罗衡森不等他们反问,继续说道:“昨晚上,今天一大早尸体就已经凉了,那也代表她答应你们只杀这一个的时候,福禄早就死翘翘了。”这代表着什么? 岳青山比谁都明白,洛十娘怕是还有其他后招。罗衡森继续说道:“我这有份文书,你们看了之后,肯定会更惊讶?刚才听你们说了那么多,只能说洛十娘确实可怜,但是,她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个江湖人。”说完,他把王大川递过去的档案袋子撂在桌面,宋思媛拿起档案袋子打开,仔细看起其中的诸多文书,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后,眼神也蔓延出一丝疑惑神色。 “闺女儿,有啥话就说,这里也没有外人。”宋思媛顿了顿说道:“惠和堂里,有洋人的股份!” “这?”岳青山着实没想到这一点:“这,洛妹子和洋人做生意,这倒是也有可能,他家本来是造船世家,多跟洋人打交道,自她小时候开始,就有洋人教授她洋文,用来以后交流经商,她在金鼠会时还和我说过,这也算不上什么错事吧。” “确实算不上,但是,惠和堂的股份中,有六成都是华盛商行持有,这也意味着,惠和堂的老板其实是华盛商行,洛前辈只是代为管理,这就已经出了问题。”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洋人大多务实在商言商,不会干赔本的买卖,这也意味着投资惠和堂,要么代表惠和堂有利可图,要么代表惠和堂符合他们的利益。”先说第一种情况。 惠和堂是昆曲院子,二层楼高大概七八十个房间,再加上底层的厅堂,坐满了人也不过是七八百人。 别看人那么多,实际上并不怎么赚钱,这里昆曲儿免费,盈利的话全靠馆子里的茶水糕点,这点子东西盈利实在有限,在加上惠和堂也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满座,绝不是什么赚钱的生意。 宋思媛抽出惠和堂的报税文书说道:“惠和堂成立多年,每年的盈利不超过三千银圆,这是个再小不过的生意了,哪怕是全额经营也未必能赚多少钱,洋人也不愿意涉足这样的小生意,他们喜欢的是开工厂这样的大生意。” “这么一看,华盛商行入股惠和堂的目的就很可疑,那么,就只能转向第二种情况,惠和堂中有华盛商行需要的利益!” 第七百八十四章:迷雾重重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这华盛商行还算是岳阳的老字号了,大概是1905年前后趁着岳阳开埠,在这里建立了一家商行,注册时,主营业务是图书出版、舆图测绘、艺术品买卖,恰好是当年岳阳当局请来测绘漕运河的那家公司。” “这二十年来,他们在主营业务上的收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无法获得稳定盈利的情况下,又是如何坚持二十年不走?这些情况要么说明华盛商行瞒报了盈利,要么就说明有其他灰色盈利在支撑着华盛商行。” “你们想想,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都要控制惠和堂,可见惠和堂一定跟利益相关。”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起来:“洛十娘曾经待过金鼠会,有知道官银内幕,恐怕就连南宋宝船的消息,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这些洋人对此感兴趣的话,也就能解释为何要控制惠和堂。” “你是说,这些洋人挂羊头卖狗肉,表面上装得守法,实际上干的也是盗窃古墓倒卖古董的勾当?”岳观潮想明白她的话,逐渐眯起眼睛。 “这不可能,洛妹子怎么可能和洋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也许她不知道华盛商行在倒卖古董,她虽说仇恨加身,也不是什么烂事儿都做的人。”岳青山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反驳道。 宋思媛说道:“二叔,如果惠和堂全无利益,华盛商行又怎么可能控制二十年,反过来说也一样,洛前辈能和华盛洋行合作二十年,一定也想从华盛商行身上得到什么。” “根据上面的报告,这些尸体身上的毛绒物是一种实验室里的菌丝,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如果没有华盛商行,惠和堂一个民间戏班子,有什么能耐能拿到这些东西。” “您再想想,金鼠会在玉钩岛安营扎寨的事情,估计他们冲的就是官银,甚至是南宋宝船。”这字字句句解释,都无法撇清洛十娘和华盛商行的关系,岳青山心中再不愿意相信这些猜测,在确凿证据面前也只能接受现实。 岳青山眉头满是疑惑:“可我不明白,她要报仇就报仇,为何还要跟洋人合作?哪怕是挖墓,也可以自己独吞,何必要让洋人掺和。” “大概,是和洋人有个什么交易吧?洛前辈如果不爱钱,却要去挖墓,是不是意味着,墓里有她需要的其他东西?跟洋人合作后,财宝由洋人吞下,她则要拿到属于她的那个东西?”这一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洋人做这些事情,那可是驾轻就熟了。 前朝末年,国家积贫积弱,洋人以坚船利炮就此打开国门。一开始只是开放航运,准许通商,随着前朝官府大小战役的惨败,通商开埠的疆域也在不断变大,先是长江沿岸、再是珠江沿岸,到最后遍布整个江南、西南、岭南,甚至,朝廷为求洋人欢心,连内河航运都要为他们开通。 此后,西洋诸国的洋人们,各自随着列国使馆进入国土,他们在这里兴办工厂、开办洋行商行、经商传教、执业派遣、居留冒险、教学研究、交流文化,可以说,再江水以南的区域,洋人已经在各大城镇遍地开花。 纵观这些洋人来华的目的,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无非是为了名利二字,或是为钱而来,或是为名而来,他们要是来做生意,尚且还算得上是目的正当,就偏偏有些人,正经生意不愿意做,却偏偏看上了古董。 因为《马可波罗游记》的缘故,洋人长期以来一直都觉得东方是个富庶而神秘的世界,航海时代的洋人颇爱冒险,等前朝官府被迫打开国门,自然也就有了一些来华冒险的洋人。 这些人到了国境内,多喜欢往西北东北、草原高原以及河西走廊这些地方行走,最远的,甚至能从河西走廊去往中亚,在漫长的冒险中,他们一路上拍照留念、书写笔记,记录下沿途的风土人情、地理沿革,积累了不少珍贵资料。 当然了,面对这些东方世界的神秘文物,他们也有着莫大的兴趣,只要碰到古董,要么买卖而去,要么巧取豪夺,总之,一定要搞到手。 因为,东方的古董,实在是太值钱了,值钱到比安安生生做生意要暴利数十倍。 英法联军搜刮圆明园时,带走了很多皇家珍宝,这些皇家珍宝为上用之物,都是繁复精美、技艺高超的上品,洋人以前连见都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只要这些珍宝一经拍卖,必然能拍得高价钱,让拍卖行赚得盆满钵满。 前面说道,洋人极为务实,在商言商,既然古董有利可图,那也代表着古董生意也很好做,一时间,西洋世界的古董商人,嗅到东方文物的甜美气息,已经知道古董生意大有可为。 只是,他们虽然比东方提早完成文明工业化,在拥有五千年历史的东方文明面前,也不过是个弟弟,这些古董商人即便在国内开了艺术品买卖商行,也要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们对东方文物一窍不通,且国内古董良莠不齐,如果强行收了古董,反倒会因为不懂行情遭受损失。 这时候,多数古董商行,都会在当地找到一个懂行的古董贩子,给他们把把关。 这样收古董来卖的,还算是老实的,更不老实的,那肯定就是亲自动手下墓挖古董的洋人。 这些洋人会纠结起盗墓贼,为盗墓贼提供装备,叫盗墓贼下墓把古董拿上来,只要出手后,盗墓贼就能分得盈利,同时,由于洋人的商行在国内有优待,也能给暂时庇护盗墓贼,甚至,是直接把他们变作商行伙计,以掩人耳目。 宋思媛在西洋留学时,也曾经被一些商人看中身份,要她在国内做文物代理,只是,她志不在此也就拒绝了。 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西洋,东方的古董是没有主人的,谁挖到就是谁的,他们也并不避讳谈及古董生意,只要有利润,能随时组成一支来华队伍。 宋思媛看向众人:“在我看来,华盛洋行多半是以经营活动为幌子,背地里从事盗墓勾当,为了让人给他们把关,正好和洛十娘合作。” 第七百八十五章:知人知面 “你们,到底跟洛十娘透漏了多少消息?”罗衡森问向岳青山,这叔侄俩去惠和堂,肯定不是去叙旧的。 “我们把那张藏有官银的舆图,给了她。”岳青山犹豫说道。 “其他的呢?比如你们说的那什么南宋宝船,这个消息你们也给她了?”罗衡森必须得衡量洛十娘掌握了多少消息。 “这个倒完全没有,我们也才刚知道南宋宝船到底是什么。”岳青山看向宋思媛,她们才刚回来就被罗衡森给寻了过来,眼下三人确实还不知道宝船的真相,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宋思媛咳嗽几声,将她们查到的南宋宝船真相,事无巨细说了个清楚。 “那照你们的意思,岳阳湖中的碎叶岛当真藏着南宋宝船?”罗衡森早已被他们透露过消息,再听她说起宝船的细节,还是会觉得惊讶。 暂且不提玉钩岛是如何巧夺天工造出,光是把宝船藏进玉钩岛,就足以叫他惊叹不已,如果她的话说得没错,这艘宝船里存放的大概就是北宋灭亡时,金人抢夺来的稀世珍宝。 这也难怪会被金鼠会如此觊觎且防备严密,一旦开挖玉钩岛必定要引人注目,用金鼠索命为幌子,既能达到恐吓人的目的,也能把仇人给杀了,可谓一箭双雕。 宋思媛朝众人点头说道:“金道长跟我说过,慈恩观里的供奉的牌位,名为南宋将领,其实就是南宋民间抗击义军,只是拿岳武穆王做了个幌子,这样来看,我们既有了方志的记载,也有了实际证据,相当于确定了玉钩岛确实有宝船。” “那,南宋宝船到底建在什么地方?”宋思媛拿起那张拓印出来的舆图,指着玉钩岛最宽的地方说道:“大概是在阳鱼眼的位置,只是,这地方因为水泽变化,已经被淹没在水下,暂时还不知道到底从哪里可以进入南宋英魂船。”岳观潮沉思片刻,继续说道:“那要是这样算的话,洛十娘只能挖到官银,至于南宋宝船她也完全找不到方向,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是再来找我们?”他的话,宋思媛深有同感:“几乎是板上钉钉,他们这次闹得那么大,就连老巢都被我们调查出来,怎么可能只是把三千两官银给盗走,除此以外,一定还想打南宋宝船的主意,迟早会找到我们。” “如果这一天当真到来,我们得想想如何应对!”这话,分明是说给岳青山听的,宋思媛知道,岳青山自从回来后,一直都在念叨着他这昔日旧相识吃了大苦,她能看得出来,这老头子似乎是很后悔,当初没把她给娶了,这样,也许洛十娘就不用背负深仇大恨三四十年。 哪怕罗衡森让他知道了洛十娘目的不单纯,这老头子也怨不起来洛十娘,在他看来洛十娘必定是有苦衷,才和洋人合作,尽管他不知道洛十娘苦衷为何,却还是愿意相信,她的心底是好的。 这样的态度,最难办事儿,如今洛十娘已然是成了跨国盗墓贩子的爪牙,岳青山如此摇摆不定,很有可能会被她钻了空子。 岳青山叹了口气:“也许,是洛妹子有苦衷,等我们见到她了再问清楚比较好,也有可能是她被洋人威胁了,到那时候,她总不至于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那,就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岳阳城、北城、华盛商行傍晚时分,夜漆如墨北城临近江口,毗邻湖畔,远衔君山,是优良的港埠口岸,多有工厂工坊、洋行商行沿着江畔分布,华盛商行的门楼霓虹堆叠、明火璀璨。 背街巷子中,地下水道咯噔响动,只待片刻功夫,方形格栅网被推开,里面的人仔细打探了外面,确定没有人经过后,这才跳上地面,朝下徐徐说道:“堂主,可以上来了。”一炷香时间,十几个人全部从排水渠上岸,绕过附近的花坛进了华盛商行。 洛十娘袄裙繁复,披着漆黑斗篷拾阶而上,直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她这才放下心来,把斗篷揭开,露出里面的脸。 扫视前方,办公室里典雅气派、摩登现代,一个身穿夹克的老年洋人,正背着身子擦拭文物架子,他拿起白瓷花瓶戴着老花镜仔细观察釉纹落款,镜片在煤气灯下闪烁光芒,白领衬衫微微留出领口,温和又儒雅。 “华老,我已经拿到官银的确切消息,但是,那南宋宝船的位置,至今都还不能确定,不过,我会尽快派人去留意他们的动向。”这话,叫眼前洋人放下手中东西,回过身来:“洛夫人,你果真没叫我失望,但是,为什么不把南宋宝船的位置找出,再来见我。”洛十娘微微点头,似乎有些犹豫:“华老,治安署已经找到惠和堂,估计也很难再隐瞒下去,这次幸亏是我的旧相识拖住他们,我才能从戏园逃走来找您,至于那南宋宝船,我会尽快把位置找出来。” “只是,我有些担心,这件事也会把华盛商行给牵扯进去!”洛十娘说完,这洋人反倒不以为然,徐徐说道:“这一点你放心,华盛商行没有涉及杀人,他们查到这里也没什么用,现在最主要的是把你说的官银全部都运出来,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去碎叶岛附近勘绘地图,你们正好以此为遮掩,把官银给拿到手里。” “华盛商行的任务已经结束,我们马上就要搬迁离开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把南宋宝船拿下,否则,这一趟行动就白白浪费了这些人力物力。” “好,全听华老的。”洛十娘说完走出办公室,和那些帮中人来到华盛商户的内院落,只待第二天去碎叶岛。 翌日清晨,华盛商行以勘测绘图为理由,开了商船驶向洞庭湖碎岛,洛十娘拿着舆图,眼中满是兴奋,距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在他们走后不久,一辆轿车停在华盛商行前,罗衡森带着岳观潮,从车上走下轿厢。 “请问,你们找谁?”他们刚走进厅堂,已经见一个洋裙妇女走过来。 第七百八十六章:利益纠纷 “你好,我想见一下华盛商行的总经理。”罗衡森拿出证件,对着这洋人扫了一眼,她见是治安署探长,引着他们来到二楼的总经理室。 推门之后,洋秘书徐徐说道:“奇怪,早上华老还在办公室里,怎么突然不见了。” “没事儿,我们就是来找华老问个话。”果然在意料之中,在他看来,洛十娘拿了官银消息后,一定会来找华盛商行,眼下,这座商行空空如也,怕是人早就被清空了,很大概率就是去了碎岛挖官银。 “既然他不在,我们就先回去了,要是华老回来了,你记得打这个号码,通知我们来这里。”说完,罗衡森带着岳观潮出了商行,又坐进轿车。 “怎么样?”宋思媛在后排见他们上来,焦急问道。罗衡森叹了口气说道:“和我们猜测的一样,洛十娘确实来找华盛商行了,估计现在已经去挖官银了。” “那既然我们都知道情况了,怎么不把华盛商行查封起来,这样,华盛商行也就在你的掌握中了。”宋思媛话音未落,罗衡森嘬着牙花子说道:“宋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北城港埠区啊!”宋思媛眨了下眼睛,立马就意识到了问题:“你是说,华盛商行关系深厚,轻易动不得。”罗衡森点头说道:“是,昨天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湘省开埠时,官府聘请了外国人来勘探漕运河道,同时给出建造方案,提供技术细节,那时候岳阳一穷二白,设备全是他们公司直接从西洋发来,从图纸、施工都有他们的参与。” “你觉得,这些洋人会平白无故帮岳阳官府吗?”罗衡森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们提出的要求,就是此后岳阳开埠后,但凡要涉及修建厂房、商楼、码头、大厦、公园,都要用他们公司的方案。” “自打岳阳开埠已经二十年了,这座北城港埠界的一砖一瓦的建设,方案都是出自这个公司,你们想想,这家商行和岳阳政院关系匪浅,我们贸然把他们控制起来,估计也不会在政院那里讨到什么便宜。”岳观潮嘬着牙花子说道:“不是,你们这些官老爷到底怎么想的,这华盛商行已经确实控股惠和堂,难道还不足以叫他们引起警惕?这不都是板上钉钉了吗!”宋思媛摇头反驳道:“官场从来都不讲究对错黑白,只讲究利益,华盛商行明显是跟岳阳官场有利益纠葛,现在,也没有什么确凿证据,能证明惠和堂确实杀了那么多人。”罗衡森言语说道:“我们知道的事情,也不方便对政院说,那么,惠和堂杀人嫌疑始终只是嫌疑,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你想想哪怕是惠和堂的杀人嫌疑还没有一锤定音,更何况是华盛商行。”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事涉福禄之死,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的严重,如果华盛商行也知道福禄要死,他们要是参与其中,那么,事实就变得更微妙了。” “这么个微妙法?”岳观潮和宋思媛好奇起来,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罗衡森转过头,继续解释道:“福禄的官场人脉很是丰富,如果仔细来算,岳阳政院大半的官员,在旧时代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在这种情况下与岳阳商行打交道的人里,百分之六十都很有可能是福禄的故旧。” “华盛商行在明知道惠和堂要杀福禄的情况下,仍然对官场不做任何提醒,这说明他们也希望福禄死。”提起这一点,他不断敲打着手里的资料,眼神变得狐疑起来:“问题是,难道华盛商行不知道福禄是谁吗?福禄一死,也就相当于得罪了岳阳的官员,他们这样做岂非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我有一种预感!”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岳阳官场默认了福禄的死,华盛商行很可能只是代替官场让福禄以某种意外死去,最好哪怕找到了真凶,也没法查到是他们所为,那,最合适的就是所为仇杀。” “呀呀呀,越说越离谱了。”岳观潮看向罗衡森:“那你刚才还在说,那啥福禄在官场有人脉,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会合起伙儿来害他?”罗衡森朝他点点头:“我们刚才说了,官场只有利益没有黑白,你觉得福禄到底为什么能拥有人脉?靠的怕就是把柄和秘密,他做督抚时,估计没少收集官员的把柄,再配合门生故旧的关系,也就把一些官员拉拢过去。”福禄收集这些把柄,估计只是想为以后的仕途铺路,好跟进一步。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皇帝会逊位,更想不到民国初期的排满会那么激烈,官场上已经没了他的位置。 这些把柄和罪状即便没被他用上,也阴差阳错帮他躲过了满城民乱,政院找人保下他,未必不是忌惮他手中的罪状。 老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秘密确实会在民乱中保下他,也能让他安度余年赋闲安居,但是,过犹不及。 这些年,福禄靠着这些罪状,为他的家族谋了不少私利,哪怕他没有做什么岳阳知事,实际上也相当于岳阳背后的掌权族老,不但可以影响岳阳的决策,甚至,能把一个昏庸无能的人安在某些要职上。 工商局的赵总长就是这个例子,他自认为是福禄的门生,不过是在饭局上和福禄见过几面,若不是他用了一百个小金鱼送给福禄,又怎么能从普通的科员,直接提拔为总长。 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赵总长为买官花了一百个小金鱼儿,那肯定要从别的地方捞够利益,好弥补自己的损失。 这样的例子一多,围在福禄身边的人,大多是一些不思进取、只求利益的官员,这些人为当官付出了多少利益,一旦得偿所愿,就会变本加厉讨还回来。 对福禄来说,他用现成的人脉,获得巨额利益的同时,这些卖官办事之人,因为有把柄在他手上,也成了他的新人脉,若有需要,他必然可以从新人脉中获利。 第七百八十七章:树大根深 如此一来,他的人脉就好像是个不断疯长的树,土层之下盘根错节,树冠之上枝叶蔓延,结出的果子也越来越多。 这种事情做多了,是会遭到反噬的,这对岳阳政院的其他官员来说,确实不公平,如果岳阳政院当真想摆脱被福禄控制的政院,那就只能把福禄暗杀掉。 同时,福禄的门生故旧,估计也受够了他的勒索,这才默认了福禄受害。 “总之,他的政敌对手为了不被他掣肘,那就必须干掉他,他的门生故旧为了不被他勒索,也只能选择干掉他,既然他走到了整个官场的对立面,也就很难再活着。”话音一落,岳观潮抱着胳膊叹了口气:“你们岳阳官场,也太黑暗了吧,你就那么确定福禄的死是官场默认的?”罗衡森朝他点点头:“昨天我去问赵总长时,他听说福禄死了先是吓了一跳,等我把照片递过去,微表情有些松懈,就好像看见他死松了一口气,这已经说明问题了。”宋思媛朝他们点点头,继续解释道:“那,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是要洛十娘的惠和堂杀了福禄……”福禄与青船会恩怨颇深,又涉及前朝官银大案,这是个再好不过的靶子。 只要利用好青船会的人,就能让案子往帮派寻仇的方向走,哪怕福禄死了,也能把死亡原因定为帮派寻仇。 且一旦官银的案子爆出来,福禄的名声也就彻底臭了,老百姓很难会为前朝贪官讨回公道,甚至,有些百姓会认为他死有余辜,在舆论的影响下,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表象之下的真相。 那么,福禄死亡的真正原因,也就彻底被掩盖在迷雾之下,再没有人对他的死亡存有疑心,更不会有人为他讨回公道。 至于做这件事的青船会,也算是为船民报了仇,同时,华盛商行作为中间人,正好可以吞下南宋宝船,甚至,是把南宋宝船吞下后,可以与岳阳官场瓜分利益。 宋思媛越说越兴奋:“自从洞庭发水后的龙君建庙一事,表面上看是金鼠索命,江湖帮派所为,实际上,官府才是幕后黑手,是他们在主导着这一切。” “我说,为什么金道长不让我们介入因果,原来在金鼠索命表象之下,居然藏着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宋思媛如大梦初醒,恍然大悟。 “比起福禄的死,我更担心的是洛十娘的安全。”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谨慎之色:“青船会以前是以福禄为首的白手套,当初改朝时岳阳的地方官多是直接成了政院官员,我怀疑,福禄掌握的把柄,其实就是青船会提他们这些人做的事情。” “正因如此,福禄才能控制住他们,那么,福禄一死,青船会就成了知道他们秘密的人,你们猜猜,洛十娘是什么下场?”岳观潮听着她的话,心中咯噔一下,眼神谨慎起来:“如今的惠和堂,其实也就是这些人的白手套,真的把福禄杀了,这些人也就没用了,同时,他们手里的把柄,也会让官场惴惴不安。” “要想彻底太平,就只能把青船会这些人都给抹杀掉。”岳观潮想到这一点,瞪大了眼睛。 宋思媛朝他们点头说道:“对,更阴毒的是,洛十娘所在的惠和堂确实杀了那么多人也刺杀了福禄,只要把他们抓起来,几乎是个难得的替罪羊,都不用冤假错案,只要把他们做的事情公布出来,那就可以让洛十娘代替他们去死。” “华盛商行,相当于拿了惠和堂做人情,即能拿到南宋宝船,还能杀了福禄,同时,也让惠和堂光明正大顶罪,一箭三雕,何其阴毒!” “那,洛前辈不就危险了?”岳观潮仔细想想,洛十娘想必很快会被牺牲掉。 “是啊,我们得赶紧回去跟二叔说说这个事情,叫他去提醒洛前辈。”说完,王大川一脚油门朝青潼客栈轰隆而去,等三人回到青潼客栈时,立马将其中的厉害,全都告诉给岳青山。 老头子本身就担心洛十娘,眼看洛十娘是被当做那借刀杀人的刀,眉心当即拧成 “川”字:“现在来看,洛妹子是必死无疑了。” “罗探长,难道,你们不能派人去把阻止他们吗?”徐侠客问道。罗衡森叹了口气,摇摇头反驳道:“能派兵把惠和堂给围了,已经到了顶点,想把调查华盛商行,那几乎是不可能,暂且不提华盛商行的事情是官场默认的,光是围了商行就极有可能造成外交事件,官场是绝对不敢这样的。”他们都明白,现在这个局面颇为棘手! 洛十娘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华盛商行又轻易不能动,就连官府都要保持沉默。 这种情况下他们身处岳阳之中,好似被一张遮天蔽日的黑网笼罩在头顶,想要有任何作为,都有可能被官府提前知晓,甚至是故意阻拦。 “要不,我们去问问金道长,也许他有办法?”……洞庭湖、碎岛、玉钩岛轰鸣声中,汽船靠岸,洛十娘跟在华老身后上了玉钩岛岸,惠和堂的帮众以及几个洋人打手,拉着大小箱子跟在身后,行走在岛角宽侧。 “华老,按照这张舆图的记载,从这里开始去左十里,就能找到官银的位置。”洛十娘拿出舆图递给华老,这洋人朝她点头道:“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们合作二十几年,我还是信得过你的。” “华老?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明白?”洛十娘的话,叫洋人看向她:“大可问问看。”她迟疑片刻,徐徐味道:“福禄,不是一直都是岳阳城官场的龙王爷吗,你怎么会放任我们去杀他?”洋人抄着半生不熟的话说道:“福禄,已经是历史了,官场的事情错综复杂,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搞定,不会叫你们有危险。” “好,全听华老的吩咐。”他们看着舆图,沿着舆图所示的路线这里,果真在树木中,有着一颗支千年槐树。 “果然跟他们的描述不错,就是这里了,开挖吧。” 第七百八十八章:官银生变 洋人带来的工具很是齐全,惠和堂的帮众十几人全部围绕槐树,不过两个小时,就已经把古槐树周围挖下三四米深坑。 等土堆全部堆积在岸边,洛十娘的心反倒悬了起来。 “还没挖到?”华老站在坑上,看向深坑里的帮众,他们个个灰头土脸,挖得很是辛苦,只是,两个小时以来,依旧是徒劳无功,眼看已经挖出如此多土堆,却不见任何银子的影子。 “洛夫人,你不是说,官银在这个位置吗?东西怎么不见了?难道,是这些人把银子给提前挖走了?”华老眉头明显不悦,洛十娘看向坑中,随着挖坑越来越深,植物根已经暴漏在外,岛屿土地湿润,已经开始往外渗出泥水。 “难道,是他们骗了你?”华老略微有些愠怒,他搞那么大阵仗,可不是为了无功而返。 洛十娘斟酌道:“华老放心,这些人是我的旧相识,他们不可能提前把东西挖走,要不,我再去会会他们,也许能把南宋宝船的消息也给拿过来。”洋人点头说道:“一切谨慎,速去速回,这件事要隐蔽行之。”……洞庭湖、西城墙、岳阳楼岳观潮、岳青山和宋思媛他们说明来意后,金道长明显是叹了口气:“老道早就说过,不要介入因果,你们走到这一步,已经和案子掺和在一起,无论是脱身还是助人,都已经是前后掣肘。”岳青山询问道:“金道长,难道你就没有办法帮帮洛十娘,她好歹是为船民讨回公道,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抹杀不掉。”金道长语气不紧不慢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她为了报仇也已经算是滥杀无辜了,本质上与审案局人没什么区别,若都以行侠仗义为幌子,行徇私报复之事,那何以称得上行侠仗义,讨回公道!” “她一错再错,被华盛商行胁迫到绝路上,实在是她自己把路给走窄了,老道士又能做什么呢?”他顿了顿,言语之间已经有了赶他们走的意思:“不过,你们若想帮助,大可从心为之,尽力而为,未尝不可逢凶化吉。” “尽力而为?”岳青山嘟囔着这四个字,已然知道要怎么做,低眉顺眼道:“多谢道长提点。”说完,他带着岳观潮他们出了岳阳楼。 “尽力而为是什么意思?”岳观潮闹着头把子,不知道这金道长又在打什么哑谜。 岳青山沉思片刻,解释道:“他的意思是叫我们也跟着洛妹子下宝船,等待时机把真相告诉她,如果在这过程中能保护她免遭伤害,那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否则,我们光是在岳阳城奔走可没什么用。” “那我们确定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入宝船?”宋思媛担心的是,华盛商行这帮人,这些人毕竟跟官场走得太近,难免不会为了保守秘密杀人灭口,他们只要下了宝船,就已经算是把命给交在华盛洋行这帮人手上。 岳青山点头道:“闺女,金道长说尽力而为,逢凶化吉,似乎就是在明示我们会解决危难,假如不下南宋宝船,我们也没法救洛妹子。” “但是!”岳老头话锋一转:“我们也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带好防身武器,只要等待洛妹子过来就好,她们为了南宋宝船,肯定会再来见我们,到时候将计就计跟着他们一起挖掘宝船。”洛衡森见他们去意已决,看向他们:“那,既然你们决定了,我也得回去交差了,告辞。”罗衡森坐进轿车后,带着王大川回到岳阳治安总署,对他来说,已经发现了金鼠索命的官场阴谋,也知道了其中的严重后果,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痴痴聋聋不问情况。 但是,听了金道长的话,他却觉得什么都不做,确实对不起这身治安服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听金道长的话,尽力而为。 汽车停下治安署后,他拿着卷宗进入总长办公室,一进门,他还故意看了眼桌面,见吴总长没有小黄鱼,这才安心了一点。 “那惠和堂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吴总长点起雪茄,吐着烟丝示意他坐下,罗衡森放下卷宗推过去:“都在这里面。”这时吴总长拿起卷宗,从前到后看了一遍,脸色并无任何变化:“你把惠和堂控制起来了?” “是!”罗衡森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控制起来也没什么用了,人都已经跑光了,治安官兵也最多把惠和堂给清点清点,看看有什么他们遗留下来的罪证,我怀疑他们是有内鬼通风报信。” “哦?” “你有证据吗?”吴总长好奇起来。罗衡森努了努嘴解释道:“都在卷宗里,惠和堂已经被华盛商行控股了,我查到这里就失去了线索,这些人现在下落不明已经逃走,如果您想继续查,怕就得把华盛商行控制起来。”他故意提起这一点,就是想看看吴总长到底怎么想的,话音未落,这老探长吐了口烟圈,懊恼说道:“北城港埠界不是那么好惹的,目前他们的人已经不知所踪,也就是我们还没掌握他们杀人的确切证据,能把惠和堂控制起来,已经是能做得最好的了,至于华盛商行你连想都不要想。”语毕,吴总长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文书,递给罗衡森解释道:“看见没有,英吉利国发来外交照会,叫西南地区给所有客商便宜,我还好奇怎么平白无故发了这么一张无字儿天书,原来,原因在这里啊。” “那,我们就都不要往下查了,如果查下去再查出什么好歹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我这总长的位置才坐了不到十年,我还没坐够呢。”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罗衡森还想再抢救抢救。 “想都不要想。”吴总长翻了下手边的文件夹,拿出钢笔在文件上签了名字:“你的休假文书我同意了,先休个半个月的假吧,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哎,这请假文书你还放着呢,这都已经半年了!”罗衡森看向这东西,已经知道几乎不可能往下查了,他要是真的休假了,也就代表他被完全排除了查案权限。 “你废什么话啊,治安署想休假的多了去了,你小子还不乐意?” 第七百八十九章:疾风骤雨 吴总长签完名字,把文书递给他:“你也知道规矩,有些案子可查,有些案子可查不得,这半个月别想治安署的事儿,出去吧。”这个结局,罗衡森已经猜到,吴总长这人估计也知道惹不起,只能暂时叫他们都回避,既然无可再查,他也算是尽力而为了,索性拿了文书走出去。 治安总署外,车如流水马如龙,那远处的老乞丐,带着小乞丐堆在门桥底下,拉起二胡咿呀嚷嚷道:“我~信~~那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罗衡森此刻看向头顶,夜色之下乌云越发浓厚,如遮天蔽日的巨网,将岳阳官场压得喘不过气儿。 与此同时,岳观潮他们已经回到客栈,他们走进青潼客栈后,可见店小儿老老实实擦着桌子,眼神不断朝上示意。 岳青山看此状态,也知道客栈里来了不速之客,随后,楼梯从上至下咯噔响动,一个熟悉声音传入耳朵:“二哥,你且上来。”这声音,分明是洛十娘,岳青山沉下心思,带着他们上到二楼。 进了客房,这里满地狼藉,明显是经过一番打斗,徐侠客脸上略有负伤。 “妹子,你这是啥意思?”岳青山满头雾水,按理说他帮了洛十娘,此人也不该是这样脸色。 洛十娘不等他继续说话,拿出舆图甩在桌上:“二哥,我原是因为你光明磊落,才信了你一分,没想到你居然给我假的东西。” “什么假的?妹子,你话可以先说清楚。”岳青山他们此时一头雾水。 “这官银地址是假的,那里根本就没有官银。”洛十娘此话一出,岳青山朝她摇了摇头,他顺手拿起舆图,利用手电照在背面,光孔组合成的文字,出现在舆图上:“妹子你看,这官银地址是直接显示在舆图上的,这也不是我们伪造的,我们也是看了这张舆图上的提示,才知道原来官银在大槐树底下。” “你该不会以为,这钱是我们拿了吧?你这老太婆心眼子也太小了。”岳二炮眼见这阵势,不忿说道。 “你别咧咧……”岳青山看着情况,估计洛十娘已经认为是他们拿走了官银,又或者说是他们故意给了假的线索,苦口婆心解释道:“妹子,我们如果真的想吞下这笔官银,何必要大费周章再去告诉你,然后再给你个假舆图,难道,就只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或许,是你们挖的地方不对,你们可是严格按照提示去找的?”岳青山不相信朱老爷子临死前还会给个假地址,他相信官银一定还在玉钩岛。 “那是自然!”洛十娘解释道:“我们是量了方位和尺寸才敢开挖,断不至于出错。” “那,这就奇怪了?难道朱老爷子,死前会留下假的地址?是不是他把真的官银给隐藏在其他地方了?好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岳观潮话音未落,宋思媛赶紧反驳道:“这笔官银对朱老爷子来说是一笔孽债,他巴不得后人找到他分给船民,但凡要留下地址,必然是准确的,否则,留一个没用的地址,岂非是故意叫官银永远遗失下去!” “无论是为青船会洗冤还是遗留给船民,地址必然是正确的,可洛前辈却也找对了地方,若还挖不出东西,莫非是埋得很深?”洛十娘见他们确实对此一无所知,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解释道:“我们已经朝下挖去古槐树,根部已经开始渗水,几乎不见官银的影子,若真的有官银,为防止箱子糟朽,大概不会埋在这种地方。” “我们空口无凭,实在是太难判断情况,不如你带着我们去碎叶岛,也许看了当地的情况,才能发现端倪。”宋思媛的话也是岳青山的心思,他们本来就想参与其中尽力而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跟着洛十娘去碎岛。 洛十娘朝身旁的帮众点头示意:“好,你们尽快收拾东西,我带你们去碎岛。”随后,几个人将他们的东西收拾妥当,跟着洛十娘去了码埠,幸好这里是岳阳楼附近,乘船去碎岛很是方便。 大概一个小时后,洛十娘带着他们下了船,从玉钩岛的北方上岸,待他们来到官银地址附近。 此刻,这里已经扎起帐篷,三四顶草绿帐篷支在灌木丛中,昏黄灯光微微泄出篷布,所有人都拿着手电筒,最远处,几个洋人拿着步枪,时刻在帐篷附近巡逻。 “华老呢?”洛十娘问向周围的人。 “华老在鼠仙庙里,等你找到了官银,才去交他吧。”洛十娘心领神会,带着岳观潮他们来到他们挖好的深坑边,夜晚潮气大,这里又是岛屿,湿泥很快把水积蓄进深坑。 岳青山拿出洛阳铲,顺着绳子跳下深坑,用力朝土地刺下去,一两米长的杆子全部刺进去后,这才把洛阳铲往外抽出。 他拿起手电仔细观察着洛阳铲上面的分层,又看了看深坑的断层截面,朝上面的人摇了摇头:“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有埋银子,那肯定三四十年前就被动过,土层动过与没动过完全不一样,我看了下你们挖的土层,跟洛阳铲下面的分层几乎一样,这里确实没东西了。”说完,岳观潮赶紧拉着绳子,把他从深坑里拽出来。 岳青山拍着身上的土,眼神疑惑起来:“眼下,我们得想想,朱老爷子到底把官银埋哪儿了?”他们正说话时,头顶逐渐砸落水滴,他们拿着手电抬头一看,空气里已经满是细小水雾,漫天星辰早已不见,躲入乌云消失踪影。 “洞庭湖湿气大,这时候最是容易下雨,还是先去帐篷避避雨吧。”洛十娘见水雾逐渐降落,带着他们走进帐篷,未过片刻,就已经见帐篷响起淅淅沥沥水声,砸得帐篷哗啦作响。 此刻,方形帐篷中还算干净,木板之下流动雨水,倒也没殃及室内。 “妹子,你这惠和堂中,怎么会有洋人?”岳青山明知故问,想看看洛十娘和这些洋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七百九十章:镇水石鳌 “二哥,三哥,这是惠和堂派的打手用来保护我们,你不用担心这个。”这话一出,洛十娘明显是不想说实话,岳青山本想把真相告诉她,此刻竟也有些犹豫了,无论洋人是来保护他们还是来监视他们的,有他们在,难免会被通风报信。 洛十娘问道:“岳二哥,那照你的意思,这个地方就连被挖掘过都未曾有,完全是个普通地带,那为何这里有千年槐树,我以前也听陈舵子他们提起过,他们确实把官银埋在了玉钩岛。” “如今这情况,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岳青山擦了把脸上的汗珠子:“如果,玉钩岛确实埋了官银,朱老爷子也没有动过的话,那就一定是我们理解错了意思。” “上钩月、去左十里、千年槐下,就这十几个字,到底还有什么理解错的地方?”洛十娘对此颇为不解。 “莫非,是完全相反的意思,是下钩月、去右十里、千年槐下?”岳青山话音未落,就已经见洛十娘摇摇头:“我也曾想过这个,若从下钩月登录,往右十里,大概已经到了湖里,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年槐树,也谈不上能找到官银。” “那,这就奇怪了!”他们说话时,宋思媛站在窗户边,看着无数水流顺着地势落差涌入地坑,原本混沌的头脑,有一瞬间清明起来,她眼前一亮说道:“会不会是地方没变,这座玉钩岛变了!”宋思媛话音未落,岳观潮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你是说,这座玉钩岛还会发生变化?” “我说的变化不是真正的变化,而是水位的增减。”她看向洛十娘:“前辈,你给我个铜盆和碗,我给你们演示一下。”洛十娘求官银心切,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性,示意帮众把露营的铜盆和瓷碗给她。 宋思媛拿到这些东西,将瓷碗倒扣在铜盆中间,随后,拿起一旁桌上的茶壶,不断朝铜盆里灌水,随着铜盆的水位不断上升,瓷碗大半都被淹没在水下。 她示意周围众人围过来,缓缓解释道:“根据方志记载,洞庭湖枯水时某些岛屿露出水面,丰水时岛屿多会沉在水面以下,且我们已经知道,碎岛在南宋时曾经是一座巨大的玄武岛,是人力改造才把他们变成这样。” “这座岛也一样!”她眼睛盯着众人:“在枯水时,碎岛露出大部分岛体,丰水时,大部分岛屿淹没水下,这说明岛屿的陆地面积,在相当于长的时间里完全不是固定不变的,如果我们拿着固定地址去求真相,就好像刻舟求剑一样,得到的一定是错误的地址。” “你们想想!”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三年前,就是岳阳城的洪灾,如果连岳阳楼都被冲垮,这就说明洪水很多,尽管三年过去了,洪水也未必就完全退去了,想要确定官银的位置,要以当年的水位确定岛屿边界,然后再继续沿着那个距离寻找,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岳观潮略微泄气道:“那这可怎么找啊,朱老爷子埋官银那是在四十多年前,我们怎么也不可能找到四十年前的水位啊!”宋思媛摇摇头反驳道:“不一定是准确水位,只要知道当时的大致水位,就能推断出今时今日的水位是涨还是落,我在查找资料时,看过洞庭湖的水文资料。” “洞庭湖为西南大湖,涨落旱涝影响的是周围大小支流,官府为了调查水文舆情,往往要掌握洞庭湖的旱涝情况,古人以前虽然没有水文测量仪器,却能通过镇水石兽的刻度来分辨水位涨落,以此确定来年是否旱涝。”何为镇水石兽? 古人会在较大的江河湖泊里,矗立雕刻石兽,或为牛羊或为龙虎,同时,在动物背面还会雕上刻度,水位涨落后,会在刻度上朱漆涂红标下年份,以此来记录旱涝水位。 “洛前辈,洞庭湖的石兽,是在哪里?”洛十娘看向数十里外的岳阳楼:“在岳阳楼下的观水亭,亭前有个龙头龟身的石像,从洞庭湖建岳阳楼开始,这石像就在观水亭前,大概站了数千年。”那就太好了!”宋思媛从背包里拿起红笔,直接在水位的位置划上红线,随后,继续往铜盆里灌水,直到碗底只剩一寸,才停下动作划出第二道红线。 随后,她解释起自己的作为:“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第一条红线就代表着四十年前官银入土时的红线,第二条就是洪水后的红线,只要能算出两线之间的比例,就能算出涨水多少,按照比例增减,完全可以推断出当年的起始位置。 “那好,等回头雨停了,我带你们去观水亭。”大概到子时左右,雨水渐停,洛十娘带着岳青山、岳观潮、宋思媛驾船来到观水亭。 临近岳阳楼,观水亭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这座小亭子并不算大,正好位于岳阳楼城墙下的湖岸,可见一尊高大石兽,从水中站立四肢,仰头咆哮望着湖面。 看造型,跟朱富顺所描述的龙鳌差不多,龟壳高大隆起,四肢撑在水面,尾巴卷曲直接深入水中,龙头狰狞恐怖,扬起脑袋看向湖面,从脑袋开始有两个锁链穿出后背,直接被固定在观水亭的石碑上,龙鳌如同拉车的驴马牵引着亭台。 他们划船临近龙鳌四肢,果真见前面两条腿刻着刻度,还能见到被红漆标注上的水位标识。 宋思媛拿起手电,仔细观察刻度,对他们说道:“当前最新的描红是今年的水位,四十年前的水位大概是被沉没在水下了。” “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在岸上盯着。”岳观潮落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湖里,等适应了水中的混沌,在水下三米的位置,终于看到了四十年前的标识。 等他数完这四十年来的描红刻度,哗啦一声钻出水面,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说道:“四十年前,洞庭湖水位刻度,水深显示十二米。”他上了船后,宋思媛仔细打量着如今的水位,刻度标识刚好是在十五米,她看向洛十娘解释道:“洛前辈,四十年前,洞庭湖水深十二米,到了现在,水深是十五米,这四十年间涨落旱涝,总深度到了现在已经增加了三米。” 第七百九十一章:华老现身 “由于岛屿的岸线不像镇水兽这样直来直去,也不是直上直下的,每增加一米的水面高度,很可能就要淹没不少岛屿边缘,我们只能按照比例,判断水位高度比之四十年前,增加了四分之一左右,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在去左十里的前提下,利用水位涨落的三米推算比例,大概是可以重新定位的。”洛十娘仔细琢磨之下,已经决定要这么干,带着他们回到碎叶岛,重新利用比例和差额丈量起土地,直到重新确定了一个地点,果真又见到一棵千年槐树。 “就是这里!”洛十娘看向这棵千年槐树,比之楼层还要高出数米,枝枝繁叶茂间,可见树冠如华盖。 这些帮众继续往下湿泥土壤,大概朝下挖掘一米,果真开始挖到无数破碎的青头砖。 其中一个帮众,把一块青头砖洗干净递给洛十娘,青砖洗净后,可以很清晰看到表面的元日马蹄月纹路,这纹路代表的正是青船会。 他看清这些徽章后,微微蹙眉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正是,元日马蹄月纹路,是青船会的会徽,昔日所有青船会好汉,都要戴着这个徽章行走江湖,眼下,能从这里挖出这青砖,多半下面确实是官银。” “你们赶紧挖开。”帮众见地址正确,也不再可惜着力气,连着挖掘到地下三米后,咯噔一声,铲子已然碰到什么坚硬东西。 他们手脚并用,将上层的淤泥和碎石头全部清除干净,果真见一个个黑木箱子,出现在视野中。 洛十娘拿着手电看向深坑,古槐树的树根经历四十年生长,早就跟木头箱子融为一体,就好像是木箱子上爬满了蛇虫鼠蚁,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包裹其中。 这些帮众三下五除二,将树根切断部分,从里面抬出一个玄漆箱子,岸上的人很快拿起吊绳,把这个竹筐大小的黑箱子给拉上来,摆在探照灯下。 仔细看,这些箱子大概半米长一米宽,长方形的箱子被造得严丝合缝,各处铜制的合页、锁头、把手、铜兽贴花已经全部生锈,好似从古墓中拿出的青铜器,长满了华绿斑驳的铜锈,就连木头也都已经掉漆起皮,甚至,有了往外渗水珠的迹象。 在锁头两侧,还有半壁长的铜制封条,直接将铜条扣进柜体,表面篆刻 “绪帝十一年、湖湘新营、军饷、金记”字样,文末,还有个前朝官府的火漆圆封。 “打开。”帮众拿起利刀,把铜制封条抠出来,只消打开生锈铜锁,木头箱子咔嗒翘起一道口子。 掀开后,箱子里还有个隔绝空气的木板,上面浇了蜡液做成了蜡封,洛十娘拿起匕首用火烤热,匕首刺进四周缝隙,陈年蜡封如同热刀切猪肉,滋滋冒水被一切为二。 打开内封板后,这才能看到银锭子。洛十娘拿起一枚银锭,由于蜡封得当,箱子又做了防腐防水,这银子只是微微氧化,仍然能看得出银闪闪的外表,拿在手里沉甸甸,多是大耳胖肚的元宝样式,脚底还烙出制银年份、成色、工匠名字、何地铸造等文字。 她仔细数了数,五百两官银刚好可着蜡封板堆砌,将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观察官银的功夫,这些箱子全被帮众给提上来,一共六个箱子,全都摆在地面。 “这些,大概就是当年朱老爷子拿下的三千两白银,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重见天日了,走吧,把它们都拉进金鼠庙里去,也让华老看看这些成果。”语毕,洛十娘带着他们,收拾了所有东西赶往金鼠庙。 等他们到了庙里进入院落,可见那个叫华老的洋人,正坐在后堂里翻看着关于岳阳的方志,绕过金鼠塑像走进后堂,岳观潮接着灯光,也看清了此人的样貌。 这洋人大概已经五六十岁了,比一般的洋人要健康一点,皮肤看起来更接近浅铜色,花白络腮胡包围下巴,可见头顶的金发夹杂白发,被梳理成精致油头,眉眼间的蓝眼珠虽有老态,却仍然有一股精气神支撑起他的身体,气质颇为精明,透着外洋商人的精明务实、高高在上。 可能是来华时间比较长,这洋老头穿着一身灰色长袍,还戴着一顶卷边的黑色礼帽,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看起来好似一个学者。 “华老,银子拿到了。”说完,洛十娘朝后一拍手,帮众将六个箱子依次排开,重新开始掀盖打开,展示在这洋老头面前。 洋老头放下书卷,走到官银箱子面前,拿起其中一个银锭子,用腰间锉刀给开了一道痕迹,确定里面是银白金属,才朝她点点头:“这一次虽然历经艰险,倒也是把东西拿到手里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先抛诸脑后,往最重要的宝船上下功夫吧。” “妹子,你怎么还和洋人搅合在一起?”岳青山知道,这时候还是装作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为好,言语之间,掩饰起他们早已知道的情况。 “二哥,三哥,这是和我合作的华盛商行,我自己的很多设备,都是他来提供的,这是惠和堂的大恩人。”岳青山听着洛十娘的话,疑问道:“妹子,这个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要是对你好,多半是要你涌泉相报,这洋人刚才说的南宋宝船,是个啥意思!” “你们这么大阵仗,肯定不止开挖官银那么简单吧。”岳青山的话已经算是明问,洛十娘既然把他带来,又涉及南宋宝船,也不想再瞒着他,徐徐说道:“我和华老做了交易,只要我们把南宋宝船盗出,那他就能给我们连线搭桥,将福禄的罪状通过媒体报道出来,给无辜船民和青船会洗雪冤情。”果然,洛十娘想得还是为船民喊冤的事情,岳青山仔细琢磨罗衡森的话,这个洋老头多半是为了骗她去盗掘南宋宝船,这才先拿这种条件敷衍她,等她真正把南宋宝藏拿到手里,这洋人多半也就要露出真面目了。 最终的结局,其实还是拿洛十娘当替罪羊,去堵住官场的嘴,同时,也给福禄被杀创造一个明面上的杀人凶手。 岳青山想到这里,话到嘴边的真相却如鲠在喉,死活说不出来! 第七百九十二章:外务衙门 “那,你可信得过他?”岳青山故意提示几句,这句话在洛十娘眼中,分明是带了一丝挑拨。 洛十娘安慰道:“二哥,我和华老合作二十多年,彼此一直都知根知底,若我不信任他,根本就不会跟他合作,你大可放心。”他们说话时,华老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放下手中活计走到他身边:“老先生贵庚?” “如今六十有八。”岳青山随意报了个年龄。 “说起来,我还要叫声老哥哥。”洋老头儿的话,说得众人直感诙谐,他分明是个洋人,却是一副老秀才的口吻,话语听来怪里怪气,看起来怪模怪样。 孙大乔见此一幕,决定先套套近乎,打探打探这洋老头的底细,走上前拱手说道:“看不出来,洋先生还颇懂华文,竟然连贵庚这个词语都理解。”这洋老头略微拱手:“小老如今五十有二,年轻时参加过对华工作,是前朝总理衙门的商务翻译。”孙大乔听着这话,方才觉得有些意思,惊讶道:“噢,商务翻译?那竟是个大能人啊。”何为商务翻译? 洋老头所说的商务翻译,只是个职业称呼,若按照前朝的官职来说,叫总理衙门外文通译郎。 听起来很长,实际上若简化起来,那就是个外文通译。前朝末年时,列国在国内已经用过条约通商划分了势力地盘,官府此前能仗着天朝上国倨傲无礼,见识过洋人的厉害后再也不敢再傲慢,此后但凡涉洋事务,再不敢小看一分。 总理衙门,就是为办理各国与华通商外交而设立!自从设立新衙门以来,总理衙门的职权,随着洋人来华的情况也在发挥变化,衙门建立初期,衙门只需要处理洋人办工厂、修铁路、开矿山、办学校、派留学生的事情,其余事务概不接管。 随着外洋人来华越来越多,其职权也随着洋人的活动频繁不断扩大权力边界,从直接覆盖了与外国和洋人有关的所有事务,与洋人有关的财政、军事、教育、居留、矿务、交通、经商、传教、建厂、设校、旅行等,几乎都归了衙门管辖。 这里,实际上已经成为办理外交和总揽洋务新政的枢纽核心!这个机构虽说是个新设衙门,职权却重要得很,其下直属英务堂、法务堂、俄务堂、美务堂、海防堂、司务堂、清档堂、电报处、银库,下辖总税务司署、京师同文官、北洋通商堂、南洋通商堂。 不但要管理洋务诸事、外交庶务、派出驻外国使节,还要管理通商贸易、海防关隘、关税核定、路矿冶铁、邮电通信、军工器作、同文翻译,甚至,就连派遣留学生、保护华工都要兼顾,称得上是职杂权重。 跟洋人打交道,怎么可能不会洋文,当时,京师同文馆就已经开始招收洋人教习,用来替他们翻译西洋着作、教授学生,同时,也给他们与洋人交涉充当翻译。 只要是被招聘而来的洋人,为显示对友邦的重视,直接给予郎官职衔,称为总理衙门某某堂外文通译郎,职正七品,俸禄优厚。 在这种情况下,多有洋人愿意来总理衙门谋事,成为在华真正的 “洋大人”。这些人入职的初衷各有不同,有些是想在异域国度体验体验官员文化,有的,是打算借着办理官务,深入了解民风人情,也有的,是想在异域成家立业,好谋个差使融入这里,更有甚者,是想通过官僚班子,能一见东方无冕女皇的容颜。 他们大多在列国堂入职,办理与列国有关的外交事务、通商事宜等,经历数年华务办理后,哪怕是个普通的郎官,也成了个熟知汉话、熟悉风土人情、了解华人社交礼仪的华务通,若是再位高权重,在皇帝身边某个行走章京,也是有可能! 这些人一旦出了总理衙门,因自身的经历,已然是列国的香饽饽。随着前朝通商口岸的开放,洋人蜂拥而至要到东方淘金,他们需要的,正是熟悉风土人情的华务通,一些曾经在总理衙门任职的洋人,多会在各大洋行、商行、工厂里担任要职,当然了,也有人会通过自己的优势,直接开办商行。 哪怕是这些人回了本国,也能利用这些经历,在本国的高校里担任讲师,或者被聘请为顾问什么的! 眼下,孙大乔听说洋老头年轻时曾经做过总理衙门,当即起了好奇心,随意问道:“不知道华老您,到底在总理衙门的哪个衙门谋事。”一个西方老油子对上东方老油条,谁也不敢随便说假话,孙大乔既然都已经话赶话说到这里,华老也只得继续应话:“总理衙门英务堂,那时候前朝官府给我的职衔是正七品的外文通译郎,负责在衙门里充当翻译,为英国办理外交和通商事务商榷意见,有时也在京师同文馆教习学员。” “噢,竟是在英务堂出身,那为何会在这里,恕我多嘴,您这样的出身,甭管是在这里还是回国那都是华务通,为何会到岳阳城来?”孙大乔的话叫洋老头略有些犹豫,他斟酌片刻回答道:“是为了寻宝!” “哦?没想到华老也喜欢我们的古董。”洋老头却摆摆手:“不一样,我要寻找的,不是你们说的古董,而是一个记载着上古秘密的宝物!”孙大乔明白,既然洋老头都已经这样说了,这就代表那东西不是一般的玩意儿,那么,他非要开挖南宋宝船,怕也是跟这个宝船有关:“这?还请华老再详细说说,到底是什么宝藏,能让你如此痴迷?” “你们可曾听说过阴阳双鱼?”此话一出,岳观潮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压下眼中惊诧,宋思媛扣了下他手心,示意他保持沉默。 这里面除了岳青山和孙大乔,其他人也都知道阴阳双鱼,眼见这老头来者不善,也都表现得好像没听过一样。 孙大乔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我也活了一大半年纪了,我怎么没听过什么阴阳双鱼,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华老你可莫要被骗了,我们这儿假文物贩子可太多了,随时都能编出一套说辞来糊弄人。” 第七百九十三章:华老往事 “你们啊,这可不是我从文物贩子那儿听来的,而是从一位年轻时的故人那得来。”华老咳嗽几声,语气神秘起来:“这阴阳双鱼,还是我年轻时得到的……”华约翰年轻时,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在岳阳。 那时,岳阳官府受命开埠通商,为了疏浚河道勘测运河路线,找了在华的一家测绘商行,当时,华约翰正在这里任职翻译,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同事约瑟夫。 他们在测绘河道时,约瑟夫曾经喜欢过一个当地的姑娘,他本来是想带这个姑娘回国,只是,那姑娘却想让他留下来陪她,二者谁也不肯妥协,此后也就分开了。 这约瑟夫完成任务后,很早就回了本国,不过,在他回国之前,曾经跟华约翰说过一个秘密。 当年,这姑娘和他蜜里调油时,曾经说起过关于这个世界的古老传说。 传闻周朝建立时,大兴安岭在内的东北之地,被周朝分封为肃慎公国。 由于肃慎公国本身是北方外族,又远在边疆,为了取得周天子的信任,只好把一个什么兵符的图纸,连带着鲜卑金石玉璧献给周文王。 新王登基,天下乱象初定,他们本想造出新的肃慎兵符,只是当时百姓饱经战乱,民间已经是山穷水尽疲于应敌,周文王宅心仁厚,不愿意让天下再起刀兵,只好取消了打造兵符的计划,同时,也告诫他的继任者周武王,叫他此后不要再打兵符的主意。 为了一劳永逸,永绝兵祸,周文王参透连山归藏,将金石玉璧雕刻为一对头尾互错的阴阳双鱼,还在背面篆刻起 “阴阳相济、造化无穷”的文字,以表明他休兵干戈、合衷共治之意。此后,两枚玉符一直都位于周王宫内,周王朝也确定了以诗书礼仪治天下的制度,若非到了万不得已,不可轻举妄动刀兵,以免遗祸百姓。 只是,随着春秋战国时代来临,周王室对诸侯王的控制力减弱,诸侯国见王室威严不在,纷纷打起其他的主意,此举,也造成世道礼崩乐坏道义不在。 随着周王室灭亡,那对阴阳鱼佩也再度消失,不可寻其踪迹。岳观潮听着华约翰的话,估计他所说的约瑟夫,就是蓝如灵的洋老汉儿,同时,约瑟夫所说的那个当地女孩,指的就是年轻时的蓝青屏,再想想蓝嬢嬢跟他们说过,她和约瑟夫提起过关于周易和镜象空间的关系,也完全的得上细节。 岳观潮惊讶之余,在心中也对金道长的话越发赞同,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还是绕回到镜象空间这个事情了,心中多少也对宿命和因果一词略略理解了。 华约翰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和约瑟夫关系很好,他也和我提起过这个事情,只是,当时我来华才不过二三年,只把这个当做当地的神话故事。” “对我来说,这对阴阳鱼佩就好像阿拉丁的灯神一样,只是个神话中的物件,并未过度深究,真正考虑到它的真实性,还要从进入总理衙门开始……”约瑟夫回国半年后,华约翰在导师的介绍下,北上京城,进了总理衙门的英务堂做通译郎。 这份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主办前朝与英国、奥国交涉事务,负责南北口岸的通商开埠,以及各口岸的关税事务,同时,他也在京师同文官担任书册翻译,为前朝官府通译西洋书籍。 在此过程中,他所了解的涉华事务,是在本国的数千倍之多,以前很多不明白的问题,在与官员的耳濡目染中也都变得清晰起来,最重要的是他在与官商民打交道的过程里,积累了不少社交利益,也看到了不少他作为外洋侨民看不到的民生内情,如此,面对涉华事务,越发如鱼得水,娴熟得道。 这里面,他最喜欢的工作,就是在同文馆里教习学员以及翻译着作。但凡涉及翻译,必然是要找到两种语言的共通之处,再准确表达原意,翻译时,他难免要寻找词汇、引经据典,这必然要查找不少书籍,这对他的华文掌握来说,是一次不小的锻炼。 当缺少资料时,他往往会选择在古文书籍中寻找,在这一过程中,他再次查到关于阴阳鱼佩的记录。 前朝皇族本身就是肃慎族的分支,他们在历史古籍中,多次提起过阴阳鱼佩的价值,同时也提起过这鱼佩早在周朝灭亡后就彻底消失在历史中。 华约翰见皇族珍藏的资料,都有关于阴阳双鱼的记载,这才觉得那可能不是神话,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在肃慎族的记载中,周文王是参悟了连山归藏才能创造出阴阳鱼佩,此后,更是把连山归藏完全销毁,只推行他所修改过的周易。 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在肃慎人看来他们却能知道,周文王多半在阴阳鱼佩中看到了周朝的未来,甚至,是人类的未来。 如此,才要彻底修改周易,叫人参不破真相,同时,也无法再窥测镜象世界的秘密,甚至,连以诗书礼易治天下,休止刀兵都是他为了让周朝国祚延长,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都是因为阴阳鱼佩与镜象空间有关。得知这个消息,华约翰欣喜若狂,因为他在本国正是研究空间理论的,如果他能找到关于镜象世界的真相,那将会是中西方最伟大的发现,他华约翰也将名垂青史。 此后,他虽然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却时刻注意着关于阴阳鱼佩的消息,最终,还是叫他有了成果——在皇宫的藏书阁中,他发现一本北朝史籍《南巡纪事》。 这本书是一个金国将军写下的,当年金国灭北宋后,将领开始在各地搜刮珍宝,这将军正是运宝船将领之一,同时,他也将金国攻破北方各大城镇的现状,给记录了下来。 在这本书中,他提到过一个东西,玄书铁券,这个东西上面,记录的正是阴阳鱼佩的消息! 最后,这位金国将军在文末提及,他所带领的运宝船在江边岳阳搁浅,就此失去踪迹,他也因为运宝不力被免职,此后,安心着书,将他的见闻都记录在这本书中。 第七百九十四章:西湖船娘 “我也不知道玄书铁券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我能感觉到,那阴阳鱼佩的下落,一定被玄书铁券给记录下来了。”华约翰顿了顿,继续说道:“改朝后,我从总理衙门辞职,直接来了岳阳,我总觉得一艘沉船,如果没有被打捞出来,一定还在洞庭湖里,说不定,我还能找到千年前的东西。”第二次返回岳阳,华约翰明显更加得心应手,鉴于在岳阳当地无亲无故,他只好继续到华盛商行就职。 这个商行的老板本也打算回国,于是把华盛商行的股份卖了一半给华约翰,自己则是带着这些年赚得的钱回了本国,此后,只要他定期给打回去股份利润即可,不再介入公司的管理。 接手华盛商行不久,华约翰一方面,靠着华盛商行积累下的声誉和人脉,继续给城市建设提供测绘设计服务,另外一方面,也没有放弃寻宝,不断在洞庭湖寻找南宋宝船的痕迹。 一到周末,他就会以游山玩水为名,开着汽船前往洞庭湖,或是潜水或是捕捞,总要有所行动。 也是在这一过程中,他遇上了在洞庭湖附近做船戏生意的洛十娘。彼时,才刚改朝换代不久,很多船民也还未从洞庭湖离开,她所做的生意,正是花船戏场,也叫游花船。 这种生意可不是她独创,而是来自江南杭城,从唐朝时起,就已经很是流行。 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哪怕到了前朝,杭城也是吴侬软语的江南富庶之地,在那西湖之上,除了西湖十景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还要数西湖花船。 这些花船多是上下两层,长约十余丈宽约几丈,雕栏画栋、富丽豪奢,陈设摆件皆精美,船上之人也都是花容月貌、娇俏美艳。 到了晚上,船身必定灯火辉煌、张灯结彩,那船中鼓瑟吹笙,歌舞不绝,富商大贾、名臣权将多在这里宴请宾客、聚赌玩牌、吞云吐雾,有时,还会成为密探私会的场合,在这里商量朝堂政事、军国要务、生意往来。 每当此时,船内必然会传出莺歌燕舞,这些看客食客吃着西湖佳肴,听着丝竹管弦,有美艳船娘作陪,既观风雅也观风月。 洛十娘那时要操持帮派营生,同时也为了方便探听消息,仿照西湖船娘的营生,在洞庭湖搞起了洞庭花船,纠结着一些昆曲角儿,在洞庭湖沿岸做起了游船生意。 华约翰当时,是被商埠界的朋友给拉到花船上的,他对这些完全没什么兴趣,闲聊之下,发现洛十娘对洞庭湖很是熟悉,若借助于她,自己也许尽快找到那些残片,这才动了结交的心思。 此后,他利用自己的关系,帮洛十娘解决了不少问题,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洛十娘出自青船会,以前曾经盗过官银,同时,他也听说了朱老爷子挖掘过南宋宝船碑文的故事。 这条消息的出现,让华约翰更加坚信那洞庭湖中存着南宋宝船,也许他要找的玄书铁券就隐藏在南宋宝船中。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和洛十娘做了交换,他帮洛十娘办惠和堂,以此来帮助他们打探关系,作为交换,洛十娘要帮着他寻找南宋宝船,并且替他盗掘其他的古墓。 洛十娘本来就想为青船会和无辜船民报仇,只是船民身份特殊,有些东西他们是做不得也接触不到,如果,华约翰能用他的影响力,在岳阳当地开了惠和堂昆曲馆子,许多问题也就迎难而解。 甚至,洛十娘也不需要在花船上如此卑微跟这些富商大贾、富贵官员逢场作戏,只要利用他在官场的关系,就足以了解到很多他们打死都拿不到的消息。 这桩买卖如此划算,洛十娘没有理由不同意!由此,惠和堂这才成立,此后,洛十娘表面是昆曲馆子老板,背地里却是江湖杀手和盗墓团伙,替华约翰打探西湖的各种消息,同时也替华约翰做些洋人身份不方便做的事情。 在这期间,华约翰也利用华盛商行的人脉,为洛十娘查到了审案局当初的很多官兵、官员、打手以及杂役,甚至,还有部分闹得最凶的无知百姓。 一旦确定了这些人是他们要找的仇人,青船会就会把他们给标记出来,等到时机合适,就用常人察觉不到的方式,让这人意外死亡。 这些年来,官府职能缺失、昏庸不查,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他们的这些行为也就被掩盖下来。 这次,若非是他们故意用金鼠索命来制造恐怖气氛,官府怕是现在都发现不了,这些百姓其实都是死于非命被人谋害。 洛十娘和华约翰合作至今,从来都是彼此信任,他们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当然也尽量把这些东西兑现,好维持当下的合作。 华约翰说到这里,洛十娘朝岳青山他们点点头:“华老所说不错,当初,如果不是华老帮我,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替船民报仇,当然也谈不上活着,可能早就在某个暗杀活动中,被官府给捉住处死了。” “那,华老可知道,南宋宝船真正的位置了?”孙大乔这话,说得华约翰失望摇摇头:“洞庭湖面积太大,光靠我们的力量,摸排到什么时候,也不一定能找到位置,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朱老爷子的碑文,那些碑文上的秘密,恐怕也只有你们能解开了。” “我们?”岳观潮听着华约翰的话,这洋老头果真狡猾,早就在背后调查他们,此刻说出来,怕是已经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华约翰看向众人,继续说道:“洛夫人提起过你们,是你们给了她地址叫她拿着官银去赈济船民,关于这一点,我对你们很是敬佩,也知道你们在查宝船位置,如果你们不嫌弃,我愿意跟你们合作,若寻到南宋沉船,里面的财宝全部归你们,我只要那个玄书铁券,如何?”果然,到了现在还在骗他们,这老洋狗现在伏低做小,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查不到宝船位置,当真把宝船找到,这些财宝估计也进了华盛商行的腰包,甚至,就连他们也要被灭口。 第七百九十五章:夜间密谈 岳青山对此门清儿,此刻却也不敢拆穿华约翰,这洋老头既然决定要骗着他们,必然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若这时候他主动拆穿他的阴谋,洛十娘反倒危险了。 终究是来介入这个因果,岳青山决定先顺着华约翰的话,免得他们和洛十娘出了危险:“这个,如果是帮你们寻找玄书铁券,我们倒是也没什么意见。” “只是。”岳青山话锋一转:“这些南宋宝船里存着的珍宝,多半是北宋皇族藏在各地太府仓的瑰宝,若让我们拿了这就有点太贪心了,不如,我帮你找到这东西,我们各自取走几样就好,剩余的就还先存在这里,就当我们行善积德了,再说了,咱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盗财宝,你说呢?” “好,都听老先生的!”华约翰被话堵在这里,再想说什么平分宝藏的事情,就有点目的不纯,见岳青山要为他们找到南宋宝船,索性先答应下来,反正到时候他们人多,总能找到理由,把财宝搬运一空。 甚至,这几个人的命,也要搁在这儿了:“那,你们可找到了南宋宝船的位置!”岳观潮看向这老洋狗,已经是急不可耐了,他拿出背包里宋思媛拓印下的舆图,走到他旁边的桌子上铺开,宋思媛随后说道:“在这张图中,是个很典型的阴阳八卦图,分为阴阳鱼和八卦诸象,我想,你们要找的南宋宝船,就位于这阴阳鱼中的阳眼的位置。” “但是,奇怪的是,这口阳眼居然是在水中?”说完,宋思媛拿出洞庭湖舆图,再把岛屿的阴阳鱼位置贴合其上,那阳鱼眼果真是出现在水中。 “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只知道这些,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水下,我们一无所知!”宋思媛说完,华约翰继续问道:“会不会是水位变化,让原本位于陆地的出口,被淹没在水下了?”宋思源朝他摇摇头 “不会,这个位置位于上钩月远端,无论是丰水还是枯水,都会浸泡在水下,只能说,它就是水下的通道。” “那,如果是在水下数千年了,里面的宝船不会早就给泡烂了吧?”华约翰的担心不无道理,众人也都有这个猜测:“不一定,也有可能,一千年过去了,不论出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得找到那个入口,其他的东西都要往后放放。” “暂且不提位置在哪里,光是我们怎么下水都是个难题?”宋思媛说得没错,宝船入口是在水中,足以难倒所有人,暂且不提怎么把入口找到,光是水中憋气掌握不足,就足以把人给拒之门外。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准备了潜水服。”说完,华约翰示意一旁的年轻洋人,他们在金鼠会偏堂摸索后,从里面搬着一口铁皮箱子走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是两套银灰色的潜水衣,潜水镜、氧气瓶、蛙鞋、探照灯齐备,装备很是齐全。 “这是美国最先进的潜水衣,用的是增压混合气罐,下去后就不用再拉着送气管道,也能活动得自由一点。”岳观潮拿起救生衣,这些衣服银灰泛着黑,摸起来有点类似于雨衣和塑胶,略微劲道可以随意拉扯,护目镜清澈可见,头顶大灯大如拳头,确实不是一般的货。 宋思媛看向华约翰:“那就好,就看明天那个入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晚上,我们在哪儿休息?”华约翰指了指偏堂:“金鼠庙里多的是空房间,等明天天色一早就开始行动,其他的东西,我们会随后奉上,这一点你们别担心。”岳观潮他们进了偏堂,这里没什么床铺,唯有椅子和几张席子,虽说是捡漏了一点,可到底是有了地方住,不用在外面淋雨了。 在偏堂的另外一侧,堆满了他们挖坟掘墓用的设备,宋思媛拿起手电掀开油毡布,里面的东西逐渐入眼,她不由得瞠目结舌:“这些,都是最先进的设备,没想到华约翰能量这么大,居然能拿到这些机器。”岳观潮走过去,叉着腰子:“不就是些铁疙瘩吗?看起来奇形怪状了一点。” “啧啧啧,这可不是普通的铁疙瘩。”宋思媛指着那其中的一个类似巨大铜钟的东西说道:“这东西叫潜水钟,人钻进去后可以直接送入水中。” “我知道,这不就是浸猪笼吗?把人塞进去送进水下,这玩意儿是个刑具啊。”岳观潮挠着头把子,还没说完就被宋思源翻了个白眼:“粗鄙莽夫,这可不是什么杀人刑具,浸猪笼的笼子为了杀人可以做了镂空,可以入水淹没,这种潜水钟最重要的优势就是防水,可以让人安全待在里面,不被水淹没。” “你看见那顶部的管子了吗,那管子是中空的,可以从岸上注入空气,这样,就是待个几个小时都不会有危险,是洋人发现出来用于深海探测的。” “还有还有,你看那个类似手枪的东西了吗?”见岳观潮点点头,她继续解释道:“这东西叫冲击钻,大概诞生于一百多年前,现在,技术也差不多成熟了,有了它,什么铁锹、凿子也都没用了,这种冲击钻连钢板都能钻开,区区石头根本不在话下。” “至于另外那个东西,是鱼类驱逐器,可以发出频率很高的声波,直接把周围的鱼类全都驱赶开,除此以外,你看那些颜色鲜艳的包,那是救生衣,可以直接让人浮在水面。” “你说了那么多,到底啥意思?”岳观潮说完,宋思源语气神秘起来:“我是觉得,这华约翰的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 “这都能感觉?就因为这些东西?”岳观潮疑问道。 “那你还真说对了,这些设备都算是英吉利国最先进的设备,你想想,一个商行老板,为什么能拿到这些设备,他们要是涉及渔猎航海还不奇怪,只是舆图测绘和建筑设计,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完全属于能力之外的东西,我这才怀疑,他背后是不是还有人?” “那这样的话,刚才那一套说辞根本就是假的!” 第七百九十六章:湖心潜行 “就这?”岳观潮嘬着牙花子说道:“我压根没信这老洋狗说的话,反正啊,这阴阳鱼佩确实是真的,至于他说的什么找到镜象世界,那多半就是假的,估计也只是骗我们的场面话,显得他不那么贪财。” “反正啊,这老洋狗嘴里没什么实话,我们得想想真把南宋宝船找到了,怎么带着洛前辈脱身,万一这老洋狗黑了心,非要让我们藏身在这里,那我们可就麻烦了。”岳观潮的担心不无道理,虽说华约翰一直都说要找到什么玄书铁卷,说到底这只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的目的,比如说把南宋宝藏全部搬走,肯定还藏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如果,他们当真找到宝藏了,怎么脱身才是难题,照目前的情况下,老洋狗的设备比他们要先进许多,光是这些机枪都比他们的王八盒子要先进,至于那什么潜水钟、救生衣、冲击钻,他更是连见都没见过,发生了矛盾,想靠着蛮力去战胜他,几乎是不可能了。 那么,也就唯有智取这条路了,就看他们怎么随机应变,虎口脱险。后半夜,洞庭湖又下起淅沥春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直到凌晨泛青才彻底收起风雨,逐渐风吹树梢、虫鸣不止。 他们醒来时,青船会帮众已经在搬运东西,洛十娘拿着餐盘走进来说道:“岛屿简陋,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吃,我们准备了些火腿排肉和香茶,你们可以先吃点,填饱肚子才好干活儿。”这些东西,全是洋人吃的火腿肉、牛羊排,还有加了糖和牛乳的甜茶,吃起来虽然不合胃口,岳观潮他们也不在乎了,赶紧填饱肚子要紧。 等大快朵颐,肺腑饱餐,几人跟着洛十娘出了金鼠庙。春雨贵如油,经历一夜温风细雨,玉钩岛附近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繁荣草木洗去浮尘灰烬后,好似被刷了桐油,变得明晃晃、油润润,鲜艳之色远胜从前,空气中清澈无尘埃,口鼻所呼吸全是清新草气,湿润之感盈满衣服,露水湿寒,走动间随意挂在衣服上。 在玉钩岛上,很容易就能见到远处的君山,此时,云霞从泛青天色中逐渐铺展天际,红日隐藏其中,氤氲无尽红光,一些阳光溜出云层,直接照在湖面上,可见浮光跃动湖面,璀璨散发金光。 水鸟扑腾湖面,肆意躲进芦苇草丛,只留下残影鸟鸣。岳观潮他们下了玉钩山来到平原地带,直接穿越长长岸线,来到上钩岛附近。 昨晚上他们看到的装备,多半都被抬进这里,在帐篷里留出一角半边,华约翰看着昨天的舆图,任由帮众在身旁忙碌做事。 “这里,就是你们所说的阳鱼眼的位置,虽说舆图上只是一小块,但按照舆图和现实的比例,这片水域大概有十五亩地,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我已经叫驳船去透了浮标,用浮标把这片区域圈出,慢慢找也就容易了。”华约翰所说的浮标,指的是水面上的标记物,这些东西大多是空心塑料球,或是塑料尖筒,可以直接浮在水面,水下还有一个配重块,可以让它静止在原地,彼此之间用绳子连接起来,可以在水面圈出不同的图形,好以此确定方位。 眼下,两艘驳船前后夹击,从两侧出发,已经把满是圆球的浮标绳丢入水中,绕着阳鱼被淹没的部分,完全勾勒出岛屿轮廓。 等驳船返回时,远处的浮标闪着反光,可以清晰看到,上钩岛缺失的水下部分,直接被圈出来,中间还用浮标圈出阳鱼眼的方位,好似在水面加了一圈围栏,若从高空看下来,必定能见到被补全的阳鱼图,已经出现了。 驳船靠岸后,两个洋人站上埠口,华约翰这才继续说道:“我们要找的话,就在这片水域找就是了,这些潜水衣大概有几十套,但是,这么多人下去只会搅混水,不如就选两个人下去找东西,等找到了确切入口再说。”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岳观潮见洛十娘不反对,拉起徐侠客的手:“就我们俩吧,你们站在船上查看情况。”说完,带着潜水衣进入帐篷,穿上皮衣,戴上护目镜、蛙鞋,他们二人提着氧气瓶走出来。 “你们就站在岸上看看情况,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等我们的好消息。”随后,他和徐侠客坐进驳船,和华约翰他们一起乘船进入那片被圈出的水域,眼看船尾上的绞架提着潜水钟,岳观潮大概也明白了,这老洋狗还是不放心他们,宁愿下潜水钟都要在水下监工。 “妮闷……转过参,窝把羊气瓶给你们装上。”这些洋人说汉话并不熟练,至少他还算能交流,背过身去任由洋人把氧气瓶装进后背,等氧气冲进水肺呼吸管,二人陆续跳下驳船进入水中。 随后,这些洋人拉过轿厢大小的潜水钟,打开闭气阀盖,扶着华约翰进入潜水钟,等他确定准备好后,那闭气阀盖随即关闭,洋人拴好铁链装好进气软管,这才缓缓松开绞架,任由潜水钟用自身重量沉入水中。 岳观潮和徐侠客随即也深入水下,幸亏昨晚上宋思媛给他介绍过潜水服的用法,二人初次使用有些手忙脚乱,经历半刻,也知道了该怎么在水中有视物前进。 不得不说,这潜水服就是好,岳观潮以前在村里比赛潜水,那用的都是憋气,若富余点的,还能用猪尿泡做个皮口袋,里面装满空气,也能潜的时间长些,无论怎样,感觉都不是那么好,稍不乐意就成了灌水浮尸。 眼下,这潜水服中有了潜水镜,可以很清楚看到周围的水色,水肺几乎同时将呼吸压入嘴里,毫无憋闷之感,不知舒服了几百倍。 此刻,阳光从湖面照进水下,散发出无数明亮光柱,周围光斑盈盈流动,只能听见轰鸣水声灌入耳朵。 周围鱼虾潜游、水草晃动,另有杂物偶尔飘过头顶,由于湖水经历雨水冲刷后还算是透明澄澈,周围能见度还不错,不仅能见到飘在湖面的驳船,还能看到更远处。 他们二人朝后看,潜水钟就跟在他们身后,距离不过四五米,透过铜盆大的窗口,可以很清楚见到华约翰坐在潜水钟里,拿着那被分好区块的舆图。 第七百九十七章:水中森林 半刻后,潜水钟顶部的探照灯哗啦照亮,他们周围亮起白色光柱,不断朝着附近横扫竖照。 洞庭湖是座淡水湖,最深的地方不过五六十米,若是再算上岛屿附近,最深处不过是二十米,探照灯一打,基本上可以直接看到底部,随着潜水钟不断下潜,岳观潮他们跟着光柱也跟随下潜,已经能站在河底淤泥之上。 前面说道,整座岛屿都被人工雕琢过,只是水位涨落后经历千年,才形成了如今的样子,岳观潮打开头顶探照灯观察附近。 山体果真有敲凿的痕迹,有种不正常的规整感,就好像是故意做得很平缓的斜坡。 越是往岛屿走越是平缓,若在往岛屿远处看,那犬牙交错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岛屿边沿。 山体因为水草茂盛和湖水阻隔,只剩下朦胧轮廓,四处都已经长满密密麻麻的水带杂藻,漫步其中,如同蹚着绿油油的油菜花田,湖水扰动之下,时而有泥鳅鳝鱼和无数鱼虾从水草淤泥里逃脱出来,漫无目的四处躲藏。 行走时,由于淤泥里满是石头,他们也只能走得小心一点,避免被什么尖锐物划伤。 岳观潮抬头看去,浮标还在发着微光照亮他们头顶,几人虽然暂时安全,却总是在心中有种慌乱感,就好像已经行走到悬崖边缘,只待踏出一步,就要万劫不复。 按照华约翰的意思,为了尽快找到入口,他们已经把阳鱼缺失的部分进行了缩减,只停留在阳鱼眼的位置,他们一路跋涉过繁茂水草,等看见头顶的圆圈浮标时,已经代表他们来到了阳鱼眼睛附近。 不得不说玉钩岛水下面积极其大,哪怕只是阳鱼眼也就二三亩地,大概一千多平左右,浮标所到之处都算鱼眼内。 二人拿起潜水钟上的镰刀,开始在地面摸索,手起刀落,镰刀划过,很多水草直接被拦腰斩断,二人好似割麦的农人,将水草隔断扔在身旁,等水草断裂后,这才开始用铁棍在地面摸索。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们的力气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这些水草本身就足够旺盛,割断后直接飘在附近,反倒阻碍了视线,再加之水流阻碍行动不便,就更增添了一丝麻烦。 岳观潮看向徐侠客,打着手势决定换一种法子,他拿起身旁的一只腐烂断手,跟这小道士比画了几下,他立刻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说过,当初,南宋义军为了让金人赎罪,将所有金人将领的尸体,全部都埋在了入口附近,只要找到这些坟头,多半就能找到入口。 二人互相点点头,挂起手中的镰刀、铁棍,胳膊朝上一滑,直接借由湖水浮力浮在草丛上,好似在麦浪中随波逐流,划水前行。 华约翰虽然不明白二人在干什么,看见他们拨动水草观察淤泥,大概也明白了是在找入口,索性让驳船跟在后头,始终都替他们探查方位。 岳观潮他们一路滑行,大概游动数百米后,来到一处极为茂盛的水草丛旁。 从远处看,这些水草与其他地方的水草完全不同,其他地方的水草多是半腰高,最长也不过是到头颅附近,眼前的水草群,若从湖底算起,基本上在十多米高,就好似是二三层楼那么高。 其中,水草也不再是单一品种,多得数不胜数,穗花狐尾藻、轮叶黑藻、常绿矮苦草、常绿大苦草、茭白、金鱼藻、名贵睡莲、极品荷花、花叶美人蕉、桂鱼草、水莲衣、水葫芦、地水藤……这些水草滋生漫长互相混合,早已不分彼此。 它们为抱团取暖,还多生长在水松、水榕、水杉、水柳藤、水杨等水生树木之间,攀附着这些千年茂盛的古树,无数形成了水下森林。 在澄澈水流之下,就好像眼前存在着一片繁衍了千百年的原始森林,很多虾蟹蚌螺、蛇鳝鳅鱼隐藏其中,在阳光照耀下,好似空游无所依,在森林里随意穿梭。 岳观潮没想到,表面风平浪静的洞庭湖,在水下居然还有这等地方,若抛却这些水流,基本上就相当于人间仙境了。 他们二人知道,这里不会无缘无故有片水下森林,大概是长年累月的滋养,才能形成这样的湖下奇观,这代表这里一定有些什么东西,不断吸引水藻和植物在此繁衍滋生。 他们朝身后的潜水钟打了下招呼,拿起镰刀割断周围水草,钻入水下森林。 进入其中后,潜水钟已经算是进不来了,哪怕是他们这种身手灵活的,也不得不注意着点,才能在这种地方穿梭前进。 “嗯呢,呜呜呜。”岳观潮见徐侠客拉动他胳膊,他顺着这人的方向看去,在那树木掩护中,无数尸体被挂在树梢灌木间,有些已经成了白骨,有些腐烂得没了人样,全是破口烂肉,有些还是刚死的状态,泛着浮肿煞白,已经有鱼虾从口鼻钻进去,咬得丝丝冒血。 岳观潮哪怕见多了尸体,在水下碰见这东西,照样恶心的头皮发麻。在这种环境下,能见到成片的尸体,几乎可以算是进入了危险地带。 尤其是这些尸体身上,多有巨大齿痕,那就更说明他的猜测是对的,这些尸体多半是被什么东西给扯进来的,要不然,又什么可能聚集那么多尸体。 他们只得握紧镰刀,割断杂草继续往前走,行走到树林深处时,已经可以见到很多水缸大的坟茔,出现在眼前。 这些坟墓好似浸水的笼子,被做成了镂空山包式样,表面石砌成半圆穹顶式样,放着一枚铜球铁笼,穹顶周围多开口,用格栅网覆盖,正好将尸体完全禁锢其中,任由鱼虾钻入其中游来游去。 骨肉经历千年,连骨头都被钻得千疮百孔,只是从衣服的样式,能看出是古代士兵的甲胄和红樱帽。 凑进去看,能看到石砌坟墓跟前的玄铁墓碑,其上大多无名无姓,无籍无贯,只有 “大宋国灭、涂炭罪人、今当赎孽、永世镇压”这八个大字,经历千年,也只是微微生锈,仍旧清晰可见。 他们打开探照灯后,周围的水下森林稀疏很多,随着灯柱照到远处,千百个石砌坟茔,在水草中隐约可见。 …… 第七百九十八章:湖中鱼兽 岳观潮见此一幕,脑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水笼坟就跟浸猪笼一样,完全是为了让罪人死无葬身之地而建,可见,这些尸体确实是金国将士。 二人漫步坟茔,这些水笼坟的排布果真是个圆形,在水草的遮挡下,能看到很明显的圆弧边界,鉴于宋思媛提醒的话,在这些金国将士坟墓的周围,大概率是存着宝船冢入口。 他们绕过最外面一圈的坟茔,进到所有坟茔都未曾踏入的水草田。走进这里,明显能感觉到水草排布很有规律,这种规律,并非组成了什么图案,而是,不会有生长的那么齐整的水草田,他们特地飘上离地几米的距离朝下看,那水草田是个宅邸大小的正圆,只是,在周围水下古树的掩映下,被模糊了边界,才轻易察觉不出。 他们回到水草丛,仔细摸索地面,拿起铁棍刺进淤泥,等刺到半米深时,铁棍底下好似触到硬物,再也无法刺深半寸。 这,就已经说明到底了,洞庭湖淤泥深厚,不可能只下了半寸不到就已经到底,说明淤泥下一定有东西。 他和徐侠客收起铁棍,拿出铁锹挖出水草附近的淤泥,等挖到半米深时,底下出现的是个带了玄武图纹的铁纽,大概半个水缸大小,雕得惟妙惟肖,再结合玄武岛的形态,大概率是个什么机关。 他们正准备下身去看那玄武铁兽,被他们挖出的淤泥抖动起来,从里面钻出一只刚脱了壳子的乌龟。 岳观潮回头看去,淤泥里不但有已经脱壳的乌龟,还有被他们铲烂的龟壳,许多蛋液在水中散开,腥味儿引得附近的鱼虾蛇鳝纷纷来啄食。 这地方,怎么会有埋起来的龟壳,甚至还能孵化?岳观潮蹲下身子在淤泥里胡乱扒拉,掀开最表层的淤泥后,里面果真出现了鹅蛋大小的龟卵,这些龟卵大多深陷进淤泥各处,散落得并不均匀,若不是他们挖掘水草,还真的没法子发现这些东西。 事有蹊跷,岳观潮停下手中动作,回身去看刚刚脱壳的乌龟,等把这东西拿到手上,眼睛不由得瞪大。 龟壳上,已然出现了山川河岳的细纹,那尾巴细长带着鱼尾,四肢爪子微微长出透明鳞片,脑袋上虽然还是龟的样子,却能见到略长的尖喙嘴,脑袋也有些凹凸不平。 这东西,压根不是乌龟,而是龙鳌!岳观潮环顾四周,若淤泥中全部埋的是这种龙鳌崽子,这个地方,很可能除了入口以外,还是个鳌巢。 意识到这一点,二人心中咯噔一下,水下虽然没法说话,他们还是能从彼此眼神中看到危险将近。 但凡是动物巢穴,大多会有母兽守在旁边,除非觅食轻易不可走远,再想想那些被挂进树杈的尸体,他们已经知道龙鳌的食物是什么。 眼下,他们把龟壳都给铲烂了,如果真是龙鳌就在附近,那他们可是必死无疑。 “走……嗯呢?”岳观潮从鼻子里哼出一个走字,放下这乌龟崽子就要离开,不过片刻功夫,前面的丛林果真咔嚓响动,引起水中波澜。 在这股咔嚓窸窣的声响中,只见一个庞大头颅,从灌木从探出头,无数杂草拂面飘动,如鬼魅般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跑!”徐侠客激动地喝了好几口水,拉着岳观潮钻进灌木。只待呼吸之间,这只龙鳌已经彻底从灌木钻进水草田,在附近舔着龟壳上的粘液,他们两个躲进灌木,趁着缝隙朝前看。 凤目鳄嘴、鲶须獠牙、头顶满是荆棘疙瘩,最粗的两个荆棘朝上分叉又竖起,脖颈里的蛇腹圈纹,肢爪如同龙爪,爪背长满鲤鱼鳞,脖子从屋舍般的硕大龟壳钻出,龟壳下的尾巴如鲤鱼半身,不断摇动着鱼鳍,将淤泥全部扫平填坑,是什么东西也就一清二楚。 大概,这是一只成年的龙鳌。岳观潮知道,这种龙鳌多半是在给它的崽子处理后事,拉着徐侠客继续往外跑去,灌木扰动水流,必然传导到远处,这龙鳌的眼睛瞅着灌木,在水里发出阵阵闷鸣,不断冲撞灌木,獠牙恨不得伸进树丛,直接把他们给勾出来。 想是它身躯过于庞大,根本就进不了灌木,只能在外面无能狂怒,不过,岳观潮他们也未必占到什么便宜,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这龙鳌总能爬到树冠顶部,好似在盯着笼子里的猎物,不放松一星半点。 他们二人在灌木里游动半刻,依旧是不敢朝外露头,岳观潮看向徐侠客,呜咽道:“现在,也只能赶紧跑出去,万一它把灌木给咬断了,这招儿对它也就没用了。”他们琢磨着当下情况,伸头缩头迟早要来一刀,游动着身体进入深层次灌木,然后在转道回原来的路线,想把这龙鳌给甩掉,直到再不见庞大黑影,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岳观潮他们从森林中探出头,趁着龙鳌还没找到他们,立马朝远处的潜水钟游走。 此刻,华约翰明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拿探照灯照着这片水下森林,岳观潮知道他们说话不可能被华约翰听到,拼了命手臂朝上摆动,意思是赶紧叫人拉着他上去。 说者有心,看者无意。华约翰还以为是要叫他继续靠近,操纵着潜水钟继续往他们的方向移动,直到见庞大身影从森林上空直接俯冲下去,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刻,那庞大头颅长着獠牙,距离他的潜水钟只剩下十几米,岳观潮和徐侠客躲闪之下,只得朝两边躲开。 咣当,这龙鳌还以为潜水钟是个活物,直接朝着脑袋撞上去,金属颤音在水中震颤狂响,震得波纹荡漾千万层。 龙鳌见这东西咬不动,又继续冲着岳观潮袭来,庞大身躯朝他冲撞过去。 这么大的龙鳌,莫说是被咬一口,就是被撞上,也得肺腑出血筋脉尽断,他一个肉身凡胎,没法儿和龙鳌硬碰硬,那就只能躲着它在水中不断潜行游动。 第七百九十九章:鳌巢惊险 龙鳌似乎是知道岳观潮铲烂了它的幼崽,专门跟在岳观潮身后,叫他不得解脱。 这庞大身躯本身就是压迫,他在水草丛中连逃走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钻进半人深的水草丛,躲进里面潜行,这才能躲过龙鳌的眼睛。 但是这仅仅是潜行才有效,只要他敢从水草丛冒头,龙鳌就跟疯了一样继续攻击他,叫他疲于应对,根本腾不出手逃走。 徐侠客趁此机会,转到潜水钟旁边,拿出外篮中的水中弓弩撂给岳观潮。 二人左右开弓,朝着龙鳌的头颅、四肢开弓搭箭,这些箭头上已经抹了毒药,只要射中鱼类必然发作,叫他们身体剧痛,躲开逃走。 龙鳌被他们射中,疼得不断翻腾,箭头上的药盒子随即发挥作用,将红色药水释放出去,不过片刻功夫,龙鳌就已经甩着尾巴钻进鳌巢。 “呜呜呜呜!”身后,那潜水钟的管子,不知何时被龙鳌咬断,水流不断经由空心管道涌进里面,没了空气输送后,华约翰憋得面色通红,甚至,里面的水已经蔓到腰部。 他们知道不能再等,快速游上水面,只待出水后,嚷嚷大喊道:“赶紧往上提,进气管子断了。”洋人们惊讶之下,只得操作绞车,将那潜水钟迅速脱出水面,打开盖子的一刹那,华约翰哗啦一声钻出潜水钟。 众人看向窗口,大概再有半尺,就已经见水流灌满潜水钟,到那时候,这洋老头可真的被这铁棺材活活憋死。 还没高兴多久,水下已然又出现庞大黑影,一个尾巴扫过来,打得驳船前后摇晃,他们只得趴下,紧紧贴着船舱,才没被摇晃下湖。 “华老,这是什么东西?”另一条船上,青船会帮众不明情况,焦急询问道。 华约翰抹了把脸上的水,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一个比房子还大的乌龟,朝我的潜水钟撞过来,还咬断了进气管,现在也不是讨论的时候,赶紧开船回岸上。”话音落,驳船又是一记晃动,险些被掀翻。 这些人也知道,无论水下面是什么,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发动机轰然响动,开动驳船将那黑影远远甩在身后。 岳观潮丢下护目镜和水肺朝后看去,那黑影明显也在追着驳船往岸边赶,他们只得拿起弓弩继续飞射驱鱼药,同时,洋人也架起机枪,朝黑影的方向不断扫射,直到打出鲜红血液,才见黑影停下来。 驳船到岸后,他们迅速下船靠埠,几人站上陆地后,心中发虚无着的感觉,总算是消失了。 “你们怎么了,水下是有什么东西?”宋思媛话音未落,只见远处湖水哗啦震动,一个巨大龙鳌拍打鱼尾翻出湖面,嘶吼着声音,直接将水面的浮木拍得粉碎。 那鳌头浮出水面,朝他们嘶吼片刻,这才不忿离去。 “那是龙鳌?”宋思媛想起朱富顺的话,言语之间颇为震惊。 “呼呼~不只是龙鳌,我们找到的那处水下森林是个鳌巢。”岳观潮脱下潜水衣,上下喘气继续说道。 “上帝,没找到宝船也就算了,还把这湖底的巨兽给招惹出来了。”华约翰经历惊险一刻,终于不再装华务通,言语之间上帝来上帝去的,看憋红的脸估计也差点就以为他自己上不来了。 岳观潮继续说道:“不过,也还是有点收获,我们在鳌巢附近发现了一个玄武铁兽,看起来跟个印章似的,大概是宝船入口的机关。” “现在反而麻烦了!”宋思媛解释道:“也不知道这龙鳌为啥要在入口附近筑巢,我们想要进入宝船,还必须得解决龙鳌,否则,有多少人也得被它给吃干净了,水下不比陆地,逃都没地方逃。” “这不可能吧,为什么突然出现了龙鳌,我们在水中寻找了十几年,也见过不少水下森林,却从来没见过龙鳌这种东西!”洛十娘看向众人,刚才的一切不像是有假的,方才觉得奇怪。 “会不会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情,把它给引出来了?”宋思媛问道。岳观潮点点头:“我都说了那是个鳌巢,里面全是些王八蛋子,我们不知道淤泥里有东西,打烂了几个王八蛋子,我估计是这龙鳌嗅着味儿引来的。”宋思媛微微点头,解释起其中的道理:“那这就说得通了,一般来说,能筑巢孵化后代的动物,都不喜欢活人接近它的巢,如果幼崽也被他们给碰了,多半会因为生人气味,把那个幼崽吃掉,至于那些被你们碰了的蛋壳,也是这么处理。” “现在的问题是,真有龙鳌这种东西吗?会不会是什么大龟啊?”岳二炮的话,叫众人疑惑起来,这东西只是长得像龙鳌,没有确定之前,只是相似而已。 “二哥,三哥,你们怎么看?”这里面,真正见多识广又能扛事儿的,也就位唯有岳青山了,就连孙大乔这样的都差点意思。 “你们不明白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假的,我记得我们不是去看过镇水兽吗?你们估摸着,这龙鳌跟镇水兽有什么区别?”岳青山的话叫岳观潮回忆起初见龙鳌的细节,镇水兽的背面雕刻着楼阁亭台和祥云,只是为了显示祥瑞,除此以外,龙鳌和镇水石兽,当真是一模一样。 岳观潮点点头:“基本类似,龙鳌背上确实是山川河岳的纹路,看起来凹凸不平,就跟背着几座山似的!”岳青山深吸一口气:“那就错不了,多半龙鳌就是洞庭湖里面,且已经存在了数千年,要不然,这镇水兽不会雕刻成这个样子,大概,是古人早就见过龙鳌,把它当做了湖中水怪,这才要予以镇压。” “那,这东西的岁数,可不一定是几百年了,如果龙鳌寿命很长的话,活了千年也不是没有可能。”假如岳青山所说是真,那龙鳌还真就不好对付,哪怕是这种驱鱼药,也只是让龙鳌迷糊了一阵,此后反倒变得更加凶猛,谁都能想到,不解决龙鳌,怕是再难靠近宝船入口一步。 “那,这龙鳌总是惧怕火药吧,能不能把它给炸死?”徐侠客的话,说得众人摇摇头:“动静太大,这么大的龙鳌,真的给炸死了,估计很多人都能察觉到,这里虽说距离君山足够远,也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利于隐蔽。” 第八百章:龙鳌之谜 宋思媛继续说道:“照目前的情况看,只要龙鳌还是清醒的,我们要进宝船那就免不得要跟龙鳌发生矛盾,只是驱赶开它肯定还会回来,最合适的法子,是把龙鳌无声无息杀了,又或者让龙鳌陷入深度昏迷,直到我们从南宋宝船出来。” “第一种情况杀了龙鳌,基本上做不到无声无息,那,最容易的,也就只剩下让龙鳌陷入深度昏迷!”宋思媛的主意,已经是最好的做法,华约翰朝她点点头:“那,也只能这么做了。” “华老,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洛十娘问道。 “只能等晚上了,这龙鳌连子弹都能躲开,也不是什么蠢货,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等我们准备好大量麻醉药,再看看怎么对付它,我估计等到晚上了,它也会出来觅食。”随后,他看向洛十娘:“你们去准备宰好的牛羊猪,最好是不放血的那种,这样,晚上的时候,龙鳌嗅到腥味,也许就自己赶来了。” “那个麻醉药我们现在没有准备,也没想到洞庭湖里有这等体量的龙鳌,现在要准备大量麻醉剂,也只能去港埠医院了,一时半刻也拿不到手,那就只能等晚上再行动。”其后,华约翰和洛十娘的人各自忙碌,要么去准备刚宰的牲畜,要么就乘船回到港埠界,准备向港埠医院借用麻醉剂。 人走动后,岸上的人也稀疏下来,宋思媛问道岳青山:“二叔,龙鳌真的能活那么大岁数吗?既然它能下崽子,是不是意味着这里不止一只龙鳌?”刚才,她就一直对这个细节很是好奇,若是龙鳌为雌,都已经到了下蛋孵化这一地步,至少也有雄性龙鳌在附近,无论眼前龙鳌是否是雌雄,都证明鳌巢里不止一只龙鳌。 岳青山蹲在帐篷下的石头上说道:“闺女儿,听说龙鳌是龙王爷的子孙,有着无尽的寿数,非要说它多大年纪那我们也没准儿,但是,无论是哪种东西,体型想变大,那就唯有长年岁这一条路。”说完,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就是头家养的猪,到了那四十多年头的时候,体型上也会再变大一倍,长得都快跟小象犊子一样大了,如果家猪就此被放进山林里,要不到一百年也就成了猪精,虽说还是猪形,却是比人还聪明的猛兽,轻易抓住不得。” “我们在山林里,经常会碰见比象犊子还大的黑毛豪猪,这些豪猪全都是长着獠牙野猪毫,看起来极为骇人,多半就是伤了主家,逃出圈笼的家猪,又或者是吃惯了人,早就红了眼的恶猪。” “它们既能看透人设的陷阱,也能用猪尿迷惑人,难对付得很,往往要几个猎人强行用长矛给围堵死,这才算完,我还记得,那年我打得最大的一头野猪,肚子宰杀的时候,里面捞出不少人头胳膊腿。”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在我们看来,甭管是什么动物,只要上了年岁就得杀掉,免得成了祸害,就好比我们看到的龙鳌。”说到这里,他磕了下烟斗:“这种东西哪怕它不是什么龙王爷的子孙,也不是什么镇湖精怪,光是体型巨大这一点,就注定岁数不小了,上了岁数的牲畜兽类,最容易生出灵智。” “无论是单个还是两个,都是不好对付的,不过,既然镇湖石兽是这个模样,会不会意味着,这龙鳌很可能是自父自母,也就是说,繁衍只靠自己就行了?”岳青山的这个疑问,与他们下水后的安危实在很大,宋思媛朝他点点头:“确实有可能,自然界确实有自体生殖的动物,就好比蚯蚓就能自体生殖,我是想,若是有两只龙鳌,最好搁在一起解决了,免得我们都要进宝船了又来一只,那时候就难办了。” “洛前辈,你们在湖中寻找十几年,确定没见过这些东西?”宋思媛怕洛十娘为了进入宝船对他们有所隐瞒,故意再一次问出来,这一点也并非她小心眼,在来之前朱富顺就提起过,有些渔船会在靠近白鱼塔时,发现水下有巨大黑影,再配合龙头的描述,分明就是眼前这只龙鳌。 洛十娘点点头:“确实,这一点我也没必要骗你们,我们这十几年也曾经派人下水去看过,八百里洞庭湖光是水域面积就已经接近六百公顷,这么大的区域我们也不可能完全勘测到位,据我们探测来看,靠近岸边的部分多是水下森林,这些水下森林或是条状分布、或是片状堆积,也有的聚点成片,面积都不尽相同,我们猜测很早以前这里是陆地,是后来丰水后才变成的水下森林。” “无论这些怎么奇怪,也没有发现过今日的情况,我只能说,这座玉钩岛太过诡异,或许,是千年前的南宋义军豢养来守墓的呢?”岳观潮朝众人点点头:“确实奇怪,我们俩本来是拿着铁锹,把铜兽附近的淤泥给挖开了,这老王八又把淤泥全给盖上了,你要说,它是为了埋王八蛋子也就算了,可,他们为什么在这里筑巢?水上森林又不是只有一处。”徐侠客也有这个想法,徐徐说道:“我感觉,还是跟南宋义军有关,大概这片水下森林是他们已经造好的,只等水面恢复,宝船入口也就彻底被保护起来,那这个龙鳌,多半也是那时候豢养的。”众人讨论不出结果,也就只能作罢,等到傍晚后,青船会帮众陆续拿着东西从远处走来,至于华盛商行,也已经见船只开进了碎岛。 “堂主,这些牛羊猪都是现杀好的,身上基本上没有血了,但是,我们向屠夫要了两桶血,作用也是一样的。”说话间,帮众把被宰得干净的牛羊猪拉下驳船,同时,也提着腥臭的动物血放在远处。 这会儿功夫,华盛商行的洋人也已经到了埠口,他们准备的这些东西,全都被银白色的医药箱子装着,看起来格外危险。 等这些洋人上岸后,华约翰这才从帐篷里走出来,估计已经吸了不少氧气,脸色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第八百零一章:玄武纽门 洋人保镖拿起银白色医疗箱,递给华约翰说道:“华老,这里面是针对病人的麻醉剂,动物也同理使用,只是,我们没办法估计龙鳌到底多重,剂量上也无法确定。”洋人所说的话,华约翰再清楚不过了,麻醉剂是按照体重来估计,每个人都不同,对应到动物身上也一样,这龙鳌看起来如屋舍般大小,又是不规则形态,还真的无法确定,体重到底是多少。 华约翰估计道:“麻醉一头两百公斤重的野猪大概需要两毫升左右,我看着龙鳌的体型大概五六头野猪那么大,至少要准备五十毫升,先打下去十五毫升看看效果。”此刻,天色暗下来,青船帮的人已经开始行动,拿起准备好的血桶,把牲畜装进驳船,等游走到湖畔不远处,立马把血液倒下去,连带着牲畜也被丢入湖中。 随后,驳船迅速返回,他们开始散去踪迹,躲进草丛观察着湖畔。等猪血散尽,一声沉闷呜鸣响起,平静湖中忽然泛起波浪,只听得哗啦水声响起,湖中如略起白纱,有东西慢慢从水中探出脑袋,看轮廓就是白天的那只龙鳌。 龙鳌果真是个社畜,也喜欢腥口的东西,见陆地无人水面平静,这才缓缓浮出水面,巨大尾巴不断摇曳,四肢刨水时就如同在水面行走,分外神奇。 随后,它咬住那白条猪的脑袋,直接一口吞下半个身子,大快朵颐咀嚼起来,吃得满嘴流血,巨大獠牙不断淹没,就连骨头渣滓都能嚼碎。 “就是现在,对准它的脖子把麻醉药打过去。”华约翰发令后,那些洋人扛起麻醉枪扣动扳机,麻醉针如弓箭,嗖嗖几声飞向龙鳌的脖子,麻醉长针刺中脖子,龙鳌只是略感不适,甩了甩脑袋继续享用牲畜,直到越来越迷糊,才渐渐反应出来不对劲儿。 这时候,龙鳌拼命甩动脖子,想对抗药物发作产生的困顿,只是,这一切都只是徒劳,最终在一声长吼,彻底摔入水中。 这些洋人找准机会,开着驳船来到不远处,将锁链直接扣住脑袋,牵引着巨大龙鳌来到岸边,靠着浮力的托举,直接把龙鳌固定在三人合抱的松树上,哪怕就是醒来了,要挣脱这个千年松树,也得耗费一番功夫。 事成之后,众人从灌木丛中出来,看向水面的龙鳌。光是龟壳,就比普通人家的屋顶还要大,上面花纹繁复满是凹凸荆棘,再加上龟壳上的苔藓水藻,还真的像是背了海中绿山。 “走吧。”岳观潮和徐侠客再次穿戴潜水衣,跟着驳船来到浮标圆心处,鉴于白天他们已经查到水下森林的位置,这次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森林正上方。 华约翰到底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这次坚决不再下潜水钟,而是派了一个年轻保镖跟随他们下去。 忙碌过后,岳观潮他们下潜到水下森林正上空,随着潜水钟一起进入那片满是坟茔的水草田。 这里已经被龙鳌给抚平,通过水草的缺失处,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挖掘的原始位置。 岳观潮和徐侠客拿起铁锹,带着身后的青船帮众人,将这圆形水草田完全清理干净,等淤泥和水草全部挖出,底下的硬物也随着水流冲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个朝内凹陷半米的圆形玄铁板,大概房顶大小,面积并不算大,看起来通体黑色,表面满是海浪纹路,中间用s曲线一分为二,直接化为阴阳鱼。 他们所看到的铜兽铁纽,正好位于阴阳鱼的鱼眼。此刻没了淤泥的遮掩阻碍,铜纽的真实形态也被尽数入眼。 这些铜纽大概铜盆大小,位于玄铁板的圆形凹槽里,圆形柱台高约半米,刚好在柱头的位置雕刻上栩栩如生的玄武,龙头龟壳、鲤尾鳄爪,尾巴化为蛇形盘在龟壳附近,仰头朝上,分外威严,好似两个门神,守护着他们身下的玄铁石板。 看着这东西的陈设和形制,大概率就是宝船入口。 “嗯嗯,我们一起额嗯同时扭动,嗯嗯这两个铜纽。”岳观潮鼻腔出声,和徐侠客一起分别站在左右铜纽旁边,只待二人抱住柱子转动铜纽,地面的玄铁板开始轰隆震颤,从阴阳鱼界限处一分为二,朝两侧缓缓开合,被收进附近的石壁。 玄铁门彻底打开后,原本的位置就已经是个黑乎乎的地洞,里面早已储满湖水,若没有照明灯去覆盖,就好像一个黑洞,不知道通到哪个方向。 岳观潮示意潜水钟继续下潜,直到完全没入黑洞,这才将顶部的巨大探照灯打开。 这灯头本身就是为水下勘探而生,打开的瞬间,黑洞里面直接被照亮,洞中反射银白光芒,好似一面月亮堕入淤泥,引得附近趋光的鱼虾纷纷游行跟随。 岳观潮和徐侠客进入地洞,靠着水的浮力,拉着潜水钟缓慢沉底,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岛屿最底层,又大概下潜二十米才彻底沉底,算是来到了地洞深处。 他抬头看去,洞顶只剩下青船帮众人头顶的星点白光,此刻,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高约四五米的巨大隧道。 隧道上,玄铁浇筑了门框,另有匾额雕刻在门楣,上书 “洞庭英魂冢”这五个字。他见此一幕,终于确定了这地洞的作用,这里确实是进入南宋宝船的唯一入口。 得此消息,岳观潮潜水钟守在这里,又让青船帮的人守在地洞附近,自己带着徐侠客浮出水面。 “怎么样?可是南宋宝船的入口?”岳观潮抹了把脸上的水,朝华约翰点点头:“我们猜得没错,地洞下确实是个入口,但是,我看那地洞里全是水,想要走进隧道必须穿这潜水衣。” “好,我这就在岸上准备。”岳观潮说完和徐侠客沿路返回,华约翰眼神示意,给洛十娘他们分好救生衣,带好各自的东西,在驳船的帮助下潜行入湖来到地洞附近。 岳观潮隔着潜水镜看向周围,华约翰、二叔、宋思媛、洛前辈以及二炮全下来了,上面只留了华盛商行的洋人来善后,青船帮的人几乎全被指引到了水下,可见老洋狗没安什么好心,哪怕是送死,也是让青船会的人先上。 第八百零二章:涉水通廊 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他和徐侠客先一步领头,带着他们陆续沉入地洞,进入地洞尽头的隧道。 不得不说,这条隧道,跟以往的墓室隧道或者山洞隧道完全不同。它们再怎么崎岖陡峭,好歹是干燥易走,眼下的隧道沉入水下千年,石头早就被水给泡透了,哪怕隔着防水服,也能感觉到隧道中的阴冷,不断透过防水服深入毛孔,就好像隔着皮子摸冰棍儿,有种被隔离起来的那种冷仔细看,隧道表面已经被水冲得十分圆滑,好似鹅卵石般滑溜泛光,若有缝隙或者凹凸粗糙的地方,一定是长满了苔藓和水藻,无数斑点斑块散落在隧道各处,好似这里的飘带丝绸,在水流的作用下轻微摆动。 唯一的优点,就是隧道里的湖水还算清澈,众人头顶的探照灯全部打开后,可以直接在隧道中看到周围的一切,水流形如透明空气,在石壁上打下光亮闪烁的光纹。 宋思媛游到岳观潮身边,示意他看向脚下。他由着探照灯观察身后,他们潜行一段距离后,很容易就能看到,隧道底部似乎是在缓慢朝上倾斜。 “嗯嗯朝上走?”岳观潮呜呜完,宋思媛点头呜呜道:“似乎是朝上倾斜的隧道。”二人的猜测很快被证实,他们继续往上潜行时,可以很容易感觉到水的阻力在增加,往后看,被潜水钟照亮的洞口已经化为白色圆斑,地平果真是缓慢朝上倾斜,就好像是个滑梯似的,可以往下一直滑动。 只是,由于坡度太小,他们感觉不到而已。大概行走数百米后,坡度越来越陡峭,他们朝上潜行也变得越来越难,不过,情况已然在开始改变,宋思媛示意他们看向脚下,本该平滑的石板出现了阶梯,这阶梯不断朝前延伸,就连洞窟的宽度也在变宽,从二三米宽变为七八米宽。 他们知道,很可能隧道入口就在前面了,众人一鼓作气踏上阶梯,借由水的浮力反倒行走容易很多,好似漫步在棉被上,沿着阶梯不断朝上行走。 走到尽头,眼前的方形隧道已经化为圆形水池,在那水面明显还有叶子在飘行,岳观见此一幕,兴奋起来。 水面能漂行叶子,就代表这隧道不再漫水到顶,留有空隙,说明能有空气进入,同时,也能表明这里可以生存动植物。 诸般惊喜之下,岳观潮游动到水面以上,随着哗啦一声钻出水面,果真见头顶石窟还有五六米高,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很容易见到,远处的空隙越来越大,他们已经来到隧道尽头的巨大水池。 众人随着岳观潮浮出水面,走过最后一段阶梯踏上陆地。环顾四周,这是个圆形的穹顶石洞,以中间为界限,一半是下沉水池,一半是石台,他们正是从下沉水池走上石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我们明明是从水下上来,怎么这里一点水都没有?”洛十娘很是好奇,她还以为整座宝船都被沉进水中了,眼下,洞窟干燥有尘埃,甚至水边还有杂草矮树环绕,着实叫她不解。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能从水下四十米的地方进入这里,多少算是奇异经历。”岳青山说完,宋思媛解释道:“这个英魂冢其实是参考了一些动物的巢,这才利用筑巢原理形成如今的奇观。”她见众人的目光都汇集过来,继续解释起其中的原理:“北美有种动物叫水獭,这种动物筑巢时优先选择水边,他们会先在水边挖坑,然后再挖出一条倾斜的水道,直接与水源连接起来,然后再用枯树枝和干藤条混合泥巴围在巢坑附近,等这些东西完全晾干凝固后,再加盖几层枯草藤蔓,也就成了坚固耐用的巢。”这种巢有着诸多优点,建在水源边有利于获取淡水,同时也耐用坚固,最大的优点就是隐蔽安全。 前面说道,这种巢坑有条水道,这种水道就是像眼前这样倾斜朝下,由于地洞里的水位也和水面平齐,越是往地洞上走,就越是能远离水源,当水道位于水面以上时,也就从水道里来到巢坑。 水獭动作笨拙,又不善于御敌,这种水道位于水下,可以说极其隐蔽,既能起到疏通水源的目的,也能把地巢隐藏起来,英魂冢虽然不是为了安全,有个目的确实与水獭巢互通,那就是隐蔽。 也唯有把英魂冢的入口放入湖中,才能真正叫人找无可找,寻无可寻,如果不是有人参透其中的玄机,千年万年也不一定能找到。 宋思媛顿了顿看向众人:“南宋义军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可见是有高人指点,若要用防水材料,谁也不敢说能坚持千年,能以这种状态造出水下洞窟,即能兼顾英魂冢的防水,也足够隐蔽,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这还只是利用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更好奇,这些人是怎么把南宋宝船送进这里。”说完,众人脱下潜水衣,全部收到背包里,打上手电朝前走去。 在石台的尽头,也有着一扇更为宽大的门,故意雕刻为梯形,漆黑又混沌。 走进漆黑门洞后,随着众人打量周围,可见左右墙壁高约六米,顶部特地做成了拱形,枋梁将顶部石壁完全撑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梁架支撑其隧道顶部。 在这木梁分隔的石壁上,绘制的正是南宋义军抗击金国敌兵的壁画。仔细看,这些壁画内容颇为详实生动,国破前多为太平岁月、国泰民安,国破后就如同人间炼狱,还很特别地在左右两侧石壁上绘制为对比图。 比如,国破前的街道,必然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国破后,街道上全是乞丐流民,甚至是尸体成堆、金兵挥刀杀人、有或是盗贼流寇过境,掳掠杀伐,一派末日降临的景象。 再比如,国破前的家庭图画,必然是男耕女织、儿孙绕膝、家庭和乐,而到了国破后,家中亲老多亡故,幼齿多被锅中煮,夫妻愁苦生计难,门外金兵敲门至。 第八百零三章:金兵千尸 又比如,国破前的田园,多是麦田漫长如粮海,农人提壶携浆耕种劳作,虽然辛苦却有所收获。 国破后的田园,田间地头少有麦田作物,哪怕真有东西,也是草盛粮草稀,更有无边野火烧遍土地,那农人被金兵脚踩在地,捆住手脚押解成奴隶。 像这样的壁画有很多,将国仇家恨、城镇宅邸、田园农舍、山川河岳、风土人情完全覆盖,以国破前后的情况为对比将石壁完全占满,被梁架柱台自然隔开,形成朝前延伸的壁画墙。 这些壁画多是用油料混合矿石颜料绘制,细腻的粉末被油料沁润混合,绘制在打磨成磨砂质地的石壁上,直接被磨砂空隙牢牢抓在石壁上,再经桐油覆盖变得尤为清澈鲜艳。 由于水流的阻隔,千年时间这里虽有空气,流通并不剧烈,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壁画油料的氧化。 这种情况的出现,反倒让壁画消去了部分浮色,显得极其沉稳,微小裂痕和受潮的斑块,叫他们有种翻阅历史古卷的感觉,好似行走在大宋灭国的时空轴中,目睹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恐怖荒诞。 他们漫步走廊,等走到尽头时,已然来到英魂冢真正的大门。 “这是尸体?”他们临近大门时,可见两个人跪在门洞的左右两侧。打亮手电仔细看,这两个人赤膊袒露、跪坐在地、手被绳子捆在身后,另有铁链做的荆棘藤条缠绕在身上,身穿盔甲带着皮草盔帽,脸色为正常健康的晒黑色,身体虽然没有腐烂,却能见到皮肤长满了青斑灰斑,低头的样子分明是在忏悔。 由于肤色太接近正常人,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有两个人跪在门外,看过金兵乱国的壁画后,很容易就能认出,这些人就是那些烧杀抢掠的金兵,对比之下,更觉得惊悚。 在这阴冷的石窟里,碰到这种残忍东西的尸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宋思媛走进他们附近,看向尸体身后背着的玄铁铜板,上面写的正是国破罪人的古文,看着皮毛配着盔甲的打扮,多半是金国士兵,那么,这负荆请罪的状态,也就能解释了。 她回过头,看向众人解释道:“这是两个守门的金兵,就类似于守门神兽一样,只不过,是以负荆请罪的方式跪坐在这里,叫他们为自己的罪孽赎罪千年。”说完,她拿起这些金兵的帽子,脑顶的位置有个开口,里面还能见到水银浇灌的痕迹,心中有了着落,继续解释道:“这里用水银浇灌过,大概是从头到脚已经灌满了水银,才能做到尸体不腐。” “千年时间过去了,还能这样真实完整,我想大概也有空气流通暂缓的功劳,就好像我们看到的壁画一样,这些壁画如果空气流通的地方,早就变得灰黑斑驳,甚至已经被风化殆尽,入口被水流封闭后,其中的空气流通在逐渐减慢,也使得这里的东西减缓了腐败风化的速度。” “看起来栩栩如生,反倒是不觉得奇怪了。”宋思媛对准尸体,拿起相机正要拍摄,闪光灯亮起后,这金兵的尸体,居然抖动了一下。 “刚才,尸体是不是动了一下?”徐侠客走到他们身边,闪光灯亮起的一刹那,他分明是见尸体抬了下脑袋。 此刻,尸体恢复正常,就好像刚才的尸体抖动只是他的幻觉,多少有点好奇。 “你看错了吧,应该是被闪光灯闪花了眼,我看,这东西也没怎么动啊。”岳观潮走近尸体的脑袋,用刀背碰了碰,依旧是一副负荆请罪的死样子。 “不可能,我刚才明明见他抬头了。”徐侠客不依不饶说道。 “都别争了,我们看看胶片吧,如果他真的抬头了,肯定会被胶片捕捉到。”宋思媛拿起相机取下胶片卷,拉到她拍摄照片的那一张,将手电背着放在胶片后头,那刚才拍摄的照片清晰映入眼帘。 照片中,尸体的脑袋忽然朝上仰起头,眼皮好似将醒未醒半睁着,嘴角如同木偶戏般牵扯出诡异微笑,直勾勾盯着宋思媛。 这一幕叫二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朝后躲开。宋思媛拿起胶片,眼神疑惑起来:“徐小哥说得没错,这尸体确实动了,甚至,我们还能捕捉到他动的影像。”岳观潮走到她身边看向胶片上的底片,确实见尸体扬起脑袋,这种姿势若非是把脑袋给抬起来了,那是不可能形成的。 这代表着什么,岳观潮再明白不过,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叫两人不断后退。 宋思媛心中起了疑心,疑问道:“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可是千年前的金兵啊,再什么长寿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更何况他们已经是死人,脑袋里全灌了水银,难道,还能因为我给他们拍照就活了?”徐侠客的沉思片刻,猜测道:“会不会是诈尸了?你刚才离他那么近,万一你嘴里的气呼在他脸上,就很容易让身体产生反应,这可不是我瞎说的,我师傅说过,死去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动物朝着脸吹气。” “因而,但凡是咽气了的人,都要拿白布盖起来,无论是人还是畜生都不能靠近他们去吹气。”人吹气了,很容易让灵魂以为自己还没死,停留人间拒绝投胎。 要是动物吹了气,那极有可能是夺舍人体了,此后人的身体,就被动物给夺舍了,听说,有些人被狐狸吹气了以后,当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行为举止就跟狐狸一样。 “那不能够吧,这都死了一千年了,我吹口气就又复活了?”宋思媛不信这一套,哪怕是岳观潮打碎兵符恢复正常,在她眼里也不过是石头里面的能量被释放出来,治好了他的脑中病变,并非是什么灵魂都远离了他,这种小事儿,对她来说也就更谈不上怪力乱神了。 她鼓起勇气,拿起相机继续往前走,来到尸体身边又是咔哒一声,随着亮光乍起,尸体果真又抬起脑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我在拍照时,他才会扬起脑袋?”宋思媛心中好奇,打开手电筒对准尸体,那头颅果真又起了反应,甚至,这金兵的肌肉都在抖动,好似面瘫初愈似的控制不了表情,只见皮肤抽搐、身体抖动,跪坐着朝前挪动,已然有了跟随她的架势。 它们本来就没有腐烂,看起来就跟真实活人差不多,唯有从皮肤上的尸斑看出来,他们已经死了千年,此刻却在逐渐醒来,不得不说叫人后背发凉。 第八百零四章:尸动迷津 “这是怎么回事?真诈尸?”岳观潮见此一幕,也不敢保证尸体会不会伤人,跟在宋思媛死后,打算尸体只要扑过来,就把他脑袋砍下来。 宋思媛摇摇头,分析道:“不一定是诈尸,为什么你刚才用刀把子去碰他的下巴,这些尸体都没反应,反倒是我用照相机照他,这尸体才动起来。” “难不成,金兵也喜欢照洋相?”岳二炮这话说得周围人看了他一眼,这说法明显过于荒诞,千年前的宋朝还是封建社会,压根就没有人见过照相机。 宋思媛摇摇头反驳道:“也许,让他们起反应的,不是照相机本身,而是照相机的某个部分。”她低头沉思片刻,立马关掉照相机,这尸体果真停止动弹,又恢复低头的死状,她指着门前另外一具尸体,看向岳观潮说道:“我去那边,你用刀把子继续戳弄这个尸体,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对他们产生了刺激?”宋思媛说着和岳观潮调换了方位,和他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尸体,岳观潮拿起刀把子,继续打着尸体的下巴,跟前几次一样,无论怎么动弹,都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 另一边的宋思媛拿起照相机,只待按下快门,立马见尸体起了反应,先是抖动片刻,果然又缓缓抬起头颅,露出诡异木偶般的微笑。 她不断后退,按动快门,这尸体也如同前人一样,以跪坐状态朝前挪动,好似在追逐着正在拍照的宋思媛。 宋思媛放下相机,来到岳观潮身边:“经过对比,我大概可以确定,这些尸体能追着我是因为光源。” “光源?” “对?”宋思媛神色严肃点点头:“刚才,我叫你用刀把子继续鼓弄他,就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对其他东西起反应,从你刚才的表现来看,只要光源没有对准他们,这些尸体就是正常的,唯有强光对准他们,才会让尸体起反应。”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尸体,莫非是尸体里有什么东西?”徐侠客看向尸体,表面看起来确实跟正常人差不多,就连触感都跟人肤类似,绝对不是纸皮子什么的。 “会不会是尸体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岳观潮见识了那么久,虽说是排除了诈尸的可能,尸体能动终究是个危险因素,如果不解决的话,必定反受其连累。 宋思媛点头说道:“有可能,这尸体头顶有水银灌痕,这种从头顶灌水银的做法,一般是为了脱皮,也许是尸体早就空了,不如,划开身体看看到底是什么,也许就真相大白了。”岳观潮也同意她的做法,拿起砍刀直接刺进心口,朝下哗啦一刀。 下刀时,他已经感觉出不对劲儿,人的肺腑内脏干缩得越硬实,下刀时遇到的阻力就越是大,他这一刀基本上算是轻轻松松,就好像刀切豆腐,直接一捅到底。 划开皮肤后,他用刀身轻微压下缺口,用手电朝里面打光,皮肤内果真是空的,完全没有内脏。 “里面是空的!”宋思媛走到他身边,借着灯光看向皮肤内,里面确实空旷,身体是被里面的铁丝和竹篾给支撑起来,看样子还涂了不少秘药,维持着皮肤的柔软质感:“那既然是空的,那就完全不存在尸变,完全没听说过只剩一张皮还能作孽,那就不是诈尸了,很可能是这颗金兵头有什么问题?” “明白!”岳观潮抽出手刀,架在脖子上用力一抡,直接将头颅齐根斩断。 这脑袋沿着抛物线滚落地上,良久才停止转动,静止在尸廊,随着头颅远离身体,尸体的外皮好似快速霉变,尸斑越来越密集,最终尸斑迅速扩散到全身,形成乌漆抹黑的焦尸,看起来,这才有了死亡一两千年的腐烂虫蠹的样子。 宋思媛打开手电照向头颅,随着光柱照在脸上,脑袋果真又开始抽搐抖动,眼皮上下翻飞、睁开闭合,嘴角不断抽搐.身体已经毁灭,脑袋下已经是空空荡荡,眼看头颅继续松动,看得人直呼冷气,这种只剩下人头的荒诞感,更是叫人心里直发毛。 二人正想走近去看,脖颈处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撑开,似乎是有东西冲出来。 岳观潮赶紧拉着他们朝后倒退,呼吸之间,脖颈彻底被撑开,一个大如碗口的东西,扑腾着翅膀,从头颅里钻出来。 在这一过程中,它的身体不断抖动,柔软的翅膀从脖颈里带出粘液,还有许多细丝,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被分娩出的胎儿。 这东西与头颅脱离的一瞬间,那金兵脑袋彻底歇菜,再也没了一丝动静,与此同时,头颅也跟身体一样,彻底霉变枯萎,干缩得没了一点水分。 可想而知,大概是脑袋里的什么东西,维持着尸体的完整,他们把目光注意在从头颅钻出的东西上,随着光柱打到那东西身上,它已然又恢复了抖动,将身上缠绕的一层透明东西给撕开,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显出了真身。 “这是个蛾子?”岳观潮看向这未知昆虫,这昆虫长得跟蝴蝶差不多! 这虫子的茧型身材被细腰一分为二,上头圆下身椭圆,腹部有着鲜艳奇异的横纹,背部全是棕色绒毛,两对翅膀好似脱壳的青蝉,仍旧是毫无颜色的纯白状,随着它后背使劲儿,翅膀也从折叠状态开始伸开,变得比身体还要宽大。 在这一过程中,它身上的薄膜全部脱去,连粘液和细丝也被锋利的刀锯状腿脚收拾干净,随意扑闪几下翅膀,杂物已然全部被扇离身体。 众人看向它的脑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脑壳之下,除了一根管子型的卷曲触须外,还有两颗锯齿状的门牙,看起来就是个昆虫样子,脑门之上却完全变了样子。 脑袋从额头直到后背,满是疙瘩凸起,微微偏软的质地有点接近泡发惨白的皮肤,形状极为怪异,就好像把哭泣的婴儿脸缝在脑袋上,两颗眼睛,刚好也是婴孩的眼睛。 随着灯光照过去,这蛾子的眼睛扑闪扑闪,就好像那婴孩眨着眼盯着他们,看得人头顶直冒冷气。 “哇哇哇!”这蛾子似乎是对光源很是敏感,翅膀也已经伸展完毕,扑腾着翅膀朝上飞走,叫声果真如同夜猫思春似的哇咩乱叫,听得久了,还真有点像婴孩哭泣,叫人心中莫名烦躁惧怕。 第八百零五章:婴面尸蛾 他们随着这蛾子飞行的轨迹,打着手电照向半空,随着光柱照到穹顶上,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立马变得清晰起来。 在那石廊顶部,有无数细绳吊起千百个金兵人头,光柱所到之处,头颅受到强光刺激,好似抽搐般抖动起来,就好像顶部的无数人头,在盯着他们诡异发笑,渗得人好似被长指甲撩了背后,惊起一身鸡皮。 “呼!”宋思媛长呼出一口气,赶紧叫所有人移开了灯光:“真相大白,这尸体多半是被这种昆虫给当做了孵化巢,只要昆虫的茧在脑袋里,就能靠着蛾茧里带着的卵膜让头颅保持新鲜稳定,直到尸体的外皮跟卵膜彻底分离,尸体也就因为缺少营养枯萎了。” “根据刚才的探照灯实验,我估计这些蛾子都是趋光蛾,灯光越是强烈,就越是有可能受到刺激,这也是为何,我的照相机拍他们时,这些尸体的头颅会抬起来。 “其实不是尸体抬起脑袋,而是蛾子在强光下受到了刺激,很可能是翅膀的抖动,带动了尸体的动作,从这些细丝来看,尸体的皮囊多半是被这蛾子给控制了,斩断了头颅,也就相当于切断了联系。”她的话正合当下情况,众人惊心之余总算是放心了一点。 “可是,这蛾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头上还有婴儿脸?”徐侠客好奇的事情,众人也都略有疑惑。 “我猜,这东西是尸蛾。”岳青山看了这么久闹剧。 “尸蛾?”众人瞪大眼睛,岳观潮看向二叔,他多半是见过类似的东西。 岳青山解释道:“尸蛾,是一种人面蛾,以牲畜的血肉为生,只要进入活物的身体,就能以身体为食,直到吃尽血肉再在身体里结茧孵化,等出来时,就是我们见到的婴面蛾子。” “南宋义军把金人的尸体做成尸蛾的巢,倒也是物尽其用,只是,这种东西可千万不敢给它给咬了,它就好像蚂蟥一样,尝到人血的味道就没办法回头了,直到把人吸干了为止。” “也对,趁着现在尸蛾还没孵化,赶紧去找宝船要进。”洛十娘说完,示意身旁的帮众走到门口附近,将门洞里的纽钉铜门完全完全拉开,随后,所有人都贴着石壁仔细等待,风声呼呼直接吹进宝船洞,直到风声变小,空气均匀分布,他们这才走进跨进门槛走进宝船洞。 众人还没走进去时,就已经能听到哗啦水声,岳观潮带着他们走进里门,眼前出现的,正是漂浮在水上的南宋宝船。 岳观潮打开手电,看向他们的位置,他们目前已经站在玉钩岛的山腹洞窟之中。 他们还以为宝船会是在狭小山洞里,现在看来,明显是他们缺乏想象力了,眼前出现洞窟,基本上跟小型湖泊一般大了。 前面说道,玉钩岛的面积已经接近君山岛,这座位于山腹部的溶洞,必然面积也不小,整座岛屿内部,基本上是自然形成的岩洞空腔,再加之被敲凿了一部分,就形成水面辽阔的地下湖。 岳观潮打着手电仔细看,湖泊类似巨大椭圆形,湖岸犬牙交错、崎岖蜿蜒,若从他们的位置打灯,已经看不见光斑落在石壁上,这意味着从他们站着的位置朝前游动,很可能游动千米都未必能到河岸。 若再往头顶看,也能见到近百米高的穹顶满是杂草藤条,甚至,有些藤条还保持着鲜艳疯长,在穹顶边缘的地方,分布着很多黑漆漆的碎裂窟窿,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处,沿着湖泊河岸分布在周围,好似围了一圈项链。 此刻,水面在探照灯映照下,闪动粼粼波光,很容易能见到,那位于湖心的巨大宝船,准确来说,不止一艘巨大宝船,湖心停着的,是一支宝船舰队。 此时,漆黑石壁开始荡漾起湖面流光,当流光照耀到洞窟时,里面的东西也隐隐现身。 “这是,南宋义军的尸体?”岳观潮拿着手电靠近这些洞窟,尸体跟门外的金兵完全不同,身上衣服多为汉制铠甲,穿戴头盔和手拿的武器,也都属于汉地制式,再配合上手边的冥牌,可以很容易判断出是抗敌义军。 宋思媛点点头:“对,这些尸体就是南宋义军,我在查地方志时文中也提起过抗金将士的遗体,残余将领把阵亡将领送进宝船窟,希望他们死后的尸体还能继续守护着宝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停了南宋宝船的这片地下湖泊,也叫英魂冢。” “我看,湖心距离我们至少五百米,我们要是没有船,我们怎么过去?”岳二炮走到尽头,他们站着的石台比湖泊平面高二十多米,如果没有船只和桥梁,想走到宝船附近可不容易。 宋思媛解释道:“既然地方志里提起过,是为后来人保存的宝藏,又怎么可能叫人没法走到宝船里,我们再观察观察,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机关?或者说是可以走动的地方。”宋思媛站在石台尽头,打着手电仔细观察,那石窟里虽然有人为敲凿的痕迹,却也只是粗略打磨,并非是什么精雕细琢的洞窟,很难在不规则的地方,做太精密的机关。 周围人也都打开手电四处乱看,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唯一还算称得上机关的,就是门洞两侧立着的石柱! 这石柱的宽度好似石磨,中心的位置固定着舵轮。仔细看,舵轮大概半壁长短、铜盆大小,造型类似于圆盘,中间是龙凤呈祥、花鸟鱼虫这样的精铜浮雕盘,周围的舵齿把手匀称分布,每个把手上,都带着莲花灯,可以点燃灯油。 “这东西不会可以转动吧。”徐侠客走过去,拿手转动这些灯盏,不但灯盏无法转动,就连巨大的舵轮也纹丝不动,几番动作下来,只能确定这是死物。 宋思媛走到石台边,朝着水面照下去,石台下的铁链好似拴着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纹丝不动,她思索片刻,好似明白了什么:“也许,我们都搞错了方向。” 第八百零六章:宝船舰队 “什么搞错了方向?”岳观潮见她这个脸色,估计是又发现了什么东西。 “我们一直都专注于寻找去宝船的开关,如果能让宝船自己过来呢?”宋思媛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就连岳观潮也不知何意:“这可是一整支船队,怎么可能主动到这里来?又没有人开船?” “我有预感,这些船其实是可以活动的。”语毕,宋思媛回到柱台处,指着这些灯盏说道:“既然是灯盏,我们就继续点亮它,看看这些灯到底有什么用?”说罢,拿起火柴点燃灯盏,随着舵轮周围的灯盏被点亮,舵盘已然开始发生变化。 “这是!”所有人见此一幕,心中好奇之下纷纷围过去,灯盏的光很是温暖,明晃晃地将两个柱台周围完全照亮,他们怕石廊里的尸蛾有了反应,只得将铜门给关上。 随着灯盏被火苗烤得发热,舵盘似乎也开始松动,就好像被上了发条的东西,咔嗒一声朝上凸出,从完全凹陷进石槽凸出至少半寸。 “看吧,我就知道这里不会无缘无故摆放灯盏。”她上手扭动片刻,立马知道了是逆时针转动,她看向岳观潮:“这两个东西如果真是机关,多半是要一起转动才有用,我们一起逆时针同时转动,看看到底有什么效果。”岳观潮点头示意,和宋思媛一起同时站在柱台前,二人同时朝着反方向发力,舵轮每转动一圈,就能听到咔嗒声从石台内部传来,等旋转到底部时,石台下开始响动哗啦水声,原本静止在水中的玄铁锁链,在轰隆响动中朝他们的方向收紧,连带着湖水也变得波纹荡漾,水声不绝。 “你们看,那些船好像动了。”湖面的船队距离他们有数百米之远,看起来就好像是个船型玩具,在此情况下,宝船确实是在朝他们的方向不断滑行,随着宝船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船队的细节也在不断丰富。 他们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为首的运宝船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在他们看来,一艘民国的航运轮船最多也就百米上下,眼前的南宋运宝船竟比现代的轮船还要长。 仔细看,船身大概在五十丈长、三十丈宽、整体呈平躺月牙形态,两头微微翘起,甲板之下弧线和缓,最终落入水中吃水半腰,流线均匀,舱板密集。 甲板之上,船身中间垒砌四五层高的楼舱,雕栏画栋、华彩装饰,极尽奢华轩丽,好似皇族的楼船画舫,正好将饱满宽大的腹部甲板完全占满,两侧船头也有对称的多层舱室,形如两头翘起中间凸出的元宝。 船身从头到尾分布着十二桅、十五帆,各个风帆此刻完全是展开的状态,好似船身打开了无数翅膀,中间船身栏杆处分布着鳞片栏杆,和船头船尾比起来,刚好就是龙身缠绕在上。 这些船队整体看上去呈黄褐土色,表面桐油清晰,全无裂痕,若再配上龙头桅杆悬着的义军旌旗,就更增添了一丝豪迈感,若非是甲板上落满了灰尘和杂物,他们还真的以为这些船才刚停进水面不久。 在这艘船之后,仍有二十米小船紧跟在后,大概有十艘左右,旌旗飘飘、风帆荡漾,被左右的玄铁链条全部连接起来,形如巨龙的尾巴,看起来威风凛凛、霸气非常。 这一支舰队漂行数百米后,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下行进,玄铁链条也在这时卷到了尽头。 “南宋时,已经有这么大的船了吗?”洛十娘见了这些船,不由得拿起口袋,戴上金丝眼镜仔细瞅,她家本身就是造船为生,但所造船也多是在五六十米,这已经是顶天长度,若再长要么没技术,要么就是没材料,眼下巨船将近两百米的长度,确实叫人大为惊讶。 孙大乔抚着胡子解释道:“妹子,那你可算是孤陋寡闻了,古代造船技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发达,宋朝人的造船技术已经算是登峰造极,最长的船只已经超过一百五十米,大概有九桅十二帆,其蓬、帆、锚、舵,非二三百人莫能举动,这还算是最普通的巨船。” “若要算得上真正的巨船,还要数宋高宗赵构的皇宫行船。”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解释道:“当年,金国人见赵构深入军营,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以为宋皇族不会有这样临危不惧的皇子,特地将赵构放回去,直到攻破汴京后拿到赵构画像,这才明白是误放了龙子龙孙……”金国皇帝明白,赵构既然能临危不乱,那时已经有了真龙象,若是任由他在外头流窜,如果真的拉起队伍,那他灭绝宋国的计划,就彻底落空了。 此后,金国开始派将领南下,打算搜山检海抓赵构。此时的赵构,刚刚在行宫登基,经历金国军营恐吓后,赵构已然是被吓破了胆子,屁股还没做稳呢,就听说金国皇帝要派金兵来抓他,当然不敢直面迎战,为求避其锋芒只能乘船带着行宫家眷逃往海上。 赵构此时异常头疼,由他建立的宋朝政权法统全在他这里,他若是此刻抛弃了百官臣僚,那此后还有什么颜面当皇帝,为维护法统也照顾群臣,他将朝廷百官以及连同他们的家眷全部带往船上,造了一艘百丈长的大船。 此船百丈长、半百丈宽、从头到尾全部覆盖了楼船舱房,好似在甲板上修建了高门华府,将所有朝廷中枢和官僚机构都搬运到船上,与此同时,也把他们的家眷全部都安置在其他船队之上,逃亡海上躲避金兵。 这艘船之大,竟然连惊涛骇浪都撼动不得,那金兵的船只追到远海时本想乘胜追击俘获赵构,见风浪滔天将欲撕碎船只,觉得在这种风浪下很少有船只能存活,也就打道回府了。 正是这次金兵疏忽才叫赵构捡回来一条命,此后,等南宋义军建立沿江防线,金国也就再难以乘船而下,赵构这才安稳下来,开始在临安建立皇城宫苑。 经此一事,南宋人总觉得金兵肆虐没有尽头,开始格外注重造船技术的革新,许多技术先进的巨船,都是在南宋时期创造出来。 船舶业的繁荣,也间接使得南宋对外贸易异常发达,南宋收取的商税已经远远超过农税许多,这是个货真价实以商兴国的时代。 第八百零七章:舱中殿堂 “我看,这艘船虽然大,要是往宋朝算,那也只是中规中矩的运宝船,也不足为奇。”孙大乔说完,徐侠客走到石台前说道:“那为什么,到了元明直到前朝,我们反而看不见那么大的船了?”徐侠客所说不假,远的先不说,就说距离他们最近的前朝,再大的官船也不过五六十米,甚至,朝廷连出海的船都造不出来,只能海禁了事,若非是闭关锁国三百年过于愚昧落后,也不至于被西方列强吊着打。 岳青山看着这些楼船,眼神严肃说道:“我记得前几次我就说过,从唐宋时代开始,千年木就已经消耗殆尽了,再加上异族临朝,很多古代技术也遗失了,到了前朝时,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府,都已经拿不出什么好技术,文明程度倒退最明显的,其实就是前朝。”说完,岳观潮趁着宝船临近石台,直接把宝船头的木板悬道解开,轰隆一声,悬桥搭在石台上,荡起一层灰尘。 岳观潮先是拿刀背试了试,确定木板坚固如常,这才带着众人走上甲板。 登船后,咯噔咔哒声逐渐消失,他们站在巨船上,船身略微摇摆,轻微左右抖动,好在幅度不是很大,倒也能站得稳稳当当。 船头之上,一块石碑矗立在前,这块石碑大概一人高、两米宽,通体银灰色,表面已经打磨平整,文字部分多篆刻进石碑,经历千年清晰可见,表面积累了不少灰尘。 岳观潮走到石碑前,用身上的包稍微甩干净,碑文的内容清晰入眼,宋思媛仔细观察碑文内容,上面是篇叙功祭文,大概的意思就是褒奖抗金义军英勇为国、爱护百姓,同时,保护宝藏免遭帝国盗窃云云,其后,还有抗金义军的具体名讳,既是功德碑,也是英文冢墓碑。 “这个碑文中记载的,都是这些壁龛中抗金义军的具体名讳,这块碑文其实就是墓碑,我比较好奇,这艘宝船到底装了多少好东西,照这个船队的规模看,他们是打劫了一整支船队。 “不如,我们直接进入船舱看看。”岳观潮朝众人点点头,带着众人绕过船帆,走过甲板来到中间的楼舱。 刚才,他们只在远处看过一眼楼舱外貌,此刻近距离见到宝船楼舱,方才察觉出远处注意不到的细节。 楼舱高约四层,每层都比底层要缩小不少,顶部用翠瓦扇满盔顶,左右另有凸出阙楼,柱台抱厦、窗户斗拱,可以算得上雕饰华丽,富丽堂皇,甚至,还会有若隐若现的龙凤纹,出现在各种饰物器物上。 这种船明显不是民船,如果是民船的话,不会用龙凤纹这种僭越的图纹。 他们走上台阶,将舱门锁链打开,推门而入进入船舱,楼舱的内部景象和结构,随着手电扫射清晰入眼。 四层楼中,第一层楼与甲板以下连接,他们只要上了阶梯,就说明来到了二楼。 从二楼到三楼,完全是挑空的结构,玉阶参天、高筑陛台,正北方放置屏风御座,四面另有雕花门板隔成盒子,看起来,御座就好像位于宝龛之内,富丽堂皇、奢靡气派。 左右多是起到支撑作用的抱厦柱台,往上看,还能看到三楼的精致雕栏,数百个房间被分割开,几乎绕着四周而来,门楣窗柩雕饰彩画,帷幕珠帘彩绸如云,观感如同曼陀罗坛城,它们共同围绕顶部藻井,构成极其华丽的顶部空间。 那些珠宝,多放在宝龛御座前的挑空空间,若要拿个东西做类比的话,这个位置就是群臣百官觐见皇帝时,陛台前的大片殿中空地。 此刻,这些地方已经全被箱子占满,千百个箱子呈列阵铺开,如同棋盘方格、行军列阵,将空地几乎完全铺满,个个都贴上了封条。 “看这些装潢,大概这不是民船吧。”宋思媛话音未落,华约翰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我想,这些船大概就是金国将军记载的皇纲宝船。”华约翰翻开手上的《南巡纪事》,徐徐说道:“这金国将军名叫完颜烈,是金国的军事贵族,他在书中提到,宋国徽宗喜爱珍奇古玩……”宋徽宗是出了名的昏庸贪蠹、胆小怕事、喜好奢靡,自从上任后,几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每日除了绘画临帖就是宴饮取乐,至于朝政完全不管。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昏君必然也有奸臣,到了最后,宋徽宗贪图享乐不再管事,竟叫蔡京把持朝政,对于蔡京来说,民生困苦他不在乎,官员考任他也不关心,他唯一关心的,你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 若再往明白了说,那就是这么能替宋徽宗捞钱,把皇帝伺候高兴了,他的位置才能稳固,在他的运作下,各地组建运宝船,开始源源不断往汴京运送珍奇古玩。 比如,徽宗想要建立垦岳园,那就需要从江浙挖来奇石,全部填充到园林中,以奇石在汴京造出不亚于江南的园林,这些运送的石头,就叫花石纲。 又比如,徽宗每月都要率领群臣打马球,这就需要外地进贡汗血宝马到汴京,养在马棚中以备留用,这些运送的马就叫良马纲。 再比如,徽宗的诞辰将近,各地都要为徽宗进贡诞辰礼物,那么,运送的这些礼物就叫生辰纲。 总之,但凡是徽宗需要的东西,都可以通过运宝船被搜罗到他身边,到了最后,每月每日都有运宝船抵达汴京,什么花鸟纲、字画纲、珍果纲、皮毛纲、锦绣纲、文房纲纷至沓来,非要将汴京城堆成金山银海不可。 所有珍宝都需要船队来运送,大概每十船为一纲,因而,这些运宝船也叫运纲船,每次运送龙旗飘飘,分外威风,当然也要招惹不少怨言白眼。 这皇岗宝船也是类似的东西,只不过是另外一个玩法。宋徽宗喜爱游玩,每年夏季最热时,往往要带着妃嫔、皇族、宠臣进入龙船,沿江游玩,沿途多有官员请安、官兵护送,甚至,还得有百姓沿路拉纤行船,以此表达他们的孝心。 第八百零八章:宝船珍玩 官宦群臣岂不知宋徽宗的脾气,来游玩难道就只是游玩?必然是要有所收获,龙船每到一地,当地官员必定要献上佳肴美酒,同时,为了讨他的欢心,官员会在皇船经过时,在船上进贡珍奇古玩,美其名曰皇贡,若得了宋徽宗的欢心,那就极有可能升官。 后来,徽宗索性不再出行,只派了皇船去游行,沿江河巡行南北,若有官员见到这艘船,就如同见到皇帝,一见就要上贡,因而又名皇贡纲船。 可以说,这皇纲宝船,就好像是个移动的聚宝盆,随时随地都会有官员拦停宝船,送上珍宝。 华约翰环顾周围,眼中放着光明:“我断定,这艘宝船实际上就是宋徽宗的皇贡纲船,要不然这座楼舱也不敢这么奢华,汴京破灭时,这艘皇纲宝船正在载着珍奇古玩回汴京,金国将领也就顺便劫持了这艘船,用来搜刮沿江各地的城镇。” “我们把这些箱子打开吧,看看里面都有什么。”洛十娘说完,青船会帮众走到距离他们最近的箱子前,撕开早已腐朽不堪的布带封条,再剜去火漆印,将水缸大的箱子朝上掀开,里面出现的,是一箱子南海珍珠,个个大如眼珠、泛着油润金光。 华约翰走到箱子边,拿起一颗珍珠比对放大镜说道:“这是南海的南珠,尤其以琼州岛附近的最好,南海附近的海蚌生长在较为温暖的海域,每年结珠时间最长,养珠时间也最长,这才能养出最好的南珠。” “我听说,最好的南珠大概鸡蛋大小,圆润光洁,放在光芒下还能见泛着彩色光晕,眼前的这些珠子不是最好的,眼珠大小的尺寸也算是上好珍品,哪怕是现在,也轻易拿不到手里了。” “一颗,至少价值五千美金。”说完,帮众继续挑开旁边的箱子,里面的东西是艳丽如血的两颗巨大珊瑚。 “红珊瑚!”岳青山见箱子里艳红夺目,脱口而出。 “老先生,也对这些有研究。”华约翰好奇问道岳青山知道老洋狗在打听消息,敷衍说道:“行走江湖多少听说过,珊瑚十年长一寸,尤其是红珊瑚最为珍贵,这样大的珊瑚好歹已经长了千年了,就连外面的壳子都已经玉化,就好像被刷了一层透明的釉,价值更是要翻上好几番。”华约翰赞赏道:“不错,珊瑚这东西几乎不可能仿造也不可能做旧,多少年岁就是多少年岁,多大尺寸就是多大尺寸,颜色也是鲜艳就越是贵重,经历千年后又透出了光釉,光是这些珊瑚就已经是天价。”等他们说完,其他箱子也被依次打开,他们走到第三个箱子前,这里面的东西是被软布包裹着的瓷器。 “这些瓷器看起来不怎么值钱的样子。”岳二炮走到附近,棉布包裹的瓷器鲜少有白色,几乎全是黑灰蓝深色,茶盏内部还有绚丽的纹路,灯光打过去金光闪烁,分外夺目。 华约翰走过去,拿起一只茶盏,抵在灯光下仔细观察说道:“这些是建盏,而且是最优秀的曜变天目,内胎看起来就好像宇宙星辰一样,极为璀璨夺目,宋人喜欢饮茶,就连茶具都是成套造出,这些茶盏也确实是常备品,只是建盏过于珍贵,普通百姓都受用不起,也就被当做了珠宝珍玩之类的进贡上去。”其后,他们陆续打开十几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涵盖了金银珠宝、珠翠钗环、字画临帖、古董珍玩、稀世珍宝、珍品用具,几乎算是把古代的珍奇古玩都给收齐全了。 “奇怪,怎么没有金银锭?”徐侠客看向被打开的箱子,里面唯有金银首饰算得上是金银,至于其他东西全是金银范畴之外的珍宝。 宋思媛看向满坑满谷的珍玩宝物,解释道:“我想,是因为宋徽宗颇爱风雅,对他来说,想要金银可以随时从国库中支取,再不济也可以由地方税收上缴,实在是没必要用皇船来接受金银,比之金银更值钱的,恰恰是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宝。” “宋徽宗和宋钦宗所在的时代已经是北宋的末日,大量的民间财,被官僚贪蠹之后,用上贡的方式集合到汴京皇城,用来供给皇族以及京城的贵族享乐,当财富积累到某些地步,金银就不再是稀缺品。” “对他们来说,金银不过是钱财而已,取之如锱铢,用之如泥沙,对钱早已没有任何概念,艺术品,才是真正令他们觉得珍贵的东西,收集金银的习惯,会被收集更贵重的艺术品取代。”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看地方志时也查过资料,当金国攻破汴京,上到皇帝下到官宦,这些人都还以为只要把金银送给金国人,这些人就会退兵离开,他们哪里知道,金国人想要的东西,不是金银而是礼书典籍。”徐侠客问道:“礼书典籍?他们不要金银珠宝,要礼书典籍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建立礼乐制度啊。”宋思媛继续解释道:“金国攻下北宋时,金国尚且还是部落奴隶社会,跟真正的封建社会都不挨边,他们其实也没想着攻下北宋,最多跟草原民族那样,南下勒索几次也就回去了。”他们没想到,哪怕是北宋的皇城汴京,也是毫不费力就能攻下,这时候才产生了吞并北方的心思,同时,金太祖也知道部落统治弊端太多,决定开始往封建制度发展。 封建制度无非就是中原王朝的皇爵礼乐制度,他们为了朝皇权封建社会转化,就特别注意收集书籍,甚至是珠宝可以不要,只要是典籍就必须要带走。 在他们押走的十万人中,皇族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大部分人都是皇城里的各类工匠,以及熟悉礼乐制度的礼官、乐官等。 这些北宋贵族到死都想不到,他们的价值比典籍要低很多,被金兵押解北上的时候,贵族和平民死了不少,甚至,有些人还有一口气,金兵为了不拖累队伍,都会直接丢弃在山中,唯独典籍和礼乐工匠没有少。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北宋皇族早已腐化得还不如野蛮人,文明世界如果被野蛮人摧毁,野蛮人的强劲武力固然是落败的原因,文明世界的腐化,却是落败的根源。” 第八百零九章:国破惨剧 “这些财宝,怎么好像新放进去的,难道没有一点腐化或者风化?”岳观潮从刚才观察宝船就发现,这些船有点太新了,完全不像是已经在这里停留千年的船,在他的理解中,但凡是个木头制品,指定已经虫蠹腐烂,走几步怕是都禁不住散架了,从他下墓的情况看,木头的改变也确实越来越腐烂。 这种近乎于全新的木头,说什么都不太正常,眼下,又见财宝完全没有任何腐蚀风化的迹象,更觉得这里有问题。 孙大乔指着这些东西,说道:“大侄子,有句话要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我猜测很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啊很是特殊……”这句话的意思,大多数倒斗的手艺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凡遇见到手的古墓,挖出来是干干巴巴的,保存千年是没有问题的,东西五成五都能留到当代;如果是个全都浸润在水中的古墓,那就赚大了,有了水的浸润,里面的东西八成八都能保存下来,哪怕就是过了万年,只要这里的恒湿水漫,也能保持完整。 怕就怕这不干不湿的地方,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会很快腐烂腐化,虽说不至于只有半年那么短暂,跟极干极湿相比,确实是不那么容易保存。 孙大乔继续说道:“其中的道理我们也不知道,但是,说法就是那么传下来了,我猜测这座地下湖中水流变缓、气流减慢、又因为靠近水源,空气里的灰尘多被吸附在水里,也就显得较为纯净,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宝船这才能历经千年维持原样。”宋思媛插话进去:“是啊,这座地下湖泊,能容积的水有很多,估计也像水獭巢那样,可以在风水或者枯水时自动调节,也算是在这座地下湖泊中,造了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能坚持千年也不奇怪了。” “华老,既然宝藏已经找到,可是要叫人进来,把这些宝藏全部运出去?”洛十娘看向华约翰,提议道。 “先不着急,我们继续往上层走,也许上层还有什么东西。”说完这些话,岳观潮他们走到门口,沿着阶梯走上三楼,诸多房间都不算是完全封闭,他们走到其中一个房间,推开门之后,出现的东西,叫人不住后退。 “这是尸体?”岳观潮继续推开其他房门,尽管富丽堂皇、摆设华丽,里面却都有着一具被吊死的尸体,看衣服的花纹和制式,还都是女装式样。 “这里怎么会有吊死的尸体?”宋思媛仔细观察这些尸体,由于巨船本身的特殊环境,这些尸体仍然维持着死前状态,身体干缩黢黑,却都没有腐烂缺失,好似完全缩水的葡萄干,干干巴巴、麻麻赖赖。 “看头顶的金冠、还有金钗什么的,我估计是那时候的贵族吧。”宋思媛打量手电,照着尸体的脸,能从满是枯萎褶子的脸上,看到痛苦和不甘,就好像他们是被迫自杀,至于其他的房间,尸体各有区别,神色却都透着不甘心。 “这,很可能是皇船上的妃嫔吧,要么就是被金兵掳掠到船上的百姓。”她转过身朝所有人解释道:“金兵破国时确实有抓贵族女性,有些人不愿意委身于她们眼中的蛮夷,都会选择上吊自杀,又或者是投水自尽……”他们把三楼的房间逐一打开,尸体开始出现男女老幼,陆续涵盖了工匠、作人、乐工、塾师,这些人要么服毒要么投缳,可见,这些人确实是宋朝的百姓,他们多半是被这些金兵掳掠到船上,准备带往北方。 宋思媛沿着回形走廊看了一圈,脑中越发清晰,解释道:“汴京城破后,被金兵掳掠去的人口超过了十万……”这些百姓去了北方,当然不是为了享福,基本上充当了各行各业的苦力,金国那时候连像样的皇城都没有,但凡是个有点生产力的百姓,都有可能被他们给抓走,以此,他们才能积累足够多的奴隶,或是用于开垦田地,又或是用于建筑苦力,或是直接被赏赐给贵族,做了奴隶部曲。 那时候,不仅被抓去的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就连贵族也照样是朝不保夕、屈辱度日,徽宗和钦宗为了苟活,接受了昏德公和重昏侯的封号,委屈在五国城形同软禁,两帝的妃嫔,待遇只会更差,至于那些臣子的妻女,那更是差到了极点。 南宋朝廷和士大夫群体,正是因为看到了北宋皇族被押送金国的屈辱待遇,此后这才开始提倡死节,意思是让臣民和士大夫以死守节。 她边走边说,解释起这些人一起赴死的真相:“那时候,其实宋朝的百姓还想着无论谁来做皇帝他们都能安稳度日,无非是改朝换代。他们哪里知道,这些蛮夷压根就不喜欢演戏,更不喜欢装样子,面对百姓也难以做到安抚民生,只会一味掠夺。”可以说,宋朝百姓承平日久,沐浴王化,都忘了周围全是蛮夷外邦,等金国铁骑将他们妻子儿女的命践踏至死,他们这才意识到蛮夷就是蛮夷,不会把他们当做子民,也没有人来救他们。 也正是金人的残暴统治,使得北方退化到了奴隶时代,南逃的人也只能放弃幻想,与金国人抗击到底,免得南方也成了生灵涂炭之地。 岳武穆王能召集民间义军帮助官军一起抗击金人,已经说明了得道多助,没有金人的残暴,就没有南方的英勇抗敌。 她说到最后,已经知道尸体是什么意思:“现在再看来这些尸体,多半是在被押解途中为了报效家国而死,这些人虽然没有杀过一个金兵,其气节却也不输南宋义军,我猜测南宋义军把这些尸体保存原样,完全是想让后来人记住大宋国破的屈辱,同时,对他们来说,这些尸体也是英魂,特地把他们也保留进英魂冢。”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惨烈的,最惨烈的是南宋灭亡时。”说到这里,宋思媛叹了口气:“崖山海战时,南宋官船被敌国追到海上,宰相陆秀夫见宋军全军覆灭大势已去,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在他们跳海不久,许多忠臣和官宦、士兵、宫人也都跟随而去,算起来,竟然有十万军民跳海殉国,他们死后,尸体在海面漂浮腐烂,竟然将海面都给彻底遮住,血水遮天蔽日,堵塞海川。 …… 第八百一十章:诡异黑泥 说到这里,众人环顾周围,这些死去的尸体,似乎正是在用无声哭泣,向着千年后的他们诉说着国破家亡的悲哀。 他们下了船绕道船尾,华约翰打量着数十艘小船:“如果这艘船上有珍宝,其他船上应该也有吧,我看我们还是把船都看过来一遍再做打算吧。”说完,华约翰放下船尾的木梯,带着青船会的帮众下到小船上,这些船跟运宝船比起来就要小很多,但是长至少也有二十米,宽接近十米,在人眼看来体型还是不小。 岳观潮他们下到甲板上,子船舱室只有一层,甲板上空空荡荡,覆盖着一层落尘灰烬,他走近船舱,打开被铁链锁住的舱门,推门时里面的东西,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这是泥土?”宋思媛见岳观潮停下脚步,走到门前仔细观察,舱门里面几乎全无空间,全被灰黑土壤塞满,整座舱室里都填满了这些泥土,泥土中杂草藤条绿绒苔藓遍布,闻起来还有一股诡异臭味。 岳观潮拿起刀刃刺进泥土,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硬物,他把泥土剥片许多,只见乌黑泥土中,出现了许多干缩腐烂的手臂,这些手臂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相连,看起来格外恶心。 “这艘船也太过奇怪?怎么舱室里全是尸体?我们再看看其他的舱室。”随后,他们沿着船间的浮桥板子,继续打开其他舱门,数十个子船都是同样情况,船舱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黑泥和尸体。 “大概,又是南宋的百姓吧。”华约翰看向周围的黑色泥土:“我看,财宝也就运宝船那一层有东西,既然都已经把船舱都走过来一遍,那就通知上面的人来运送吧。”说完,华约翰带着岳观潮他们又回到运宝船的甲板上,这些青船会帮众从他们的身后拿出一台机械放在甲板上。 “这是什么东西?”岳观潮仔细瞧着,这台机器也就铜盆大小,表面有几个红绿闪烁的灯,还有几根天线朝上矗立,可以随意伸缩拉长。 “这是无线电发射器,可以发射无线电空码出去,只要上面的人在某个距离接收到这些空码,就能确定我们的位置,这样,就可以朝下打洞,不需要再穿越狭长隧洞运送东西。”华约翰说完,已经把无线电发射器按钮打开,在按压器上不断按压,发出滴滴滴声音,就跟发电报似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绿灯开始从慢闪变成频闪,一些空码咯噔啪嗒被打出来,形成纸条上的各种圆洞横条。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的位置,所有人去舱室把东西整理好,方便等会运送。”华约翰话音未落,青船会的人已经拿出东西走进船舱,这些箱子尽管坚固,却不一定能承受拉力,他们拿出口袋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装入口袋,再原样放回箱子,用麻绳给捆扎成螃蟹结。 青船会这些事情已经干得十分熟稔,数百口箱子捆扎完毕,如蚂蚁般前后传送到甲板上,堆摞出四五层的高度。 等做完这一切,他们头顶的位置开始出现异动,随着敲凿声陆续响起,头顶开始出现乱石,几人赶紧躲进船舱。 只听得轰隆响动,一束白光从头顶石窟落下,窟窿越来越大,白光也从光斑变成缸口宽的光柱,将探照灯光照在船上,那碎石荡起的尘埃,将周围蒙上了一层细沙泥土,就连空气里都满是浑浊碎屑。 “华老,我们已经把洞口给打出来,你们在下面准备好了吗?” “好了,你们把东西放下来吧。”华约翰说完,那洞窟顶部盗洞,伸出四条攀岩绳吊着的抓钩,降落近百米落到甲板上。 青船会帮众拿起抓钩,将抓钩固定在已经绑好的绳结上,随着一声铜铃动,攀岩所在绞车带动下缓缓抬升,逐渐将一个箱子抬升出洞口,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很难却极度繁琐,近百口箱子为了保险,只能单独吊送,等把这些东西弄完,两个小时都已经过去。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口箱子,洛十娘在一旁提醒道:“华老,如果船舱中只有这些东西,那玄书铁券可是不再寻找?”华约翰摇摇头:“玄书铁券估计不会放在这些财宝里,其他小船里也全是泥土,也没可能放置,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脚下的内舱,刚才我也看了,二三楼是挑空的,四楼以上算是阁楼,里面全是杂物,如果有可能的话,那就只能还在我们脚下,其实,我们脚下才算是一楼。” “可关键是,一楼怎么进去,我们刚才在宝船舱那么久,也没见下到一楼的通道?”岳观潮确实没说错,自从他们走遍了船舱,也没见怎么去甲板以下的房间,再想起那些装满了黑土的尸船,就更叫人好奇。 “在找找吧,如果我们来了,却没有找到玄书铁券,那不是白白来了一趟。”华约翰说着话扫视周围,眼神定在宝船前后两侧的舱室:“会不会是甲板以下的入口,是在前后的舱房。” “有可能,这两个舱室主要是巨船为了稳定前后所用,一般情况下是放些杂物,如果当真有去甲板以下的路,或许还真的有可能在那里。”语毕,岳观潮带着他们走到前舱前,打开被关着的门,打开后,里面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全都塞满了黑色泥土,跟那些子船舱室完全一样。 “又是黑土?”岳观潮越看越觉得蹊跷,带着他们走到后舱,情况与前舱如出一辙,朝众人说道:“现在,我们怎么往下走,前后舱全被黑土给填满了,这些船塞那么多黑泥,绝对不简单。”华约翰看着如今的情况,眼神越发疑惑,他赶紧拿出那本《南巡纪事》,翻看着古文记载,说道:“金国将军在书中提起过,金人掠夺这艘船时,将所有船匠杀了全部埋入地舱,同时,还用北族的秘术为这座船的隔水舱做了法阵,就是防备有一天被宋人抢走,若是真的有这一天,那船舱里的东西……” 第八百一十一章:隐秘地舱 华约翰说到这里,明显是哽住了,岳观潮问道:“会怎么样?”这洋老头并不说话,朝外展示其这本书,随后的一页明显是被撕掉了,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中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金国其实就是女真人,也是肃慎族的分支,他们会秘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岳观潮这半年的经历,再清楚不过北族秘术是什么东西,估计又是用尸体、植物或者蛊虫做出的怪物。 照当下情况看,这些黑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会缺失呢?这东西不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宋思媛听华约翰说起过,这本书是他从皇宫的藏书里拿到的,若是缺失的话,大概是被什么人发给故意损毁了。 华约翰眼神严肃起来,解释道:“我当年在总理衙门时,曾经因为办商务得力,被皇帝赏赐过藏书馆的闲职,那时候皇帝御下不严,很多小太监都会把旧偷偷带出去卖了,也是在那时候,我把这本书拿到手里,当时,这里本身就是缺失的,我猜想,大概是什么人把这页给撕了。”宋思媛接过书籍,确实见撕裂处卷边又腐朽,不可能是新鲜撕下的痕迹,这说明华约翰没有说谎。 她看向众人说道:“照当下的情况看,玄书铁券很可能就在地舱之中,金国人既然把地舱里都填满了泥土,也就说明这些地方很重要,若说要把玄书铁券放在这里,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徐侠客插话道:“既然南宋义军已经劫持行船,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处理了,而是保持原样?他们不是应该把宝船清理干净吗,这样也就把宝船给收拾妥当了。” “也许,是南宋义军处理不了呢?”宋思媛解释道:“刚才,我们已经知道这是金国人的北族秘术,他们弄这些本身就是为了防止宋朝人再收回去,可见就是为宋人准备的,这就代表不是轻易可以处理的,如果宋人处理不了,那也只能任由这些黑泥继续保存在船舱中。”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现在想想,这座玄武岛被改造成了八卦式样,同时这里又位于阳鱼眼,宋人做这些难道只是为了保存宝船?”岳青山良久已经不说话,点头说道:“闺女说得有理,只是保存这些宝船,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反正这里本来就是地下湖,也不需要把玄武岛挖成现在的样子,他们这样不惜耗费时间精力造出这种碎叶岛,是不是本身就是为了用来镇压金国秘术的?”岳青山这话好似一石丢入池塘,泛起阵阵涟漪,宋思媛点头道:“我也同意二叔的意见,宝船上如果只有财宝,确实不要用八卦来镇压,但凡要用到八卦的,必定是产生了什么邪祟。” “当然了!”她话锋一转说道:“也许这些秘术并没有发作过,宋人也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未知即是神秘,古人最善于把神秘的现象和事物往鬼神方向靠拢,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却明白是金国人搞的鬼,为了应对这种神秘的东西,就特地用八卦来镇压。” “在这种逻辑下,是不是就能解释,我们看到的情况。”众人听着她的话,心中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当下就明白了,为何子船中全是这些东西,完全是金人为了给义军制造麻烦,故意为之。 “那,我们还要进入地仓吗?”宋思媛的话,谁也不敢贸然回答,华约翰朝众人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已经算是来了这里,这是我毕生的梦想,若是能找到阴阳鱼佩,或许空间理论会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哪怕为了科学,我也要找到这些东西。”啧啧啧……老洋狗果真是喜欢糊弄人,到了这个地步,又开始蛊惑人心了,岳观潮看破不说破:“好,那就照你的意思来,只是,我们这些人,可不会跟着你下去。” “没问题,这本来是我的要求,我来承担后果。”说完,他看向周围的青船帮人,他们拿出冲击钻头,在脚下的位置划出正方形缺口,随着钻头落入木板,无数木屑随着轰隆声四处飞溅,直到冲击钻彻底划出正方形缺口,木板这才轰隆落地,砸入地仓。 “嘙!什么味儿啊,那么大。”地舱被打开缺口后,里面的味道也从里面飘出来,除了泥土的臭味外,里面最多的就是尸体臭味。 他们把手电伸入地舱之下,借由手电筒的光芒,可以看到地舱之内有着无数塔型土堆,大多是黑泥铸就,附近还有藤蔓野草覆盖,好似长满了绿绒霉菌的塔楼,一股浓郁尸臭从地面涌出来,熏得人有些恶心干呕。 宋思媛从背包里拿出蜡烛,点燃之后伸入地舱之下,蜡烛先是忽闪忽闪,最终彻底熄灭,飘出浓郁烟雾。 “这座地舱被封闭了一千年,密封的环境,很容易产生很多有毒气体,这些东西又是跟尸体有关,如果真的有毒气的话,我们这时候下去,多半已经被毒气给熏死。”华约翰看向眼前这女孩,露出赞赏目光:“你,接受过科学教育?” “如果你指的是留学的话,那确实是。”宋思媛把蜡烛收起来,点头说道。 华约翰感慨道:“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到留学的人,也是我年纪大了,越来越像你们,竟然连这一点都忘了。”岳二炮在旁边揶揄道:“你可别碰瓷儿我们,我们可不会那么冒失,我们下红薯窖,一般都是先拿蜡烛试了再用,道理是一样的,要是蜡烛都能烧,那就代表能喘气儿,蜡烛没了,我们可是不敢下去。”宋思媛解释道:“道理其实是一样的,不管是红薯窖也好,还是地舱也罢,其实就是密闭的空间,这样的空间哪怕不产生任何毒气,如果将里面的空气消耗干净,也会形成氧气稀薄的情况,人下去后很容易缺氧,我拿蜡烛做试探,就是想看看照明怎么样,如果火苗的颜色都改变了,多半是产生了有毒气体,改变了里面的空气构成。” “眼下,这座地舱面积不算小,要想让空气彻底交换,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办到的。” 第八百一十二章:巨船怪声 “既然都打了地洞,不如在远处多打几个,形成空气对流或许会快一点。”华约翰也觉得宋思媛的意思最能快速散气,指使青船帮的人又在五十米外的地方,打了第二个地舱洞,以此加速空气流。 一个小时后,宋思媛拿起蜡烛,继续放在地舱门内,确定蜡烛燃烧如常,这才确定新鲜气息已经替换了原本的浊气,为了保险,华约翰和青船帮的人戴上防毒面具,岳观潮本来是想袖手旁观,见宋思媛要下去看看,他也只好跟着,以免下面出现了危险。 一行人攀着绳索往下爬行大概十几米,已经来到甲板下的地舱,踩到地上,土层很是松软,他们照着手电,也逐渐看清了地舱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草木塔,看起来怎么像是京观啊?”岳观潮打量着这些草木塔,看起来大概有三米高,正常人站在附近只到塔身的一半。 这些草木塔造型有点类似于竹笋,从上到下由尖锐变得宽大圆润,表面布满了绒草藤条和野草苔藓,数百个草木塔将地舱完全占满,它们之中还有着规律,形成了内圆外方的图案,共同围绕着中心五六米高的巨大草塔。 在这景观之间,大多矗立着类似于斗拱花架的木头,上面装饰着雄鹰的翅膀,柱头层叠如花朵,上面摆着一只凶神恶煞的黑狗脑袋,看起来,就好像是个狗头在铺展开五色翅膀。 柱身上缠绕五色布条,还有符篆挂满铁链,如蛇般从脚绕到柱头,各个木柱互相连接,这些花架子以最高的草木塔为中心,朝外不断形成蜘蛛网般的网格,如同棋盘窗格般,把所有草木塔禁锢其中! “这哪里像京观啊,这分明就是京观。”宋思媛走近其中一个草木塔,拔掉外层的无数杂草,用小铁锹挖开泥土,里面的腐烂尸体,仍然残留着衣服还没彻底腐蚀,有些尸体已经被腐蚀殆尽,有些却是化成了腐烂干尸,身上武器砍杀的痕迹异常明显。 她指着这些尸体说道:“这些皇贡船本身是被金兵劫掠的,他们不会随营带着百姓,那么,这些穿着百姓衣服的人,只能是宋朝百姓。”她眼神变得凝重,继续说道:“现在想想,这些金兵为了不让宋人反抗,竟然残忍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沿途劫掠太府仓时,估计杀了不少人,为了给宋人找麻烦,就把杀死的百姓全部填埋进地舱,用北族秘术做了京观。” “这样来说的话,这些地舱里的百姓,其实上是被埋在了船上,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些皇纲贡船其实也是宋朝百姓的坟墓,南宋义军不把他们清理掉,恰恰是想让百姓入土为安,但是,又怕这些东西此后生了变故,就用八卦岛予以镇压。” “如果是这样的话,京观就绝对不止是京观,你想想,上次我们见到的景观,背后隐藏着什么,那可是一只活了成千上万年的古蛤,如果这里也有京观的话,按照北族人的尿性,不会造出一个毫无攻击力的东西,这些,多半只是表象,真正恐怖的东西,还在我们脚底下呢。”话音未落,宝船剧烈摇晃起来,船身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拱动了,颠簸得很是奇怪,随后,一声奇怪的兽吼,好似从地板下沉闷轰鸣,摇晃得更加剧烈了。 咔嗒!咔嗒!咔嗒!他们附近的草木塔,开始往下掉落黑泥点子,随后,里面的石头也纷纷落下,草木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拱动。 岳观潮看向他们挖开的京观塔,原本毫无动静的尸骨,忽然开始转动身体,森森白骨咔嗒作响,正是他们发出的声音。 “糟糕了,地舱之下还有东西?大概是那东西醒了吧。”宋思媛知道,刚才那声沉闷兽吼以后,这些尸体才突然复活,一定是地舱之下还有东西,才叫他们成了这样。 “这难道还不是最底层?”岳观潮他们赶紧集合到攀岩绳附近,顺着绳子往上爬到出口,华约翰和青船会的人也紧随其后爬上甲板。 等众人都上来后,他们赶紧拿起箱子,将这两个缺口压在箱子底下,甚至,还拿了盗洞掉下来的碎石,把箱子压实在原地。 宋思媛见箱子彻底堵死缺口,这才解释道:“古代的船舱一旦出现缺口,船必定会进水沉底,这是最原始的独舱船,从宋朝开始,古代出现了一种叫水密舱的技术。”这种技术,要解决的就是木船的沉船问题。 原理并不复杂,就是把原本的巨大单一船舱,用隔板分割出不同的空间,然后把所有分隔出的舱室再密封防水处理,这样做出的船舱不影响漂浮水面,同时也比传统船只更为安全。 因为水密舱的舱房各自独立且不互通,哪怕是其中一个舱室进了水,至少也不会牵连其他舱室,船也不会沉底,等到靠近港口后,就可以把漏水的舱室修复完整,这样,也算是减少了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 “既然这艘船是皇贡船,肯定会用到水密舱技术,我们下去的地方只是一楼舱房,我敢断定更下面的水密舱中,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话,看向宝船后的子船,那些子船的舱房也已经起了变化,不断颠簸起来。 轰隆一声,远处的甲板直接被撕裂,青船帮人瞬间顶飞出去十几米,众人回头看去,那腐烂的尸体已经从缺口处不断爬上甲板,朝着他们扑过来。 “危险,赶紧去船舱里。”华约翰说话时,所有人往船舱跑去,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青船会帮众,被甲板下钻出的东西不断拖回去,嘶吼声救命声响应成片。 他们跑进宝船楼舱后,立马关上舱门,赶在尸体跑进来之际,轰隆一声砸下屏风,彻底禁锢住舱门。 “这些尸体,不会从这里钻出来吧?”众人看向地面,地板下咯噔狂响,好似在朝上敲凿开口,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八百一十三章:穷途末路 “我想,大概是不会的。”宋思媛看向地面解释道:“这艘宝船用料很是厚实,刚才我们行走地板时,可曾听到清脆走动声或者是木板晃动声?”岳观潮看了下周围,青船帮人已经开始行动,拿起桌子直接扣在窗户上,用钉子完全封死,他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可这些跟尸体有啥关系。” “关系可大着呢。”宋思媛指着地板说道:“舱板轻薄的话,走起来会有悬空脆响,如果没有这种声音,就说明舱板厚重,这座楼舱高四层,为了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也不可能把舱板做得太轻薄,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只是,被堵在这里可不是办法。”宋思媛看向周围,但凡是窗户之处,已经被各种木板给钉住了,哪怕如此,依然有尸体围住窗户,伸着手爪想把木板给扒开,嘶吼之声此起彼伏,若从窗户的孔眼朝外看,尸体眼神极为恐怖,就好似积累了千年怨气,连骨头都要被怨气给熏黑了。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些尸体只停留在一楼,似乎二楼没什么动静,他眼神一亮解释道:“我们去楼上,这些东西好像不能爬墙。”语毕,他们只留青船帮人守着门板,走上阶梯来到挑空的三楼。 岳观潮靠近被封好的门窗瞅着外界,由于洞口狭小且只有两个,大部分尸体都只能从这两个打开的舱口钻出来,尸体无意识的拥挤也造成大部分尸体都出不来,挤挤扛扛竟然卡在舱洞附近。 直到被另外一波尸体挤出舱洞,这才恢复自由朝舱房扑过来。随着尸体逃出舱洞,众人也都能见到尸体的背后,多有黑色触须好似藤蔓缠住后背刺中脑袋,就好像脑后长了个猪尾巴,被牵引着攻击舱房。 岳观潮仔细观察,见到尸体脑后像鸭掌鬼手一样的东西,基本上就已经判定这是什么了,祖脉魂宫中的巨大古蛤,就是长着这样的触手。 “这些尸体脑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华约翰和洛十娘尽管下过墓,他们只知道尸体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却不知道控制尸体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尸体脑后的鬼手是何物。 宋思媛知道不能和他们说太多,简单解释道:“这些东西是一种已经灭绝的古代生物的触须,可以控制尸体活动,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们看到的并非尸体复活,只是尸体被触须控制了。” “那,为何不把触须给打断,如果打断是不是尸体就没用了?”华约翰说道,眼见腐尸都已经复活,他却还没有找到玄书铁券,难免有点心急。 徐侠客解释道:“这可不是打断触须就有用的,所有触须都连在那个巨大生物身上,除非那个生物死了,要不然,尸体永远都会攻击这里。”宋思媛继续说道:“那也意味着,要想解决眼下的情况,盯着鬼手打是没用的,必须要把那母体给引诱出来,才好消灭,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这可悬啊!”岳青山看着眼前的棘手情况,叹了口气:“这东西能在舱室生活千年,可见是把地舱当做了老巢,有触手觅食不会轻易出地舱的。” “那,我们只能引诱它出来了。”岳观潮说完,看向他们身后无数的舱房,里面全是吊死的尸体:“既然触手喜欢尸体,那我们就把尸体全都投下去,让触手把他们拉回舱洞地下。” “哥,你不会是想喂饱他们吧?”岳二炮问道。他摇头反驳道:“那倒不是,我是想让触手把尸体都拉入地舱下,顺便也往地舱下丢些东西。” “什么东西?”众人好奇起来。岳观潮指了指青船帮人的背包:“这里面有汽油瓶子,我们可以先把汽油瓶绑在尸体身上,等尸体被拖入地舱后,就直接往地舱里丢一个火苗,这些火焰会把触须全部烧坏,这样也许就能把那怪物给烧出来,我就不信它的老巢都被烧完了,它还能安然待在水密舱中。” “怎么样?”岳观潮看向周围,他们也没有更好主意,纷纷点头道:“那就只能按你的意思办。” “好,我们把身体给收拾一下,也不需要多多,只要十来具尸体就好。”语毕,他带着青船帮人走到各个房间,把男女老幼十具尸体从房梁上拆下来,同时,也把汽油瓶子绑上引子,固定在尸体腰间,等做完这一切,他们上到四楼,阁楼进入房顶。 岳观潮看向周围,怕尸体身上的汽油瓶摔碎了,他把这些尸体全部用牵引绳子给放下去,直到甲板上全是散落的尸体,这才收回绳子。 随后,他们赶紧下了阁楼,来到三楼窗户边,静静等待着计划起作用。 前面说道,这巨大古蛤正是靠着鬼手操纵尸体来觅食,这些尸体虽然经历千年都已经干缩成了肉干,但好歹算是猎物,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见无数鬼手从舱洞伸出。 这一次,鬼手不再操纵任何尸体,好似朵半透明的黑色鸭掌花,不断扑腾着花瓣,蕊丝在空气里嗅着味道,察觉到地上躺着的尸体,立马用鬼手缠住脖子,无数蕊丝刺入脊背和后脑,将尸体慢慢朝舱口拖动。 随着时间过去,十几具尸体已经被拖入舱洞之下,岳观潮找准机会弯弓拉起一个汽油瓶,只待松手的一刹那,一个汽油瓶划着弧线落入舱洞之中。 噗嗤一声,火焰立马从舱洞冒出,不断舔着舱洞缺口,烧得甲板黑乎乎的。 随着火焰不断波及地舱,舱洞内开始传出痛苦嘶吼,就好像被活活烧死,凄惨又哀怨,哪怕是他们所在的舱楼,也被烧得满是热气,可见地板之下已经是火的海洋。 等火焰从地舱下汹涌燃烧,围在舱楼附近的尸体好似被抽去筋条,瞬间瘫倒一片,如同抽搐般倒地不起,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这一幕,总算叫他们放心起来,随着火苗逐渐蔓延到甲板上,那惨烈的嘶吼声也越来越大。 第八百一十四章:怪蛤现身 轰隆,宝船剧烈摇晃起来,木板断裂声不绝于耳。岳观潮他们跑上顶楼,从顶楼的视角看下去,宝船水下的部分不断翻腾水浪,连带着破碎木板如同被海浪撕碎,不断被水浪翻卷出来,堆积在船舱附近。 “华老,你们怎么样了,要不要我们下去支援你们?”盗洞上的洋人见他们已经站在殿楼屋顶,朝下拿着喇叭喊话。 话音未落,舱体发出剧烈破碎声,只见舱体下部裂出大洞,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古蛤,从水密舱中跑出来在湖面来回游荡。 它似乎是想熄灭身上烧着的汽油瓶,不断往湖水里钻,只是,汽油瓶的火焰烈恐怖,无数触手已经被烧焦,入水之后迅速跟身体分离,如同焦炭沉入水中,湮灭出无数浓烟。 那些尚且还没熄灭的汽油瓶,在水面燃起明晃晃火焰,照得半个地下湖泊亮堂如白昼。 岳观潮借着火光,看向在湖水中剧烈浮沉的古蛤。这个巨大古蛤与祖脉魂宫的古蛤类似,只是壳子是纯黑褐色,表面有着许多类似于图腾的金色纹路,由于只是生长了近千年,体型确实比那些万年古蛤要小,但是也只是相对而言,单看这个古蛤,还是比轿车要大上一圈,也算是体型巨大了。 蛤壳开合间,可见淡灰色蛤体如泡发的发糕和木耳,不断颤动蛤肉收缩触须,抚慰着早已被烧焦的鬼手,与此同时,它的怒气似乎也在积累,在水中不断吐出浓郁的泡沫,翻腾出无数血水。 随着一声嘶吼,那些新的触手继续朝子船的板舱钻进泥土,操纵着黑泥中的尸体再次行动起来,无数子船被撕裂,从泥土中刨出腐烂尸体,一窝蜂朝他们袭来,逐渐爬上船舱。 “继续投汽油瓶,古蛤这东西很怕火烧,你们也别闲着,赶紧朝古蛤打枪。”语毕,青船会的人拿出汽油瓶子,点燃后迅速丢在船舱下,直接沿着楼舱从汽油瓶隔离出一个火焰带,将尸体隔离在外。 这些尸体全都被鬼手操纵,本身就比较惧怕火焰,靠近火焰带时,立马想朝后躲开,只是,尸群的惯性可不会立马停止,许多尸体哪怕不动弹,也被后来者挤压上前,直接被推进火焰堆,烧得触手立马缩回去,任由尸体烧得嘎嘣开裂冒火星子。 随着火焰越来越大,宝船也难免逐渐进水,船舱摇晃之下,已经有了下沉的趋势。 “幸亏这座宝船是水密舱结构,只是几个舱室进了水,否则,现在估计已经沉底了,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万一宝船下沉,那我们谁也走不脱,尸体一时半会还攻不进来,我们得赶紧撤退了。”宋思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趁着尸体还没攻上来赶紧离开,华约翰还没找到玄书铁券,怎么可能死心离开:“不能离开,玄书铁券还没有找到,我们这次离开,那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说洋老头儿,都到了这步田地,这玄书铁券比你的命还重要啊,我们得赶紧上去,否则大家都得死。”徐侠客已经变得不耐烦了,嚷嚷道。 “要不这样吧!”宋思媛看向众人说道:“这玄书铁券哪怕真的在宝船里,一定是在重要地方,如果说哪个地方最重要,怕就是古蛤的身体了,等我们把古蛤给杀了,再慢慢找玄书铁券,这是最保险的法子,假如我们都死了,那玄书铁券也就没什么用了,你觉得呢?”她看向华约翰,这洋老头并非不怕死,只是寻找东西心切,见宋思媛分析得很有道理,这才点点头:“好,那就先按你们说的办。” “好,你们赶紧把绳索继续往下放,一直到房顶上,我们好攀着绳索上去。”华约翰发话后,绳索朝下开始缓慢降落,岳观潮拿起抓钩绳子套住绳索,直接扯到房顶上,拴在窗户的角柱上。 “你们走的时候把炸药和燃烧瓶留下。”这些人都明白,他们拿这些东西已经没什么用了,解下背包里的东西,开始沿着绳索爬上盗洞,眼看人已经走光,如今房顶上只剩下岳观潮、徐侠客、宋思媛。 “宋千金,要不你也上去吧,我们俩能弄完这畜生就上去。”岳观潮还没说完,宋思媛就已经打消了他的想法:“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这古蛤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你们先别急着打情骂俏,这古蛤的壳子已经开了。”岳观潮见状,眼神严肃起来:“上次古蛤壳子打开,差点把章家人团灭,我们赶紧闭气,别被这些气息给魇住了。”他们说话时,古蛤不断朝外喷出诡异气息,可见无数浓雾漂浮水面,随后,一些亮闪闪的金光粒子开始在浓郁烟雾中产生,如同萤火虫般漂浮水上、萦绕雾气,在烟雾中时隐时现。 他们哪怕再怎么集中注意力,也免不了要吸入一些烟雾。诡异气体入鼻后,岳观潮的脑子瞬间变得昏沉,等他们再睁眼时,这艘宝船已经恢复正常,甚至眼前的洞窟已经消失,他们朝远处看去,这艘宝船引领着子船,航行在江面之上。 岸边的金兵骑着快马,不断抽打被他们用枷锁拷起来的百姓,沿江多有金国士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普通百姓的嚎哭声如同震天炼狱,听得人耳朵直麻。 至于更远处的城镇,更是被烧成了断垣颓壁,火势朝天汹涌,烧得半边天都是飘飞的灰烬。 岳观潮进入地下湖泊前,已经看了不少金兵肆虐的壁画,眼前的惨烈图景,正是大宋国灭金兵南下的情景,这可比死物般的壁画还要真实,甚至,就连这艘宝船上,都有金兵在残杀百姓,将百姓的尸体埋入黑泥。 他们,似乎经历了大宋灭国前时的惨剧,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田宅焚毁、城镇陷落、人命堆积……无数活着的壁画、活着的历史,源源不断充斥进脑海,看得人后背发麻,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好像,这些百姓绝望的情绪,全都被收入心中堵塞不化。岳观潮正想落泪,这才发觉受到古蛤的蛊惑,这古蛤估计是吸收了尸体的记忆,这次能幻化出金兵破国的画面,如果再被蛊惑下去,就是不被吃掉,也得被这些情感给激得成了疯子。 他学着徐侠客交给他的静心法门,嘴里不断咬紧舌尖,随着疼痛自从舌尖传到四肢百骸,他猛地从幻象中解脱出来。 第八百一十五章:龟眠宝地 这一瞬间,岳观潮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差点憋死,不断喘着气,在他周围,徐侠客和宋思媛也靠着心法从幻象里解脱。 他们看向湖中的古蛤,这千年古蛤的壳子已经完全打开,十几个透明的鬼手从蛤身上伸出,周围散发出清冷的淡红光晕,连带着周围的烟雾和光粒灰尘也变得极为梦幻。 “古蛤就是古蛤,最善于制造幻觉,只是,我们这次怎么出来得那么快?”岳观潮看向古蛤,这东西明显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醒过来,翻腾着湖水搅开浪花,不断散发更浓郁的气体。 “这时候已经没用了,这古蛤才不过千年,道行还浅着呢,我们只要出来了幻象,它就很难再对付我们。”宋思媛说完,古蛤见气息已经不起作用,鬼手触须开始往屋顶上攀援,借着沉船入湖,已经把触手伸到他们附近。 岳观潮拿起汽油瓶和炸弹,对着扫过来的鬼手触须砸过去,火焰瞬间烧开,将触手给烧得朝后倒退,随后,炸弹划着抛物线落入古蛤附近,轰隆一声将半个壳子炸得血肉模糊,叫古蛤吃痛嘶吼,险些沉入水下。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古蛤三番两次被汽油瓶灼烧,学也学聪明了,游走着鬼手从他们身后袭来。 岳观潮见鬼手朝着宋思媛的脑袋袭来,只得把她给推开,这鬼手横扫之下,见他打落下屋檐,直接摔入湖水。 到了水下,基本上就是古蛤的地盘了,其他触手瞬间交缠上去,把岳观潮往湖水深处拉,分明是存了要淹死他的心思,他心想如果古蛤会说话的话,估计已经开始骂娘了。 他再是厉害,在无数触手的交缠下也力有不逮,眼看连头颅都被沉入水下,再这样下去,他迟早真被淹死不可。 岳观潮抽出腰间匕首,割断手上的触须,随后在水中随即翻滚,直接用碎木板压住捆在脚腕的触须,三刀割断了事。 他本想浮出水面,眼神看向湖底,心中咯噔一下。这座地下湖不算深也就才二十几米左右,湖面明火照耀,水面以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除了茂密水草、嶙峋水石外,还多了一样他意想不到的东西——在他们入门的方向,出现了一扇被封起来的巨大网门,看起来,就好像是泄洪水闸,宽大无比,同时,一张巨型格栅被铁链牢牢困住,将地下湖泊与外界完全隔开。 水底,隐隐约约出现了无数巨大的龟壳,这些龟壳大如屋舍、中如车厢、小如水缸,好似沉在湖中的巨大鹅卵石,静静躺在水下,被水草簇拥着一动不动,有些鱼虾甚至在龟壳里做巢,来回游动。 “龟壳?”岳观潮好奇起来,他还没见过那么多巨大龟壳,从凹凸不平的背部和金纹图腾来看,这些龟壳大概是来自龙鳌。 这个猜想,令岳观潮大为震惊,他一直以为,洞庭湖的龙鳌只有那么一只,现在来看,已经不只是几只得问题,这个地下湖泊应该是个龟眠地。 他躲着水中的鬼手,赶紧浮出水面爬上船舱,回到宋思媛身边说道:“湖底下有东西,是成百个大小各异的龙鳌壳。”这句话一出,宋思媛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这座地下湖泊其实是龟眠地?”岳观潮朝二人点点头:“对,也只有龟眠地,能聚集那么多乌龟壳子,再有其他,也找不到理由了,只是我们不知道,与地下湖泊洞窟门平齐的格栅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看锁链锁住的样子,似乎是在防止外界的什么东西进来。”眼下情况有变,三人也疑惑起来,一边躲着古蛤的袭击,一边在子船间躲藏。 宋思媛站在远处看向湖面以下的东西,眼前一亮总算知道了些线索,解释道:“如果这座地下湖其实是龟眠地,也就意味着宋人把龟眠地给占了,之后,才把龟眠地改造成地下湖,这道巨大的网门,我想,其实就是在阻挡龙鳌进入这里。” “阻止龙鳌?”岳观潮和徐侠客好奇起来。宋思媛朝二人点头说道:“对,龟眠地千年难遇,这里可是藏风纳水的好地方,千年万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这种地方是有壳动物最喜欢去的墓葬之地,也因为聚集了不少龙鳌,才积累出旺盛风水。” “这就好像人找到一个风水宝地,突然被一个不速之客给占了,它这一占就是千年,如果是你,哪怕它真的短暂占有风水宝地,一有机会,你难道不会要回来吗?”想起这一点,他猛然惊醒:“龙鳌不会放弃这座龟眠地,哪怕龟眠地被占用了,龙鳌也不会离开,为了不让龙鳌破坏宝船,那就只能将它拦截在外。” “甚至!”宋思媛话锋一转:“南宋义军把船留在玄武岛,正是因为这里是龟眠地,只要龙鳌不愿意放弃巢穴就会一直守在外面,同时,这古蛤也就完全没了出去的机会,这也意味着古蛤其实是鸠占鹊巢,龙鳌在这里守护千年,可见龟眠地对他们很重要,如果龟眠地出了问题,龙鳌一定会拼命。” “如果龟眠地出了问题……龙鳌一定会拼命……”岳观潮本身就为怎么杀了古蛤费心,眼看凭借他们的力量已经杀不死这畜生,心中本也打算放弃这里,仔细咀嚼着她的话中意思,终于来了主意。 “我有个险招,不知道行不行。”岳观潮看向二人,解释道:“既然宝藏都已经被拿出来,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既然这样,不如直接把那巨大格栅闸门打开,龙鳌要是知道闸门可以开启,也许自己就寻来了。” “你想想,古蛤占据这里千年,龙鳌也守了千年,二者的有多大的仇怨,我们把龙鳌给引进来,正好坐山观虎斗,怎么样?”宋思媛仔细评估着计划的可能性,似乎也不是很确定:“这样确实可行,但是风险太大,如果龙鳌斗不过古蛤呢?”岳观潮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古蛤哪怕真的没有被咬死,估计也元气大伤,我们正好趁它弱要它命。” “行,我们这就准备。”岳观潮打开青船会的背包,从里面取出炸药,和徐侠客一起沿着子船跑到格栅闸门附近,跳入水中将炸弹绑在闸门的锁链上。 等做完这一切,走上屋顶攀上绳子,沿着攀岩绳爬上盗洞,徐侠客和宋思媛上去后,正想把岳观潮也被拉上去,古蛤找准机会,扬起触须拉住腿脚,他身下一坠,险些被拉下去。 第八百一十六章:鳌蛤之争 “岳观潮!”宋思媛大吼一声,眼见岳观潮被触须拉下,他赶紧抓住绳子缠在腰上,强行和古蛤抗衡着力道。 这古蛤似乎也知道让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哪怕有人朝他打枪都不放开,似乎是想把岳观潮拉下去,和它一起陪葬。 “你们赶紧把龙鳌唤醒,然后再把这阀门炸开。”岳观潮的话,说得华约翰疑惑起来:“我们要是现在唤醒龙鳌,那你很可能会被古蛤给拖到水里。” “没时间了,我们再不弄,等古蛤恢复体力,你们也得被拖下去,别磨蹭了,掉下湖水又不会死。”华约翰仔细估摸当下情况,古蛤刚才是被炸弹炸坏了壳子才元气大伤,现在怒气已经拉满,如果再不动手,等它恢复过来,那也就彻底玩完了。 “给龙鳌注射清除剂,砸开阀门。”华约翰一声令下,这些洋人得到无线电开始行动。 暂且不知龙鳌解毒如何,地下湖中确实立马起了反应,巨湖水下忽然传出沉闷爆炸声,随后,湖面好似海啸般掀起数米高的浪花,炸地周围宝船摧枯拉朽碎裂成片,最终摇摇欲坠,支撑不住船身直接沉入水底。 在这剧烈爆炸中,岳观潮也难免被波及,虽说缠在他脚上的触须被剧烈爆炸松开,自己的绳子却也被飞起的石头给砸断,随着爆炸被震飞出去。 一时间,无数浓烟从浪花中飘出,染得巨湖周围荡漾起呛人浓雾,在这股雾气弥漫中,一道刺耳的咯吱声由远及近不断传进耳朵,料想,水下的阀门,多半是被炸开了。 等烟雾散尽,宋思媛朝下打着手电看去,除了古蛤附在水面嘶吼,岳观潮早已不知所踪。 “岳观潮!” “大侄子!”盗洞上的人不断叫喊出声,只是,没引来任何回音。 “会不会是落进湖水里了,还是被古蛤给缠住了,什么连声音都不出?”宋思媛紧张起来,她拿出新的绳子本想下去,连忙被岳青山拉住:“闺女儿,先别下去,那龙鳌好像醒了。”这股寂静中,很容易能听到远处的嘶吼声,随后,随着嘶吼声越来越近,古蛤也瞬间打起精神。 哗啦一声,一个巨型鲤鱼尾破水而出,等鱼尾扬至半空,直接拍下水面,激得无数浪花水雾飘上半空。 随后,龙鳌脑袋从水中扬起来,不断朝周围闻嗅,古蛤此刻也从湖水里浮出水面,对着龙鳌不断嘶吼,似乎是想把它驱逐出这里。 宋思媛见此一幕,也只得暂时要进入湖水的心思,看着这一蛤一鳌打擂台。 前面说道,龟眠地本来就是龙鳌的巢,因南宋宝船停在这里,古蛤至少已经在这里霸占千年时间,二者相对,分外眼红,好似两个对阵恶犬,不断朝对方嘶吼。 到底还是龙鳌先出手,游动着身体直接撞过去,那庞大身躯坚硬无比,就连古蛤都得小心应对,合起壳子勉强抵御撞击。 轰隆一声,二者相撞,激起数米浪花,龙鳌的巨大爪子直接拍打在蛤壳上,爪印清晰可见,划出几道爪痕。 至于古蛤,它一旦把壳子合起来,相当于直接钻进屋子,任凭龙鳌怎么拍打,都拍不碎蛤壳,反倒是古蛤趁着龙鳌消停时,可以随时瞅准机会伸出触手,直接把龙鳌给捆起来,甩到湖岸上。 轰隆一声,龙鳌撞向湖岸碎石,大片壁龛随即塌陷,连带着无数尸体也落入水中。 这时那些尸体基本上都被烧焦了,眼看有新的尸体落入水中,古蛤终于找到机会,伸出触须控制了尸体,原本已经死亡的尸体,瞬间活动着身体,围在古蛤身边,好似保护着母体,牢牢挡在龙鳌前面。 龙鳌要报的是鸠占鹊巢之仇,岂会被这些尸体吓住,调转身体如同小山般撞向古蛤,势要把它给碾碎不可。 经历刚才一事,古蛤可不会跟龙鳌硬碰硬,操纵傀儡尸身朝前游走,无数尸体拦住龙鳌,趴在它身体薄弱的地方猛力撕咬,好似一群围住狮子的鬣狗,驱散不开,逃脱不得,咬得龙鳌仰天长啸。 这龙鳌本身就很是笨重,那巨大鳌壳虽然无法穿透,其余四肢头尾却是薄弱地带,这些尸体被控制后变得极其凶残,每一口都恨不得咬下一块肉,任龙鳌怎么拍打,也只见尸体前赴后继,如同苍蝇般驱散不得。 “这龙鳌不会被咬死吧?”岳二炮看向下面,龙鳌好似个不断拍打身上蚊虫的水牛,拖着笨重的身体来回游荡,每当要靠近古蛤,就有尸体化作屏障扑过去,咬得它不断后退。 龙鳌尽管可以一掌拍碎一具尸体,在无数尸体面前,这四肢也是杯水车薪,往往是刚拍碎尸体,就有新的尸体咬上去,这才不过一炷香时间,尸体就已经把皮糙肉厚的龙鳌给咬得浑身是血。 “这古蛤太聪明了,它操纵着尸体撕咬龙鳌,自己却置身事外,等龙鳌真的体力不支,估计古蛤也就到下场收拾残局的时候,龙鳌其实也不用弱,只是古蛤的触手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龙鳌也有类似的触手,不一定是谁落下风。”宋思媛看向湖面,龙鳌如今已经如同困兽,被尸体团团包围,只能沉入水下游走,即便如此,也有尸体能钻入水下撕咬它,叫他去哪里都不得脱身,再这样下去,也许真能把命给搭这儿了。 “要不,我们朝古蛤开几枪,先把它触手给打碎,这样,也算是给龙鳌减轻了伤害。”岳二炮的话,说得正是时候,华约翰他们拿起机枪,将围过去的尸体打得残肢乱飞,尽管激烈,却还是无法阻止古蛤绑架新的尸体成为傀儡。 “嘘嘘!”他们正开枪时,宋思媛看到岳观潮出现在壁龛里,眼前一亮,悬着的心随即放下,眼见岳观潮对她朝着尸体和古蛤使了几个眼色,又指了指手上的炸弹和汽油瓶,她心领神会之下,已经知道该怎么弄了。 “我们继续加大火力,朝古蛤的壳子开枪。”华约翰好奇起来:“这壳子很坚硬,怕是子弹根本就打不透。” 第八百一十七章:险境求生 “我知道,这子弹虽然打不透他们的壳,至少能留下弹痕,也会让外壳不那么结实,等到炸弹再炸时也许就能造成更大杀伤力。”说完,宋思媛示意众人看向那壁龛,他们见到岳观潮的身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随后,这些枪口全部对住蛤壳,打得蛤壳全是凹凸不平的弹痕,这一过程中,古蛤只好缩回触手,将尸体拉回自己身边,帮它抵挡一部分子弹袭击。 岳观潮趁此机会,沿着一层层壁龛,开始往古蛤的方向攀爬,直到爬到古蛤附近的壁龛,这才找准机会,点亮燃烧瓶丢入古蛤上空,连带着炸弹也拉动引子丢下去。 之后,他赶紧躲进壁龛深处。燃烧瓶落入外壳之上随即破裂,油料直接覆盖外壳,好似将整个外壳全部烧掉,引起外壳烧起汹涌大火,炸弹落入外壳之上,轰隆一声爆炸裂开,巨大力道连周围的壁龛都被震得塌陷不少。 古蛤的壳子本来就被机枪打得凹凸不平,再被汽油灼烧后已经变得十分干燥,经由炸弹爆炸,直接被炸出一道巨大裂痕。 龙鳌见此一幕,知道古蛤如同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游动过去直接用巨大爪子扒开缺口,用尽力气朝上下猛地掰开。 只听得咔嚓响动,原本只是一道裂纹的壳子,直接被龙鳌掰开水缸大的口子,连带着壳子都被掰断,丢入湖边。 此刻,算上第一次炸弹炸开的小口子,古蛤身上已经有个一大一小两个口子,身上壳子如何破产烂房,到处都是坑洼缺口,再加之被汽油瓶烧了最后的触须,连尸体也操纵不得,仅有的能动的尸体,被龙鳌一爪子拍碎。 龙鳌刚才被咬得遍体鳞伤,本来就已经积攒了怒意,此刻,见古蛤壳子再也无法闭合,终于到了要报仇的时刻,拍碎周围全部的尸体,巨大爪子直接经由缺口刺进古蛤的身体。 龙鳌爪子本身就十分锋利,刺进蛤壳后,疼得古蛤不断伸出断裂的触须缠住它爪子,不让前进一分。 这触须可以以柔克刚,操纵尸体撕咬活物,但本身却没有力气,几乎不对龙鳌产生任何伤害,反倒把龙鳌捆在壳子外面,方便它搅杀壳子里的古蛤。 扑哧一声,龙鳌猛力一拉,直接把壳子里的蛤肉拉出来一大块,随后,更是将一些肠胃肺腑类的东西,全部都拉出壳子,就好像是在宰杀活鱼,几乎把所有东西都给掏干净,直到古蛤再也没了动静,连触须都松开了,这才松开壳子。 此刻,蛤壳里已经被掏得差不多了,随着龙鳌把蛤壳放下,巨大的壳子没了活物约束,立马入水沉没。 龙鳌浮在水面,在水中翻腾上下,不断将水面漂浮的浮木收集起来,推出巨大阀门。 随后,连同沉没的船只,也被它咬住锁链,从巨大阀门处拖出去,直到地下湖恢复干净,这才算停止动弹,沉入湖中消失不见。 “岳观潮,我们把攀岩绳放下去,你攀着绳子上来吗?”宋思媛朝湖泊下说道。 岳观潮走出壁龛,朝上说道:“暂时还不能上去,壁龛深处还有东西。”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还以为壁龛只是普通壁龛,听岳观潮话语里的意思,似乎壁龛后还有东西。 有此提醒,宋思媛他们沿着攀岩绳来到岳观潮站着的壁龛附近,等他们都下来后,岳观潮带着他们继续往壁龛深处走。 手电照亮周围,壁龛的通道从仅供人通过,变得越来越宽敞,最终可以几人并排走,各处都有敲凿岩层的痕迹,可见,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被南宋义军给造出。 “刚才,炸弹爆炸后,我还以为我死定了,被气流冲击到壁龛这里,才发现壁龛里面另有洞天,走到深处时,这些壁龛基本上就连在一起了,基本上从任何壁龛里走进来,都能来到这个类似长廊的地方。”岳观潮说着话,示意众人走进近十米宽的宽敞石廊,若再回头看去,可见弯曲的石廊,果然连通着不少壁龛。 岳观潮继续又说道:“刚才,我把石廊从头走到了尾,大概有三百米长短,几乎包围着所有壁龛。”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啊?”宋思媛打着手电照向周围,他们前方是千眼壁龛,后面是工整的石壁,左右由于距离过长,只见漆黑混沌,连光柱也照不到底部。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岳观潮带他们沿着左边石廊一直往前走,等走过数百米后,几人渐渐停下,在石廊尽头,是个圆拱门似的的石门,左右还有两盏石灯,布满了白花花的蛛丝。 “我一直看着龙鳌掏出古蛤内脏,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估计玄书铁券也不在古蛤那里,直到顺着壁龛往里走找到石廊,才弄明白很可能玄书铁券根本就没有在船上,也没有在古蛤身体里,而是被放在哪个更加安全的地方。”说完,岳观潮推开石门,示意众人跟着他走进去。 石门里,是个面积不大不小的石室,周围全是规整如棋盘的书架,再往上就成了满是灯盏的壁龛,四面书架按照八卦层叠分布,每一面书架都类似于八卦上的横道,形成具体的八个卦象图腾,将石室内摆得满满当当。 上面摆满了古籍书画,比之宝船上的东西要丰富很多,千年过去,大多落了一层灰尘,书架间被爬了不少蜘蛛丝。 岳观潮走到中心的书架说道:“这里有一具尸体,看尸体的样貌和身份,似乎就是千年前设计英魂冢的高人。”说完,众人走到他身边,看向地面的这具尸体。 此刻,一具男性尸体盘腿坐在地上,身上衣服都是宋朝制样,身体缺少水分,已经变得干干巴巴,呈现出黢黑褐色,头颅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啃食了部分,已经露出下巴附近的骨头,衣服上全是密集蛛丝,好像是被盖了一层白纱。 他把这些蛛丝卷到一边,抽出尸体手中的帛书递给宋思媛,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解释道:“宋朝帛书上说,这座墓是他在宋国灭后建造,除了放置英魂外,还起到镇压作用,用来镇压宝船里的东西,这高人也不知道北国秘术怎么解,就造了个八卦山阵将宝船控制其中。” 第八百一十八章:玄书天文 “上面,好像还提到了玄书铁券!”宋思媛提到这一点,华约翰紧张起来,听得更为仔细了。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继续说道:“当初,南宋义军劫持船只后,清点财宝时,曾经找到过一个玄书铁券,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用途,但是知道上面记载了关于阴阳鱼佩的故事,怕这东西又是什么邪物,就用八卦炉子把这东西给镇压了,那口八卦炉子的位置,就在书架中心。”他们绕过尸体,来到书架方阵的中心,这里陈放的正是高人所说的八卦炉鼎。 这口炉鼎大概两米高,看起来跟个炼丹炉似的,造型类似圆肚窄口缸,地下分布八个鼎脚,沿着鼎脚的位置,另有八条神龙蜿蜒尾巴,贴合炉鼎肚子,正好将头颅全部聚集在鼎口的位置,咬合住鼎盖。 再其上,就成了各异随时转动的旌旗杆,用黄铜雕刻着符篆,全都吊在旌旗杆上,每次一转动,必定黄铜脆响。 岳观潮爬上架顶部看向炉鼎,八卦炉子的造型很是精巧,既然玄书铁券就是被八卦炉子镇压,那估计那东西就是在这个炉鼎里,随后,他拉动其中一个炉盖扣杆,将龙头与龙身分离,见他们的确是可以打开,这才放心把盖子掀开。 炉鼎里,一个红漆盒子静静放在其中,他利用抓钩拿出盒子,打开后是个被黄缎子包裹的东西。 他把东西递给宋思媛,打开层叠的缎面,里面出现的是个通体乌黑的铁书,想来就是华约翰要找的玄书铁券。 仔细看,这玄书铁券只有三五寸长短,大概也就比人最长的中指头长出半指左右,造型跟铜简类似。 这些页片互相连接,大概有七八片那么多,从侧面看,做得十分轻薄规整,每个页片大概有手腕宽,材料类似于玄铁,表面用了颜料做了磨砂处理,看起来不反射任何金属光芒,页片之间仅有几毫米的空隙,全靠转轴连接起来,另有链条束缚转轴,确保牢固耐用,不脱落断裂。 她把所有页片全部伸开,长度也就一个手臂长短,类似于铁做的长奏折,背面全无东西,只有首页篆刻的 “玄书铁券”四个字。若从正面看过去,就能玄书铁券中记载的诸多文字! 这些文字并未是墨迹书写,没有用浮雕工艺,完全是利用了金属的嵌刻特性,但凡是文字,都做了打磨抛光处理,用被打磨后的地方贴合上一层琉璃,以磨砂面形成的断裂空隙,形成各式各样的文字。 手电照耀下,这些文字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反光,又因为琉璃绽放华彩,流光溢彩很是奇异,银色光芒刻画着他们完全不认识的文字,好似天书般神秘。 华约翰已经急不可耐,接过玄书铁卷仔细看起来,更大的疑惑逐渐蔓延到眉头:“这是什么文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不光是洋老头,就连周围人也都没什么见过,这些文字甚至都不是汉文,有着完全不属于汉文的偏旁笔画,所有文字都不可琢磨,更遑论看懂是什么意思。 “这本玄书铁券,到底是什么来头?应该不是汉文的吧!”岳观潮问道,他们到了现在也只是听华约翰提起过玄书铁券,至于玄书铁券是什么,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华约翰解释道:“我当初也只是找到《南巡纪事》,才知道南宋宝船里存在玄书铁券,至于为何会出现,我就完全不知道了,书中也没提起过玄书铁券来自何处,现在来看,能用异族文字写的东西,多半是来自异族吧。”宋思媛朝众人点头解释道:“你说的也有可能,我看这些文字不是汉文,就连书写的材料都跟汉式完全不用,说是外族的也有可能,很可能是这金国将军自己带来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被收藏在宋朝皇帝的宝船里,被金国将军发现后记录在了书里,还有可能是沿途掠夺的宝物,意外得到。” “眼下,既然你已经得到手里,至少是成功了一半,至于如何揭开这些神秘文字,那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华约翰听着宋思媛的话,眼中闪过好奇:“如果玄书铁券是异族所书,为什么正面却写着汉文,会不会是这些东西也是汉文的变体,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宋思媛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可能,古时候的人为了隐藏某些秘密,确实会把汉文变体成其他文字,只要找到某种规律,就能像解码一样知道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我正好也研修过密码学,曾经做过古文破译,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试着解密而已。”华约翰自诩为华务通,连他都不认识的文字,其他人也未必解得出来,他见这留洋的女子有些真本事,朝他们点点头:“好,那你就试试吧,只是,符文的原本我不能给你。” “这个简单,我把照片照下来就行了,你也可以通过你的关系,看能不能解读出些什么。”华约翰听她这么说,不像是要夺走玄书铁券,这才放心起来。 “华老,既然玄书铁券已经找到,那我们是不是要打道回府?”洛十娘说完,华约翰看了这里一眼:“把这些古籍都带回去吧,说不定里面有线索呢。”随后,他们把青船会的人叫下来,把所有古籍也都打包带走,这才沿着盗洞回到地面。 这一番忙活,等他们站上洞口时,已经是天青凌晨,东方出现鱼肚白,红日攀上云头,出现了点点明光。 这一次确实凶险,岳观潮几次都差点被古蛤给缠入水下,要不是他命大,现在已经藏身水底,当然了,这些凶险跟华约翰的心思比起来,那都算不上事儿,他知道,若非是玄书铁券看不懂,且宋思媛还有点用,他们压根就上不来。 仔细想想,金道长所说的逢凶化吉,指的大概就是玄书铁券了。眼下,华约翰他们已经收了所有装备,又将这个盗洞掩埋起来,这才坐船离开玉钩岛,他们也被洛十娘顺利送进青潼客栈。 第八百一十九章:冤头债主 到了此时此刻,已经到了要摊牌的时候,岳观潮见洛十娘要走,连忙把门给带上,这女子看出了他们的意思,眉眼之间警惕起来:“二哥、三哥,这是何意?” “妹子,有些事情我们得提前告诉你。”这话,叫洛十娘好奇起来:“告诉我?什么事儿?” “你可知道,为什么华约翰会帮助查清官银案的有关办案人员?”岳青山的话,已经挑明了他要说的事情,洛十娘岂会不知他话中有话,决定放下要走的心思,坐进椅子说道:“二哥有话不妨直言,我们也没必要那么客气。”岳青山咳嗽几声,将他们从来到岳阳查到的消息、华约翰的企图、华约翰的打算以及青船会的命运,一切危险全都告诉洛十娘。 说到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如果你不逃,等待你的,想必就是东窗事发,到时,你和青船会的人也就被当做了替罪羊,更可怕的是,这些事情本身就是青船会做下的,并非冤屈了你们,无论怎么查,都是你们杀了福禄。”岳青山的话,说得完全没错,若非是他们利用玄书拖延了时间,这个时辰,洛十娘的队伍,多半已经被治安署给控制起来,他们也唯有此时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免得她再信了这个老洋狗的话。 洛十娘听到这里,眼神中并无震惊,她站起来叹了口气:“二哥,三哥,你也说了,这些事情本身就是我青船帮做下的,难道,我洛十娘敢做不敢当?我的目的本身就是报仇而非全身而退,这么多年来,官银案涉案人员,其实已经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说到这一点,她顿了顿,语气哽咽道:“有道是天道轮回,报应循环,若我们因此而死,也不算冤屈了,不过,还是多谢二哥告知,后会有期。”说完,洛十娘正准备推开门走出去,迟疑片刻又转过身子,从自己的腰间袖子拿出一枚玉佩,上面写着扬州洛家云云递给岳青山:“二哥,我造下的因果,我自己来承担,但是,华盛商行本身也不干净,他们这些年叫我为岳阳官场,做过不少脏事儿,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也只好鱼死网破,不叫他们舒服。” “我这些年但凡做过的事情,都已经连同证物全部保存在金道长那里,你们把这张代表我的玉牌递给金道长,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若我真的出事了,还望二哥你代我将真相大白天下。” “告辞!”语毕,洛十娘带着青船会的人渐渐离开。 “二叔,洛前辈的事情,我们还管吗?”岳观潮没想到,洛十娘已经坦然接受这一点,试探着问道岳青山。 “十娘的心愿,一直都是去江南做生意,这些无非是她的无可奈何罢了,如果有可能活着,谁又想还没实现念想就去死,这既然是我的因果,那我就要帮她,用东西换她一命。”老岳头的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宋思媛眼神一滞:“二叔,你是想用玄书铁券,换洛前辈一命。”岳青山点头道:“对,事在人为,既然金道长说的是逢凶化吉,那必然也包括洛十娘,我们到这里来,本来就是解决金鼠会的因果,如果她都死了,那还叫什么逢凶化吉啊。”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我们就得费心,看看到底这玄书写的是什么东西?”宋思媛这话,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岳观潮嘶声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解?”宋思媛瞥了他一眼:“这东西怎么说也一千多年了,如果是一种已经消失的语言,那就完全不可寻踪迹,如果是一种加密字符,如果找不到解密程式,那就更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什么。” “我这么说,完全是因为要给我们争取活着出盗洞的机会,反正这洋老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随便胡诌也没啥问题。”说完,她眼神严肃起来:“我本来想着出来后,立马悄咪咪离开,如果你要换一条命给她,那我们就非得解出这是什么东西不可,要不然,洛前辈也绝对没有活路。” “这,才是当下最棘手的情况呢。”宋思媛这话说得岳青山眉宇间愁苦起来,他原以为这侄媳妇知道符文的内容,现在想想,想要救洛十娘一命,居然也成了奢望。 她见老岳头眉间舒展不开,话锋一转:“但是,你们也别担心,是文字总有解法,我们如果真的要找到解法,就得花费一番力气,如果实在是解不出来,那我们也能赌一把!”她提到这一点,压低了声音:“你想想,这东西那么神秘,我们不知道的话,这也代表着洋老头也不知道,我们可以随便胡编乱造,只要编造得像是那么一回事,就可以了,他无法求证,当然也就没法怪罪我们。” “我们拿着这些去换洛十娘一命,怎么也不算亏!”宋思媛话音一落,岳青山琢磨着这计策可行,眼中这才有了一点希望。 “不过,我们还是得真正找出这东西的解法,既然涉及阴阳玉佩,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记载着什么?”随后,宋思媛拿出相机:“这东西我拍得很仔细,先把这东西洗出来再说吧,虽说情况很是紧急,但只要我们不把玄书解出来,洛前辈就是安全的,这段时间我们我们也能安心解出玄书,同时看看怎么脱身。” “既然我们都要拿着玉牌去找金道长,不如也让金道长看看这些文字,他能修古籍就说明对文字有研究,也许,他知道这些符文到底是什么,你们觉得呢?” “好,就这么办吧。”他们回来时,才刚到早晨,眼看天色还早,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去了照相馆,将他们拍的玄书照片全部清洗出来,等到中午时,这才动身拿着东西找到岳阳楼。 一入岳阳楼,金道长正坐在观水亭中,和花和尚一起垂钓,风清朗日下,杨柳婀娜飘动,一僧一道颇为悠闲。 第八百二十章:江永女书 “金道长,还是那些人来找你了。”这些书生似乎不是很高兴,金道长转过身子:“你叫他们下来吧。” “好!”岳观潮他们下了城墙,来到观水亭里,岳青山也不废话,拿出玉牌递给金老头:“道长,这是洛十娘叫我交给你看的信物。”金道长接过玉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你们跟我来吧。”说完,金道长带着他们拾阶而上,来到岳阳楼的顶层,这里是个类似于茶室的阁楼,大概是金道长的茶房。 这老道士拿出钥匙挪开方桌,拿下毯子再打开地板,可见里面是个开口朝上的铜箱子,大概半只枕头大小,他把箱子拿出来摆在桌面上,用钥匙打开箱子,掀起盖子,里面全是各色手书。 岳青山拿起其中一份手书,上面记载着何年何月何日,华盛商行要她去刺杀某某,又或者是解决什么事情,几百份手书交叠起来,构成了无数被残害的生命。 “金道长,我们来这里其实还有个事情。”宋思媛语毕,拿出她们刚刚洗好的照片,金道长拿起照片前后浏览过一阵子,她趁着老道士浏览照片,将他们找到玄书的始末仔细告知。 说完,老道士观察着照片,眼中略过异色,从腰间拿出一串铜钱摆到桌面上,这些铜钱大概四五个左右,拿起一道红绳子穿起来,各有形状并不相同,大概是杂色百家钱。 宋思媛拿起铜钱,仔细看着铜钱的细节,其中一枚铜钱引起了她的好奇,那铜钱大概是正常铜钱式样,圆形方孔,孔的上下书写炎堂二字,除此以外,方孔周围遍布的符文很是特殊,既不是汉文也不是满文。 符文的外观形体是长菱形,类似于 “多”字的体势变形,右上高、左下低、笔锋斜、笔画修长,整体秀丽隽永灵巧精致,乍看上去好似鸟的形态,不断伸张着翅膀,许多笔画都跟汉字一般熟悉,只是却都不怎么认识。 她拿起铜钱仔细对比照片,果真能看出同出一脉、字形类似,这也代表着老道士曾经见过这些符文。 “这是?”老道士倒了一盏茶,徐徐说道:“你手里拿着的钱叫太平女钱,也叫雕母钱,该钱背面用女书字符铸印有天下妇女、姊妹一家的字样,是太平军占领江永县时,在该地区铸造的使钱。” “女书?太平军?”宋思媛自从进入湘地以来,就频繁听他们提起太平军,就连这枚铜钱和女书也跟太平军有关,她对这些东西的好奇超越了一切,催促问道:“既然道长你知道符文叫女书,那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这枚铜钱,是昔日一位故友送给我的,是我下山历练时,碰到的第一个好心人。”金道长年轻时遇上太平军过境,家破人亡之时,为了争口气带着匕首上山为道,此后经历十年,终于学得一身武术,带着师父 “不得杀生”嘱托,下山行侠仗义。彼时,太平军已经定都金陵,湘声被太平军过境后,留下一地狼藉,尤其以江永县最为严重。 这里位于湘省与广西的交界地,是太平军前期的主要占领地,他们为稳定局势收服民心,在这里发行铜钱,整饬民风,杀害官僚,同时也是在这里,他们开始鼓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参军,美其名曰太平女军,以此,动员尽可能多的人,跟着他们起事。 为了招揽女子民心,他们在江永县铸造的铜钱上,用了当地女子用来交流的文字,女书,从此,女子以女书为媒介,利用自身的优势,屡次帮太平军获得情报,同时,也把太平女军的名声,传扬世间。 太平军过境后,江永县随即成为湘省官府的重点关照对象,一是因为女书仍然被太平军使用,用作传递秘密,二来,这里的百姓已经被太平军给蛊惑了,哪怕太平军走了,也照样不从朝廷,三来,侥幸未走的太平军,已经成了西南部的匪徒,为了肃清乱民,也必须把他们给剿灭。 湘省团练新军和审案局,在江永县恨不得常驻此地,杀了不少百姓,同时,为让女子彻底交出女书的秘密,在江永县也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 女书既是女子间交流所用,都是女子赖以与外界交流的工具,他们怎么也不可能跟官府交代清楚,这种局面,官府当然不愿意看到,制造冤假错案之余,也以诰命为诱饵,引诱一些妇人去教他们认识女书的符文。 只是,官府高估了钱财利益的作用,江永县女子不但不为所动,反倒用女书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假消息,叫官府极为头疼,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他们只好开始污蔑人清白,要以把她们沉塘为理由,迫使他们交出女书的秘密。 这些女子都是江永县人的母亲、妻子、儿女、妯娌、姊妹,此举不但激起民变,更是让当地百姓更为激烈反对朝廷,闹出好几次民乱,官府这才以惨败收场,直到太平军失败,江永县这才安稳下来。 金寿玄去时,刚好是太平军失败前几年,官府在此地作威作福,他为此杀了不少作恶的胥吏,被官府通缉时,躲入凤足河附近的村寨,这才躲过一劫。 在这里,他遇见了凤足河畔的胡玉湘,是她在他受伤时照顾他,给他治病养伤喂饭,这才叫他伤势见好。 金道长伤好后,临走时胡玉湘给了他一串铜钱,叫他在路上花,等只剩这一枚铜钱时他觉得遇见胡玉湘是个因果,如今还没报答恩情就单独留下一枚做了信物。 “这几十年来,竟然也没再去过江永县,这枚铜钱就一直被我戴在腰间,时刻提醒自己,关于某些人的恩情我还没报答。”金道长说完,宋思媛问道:“金道长,你不知道这些符文代表着什么?”金道长点点头:“确实,这些符文是女书,别说是我了,就是江永县男子,也没见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唯有女子才看得明白,我临走时,胡玉湘跟我说过这些铜钱的来历,我这才清楚,原来这些符文是天下妇女、姊妹一家的意思,除此以外,其他的符文我一概不知。” 第八百二十一章:棘手罪状 宋思媛还想着求教金老道,听说金老道也不知道符文的解法,心中涌起的兴奋逐渐消退:“原来是这样,我们还以为您知道女书的解法,还想向您求教呢,这下子全泡汤了。”金道长静静看着这太平女钱,眼神似乎进入了回忆,叹气道:“现在看来,似乎冥冥之中有天定,我早就想着要去江永县报恩,如今,你们拿起这女书玄券,反倒是提醒了我。” “大师,您的意思是,您要去江永县?”岳青山估摸出老道士的意思,眼神都亮了起来。 金老道点点头:“是,刚才我也说了,这枚女钱是我与胡氏的恩情信物,你们打来女书,虽说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万事万物纠缠不清,也许,也是上天来提醒我,要去还报恩情。”他顿了顿,抬头问道:“既如此,我们不如一起同行。” “好,那就按您的意思来吧,等您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通知我们一起赶路。”确定金老道要去江永县,老岳头发觉解读女书还有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几人约定了日期,出了岳阳楼。 “这件事,需不需要让华盛商行知道?”岳观潮想起去江永县要离开岳阳,不免有些担心。 宋思媛朝众人点头说道:“那肯定啊,我们不仅要让华约翰知道,还要派人去通知洛前辈,由洛前辈去转述给这老洋狗。” “怎么,你还想去招惹他?你不怕他怕我们沉水里?”岳观潮揶揄道。宋思媛解释道:“哎呀,你这脑子什么时候能机灵点儿,我们既然是帮华盛商行解读女书,那就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去江永县做了什么,否则,华约翰很有可能犯了疑心病,万一他以为我们要逃走,那就更麻烦了。” “通知华约翰透露我们的行踪,其实就是在告诉他,我们不是在逃走,只是为了寻找女书的解读方法,我让洛前辈亲自告诉他,也是要让华约翰知道,洛前辈此刻还有点用,这老洋狗不至于此时就把她给推出去做替死鬼。” “只有这样,我们此行才能安稳,否则,等我们回来,说不定洛前辈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这实在是有点得不偿失。”宋思媛这番话算是把岳观潮给点醒了,他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我都把这茬儿给忘了。” “那,这些证据怎么处理?”岳观潮指了指自己背包里的罪状。岳青山眼神放空片刻,说道:“我们说到底,只是江湖人士,这种罪状拿到我们手里,跟废纸没什么区别,要说,必须得交到官手里最是有用,你们觉得谁最合适?” “罗衡森!”徐侠客眼前一亮说道。 “他!”岳二炮提起他,有些嗤之以鼻:“这次华盛商行盗墓,他可什么都没敢说,听说现在已经在休假了,你想想,这么一个没有担当、胆小怕事的人,要让他拿到这些罪状,指不定多害怕呢。” “你想想,这衙门口的鼓一般都收起来了,要真是露出鼓面来,指不定有多大的冤找上门,他们这些人最怕的就是冤屈找上门,要是自己解决不了的冤屈,那就更麻烦了。” “岳观海,你挺能说啊。”话音未落,已经见有人拍上他肩膀,岳二炮回头一看,正是那 “曹操”。说曹操,曹操就到,众人朝后看去,罗衡森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只留出半边脸给他们,看这贩夫走卒的打扮,分明是在掩护自己的身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去茶楼。”说完,此人一溜小跑走在前面。 岳观潮知道,罗衡森有事要找他们,紧赶慢赶跟在他屁股后面,拐进某个巷子里的茶楼。 一入包间,罗衡森这才撤下面罩,露出真面目,他看了眼左右的包厢,见四下无人,这才继续说话:“我跟踪了你们很久,直到你们出了玉勾岛,才确定华约翰确实是去了玉钩岛挖掘宝藏,如今,你们怎么还不走啊?” “罗探长,不妨有话直说,你这个打扮应该不是来逗乐子的。”岳青山明白,罗衡森不会无缘无故跟踪他们,想来必有缘故。 “我把惠和堂的资料递送给了治安总长,你们猜他说什么?”他压低声音说道:“他不让我管这件事,还给我批了几天的休假,这假条本来是我去年递过去的,现在跟我批下来了,意思就是让我别管这些事,他还告诉我,英使馆发了个不明不白的照会关文,说什么要优待外商,联系在一起,说明总长也不敢动华盛商行。” “其中,透露了两点消息,其一,治安署迫于当局压力,不敢干涉华盛商会,其二,治安署总长本身就同流合污,也被他们给收买了,无论情况属于哪种?都代表,你们也被归为一类,如果再不走的话,极有可能会被和洛十娘一样抓起来。” “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但是也不得不去,不过,如今,我们倒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宋思媛说着话,从岳观潮背包里拿出那些罪状手书递给他。 罗衡森只是看了几眼,旋即瞠目瞪眼,他太知道这些证据的背后代表着什么:“你们,怎么会有这些?”宋思媛解释道:“这是洛前辈这些年收集的证据,我看那些福禄一派的地方官全都在其中,他们那么想让福禄死,就是要销毁以前的软肋,如今福禄虽然死了,他们的旧疾也无法再发作。” “可这些人既是政客,手上也不会突然变干净了,他们把惠和堂当做了青船会,自以为杀了惠和堂就安全了,岂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他们作恶就会形成新的把柄,洛前辈只是把它们收集起来而已。”罗衡森数落着这些证据,眼神颇为震惊:“这份证据要是被交上去,基本上把福禄党一网打尽。” “是的,但是,如果交给福禄党,也能某得好差事,甚至,还有可能官升几级,这些把柄在你手上,只要你能保护自己不被暗杀,那他们就只能任你拿捏,就像福禄拿捏他们一样。”岳青山看向罗衡森,故意引诱说道。 “不知罗探长,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岳青山明白,名利声望、金银财富,但凡是有从政、从商、从军的心思,都越不过这些坎儿,罗衡森既然能通知他们这个消息,多半不属于福禄派,开言试探几句。 第八百二十二章:岳阳局势 “这么来看,福禄派坏事做尽,我为何要助纣为虐!”罗衡森这句话,说得众人放心下来,不愿意和福禄成为朋党,那就说明他们还有得斡旋。 “你们可知,省城来的赵专员?”提起这个人,众人都很陌生,但是,他们去百傩龙王祭时,也站在茶楼上远远看过一眼。 “怎么?你是要把这东西给赵专员?”宋思媛问道。罗衡森点头解释道:“如今,岳阳政院,最大的官僚为楼知事,相当于岳阳市的一把手,他正是福禄党,我后续也追查了福禄的死因,这福禄其实是想让他儿子继续担任政院的顾问,也就是说继承他的人脉以及他所掌握的证据。” “这老头子一大半年纪了,岳阳政院或许能仗着是昔日恩师忍耐他,如果让一个毛头小子掌握了他们的证据,那可就算是大祸临头了,以后,还不知道被怎么裹胁到福禄家这条船上。” “于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大概是找华盛商行做了福禄,同时,也引出青船会,来做个明面上的替死鬼。”罗衡森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这个赵专员这时候来岳阳,实在是太过蹊跷了,三年前他也被省城派驻过这里,但也只是作为贵宾观礼,几天后就走了,现在,自从那日过去了七八天,也不见他离开,甚至,还屡屡去政院做客,我猜测,他是被省城给派到岳阳当地来了。” “从楼知事的态度看,大概是被派驻成了他的副手,也就是说,赵专员就是来代替他的,也难怪赵专员这些天还没走,如果我们想找到突破口,赵专员就一定是最合适的。” “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帮我们,而不是和福禄党同流合污?”徐侠客问道,眼中满是怀疑,这赵专员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正派的人。 他眼中绽放精光,继续解释道:“赵专员来自省城,并非从岳阳当地选出,如果省城是想给楼知事找个帮手,就应该从本地的熟手官僚中做选择,为何要大老远派过来一个新手。”他拿出茶壶,点上茶叶冲泡进去:“这样的空降官人生地不熟,既无资历也无人脉,甚至很可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可不说,岳阳政院虽确实黑,但是跟省城政院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省城不会无缘无故给岳阳当地官僚添堵,只要做了这件事,就说明赵专员这个人是带着目的来的。”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罗衡森说到这里,抓了一颗花生撂进茶壶:“岳阳政院被福禄把控已久,变得如一潭死水,甚至,有些官僚反倒会被排挤,在此之前,省城已经派过无数专员下来,想分一部分权,只是,都被楼知事挡了回去。” “长此以往,很可能成了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地,省城就很难再实际管理,既然福禄已死,那么,省城绝对不会无所作为,赵专员停留这么长时间的用意,怕就是被省城下了委任状。” “如今的他,就是个泥鳅,要做的就是搅乱岳阳这潭死水,让活鱼能动弹,死鱼飘出来。”他眼神严肃起来:“若要再把目光往上面走走,湘省政院也必定是要大动了,岳阳不过是个小试探而已,当年,福禄做的是岳阳督抚,省中也有人脉,如今这些年过去了,人脉已经耗尽,老头子一死,就没人再卖他们家的面子。” “赵专员可能也不是什么完人,但是……”罗衡森话锋一转:“他一定是我们需要的人,既然他要对付的是福禄派官僚,那也就相当于跟我们没有利益纠葛,这些东西正好可以帮到他。” “哪怕这些福禄派就是怪力乱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未必能动他们,如今,能打败鬼神的,只有法术!” “你们觉得呢?”罗衡森这番分析,把情况都给说明白了,岳青山朝他点点头:“罗探长心中既然有了答案,那就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做事情,但是,老朽得提醒你几句,别把事做绝了,自己手里得留点傍身的东西。” “那,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罗衡森问道。 “暂时还没办法离开,我们得去江永县一趟,等回来的时候,多半是要离开了。”宋思媛如实告知,那我也趁机会再做这件事,免得和你们的事情冲撞了,反倒坏了结局。 几人讨论完这些,从茶楼各自离去,此事之后,他们算是不用再为拿着罪状担心,只要罗衡森能恰到好处把罪状给到最合适的人,福禄派也就彻底完了,到时,华盛商户也就没了通天能耐。 回去时,岳观潮和徐侠客再次来到华盛商会,经过通报后,见到了在这里藏身的洛十娘。 “前辈,这本玄书中的文字叫女书,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汉文变体文,已经灭失千百年,我们从金道长那里得到了线索,要去江永县寻找解读的法子,你把这话转告给华约翰就好了。” “还有。”岳观潮压低声音:“二叔说,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只要稳住这老洋狗,等我们回来,不要轻举妄动。”洛十娘听着岳观潮的话,心中也知道了岳青山是什么意思,他让自己来通知华约翰,其实就是在变相地给她制造用途,这相当于短暂地把她的命给保了下来,她眼神微动,点头说道:“那好,我就等着你们。”岳观潮他们走后,洛十娘转身之前,揩去脸上的泪珠,转身回到华盛商行,她稳定心神后,这才走进办公室。 “华老,我回来了。” “你那些故交,和你说了什么,可是有什么事情?”华约翰温声细语问道。 “他们来是想告诉我们,已经有玄书符文的线索了。”华约翰听完,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她:“仔细说说。” “那符文叫女书,是一种已经灭失的古文,算是汉语变体的一种,他们要去江永去看看,我们,要不要也派人去查查?”洛十娘知道华约翰全是心眼子,故意提上这一句,华约翰思索片刻徐徐说道 “不用了,我们还要处理这些宝藏,来不及抽出人手去跟着他们,既然他们愿意代劳,那就随他们去吧,我们只要得到结果就好,这些天治安署很可能会继续查惠和堂,你们要时刻注意隐蔽,不要暴露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江永黄田 翌日早晨、天光晴朗。岳观潮他们早早到了码头,到地方时,金道长和花和尚已经站在码头,眼见朱富顺家也在,索性上了她的船叙话。 上了船一番细聊,马羊花听说他们要去江永县,又听说是去寻找女书解法,基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江永县比花垣县还要远,那里位于西省和湘省交界地,一县跨两省,岳阳如果是在最北端的话,江永县基本上是在湘省最南端,前后相隔千里,西南多山区,要走湘江过湘水在永明河上岸。” “要不,还是你带着我们去吧,毕竟我们彼此熟悉一点,怎么样?”马羊花点点头:“那是肯定的,暂且不提这是生意,光是我们的交情,我们也得带你们这一程,等我们处理完鱼获就带你们出去。”马羊花和朱富顺知道他们寻找女书着急,一上午时间卖完鱼获,赶在中午前带他们出了洞庭湖,转到湘江前往江永县。 ……千重山、万重浪。出了洞庭,驶入湘江,航行竖穿湘省,距离江永县已然越来越近,此行转道颇多山湾,等他们行到萌渚岭时,已经是三天以后。 打湘省出了省府沙城以后,再往西南走个五百里,就到了永明县境地,此地东毗江华县,南临富川县,西接恭城县,北邻灌阳县,因位于两省之交,可以称得上一脚跨两省,打永明河乘了船,不小心就要出省入广西。 若说近代江永县有什么值得人津津乐道的地方,还是那太平军起事时,曾经在江永县的一番作为。 当年,洪天王起事后,从金田村一路往湘省突围,前朝官府原本并不当回事。 毕竟,这洪天王当时不过是个秀才,且是烧坏了脑袋的秀才,那天父天母天王什么的,压根就没听说过,再加上又是在山沟沟里闹腾。 前朝认为,这不过是几个农户带着乞丐流民瞎胡闹,压根不需要动用团练和营兵,只要给几个勇武去捣散了班子即可,只要他们愿意认罪,罪魁祸首该杀头的杀头,其余流民招抚完,也就放了。 他们哪里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越是活不下去,人就越是刁钻凶悍,这些农户虽说大字儿不认识几个,却都是狡黠油滑的庄田人,他们太知道老百姓已经对腐朽的官府恨之入骨。 只要有人煽风点火,再摇旗呐喊,这些流民也就一呼百应,集体起事。 当然了,他们造反可是杀头大罪,也不能说自己想做土皇帝,至少该掩饰掩饰自己的目的,若师出无名难免心气不足。 于是,洪天王假意宣称天父下凡显灵,将自己包装成遵从天父的旨意救苦救难,老百姓还真的就信这一套,有了神的旨意,还有为民谋福的口号,旗号一经打出,立马如同烈火烹油,局势变得不可收拾。 当时,前朝官员们惯例欺上瞒下,县骗州、州骗府、一骗骗到金銮殿,这出闹剧的严重程度到了官员的折子里,不断被削弱,最终变成灾民闹事递上去,那时,前朝老太后年轻守寡又夺了权,正是意气风发时,见只是小乱子,只是让附近道县拨些勇武过去平乱。 她哪里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民乱,还以为像以前一样能轻松镇压,直到太平军攻下西省好几个县城,甚至已经打到湘省边界,这位京城里刚守寡数年的皇太后,这才回过味儿来——这太平乱民,还算有点东西。 此后,涉及瞒报情况的大臣,一边提着脑袋,一边还要防备太平军,在湘省边界陈兵列阵,将前行的太平军团团围住,不容其突围。 此时,洪天王刚刚占领了永明县,也即如今的江永县,他们此前过关斩将、攻城掠寨也耗费了不少人马,若短时间内再战,难免力有不逮,见永明县地势平坦,两岭环绕,最适合防守,索性在此地安营扎寨防卫官军。 在这里面,他一方面铸造太平钱恢复秩序,一方面打着救苦救难的旗号收拢流民、贼寇、盗匪以及南方各教,集合各路诸侯,在此突围防线,也是在此地,他为充实后宫,册封了三十多个妃嫔。 这些天妃和紫禁城里的娘娘完全不同,太平时是妃嫔,战时甚至还能带兵打仗,也是她们组织其当地的女子,利用良眷的身份以及女书的神秘,给太平军递送了不少消息,官军包抄无果,最终还是让太平军突围出来。 此后,太平军更是势如破竹,攻破金陵建立了太平国。可以说,永明县的功劳尤其大,若非如此,洪天王也不会在这里铸造什么太平女钱流通民间,此后,永明县就迎来了官府的针对,与湘省的命运一样,迎来剿匪镇抚最严的时代。 直到民国以后,这里还没恢复元气,女子多过于男子,其原因就是剿匪时,该杀的男子,已经全杀得人头落,若有剩余男丁,要么是老弱,要么是残疾。 “咱们前面这座岭子叫萌渚岭,是江永县东部的巨大山岭,若过岭子就是平川多河的县中平原,直到来到江永县西南部尽头,才又出现都庞岭,除此以外,县中再无其他山岭,正是一脚跨双省,三山夹平川,山、丘、岗、平俱全,大概有大大小小八百山峰。”朱富顺说话时,已经带着他们驶入萌渚岭附近的永明河,大小山峰如同绿螺,烟雾缭绕下,青山绕绿水、缥缈盈河川,自有富饶秀美之色。 永明河中部即是江永县城,此处多是灰瓦白墙的马头民居,无数河流滩涂分割出县城村寨,别有一番西南风光。 “这里人称山中江南,整个县境数十个条河分割出山中平原,各处都有滩涂,虽说是在山中,倒也没有西南的险山恶水,如同三川包围的江南平原。”话语间,他们略过江永县城的港埠,驶入县城西部的黄田镇! 此处,背靠都庞岭面向永明河,左右各有矮山高岗屏障掩映,不大的河滩分布着阡陌田宅,马头山墙民宅多沿着凤爪形的河滩曲岸分布,各处姹紫嫣红、柳绿青蓝,完全是片清幽田园。 第八百二十四章:胡家深院 流船驶入凤足河埠口,岸上的农户见是外地船,互相交头接耳嘀咕个不停,岳观潮他们站在栏杆边,看向远处的江南田园美景,朝后喊道:“金师傅,黄田镇到了。”语毕,金道长带着花和尚,从船舱里慢慢起身,站在栏杆边,见到远处的田园民舍,虚空眼神略略聚光,长呼出一口气:“多年不见,村落变化还挺大的。”乡野人从不怠慢修道人,见道士和和尚都来了,一个扎着总角辫子的男娃娃,跑到船边说道:“道长、师傅,你们找哪啯?这儿是黄田镇。” “小善信,你可曾听说过胡玉湘姑娘?”金道长刚问出来,就意识到几十年过去了,连忙改口说道:“照她的年纪,现在大概也六七十岁了。” “胡玉湘……哦,你指的是胡太婆啊,她是我们这儿的老祖宗,我带你去他们家。”总角孩童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在埠口拴了行船,一行人跟在小童背后,穿越拱桥石板路和稠密民宅,来到高岗山脚下的宅子。 从这里看过去,胡家的宅子建在几十米高的岗子上,远处就是都庞岭的野山余脉,可见岗子缓慢下落,周围分布着十几座宗族民宅,所有宅子都掩映在茂密树林中,只见灰瓦屋檐时而露出灌木丛。 再往左右看,牛背脊梁似的野山抬起岗子,各处有上山坡道朝上分割宅邸,再往下就是平川河滩。 岗子山道前,石牌坊矗立山门,雕栏斗拱早已褪色,粉刷数次出现不少叠层漆痕, “皇田妃坊”四个字清晰可见,风吹日晒略有裂缝,至少存在了千百年。 上岗子时,小童说道:“我叫胡金豆,胡太婆是我太奶奶,这座岗子上的宅院是胡家的主宗宅子,周围这些宅子是小宗偏房,更远的河滩附近,多是外来户或者是早已分家不连亲的宗族,你们看样子都是年轻人,怎么会认识我太奶奶?”这小童子虽然还没有岳观潮膝盖高,圆溜溜眼睛极为机灵,现在已经开始打探他们的消息了。 “这位金道长和你太奶奶是故交,你太奶年轻时候曾经救过他一命,他是回来看望她的。”胡金豆听着这话,回头看了金道长一眼,带着他们又加快了步伐,等步入岗子上,可见平顶岗子上出现坐西朝东的四五进院落,白墙灰瓦勾勒出规整宅邸。 一进门,周围仆从见是胡金豆回来了,上前给他拍了下衣服上的泥土,见周围多是壮年且有道士和和尚混在其中,眼神当即警惕起来:“哥儿,你又把什么人领家里来了,你爹知道还叫你跪祠堂。”胡金豆嚷嚷道:“这不是外人,这是给太奶奶报恩的,听说那老道士和太奶奶认识。”这话,叫老头子打扮的仆从谨慎起来,走到他们身边,合十说道:“道长,师父,老太太今日刚好是寿诞,大老远跑来辛苦了,若是故交,递个名帖上去,我也好回话给老太太,给您准备上座。”这老仆说话很是周到,他不确定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光听说是老太太故交,甚至都没办法确定真假,那就只能先把名帖要过来递给老太太,若老太太认识就是故交,若不认识,那就寻个理由打发出去。 金道长闻言,拿出身上的名帖递送过去,老仆带着金豆回了庄园。岳观潮趁着这个机会,打量着胡家宅院,前院子在深宅大院里也不算小了,跟朝家比也不相上下,进门右边是门房和仆舍,左边是客堂、书房、客房耳院,一道方形垂花门分隔前院,标有 “德园”的金漆匾文,四处张灯结彩,可见,确实是过寿诞不假。院子里,时常有仆从在洒扫干活,宾客到了以后,递上名帖就被油辫丫鬟们引着穿越垂花门,进入中院,各自忙碌,往来有序,从不见什么偷奸耍滑的刁仆滑奴,刚才,哪怕是个普通仆从,也不见有怠慢轻贱人的意思,可见治府严谨。 大概一炷香时间,那个老仆满脸喜气走出来,赶紧拱手道:“我家老太太说,正盼着老神仙来呢,已经为各位贵客备好了上座,你们请移步入院。”话语间,老仆已经带着岳观潮他们进入德院,这座德院内,尚且有四五座院子,以 “器”形分布在周围,每座院落各自独立,中间有七八米宽的路,他们沿着垂花门的主路走到中间的大院前,已经见里面喧哗热闹,戏曲咿呀吟唱。 “老太太,我把人给您带来了。” “好了,站在门外作甚,赶紧把老神仙请进来。”老仆引着他们进入院子后,绕过一道影壁,可见中间搭着高四五米的彩楼戏台,正有昆剧名角儿在上面咿呀贺寿,周围如众星拱月摆满了大型圆桌,上面佳肴酒水、茶果糕点摆得满桌气派,男女老少、亲疏宾客个个都喜气洋洋,围坐在院子里,包围着正堂的一个遮阳棚檐,下面,摆放着一张八仙长桌,堆放各类茶点瓜果,后头摆着一张高背寿椅,周围也都摆满低一级的桌椅,坐满了胡家的主宗少君、妯娌姨奶,穿得富丽贵气。 坐在寿椅上的,正是被孝子贤孙簇拥下的胡老太太。这老太太年纪已经七老八十,略白的皮肤满脸寿褶,头发已经全白了,华发油润泛光梳起发髻,发髻后插着几根金簪,额头戴着秋色牡丹花的抹额,身上衣服宝蓝石绿为主,面料上彩锈珠翠,看起来沉稳又华丽。 双手尽管多斑纹却并不瘦弱,白白胖胖戴着水种玉镯,另有一套祖母绿的翡翠头面儿穿戴在发髻、耳朵、手指,看起来雍容华贵,眉眼尽管已经萎缩,却能看得出,年轻时,绝对算是美人。 金道长走向那附近行礼道:“老道祝愿胡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日仓促前来,也没带什么厚礼,唯独老道身上戴着一串玛瑙流珠,日积月累念经诵读加持,愿意献给老太君。”说罢,从腰间拿出一串道珠,这串流珠大概有一百零八颗,顶珠为红玛瑙,其余配珠为黑曜石或者水晶玉,长年累月摩挲盘拨,外面已经形成油光水润的包浆,在朗日下散发油润金光。 来者都是客,这些胡家主宗的孝子贤孙,见是个老道士又和老太太是旧相识,当即奉承起来:“哎呦,老太太,今日可是老神仙降临啊,这流珠经年累月都有了灵光了,这可是大宝贝。” “金道长,别来无恙啊,老身还以为这辈子都再没法见面,没成想,老天爷还算待我不薄,时隔几十年竟然又让我遇见了你,赶紧上座吧。”金道长带着岳观潮他们,走进遮阳棚下新腾出来的圆桌旁,老太太和蔼可亲说道:“想当年,我还是个乌发油亮的闺中女子,如今也是华发鸡皮、发齿掉落了,您那时比我还要大,看您宽腮福肉,身体健硕,就连头发都只白了一点,想是得了老君的大道。”金道长微微低头说道:“不过是略养生惜身,出家人远离红尘,得道与否都是孑然一身,哪里比得上老太君儿孙绕膝、天伦永乐。” “嗨,都是些不成器的子孙,等我老去,不知道要把这个家败到什么地步,还是您清闲,每日只要打坐念经即可,我也曾听族里去岳阳的商人说过,本地有个金道长,颇为敦厚,乐善好施,神通广大,只是年代久远,我不敢认下。”说完这话,她仔细瞅了瞅金道长,眼神分外好奇。 “老太君说的正是贫道,只是略有浮名罢了,不值挂齿。”自从金道长到了后,胡老太似乎对昆曲和戏剧也没了兴趣,说话间眉目舒展,怡然欢乐,之前,儿孙聚齐她也确实高兴,但也只是因为阖家欢乐,而非是真正的开心。 人生四大喜,他乡遇知己,久别逢故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金道长和胡老太也算久别逢故友,耄耋老年,今天活明天没的,连枕边人都失去了,还能遇到年轻时的故友,那是最欣慰高兴不过的了。 胡老太此刻的高兴,当然也得显得极为生动,就好像突然从吉祥物又活过来一样。 “金道长,我寿诞时,压根没有您的名帖,今日有带着那么多后辈前来,老身固然高兴,却也疑惑您为何前来?若有难处,老身就是豁出命也要帮忙。”金道长微微点头:“确实有些东西,要求胡老太太帮忙。”语毕,眼神示意看向宋思媛,她拿出玄书照片,叫仆从递给她,老太太想是不是敷衍的话,立马叫人取了眼镜戴上,仔仔细细观察起照片,看清楚上面的细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是了,是了,这是我胡家的玄书葬券,你们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说是他们盗窃宝船所得,只编出是古董店买来的东西,好奇上面的符文,有关,也就把东西带来,想求得她的帮助。 第八百二十五章:皇妃纪事 “老太太,那还望您多赐教,跟我们说说这玄书的来历。”金道长眼见胡老太认识这些东西,温和求告道。 胡老太太放下照片,眼神似乎放得很是长远,徐徐说道:“这事儿说起来可就长了,要从我胡家发家开始说起,你们可见到岗子前的牌坊了?”老太太见众人点点头,语气自豪起来:“这块牌坊,在黄田镇屹立千年了,打宋朝起就已经是我家的御赐牌坊,说起来,还要从宋朝时候说起。”胡家祖籍青州,在宋哲宗在位时,由青州迁来永明县,此后,胡家就在永明县广田镇安家落户。 虽说是外地之家,胡氏治家严谨、敦厚有道,也出过好几代举人,到了徽宗年间,家族底蕴积累十数年,终于出了个御前进士胡先和。 宋朝太祖曾立下规矩,刑不上大夫,要善待士大夫群体,若中了进士基本上就算是进入官僚阶层,成为士大夫中的一员。 胡先和中第后,先后担任文华阁学士、枢密院副使,因才华斐然,极善办事,常在徽宗御前行走,被徽宗赏识有加。 徽宗嘛,爱诗词歌赋,胜过爱处理政务。面圣时,徽宗偶然听胡大人提起过,家中有妹妹名为玉秀,才学冠时、毓秀钟惠,看过她的诗文后,更是觉得她名达宫掖,特地赐给御书。 圣人的御书,那可是天大的体面,胡大人倍感荣耀,就回到家乡建了一座才女楼,将宋徽宗的手书收藏进去,以供后代供奉瞻仰。 胡玉秀既然才学冠绝,又被宫廷知道了她的身份,自然也就被皇族看在眼里,宋徽宗早早就将她指婚给太子为侧妃,只待胡玉秀成年,就可以入宫伴驾。 数年后,胡玉秀长大成人,按照定亲约定,被选入北宋皇宫成为太子嫔。 此时的太子赵桓,宫中已经有很多妃嫔,她虽说是被徽宗赐婚入太子府,可到底只是因为才学受赏识,长相却并不出挑,甚至是极为普通,这也造成她在太子的宫中备受冷遇,入太子府七年,只被宠幸过三晚。 东宫其实就是缩小版的北宋皇宫,没有太子宠幸,过得基本上不怎么好,甚至说是清苦孤独。 这时候,胡玉秀想再从东宫出来,基本上就不太可能了,可她想起千里之外的家乡,确实很是思念,若是给家中递送书信表达自己的孤独,又怕给宫禁的太监宫女发现,被冠上怨怼官家的帽子,只得暂时憋下苦闷。 后来,日久天长,这些苦闷越积越多,胡玉秀的内心也越来越苦闷,她既是才女,又怎么会继续任由自己颓废下去,于是,利用自己习得的徽宗书法,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汉字变体文,女书。 这些文字多是菱形的 “多” “鸟”形态,若竹叶鸟翅组合在一起,看起来极为轻灵隽永。最初,她怕宫禁中人不为她传信,只是把文字绣在手帕、丝绸、布料上,谎称是将徽宗的墨宝做成图纹,以赏赐绣品的方式,将这些东西送出皇宫。 这些女书到了家乡之后,会有人告诉她母亲和要好的姊妹,要按什么样的方式去拼写会意,又该怎么回信,由此,这才将心中的苦楚孤独,说给家人让家人都知道。 此后,她若想与家人联系,就以女书丝帕的方式将书信送回家乡,以解思亲之苦。 此时已经是宣和末年,金兵南下侵扰,虎视眈眈盯着中原的乐土,徽宗习惯了诗词歌赋、文雅生活,早已没了血性,听到金国攻宋吓得禅位给太子,自己一个人躲去行宫避难。 赵桓,就这样被不情不愿推上君主大位,他的妃嫔也都各自升为皇妃迁入皇宫,胡玉秀作为太子的妃嫔,在赵桓登基后,也从太子嫔晋位为胡皇妃,成为北宋宫廷中,养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白发宫女寂寞红,寂寥行宫说玄宗,她原以为若无意外,会像白发宫妃那样,直到自己老死,才能等来皇宫恩恤家人来见最后一面,但,人在时代中,难免被世道裹胁,往往身不由己。 成为胡皇妃不过两年,北宋国都汴京被攻破,金人在城中烧杀抢掠,付之一炬,可怜东京梦华城,经历此劫后繁华落尽,只剩断垣颓壁,北宋的皇帝、宗室、妃嫔、宗妇以及贵族、官僚,大概三千多人全都被掳掠北上,押送金国都城上京。 城破时,胡皇妃也被金人给押送到金国!一国最尊贵之人沦为阶下囚,别说是吃饱穿暖,就连性命都难保全,北上时,多有宫女和妃嫔因为路途艰险,倒下去就没再爬起来,金国人野蛮无礼,竟直接就地焚烧,洒落骨灰了事。 前面说道,金国人为夷狄中至贱者,他们本身就是还未开化的野蛮部落,北宋宗室到了上京后,等待他们的并非优待,而是更深层次的屈辱。 徽宗、钦宗被扒光衣服,披着羊皮行牵羊礼,跪谢金太宗降封他们为昏德公、重昏侯,至于他们的妃嫔,要么给赏赐给贵族,要么去发配到洗衣院做苦力,甚至,金太宗觊觎朱皇后美色,要强纳朱皇后为妃嫔。 降后为妃,还要委身于他,朱皇后不忍屈辱,当夜选择投河自尽,胡皇妃当时正是照顾朱皇后之人,见徽宗、钦宗如缩头乌龟般懦弱无能,连句硬话都不敢说,悲上心头也投缳而亡。 比起她们的忠贞刚烈,北宋满朝王公贵族、妃嫔命妇就显得有些苟且偷生,宁愿蒙受屈辱都要活着,相比之下,金太宗反倒对朱皇后和胡皇妃刮目相看,称赞 “怀清履洁,得一以贞,众醉独醒,不屈其节,永垂轸恤。”金国人纵然卑劣下贱,也敬佩忠贞刚烈之人,金太宗就把朱皇后封为靖康郡贞节夫人,同时,也把胡皇妃封为金城郡贞节夫人,准予发回原籍安葬。 此后,朱皇后和胡皇妃的尸体,就被金国将军沿江南下,一路护送到各自的家乡入土为安。 胡玉秀活着的时候没有回来,死了却被人风光埋葬,甚至,还因为这个,被金国人特地表彰,连家人都被保护起来。 她的这座墓,就叫皇妃坟,也叫娘娘墓,金国人还在村口树了一个金城郡贞节夫人的牌坊。 后来,宋高宗复国南宋,为褒奖她的为国守节,帮她改了封号,册封为靖康贞节太妃,同时准予建庙受飨。 第八百二十六章:训读母本 从此以后,凤足河畔的都庞岭上,就一直都存在着皇妃庙,这庙中放着的都是这名皇妃用女书写出的北掳游记,同时,她在北行途中写有女书十八卷,将女子的习俗、礼仪、社会历史知识、生产生活技能以及道德培养全部记载其上。 本来,这里只是个供奉皇妃的庙,随着女书越传越风行,很多永明县女子都会特地来拿走女书文卷,或是学习女书或是抄录誊写,反倒是将女书彻底在永明普及开。 “自宋朝时,永明县但凡是个女子,都可以流畅使用女写,这样的文字比之男书,天然就具有私密性,成为女子用来记录心事、互相交流的密文。”说完,金老太太的思绪回到现在:“说起来,当年太平军作乱,那匪头子洪天王在永明县抢了不少女子做他的什么狗屁天妃,其实就是想笼络女子,用女书给他传递消息,为此,还沽名钓誉地铸造什么太平女钱,最后,不还是让前朝给剿匪了。” “太平军在永明不是也做了一些好事?”宋思媛问道,他记得,这些永明县百姓是很愿意帮助太平军的,毕竟,他们受官府压迫那么多钱,也许就盼着有这一天。 胡老太太眼神似是愤怒,摆手说道:“姑娘,人都是会假装的,太平军初占领时,确实是在稳定秩序,可时间一长也就露出真面目了,你想想洪天王才刚打下几个县,就敢册立妃嫔登基称王,靠着的无非是这些惹不得的乱民。” “永明县的天妃们是看错了他们,才误信他们是为民做主,其实,不过是一群打着济世救民旗号的匪徒,等过境永明后,他们留给县里的是被吃干抹净的烂摊子,至于其后被官府针对,又是一场太平军的遗祸。”说到这里,胡老太太眼里噙了些泪花子:“当年,我那姐姐就是被抓去做了天妃,等这些杀千刀的一走,官府就把我姐姐给沉了塘,当年若非我年纪小,那被抓去做天妃的,一定是我了,是姐姐救了我一命。”看起来,胡老太太对这一点至今都无法释怀,现在想起来还极度伤心,只是,时间太长,连前朝都没了,她就连报仇都不知道要找谁了,拿起手绢擦了把眼泪:“你看看我,人老了就是精力不济,我都扯到哪儿去了,你们看到的这些东西是金国将军从胡娘娘的遗物中拿到的!” “您是说,这样的册子还有很多?”宋思媛还以为这是什么独一份的宝藏,听胡老太太的话说,大概是胡皇妃的陪葬品之一。 胡老太太点头说道:“对,这种玄葬券,同类型的册子还有很多,几乎全被送进了皇妃墓,当年,金国将军叫人读女书后,发现册子里藏有北族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将本册玄书拿出,从此以后这本玄书就失踪了,没想到,老身居然还能碰到千年前的胡家玄书。” “那,现在您能帮我们看看,这玄书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吗?”宋思媛这话,可算是问住老太太了,胡太婆打量照片,眼神明显是有些问题,摇摇头说道:“千年时间过去,女书也在更新,这女书其实就是汉字的变形,不知道新增了多少个新的文字,女书内容多为朗朗上口的节奏,有引用很多典故,好来掩盖真正的意思,有些文字一变,意思就千差万别。” “哪怕是同一个人写的,几十年后,她自己也有可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语毕,胡太婆眼色神秘起来:“你们想想,千年过去了,女书又更新了那么多,想读懂千年前的女书何其容易,有些字我其实已经不认得了,如果想读懂的话,就要找到训读女本。” “训读女本?”众人听到这个陌生名词,好奇起来。胡太婆点头道:“是的,女书能传承到现在,并非是因为这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语言,只是因为旧社会不许女性读书识字,若用男书来写字,难免被人窥探闺阁心思,人被逼得没办法才要学习女书读写,这样,不至于大字不识,至少也能跟亲近姐妹说说心里话。” “每隔百年,女书都会在女先生的操持下,将所有出现的女书文字做一次训读,算是将具体的文字与女书的图纹对应起来,免得有女子见到了完全不认识,也能防止女书作品遗失在世道里。” “那,这千年来的训读女本,还在吗?”宋思媛心想,如果能对照千年来的训读女本,也许真的能看懂上面的女书。 “哎!”胡太婆摇摇头,脸色颇为惋惜:“太平民乱时,这些太平军把胡家劫掠了一遍,为了继续能秘密传递消息,也就把所有训读女本都带走了。” “那,现在胡家是一本都没有了?”胡太婆点头说道:“确实,当年,我胡家算是看清了太平军没有助纣为虐,官府这才只叫我姐姐伏法,家中兄弟被杀,也就只能让我撑起门庭,到了现在,民国已经不再忌讳女子读书习文,小辈也就不再学女书,胡家真正懂得部分女书的,也就是我的妯娌和儿媳辈分,换到孙媳辈分就完全不认得了。”她话锋一转:“到了如今,能认识女书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我老太婆还算是一个,等我百年以后,这女书多半是要被彻底扫进故纸堆里了。”宋思媛听着胡老太的话,照她的意思,哪怕是她也没办法完全把这些女书文字给解读出来,再加之训读女本已经遗失,想再从玄书里解读信息,就变得更加困难。 “那,有没有其他地方,还存在着训读女本?这东西胡家不应该只有一份吧?”宋思媛的话,倒是被胡太婆提了醒,她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你要提起这一点,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的我老爹说过,胡皇妃活着的时候,亲自写的训读女本,当年的训读女本虽说规范文字比较少,但是,这些玄写的,大概是可以用训读女本给解读出来的。” “那,这个训读女本在哪里?”胡太婆咳嗽几声:“埋了,宋朝时就埋在皇妃墓里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沉塘异象 岳观潮看向胡老太,看面色不像是骗人的,他和宋思媛看了一眼,只觉得眼下麻烦大了,若是训读女本在什么庙中,他们要老太太拿来也算说得过去,可现在训读女本是在皇妃墓中,那就完全不同了。 你总不能说,让胡老太把自家女祖的坟挖开,再把女本取出来给他们看看? 这话光是问出来都不怎么像话。胡老太家已经四世同堂,一辈子经过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看不透他们的心思,出声安慰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我记得黄田镇还有老天妃,年纪虽然大了,可脑子倒是还不糊涂,我明日带着你们去看看,也许这老天妃认识这些女书。” “那多谢老太太了。”金道长在一旁细细听着,当即不再提起这点,戏台上,正有徽剧角上演五女拜寿,铜锣帮子敲得热闹至极。 正酣畅听戏时,院子外那老仆慌慌张张跑进来,在老太君耳边不知嘀咕些什么,老太太眼里原本还有些笑容,旋即盈满担心:“淑丫头又闹起来了,走,我去看看。” “老太太,不妨带上金道长。”这老仆的话算是提醒了胡老太太,她转过身子说道:“金道长,不妨跟老身移步去内院,您神通广大,也看看我那孙女到底是什么症候?” “好。”金道长起身后,留下大部分人,把岳观潮和宋思媛带在身边,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院,他们走进低矮假山,假山下有座略气派的方格院,还没进门,就已经听见锅碗瓢盆破裂声,尖锐声音不断嘶吼,好似某个人在遭受酷刑。 一进门,许多老妈子按住一个青年女子,勉强手脚并用,这才遏制住她要挣脱的手脚,用软布捆在椅子上,即便如此,也见这女子如同恶鬼不断撕咬着靠近她的活人,有些老妈子手上明显是落了伤,全是渗血的牙印。 “老太太,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宋思媛走近去看,这女子被盘起来的发髻,在挣扎中完全散开,披散在脸庞脑后,眼睛极其怨毒,根本就不像是妙龄女子才有的眼神,好似活了千年的冤魂,恨得都要渗出血,就连嘴唇都变得乌黑,好似有黑色青筋,从脑后蔓延到脖子里,看起来,犹如中毒了一般。 “不知道,家族遗传。”胡老太太明显是没说真话,家族遗传不可能是这样的状态。 “什么家族遗传?我看像是中邪吧。”岳观潮看向这个样子,多半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也唯有魇住或者中邪了,才能叫人癫狂嗜血。 胡老太太点头说道:“二位眼神不错,我家遗传的正是魇邪之症。” “魇邪还能遗传?”宋思媛疑惑起来看向金道长,这老道士缓缓走到这癫狂的女子身边,拿出道珠嘴里呢喃念诵经文图咒,又把手指依次按在额头、下巴、鼻尖、左右肩膀、两个膝盖、两个手肘。 每点一下,都要转动一颗道珠,等最后一颗道珠转动之后,这女子好似熄火的柴堆,逐渐冷静下来。 老道士见她不再抓挠撕咬,这才走过去搭起她手腕,仔细感受脉象,朝身后的胡老太太说道:“脉象稳定,只是情绪有点激动,至少身体是健康的,我不知为何这位女善信,会变成这样?” “金道长,原因,就是老身刚才向你们提起的魇邪之症。”老太太带着他们来到客堂,点上茶这才继续说道:“说起来,魇邪之症自从我姐姐那一代开始,如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几乎每一代女娃子,都会犯这么个病症,发起疯来像是中邪了般,可好起来又跟没事人一样,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发魇症。” “那,第一个发魇症的女子,是谁?”金道长这话,叫胡老太脸色变得神秘,好似提起了什么禁忌:“第一个发魇症的,就是我那被沉塘的大姐。”当年,太平军过境永明,胡家长女胡玉琴被选为天妃,帮着太平军传递消息,太平军也知道,他们这一路上烧杀抢掠,甚至是当街活剥官员人皮,已经把前朝官府给得罪透了,为了吸引前朝官府的注意,同时,也为后续逃走预留时间,留下这些天妃最为合适。 随着太平军过境离去,大部分天妃,也就被以守护龙兴地的理由留下来,这些天妃在心中早就认定了洪天王是救世主,被妖言蛊惑后,更认定了她们是为天父和天王在造福于民,于是,带着残存的太平军、乱民和山匪继续抵抗前朝官府。 前朝官府攻破永明县后,先是把所有为太平军修筑堡垒和工事的工匠农人全部凌迟,后来,还开始搜查加入太平军的百姓,找到本人的就全部处死,他的家庭也少不得被勒索,以银钱赎罪。 到最后,永明县内的太平军势力基本上被剿灭殆尽,若还有剩余,那就只剩下带着残部躲入深山的天妃,此刻,若想找到他们,无疑变得极其困难。 前面说道,永明县四面环山,被都庞岭和萌渚岭夹在数百座山脉间,大小野山七百座,前朝官府就是一座山头一座山头去找,也得找个五六年才能走完,至于找到天妃的踪迹,那更是想都别想。 既然满山寻找不可得,那就只能出点孬主意。这些天妃可都是本地人,有爹有娘、有儿有女、父兄姊妹全都在这儿,既然你们都不冒头,那我们就只能拿你们的亲人开刀。 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前朝官府跟太平军比起来,基本上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无非是谁占据 “官府”的名声好扯起大旗。这些天妃纵然是被太平军什么天均贫富蛊惑,也清楚自己的家人都是肉身凡胎,杀人不过头点地,前朝官府却不会跟他们来假的,若是不回去的话,那就只能看着全家人头落地。 胡家的主宗,也因为这件事被永明县衙捉进去,只有胡玉琴现身,他们才能回去。 不得不说,前朝官府造福于民确实不行,给老百姓找麻烦那可是手到擒来,多数天妃还想着把家人给救走,只要一现身,连那些残部也被逮起来,假如继续负隅顽抗,那就连家人一起干掉。 这些天妃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带着残部投官自首,被前朝官府五花大绑游街示众,最后,全部沉在这凤足河里。 胡玉琴作为天妃,当然也在这群被游街的女子中,她被沉塘前不知怎么回事,好似发癫了般,在铁笼里乱撞乱抓,撞出血都没有收手,笑得极度癫狂恐怖。 听说就连押送衙役看了她一眼,也要渗得后背发麻,永明县衙怕夜长梦多,就先把她给沉进凤足河,好几次都见铁笼子浮上来,直到拴在石头上,才算彻底沉塘不再上浮。 其后,其他天妃也被念了罪状,一一被投进凤足河。他们淹死的后几年,河里的鱼长得极其肥大,只是,百姓从来不敢抓取,他们发现,鱼只要被抓住就会流血泪,若到了晚上,还能见女子轻微哭泣,剖开肚肠必然会出现人骨、牙齿或者头发、指甲,甚至,就连鱼的肉煮出来都发酸,也就再没有人捕捞。 久而久之就有人传言,是官府做得事情太绝,这些女子冤魂不散,这才出现异象,好叫世人知道她们死的冤枉不得投胎。 百姓本身就笃信鬼神,又见了天妃被沉塘的惨状,越发觉得这就是天妃的冤魂出来作祟了,请了不少道士来驱鬼安抚,效果都不是很理想,甚至,还有很多道士无缘无故死在凤足河中。 这诸般诡异巧合,弄得黄田镇人心惶惶,就连官府也派人来询问情况,他们是怕当真是鬼魂作祟,再影响到他们的乌纱帽和小命,也有可能是永明县做得太绝,有点怕深夜鬼敲门,示意黄田镇百姓做点什么法事,诸事花费由官府来报账,胡家作为黄田镇大族,也就揽下这个差使。 胡氏认为,她们好歹是永明县女子,又是因为反抗官府而死,让这些人在水中待着确实不太体面,有点太委屈他们,就派水龟将这些铁笼子打捞上来,把死去的天妃收容进棺材,安葬进都庞岭。 其后,黄田村也就彻底恢复正常,再不见大鱼出现人的器官。但是,从此以后,只要是黄田镇的女子成人,都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变得极为疯癫恐怖,直到几年后又会离奇消失,奇怪得很。 “当年,我长姐故去后,我发了好几天高烧,此后几年也像她一样发起魇邪症,直到嫁人后才彻底好转,那么大年纪了也没复发过,自我之后,很多女子到了岁数都会这样。”胡老太说完,眼神奇怪起来:“很多大夫都看了,发病时身体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情绪有点激动,不像是得了脑中疾病的样子,恢复正常后,更是没有任何记忆,奇怪得很。” “大夫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把这些病理解为魇邪症,意思是看起来像邪物上身引起的疾病,一直到现在过了几十年,也没见有哪个女娃子能治好,都是不明不白突然发作,不明不白又彻底好了。” “也许,当真是天妃们的鬼魂作祟呢?” 第八百二十八章:太平天妃 胡老太爱孙心切,也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话语间神秘起来。宋思媛安慰道:“胡老太太,都说敬鬼神而远之,如果这世道真的有鬼神,那这些鬼怪不该是报复官府吗?怎么可能报复这些无辜的人?你想想,官府的人都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些女孩却偏偏得了魇邪症,难道,鬼也喜欢欺软怕硬?”说完,她脸色神秘起来:“这些女娃是全部都有这种症状吗?”胡老太迟疑片刻,解释道:“那……那可不一定,我记得这些年是越来越少了,和淑丫头一个年龄的女娃子,我还没听见谁发病过?”金道长琢磨着胡老太的话,徐徐说道:“那这就奇怪了,既然和她同年龄段的女娃都没问题,却偏偏是她发病,这代表她一定与其他女娃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她平时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有或者是有异于常人的行为。” “若说异于常人的行为,这淑丫头大大咧咧的,确实比一般的女子要闹腾,但是也仅是这点,其他的东西倒也没什么,都是镇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没啥不一样的。”他们说话时,胡金豆走进来:“太奶奶,我小姑姑发病前,好像去过老天妃那里。”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金道长眼前一亮问道:“她去老天妃那里做什么?” “去看女书啊,家里有好些女卷,她有点读不明白,就找老天妃去认女书去了。”胡金豆说完,胡老太太眼神立马警惕起来:“那你这半个月咋不说呢?”这半大孩童挠着脑瓜子:“这也不算啥大事儿,镇子里以前很多女娃都去找老天妃学过女书,小姑姑这一代还算去得晚呢,她凡事儿都想掐头冒尖儿,同辈的人还没有去学过女书,她还指望着做第一个呢。”金道长听完这话,已经意识到蹊跷何在,问向胡老太太:“是不是,每一代都有女子去找老天妃学过女书?”胡老太太点头说道:“那这我不敢骗你们,刚才我也说了,永明县旧社会不叫女子读书写字,从我这一代直到孙女这一代都有女娃去学女书。” “到了金豆的姐妹这里,基本上也就进入民国了,世道不再忌讳女子读也就没人去学了,我这孙女虽说是上一代,但由于生得晚跟金豆这一代也差不得几年,基本上是没学什么女书。” “要不是这,我也不会说,女书会在孙女这一代断掉。”胡老太的话,金道长听得清楚,为免猜错了他又问道:“进入民国以后,可有女娃发病?胡老太似乎也意识到金道长的言外之意,说话都谨慎起来了:“你要这么问起来确实有,但是都好像是被老天妃给教过女书,至于没学过女书的,我好像还没怎么听说过。” “你确定?”胡老太点头说道:“这些年,族里已经有女学了,我大概也能知道上女学的女娃子有哪些,这些人确实不在学女书。” “那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老天妃身上。”金道长言语之间,对老天妃的事情好奇起来,刚才,他也听老太太提起过那么一嘴,现在就更加笃信老天妃身上藏有秘密。 “老神仙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是老天妃做的?”胡太婆明显不相信这一点,摇头反驳道:“这不太可能,这老天妃性格确实古怪,可确实是个好人儿,这些年靠着在太平军里学得的医术,为十里八村的人瞧了不少疑难杂症,这些发了魇邪症的孩子,她也都能压制住,虽然治不了根儿,可她的法子确实管用……”老天妃的事情,胡老太太再了解不过了。 当年,大部分天妃沉塘后,又过了大概十来年,太平民乱终于结束,官府对永明县的为难也日渐宽松,这个老天妃,正是在此时回到永明,她能回来黄田镇人完全没想到! 天京城被攻破后,官府为了尽快肃清民乱,一律砍下所谓伪官伪兵的人头,涉及妇孺也多发配远疆,甚至,是直接在围城战中,被活活饿死在金陵城,哪怕是侥幸没死,作为太平乱民的遗眷遗孤,下场也绝对好不了。 这老天妃一回来,黄田镇的人还怕收留她犯了死罪,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终于引来永明县官老爷的注意。 对他们来说,一个旧时天妃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身后还跟着太平军残部?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要上报朝廷来剿匪的,甚至,他们还怕自己的人皮,被太平乱民给剥了。 既担心又害怕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派衙役把天妃给捉住送进县衙,三堂之上,县官们这才敢问她,到永明县究竟为何而来? 可还有逆贼乱党随行。这天妃如今已经三十多,美貌不再,撩起被头发盖着的额头,一个烙铁烫出的 “反”字清晰可见。这个印记,是官府用来给犯人明确身份的刺青,反字代表着这女子曾经逆反朝廷,有这个标记,基本上算是被官府捉住且判了刑罚,得知这一点,县官们这才安心一点。 随后,天妃拿出自己的刑狱文书,递给在场的衙役,他们这才知道,这天妃姓田名叫田六妹,籍贯永明黄田村,太平军作乱时从永明跟着去了金陵城,曾经做过某个天王的妃子,后来,前朝官府攻破金陵,叫官府捉去北方大营,做了杵米洗衣的官奴。 如今,北方丁戊饥荒,官府为了恩恤百姓,将北方大营里的反贼家眷全都放了出来,此后生死各安天命,她无路可走只能再回到黄田镇。 这些县官老爷都是人精,上的内容,基本上就明白是北方旱灾严重,北方大营也没东西吃了,怕营中起了乱子索性把人全都放出去,此后你要能找到东西吃,那就继续活着,若是人死了那就别怪官府,反正,官府已经把人给放了。 这样,能节约好大一部分口粮。这些官府了解了情况,也就明白田六妹为何回来,知道她身后没什么势力,当即倨傲起来,直言她虽然被官府开恩放了回来,关于反贼的籍贯已经全被清理,若想再回祖居怕是不太可能了,若想继续住在黄田镇,那就只能重新再买田耕种以及买屋居住。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叫田六妹给钱,她被官府下牢狱十年,哪里还有钱给出去,一路上侥幸逃难回来,已经算是老天开眼,兜里连一枚铜板都没有。 既然她没钱,官府也懒得搭理,几棍子打出去了事,若想活命就做乞丐婆讨饭去,但是,背地里却通知全县老百姓,谁要是敢施舍给田六妹银钱米粮,就以私通反贼下狱,明明白白是要饿死田六妹。 田六妹没法子,什么东西都要不到,什么人见了她都要躲开,只能往湖里捞鱼吃,到最后,官府连镇子都不让她待,她势单力薄,只好往都庞岭山窝子里走。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白熊岭上有座皇妃庙,这里香火鼎盛常有人来,时常有村民带来贡品,田六妹靠着打扫皇妃庙,也算是勉强有了活口。 此后,村民知道她在皇妃庙后,可怜她孤苦无依,再来上香时多会带着什么肉包子、菜团子、蒸米饭这样顶饿的东西来上供,名义上是求皇妃保佑,实际上却是给田六妹开小灶,叫她也吃点好东西。 从丁戊奇荒她回来开始,直到几年后,田六妹在村民的帮助下,再娘娘庙后面盖了好几个窝棚,也不用再卷缩在庙里了,官府知道后,曾经派官差来捣毁过几次,直到每次都见电闪雷鸣,且娘娘庙里有哭声,他们这才绝了要继续找麻烦的心思。 此后,田六妹就一直以庙婆的身份,住在娘娘庙后面的窝棚里,每日都会把庙中打扫得干干净净,同时,若有不要的贡品,也及时清理掉免得生虫腐烂,随着她的到来,娘娘庙确实香火更好了一些。 村民生了病痛、头疼脑热或者中毒拥塞,百姓都会到庙里拜见皇妃娘娘,实际上,全是田六妹在治病,那些纸条也全是田六妹写下,叫他们拿去开药或者治病。 来一趟,有病的治病,没病的求事,有灾的求解,什么事也都解决了。 乡野之间的庙宇,全看灵验不灵验,既然这皇妃庙那么灵验,名声必然一传十,十传百,引得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上供。 甚至,若是肚子没动静,怀不了崽子,也有女子到皇妃庙中祷告,田六妹会在神台上摆上孩子穿的红布虎头鞋,有那求子的拿起一只虎头鞋回去,等生了孩子做个一模一样的再送回来,也算是答谢了皇妃娘娘。 她最善于做的,其实还是编写女书,当年,太平国时,女书发挥了大作用,她也将女书学得十成十。 如今,太平乱民没了,女书却并没有没落,如果女子在出嫁前没学过女书,也不会做女红,那可是要被人耻笑的,教这些女娃子学女书,就成了她的主要差使。 她会把庙里的女书十八卷全都誊抄下来,在旁边标上汉字形意和读音,同时也解释,这些女书卷全部都放到神台上,女娃子若需要,就会来神台上拿一份回去,誊抄后再送回来,不懂的地方求神的时候祷告几句,田六妹多会作答。 这几十年下来,多少女子的女书,都是她教出来的,她无意间,也把永明县女子的婚姻纠葛、社会人情、私情密语、乡野趣闻、歌谣谜语全都记录下来,形成了新的女书文卷! 第八百二十九章:酒逢知己 后来,进入民国以后,已经没多少官衙要为难她,很多百姓也劝过她,可以下山居住在黄田镇。 但是,田六妹大多婉言谢绝,还说自己已经六七十岁,自从丁戊奇荒大半辈子都居住在白熊岭,早就习惯了,眼见她打定主意要常住娘娘庙,所有人也都不再劝告,只是胡家找人把窝棚翻新成了瓦房小院,也算是叫她的房子可遮风挡雨避寒避暑。 到了如今,田六妹基本上是成了娘娘庙的庙婆,一直到现在都还守庙住庙。 “这几十年来,我们也没觉得田六妹是个坏心肠的人,当年,她确实是跟着太平军去过金陵,可被官府关了十年也已经算是受尽了苦楚,有时候我们叫她老天妃,完全是为了打趣儿。”胡老太太眼神明显不相信这是老天妃的所作所为,解释道:“你要说老天妃性格古怪,这我们必须承认。” “此人什么都收就是不直接收钱,无论给人办啥事儿,都是以皇妃娘娘的名义办成,自己坚决不贪功不恋名,以她在太平军学的本领,凭借这几十年看病瞧灾、治病救人的名声,早就可以开堂收香了,就是立起个新的堂口,我们也都心服口服。” “但是,这些年她却没招揽过一天名声,反倒是把皇妃庙发扬光大,这里以前本来只是胡家宗族的私庙,如今,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供香还愿,可见她毫无利己的心思。” “这样的人,有必要自己弄点怪事儿,再自己做好赚吆喝吗?反正,皇妃娘娘的名声已经够响亮,他做这一切到底图得啥?”胡老太年纪虽大,脑子却不糊涂,心中更是明镜似的,在她的理解中,田六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宋思媛听着胡太婆的话,徐徐说道:“老太太,您的话也没错,田六妹确实没什么必要这么做,这些都只是您的一厢情愿的看法,可是,当下的情况您也承认了,这些没有学过女书的女子,几乎没有发过魇症,再想想淑姑娘学了女书,立马就发了魇邪,无论如何,也说明田六妹有问题。” “这一点,我倒是没法子否认,也许,是田六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或者,是有人借机陷害她?”金道长点头道:“确实,你说的都有可能,既然我们对这个田六妹存有疑惑,不如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能从她嘴里了解不少东西,反正,我们不是也得去找她看女书?怎么都得去看看。” “那样也好,明天我叫金豆带你们去白熊岭,今日我看已经是午后,不如就住在客院里。”胡太婆的好意并非虚假,她和金道长数十年不见,想来确实有许多话说,这份感情无法作假,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同寻常。 岳观潮他们本来就打算来寻找女书的解法,住在胡家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索性也不再找客栈,和金道长一起被胡家安置在客院。 这座院落位于前府,打进府门不房的西南角,有座垂花门跨院。走进其中,这里的格局基本上就是气派四合院,分为前院、正房、后院,地面青砖铺就,各处翠树植花,打扫得极为干净,已经有仆人在走动,收拾最后一遍。 “老神仙,这座跨院是我们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已经打扫得很是干净,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您可以去住带有佛堂的正房,至于其他的贵客,院子里也多的是客房,尽可挑选。”说完,这老仆笑脸说道:“胡家朱府除开朔望,都是各院分开用餐,这个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已经把伙夫给拨过来,此后,你们可以在院子里随意吃喝,若有想吃的,可以告诉老太太,她自然会叫他们去置办。” “今晚上,老太太在寿院为各位接风洗尘,今晚上诸位可要过去寿院看看。”老仆说完,陪着笑脸走出去。 等他们收拾妥当后,各自确定了客房,也就已经到了黄昏,老仆再三催促下,众人这才动身来到寿院。 这里收拾妥当后,还保留着一张圆桌,刚好铺在正堂中,此刻,上面已经摆满菜肴,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格外诱人。 胡老太太笑脸说道:“也不知道长和师傅吃不吃荤腥,我就置办了一套杭城的素席面,素火腿、素烧鸡、素烤鸭、红梅虾仁、功德金腿、八珍和合、银丝草菇、皮香豆腐、翡翠球、银菜鳝丝、翡翠蟹粉、松仁肉糜、金炸豆腐、罗汉时蔬、百果核桃、枣泥秋叶、玫瑰牡丹、苹果细酥、蜜枣油丝,甜咸各味,虽说都是素菜,做的却比荤菜还要有滋味,我礼佛时也多吃这些。” “不打紧,客随主便,我们随着老太君吃点就是了。”花和尚本想点几道肉菜,发觉金道长拉着他的袖子只好作罢,岳观潮他们也无所谓吃什么,纷纷主宾分座各自坐好。 素斋饭是江南的特色,江南玉佛寺里的僧人忌讳荤腥,不能吃荤肉和腥料,若是上香的客人来了,给呈上素菜也不太好看。 为了能让客人尽兴,寺庙里的伙夫就利用素菜配料,用刀工做法,将起造出荤肉的口感和味道,同时保留素菜的实质。 这些素菜除了东西是素的,色香味口感上,基本上接近肉食,后来,因颇受香客好评,又被选为皇族御用素斋,从玉佛寺逐渐风靡大江南北。 到了如今,素斋经过数百年发展,已经产生了无数种珍馐佳肴,胡老太太点的这些,基本上算是招牌素斋,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岳观潮他们夹起素斋,入口后确实已经跟素菜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了,吃起来肉味浓郁,各有滋味。 饮食饭毕,老太太单独点了一折戏,在正堂里独场清唱,岳观潮带着这些小辈出了寿堂,站在院落外看起仆人放烟花,只留金道长、花和尚、岳二叔、孙大乔他们这些老家伙在堂里讲古说话。 “你觉不觉得,这胡老太太似乎对金道长完全不一样。”宋思媛说道。 岳观潮点点头:“我们早就看出来了,金道长老说胡老太对他是有救命之恩,可我反过来从胡太婆的角度看,怕不止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也许,是二者年轻时候还互相喜欢过,只是,命运殊途分开了,这才留下遗憾。” “那这就很好解释了,胡老太太多半还念着金道长的情呢。”徐侠客说道。 “你小点声,你们说的可是胡家老祖宗,住着人家的房子还想编排她。”岳二炮难得说句人话,惹得周围嘿嘿偷乐。 “那,当初为啥他们会分开,既然都互相未嫁未娶,不是就很容易撮合在一起?”宋思媛这句话,叫众人颇为感慨,岳观潮想起他二叔和洛十娘的经历,似乎是明白了那么一点:“你们想想,当年金道长刚刚才下山,年轻气盛的,他可是要立志行侠仗义的,这样的人即便真的有喜欢的人,大概率也不会去成家立业。” “因为,一旦有了家庭,也就有了软肋,江湖之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是常事,如果妻儿老小被仇家找上门,那就完全落了下风,不如孑然一身光棍一条,这样,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不拖累任何活着的人。”这话说得正对金道长当下的情况,宋思媛斜眼瞥了他一眼:“粗鄙莽夫,你以前是不是就这样想的?才非要故意装糊涂把我气个半死。”岳观潮坏笑道:“那可不是,我完全是想着,癞蛤蟆不能老想着吃天鹅肉,正儿八经告诉你,我二叔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你是说,洛前辈?”宋思媛一副八卦的样子,这些天,她大概也从老岳头的作为想法中,看出来了他的意思,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她没想到岳观潮会如此坦白,当即又起了好奇心。 岳观潮瞪大单眼点点头:“对,我们仨去惠和堂听戏时,二叔跟我说过,当年洛前辈差点就和他结为亲家,后来,是二叔非要贼心不死继续闯江湖,怕有拖累才婉言谢绝了她,也是这个原因,洛前辈怕是终生未嫁,这也就成了二叔的心病。”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解释道:“二叔老觉得,如果当年要是把她给娶了,也许洛前辈就不会过得那么苦,这也算是他欠了洛前辈一份还不清的情,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对洛前辈的事情那么上心。” “我猜测,金道长也是这样,他们俩本质上都属于年轻时喜欢闯荡的性子,到老一事无成,想起以前的事情,开始后悔误佳人、误终生、误自己。” “你还挺会说别人,那你自己呢?”宋思媛这话,说得岳观潮干咳几声,抱住她腰肢:“摸着石头过河,咋都知道深浅,反正做啥事儿到老了都后悔,到时候你别埋汰我就行。” “切!”众人轻蔑出声。这会儿功夫,烟火已经点缀满夜空,如春日花园璀璨夺目,烟雾缭绕中,噼里啪啦动静由远及近频繁入耳,正堂中人热络寒暄,也不知岁月几何,胡老太太在大寿之日得见故人,估计也是高兴疯了,全然忘了时辰。 …… 第八百三十章:皇妃贡庙 翌日清早,岳观潮他们叫上胡金豆,下了胡家岗子往都庞岭赶去。根据胡金豆的话,江永县西北东南有都庞岭和萌渚岭,两座岭子前后数百里,大大小小七百多座山丘峰岭。 皇妃庙,就位于胡家岗子最近的白熊岭。此岭说高不高也就海拔千余,山体却极为宽大,好似侧卧着的狗熊,山体虬结起伏、褶皱和缓,大部分山体都覆盖着千年森林,若到了山下,还能见到山间河谷延伸出滩涂平底。 凛冬之日,若山体覆盖秋露白霜,或者深厚积雪,立马就能此山如同白熊卧睡,分外传神。 他们架着马车来到白熊岭前的河谷,开春时节,山体已经恢复青翠葱茏,千年森林茂盛浓郁,山花草木姹紫嫣红,将山体遮盖得严丝合缝,若粗略去看,就连庙宇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你们看中间的熊掌!”胡金豆的小手指着岭子中最高处,那里好似隆起的拳头,在那手腕处刚好有座隐藏进树林的庙宇,见众人注意到那个位置,胡金豆继续解释道:“那里就是娘娘庙,在千年前金国将军选这里建庙时,曾经在这座山上见过白熊,历代黑熊最多,一旦出现白熊就代表出现了祥瑞,他们觉得出现白熊的地方多是风水宝地,也就把皇妃庙建在这里,从此以后,这座山就成了俗称的白熊岭。”说完,胡金豆叫仆人驾着马车,沿着盘旋山路行至山岭高处,等马车停下,皇妃庙已经到了。 岳观潮他们跟着金道长下车细看,这座皇妃庙并不算豪华,庙宇外墙涂红泥、屋檐饰黄瓦,飞檐灵动、屋舍规整,一道朝内凹的院墙连接庙门正堂,青石板垒砌成走道,从茂盛古林中延伸出来,可见路的尽头矗立千年石牌坊,上书 “皇妃庙”三个掉色裂纹古字。他们绕过石牌坊走进青石板道,两侧树林基本上沿着路沿子生长,松柏竹榕接天连日如华盖,走到尽头才见庙宇出现在林间空旷处。 此刻,已经有百姓来上香,等在庙门外三两闲聊,看样子老女老少都有,大多是病痛缠身来看病的村民,又或者是来求香还愿的老少女子。 片刻后,庙宇后面响起走动声,许多村民眼巴巴激动起来,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拿起来。 “快,快,老天妃出来了。”众人喧嚣中,田六妹拄着拐杖,慢悠悠从院墙后面走出来,岳观潮循着声音仔细瞅着着老天妃。 按胡老太的话说,老天妃当年回来时已经是三十五了,如今又过去三四十年,年纪至少在七八十岁,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想是早就步履蹒跚脑袋糊涂,若不幸运,很可能就已经没了。 眼前的田六妹个子并不算高,瘦小身板已经皮包骨头,腰背佝偻弯曲,长年累月略微弯着腰,在背后养出老人包,皮肤满是褶子,片片老人斑出现在手背、脖子、脸上,手脚消瘦血管突出,看起来,就好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身上衣服却还是很讲究,不见脏污、不见补丁、更不见线头破损,上面是黑底子百草纹的袄子,下身宝蓝粗布裙子,外罩着绣好的花围裙,黑绒裤子塞进袜子,穿着老太鞋。 岳观潮把目光转移到她脸上,这老太太的头发雪白如银丝,虽然全白了却不见稀疏秃顶,发丝被梳理得妥帖油润全无乱发,在头顶扎起发髻,别着一根银色扇簪,左右各簪着鲜艳绒花。 两耳垂下,蓝木珠缀着红穗子,垂到肩膀处,手腕还戴着编织的竹木镯子,哪怕身上的东西不值钱,也能用有限的东西打扮得很是妥帖爽利。 她眼神虽然苍老却并不虚弱,他能感觉到纵然外表再衰老,也有一股气支撑着她,手脚步伐仍是麻利洒脱,丝毫不见拖沓,只能说,他们眼前的老天妃确实老,却并不弱,能在这里生存那么长时间,靠的绝对不是十里八村百姓的施舍。 此刻,这老太太手上拿着枯藤木做的拐杖,步履缓慢走到庙门前,熟练拿起钥匙打开庙门,朝着对外的村民作揖说道:“诸位香客,各自准备了东西,慢点进庙,不得挤挤扛扛,莫要冲撞了皇妃娘娘。”说完,自己先跨进庙门,其后,村民们各自按照刚才的队排好,这才拿着贡品入庙上香。 胡金豆站在旁边,对岳观潮说道:“像这样的生活,老天妃大概过了三四十年,每天都要忙到中午,一直到下午,庙里才会空闲起来,然后,她就开始打扫庙宇内外,等收拾到傍晚也就收拾妥当了,每到逢年过节,这个时间还会拉长,大概到傍晚才能开始收拾。”岳观潮站在庙门外,朝着庙门里面看,穿过庙门可见一方狭窄院落,大概也就四间房子大小,进门处被黑布拉起遮阳棚,下面摆着几张桌椅板凳,几个缺口的茶壶茶盏摆在桌上,算是个休息歇脚的地方。 “哎,你怎么随便往前插队,我们都得排队才能进去。”周围村民见岳观潮往里走,怕自己往后顺一位,脸色有些难看,呵斥出声。 “我是胡家来给老天妃送东西的!”此话说得人没法反驳,叫周围人闭嘴,既不是来上香瞧病,也就挨不着他们的事儿。 踏进庙前门槛,已经有好几个村民坐在凉棚下,四方院落被打扫得很是干净,就连两边的花坛也都栽满新鲜花,不见落叶枯草,中间的三间连房庙宇立在里墙,飞檐黄瓦在日光下灿烂如金,上面不见一点杂草。 走进庙中,此刻来上香的共有四个人,老少婆媳、少艾姊妹,她们两两跪坐蒲团,低头祷告着什么。 岳观潮仔细听着话,老少婆媳老的七老八十,年轻的也有二三十岁,头发盘起妇人式样,大概是母女或者婆媳,二人嘴里祷告的话,多为家宅平安、男丁顺遂、早生贵子,抱得孙子。 至于另外一侧的少艾姊妹,看起来也就才十七八岁,她们祷告的话,多是什么情同姐妹、觅得情郎,彼此拿起写在扇子上的女书,互相交换彼此的心里话。 他抬头看向前面,胡皇妃的神台状如莲花,垒砌在半腰高的白色石台上,上面坐着穿着吉服、华丽大扮的胡玉秀。 前面说道,胡玉秀先是被金太宗追封为金城郡贞节夫人,等宋高宗建立南宋后,为了体现他延续的是北宋国祚,同时,也把金人给的诰封给取消掉,特地将钦宗的妃嫔胡玉秀封为靖康贞节太妃,这塑像的装扮,也是按照皇妃规格来塑造。 宋时,皇妃要穿戴凤冠霞帔,眼前的塑像所用的,就是皇后之外的妃嫔穿戴的青袍翟衣,外面加了个孔雀大裳,外加满绣霞帔,头戴凤冠外加博鬓,手中端着如意,以正襟危坐的姿态,坐在莲花台上。 这皇妃的面容,大概不是原本的样子,面容接近古神彩画上的女神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丹凤长眼,眉毛弯曲,腮红福气,笑意满满,看起来和蔼可亲,母性肆溢。 按照胡皇妃的年纪,死的时候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眼前塑像看起来至少四十五岁了,固然是为了贴合太妃的身份,可塑像和真人不一样,多少有些奇怪,就好像庙宇并非为她所立,只是借用了她的名声和身份。 岳观潮本想再往左右看,田六妹察觉到他不是来上香的,走过来问道:“小伙子,你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老太太,就是想进来看看,你们忙。”此刻人太多,外面也有那么多百姓等着上香,现在也不是问话的时候,岳观潮只得出了门槛,回到金道长他们身边。 “怎么样?你看出了什么蹊跷之处?”宋思媛问道。岳观潮摇头说道:“庙里各处都被她打扫得很干净,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老太太看起来精气神不错,按理来说,这老太太被世道折磨这些年,心气早就散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老得都不成样子了,却还是能感觉出心中有精神,总感觉有一股劲儿吊着她,行走说话都很爽利,我看比一般的老太太还通透。”宋思媛朝他点头说道:“这说明,田六妹绝对不是胡老太所说的哀莫大于心死,这才不愿意下山,她能在白熊岭栖身几十年,一定有着她的坚守,或者说,也许是在守护某些秘密,只要她的这口气儿不散,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眼下,来上香的村民还有很多,几人也不方便问田六妹情况,索性在庙外从午后等到下午,直到最后一个村民离去,田六妹这才从庙门处出来。 “你们,不是来上香的吧?”田六妹颤巍巍走过来,眼神敦厚又仁慈。 “田婆婆,我们是想问您些问题,我们是胡家派来的。”宋思媛说道,先说明是胡家派来的人,她受了胡家恩德,多少要给个面子。 “那,你们且跟我去院子吧。”语毕,田六妹带着他们穿过皇妃庙院墙,带他们来到庙后的四方小院里,这里房间虽不多,打扫得依旧是干干净净。 田六妹叫他们围坐在磨盘上,拿起茶碗给他们各自倒上草茶,徐徐说道:“你们问吧,老婆子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第八百三十一章:田婆谈心 “田婆婆,黄田镇女子的魇邪症,您老若是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金道长喝了一口茶,温声细语问道,算起来田六妹,还是这里岁数最大的人,她做的又都是救治乡民的好事,哪怕心中再怎么怀疑,理应给予尊重。 田六妹明显是知道怎么回事,倒茶的手微微停滞,随后很快恢复娴熟:“我一个老婆子能知道什么。” “这些年,年轻一代的女娃已经不学女书,魇邪症也逐渐消失,没有在新一代女子中发作过,以前,但凡是学过女书的,大多都出现过魇邪,这里,很难说与您无关。”宋思媛他们本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直截了当说出他们察觉到的情况,田六妹听完,摇头笑道:“你们的意思,是我在背后搞邪术,才叫这些学过女书的女子发作?” “暂时没办法确定,但是,确实和您相关。”宋思媛点头道。田六妹拿起磨盘上的针线筐子,穿针引线纳起鞋底子:“我确实知道她们会发魇邪症,但是,我也只是为他们治病缓解,其他的事情完全与我无关,你们如果真的注意到这个事情,就该明白第一个发魇邪的人,是胡玉湘老太太。” “当年,她第一次发魇邪时,我那时候还在北方大营做苦力,那时候京城距离湘省数千里,你们总不能说,我隔着数千里的距离,对胡云湘老太太使用妖术或者邪术。”田六妹这话所说不假,胡老太太发病时,她确实不在黄田镇,这就意味着,田老太很可能确实不是魇邪的罪魁祸首,但是,从这些年的情况看,她肯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至少是跟魇邪症有些许关联。 “那,既然你没有做这些事情,你怎么会处理魇邪症?胡老太太说,你确实对缓解症状有一手,哪怕不能让魇邪消失,也能让症状越来越轻。”田六妹低头继续说道:“你们想想,当年是黄田镇人沉塘天妃,才让他们出现了这种魇邪之症,这些天妃本身是想为民做好事,哪知道被官府给抓去沉了塘,若真的有冤魂,现在也该报复了,或许,当真是鬼神作怪也说不定。”岳观潮嗤笑一声,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田婆婆,冤有头还讲究个债有主呢,这些天妃再怎么冤屈,沉塘他们的可是永明县官府,恰恰是胡家带着黄田镇百姓,把这些人从水中捞出来安葬,要说报仇,这些天妃也该找官府啊,怎么不见官府的人发癔症。” “难道!” “鬼神也欺软怕硬,只敢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甚至是跟这件事完全不相关的女子。”田六妹咬断丝线,解释道:“年轻人,有些时候并非是官府作恶,而是官府被民意裹胁作恶,你怎么知道,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当年!”她顿了顿,拿起绣花针穿进鞋垫子:“当年,这些天妃是想带着剩余的太平军,继续为永明县百姓做事,至少,在他们的保护下官府是不敢乱来的,毕竟,太平军活剥官员人皮的事情,这些官老爷都清楚,他们在乎头顶的乌纱帽和身上的臭皮囊,也不敢把百姓怎么样,做什么事都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只是。”田六妹话锋一转:“黄田镇百姓觉得,只要这些太平军在一天,他们就得受官府的磋磨,为了能获得安稳生活,他们只能听官府的话,互相检举天妃的家人以及太平军的家眷,官府也拿着这些人的家人做文章,这才逼得这些人不得不现身,被官府或是砍头凌迟、或是吊死沉塘。”她叹了口气继续说起以前的往事:“到了最后,这些天妃也不得不甘愿赴死,好保全他们的家人,但是,即便如此,他们的家人也都死的死、残的残,除非给予重利贿赂官府,否则,一般也没什么好下场。”田六妹顿了顿,眼中闪现一丝戏谑:“最讽刺的是,太平军势力给清缴后,这些百姓也没落什么便宜,官府可不会让他们安稳度日,既然没了反对的势力,剩下的百姓不过是待宰羔羊罢了,永明县男丁被杀成这个样子,完全是这些百姓和官府造孽。”她抓紧了手中的针线:“你们想想,太平军的残余势力被如此剿灭,固然是官府要剿匪,难道,百姓就一点错处都没有?若非是他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把所有太平军撵到这份上,还不至于结局那么悲惨。” “如果真的有鬼神,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永明县百姓,当年,天妃们都是在凤足河沉塘,黄田镇闹邪煞最凶,是不是也说得过去。”说这话时,田六妹看向岳观潮:“要按这么说的话,冤有头债有主,恰恰需要向黄田镇百姓复仇。” “田婆婆,据我所知,你的家人也被百姓给检举了,甚至连祖宅都被变卖,你难道不恨永明县官府?如果是你,你难道不会想报复永明县百姓?”岳观潮的话,说得田六妹一阵摇头,她反驳道:“当年,确实是我跟随太平军而去,我的家人能有此遭遇,我虽然气愤却也知道那是必付的代价,这些年,我在白熊岭治病救人,早就已经化解了心中这些仇怨,只想多做好事为自己积点阴德罢了。” “如果真是我做的,我又何苦还要缓解她们的症状,难道,只是为了徒劳无功走着一趟?”田六妹所说的往事他们确实没听说过,岳观潮没想到天妃被沉塘还有那么多内幕,若是按照她的话说,永明县百姓真遭了什么报应也完全说得过去,这老太太确实看得开,能救助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为了这点陈芝麻烂谷子作恶。 “那,依您的看法,您怎么看她们的魇邪症?”宋思媛知道田六妹没有作恶的心思,稍微放心了一点,诚挚问道。 “如果不是鬼神作祟,那一定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田六妹的话,引起了众人好奇,岳观潮继续问道:“谁?”说起这一点,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太平军。” 第八百三十二章:灯影鬼会 “这怎么可能!”宋思媛瞠目结舌:“到了现在,太平民乱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怎么可能还有太平军?”不光是宋思媛,其他人也都好奇起来,催促着田六妹继续说下去。 田六妹明显不是在说谎话,脸色严肃起来:“我可不是在骗人,虽说我没有见过这些人,但是却对魇邪很熟悉,若非是太平军的人,也弄不成这种魇邪行径,当年,我在太平军,也曾亲眼见过这样的手段……”魇邪,说白了就是上身,至于是什么东西上身,那就是另外一番说法了。 正神上身为出道,野仙上身为出马,鬼神上身,就叫魇邪,有些地方也叫中邪。 无论叫什么暂且不论,只说上身要解决的问题。正神上身多为指点迷津,野仙上身多为办事求问,鬼神上身一般情况下没什么好事,多是作怪害人、谋财害命。 这种手段自古有之,从上古时期开始,就已经有巫祝为了祈求丰收治病救人,开始让神明进入身体,好显灵通神给予暗示有所行事,久而久之,请神上身也就成了巫祝通神的手段。 到了现在,请神上身除了要治病看事以外,还多了一个作用,那就是增强个人权威。 当年,洪天王知道自己只是个落榜秀才,威望不足也名声不响,若只是以自己的名号招揽百姓,也没有多少信众跟随,若想一呼百应,必须得增强自己的权威,至少,要叫老百姓信他,愿意跟着他走。 前朝的百姓,最相信的还是神佛,可能是被异族压迫得已经毫无尊严,百姓受到委屈多不会受助于法律,而是求助于鬼神。 这种风气早在乾帝时,就已经在百姓间流传开,甚至,这种叫魂风气还影响到了京城,连皇帝也不免对这种鬼神之说很是好奇。 总之,洪天王也打算借助鬼神的力量,来增强他的权威,他想起曾经跟着洋教士传过教,一拍脑袋主意来了,既然东方的神不管事儿,不如请西方的神上身,也好让西方的老天爷,也帮帮这些穷苦老百姓。 有此思量,洪天王开坛做法,第一次邀请天父上身。这番装神弄鬼搞得跟真的一样,洪天王几个哆嗦,直言当今官府昏庸无能,东方的神已经无力改变这个局面,若老百姓想不再受苦,就跟着天父的号召驱逐鞑靼。 尽管,洪天王的这次开坛做法漏洞百出,却有着惊人的号召力,百姓尽管不怎么相信洪天王真的能让天父上身,却都明白他借着天父的嘴说出的话都是真的。 彼时前朝官府昏庸无能,基本上算是把天朝的脸都丢尽了,打不过洋人就只能割地赔款,这些钱说到底还是从百姓身上搜刮,等于说,是百姓替官府承担了这笔赔偿,他们的民脂民膏,全被官府以各种形式搜刮出去。 京城里的这些罪魁祸首们,哪怕如此,依旧是没放弃享乐,一边搜刮百姓,一边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岭南两广之地本身就穷山恶水,百姓活路并不多,太平世道尚且要活成穷光蛋,这种乱世那就更是活得不如狗彘。 在这种情况下,岭南两广的百姓,其实一直都积累着一股火气,只差一个出头鸟,就能带着他们起兵造反。 洪天王一个人说出来这些话,难免是对官府的怨怼之言,若起事的话只能是流民贼徒,师出无名,他们自己心中也没底,流民本身就比不得官府营兵,打起来很可能直接就散了,或者是胆怯被招安。 若要让人心支棱起来,就得给流民找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至少,在法理上他们不是在造反,洪天王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要打着天父的权威说出这些话。 对百姓来说,既然天父都对当今官府不满,也就代表着前朝官府早已腐朽到了天启不满的地步,既然上天都不满官府,老百姓当然就能遵从神的旨意,驱逐鞑靼、清理糟烂世道。 由此,洪天王借着天父的威名,迅速增强了自己的权威,也叫百姓知道,他们所做的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代表神权在驱逐鞑靼、清理门户,有此旗号,太平军这才势如破竹,接连攻破几个县城,并最终一鼓作气攻入金陵,建立太平国。 到了金陵后,洪天王食髓知味,已经尝到天父上身的甜头,但凡遇到威望不足或者无法解决的事情,必然要搬出天父来增强自身权威,以至于闹到后来,很多天王也都有样学样,请什么天兄、天弟、天母上身。 可以说,太平军天然就具备神秘色彩,再加之天王通灵,也使得他们格外看重天启神示,喜欢用天神的旨意来行事。 在这一过程中,太平军也受洪天王命令,组织一支名为 “灯影子”的特殊队伍,作用就是利用邪魔歪道的东西,为太平军祭祀通灵、作战布阵、祈咒做法。 这些人的来源那可是大有来头!当年,太平军中除了失地流民和贼寇以外,还有很多江湖人士,犯了戒的花和尚、杀人的鸡脚道人、以邪术害命的神婆、以蛊术害人的蛊婆、挖坟掘墓的土夫子、行骗谋财的江湖郎中、戏法作怪的手艺人、傀儡杀人的戏师、风水道士、阴阳先生、捉鬼童子,可以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灯影子把这些身负异能的江湖人士组织起来,好吃好喝招待,还给予高官厚禄,当然不会白白付出这些,他们的职能与普通太平军完全不同,主要目的不在于战斗,还在于装神弄鬼、鼓弄人心。 最好,是用怪力乱神扰乱官府的计划,配合太平军正面作战。比如,官府要在山区行军,必然会有山间鬼影在营帐周围作祟,同时,也会有人死于山魈鬼怪袭击,叫营兵步步为营不得不防,战心还没开打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再比如,某个官员喜欢求神拜佛,等他们求神拜佛的时候,神像会褪色、神佛会落泪,甚至,还会无缘无故碎掉,叫这些官员心中发虚,整日惶惶不安。 又比如,营兵驻扎的县城,到了晚上会出现阴兵过境,所到之处必定死伤成片、瘟疫横行。 第八百三十三章:往事如烟 靠着这些手段,灯影子虽说没有正面跟前朝营兵打过一场仗,却也凭借着这些邪魔歪道的本事,把前朝官府的官老爷们吓得不轻,以至于到了最后,听说了太平军要来,就吓得屁股尿流。 他们这么害怕,完全是因为,太平军真的跟这些官员动真格的,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假把式。 在太平军内部,只要抓到官员,一律在老百姓面前行刑处决,或是凌迟万片,或是天灯燃尽、或是绞刑斩首、又或是剥皮萱草、断手刖足、阉割为奴、挑筋断膝,林林总总大概百余种刑罚。 逢官就杀,难道不会杀错人吗?洪天王对此也有着一套说法,前朝的糟烂世道,并非是一家一姓的错误造就,而是整个官场贪墨横行、枉法放纵的结果,换言之,但凡是个官,手上怕是都不干净,若一个官员真是好官,行刑时,必定有百姓为其喊冤叫屈,到时,酌情施刑即可。 至少,大部分的官员,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杀哪一个都不冤屈了他们。 但凡是太平军过境的州县,多数官员都很难虎口脱身,以至于到了最后,但凡是听说所在州县被攻破,贪官们多携家带口出逃,实在逃无可逃,未免受辱那就只能服毒自尽或者悬梁上吊,这样虽说免不了尸体被处罚,至少不用那么痛苦了。 可以说,太平军正是靠着杀贪官、均田地获得了大部分百姓的支持,这也使得太平军的队伍不断壮大,到了占据金陵城时,他们知道百姓恨毒了这些官员,当然也就更加愿意为民除害。 言归正传,灯影子进入金陵城后,除了以上的职责之外,还充当洪天王的神官,为被前朝官军所杀的太平军将领喊魂超度,好叫他们往生极乐,早已伴随天父享福。 田六妹当时进入金陵后,被某个王纳为妾室,在这种情况下,她所能接触的消息,就比一般的太平军要多得很多,也是在这时,她知道太平军里还有灯影子这样的队伍。 “那,照你的意思,这些魇邪其实是灯影子的手段。”金道长听见灯影子,语气间关心起来,灯影子的名声在民间乡野尤其响亮,当年,太平军过境时,多会打劫富户赈济贫民,若巨室富户不愿意出钱,就让灯影子先吓一吓,多数富户见灯影子有那通鬼神的能耐,大多会自认倒霉掏钱认栽,若有富户负隅抵抗,那就由太平军扫荡家室、掳掠空荡、焚烧三日。 田六妹继续解释道:“当年,我从女营被选出来后,做了西王府侍妾,那时候金陵城里的洪天王,就已经知道永明县的天妃被官府给沉塘了,至于那些太平军残部,也被极刑处死,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听说,洪天王派了灯影子,乔装打扮潜入永明,不知道要做什么。” “现在来看,魇邪症正是这些人的手笔。” “那,既然你都已经察觉到了起来,为什么不和外界说出真相?”宋思媛问完,田六妹当即面露苦涩,摆摆手说道:“我从北方大营回来后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管多余的事情,再说了,天京被攻破后,太平国就已经失败,就连旧人都不存在了,这些灯影子想做什么我也完全参不透。” “我孤家寡人一个,当真是说出这些人的阴谋,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万一得罪了他们,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她顿了顿,语气颇为无奈:“哪怕我真的想告诉他人,又能和谁说呢?那时候我已经被驱逐到白熊岭,这里方圆十里也没什么人烟,黄田镇的百姓知道了也无非是告诉县官老爷。”她放下手中的鞋垫子,又拿起一方被罩在竹篾上的绣帕准备动针:“到最后,就又把这出官司攀扯到官府去了,我本来就被官府所不容,这件事又涉及太平国的灯影子,无论我再怎么解释,官府估计也会把我看作灯影子同党,要是按照逆党治罪,我连最后的安生日子也都没了。” “既然前后都走不通路,我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我已经是前朝官府的弃民,给他们提醒也落不到一分好处,反倒会因为这个原因受害,唯一能做的就是帮这些女子缓解病症,至少,让他们少受些痛苦。” “这么多年过去!”田六妹长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极为神秘:“灯影子始终没露面,按理来说,我给这些人治病缓解症状,他们应该是能察觉到,这几十年都没来找过我麻烦,这多少有点奇怪,要么,是因为还没到时候,要么,肯定是因为他们在忌惮着什么,不敢出来。” “田婆婆,你以前,不会也是灯影子的一员吧?”宋思媛察觉着她话中的信息,再想想田六妹会的这些勤杂活计,猜也猜得出来,她的身份。 田六妹朝众人点点头:“确实,当年我在女营中因为精通医术被选拔出来,本来是已经入了灯影子,只是后来随从灯影子觐见洪天王时,被西王给看上,这才入了西王府做侍妾。” “我确实接触过灯影子,也知道灯影子的各个人物,但是对他们的了解却并不怎么深刻,也没什么交情,也不知道来永明的灯影子,到底是哪一号人物。” “那你觉得,灯影子潜入永明县后,到底是想做什么?”金老道比较关心这个问题,若只是来报复永明县百姓,也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田六妹压低声音,语气谨慎起来:“我记得,当年洪天王在此发迹登基,又因为这里靠近他的家乡广西,这里也就被当做了龙兴地,或许,是洪天王在这里藏了什么东西,他当年几乎将附近县城的巨富地主、官员士绅给杀了个干净,他们的家产也被悉数充入圣库。”99 “那时候洪天王即便离开了,也没有想过彻底丢失永明,仍然派了天妃和残部留存在这里,只是,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如果他确实在永明有什么在乎的东西,那也完全说得过去,说不定,是把他掠夺的某些财宝给藏起来了,这些残部只是为了守护财宝。”田六妹的话不无道理,金道长解释道:“这样猜测也确实有可能,永明县一定有他们在乎的东西,否则,不会轻易在这里布局那么久,魇邪喊冤也许只是表象,往深处挖掘,很可能还有其他内幕。” 第八百三十四章:魇邪解法 宋思媛明白,既然跟田六妹接触过的女子,因为学习女书,随机出现了魇邪的症状,这就代表她必然是被太平军残部给盯上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只出现在学习女书的女娃子身上。 尽管田六妹对她的作用并不清楚,至少,她身上有太平军要的东西。想明白这一点,她看向田六妹:“田婆婆,我们来也是想让您去胡宅一趟,胡太婆的孙女淑姑娘,现在好像也开始发魇邪了。” “噢,是她啊,我想起来了。”田六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前不久,这丫头要找我学女书,拿走了好几卷女红书,我还纳闷她那么大的年纪,早就去女学读书了还学什么女书,不过,既然她肯学,我也就简单教她训读了部分读音,我还纳闷怎么不来了呢?还是遭魇了,你们等我拿完东西,马上带你们下去。”这老天妃走进自己居住的堂屋,从里面拿出一方竹木做的小箱子:“走吧。”语毕,岳观潮带着老太太下了山,返回胡宅时,老仆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 “哎呦,你们可回来了,老太太还说怎么到了傍晚还没回来,我们已经打算上山找你们去,淑小姐又开始犯魇了。” “正好,我们把田婆婆给请来了。”事不宜迟,岳观潮他们带着田六妹来到后院,胡家的这个大小姐,已经被他们给捆在椅子上,这次想是比以往更严重,哪怕是手腕被捆住,也能见手指甲不断抓挠座椅,白玉似的指甲已经扣出血印子。 “胡夫人。”田六妹行了礼,超她说道:“叫其他人都离开吧,只留一些力气大的老妈子在小姐房里,我好给她治病。” “金道长,诸位也都辛苦了,去外面喝口茶润润嗓子。”众人心领神会,逐渐推出院落,等宋思媛要走时,田六妹赶紧拦下她:“幺妹儿,你且留下,这些老妈子手没个轻重,淑小姐是个年轻的,你在这儿帮着她点。”说完,等所有人都走出房门,几个老妈子将房门完全关闭。 田六妹把竹木箱子放上桌子,打开后,里面是金凿银针、药瓶丹丸,还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她拿出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几枚黑色药丹:“这是曼陀罗丹,能让淑小姐失去意识没那么难受。”田六妹拿起茶杯叫老妈子掰开她的嘴,用温热茶水送进药丸子,淑小姐咽下药丹后,行迹疯迷的身体逐渐熄灭下来,最终闭上眼睛。 “松开吧。”这些老妈子松开淑小姐,田六妹从自己随身的布口袋里,拿出一捆细如筷子的绳子。 这绳子通体赤红,表面圆润油亮色,出现不同的编织纹路,每隔半个手指头,拴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铜铃铛,从头到尾大概一百零八个铃铛左右。 “幺妹儿,你帮我拿着绳子,帮我把她捆起来。”宋思媛接过绳子,跟着田六妹走到淑小姐身边,这老天妃拿起绳子,先是往她脖子上缠绕几卷,随后,又从脖子转到肩膀、手肘、心口、肚肠、大腿等部分,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等从头到脚捆扎完毕,淑小姐的身体已经被捆扎得完全没了活动的空间,好似被捆起来的粽子,在田六妹的示意下,老妈子抬着淑小姐送进床帷中,随后,她拿出朱砂说到:“有没有金箔或者金叶子,碾碎成粉末的那种。” “有,我记得淑丫头给我叠过礼佛用的金元宝,有些金箔还没用完。”说完,有个随身丫鬟搜索书房桌台,从里面拿出一沓泛着金光的叶子,田六妹拿起金箔,撂进黑石头做的小钵,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瓶子倒进清油,利用药杵把朱砂、金箔、清油碾压捣碎,搅合成浓郁药液。 随后,她拿起一只鼠毫细笔,蘸了鲜红金箔油,开始在淑小姐的脸上、脖子以及身体各处,描写起古怪的符号,这些符号以绳子为分割线,完全均匀分布在身体上,白雪纱衣已经好似被鲜血浸透,布满稀奇古怪的赤红符号。 随后,这些老婆子按照她的事先吩咐,拿起三哥铜盆,在里面烧伤无数元宝与纸钱,等火苗彻底烧起来,再用铜笼将铜盆盖住,在火焰的舔舐下,铜笼迅速变得热腾腾的,将周围的空气蒸得如夏日盛午,簌簌流动。 “把铜镜搬过来,三个铜镜对准淑小姐。”老妈子从书房拿起铜镜,站在火笼子身后,一字排开形成弯曲弧度,这些铜镜本身就是梳妆所用,被打磨得极度光滑,镜面清晰清澈,站在火笼子后面,火光直接经由铜镜,全部都汇集在床榻之上。 顷刻间,只见床帷被金光笼罩,明亮度大增,就好像被数百盏蜡烛照亮,就连身上的符文,都在这股亮度中变得鲜艳油亮,朱砂的红、黄金的黄、清油的亮完全杂糅在一起,好似符文在发出某些灵光,看得人眼睛直恍惚。 田六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铜锣,小锤包着红缎绒布,抡起胳膊敲打起来,嘴里嘟囔道:“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混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混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悠,心无罣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念咒时,田六妹说的是湖湘土话,怪音颤音极多,虽说能听清楚是那些文字,若不仔细感受,只觉得是什么高深莫测的神秘咒语,聒噪又嘈杂,听得人耳朵眼直发疼,叫人不由得离远一点。 这老天妃聒噪到最后,甩起一把黄纸符钱,手掐着法印嘟囔道:“小小阿妹,青春正美,莫急莫慌,切莫劳累,身有邪祟,听我唱咒,魑魅魍魉,山精鬼怪,莫恋人间,快些离去,老君佛陀,天爷真君,弟子不才,祈灵诛邪,哞邪哞洛急急如令!”只待她第二次甩起黄纸符钱,原本闭着眼睛的淑小姐,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只是,好像还没什么意识,死死睁着眼睛,在金光下,连瞳仁里的颜色都褪去了,血丝流动,眼仁频转。 “啊~” 第八百三十五章:恙虫之秘 一声怒吼。淑小姐已然是醒了,身上被热光蒸得全是汗水,脸上的朱砂符文在热汗沁润之下,不断融化崩解。 恰逢此刻,田六妹拿起没用完的朱砂油水,又拿黄纸写下符篆,等最后一笔落成,她拿到火笼子边点燃纸符,脚踏奇怪以迅疾速度来到床榻边,塞进淑小姐嘴里,只一下,怒吼声音随即停止,她不断呜咽着嘴巴,连同符纸咽下肚子。 “幺妹儿,把银针给我拿过来。”宋思媛拿起布包丢给田六妹,她解开布包拿起毛发细的银针,拿起拇指的位置刺中其中立马又松开,用一碗早已备好的鸡蛋清,接住指头留下的东西,直到黑血变为鲜血,这才松开手。 随后,她走到火笼子旁边,把这碗满是污血的鸡蛋清泼在铜盆里,蛋清被火焰烧灼后,不断滋啦震荡,无数黑灰从笼子里产生,如同飞虫似的被热气蒸腾到半空,最终被彻底蒸发。 “淑小姐?你热不热?”田六妹关切问道。 “热!”这话说得她喜气盈腮:“热就好了,热就已经算是恢复正常了,赶紧给她松开吧。”宋思媛帮着田六妹,把淑小姐身上的绳子解开,等绳子被彻底收回,丫鬟这才把衣服给她换下来。 “她穿在身上的衣服,全给烧了也不要保留,身上擦洗干净就可以了,以后基本上不会再犯魇邪症了。”胡老太太见危险解除,关切走到床榻边:“迦淑,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阿妹逢凶化吉,不可能有事,既然身体平安,我山上有些东西还没弄完,我就先回去了。”田六妹正准备离开,胡老太连忙拦下她:“太太,眼看天色不早,现在回去怕是已经晚了,不如就在客房住一晚,正好,我也有些关于女书上的东西,要请教您。” “那,叨扰胡太太了。”老仆心领神会,把田六妹也安排进客院,算是把老天妃给暂时留下了,宋思媛看向火炉,那笼子上的黑色物质,分明是虫子的尸体,被火焰灼烧后,有股头发烧焦的糊味儿。 随着田六妹出了后院,宋思媛走在路上,好奇问道:“田婆婆,淑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六妹看她好奇,徐徐解释道:“上次我就跟你说过,魇邪,说白了就是被什么东西给上身,刚才我看你瞅了笼子一眼,多半也看出来是什么虫了,对吧。”宋思媛点头说道:“确实,淑小姐难道中的是蛊?”虫子在体内做怪,她想起朝老爷子的样子,多半也属于某种蛊虫。 田六妹提起这些东西,很是感兴趣,两个人越发熟悉,没了刚才那么生疏:“你不用害怕,湘地临近西南,确实有人动蛊,但是,也不是说什么病都跟蛊有关,蛊害人多半是主人跟人有仇,若是无故害人,一旦蛊毒被解,多会遭到蛊毒反噬,痛不欲生。”她拍了下自己的袖子:“西南有老规矩,下蛊之家必有解蛊之户,这句话的意思是,西南地区的人家,但凡能找到会下蛊的人家,不远处多半也会找到能解蛊的庄户,这就好像毒物五步之内,必能找到解药克化之物一样,我们人虽说搞不明白,但是老天还就真这么安排的,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这些下蛊之人明明没仇还要动蛊,老天爷也不会叫他们嘚瑟太久,一般来说,不轻易给无辜人下蛊。” “那,淑小姐身上的东西,不是蛊虫又是什么?”宋思媛确实听任孔雀提起过这种说法,蛊本为防身所用,轻易不得施行,伤及无辜必遭反噬,这田六妹确实没有忽悠她。 “幺妹儿,你可曾听说过别来无恙这句话。”宋思媛点头说道:“这不就是一句问候的话吗,意思是,分别以来一直没有疾病,算是古人之间最朴素流行的关心。”田六妹朝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无恙就是没病,有恙就是有病,淑小姐身上的东西,就是恙虫。” “恙虫?” “对!”田六妹似乎是明白她的好奇,继续解释:“战国时期有《易传》,这本书中也解释过 “无恙”这两个字,相传上古时期,古人草居露宿,野外有种虫子叫恙,喜欢吞噬人心,一旦被恙吃掉心脏,也就彻底成为无心之鬼,这些恙虫还会随着人交谈进入不同的身体,但是有种情况是例外,如果有人说了无恙这两个字,恙虫也就不能再害人。” “古人行走时,问别来无恙,是避免恙虫来害自己的意思,久而久之,就成了久别重逢后打招呼的一种切口说法。”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虽说被恙虫咬了,不会真的变成什么无心之鬼,但是,恙虫病确实存在,这种恙虫会在野外钻入人体,轻则发热身痛、呓语胡话,重则全身如灼、嘶吼如鬼。”宋思媛回想起胡伽淑的样子,发病时嘴唇都变得乌黑,好似有黑色青筋,从脑后蔓延到脖子里,看起来,犹如中毒了一般,确实是已经控制不住身体,不断在嘶吼。 “最恐怖的不是恙虫病,而是尸恙。”田六妹压低声音说道:“尸恙,其实就是从尸体身上提炼出的恙虫,用的还都是冤死之人,有些人会把恙虫养在不同尸体身上,随着尸体越来越多,这些恙虫积累的尸毒就越来越多,等怨念无可复加时,恙虫就会成为尸恙。” “这种尸恙,比之一般的恙虫还要恐怖,除了会形迹疯迷之外,身上的尸毒会继续在身体里在身体中发作,叫人变得形如鬼魅,等恙的怨气积累到最大时,人也就彻底沦为恙的容器,继续被恙吸收怨气。”说完,田六妹叹了口气:“这种恙虫专门用来害人,完全不是来自野外田地的普通恙虫,多半是有人豢养了恙虫,故意弄到淑小姐身上,这才有了她遭的这一茬罪。” “我刚才给淑小姐服用的是青蒿丹,这是一种能清除身体里虫子的药丹,这些符篆里也有清热解毒祛除病痛的雷丸药粉。” “那这绳子是什么东西?”宋思媛还以为,当真是被什么鬼魂给附体了。 “这绳子只是防止她乱动而已,上面的朱砂多少能杀菌,可以起到清洁身体的作用,至于黄符纸钱,也不过是给人心理安慰,装神弄鬼罢了,真正起作用的,还是青蒿丹和雷丸粉。” 第八百三十六章:乡野活路 “既然这不是怪力乱神,只是寻常的问药治病,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非要弄得神乎其神,这样不是白白浪费功夫吗?如果不是为了装神棍来骗钱,又何必多此一举。”宋思媛不理解,田六妹医术惊人,如果开一家医馆,也许能成十里八村的名医,她却要以神婆为幌子来治病,这多少叫她好奇。 “幺妹儿,你不是乡野人,不知道乡野女人的难处。”田六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解释道:“乡野人不信大夫信鬼神,你要是个大夫,你还要跟他们解释,得的是什么病、要吃什么药、或者要怎么治,他们没有闲工夫了解这些,你说多了他们也不信,反而说你是为了骗钱。”她抿了嘴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就只能以鬼神的名义,在驱鬼念咒中把病给除了,这样,对他们来说,只要身上的鬼神作祟给除了,病痛也就好了,他们接受不了自己生病,却能接受自己得罪了某些神灵,那,我也只能装作神婆以鬼神名义治病。” “当然了,我也全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做神婆,还有一个因素,是与我的安全有关。”田六妹提起这一点颇为无奈:“当年我来白熊岭时,周围除了有座皇妃庙以外,压根就没有任何房子,周围野草枯藤遍布,一到晚上庙外全是各种野兽动静,我那时候尽管年纪大了,却也害怕这种动静,太阳一落就得紧闭庙门,连院子都不敢多待,只能锁紧堂门。” “那时,即便我真的在堂门开医馆,又有什么人愿意来呢?一个未婚的妇女在这荒山野岭里,是个人都要避嫌,要真是有人来找我,那我反而也要害怕,我孤寡一个,只要有人想害我,我就是再什么防备也没命活着,直到有天晚上,门外响起敲门声……”田婆婆时隔多年,至今仍然记得,那天晚上她吃完贡品后,锁住院门也紧叩房门,正打算蜷缩到角落休息时,堂门外忽然响起砰砰敲门声。 荒山野岭、孤寡单人,田六妹那时候才只有三十多岁,怎么可能不害怕,当即拿起给神像梳灰用的铁棍互在身前,慢慢走到门口。 “谁啊?” “谁啊?”一连数声,田六妹大声询问,却不见有任何声音回应,只听敲门声更加频繁,甚至,已经演变成了砸门声。 田六妹见此情况,分明是个大活人在外面,吓得魂不守舍,赶紧大声呵斥这不肯出声的神秘人。 这一晚上,田六妹以为自己遭遇不测再难活命,跪在皇妃神像前几个时辰都不敢起来,她不断祷告神像,要皇妃娘娘救她一命,若能熬过今晚,就一辈子常伴神庙洒扫周到。 不知道是不是祈祷起了作用,院子外忽然响起枪声,有人大声呵斥这神秘人,那诡异拍门声这才停止。 田六妹出门一看,她门前倒下的东西,哪里是活人,分明是比彪形大汉还壮的黑猴子,看起来,跟个人似的有模有样,身上还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拉出来死人寿衣,可见,黑猴子已经成精到要去挖坟掘墓了。 那开枪之人,正是附近夜间巡山的猎户,照这猎户的话说,永明临近广西,多的是嶙峋野山,溶洞奇峰,确实有大马猴装作人的样子敲林中猎户的门,如果有人没防备开了门,基本上也就被野猴子拖回去做成了食物。 临了,猎户砍下马猴的脑袋送给田六妹,他直言马猴这种东西聪明,看见同类的脑袋意识到危险就不愿意来了,只要把脑袋挂在门前桩子上,什么野猴子都不敢过来。 田六妹千恩万谢之余,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来的真是活人,她又毫无防备开了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回头看向皇妃娘娘,那神像的眼睛,忽然流出一滴眼泪,好似哭泣般滑落脸颊,虽说是因为瓦上露水滴落,田六妹却能感觉到,皇妃娘娘是真的显灵了,否则,荒山野岭的夜晚,怎么刚好有猎户在夜猎马猴。 经此一事,田六妹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她如今孤身一人,今日遇到危险,或许能等来搭救,难道,次次遇到危险都能得救? 与其仰仗别人,不如自度救己。从此以后,田六妹开始打扮的老态龙钟,同时,也故意变得神神叨叨,每当有人来上香,就宣称是皇妃娘娘的旨意在救人,她能通灵托梦,如果谁敬仰她,那就能得皇妃娘娘的保佑,如果有人冒犯了她,皇妃娘娘生了气,要从祖坟里开始倒霉。 田六妹本身医术超群,在神婆这层唬人的皮囊下,更能获得百姓信任,被她治好的百姓也就相当于替她开了口碑,此后一传十十传百,她能通灵上身瞧病的名声越发响亮,当然,也就从一个落魄妇女成了十里八村人人敬重的神婆。 这个身份,才是真正保护她安全的最大依仗!以前,她只是个服刑归来的贼妇,谁想欺负她就能欺负,甚至,她就是死在庙里,当地官府也不会追究任何人,把她驱赶到白熊岭,本来就是要让她自生自灭,若有人真的敢对她做什么,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成为神婆,那可就不同了。乡野人拜神敬神,对于任何神灵来说,都是恭恭敬敬从不怠慢,但凡是能通灵的神婆,在乡野间几乎等同于活神仙,任何村民见到都得恭恭敬敬问个好,甚至,若有求于神婆,家里有点好东西都要供奉出去。 总而言之,他们对神婆有所求,那就必然对神婆又敬又怕,再加上神婆能通灵,得罪神婆说不定就是得罪神灵,若无意外,他们连怠慢的心思都不会有。 田六妹成了神婆,也就没有人再敢轻贱她,她的神通和德行,都算是在乡民中排得上号,如果杀了她,是个人都要被戳脊梁骨。 同时,她越是灵验,也就越是有更多人来白熊岭,来看她的人越多,她也就越是能积蓄人气,人多的地方,有些东西说话做事都要收敛起来,不可能随心所欲,再有人为难她,就得掂量掂量田六妹的分量。 一般乡野人,再怎么能作恶,也不会欺负到神灵身上,只要他们越不敢心里的这道鬼神坎儿,那田六妹就能安稳安全。 第八百三十七章:自梳避嫁 几十年来,田六妹装神婆那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算是彻头彻尾的神婆了,她但凡想出治病救人的法子,都会用什么道法巫术作为伪装,治病的时候弄得神乎其神,叫人看不懂又厉害,这才容易生出敬畏心。 可以说,田六妹如果不是主动做了神婆,把自己搞得神神叨叨,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暗害了。 数十年来,日日担心,她不断做好事其实就是在积累福报,为自己的命数增砖添瓦,神婆也好,天妃也罢,她不过是想活下去。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本来还对田六妹置身事外不满,心中对田六妹再无半点不满,这样的人年轻时尽管做过错事,这几十年来的苦,也算是赎清了身上的孽,一个命苦的人想活下来,又有什么错。 “那,你确定这是太平军残部做的恶?”言归正传,宋思媛想起田六妹所说的尸恙,心中已经明白,胡伽淑多半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光是神不知鬼不觉下恙虫这件事,都代表背后的人还算有些能耐。 “至少,我这几十年看了那么多女子,都是普通的恙虫,像这样直接用尸恙的,我还真的没见过,若不及时治疗,淑小姐最后的结局就是惨死,可见下尸恙之人的阴毒,从豢养恙虫的做法来看,确实是灯影子的手笔。”田六妹说完不再言语,话语间,二人已经跟着老仆来到客院,他们回来时,岳观潮他们也已经提前回到院子,见她回来关切问道:“淑小姐没事了吧?” “没事了,田婆婆说淑小姐身上中的是尸恙,一种很阴毒的尸毒,她可以确定是灯影子的手笔,大概,淑小姐是被灯影子给故意害了。”众人听见这话,就好似临门一脚被踢醒,徐侠客说道:“那,也就是说,永明县现在还潜伏着太平军残部灯影子,这件事如果被坐实的话,基本上可以确定,胡家也被灯影子盯上了。”宋思媛朝他们点头 “是,田婆婆还说,这次的尸恙比以前更加厉害,这说明灯影子也要更进一步行动了,否则,他们不会把淑小姐的病弄得这么厉害,很可能灯影子近期就会出现,我们得想想,他们到底会怎么对付胡家。” “现在,我们得先知道,那玄书上的文字,田婆婆到底能解出来多少?”他们去白熊岭,本来就是为了寻得田六妹的帮助,刚才的事情纯属是意外,几人见胡老太太也来了,和她一起走进田六妹的住处。 “胡老太太,您说要请教我,到底是想请教什么?”田六妹见所有人都过来,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老神仙,把东西拿给太太吧。”说完,金道长拿出拍有玄书的照片递给田六妹,老神婆接过照片仔细观察,眼中疑惑起来:“这不是女书吗?” “只是!”田六妹皱起眉头:“这些女书好像不是现代的东西,有些文字我也看不太明白了。”胡老太说道:“太太,可以先看看,能解读出来最好,如果解读不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这是我家祖上遗留的玄书藏券,我看都是千年以前的东西,我也看不太明白,就找您给参详参详。”田六妹拿在烛火下,仔细盯着照片里的女书,越看眉头反倒越发拧紧,好似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放下玄书:“胡老夫人,这女书我也仅仅看了个大概,只能看出什么西奔昆仑、北府将军什么的,其余其他的我就完全认不出了,这些玄书用的不仅是千年前的女书,还是被打乱加密后的女书,不找到解密的法子,任谁也没法子看出这东西的内容。”宋思媛听着田六妹的话,早已想到有这一天:“那也属于正常,这东西当初写的时候涉及重要消息,必然是被加了密符。” “你看看我这人老不中用的,连个天书都看不明白,倒是给胡老夫人添麻烦了。”胡太太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您老救了我孙女,该是我好好招待您。”胡家仁厚敦睦,碰到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会怠慢田六妹,当晚就开了宴席,请了田六妹为座上宾,岳观潮他们陪吃陪喝结束,等回到客院时已经夜深。 宋思媛坐进房前石凳上,不断看着来往人群,岳观潮走过去问道:“我听说田老太跟你说了很多身世经历。” “确实~”宋思媛将田六妹跟她说的往事,说给岳观潮他们,这些事情到底还是得让他们知道。 岳观潮听完,朝她点点头:“这一点,咱们还真的得佩服田老太,这种事情在乡野之间实在是太多了,其实,这也算得上是乡野间独身妇女的出路了。” “怎么说?”宋思媛好奇问道,拿起了自己的小本本。岳青山敲着烟斗子盘腿坐在石凳子上,咳嗽道:“乡野之间,其实也没有丫头你说的淳朴,很多人不作恶也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他没有作恶的条件,就好像村里都是亲戚和熟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欺负他们,自家的名声也就臭了……”也是因为都是熟人无法作恶,一旦村中出现外来户,村民往往会十分排外,如果这家人好说话,很多人就会蹬鼻子上脸,其中,村民欺负的最多的,是外来户中的外嫁女和寡妇。 欺负外嫁女,多半是因为她娘家离得远,没法为她做主,而欺负寡妇,就完全是人性之恶了。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只要村中有寡妇,哪怕她再怎么洁身自好,也会有别家男人或者老光棍去骚扰她们,如果他们表现得不那么抗拒,有人甚至还直接在家里吃饭上炕。 这时候,村里人可不会说这个男人怎么样,只会说寡妇太骚情,男人刚死就勾搭其他汉子,这汉子如果是个光棍还好,不嫌弃的话也能凑成一家,可若是有了老婆孩子还来凑热闹,那寡妇可就彻底落实了狐狸精的名声。 这也难怪这些人会这么做,在乡野之间,默认妇女都是有主家的,要是主家没了,也就成了无主的孤单户,当然是谁都想过去占个便宜。 既然是做了寡妇,如果有看对眼的,基本上都主动递信儿去了,有那上赶着来家里闹腾的,多半也是寡妇看不上的,人家当然不愿意,如果这寡妇再烈性点,拿刀砍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可这砍人终究也不是办法,只要她没有主,那就总有人贼心不死想占便宜。 有些寡妇比较聪明,为防止有人再敢捣乱,也就当了神婆。他们会故意大睡几天,再闹腾出些蹊跷动静,等聚集了足够多的村民,就说某某大仙上了身,以后就是某某大仙的出马弟子,如有个头疼脑热,都可以找她看病,若有求事儿也可殷勤招待。 但是,如果有想占便宜的,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值几两,能得罪她头上的仙家。 此后,但凡是有人上门,那就自动认为是来求神的,若有宵小之辈要占便宜,那就以神发怒的名义,把他们给赶出去。 乡野人最敬神,但凡是过不了鬼神报应这道心坎儿,也就熄了要寻花问柳、招惹便宜的心思,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少都有老天爷看着呢。 由此,寡妇也就能安稳下来,至少能过上几天安心日子,时间一长,见的人多了,还真就摸清了治病救人的规律,当得越发像神婆了,村民都说,这是不知哪路大神显灵,故意给了个活路。 岳二叔磕了下烟斗:“我寻思,田老太用的也是这个法子,命苦的人想在乡野活下去,也就只能让心死了,要不然,光是闲言碎语,都能把人听得要上吊寻死,有很多妇女成神婆,完全是因为要给自己留个活路。”宋思媛听了点头说道:“比起北方,南方好像就文明很多,南方是允许女子独身的只不过不用做什么神婆,只要成为自梳女就好。” “自梳女?” “对。”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在福建、江浙一代,从朱明朝开始,就已经盛行纺织业,工厂作坊不计其数,男子的工力根本就不够用,这里也是最早让女子去工厂的地方,很多女子会在工厂做工,这也让她们从繁重的家务劳动和人身依附中解放出来……”有些未婚的女孩子,有了能养自己的收入,也就不愿意再嫁人,过依附丈夫的憋屈日子,这样的女子多了,江浙福建一带就兴起了女子行会。 这些行会名字多变形式不同,但实质却都一样,用女子抱团取暖来杜绝婚姻,如果有女子不想结婚,就会自己购置好新衣服、鞋袜、梳妆褡裢、头绳发卡、烛、香、肴。 拜过宗亲之后,到自梳女聚集的姑婆屋或者不落家里,由年长的自梳女帮她们把象征闺门的辫子梳成已经发髻,同时将身上的旧衣鞋袜丢弃掉,换上全新的装束,同时,也就算是和其他自梳女拜了金兰,此后,就以姐妹相称。 若是碰上手头宽裕的自梳女,还会摆酒谢客、赠送礼物,不亚于成婚出嫁。 这些自梳女平日可以继续留守母家,养蚕、采桑、缫丝、务工,举止自食其力,可以自立于社会,闲下来,也能到姑婆屋与金兰姐妹聚会,他们之中若有谁有难处,其他人必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生活上彼此扶持相助,有时候可能比家里人还要亲。 若年老以后生病,就可以移居姑婆屋,由其他姐妹照顾,直到故去,身后事也由自梳女安排。 久而久之,自梳女就成为他们的代称,只要女子彻底想明白了成为自梳女,只要进入女子行会就可以获得行会的帮助,但是,行会也会要求他们终生不得反悔,否则要遭受严厉处罚。 第八百三十八章:神秘道人 “照闺女的意思,南方比北方对待这种事,还要妥帖一点。”岳青山对自梳女这个说法很是陌生,不过,也能听得出来,这些活路比北方的什么做神婆或者干脆守贞节牌坊,要好太多,至少,别人还把她当做正常人,行走在世道间并不受约束。 “但是,做任何选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就好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自梳女是不允许和其他人谈论感情的,更不允许跟男子眉来眼去,如果让人发现跟男人眉来眼去或者是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就会被宗亲、姊妹鄙视,此后再不跟她来往。” “在他们看来,这个女子犯了禁忌,就相当于破坏了他们的约定,哪怕是亲姊妹,也要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岳观潮听完,疑惑道:“那这不就是尼姑吗?或者是姑子。”宋思媛点点头:“算是吧,但是又完全不一样,无论是比丘尼还是坤道,都是出家之人,本质上已经算是出了红尘,这些自梳女仍然在红尘中,只是,她们的行为是在反对婚姻的压迫,用梳起头发,来驱散想要追求他们的人。” “这就跟女子学女书是一个道理。”宋思媛徐徐说道:“旧社会男子不让女子读书识字,那女子就创造出他们看不懂的女书用来记录信息,交流心事,本质上,都属于再用行动,反对旧社会对她们的压迫,属于不得已而为之的沉默反抗。”众人说到这里,只得一声叹息,田六妹几十年来,几乎是拿着自己的性命,对抗着官府和世道对她的迫害,尽管受尽磋磨,却依旧能以善心待人,可见其品格之高。 夜聊至此,基本上也就各回各屋了,众人入睡后很快沉入梦乡。翌日清早,岳观潮正在睡梦中,院子门外砰砰敲响,只待门缝被推开,胡金豆稚嫩的嗓音清晰钻进门缝:“岳大哥,外面来了一群道人,说是家中有灾殃,叫我家出来说话呢。”说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前夜宋思媛就说过,灯影子多半最近会活动,岳观潮睡意朦胧中听见胡金豆的话,当即打了个激灵醒过来,他和岳二炮出门一开门,其他人也都被叫醒,聚集在院落里。 胡金豆带着他们走到客院北角的楼梯,顺着阶梯走进门上楼阁,站在背街的窗户边,一眼就能看到府门外聚集了不少道人。 仔细看,这些道人个子却都不算高,大概也就比十五六岁的孩子高一点点,若站到他面前,最多到他心口肩膀处,里面最小的那个人,基本上是个半大侏儒,好似马常一样又瘦又小。 这些人长得五花八门,歪瓜裂枣,头大脸小,贼眉鼠眼,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穿的衣服却都是百纳道袍,个个是徐侠客以前的装扮,只是因为脸面太猥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为首的老头子,穿的是个杏黄色的对襟道袍,脚踏方头道鞋,袜子一尘不染,花白头发戴着黑纱道冠,显得人模人样,手拿浮尘无腕戴流珠,看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感觉,但是,眉梢眼尾基本上全是算计和猥琐,与仙风道骨是完全不搭边的。 看起来,就好像穿了道袍的地痞流氓,只是故作严肃冒充道士,显得十分违和! “金豆,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岳观潮琢磨着当下情况,胡家来了这么一号人,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他们前脚把病治好,后脚就已经见他们找上门来,势必有蹊跷、胡金豆挠着脑瓜子,糯气说道:“岳大哥,这些道人跟管家说,他们是云游四海的道人,来到黄田镇后发现胡家的方向黑云弥布、妖气冲天,特来查看是怎么回事,还说什么家中不宁必有邪祟,管家也不敢叫人进门,已经派人去请我太奶。”话音未落,胡老太已经在各院老少爷们的搀扶下,出了府门,为首的老道哗啦甩动浮尘,装模作样作揖:“老太君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寿诞已成,定能通天万寿,享福不尽。” “老身多谢老道长美言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老道人也是知道这个说法,虽说是来找茬,先说些好话,也好叫关系别弄得那么难看。 “方才,我听管家也说了,您说我胡府妖气冲天、家宅不宁,可是什么意思?”胡老太婆能掌管那么大家业,也不是什么慈悲菩萨,只是年纪大了,没必要计较太多,眼下,这些老道那么大阵仗,作为一个当家人,天然就知道是大事要来了。 这老道人徐徐说道:“老太君见谅,老道云游此地见胡家的方向黑气密布,想是有妖孽作祟,既然我云游此地立马遇见这些,多半是与老道有机缘,老道只好找到这里来,也为胡家提醒一二,积攒下功德来,并非是老太君认为的,是我要化缘索钱。” “噢?那还请道人入客堂,我好奉上香茶,也好向您请教请教,我胡家到底为什么会有妖气。”老道人连忙推却:“出家人不入红尘,就是个讨饭的,都没有进人家客厅的道理,我们云游四海,若化斋饭也是在门外等待,断没有入红尘的道理,有些话,我可当着您的面说清楚。” “既如此,那我也得叫各位道长舒服说话不是,来人啊,在府外搭起遮阳棚,再拿些桌椅板凳来,道长们赶路辛苦,叫他们也歇歇脚。”老太君说一不二,其他仆从各自行动起来,忙碌有序在府门左边搭起遮阳凉棚,棚中心放起一套高背桌椅茶案,其余凳子多为小圆凳。 等布置遮阳棚,胡老太这才迎着老道人坐进高背椅上,香茶奉上后,老道人这才继续说话:“敢问老夫人,家中各有姊妹淑女起了病症?”这一点,除了胡家主府的人知道,其他人都被瞒得严严实实,就连小宗都不怎么知道,至于黄田镇的其他百姓,那就更加没法窥探深宅大院的秘密。 眼下,老道长第一句话就是这些,她免不得要倒吸一口凉气:“老道长好神机妙算,我家丫头确实身体不适,但是,前日已经被名医治好,如今好得差不多了。”胡老太也不是傻子,不是什么东西都往外捅鼓,故意说错情况,看看这老道士接下来怎么办。 “名医也好,神婆也罢,只要能治好小姐的病就是好事,只是,邪气未消,恐怕以后祸事不断。” 第八百三十九章:冤魂煞气 老道士没有点破胡老太,说完这句话故意喝了一口茶,任她自己想其中的意思。 “那照老道长的意思,我这丫头的病只是个开始,还有其他灾殃会出现?”胡老太尽管对此人身份存疑,三两句话说过来,也明白了老道长手上确实有些本事。 老道人见她开始询问,已经上钩了,继续说道:“方才,我也告诉老太君了,胡家邪气肆虐、凶煞非常,这次小姐的病来的凶险,完全是因为煞气到了现在,已经压制不住了,若再不处理,以后,就不止女眷受连累,煞气所到之处,基本上是把祖上功德都给挡住了,到时,商财散尽,家破人亡,也未可知。”人活一世,最担心的无非是钱和人,老道长提起的商财散尽、家破人亡,基本上算是精准说中了巨室乡绅最害怕的事情,任谁听了都来严肃对待,尤其是还涉及祖上恩荫,你就更不是小事了。 胡老太见老道人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当即又问道:“哎呦,道长,既然那么严重,那可得容老身细问,到底是什么缘故?”她颤巍巍端起茶水,徐徐说道:“老身我日日吃斋念佛,为胡家祈福,我们胡家在黄田镇也算是修桥补路、捐香施粥,什么好事我们都要打头阵,若说我们恶贯满盈,府中有邪气也便罢了,我们口碑如此好,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老太君,此事与胡府作为无关,而是怨气太大。”说完,老道人压下语气,眼神小心翼翼起来:“老太君,家中可有人冤死?”胡老太朝老道人点了点头:“确实有,实不相瞒,我的长姐当年曾是天妃,后来被前朝官府抓住,连带着其他三十多个天妃一起沉了塘,后来,还是我胡家给收敛出的尸身予以安葬。” “这就对了,问题就出在这些天妃身上。”这话,叫胡老太好奇起来:“可,我们已经按照官府的要求,把尸体拉出凤足湖予以安葬,这好歹算是好事一件,我胡家也算是积了阴德,难道,这反倒惹上晦气了?”胡老太此刻这才害怕起来,眼神中满是疑惑。 老道人知道,眼前老太太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说道:“老太君,这些天妃如今葬在何处?” “都庞岭上!”胡老太直言道。 “那症结就在这里,可曾厚葬?”胡来太摇摇头:“当时还是前朝,官府叫我胡家代为收敛,只是不想凤足河的邪祟越闹越大,她们毕竟还是谋逆罪犯,怎么可能风光大葬,不过是用几口棺材收敛尸体,入土为安罢了。” “一切都是为了安民,也不是为了安葬她们。”胡老太所说确实不假,当时,官府的要求只是收敛尸身,就连入土为安都没提到,更何况厚葬,胡家只是可怜这些天妃孤苦无依被浸泡进水里,尸体都快被鱼虾啃食干净了,这才又跟官府求了情,好歹给他们几口棺材,叫他们入土为安。 老道人神色略微惊慌,好似她们做了什么大错事:“老太太啊,哪怕是个乞丐死了,都还要人拿张破席给卷起来埋进土里,这些天妃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好人家,被沉塘也就算了,骨肉都被鱼虾啃食完了,这得多大的怨气啊。” “您想想。”老道人继续说道:“这些天妃被官府处死,尸体又被啃食多年,已经算是积累了不少怨气,这股怨气,很大程度不会因为他们的尸体被水中捞出,就消失了,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胡家既然把人家从凤足河请出来,却只是草草埋葬,就是恩德也成了仇。” “这些煞气,正是天妃的泼天怨气,只要这些天妃一天不安葬好,那,她们的怨气也就无法消散,长此以往,胡家必然会被煞气连累,我方才也说了,只是跟胡家有缘,算起您也是礼佛心善之人,不想叫好人之家糟了灾殃,这才好心来提醒一二,若您不信,那只当老道士是满口胡诌即可。”胡老太仔细品味着老道人的话,朝他点头说道:“道长,那依您的意思,是要我们为这些天妃风光大葬?”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如果当真是这些天妃下的邪祟,就是风光大葬了也没事,反正胡府家大业大,难道还办不起这些人的丧仪,只要能对胡府好,解了胡府的灾厄,付出多少都没问题。 老道人略微嘶声,似乎情况很是棘手:“胡老太君,若只是风光大葬,只是纾解了天妃们的怨气,却疏散不了煞气,除了风光大葬以外,还要给他们选个风水宝地,最好,是帝气最浓郁的地方,以皇墓来压制恶鬼煞气,这样才能彻底消弭胡府危机。” “皇墓?老道长可是看到了什么?”胡老太听老道长提起皇墓和帝气,似乎已经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地方了。 老道人继续开始忽悠她:“老太太,胡家能兴盛千年,全靠祖上出过皇妃,又因为被天子册封,就又借了帝气,这才有今天,如今,这些天妃们的怨气要是遮住了帝气,胡家也就彻底完了。” “那,难不成,还要我们把天妃们藏入妃陵?”胡老太疑问道。老道人说道:“那是啊,你们想想,这些女子可都算是天妃,昔日洪天王在金陵那也是建制登基过的,这些女子再怎么落魄也是她封的天妃,算是洪天王的娘娘,怎么说也不该就这么窝囊下葬。” “如果能把这些天妃的尸体葬入妃陵,也就算是让天妃有了着落,借由帝气皇墓的宝气滋养,必能把煞气邪祟消弭除去,此后,胡家安泰喜乐,再无人受磋磨,更不会随便起疾病。”这些话,老道人似乎是想说给村民听,岳观潮他们在门楼上,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刚才他就已经怀疑老道人是冲着皇墓来的,这些话听清楚,基本就明白了,这些道人确实是冲着皇妃墓来的。 “果然,这些人多半就是给淑小姐下尸恙的灯影子。” 第八百四十章:匾额鬼煞 岳观潮看向遮阳棚中的老道人,扯得玄乎其玄,目的,怕就是引出胡家的皇陵妃墓,可见,这些人确实是居心叵测,他只得继续静下心来,看看这些道人还有什么幺蛾子。 “老太君,这次贵爱疾病全是煞气招惹了脏东西,若老太君不相信,老道人可现在就给府中做法,叫您看看,这些脏东西是怎么祸害家门府邸的!”胡老太眼见老道人要为胡府做法,当然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千恩万谢道:“若能得老道长赐法,老身当然感激不尽。”语毕,老道人放下茶盏,浮尘朝空中一甩,四方步起身走到府门前,随后,其他穿着云游道袍的道人也起身包围着老道人,形成中心一点,周围两圈的圆环人阵。 老道人见徒弟们坐定,嘴里开始嘟囔一些外人听不懂的咒语,每走一步,都见地上多了一个阴阳鱼图腾,等七星步走完全程,那人阵中已经出现了一个阴阳鱼居中的八卦印。 随后,周围晴天白日之下,忽然出现一阵无名阴声,阵阵鬼哭狼嚎幽怨嘶哑,好似受了什么冤屈,在人的耳边回荡不灭,有女子、有老人、有孩童、还有男子,好似炼狱中受苦的百姓,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股声音,明显不是什么幻觉,不仅岳观潮他们能听见,周围的百姓也都注意到了,个个都惊得屏住了呼吸。 对百姓来说,他们本来就笃信怪力乱神,眼下,又听到四处传来幽咽鬼哭,就更坐实了胡府有煞气,甚至,就连天妃的怨气也是真的,若不设法解决,最终会自食恶果,甚至是,波及除了胡府以外的百姓。 “这……胡家到底是招了多少邪祟,才变成这样。” “胡家不是行善积德之家吗?” “莫非,天妃们的冤魂,真的找到胡家头上了。”众说纷纭、喧闹吵嚷,周围的平头老百姓见此情况,老道人所说的话,信了八成。 叮铃!叮铃!老道人手拿三清帝钟,浮尘甩得簌簌作响,口呼说道:“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太上道君急急如律令,乾坤无极,阴阳正法,邪魔显形!”话音未落,就已经见胡家门匾后飘起浓郁黑烟,好似被什么东西烧着了似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胡老太赶紧命仆从把牌匾卸下来,等他们拿下牌匾后,可见牌匾后面出现了一只死老鼠。 这老鼠,看起来比猫崽子还大,板牙弯曲、肥头大耳,死去多时早已化为干瘪尸体,那腐朽气息熏得人恨不得捂住鼻子。 老道人指着地上缩起来的老鼠干解释道:“胡老太君请看,这只老鼠精就是循着煞气进来胡家的牌匾,死了之后,这才幻化出鼠鬼,危害府中小姐。”这下子,相当于做实了胡家确实容易招引邪祟,肥头大耳的老鼠干,更是把周围百姓唬得连连惊叹,就连胡老太都不得不信,这地下的老鼠确实是循着煞气来危害胡宅。 “道长,我家女祖确实葬入了妃陵皇墓,但是,开墓并非小事,还容老身跟家中族老商议,等确定了要开墓驱邪,那我再派人告知,如何?”老道人见胡老太上钩,也不着急这一时,朝她点头道:“老太君尽管去商量,开墓非小事,老道和徒弟们现居住在行商会馆,若有消息,可去行商会馆来找我们。”说完,带着徒弟们离开人群,仙风离去。 他们走后,岳观潮他们正准备下去,回头的刹那间,可见他们身后的神龛中,坐着一个穿戴华丽的女子,这皮偶精细真实,竟好似真的活人端坐其中,梳着乌黑发髻,满头珠翠,衣着华丽,看起来,就好像后宫的妃子。 “金豆,这是什么?”胡金豆解释道:“这是我家的女祖,当年,我家女祖胡玉秀本身就是江永县公认的才女,徽宗为此还赐了手书,之后,我家就把这座楼给盖了起来,专门用来供奉徽宗的手书,这神像手中端着的,就是徽宗的手书。” “走吧,我太奶奶估计已经到客厅里了。”众人下了门楼,出了客院来到客堂,胡老太已经坐在上首,等其他人入座后,她颤巍巍问道:“金道长,您也看到了,您觉得当真是这老道人所说的那样,我胡家才遭此祸患?”金道长摇摇头:“不见的,淑小姐的病是尸恙上身,而非是什么邪祟作怪。” “尸恙?” “对,关于这一点,还是让田太太跟您说吧。”田六妹咳嗽几声,将自己告诉宋思媛的话,又跟胡老太解释了一遍,胡老太本来正为鼠鬼作怪担心,一听见这话,当即用拐杖敲了几下地面:“好啊,原来是他们害得我淑儿病了那么长时间。” “可,这些道人,真的是灯影子吗?”胡老太听说这些道人是太平军残部的影子,当即警惕起来,时隔多年还见这些人找上门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田六妹说道:“胡太太,我当年虽说没见过他们,可灯影子的手段却骗不了我,不管是尸恙还是鸡脚骗术,都是这些人的手笔。” “可,我看着道人确实有些手段,那鬼哭和鼠尸可不是假的。”胡老太太想起她见到的东西,确实是鼠尸无疑,甚至都不是幻术。 田六妹摇摇头,似乎对这一点很是笃信:“老太太,这些灯影子最善于行骗,这些东西尽管是真的,却也不是真正的怪力乱神,只是更为高明的实物骗术而已,你们可知鸡脚道人?” “这灯影子中就有鸡脚道人,戏法道人以幻术骗人,鸡脚道人最擅长的,就是实物骗术,您所听到的声音确实是真的,也确实跟鬼哭很像,但是,却不是真的鬼怪发出的声音,只是一些年轻道人发出的腹语。” “腹语?”胡老太对此很是新鲜,心中关于鬼怪显灵的恐惧稍微纾解了一些。 田六妹索性继续解释道:“腹语,是一种很奇异的说话方式。”平常人说话,多张口舌动来带动气流,引起喉头震动来发声,有的奇异高人,能将下丹田的气体,上吐到腹腔,胸腔,喉腔,口腔,并且通过头颅的集体共鸣,来实现更为真实的话语声,这种说话的方式就叫腹语。 第八百四十一章:鸡脚骗术 虽说是叫腹语,实际上说话者仍然是在使用声带和喉咙,只是,面部和舌头不再有任何变化,看起来就好像不是人在说话一样。 这种腹语从古至今都有手艺人传承学习,最厉害的师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用腹语来伪装六个人同时说话,哪怕是贴着他的身体,也分辨不出声音到底是真是假,多用在牵丝戏、傀儡戏、口技茶座上。 演戏者多拿起丝线牵引傀儡木偶,或者是将手塞进半个布偶中,面对看客不见嘴动,却能发出配合木偶的声音,若再来一次对话,那就更加显得,木偶能言能语是个活物。 说到底,也只是技人让傀儡木偶说话,并非木偶当真能言语,对看客来说,有些老师傅已经把腹语练得出神入化,哪怕是离得近,也很难发现师傅的异样,这些傀儡口若悬河,似如活物,自然就博得满堂彩。 前朝时,就有些京中的老师傅,将腹语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只要隔着一方屏障,就能利用一桌,一椅,一抚尺,模拟出夫妻呓语、孩童号哭、争吵酣睡、器物窸窣、千军万马、起火救人,吓得宾客几欲先走,等撤去屏风,也不过只有一个老先生坐镇,再无他物。 说白了,这些只是江湖技人吃饭的本事罢了,灯影子里当然也有这样的奇人,若是以腹语来模仿出鬼神号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昔日,灯影子专门等在绿营兵过境处,用腹语伪装成鬼神夜哭,只要稍加释放绿磷鬼火,就能吓得这些兵油子抱头鼠窜,叫这些营兵不敢走哪怕一步,这些不过是老把戏而已。”胡老太似乎也明白了其中的蹊跷,继续又问道:“那,这死老鼠是怎么回事?”田六妹继续解释道:“这死老鼠也是骗术,若说这些东西也确实是死老鼠,但是不过是一张皮而已,里面塞的东西是灌了蜡的臭肉,鼠毛上也加了火折子里的灯绒草和白磷,至少时间一长,这张鼠皮就会因为白磷自燃冒黑烟,随着蜡油融化,臭肉味儿也就出来了。” “可是,他们是怎么办到的?难道他们知道鼠皮会在他们做法的时候燃烧?”金豆挠着脑瓜子,一副好奇的样子。 田六妹继续说道:“哥儿,既然这鸡脚骗术都放在府门牌匾里了,那基本上算是想好了各种退路,要是在他们来之前鼠尸就先烧了,胡府的人肯定会找先生问问是怎么回事,这时候,这些鸡脚道人就会出来说怪话,说什么府中有妖孽之类的。” “但,如果是他们做法之后还没烧,那也有的一番圆场。”老道人会先装神弄鬼掐算手指,说牌匾后有动静,等府中人把鼠尸取出来,只要稍微拿起喷过白磷的符,就能营造出鼠尸被贴了符篆燃烧的假象,这样,反倒显得老道士神通广大,竟然能凭空纵火。 之后,老道人就会说什么,鼠尸上的邪祟已经被他给诛杀了,随着恶臭气味儿飘出来,也就算是彻底圆了这个骗术。 总而言之,这些鸡脚道人能骗人,靠的就是察言观色、深谙人性、熟悉人心,他们太知道豪绅地主、商户平民需要的是什么,只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能勾出人最恐怖的事情,同时再加以渲染,多数人惧怕怪力乱神,也就信了他们的话。 当然了,这种骗术也不是想做能做的,至少,实物骗术需要真的把东西给送到地方,胡家的匾额中出现了老鼠,至少代表府中早就被盯上,鸡脚道人有的是办法,将鼠尸体神不知鬼不觉挂到匾额后。 胡金豆又问道:“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听他们的话,万一有些人也信了这些话,可就是不搭理他们呢?”田六妹摆摆手:“哥儿,鸡脚道人既然能做戏,必然留有后招,若是有的人家信了他们的鬼话,还没有任何动作,这些鸡脚道人就会闹出更大的乱子,直到主家再也坐不住了为止。”鸡脚道人善于实物骗术,就代表他们有着数不清的孬点子用来谋财害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就是了,若真的有主家油盐不进,那就说明压根不信鬼神这一套,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寻找下家。 天底下庄户千千万,难道,各个人家都不信鬼神了不成?这些鸡脚道人但凡选中某些人家,必定是有所图,或是求财、或是求物、或是害人,能被他们选中必然不会是穷人,因为你为难穷人没什么意思,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你也搜刮不出什么油水,谁也不会干这些赔本买卖。 也唯有巨室富户、豪绅地主这种家财丰厚、做多了亏心事的,才是他们谋篇布局、收紧阴谋的主要冤大头。 等于说,被鸡脚道人盯上,虽说可能没什么大的危害,日常出现的死鼠猫尸、宅门冒血这样的邪门事儿,绝对能把人给膈应死。 大宅门求的不只是家人平安,还有财产安全,这种不吉利的东西都是败家之相,如果不好好处理,人的心里,很容易就有个疙瘩在,此后,但凡发生一点不对劲,就能联想到,是不是那次出怪没有敬神才招致祸患。 哪怕有些人家真的看出鸡脚道人不对劲,也多是破财消灾给钱财解决,求的只是心理安慰,老百姓敬神祭鬼,目的也不是现在受到了什么伤害,而是防止未来,担忧的,无非就是希望未来平安顺遂、家宅安宁、老少安康。 “可恶,竟然还敢来作怪,不如直接报官,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淑小姐站在门外,不知何时走进来,听了这些话难免气愤。 田六妹继续说道:“可不敢这样做,贼最怕见官,骗最怕上衙,这些又骗又拿的货色,一旦上了官衙也就回不来了,剩下的人会跟主家死磕到底,胡家如果跟鸡脚道人结了仇,也就算是此后永远要被膈应。” “那怎么办?难不成还真的放过了他们?”胡老太也觉得,放过这些人确实不妥,胡家虽然不受害,却不能保证其他人不受害,为民除害最好。 第八百四十二章:妃陵秘密 “不如,先把他们骗出黄田镇,再全部抓起来。”田六妹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应该不可行吧,这些鸡脚道人本身就是骗术行家,寻常的骗术在他们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估计还没说几句话,就已经被识破了。”宋思媛确实不是想故意泼冷水,但事实就是如此,一伙人惯于行骗,想要骗过他们,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宋小姐说得确实在理,莫说是你们,就是再来一帮鸡脚道人,也未必能互相骗过对方,他们本身就是为了骗人行走江湖,怎么可能被我们这些人给骗到手里,除非,是他们看不出我们在骗他们。”金道长的话,说得周围人好奇起来,宋思媛眼神全都疑惑看向他:“金道长的意思是我们要将计就计,让这些人误以为我们没有骗他,等走入圈套之后,再一网打尽。” “那,我们就得顺着这些鸡脚道人的路子走了。”岳青山说道:“这些灯影子,一直将煞气原因往皇妃墓上引,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冲着皇妃墓去的,如果真的要将计就计,怕是要答应这些道人,将老天妃给葬入皇妃墓。” “胡老太太,这皇妃墓里,到底埋了什么?”金道长知道,能让灯影子盯上的,必定不会是寻常的墓,再结合太平军残部在黄田布局几十年,就更显得这墓不简单。 胡老太见已经是骑虎难下,索性不再藏着掖着:“老神仙,他们说的皇妃墓,指的就是我胡家女祖胡玉秀的妃陵。” “据我所知,她下葬时,金国将军曾经将抢来的金银珠宝陪葬了一部分,连带着她的玄书葬券全部封入墓中,等到宋高宗复国南宋,为了面子好看,追封为太妃的同时,也送入部分陪葬品予以封墓,太平国时期,我长姐也曾经带太平军进入过陵墓,不知在里面做了什么。” “如果,是送入了部分财宝,这也说得过去,当年,洪天王过境永明时,用圣库搜刮了不少巨室富户,有些财宝运不走的,很可能是被藏了起来。”胡老太说完,众人除了瞠目结舌,也没别的表情了,一连三次启封开墓,送入的又都是宝藏,加起来不知道积累了多少东西。 金国将军送的珠宝、宋高宗的陪葬以及洪天王搜刮的珍宝,多半都被阴差阳错送入墓中,少量多次,循序积累,这皇妃墓中积累的财宝,估计已经是数以万计了,这也难怪能让太平残部如此觊觎。 富贵险中求,为此布局几十年之久,倒也完全合乎逻辑了。胡老太继续说道:“我猜测,这些灯影子根本不知道皇妃陵在什么位置,也就没法找到他们,那时候太平国也才被剿灭,为了不打草惊蛇引人注意,他们也就只好息事宁人不再求财宝。” “如今,风头已经放松,各省各自为政,世道乱起来了,也就有了这些人作怪行骗的机会了。” “胡老太太,这墓三番两次被打开,难道不会腐蚀尸体吗?”谁都知道,墓是不能随便打开的,为了寻求千年万年无法攻破,甚至,还会寻找能工巧匠构造机关,皇妃墓被一连打开三次,这怎么说也不太正常。 胡老太解释道:“你们可能不了解皇妃墓,这座墓建在悬崖绝壁的空腔中,说是墓实际上是座城寨,动的只是外围的城寨,对于封锁尸体的墓宫,则是完全没人动过,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样。” “当然了,既然都已经要将计就计,这存放尸体的墓也就非要打开不可了,我想让你们代我取出里面的训读女本,也算是为女书传承尽力了。”胡老太说这些话,基本上算是在帮他们解读玄书铁券,岳青山一愣,拱手道:“多谢胡老太君。”她微微摆手说道:“这些用不着谢我,本来就是互帮互助,如今,灯影子要危害我胡家,你们帮我们解决灯影子,是我该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胡家肯定就上了这些鸡脚道人的当。” “把我屋里的藏卷舆图拿出来。”既然打定主意要把太平道人一网打尽,当然也就确定要去皇妃墓,胡老太差使老仆拿出藏卷舆图。 一盏茶时间过后,老仆抱着紫檀木盒子走进来,等画卷被摊开,可见是宋时的江山舆图。 胡老太摸着画卷解释道:“这幅图,是当年金国选定陵墓时画下的永明县舆图,位于都庞岭西边,已经靠近广西省界,此地山峰嶙峋、溶洞林立、瀑布广布,最出名的莫过于千雁山,山中也即是皇妃墓。” “千雁山之奇,在于峰峦颠倒、千雁聚居、山体险峻。”随后,胡老太叫老仆又拿出一张古代工笔画,展示在众人眼前。 在这幅山水工笔画中,千雁山的形态确实特殊,哪怕周围野山已经足够古怪嶙峋,它也能称得上怪形异样。 千雁山,它是座倒峰山。房屋有顶,山峦有峰,山峰莫不朝上矗立,这座山的峰峦却是朝下倒生,就好像冬日下的大冰溜子,如尖锐竹笋般朝下刺入地下河,无数山峦石峰植被茂密、灌木葱茏,完全自广阔地下河中矗立生长,与顶部的巨大山顶相连。 倒生诸峰之上的巨大山体,好似隆起的椭圆龟壳,将所有倒生峰遮盖其中,与周围的山峦完全融合,其余的山峰却都是正常,完全没有这种倒生峰的状态,这才显得尤为特殊,看一眼就绝对忘不掉。 “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山?”哪怕画卷不是写实的,他们也能感觉到,这座山峰与其他的峰峦完全不同。 胡老太对这一点也是颇不理解:“当初,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我们看来,倒生峰多不吉利,这是阴阳颠倒之像,但是金国将军随从带来的朝奉夫子却是选定了这里,说这个山峰如同巨大龟壳,比较适合做成玄武墓,我们家的祖先迫于压力,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同意了朝奉夫子的话。”岳观潮听说是朝奉夫子,心中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把皇妃墓选在这里,朝奉夫子确实喜欢这种略特殊的地貌构造,然后依山造墓,营造机关,这是朝奉夫子的特色。 第八百四十三章:千雁神山 “这种山,真的有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吗?” 徐侠客看向舆图,对这山峦的形态满是疑问。 宋思媛看向倒生峰地貌,语气恢复严肃:“国外的地理杂志做过研究,湘省、黔省、桂省属于云贵高原地带,大概在两亿年前这里曾经是海底,海水里沉积了不少石灰岩,等西南方向的地壳开始运动后,也就把云贵高原抬升起来,使得海底露出水面,形成山林和陆地。” “如此一来,那海底的石灰岩就被迫抬升出海面,石灰岩是一种可以被溶解的岩层,极不耐水流侵蚀,碰到高温多雨的天气,长年累月冲刷,也就被水流侵蚀掉了,因而,数亿年的水流冲刷,在这里形成了较多的石林、溶洞、暗河、峰林和天坑,这里同时也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带。” “我猜测。” 宋思媛转过身子:“这座千雁山以前很可能是没有峰林的,山腔内部在板块运动时,不断被挤压出地面,形成龟壳状的隆起山脉,山脉之下,岩层断裂塌陷,也似的山脉内部溶洞遍布。” “在千万年的地壳运动中,岩层山腔中出现了地下河,不断上涨的地下水侵入各个溶洞缝隙,在水流的冲刷作用下,无数溶洞被冲刷得互相连通,等溶洞之间的石灰岩越来越少时,就已经形成了这倒立峰林的状态。” “之后,沉积的岩层开始覆盖植被,形成里面见到的倒生峰,准确来说,这些从地下河中钻出的峰峦,并不是倒插水中,而是水流冲刷山体,形成了水面之上的无数峰林,真正的山顶,始终是溶洞顶部隆起的龟壳。” “如果地下水继续漫长到顶部,早晚会把山顶也侵蚀掉,这样,就算是形成了无数互不连接的峰林,只是,很可能是地下水的骤降,打断了这一进程,这才形成龟壳覆盖峰林的状态。” “我这样解释,你们可明白了?” 岳观潮点点头:“这样解释倒也合理,但是,为什么会有大雁栖息在这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宋思媛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是很理解:“关于这个问题,我也不是特别理解,大雁有迁徙的习惯,冬秋季时会从北方飞到南方过冬,等春天以后在飞回去,其中,是不会筑巢的,毕竟哪怕停留下来,也是临时寻找食物,又怎么可能筑巢呢。” 她顿了顿,继续问向胡老太:“胡老太太,这些大雁可是常年都在这里?” 胡老太太斟酌道:“这里的大雁,似乎并不迁徙,一年四季都能见到。”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胡老太看了他们一眼:“湖湘之地结婚有聘雁的习俗,我看这里的年轻人每年无论是冬春还是夏秋,都能捉到大雁来下聘,如果这里的大雁会迁徙,那冬季这里肯定没有大雁啊。” 她眼神变得神秘起来:“这座山被称为千雁山,就是因为溶洞中栖息着成千上万的大雁,哪怕是在古代也有这种名字,我看着舆图上标注的山名叫雁山,可见,至少从宋朝开始,这里的大雁就不迁徙了。” 胡老太顿了顿,继续说道:“根据周围老人的说法,这千雁山的大雁似乎是通了灵,千年来一直聚集在这个地方,甚至,有些南迁的大雁飞过这里时,也会被吸引下来,成为千万大雁中的其中一员。” “也是因为如此,千雁山的大雁尽管被捉了去,却总也不见减少,好似永远都捉不完。” “有老人说~”胡老太提起这点,压低了声音:“这座千雁山实际上是山神的庭院,大雁是被山神捉去做了仆从,也有人说,这座巨大隆起山其实是上古玄武神的龟壳,大雁能感觉到龟眠地的灵气,这才被吸引下来,不愿意离开,甚至,还在数百倒生峰上筑巢繁衍,只为借灵气来修炼。” “你也知道,乡野人遇到事情最喜欢用怪力乱神解释,乡民们越传越多,也就真的把千雁山当作了神山,因为大雁一夫一妻从一而终,周围的乡民一遇到喜事就去千雁山祭拜雁神庙,好求得共结连理、白头到老。” 听到这里,众人对千雁山的大雁好奇起来,岳观潮问道:“那,当年朝奉夫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这里修建皇妃陵?” 胡老太朝他们点头默认道:“是,朝奉夫子说过,千雁山能引南迁之雁聚居繁衍,代表地气十分充沛,那巨大穹隆又是玄武壳,算是龟眠宝地,在这里修造陵墓最为适合,为防止有人盗窃这座墓,千峰倒错的地形算是提供了掩护,别说是带着盗墓器具,就是人走起来都不方便,想盗墓何其艰难。” “到了宋高宗复国时,因为高宗之母韦贵妃还没从金国迎回,殉国的朱皇后和胡皇妃既是高宗的长辈、也是宋国的忠烈女眷,高宗出于孝道和体面,就请了能人异士在墓外修建出墓城,以此来存放陪葬品。” “这皇妃陵经过两次建造,已经很是气派,虽说跟帝陵比不了,与一般的皇后陵还是能比的。” 宋思媛听着胡老太的话,心中感觉出大雁的聚居,绝对是个不寻常地点。 冬日来,燕南飞。 这里燕指的不只是燕子和大雁,而是全部需要秋冬迁徙的鸟,古人对于南飞的鸟理解为无法在北方过冬,实际上,真正影响雁南飞的因素,是冬季的食物。 越是靠近北方,冬春就越是分明,夏秋草木茂盛,虫子肥多,鸟雀不会发愁吃的,等到了秋冬时节,树叶落尽、百虫消亡,除非是吃谷物的山雀、雷鸟,其他食虫鸟都面临着食物短缺的问题,要想在冬日严寒中活下去,也只能迁徙到温暖的地方去,这样,好歹能安稳过冬。 这里的南方,多指赤道以南的地区,包含云滇和东南半岛,大雁若想迁徙到东南外岛,必须途经云贵高原,也就是说,必然也经过千雁山。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使得大雁和其他鸟雀飞到山中,就再也不愿意离开。 她想,除了朝奉天官所说的这几点以外,皇妃陵选在千雁山,大概还有其他隐藏因素没有说出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四十四章:虎头焚园 只是,这些因素很可能胡家也不是特别清楚,这才没有传下来。 “既然如此,那老身明天就跟这些鸡脚道人说,我们胡家打算开墓增棺,到时,你们就作为胡家的家勇一起去千雁山。” 胡老太说完,岳青山眉宇间有些担忧:“我们这些人和太平道人不认识,这样确实还能蒙混过去,金道长和花师傅太过显眼,只要看到一僧一道,多半是知道他们什么身份了,不如,二位就留在胡宅,也防备着这些鸡脚道人使坏,怎么样?” “这样也好,我们就留在胡宅,你们一路上注意安全。” “那,这些天妃的坟,到底在哪里?” 既然是要迁坟,少不得假戏真做,这也意味着这些天妃的坟是非迁不可了。 “距离千雁山不远,在山前的虎头山上,过了虎头山大概在过十里,就到了千雁山。” 说完,胡老太在永明舆图上指着舆图上的一点,继续解释道:“这座虎头山是胡家的坟园子,我们当初把天妃的尸体迁走后,就把他们的尸体迁到了虎头山上,叫他们入土为安,那里有胡家的义庄,你们去到地方就能看见。” 随后,胡老太把舆图给了岳青山他们,只等吃过午饭功夫,已经把太平道人给找来。 客厅中,岳青山、岳观潮他们已经换下衣服,穿上家勇的短打裤褂,至于宋思媛,就装扮成家中的丫鬟。 香茶一上,太平道人小酌一口:“不知,老太君叫我来,可是要告知什么事?” “老道长,我们府中老少也商议过了,既然涉及胡家安危,那这件事就必须做不可,如果给诸位天妃迁坟,真的能改我胡家的衰败之命,我们当然愿意为他们风光大葬。” 这老道人见胡老太松口,当即高兴起来,压下愉悦说道:“那好,我便代胡家给诸位天妃做法事一场,再把她们迁入妃陵,也算是成全了胡家的良善仁义的名声,此后,胡家在当地,定是良善第一门楣。” “那,敢问老道长名讳,我也好为道长写个条子,方便去坟园起墓。”胡老太问道。 老道人浮尘一甩:“老道孙天器,为游方道人。” 胡老太点头说道:“原来是孙道长啊,老身这就让人为你写条子,不过,这开墓一事,毕竟涉及我家女祖的妃陵,不可等闲视之,我们胡家也要派人参与,免得出了差错,也好帮衬你们,怎么样?” “这是自然,毕竟事涉陵墓,瓜田李下难免让人怀疑,你们胡家派人来,也叫我们彼此都安心。” 孙道人知道胡家也有些信不过他们,如果不让胡家人参与难免落下嫌疑,不如先答应下来。 “那好,明日我就让家勇带着你们起程,先去坟园把天妃们请出来,可是要准备什么东西?”胡老太问道。 孙天器说道:“游方道人行走江湖只为超度行侠,于开墓并不擅长,你们还要自己准备好开墓工具,其余法事用具,倒也不用太担心,我们一应俱全。” “那,有劳道长了。” 孙大器说完这些,欠身离去。 等会客结束,已经是黄昏落日,岳观潮他们回到客院,金道长和花和尚走过来问道:“怎么样?” 岳青山说道:“这鸡脚道人叫孙天器,倒是个懂得见风使舵的,胡老太叫我们装扮成家勇和他们一起去,他也答应了。” “这老犊子忒能装了,明明对墓感兴趣,还假惺惺说什么不懂盗墓,叫我们准备好开墓工具,敢情,他们盗别人家墓,还要主家出东西,要为说啊,当真该把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也免得被恶心这么一下子。” 岳观潮的话,说得周围人嘿嘿一乐,宋思媛反倒放心了一点:“这说明太平道人认为胡家上套了,这可是好事,总比被他们察觉出来什么强多了,这也算是我们领着他们正式入局了。” 从明日开始,就只等着这些人上套了! …… 翌日清早,岳观潮、岳青山、带着孙大乔他们出了胡府,坐进马车,带着孙天器和几个道人,赶往虎头山。 一路上,山路坎坷、水路蜿蜒自不必说,等众人行至虎头山前,老远就能见前方好似多了个绿绒布缝补的虎头。 岳观潮骑在马上,看向前方的虎头山。 这座山的样子,就好似正放在眼前的巨大虎头,山峰和缓起伏,勾勒出肥头尖耳的虎头轮廓,那双峰略微对称,刚好像虎的耳朵精神矗立。 山峰之上,从山腰的位置直到山脚,有个被侵蚀的巨大溶洞,无数吊挂钟乳石透出山洞,好似老虎的獠牙,阴气森森,分外恐怖。 即便鼻子眼睛全不存在,那粗犷象形的轮廓,也能叫人感觉出,是个老虎脑袋堆放在群山之间。 孙天器感慨道:“虎头山,果然名不虚传,云贵高原附近多溶洞奇山,这山形出了湘省,那已经算是不多见了,到底是钟灵毓秀之地,普通一座山,就已经夺了鬼斧神工的造化。” “孙道长,走吧,我们还得上山呢。” 岳观潮驾驭马车,行至溶洞附近,这座巨大溶洞高大宽阔,中间几乎被掏空,无数钟乳石悬挂石顶,色彩斑驳,奇形怪状,在这溶洞间,很容易就见到朝上延伸的道路。 “虎头山的路都在虎口里,沿着这条道出了山洞,就可以在山道上行驶了,若从山外打道路,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这也算是个捷径。” 语毕,岳观潮带着他们上了虎口里的溶洞山道,等道路蜿蜒出洞口时,他们已经来到虎头山腰。 胡氏坟园位于虎头山顶的平地上,几人从山道上到山顶,已经能在森林中见到一座被包围起来的园林。 既然是私人坟园,必然不是什么荒山野岭的荒地,整个院子面积不算小,几乎是可着双山之间的森林来圈地,高大院墙垒砌为椭圆形,只在眉心的位置开个门楼可供进出,宅子多集中在门楼附近,林中房子宅邸数座,有人在行走干活,可见园内很少有高大树木,全是灌木野草。 等行至门楼前,门楼为马头百墙,高大门楼两侧斜切灰瓦围墙,逐渐凸出于周围森林,二层的位置也有窗口,大概是登高望远所用,等围墙远离门楼后,这才见恢复比人高的常态高度。 高大门楣上,挂着块木头匾额,蓝匾黑字书写“胡氏坟园”四个字,还没走进其中,就已经见头颅大的小门打开:“这里是私人坟园,你们找谁?” 门后,一个面貌丑陋的老头子探出半个脑袋,眼神警惕问道。 像这样的人,多半是守园人或者义庄汉,岳观潮想起胡家老仆告知的守园人姓名,亲切问道“是马得禄老先生吧,我是胡家派来的家勇,我们带着这些道长,是来请几座先人骸骨。” 说罢,下了马将胡家主府给的条子递过去,老马验看后,稍微放下戒心,摇动里面的铃声后,大门咯吱朝两侧打开。 进了坟园,两侧的宅邸多是呈方院分布,以门楼左右为中心,每一边垒砌出四五座四合院,院子门口统一朝向门楼,规整又气派,掩藏进逐渐降低的斜切院墙, “东家还好吧?”老马说着话带他们来到东北角的马棚,随口问道。 “老太太刚过了大寿,身体硬朗得很。”岳观潮随意说道。 老马继续说道:“那就好,我们这些守园奴仆身子不干净,要不然,我也得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这,怎么会想把天妃们的坟给起走?可是发生了啥事儿?”老马作为守园人,难免多问几句。 “嗨,我身边的孙道长,看胡家主府有煞气,老太太为了祛除煞气,就听了道长的话,给这些老天妃挪窝,在选个吉地风光大葬,也算是消弭了煞气。” 岳观潮说完,老马也明白了什么意思,不再多问。 “行,我这就带你们去几位天妃的坟。” 离开马厩后,他们带着家伙事儿穿越灌木来到西北角,角落中除了正碑坟以外,还散落着不少用石头垒起来的无碑坟。 老马指着这些无碑坟说道:“这些就是那些老天妃的坟,刚起新坟时官府连碑都不让立,东家好说歹说才给立了个石牌,也算是墓碑了。” 既然是孙天器还请骸骨,岳观潮也得做得像一些,回过头说道:“孙道长,既然坟墓已经找到,那我们现在可要起墓?” “好,待老道做法结束,你们再开挖坟土。” 孙天器拍手后,挎着浮尘拿起三清帝钟,叮铃摇动中,可见他身后的小道士开始诵读科仪经文。 这种鬼把戏他们做得太顺手了,又是摇铃铛、又是撒黄符,等一切把戏妥当后,岳观潮这才带着家勇护院把坟土全部挖开。 时隔三五十年,多数尸体都成了枯骨,由于棺材不是什么好棺材,基本上都已经腐朽沤烂,成了木头碎块,与骨头混在一起极难辨认。 “无量天尊,诸位女善信受苦了,老道今日为你们重新迁坟安葬,为求便宜只得火焚骨灰,还望诸位见谅。”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四十五章:雁山谜团 孙天器眉眼示意身后的小道人,他们拿起手中的火油,将所有挖开的坟坑全部点燃,等火光燃烧殆尽,这些本就糟朽的枯骨,就此化为骨头渣子,被小道人按照石牌上的姓氏籍贯装入骨灰坛子。 做完这些,孙道人解释道:“本来,以肉身下葬最为妥帖,但是,山高路远,带着尸骨和棺材确实不便,老道也只好委屈天妃们,烧灼成骨灰予以安葬,今天可要继续起程?” 从早晨出发直到虎头山已经是中午,他们挖坟掘墓焚烧骨灰,又耗费不少时间,此刻早就是下午,只差一个时辰就到了太阳落山了。 还没等岳观潮说话,老马就已经插话进来:“老道长,可是还要往其他山头赶路?” “是,我们要去千雁山。”孙大器说道。 “那,我可要劝劝老道长了,山里天黑得早,再有两个时辰就彻底黑天了,那千雁山距离虎头山确实不远,但是要想在半天内走到千雁山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千雁山是广西和湘西的界山,溶洞多变、天坑密布,一到晚上就有山马猴出来吃人,走夜路时经常能遇上,我们一到晚上从来不出门,怕的就是跟大马猴碰上。” “你们还是等白天再赶路吧,我想,老太太肯定也没那么着急叫你们去千雁山,不如现在坟园住一晚,等明天一早再赶路,你们觉得呢?” 老马的话,确实没有在骗他们,他们早在跟田六妹打听往事时,就已经听她说过附近有大马猴的事情,孙天器思索片刻点点头:“那好,既然老马你也是好意,我也就叨扰你们了,今晚上就在这里借住一晚。” “那行,我带你们去四合院。” 孙大器让小道士们抱起坛子,跟在老马身后回到四合院附近,这守坟人边走边说道:“这座院子里有个义庄,还有几套四合院,除了我这个守园人之外,还有二三十个守山人,这些人平时就在附近砍柴种田,等主家来拉柴运粮。” “胡氏家族人丁兴旺,这里虽说是胡家主宗的私园,可如果有宗亲没了,也是在这里的义庄停灵待葬,为方便扫墓祭拜,多会葬在这里,时间一长,这里也就成了胡家的族亲坟园。” 说话时,老马已经打开两套四合院:“我看你们人多,老道长就和这些小道长住一起,至于胡家的家勇护院,就住在另外一套吧,到了晚上我叫你们去吃饭,睡觉的时候,可千万要记的锁门。” 行车劳累,孙天器也要休息,更何况他还是个骗人的鸡脚道人,跟不能和岳观潮他们待得时间长了,索性以静坐练功为由,将院门完全封闭。 岳观潮也知道这些人是故意演戏,也不戳破他们的真面目,带着几个护院住进另外一座院子。 宋思媛走到正堂里,环顾院落外没什么人观察,这才能说几句自己话:“总算不用再装丫鬟了。” 说完,她打开永明县舆图:“按照虎头山的位置,我们是在这个地步,距离千雁山不远却也不近,明天,大概再赶路半天就能到千雁山了。” “我最担心的,还是到了千雁山以后,我们怎么处理这些人?” 岳观潮敲着桌面,解释道:“按照胡老太的意思,这些鸡脚道人极其狡猾,即便你真的抓住他们,只要他们想脱罪,多的是办法脱罪,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赃,等他们把墓中东西拿出来,到时,胡家也就敢过去拿人了,人赃并获,这些鸡脚道人挖了人的坟墓,当场杀了都没人说啥。” “我们啊,只要和他们一起进入陵墓就成,我们办我们的,他们拿他们的,等出了妃墓才算后账。” “比起墓中的东西,我更担心的,是大雁的问题。” 徐侠客撂下一句话,引得周围人好奇起来。 他继续说道:“宋千金说大雁是因为食物迁徙这句话提醒了我,我们陕省有种斑头雁也是不迁徙的,他们不迁徙就是因为它们的食物不是蛇虫鼠蚁,而是谷物粮皮。” “这些大雁在春秋季吃虫吃蚓,等到了秋冬以后,就会趁着农忙叼着谷穗藏进巢里,等过冬的时候再用来吃喝,以此熬过西北寒冬。” “徐小哥,你的意思是?” 宋思媛不知道,这小道士话里是什么意思。 徐侠客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无论是什么大雁,迁徙或者不迁徙,完全是因为有没有东西吃,这些大雁在千雁山存在千年,这代表这座千雁山哪怕是冬季,产生的食物也足够养活它们。”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起来:“千雁山附近可没有农田,甚至,由于溶洞广布,连梯田都很少有,也就是说,附近不太可能有吃的东西,春夏季可以吃虫吃浆果,秋冬季这里也是要落叶下雪的,千雁山到底有什么吃的,可以让着成千上万的大雁,在不迁徙的情况下活过寒冬。” 徐侠客说到这里,他们就已经知道存在蹊跷了! 寒冬时节万物凋敝,这些大雁本该南迁却因为食物充足留下来,由结果溯及过程,能让成千上万只大雁活过寒冬的,一定是大量的食物。 可千雁山附近又都是不易耕种的溶洞天坑地貌,不太可能有谷物存在,那也意味着大雁要活下去,就要寻找食物用来过冬。 是哪种大量的食物,能让它们安然过冬?想起这一点,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也许,是大雁能辟谷呢?一个冬天不吃东西,也许还真的能活下来。”岳二炮挠着脑袋说道。 徐侠客笑容有些苦涩,无奈搂着这小兄弟的脖子:“辟谷?我就是道家的人,辟谷指的是不吃五谷杂粮和任何谷物,以道家特殊的服气、咽津、食饵、导引等手段来吸收宇宙精气。” “但是!” 他话锋一转:“不代表完全不吃东西,比如会吃胡麻芝麻搓成的丸子,也有吃红枣红薯晒干捏成的丸子,当然了,有些人还会吃一种青精饭,甚至,有些人故意偷懒还会吃什么鸡肉鸭肉捏的肉丸子,总的来说,辟谷可以,但是绝对不会什么东西都不吃,把自己活活饿死。” “再说了,辟谷这东西只是道士化不来斋饭的应急之策,也不是什么升仙之道,我上次辟谷还是因为身上没钱了,到宋家好好吃了一顿才算恢复气力。” 他语气神秘起来:“你想想,人都得吃东西才能活,像大雁这种牲畜,本身就没什么脂肪肥膘供它们挥霍,别说是辟谷一个寒冬,就是辟谷三天,都得饿死一大片。” “我觉得,一定是有足够的粮食,或者,是有什么高营养的东西,能维持这些大雁的生命?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大雁为什么会被吸引下来,甚至,吸引下来以后,基本上也走不出千雁山了,你想想胡老太的话,会不会是山里有什么怪东西?” 徐侠客这些言语猜测,都不是危言耸听,众人听到现在,已经千雁山的现状好奇起来。 “那,徐兄的意思?” 岳观潮问道。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人能走出千雁山,大雁却走不出来,这种情况具体原因为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想,大雁一定是被什么给困住了,或许,千雁山有个能困住动物却困不住活人的东西。” 宋思媛听着小道士的话,眼前一亮解释道:“或许,是因为磁场。”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任何能迁徙的动物,脑中都能感知到磁场,他们能远距离迁徙,靠的也正是对磁场的感知,他们在迁徙途中,要通过磁场的变化,来不断修正方向和路线,以此确保能达到目的地。” “可是,如果感应不到磁场,或者磁场是紊乱的,他们也就失去了方向,要么掉队迷路或失踪,要么就降落到磁场异常的地方,只有再次修正脑中的感知,才能恢复正常。” “我在想?” 她眼神看向众人猜测到:“会不会,千雁山周围磁场并不正常,这些大雁本来是来这里觅食,直到要飞走时,才发现迷失了方向,也就被困在这里,由于这里有食物不需要迁移,也就遗留下来了,这些你大雁生老病死都在这里,千年时间都是这样。” “生老病死?” 徐侠客仔细听着宋思媛的话,恍然大悟:“大雁生老病死,留下的尸体,很可能就是食物。” “大雁不吃肉吧?” 岳二炮只听说过鸡鸭啄食同类尸体,可没听说过大雁也要吃同类的。 岳青山嘬起烟斗,眉头拧在一起:“不一定,只要是个吃肉的鸟禽,无论是吃鳞虫蛇蚓还是其他,都是可以吃肉的,鸡鸭啄食同类,是因为他们见血就激起了兽性,也许,这些大雁在饥寒之下,也没得选择。” “若不吃同类,那就必须得死,畜生的兽性其实就是存活的天性,他们不可能有礼义廉耻的思想,那,吃同类对他们来说与吃虫子没什么区别,别说是个鸟了,就是个人,在饥荒的年景儿,也得去巴拉死人坟去割肉吃。” 孙大乔打岔儿道:“岳大哥说的是,要不,怎么说仓禀实才能知礼节呢,没了粮食,人与禽兽也没什么区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四十六章:大马猴子 “那照二叔的话说,这些大雁还真是不好对付?” 岳观潮听他们说许多,也明白了大雁非等闲之辈,这次去千雁山,如果碰到大雁,还不一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要是好对付的话,周围的百姓会给大雁里庙吗?” 岳青山继续说道:“但凡是能让乡野人给立庙祭祀的,要么是彰显功德、好事扬名,要么就是化解仇怨、讨好供奉,大雁能有什么功德,我估计,是千雁山的大雁不一样,很可能桀骜难驯,百姓对他们有所求,当然要立庙供奉。” “这啊,也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等顺利熬过今晚再说吧。” 岳青山这话,说得众人好奇起来,宋思媛问道:“二叔,你是指这些鸡脚道人会今夜活动?” 这话,说得老岳头摇了摇脑袋:“你们没听老马说吗,晚上睡觉可千万别出来,这句话你们仔细琢磨琢磨,多半连坟院里也不太安全,他这才这样提醒我们。” “总之,大家也都打起精神来,既要防着鸡脚道人搞破坏,也得防备山里的什么大马猴的东西。” 话语到这里已经是黄昏,老马在门外敲着铜锣,吆喝着叫这些守山人过去吃饭,岳观潮他们放下东西,跟着老马的铜锣来到最大的四合院。 这里说是四合院,其实就是个大仓库,七八座围房平顶小窗,房顶晒满了刚劈开的柴火,房子中也多有货架,各自陈列着不少山里的果实粮食之类的,围房包围出四方院落,中间摆着不少粗木材做的简单桌椅,从围房之外延伸出遮阳凉棚。 守山人的饭菜,也不会太丰盛,多以山里的东西为主,杂粮粥、杂粮馒头、另有些炒菜、咸菜,若是有肉类的话,就是野鸡、野猪肉。 吃饭时,岳观潮已经看出来这坟园不寻常,这些守山青年也不怎么说话,吃得异常快速,若说是急着做什么事,这样吃倒也正常,明明天黑之后就要休息,还吃得这样快,这就说明有其他赶着的事,若非如此,这些人多半会在吃饭时说得热火朝天,不会安静成这个样子。 他问向老马:“老马,你们这吃饭时不能说话?” “能说,但是没必要说话,天已经快黑了,这些人吃了饭还要再循园一圈,说话多了就得把巡园的时辰往后拖,到时候,说不定就得碰见什么脏东西,不如早点吃饭结束。” 老马说完,压低了声音:“这些跟你们也无关,等吃了饭诸位去院子里锁上门就好,你们是府上来的客人,我们照顾好你们就成了。” 看来,这座虎头山确实不同,岳观潮他们还没吃完时,这些守山人就已经从院子里拿起猎枪点亮火把,吆喝着号子开始在坟园各处巡逻。 等他们吃完时,周围已经没剩下什么人,只见几个老汉拿起水桶,陆陆续续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剩饭。 岳观潮他们不明情况,也只得按照老马的要求,回到院落锁好大门。 大概两个时辰后,巡逻坟园的守山人已经回来,周围院落热闹过后,又迅速熄灭灯火恢复安宁。 岳观潮他们守在堂中,随着周围院落的嘈杂动静安静下来,山中的野地动静逐渐清晰起来,不断钻入耳朵,远处传来嗷嗷叫唤,等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是有什么东西走在房顶上,哗啦一声落入院子。 “这声音,多半是山马猴儿。” 岳青山抬头看向房梁,脚踏簌簌声不断在房梁上响起来,随着嗷嗷声越来越近,马猴的声音就已经藏不住了。 “这些守山人那么多,这些大马猴还那么猖狂?” 坟园里有几十个守山人,再加上这些守园的老汉,几十个人怎么也不会胆怯,大马猴还敢来捣乱,可见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岳青山继续说道:“要别的猴子或许还好说,大马猴可完全不怕人,他们的身子跟半大孩子似的,力气特别大,哪怕是个常年干活儿的壮汉,也只能勉强单挑,至于老弱妇孺,你基本上是没啥力气反抗,被捉去了肯定就成了畜生的粮食。” “最可怕的,是这些畜生什么都吃。” 岳青山提起这一点,打了个寒战继续说道:“猴子本来就是杂食儿,瓜果米粮他们吃,蛇虫蚯蚓他们吃,牲畜血肉他们也吃,就是个人落了单,他们都想薅出点东西出来,走山路的行人多会准备一根棍子,猴子最怕竹棍,只要一打就疼得躲出去十几米,若打断了胳膊,还能震慑其他猴子。” 在诸多猴子中,唯有山魈、山魁、以及马猴不怕人,山魈最为聪明,可以用计谋对付人,山魁多是年纪大的百岁野猴,最是精明,已经跟人差不多,擅长跟人打交道,马猴就属于力气最大的,人拿了武器都未必能对付得了它。 大马猴因其力气大,也常常仗着力气行凶作恶,不但会抓走行人,还会挖坟掘墓,也是这一点,大马猴才显得尤为可怕。 这些大马猴嗅觉灵敏、身手又好,他们偏偏还不挖陈年腐尸,专门寻找刚下葬不久的人,对他们来说,无论是活人还是私人,只要吃到嘴里不发臭,那就是粮食。 挖开坟墓后,多会把死人的棺材扒开,丢的陪葬品满地都是,将那死人带走充为食物,至于这些死人身上的寿衣,就随便仿照人的样子套在身上,夜晚之后,行走在荒郊野外恐吓路人。 这些大马猴本来就极为强壮,撑起寿衣后,更是显得如鬼魅一般,若有斗笠往头上一戴,谁也分辨不出来他们是个什么东西,在赶路人的视角下,只见荒山野岭出现了穿着寿衣的魂魄,吓不死也得吓出半条命去。 与山魈、山魁相比,前两个多会攻击落单行人,甚至是故意诓骗落单行人,至于不在他们的狩猎区的,则完全与他们无关,也从不轻易招惹活人,唯有后者大马猴,是主动给活人找麻烦。 他们不会在乎活人有没有在他们的地盘,也不在乎活人有没有落单,只要见到活人就会想尽办法拖进马猴窝,若实在找不到活人,才会抢夺活人的东西。 岳青山说道:“我猜测,马猴来坟园里,多半是为了找吃的,或者是挖刚下载的尸体,这座虎头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个院子里坟墓最多,这些牲畜怎么可能不心动。” 话音未落,院落里果然响起敲锣敲打声,已经有守山人开枪,火炮轰鸣中,想是马猴和坟园都有死伤,惨叫哀嚎成一片。 “不好,别让他们把二老太太的墓给巴拉了,几天以前刚刚下葬。” 老马的声音苍老浑厚,语气里紧张起来,大马猴也越发乖张,叫得很是猖狂。 岳观潮听着院子外的动静,难免心中痒痒,也想看看大马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当即拿球猎枪出了堂门,他扬起腿脚,借力半腰高的磨盘跳上房顶,站得高看得也远,一眼就能见到大马猴的动向。 此刻,距离院落不远处,这些大马猴正用爪子刨土,二三个大马猴个个都穿着老气横秋的寿衣,带着斗笠好似地里偷西瓜的老头子,吭哧哼哧将刚封好的新坟给巴拉开,无数湿土朝外扬起,弄得周围草丛全是土疙瘩。 因为这些猴子手中有石头,他们个个人过去都要被砸得头破血流,若守山人开枪,这些大马猴还知道躲进坟地草丛,极为狡猾难对付。m. 岳观潮借着明灭的火光,不断在野草丛中感受这些野猴子的踪迹,拿起猎枪朝草丛中砰砰打响,只见野猴子呜咽几声,草丛一动当即没了气息,他连补三枪,等野草彻底不动弹了,这才收了架势。 随后,老马带着守山人在草丛摸索,拉出三个已经被打死的大马猴,宋思媛他们追出来时,老马他们已经把三个大马猴给带进院子。 仔细看,这些大马猴确实跟半大孩子差不多,身上的寿衣想是时间长了,袖口肘部以及下摆,已经被磨损的卷边了,头戴着斗笠很是神秘。 老马把斗笠取下后,果然是只手长脚宽、肚子微胖的大马猴,黑红脸色、獠牙突出,头周全是毛发,只剩眼口鼻的位置红彤彤一片,还有无数褶子堆积在下巴,那眉毛略略生了杂毛,手脚比例很是长,爪子很是锋利。 “没想到,你身手那么好,居然能在草丛里,就把大马猴给打死,这些大马猴找来那么多次,次次都往草丛躲,我们都没法子把它们给捉住,这几个月已经偷了不少吃的,今天如果不是你,非得让他们把尸体偷走不可。” 岳观潮看向大马猴,问道:“这些猴子,很喜欢到坟园里来?” 老马叹了口气:“何止喜欢到这里,只要是座新坟,这牲畜都不会放过,非要把尸体刨出来不可,也不知道到底是拖走吃了,还是干了什么,我们这里还好,有守山人打走这些猴子,野外的百姓孤坟就没那么好下场了,多数刚下葬的尸体都被偷走了,有些人家连仇家都找不到,也就只能找个衣服重新下葬。”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四十七章:血雁髓宝 “我们啊,每当有新坟的后一个月,就得格外注意,一直等到尸体腐烂的差不多,才彻底消停。” 说罢,老马用棍子戳了几下大马猴:“等会儿,我们把猴脑袋挂出来,半年里都没啥猴子敢招惹这里,散了,散了,都已经那么晚了,大家伙儿也该睡觉去了。” 一夜安生,等第二天清晨,岳观潮他们收拾了东西,牵了喂好的马车,离开虎头山继续往前赶路。 出了虎头山,基本上算是进入岭南西省,山峰也由翠绿千螺变为牵连溶洞,那大小各异、姿态千万的溶洞天坑,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 行走时,岳观潮不自觉往后看了几眼,宋思媛徐徐说道:“怎么了?你是感觉有什么人在跟着我们?” “不是什么人,好像有一双眼睛跟着,大概是这么个感觉。” 岳观潮眼神疑惑看向身后,除了溶洞千山就是浓密灌木,也没见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管了,先赶路最要紧,估计,是山里的什么野生动物,在草丛里搞出了动静。” 穿越山峦,临近雁山。 岳观潮拿起舆图对比来看,千年来,雁山形貌大致不变,只是,柱峰间的灌木变得更为茂盛,繁茂灌木几乎覆盖了所有的柱峰孤石,好似巨大华盖下,分布着无数绿绒尖牙,深深刺进水中。 玄武华盖之上,是更为茂密的原始森林,可见云彩萦绕山巅,如丝绒烟雾缥缈不散。 走到雁山时,基本上已经接近中午,春日以来天气逐渐暖和,无数大雁在雁山的溶洞中旋飞扑腾,捉虫捕食,更有无数奇怪鸟雀,在林间盘旋绕飞,传出嘈杂鸟鸣。 他们驾着马车走到雁山前,可见山前有座巨大的石灰岩湖泊,深不见底,奇形怪状,两岸犬牙交错,好似将雁山下的地面撕裂,直接延伸进雁山溶洞,从这片湖泊往外流,延伸出无数山间河流。 “从山形来看,确实夺天地造化,这巨大穹隆如玄武盖,将灵气承载在上,还有几个瀑布落进地下河,活水生灵,这里也算是算得上风水宝地。” 孙天器看向雁山,眼睛里极为兴奋,在岳观潮看来,这更像是找到古墓激起的贪婪之色。 “只是不知,这雁神庙是在哪里!” 岳观潮徐徐说道:“雁神庙在溶洞里,等会儿进了溶洞就能见到。” 几人下了马车,走到湖泊边,岸边的泥台埠口拴着好几条没顶棚的独木小船,看起来年岁很大,表面已经被磨得泛起油光。 “老太太说,经常有人来雁山打猎,这些独木船就是用来进溶洞的,我们先把东西放在外面,确定找到墓葬了,再来拉取东西也不迟,走吧。” 说罢,他们让这些鸡脚道人上了船,自己也驾了另外一艘小船,摇着船桨朝溶洞里滑进去。 哗啦啦! 独木船滑进溶洞不久,已经见周围阴凉下来,流动的河水不断带来湿凉气息,呼吸之间,全是湿润的草气水味,水流冲刷诸峰,将水气沁润在叶片草丛上,可见露珠滴答、水雾荡漾。 这些地下河是从里朝外涌动,岩层水格外清澈,独木船泛行水上,就好似在琉璃镜面中滑行,留下圈层涟漪,朝外逸散荡漾,若抬头看去,还能见溶洞顶部也长满草木,千万柱峰倒影湖中,翠绿成柱,千峰碧色。 他们,好像泛舟飘行山巅云头,一时间有种驾船飞行感,果真奇异万千,与众不同,低头见倒影,抬头见葱茏,这倒生峰景观,倒是在其他地方从来没见过。 这么一会儿功夫,众人已经飘进溶洞,可见远处的孤岛上,矗立着一座黄瓦黑墙的庙宇。 这庙宇只是一座单间房子,大概进宽在五米左右,四方石墙顶起黄瓦歇山顶,长形门洞居于中间,两侧有圆形窗户,可见花鸟雕栏,两边的屋檐特地做了延长飞翘,屋脊上站着几只泥塑大雁。 在大雁身后,那才算是真正的溶洞入口! 岳观潮他们对雁神庙无所求,也就不再登陆孤岛去看神庙,继续滑动船桨,朝溶洞中滑行,他们滑行到溶洞的中间地带,随处可见雁巢筑在灌木间,各个雁巢多为椭圆球形,以干稻草、羽毛、树枝、树叶、泥土筑成球形挂在悬崖间,数以万计的泥土雁巢挂满柱峰,蔚为壮观。 在无数险峻高峰中,他们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类鸟雀的尸体,甚至,是部分动物的腐烂尸体,尸体之上多布满爪啄痕,好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内脏,只剩下躯壳。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没错,这里的大雁确实会吃肉,甚至,极有可能是对闯入这里的动物,群起而攻之。” 随着独木船往前滑行,雁巢间开始出现人的尸体,这些人多数都还能保持完整,被啄食后身上已经不见完整皮肤,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血洞,甚至,有些尸体已经剩下森森白骨。 “奇怪,既然大雁无法捕捉活人,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尸体。” 岳观潮对此颇为不解。 “会不会,这些尸体就是大马猴给找来的?” 宋思媛这句话,说得周围人好奇起来,岳观潮她摇摇头:“这不太可能吧,大马猴把尸体挖出来,难不成是为了喂养大雁?” “那,难不成是大雁在捕猎活人?这些人的身上都没什么衣服,难道大雁也能把衣服给脱了?你想想大马猴身上穿着的寿衣,这一切是不是就清楚了。”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虽说对大马猴喂养大雁有些疑心,仔细琢磨确实跟她说的差不多。 眼前的尸体,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是不着丝缕的状态,如果是被啄食掉衣服,应该也能见衣服在这里,此刻却完全不见衣服的影子,可见,衣服确实是被拿走了,再联想到大马猴的所做思维,一切似乎是有了那么一些联系。 “那,问题就来了,如果大马猴真的把尸体弄来喂养大雁,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总不能说大马猴心善,非要把这些大雁给养得膘肥体壮?” 岳观潮的话,问住了许多人,这个问题周围人也不明白,纷纷愣住了。 任何行为都有其前置目的,大马猴哪怕是个畜生,做的所有事情总归是有内在逻辑的,就好像他们穿衣服是为了迷惑人,捉活人是为了吃肉,喂养大雁,必然也有其目的。 “我想,是为了提取血雁髓。” 孙天器一句话,叫所有人好奇起来。 “血雁髓是什么东西?” 众人都很不解,疑惑问道。 孙天器解释道:“大雁能南北巡飞,在古人眼中是瑞禽,吉利意向能和仙鹤比肩,相传,仙鹤有丹顶红,大雁有血雁髓。” “血雁髓不是自然产生,一只正常的大雁,很难产生血雁髓,唯有被故意饲养某些东西,才会生出血雁髓,这种东西叫人肉。” 大雁饮人血食人肉,身体里会积累出很多血红色的肉团,等大雁身体里的血红肉团越长越大,身体就会支撑不住重量朝下坠落。 每当大雁飞不起来时,就代表他们体内的血色肉团已经无可再长,会被人剖开腹部取出身体,这些肉团刚取出身体时,就好像融化的红蜡,柔软且半透明,里面全是血丝。 等晾晒后,肉团里的水分迅速蒸发,就会变得如同石头般坚硬,又因为布满油光且半透明,好像红色玛瑙一样,也就被称为红玉髓雁宝。 “道长,这玩意儿是干啥用的?” 岳观潮知道,孙天器知道这些多半是以前见过,若他是鸡脚道人,就更增添了一丝活泼。 “滋阴补身、温体固本、益气健骨,为女子提补气血的大好东西,就跟阿胶燕窝属于同类,只是,阿胶是驴皮,燕窝是燕唾,这雁宝就是大雁的肉团。” 孙天器的说法,他们可从来没想到,如果这里的大雁真的是被提取了雁宝,这就说明不是大马猴所为,很可能是活人所为。 “这种雁宝多是多年不孕的妇人在吃,有帮助坐胎的作用。” 孙天器说完,岳观潮心中咯噔一下,如果真的有人在这里做雁宝,那很可能是为了做妇人生意,这也代表附近一定有活人,且这个人能操纵大马猴,要不然,大马猴不会这么急于偷尸体。 至于这个人是谁,他们却完全不知道! 众人说话间,手中并不停歇,这会儿功夫,已经游走到溶洞尽头,顺着地下水的方向朝前游动,可见无数大雁扑腾着翅膀盘旋在前,这些雁巢变得更为密集,将狭窄的溶洞完全堵住,组成一道无法通过的屏障。 无数燕子为求偶,已经将地下河道完全堵住,所有人都只见数以万计的大雁在溶洞前飞舞,再难朝前游动,在那糊住溶洞的燕巢上,四处可见尸体和白骨,如同一面尸体腐墙,将众人拦在外面。 孙天器看向着骇人一幕,开解道:“春天正是大雁繁殖的季节,它们在这里筑巢也不奇怪,如果想继续往里走,那还就必须炸掉这里,要不然,这些雁巢已经把溶洞堵死,我们没办法继续往里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四十八章:泥巢恐禽 话音未落,这些鸡脚道人就已经开始行动,将他们背包里拿着的土质炸药,按照间隔距离,左右排开放在雁巢上。 等做完这一切,岳观潮他们划着独木船朝后滑到安全距离,只待引火点信,竹筒炸药轰隆一声朝外爆裂,将那泥窝雁巢炸出一道两米宽大的口子,好似泥墙上破了个不规则的窟窿。 碎裂的泥巢土屑落入河道,将澄澈河水染得浑浊难看,如同黄汤黑粥。 “成了,这个口子足够船经过,只要能过船,就能继续往下走。”孙天器看着被洞开的泥巢,当即露出满意神色。33 “不对,怎么会有奇怪的声音?” 他们刚想划桨进泥巢,明显能听到泥巢深处嘤嘤嗡嗡扑腾响动,岳观潮耳动之下,当即沉下脸色:“大家小心,有什么东西从泥巢深处出来了。” 哗啦! 话音未落,已经见无数灰黑大雁飞出泥巢,径直朝鸡脚道人飞去,鸡脚般的利爪直接抓破皮肉,当即渗出血来。 “怎么回事,这些大雁居然连人都不怕。” 孙天器说话时,已经有几个道人被大雁给抓伤,看身份确实是刚才去送炸药的四个人,这些人无论怎么甩动胳膊,都只见大雁疯了般扑腾翅膀攻击他们。 这些道人左右乱打之际,身上各处难免被大雁抓伤,大雁果真是能嗜血吃肉,一见到血腥味不但没走,反倒像是见血的鸡鸭,不断朝渗血的伤口啄食,将那原本只是流血的伤口越抓越严重。 如此一来,就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越是抓挠就越是吸引大雁来啄食,等伤口撕裂流更多血,反倒引起更多雁鸟来围攻他们,这才不过呼吸之间,这些人周围就已经围满大雁。 哪怕其他道人用法杖去敲打,也只是暂时把它们给打散了,但凡有少许懈怠,大雁立马卷土重来,如蝗虫般绕身不散。 有些太平道人招摇躲避间,直接被大雁冲入水中,它们不断用尖锐的喙啄食这些人的皮肤,直到见皮肤破裂见了血丝,大雁群就会像疯了般,将这活人给啄食殆尽。 片刻功夫不到,就已经见年轻道人被啄食成骷髅,即便如此,也因为还没断气,不断在河道中扑腾。 “啊啊啊啊!道人救我,道人救我。” 孙天器见他太痛苦,也怕这些年轻道人情急之下漏了馅,只好飞旋银镖,簌簌几下,割断人咽喉,这才算是解了他的痛苦。 “不好,这些大雁冲着我们来了。” 道人在扑腾时,难免把污血腥气溅到其他船上,这些独木船上的人身上也难免沾染一些,等年轻道人死后,大雁显然还没放过他们,又朝着众人袭来。 他们已经见过被大雁群起而攻之的惨状,当然不敢再掉以轻心,岳观潮拿起猎枪,朝上砰砰打响。 只是,这些枪声也只能起到惊吓作用,想打中旋飞不定的大雁难之又难,反倒惹怒了他们,竟敢朝枪口上撞过来。 眼看大雁越飞越多,岳观潮也不免被抓伤,其他同伴更是被抓伤身体,狼狈打来打去。 “不成了,再这样下去,非得被啃成骷髅不可。” 岳观潮低头看向水面,只见大雁掠过水面,随即扬起翅膀朝上飞走,他见此一幕眼前一亮:“我知道了,入水,我们赶紧跳水里,这些大雁羽毛很重,一旦入水就飞不起来了。” 说完,他率先跳下水潭,随后,其他人也都下船趴在船身上。 这样一来,虽说大部分身体都已经入水,却还是有上半身留在外面被攻击,他们为了不沉下去,只能抓住船身上的绳子,反倒给了大雁啄食的机会。 宋思媛看向手边浮在水面的船,当即有了主意:“我们把船反过来倒扣在水上,躲进舱斗里,这样既不用潜水,也不担心被雁船攻击了。” 岳观潮见此可行,当即和徐侠客两个人翻开船只,叫所有人都躲进舱斗,靠着舱斗的浮力,果真有一部分舱体漏出水面,好似盖在水面的盒子,将所有人的半身都罩在其中。 孙天器见此计可行,也叫这些年轻道人依照岳观潮的样子翻舱罩在水面,师徒数人全部罩在其中。 啪嗒!咔嗒!疙瘩! 大雁抓不住活人,开始攻击起这些木船,腿脚抓挠船底,啪嗒咯吱响动不停,随时都有大雁从各个方向撞击船体,好似夏季的暴雨落屋檐,哗啦响动成片。 岳观潮他们躲在船中,手抓着两侧的绳子飘在河面,听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脚爪抓挠,只觉得后怕万分,如果没有这个独木舟做遮挡,他们这些人非被大雁活吃了不可。 岳观潮问道:“这些大雁,怎么可能那么厉害,按理说它们只可能动尸体,怎么可能攻击活人,这种鸟群最害怕人类。” “这些大雁既然能吞吃尸体,且把尸体筑进巢中,多半是已经形成吃尸体的习惯,甚至,早就被尸体养刁了胃口,看见活人也会攻击,但我想,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巢被毁了。” 提起这一点,宋思媛明显是觉得大有可能,继续解释道:“大雁春夏繁衍、秋冬迁徙,即便这里的大雁不迁徙了,也绝对是在春夏季节繁衍,大雁筑巢往往是在芦苇荡中或者灌木里,为防止有些野兽伤害幼雁,会故意设置好几个假的巢穴,等动物真的来了,就发起攻击驱赶他们,以保护真正雁巢里的幼鸟。” “这种保护巢穴的行为,是完全正常的,方才,是这些雁巢被炸后,他们这才发疯,且第一时间把炸巢的人给啄死了,可见冤有头债有主,伤害我们很可能是因为我们身上有这些人的血液气味。” “那这些大雁可太猛了,普通的鸟见了人都得扑腾走,他们胆子难道也变大了?” 大雁虽然不怎么怕人,也绝非不是什么凶狠鸟禽,这种主动攻击人的样子,确实少有。 宋思媛斟酌解释道:“我想,大概是跟长期使用人血肉有关,碰到血肉都想吃进身体,同时,我怀疑他们也产生了群聚效应。” “群聚,那宋大小姐可得解释解释!” 众人抓着绳子,听得很是好奇。 “对,你们知道蝗虫过境吗?” 这话说得众人点点头,庄田人家最恨的就是蝗虫,这些蝗虫一旦成了气候,每过一地必然会酿成蝗灾,树木粮食全给啃得一干二净,少不得有人要散尽收成,活活饿死。 宋思媛继续说道:“蝗虫作为个体,只是普通的蚂蚱,没什么杀伤力,且也不会主动攻击人,个性极为温吞胆小,碰到人就得飞走,但是,如果是成规模的蚂蚱,就会因为量变引起群聚效应。”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蚂蚱一旦群聚,群体内就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气味,首先外表会从青色变为棕黑斑驳,脾性也变得极其暴戾,成群结队出发时,往往要啃尽周围的粮食作物,如果遇到体型较小的人畜,很可能直接攻击人,就连自身的血肉都产生了微量毒性,只要有鸟雀吃多了蝗虫,直接会被毒死。” 宋思媛这话,说得岳青山恍然大悟:“闺女这话,倒是叫我想起了丁戊奇荒,当年,北方的蝗虫确实厉害,就好像那遮天蔽日的乌云彩,过境田垄后,吃的粮食杆子都矮了几寸,能留下的东西也没多少了。” “听说,有些人见了蝗虫,还想拿钉耙子去驱赶,结果半条命都快让啃没了,这些蝗虫到了没东西吃的时候,确实跟狼羔子似的,什么东西都敢下嘴。” 宋思媛点头道:“其实,外国也有蝗虫,他们研究以后,发现单个蚂蚱就是普通昆虫,等聚集起来后,大量的激素在蝗虫内部蔓延,将个体的脾性习性不断强化变异,最终形成了啃食人畜、过境无毛的蝗虫。” “个体还算正常,聚集起来习性产生了变异,这就叫群聚效应,我觉得像大雁这种要集体迁徙的禽鸟,更会有这样的机制,从而通过群体的力量来保护其中的个体,他们的脑中,很可能也受某些激素的影响,早就跟普通的大雁完全不同了,变得嗜血具有攻击性,反倒是正常的。” “现在,就看我们怎么解决了?” 宋思媛说话时,船舱之外的啪嗒声从未停止,这说明这些禽鸟很记仇,岳观潮游到船头,掀起一条缝隙远离水面。 借着这水面的空隙和反光,可以明显看到,很多大雁已经在河岸落下,嘴里叼着湿泥和枯草,不断往缺口处汇集,将湿泥抹在缺口,修补起被炸药炸掉的泥巢。 数以万计的大雁,全都这样衔泥筑巢,只是一炷香时间,就已经将缺口越修越小,直到只剩下头颅大小的空间,他们的速度这才慢下来。 宋思媛抓着绳子,游动到缺口处盯着前方,大雁已经开始归巢,钻进不同的泥巢缺口。 如今,众人面临的问题,就是在不触怒大雁的情况下,从满是燕巢的泥墙中穿过去,进入溶洞的最后一段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四十九章:雁庙蹊跷 雁归巢后,周围的抓挠声越来越小,最后,声音逐渐消失,外界也归于寂静。 岳观潮掀起船舱,看向水面的倒影,大雁们已经尽数离开,周围好似没有发生过任何惨事,但是,河面零碎的尸体,却在不断提醒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几人将船小心翼翼翻开,确定大雁没有再继续攻击他们,这才将船舱回正,陆续跳上船舱回到岸边。 孙天器说道:“现在怎么办?这些大雁我看是铁了心不叫我们进入溶洞,如果想继续往下走,那还就必须得解决这些大雁的问题,否则,我看小命都难保全。” 他看向岳观潮:“这位善信,既然雁山有这些大雁守护,胡老太太可曾说过怎么应对泥巢?” 这句话可把岳观潮给问住了,他们临走时,胡老太太也没提起过这件事,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胡老太太压根不知道,这些大雁成了这样,若非如此,胡老太实在没必要瞒着他们。 “道长,胡老太太年纪大了,可能是把这一点给忘了,我们走的时候也没见老太太提起过这一点,不过,她说过当年永明闹太平匪时,她的长姐作为天妃,曾经来过这里,如果他们能把洪天王的财宝送进来,多半是知道怎么进入溶洞。” 岳观潮这话确实没说错,胡老太确实提过她长姐的事情,如果当年这些大雁也是这样凶残,那,太平军很可能知道怎么对付大雁进入溶洞。 “那,老太太可说了老天妃进入溶洞的法子?” 岳观潮摇摇头:“哎呦,那可不清楚,老太太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对这些事都有些模糊了,再加上人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变得糊涂了,她只提起当年她长姐说过,雁神庙里有秘密。” “雁神庙?” 孙天器眼前一亮:“既然都没什么办法,不如去雁神庙看看,或许里面真的有什么。” 岳观潮在临走之时,确实听老太太提起过雁神庙,但是,也只是听老太太提起过这个话头,还以为又是老太太捕风捉影的话,现在想想,也许,当真和几十年前的天妃进入墓宫有关。 几人不再犹豫,驾驭独木船来到雁神庙,上岸之后仔细观察,庙宇所在的孤岛,也就比庙宇大了三四倍,看起来极为规整,岳观潮他们站在岛上略微有些晃动,这才发现,这孤岛压根就不是自然形成的岛屿,而是泥土、稻草、浮木做的浮土! 所谓浮土,其实就是水上的土地,这种浮木多会建在湖泊或者河间,专门用于搭建房屋,或者是用作浮桥。 说起来,都是穷苦老百姓的智慧结晶! 旧社会,渔民不种地当然也就不缴地税,有些胥吏会以他们在陆地生活为理由,要他们缴纳宅邸税,为了躲避这些苛捐杂税,老百姓就只能迁居水上或者海上,成为疍民或船户。 他们见到的洞庭湖,在以前也是有这样的船民,湖岸边多会有木头、稻草、牛羊肚馕做的浮筏,上面或是用来打鱼,或是直接建些瓦屋草棚,用于居住。 这种浮筏较为轻便、移动便利、还不属于陆地,多受贫苦老百姓青睐,但凡是沿江沿湖的村庄,多会见岸边铺开无数浮筏,好似在湖边长出新的地皮,上面窝棚聚集、草屋林立,蔓延到远处。 只是,随着民国时代来临,这些窝棚已经不多见了,只在更贫苦的地方,才能见到船民在搭窝棚。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打开庙门,雁神庙陈设一如普通庙宇,只是宝床上坐着的,是个雁头羽翼的老太太,香案上满是贡品,想来,时常有人在这里上供求神。 “可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啊?” 宋思媛问道,她仔细观察桌案上的贡品,以及神像的细节,这座雁神庙本身也不是什么正庙,做得十分粗糙,只是垒砌出一个小房子,将粗制滥造的神像安置其中,若有供品,也都是一些山野人家的便宜货色,一切都显得极为简陋。 “雁神只是因为怪力乱神才被立了庙,来这里来祭拜的多是为了求聘雁或者求姻缘,也就是个普通土地庙的待遇,不会想胡皇妃的庙一样塑金身,还有正式的册封。” 岳观潮看向周围陈设,沿着这尊雁神老太仔细观察,塑像极为粗糙,看着却跟一个人很像,他眯起眼睛:“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塑像有点像某个人?” “你指的是?” 宋思媛仔细观摩雁神老太的脸,眼前一亮:“你是说,胡老太太?” 岳观潮朝她点点头:“对,我看,这雁神老太的脸跟胡老太太不一样,但是又跟她的容貌有些出入,看起来就好像跟她长得像,但是又不是她的人。” 宋思媛语气略微兴奋:“或许,这根本就不是胡老太太,而是她的长姐,那个被官府沉塘的天妃。” “有可能,这神像不会无缘无故肖像胡老太太,当年,官府不许民间善待这些天妃,更不许他们葬得风光,胡老太太的长姐毕竟是有血缘关系,也许,立个雁神庙私自供奉,这也完全说得过去。”老岳头嘀咕道。 “会不会,胡老太太所说得秘密,指的就是这些塑像。”孙天器思索片刻,定神问道。 “看看吧,如果这塑像真的有秘密,大概是可以打开,或者是有某些机关在身上。” 有了这个看法,众人重新打量起雁神塑像,这塑像虽然很是粗糙,造得却极为结实,哪怕是用刀背去打,也很难打出一道有印子,当初估计是为了坚固,已经把身体给夯实。 岳观潮拿起刀背,沿着雁神的关节不断敲击,直到敲到脚背附近的石台,这才见有清脆的空鼓音。 “就是这里,塑像背后的这里是中空的,里面估计有东西。” 他收回刀背,用手沿着空鼓的地方不断确定范围,朝内按压后,咔哒一声响起,石壁忽然朝外凸出,往外一拉可见是个木头做的抽屉。 “这里面有东西?” 岳观潮拉出抽屉,里面明显是包着麻布,拿出东西时,可见有半臂长短,手掌宽大。 一掀开麻布,里面出现的东西,叫所有人吓了一跳。 “这是血雁髓?” 麻布打开后,里面是个红色蜡烛,看起来就跟碗口般粗细,一股子难闻的血腥味。 孙天器低头摸着这些红血髓,解释道:“血雁髓晒干后,会沉积一层油水,这层油水可以做成蜡烛,大概,这个蜡烛就是血雁髓的油脂做成。” 岳观潮低头看向奇怪蜡烛,徐徐说道:“这东西我看已经有了被点燃的痕迹,上面大概是被点燃过,老太太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我们点燃蜡烛。” “试试!” “说不定真的有用。” 岳观潮拿出蜡烛,刚好可以卡进雁神的翅膀合围,等火折子点燃蜡烛后,蜡芯嗤拉一声变为晃动火苗,将周围烧得明火金黄。 未几片刻,就已经见烟雾从蜡烛火苗周围萦绕出来,这些蜡烛似乎加了什么东西,只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见雪白浓烟充斥雁神庙,沿着屋顶的通道,不断朝外喷涌。 几人走到庙门外,那两侧的檐角想是中空的,连用着屋子里的房顶,可见雪白雾气朝两侧喷出,在微风的作用下四处飘散,这些浓郁雾气萦绕房顶,沾染得溶洞附近已经看不清情况。 哗啦! 一些大雁已经有了要出来的迹象,岳观潮他们怕再被大雁给袭击了,只好先躲进雁神庙,将门窗紧闭严实。 大概一盏茶功夫以后,雁神庙周围扑腾咔哒响个不停,岳观潮从窗户的缝隙看出去,只见大雁好似有了主心骨,不断绕着屋檐盘旋,成千上万只大雁流转翻飞,好似一股巨大的黑旋风,将溶洞附近堵得满满当当。 “这些大雁,好像没什么攻击性,忙着吸收这些烟雾!” 岳观潮看清楚情况后,朝后面人解释道。 “先出去看看,如果真的不攻击我们了,说明这蜡烛确实能吸引大雁。” 孙天器已经等不及了,带着年轻道人推开门走出去,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些大雁来攻击他们,可见,蜡烛确实能把大雁吸引过去。 岳观潮见大雁不再攻击人,走出来看向周围,大雁鸣叫不止,沿着烟雾的漩涡不断盘旋,遮天蔽日之态,如同海浪漩涡流转不尽,那泥巢中的大雁,大概已经全都聚集在这里。 “孙道长,既然这些大雁不再攻击我们,不如,我们就拿着天妃们的骨灰毯和盗墓物件打开泥巢,趁着这个机会进溶洞里。” 岳观潮说完,孙天器朝他点点头,示意年轻道人从马车上搬下骨灰坛进入独木舟,岳观潮也带着家勇,把盗墓的家伙事搬出来,几人驾着独木舟,趁着大雁嗅着烟雾盘旋,再次穿越柱峰来到溶洞深处。 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用铁锹铲子将还未凝固的泥巢铲出豁口,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勉强驾驭独木舟穿行进去。 m.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章:墓城陶人 前面说道,雁山形如玄武盖,其下有千万溶洞被冲蚀为柱峰,形如倒生峰,他们进入的位置,就是溶洞最深处,若从外面来看,就好像峰林间的一处狭窄峡谷,穿过去之后,这才见豁然开朗。 他们穿越泥巢缺口时,原以为溶洞内会是漆黑一片,却不想别有洞天。 此刻,他们渡过最狭窄的地下河,溶洞逐渐放宽,水面开始变得广阔起来,更远处有个倾斜而下的天坑,阳光自从天坑照亮地下河,在河面泛起盈盈明光,将周围的溶洞照得水纹颤动,光影簌簌明灭。 在溶洞的内壁,可见千万泥巢连接着他们进出的缺口,这里大概就是大雁的真正巢穴,外面的泥巢多半是用来吸引猎人,保护幼鸟的伪窝,深入这里才算是进入大雁巢,可见幼鸟在干燥雁巢中啾啾鸟鸣。 由于溶洞有阳光照进来,草木葱茏姹紫嫣红,沿着逐级降低的山体探入地下河,好似出现了悬挂在天际的绿绒云层,共同托举位于溶洞上的妃陵牌匾。 这种匾额,一般是陵园前的明楼匾额,或者是直接就是座门楼,眼前的匾额有着宋朝的红柱彩饰、灵巧绿瓦,通体被琉璃覆盖后,反倒比之刷漆更能延长保存时间,巨大牌楼高约四五米,重檐叠层、门开三洞,矗立千年,已经被灌木覆盖,在天坑中照耀阳光,瓦片闪着灵动琉璃光,在花团锦簇中显得极为神奇。 “原来,这是个龟甲里的天坑,怪不得朝奉夫子说是风水最优。” 孙天器看到这奇怪一幕,感叹道。 “孙道长,也对风水有些认识?” 岳观潮问道,想试探试探这道人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还想知道这些道人是不是真的是第一次来。 “玄武盖内为龟眠地,其中的天坑为风眼,是为藏风纳气之地,这里如果有墓,事可以做到尸体长年不腐的,就连墓室周围的鲜花野草,都比其他地方要旺盛,这就是风眼的神奇,我没想到金国这种野蛮之国,也能选出这样的风水宝地。” 孙天器说完,怕自己露馅又补充道:“如果把诸位天妃的骸骨葬在这里,一定能消弭煞气。” 岳观潮见他执意要演戏,也就不再问他,带着众人驾驭独木舟划过无垠地下河来到岸边。 上岸后,沿着草木山石朝上走,等上到天坑顶部,他们已经来到峡谷深处。 从他们站的地方为分界线,朝后看是无垠地下河,朝前看,已经成了一线天峡谷,可见峡谷中各处被人为修造为平地,各处如同村落般,建着不少气派民宅,造型上十分华丽,基本上跟烧给死人的纸扎楼阁差不多。 宅邸间,草木茂盛如地毯,无数如同纸扎人的陶人,出现在地毯上,似如活人般面容不同、形态各异,这种陶制假人四处罗列,如同鬼魅在宅邸间藏头露尾,分布广泛。 岳观潮远远看去,宅邸屋舍阡陌相连,直到峡谷尽头,环顾周围时,明明是空空无物,他们却能感觉,周围站满了人,哪怕只是被微风吹拂后背,也好像被爪子挠了一下。 “这里的墓城倒是做得很是奇怪?” 他们走入其中,各处宅邸的大小都跟正常民宅差不多,只是遍体琉璃瓦覆盖, 显得颜色较为艳丽,一眼就看得出来是阴宅,各处花团锦簇,旺盛得让人有些害怕,各处假人藏在花丛中,更是看得人毛骨悚然,行走在阳光下,居然有了走在阴风山洞里的感觉。 孙大乔看向无数真实却恐怖的假人,解释道:“墓前城本来就是为了送陪葬存在,这些陶人大概是按照胡皇妃生前的地位设置,多半代表的是伺候她的那些宫女,事死如事生的丧葬风俗,到了北宋时期也适用。” “但是!”孙大乔话锋一转:“到了南宋时期,就已经兴起了简葬的风俗,从靖康之变后,赵宋皇族觉得有愧于百姓,从皇帝开始带头崇尚简葬,哪怕是皇帝,陵墓的规格比之北宋要小了不少,陪葬品也削减不少,甚至,有些皇帝的陵墓还不如汉族地主……” 当年,元人打下南宋后,贵族杨琏真迦奉命统治江南地区,此人尤其喜欢盗掘皇族墓葬,用来收集珍宝,他在方士能人的帮助下,盗掘了几乎所有的南宋贵族墓。 从皇帝太后,到后妃公主、将领功臣,只要是南宋的墓,都有个特点,那就是墓室较小、陪葬不多、朴素简约、下墓浅显,南宋墓为简葬,距离地面并不算深,这也使得杨琏真迦挖掘帝王墓格外容易,见墓中珍宝稀少,他们只觉得作为帝王太过寒酸。 为泄愤,他把历代皇帝的骨头碾碎剁烂,再加入牛马畜生的骨头,在当时临安城的南宋故宫里,修建了一座十数米的石塔,将牛马和皇帝的碎骨渣埋葬其中,称为“镇本塔”,算是将赵宋百姓给辱了个透顶。 此后,元人也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怕自己的坟墓也被百姓盗掘辱尸,这才兴起疑葬机关,别说盗墓者找不到元墓,就是真的找到了元墓,也不见得能打开,甚至于一旦打开墓葬,那盗墓者必定和元墓同归于尽。 此后近千年,这些事情也算是影响了盗墓者的行规,不碰南宋墓、也不碰元朝墓,因为,前一个简葬无物,就是真的有东西,也被杨琏真迦给收拾完了,去了也是刮层土。 后一个完全是过于凶险,只要元墓被打开,里面的机关足以叫所有人都命丧于此,盗墓者求财不求险,也就立下了这两个规矩。 “这座妃陵位于两宋之交,是座鲜少的厚葬宋墓,如果胡老太太说得没错,财宝多集中在墓前城,那,这些楼阁里应该能见到财宝。” 孙大乔话语说完,他们找到一处楼阁,打开阴宅门楼,走入其中,果真见无数财宝堆砌在楼阁间,几乎将楼阁地面铺满。 箱子中,存放各色陪葬品,金银珠宝、文玩古董、奇石祥瑞、字画书籍,这些东西少则几十年,多则千年,早就被风化,已经出现了腐朽掉渣的迹象。 岳观潮拿起一条翡翠金腰带,擦干净上面的浮沉落灰,暗色老金沉稳厚重,拿起来格外压手,有些瓷器经历千年,釉面已经彻底氧化,变得失了华彩,哪怕黄金和珠宝,也难免蒙尘生灰,显得灰蒙蒙脏兮兮。 仔细观察孙天器,越发好奇他的目的,他们本来以为孙天器一行人是为了盗取财宝,如今,却不见有任何一点反应。 这可不是他看走了眼,但凡是个盗墓贼,看见财宝后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是对古董和财宝发自内心的渴望,哪怕面色再怎么掩饰,眼神的变化也骗不了人。 眼下,孙天器见到这些财宝,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他对这些财宝完全无感,不仅是他,就是他身后的几个道人,也是这样的眼色,若非是他们个个都懂得掩心之法,那就代表他们很可能不是冲着财宝来的。 他们下了楼阁,走到宅邸间的道路上,宋思媛忍不住开口道:“如果这些财宝都在这里,那,墓宫中放着什么东西?又或者说,这些东西只是普通货色,真正的宝物,都在墓中!” 宋思媛刚才看着孙天器,刚才也明白岳观潮是故意引诱他们看财宝,当即又把话题往墓宫上扯。 “诸位善信,这财宝与我们无关,云游道人从不拿人银钱,更不会盗窃死者财物,我劝诸位口上留德,莫要再提什么盗墓,万一惊了墓主魂魄,那可是大罪过。” 孙天器听着岳观潮他们的话,嘴角轻微勾起,徐徐解释道。 “那,道长,我们要把这些天妃安葬在哪里?”岳观潮问道。 孙天器看向远处的峡谷尽头:“墓宫,这些骨灰坛要放在棺椁旁,以此借了风水好消弭怨气,到时,若打开了墓宫,还望诸位善信莫要在说盗墓,免得冲撞死者。”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峡谷深处,尽头是个封存严实的巨大石门,周围山石堆砌、土层累积,几乎将门完全隐藏进山体。 岳观潮拿起铁锹敲击着前方的墓门,见里面沉闷无扣响,当即就明白这是个假的墓门,对着孙天器说道:“孙道长,这种石门如果后面是空的,声音会很清脆,我看着声音太沉闷,多半是个假的门,真正的门,八成是在地下。” 说完,他眼神示意他们脚下站着的土地。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土地给挖开,如果真的像你所说,这门大概也在这座假门不远处,我们试试才知道。” 岳观潮仔细看着孙天器,总算确定他不是来求财宝的,更多是另有目的,估计,那东西也是在墓中,想明白这一点,叫所有护院道人拿起铁锹,开始在原地划出石灰线,叫这些人按照门的大致方位朝下挖掘。 拔除灌木、斩却杂草,随着他们朝下挖掘湿润泥土,隐藏进泥土中的石门,逐渐出现在眼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一章:水阙墓宫 其中一个年轻道人跳下深坑,仔细用铁锹敲击石门,果真见清脆叩响,料想石门后是空地,也就代表石门后很可能是进入墓的狭长走廊。 “继续挖掘!” 岳观潮下令后,其他家丁继续挖掘泥土,直到门槛和门楣全被挖出,一个高约两米的石门,从他们脚下出现。 仔细看,这石门上倾下斜,好似巨门朝墓道平躺了半米,左右更有麒麟石兽,从泥土中被挖出半个身子。 岳观潮他们顺着斜坡走下石门,仔细敲击门板,清脆叩响中,能听见金属鸣音震颤。 他拿起铲子往门缝附近敲击,可见金属渣滓糊住门缝,他在指肚子上摩挲着泥沙,已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泥铜法封住的大门,把这些腐朽的渣滓都清除掉,再用火药炸开就行了,到时候我们都躲远点,也许可行。” 孙天器心领神会,带着人将门缝间的泥铜全部给清除掉,同时,在门的上中下三个位置铲出凹槽,正好将竹筒塞进凹槽,随后,他们把三根引线捻成一股拉出地面。 等所有人都躲远到旁边,只听得轰隆焖响,竹筒火药瞬间爆炸,产生的浓烟,充斥周围挖掘的盗洞,等烟雾完全散尽后,他们走到盗洞附近一看,石门已经被炸出一道口子。 有了这道口子,石门就好开多了,几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门朝内打开,随着墓门洞开左右,墓道被灌入空气后,在内壁发出呜呜风声,好似鬼哭狼嚎响应不尽,刚才还未散尽的烟雾,随着空气流入墓道,也被彻底吸入。 有了这些浓烟,众人正好判断墓室中空气是否充足,如果烟雾不再流入墓道,也就代表内外空气已经进出平衡,方便他们下墓寻找。 大概一炷香时间,烟雾流动越来越慢,岳观潮走到旁边将一块湿木头点燃,浓烟萦绕盗洞附近,确实漂流不散,他这才稍微放心:“里面的气已经换得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可以下墓了。” 众人下了盗洞走入墓道,可见墓道在平缓降低,大概走了近百米后,就已经快走到墓道尽头。 “这里,是不是湿气太大了点?” 宋思媛行走时,手背碰到墓道墙壁,已经能感觉到湿气,好像夏秋季的露珠,湿漉漉,鼻子已经能吸进潮乎乎的水雾。 “都说湿万年干千年,如果不是做成了水墓,大概率是已经被水给泡了,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孙大乔的猜测最有可能,岳观潮拿着火把,小心翼翼站到墓道出口,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气,当即打开了手电筒。 他所站立的位置,是个长方形的埠台,再往前就没了路,完全成了巨大的地下溶洞,地下河广阔无垠,手电筒照过去,一眼就看不到边际。 朝上打亮手电筒,可以见到地貌跟他们见到的雁山溶洞一样,全是冲蚀石灰岩,还有一些钟乳石,如犬牙交错在附近,几十米高处全是大小各异的天坑,日光照过来后,如同漫天星辰,在头顶发出熠熠白光。 有了手电筒和火把的光芒加持,他们也看清了埠台前的东西,那是个完全搭建在湖中心的水阙! 何为水阙? 水阙也叫水榭,指的是建立水上的建筑,这些水阙要么独立于岸边,完全靠船舶到达,又或者是连接埠口,靠着曲案桥梁连接,样式各异,形态不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建在水上而非陆地。 岳观潮打亮手电,仔细看着这座水阙。 这座水阙面积并不算小,坐落在百米长宽的巨型石台上,这石台距离水面也就半米高低。 石台之上,是仿照宋朝宫苑建造的宫阙楼阁式墓宫。 宋朝建筑与唐朝建筑完全不同,从总体来看,唐朝雄浑华贵、大气森严,有着大一统时代和天下中心的气魄。 至于宋朝,西北、西南、东北完全没有纳入版图,只是把五代十国的汉地领土收服,这种偏安的政权,当然也就没有天下中心的气魄。 但由于宋朝经济繁荣,带动了建筑艺术、装饰艺术、手工业的发展,也使得宋朝建筑向着组合多变、装饰华丽转变,比之唐朝建筑的恢弘端庄,加强了空间进深的处理和空间模块的组合多变,使得建筑细节丰富、彩画繁多。 这些楼阁有着四方院墙,长百米宽百米,灰青巨石涂抹黄泥,夯土规整后形成磨砂平面,院墙之上多扇着琉璃灰瓦,青黑斑驳,形如线条勾勒出规整院落。 院落中,重檐歇山正殿高约两层,居中建造,单层偏殿好似梯形三角,衔接前后左右,从殿宇前后延伸出来与院墙平行的游廊,形成两个游廊空间,殿宇居中时,和游廊形成“日”字格局。 在“日”形院落的四个角落,有飞廊和拱桥连接着八角攒尖盔顶楼。 这些攒尖盔顶楼大约三四层高,最高屋顶为盔顶,其余层为攒尖式,井形结构四面都有凸出于墙体的窗柩楼台,屋脊屋角叠层繁复、精巧工细,无数屋檐有起翘之势,显得尤为工巧灵动,好似天上宫阙,华美无比。 正殿后院,是座高五六层的佛塔,层高纤细、秀丽奢靡,各层有翘起八角檐,装饰金瓦琉璃,宝顶细长如针,成为殿宇建筑的最高点。 整座阙楼整体类似“器”形,分为正殿、偏殿、前院、后院、宝塔、阙楼,所有建筑都可见朱砂红墙、青绿翠瓦,窗柩楼台雕栏画栋,多有华丽彩画,四周八宝盔顶和中间的佛塔遍施金瓦,璀璨华丽,神圣端庄。 整体融合了宫殿的规整森严,也有寺庙的华丽奢靡,建筑富丽奢靡,细节工巧灵动、彩画繁复,风格杂糅清贵,别具一格。 若再往院落外看,还能见院墙外种着数不清的菩提树,千年生长已经将院墙遮得七七八八,如同围绕院落出现了繁茂云彩,再往外,就只剩下无垠地下河,天坑日光洒落水面,如灵动星辰影绰不灭。 孙大乔看着眼前的水阙墓宫,忍不住啧啧称赞:“这座墓大概是维持到如今仍然算完整,我们眼前的太妃墓,在历史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了。” “为啥?难道就没有其他宋朝墓了?” 岳观潮问道。 “这话你问对了,我们打着灯笼找,都未必能找到同类型的宋朝墓。”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解释起其中的道路:“当年,金人曾经将北方的贵族墓盗窃一空,但凡是个大点的地主墓,也被盗得七七八八了,至于元人灭金国后,又很快挥师南下灭了南宋,贵族杨琏真迦又将南宋的贵族墓给盗窃一空……” 这期间的民间悲愤暂且不提,宋朝贵族墓频繁被盗,也变相地让当时的百姓和士绅养成了薄葬风气,免得死后被盗墓贼惦记,再遭一茬罪。 到此为止,宋朝贵族墓基本上算是被洗劫没了,想再进宋朝墓,要么是已经被盗窃的贵族墓,要么就是没什么价值的平民墓,最多从里面刮出一层土,什么都得不到。 这座墓室是在两宋之交建成,因为特殊的原因,金国人亲自建造了这座墓,也不至于再把墓给盗了,至于南宋这边,为了显示孝道和礼制,高宗皇帝也只能继续保护这座墓。 等元人灭金国和南宋后,这里的墓其实有很大程度会被盗掘,但是,地理位置又救了这座墓一命。 这里临近广西属于烟瘴之地,同时,比之江南环境封为险恶,在古代说是恶山恶水也不为过,元人拿下汉地后,这个地方属于湖广行省,少数民族众多,采用的是土司羁縻制度,哪怕是元人也在这些地方吃了不少亏,他们轻易不愿意到这里来。 就是真的来要盗墓,古代技术不发达的情况下,很可能大型器械都运不进来,何以谈盗墓。 再加上元朝国祚短暂,这座墓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也就被完整保留下来。 说到这里,孙大乔颇为感慨:“要说,玄武盖之下确实是洞天福地,无数南朝贵族墓全被盗,唯有这座宋朝墓留存,难道不就是佐证吗?从这一点来说,朝奉夫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你们想想,这座墓千年来沁在水气中,能保持原样着实不易,一直恒湿确实延长了他们的寿命,可遇不可求。” “话是这么说,我们怎么过去?” 岳观潮拿起手电筒,仔细估摸着距离:根据光斑的大小来看,水阙墓宫距离我们的位置大概二百米。” 说完,他拿起石头丢进脚下的地下河,手电照耀下,可见石头下落五秒后,已经消失不见:“这个地下河估计水很深,想游过去基本不可能了。” “我们也不能把独木船给抬到这里,现在,就得看看怎么过去最好。” 目前所面临的难题确实棘手,除了他们所站的埠口之外,其余地下河岸基本上站不下任何人,各处嶙峋曲折,无法建造埠口。 宋思媛看向溶洞解释道:“这个溶洞,就跟千叶岛差不多,溶洞之下很可能连接着某些地下湖泊,水深不可测,最好不要贸然下水,既然这座墓是金国所造,大概,是有某些通道可以进入水阙墓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二章:太平商会 “姑娘说的是。”孙天器上前一步,说道:“料想墓宫设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会有人进入,这才有这个埠台,只是我们得看看,这里的机关到底在什么地方。” 孙天器说完,岳观潮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试探问道:“孙道长,这一路你走在前面,也不觉得惊讶。 莫非,是已经提前来过这个地方?我看道长对钱财不为所动,却只催促着我们往墓宫走,说是为安葬天妃,实在是有些勉强,你,应该还有别的东西要找吧!” 岳观潮看到现在,基本确定孙天器不是为了财宝进入墓葬,否则,他完全可以随便找到地方,把骨灰坛子放进去。 这样,既能省功夫也不用摄入危险,明知道墓宫没有被打开过,还要执意把骨灰坛送进墓宫,这就说明,他要寻找的东西是在墓宫里,甚至于和陪葬珠宝无关。 此话一出,孙天器抬起头,用浮尘扫了下衣服:“也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用再假装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也不用再假装是家勇奴仆。” 果然,孙天器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们是真的奴仆,岳观潮虽然感觉意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孙天器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那就算是白走江湖那么多年。 岳观潮也索性不装了:“既然,孙道长已经看出我们是假装的,为何等到现在才说。” 孙天器笑道:“我不这样做,也到不了这里,我这一路看你们也对财宝没什么兴趣,大概,也是要寻找墓中之物,既然我们目的是一样的,那有什么好拆穿的,不如结伴同行。” “那依道长的意思,现在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因为不需要再瞒着我们了,那,可否告知,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岳观潮问道,他总觉得他们要找的是同一种玩意。 “这件事,还要从我的身份说起……”孙天器咳嗽几声,徐徐问道:“你们可知道太平会?” 宋思媛见孙天器提起太平会,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反问道:“道长说的,可是镁利坚国的太平商会。” “正是。” 宋思媛明显没想到,他们居然和太平商会有关,继续解释道:“太平商会是英吉利和镁利坚都有的华人商会,诞生于十九世纪中期,是从1860年以后出现在西洋的华人团会,是西洋华人在海外抵御外族歧视,保护财产和人身安全的互助会。” 这个太平商会的产生,还是跟前朝官府对西洋战败有关。 1860年以后,前朝官府战败,除了割地赔款以外,还要开口通商,迎合西洋对华贸易。 尽管战败对于前朝官府来说屈辱异常,战争的失败,却也刺痛了一部分当时的有识之士,叫他们不再沉迷于著书立说、功名儒学,开始开眼看世界。 在此基础上,华人见识到西洋人的科技和文明,也有了出海去西洋的渴望,那时,镁利坚国和英吉利国正处于建设上升期。 暂且不提英国,专门说镁国。 废奴战争后,各大城市迎来大开发时代,西部金矿的出现,让大量沿海华人借由轮船进入西部,开始他们的淘金梦。 同时,修建太平洋铁路的立项,使得镁国对劳工的需求日益高涨,只是,本国工人多懒散不服管教,他们另外雇佣的爱尔兰人吃不了苦,还喜欢要求涨薪,甚至,是故意酗酒斗殴,耽误工程各进度。 他们思来想去,把目光转向了当时来镁务工的华人,见他们在淘金热中特别能吃苦,决定雇佣华人来修太平洋铁路。 那时,前朝官府刚刚放开对外劳工,允许外国的劳务公司,在广东、福建等地招募劳工带进镁国本土,为他们的城市建设出力。 这些建设公司第一次见到这些华人,多抱以鄙夷看法,毕竟,这些华人黑瘦弱小,看起来又是病恹恹的,好像没什么力气,他们本来,是要放弃华工,后来还是见华工宁愿降低工钱也要找活儿干,这才愿意试用他们。 没想到,华工的能干确实出乎他们的预料,别看这些华工身材矮瘦,力气却并不弱,很是能吃苦耐劳,再加上温驯沉默、工钱较少,他们也就看到了华工的价值,开始通过劳务公司,大量在广东福建雇佣华工,送到国内参与建设。 太平洋公司雇佣的一万四千名劳工中,华工的比例,占了大概百分之九十五,几乎可以说,每十个铁路劳工中,有九个都是当时的沿海华人。 这些人先是为西部淘金出力,而后,又参与修建了太平洋铁路,他们如此勤恳工作,换来的却不是这些西洋人的尊重,而是深刻的歧视。 当时,很多华人由于工钱低廉,多受到雇主欢迎,如此一来,那些要价高且吃不了苦的白人,要么只能降低工钱,要么就只能没活儿干,他们本来对华工还算客气,见自己的利益受损,终于不再掩饰歧视的面目,开始公开攻击华人,甚至,多有华工被无故谋杀。 到了最后,镁国甚至颁布《排华法案》,从法律层面歧视华工。 华工没办法,只能像西部加州一样,在各地组建商会,好抱团取暖,争取他们应得的权益,太平商会即是当时太平洋华工建立的最大行会,一经成立,就有众多饱受歧视和欺辱的华人参会。 只要是太平商会的华工,他们不但会帮初来乍到的华工提供翻译和简陋住房,还能替他们找到较为公平的雇主,好干活糊口,甚至,一旦有雇主撕毁合约故意押下工钱,也是他们诉诸法律,将他们应得的工钱讨要回来。 到了最后,商会聚敛的华工越来越多,这些人三六九等三教九流皆有,在商会会员的帮助下,他们能给华工提供的帮助也越来越多,若涉及婚丧嫁娶和置业房产,都可以去咨询,免得因为触及法律,被骗得血本无归。 可以说,太平商会,是西洋华人都知道的行会,对于海外华工来说,这无异在异国他乡拥有了故乡的灯笼。 宋思媛介绍到这里,孙天器眼神有些许惊讶,大概,是惊讶于她居然知道西洋的故事,点头赞许道:“不错,我就是来自太平商会,这个行会是太平军到西洋后,建立的互助行会。” 在1860年的同时代,西洋淘金热如火如荼时,华国南方的太平国运动也迎来烈火烹油。 尽管洪天王的权力集团一再强调是为百姓谋福祉,洪天王定都天京后,权贵还是免不了被金陵的六朝粉黛迷住眼睛,变得日益腐化堕落,开始占山头、谋权势,就连要北伐诛灭清妖鞑靼的主张,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是因为权贵集团快速腐化,最终引起了天京事变,使得太平国错失了北伐的大好时机,到了数年后,哪怕打下江浙大营,也落了官府下风,直到天京陷落彻底失败。 在此之前,太平国虽说腐化,却仍旧有明眼人能看出他们所存在的问题,仍然想着改良,只是,当大多数权贵集团一眼障目,再多的明眼人,也没法改变局势。 当时,由于太平国掌握了金陵的通商口岸,洋人为求商业亨通,积极派使者跟太平国搞好关系,太平国中的有识之士,这才找到机会和洋人攀扯上关系,靠着洋商货船,一些天国皇商开始往返西洋与金陵,做起跨国生意。 这些人,就是最早在镁国建立太平商会的人。 他们在太平国建立的十数年时间,也算是在西洋为华工打拼出一片新天地,眼界的开阔,也叫这些人意识到,太平国纵然口号响亮,其自身的阶级局限,终究会导致失败。 他们为求自保,已经利用太平商会开始谋篇布局,好应对随之而来的危机,多有太平商会会员以个人名义投资船业、田业、服务业、以及食品业、餐饮业,同时,也在镁国和英国寻找靠山。 等这些办妥后,天京果然被攻陷,他们此刻已经搭乘洋人的游轮到了西洋,开启他们的异乡新生活。 孙天器和这些道人以前全都是灯影子,随着相熟的同族搭乘游轮来到西洋,在那里安顿下来,直到十数年后,才从西洋返回华国。 岳观潮听着他的经历,不可谓不精彩,在太平国时代,像他这样脑子清楚的人可不多,哪怕是洪天王,最后也信了自己那套天父上身理论,白白错过逃走时机,被毒死在金陵城。 这么一看,此人做过灯影子,还能在西洋混出人样,确实不一般,他继续问道:“寻找太妃墓是你们回来的原因,你们要找的东西却不是天妃存进来的财宝,这我倒是好奇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是训读女本!” 孙天器毫不掩饰他的所求。 “你找训读女本做什么?” 岳观潮已经能猜到孙天器要找的也是玄书铁券,只是,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和华盛商会是一伙儿的。 孙天器咳嗽几声,徐徐说道:“孙天器只是我的化名,当年,太平军势不可当,有很多前朝绿营兵也都已经活不下去了,纷纷跟着洪天王建立太平国,我后来才做了灯影子。” “我真实的名字,叫完颜成器,祖上为金国的完颜八部,前朝建立八旗后,也被抬为八旗贵族。”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三章:龙龟索桥 金国……完颜部,岳观潮仔细琢磨孙道人的话,那《南巡纪事》的作者,好像就是完颜氏的某个将军,他再结合孙道人对这墓的熟悉,心中咯噔一下:“你的意思是,这座墓是你祖上修建的!” 孙天器朝他点头说道:“算是,当年,我家祖先曾经留下一本书,里面记载着宋朝太妃墓中,有可以解读玄书铁券的训读女本,只是,当年金国宝船被宋朝义军洗劫,玄书铁券也就下落不明了。”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虽然我不知道玄书铁券如今在哪里,却明白训读女本的重要性,不如先把训读女本拿到手里,到时候再慢慢寻找玄书铁券,等找到墓中的其他铁券,或许就知道该怎么寻找那个遗失的东西。” “当然了,也有安葬遗骨的打算。” 说完,孙天器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虽然太平国虽然失败,我们当年确实真心实意要带着百姓反抗鞑靼人,这些人为太平国而死,也算是忠烈之人,我不想看她们暴尸野外,这才炮制异象,叫所有人为她们迁坟厚葬。” “这次下墓,即要找到训读女本,也要把这些天妃的尸骨都安葬金宝塔,也算是我为太平儿女尽了心意。” 这话不像是编的,岳观潮心中窃喜,幸好他们捂得严实,任何人还都不知道玄书铁券在他们手上,否则,孙天器指不定对他们做什么呢。 “那,你们又是来做什么?” 孙天器把话题又抛回去。 来时,他们已经有了默契,岳观潮咳嗽几声:“听闻,宋时皇妃最喜欢用含玉来防止尸体腐败,我们要找的,是含在这老太妃嘴里的一枚红髓玉丹,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一点还是胡老太太告诉他的,宋时墓确实喜欢防腐,要么用水银封棺,要么就用定尸珠防腐,打开后栩栩如生最好,再其次也只能生腐败斑纹,若是烂得没人样了,那就属于下品尸体。 当然了,这条规矩也仅限北宋,南宋皇帝都烂的没骨头了,什么防腐丹珠也不曾含过。 “原来如此!” 孙天器听出他们不是要寻找训读女本,眼神稍微放心了一点。 “既然你的祖上造过这个墓,道长你应该能找到怎么去水阙吧?” 宋思媛问道,这老道人刚才的话,似乎是别有所指。 孙天器摇头说道:“历史遥远,且那本书已经遗失了,具体细节实在是不怎么清楚,但是,我记得这座水阙是可以过去的,既然他们放了训读女本,就一定计划着让后代人来取走。” 他看向周遭,眼神撇向水面时,被烛火晃得瞳仁一亮,他示意一旁的道人:“岸上东西太少,不如往水下看看,你们带着绳子下水看看。” 说罢,一个道人拿着绳子系在腰间,扑通一声被埠口的道人死死拖住,在水面之下四处游荡,众人只见一个黑影在明火辉映下分外奇异。 哗啦,道人从水中探出头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兴奋说道:“下面有两个饕餮做的铜兽头,我看是可以活动的,如果是机关的话,很可能就是它们。” “那,转动机关吧。” 孙天器一声令下,道人又潜入水下,在靠近埠口的地方转动着什么东西,可见水面出现了两个细小漩涡,这证明有水流正在被吸入铜兽头。 呼吸的一刹那,埠口四角也出现了漩涡,随后,有什么东西从深处随着轰隆声缓慢抬升,两个兽头石柱最终抬升到距离水面一米的地方,而在数百米远的水阙埠口前,也能见到有什么东西同步抬升,看情况,大概是和他们站立的埠口一样。 岳观潮打着手电看向兽头石柱,这些石柱大概水桶粗细,表面已经被覆盖一层绒毛苔藓,就好像在柱子外裹了层草,柱头倒是没附着什么水草,依旧是鲜亮油润的铜头,只在缝隙间长出不少铜绿锈迹,显得更为古老。 “这是鸱吻?” 岳观潮看向柱头的铜兽,整体雕为鲤鱼形,尾大鳍长、鱼身从上到下刚好是己形,鱼头的位置雕刻有怒目圆睁的龙头,两只角威风凛凛,獠牙巨嘴怒张,衔着沉入水中的锁链。 孙大乔解释道:“鸱吻也叫螭吻、鸱尾,是古代神话中记载的神兽,听说它是神龙的第九个儿子,口阔噪粗,平生好吞,喜欢东张西望,也喜欢吞火,古人因其习性,尝尝将鸱吻造在屋脊房檐上,同时,也会立在桥头旁,如果,是把鸱吻放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这东西是个桥头?” 孙大乔的话说完,看向他们面前的埠口,除了链条沉入水下外,完全看不到任何能走人的桥。 “再等等,既然这是桥,总能走人。” 他们说话时,地下河已经有东西在缓慢上浮,一个个水盆大的黑色影子,从地下河深处缓缓上升,等车底浮出水面,居然是水缸大的鳌龟。 “不会是想让我们骑着鳌龟过去吧?” 眼看黑影越来越多,这些鳌龟也逐渐浮出水面,岳二炮说得话确实不太现实,不但没出现桥反而出现无数活着的乌龟,眼下的情况也确实奇异。 岳观潮照向鳌龟,这些鳌龟的龟壳大概水缸大小、隆起如同铜盆弧度,灰黑头颅满是荆棘瘤头,四肢粗壮如鳄鱼爪,指甲细长,指间有蹼,可见眼睛如灯笼,满头苔藓飘荡无尽,怎么说也有数百年了,或者说,上千年都不止。 “它们,好像在咬着什么东西啊?” 宋思媛看了那么久,也发现了这些千年鳌龟虽说四处游动,却不见有任何要游走的迹象,甚至,开始潜入水下咬住锁链。 它们哄抢锁链时,众人也终于看到,锁链上挂着的是一颗颗鸽子蛋大的珍珠,它们全被包裹进一层琉璃外釉中,显得极为透明温润。 这会儿功夫,所有鳌龟已经咬住这些珍珠,一入牙口就永远也不放开,无数珍珠全被咬住,原本还空荡荡的绳索,此刻已经长满了大小各异的鳌龟,如同一条水中浮道,直接从埠口连接到水阙,若站远了去看,龟壳彼此连接,密不透风,果真如同一条乱石长路,在水上绵延不止。 众人见到这一幕,机关的秘密已经大白于人前,孙大乔惊讶地连连称赞:“果真是巧心思,用龟壳来搭桥,亘古未有,奇异工巧,我们想都想不到这么妙的主意。” “孙大乔,这机关你知道?” 岳观潮看孙大乔的神色,似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孙大乔摇头反驳道:“这机关我是不怎么了解,但是,这龙龟索桥我还是清楚的。”33 “龙龟索桥?” 孙大乔咳嗽片刻,继续解释道:“龙龟索桥,利用的是水族拜月的规矩了,月为阴华,水族和动物一样,多会在月圆之夜拜月,行所谓的吸收月华之事,又因为海族有此特性,特别喜欢圆润的物件,尤其是吸满月华的东西最好。” “你说的是珍珠?” 岳观潮琢磨着孙大乔的话,也就海蚌产出的珍珠,算得上是日积月累吸满月华,毕竟,无论是古蛤还是蚌壳,都有结珠的特性。 孙大乔点点头,语气神秘起来:“对,珍珠在修道人眼中,就是海蚌结出的实丹,意思是海蚌将月华凝结成实体结在身体里面,有点接近道人的化炁为丹的意思,他们认为海族多结虚丹,结出的月华实丹,算是得天独厚的月宝,为修行的圣物。” 这种东西,对人来说是装饰品和修行之宝,对动物来说,也照样是可以修行的利器,但有些海族确实得不出内丹,为了尽可能多地吸收月华,他们就会夺丹,也即是把海蚌的珍珠夺走,化为己用。 有些海龟会故意趁月圆之夜,潜伏在海蚌附近,只待他们张开蚌壳,就用石头强行撑开壳子,拿走里面的珍珠吞如腹中,与此同时,海蚌所积累的月华也被它吸收,为它修行所用。 这玄龟索桥,用的是玄武喜珠的天性! 人需要在绳子绑上海洋珍珠,并且提前在珍珠上刺满细孔,同时,虾蟹蚌壳熬煮干汤水,这些腥冲之物的味道,也就彻底留在珍珠中。 珍珠是蚌壳的内丹和精华,水族多会夺珠,玄武见珍珠必定贪婪心起,咬住后就死死不放,这些珍珠定有绳索,他们咬不掉也不想松开,就此被固定在绳索,彼此连接成为索桥的一部分。 “大家伙儿眼前的玄武索桥,就是这样形成的,你们不信可以看看它们嘴的位置,是不是咬住一颗珠子类的东西。” 这些索桥他们刚才就已经注意到这些,龙龟咬住的东西确实是珍珠,几人也就对这些不再怀疑。 “可这桥真的能走人吗?这些动物可都是活的!” 宋思媛仔细看着河面的索桥,尽管是一道漂浮水上的通道,每个龙龟却还在游动,颤动不止的情况下,能不能走人还是两说。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龟壳浮力本身就不小,这些龙龟咬住珍珠后,肯定不想松口,你也是往下压,它们就越是咬紧珍珠,反倒能用力气把人托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四章:墓宫女婢 孙大乔说话间,孙天器就已经开始行动,从埠口下到龟壳上,走动间龟壳确实在浮动,没有被踩沉下去,龟壳上的凹凸不平,反倒能叫人站稳上面。 宋思媛看向索桥,孙天器前后行走,确实没有问题,又继续问道:“可,这些龙龟难道不死,这索桥怎么能保证,永远有龙龟咬住珍珠?” 孙天器站在龙龟上,徐徐解释道:“牲畜有生老病死是规律,但是生物新陈繁衍也是规律,只要这里是风水宝地,总有龙龟会把这里当做巢穴,水族天性使然,只要珍珠还在这里,也就不断有新的龙龟咬钩。” 几人不再说话,先让拿着骨灰坛等重物的道人先走,继续沿着地下河面的龙龟索桥,跨过地下河登上水阙埠口。 这里,就已经位于地下河的中间地带,宽阔陆地平整开阔,外围菩提树茂密旺盛,他们踩上陆地后,这才有了一丝踏实感。 “这里怎么可能刚好有座岛屿,不会也是浮木做的吧!” 徐侠客朝上跳起,脚踏几下,不见陆地有所晃动,可见确实很是牢固。 宋思媛看过来,解释道:“这种地方全是溶洞,出现这种地貌也不奇怪,大概这个地下河与外面能连通起来,若要仔细算的话,大概我们站的地方大概是被冲蚀掉了,只留下水中的一部分形成了陆地,不管怎么说也已经到了水阙,就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他们穿过数十米长的菩提树林来到墓宫前,匾额上书写着“皇妃园陵”四个大字,千年过去水汽覆盖,产生出黄绿斑驳的铜锈,显得很是古老神秘。 门前,有麒麟神兽左右护卫,这里的麒麟神兽就比墓门前大了好多,大概跟大象同等体型,站立宫门前比人还要大。 这麒麟神兽狮子鬃龙角,豹身鱼尾,全身覆盖鳞片,肢爪怒张,一双眼睛怒目圆睁虎虎生威,以攻击人的姿态被立在两侧,千年岁月侵蚀,也和匾额一样全是斑驳铜锈,敲击一声当啷悲鸣。 绕过神兽,可见朱漆宫门紧闭严实,铜纽方阵排开,分外威严。 按照老规矩,开门的时候为防止有暗器,他们全都紧贴着麒麟神兽站立,岳观潮他们推开门后,先是开了一条缝隙,丢进泥土测试暗器,片刻后,见没什么机关被触动,这才缓缓推开大门。 踏入其中,院落宽敞平整,被灰石板完全铺满,缝隙间难免有杂草生出,倒也算不上冗杂,只零星可见形如绿色烟雾,笼罩在石板间,两侧游廊沿着墙壁合抱宫殿,左右阙楼金顶如叠矗立角落,各处随处可见红绿五彩的纸扎人。 按照皇妃死后如生的规矩,这座宫殿里最不能少的就是伺候的宫廷奴婢,主要为婢女、宦官、侍卫、轿夫、庖厨、杂役,各色人等绝对不会少。 眼下,他们走进前院的游廊,已经能见到无数身着宋制宫裙的奴婢。 这些宫婢上衣为交领的淡绿色图纹衫子,下身为蓝绿色光面齐腰裙,腰带处用红宫绸打结形成腰带,垂到脚面附近,臂弯间还有一条与裙子同色的披帛,直接垂到地面,双手上下错位,举着长柄的米黄团扇,身子微微倾斜。33 再看宫婢的脸,基本上跟寻常纸人没什么区别,人脸煞白如涂面,眉眼口鼻多形象服贴,只是两侧多了红胭脂,显得有些恐怖,盯着他们的眼睛,完全没有眼白的眼睛,好似直勾勾盯着活人。 这些宫女的头发多是扎着斜月髻,只用少量绒花装饰,清淡典雅,温柔娴静,若不看脸,还真的能看出几分宫廷仕女的味道。 所有宫婢多集中在走廊外的庭院,仿照生前或是洗衣服,或是点炭火,有或是捣练衣料,熨烫布料,递送瓜果,姿态各有不同,至于宦官,多站在走廊下的位置,如柱子般一动不动,穿着宋时的宫廷袍子,极为规整。 从走廊的位置看向宫殿,已经见侍卫着甲胄、带刀剑,将宫殿连通门廊保护起来,而宫殿两侧通往后殿的位置,就已经见穿着半壁和裤子的杂役,各自带着炭火往后殿走。 至于剩下的轿夫、庖厨和杂役他们没看到,但是可以推测,大概是在后院的厨堂杂物房。 孙大乔站在院落中,兴奋说道:“果真如我所料,这墓宫中摆设的,就是北宋宫廷的用度陈设,就连奴仆的衣服也是北宋形制。” “可是,这衣服上,好像有一层粘糊糊的东西啊?” 岳观潮拿起火把,照着这些纸人,纸人扎得固然是生动,表面却总是像抹了一层猪油,显得明晃晃油腻腻,用个棍子去戳上面的东西,还能见细微拉丝,可见是抹了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什么动物的口水粘在上面了?”宋思媛拿起手电去看,疑问道。 “啥东西能把口水抹得那么匀乎,我看这些纸人上全是这样的东西,不会是某种毒药吧?” 岳观潮把火把照亮其他纸人,表面多是亮晶晶黏糊糊的,他仔细看时难免要把火把凑近,火把靠近纸皮,拉丝突然被点燃,火苗也由点及面,从烧灼处忽然蔓延到全身。 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见纸人表面生了一层薄薄蓝焰,只待纸面烧得干燥,立马见纸人如同被烧烤的纸张,瞬间失色破裂,那张原本生动的脸失去颜色后,好似炼狱里的鬼魅,变得形容可怖,光是看一眼就能起鸡皮疙瘩,它们被热风一吹,随即四向飘散,再无法聚拢成人形。 这些飞灰所到之处引起连锁反应,只要纸片落在纸人身上,必定会燃起细微火焰,从他们的位置摧枯拉朽烧灼成片,一时半刻不到,院落里的所有纸人都被波及,变为飞灰漫天飞舞,再不见刚才的华丽影子。 “怎么回事,我只把这个纸人点着了,这些纸人怎么还无火自燃了!” 墓宫前,他们还没走进宫殿,就已经见纸人如鬼魅般变脸,哪怕再怎么镇定,心里也开始泛起嘀咕。 “难道,是鬼火点燃了这些纸人?” 孙大乔言语之间神秘起来。 “刚才,是纸人失去油料变得干燥,这才成了飞灰,大概是纸人身上的油料有什么东西吧。” 宋思媛捡起地上的大片灰烬,仔细拿在手电筒之下,仔细观察后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解释道:“应该是某种燃点比较低的油,刚才尽管火把没有靠近纸人,油料被火把烘烤后,也就从火苗覆盖了纸人全身,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奇观。” 随后,她拿起还没被波及的纸人,撕下一块摩擦到地面,果然可见纸面烧起火焰。 “就连摩擦都能燃烧,可见这种油燃点很低,我怀疑是白磷。” 宋思媛说完看向众人:“白磷属于易燃的东西,虽不溶于水但只要温度超过四十度就能烧起来,与空气接触后甚至能自燃,纯粹的白磷有剧毒,闻了之后轻则内脏受损,重则直接死亡。” “啊?” 岳二炮见她提起这一点,当即捂住鼻子,宋思媛继续摆摆手说道:“纸人烧了那么多,如果有毒我们早就被毒死了,我只是说白磷有毒,可没说这是纯正的白磷。”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古代人哪有机会提炼白磷啊,他们压根没有提炼白磷的技术,古人所说的白磷,其实就是一种可以点火的石头,燃点极低,用来做火折子,当然了,动物的骨头里也会有少量骨磷,这种东西的毒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如果要用,要么是用火石,要么就是用的骨磷。” “既然纸人全都烧干净了我们还没事,大概是没有毒气的,只是普通的骨磷而已,这些磷往往要浸泡进油里隔绝一切气息,这样才能方便保存,只要骨磷露出油面就会在干燥气息下自燃。” 孙大乔听完宋思媛的话,当即安心下来,徐徐说道:“如果要这样猜测的话,那这东西确实是骨磷,那这不就跟长明灯一样嘛。” 提起这一点,孙大乔压低了声音:“大部分土夫子打开墓室后,墓中的油灯会突然被点亮,很多人以为是鬼魂在作祟,吓得当即就跑了路,更有甚者被吓破了胆子,从此变得疯疯癫癫。” “现在来看,大概是骨磷被浸泡在灯油中,只要他们把墓封上,等空气消耗干净,磷也就被保存下来,知道土夫子打开墓重新进入空气,这才让骨磷和空气接触,发生可自燃,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是鬼魂作怪,其实,不过是骨磷和空气又接触了而已。” 宋思媛朝他们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我看这些纸人实际上用的是轻薄麻布,上面全都浸了油,骨磷大概附着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这座墓进入空气后,经由火把的高温催发,一下子就点燃了桐油。” 话音未落,他们周围的飞灰仍然在盘旋,直到飞灰飘到头顶,原本漆黑的墓宫好像一下子被照亮,他们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七彩云雾,照得周围五光十色,霓虹耀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五章:金虹马灯 这瞬间的改变,叫所有人都好奇起来,看向院落周围。 在这霓虹堆叠的光芒中,宫殿、塔楼、阙楼上的金翠琉璃瓦不断折射光芒,映得建筑屋顶如璀璨星河,光芒不尽。 在这光色影绰之间,原本形如漆黑的天空,此刻被奇异流光覆盖,就好像有云彩覆盖在穹顶,满庭彩虹映照金顶绿瓦,越发显得墓宫不是很真实。 岳观潮抬头看向头顶,他们头顶的位置,正好有一片霓虹堆叠的光团,他们所看到的光芒,大多来源于这些光团的映照。 “这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我们又触动了什么机关?刚才我们也没干啥啊!” 他回忆起刚才,他们几个除了站在游廊中,就是来到庭院里看这些烧焦的假人,也没触动什么机关。 宋思媛盯着飞灰,看飞灰还在飘飞,徐徐解释道:“应该是飞灰。” 随后,她眼神谨慎看向众人:“刚才孙大乔说过,墓室里的长明灯是利用骨磷被空气引燃而点火,等空气消失后,这些东西也就熄灭了,刚才,我们进入墓宫前,已经让空气充分接触,我怀疑,我们看到的天坑光,很可能是进入空气后,引燃的磷光,不是什么日光照进来了。” “那,我们头顶的穹顶又什么会发光?” 众人能清晰见到穹顶为圆型,范围刚好能完全遮住墓宫,就好像头顶多了个霓虹云霞。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怀疑穹顶的彩光也是被火油浸润的骨磷,等这些飞灰飘到穹顶,就会引燃它们,出现我们看到的光芒,只不过,穹顶大概是做了什么机关,能让骨磷存在千年,且发出不同颜色的光。” 说到这里,众人齐齐看向头顶,对这穹顶的出现,确实有些始料未及。 孙大乔从口袋里拿出眼镜,仔细盯着穹顶看了好一晌,这才能确定是什么东西,他恍然大悟,揉了下被晃出泪花的眼睑:“这东西,老朽要是没猜错的话,是北宋的火舞金虹。” “火舞金虹?” 众人好奇看向孙大乔。 既然都提出了这个名字,他继续解释道:“宋朝《东京梦华录》中提起过,汴京是座人口过百万的城市,贸易发达商业繁荣,店铺营业通宵达旦,汴京三百行当中,戏法彩门归于彩行,拿手绝活就是火舞金虹!” 何为火舞金虹? 北宋贸易繁荣带来手工业的发达,各行各业都有推陈出新的东西,火舞金虹正是机关和灯火的结合。 这种灯是由无数五颜六色的绢布构成,这些绢布会以灯笼的形式做成碗口大的圆球形态,外表缝补单色布料或者拼色布料,在灯笼中放上可以被点燃的油灯。 同时,将灯笼外面装上黄铜亮片、琉璃亮片,将之全部安装在满是小型琉璃灯的底部转轮,以琉璃灯罩护住所有灯笼。 只要转动摇臂,这些转轮就会带动承载其上的灯笼一起转动,灯笼被点亮,布料的颜色直接被映在琉璃灯上,以彩色光芒的形式,将琉璃灯罩辉映得灿若云霞,若再等亮片在转动中频繁跳动,看起来就好像一团彩虹在火光中跳动旋转,因此,才得名火舞金虹。 这种火舞金虹灯多用在戏法庙会上,有些手艺人还会在灯前挂上皮影片子,只等灯开始转动,就好似人在动马在跑,每次点燃金虹灯,必然要吸引看客孩童去围观,也算是给他们招揽生意了,行走江湖的彩门先生,多少都会一手这样的功夫。 传闻,宋仁宗听了皇叔端王的话,怀疑刘太后“狸猫换太子”的往事是真的,认为是她抢了自己生母李娘娘的孩子,大发雷霆,与刘太后关系越来越差。 他哪里知道,刘太后的狸猫换太子另有隐情,当年,李娘娘只是刘太后宫中的女婢,是真宗可怜她无子,这才要宠幸李氏,只要她诞下孩童,就可以假充为刘皇后的孩子来教养。 以后,李娘娘诞下赵祯,先后被封为县君,才人、婉仪、辰妃,这件事涉及刘皇后无子的遗秘,又涉及储君身世,性质太为隐秘,真宗也不想让后宫和外臣都知道,这才叫所有人三缄其口,并且下了命令,此后,谁都不能再提仁宗赵祯的出身以及李辰妃。 可以说,太后刘娥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只要开口就要悖逆先帝遗旨,她也只能吃下哑巴亏。 眼看狸猫换太子的流言愈演愈烈,最后,逼得刘太后实在没办法,就只好利用金虹灯,将李娘娘生前和真宗的事情,都做成皮影戏装在金虹灯中,放给赵祯来看,这样,既不用说一句话,也能叫他知道,生母李娘娘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仁宗看完李娘娘的皮影戏,当即就知道自己错怪了刘太后,如果不是刘太后求情,李娘娘就连辰妃的位份都拿不到。 此后,仁宗到底还是知道了李娘娘是他生母的故事,刘太后爱子心切,为照顾他的面子,也将李娘娘追封为皇后,还特地大封她的亲属遗眷,只是,刘太后虽然证明了狸猫换太子是流言,等真相被澄清时,这些流言已经在市井下大肆流传,再没办法遏制。 也亏了这件事的记载,才把金虹灯这种历史上存在的东西,也记录进历史典籍中,叫后人知道,以前的金虹灯,还曾经到过御前。 孙大乔咳嗽几声,继续说道:“在宋朝时代,手工业的发达带来技术推陈出新,像火舞金虹这样的东西,东京梦华录记载过很多,可谓之异彩纷呈、巧技繁多,只是随着金国攻入汴京,很多技术都随着蛮夷的践踏失传了,到了元明清时代,什么东西都没剩下来。” “老朽我在江湖算卦的时候,也见识过这样的手艺人,他的戏法就跟现在流行的西洋景一样,用的是个木头箱子做的匣子,正面挖有三个碗口大的圆洞,刚好能把人的脸放进去,等看客准备好了,里面的金虹灯就会被点亮,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彩虹随着玻璃的金光在跳动” “至于到了现在。” 孙大乔说道:“随着西洋镜进来,这东西也在与时俱进,听说可以在箱子里放上西洋镜,就跟电影院里看洋戏似的,只要二分钱就能看一次,可比看洋戏要实惠,每当手艺人走街串巷,肯定有孩子跑过来围着木箱子不肯走。” “你们想想,这都已经是技术失传了,还能做得那么惊奇,如果照着宋朝传下来,怎么说也得算得上是机巧天工。” 他咳嗽几声,指着头顶的火舞金虹说道:“这东西建造于宋朝,那时候技术还没有失传,金国人为了建造他们的上京,多会注意保留技术书籍。” “我想!” 孙大乔看向众人:“金国人是有办法造出金虹灯的,整个穹顶大概就是我说的琉璃罩,那些光芒,其实是绸缎和灯火晃动映照出来的光,里面如果有桐油和骨磷,当然也就能实现自己燃烧起来。” “若在加上转动的话想来是做了什么机关,朝家精通机关术,我想,是可以利用金虹灯造出这样的金虹穹顶。” “可他们造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好看?” 徐侠客看向穹顶,金虹辉映、灿若云霞,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应该是为了祥瑞吧。” 岳青山解释道:“墓中有金虹,代表人受上天的照应,这皇妃是钦宗妃嫔,也是少数北归的妃嫔,目的只是为了应下祥瑞,相当于墓室的顶画彩绘。” 岳观潮瞅着顶部的虹顶,说道:“甭管是金国做的,还是南宋做的,虹顶做完大概不止一种目的,要是南宋人的金顶或许还好一点,那金国的朝奉天官,对机关墓葬很熟悉,多半会加些其他什么护墓机关,那我们可就惨喽。” 这一点,岳观潮在海东皇陵中已经深有体会,那瓮城中出现的残暴链锤,三两下就把人给捶成肉块了,他想起来至今都觉得后背发麻,这机关如果真是朝奉天官所做,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先去走廊里,万一有什么东西,也能好防备。”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就已经出现咔嗒异象,天坑明灭间簌簌声音不断响动,只见无数黑色东西朝下坠落。 咔嚓一声,那黑色球体落下地面,是个比拳头还大的刺球,黄铜铸造,满是三寸尖刺,砸得石板开裂,满是裂纹。 “走!” 岳观潮眼疾手快,带着宋思媛他们躲避着刺球的攻击,躲入最近的走廊,等他们堕入廊下不久,刺球如雨点,哈拉震荡朝下坠落,砸得游廊顶部频繁作响。 若是再晚走一点,他们指定变了刺猬! 听着走廊顶部的轰隆响动,众人只觉得劫后余生,此刻才不过呼吸之间,刺球就已经落满院落,无数刺球将地面砸得斑驳难看,再不复刚才的气派。 “这是什么东西,有那么大威力,能把石板给砸成这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六章:肉身金佛 岳观潮他们躲入走廊,尽管头顶不再有刺球,周围却还是有东西被弹进来,难免误伤腿脚。 他低头拿起一只铜球:“刚才我就说了,这顶部造出这种奇巧东西,不可能只是为了好看,现在看来,这里面确实有机关,刺球是空心铸造,借着力道别说是人的脑袋,就是石头也能砸得裂纹。” 说话时,他们头顶的走廊被频繁袭击,早就砸得裂出纹路,只听得一声琉璃脆响,当即被砸穿,露出拳头大的孔洞。 岳观潮看向四周,宫殿和塔楼全无损伤,只在院落里坠落许多黄铜刺球,好似故意避开这些,他当即明白了,机关排除了殿堂和阙楼,眼前一亮:“距离我们最近的是阙楼,我们先去阙楼暂避。” 说完,他抢先一步,带着众人躲避随时塌陷的孔洞,带着他们来到位于院落边的塔楼。 这些塔楼的门廊和游廊是互相连通的,几人赶到塔楼前门,也不管有没有机关,轰隆几声推开塔门,赶着掉落的瓦片躲进塔楼。 躲进去不久,院落里的日形游廊已经被砸得千疮百孔,有些游廊摧枯拉朽,呼啦啦开始坍塌,荡漾一层积累千年的乌黑灰尘,哪怕不坍塌的地方,屋顶也都见了天光,被砸的只剩下支撑梁,孤零零立在原地。 那些原本受屋檐庇护的纸人,此刻终于遭了殃,铜雨落在还没燃烧的她们身上,当即唰唰破出无数洞口,砸的纸人宫婢好似马蜂窝似的,若她是活人,身上此刻必定是血肉模糊,被扎成刺猬。 无数铜球如雨点落下,在金虹流动的光芒中,闪着油润黄光簌簌坠地,砸起火星子,好似云霞洒落无数星辰,越是美丽就越是恐怖,远处的游廊坍塌后,灰尘雾气随着轰隆声荡漾起来,已经很难看清院落方向。 惊吓之下,众人不免后怕,刚才若是没跑进阙楼,大概,自己的下场未必被纸人好多少。 岳观潮开始站在门口,看向他们所在的阙楼。 这里的阙楼,就是位于“日”形游廊四个角落建立的阙楼,具体方位在进门右手边尽头。 阙楼以直角墙壁为支撑,垒砌起重叠金楼,外面看起来金碧辉煌檐牙高啄,里面倒是格外朴素,甚至是朴素的有些过分了。33 可以说,除了阙楼的塔心柱架,基本上各层只有栏杆和地板,从上到下一气贯通,被柱台梁架撑起来,全无精巧雕镂、绘画彩屏,所有阙楼构件只是刷了桐油清漆的木头。 天然去雕饰这几个字,刚好可以用得上! 此刻,金虹光芒自从琉璃窗洒进室内,照得室内混沌明灭、霓虹堆叠,很是奇异。 “敢情,这些阙楼就是个门面啊,里面就跟没装点一样。” 岳二炮看向塔心柱架,楼梯如蛇形蜿蜒向上,直接通到阙楼顶部。 孙大乔看向眼前陈设,解释道:“也不能那么说,南宋这种盔顶形的阙楼,多是用来供佛的,只是,将原本的塔形变成了阙楼型,为了让墓宫看起来富丽堂皇,这才把阙楼外面装饰得金碧辉煌。” “实际上,这样的楼阁本来就是朴素的,塔楼多是用来放置舍利子,或者是肉身佛像,佛家戒律中严禁积蓄财宝、涂饰衣服、佩戴宝物,为了追求舍利地的清净洁净,也不会把塔楼修得太豪华,以免被盗贼光顾,再丢失了什么东西。” “当然了,皇家的祈福塔,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孙大乔话锋一转:“皇家的祈福塔楼,属于皇族建筑,外表必须光鲜亮丽,哪怕做不到金碧辉煌,也应该是庄严气派,北宋的皇族祈福塔多是外表造得金碧辉煌,到了塔内就恢复朴素之态,然后在塔中供奉舍利或者肉身佛。” “这种外奢靡内简朴的特色,刚好也贴合了佛门的空行思想,意思是富贵奢靡不过是虚幻外表,人真正要抱守的是克勤克俭的纯心,这样来理解,反而可以解释佛门义理。” “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否则,外面已经造得如此金碧辉煌,难道还单独缺了这里面的雕饰彩画不成?厚葬墓中出现简朴建筑,那就明显是有意为之,是有其特殊意义的。” 岳二炮反驳道:“可,佛门也没少积蓄银子啊,我记得光是镇子里的小庙,每天香火都没断过,这还不算什么灵隐寺那种大庙,既然佛门不爱钱,那为什么会收那么多香油钱。” 孙大乔咳嗽几声解释道:“你啊,香油钱哪怕就是千万万,难道是僧人自己求来的?说到底不还是来上香的香客捐赠的,他们来上香不见得是多信奉佛门,不过是想来求神拜佛,好满足他们的心愿,咱们这些肉身凡胎,拜神不过是拜自己的欲望。” “这些钱实际上就是香客留下的身外之物,虽说名为功德钱,实际上却是欲望,僧人每日沾染这些,难免要染上铜臭气。” 对佛门来说,大量的金钱本身就是对僧众的考验! 若能不慕名利,等闲看待钱财,不靡费也不强求,算是过了蓄财戒这一关,以后若再顿悟其他戒律,大可修成正果,成为大德高僧,这也算是通过了银钱的考验。 如果僧侣沉溺于银钱不可自拔,不但要追要香客功德钱,还喜欢积蓄财富、穿金戴银,那也就从出世的僧人变为欲望的囚徒,算是为钱废弃了正道。 这样的人不守清规戒律,此后再难修成正果,甚至,下场比不信佛的百姓还要惨烈,身为佛门弟子却受不住戒心,死后就要遭老罪了。 孙大乔继续说道:“有句老话叫佛心坚定如菩提,不使人间造孽钱,佛门中人,谁能真的看淡金钱,那才是得了大道。”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如果老朽没有猜错的话,周围的四个塔楼既然造成这样,肯定也是为了供奉舍利或者肉身佛,否则,根本不会是这样的结构,大概,在阙楼顶部,会有什么东西镇着。” 孙大乔的话,说得众人好奇起来,本身孙天器也是为了来放置骨灰坛,索性跟着岳观潮他们沿着阶梯走上阙楼。 踏上四层楼阁后,他们果真沿着阶梯走上塔心平台,这座平台被中心梁架牢牢托举起来,既充当屋顶的支架,也能当做顶层的地板,四周栏杆封闭,只留出中间的位置,放置着莲台宝帐 眼前的东西,是个比缸口大一圈的莲藕圆台,莲花瓣上下错开形如绽放之态,莲蓬油绿、花瓣淡粉,表面还有金丝雕刻,勾勒出莲台形状。 马车轿厢大小的宝帐,彻底罩住莲台,四面都有红漆木做支撑,圆形盔顶做了琉璃金扇,看起来格外璀璨,四面都有帷帐落到地面,只在他们的方向好似扎起窗帘,左右洞开。 莲台之上,坐着的正是个眉目如生的金漆肉身佛! 何为肉身佛? 肉身佛,也叫肉身菩萨,定身佛,是一种利用圆寂僧侣的躯壳做成的佛像。 要说起来的话,肉身佛其实算是生身舍利的一种。 舍利,指的是高僧圆寂后留下的随身遗物,涉及经卷、典籍、书册的为法身舍利,圆寂后产生的肉身佛、舍利、残骸、骨灰、衣服、袈裟、佛钵,被归于生身舍利。 古代佛寺兴隆,多建立高大塔楼来供奉舍利,此后,见佛塔如见舍利,见舍利如见佛陀,若虔诚供奉舍利,就可以获福于天,肉身佛相当于不经焚烧,直接将尸体作为舍利封存在佛像中,以此,用来教化世人,获得供奉。 这肉身佛看起来大概是三四十岁左右,身体微微发福,可见肌肉把衣服完全撑起来,很是健壮厚实,双腿以盘腿打坐姿态坐在莲台。 他身上穿着杏黄僧衣,脚下穿着僧鞋,双手在心口合十,金色皮肤好似抹了一层厚重膏脂,显得金光油润,仔细看又感觉上了一层泥土,看起来比真实五官,多了些平整光滑。 这肉身佛的眼耳口鼻,已经被弄得略微肿胀,耳朵形如佛像膨大下垂,双目紧闭微微低头,脖颈挂着佛珠,手上握着佛串,看起来既像发福肿胀的活人,也像被泥塑的佛像,看起来格外怪异。 “能被做成肉身佛的,多是圆寂的高僧大德,他们圆寂之后,佛寺对他们尸体的处理法子,要么是焚烧成舍利子,要么就放进坛子里存好,等三年后如果尸体不腐不烂,就算是成了肉身佛,按照规制涂抹金身塑成佛像,好存放在佛塔中,供信徒参拜。” 孙大乔看着佛身,分析说道。 “那,这样的肉身到底有什么用啊?这不是活受罪吗!” 岳观潮看向这些肉身佛,他们枯坐莲台千年,也不见得有人参拜,还不如早点入土为安。 孙大乔摇着脑袋,解释道:“那是我们的想法,佛门认为至于高僧大德才能出舍利,反过来说,也会通过是否出了舍利或者肉身佛,来判断这高僧圆寂后,到底是得了正果还是泯然众生,看见舍利其实就意味着高僧被佛陀所接纳,同时,舍利也会成为佛陀给人间留下的祥瑞,可以永保安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七章:墓宫门事 孙天器听着众人的话,走到佛像前仔细看着这些肉身佛:“金国虽然不信佛教,倒是把佛塔造得很好,我看,就把这些人的骨灰放在这里算了,也当是叫这些天妃受舍利保佑。” 说完,他示意周围道人,将这些人的骨灰坛全都摆在莲台附近,围绕莲台好似起了一层花边。 等做完这一切,孙天器这才问向岳观潮:“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如果能打开墓葬,这里的财宝我分文不拿,全让给诸位,我只要训读女本,这个交易怎么样?” 孙天器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是为了训读女本,岳观潮只好顺着他继续往下演:“孙道长要是这样想,就太好了,我们帮你搞到训读女本,那些财宝也还望孙道长帮我们运出去,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二人讨价还价后,开始思索起如今的情况,岳观潮经由阙楼顶层的窗户看向外面,距离地面足够高,也就能看见他们头顶的金虹机关是何物。 果然跟孙大乔介绍的不差,墓宫的正上方的岩层已经被挖得朝内凹进许多,形成与墓宫同等大小的凹坑。 可见无数玄铁梁架,从凹坑的边缘探进穹顶,围绕穹顶完全支撑起边缘地带,同时,也在梁架内又搭建梁骨,形成内外两圈圆形骨架,镶嵌内被挖出的巨大凹洞内。 正是这些骨架,对他们眼前的金虹机关起到支撑作用,大面积的琉璃罩将梁架完全包围其中,以凸面的形态正对下方的墓宫,好似无数琉璃镜子卡进修好的凹槽内,与梁架分割出的不同方格严丝合缝,不露任何机关。 在这些琉璃罩的边缘,即是他们看到机关口,可见无数铜球从梁架的边缘不断被弹出,借由落差力直接降落地面,刚才,墓室中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也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岳观潮仔细盯着金虹机关,铜球的下落完全是随机的,既无法预测方向也无法预测数量,着实难搞。 当下,铜球铁雨还没有停止,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游廊也被砸得稀巴烂,断垣颓壁之下,也很难通过游廊走到墓宫前,若找不出方法,那就只能暂时被困在这里。 “要不,我们用门板先去打开主墓室的大门。”宋思媛朝他们看到的窗户指了指:“我记得我们进来时,门板是木头做的,也许能坚持一段时间,至少能保证在木板下,不会受太大伤害。” “怎么样?” 岳观潮朝她点头道:“试试,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 语毕,他们下到地面,将那一人高的门板放下凹槽,孙天器继续说道:“不如,就我和你两个人去吧,人去的多了难免受伤。” 二人扛起门板把手,如同举着巨大伞盖走入阙楼外,半扇门并不算轻,举在头顶就更显得沉重,岳观潮激起肌肉,咬着牙抬着门板,步伐快速朝前走去。 刷刷几声,已经见听见铜球落在门板上,被刺进门板表面,阙楼的位置距离主殿至少在百米,他们闪着步伐,快速举着门板来到主墓之下,将门板勉强撑在断掉的柱台上,硬是在门前给搭了个临时的遮雨棚。 岳观潮看向他们身后的墓门,这座主墓室其实就是一座高大宫殿,门廊堪比宫殿大门,既宽又高,厚重结实。 他环顾四周,除了殿宇的位置全无损伤,其余所有游廊都被砸得稀巴烂,如果真的有什么机关,还不知道放在这种地方。 “我看,这不像是座可以开的门?” 孙天器仔细观察主墓宫门,眼神疑惑起来。 “你看,这里。” 岳观潮顺着孙天器的示意看向门两侧的门轴凹槽。 “如果是可以开合的门,这两侧的门槽总该是可以活动的吧,实际上这些门确实石头制作,直接完全是一个整体,凹槽不过是故意雕刻起来的装饰,并不能随意开合。” 岳观潮仔细盯着门槽,确实就像这孙道人说的那样,凹槽只是个雕刻的花样,看起来就是死的东西。” “会不会,这门其实是一个整体,需要朝上抬升或者朝左右缩进?” 岳观潮下过那么多祭坛宫殿,大多数墓中的门也是能直接缩进的,这里的墓宫既然是石头门,未必不是这样的。 “不会,整座宫殿的高度和式样,注定了石门不可能朝门上抬升,至于左右的话。” 孙天器提起这一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刀刺进左右门缝,匕首进入三寸后就再难深入:“如果这石门真的是左右缩进,大概不可能只能刺进去三寸,要是从地下缩进的话,至少地面也需要有缝隙吧。” 眼下,左右只能缩进三寸,上面不可缩进,地下也不见任何门缝,足以说明眼前的门是固定起来的,很可能是用石门封死门廊,根本就打不开。 岳观潮拿起匕首,不断敲击石门,传出的声音沉闷闷响,完全没有门后中空的清脆,他朝孙道人点头说道:“看来你的判断是对的,这石门声音很沉闷,不像是门后有走廊的声音,大概是彻底被封死了。” “先回去再说。” 既然门是封死的,也就代表他们很难打开厚重石门,当即拖着门板又回到阙楼。 这种情况,他们完全没有遇见过,岳观潮将他看到的情况介绍给众人后,他们多是满头雾水,十分费解。 徐侠客疑惑问道:“难道,他们为了盗墓,直接把墓宫的大门给封死了?” 孙大乔琢磨着当下的情况,解释起他的猜测:“这样的情况确实存在!” 墓门不封闭严实留有余地,那是汉人的规矩,元人则是完全不同,元人做了很多盗墓之事,怕他们死后有人依样画葫芦盗他们的墓,往往用石门彻底封死。 他们的墓多用铁屏金石门,能封死的话就封死,不能封死也用铁汁浇灌墓门,将其完全凝固起来,很难直接炸开,至于没有炸药,那更是难以撼动半分。 除此以外,这些元人贵族的金石墓,往往造出很多杀人机关,墓葬若无人也就罢了,只要土夫子闯入其中,轻则被机关困死,重则直接连通墓一起毁掉,连墓也被机关损毁。 元人贵族的墓,盗墓贼只要进入其中,必定十人九死,绝地不会叫盗墓贼得了便宜。 他顿了顿,神秘解释道:“老朽在想,会不会这墓宫也是这样的思想,金国人所处的时代,正好也是元人发迹的时代,那时候元人还没有盗掘江南古墓,纵然这不是什么铁屏金石门,至少,金国人肯定是想把墓给封死。” 宋思媛叹了口气:“那也就代表着,这座墓宫完全没有任何入口?我们既然连门都打不开,又怎么可能打得开比门还要厚的城墙。” “也不一定。” 孙天器反驳道:“我的祖先既然能把训读女本放在其中,又留下了只言片语,这代表是有叫后代找到的打算,怎么可能把墓完全封死,哪怕当真是封死了墓门,也一定会留有什么暗道,可以叫后代取出东西。” “我感觉,一定是有机关的,只是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孙天器的话叫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起整座墓宫的格局,岳观潮靠着门洞仔细盯着外面,阙楼、宝塔和主殿完好无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其他人说道:“也许,机关是在阙楼中,或者在佛塔中。” “这座塔有什么东西,我们一眼就能看得见,看样子也没什么机关啊,你总不能说,这些柱子是机关?” 岳二炮走到他们身后的塔心柱子旁边,由于塔心圆柱要起到阙楼的支撑作用,用的是被浇筑成整体的石头,宽度大概跟十步左右的房顶同等大小,从上到下从柱身里延伸出阶梯和柱架,将阙楼牢牢撑起来。 他拿起身上的工兵铲,朝着石头敲了几下,完全是实心浇筑,声音沉闷无颤音。 “如果只有柱子能算得上机关,那我们就得好好看看,顶部的肉身佛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岳观潮说完带着众人返回顶层,仔细观察起肉身佛。 “孙大乔,这肉身佛能挪动吗?” 岳观潮不是故意要挪动佛像,既然莲台那么重要,总是要看看是什么吧。 孙大乔朝他点头说道:“肉身佛是可以挪动的,只是肉身佛的内脏肺腑全被掏出来了,等于说佛像实际上只是一具空壳,坐瓮完成,身体姿态就已经固定,你们要小心一点,免得把肉身佛的身体碰坏了。” 岳观潮和另外的护院掀开帷帐,用一块帷幕盖住佛身,这才开始挪动这尊佛像,只是,无论怎么搬动,佛身都纹丝不动。 “该不会,是这佛像不想走,故意不叫你们搬动他?” 徐侠客的话说得众人起了汗毛,要说他们力气足够大,不至于连个空壳佛像都移不开,当即也变得谨慎起来。 “难道,是佛像被固定在莲台上了。” 岳观潮推动肩膀,可见佛像可以左右转动,却无法从莲台上被移动半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八章:法元金佛 宋思媛察觉到这一点,走到佛像身边猜测道:“会不会,是这佛像被什么东西给固定起来,只能沿着体内的什么东西转动?” “不可能吧。” 孙大乔走上前,仔细观察肉身佛像:“肉身佛取出内脏后,会利用泥塑将躯壳复原,此后为表示尊敬舍利,是不能在肉身佛身上动刀子的,佛像不可能被固定在莲台上,照你们的意思,要真是被固定在莲台上了,肉身佛身上多半有了切口。” 孙大乔的话给众人提了醒,岳青山围着佛像瞅了眼佛像:“也许,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佛像,只是个被涂了金漆的死人,左右前后挪动不了,那上下总能挪动吧。” 岳观潮心领神会,和几个护院一起抬起肉身佛,随着佛像举到半空,佛身下也出现了一个手腕粗细的青铜尖柱,好像一个朝上矗立的竹笋,大概半米长,这也意味着,肉身佛是被眼前的青铜尖柱给刺穿在上面。 肉身佛被抬起来后,岳观潮他们把这尊坐佛像放在地上,没了青铜尖柱的束缚,佛像开始变得东倒西歪,尾椎根部的伤口清晰可见。 “我说呢,原来是被人给串上去了。” 岳观潮看向伤口附近,里面已经完全干枯,不像是孙大乔说的那样,完全是个躯壳。 孙大乔走到肉身佛佛进,仔细观察尾椎后的伤口,见伤口有明显撕裂,衣服也因为挣扎的痕迹,带了千年污血,心中恍然大悟:“看来,还是老朽我看走眼了,我看衣服上有挣扎的血迹,大概是被生前被固定在上面了。” “生前?” 众人提起这一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若说肉身佛是死后塑造而成,或许还能不受什么痛苦,毕竟是摆弄尸体,生前那可是活生生的人,相当于把一个人给活活钉死在莲台上,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起了鸡皮疙瘩。 孙大乔继续说道:“对,如果是死后被塑造成了肉身佛,那怎么也不可能有挣扎的痕迹,伤口挣扎有血迹,不正说明生前曾经挣扎过?这一点是无法掩饰的。” “那,佛门也会用活人做肉身佛吗?” 岳二炮问道。 孙大乔摇头道:“那怎么可能,佛门做肉身佛,是为了保存高僧的遗体,让他的遗体能够造福更多人,可不是为了折磨高僧,多会在高僧圆寂后才会开始动手,怎么也不可能在僧侣还活着的时候,就把人活活给弄死的。”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如果再通俗来说,让高僧成为生身舍利,其实是对他的尸体最后的处理,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这就好像人寿终正寝要入棺封土,这基本上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丧葬风俗。” “人还活着呢,就被做成了肉身佛,这就跟人还活着呢就被封进棺材一样,属于活埋杀生,也谈不上什么善行,要是这样说的话,那这东西就不是什么肉身佛,只是被弄成肉身佛的陪葬死者。” 孙大乔说完心中猜测,宋思媛继续补充道:“既然这些不是肉身佛,那很大概率就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普通陪葬,可为什么要这样做?还要被全身涂满金漆,这种处理法子,至少也该有意义吧。” “会不会,这些人不是自愿成为肉身佛,而是被金国人选出来的僧侣?” 徐侠客插话进来。 “这有可能吗?” 众人疑问说道。 “确实,当年西京的法元寺就出现过这种事情,西京以前是隋唐都城,距离西京不远的樊川两岸遍布隋唐古寺,有些寺庙若香火旺盛还好,信众捐香添油,这些和尚倒也过得下去,如果寺庙香火不好……” 如果寺庙香火不好,寺庙中的僧侣就得想想办法了,他们既然是坐食阶级,就已经算是脱离生产,肩不能扛手不能抬,即便个别能种地,春去秋来粮食就是长也长不及,谁又能种得出几个人吃的口粮。 佛寺不比道观,道门不喜信徒布施,也不喜信徒捐香,多会耕田种菜自给自足,以不麻烦任何人为初衷,绝不跟尘世多沾染联系,佛寺若无百姓或者信众的供养,过得会非常惨,三天饿九顿都是好的,很可能,直接被活活饿死在寺庙里。33 有些僧侣为了让信徒来上香,会故意造出很多与佛有关的祥瑞,比如说一夜之间莲花盛开,再比如水缸中忽然长出莲花,又或者是佛陀流泪,佛像生光,后院挖出佛陀石像,屋檐冒出金光……总之,一定要让自家的寺庙有点祥瑞,以此造成佛像显灵的现象,好吸引信众百姓去参拜。 只要人来了,多多少少都会布施,再经几个老和尚消灾劫难、危言耸听一阵忽悠,平安符篆、消灾法器卖出去,那就算是有饭吃了,对于香客来说,进来求神拜佛还不想出东西,那就跟白上香一样,来佛寺不捐香添油,漫天神佛谁会保佑你。 话语虽然势力,却是实打实的道理,对他们来说,谁有用就拜谁,谁出名就拜谁,谁灵验就拜谁,至于没名又没用还不灵验的神佛,庙里不长草就算是好了,连台子都能被人给扒了。 老百姓愿意供奉你,一滩烂泥也能上得了高台,老百姓若是不供奉你,再漂亮的金身,也得长满杂草,满是蛛网,乡村中多的是没了屋檐,房倒屋塌的庙观,这些多半是不灵验被直接废弃了,这些被人高高摆在神台上的塑像,当然也就风吹雨淋,又成了一滩烂泥。 话是这么说,这些佛像是神,僧侣可不是神,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既然需要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就知道老百姓拜的东西,只是他们自己的欲念和妄想,只要满足了他们的这些精神寄托,那寺庙也就会香火不灭。 老百姓喜欢神佛显灵,寺庙当然也就愿意造出各种祥瑞,迎合世人的这种贪嗔欲望。 不管怎么说,在死物上做功夫都还算是小儿科,最恐怖的,是造肉身佛。 肉身佛的来源是高僧大德,这样的僧侣,一般来说是修得正法的高僧,整日苦修佛法、钻研经文、举办法会、说佛论道,普通寺庙布置不起道场,根本也养不起这样的高僧。 这也意味着,寻常寺庙,完全没可能出现什么肉身不腐的舍利金佛,换言之,哪家佛寺出现了金身佛,就代表这家寺庙出了修成正果的高僧大德,去这样的寺庙来拜,总比去什么乡野村庙要有用。 寺庙为了要香火,就会人为造出肉身佛,只要能达到金身不坏,就算是真正的生身舍利,哪怕他生前是个贪吃聚敛的妖僧,到了被塑成金身后,也就成了普度众生的“真佛”。 反正百姓也不是来拜他的佛心才学,不过是借由金佛拜谒内心欲望! 他们要人为造出金身佛,就意味着有人必须去死,这些僧侣都是肉身凡胎,连吃喝享受都看不透,怎么可能愿意忘却生死,他们多不愿意舍身被做成佛像。 那怎么办呢? 佛寺需要个金身肉佛用来装点门面,这些僧侣都不愿意,那就只能把主意打在其他人身上,寺庙多会以赠饭施粥为诱饵,将沿街乞讨的乞丐骗进寺庙。 这些乞丐人穷志短,精神还萎靡,看见吃的就走不动道,被忽悠过去后还以为是寺庙大发善心,哪里知道寺庙别有用心,看上了他的身子骨,酒菜招待完,乞丐已经变得迷迷糊糊,再一听说僧人要给他衣服,当即就跳进澡盆子里洗干净身上污秽。 这些酒菜里已经被下了剧毒,只待剧毒发作,乞丐也就一命呜呼。 等乞丐死后,寺庙里的僧侣将之洗干净身体,再把头发剃掉烫出戒疤,然后掏空内脏缝合起来,只要糊上一层黄泥塑造成佛像,再施加金漆,也就成了一尊肉身金佛。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老乞丐尽管猥琐不堪,剃度出家穿上袈裟法衣,跟真正的高僧舍利也差不多,又或者说,再怎么平庸的人,被一身涂金,早晚也会有佛象。 靠着这些手段,法元寺造了不知道多少金身佛,并以此将门庭冷落的寺庙给经营得门庭若市,信众千万。 最风光时,只要进入大雄宝殿,就能见到一排金身肉佛宝相庄严分列莲台上,被烛火一打,唬得信徒哭爹喊娘,跪地叩拜,只求被佛陀保佑。 这些信徒可不知道,自己拜的,不过是没人注意的乞丐! 以前他们跪到老爷夫人脚边,都不一定能讨来半分便宜,如今死了成了尸体,却挨了不知多少好话祷告、虔诚磕头,若在天有灵,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假货真不了,真货不作假,既然肉身佛是假货,迟早会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这一日,信众见神龛上又出现了一尊肥头大耳的胖佛,当即虔诚叩拜,供奉香油,不料想殿内的热气溶化了尸体身上的肥油脂肪,尸体皮肤膨胀之下,将佛身当场撑裂。 等泥皮塑像掉尽,血水也从尸体身上流出来,沾得满堂全是腐烂污臭,既是金身佛岂会有污臭气息,寺庙的鬼主意也就不攻而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五十九章:墓室悬棺 最后,西京政院只好将法元寺查封,将这些金身佛全部拉去法医处检验尸体,果真发现了这些人都是失踪的乞丐、流浪汉、难民,等于说,法元寺的僧人们,借着金佛的掩护,害了不下于二三十条人命。 因涉人命众多,又与佛寺有关,西京当局强制僧人还俗,判了绞刑。 此后,这类人为造金佛的事情,这才开始渐渐绝迹。 徐侠客说完这个故事,继续说道:“有些时候,被造为金佛,或许不是这些人的意思,只是有人作恶而已,看他们伤口的痕迹,多半是被从尾椎穿透身体,活活坐桩而死。” 不用说,这些人多半是被金国人选中,不情不愿做了金身佛的人胚。 宋思媛插话道:“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唯有高僧大德做了金身佛,才能起到祈福作用,金国人既不信佛家,还要用无辜活人的命来做金身佛,其目的难道只是做个样子?我倒是觉得,这些金身佛,似乎是在掩盖什么东西,金国人做出这些,很可能是为了提示后来人莲台才是机关。” 说完,众人齐齐看向莲台上的竹笋铜柱,岳观潮拿起水壶,随意从宝帐中扯下布打湿,千年的污血随着铜柱被擦洗干净,铜柱表面的纹路也逐渐清晰起来。 整个竹笋铜柱大概半个手臂那么长,如同尖锥般上尖下宽,最尖处如同人的小手指,最宽处如同手臂,表面因为封在尸体内部,没有氧化变色,从根部开始布满莲花瓣雕痕,这种纹路如同鱼鳞,完全覆盖铜锥表面,可以一眼就看见其形状。 至于铜锥根部,明显是绘着同一个佛门神话人物,宋思媛打量手电照过去,这人物身体微白,身穿彩衣甲胄,手持琵琶,飘带飞舞,宝相庄严,神圣威风。 她徐徐说道:“这好像是佛门的四大天王,也叫四大护法天王,是佛门中护持佛法,保护一方世界的护法神,主要为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其中,手抱琵琶的是持国天王,手拿宝剑的是增长天王,手持神龙的是广目天王,拿神伞持神鼠的是多闻天王。” “看我们眼前的图像,多半是持国天王。” 说完,她抬头朝众人解释:“这四大天王其实就是四大护法神,多陈放在寺庙的天王殿中,用来护持佛法、寺庙、百姓、世界,等于说,是四方世界的最大门神。” 宋思媛继续说道:“那,我们的猜测就可能是真的,这座墓有四个阙楼,如果我们现在的阙楼是持国天王纹,其他三个阙楼,多半是另外三个天王的纹路,这铜锥很可能就是某个机关。” 岳观潮握住铜柱,纹丝不动,既无法拔出也无法转动:“嘶,如果是机关的话,至少也该能活动吧。” 孙大乔走到莲台附近,看向到他腰间的尖锥,意识到尖锥附近有油,当即眼前一亮:“或许,这是一盏莲灯呢,古有燃灯古佛供养睫如来得国位,也许,也许尖锥是个灯芯也说不定。” 岳观潮仔细观察,尖嘴顶部确实不是封闭的,可见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刚才,他们还以为是铜锥的反光,现在看,大概铜柱是中空的,他拿起火折子,直接靠近铜坠尖顶,只见火苗受气息影响,当即从火折子上不断点亮子尖锥。 不过呼吸之间,铜柱就燃起火红火焰,这种火焰红黄相间,从里到外出现三种颜色,红黄居中燃烧,外焰为青蓝,在尖锥顶端烧得很是汹涌。 咔哒,咔哒,咔哒,火焰灼烧之下,已经见尖锥铜柱开始转动,好似年久失修的机关,转得极为艰难,等火焰灼烧过一盏茶时间后,铜柱的转速明显加快了,渐渐从能看清莲花鱼鳞纹,变得浑然模糊。 火焰,也在快速旋转中,靠着光影分身多次,看起来就好像铜柱顶端悬浮着红黄斑驳的火莲。 在这火莲转动中,莲座上的莲花瓣也开始咔嚓作响,他们怕伤及自己,连连退却到平台拐角处的阶梯。 伴随着咔哒声,上下莲瓣从微微合拢的状态彻底分开,莲花开始随着铜锥转动起来,等速度越来越慢,阙楼所在的塔心柱底部,明显能听到轰隆开合声。 “外面的铜刺铁雨好像停止了?” 他们站在阶梯拐角的位置,透过窗户一眼就能见到,铜刺铁雨明细在减弱,从哗啦如倾倒变得稀疏,只剩下金虹灯还在明灭闪动,时而下落一颗铜球。 宋思媛解释道:“那,这个机关就是对了,大概是有什么东西,能对头顶的机关产生影响,这才叫这些铜球铁雨开始减弱,但我想机关大概还没有完全关闭,如果完全关闭的话,大概铁雨就会彻底停止。” “走,下去看看。”岳观潮绕着塔心柱走下阶梯,可见柱子表面出现了一处一人高的门洞,往上看是无数吆喝转动的齿轮铜簧,往下看,能见到阶梯朝下延伸。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已经陆续走下阶梯,来到他身边。 岳观潮带着他们走入塔心门洞,沿着阶梯下到平地,朝前照射手电筒,明显能看见他们面前是个深邃的隧道,几人走出五十米后,隧道尽头出现了圆柱形的铁幕,围绕铁幕周围,可见三个不同的隧道也分布在铁幕的不同方向。 宋思媛照着眼前的情况说道:“这些隧道,多半是直接通往其他阙楼的,从我们进来的方向延伸到对角线,大概是位于后面的另外一座阙楼。” “可,这些阙楼下到地下有什么意思,也没见有什么出路。” 宋思媛不等岳观潮的话,敲了下四个走廊合围处的铁幕:“大概,唯有四个莲座灯完全点亮,我们才能见到通道,按照我们走的距离以及宫殿的位置,大概我们就位于宫殿下方。” 她的话已经算是明示了,岳观潮猜测道:“你是说,这铁幕后面是通道。” 岳观潮这才打量起眼前铁幕,从他看到的长宽来算,确实容纳得下楼梯类的构件,也就是说,莲座灯都被点燃后,这才能见通道。 “分头行动吧,你们各自找二三个人去往不同塔楼,把莲灯给完全点燃,剩余的人就在原地等待。” 岳观潮说完和孙天器带着的人分好队伍,带着他们前往不同的阙楼,大概半个小时后,陆续返回原地。 随着四个阙楼的莲座灯被点燃,他们面前的铁幕也在不断缩进地下,轰隆声响中,已经能见到旋梯从铁幕后面出现。 等铁幕降低到地面以下,众人终于看清了悬梯的构造,这些梯子多从顶部垂下两根铁索,可见一步宽大的木板从上到下排满铁索,可以借由铁索攀登到顶部。 岳观潮照亮手电,铁索固定的不远处,就是一个一米见方的铁板,这里,多半可以直接往上走。 “我先上去看看。” 岳观潮抓住铁索,踏着木板上下错位,一直从地面攀登到顶部,随后,用手不断试探方块铁板,直到发现可以推开,这才一鼓作气朝上翻开铁板。 铁板被翻开后,落灰荡起一层尘埃,岳观潮等灰尘落下,徐徐爬上铁板洞口,见里面是个隧道,这才稍微放心。 下去后,他解释道:“照我的观察,铁板上是个隧道,大概是通往墓宫,我们进去后,要么是墓宫的墓室,要么,就是墓宫的其他陪葬室。” 岳观潮将情况告诉他们,众人陆续踏上铁索步梯,等全部上到铁板洞内,这才徐徐将铁板关上。 来得人多了以后,手电筒光芒逐渐将周围照亮,隧道内全是铁石铸就,无数砖块错层堆积,将他们引导到前方。 隧道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短,几乎就只是十米之内,他们没走几步就已经见到圆拱门洞。 踏出门洞后,眼前的空间,正是墓宫的主墓室。 前面说道,这座墓宫既是宫殿也是墓室,算是将中间的殿宇合理利用,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位于墓宫的大门。 此刻,墓宫的内部景象,借由手电筒的光芒,徐徐铺展在众人眼前。 墓室之内,按照格局从中心到外围,依次分为棺椁、葬台、殉葬坑、水银河、黄泉桥五个部分,将墓室排得满满当当。 他们所在的位置,即是黄泉桥前的埠台,从这里出发,可以见到三座不同的白玉桥,如同“爪”形分布在水银河上。 整条河长宽矩形,将墓室的边缘完全包裹,四个角落朝着中心开凿沟渠,以中心的圆形葬台为圆心,牵连出卍字形的河道。 四条悬臂之间是布满了人俑的殉葬坑,里面陈列各式各样的陪葬人俑,多为婢女、宦官、侍卫、轿夫、庖厨、杂役,几乎是院落中纸人的翻版造型,陶制俑人颜色艳丽,生动丰富,形如活人被存放在半人高的殉葬坑。 绕过殉葬坑以后,就是中心的圆形葬台。 这座葬台大概与十步长的屋顶同等面积,四面都有阶梯朝上,可见玉白雕栏围绕台面,形如巨大看台。 那太妃的棺椁位于葬台之上,只是,棺椁并不落地,好似悬空般浮在半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章:悬空之秘 “出鬼了,连棺材都是悬空的!” 手电光芒尽管明亮,面对如此大的空间,也难免如杯水救火,毫无用处,岳二炮眼瞅着棺材悬浮在葬台之上,当即惊讶起来。 不只是他,就连周围的同伴也都震惊不已,但凡能悬空的棺材,多半是有什么神力。 “也许,只是因为棺材上有绳索,我们看不见才以为是悬棺,我看这里有几个长明灯,先把长明灯给点了。” 岳观潮看向周围,在水银池的岸边,多有跪坐的彩陶宫俑灯,这些宫俑造型类似,大多到人的半腰高,戴着宋朝宫帽、穿着一身官样袍衫,呈跪坐姿势立在水银池边,两只胳膊平放在心口,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中间拖着亭子一般的灯龛,里面清油闪光,灯芯冒头。 经历千年时间,铜灯表面有透明清釉的保护,仍然算得上色彩丰富,只是,犄角嘎达里难免掉落漆皮,显得人物有些脏乱、 岳观潮拿起火折子,将其中的灯芯点燃,火苗窜大了以后,其余彩陶俑灯如同鬼火般依次逐盏亮起火苗。 “卍”字型的水银渠周围全是彩陶俑灯,此,水银河旁的彩陶宫灯完全点燃,数百盏宫灯齐齐亮起,再加上釉面能反射火光,水银也能辉映灯光,使得漆黑墓室被照亮,终于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开始变得明晃晃亮堂堂。 岳观潮他们走上黄泉桥,站在玉白的拱桥之上,水银河中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 河面之上,可见四座仙山分布在“卍”形水银池中,这些假山同比例缩小至半腰高,个个都是仙山重叠、翠屿环绕,水银河萦绕周围,可见仙山倒影水中,影影绰绰中更显华丽。 方形水银渠中,另有无数画舫漂浮水面,借由水银的浮力在河道间巡游,绕着方形水银渠转圈。 这些画舫尺寸也是偏小,与正常的画舫相比,基本上就是个袖珍小船,前后不过两米,方形船头上雕栏玉造、彩绸扎结,有个类似亭台的观光蓬屋布满帷幕,将内幕景象完全遮住,在无动力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巡游水渠,倒是稀奇。 再往墓室二层看时,所有人都免不得要惊呼出声。 在距离他们头顶十米高的位置,明显出现了二层楼台,这些楼台好似“回”形,刚好将葬台圈在其中。 楼台之上,有着无数神佛陶像,这些塑像大多比真人要高大两倍,庄严肃穆、慈眉善目,神性彰彰,身上穿着天人华服,珠光宝气中可见华服翩跹,就好像节日帖的彩画,有种不近人情的神圣富贵感,叫凡人看了心生向往。 西王母、东王公、三清四御、五极天帝、星宿神官、玄女仙子……无数神像摩肩接踵衣袂相连,头顶琉璃做的光圈,脚踏五彩祥云,聚集在楼台边缘。 仔细看,这些神像多聚集在楼台边,楼台之上也已经用琉璃雕刻为祥云,周围祥云彩画布满墓顶,看起来,就好像仙界众神站立云端,在穹顶上打开圆形天窗,齐齐看向悬棺。 悬棺之下是葬台,悬棺之上的圆形缺口,既是天窗也是凹进墓顶的藻井,既然墓顶是以神仙为主题,藻井绘制的也是九重天,壁画中天门仙山、宫殿仙界、九重天界按照层级,各自错开,绘制在藻井上。 整个墓顶,算得上美轮美奂,华美奢靡。 若再望着悬棺,就很容易理解墓室建造者要传达的意思,这些漫天神佛全都聚集在悬棺周围,保佑尸体升仙的意味不言而喻。 只是,并非像宋思媛形容的那样,悬棺是由绳索或者铁链锁住固定在墓顶,悬棺周围全无任何可以约束它的东西,等于说是真实悬浮在空中,而非是借助视觉错位或者是力量牵引。 “奇怪了,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种棺材!” 孙大乔眼瞅着能悬浮半空的棺材,扶了下老花镜,想看得更仔细一点。 他嘶声疑惑道:“若说悬棺,自古也有,大多数是用柱台形成悬浮的姿态,或者干脆用绳节吊起来,无论哪种情况,棺材总能被什么东西给牵引起来,不可能全无约束却能悬空。” “难道,这棺材里的尸体,当真是羽化成仙了,连棺材都浮了起来?” 徐侠客面对这种完全超自然的情况,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修仙还算有点用,至少法力是真实存在的。 “不管是成仙还是做了僵尸,好歹能从棺材里出来,这棺材都悬空了都出不来,我看也挺菜鸡的,不管怎么说,先去葬台上看看再说。” 岳观潮带着他们,穿越殉葬陶俑坑,徐徐来到葬台附近,还没上来就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推他们。 “你们有没有感觉,走得越来越难了。” 岳观潮往前行走时,就好像碰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道,阻碍了他的脚步,越是往葬台附近走,就越是困难。 “难道,这里有结界?” 徐侠客眼神严肃起来,已经拿起自己的桃木剑了。 宋思媛掏出自己的怀表,打开后可见指针快速抖动,始终指不了方向,就连指南针都开始旋转,甚至,她的手已经控制不住怀表,一晃眼的功夫,怀表脱手后,立马悬浮在半空。 他们明明白白看到怀表悬浮在头顶,甚至,开始在周围肆意飘荡,就好像有人看不见的手在拉着它跑。 这一幕,惊得所有人都开始头皮发麻! 这里可是墓室,又是千年女尸的墓,怎么可能不叫他们惊心,所有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是,随着怀表脱手后,宋思媛反倒可以行走自如,再没有刚才的阻滞感。 她飞快走到怀表前,捉住怀表放在手心,等再往前走动时,果然又出现了阻滞感,怎么走都有股推力在推着她后退,不让她前进。 宋思媛思索后,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是磁力。” “你们身上有什么金属做的东西,全部都丢出来。” 众人不明情况,却还是照做,将身上的铁镐、匕首、项链、盗墓铲子、凿子等东西全部抛出身体,这些东西果然如怀表般悬浮半空,与此同时,他们身上的阻滞感瞬间消散。 岳观潮试探着走了几步,果然又恢复了行走自如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老太妃能感应到我们来开她的墓,不让我们过去?” 徐侠客的疑问,其他人也都有,宋思媛摇头否认道:“不是这样,是磁力,准确来说,是磁石的吸力和排斥力。” 她继续解释道:“四年前,德国科学家发现电磁悬浮原理,磁铁的吸力和排斥力,可以用来推动列车前行,这样的列车不需要轮子和引擎,只要列车和轨道上都布满n极和s极的磁铁,就能利用磁铁的吸力斥力不断前行。” “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也就是1922年,德国工程师赫尔曼·肯佩尔的名字和他的电磁悬浮专利,出现在科学劳工报上。” “可你说的这些和那啥电磁悬浮,有什么关系?”岳观潮很是不解。 宋思媛见他如此,继续解释道:“哎呀,无论是电磁悬浮也好,还是什么天然磁石,他们的原理无非是吸力和排斥力,你可以理解为两块相同的磁铁,唯有n极和s极才会吸附在一起,若是两个磁石同时是n极或者s极,会因为互相排斥,永远无法吸附。” 说罢,宋思媛拿起自己的笔记,画了两大一小三个方块,指着笔记说道:“我们眼前的葬台和藻井,其实就是两块巨大的磁铁,上下分为s极和n极,同时,中间的小方块也有着s极和n极。” “小方块的两极与上下的磁极是互相排斥的,比如,棺材以上是两个s极相对,棺材以下是两个n极相对,在同性相斥的情况下,棺材的上下都会形成互相排斥的力道,使得棺材既无法被藻井吸附,也无法被葬台吸附,这就已经产生了悬空的现象。” 她顿了顿,继续在藻井和葬台周围画上一圈n和s,继续解释:“如果把这种原则延伸到左右前后,那么,棺材周围的磁力就会形成闭环。” “你可以理解为,在棺材上下左右前后的六面,有来自藻井和葬台的六股吸力斥力,就好比隐形的绳索将其固定在半空,使得棺材既能被葬台和藻井悬浮其中,也不至于因为磁极排斥而乱动。” “我们身上的金属在进入葬台和藻井的区域时被瞬间磁化,当然也受这些磁力场的影响。” 她指着绕着葬台旋转的诸多金属工具,解释道:“准确来说,金属不是被悬浮在半空,而是在磁化后因为磁极的原理,不断被六面的s极和n机捕捉推开,在圆形磁力场中就好像在转着圈漂浮,他们如果像棺材一样六面有不同的磁极,多半也能静止悬浮,纹丝不动。” “你这推测靠谱儿吗?这么大的磁石,他们是怎么运进来的?” 岳观潮觉得,天然磁石不多见,藻井和葬台若仔细算起来。十步长宽的屋顶,至少要算十几个,才比得起葬台的面积。 “就地取材啊!” 宋思媛看向周围:“我们进入雁山时,不是一直都很好奇大雁被困在这个地方,大概就是因为磁力,当然了,磁力和磁场的概念并不相同,但我们依然可以猜测,这座山曾经布满了天然磁石,在巨大磁力的影响下,大雁感知的磁场出现了变化,就此被困于这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一章:千年奇技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也是因为这里有着众多天然磁石,也让朝奉夫子选中这里,作为太妃的妃陵。” “当然了。”她看向众人:“目前,我们也只能猜测是这样,如果要验证我的猜测,只需要观察对照物就可以。” 说罢,她看向外围水银渠中不断巡航的诸多画舫:“现在来看,这些画舫能不断巡行,多半也是和磁力有关,我们只要拦截下一艘画舫,大概可以验证我说的情况。” 事关棺椁悬空之谜,岳观潮他们收拾好悬空的各式用具,又回到黄泉桥上。 他和几个护院拉起绳索,直接抓住某个正在巡航的画舫,将绳子固定在栏杆上后,画舫当即停在原地。 走到水渠边,他们扒开画舫亭台周围的帷幕珠帘,其中,船舱中是跪坐在方桌前后的石俑,造型跟陶俑类似,看起来就好像两个石头做的假人。 仔细看,石像大概半人高,跪坐形态如胖头童子,衣服饰物十分真实,眉眼口鼻生动细致,全身如炭黑,好似烧焦的活人。 宋思媛拿起一个铁铲子,靠近石人后,果真能见铁铲子被吸附其上,要使很大力气才能脱离磁力的吸附,她随即又在对面试了下,果真也能吸附。 “这样,我们把船调个方向,看看其他船的反应。” 岳观潮他们抓住船身,将船头船尾调换来回,等与河道平行后,这艘被捕捉的船身后,一些画舫开始被一股无形的力道互相排斥,永远无法靠近。 宋思媛观察着当前情况,眼前一亮:“这就对了,这些画舫里的石像就是磁石,分别代表正负极,当我们把船头翻转后,两个船头同性相斥,也就只能被对方互相推开。” “当我们把船头调转方向后,船头的正负极就算是恢复了正常,在葬台和藻井的不同磁力下,正负极不断被正负极拉扯,使得船身被磁力捕捉,绕着葬台旋转,看起来,就好像船飘在水银池上。” 说到这里,她眼前一亮:“我刚才,一直都以为这些画舫实际上是被船身下的某些机关齿轮带动旋转,现在来看,居然比我想的更为精巧,不需要任何机关之力,也能让画舫流转千年。” 岳观潮刚才还以为是她胡乱猜测,眼见磁力吸引说成真,更大的疑问随之而来:“可这东西未免太过先进,你刚才也说了,四年前德国的工程师首次发现电磁悬浮原理,还把他们申请成了什么专利,当年距离现在至少有八百年了,那时候难道古人就知道什么电磁感应原理了?” “这一点我也无法确定,但是,你们不要小瞧了古人的智慧。” 说到这一点,她眼前一亮:“古人只是知识缺乏,但是不代表不聪明,尤其是古代的王朝,有些手工匠人可能在无意之间发现什么新的应用技术,尽管他们受限于知识,无法知道原理是什么,至少凭借经验加以应用是没问题的。”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就比如我们现在的汽车所使用的石油,大概在汉朝时就已经有旅行者发现将其命名为石漆,意思是如石头般漆黑的油漆。” “从汉朝直到唐朝,古人对石漆的记载不断加深,甚至已经开始应用于照明、制墨、治病,《大元一统志》记载,延长县南迎河,有凿开石油一井,其油可燃,兼治六畜疥癣,在元之前的宋朝,已经用竹筒、钻头、长竹竿打穿地层,开凿石漆,形成了一套可以利用的工具。” “但是,真正让石油的作用,得到充分利用的却是西洋科学家。” “还不只这些。”宋思媛继续解释道:“你们知道郑和下西洋吧。” 岳二炮点点头,他去看西洋景,最喜欢的就是郑和下西洋的故事。 昔日郑和奉永乐大帝命,开二百艘大小巨船开赴远洋,名为寻找外邦文明,实际上却是在寻找靖难之役中失踪的建文小皇帝,郑和七下西洋,一路上行走无数西洋外邦,朝贡贸易使得外邦都知道了朱明的富饶,也将明朝国威远扬海外。 “难道,你们就不好奇,郑和为什么能凭借木船航行到如今的南非好望角附近?” 宋思媛也不想卖关子,继续说道:“有史籍资料显示,他的船很可能装备了蒸汽锅炉,是这种蒸汽锅炉和水密舱技术的发展,才让郑和的数百舰队顺利航行数次,令西洋诸国视同朱明为天朝上国。” “这种蒸汽锅炉,其实就是第一次工业革新的蒸汽机技术,只不过,郑和应用蒸汽做功原理时是公元1405年,而西洋的蒸汽机技术的出现,是在1776年,比朱明整整晚了近四百年。” 岳观潮已经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继续问道:“既然郑和都发现了蒸汽机技术,为什么此后就没影子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要消息。” 宋思媛看向众人:“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他们所发现的新应用技术,比我们当今理解的要多得多,只是,大多数技术都只停留在经验应用的阶段,由于没有科学思想和统筹学科,往往是呈单一片状分布,而不是成体系化……” 这就好像一艘船,古人只是知道船会漂行水上,且也知道怎么制造更快更大的船,却从不去深究浮力、引力、阻力、风力、水速对船的影响。 等于说,古人的所有知识都是零散且不成系统,没有深究原理和底层逻辑,往往要靠经验来流传后世。 可惜的是,经验这种东西就好像民间偏方,随着改朝换代、战乱迁徙、子代传承,不断丢失经验,甚至是被歪曲了细节,传到最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基本上属于被废弃的经验。 当年,早在唐朝时,古人就研究出了镔铁技术,这东西就是现在的优质钢铁,由镔铁做成的唐朝长柄陌刀,但凡拿在手里可以一敌百,刀刃所到之处人马俱碎、锋利无比,可以说,是中古世界第一刀。 唐朝大将王忠嗣,曾经带着河西将士攻破某些西域小国,但凡胡人见唐军手持陌刀,必定抖如筛糠,开城投降。 这种厉害的锻刀技术,到了宋朝时就已经遗失,宋人认为,镔铁是天神的兵器,由神兽麒麟拉的粑粑捏成,可见,若无系统学科和应用原理,经验流传会有极大谬误和扭曲! 前朝入关后,为了确保满人统治汉人,直接闭关锁国,且沿海片板不如下海,康帝一直都和西洋人通信,也知道地球是圆的,乾帝极善数学,还知道同时期的西洋在大搞工业革新。 前朝的上层统治者从来不介意科学知识,反而乐意学习这些,他们忌讳的,就是底层百姓掌握了科学知识,威胁他们的统治。 为了愚弄百姓统治汉人,他们贬斥一切科学技术为奇淫巧技,只让士人钻研古书经文,让农工整日辛劳却填不饱肚子,由此带来最封建压抑的世道。 他们对科学的阻碍之深,直到前朝末年,很多百姓第一次听到地球是圆形的,仍然是吓了一跳,上下五千年的智慧,几乎全是被前朝给故意毁掉了。 宋思媛说到这一点,深吸一口气:“在这里发现磁力应用,我虽然感觉诧异却并不觉得荒谬,毕竟,隋唐赵宋时的古人是很聪明的,他们若真的察觉到了磁力加以应用,也说得过去。” 宋思媛这一番由古推今,说得众人目瞪口呆,孙大乔啧啧称赞道:“妙啊,妙啊,有些东西我们身在此山中到底还是看不清,也就唯有您这样的学问人,才能看清真相。” 孙天器听着她的话,免不得一阵赏识,问道:“如果这是磁力原理,那,我们怎么上去呢,我们又不会飞,任何金属的东西都会被捕获,怕是很难用弓箭把抓钩给固定在棺材上。” “用热!” “用热?” 众人对这个说法很是好奇。 宋思媛解释道:“我看过科学劳工报的报道,这种电磁悬浮技术,需要保持磁体的绝对寒冷,我猜测热会破坏磁力,高热很可能会让磁力直接失效,古人大概也知道这一点,用的正是水银来给墓室降温。” “整座墓建在水上,大概也有降温的意味,水银是一种惰性液体金属,常温下虽然会挥发,但是比起水的蒸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流动的水银带走热量降低温度,也让墓室内始终冰凉,我们所感受到凉意,多半来自水银降温,这种低温又变相支持了水银的稳定,以此造成千年磁力不损。” “既然高热会破坏磁性,那我们不如先把用的东西加热到高温,趁着温度还没降低就用弓箭先固定在藻井上,这样,或许能尽可能避免受到磁力干扰,当然了,这种原理提出不过四年,我也只是猜测。” “你们觉得呢?” 宋思媛只会把意思说出来,还是要他们做决定,岳观潮朝她点头赞许道:“你都能把千年前的事情给说明白,我们哪有这本事,肯定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要不就把金属爪子烤热后,直接用弓箭给穿到藻井去,等冷却的过程中就顺着绳子爬到棺材上,先把棺材打开再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二章:鲜尸如生 众人点点头,宋思媛的法子尽管没使过,却也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方法,在磁力无法消退的情况下,他们没办法把任何金属物件送上葬台,当然也就没法打开棺椁。 “那就听这个姑娘的意思。” 随后,岳观潮他们松开画舫,走到葬台附近的殉葬坑,拿出攀山用钩爪,从跪坐俑灯中引出火苗覆盖钩爪,这些钩爪都是玄铁制成,被火灼烧后变得越发滚烫,就连绳索都难免被烫得火热。 只等钩爪出现红色光芒,像烙铁一样冒着丝丝热气,他们这才松开钩爪。 岳观潮拿起弓箭,等钩爪冷却得没了红光后,立马用弓箭尾巴穿住钩爪,弯弓搭箭朝葬台上空的藻井松手。 钩爪簌簌划出声音,飞入葬台的磁力范围,进入葬台附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方才金属被瞬间磁化,到处飘动的情况尤在眼前,若失败的话那就得想新的办法了。 这钩爪进入葬台范围,速度果真受到磁力的影响,好像是慢了一倍,如同穿进透明的棉花被子,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阻碍,在阻止钩爪继续朝上飞,这,大概就是高热对磁力的影响了。 若是未加热的钩爪,现在肯定已经被瞬间磁化,被磁力捕捉已经开始绕着磁力的方向旋飞,这钩爪虽然被磁力捕捉,到底还是没绕着磁力旋转,颤抖几下后,以极慢的速度旋了数圈,咔嗒一声抓住藻井上的木梁拱架,朝下甩动绳子。 “成功了!” 岳观潮他们拉起手中的绳子,抓钩勾住木梁拱架,变得异常牢固,朝下拉了几次也没见钩爪脱落,可见确实是抓牢固了。 “继续吧,我们至少需要四个钩爪,固定住棺材的四个方向,这样也方便开棺。” 孙天器示意后,其他道人开始拿出自身的钩爪,在俑灯中拷得火热发烫,利用弓箭固定在藻井的四个方向,好似从棺材四面垂下四条绳索。 岳观潮和孙天器带着两个道人,四人完全不戴任何金属制品,拉着绳索攀上藻井,等绳子扣住腰间,确定不会从绳索上掉下来,他们这才开始仔细观察这口悬棺。 刚才距离藻井较远,他们看到的悬棺,只是个长方形的黑盒子,此刻悬棺距离他们不到半米,悬棺的具体细节开始进入二人眼中。 悬棺的材质,与他们见到的画舫童子很像,表面漆黑如墨,只是,这里的更为精细,童子表面凹凸不平,好似被烧焦的外皮,这口悬棺的外表尽管不是平面如镜,却也是规整平滑的,有点接近于烧纸的灰瓦。 磨砂黑的外面有着轻易察觉不到的丝刻雕画,这种丝刻雕画不是浮雕,也不是印花和嵌刻,所有图像都不追求写实,就好像指纹一样,用精细线条的变化,勾勒出各种图腾。 棺材四面的丝刻,可以看得出来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变体祥瑞纹路。 岳观潮趁着这个机会,直接一脚踏上棺材,短暂颠簸后,棺材纹丝不动托举着他的全身重量。m. 在这棺盖之上,细节要比前后左右丰富很多,外围是仙鹤祥云丝刻雕画,到了里面的一部分,就成了祥瑞回形纹,直到最中间的位置开始出现日月晕轮纹,硕大的日月图腾,完全将中间占满。 他下到底部看向棺材底面,底部的纹路多是花草纹和石块纹,整个石椁看起来朴素无华,仔细观察起来,却也能见到朴素中的精细简约。 岳观潮沿着棺材不断观察,找到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他拿出藏在腰间的黄铜手刀刺进缝隙,沿着棺材切割盖板,等缝隙被划开一圈,他尝试着撬动匕首,棺盖轰隆一声,开始出现一道缺口。 前面说道,只要是个磁石就有正负极,棺材露出缝隙,盖板也就从棺材的整体被分离出来,这也意味着,盖板和棺材从整体变为两个不同的构件,盖板的前后左右算是拥有了新的正负极。 在这种情况下,盖板在磁力的约束下自动与棺身分离,逐渐远离棺身,同时,棺材朝上的力道消失后,也就失去了上下的磁力约束,尽管依旧被磁力捕捉,却只能任由自身被平行面的磁力牵引,不断轻微旋转。 岳观潮趁着机会观察石椁内,像这样的贵族棺材不会只有一层,在这层石椁内出现了一层金光灿灿的木材。 虽为木材,实际上的观感却很如同金玉一般,外面已经被打磨得十分平整,上了一层桐油清漆,好似镜面般光滑油润,同时,层叠累累的金丝也在半透明的漆层下闪闪发光,更平添了金石的质感,抚上去触手冰凉不糙不干,十分舒服。 这样的东西,岳观潮早就看过无数次,一眼就从貌若黄金的半透明质感,看出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看来确实是太妃的棺材,只是,我们怎么打开呢。” 孙天器的担心确实在理,棺材旋转之下,别说是把金丝楠棺盖打开,就是看清楚身上的花纹都不容易,运动之下,很多法子都无法使用。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朝她招了招手! 站在宋思媛的角度看,随着棺盖离开棺材,这口石棺不断自转,好似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沿着轴线推行,她立马心领神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走上葬台,沿着其中一个绳索也爬上藻井附近。 固定住腰间的卡扣后,她仔细观察棺盖和棺材的同步自转,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朝众人解释道:“是棺盖,棺盖脱离棺材后,棺身朝上的磁力已经没了,那么,就只剩下四面和朝下的托力在维持棺材悬浮,缺少朝上的引力后,也就变得不太稳定,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各种风左右风向。” “如果我们要让棺材稳定下来,就要找个法子让棺材的引力恢复一部分。”宋思媛眼前一亮看向棺材:“我有个办法,我们把棺盖只盖住一部分,这样,磁力确实会出现晃动,却能保证棺材不会再转动,这样也方便我们操作。” 岳观潮心领神会,和两个道人将头顶的棺盖又压在棺身上,随着二者互相契合,棺材再次恢复稳定。 这一次,岳观潮他们变聪明了,只把棺盖推开一半,露出上半部分的棺身,磁力改变后,棺材好似被人微微推起来,形成脚朝下头朝上的轻微倾斜状态,经历初时的抖动逐渐恢复稳定。 岳观潮拿起那黄铜匕首,将金丝楠木棺盖翘起来,可见棺盖四面镶嵌磁石,遍布矩形小方块,这棺盖被抽出棺材,磁石立马发挥作用,吸引住金丝楠棺盖,在周围开始绕行漂浮,好似一块棺材板绕着葬台旋飞飘动。 此刻,棺内盛放的东西,在烛火照耀下尽数显露人前。 尽管金丝楠木比不得石棺宽大,里面的面积却也不小,两个人并排躺进棺材都绰绰有余,棺材中,可见一个穿戴宋制翟衣的贵妇,面目如生躺在其中。 胡云秀死后虽然被封为太妃,实际上只是出于历法的需要,她死亡时宋钦宗尚且还算年轻,以她的岁数来估算,大概是三十岁到四十之间。 岳观潮仔细看向眼前的太妃,岁数跟他们预计的差不了多少。 这千年女尸身上穿着后宫仅次于皇后的宋制翟衣礼服,翟衣内为素纱中单,雪白领口微微绣着金丝细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衣服的金色反光,单衣之外,是一体通裁的高交领大袖长袍。 这样的宽袖大袍,多在袖口、领口、衣摆边缘用朱红色缎面包边,衣裳两侧轻微褶皱,深青色缎面的材质上,五彩花绣着两两成对的五色翟鸟。 这些衣服全部以“交领左衽”的方式收拢在中腰,可见一条白团玉革带收拢腰身,其下挂着敝膝、大带,后腰的位置他们虽然没有看见,也能从裙摆外的东西判断,是大绶、小绶、玉环、玉佩。 至于头顶,则是戴着花钗龙凤冠,为显示其长辈的身份,还在龙凤冠两侧加上博鬓,珠翠华贵、富贵奢靡。 这胡太妃的双手微微揣在心口位置,可见双手握住金如意,奢靡金黄的光芒,把人的脸从血色全无映得有了些许微黄人色。 众人把目光集中在这千年女尸脸上,宋朝贵族女性中比较流行珍珠妆,这是一种流行于宫廷和民间的正式妆容,在清淡的妆容上,贵妇们会利用鱼鳔熬煮出来的鱼胶为粘合剂,将半颗珍珠粘合在太阳穴、酒窝、额头眉心,由此形成珍珠妆。 民间的百姓虽然用不起珍珠,也会用洗干净的雪白鱼腮骨裁剪成圆形珍珠大小,贴在脸上充为时尚。 眼前的胡太妃,用的也是珍珠妆,雪白如玉的脸上可见柳叶弯眉,眉心一颗金色南珠,周围如花瓣围绕鱼眼睛大小的小珍珠。 太阳穴的位置,如同弯月贴着一串珍珠,半边红唇涂朱砂,面色惨白无血色,除此以外,可以算得上眉目如生,根本就不像是死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三章:定尸之谜 “不应该啊!” 宋思媛低头看向金丝楠棺椁里的尸体,栩栩如生并不意外,毕竟但凡是贵族,都有尸体防腐的方法,可以让尸体尽可能维持生前容貌,又或者是延缓腐烂,尽可能保存全尸。 她意外的点,是尸体看起来根本就好像是睡着的宫妃,而非是什么死人,若再加上脸面若有若无的红晕,就更接近熟睡而非是死亡。 “不应该什么?” 岳观潮看向尸体问道。 “我们以前确实见过不腐不烂的尸体,可那些多是利用彘术寄生身体,这才叫身体无法腐烂,但是,外面绝对跟活人是完全不同的,甚至,由于彘术改变了尸体的某些特征,反倒让尸体呈现出更恐怖的感觉。” “反观这具千年尸体。” 她话锋一转:“像这样的贵族尸体,多用水银丹砂来防腐,在不利用彘术的情况下,能让尸体维持不腐就已经是极限,哪怕身体没有腐烂,外皮也已经变得惨白浅绿,布满水银斑痕,这些也确实是古人为了尸体不腐所付出的代价。”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解释起她的好奇:“这具尸体自从北宋末年下葬直到现在,怎么也说有八百到近千年了,就是用了水银来防腐,也多半会出现像是尸斑一样的水银斑,眼下的情况绝对不算正常。” “会不会是这尸体一直都没死?” 孙天器提起这一点,众人不由的后背立起汗毛,齐齐看向如此鲜艳如生的女尸。 岳观潮拔出衣服上的丝线,放在尸体鼻孔附近,叫所有人屏住呼吸,试探起尸体的鼻息反应,良久也不见丝线有所飘动颤抖,这才确定尸体已经没有鼻息,并非睡着的活人。 “呼!”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见丝线没有飘动,暂时安下心来。 “莫非,是用了什么驻颜丹或者定尸玉,把尸体的容颜给定住了。” 孙天器行走江湖,也曾经听过驻颜丹河和定尸玉的故事。 先说驻颜丹! 典籍记载,这种驻颜丹用的是天外之石,看起来红若鸽血、透如朱玉,最早出现在汉朝的志怪野史中。 传闻,汉武帝的李夫人去世后,武帝为维持李夫人的容颜不老,叫天下方士广寻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承诺,只要能让李夫人复活,就赏赐万金封千户侯。 有此利益,天下修行之人闻风而动,都想找到灵丹妙药,好一步登天富贵无极,对他们来说,与其追求缥缈的求仙路,不如先享受人间极乐富贵最为重要,一时间民间炼药者无数。 只是,宝物易得,灵药难寻,这起死回生之药谁也没见过,当然也就没人能接下皇榜,就是有些方士真的拿着丹药入了宫,也只能是想拿普通丹药去碰碰运气,多被武帝的随从赶出来,甚至,因为吹牛吹大了,直接被武帝砍了脑袋。 在无数假冒伪劣的丹药中,汉武帝到底是没找到真正有效的东西,但是,其中一个方士进献的天外来石,却在某种程度上帮了他一把,这天外来石虽然不能起死回生,却能让李夫人的尸体容颜永驻,甚至,是比活着的时候更美丽。 武帝要李夫人起死回生的心愿破灭后,他开始接受现实,决定利用这天外来石,将李夫人的容貌维持如生前。 在能工巧匠的帮助下,匠人用天外之石打造出眼珠大小的红色珠子,送入李夫人口中,称为棺中口含。 这枚红色珠子纳入李夫人口中后,她原本因为疾病而死的容貌,开始在珠子的影响下逐渐恢复正常,看起来不仅没有病弱而死的虚弱感,反倒是多了一丝珠圆玉润。 后来,武帝将这枚珠子名为定尸丹,随着李夫人的棺椁下葬入墓。 汉武帝想维持李夫人容貌,除了要追思爱妃外,还有着自己的不小私心,李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妃嫔,百年之后等他要入殓时,也想和李夫人再续前缘,让她和众多妃嫔一起和他葬在一起,为免李夫人尸体腐败,只能提前做好防腐。 由此,这颗驻颜丹也就被李夫人带进棺椁,此后再不可寻。 等汉武帝年老驾崩后,新帝刘弗陵为汉武帝修建地宫时,决定将李夫人棺椁迁出,他本也不信驻颜丹真的能让尸体死后面目如生,只以为是那些方士骗武帝的话,直到见到棺椁打开,李夫人面目果真如生,他这才信了驻颜丹真的有这等神奇功效。 只是,刘弗陵就此生了私心,他将珠子从李夫人尸体口中扣出,把珠子转移到已死的钩弋夫人身上,以此对着已死的生母敬献了孝心,使得钩弋夫人的尸体恢复正常。 这个故事后来被记载在野史中,成为一桩千古奇谈,驻颜丹的名号就此流传下来。 至于另外一个定尸玉,还要从西域开始说起。 定尸玉的全名,叫昆仑定尸玉,是一种原产于昆仑山的珍稀玉石,传闻这种玉石形如琥珀,金中透亮,有着很是诡异奇怪的自然纹路,就好像老虎和豹子身上的花纹,繁复又鲜艳。 最早出现在西王母的记载中。 传闻西王母居住在昆仑山之上,头顶戴着的玉胜,用的正是这种带着奇特花纹的玉石,也是因为这个东西,让西王母始终维持着美艳容貌,数千年容貌如初不曾变动。 后来,周穆王西奔昆仑后,西王母还曾经送过一块这种玉石给周穆王,就此留下周穆王和西王母的传说,被记载在《周天子西游传记》 定尸玉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死人,还包括活人,只要把定尸玉雕刻为珠子含在口中,就能让容貌静止,不在发生什么变化,就好像人的年龄和容貌被定尸珠给定住了。 只是,这样的东西在周天子西游传记中,也仅仅是传说而已,还没有见周朝人真正发现过西王母送的昆仑玉,至于周天子是否真的去过昆仑山见到西王母,也属于未知数。 “看看不就知道了。” 岳观潮拿出棉布手套,扣开女尸的下巴,雪白牙齿微微合拢,可见一颗红色珠子出现在口腔里,若用火折子点亮光芒去看,还能见珠子微微透明,反射红光。 “难道,这老太妃嘴里的东西真的是驻颜丹?这东西不是在钩弋夫人嘴里?”33 宋思媛趁着孙天器一阵好奇,开始观察起胡太妃的身体,那鼻子里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她拿起棉布擦拭鼻子附近,可见银色液体慢慢停留在棉布上。 “这是水银?” 这银光闪烁的液体,明显是水银,岳观潮点点头:“难道,如果身体里灌的真有水银,大概也会出现水银斑纹,这尸体身上倒是干净,鼻子里水银都出来了,也没见有什么尸斑。” 现在想来,多半是尸体里的水银,在刚才棺材被旋转时,被离心力甩出鼻子,这才叫他们察觉出异常。 宋思媛游走到金丝楠木棺盖旁边,仔细摸着棺盖内的材质,等伸出手套能明显感觉到手套之上多了一层半透明的白色膏脂,经由光芒照耀后,可见盖板也在反光,她眼前明显变亮了许多:“我知道了,这是三层棺椁,我们见到的金丝楠木,并不是石棺椁的内棺,不过是另外一层外棺而已。” “真正的金丝楠木棺材中,仍然有个冰玉棺椁。” 她说罢掀开裹在四周的棉被,可见棉被之下果真有个半透明的更小棺椁,好似一口贴着人的宽度打造的冰棺,通体玲珑剔透,半透明棺中可见冰裂水纹,看起来就好像水凝结成的棺材。 “天底下,有这样的棺材吗?” 岳观潮仔细看向冰玉棺椁,语气疑惑起来。 “冰玉棺椁其实就是琉璃做的棺椁。” 孙天器解释道:“北宋时,烧砖技术进步后,烧制琉璃的技术也变得日臻成熟,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造出金虹灯的琉璃外罩,由玻璃制作成的东西也叫冰玉器皿,比如琉璃杯叫冰玉杯,琉璃碗叫冰玉碗,琉璃茶壶叫冰玉茶壶。” “古代制取琉璃原料的技术不发达,也就似的造出的琉璃透明度远远并不是现在的玻璃,有点接近磨砂质感,甚至是有水纹塑造纹,看起来就好像水凝结起来一样,这样的东西在古代价比黄金,听说一块琉璃算得上一寸黄金,值钱得很。” “他们用冰琉璃做的棺材,当然也就叫冰玉棺了。” 孙天器说完,宋思媛继续解释道:“玻璃本来就是不透气的材质,刚才我见你打开金丝楠木棺盖时有黄泥封蜡,多半是盖上盖子后,将冰玉棺材密封起来了,就连能透进空气的缝隙,都被蜡泥封闭。” “这些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里外两层棺椁,以此隔绝空气进入棺材,形成了某种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环境,大大延缓了尸体与空气接触产生的腐坏。” 说罢,她展示起白手套上的半透明高脂:“我闻着这东西有点类似于酒精,这种膏脂很大程度是融合了酒精的动物脂肪,这些酒精浓度虽然不高,在某些程度上也能起到杀菌消毒的作用。” “酒精膏脂慢慢融化吸热,也为保存尸体提供了方便。” 她咳嗽几声,总结道:“总的来说,两层内棺实现隔绝了空气,同时又用覆盖酒精的膏脂慢慢释放酒精,起到消毒杀菌作用,这才维持尸体近千年,造就出独一无二的千年鲜尸。” “至于尸体身上不生水银斑,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空气较少,当里面的空气变得稀薄,一些微生物活动都慢下来,也就不容易生出水银斑,同时,这座墓宫本身足够寒冷,也算是延长了尸体的保存期限。” “这样的状态,再过一千年都没问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四章:僵尸抱腰 宋思媛解释当前情况时,孙天器不断观察尸体,对他来说,尸体什么样完全不重要,只要能找到训读女本才比较重要,话语间从未停止观察棺材内的一切陈设,好确定训读女本的位置。 眼下,棺材中除了彩绣锦被之外,存放的东西很少,毕竟当年主要财宝全都放在外面,而非集中在墓宫中,还算得上陪葬品的,除了她身上的金银珠宝外只剩下脚边的两个巨大锦盒。 由于那锦盒在女尸脚步,又被半个棺盖遮挡,他们没办法用手拉出,孙天器眉眼示意后,一个略消瘦的年轻道人钻入棺材,顺着尸体爬进棺材,用脚勾住两个盒子,将盒子慢慢从脚步往头部钩出,慢慢拖延向前。 这青年纵然瘦弱,棺材里已经有了一个女尸,空间难免变得更为狭小,等他顺利将锦盒拉到尸体腰部时,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被定住,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双手从后背抱住他腰部,看手部的雪白肌肤和长指甲,这是谁的手就已经清晰明了。 这一刻,这道人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手忙脚乱之下,开始发力朝上爬行,只是,尸体的重量再加上他困在狭小空间,施展不开力气,竟然被困在原地,反倒因为女尸抱他太紧,几番慌乱晃动后还被女尸往下拽了一点,随着倾斜角度朝下滑动。 “头儿,好像是螃蟹抱!” 这年轻道人勉强扒住门板,不让女尸把他扯下去,尸体较为沉重,他的力道明显不够,女尸晃动下坠之下好像活了过来,看得人心中哇凉哇凉,激起一身汗毛。 年轻道人所说的螃蟹抱是土夫子的俗话,意思是在进入墓中盗宝时,被棺材中或者墓室里的尸体缠住不得脱身,具体什么原因,也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是,这确是真实存在的一种现象。 岳观潮也曾听二叔说起过,古来尸体虽然下葬了,却在冥冥之中没有彻底死透,但凡有土夫子下墓想要拉走棺材里的东西,尸体多半会把入棺的土夫子给拖入棺中,又或者拉住土夫子的身体,只要他们不归还宝物,就永远也不松开。 一旦发生这种螃蟹抱的事情,就代表墓主的魂魄,不愿意叫他们拿走棺材里的财宝,土夫子要么舍弃这个同伴,用同伴的命换得棺中财宝,要么,就把拿到手的宝贝放下,全部退出墓室。 这些土夫子既是来盗墓,怎么会空手而归,多半会选择牺牲同伴,让墓主把此人拉进棺材,大不了出去后,给这牺牲之人的家眷分多点银钱。 曾经,就有一伙儿土夫子这样做,来到墓穴后,见棺材中的宝物稀世罕见,想把宝物完全顺出去,哪里知道拿住宝物时,腐烂的尸骨忽然抱住其中一个土夫子的腿脚。 这些人都是鬼迷心窍的货色,吓了一跳却也没打算还回珠宝,甚至是主动把那同伴丢下,拿着财宝准备从盗洞出去。 这些土夫子本想着出去以后把财宝给卖了,好换得银钱给牺牲的同伴厚葬,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出不去了,往日才不过几十米的盗洞,到他们要上去时,好像永远也爬不完。 他们纳闷之下回头看过去,只见那牺牲的同伴朝他们走来,他们还以为是这同伴自己脱身离开,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完全不是如此。 这个同伴的肚子已经被开膛了,心脏的位置是个被贯穿起来的血洞,看惨白的脸色多半是已经死了。 众土夫子仔细观察之后,这才发现同伴刚才行走怪异,完全是因为全身骨头已经被拧断,是身后的某种东西在控制他行走。 走到火折子附近,只见墓主已经腐烂的骨头,好似一副骨头做的盔甲,完全插进同伴皮肉,在他身后操纵着他朝前走去。 墓主的尸骨故意扯着土夫子的脸皮,使得已死得土夫子露出邪恶狞笑,当场就吓晕了好几个土夫子,剩下的人尽管拼命爬到盗洞入口。 他们原以为要逃出生天了,在头颅钻出盗洞的那一刻,盗洞忽然坍塌,正好将他们的脖子以下完全掩埋起来,这些土夫子到底没逃出盗洞,几声惨叫后,吐血身亡。 第二天有庄田汉上工,发现地面的某座坟前立着好几个面目狰狞的恐怖人头,当场吓晕过去,确定他们是盗墓贼后这才把他们的尸骨挖出来。 等尸体被挖出,所有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土夫子的脑袋虽然是好好的,从脖子以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啃食干净,只剩下白森森的骷髅,皮肉内脏完全失踪。 有些时候,某些规矩不得不遵守,也是因为怕墓主报复,土夫子很少从墓主棺材里拿东西,只要拿的时候发生了螃蟹抱,就得把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好规避生命危险。 众人眼见女尸螃蟹抱住年轻道人,谁能不犯嘀咕,也都不敢出手救他。 “不可能是真的尸体报复吧?” 岳观潮疑问道。 “我们得先让尸体把胳膊给松开。” 宋思媛仔细观察女尸,此刻依旧是死亡状态,只是手部死死抓住道人腰肢,她灵机一动接过岳观潮的铜匕首,朝着棺材上的磁石不断摩擦。 等摩擦出火星子,将刀背徐徐转移到女尸手臂,好似切菜般在她手臂上来回倒腾,直到一炷香时间到了,这才见尸体松开带人,直挺挺摔进棉被,年轻道人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拉住锦盒,从棺材里爬出来。 等他脱困,额头已经全是汗水,后背都被冷汗沁润出一大片水斑。 “多谢姑娘,你这是什么道法,靠着匕首就能让尸体松手?” 孙天器对眼前的姑娘好奇起来。 宋思媛收起匕首,解释道:“这也不是什么道法,只是用了科学知识而已,尸体抱住人的身体,其实不是什么墓主冤魂作祟,我猜测是身上的生物静电。” “生物静电?这是什么玩意儿?”岳观潮问道。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人身上都有静电,冬天时候如果你们穿了较厚的皮毛,就能见脱衣服时噼里啪啦的银光,这些就是静电。” “尸体死亡后身上也会存有静电,同时,由于死去后心脏和血液停止跳动,器官也会变得越来越僵硬,在人去接触尸体时,身上的静电互相吸引,尸体就会被活人的静电捕捉,身体和器官会逐渐靠近活人,若涉及手臂的话,就很有可能被尸体抱住,看起来,就好像尸体活了过来一样。” “其实!” 她看向众人:“人死后,要含着铜钱,其实就是在吸收静电,防止尸体身上的生物静电被活人靠近后带动身体,惊扰了活人。” 宋思媛解释其中的科学原理:“我刚才用铜摩擦磁铁,会消耗铜的静电,将铜完全变成一个没有静电的物体,只要继续摩擦尸体,就可以将尸体身上的静电完全吸收,这样,尸体身上没了静电,手臂也就松开了。” “土夫子盗窃棺材时,这些墓主的宝物多半都是金属制品,这些金属身上的静电转移到土夫子身上很容易就和墓主尸体发生触碰,出现诈尸的奇观也不奇怪,土夫子要把东西放回去,其实就是确保金属又被放回原地,以此来让棺材内的静电恢复平衡。” “其实很多丧葬风俗,牵强附会鬼神之说,只是为了让人敬畏神明,其本质就是科学道理。” 说到这一点,她语气神秘起来:“人死后停灵七天,说是死者的灵魂会回来过头七,其实,是因为人有可能陷入假死状态,七天是人体挨饿缺水的极限,如果七天内醒过来,那就皆大欢喜,若是七天后还不醒,即便是假死,也被活活饿死或者渴死了。” “再比如,停灵的时候不许猫狗接近,说是怕猫狗夺舍死者,其实,就是怕猫狗这种带毛的动物身上有静电,一旦靠近尸体,很可能让尸体发生静电反应,就好像现在一样,突然诈尸或者尸体活动起来。” “我想,那些土夫子大概是被人发现了盗墓,被活埋了而已,至于以前的故事,多半是编造的鬼故事。” 说罢,孙天器他们拿起其中一个锦盒打开,里面出现的东西,是一本本玄书藏册,足足有二十几本,写着胡皇妃的生平往事。 岳观潮见和他们见到的玄书铁券差不多,心中对金国将军记载的女书母本,也有了更确定的猜测。 “这些东西,好像不是训读女本,训读女本是对照读物,至少会有汉文、女书以及读音标注。” 孙天器见眼前的玄书葬册全无汉文,开始打开第二个锦盒。 第二个锦盒出现的东西,是太妃的印玺和宝册,相当于可以证明胡太妃身份的东西,他拿起金册一掀开,里面的古文经历千年,依旧是十分清晰,写着胡太妃的册封文书,以及南宋朝廷给她上的尊号。 “如果这些东西都不是训读女本?那真相的训读女本难道不在这里?” 刚才,他们查看冰玉棺时,已经搜查过几层棉被,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夹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五章:攀山猿爪 “会不会,还在尸体身上?训读女本既然很重要,我想大概会放在女尸身上吧。” 宋思媛开始端详起这个女尸,经过刚才的晃动,女尸的衣服从端着的状态,变得十分凌乱,衣领袖口难免翻出内衬,里面出现的奇怪纹路使得她好奇起来。 鉴于刚才的诈尸情况,她戴上手套掀开女尸的衣领子,果真见衣领子背面出现了女书,尤其是标注的汉文,格外引人注目。 这一幕,叫所有人眼前一亮,孙天器兴奋道:“多半就是训读女本,没想到,这训读女本居然会被藏进吉服。” “那,我们可能要把这件吉服给取下来,这才能见到全部内容,这,怕是麻烦了。” 挖坟掘墓之人,最怕的第一是遇到了溜锅坟,意思是已经被别人给盗了一遍,还有了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要对墓主动手脚,这里面,除了要拿走墓主棺椁陪葬外,还有就是要把墓主给迁走。 死后的尸体只要乱动,必定要动了风水,说不定墓主的冤魂当即就显灵来报仇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就是只拿陪葬,都不能动墓主身上的东西,这是规矩,也是血的教训。 眼下,他们要把这件吉服完全褪去,破了规矩暂且不说,光是替死人脱衣服这一点就变得极为困难。 谁都知道人死后尸体僵硬,哪怕是死后穿戴寿衣敛服,也是在尸体没有完全僵硬的情况下才可行动,等尸体僵硬之后在想穿戴衣服,就比登天还难了,至于从死人身上巴拉衣服,除开物理上的困难,也多了心理上的恐惧。 “不怕,我们有工具。” 说罢了话,孙天器打开后背的道人布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竹筒子,拧开盖子后,里面的东西是纯黄铜做的几个抓钩,只是,这些抓钩不是用在软绳子上的,而是类似于极为精密的机械兽爪。 孙天器抽出这些东西,众人在烛火下逐渐看清了机械兽爪的结构:33 整个机械爪子分为三个部分,兽爪撑杆、固定布带、牵丝铜线,通体黄铜制造,革带为软牛皮。 机械齿轮互相咬合,铜簧轴承互相嵌套,结构极为精细,看得出来长年使用,被擦得油光锃亮,泛起金光。 这兽爪撑杆形如“伞”形,中间可见手掌宽的铜板,微微呈现弯月形态。 从铜板顶部开始,出现三个可以上下左右活动的万向轮毂,有手指粗的机械臂分为三段,骨节灵活,齿轮顺滑,三段机械臂之间有无数铜丝连接起来,就好像人身上的筋条韧带,直接牵连着机械杆顶部的兽爪。 这兽爪做的时候,基本上是仿造猴子的爪子,骨节纤细手段修长,指甲该微微内扣,就好像是个骷髅的手。 手部的五个指节全部被铜丝连接起来,通过三段机械杆的滑轮收拢到机械臂根部,可见五个铜环绑在丝线尾部,可直接穿戴在手指上。 按照功能,左右的机械兽爪,起到抓握作业作用,中间的机械爪用于辅助,也可以在两个爪子做事时,扣住物品,起到支撑约束作用,不让物体乱动。 “这东西是攀山神猿爪!” 岳观潮还是识货的,大部分机械都出自鲁班术,像这样的黄铜兽爪,作得极其精细又满是符篆,多半是出自会鲁班术的匠作之手。 孙天器说道:“没想法你还挺识货,这是我在灯影子时,一个会鲁班经的木匠送给我的,他的鲁班术可以说是已经学到家了,不仅掌握了上半册的营造法式,也学了下半册的压胜咒术,这攀山神猿爪是他的宝贝,听说登山时只要能抓住草木就能如履平地,后来,我多用来剥开死人衣服。” 说完,他把这攀山神猿爪绑在自己腰间,黄铜手臂刚好从脑后伸到前面,微弯曲的铜板贴合脊椎弧度,严丝合缝贴着腰部。 孙天器继续说道:“下墓和尸体打交代,不得不谨慎一些,这神猿爪只要绑在身上,就能和尸体完全隔开距离,哪怕是发生了尸变,也能第一时间有机会逃跑,而不是被尸体贴近。” “这爪子只是工具,若想把尸体的衣服脱下来,还要用到狗血绳。” 说道,他从布袋里翻找后,拿出一个红得发黑的绳子,直接穿在中间的机械臂上,拉出一个吊死圆环,然后跳上棺材的下半部分盖子,两只手套进铜环,手指操纵之下,黄铜兽爪犹如被赋予灵魂,变得极为灵活,好似人手一般拿起绳子,三两下套进女尸的脖子。 撕拉一声,绳结拉扣拉紧,尸体的脖子也被完全束缚,给彻底固定后,孙天器用腰间束带控制住绳子,沿着棺材板子缓慢朝后拖拉,只见尸体直挺挺起身,被狗血绳子朝上拖拽,距离躺着的棉被和棺底越来越远。 由于尸体已经千年没有移动过,身体骨节和肌肉早就变得极其僵硬,纵然能把她拉动起来,也不见身体有任何弯曲,如僵尸般直挺挺起身,直上直下的样子,看得人呼吸都变得都变得很是小心,就怕一不小心靠近尸体,叫尸体再诈尸了。 女尸被拉起来以后,孙天器开始操纵黄铜兽爪脱去女尸衣服,这吉服外配饰很多,又被腰带系住,兽爪每动一下,都很考验他的手臂灵活度,哪怕孙天器如此熟悉机械臂,也免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额头满是汗珠子。 敝膝、大带、玉腰、大绶、小绶、玉佩,吉服外的零件,在机械臂灵巧活动中,被一件件除去,收拢腰身的玉带脱去后,吉服从上到下变得十分松散,终于有了脱落的迹象。 只是,万事哪有称心如意,孙天器刚要剥离她衣服,众人只听见周围想起细微的簌簌声,四处寻找之下,那抓在藻井上的钩爪,已经出现晃动,好似地震般摇晃起绳索。 宋思媛仔细观察钩爪,当即皱起眉头:“钩爪已经冷却下来,估计被磁化了,小心点。” 话音未落,只听得嘣一声,钩爪在磁力的吸引下,直接从藻井上被崩开,朝着藻井开始旋转,这些钩爪下绑着的,正是孙天器。 钩爪脱离后,孙天器站在棺材上,难免把握不住方向,在钩爪的漂浮中开始左右摇晃,好似站在浪潮敲打的船头之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六章:尸变在即 一个不注意,当即滑落棺材! 这棺材漂浮后,距离地面七八米总是有的,若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是不残废也得伤筋动骨,岳观潮眼疾手快,拿起绳索直接掏出机械兽爪,硬生生用一个绳结将其吊在半空。 旁人从下看去,只见孙天器身子已经彻底悬空,唯有下部的绳子束缚住机械兽手,在半空中勉强拉住他,若非是机械兽手比较坚固,此人必定已经落下葬台,被摔得筋骨断裂。 孙天器瞅准这个机会,将困在身上的绳索解开,当即不再被乱飞的抓钩影响,开始顺着岳观潮撂下的绳子朝上攀爬,等回到棺材附近时,这才擦了一把冷汗:“多谢,若不是你,我现在肯定摔下去了。” “孙道长,话不用多说,赶紧去取衣服吧,我看我们再不取,就没机会了。” 说罢,岳观潮示意孙道人看向棺材周围。 刚才,孙道人摇晃之下,棺材里的玄书铁券也被瞬间磁化,从棺材中漂浮起来,绕着他们周围缓慢旋转,册页哗啦乱动,看得人大为紧张。 此刻,钩爪脱离孙天器束缚后,化作游蛇拖着绳子慢慢旋飞,玄书葬册也在附近哗啦乱动,这具女尸当初半个身子已经被拉出棺材,孙天器晃动时,为确保尸体完好,只得先把狗血绳从腰间解开,仓促下落,女尸缺少束缚直接被摔进棺材。 此刻,他们再次看向棺材中,女尸嘴里含着的驻颜丹,在颠簸碰撞之下,已经脱离口中,被从口中吐出,摔在棉被上。 驻颜丹本来就是维持容貌所用,女尸吐出驻颜丹后,皮囊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原本白皙细腻的表皮,逐渐变得枯萎发皱,迅速流失水分变得干干巴巴,就好似缺水的干苹果,外皮多是塌陷皱纹。 他们观察时,尸体还在继续发生变化,已经再不见美丽容貌,只剩下一个浑身黢黑,满是枯萎皱褶,身上还全是黑毛的老太太。 “不会是要尸变了吧?” 岳观潮见此情况,心中也开始发虚,若尸体长出黑毛,不就成了僵尸? “不管怎么说,现在驻颜丹塞进去再说。” 孙天器站在棺材上,拿起这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操纵机械铜爪扒开尸体下巴,尝试着把珠子塞进口中。 只是,他没注意到,身上额头方才滑落棺材时,已经被撞破了皮,现在聚精会神塞珠子,额头汗珠子混着血水顺着脸颊积蓄在下巴。 只听得啪嗒一声,血水混合汗水滴在尸体嘴边,刚好滴落尸体嘴巴里! 这一幕,岳观潮看在眼里,心中咯噔一下。 尸体是不能见血的,尤其是千年尸体,更是不能见血,哪怕不发生尸变,也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孙天器刚想用尸体身上的衣服擦去汗珠子,等靠近尸体时,已经见尸体嘴边的血液被吸收掉,好似一滴水附着棉布上,迅速扩散变干。 这一刻,尸体身上的黑毛,也好像活物般迅速抖动,就连嘴巴里都开始生出獠牙。 “不好,这僵尸饮了血,怕是要尸变了。” 岳观潮熟练拿起狗血绳,迅速绕在棺材上打了个死结,随后挡着绳子来到棺材盖上空,看向此刻的孙天器,尸体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困住他的腿脚,叫他逃脱不得。 “幸亏这狗血绳结打得结实,被癫了那么久还没散开,如果没有狗血绳绑住,多半已经尸化了,我们得赶紧把衣服褪下来。” 机不可失,孙天器只得加快动作,将衣服从尸体的胳膊取下,而后拉动尸体脱离棺材,直接将已经松散的衣服完全抽出,塞进自己的背包。 岳观潮眼见他把绣有训读女本的吉服抽出,说道:“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封棺吧,把珠子塞进去再用狗血绳捆住。” 孙天器拿起珠子,用机械铜爪扒开尸体的口腔,利用中间的爪子拿起驻颜丹,缓慢靠近尸体,将珠子塞进尸体口中。 只消闭合好嘴巴,就已经见尸体逐渐恢复正常,皱纹、黑毛、尸斑迅速褪去,呼吸之间,就已经见尸体恢复了正常。 “现在,只要把狗血绳取了,再把棺材恢复原样就可以。” 孙天器把尸体的手从自己脚边掰开,又用绳子打了个结拴住双手,这才伸手去解尸体脖颈里的狗血绳,只消狗血绳略微松开脖颈,女尸的眼皮忽然颤动起来,闪动片刻后,忽然张开眼睛。 “呼!” 这一刻,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没等孙天器反应过来,女尸已经从棺材里起身,朝着他的脖颈咬去,那满口獠牙,一口能把人连皮带肉撕下来,棺材周围全无遮挡,若真被她咬中就死定了,孙天器激动之下,两个黄铜兽手当即拦在身前,硬生生把女尸弹开。 随后,几人迅速合力,将尸体身上的盖板给盖住,压得严严实实。 刚才,狗血绳已经松开,捆住女尸手的绳子只是普通绳子,想来坚持不了多久,几人盖住棺材,迅速拿起另外一根狗血绳,将棺材前后左右十字交叉给捆了起来。 咯噔……咯噔,嘎吱……嘎吱。 棺材里,女尸大概已经挣脱了手上的绳子,敲打棺材时指甲勾住木板,激起极其难听的嘎吱声。 几人听得惊心,心跳都快冲出喉咙了。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现在是被困住了,再等一千年,这个棺材还能捆住这具尸体吗?” 棺材虽然被困住,里面的尸体却已经尸变,现在回头来看,多半是孙天器的一滴血让尸体起了反应。 “我们不是把驻颜丹塞进尸体嘴里了,怎么没用。” 宋思媛眼看棺材里咯噔响动,对眼前出现的一切好起来。 “我估计,驻颜丹只能让尸体恢复容貌,没办法让尸体停止尸变,刚才,很大可能是孙道长的血沾在她身体上,让尸体借了人气诈尸了。” 岳观潮此刻也只能这么解释,尸体不能见血和见气是规矩,哪怕是刚死的尸体,也要先把尸体的嘴巴遮起来,以防止尸体接近生人气息尸变,又或者说,生人也害怕死者之人临终时的一口殃气,只能盖着布来遮掩。 至于不能见血,完全是因为血是人是精华,若尸体见血极有可能激发出求生的执念,当场诈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七章:烧尸绝患 “我不相信尸体死了还能复活,在我看来这尸体未必是什么冤魂作祟。” 岳观潮叹了口气:“宋千金,这尸体刚才想咬人,可不只我一个人看见了,那你觉得是啥?” “可能是驻颜丹有问题!” 宋思媛目光严肃看向众人:“刚才,你们有没有想过,驻颜丹是个类似于塞子一样的开关?” 她顿了顿,脸色神秘起来:“或许,尸体能永葆青春的秘诀,并非是因为驻颜丹,而是尸体身上被种了什么东西,直到驻颜丹被震荡出来,才让尸体身上的某些东西被打开,之后尸体会吸收血液,很可能是尸体身上的东西在进食。” “你确定?” 岳观潮看宋思媛皱了下眉毛,立马想起了海东皇墓中,被青翅蝉虫寄生的尸体,确实有这个可能。 “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狗血绳会有用?这些寄生物难道也怕狗血?” 关于这一点,确实有些迷惑人,他们都看见是孙天器给女尸的脖子松绑后,这才见她突然醒了过来要袭击活人。 “也许,这些寄生物怕的不是狗血绳,而是窒息。”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狗血绳勒住脖子后,尸体的神经其实是被勒紧的,如果这些寄生物真的要寄生的话,唯有寄生到神经上,才能做到攻击活物,那一定是寄生在脊椎和神经附近。” 说完,她摸了下脑后:“这个位置,人的神经非常丰富也较为脆弱,如果遭受重创的话,很可能造成下肢偏瘫,哪怕只是卸力打击后脑勺也能让人感觉头昏脑涨,无论寄生物是什么,总归是利用神经和脊椎来控制身体。” “这些神经被勒住就无法再控制人的身体,甚至于因为缺氧也变得半死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大概,那寄生物就在女尸的脑子里。” 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话,焦急说道:“那,我们只能把尸体给烧了,无论尸体是真的尸变还是寄生了某些东西,这尸体就必须毁掉,免得千年后真的成了什么祸害。” 既然要毁掉女尸,那他们就只能再次开棺,照当前的情况,只要打开棺材女尸多半会闯出来,岳观潮他们只得从长计议,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只把棺材开出小口,先用机械兽手抓住尸体,把狗血绳拉紧,这样,也就能把尸体先控制住。 说罢计划,几人把绳子松开一点,只把盖板稍微下移,一双满是黑色长指甲的手,从棺中伸出来,在虚空中抓来抓去,急促的喘气声外加嘶哑声,也印证了宋思媛的猜测,这些寄生物确实需要呼吸。 他们先用绳子把尸体的手捆起来,确定手无法再伤人,这才把棺材逐渐朝下推拉,女尸果真已经开始疯癫,哪怕眼中漆黑无光满是死气,也见獠牙露出分外狰狞。 幸好黄铜兽爪较长,孙天器拉起那根狗血绳,直接朝外猛力收紧,等绳子彻底箍紧脑袋,尸体的动弹果真越来越慢,直到狗血绳勒进皮肉,女尸这才安静下来。 “要不,把她拿下去烧?”岳观潮问道。 “不行,拿下去烧变数太大,不如就直接在棺材中焚烧。” 孙天器看向尸体,也不知道她尸变原因为何,尽可能留在原地最好。 “那好,烧之前我们得做点保险措施。” 岳观潮这话,说得周围人好奇起来:“什么保险措施?” 说罢,岳观潮看了下抓钩:“既然抓钩会飘,那我们不如在尸体身上也绑上铁皮,哪怕烧的过程中真的又开始活动,在铁片的牵引下,也没办法跳下去,只能在磁力圈中打转。” “怎么样?” 众人知道,这也是最保险的法子,纷纷点头。 岳观潮示意葬台下的同伴,他们将手上的铁锹全都丢上来,趁着铁锹被磁力捕捉,他们各自抓住铁锹绑在尸体的四肢以及腰部,等确定铁锹包扎牢固了,这才开始拿出火油,将火油全部浇在棺材中。 火油入棺就已经开始封棺,他们把棺材只露出小口,其余的棺身照原样捆扎严实,岳观潮他们做好溜下去的准备,这才拿起火折子准备点火。 等众人下到葬台后,留出一根麻绳坠在地面,上面已经被他们提前浸润了火油,火折子靠近麻绳,呼啦一声燃起火焰,火苗好似窜天猴,顺着火油朝上攒动,直接窜入棺材。 霹雳哗啦~ 棺中已经被他们泼了火油,又有古人所做的酒精油膏,被点燃后烧得尤为激烈,几乎是瞬息之间冒起熊熊大火。 明黄赤红的火舌子舔着棺材板,使得棺材板子也迅速燃烧起来,等棺盖被烧得酥脆焦黑,棺中嘶吼声越发惨烈,听得人耳膜发疼心肝乱颤。 激烈燃烧中,只见一个全身是火的尸体,突然从棺材中坐起来想要爬出棺材,只是,它好像忘了身上绑着铁锹板子。 女尸的身体本想脱离棺材,松手下坠后,在磁力的影响下当即被磁力捕捉,无论怎么样都无法下落,好似被囚禁在透明的牢笼,全然不可解脱。 随后,更是被磁力捕捉,在棺材附近不断盘旋,身上的衣服烂肉在旋飞中朝外荡漾,如同一团火球朝外喷发火苗。 直到她身上的铁器被加热得失了磁,这才轰隆一声朝下坠落,摔了个四分五裂。 此刻,女尸的身体已经被烧得完全炭化,只剩下一层焦黑的壳子,脸的部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乱爬,如同被装进口袋的昆虫,在面皮之下撞来撞去。 咔嗒一声,焦皮被冲开,只见一个类似太岁一样的粘稠东西,从女尸的口腔爬出来。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东西分明是个类似大雁一样的血团,长得大概跟巴掌般大小,身体如同燕子纤细娇小,浑身没有任何羽毛,只见外皮近乎于肉色,通红淡粉,满是烧产生的伤口。 那本该长满羽毛的翅膀,此刻好似挂着几团子泡发的粉丝,满是粘液和脏东西,大概是被烤得凝固的脑浆子。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八章:女书新解 这东西明显还活着,从尸体嘴里钻出来后,哪怕奄奄一息也拼命朝着活人溜过去,大概是想再寄生到人身上。 还没走出几步,孙天器一记飞镖直接把它钉死在地上,这黏糊糊的东西唧唧尖叫寄生,彻底没了气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岳二炮摸不着头脑,好奇问道。 “大概是雁子胎。”孙天器惊魂未定,言语解释道:“你们可知狼狈这种动物?” 岳青山眉头一皱解释道:“百狼出一残胎,此胎先天病弱、后腿无力,往往会被狼群抛弃,若是侥幸能长大,经历恶劣环境必然变得极其狡猾,能成为狼群的军事,成为仅次于狼王的存在。” “是。”孙天器顿了顿,目光变得隐晦起来:“狼狈为奸就是这个意思,这狈也叫狼胎子,雁子胎也跟狼胎子差不多,是自小就被雁群抛弃的幼雁,为了活命就只能寄生在尸体中,以尸体为傀儡操控尸体。” “这也太天方夜谭了,一个大雁怎么可能钻入尸体的脑子去操控尸体!” 宋思媛尽管知道尸变并非是灵魂作祟,面对当前的结果,也有些不太相信。 孙天器似乎也无法解释这一大,只能猜测道:“西南之地太奇怪,这里森林广布溶洞连接,有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物种,哪怕是在百姓聚居的地方,都能见到大马猴扮成活人做怪,若再继续往人迹罕至的深处走,这样的东西绝对不会少。” “这啊,就是原始丛林的奇怪之处,无法解释成因,也无法解释结果。” 这尸体毕竟是胡家的祖宗,岳观潮他们简单收敛后,将尸体给回归远处,自原路返回玄武索桥。 几人站上岸之际,孙天器朝他们拱手说道:“既然东西拿到手,还要多谢你们替我寻到训读女本,同时,也算是我孙天器欠了条命给你们,后会有期。” 岳观潮此刻暂时按下要喊来人的心思,对他来说,让孙天器拿到训读女本,就是他们盗窃陵墓的证据,现在暂且叫他逍遥几天,等事后发作那才好看。 如此打算,他们和孙天器陆续回到黄田镇来到胡宅复命,二人为免惹麻烦,都不约而同省略了焚烧老太妃尸体的事情,只把供奉天妃的事情给说了个明白。 胡老太太一番感谢,叫孙天器先去会馆暂歇,只待几天后设宴款待,再给他们几个践行。 当然了,这所谓的践行,当然永远也不会来,去的只能是抓捕盗墓贼的治安巡逻队,为求谨慎,胡家还派了不少人盯着会馆里的这些鸡脚道人。 原以为一切万无一失,不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等巡逻队去到会馆时,里面的鸡脚道人竟然全都已经消失,只剩下留在原地的无数纸扎人。 巡逻队搜查房间,只搜到一个包裹,只好拿着纸人进入胡宅回话。 胡老太太还以为是抓住了这些人,眼见纸扎人摆进前府,当即好奇起来:“怎么,你们这都没抓住他们?” 巡逻队头子点点头:“这些鸡脚道人多半是会妖术,我们这几天没看见这些道人出去过,到底是怎么消失的,至今还是个谜。” “他们临走时,好像没把东西全部带走,只留下这个包裹。” 说罢,巡逻队头子拿出包裹递交给胡家,带着巡逻队出了胡宅。 此刻,客厅只剩下满堂纸人,岳观潮解开四方包袱,里面的东西是他们拿到的吉服残片,他把残片翻到内面,大部分训读女本都被保留下来,可见,孙天器是故意把东西留下。 岳观潮拿起吉服的残片抖落起来,等残片朝下坠垂舒展,一封书信从中间掉落。 “这里面有封信。” 宋思媛捡起信封,打开信封后,泛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殊途同归,雨露均沾,有恩报恩,江湖相忘。 “殊途同归,雨露均沾?” 宋思媛捉摸着文字,当即察觉出了他是什么意思,眼前一亮说道:“这孙天器怕是早知道我们的目的,故意和我们一起进入墓中,好顺利拿到训读女本。” 她提到这一点,顿了顿看向众人:“我猜测,他很可能也知道我们在找训读女本,若不然不会有雨露均沾这句话,大概,是故意留给我们的。” 说罢,客堂里的纸人逐渐冒出青烟,一瞬间崩解成无数碎片,众人看向碎裂的纸扎人脸,心中冷气嗖嗖往上冒。 宋思媛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孙天器看来不止一面,他背后的秘密大概还有,光是凭借他寻找训读女本,我们都已经可以判断,此人也对上面记载的东西感兴趣。” 岳青山在一旁说道:“虽然经历坎坷,我们最后也算如愿,至少拿到训读女本,就能解释葬卷的内容了,这一趟不算白跑,就是放走了孙天器算是个后患,将来,注定遗祸无穷。” “二叔,你也觉得,孙天器不简单?” 岳青山点点头:“那是当然了,孙天器他们能在黄田布局数十年,找到训读女本难道只是为了过过眼瘾?他们既然能把东西留给我们,就代表他们自身也会女书解读,可见,训读女本中一定藏有大秘密。” “我建议,我们也别回去了,先把训读女本的内容,按照葬券的文字解读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岳青山老谋深算,已经意识到葬券里存在秘密,岳观潮他们也觉得不能再拖,找来田六妹,决定让她带着宋思媛解读出玄书铁券上的内容。 空闲之后,宋思媛把训读女本铺在桌面上,仔细看起训读女本的文字。 这吉服材质为上好绸缎,经历千年也不松散开线,所有女书都用金线编织在内衬之上,看起来格外清晰。 所谓训读女本,其实就是关于女书的拼音和汉字标注,大多数文字都分为三列行进,一列是女书,一列是读音,最后一列是汉字。 田六妹既然熟读女书,对着训读女本当然不含糊,大致将女本给熟悉后,开始将他们照片上的女书,全部誊抄进一张结实白纸,逐个解析起其中的意思,在此过程中,宋思媛干脆也跟着她学起女书,二人好做个对照,看看是否存在谬误错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六十九章:北府将军 日光簌簌,等到下午时,玄书葬券上的内容已经被解读出来。 宋思媛咳嗽几声,解释道:“总体来说,这部分玄书铁券上记载的跟华约翰所说的故事相吻合,确实跟阴阳鱼佩有关,只是,内容却超出了我们的预计。” 商周交替时代,周文王参考《连山》《归藏》总结出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也是在这一过程中,他发现了镜象空间的虚实通道,知道了易术通灵鬼神的秘密,利用鲜卑金石打造出一对阴阳鱼佩,同时,也在鱼佩身上留下了“阴阳相济,造化无穷”这八个字。 此后,这玉佩就作为窥测天机的通道,被周王室珍藏起来。 在那个崇尚祭祀、鬼神通灵的时代,两枚阴阳鱼佩天然就是沟通神明的圣物,成为祭祀祖先的最高礼器加以供奉。 只是,随着周王室衰微,阴阳鱼也被秦朝所得,又经历汉晋南北朝,玉佩也因为晋室南迁丢失,只剩下一枚阳鱼佩保存在晋室手中,直到南朝北府将军刘裕诛灭晋室建立刘宋,这枚鱼佩也就不知所踪。 至此,两枚鱼佩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 宋思媛说到这里看向众人:“可以说,那两枚鱼佩至今还是失踪的状态,这玄书铁券上记载的,只是金国将军当年搜集到的流言和线索,他怀疑,这枚阳鱼符是陪葬进刘裕的墓中了。” 要说起刘裕,就不得不提两晋南北朝时的“衣冠南渡”。 前面说道,司马昭纵容成济当街捅杀魏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后,虽然用工笔史书污蔑魏帝得了失心疯,可他们殴杀天子的事情,史官工笔记得清楚,百官百姓也都看得明白。 可以说,司马家的皇位,从一开始就是阴谋夺国,法统不正,既然他们作为臣子,是殴杀皇帝上的位,早已是不忠不义之徒,他们哪怕得了天下,也没让天下士人归心,反倒被文人士族所不齿。 这些文人和士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晋室朝廷的征召入朝为官,甚至,为了躲避入仕故意装疯卖傻,对他们来说晋朝朝廷为不忠不义的伪朝,若此刻入仕将会遗臭万年。 此举被天下士人效仿,也导致晋朝无可用之才,晋朝皇帝知道自己得国不正,无奈之下,只得广封藩王,以分封各地拱卫皇族,充为藩屏。 此后,贾南风遗祸无穷,终引起八王之乱,国土皇帝并列,天下分崩,此乱象使得华夏西北防务空虚,汉人只占三分之一,以匈奴、羯、鲜卑、氐、羌为代表的“五胡”纷纷南下侵扰中原,史称五胡乱华。 晋元帝为保留宗室血脉,率中原汉族仕族臣民南渡,史称“衣冠南渡”。 晋室虽然在建康延续下来,却仍旧算不上高枕无忧,他们面对的是比北方更为严峻的局势。 东晋开朝后,北方被少数民族占领,南方的门阀士族也不大看得起这样的亡国之朝,面对水土不服和南方的敌意,晋室只得做出让步,决定和门阀世家共享权力,由此迎来门阀与皇权共治天下的时代,皇帝的权威也在臣克上中,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不过百年,东晋朝廷就被后来继任者推翻,推翻晋朝之人,就是北府将军刘裕。 他这一生可以说是个传奇,幼年尚在襁褓时,有几次因为家中没米没粮,差点被家里的长辈卖掉换钱,直到青年时候都过的是苦寒日子,命运的转变,恰恰是在投军开始。 当时,晋朝南迁后,经常有不堪异族统治的北方百姓,跨过江河进入南方,聚集在南方各郡,化为无所事事的流民难民,这些人一旦聚集起来,难免生乱威胁统治,晋帝为江山稳固考虑,决定组建北府军,从北方流民中选择身强力壮骁勇善战者,纳入军府。 这样,既能保护家国,也能吸纳流民,给这些百姓活路,防止他们因为心生不满怨怼官府和朝廷。 到了刘裕所在的时代,北府军已经建制数十年,他出身南方,因为家贫照样活不下去,思来想去决定为他自己赌一把,加入北府军报效朝廷。 此间的战功卓著、策勋万千暂且不提,等他推翻晋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北伐而牺牲的北府军修建衣冠冢,以此,来纪念北府军为江山稳定做出的贡献,等他百年以后也被葬入衣冠冢。 宋思媛说到这里,岳观潮已经清楚是什么意思:“金国将军怀疑,刘裕是把阳鱼佩放进他的衣冠冢里了。” “对!” 宋思媛点头道:“金国将军确实这样猜想过,但是,他不知道衣冠冢到底在什么地方,等于说,这枚阳鱼佩确定是被北府将军刘裕给拿走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埋在哪里。” “既然是开国皇帝,大概历史中会有他的陵墓记载吧。” 徐侠客说的话,让宋思媛摇了摇头:“南北朝时期,晋朝开了以下克上的坏风气,政权的更迭很频繁,一些朝代的国祚不过几十年,甚至还有更短命的朝代,哪怕真的有陵墓,怕是也被后来者给盗掘了。” 她继续说道:“我觉得,刘裕的墓一定是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他修建的衣冠冢是为千万北方将士所建,只是他死后也当作了他自己的陵寝,这样来理解,这衣冠冢多半还保存在某些地方没有被盗掘,否则,历史中早就有衣冠冢被盗的记载。” “甚至,刘裕这样做,恰恰是考虑到会被后来者盗掘,这才有意将自己和北方将士葬在一起。” 提起这一点,宋思媛明显有其他的心思:“南朝虽然多看不起朝廷,却对北府兵很是尊重,正是这些人抵御北方藩屏江南,才让江南人免遭北方民族侵害,哪怕真的有人知道衣冠冢在哪儿,多半也不会去挖掘,免得惊动了北府亡魂。” “刘裕自己就是北府兵的将领,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把自己的陵墓与衣冠冢合二为一,这样也说得过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七十章:鄯善女王 宋思媛如此猜测,已经是最合理的推论,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刘裕一个南朝宋的开国皇帝,会去自降身份和北府将士合葬。 “那,另外一半阴鱼佩呢?”既然是关于阴阳鱼佩的线索,多少不可能只提及阳鱼佩。 宋思媛说道:“阴鱼佩同样也是下落不明,但是,甚至还和神话有关。” “神话?”岳观潮好奇起来。 “对,这上面提到,那枚阴鱼佩很可能是被北方少数民族拿到手里,此后就一直流落各地,南北朝时本来就很混乱黑暗,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多如繁星,阴鱼佩基本上属于下落不明的状态,阴鱼佩的消息重新出现时,已经是隋末唐初。” 隋朝末年,隋炀帝在江都行宫,被北方将领用弓弦绞死,萧皇后带着宫眷宗女逃亡西北大漠,投入突厥人的阵营。 唐稳定以后,唐太宗李世民坚决要请回年过半百的隋朝萧皇后,容养长安只是说法而已,萧皇后能活到七老八十颐养善终,完全是因为给唐皇族提供了一个极为有用的消息。 当年,萧皇后投入突厥阵营,东突厥处罗可汗见隋朝皇族来了自己这里,心中有了更好的盘算。 在他看来,若能扶持隋朝复国,其后就算是隋朝的救命恩人,以后复国成功,就可以要求隋帝优待他们,甚至是割让部分肥沃土地以及城池。 既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那当然也愿意为“隋朝”摇旗呐喊,他为求得长期战争收益,决定扶持萧皇后的孙子杨政道复国,先是尊他为隋王,而后,又把他以前劫掠汉地得来的中原官吏、中原百姓全部还给杨政道,还赏赐金银财物,供给他使用。 有了这些中原的官员,杨政道很快恢复“大隋”政权,以祖母萧皇后为太皇太后,按照隋朝原有的建制,设置百官,修建宫殿,做起隋朝的新主。 只是,前隋既然被灭,这所谓的新隋当然也是昙花一现,东突厥被灭掉,新隋的靠山也就彻底没了。 萧皇后知道,东突厥都没了,他们想逃走也没有机会了,若能换得全家平安,那就必须出点真东西——另外一半阴鱼佩的下落。 萧皇后做新隋的太皇太后时,没少跟东突厥可汗联系,也曾听说过西北大漠的某些传说。 传闻,天山附近有个极为传奇的鄯善国! 这里是丝绸之路的中转站,也是河西走廊的终点,因靠近中原延伸出来的丝路贸易主线,靠着往来贸易和货物流转,发展得很是繁荣富庶。 鄯善王族与其他王族完全不同,其他小国多是男性继位,鄯善国却反其道而行之,只能由女性君主统治,也即只有女性能继承王位,甚至,无论国主有没有男性后代,能继承王位的唯有女人。m. 他们愿意以女君主统治国家,完全是因为这个鄯善国王族有着一块世代流传的玉佩,戴着它可以参悟所有的事,算到世间发生的一切灾祸奇事,甚至,是能让沙漠凭空变绿洲,干道生河流。 只是,这样的玉佩虽然神奇,却有个极大的缺点,那就是只能由女人来控制,否则,就跟寻常的石头没什么区别,若国王无法使用这块玉佩,那就不可能得到百姓的尊敬,更没办法带领百姓抵御沙漠的各种侵害和灾难,哪怕勉强坐上了王位也会被百姓推下去。 久而久之,国主之位也就全都由女人继承,以此,来保证永远都把玉佩的神力,掌握在国主手中。 从南北朝直到唐初,这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鄯善国产生了将近二十五位鄯善女王,由于女王执政,女性君主的血统更为明确和连续,大概在建国百年后,鄯善女王开始由人王向神王演化。 百姓开始将鄯善女王看作沙漠的守护神,以及鄯善国的天神,此后的鄯善女王逐渐被消去名字,只保留鄯善女王或者鄯善女皇的尊号,以显示女王的神王身份,同时,也让女王的形象归于神秘,变得更加不可示人。 这个鄯善国,最终成为统治大半个疆地沙漠的王朝,在南北朝时期一直存续到唐朝初年。 萧皇后正是把这个故事讲给李世民听,这才叫李世民意识到,鄯善国拿到手里的可能就是另外一半阴鱼佩。 他想拿到阴鱼佩,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彼时的唐朝才刚建国不久,国力并不强大,有些时候还要被突厥骚扰边境,且鄯善国与唐朝并不接壤,二者中间隔着突厥、吐谷浑等其他小国,诸般因素之下,李世民也没办法求证传说的真假。 机会,终究还是到来了! 李世民驾崩的同年,唐朝解决吐谷浑,同时也把突厥给灭掉,河西走廊畅通后,大破西域就提上了日程。 大概在贞观二十三年,年老的李世民命阿史那社尔组建昆丘道行军,以他为主帅,拜为行军大总管,要他总掌军权,沿着河西走廊进入西域。 在这一年,昆丘道行军大破西域,天山附近的龟兹、于阗、楼兰、高昌诸国,全被府军铁骑给灭掉,城池皆纳入安西大都护府管理,鄯善国,当然也被唐朝府军灭掉,消失在历史长河。 鄯善国被灭时,最后一代鄯善女王不知所踪,甚至,就连鄯善王的王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何人都找不到城池存在的痕迹。 此时,李世民已经到了晚年,既然鄯善女王失踪,那阴鱼佩当然也就失之交臂,他也只能抱着遗憾驾崩。 “既然这鄯善女王可以预知未来福祸事,难道就不知道鄯善国会在唐初灭亡?” 岳观潮问道。 宋思媛猜测道:“大概,很可能鄯善女王已经算到鄯善国会被灭,这才用了某些方法,让王城完全消失在沙漠中。” “你们想想,也许在鄯善女王看来,强行跟一个蒸蒸日上的强盛王朝作对,只会让鄯善受损,不如让鄯善国完全消失,说不定,还能在沙漠的某些地方继续存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七十一章:醒世良言 “当然了。”宋思媛话锋一转:“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也许,鄯善王城或许是经历了什么地质灾难,就此消失在大漠中,这也是有可能的。” 提起这一点,宋思媛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起来:“你永远不知道在黄沙掩埋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也许,他们是碰到了行走的沙山,也许,是地层断裂沉降,总之,在千年前的时代,别说是地质灾害了,就是河道断流了,都有可能将一座城市摧毁,变为黄沙废墟。” “总的来说,阴阳鱼佩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只能是消失的鄯善王城以及北府衣冠冢,到了这里,玄书铁券上的女书基本上算是解读完了。” 宋思媛说完,把解读出的文字全部摊在众人面前:“这些东西能被写入玄书葬券,多半是有价值的,虽说多以传说为主,至少不是什么无头苍蝇乱撞这类的线索,把阴阳鱼佩的下落,限制在北府衣冠冢和鄯善王城,也算是让后来人有了目标。” “甭管真假,跟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个消息本来也只是拿来换洛妹子一命,此后,我们就跟这件事再无瓜葛了,深究这些线索真假确实无用,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已经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了。” 岳青山见玄书葬券的女书被解析出来,心中高兴大过于对消息真假的好奇,既然他们目的也是解出消息,而不是追究陵墓确切方位,多余的事也没必要再做,索性跟胡家老太太告了别。 坐着朱家的船,众人流转半省,赶回岳阳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他们火急火燎赶往岳阳时,岳阳的局势也如黑云压城,压抑又黑暗。 此时,罗衡森已经休完所谓的“假期”,来到治安署办公室。 他这大半个月来,拿着洛十娘提供的罪状,好似揣着烫手山芋,不确定到底要不要给省城来的专员,毕竟,这罪状算是大杀器涉及太多人,若是被省城来的专员拿到手,那注定引起岳阳场面上的剧烈动荡。 他今日趁着吴总长在治安署,敲开门走进去,吴总长照旧是梳着油头叼着雪茄,一副富贵老爷的打扮,眼神示意他坐下。 “小罗,怎么样?这个假期可还舒服?治安署那么忙,连续休半个月的假,我可待你不薄啊!” 吴队长话语间,仍然是云里雾里,说得好像对他有什么大恩似的,罗衡森拉近椅子,压低声音问道:“队长,那明明就是个外国人盗墓案有什么不能管的,你就那么胆小是吗?那英吉利国再发照会,也不能让我们对这种违法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这可是挖坟掘墓。” 说罢,又加了一句:“现在可是民国新时代了,我们怎么还跟前朝一样胆小怕事以洋人为尊。” 这话,说得吴总长呼出一口气,把雪茄架在烟灰缸上:“你个青瓜脑袋,前朝又怎么样,民国又怎么样,只要国家不强大,什么名头都少不得卑躬屈膝,低头做人。” “你可别忘了,岳阳开埠后,来这里办洋务的都是什么人,那可都是英美人,别说是我吃罪不起,就是岳阳城知事,也未必能得罪得起,再说了,那华盛商行可是当年开埠修渠的咨询公司,他们做什么也轮不到咱们管。” 说罢,又拿出英吉利国的外交照会:“这啊,就是他们的保命符,你小子还别不服气,这玩意儿,可比岳阳政院的文书还管用。” “那,我们现在就把这案子压下了?” 罗衡森问道,若是把案子压下,说不定洛十娘的事情也能大事化小,虽说不可能实现,他到底还是想看看,这岳阳场面上还有没有底线。 吴总长听见这话眯起眼睛:“你小子,办案办糊涂了吧,要是不管,怎么跟岳阳场子上交代,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案子有所管有所不管,等政院来消息了,就只把洛十娘和惠和堂的人全都提出来,至于华盛商会和更深的层次,那提都不要提。” “我这也算是秉公守法了,这洛十娘确实杀了不少人,也确实杀了福禄,总是要给外界一个交代的,否则,咱们治安署岂不是真成了酒囊饭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给个像模像样的说法,好堵住百姓的嘴。” 啧啧啧,政院这群老家伙,还是准备牺牲洛十娘了! 罗衡森看向吴总长,这中年官僚面对棘手案件时,趋利避害的嘴脸暴露得清清楚楚,他惹不起英吉利国,对华盛商行的事情三缄其口,同时,为了保护岳阳官僚,他也不能什么都不查,只能把洛十娘退出来顶罪。 若再有顾虑的事情,那就是治安署的威信和百姓的民心。 苦心思索一大圈子,吴总长唯独对真相不感兴趣,甚至,他都不在乎洛十娘是不是冤枉的,抓她也并非是因为要让杀人犯付出代价,只是想息事宁人,尽快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如此细想,罗衡森只能彻底丢掉给出罪状的心思,如果把罪状给了这种人,那,此人多半也不会为洛十娘伸张正义,要么和岳阳官僚沆瀣一气继续为非作歹,要么,就以此为把柄,建立起他自己的人脉,做第二个福禄。 “行啦,你啊,这件事就别想那么多了,等政院来了电话,我们马上就实行抓捕,反正华盛商行附近,不是已经有我们的人了。” 罗衡森像吃了个死苍蝇,朝他点点头退出办公室,等出了治安署后,门外桥边的老乞丐照旧拉着二胡,豁牙嘟囔着杂曲儿: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二胡幽怨凄凉,老嗓苍凉悲壮,这出杂曲出自元代剧作大家关汉卿的《不伏老》。为他年老时所做,带有强烈的自述生平的意味! 他将自己比作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其实就是在借着这一点自明心志,坚决不愿意和这样的黑暗世道沆瀣一气,与黑暗世道抗争的侠胆义气浑厚热烈,不可遮掩。 如此豪横强硬,也与他的人生经历,有着因果渊源! 关汉卿出自医术世家,元朝灭金后,全家被当时的官府编入“医户”,因家庭相对富裕优渥,他自小接受过诗书礼仪教育、颇有才华。 年轻时跟着家族在市井间行医问药,所接触的,都是劳苦大众和平头百姓,眼见这些蚍蜉蝼蚁被黑暗世道所害,他逐渐对底层百姓产生了一种无法克制的同情心。 青年时代,他羁旅大都、扬州、杭州,一边在市井行医问药,一边根据自己所看到的百姓苦难,加以改变写成杂剧杂曲儿。 关汉卿一生创作杂剧无数,涵盖了元代市井生活的方方面面,作品辛辣质朴、活泼鲜明、揭露现实,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抨击元时昏庸的官府,畸形的世道,带有浓厚的批判官僚色彩,深受当时的百姓喜爱。 哪怕到了现在,他的元曲杂剧仍旧算是叫好剧作! 这老头子唱得人行走间停下来,纷纷朝里面撂进无数铜子儿。 罗衡森看着这半瞎眼瘸着腿的老头子,心中的那点英雄气,逐渐又充盈起来,丢出几个银元,当啷砸出清脆轰鸣,随后走出拥挤人群,驾着汽车赶往赵专员下榻的岳阳旅馆。 这老头子耳朵倒是不聋,听出声音不对,脏兮兮的手摸索着银元,豁牙当即笑开花儿,他察觉碗里还有东西,仔细看之下,才发现是治安署的探长证和徽章。 沉默片刻后,他拉起二胡,叹了口气:“哈哈哈哎嘿~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啧啧啧,劝良人,救风尘,醒世道,老乞丐我还是有点用的。” …… 时隔数日,渔船靠岸。 岳观潮他们还没从船舱出来,就已经从窗户中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站在码头边,既不搬运卸货也不买卖渔货,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盯梢。 他和徐侠客耳聪目明,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把窗帘迅速拉上说道:“看来,我们已经被盯梢了,现在,怕是来不及去通知洛前辈了。” 岳观潮继续说道:“照我看,只要我们一下船,这些人就会把我们回来的消息递送给老洋狗,这老东西大概要亲自派人取走我们带的女书,很可能我们压根没法见到洛前辈。” 他眼神严肃起来,徐徐分析道:“你们想想,岳阳官僚想找人当替罪羊,洛十娘不可能被放掉,哪怕我们让洛十娘进入客栈,也多半是没办法带她走,我们不要回青潼客栈了,另外再找地方吧。” “我有个主意!” 朱富顺的婆姨马羊花,看了众人一眼,嘴里有些支支吾吾:“说一千道一万,老洋狗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就是想要救洛十娘一命,叫他们放了洛十娘过来,你们也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这桩买卖他要是不愿意,那你们就把这些女书都给烧了,叫他得不偿失。” 马羊花为人泼辣,主意也都不遮掩心意,宋思媛看向他:“我觉得羊花大嫂的主意可行,只是,这样的话,就得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七十二章:做个买卖 马羊花又说道:“这好办,你们就在我船上别走了,只要能救走洛前辈,我们就立马开船出湖。” “这样,你们可就和岳阳官僚结下仇怨了,以后,怕是不能在洞庭湖附近讨生活了。” 宋思媛乐意这样做,却还是得为朱富顺和马羊花多考虑考虑,毕竟,他们一走了之很是容易,马羊花他们却还得在洞庭湖打交道,少不得因为这件事被刁难,他们本来就是船民,这样,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困难。 马羊花对于这一点,反倒看得很开,解释道:“关于这一点,我们俩早就考虑过了,哪怕我们不送你们,难道岳阳官僚场子就会放过我们俩?他们肯定也查到老爷子朱庆河的事情了,无论送不送你们其实结果都一样,被他们为难是板上钉钉的。” “要是这群黑了心的狼再下黑手,我们俩肯定也就没了命,与其守着洞庭湖担惊受怕,不如去外地寻些新出路,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俩已经给自己打听好了后路,江汉比之岳阳还要繁华,我们去那里讨生活也是一样。” 宋思媛见马羊花这样说,当即放下心来:“那好,那就麻烦你们二位了。” 金道长在一旁插话道:“我看,你们也不用下船徒增危险,你们把你们想说的话写在上面,由我和花和尚去送给华盛商行,也算做个中间人,让他们把洛十娘和惠和堂中人给送过来,怎么样?” 金道长明白,外面已经有黑衣人在盯着他们,如果岳观潮他们上岸,很可能再难脱身。 “好,事关性命,我们也就不作假了。” 敲定主意,金道长和花和尚下了流船,径直走到那鬼鬼祟祟的黑衣人身边,他仙风道骨甩了下浮尘:“诸位善信,华老要的女书已经解密,但他们想和你们做个交易,你们带我去见华老,我亲自告诉他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这些黑衣暗探本来就是为了盯他们的行踪,眼见金道长已经发现他们,不再做任何伪装,全都围过去。 “我们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的,万一你是故意诓骗华老?” 金道长无意和这些人多费口舌,从口袋里拿出被誊抄下来的训读女本残片,哗啦一声展示在他们面前:“这训读女本是从棺材里拿出来的,你们要是不愿意,那他们就带着训读女本离开了。” 黑衣暗探见东西是真朝他点了点头,打算带着金道长,转入码头附近的汽车,他临走时,朝花和尚挥了挥手叫他先回到岳阳楼,之后,跟着黑衣暗探穿越岳阳城来到华盛商行。 一入华盛商行,华老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们,眼见金道长进门颇为意外:“金道长,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请坐请坐,给金道长上一杯茶。” 秘书心领神会,带着托盘走进来,娴熟递上茶杯。 “金道长,请!” 华约翰在华几十年,深谙与宗教中人打交道的规矩,再加上金道长又是岳阳城的名人,他也必须要给几分面子,话语间很是尊敬。 金道长微微点头:“训读女本他们已经拿到,玄书铁券的内容也基本上破译出来了。” “既然都已经解出玄书内容,为什么不亲自送过来?”华约翰有些焦急。 金道长看向他:“他们早知道华老的打算,压根也没打算上岸,如果华老想要这样东西,那就必须按照他们所说的来。” “你们威胁我?”华老洋人眉眼上有些许不快。 金道长轻微摇头,温声细语说道:“不算威胁,只是想和你做个公平交易。” “怎么个交易法?”华约翰问道。 金道长解释起岳观潮他们的意思:“你放了洛十娘和惠和堂的其他伙计,他们把训读女本以及玄书的秘文全都交给你。”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华约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故意拿捏起态度。 “华盛商行只是个建筑测绘公司,又是在岳阳官府管辖之下,洛十娘犯的可是杀人重罪,又涉及乡绅福禄的死,岳阳官僚场子肯定会调查清楚,绝对不会轻易罢休,我们商行又能做什么?” “难不成,为了一个杀人犯,对抗岳阳官僚?”华约翰摆明了不愿意,又或者说,不想为了这件事动用他的关系。 金道长知道,华约翰想要训读女本,多过于要洛十娘去送死,当即呵笑出声:“是训读女本重要,还是洛十娘重要,全看华老怎么想,若您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大可以不做买卖。” “只是。” 金道长话锋一转:“这训读女本就只能跟您失之交臂,我听说上面确实记载了阴阳鱼佩的下落,这训读女本他们拿着也没什么用,多半会被直接烧掉,到时候,阴阳鱼佩的消息,可就彻底石沉大海了。” 金道长知道,华约翰是在讨价还价,他已经把不做买卖的后果给说得清清楚楚,与其劝他放人,不如叫华约翰自己权衡利弊。 “要不,这样行不行,让洛十娘伏法,但是我从中斡旋,叫他们不判洛十娘死刑,这样,也算是留了她一命。” 华约翰老谋深算,太知道洛十娘离开的后果,极力要把洛十娘先控制起来,哪怕不让她死,至少也该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跟外界接触。 金道长思索着他的话,摇头拒绝:“华老,洛十娘与我颇有渊源,若洛十娘被交给官府,多半也就活不成了,您的关系再铁,也没法说动岳阳的那些人放她一马。” “当年,朱庆河的事,怕是会在洛十娘身上继续上演。” 华约翰看金道长油盐不进,嘶声道:“可洛十娘确实犯了死罪,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伏法吗?” 金道长听着这一点,看向华约翰露出鄙夷笑意:“你我都知道,洛十娘杀的人都是死有余辜,若非是当年官银被偷窃一案,也许,船民不会死伤那么多,她虽然手段狠辣,做的却都是行侠仗义的事情。” “比起她,岳阳官僚杀的人绝对不算少,他们难道就不是杀人犯,有时候,真正的杀人犯,手上往往不用沾血,官场人多的是杀人不出血的本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七十三章:行船逃难 “可要是他们全都走了,我怎么和岳阳官僚交代?不如,只放走洛十娘一个人。” 华约翰算是明白了,这些人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营救洛十娘而来,他现在只想把损失降到最低,只放走她一个,把其他人交出去,也不算是什么错。 “华老,治安署要的也不是真相,只是个交代而已,是不是惠和堂的人真的要紧吗?您肯定有办法,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他们要的是洛十娘和所有伙计。” 金道长据理力争,丝毫不让。 “哎!” 华约翰当即摆了摆手:“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冒着风险,把他们都放了,可这东西我怎么保证我一定能拿到手里。” 果然,华约翰还是最想要阴阳鱼佩的消息,在他心中阴阳鱼佩抵得上千军万马,几个杀人犯对他来说,反倒不怎么重要,金道长知道他同意了自己的条件,继续说道:“我这里已经有半片训读女本,只要他们上了船也走远了,我就把另外半片也奉还给你,反正我一直都在岳阳。”33 “这,那好吧。” 华约翰示意后,秘书从外打开门,随后,洛十娘从门外走进来,她见到金道长,眼神有些许好奇。 “华老,您找我!” 洛十娘并不傻,这半个月外面全是治安署的人,她多半也知道治安署的人已经盯上她了,是华约翰的华盛商行,给她提供了容身之地,不至于被治安署提早抓走。 她尽管早就已经猜到华约翰想要她做替罪羊,她面对华约翰更多是感激而非愤恨,至少,在华约翰的帮助下她已经大仇得报,就是现在去死也没什么怨言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反倒能接受能替罪羊的结局。 这老洋狗看向洛十娘:“洛夫人,你和你的同伴,可以跟着金道长回去了。” “嗯?” 洛十娘有轻微失神,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很可能华约翰很可能是要放了她,眼中很是不相信。 “金道长给我送来了玄书铁券的好消息,从此以后你和你的同伴自由了,你们要尽快登船了,要不然,政院的人怕是就要到了。” 华约翰并不瞒着洛十娘,既然都彼此做了交易,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华老,多谢华老高抬贵手。” 洛十娘微微躬身行礼,无论华约翰是否发自真心要放了她,至少,自己的命是保下来了,网开一面高抬贵手也算是救命之恩。 “外面全是治安署的人,你们去华盛商行的暗道离开吧,那里停着两辆汽车,可以带你们去埠口。” 华约翰说完,洛十娘千恩万谢,带着她的这些惠和堂伙计,跟着金道长进了停在外面的汽车,从华盛商行的背街巷子赶往洞庭湖的码头。 他们离开后,办公室中冷清下来,那秘书走进来抄着不熟练的汉语问道:“华老,我们把他们放走了,这样不会惹恼岳阳官僚吗?我觉得我们不该放过他们。” 华约翰为自己添上新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没什么要紧的,归根结底,是岳阳官僚和洛十娘之间的恩怨,与我们华盛商行无关,我愿意放洛十娘确实是真,只是,我可无法保证岳阳官僚会让洛十娘走,我更无法猜测,洛十娘他们的船会遭遇什么。” “反正,我和金道长的交易只是放他们出去,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管。” …… 岳阳、洞庭湖、港埠 流船之上,岳观潮他们站在栏杆边,不断观察远处的道路,见到两辆小汽车行走过来,心中忐忑起来,若是谈不拢,这些人很可能是来抓他们的。 众人下车后,他们见到熟悉身影,这才稍微放心一点,金道长带着洛十娘他们沿着船板踏进船舱。 “金道长,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岳观潮见惠和堂所有伙计已经上船,问向金道长。 “我在岳阳城数十年,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华约翰虽然放她们走了,可只要还在岳阳境内就算没脱离险境,你们不如尽快离去,免得夜长梦多。” 岳观潮知道,金道长不会随意离开岳阳,当即拿出宋思媛解析好的玄书铁券全部文书递给他。 “那,这东西就交给你了。” 说罢,流船已经轰隆出声,可见滚滚浓烟从烟囱冒出,船身晃动之下,开始逐渐远离湖岸。 金道长见流船越来越远,走到汽车旁将这玄书葬券的秘文递过去:“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你回去后把这个交给华老就可以了,老道也奉劝他今后高抬贵手,少造杀孽。” 汽车上的洋人看了眼他给的东西,朝他点点头倒车离去,消失进港口附近的热闹街道。 金道长本想离开,见码头有些人匆匆离去,当即意识到还有华盛商行之外的势力,面色凝重下来,走向岳阳楼下。 鼓浪翻花、流船飞渡。 岳观潮他们离开岸边,怕夜长梦多以最快速度让船航行洞庭湖,靠近入江口附近时,心中忐忑稍解,逐渐没了急迫感。 洛十娘从船舱走到甲板上,看向身后的岳阳城,城池和民居已经再不可见,只见最高处的岳阳楼,还可见高耸青天。 “不敢想,我洛十娘居然还有命从岳阳城全身而退。” 洛十娘自从打定主意报仇开始,就做好了东窗事发被问罪的打算,她原本以为会被治安署抓去,以福禄杀人犯的身份被绞死或者枪决,却没想到居然还有离开的那一天。 “这一切当真是真的吗?” 洛十娘见着晴朗天色,有种梦境的虚浮感,抬头时日光刺得眼睛酸疼,这才确定确实不是梦。 岳青山安慰道:“万难已经渡过,妹子你既然脱身离开,以前的事情就跟你再也没关系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去江南做生意吗,这一次,我来帮你如愿。” 洛十娘看向岳青山,这男人尽管青春不在,满鬓白霜,脾气秉性却并未更改半分,经历年岁打磨后,侠肝义胆又多了一层坚毅沉稳,她微微躬身感慨道:“我已经浪费您那么多时间,还劳烦您出手救我的命,我老了老了,却欠了您一个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七十四章:洞庭公船 岳青山推脱说道:“洛妹子,既然你脱身岳阳这样的泥淖地,这就说明上苍为你留了一线生机,别说是我们认识,就是我们素不相识,我见你经历如此坎坷,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们说话时,洞庭湖附近晴雨倒转,天际开始乌云密布,闷雷滚滚之下,云层中好似灼烧了火光,摧枯拉朽噼里啪啦明灭不停。 “二叔,现在还不算脱离险境,你们看我们后面?” 岳观潮站在船舱高处,很容易就见到船身之后,一个比他们的流船大五六倍的驳船,正破开云雾跟随在后,眼看着就已经赶了上来。 他仔细观察船身之上,楼舱前明显站着几个灰黑文静装的中年人,看样子,多半是什么专员知事,他立马察觉出情况有变,焦急说道:“不好,赶紧进船舱,这些驳船上是政院的人。” 话语间,岳青山已经保护着洛十娘进入船舱,只是,官府驳船既然追了上来,躲进哪里都没什么用。 只听得轰隆一声,朱富顺的流船当即停下来,发动机轰隆转动,却再也没法往前行走,他们朝窗户一看,只见一条绳索带着铁钩挂住船身,叫他们逃脱不得。 “前面的朋友,这是治安署的执法公船,我们接到举报,你们的船上藏匿着一个杀人犯,犯人名为洛十娘,若你们知法守法,交出洛十娘和其同党,我们可以让你们安全离开。” “否则,公船装有火炮弓箭,你们这艘民间流船,恐怕也挨不了几炮,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要想想自己这么做的结局是什么,啊我说,这洛十娘……” 吴总长还没说话,身边的中年官员已经夺过喊话喇叭,按下关按钮:“老吴,你废什么话啊,我看你这公船,可是最新式的洋船,直接用火炮轰叫他们全都进洞庭湖喂鱼。”33 说话的这人是岳阳知事楼公明,在他身后,还有岳阳各个口子的司局部公、衙署总长,若放在以前,这些官老爷才不会亲自来洞庭湖杀人,只要动动嘴,就有无数想攀附权贵的打手,来为他们做脏事儿。 正因如此,他们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些白手套掌握了多少秘密,朱庆河以及其他人死了也就罢了,这洛十娘一人活着,只要出了岳阳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动静,他们那么在乎自己身上的乌纱帽,怎么也得亲自来毁尸灭迹,处理后事。 “哎呦,楼知事,这可使不得。” 吴总长面对楼知事,一改往日的倨傲,躬身如小丑陪着笑脸:“这些人可都不是一般人,你想想,里面听说还有天子脚下的贵人,为了洛十娘,再得罪了当今的新天子,何苦如此呢。” “再说了,这里可是江口,洋人的商行多在这里设有渔猎区,在这里炮轰一艘渔船,还不知道洋报纸上怎么写我们。” 他当了那么多年治安署头目,这一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早在罗衡森查案时,他就已经借着这些人的名籍册子,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只是,当时他们与洛十娘无关,他这样的人当然也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眼下,见这些人和洛十娘搅合在一起,他这才发觉出来问题多大,哪怕不提其他人,光是姓宋的这人,他们就完全惹不起。 他心中也明白死十个洛十娘,也未必能对岳阳造成什么危害,这一船人若出了意外,都不用什么罪证检举,岳阳城从上到下,全都得被京城来的人给收拾一遍,到时候,他这主动开火的人,肯定这辈子跟升迁无缘了。 说罢,吴总长在楼公明耳边嘀咕一阵,这楼公明先是瞪眼,又庆幸没叫船上开火:“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那照你看,现在怎么办?” 我能知道怎么办,你们自己干的缺德事儿……吴总长压下不快,陪着笑脸提议道:“不如,就把人给放走吧,惹不起干嘛还要故意招惹。” 楼公明摇了摇头:“不行既然是天子脚下的,那就更不能让洛十娘和他们接触,这洛十娘非死不可。” “啊?难道真要拿火炮轰?您可想好了,洛十娘死了不要紧,那位要是死了,我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楼公明听完吴总长的话,脸色黑得吓人,当即打了下他头把子:“你啊,不炸船,难道就不能解决了洛十娘,叫你的治安兵站在前面,先蹲在船板下,只要洛十娘他们出来了,立马开枪。” “这行吗?” “怎么不行,难道,你就没点把柄被她掌握,放走她,你也想想自己什么下场。” “行!” 吴总长私心想了一番,朝身后的罗衡森示意:“你带着治安兵全都包围过去,只要见洛十娘他们出来,就立马开枪。” “啊?不用等您的号令?” “这里楼知事最大,他的话你也不听?他说啥就是啥。” 罗衡森瞅着吴总长,这时候倒是学聪明了,不下这种杀人的命令,以后但凡出事了,他推说自己没有下过命令,也没人能赖到他身上,罗衡森心想,此刻也只能见机行事。 他挥挥手,一排荷枪实弹的治安兵,横排成一行,全都蹲在船舱下。 楼公明摁响了喇叭:“前面的贵客,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叫洛十娘和那些伙计出来,我们问几句话,再让他们答应一点事情,只要问清楚了,那我们就立即放你们离开,怎么样?” 楼公明的喇嘛声音,顺着水汽流动到朱富顺的船舱,朦胧不清,众人却也听得清楚。 “这些黑了心的狼,什么喊他们叙话,多半是想开枪吧!” 马羊花不懂官场上的规矩,从小到大也看了不少连环画,只叫洛十娘出去谈话,分明是想杀人灭口,这些黑了心的猪狗,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他们的话。 “洛前辈,可千万不敢出去,你要是出去了,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 马羊花的话,洛十娘心中听得感动,却也因此不得不出去应敌,她叹了口气:“羊花说得没错,他们想要的是我的命,如果我不出去,那你们的船说不定就保不住了,我一个人已经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如果还继续赖着不出去,只会伤害更多人。” “他们船上有火炮,这艘船只是个民间私船,抵不住炮轰,我也无意把你们牵扯在其中,这些恩怨到我这里,也就该结束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七十五章:贼心不死 说罢,洛十娘整理了下衣服,擦尽眼底泪痕戴上斗篷起身,还没走出多远,惠和堂的伙计赶紧跪下拦在左右:“掌柜的,不如叫我们走在前头,我们先去给你探探路,黄泉路上好作伴。” …… 治安公船上,吴总长紧紧盯着前面的驳船,直到见船舱打开门,立马来了精神。 这些船舱伙计刚踏出走廊,罗衡森当即下令开枪,砰砰响声后,惠和堂伙计接连受伤倒地,这些人在中枪之际,直接将洛十娘又推回船舱,用身体死死堵住舱门,任由枪声依旧,都没有躲开半分。 “哎……哎呀,谁叫你们开枪的。”吴总长气得捶胸顿足。 罗衡森故意犯糊涂,挠了下头把子:“吴总长,不是你说见到他们出来就开枪吗,这些人都出了走廊,我们开枪不也正常吗!” 吴总长满脸黑线,叹了口气:“可我没叫你开那么早啊,洛十娘还在走廊里,你这时候开枪,她要是不出来了,那还有什么用,这些喽啰死了也就死了,她正主可还在呢。” “啊?那您早说啊,现在估计也骗不出来了。” 洛衡森的话,叫吴总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态度:“愚钝,愚钝,怪不得查了那么多年案子,还是个探长。” 楼公明在一旁看着吴总长这出闹剧,罗衡森这人尽管不开窍,有句话倒是说对,惠和堂的喽啰被打死后,洛十娘被打草惊蛇,怕是很难再出来了。 “楼知事,您看这……” 吴总长又把烫手山芋丢给楼公明,反正他自己绝对不做这种惹祸上身的事情。 “不中用了,直接开火吧。” 楼公明纵然忌惮船上的贵人,到底还是更在乎自己的乌纱帽,把船给轰沉了确实会得罪京城,可如今南北都在争权斗战,也不知道谁胜出,他只要和岳阳场子上的人同仇敌忾,互相团结,谁也不能拿岳阳怎么样,只要他们不承认船上有贵人,这些事情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33 若是让洛十娘活了,他们这些人就没有今后可言,再怎么徐徐图之也没什么用了。 想明白这一点,楼公明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开火击沉流船。 “且慢!” 还没等吴总长发令开火,船之外忽然响起一声洪亮声音,吴总长他们朝远处看去,乌云压城之下,神秘道人站立湖面,一苇渡江朝他们缓缓游来,最终停在大小船之间,站立在竹竿之上。 看仙风道骨的样子,不是金道长又会是谁! 岳观潮打开窗户,看向船身前的金道长,他不知道这老头子站在船间,到底是想做什么,总归是能拖延一会儿时间。 “金道长,你不修你的古籍,来这里做什么?” 楼知事见是金道长,眼神很是不耐烦,这老头子仗着自己的名声,没少挟持民意要官府做事,三年前若不是他,官府也不会斥巨资修建龙君庙,眼下又见到他阻拦自己抓洛十娘,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金道长并不回答他的诘问,自顾自温和质问道:“楼知事,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你可知道,你开火之后船上会死多少人?” “金道长,船上有杀人犯,还是杀了岳阳数千人的女魔头,抓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官府的职责,难不成,我们连尽自己的职责都不行?”吴总长见楼公明使了个眼色,故作公心狡辩道。 “吴总长,岳阳城的凶案那么多,劳烦你为这些案件如此费心,只是,老道有一句话问你。” “问吧。”吴总长有些心虚,嘴硬点了点头。 “老道我杀了人,可否放过我,只把我杀人时的匕首定罪?” 吴总长干笑几声,揶揄道:“金老,匕首再利也是刀具,你杀了人当然要问罪你,这刀子有什么罪,我老吴虽然是个油滑的,可这点到底还是懂的,这个节骨眼上,你莫要取笑我。” 老道士甩了下浮尘,呵呵笑声:“人死则曰,非我所杀,乃兵也,既然你都知道匕首只是工具,又为何要让洛十娘伏法,她于岳阳官场而言,只是一把锋利匕首,真正的罪魁祸首,怕是就在你身边。” “你要秉公执法,为何要舍近求远,非要治一把匕首的罪。” “你!” 吴总长发觉自己被绕进去了,吃了一嘴哑巴亏,想反驳却又觉得他说得对。 “哼!” 楼公明无意跟这老道士瞎扯,直接绕过吴总长,让治安公船准备开火,等待良久也不见炮响动,最后只见治安兵慌张跑过来说道:“那炮手不愿意开火,说曾经受过金道长恩惠,叫你另外找个人。” “上枪。” 话音一落,那些治安兵齐齐对准金道长,只是,依旧是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开火。 金道长转向身后,拿起一把匕首,轻而易举砍断手腕粗的麻绳,只消麻绳断裂,流船没了束缚,当即轰隆启动,迅速航向远处江口。 “开枪,别让他们走了。” 楼公明已经不耐烦,直接夺过罗衡森的枪,朝着金道长狠狠扣动扳机,只是,那枪口纹丝不动,不见任何子弹,他低头一看,弹匣早被罗衡森提前卸下。 他气得朝下砸落枪把子,一个没站稳踉跄摔了个屁股蹲,吴总长赶紧扶住他:“楼知事,您可小心点。” 流船航出江口后,已经不属于岳阳地界,众人眼见巨大公船化为黑钉蝇头,这才敢大口呼吸,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大顺、守明、陈飞、于昙、赵庆、孙亮……你们,你们怎么那么傻,他们要的只是我的命,你们要是不拦着,是可以活命的。” 打开舱门,洛十娘赶紧扶起惠和堂的这些伙计,刚才他们身中数枪,早就没了气息,无论她怎么拍打说话,都不见有任何人有回应,这些人到死都在保护她,叫她感动之余,也为这些伙计伤心。 这些伙计若不死,今后的人生,怕是大有不同。 岳青山眼圈微热,叹了口气:“妹子,这些人愿意为你而死,也算是全了江湖道义,他们死的不算冤,要是被这些官皮狗给定了罪,那可就洗不清身上黄泥了,能以清清白白的身份去了,也算留下一世英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八百七十六章:恶有恶报 “可我,可我……”洛十娘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呜咽道:“再大的冤仇,那也是我洛十娘一个人的恩怨,原本,只死我洛十娘一个人就能活下来,何苦这么多青年,替我一个人去送死。” “上面,好像还有封信!” 洛十娘为伙计伤心时,岳观潮察觉到船首的断绳有东西拖拉涟漪,拉上麻绳后,上面是个被弓箭刺穿的竹筒,他三下五除二捞起竹筒,打开之后,是个用绢布写的书信。 宋思媛打开信件,书信中的文字温润坚毅、挥洒自然,他们在岳阳楼看过金道长修的古籍,一眼就看出来是他的笔迹。 展开绢布,仔细浏览,绢布上只有几行诗文,宋思媛循着诗文呢喃出声:“平生不识道法,偏爱杀人放火,忽地顿悟封刀,这里扯断因果,咦!洞庭湖上潮讯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轰隆! 诗文未完,身后的方向忽然闪动明灭火光,而后,震动如闷雷,滚滚而来。 此刻,所有人都怔住半晌,良久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宋思媛拿起绢布,踉跄跑到栏杆边,嘶吼道:“老道士?老道士!” 声音嘶吼如哭传扬到远处,却只见火光汹涌不见任何回声,一瞬间,四下寂静,叫人心中五味杂陈。 …… “昂吼~~” 神秘兽吼从四面八方隐约传来,治安公船上的人左右互看,却不见任何生物。 刚才,楼知事的秘书亲自发火炮,直接轰向金道长,剧烈爆炸后,水面火焰汹涌燃烧,只剩隐隐浮在水面的血色,却不见任何尸体冒头,在这火光中,那声神秘兽吼也越来越近,好像朝着公船赶来。 “楼知事,这洞庭湖可不太平,要不,咱们还是回到岸上从长计议。” 吴总长听着悲怆的隐约兽吼,更觉得眼前情况格外瘆人,老和尚被火炮轰炸后,怎么着也该留点尸块,此刻完全消失不见,确实叫人不知何意。 “怕什么?继续往前追,我就不信一艘小渔船,还能比得上公船。” 船身轰隆启动,刚要前行,却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再移动半分,他们好奇之下走到栏杆边,火光中可见如小山般的虚影从湖底飘来,最终越变越大,这代表有东西在湖底朝上潜行。 “赶紧返航,赶紧返航。” 楼知事眼见水中有东西朝着船撞来,当即惜命起来,要他们返航,只是,大鼻涕流嘴里才知道甩,未免有点太晚了。 话音未落,巨大黑影直接撞上船底,只一下,庞大公船立马如同触礁的海船,在力道撞击下左右倾斜,桅杆骤然受力,当即折断成两段,咔嗒巨响刺破船舱,船身好似年久失修,咯吱响动不停。 船身上的人尽管抓住了栏杆,照样也没什么好下场,数次冲撞后,无数政院的体面官老爷纷纷落水,如落汤鸡般在水面呼号救命。 黑影似乎就是冲着他们去的,还没喊出几声当即被一口咬掉半边身子,噗嗤冒血又被另外一个兽口吞噬殆尽。 “哎呦,哎呦,这是啥东西,嘴大得跟小屋一样,赶紧开船,赶紧开船。” 吴总长吓得抱住栏杆,死活都不肯撒手,只是,船舱里传来更大噩耗,那舵手慌张跑出来:“总长,那船底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撞破了,船身已经进水,我们得看看怎么逃生。” 话语间,船身因为进水,已经开始变得更为不稳当,四下摇晃剧烈不止,无数治安署官兵接连被摇晃下去,沉入水中绽放出浓郁血花。 罗衡森本来是把自己绑在栏杆上好抵御冲撞,见船身不断没入水中,这才察觉很可能被巨船沉塘,当即要解开绳子。 此刻,远处水面掀起巨大浪花,他慌张之下,在浪花汹涌中,也看清了袭击公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是个比治安公船还大数倍的巨龟龙鳌,图谶凹凸、鳞爪张扬,眼睛怒气肆意,恐怖鳌爪扬起百米浪花,直接将公船彻底拍进水中。 一瞬间,罗衡森也被绳子带进湖下,水面再无任何货船只。 湖面随即乌云下压,闷雷滚滚,倾盆大雨浇灭一切火光,就连血水都被稀释淡化,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一幕,早被岳阳城百姓都看在眼里,他们眼见巨大龙鳌袭击船只,唬得连连称奇,港口船埠早已围满了百姓。 哗啦,岸边忽然有什么东西翻腾起来,百姓们还以为龙鳌爷到了这里,当即吓得朝后退去。 水花翻开后,一块巨大栏杆浮起水面,那栏杆上绑着的,正是罗衡森。 “哎呦,这,这,怎么还有个人浮起来。” 百姓们见罗衡森还在吐水,当即拿起竹竿子把栏杆扒到岸边,解下绳索把他救上来。 “不中用嘞,不中用嘞,这肺**进了水,说啥都没用了。” 百姓们唏嘘之际,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挤开人群走到他身边,从腰间葫芦里拿出丹丸,塞进罗衡森嘴里,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他,瞬间起身呕吐湖水,直到嘴里吐出食渣,这才算止住恶心。 “老乞丐,人不可貌相,还挺牛啊,淹死的人都让你给治好了。” 百姓们还想再求几个丹丸,却不料这老乞丐不理睬众人,穿过拥挤人群走入附近的街巷,等人再围过去时,已经见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衡森躺这一会儿,终于恢复意识,勉强直起身子看向周围,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料居然劫后逢生被浪花送上了岸,也不知是命运弄人,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远处,铜哨喻喻尖鸣,两列治安署官兵开道,有老爷车轰鸣开到这里,从上面下来一个文明装官员,看面相是他才刚见过的赵专员,见罗衡森还活着,颇有些惊讶。 “他们呢?”这么大的动静,赵专员多半已经知道。 罗衡森回想湖中恐怖一幕,征征说道:“全让淹死湖里了。” 赵专员眼神很是满意:“便宜他们了,你这些东西我已经提交给省城,这些官员多半要下马了,不过,你倒是可用之才,如今,政院官员多有空缺,如果愿意的话,那治安署总长的位置,也不是做不的。” 罗衡森摸了下自己的裤兜,本想递上一支烟,那被自己丢弃的探长证徽,居然又出现在口袋里,他明明记得早就丢掉了。 赵专员看了下他的证件:“罗衡森,你不留名字,就是怕我们找到你吧,从明天开始,你去治安署报道。” 说罢,公务车轰鸣而去,只留百姓唏嘘他走了狗屎运。 …… 第八百七十七章:江汉修整 九省通衢、江汉商街 “号外,号外,《湖湘时报》头版头条,岳阳城剧变,政院高官死亡不明,洞庭湖涨水,碎叶巨岛沉没失踪。” 民国的报纸,会把最吸引人眼睛的新闻,刊登在头版头条,若再更劲爆一点,就会有报童,当街吆喝新闻噱头。 这样,既能把看客行人吸引过去,还能多卖出去几份报纸,岳观潮被新闻吸引,起身走到报童身边,给了铜板拿起一份报纸又回到摊位。 岳二炮、徐侠客走进面摊,乐呵呵滋溜着热干面,吃得面尽油干,端起一旁热腾腾的下面水,呼噜几口一饮而尽。 “怎么,跟我们猜测的不一样,这些高官什么叫死亡不明啊?死了就是死了,难道死了还不明白怎么死的?” 徐侠客抹了把嘴巴,伸着头看向岳观潮手上的报纸,油墨印刷头版宽大,下面文章介绍得清清楚楚。 “我是觉得,我们走了以后,江口很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岳观潮继续解释道:“当天,我记得有声炮响,很可能是公船轰了金道长,然后我们为了尽快逃走,也就没有赶回去看具体情况,照这报纸的介绍,这艘治安公船的火炮,好像是惊扰了洞庭湖的龙鳌。” “在我们走后不久,一个巨型龙鳌把治安船给打翻了,上面乘坐的什么政院高官,全都落水不见踪迹,只听一个姓罗的探长说全被龙鳌给吃了。” “但是,由于罗探长也只是猜测,他们只能确定这些政院高官死了,却不知到底是被淹死的,还是咬死的,这件事以后,洞庭湖下起乌云黑雨,直接让湖水涨了数米,整座碎叶岛也不知是沉没水下,还是消失了。” 说罢,岳观潮看了下照片,在那洞庭湖上原本玄武岛的位置,确实已经消失不见,唯有新修的白鱼塔,依旧矗立在君山上,形如擎天尖刀,刺破云霄。 “这倒是稀奇,满篇都没提金道长,可金道长到底去了哪里?” 徐侠客眼神疑惑起来,按理来说金道长这大德之人,他们不可能不提,满篇都不见他的一个名字确实叫人起了疑心。 “金道长是大德,他怎么可能被一炮轰死,可能是被救走了吧,我们临走时他留下的诗,已经说明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很可能,这老道已经找到真正的自己,只是,我们见不到他了而已。” “嘶!”岳二炮抖了下肩膀:“你这话说的,老道好像成仙了一样,我怎么感觉冷飕飕的。” “冷就多喝碗汤。” 岳观潮放下报纸,刚想端自己的热干面,手下已然空空。 “我热干面呢?” 岳观潮看向二人,谁都顾左右而言他,他嘬着牙花子笑了几声:“哥几个,你们看,热干面我一口没动,这钱,就你们俩出吧。” “那也不该我出啊,我是陪着你们来吃饭的。” 徐侠客见岳观潮起来,当即闪身和他一起走,只留岳二炮一人独自凌乱。 行走路上,岳观潮回忆起这次的岳阳之行。 此一行,他们原本是想查金鼠会的杀人案件,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岳青山几十年前的故人洛十娘,更没想到,洛十娘绸缪这些杀人案件,又牵扯出前朝官银失窃大案背后的秘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桩案件,将洛十娘、朱富顺、马羊花、华约翰、金道长、花和尚全都集合起来,最终汇集在玄武岛的官银珍宝,以及玄武岛内部留存下的南宋宝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南宋宝船脱身后,他们拿到的玄书铁券,是一封完全读不懂的无字天书,经金道长告知,他们这才发现原来神秘文字为女书,是一种千年前专属于女子交楼的女性文字。 他们为救洛十娘,也只能跟着金道长去到江永县,找到女书的发源地,在这里又盗窃太妃墓,这才拿到训读女本,顺利解读出玄书铁券上的古代文字。 到了此刻,岳观潮却不觉得一身轻松,原本他是想解决掉自己身上的巫神兵符,就和宋千金一起去西洋耍耍,这次冒险经历又算是把他拖入了新的泥淖地, 众人在玄书上发现的阴阳鱼佩,似乎跟镜象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据那鄯善女王的描述,阴鱼佩的作用已经超出了当前的物质条件,很可能和巫神兵符一样,属于天外来石,或者是另外一个空间的东西。 这些事情,他们本不该再管,毕竟除了华约翰之外,也没谁对这样的东西再感兴趣,只是,他却对华约翰想要阴阳玉佩的目的很是好奇。 按照华约翰所说的话,他是想了解镜象空间,为科学界找到关于空间的最新线索,这话说出去估计他自己都不信,他华约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不用再伪装那么长时间了。 可以说,对阴阳鱼佩的渴望,贯穿了华约翰的青年以及中年时代,他为此已经等了二十年甚至更久,这么长的时间不去研究空间理论,却非要等什么玄之又玄的鱼佩,可见其动机就是鱼佩本身。 按照这个猜测来说,华约翰想要鱼佩,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若鱼佩被这样的人拿到,后果是什么谁也猜不到,也许,很有可能像宋千金说的那样,打开了不可控制的潘多拉魔盒。 阴阳相济,造化无穷这八个字,实在是太引人遐想了! 思索时,他们已经穿越商街回到江汉旅店,上了楼梯,宋思媛他们已经从埠口回来。 “洛前辈送走了?” 修整半月,洛十娘这几天才要离开,岳青山和宋思媛只好去江口轮渡送送她。 宋思媛点点头:“二叔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和洛前辈一起去了杭城,等找到她在杭城的亲戚,把她安顿好了就再回来,这几天我们就暂且等着就行了。” “你这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岳观潮见宋思媛手上拿着信件,好奇问道。 宋思媛努嘴解释道:“这啊,是我让奉天帮我查的资料,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要帮蓝如灵找她生父,早就跟家里说过了,最近才给我递消息,多半是有结果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市井码头 岳观潮看向她,确实听宋思媛提起过有这么一档子事儿:“这事儿,你还当真了,我还以为你就是情绪到了随嘴那么一说呢。” “君子一诺千金重,我怎么可能随便答应别人事情,既然答应了,我肯定是要做到的,除开帮蓝如灵的目的,我也很好奇约瑟夫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说罢,宋思媛打开信封,眼神随即疑惑起来,岳观潮察觉到她眼神的变化,走到旁边仔细盯着奉天的回信。 “上面说,奉天方面通过外交途径,根本查不到约瑟夫这个名字。” 宋思媛还以为是家里把约瑟夫的资料给发来了,眼下只有这空荡荡的一句话,当即起了好奇心。 岳观潮说道:“这也正常吧,约瑟夫不是和蓝嬢嬢说过他要回国,也许自从他回国后压根就没有再来过,那个时候还是前朝,民国怎么也不可能有他的资料。” 宋思媛反倒不怎么认为,反驳道:“如果民国没再来过,那至少前朝是有资料的吧,为什么前朝资料也没有发来,奉天方面是全盘接了总理衙门清档馆的,不可能找不到约瑟夫的前朝旧籍。” “除非!”宋思媛眼前一亮:“除非,我们被骗了。” “你是说,蓝嬢嬢故意骗我们?” 岳观潮瞪大眼睛还没说完,立马被宋思媛揪住耳朵:“傻子,我的意思是可能蓝嬢嬢得到的是假名字。”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也许,约瑟夫这个名字只是他的化名,真正用来报关的名字另有名讳,这种情况下,我们当然查不到约瑟夫的任何资料,甚至,就连前朝旧籍也没有多少记载。” “可,华约翰这老头子,不也是叫的约瑟夫吗?” 在玄武岛上时,华约翰这个老洋狗说过,他和约瑟夫同时加入的华盛商行,这说明约瑟夫的名字,确实是他常用的名字。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怀疑,眼神好奇起来:“这,只能说明就连华约翰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如果按照我们的猜测,这人的真实身份颇为神秘,要不然,他为什么费尽心机要去隐藏自己的真实名字。” “那,这要是个假名字,你想靠这个给蓝如灵寻亲可就难了,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张照片,现在二三十年过去,就是真有其人,长得估计也完全不一样了。” 徐侠客的话说的正是现实,宋思媛只得无奈摇摇头:“看来,天公不作美,我们只能先把线索按下。” “这件事就先不用管了,我看里面还有封信,是花铃写给孙大乔的。” 说完,宋思媛拿出信封里的一封折叠信:“孙大乔跟着我们出来也好几个月了,花铃估计也是担心他,写信给他报平安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拿给他就行了。” “孙大乔呢?自从二叔去送洛十娘,我好几天都不见他人影了。”宋思媛问道。 岳观潮挠头说道:“是啊,这老头子神出鬼没,谁知道在干啥。” “他啊,当了二十多年老光棍,还能干啥啊。”说着话时,岳二炮不断眨巴着眼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憋着有话说。 “岳观海你学坏了,连老光棍干啥你都知道,看来你也没少干啊。”岳观潮坏笑着搂着他脖子,揶揄挤兑道。 岳二炮挠着头讪笑道:“嗨,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是个大好青年,我是晚上起来撒尿的时候,碰见孙大乔回来过,满身的戏园粉味儿,你们想想也知道干啥去了。” “我说呢,原来是找乐子去了。”徐侠客恍然大悟。 “那要不,我们也跟着他去戏园子里逛逛?” 岳观潮这话,说得宋思媛没个好脸色:“你们三个说这话,不应该背着我吗?” 岳观潮继续解释道:“其实,也没啥好避的,我们去戏园子也不是为了看戏,就是想抓孙大乔回来,要不你也一起!” “对,江汉城的戏,可比其他地方精彩多了。” 徐侠客见三人好奇,继续解释道:“我游历南方时,曾经在江汉这个地方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还是有些了解的,江汉可以说是东方的芝加哥,货运繁荣不亚于海城。” 江汉有句俗话,叫货到汉口活,戏到汉口红,寥寥几句朗朗上口,说尽了江汉城因何而繁荣。 江汉城的历史,要追溯到朱明前朝。 这里依江水、傍汉水,为九州之腹心,四方之孔道,从江水出发,往西南可经由长江航行蜀都、重城、云滇,往东南可经过金陵、杭城、苏城、扬州,可以说,只要经由这里,做到了大江南北通航。 也是因为漕运便利,这里从朱明朝直到前朝,都是南北货运埠口,有天下数埠,莫不与比的优势。 在封建时代这里只是漕运便利,江汉城真正发展起来,成为芝加哥那样的繁华都市,已经到了前朝末年。 这里航运较为便利,是最早开埠的地区之一,早在七八十年前,就已经被前朝官府设为开埠地,允许西洋商人在这里通商贸易,洋埠界的划定,使得列国洋商开始带着资金进入埠界,投资贸易公司、商行、银行、医院、剧院,列国使馆也随之入驻。 在当时那个封闭保守的年代,这对于汉口百姓来说,无异于一次霹雳巨变,也让百姓开始开眼看世界。 洋埠界的划定,使得江汉城的西北方向迎来繁荣发展,尽管洋埠界确实为丧权辱国之举,却不可否认洋埠界的发展,给江汉城带来了西洋文明观念以及生活方式。 随着埠口开通,汉口外的江面上,远洋航船、游轮驳船通航无数昼夜不息,将西洋的货物经由这里运往天南海北,使得江汉城连接入世界贸易网络。 当时,整个江汉城市包含了汉口、汉阳、武昌,以江水大桥连接三岸,数十万洋人多聚集在汉口,而在洋埠界以外的区域,居住的多是华界百姓。 这里居住的百姓,比之洋埠界要多出五六倍以上,至少有五六十万人,大量的人聚居在华界,热闹之余也让华界内住房资源变得极为稀缺。 有些百姓,一家三代只能蜗居在单房小院里,甚至,睡觉的地方只有一个床板。 这样固然憋屈,对他们来说却已经是足够幸福,毕竟,他们能在乱世活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华界能聚集那么多人,汉口商业繁荣只是原因之一,北方的战乱也是最重要的因素。 自汉口开埠以来,北方先后经历太平民乱、捻军、匪乱、蝗灾,早就民生凋敝日益艰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活不下去,他们要么逃往江南,要么,就借由汉口的名气涌入江汉。 难民、流民、失地农人以及流亡商户进入江汉后,全都聚集在汉口的华界以及汉阳地区,他们和附近的农人、外省移民结合在一起,形成了极为复杂的社会群体,说是三教九流也不为过。 最能促进民俗融合的就是移民流动,这些北方难民潮涌汉口,使得南北的民俗风尚、方言俚语、饮食习惯、技艺匠作开始在这里汇聚交融,最终形成汉口独特的水旱码头市井文化。 当时,各省戏曲多在汉口百花竞艳同台演唱,楚剧、粤剧、川剧随着商会行会来到汉口,在一街之隔的华界搭台子唱野戏,南腔北调混杂,世间百态汇集一处,极为热闹。 最繁荣时,各个教堂庙会、寺院公馆都在外面搭有戏台,好用来酬神演出,每到演出时,往往聚集成千上万人,与洋埠界的西洋舞厅竞逐热闹,相映成趣。 “商业繁荣,不管什么刁钻洋货都有人购买,民俗融合,不管什么南腔北调都能有人捧红,江汉从上世纪繁荣到今天,确实算得上是东方芝加哥。” 徐侠客介绍完江汉历史,众人惊讶之余,也对市井码头文化,产生了一丝好奇。 “要不,哥几个去也去看看?”岳观潮问道。 “可我们不知道孙大乔去了哪个戏园子!”这可犯难了,整个华界数千座戏园子,这还不包括野戏台,想找到孙大乔难之又难,徐侠客也只能照实说话。 “我知道。”岳二炮满脸得意,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说道:“我锁门后,我去他屋里看过,有个看完的票根,好像是什么芙蕖楼。” “那走吧,我们也跟着孙大乔这老饕,看看他听的什么戏,能废寝忘食这大半个月。” 岳观潮说话间,宋思媛已经穿戴整齐,四人上了门锁,拿出江汉城的舆图出了旅店。 他们居住的地方叫里分,是西方联排别墅和东方合院风格杂糅的建筑,规整紧凑、布局严肃、巷道笔直、建筑统一,多为中西洋楼,在这里住酒店,就是因为这里距离江汉路并不远,一街之隔就是成行成块的洋埠界。 徐侠客所说的戏台,多集中在江汉路附近,老远就可见繁多戏台围满看客,听不尽的南腔北调,吃不完的南北杂食。 第八百七十九章:汉剧皇后 要说,汉口的戏楼有什么最特殊,莫过于选汉剧皇后! 汉剧兴起时,京剧还未风行,花鼓戏也未获进城资格,再加之电影之风还没从沿海城市刮过来,使得汉剧得以斗败平剧、楚剧、新剧,风靡江汉城,最繁荣的时候,江汉的二十五个戏园游艺场子,有将近二十个都是汉剧的“领土”,无有任何剧种和行当,能跟汉剧抢风头、掰腕子。 这么多的场地,这么大的名气,汉剧当然也催生了一大批从事汉剧的角儿,除开登台唱戏的角儿以外,汉剧聚集了一大批商人、跑堂、学徒,戏剧报纸评论员、八卦报记者、文人、行头裁缝、彩面匠人等,可以说,汉剧虽然只是个娱乐行当,的的确确养活了不下数万人。 汉剧公会建立时,光是注册的有名有姓的汉剧诸角,就有接近七八千人,各行各业还会选出三鼎甲演员,最荣耀的当然就是汉剧皇后! 每到选汉剧皇后时,时隔一月就已经开始预热,各家戏园戏班子请出当红名角,拿手好戏,款待各位看客,楼门外的汉剧画报粉墨重彩、光艳照人。 等到了选皇后当天,观众皆列坐在大会场中,由主办方唱票统计,以票数最高者为汉剧皇后,同时,为鼓励参与,还会选出汉剧亚后,一如汉剧皇后荣耀。 选汉剧皇后势头之盛,话题之丰,有八卦报社调侃,民国选政院魁首,也不及汉剧选皇后。 岳观潮他们说笑间来到芙蕖楼前。 这座芙蕖楼就位于江汉路头部位置,是座里分楼改的戏园子,四方规整、红砖白墙、线条简约、四合围院,有种古色古香又洋气十足的感觉。 门楼前,巨大拱窗澄澈透亮,贴着汉剧皇后的甄选坤角,各处画报色彩丰富,美人旖旎,门头上,霓虹灯管闪烁,弯曲出“芙蕖楼大戏院”的匾额,可见张灯结彩,色绸堆叠。 两侧的路边沿子,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黄包车、马车、洋车、大头车,周围门厅热络看客如进出不绝,若再往对面看,就能见到斜对面就是洋埠界的进出街口,里面摩登高楼林立,十里洋场更添现代气息。 可以说,江汉路外最繁荣的地方,就是与洋埠界毗邻的区域,所有里分楼房也多是沿着江汉路直线分布,临街为店铺会馆,巷道为民居民宅,以四方格子为基本单位,从江汉路到远处平面铺开。 前面说道,这样的里分格局,其实是结合了西洋的洋楼和当地的合院风格,汉口刚开埠时,也只是沿着江汉路是这样的格局。 直到开埠十几年后,地价飞涨、商业繁荣,很多当地有钱士绅直接在洋埠界购置宅院,再富裕一点的家庭,虽然进不得埠界,却也愿意往商业繁荣的江汉街、汉正街附近定居。 商人看中巨大商机,开始频繁买地,在洋埠界以外的江汉路外界、汉正街大量修建这种里分建筑。 前事不提,只看今日,他们走进芙蕖大剧院,那跑堂的穿着围裙搭着毛巾,堆着笑脸一溜小跑迎上来:“客官,几等座!” “我们是来找人的?” 岳观潮瞅着芙蕖楼的陈设,奢靡优雅,贵不可言,大概是座消费不低的戏楼子。 这跑堂的一看不是来听戏,面子上依旧是喜笑颜开解释道:“哎呦,贵客,我们芙蕖楼是今年选汉剧皇后的会场,那一天天的人来人往,您要找什么人,可得跟我们说个明白,要不然,我们几个上哪个给您叫去啊。” “是个戴着皮罩子的半瞎子,头还有点秃,满头都是白发。” 岳观潮回忆起孙大乔最有特色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半瞎眼和稀疏的头发。 “这,说的可是孙半仙儿?”跑堂的回忆起他见到的人,猜测道。 “对,他就是姓孙,叫孙大乔。”岳观潮又给了些消息。 “那您几位跟我来吧,孙先生可是我们老板的贵客。” 跑堂的一番话,说得周围人好奇起来,他们和孙大乔都是第一次来江汉,谈不上立马认识什么熟人,若有认识的人,多半是以前的故人。 “是不是,你们老板还是孙大乔的故友。”岳观潮试探问道。 “这你们都能猜到,我们以前也没见过这号人,大概是以前和我们老板共患难的故人吧。” 跑堂的带他们上了二楼,廊间停下,打开包厢门走入其中,孙大乔果然坐在包厢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略微富态的中年人,正和孙大乔热络交谈。 “孙大乔,你自己一个人跑来听独场戏,这可不仗义。” 孙大乔见是他们,脸色高兴叫他们进来。 “孙掌柜,这几位是?”中年人眼神好奇起来。 孙大乔解释道:“这啊,是于二当家的幼子和侄儿,至于另外的两个人,也都是朋友。” “你们都且坐下,你们眼前的这人啊,名头大得很。” 孙大乔继续解释道:“芙蕖大剧院老板,也是汉剧公会的会长,谭雁邱,要说起来,也有好几十年没见了,当年啊,他可是金鼠会的四梁八柱之一。” 岳观潮看向眼前的谭老板,这谭雁邱做了几年会长,又是芙蕖大剧院的老板,气势上早已脱去江湖匪气,官气丰沛儒雅恣意,一身枣棕褂子配着秋色长袍,胸前还挂着怀表,金丝眼镜一戴,好似那沉香乌木,越是年岁大,味道就越是浓郁厚重,很是沉稳风流。 谭老板满脸笑意,拱手讪笑道:“都是虚名,都是虚名,不过是逐利之人,哪里比得上在金鼠会的十分之一,那才是真正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岳观潮仔细听着谭老板的话,他精明又儒雅,确实很会说话,几句话贬了自己抬升金鼠会,这样也就恭维了岳青山和孙大乔,算是把他的社会关系摘除,又回到金鼠会的地位排序中来。 其实,若论功成名就,谭雁邱比之孙大乔、岳二叔要厉害很多,只是从商也就罢了,还能做汉剧公会的会长,已经算是半只脚踏进江汉政院,哪怕公会只是民间行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其中的利益也绝对不会少。 一个人既能经营最大剧院,还能在政院里游走有余,算得上是个能人了,他二叔也不过是个山野村夫,至于孙大乔,那更是寻常人都看不上的九流贱当,二人若不是有金鼠会这层关系,走上路人家都难得跟你打招呼。 岳观潮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谭老板另有所图,如果只是叙旧的话,何苦要贬低他自己,抬高孙大乔和二叔,想来,大概是有事相求。 岳观潮和几人坐下后,继续说道:“按道路,我们得叫您一声谭叔,也是我二叔是个闷葫芦,竟然都不告诉我们,江汉城还有您这样的大能人,要不然,我们就早点来拜会了。” “孙大乔,你这干啥事儿都偷偷摸摸的,见熟人也不告诉我们,我们几个还以为你干啥坏事儿了。” 岳二炮的话,说得孙大乔一阵脸臊:“嗨,我也是才发现谭老弟留了切口捻子给我,也不知道到底啥事儿,再加上岳大哥也不在就没叫你们。” 捻子,前面说过,是江湖人留的用于联络的切口,如果是谭老板留的捻子,这说明是他在找昔日金鼠会的同行,这么猜测,谭雁邱多半是有目的。 “那,到底啥事儿啊?”岳观潮问道。 “这?可否告知这些小辈?”谭老板有些犹豫。 “说罢,我和二哥加起来,还没有这小子有能耐呢。” 谭老板得了孙大乔的同意,拿出自己怀中的信件,解释道:“神农架来了信儿,说是农神村附近出现很多白毛金顶的动物。” “白毛金顶?” 岳观潮听着谭老板的话,心中当即起了疑心,他们上次见到白毛金顶的动物,还是在碎叶岛上,只是,那时候不过是障眼法算不得真,就是不知道谭老板信中所说的,是障眼法还是另有其隐情。 “是啊!” 孙大乔拿起茶水喝了一口:“这个,你们怎么看?” 宋思媛猜测道:“不会又是什么障眼法吧,我记得玄武岛上的白毛老鼠,不就是洛十娘的障眼法,这些动物很可能也是这样。” 谭老板摇摇头:“不是,这些白毛动物早在几十年前就存在了,只是从最近半年开始,白毛动物好像越来越多了,有些农人还打了不少,剥皮后确实是白毛,这一点没法做障眼法。” 说着,谭老板走到身后的高脚桌,拿起一米长半臂宽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剥皮完整的白狐皮,头顶的位置如同火焰长出一撮金毛,眼见确实不假,岳观潮反倒好奇起来。 “那,谭老板身在汉口,怎么会得到神农架的消息?”岳观潮对这一点颇为好奇。 “噢,是和当年的一桩旧事有关,当年,我们从江南盗挖陵墓时,曾经盗掘过楚国贵族墓,神农架之中,有着不少楚国贵族墓……” 第八百八十章:四梁八柱 追溯往事,照孙大乔的意思说,谭雁邱的故事,还要从进入岳阳之前说起。 朝秉忠、岳青山、孙大乔从江南建立金鼠会后,带着会中弟兄沿着江水的漕运便利,开始前往江南各地挖根掘墓劫富济贫,他们进出蜀地,难免要走已经成熟的长江水道。 行到湖省西北附近,眼见神农架瑰奇壮丽、嶙峋神秘,发觉可能有古墓,先后上岸湖省,来到神农架附近的农神村。 旧社会的行商路人,初来乍到不可能太出风头,很容易惹到地头蛇被使绊子,若是露财显富,再把某些不入流的野绺子引来了,那可就坏菜了。 神农架附近,有着诸多乡镇县城,这里又盛产山货皮料,金鼠会也就因地制宜,为他们量身定制出新身份,伪装做进山打猎收皮子的商行,开始在神农架附近活动。 既是要挖坟掘墓,绝对不能见光,更不能见言,他们不可能大喇喇去问百姓,哪里有王朝贵族的墓,这样的话只要说出来,人家要是起了坏心眼抓你去见官,到时候官府一查,指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金鼠会不是土匪窝子,也羞于打劫百姓,人聚到一起总得有些道行规矩,依旧是按旧社会的规矩来排行四五六,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领头,其下还有四梁八柱、普通崽子。 何为四梁八柱? 外四梁为秧房子、花舌子、插千子、字匠子、里四梁为炮头子、梁台子、水香子、翻垛子。 其中,花舌子嘴皮子最溜,负责伪装成走街串巷的商贩说书人,跟南来北往的路人套近乎套消息,只要他们提到陵墓坟茔什么的,就会先把这消息记下来,把所有消息都交给秧房子,由他来集合消息,以做盗墓备用。 这里面就存在了一个问题,这些涉及陵墓坟茔的流言,未必都是真的,如果大张旗鼓准备东西,到了地方却发现是个没东西的瞎墓,甚至干脆被忽悠了,这可就折了大面子,也费力不讨好。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踩点的,尽可能先在行动之前,花费最小的力气打探清楚,那里是否有古墓。 插千子,干的就是提前踩点的活儿。 此人多会伪装成进山的猎户、柴夫或者是进山的行人,以此来遮掩行踪,好把这些册子记载的地点全都打探清楚,一一甄别是瞎墓、空响地还是真有墓葬,同时也检查周围的村庄建筑、行道路碑、田林园庄,把这些都绘制成地图,好形成最安全的路线。 这一切的动作,都要在字匠子的眼皮下进行,字匠的位置就好比账房、秘书官,但凡涉及前期打探和后期行动的,都要知会给字匠,由字匠做决定或者通知给掌柜的定夺。 如不这样,那就属于擅自行动,要插香受罚。 这些活计都不是先后次序进行,而是同时进行,很可能每天都在收集消息、确定真假、甄别肥枯、再绘图定位,力图在前期把一切因素都给考虑在其中,以防止手边生变,措手不及。 说完了外八梁,再说说里八梁。 如果把外八梁定义为负责运筹帷幄,那里八梁就负责决胜千里。 到了行动时,固然外八梁也要到场,舞台却已经得让给炮头子、梁台子、水香子、翻垛子。 炮头子负责冲锋陷阵挖土掘沟,梁台子负责全体人的吃喝拉撒,衣裳皮囊,水香子负责站岗放哨,望风掩护,翻垛子相当于军师参谋,破解机关勘测风水。 等于说,所有人分工明确,齐心协力,把挖坟掘墓这件事给办好。 当时,谭雁邱正是外八梁花舌子,负责打探消息、插科打诨。 他们经历一番折腾,还真的从附近县城打探出好几个消息,听说神农架地区是殷商、秦汉、荆楚文化荟集之地,有不少贵族墓葬,其中,以楚国贵族和刘宋贵族墓最多,只是,由于神农架地区诡异莫测,反倒不好找古墓。 众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先请一个进山老农作为向导,等到了神农架林区再让他回来,说干就干,老农听说他们是进山打猎收皮料,劝解他们别打神农架主意,里面的动物都是神物,大部分猎人进山多是有去无回。 这些人既然确定里面有古墓,当然不肯后撤,以重金酬谢老农,他这才愿意带着诸人进入神农架深山。 岳青山他们人多势众,仗着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以为带着老农就万无一失,没想到刚走进山林深处就迷失了方向。 若在外界迷失方向,或许还能走出森林,在这里迷失方向,多半是永远都走不出去的。 老农直言,神农架内山峰雄奇、怪石嶙峋、秘境众多、洞窟如星,有着太多神秘恐怖的地方,以往,神农架的猎户山民要是进山打猎,除了备好够吃十天的干粮浆水,还要准备一捆棉线。 这种棉线粗如秸秆,一轱辘线比人的脑袋还大,每当进山就要在自己熟悉的地点,打个死结,然后把线轱辘绑在身后往深山走,这种线轱辘少则万米多则五万米长,足够他们走进深山。 等什么时候线轱辘彻底用尽,也就算是到了深山,断然不敢再往前走了。 因为,你的后背只要牵着这根绳,想回去时循着绳子的牵引即可原路返回,若是脱离了绳子朝前赶路,等再想返回,很可能连绳子的影子都发现不了,神农架山高林密,植被繁茂,想发现来时的路,着实艰难。 等于说,棉线绳实际上相当于人的生命线,只要循着痕迹,不管是家人进山找你还是你下山出去,都有迹可循。 老农和他们进山时,打的也只是他们打猎的想法,只准备了万米线轱辘,棉线用尽后,金鼠会的人还没找到古墓当然不肯回去。 如此一来,老农和他们必然发生分歧,对老农来说,这些酬金固然丰厚,可自己的小命儿更要紧,棉线用尽怎么都不肯往前走,金鼠会却也不能无功而返,否则,自己的前期准备,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哪怕不提利益,他们这些人既然敢组团盗墓,必定是天不怕地不怕,豪横之气一起来,就是见个鬼怪都要上去锤两拳,区区棉线,怎么可能成他们赶路的障碍,他们决定继续为老农追加酬金。 你再有钱,也买不了他人的命,老农死活不愿意再往前走,见老农如此固执,金鼠会里的人怕泄密,提议杀掉老农以免后患。 岳青山觉得,老农已经尽到了向导的本分带他们进了山,他们这些人盗亦有道不能杀人灭口,免得造下杀孽,于是给了老农两倍酬金,既让老农下山也让老农封口不言。 老农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什么打猎人,若是打猎人的话,行走到这里怎么也该张弓拉弦猎取活物,他们非但不打猎,反倒打探起山头和水文,大概是另有目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农固然心中门清这些人另有目的,自己人在他们手里,也不好当面揭穿,见这些人大发善心要自己拿钱离开,当即千恩万谢顺着棉线沿路返回。 临走时,他怕这些人遇到危险,还把吃喝粮食都留下一部分,同时,也给出了一个忠告,如果遇到困难或者危险,就往最高处的神农峰走,那里有一座农神社稷庙,可以暂时栖身。 老农走远以后,金鼠会决定利用老办法罗盘辨位确定方向,打开罗盘,罗盘指针果然抖动失序,没了看的价值,此时,他们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就在这里寻找古墓挖坟掘墓,要么,继续往前走,但是,就像老农说的那样,无法保证安全,极易容易迷路。 他们,选择了后者! 其后几天,金鼠会众人行走山林,尽管提前做了记号,却都发现记号离奇消失,或者,根本就回不到做记号的地方,接连数天既找不到古墓,也找不到走出神农架深处的办法。 甚至,到了想沿路返回时,却发现老农留下的棉线也消失了,这也就相当于彻底迷失在这片丛林。 到了此刻,岳青山他们才意识到,为何农人要他们别那么容易进入神农架,更恐怖的是神农架中已经开始出现野人,时不时就有可能搞偷袭,他们走动时难免要上一个人。 众人又先后经历山市、过山黄、鬼谷林,金鼠会中人死的死伤的伤,损失越发惨重,他们越是往神农架深处走,就越是能感受到这里和外界完全不同,就好像神农架是被隔离起来的人间诡地,他们越发相信农人老伯说的话! 神农架地区,很可能真的是先秦时期最后方士的藏身地,他们经历这么多诡异之事,已经知道神农架不简单,想起老农临走时说的话,按照方位和高度确定了神农架主峰,上山后,发现了老农所说的农神社稷庙。 此后,这些人就一直待在神农庙中,直到数天后老农带着猎户进山,这才从神农庙中找到他们,把这些受伤的人全都带出农神村修养身体,两月后才算彻底好转。 第八百八十一章:善有善报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金鼠会人若是对老农动了杀念,这次哪怕进了农神社稷庙,也照样得被活活困死在其中,幸好这些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他们发善心让老农下山的举动,也为他们日后赢来一线生机。 老农见众人信守承诺,颇为慷慨,就已经断定他们不是进山的绺子,又看在他们给了两倍酬金的份上,只当再带他们进山一次,这才在农神社稷庙中,找到受困多日的金鼠会众人。 他们此时弹尽粮绝,带的粮食已经吃完,帮众会人在山林中也都身有伤病,若是老农再不带人来农神社稷庙,他们多半是要啃树皮吃野草了。 回去的路上,老农庆幸这些人都出去挖野草吃! 神农架数千年前,曾是神农尝百草的地方,这位神农见此地神奇,就开始在这里采摘不同的野草野花,分辨毒性和药性,同时,区分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治病、什么能解毒。 后来,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就开始流传在这附近,神农峰顶部的架子,更是神农曾经攀爬岩层、采摘草药的神物,被附近百姓视为祥瑞。 这里山石嶙峋、雄奇诡秘,就连草木植物也与外界不同,在这瘴气浓郁的原始森林,不管是野草还是草药,大多带有毒性,哪怕到了现在,神农架中也有着数不清的药草毒花。 他们在不知道药理的情况下擅自吃草药,若是几种野草发生反应产生了毒性,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多半是连救的机会都没有了,哪怕全是没有毒的草药,几种草药若是药理相排斥,身体多半也会吃出问题。 也是因为这一原因,神农架附近的猎户,若是进山打猎,是绝对不敢碰这里的植物的,大多是带够干粮进山,除非是饿得受不得了,否则绝对不敢吃神农架的任何草木。 庆幸之余,岳青山对农神社稷庙也产生了一丝好奇,他们在农神社稷庙的这几天,是惊心动魄。 一到夜晚,周围的山峰林地就会出现很多奇怪的野兽,多种嘈杂动静在神庙周围响起,可无论这些野兽多么凶猛,都不敢随意接近农神庙,甚至,连神农峰的山头都不敢随意踏入。 他看这些野兽也不是什么精怪鬼兽,只是寻常野兽,那么害怕农神庙,一定有其缘故。 这些现象,老农时常打猎,多少也知道一点! 农神社稷庙从夏商时代就已经出现,之后的朝代,为纪念药神以及农神,都会在前朝基础上加以修建,或者是追赠封号,或是修缮庙宇,最近一次册封还是前朝入关。 他们这些进山的猎户,打小就听老人说过,农神社稷庙中有神农炎帝的残魂坐镇庙宇,任何生灵都不敢随意冒犯神农峰,更不敢亵渎他的庙宇,如果在神农架地区有了危险,进入庙宇可以保平安。 至于为何会这样,老农却也是一知半解,只能说神农架秘密太多,就连当地老百姓都不是很清楚,千年来,百姓因为敬畏神农,也从未想过这些诡异现象的成因,只知道遵守老辈子留下的规矩。 岳青山见询问无果,也只好打消探寻原因的念头,下山后一直住在老农家中,两个月之内,其他人的伤陆续转好,唯有一个人的伤出了意外。 谭雁邱除了受伤以外,还中了神农架的野草之毒,轻易没法转好,他们只得先把他安顿在老农家,留下钱财让老农带他把病给治好,他们则是继续往岳阳城赶路。 谭雁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老农家又住了大半年。 他本来就是会中的花舌子,惯是能说会道还懂商行,为报答老农的收留之恩,开始帮着老农去捯饬家里的皮货生意。 老农家一开始只在庙会和乡野集市做皮料山货生意,乡野人没什么钱,要么贱卖赚个辛苦钱,要么就等着收皮料的商人来收走,赚个皮料钱。 在谭雁邱的打理下,老农家在附近的镇上租起铺面,开始做起镇上的生意,到了半年以后,已经在镇上打出名号,成了一家当红的新商号,列入镇上的知名商行。 一年以后,谭雁邱决定离开农神村去和金鼠会汇合,还没等他动身,就已经见会中人回来找他。 经金鼠会中弟兄的告知,在岳阳期间,岳青山他们遇见了金道长,他被老道士点拨后,决定为避祸乱解散金鼠会。 关于谭雁邱的一部分银钱,就被这个会中弟兄带着返回农神村,亲自送到他手上才算安心。 拿到银钱后,谭雁邱可惜金鼠会解散,也知道世道不同了,官府已然从流民作乱中抽身,他们确实该收敛自己各奔前程。 于是,谭雁邱将得来的金子分了一部分入股农神商行,将老农家的生意开拓到县城,等一切都走上正轨,他这才决定去蒸蒸日上的江汉城闯闯。 此时的江汉,刚刚开埠不过二十年,洋埠界划定后,汉口的建设如火如荼,洋楼高厦日新月异,几乎每月都有新变化,建设城市的用工需求大增,也使得流民不断涌入江汉,天南海北的市井码头文化逐渐形成。 谭雁邱怀揣着这些银钱进入汉口,嗅到了洋埠界的经济繁茂的商机,在埠界外买下好大一片地皮,修建起里份街巷,或是用来售卖或者是出租出去,赚得第一桶金。 此后几十年,他在蒸蒸日上的江汉城摸爬滚打,投资范围不断扩大,逐渐涵盖了房产、金融、民生实业、货运码头、戏剧娱乐,流过血泪,也吃过甘甜,受过欺负也反击过对手。 等千帆过尽,云烟散去,谭雁邱逐渐在江汉城站稳脚跟,这才有了如今众人面前笑看风云变幻的谭会长。 谭雁邱的故事听完,众人不得不佩服谭雁邱,他的功成名就与江汉的发展脱不开关系,一个人单打独斗始终太累也不易出头,抓住机会看准形势,才能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这些年,我基本上是退居幕后了,生意全交给我的儿女们打理,只专注搞这个汉剧,一来是我喜欢,二来,也是因为热闹,比之什么搞实业要有趣得多,我年纪大了,就喜欢身边热热闹闹的。” 岳观潮听着他的意思,问道:“谭叔,如果照你的意思,农神社稷庙大动才出现这些情况,以前不也修缮过农神庙,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谭雁邱抖了下眉毛:“看米老伯的信中意思,以前修缮庙宇时,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的,如果以前就有的话,怎么也得记载在县志上了,他能把信告诉我,已经说明这情况确实特殊。” “难道,没人阻止这些人吗?”宋思媛问道。 谭雁邱摆了摆手:“修缮农神庙是大善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乡绅名流都可出资修缮,若是碰到县里出了大喜事,县里也会出资修缮,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只要不是在农神庙做坏事,县里多半是会同意的。” “这些人确实是在修缮农神庙,没什么好阻止的,只是米老伯自己觉得有点悬,这才跟我写了一封信。” 宋思媛点了点头:“那,至少说明这些人是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 “谭老弟,你的意思是,是想让我们去看看?” 孙大乔知道,谭雁邱如果想自己去的话,没道理再留什么捻子把他们给招来,以他的武力财力早就自己去了,把他们给招来,多半是想请他们也帮忙介入。 谭雁邱朝他意味深长点了下头:“三哥,我确实是这个意思,我谭谋记得,当年我们被围困农神庙时,我们也曾经发愿,不管我们之间谁日后发迹腾达了,都要代替诸位兄弟,为农神修缮庙宇,以报答庇护之情。” “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每日都不敢忘,现在想来,也确实是因为发了愿却没有兑现,才始终都觉得缺点什么,既然,农神社稷庙出问题,我就想能不能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话,谭雁邱语气神秘起来:“说来也奇怪,我刚想要决定重返神农架时,刚好看到湖湘时报,岳阳和江汉同属于南方商埠,新闻多会互通,我在报纸上看到金鼠会余孽作乱的消息,就知道有人来南方了,这才留下捻子看看到底是会中的哪些人。” “没想到,居然是二哥三哥来了江汉。” “眼下,若二哥三哥愿意同我去还愿,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事儿毕竟与你们无关,你们若真的没空,兄弟我当然也理解。” 谭雁邱知道,这事儿是他自己发的宏愿,当然只属于他的因果,不可强求于人,他想通知岳青山和孙大乔,完全是因为一片尊敬之情,也是想时隔数十年叙叙旧。 “这个……” 孙大乔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二当家的去江南送洛十娘去了,可能要几天后才回来,这些事都是他拿主意,我这一时半会也没法答应你,要不,等到二掌柜的回来了,再说?” 第八百八十二章:江南鱼庙 谭雁邱商海浮沉数十年,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朝孙大乔点了下头:“好,我也觉得跟二哥商量一下比较好,这件事终究是不怎么着急,我可以再等等,这几日若有时间,就在江汉城好好逛逛,这里是江河第一城,十里洋场的风光不亚于海城。” “那,诸位,我就不送了。” 众人放下茶杯,还没起身,立马见跑堂的慌张跑进来,他低头朝谭老板嘀咕几声,这老头子原本笑呵呵的脸,阴郁得都要结出白霜来了。 “怎么了,谭老弟,可是有什么难事?” 孙大乔瞅准机会,想给自己挣点银钱,这一路走来也花了不少了,看事儿算命是他的本事。 “三哥,原本是不想叨扰你的,既然你主动提出来了,弟兄不说就显得把你当外人了,那就暂且跟我来吧。” 岳观潮看着这跑堂的阵仗,气不喘脸不红,就连身上都没汗珠子,压根一点也不着急,可方才确实急头白脸闯进来,可见,根本就不是什么急事儿,只是他在逢场作戏。 从这里看,谭老板是故意趁着他们都在,好把这件事也捅到台前来,做戏远远大过于意外,刚才,孙大乔估计也是看出这一点,才要冒昧去问他的私事,这老头子说得一手漂亮话,反倒把自己的私事充作了他们的弟兄事,可见其嘴脸有多厉害。 岳观潮暂且不提这些,跟着孙大乔和谭雁邱,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走出戏楼看台后,沿着走廊进入三道门,这里基本上属于私宅,也是芙蕖楼的角儿们休憩居住的地方。 走入其中,江汉大户的富丽轩奢自不用说,他们只跟着脚步来到一处院落,可见丫鬟们明显是慌张起来。 “花老板呢?”谭雁邱关切问道。 “又在砸东西了。”丫鬟支支吾吾回道。 说罢,谭雁邱推开房门走进去,这里装潢较为新颖,是西洋摩登风格,沙发地毯、圆桌酒杯、电话台灯齐聚,说不出的洋气精致,外室旁边另通后花园、麻将室、书房、酒吧台,靠近卧室的地方挂着纱帷珠帘,颇有格调。 这老头子转变了一副更温和的嘴脸,弯腰时顺手捡起地上的宝石头面儿、凤钗珠翠、满绣戏服、珠玉绣鞋,笑呵呵说道:“花老板,这些可都是你好不容易打拼来的体面货,你全给砸喽,心里不心疼啊。” 里面的内房与外室隔着一道珠帘,只见倩影婀娜,娇滴滴怒说道:“心疼?我这脸都毁成这样了,这身行头还有什么用?带进棺材里生虫沤烂去吧。” “那你要不心疼,我可就把你这汉剧皇后的金杯也被拿走了。” 帘子中的人见他要动旁边百宝架上的金杯,当即掀开帘子合缝,见外面有着不少生面孔有些后怕自己说的这些话,等再出来时,一身桃红刺绣旗袍已经穿在身上,只是,面部被纱帘遮住。 “这?可是汉剧皇后花玉岫!” 汉剧名角,早就在南方名誉天下,花老板见有人认得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兴的,只略隔着纱帘给了个眼神。 看来,出问题的大概就是这个汉剧皇后了。 谭雁邱借着孙大乔的话头解释道:“孙三哥果真是个行家,这位花老板就是花玉岫。” 若要说花玉岫的地位如何,只看曲艺界如何形容她就好了! 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的杂志,若要提起梨园双姝,必定是北方的楼云贤以及南方的花玉岫,等于说,南玉北云是可以放在一起并列第一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花玉岫的地位了。 北方的戏不请楼云贤,那都不叫来了镇场名角,南方的戏要是不请花玉岫,那也算是白搭台子,二者一南一北,都算得上是戏剧皇后,有杂志调侃这是南后与北后。 至于南北谁在上,那就看报刊杂志的受众是哪里人,起初,这些说法只是报刊杂志造噱头的手段,二者同时列为戏剧皇后,倒是把架子给端了出来,以后再想合作反倒要顾忌舆论,只能是王不见王后不见后,至今都未有任何联系,也不曾见过面。 孙大乔本身也爱听戏,早些时候已经目睹过楼云贤的真容,如今再见花玉岫,笑的合不拢嘴:“北楼南花,艺绝天下,这可都是梨园行响当当的皇后,今日一见,哪怕隔着面纱,也觉得风华绝代是个妙人。” “你倒是会说话,可姑奶奶我如今可不是妙人了,看我一眼能吓死你。” 这话,说的周围人好奇起来,看她的语气,多半是脸生了疾病,要么毁容要么腐烂,这么一想,用斗笠给遮住反倒合理了。 “谭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总得让这个皇后娘娘亮亮相吧。”岳观潮问道。 “花老板,这些人可都是连我都佩服的能人,你把斗笠打开,让他们也看看。” 说罢,花玉岫不情不愿取下斗笠,岳观潮看了眼,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应该花容月貌的一张脸,此刻却好似生了疤痕,如同鱼鳞般扇形堆叠、形如鱼皮上脸,几乎将大半边脸都铺满了,只剩下小半张脸还算完整,这些鱼鳞明显是有往脖子发展的迹象,疤痕若游丝般牵连入脖子。 “这?这么好一个妙人,怎么会长了个鱼鳞脸。” 哪怕花玉岫的脸上满是鱼鳞疤痕,皮囊惨不忍睹,无关皮囊的骨相却还是优越的,怎么看都是绝中尤物。 “这啊,你得问花老板自己,人家现在可是汉剧皇后,那么大的角儿,作甚也不会跟我打招呼。” 谭老板示意花玉岫,说清楚自己的脸,是怎么回事。 花玉岫颇为难为情,支支吾吾解释道:“去拜了鱼庙,回来就成这样了。” 鱼庙,是江水以南的民间信仰,因为江南地域的不同,庙宇的称呼也有所变化,什么鱼婆庙、鱼公庙、鱼神庙、鱼娘庙,大多是这类称呼,甭管称呼什么样,其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同时求子求福,财源姻缘,是个无所不包的野神庙。 江南与西南一样,除了祭祀正神以外,还祭祀很多千奇百怪的野神。 这种风俗跟东北地区拜野仙完全不同,东北地区的狐、黄、白、柳、灰虽然是披毛戴角的兽类,却还要归通天教主和金花娘娘管辖,属于半只脚踏入天门的野仙,不管是出马还是出道,其目的都是为了求得善缘,得道求果。 若涉及和人的矛盾冲突,往往会有金花娘娘和黑妈妈从中调停,叫来五家的太爷太奶把话说清楚,有冤的申冤,有仇的报仇,别管赔钱还是赔命,只要互相达成了和解,就算是过了这样一茬儿。 此后,谁要是还敢找后账,那就属于反悔拆台,按东北仙家规矩要挂香受罚,最高挨天雷劈,劈死为止。 一句话,哪怕不是正统仙家,也属于在道上混的,盗亦有道,是要守道上的规矩的。 而江南地区的野神,和云贵川的野神类似,没有香火功德的概念,其性质比较接近能实现人愿望的精怪。 若有人朝着这些野神许愿,它要是能完成的话,那就属于和人达成了交易,只要完成人的愿望,就会开始向人索取回报,可能是供奉酒菜、可能是禽鸟牲畜、也可能是金银珠宝、又或者是蜡烛线香,一切,都以人许愿时,愿意给出的酬劳为准。 等于说,这其实就好像买卖一样,是活人和野神的一场交易,不涉及积累功德和香火,野神愿意实现人的愿望,考虑的因素只是人给出的条件,是不是它们愿意要的。 这类野神实际上根本就跟仙家不沾边,只是些嗅到人的欲望,想要借此向人获取某些东西的妖孽,他们接近人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与人做交易,甚至,是贪图人的身体、血肉、灵魂、皮囊。 人这种生物,天然就是生灵里的最高等生命,拥有吸引仙妖精怪的气息,他们这样渴求人的一切,也算说得过去。 只是,江南的野神,完全没有东北五仙的规矩,也不愿意守什么规矩,对他们来说,从人身上获得更大的收益最为重要,下限之低,已经到了可以谋害生命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方的老百姓,大都知道类似的一句俗语——东西可以乱吃,神可不能乱拜,万一被路边的某些野神听到了,说不定就自己找上门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再想把这些来历不明的野神送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早在巴蜀时,就已经听游天臣和任孔雀说起过野神不能乱拜,但是,野神虽然难缠,却也不是个什么人都要缠上的狗皮膏药,如果人不轻易招惹,它们也不敢接近人身上。 活人心存邪念,妖孽闻风而至,岳观潮心想,这花女士若是不去拜什么鱼庙,又怎么可能惹上什么脏东西。 “花女士,你好端端的去拜什么鱼庙?” 宋思媛听着花玉岫的话,好奇问道。 花玉岫似乎有些难为情:“唱曲得吃的青春饭,我也岁数也不小了,虽说蝉联了三届汉剧皇后,可这一届就未必是我了,我这不是还想在拿一届吗,这样凑个双数也比单数要好听,求神拜佛在情理之中。” 第八百八十三章:风月百态 你想蝉联汉剧皇后,不是该练好身段、嗓子、唱腔吗……岳观潮看着花玉岫,很明显没说实话。 江南又不是没有佛寺正观,清清白白拜正神就好了,何苦要拜鱼婆这样的野神,岳观潮心想,花玉岫多半还有其他秘密没说出去,哪怕她真是去求神拜佛,也只是表面功夫,真正要做的不知道是什么。 他想明白这一点,看向左右众人,大概是因为人太多,她不方便说实话。 “要不,你明天带着我们去鱼婆庙看看,等到了地方再细说吧,怎么样?” 谭老板看向花玉岫,见她也点点头,当即应下了此事:“好,明日我让人带着花老板去江汉旅店接你们。” 这事儿估计好长时间了,谭雁邱也不急于一时,见岳观潮他们答应了要帮忙,当即喜笑颜开送他们离开,回到旅店后,众人收拾完东西,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今日的事。 “花玉岫当下的情况,有点像是没还愿。” 孙大乔嘬着茶杯,继续说道:“鱼庙里的鱼婆虽说是野神,可到底是个正经求事儿的地方,只要自己的事儿办了,还把许给的东西上供了,多半也没有啥危险,她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多半很可能是得罪了鱼婆。” “那,鱼神如果非要和人过不去的话,要么是人怠慢了鱼婆,要么就是还愿不实,其他的情况毕竟很少,活人心存邪念,妖孽闻风而至,说到底问题很可能还出在花玉岫自己身上。” “等明天我们亲自去鱼庙看看,再仔细问问她。” “这谭老板对他这戏楼里的角儿也太好了吧,脸都已经这样了,竟然还捧着她住那么好的房子,这两个人不会勾搭在一起了吧。” 岳二炮说的虽然有点难听,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照他们在芙蕖大戏院的经历,花玉岫确实有点蹬鼻子上脸,甚至,压根就不把谭雁邱放在眼里,对他已经到了呼来喝去的地步,甚至,还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甩脾气。 哪怕是个寻常的野戏班子,红角再出名,也不敢对戏班主这么没规矩,芙蕖大剧院可是江汉华埠数一数二的戏剧大楼,谭雁邱除了是大戏院的老板,还是汉剧协会的会魁,如果二人真的没关系,花玉岫怎么敢这样。 换句话说,花玉岫能和谭雁邱这么不计较,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夫妻,要么,肯定就是情人。 “切~”孙大乔放下茶杯:“这还用说吗,你觉得花玉岫为啥能蝉联三次汉剧皇后?抛开她真有本事天赋极优,恐怕,谭老弟也在里面出力不少。” “这也行?行会也愿意这样?”岳观潮好奇起来。 孙大乔挤眉弄眼起来:“那怎么不行啊!” “你以为其他角儿就都是单打独斗?但凡是参与了汉剧皇后竞演的名角,多半是背后有人在运作走动,选汉剧皇后是大事,身韵、唱功、腔调、容貌、扮相、行头都必须是一等一的优秀,其次,才是比拼身后剧团剧社的实力,若前两项都没问题,那谁能获皇后,可就得凭运气了。” 说到这一点,老头子语气神秘起来:“既然我们都看到花玉岫蝉联三届皇后,多半是谭雁邱已经走通了关系,这种事儿事在人为,谁知道背后使了多大力气,才让花玉岫站在台前风光无限。” “那这不是作假吗?那还选什么皇后啊!” 岳二炮瞪大眼睛,说到底比拼的还是背后金主的财力。 孙大乔摇了摇头,这些青瓜小子还是年轻:“小侄子,那不然你以为是咋样,全靠老百姓赚吆喝?说到底,不管什么角儿,想红遍大江南北,除了自身有真东西外,还需要靠一个字。” “啥字儿?” “捧!” 孙大乔咳嗽几声,清了下嗓子眼:“都说戏子无情裱子无意,风月场子确实是逢场作戏的地方,金主捧角儿,目的也完全不同,一为色相,二为情义,三为狎弄。” 先说第一条,为色。 有些角儿,只要上了台面,装的都是个玲珑人,金主折服于这戏角的人格魅力,当然也愿意花大价钱大力气来捧着他们。 每等戏角唱戏,必定送出金银珠宝给个满堂彩,就是到了堂下,也能见送来果篮鲜花,日常更是礼物优待不断,时常约去吃个饭看个电影。 这些金主啊,菠萝青菜各有所爱,图的就是这些戏角的皮相,为此,耗费千万金钱也不心疼。 就有那听惯了董永牛郎、红拂夜奔的公子哥儿,把戏角儿也当做了忠贞不二的仙女,故意捧着爱着,为此消散无数银圆,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到最后,家财散尽,妻离子散,那戏角转身就走,重新投入新人怀抱。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金主重情是个好人,却唯独看不破肚皮里的人心,他们迷恋的,无非是戏台上的逢场作戏,有些戏子也深知这一点,说话做事顺着金主的意思,可以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钱而汇集,必定也因钱而离散,到头来,都是黄粱美梦金宫阙,到头来大厦崩塌一场空。 再说第二条,为义。 为义者,要么是亲朋好友,要么是救命恩情,金主若以义为初衷来捧着戏角,多半是戏角自己或者戏角的朋友,对他有着亲友之情,或者干脆是报答恩情。 但凡能让金主为义捧角的,多半这个戏角也是个好人,如果戏角算不上好人,那也不可能做什么仗义执言、救命救急的事情。 这种情义一旦建立起来,那可是一辈子的金主儿,九齿钉耙都打不散的感情。 前朝时,汉剧班子有个叫李豆娘的旦角,虽为戏子,却是个乐善好施、仁义爽利的实在人。 有次,她见戏班子要赶走一个穷书生,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书生是慕名而来听她唱戏,只因囊中羞涩只好在堂门外偷听,她得知此事亲自叫了戏班主过去,以后这穷书生的账都挂到她账上。 若只是慷慨也算不上是个义字,半年后,李豆娘见书生日日都来听戏,就起了好奇心,看书生的打扮大概也已经是个秀才了,为何不恋功名却留恋声色娱情。 酒席之间,一番细问,她这才知道,这穷书生姓甘名唤清临,十三岁时已经是秀才,如今三次科举不中,家中再也无力负担他的科举靡费,没钱打点县衙,如今,去不了县衙文房只能在附近的镖局做账房,他自己觉得前途无望也就只能听听戏曲麻痹自己。 李豆娘言谈之间,已经察觉到甘清临颇有文采,哪怕是去县衙文房都有些屈才,待在镖局做账房更是憋屈,决定资助他继续温书学文,直到下一次科举。 甘清临百般感谢之余,也暗自下了决定,不管这次中与不中,他都要报答李豆娘的恩情。 人来了好运挡都挡不住,不过一年,老太后七十大寿特开恩科加试一次,甘清临告别她去往京城参加殿试,以状元之姿荣登榜眼探花。 本来,前三甲是要被皇家赐婚的,后来,甘清临和绪帝以及老太后陈情李豆娘对自己的恩情,他们特地给他和李豆娘指婚,封了诰命夫人。 李豆娘仁义好善,资助甘清临科考及第,她自己也得了好报,从一介卑微戏子成为诰命夫人,二人都是不负仁义的周全人,方才有此美满结局。 此事传开以后,多的是戏角儿资助穷书生,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看人的本事不是谁都有,有句俗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一到风月场上,总说要救风尘,救风尘,到最后能不食言者,怕是十人只有二三,这些戏角到死,都没能等来他们的如意郎君。 殊不知,李豆娘资助甘清临,是仁义在前好报在后,他们不分人品好坏就资助,与买卖东西何异,不过是笑掉大牙的举动。 如果前两种尚且算得上是在乎皮相和情义,最后一种那打心眼子里就不是什么好做派。 戏曲也好,秦楼楚馆也罢,风月场子狎伎几乎是顽疾,有些金主愿意捧着戏角,目的就是为了狎玩赏乐,就好像养了个拿得出手的金丝雀,宴饮游玩要她们作陪,呼朋唤友拿她们取乐,枕席之间要她们伺候。 等年老色衰或者不听话了,多半是一脚踹掉,另觅佳人,还美其名曰为伯乐,竟呼自己是个风流人。 这样的金主,算得上是心思不正,苍蝇不叮无缝蛋,既然你肆意糟蹋他人,必然也得不来他人的半分真心,有些金主被玩弄于戏角鼓掌,还沾沾自喜,到最后吃了亏,人戏角拍拍屁股离开,只留烂摊子给他们。 “其实说到底,甭管是戏子也好,金主也罢,都只能以心换心,且还不一定够秤对等,到了自己吃亏这一步,也只能说句风月场上逢场作戏了,聊以自娱。” 第八百八十四章:神农十怪 孙大乔看向众人:“话不多说,言归正传,我感觉谭老弟要真是为色捧角,如今花玉岫都这样了,早该把她给放弃了,能那么长时间还养着她,甚至是和家人一样照顾,捧着她多半是占了情义二字。” “很可能,花玉岫曾经对谭老弟有恩吧。” 孙大乔如今只能这么猜测了,尽管他们已经几十年没见,这老头子还是能确定,谭雁邱不是一味求色的人。 “那,谭老板的原配也愿意?” 宋思媛看,花玉岫年纪最大不过三十七八,这样的年纪比之谭雁邱要小至少二十岁,估计,谭老板的原配,岁数大概和他是接近的。 “嗨!” 孙大乔朝众人摆摆手:“早没了,喝酒的时候谭老弟就告诉我了,他那糟糠妻十几年前就没了,如今,家中连个姨太太都没有,几个老妈子日常照料孩子直到成年,现在,家中也还没续弦。” 说起这一点,孙大乔叹了口气:“从这一点来说,谭雁邱还算是个长情且念旧的人,不长情,又怎么可能数十年不纳妾,不念旧,也不会这些年续弦都不肯,他能这样对待花玉岫,反倒是合情合理的。” “也许,花玉岫也是有苦衷吧,那就看我们明天到底能看出什么好歹来。” 岳观潮又问道:“那,去神农架这件事,我们到底答不答应他们?” 孙大乔在席面上言说岳青山没回来只是推却之词,并非真的做不了主,目的就是想再商量商量,他见岳观潮提到这个话题,朝众人眯起眼睛:“以前我还没怎么想起这茬儿,再经谭老弟一说,我怎么感觉,这些地方你们说的巫神峡是一样。” 宋思媛似乎也已经感觉到这一点,朝他点头说道:“确实,根据谭老板形容的状态,自从你们进入神农架之后就迷路了,无论怎么找路都找不到,直到一些猎人山户带着棉线进山,这才轻而易举找到你们。” “照这样的情况看,人只要进入神农架,就会迷失在这片区域,唯有找到回去的路才能走出去,但是,奇怪也奇怪在这一点,除非是用绳子牵引住身体形成痕迹通道,否则,回去的路线永远都是无法固定的。” “我感觉,你的猜测是没错的,神农架内部大概也像我们在阴坪巫境看到的虚实叠境一样,某些空间被折叠起来了,这些被折叠的空间不断变化,这也造成你们只要想沿原路返回,就发现路线不存在了,而拉着棉线,是唯一能破解虚实叠境的方法。” 宋思媛顿了顿,眼前一亮:“这根棉线就好像一条不断连续的路线,自从进入神农架开始,每走一步都能留下痕迹,无论走多远都能形成前行的路线。” “在这种情况下,虚实叠境无论再怎么变化,终究只是改变空间结构而非改变物质形态,绳子只要形成通道,哪怕不再是原来的通道,至少绳子的状态没有改变,只要沿着绳子周围的空间行走,照样能走出去。” “我还是没听明白这些话?” 岳观潮对这些前沿理论,一直都是抓瞎的状态。 无奈,宋思媛只好拿出自己的珍珠项链,她指着项链说道:“科学界所理解的空间,与我们当前的空间有些许不同,就好比这些珍珠就是不同的空间通道,而中间的链条就是猎户手中的棉线。” 随后,她把珍珠项链扯成直线放在桌面:“假如,猎户进山时走的路线是直线,就会在虚实空间中形成我们看到的链条,等他们走进神农架后,按照我们的推测,虚实空间会不断折叠和变化,同时,这些珍珠就不再是直线排列而是弯曲扭转。” 宋思媛将珍珠项链扭曲成“s”弯道,同时,在周围摆上桌子上的果壳:“这些虚实空间变化后,这条链子所在的通道也就被改变了,若是没有棉线,猎人以为自己回去的路线还是直线,他沿着原路返回,碰到的一定不是珍珠而是果壳。” “这,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迷路!” “但是”她话锋一转:“有了棉线后,无论周围有多少果壳,无论珍珠项链有多少扭曲弯道,中间的链条始终把珍珠链接起来,这个通道永远无法改变,在现实情况下,也许珍珠和果壳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通道,但是线条却一直都是原来的线条,沿着线条走,哪怕不是进山时的山景路貌,也至少是个出去的通路。” “我想,这大概就是猎户山人要带着棉线进山的用意,他们也许不能理解什么是虚实叠境和空间,但是,一定知道绑在身上的线条是最好的记号,除非被人为剪断,只要沿着记号返回,总能回到原点。” 岳观潮听完宋千金的解释,又继续问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倒还能理解,可是,你又怎么解释孙大乔他们遇到的山市、过山黄、鬼语林。” “孙大乔,刚才我们只听了个大概,这三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你得跟我们解释解释。” 宋思媛知道,只要他们想进入神农架,多半还会再遇上这些奇怪情况,事先了解清楚也谨慎一些。 孙大乔听她提起这点,抖了下眉毛:“那要说起来的话,就有些聊斋志异的味道了,我们在农神村也听米老农说起过……” 神农架有十大怪! 进山迷路无踪迹,野岭深峡遇野人,日盛月衰涨潮汐,盛夏洞窟结冰川,怪异牲畜盘地走,箭竹搭起无主窝,冷暖洞里泾渭明,鬼市山蜃迷人眼,石屋养得神头鸡,柱林鬼语鸣不休。 这十大怪,基本上算是把神农架附近的稀罕事儿给包圆了,鬼市山蜃迷人眼,怪异牲畜盘地走,柱林鬼语鸣不停,这三大怪说的就与山市、过山黄、鬼语林有关。 先说第一大怪,山市。 山市其实就是鬼市,这个鬼市可不是什么凌晨开市的杂货集,也不是什么盗贼流寇非法交易的黑场,更不是建在地下的阴市鬼楼,而是如虚幻实境般的海市蜃楼。 古人若遇到幻觉,往往会把幻觉形容为海市蜃楼,意思是海里的古蛤或者蛟龙吐出的雾气,神农架的山市就跟海市蜃楼差不多。 很多山民进山时,很容易就见到山湾之中,忽然出现了繁荣城镇或者是一些很华丽的金宫玉阙,这些城镇中车马喧嚣、行人鼎沸、商业繁荣、建筑精致,绝非是破败多年的民居和荒村。 甚至,有些金宫玉阙中,还能见到如神仙般的华服宫人、行走诸神,若是幻觉的话,走到附近时大概也只能见有形象而无实体,有些山民好奇走入其中,发现居然能近距离接触到这些人,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器物的质感、食物的味道、人的气息行走,就好像是真的来到了神人居住的仙宫殿宇、美宅园林。 有些山民出去后,本想带着家人来见见世面,等第二天再来时,却见什么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昨日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那种真实的触感是永远都骗不了人,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叫人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山民见这些海市蜃楼虚幻如梦,且又不知道是不是神佛显灵,就怀疑这些山市,其实是神农架修仙得道的动物幻化出的洞府,专门用来诱惑活人进去,好享受活人的精血气息。 曾经,也有些山民不信邪,见到山市直接就不走了住在其中,就想看看它们到底是鬼神造的洞府,还是精怪幻化的幻觉,结果数天过去,也没见自己有啥损失,反倒是在里面发家致富,成了一方豪绅。 富贵不还乡当如锦衣夜行,这个山民赚得家财万贯,就想着回到村里跟村民家人炫耀炫耀自己的泼天富贵,于是,带着自己的骏马和奴仆,带着几箱子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出了山市。 等回到村庄时,发现村子里的人已经不认识他,仔细打听才知道,他的家人早在百年前就死了,如今,百年来早就绝了后。 山民不相信家人已经没了,村民带着他回到老宅后,果然见屋舍宅院已经满是杂草,荒芜的坍塌败落,再不见活人气象。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走了几天,怎么可能在外界经历了百年,再不愿意相信家人已死,事实在前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山民心灰意冷准备回去山市,等回到出来的地方,山市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周围压根就没有建筑痕迹。 山民这才知道,自己彻底错过山市,他本想架着马车离开,回头的一刹那,只见珠宝马车全都成了纸扎阴物,分明是烧给死人用的。 他惊讶之下一命呜呼,只等村民找来时,山民一夜之间变为枯骨,上面的蛛网泥土,都积累了厚厚一层,可见是死了不少时日。 村民也吓了一跳,昨日还强壮如青年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为蛛网枯骨,甚至,金银珠宝也成了纸扎物,全无他回去时的富丽堂皇,富贵滔天。 后来,山民再见到山市,基本上有多远就躲多远,免得被山市里的富贵奢靡所蛊惑,白白耗费了性命。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到底是梦还是幻觉,这一把黄土枯骨,再也说不清楚! 第八百八十五章:诡秘走兽 鬼市尚且是虚幻神秘的,神农架中的诡异动物确是实打实的,除了时常出现的野人外,还有无数珍奇动物。 比如鸭嘴蟾蜍、白熊、白蛇、不死蛇、红毛马、红毛猪、红蝙蝠、红青蛙、白猴、白獐、白喜鹊、红大鲵、红蛇、红狐狸、红毛金丝猴、白蛤蟆、白麒麟、白乌鸦、白黄鼠狼……可以说,任何一只在外界十分平常的野兽牲畜,到了神农架以后,必定与外界形态完全不同。 白化的动物暂且不提,单说一些比较奇特的动物。 鸭嘴蟾蜍,曾经有农人进山时感觉到口渴,在附近山崖下找到一口潭水,他正要伸着水壶打水时,寒冷如冰的潭水中忽然钻出三只模样奇怪的水兽。 这些水兽的形态类似蟾蜍,只是,却比普通蟾蜍大个十几倍,就好像是人头大小的鸡鸭,浑身呈灰白斑驳色,前后肢爪可见蹼状膜,利爪凸出,而本该是蛤蟆的的嘴部,却长着鸭嘴。 这山人吓了一跳,等叫同伴去看时,已经见这些鸭嘴蟾蜍,消失进深水潭。 若说只是形态奇异,也扯不上诡异,有些鳞虫毛长的东西,就是砍成了两截儿,都还能继续蠕动。 神农架中兽类繁多,有因为颜色雪白深受欢迎,很多猎人都会进山打猎,将得来的兽皮卖给商贩,或是将采集来的药草卖给药贩子,有些商贩为了尽可能赚钱,也会雇些猎人带着他们进山渔猎走兽、采摘药草,走在药草丛林中,遇见的很多鳞虫飞蛾,算得上极为奇异。 比如,一些飞蛾长得好似枯叶,若非是人惊扰它们而飞走,谁也发现不了他们竟然是蛾子,又或者有些虫子,也跟竹节很像,直到被人采摘,才发现是可以蹦跳的活物。 不死蛇,就是这种类似的鳞虫。 这些不死蛇体型不定,有几米长手腕粗的长蛇,也有手指粗半米长的小蛇,全身暗红有黑色花纹,看起来,就好像一条火红泛黑的蛇。 它们的奇异之处不在于颜色,而是永远都杀不死。 这商贩赶车时,见路面有长蛇拦路,本想让猎人把长蛇给斩了好赶路,这猎人却始终都不愿意这样做。 一番言谈,猎人直言这种红皮黑纹蛇是杀不死的,就是斩断了也未必能杀死,反而会惹恼这些蛇,到最后遭了灾,猎人劝商贩另选小路。 商贩进山本就是为了赚钱,要是另选小路只会消耗更多时间,一路上人吃马嚼,白花花的银子丢出去,商贩也心疼得很。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见猎人不愿意动弹,他也不信这蛇真的杀不死,当即抽出砍刀朝蛇身上砍去,直到斩成七段才肯罢休。 他原以为可以随意处理死去的蛇了,却不料这些蛇身哪怕断了也还在扭动,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见断裂的身体不断挪动,最终吻合伤口,又变回完整的蛇。 这条蛇逃走之际,甚至朝商贩吐了下须子,飞快躲入草丛不见了。 事到如今,商贩见被自己砍断的蛇恢复如初,眼前为实,也不得不信,红皮黑纹蛇是杀不死。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过山黄,就是神农架走兽的一种。 这过山黄,也有山民叫过山皇,意思是过山的皇帝,能起这样的称呼,基本上算是比百兽之长老虎还厉害。 过山黄长得其实跟山老虎差不多,只是,身上没有条纹,皮毛多以浅黄和雪白为主,两只獠牙凸出嘴唇,形似老虎却极为敏捷迅速,奔跑时如影如风,好似一道黄影飘忽而过,因而才得名过山黄。 这样的走兽能成为丛林皇者,必然有其厉害之处,凭借敏捷迅速的奔跑速度,它可以轻松捕获任何走兽,甚至,有些时候连飞禽鱼类无不放过,所到之处牲畜兽类惊慌奔逃,威风之极。 孙大乔他们一行人说是遇见了过山黄,并没有真正打过交道,只是在进入农神社稷庙后,借着高耸的地势看过几眼,周围山峰确实可见一道黄风虚影,在捕猎走兽,凶残之余,也叫他们捏了好大一把汗,若是在山下碰到这东西,多半当场就上了西天。 孙大乔他们也听村子里的人提过,过山黄虽然凶残,却跟黑熊一样不吃死物,遇到过山黄若是想硬碰硬,指不定死得有多惨,唯有憋气不呼吸才能躲过他的爪牙。 许多猎人进山后,遇到过山黄一定不是弯弓搭箭而是憋气离开,这过山黄虽然速度快,视力确实不怎么好,慢慢憋气移动,完全可以逃脱危险。 说完了诡异活物,还有些特殊死物,也照样是诡异奇怪,叫人不知何解。 通往神农峰的山间峡谷,会经过一段很是奇特的石柱峰林,这些石柱形态各异疏密不同,就好像梳篦的齿牙充斥着山谷。 人行走其间,很容易就能听到鬼哭狼嚎、行人赶路、妇孺低语、男人习武打猎、老人唉声叹气这样的诸如此类的怪声。 这些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只知道一到夜晚就可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似热闹鬼市,嘈杂不停,一直到第二天日出才算彻底消失。 孙大乔他们赶路去神农峰,当然也就必须经过这个地方,夜晚嘈杂声音来袭之时,如同百鬼夜行,渗得人头皮都要裂开了。 他们也曾经想,很可能是赶路之人的恶作剧,可寻遍了柱林的犄角旮旯,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当然了,也没发现鬼怪精怪,就好像声音是从石柱中凭空出现,奇怪得很。 等白日以后,他们也曾经对石柱好奇,用手边的铁铲和土制竹筒火药炸开过石头,还以为其中会有什么玄机,闹到最后也只见石头中夹杂着无数铁矿颗粒,并没有什么精密的器械机关,也不见地下有奇特生物。 基于这一点,孙大乔还问过米老伯,这老农说石柱林的声音来自修建农神社稷庙的灵魂,历朝历代修缮农神社稷庙时都要死不少人,这些人的冤魂也就留在石柱碑林中,永远不得解脱离开。 一到夜晚,这些魂魄就会出现在石柱间走动,就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行走赶路、交流攀谈。 孙大乔他们也不是没寻找过石柱林,确实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他还问老农为什么没发现灵魂。 这老农也只说,人眼睛是看不见魂魄的,只能听到这些人的声音,若想看见魂魄,就得把柱林里的石头泡进牛眼泪,然后再涂在眼睛上,只是,当人看见魂魄时,这些魂魄大概也能感觉到人在看着它们,说不定就缠上门去,反倒遭了晦气。 老农还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户姓黄的猎人,他天生胆子大能打猎,别人都不敢干的事情,他偏偏要拔尖冒头。 那一次,他还真就把石头泡进牛眼泪抹在眼上,为显示他胆子大,他还带着不少狐朋狗友,趁着白天躲进柱林远处的丛林中。 等太阳落山后,柱林如时响起嘈杂声响,黄猎户睁开眼睛,隔着灌木仔细看着柱林,果真见无数人形虚影,在柱子见走动,他正准备叫狐朋狗友来看时,转头的一刹那,只见一个幽青虚影已经临近身前。 那虚幻人影,距离他的脸不过半米,就连脸上的五官都看得清清楚楚,惨白峥嵘、冷气森森。 这一眼,吓得黄猎户当即昏了过去,他这狐朋狗友勉强把他带回来,等他再次睁眼时,那道虚影好似粘在眼睛上,怎样都逃脱不得,也不见消失,黄猎户吓得找了很多看事儿的,直到一个老神婆给他送了个护身符,这才见幽青虚影逐渐消散。 经此一事,他的眼睛受损严重,视野变得昏黄不清,好似隔着一层玻璃看东西,原本可以百米见外的猎人视力,算是彻底砸在自己手里。 此后,老黄也就彻底告别了打猎,安安心心种自己的药材,好歹近处的东西还是能看清楚,也不耽误种地劳作。 有了老黄的前车之鉴,附近的老百姓也都知道,涂上牛眼泪会看见魂魄,谁也不敢尝试抹牛眼泪,至今,还没有人敢这样做。 孙大乔提起以前在神农架的经历,到了现在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三大怪,只是神农架十大怪的十分之三,其他的东西,我们压根也没经历过,鬼市、过山黄、鬼语林算是我们目睹的怪异之谜。” “也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慌不择路,不想再盗什么贵族墓,只想要出了神农架,之后,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在庙里躲藏近十天,才算彻底得救。” “嘶,现在看来,真是邪门儿!” 众人听着孙大乔的话,哪怕没有经历这些事,配上老头子的嘴皮子,也感觉身临其境就在眼前,不知不觉听了将近一个时辰。 “宋千金,这你总不能还能用科学来解释吧?”岳观潮揶揄道。 “确实不能再用科学来解释,但是,这些情况一定有原因,孙大乔介绍以来,我基本可以确定,这里有东西。” 第八百八十六章:神农峰事 “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 宋思媛看向众人:“谭雁邱说,农神社稷庙是半年前才开始出现异状,这也意味着那些修缮社稷庙的人,很可能来的时间更早,当时,我们估计还在东北,如果这群人是华约翰的人,按时间来推算,玄书铁券上的内容他们还没有得手。” “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去神农架修缮社稷庙?难道只是为了寻找虚无缥缈的三楚秦晋贵族墓?我看不见的是这样,我怀疑,他们其实想找的是北府衣冠冢。” “这不能够吧!” 岳观潮看向她:“如果这老洋狗真的已经提前知道,北府贵族墓的下落,他们为什么还要去追求什么玄书铁券,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对于岳观潮的观点,宋思媛不那么认同,继续说道:“华约翰想要的东西是阴阳鱼佩而非是玄书铁券,这个东西既然是周文王所雕,必然也会遗留下各种消息,不可能只有玄书铁券记载着阴阳鱼佩的线索。” “也许!”她猜测道:“他在此前已经收集过很多阴阳玉佩的线索,最终想要确定是否有阴阳鱼佩这个东西,还要看玄书铁券上的记载,这种情况下,华约翰或许会提前动身,只待玄书铁券的内容被破解掉,就可以动手了。” “可,我们也没发现玄书铁券里有北府衣冠冢和鄯善女王城的确切消息啊。” 徐侠客也是经历过全程,那玄书铁券上的记载只能称得上是线索,而非确切消息,如果华约翰真的想靠玄书铁券找到这些东西,未免有些太天真了。 宋思媛反驳道:“量的积累引起质的飞跃,在我们看来,玄书铁券上的只是线索,那是因为我们接触的线索太少,于我们而言,这两个东西距离我们太过遥远。”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华约翰从年轻时就已经接触阴阳鱼佩的消息,你觉得他这二十几年,难道不会寻找关于阴阳鱼佩的其他线索?” “大量的消息、大量的线索被他收集起来,也许,还真的就能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分析出阴阳鱼佩的大致方位,这个玄书铁券的意义,很可能只是帮他确定了阴阳鱼佩确实存在,为他的线索添上最重要一环。” 宋思媛说到这里,脸色严肃起来:“神农架某座墓中,也许真的有阴阳鱼佩中的其中一个。” “不行,我得把地图先给找出来。” 宋思媛拿出背包里的汉盛舆图:“这一年以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一地就要先买张舆图,用来参考地理消息。” 说罢,她把舆图平摊在桌子上,眼光扫向西北角的神农架。 此地位于陕省、巴蜀、汉省三省交界之地,下有江水沿岸穿过,山峰崎岖、风俗奇异,是个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七成面积都被原始森林覆盖,村庄多集中在神农架林区之外,至于林区内,只在最外围有不少自然村落。 宋思媛看着地图说道:“其实,我们现在所说的神农架,严格意义来说,指的是最高的山峰神农峰,广义上的神农架那就没边了,几乎覆盖到西北部的所有山区。” “我想,按照孙大乔所说的奇异之象,大概是围绕神农峰来展开,这个地方也是农神社稷庙所在。” 宋思媛说完,将一个木头块放在神农峰附近,同时,也用铅笔画出了孙大乔他们行走的路线以及遇到怪事的地方,这些地方形如星辰围绕社稷庙,各个地点互相连接,能明显感觉出是以庙为中心的弧线。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所有奇异的点,都是围绕神农峰而来,你们猜猜这座神农峰,会是普通的地方吗?” 宋思媛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孙大乔说道:“宋千金是说,神农峰下可能有东西。” 她点点头,语气谨慎起来:“从你们的经历来看,这些奇异现象并非随机排布,而是具有某种规律,既然是围绕神农峰而来,大概神农峰下是有什么东西,也许,神农峰下的东西,正是他可以作为避难地存在的原因。” “里面不会是神农炎帝的墓吧?”岳二炮猜测道。 宋思媛看向岳二炮,这小伙子总算开窍了,就是脑洞太大:“有可能,但也仅仅是可能,神农架确实有神农尝百草的传说,但是,也仅仅是在这里尝百草而已,至于升仙多半是杜撰传说,当时炎帝部落的都城也不是在这里,如果要按照历朝帝王古墓的位置来判断,炎帝的墓,大概也是在当时的都城附近。” 她继续猜测道:“如果神农架的某座墓中真的有阴阳鱼佩,神农峰出现的这些奇怪现象很可能就与鱼佩有关,是因为鱼佩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说完,她拿出自己的笔记:“玄书铁券中也记载了鄯善女王城的故事,上面提到阴鱼佩除了占卜外,还能带着他们找到宜居城镇,如果鄯善王城一直没变,那是否意味着,阴鱼佩拥有改变空间的能力,可以让王城永远处于宜居地带,那之后王城消失,也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如果神农架中真的有其中一枚鱼佩,大概是能改变这片区域,那,神农峰下的东西,就有的探究了。” 她说到这一点,精神明显清明起来:“这几天趁着我们去查鱼庙,我也得再去找些资料,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东西呢。” 说到这里,线索已尽,他们想再探究神农峰下到底是不是墓葬,还得有些更详细的资料,这显然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眼下,也只能把重心放在鱼庙。 第二天一早,门外车马轰隆,等他们打开窗户,已经见三辆小轿车停在旅店楼下。 咯噔走动后,岳观潮和上来的人打了个照面,此人他没见过,但是从穿着来看,大概是个管事的。 几人一番商量,徐侠客、宋思媛去调查神农架的资料文书,他和孙大乔、岳二炮跟着去鱼庙,行程确定后他们分道扬镳,各自忙碌起来。 上了轿车,副驾坐着的正是花玉岫! 此刻,她一身奢黑刺绣旗袍,大面积彩绣盘珠绸缎,奢靡又贵气,那斗笠也特地做了开口,既能遮挡脸面,也不耽误视野。 行路中,轿车开得极稳,岳观潮看了孙大乔一眼,他咳嗽几声问道:“花老板,您蝉联三届汉剧皇后,艺绝人美,您怎么也爱拜这种野神儿?” “哎!” 花玉岫叹了口气:“这行都是青春饭,年轻的时候,唱得再怎么差劲,只要有金主捧着都能翻红,可有句老话儿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再红的角儿,也有青春不再的这天。” 说起这点,她哽咽起来:“我这眼角上都有细纹子了,这几年没什么新戏上台,体力也大不如前,也就靠什么南花北楼这种噱头撑着门面,要是没有谭雁邱帮我撑着台面,我这多半是只能下堂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听说喜荣班的薛青淑,连唱一天都不带累的,唱腔、身段样样都是出挑的,我这个样子怕是无缘汉剧皇后了,我啊,也只能病急乱投医,我听说鱼婆虽然邪门,却灵验得很,只要求了无有不应。” “那您这是?没还愿?” 孙大乔试探问道,这也是他好奇的事情。 轿车里没别的人,司机也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花玉岫已经没必要顾忌太多,斗笠上下点头:“不是没还愿,而是不敢还愿了。” “你这?有什么不敢还愿的,按照当初许下的愿给东西不就行了。”岳观潮插话道。 花玉岫叹了口气:“当初,我许的东西太大了,根本就还不上。” “那,花老板你许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命!” 岳观潮和孙大乔互看一眼,他没想到这女子玩得那么大,好奇说道:“人命?到底求的是什么,需要你用人命去填?” 花玉岫徐徐突出几个字:“我要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这?天底下真的有不老的人吗?” 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尽管提起来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到却很少,甚至,几乎是没有所谓永远不老的人。 “这玩意儿,你真的实现了吗?” 岳观潮只觉得异常操蛋,鱼婆都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长时间,她怎么可能让花玉岫长生不老。 随着花玉岫轻轻点头,三人逐渐瞪大眼睛,这也太过天方夜谭了。 花玉岫继续说道:“我求完鱼婆后,叫鱼婆给了我一瓶药水,喝下一天之内,我已经恢复到二十岁的状态,这一点我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你们还不知道我以前什么样吧。” 说罢,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岳观潮接过照片,上面的花玉岫能明显看得出是三十五六岁,眼角和脖子都有细纹,甚至,就连小腹都有些发福,再看她还没变丑的半边脸,哪怕这么丑了,还能感觉出是二十岁出头。 药水,果真是有用的! 第八百八十七章:锋芒毕露 岳观潮没想到,药水还真的能让花玉岫变得年轻,当即好奇起来:“所以,他让你把命许给它?” 花玉岫咳嗽几声,从烟夹子中取出一支烟:“比这个还要严酷,她要的,不只是我的命,而是源源不断的人血。” 呼! 啪嗒,花玉岫点燃手中细条烟,呼出一口浓郁烟雾,这一刻,她的思绪在烟雾中回到半年前。 江汉平原选汉剧皇后,提前半年就得开始筹备,那时的花玉岫已经整整三十七岁,尽管她的身韵、唱腔、身段、行头已是十分优秀,可在年纪这一项上,必定要输得彻彻底底。 不管是什么剧,都是年轻的吃香演主角,老来只能坐冷板凳演配角,若是当惯了主角,昔日红角哪怕封戏封口,也不愿意给他人做绿叶。 汉剧从来不缺年轻漂亮的,除非是真正的大师,你淡出戏台二三年,别人都未必认你这名声,最后,只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不出三年就泯然众人。 三十五岁是道坎儿,花玉岫眼看,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他看了各大戏园戏社请出的红角名单,就知道自己无缘这一届的汉剧皇后了,这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既有艺术也有皮貌,可以轻松把她这样的老花儿给碾压下去。 花玉岫感慨之余也颇有些不甘心,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遥想当年,无人肯收她为徒,她愣是靠着野腔子在野戏台站稳了脚跟。 何为野戏台? 前面说道,江汉是戏码头,不光有本地的汉剧,还有平剧、楚剧、京戏、徽戏、闵越歌仔戏、西南傩戏,各大剧种同台竞技、各放异彩。 人多的地方,必定要分个君臣主次,三六九等,别家的戏来了江汉,想要站稳脚跟只能靠两条路,直接在洋埠界外开戏楼,硬生生用财大气粗砸出来好名声,要么,就只能占用野戏台,慢慢积攒口碑。 这些野戏台,就好比如今的公共园林、公共亭台,多搭建在教堂庙会、寺院公馆之外,建者之初,只是想用来酬神还愿,后来,随着戏班子越来越多进入江汉,除了主家酬神以外,还会把戏台子给租出去,给其他的戏班子演戏所用,主家只起到管理作用。 哪家戏班子想上台,只要租好场地就任君使用,至于赚了多少,是赚是赔,那就与主家无关了。 这个东西,就叫野戏台,也叫外戏台。 也并非什么戏班子,都愿意上野戏台,但凡是能起得了门楼戏园的,多是财大气粗的大戏班子,他们有自己的戏楼戏园,能按时卖票,供给茶水茶点,这样的毕竟只是少数,多数戏班子若不租野戏台,那就只能自己搭简陋草台,看着还不如野戏台好看呢。 这样的野戏台,既不收钱也不供茶,就跟大马路上的江湖杂耍似的,纯属是靠艺高人胆大,谁能吸引眼球谁就能迎来满堂喝彩。 听的人也多是什么贩夫走卒、江湖侠客、农人佃户、九流行当,它们时间很紧,腰包更紧,若不是什么好戏,那是断然不肯拉开口袋给一分钱,唯有真正好腔调,才能让这些“大忙人”停脚细听。 若说戏园子里的豪绅富户捧角,多半是有其他原因,腔调反倒是最末的因素,根本不值一提,唯有野戏台外的看客,才真的是在乎戏台上人的腔调。 在他们看来,既然不收钱那跟我的利益也无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直白通俗,简单易懂,绝对不存在什么场面话、捧角话,我要是高兴了给钱,那也不是买你的票,而是为这戏角唱得好! 江汉各大戏院,想真的训练小徒弟,绝对不会在自家戏台上,底下看的是都是体面人,少不得来几句虚伪评价,有些场面话听了,很容易迷失心气儿,不思进取。 通俗来说,野戏台就好比红角的试金石和炼丹炉,真是块好东西,总不至于被炼化了,因为这个原因,新角担纲卖票,都要到野戏台唱一次,确定叫好卖座,这才算能单独登台。 花玉岫,在这样的戏台子,整整唱了十年,才算彻底出头。 这当然不是说她技艺不熟,登不了台,只是没人愿意收她为徒,没有新师傅的引荐和暖场子,她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汉剧红角一旦要担纲挑梁,那可是要登在画报上的,也就是说,从这时候开始,票卖得好不好,就全看这主角的名气了。 在此之前,为了让新角更快出师,多半会让老角色收其为徒,训练唱腔、身段的同时,也算落实了师徒之谊,等正式担纲挑梁,就由师傅领着新角登台亮相,同时,也给徒弟一个传承起来的艺名。 就比如,她所说的薛青淑,她师傅就是老花旦薛青虹,再比如刀马旦娄宝钗,她师傅就是刀马旦娄金钗。 总而言之,就是要让这新角一听起来就知道是谁的徒弟,也方便昔日的老主顾捧场,像花玉岫这样无人愿意收徒的,尚且可以自己起艺名,没有师傅领进门,任她唱出天籁,、却也正台都上不去。 没办法,老辈子就这么个规矩,你想打破规矩,要么自己有能力开宗立派,要么,就只能先受着,反正哪个红角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 有句老话说,千里马总能遇见伯乐,花玉岫这样的璞玉,能坚持在野戏台唱十年,可见其坚韧,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内藏锋芒,其中的辛苦暂且不提,直到她二十五岁时,才迎来改变。 那时候,已经从前朝进入民国,新朝尽管是从腐朽王朝之上秽土转生,可到底还是有些新气象,社会上的文明先进风气,也刮到了开埠三十年的江汉城。 恰逢此时谭雁邱成了汉剧行会会长,他也有意改变行会师徒帮带的腐朽风气,决定也给汉剧也带来些新文明、新气象,就把花玉岫给抬了出来,硬生生修了芙蕖大戏院,将花玉岫捧红成了名角。 此举,给汉剧行做了榜样,没有名师帮带也能成红角,既革新了行会风气,也让花玉岫终于冒头掐尖儿。 她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出头,然而是金子总能发光,她这十年的野戏台经历,也为她的表演增色增厚,多了一丝岁月沉淀的风情,完全区别于同年龄的新角,甚至,就连某些老角也比不得她。 《状元媒》《百花亭》《风雨会》《贵妃醉酒》《宇宙锋》《梅龙镇》《闹金阶》《丛台别》《琵琶词》《祭长江》《断桥》《三请樊梨花》……她会唱的曲目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这十年,尽管受尽白眼苛待,她的身韵、唱腔、身段、行头却在磨炼中越发娴熟精进,甚至,是自己开创了一个新风格,这已经不是担纲挑梁,而是开宗立派,甚至,是自己能单挑所有行派传承。 十年间,谭雁邱和花玉岫彼此成就,这才造就出蝉联三届汉剧皇后的荣耀! 正因为她内藏锋芒、坚韧倔强,这才对新角的出名如此在意,要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去拜什么野神。 她这样的人,信自己胜过信神佛,当时也只是被身边的人撺掇来看看,并非真心要拜神,开玩笑似的对鱼婆说,只要能让她永葆青春、长生不老,把命给她都行。 这句话,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开玩笑之言,她当时说的时候压根也没当真,只是,说完之后却感觉配殿里的神像动了一下。 她不自觉走了过去,看见簪花娘娘倒在神台上,她下意识把簪花娘娘的神像扶起来,眼睛对上神像眼睛,就感觉神像好似活了,有股吸引力把她的精神吸过去,直到有人在背后拍了她,才从这股虚无中抽出意识。 花玉岫定睛一看,是庙里守庙的鱼姑,她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木瓶子做的东西,嘴里嘟囔的话更是奇怪,老婆子只说,不知道簪花娘娘为何选了她,既然求了这愿望,那就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鱼姑还说,只要喝下这瓶子里的东西,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花玉岫虽然接下这东西却也没打算喝,回去的时候正好有人送来新角的参选画报,她看着自己的脸,当即气上心头,拿起瓶子喝了下去。 哪怕如此,她也只是觉得鱼姑是在骗她,只是个心理安慰! 等第二天起床,她无意间照了镜子,确实见恢复了二十岁的容貌,这才发觉鱼姑所说的都是真的。 她从剧院来到照相馆照画报时,很多戏院的老板都夸她一夜之间回春了,这说明变得年轻不是幻觉,所有人和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画报出来后,她比任何名角都要出色,年龄沉淀配上妩媚风情,光是一张画报就已经见得出什么叫风华绝代。 花玉岫高兴不过几天,忧愁随之而来,野神实现了愿望,是要去还愿的,他许给鱼婆的可是人命,还是自己的命。 惴惴不安之下,花玉岫来到鱼庙,鱼姑似乎知道她要来还愿,只说,以后她的命就已经属于鱼婆,要想维持容貌,就要不断用人血沐浴身体,否则,身体会变得枯萎多瘢。 第八百八十八章:鱼神庙宫 没有人的鲜血滋养,容貌就会长出疤痕,这种说法谁信啊,花玉岫把五畜谢礼送上,匆匆忙忙赶回去。 花玉岫经此一事,认为风波早已结束,她算是白得了一个年轻的身体,对汉剧皇后的参选也就变得更加安心,压根没把鱼姑的话放在心上。 等过了大概一个月以后,花玉岫早晨照常醒来,还以为依旧是青春靓丽的容貌,照镜子的第一眼就被吓了一跳,她的身上纵然青春美艳,确实已经出现很多斑纹,细小纹路形成鱼鳞纹,贴合在皮肤之上,就好像皮肤上罩了一层透明鳞片。 她大惊失色,赶紧站在阳光下仔细观察,鳞片状的疤痕果然真实存在,不是什么幻觉。 “这也意味着,鱼姑的话可能是真的,我的皮囊确实需要人血来维持。” 花玉岫说到这里,岳观潮问道:“所以,你开始杀人了?用人血来洗澡。” 岳观潮这话说的花老板摇摇头:“我哪里敢这样,这可是活生生的人,我怎么可能随便杀人,再者说了,在江汉杀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那你是怎么保持容貌?” 岳观潮看向花玉岫,如果真的长期不用人血,多半全身都已经布满鱼鳞疤,眼下,只出现在脸上脖子里,大概是前不久才停用人血。 “犯人!” 花玉岫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谭雁邱在政院里有人脉,死刑犯死亡后,他们的血会被收集起来,虽说是死刑犯的血,可到底是人血,也是能起作用的,我这半年就是这样才能保持住容貌。” “只是。”她话锋一转:“哪怕使用了人血,也不是万无一失,随着我用人血的次数越来越多,维持容貌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如今,只要七天时间不沐浴人血,皮肤就会出现疤痕。” “我才停了几天就已经成了这样,我这身上用人血的时间一长,全身都是血腥气,怎么洗都洗不掉,只能用香水脂粉遮掩,这才能压住味道。” “花老板,难道,你们没有找鱼姑说说情?说不定是鱼姑给你的药是有问题的?” 孙大乔插话道,既然是鱼姑给的药水,她总知道该怎么化解。 花玉岫叹了口气:“我和谭雁邱也去求了鱼姑,她说也不是她故意为难我,是我先求永葆青春在前,鱼婆才选中我给实现了愿望,这是我应付的代价。” “之后,谭雁邱也带我去找过其他看事儿的,他们都说这不是撞邪,更不是野神故意找麻烦,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既然是买卖,那他们也就没有插手的道理。” 岳观潮听着花玉岫的话,只觉得其中定有蹊跷:“花老板,鱼姑为啥说鱼婆选择了你,这里面可有什么说法?” 花玉岫对这一点也是有些疑惑,摇头说道:“这一点,我倒也问过,只是鱼姑说时候还不到,暂且还没告诉过我。” “事存蹊跷,必有原因。”孙大乔嘟囔道:“鱼婆不会无缘无故选择你,老头子我怎么觉着,鱼姑是给你设了一个局,只等你往里钻就请君入瓮?” …… 前面说到,江汉城是汉口、汉阳、武昌三镇合一,其间靠着跨江大桥连接起来,鱼庙的位置就在龙王庙附近,位于三角洲顶端的江心绿洲,几人说话时,汽车已经开出江汉,往江口附近的三角洲开去,缓缓停在三角洲码头。 从三角洲的码头上,可以看到远处有座面积不大不小的绿洲,这里本来是洋埠界灯塔岛,海关楼修建完成后,这座岛也就暂时废弃成了无主荒岛,江汉城的鱼庙盖在这座岛上。 隔着江水,鱼庙坐落在岛屿正中,黄瓦白墙、碧树蓝天、植被茂密、葱茏原始,无数轮渡渔船经由江心岛开始分流航行,蒸汽呜鸣远近可闻,当啷钟鸣从岛上传来,可见袅袅烟雾飘散。 “鱼庙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岳观潮问道,北方的庙会恨不得搭在县衙中心,叫老百姓都能立马找到,这座庙处在江心想上岛都得走船,很明显不如在陆地上方便。 花玉岫解释道:“本来,鱼庙这样的建筑是应该在城镇中心,大概和城隍庙一个位置,但是这江汉城是三城合一,中间又隔着江水,也就没办法找中心点,后来,就把江心岛给用上了,正好让鱼庙位于三镇中心。” 他们坐着轮渡,不过一时半刻就已经踏上江心绿洲,这座岛地势起伏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地势平缓,上下落差不过十几米,大概是泥沙堆积形成的绿洲,几十年时间没有开发,周围全是茂密野林,只能凭借鱼庙的旗杆,分辨出鱼庙的位置。 “这鱼庙的历史大概多少年了?”岳观潮走在岛上丛林,随口问道。 花玉岫说道:“这可有一段时间了,反正我小的时候鱼庙就已经在这里,那似乎还是前朝年间,再算上我如今的年纪,估计也有五六十年了吧,当年,这片绿洲其实还不是固定的。” “难道,会消失?” 花玉岫朝他点点头:“确实,这片岛屿本就是江水堆积泥沙形成,只是个江中滩涂,甚至都算不上是稳定的岛,丰水时直接淹没水下,等水位落下后,又会出现在水面之上,江水涨落之间,滩涂上仅有水藻杂草,大部分岛屿都是光秃秃一片,真正成为稳定的岛,恰恰是岛上建了鱼庙开始,说起来,我还听老辈子说起过,这里面的故事……” 当年,江汉三镇还未成为江汉城时,汉口、汉阳、武昌都有各自的鱼庙,随着汉口划定洋埠界,工业贸易越来越繁荣,这也使得汉阳、汉口两地的外来百姓越来越多,若还以寻常江边口镇来管理,难免有些困难。 这个时候,武昌官府才想起来,要把江口三镇合并,以此形成江汉城,也能更方便发展贸易,合并之后,原本承担祈祷作用的鱼庙就变得很尴尬,三座鱼庙都属于主庙,若不分清主次君臣,难免三庙犯冲,万一再得罪了神明,那可就不好了。 江汉本地百姓一商议,决定将三庙合并,同时,也把三庙里的野神全部迁入主庙,这样,以主庙规格安置其他野神,也不算怠慢了野神。 主意确定后,鱼庙的选址也就提上日程了,三镇地理位置太特殊,位于江边三岸,中间还隔着江水,完全没有四方城镇的规整,无论把鱼庙放到哪里,总是有些不太公平,也不方便其他两地来拜神。 思来想去,他们看中了江心的岛屿,决定要把鱼庙建在岛上,这样,无论从哪里出发,都能以最短的距离进入岛屿拜神。 起初,有些百姓还是担心鱼庙,建在岛上,如果碰上丰水期,岂不是要水淹庙宇? 等他们将地桩子打在岛上,直到庙宇建成,都不见江水淹没岛屿,反倒是因为种了树木,使得岛屿变得更为稳定,此后,无论丰水枯水,只见岛屿植被茂密,绿树常青。 也是因为这个现象,让百姓认为鱼庙确实找对了地方,陆续将其他鱼庙里的野神迁来,共同汇成了鱼神庙宫,算得上江边最大的鱼庙了。 他们说话时,已经沿着夯土石板路来到鱼庙前。 这座鱼神庙宫是结合了三镇鱼庙,规格上也比普通鱼庙要高了一点,从寻常的四合院变为前殿后院的府院样式,四方围墙刷涂胶泥白漆,黄瓦覆盖正殿偏院,各处夯土结实、规整严肃,彩绘雕画多为水浪鱼形,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江南式样的城隍庙。 走进其中,殿前有巨大广场,两侧花坛长着几十年古树,枝繁叶茂、树冠华盖,上有无数红绳铜铃摇曳,叮铃作响。 经过花坛后就已经来到正殿,这样的庙宇宫殿多是老样子,檐牙高啄、飞檐翘角,殿宇中因是供奉野神,不得使用宝台金帷,没有那么多金碧辉煌的造型装饰,一切以朴素原始为主。 主殿神台之上,是个人身鱼尾的鱼神,两侧各有不少模样奇怪的配神,经过花玉岫的告知,这些配神为白石郎(司雨神)、常四爷(宅神)、刘蝗爷(蝗虫神)、金水龙王(江水神)、金总管(漕运神)、田公田婆(农神)、鱼公鱼婆(生育之神)、簪花娘娘(主容貌)、花二姑(主姻缘),基本上涵盖了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们走进庙中的这会儿功夫,已经见不少百姓来祭拜野神,不同的人各自跪在蒲团上,不断低头祷告着什么。 “你们,不是来拜神的吧!” 岳观潮循着声音看去,他们面前出现一个五官干缩的小老太,头上包着蓝帕子,蓝灰褂搭着黑宽裤,围裙做了彩绣,常年干活的脸不是很白,只见麦色中带着健康红晕,只是,眼睛尤其明亮,已经亮得有些邪乎,就好像鱼的眼睛,又圆又空,冒着圆光。 “怎么又是你?” 这老太太见到花玉岫,已经知道她们是来做什么,脸上有些许不耐烦。 “老太太,我们也没什么恶意,就想来问问花老板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大乔看向老太太,眼神只是犀利却不邪恶,大概不是她出的鬼主意。 第八百八十九章:生桩祭神 “那请吧,我看也是时候了。” 岳观潮听着这鱼姑的话,心说,大概指的是鱼婆选了花玉岫的事情,几人跟着老太太穿越走廊来到后院。 这个位置基本上属于守庙人的私宅,平常人也不会到这里,他们走进院落时,可见院落还算干净,几间灰瓦屋房围着方形院落,中间有颗巨大老槐树,枝干粗糙虬结,歪脖子树干形成诡异弧度。 此时正指春夏之交,树冠膨大如华盖,枝繁叶茂中,可见槐香扑鼻! 只是,在这股槐花香气之外,有股淡淡药味儿被遮盖起来,轻易也闻不见味道。 这老太太叫他们坐在槐树下,等上了药草清茶后,这才看向岳观潮他们:“你们,肯定很好奇,为什么鱼婆会选中她,对吧?”鱼姑坐在身边,语气神秘问道。 “其实,不是鱼婆选中了她,而是她选中了鱼婆。” 老太太这话叫他们几人好奇起来,孙大乔也觉得有些云里雾去,继续问道:“老太太,明明是花老板被鱼婆给选中了,她选中鱼婆是哪来的话。” “你们肯定觉得云里雾里,鱼姑我却不会胡说,这件事还要跟花老板的身世有关。” “我的身世?”花玉岫斗笠下的眼神蔓延起一丝疑惑。 “我不是个孤儿吗?我记的自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花玉岫对这一点尤为笃信,她有记忆以后,一直都是一个乞丐婆在带自己,等到八九岁时,那乞丐婆就消失了,自己只好在戏台下给人当学徒,同时也混口饭吃,不至于把她给饿死了。 如今,骤然听闻鱼姑知道她的身世,又是惊喜又是气愤,惊喜是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气愤则是等到自己都快四十岁了,鱼姑才愿意现身,多少有点太晚了。 “那我父母现在何处?” 花玉岫人生的前二十五年,一直都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父母死亡亲族不亲,她太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这些事,就要从四十年前说起了,与鱼庙的修建也有很大关系。” 鱼姑枯萎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温情,解释起她的身世命运:“这座鱼庙是江汉三镇合并后,江水边最大的一座鱼庙,在等级上也要比任何鱼庙地位都高,他们在修建时又是选在泥沙滩涂地带,江水中多水族异类,难免遇到一些怪事。” “不对啊,花老板说过,当初鱼庙桩子打下去后,滩涂无论涨水还是落水,都稳定下来。” 听见这话,鱼婆叹了口气摇摇头:“这话你们也信?如今,盛传的什么打下桩子水就不再涨落,受了鱼神保佑这些鬼话,不过是用来说个场面话,图个吉利意头罢了,当初,修建鱼庙时,遇见的怪事可不是一般多……” 江心滩涂是泥沙堆积而成,上面又少树木,这也造成水土流失极为严重,甚至,上午刚修完河岸,下午就被江水给冲垮了,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力气。 有时候,还见搬到岛上的材料消失得一干二净,不是瓦片消失,就是梁木失踪,前一天打好的桩子,哪怕入泥沙四五米,第二天照样被顶出来飘在水面上。 有些匠人还以为是有什么孬种,偷了这些材料去换钱,趁着夜晚蹲守一夜,也没见什么人鬼鬼祟祟上岛,等第二天再醒来时,东西果然又消失了。 这种情况,就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在泥沙中,不让任何人往里面打桩修庙,这样的事情一多,修建鱼庙的匠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怀疑是出了怪事。 以前,这些情况也确实出现过,尤其是森林山地,若有人想在这里修屋建宅,除了要打点匠人外,还得打点好附近的野神。 有些山林野林中看似寂静,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也生活着不少东西,甚至是栖息着某些不坐庙的野神,他们本来就是山林里的主人,如果人贸然闯入,那就属于跟这些野神犯冲。 野神一生气,就很容易给人捣乱! 比如,动土打桩时候,故意叫人打不进去,就是打进去了也得打歪了,再比如,上梁的时候故意使坏,上到一半绳子断了、或者墙头塌了,或者是房子建成后会莫名其妙着火。 这样的坏把式虽然谋害不得人命,却能让人恶心死,甚至,是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懂道行的主家压根不等野神使坏,就先置办了酒席和六畜,赶在动工前摆在林中开阔处,然后,再让懂咒的匠人给说几句好话,让周围的野神都知道,他们来这里建屋多有叨扰,若有冒犯,酒席笑纳,以后还请保家护院,香火供奉绝对不少。 这样的好话说完了,匠人再点上炉鼎线香就可以离开了,等第二天线香要是烧没了,就代表周围的野神笑纳了贡品和香火,已经同意人在此地安家,以后,就不能再使坏了。 这时候,主家才会让匠人动土打基桩,在原地起宅院。 如果,炉鼎中的线香没烧完,或者是压根就没烧,这就代表周围野神不太满意,匠人多会让主家再另选地址重新祭神,免得出了意外。 从古至今,这样的习俗,既是祭野神,也相当于在开工前用做熟的酒席卤肉,招待了匠人师傅,只要线香烧完了,心里多少也就有底了。 不管是真为敬神还是图个心安,这样的仪式,也算是人介入原始自然环境时,和周围的生物达成的默契。 寻常民宅只需要酒席、六畜、甚至是几只鸡鸭即可,如果涉及更为高级的宫殿庙宇,那要祭祀的东西可就严重多了,有时候,甚至要用人命来祭祀,这种用人命来填建筑的风俗,就叫打生桩! 何为打生桩! 相传,秦始皇修长城时,责令负责的官吏怕挨责罚,为了追求质量,已经将长城的修筑细化到了筑造徭役身上,就是一块砖,都要标注铸造的师傅以及砌墙的役夫,只要这些东西日后出现了问题,就可以按图索骥找到当事人。 他们面对出错的徭役,轻则砍手砍脚,重则活埋入墙,也就说,要把一个人活活埋进墙中。 历史上的打生桩就是由此开始! 到了此后的年代,打生桩被匠作误解传扬,从惩罚意味扭曲为敬神保佑,他们认为巨大的建筑需要有些灵去镇守,如果没有灵的镇守,建筑极易倒塌,不死几个人就稳固不住,同时,修造的过程中,也会有很多野神来捣乱。 这样想的匠作越来越多,打生桩也就成了惯例,但凡是殿宇庙观这样的大工程,必定有主家去找一些家境贫寒或者是生了重病的穷苦人,将他们给活活浇筑在地面之下,以确保打完生桩后,建筑工事会一帆风顺。 当时,匠作察觉出有怪事,当即就通知了江汉官衙,委婉说了江心岛的怪事,意思就是要让官衙去找个人打生桩。 面对匠人的这些要求,江汉官府一开始也不太愿意,打生桩仪式固然自古有之,可也只是见六畜被打桩,涉及到活人就难免有些残忍,他们这样说当然不是宅心仁厚,只是不想因为打生桩担当了恶名。 在背地里,官老爷早就找上承建鱼庙的建筑商行,要他们务必找个人来打了生桩,好继续修鱼庙,这商行找来找去,将目光盯在了来江汉避难的北方难民。 前面说道,四五十年前北方乱得跟一锅粥一样,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侥幸逃难过来,谁都是一穷二白,活得都不是很容易,有些难民但凡能找到活计,都恨不得千恩万谢。 建筑商行找到难民,只告诉他们有活计给他们做,这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好事好喝伺候半个月,才告诉他们是要去打生桩。 这些难民再傻,也知道打生桩就是活活送死,他们当然不愿意去死,如果真想死,待在北方活活饿死就好,逃出去就是想有个活路,何必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打了生桩。 这些难民中,真正愿意被打生桩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他们逃难来的路上已经病入膏肓,哪怕是想做工也没人愿意用这样的病秧子,自从逃难以来,两个人只能乞讨为生,他们眼看已经没法再照顾孩子,这才想为孩子找到最后一条路。 根据这些建筑商行的话说,只要他们愿意打生桩,他们的家人就可以拿到一百两白银,有了这些银两,以后就不用再流浪乞讨,甚至,是能置办起城外庄户的宅院,过起安生日子。 就这样,这对夫妇自愿签了生死契,将自己的身体卖给建筑商行,等他们的尸体送入泥沙地,江心绿洲这才安稳下来,成功打下基桩修建起庙宇。 等鱼庙建成后,周围被庙中人栽满树木,江心岛就更为稳定,再不见泥沙流失。 只是,这对夫妇为唯一的闺女打算好的后事,却在此后生了变化,建筑商行压根没想认下这个生死契,夫妇打了生桩不久,他们的闺女就被赶到街道上,很快成了小乞丐。 第八百九十章:落神弟子 再之后,花玉岫已经有记忆,也就不需要她再多做介绍了。 鱼姑的话,花玉岫着实没想到,她想不到自己的父母居然被打了生桩,更想不到,她的坎坷经历居然和鱼庙有关系。 “我被鱼婆选中,就是因为父母成了桩灵?” 花玉岫虽然试探询问,大概原因就是如此,她心里其实也已经有底了。 鱼姑朝她意味深长点点头:“不全是,但是也占了五成,你父母成为桩灵时,担心你的安全,早在和鱼神的阴契中约定了你的出路。” “阴契又是什么?老太太,您就跟我们全介绍得了。” 岳观潮嘬起牙花子,这鱼姑跟个癞蛤蟆似的,一戳一蹦跶。 鱼姑既然都已经把身世都告诉了花玉岫,当然也不想再藏着掖着,解释起阴契的道数。 打生桩其实就是用活生生的人命,来祭给建筑和野神,在这一过程中,既然涉及人命肯定会有不干净的手段,若是你情我愿打生桩也就罢了,更多的情况,是有些人不明情况,被诓骗打了生桩。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 在前朝,人命比现在还不值钱,若有那桥梁殿宇这样的大工程,往往需要打生桩确保营缮过程平安顺利。 至于生桩的人选,那肯定就要费点心思了,若是有穷苦人自愿做桩灵还好,银钱两清买卖做成,大部分人你就是给再多钱,别人也不愿意把命卖给你,有句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大部分人的命只有一条,他们拿了钱去死,何必呢? 这种情况下,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一个桩人。 有些匠人行走江湖惯了,见多识广也胆子大,他们手里的孬点子也多,不管你愿不愿意,先把你骗进去再说。 到了要打基桩的时间,这些匠人会故意走到乞丐堆里或者懒汉群里,言说场子上缺了个师傅,要临时找个杂工,因用得急,一天给六十个铜板。 当时,一个普通农人,就死累死了做工,一天也就二十个铜板,就是对普通做工的人来说,也已经属于高薪,这些乞丐懒汉都是无业游民,当然心里也痒痒,等愿者上钩,匠人就会把这乞丐带到基桩附近。 好说歹说让乞丐换了衣服,又大吃大喝一顿,等乞丐迷糊了就把他派到基桩坑中查看地基结不结实,只等他入了桩坑,当即开始倾倒填料,这乞丐喝得已经迷迷糊糊,哪里还知道那么多,都不带喊叫一声就被浇进地基坑中! 事后,主家还要给匠人包个大红包,毕竟,这笔钱买来一条人命也是买,给了匠人还能让这些老师傅更上心,白花花的银子当然不能让乞丐给糟蹋了。 经此一事,主家有了桩灵,匠人得了银钱,至于乞丐的死活,压根也没人在乎。 难道他们就不怕有人来找麻烦? 那肯定是不怕,匠人也不是个傻子,要找的人桩绝对不会是良民善户,也不是有头有面的体面人,都是一些乞丐懒汉,这些人既无家人也没亲友,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活着的时候尚且人嫌狗不待见,死了也跟蚍蜉蝼蚁一样,压根就起不来一丝水花儿。 至于那些跟他扎堆儿的人,人家巴不得少个乞丐和他们抢饭碗,就是亲眼见了被打生桩,幸灾乐祸多过于唏嘘可怜。 这样的行为毕竟不是歪道子,难免伤及无辜,发展到最后,匠人和主家一起巧取豪夺,坑蒙拐骗,诓骗良户去做人桩。 官府,这才出了个规矩,打生桩需要查明生死契,也叫阴阳契。 这东西,就跟死人的殃榜批文一样,属于死人入土为安和消除户籍的凭证,但凡是打生桩的建筑,官府必须查验阴阳契文,若没有这东西,就按枉杀良人定罪,由此,这才止住诓人去做人桩子的风气。 这阴阳契文分为生契和死契,生契中记载的,主要是桩灵的姓名、籍贯、生辰以及自愿做桩灵的画押文书,应对的是人间的官府核查,与之对应的死契,就显得神秘很多,除了记载生辰八字外,还有桩灵对神灵许下的愿望。 可以理解为,生契是桩灵和活人的契约,死契是桩灵和神灵的契约,两张契约共同签署再一分为二,生契被主家保存,死契在敬神后送入地基浇筑保存。 “你们可知道,这对夫妇的死契写着什么?” 鱼姑故作神秘问道,不等众人反应继续解释道:“这死契上,这对夫妇要求神灵保护这个女儿直到三十岁,如果三十岁还没死,就自愿成为鱼神弟子,从此落神为弟子。” “那不意思就是出马仙,你的意思是,鱼神选中花老板做了出马仙?” 在东北的仙家文化中,野仙儿确实会选出马弟子,正统神明也会选出道弟子,在岳观潮看来,落神和出马一样,都属于和某些野仙儿建立联系。 鱼姑说道:“可以这么看,反正落神和出马一样,都属于弟子。” “可为啥啊?为什么是三十岁之后,要落神为弟子?” 花玉岫虽说不理解当下情况,到底是放心一点了,她当下的情况至少不是得罪了野神,那就还有的商量。 “你父母也是没办法。”鱼姑叹了口气:“当时你身子带了先天弱病,跟同龄人比已经算是瘦小,算命先生说你活不过二十岁,很可能十几岁就没了,她们也是知道这一点才要答应做了桩子,为你留下那么大一笔钱。” “临死也还不放心,要和鱼神交了死契,要她保佑你能活过三十岁,能多久就多久,鱼神既是野神也不会平白无故帮活人,既然保佑你,那必然代表也要从活人身上得到某些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你的性命,也即用它给你的寿命,成为鱼神弟子。” 鱼姑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从一开始,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在你渡过了二十岁以后的每一岁,都已经不属于你自己的寿命,是鱼神带给你的寿命。” “我让你喝的这些药,不过就是让你提前意识到这一点,哪怕没有这瓶药水,等你开始衰老,这些瘢痕也会长出来,这是永葆青春的代价。” “可……可我现在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做鱼神弟子!” 花玉岫听着鱼姑所说的前尘往事,总算知道,为什么看事儿的先生都不愿意掺和,这是一桩三四十年前就已经确定的买卖,甚至,当事人都死了,就连调解的可能都没了。 哪怕是知道其中原委,花玉岫也不能接受,她不想做什么落神弟子,放着名震南北的汉剧皇后不做,难道,以后就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神婆,暂且不提悬殊地位,光是鱼神弟子需要用鲜血来维持容貌,她都没法接受。 “有没有解除死契的可能?” 岳观潮知道,如果是像出马弟子而不是被诅咒了,怎么也有办法解除死契。 “这个,你们就要问鱼神了,我只是一个守庙人,我也没法替鱼神作决定!” 我信你个鬼……个糟老婆子坏得很,岳观潮哈哈一乐:“老太太,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怎么也得四五十年了,你既然知道得那么详细,怎么可能只是个守庙老太,那老乞丐婆,就是你吧!” 他刚才就已经听出来了,如果按照鱼姑的说法,花玉岫打小就是被鱼神选中的孩子,那么,出现在她身边的人肯定不会是普通人,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乞丐婆,为什么要养她到十来岁,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老乞丐婆可能和这一对夫妇有关系。 能知道这对夫妇那么多事,年纪却还对得上的,大概也就鱼姑了吧。 这老太太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当年的那个乞丐婆,当年,也是我给鱼庙主持的祭桩仪式,他们的死契还是我给写的,我原以为这孩子会得好报,被这建筑商行给养起来,哪知道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过河拆桥把孩子给丢出来,也只能化为老乞丐婆养着她。” “但是。”她话锋一转,看向花玉岫继续说道:“有些坎儿还是得她自己来过,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照顾她,孤贫悲苦也是她必须要经历的,这是身弱之人的宿命,又或者说,如果不是这个孩子,鱼神未必愿意让这对夫妇做桩子。” “选弟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必须得和鱼神有缘,这才方便鱼神上身,身弱之人三魂七魄微弱,不容易排斥对抗,也是最天然的弟子,这一点,我相信你们也有所体会。” 鱼姑这一点倒是没说错,但凡为出马弟子,要么是身弱阴邪容易鬼上身,要么命带华盖孤贫悲苦,这样的人身上天然就适合附仙儿。 这样的人必定从小体弱多病,或者是神神叨叨,有老人说这是因为孩子还没长大,没法控制天眼,这才出现了这种怪异情况,随着年纪渐长正式出马后,也就能控制天眼了,如果年纪大了还没出马,多半会变得神神叨叨。 第八百九十一章:观落神 岳观潮心想,鱼姑所说的身弱之人,大概就是这种类型。 命里带仙儿的也不一样都需要出马,有些人身上虽然带仙儿,但确实不想出马做弟子,只要让看事儿的把天眼给封起来,也就没了大碍。 鱼姑看向他们解释道:“反正老婆子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如果有不能说的,那一定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也没办法透露太多消息给你们,当然了,我老婆子和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不相信我也正常。” “你们若不死心,可以亲自去问问鱼神,观落阴一问即知,也不用我多说什么。” 鱼姑无可奉告,他们也没办法撬开她的嘴,几人索性出了鱼神庙回到芙蕖大戏院。 回去时,谭雁邱已经在会客堂,见花玉岫回来的时候满脸愁容,就知道事情没什么进展,孙大乔转述之下,也让谭老板知道了今日的前因后果。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老故事儿,要这么说的话,也唯有去问问鱼神,才好确定,到底能不能解除死契。” 谭雁邱思索片刻,眼前一亮:“那,鱼姑说可有办法,能让人见到鱼神,或者说,有办法叫鱼神上身。” 孙大乔解释道:“鱼姑说,想要见到鱼神,可以用观落阴的法子!” “观落阴?” 众人好奇起来。 “对!” 观落阴,也叫游地府,或者过阴,指的是让看事儿的师傅带着人,去到亡魂地府、神佛天宫、天人洞天、地仙福地等地方,看看已经去世的亲朋好友,父母祖亲,甚至是一些神明野仙。 主要流行于江水以南的地区,又以湖广闽越最盛行,女子在成年时,多会由族人带着观落阴一次,也叫下花园、游花园子,这个过程跟跳大神很像,但是又略有些区别。 跳大神主要是神婆念咒,请主家要找的魂魄神明上身去问一些事儿,本质上属于让灵体附身上马,神婆自己只是作为一个容器,用来承担附身的仙儿。 此后,但凡涉及问话,都是主家和灵体在对话,神婆全程都不知道,只在灵体下马后,神婆这才能恢复意识,同时,也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尽管出马上身看不到任何灵体,主家却还是对出马深信不疑! 因为但凡灵体上身,神婆的身体里就好像容纳了他们关心的亲人家眷,除了外貌不可改变外,神态、语气、癖好、经历,都跟他们的亲友十分契合,就好像他们死去的亲人的灵魂,被容纳在神婆的身体里。 最神奇的地方,还在于神婆能精准说出亲人家不为外人道的事情,甚至,就连夫妻间的私事也能知道,若说不是亡者魂魄上身,那是断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如果把跳大神看作请灵体找活人,那观落阴就是活人找灵体,它属于活人下到另外的世界,在师傅的指导下,亲自去看看死物灵体所居住的另类世界。 开始时,师傅会先供奉法坛,在法坛上供奉太上救苦天尊、菩萨佛陀、二郎神、三太子、四大天王、公明神、土地公、城隍爷这类的护法神,然后,在法坛外用竹竿子搭起布棚,焚香祷告、敬祭贡品。 等差不多时,师傅就会让要下阴的人走进棚子,由于观落阴是活人魂魄进入地府,为了让人不至于在下面落单,多会选择让好几个人一起进入棚子里,脱鞋脱袜,以脚板接触地气。 随着供香充斥棚子,铜钟木鱼敲打声也越来越遥远,这时候人的意识会开始变得模糊,等师傅的声音响起时,就可以按照他的指示看到地府阴间的景象。 这些图景不是丧葬水陆画描述的刀山火海炼狱,唯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在阴间的地府炼狱中受尽苦楚。 大部分亡魂世界和活人居住的世间很像,有着山水河池、城镇田园,无数村落阡陌相连,无数城池琼楼高筑,无数街市热络熙攘,甚至,能见死去的人来回走动,除了,衣服和器物全是古人状态,其他的并无区别。 这时候,活人就可以根据师傅的提示,在这些村落聚落中,找到已经过世的亲朋好友甚至是祖先,和他们叙话交谈,如果这些亡魂愿意的话,还能求他们保护活人,甚至是问一些活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过程中,师傅会全程坐镇,他们会告诉活人,观落阴会有什么样的禁忌。 比如,管住手,不要碰阴间的东西。 尤其是这些亡魂主动递过来东西,能拒绝就拒绝,不能拒绝就走开,只要你接了不该接的东西,很可能就会被这些人找上门,轻则被上身纠缠,重则被借命夺魂,他们给东西的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在跟人立下死契,只是,活人在阴间难免被迷住眼,稀里糊涂就拿了东西答应了它们。 又比如,守住嘴,不要跟陌生亡魂说话。 观落阴只是为了要寻找已故的亲朋好友,如果在阴间碰上有主动搭话的亡魂,就要警惕,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目的,毕竟这些人是已经死去的亡魂,找自己的亲人尚且可以说是托梦,要是惹上陌生人,那一定是要往活人身上打心思。 老话说,夜半睡觉不搭腔,是人是鬼莫应声,说的就是人在半夜睡觉时,听到有人叫自己,千万不能答应,只要答应了,那就彻底坏菜了。 再比如,擦亮眼,不要被某些东西迷惑。 亡魂有三技,一曰遮、二曰吓、三曰迷,指的是亡魂没有实体,也很难接触到人,想要跟人过不去,无非是搞遮人眼睛的鬼打墙,或者是直接显死相吓人,又或者叫人看见幻觉,引诱他们做事。 除此以外,若还没把人给收拾了,也就彻底没招了。 地府的亡魂也是这样,碰到他们想要整的人,就会幻化出活人最想要的东西,比如,见到守财奴会幻化出金银珠宝,见到老嫖虫会幻化出绝色美女,见到青年人会幻化为机巧玩意,见到孩子会幻化出糖皮油果,总要把人的眼睛先给迷了再说。 只要人被迷住眼睛,跟着不由自主跟着他们越追越远,直到远离闹市,他们才会开始动手,基本上也就很难再回到上头。 最后,别落单,这一条尤为重要。 为了安全起见,观落阴不会只叫一个人单打独斗,少则四五个多则十几个一起,这样下去后才有阵势,不至于因为单独一个人,被地府某些亡魂给欺负了。 不落单也是为了让活人在地府有个照应,遇上点情况有人提点着些,避免孤立无援之下,再做了什么错事。 总而言之,遇上这些情况,师傅都能感应到,可以叫神明下去助阵帮人,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多是能解决的,如果真的无法解决,活人上来以后,多半会灵智损伤,甚至是魂魄不全。 “这些东西是真的吗?” 岳观潮只听说过跳大神,可没见识过观落阴是什么,从孙大乔的话语来理解,北方人多喜欢跳大神,南方人看事儿观落阴比较多。 孙大乔斟酌片刻,摇了摇头:“夫子有言,敬鬼神而远之,这些事情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还没真的见识过,只是听当地的老辈子说得神乎其神,我也连带着半信半疑了,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也不太清楚,如今花老板受难也许可以试试。” “如果鱼姑所说不假,大概,鱼神也是可以通过观落阴找到她,是能解契还是必须做弟子,问问清楚总比我们现在像无头苍蝇要好。” 花玉岫点点头:“上哪儿去找观事师傅?要找的话至少要找个管用的,别被坑蒙拐骗的神棍给骗了。” 谭雁邱看向众人,点头说道:“我记得龙王庙里有个崔道长,有个观神法坛,是个看事儿的好手,听老辈子说,本领上穷碧落下黄泉,就是个西方世界,也能引着人去观落阴,神奇得很。” “要是一个人这么说,我是肯定不愿意相信,从几年前开始,崔道士的名气就已经很响亮,只是这崔道士是个大能人,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看事儿,我去给送些礼供奉几个宝盆,也许能让他替你看一回。” “那就好。” 岳观潮眼看谭雁邱确定要看事儿,当即又说道:“既然你们确定要落阴,那我们就暂时回去吧,等那什么崔道士确定要给花老板落阴了,再来叫我们过去。” 谭雁邱知道此事不急,叫司机把他们都送回江汉旅店,回去时,宋思媛和徐侠客已经回来,看面色很是兴奋,多半是有所收获。 “怎么,宋千金,这是发现了什么大线索?” 岳观潮倒了一口凉茶,这一天话没少说,路没少走,算起来都是无用功。 宋思媛略微得意解释道:“那是,我们今天去了江汉档案馆,神农架的社稷庙既然存在了几千年,当地的方志肯定有记载,除了谭雁邱说的这些,我们还查到关于江汉城的一桩秘闻。” 第八百九十二章:北府阴兵 “什么秘闻?”岳观潮好奇起来。 “关于南朝刘宋皇族的秘闻。”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当年,刘宋皇族据江水以南和北魏平分天下,江汉平原天然就是行军大营,驻扎着北伐的主力军,可以说是北府军抗击蛮夷的前线大本营,当时的江汉还不存在,只在襄阳附近驻扎着北府大营,这里曾经出现过一桩怪事。” 当年,是刘裕建立刘宋的当年,襄阳北府大营夜晚时,一直会听到车马行军的声音。 很多将士亲眼所见一些穿着汉军服饰的魂魄,在夜晚嘶吼震天,行军列阵,甚至,如果循着声音出了大营,还能见到许多魂魄在官道游荡,旌旗、粮草、将领、兵士齐聚。 可以说,跟真正的行军阵列已经没什么区别,只是,它们明显不是活人,很可能属于阴兵过境。 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多,刘裕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一来,是襄阳的位置太特殊,出了襄阳基本上就是北魏的领土,如果这里出了问题,极有可能使得军心激荡,到时候还不一定出什么乱子,万一再被北魏给利用了,那岂非战线不稳? 二来,阴兵过境也不是小事,自古以来,但凡是阴兵过境必定是出了大冤,又或者是死去的将士心愿未了,死活盘踞人间不愿离去,如此频繁的阴兵过境,必然有其原因,这也是对襄阳附近百姓的交代。 三来,刘裕建立刘宋后,趁着自己还能打仗,始终都有北伐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如此倚重北府军在江汉平原驻扎大量府兵,亲自兼任北府将军,他这一切动作都在表明,建立刘宋王朝只是开始而已,他后续的计划是谋求北族江山,把这些蛮夷打退中原! 刘裕剑指北方、光复中原的意图,北魏岂会不知。 此时的北魏统治者,也并非酒囊饭袋,他们先后灭掉夏、北燕、北凉、库莫奚、高车、柔然及后燕,已然将北方完全统一,刘宋和北魏南北对峙,总是要分出个胜负出来。 既然双方都明白对方势必要分出个高下胜负,即便战争还没开始,背后的手段一定也不会少,刘裕见襄阳之地出现阴兵过境,已经意识到诡异现象背后的阴谋味道,怕是北魏做的什么古怪手段,派了不少风水术师到襄城查看情况。 那些能人到达襄阳,他们确定这属于阴兵过境,只是,起因是什么却都不太清楚,他们更不知道,为何阴兵总是往西南方向走动,若所有阴兵都有着固定的方向,那,大概意味着,西南方向大概是有什么东西。 这些风水术师找到当地的百姓,一番询问之下,发现襄阳城西南方向是神农架,上有神农顶最高峰,哪怕站在襄阳都还看得见。 这么一番话,风水术师似乎明白了,阴兵似乎是全往神农架去了,他们惊讶之际也产生了一丝好奇。 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大量阴兵?为什么阴兵会进入神农架林区?这些阴兵去了神农架以后,又发生了何事? 这些疑问如果不解决,那就没法探究为何会出现阴兵过境的问题,一些胆子大的风水术师,只好遮掩掉自身的活人气息,跟着这些阴兵一直往西南方向。 大概走过百里来到神农架森林,阴兵行走到林区当即就消失了踪影,甚至,是当着他们的面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同时在某个截面完全消失的状态,就好像前方有个无形的门,将这些阴兵全都吸了进去,他们能清楚感觉到阴兵不是消失了或者躲了起来,而是被某些世界吸引,走入了他们看不见的区域。 这些风水术师察觉到不妙,当他们也随着阴兵走进林区,却发现周围也不过是寻常野林,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一点,引起了风水术师的好奇! 这些人本身就知道人有魂魄,只是他们都以为魂魄之地是地府,而非是其他的世界,眼见阴兵进入神农架消失,他们笃定神农架中,一定有着可以吸纳魂灵的世界。 回去后,这些人开始在神农架附近和襄阳打听起情况,县志方志、百姓口耳的记载并不相同,他们一番细查,还是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神农架为神农庭院,西邻的巫山为巫山神女的洞天,巫山神女恰好是炎帝神农的女儿,那么,神农架也就是巫山神女的庭院,这些魂灵,大概是进入了巫山鬼府。 这些说法各有各的离奇,甚至是有意思相悖的传说,风水术师也只当是收集了奇闻轶事,并不当真,他们真正想要问的,是这些阴兵。 虽说他们能在夜晚看见阴兵,却不能直接出现在阴兵面前,更不能和阴兵有任何交流,同时,阴兵在某些程度上也看不见他们,只在特殊条件下,才能见到他们的样子! 对这些风水术师来说,阴兵和活人所处的世界类似于人界和地府,大部分情况下是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的,只有在特殊的条件下,才能使得两个世界产生交集,平时,如果想有人探索这些世界,你就只能求助于某些东西或者某些人。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得找到能够通灵的巫祝,才能让两个世界的东西短暂交集,甚至是沟通。 关于这一点,可不是这些风水术师的强项,他们顶多能堪舆风水、化解灾厄,想和阴兵沟通,那得是能人,又或者是高人。 江汉平原为三楚文化旧土,国人尤其尚巫,他们为查清阴兵去的地方,在江汉平原找到一个巫祝神婆,这些风水术师一番交谈,巫祝也明白了他们想要捉住一些阴兵,找他们了解去神农架的真相。 这神婆直言,想要和阴兵通灵沟通很容易,但要捉住阴兵可就太难了,毕竟,阴兵所处的世界不是人间,无奈,他们只好听神婆的话,利用神婆的落神术,脱离了肉体,在神婆的指引下,来到神农架附近的洞府。 在这里,他们见到无数阴兵,还见到很多与凡间完全不同的景象,此间神奇有如桃花源记、神仙洞天,回去时,这些人免不得要问这些阴兵,他们为什么频繁在人间现身。 阴兵说清因由,他们这才明白,这些阴兵几乎全是北伐而死的将士和百姓。 前面说道,衣冠南渡后,多数北方百姓逃难到江南,等东晋北府军建制,很多流亡的北人做了府兵,这样,既能讨口饭吃还能报销家国,为北伐中原出力。 只是,东晋开朝直到他们所处的刘宋时代,百年间皇族和江南门阀曾经组织七八次北伐意图收复故土,每一次都未能成功如愿,反倒是因为北伐,死伤了不少忠心朝廷的北府将士,军心士气大落。 究其原因,还是东晋皇族和江南门阀不愿意和北方的蛮夷作战,更愿意苟且偷安,偏居江南,自上而下的士气低落再加上权臣乱过,已经把东晋搞得乌烟瘴气,想北伐也是有心无力。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皇族门阀口口声声要北伐,真正打仗的时候却都是前线百姓在送死,连累将士百姓丢命,百年间,数十万冤魂,就此葬送在江水沿岸。 可以说,这些阴兵全都是因北伐而死,这些风水术师猜测,这些北府将士和百姓思念故土,死后由于产生的执念太过深刻,以至于成了阴兵都还在操练行军,自从死后就从未停止过行军。 这代表,阴兵过境大概存在了一百多年,应该是神农架产生了某些变化,才让这些阴兵被活人见到,引起这无数猜测。 风水术师回去后,将他们的所见所闻汇报给刘裕,他这才知道,阴兵之故是东晋百年北伐不利造下的余孽。 为今之计,想要使得阴兵抛掉执念,那就只能收复中原,同时告祭四方鬼神,这样,这些阴兵也就失了执念投胎转世,要么,就只能利用风水术来镇压神农架,这样才能使得两个世界完全隔离开。 无论是出于恢复军心,还是安抚百姓,刘裕都必须在这两个选择中择其一而行,要不然,阴兵的事情只会越发玄乎。 只是,此时北伐才刚刚结束,如果要再动兵马,人困马乏之下,未必能得偿所愿,刘裕只好让风水术师告祭天地,为牺牲的北府军在修建衣冠冢,墓址就选在神农顶。 以此,来纪念北府军为江山稳定做出的贡献,同时,也和北府亡魂做了约定,江山在他手上必定光复一统。 刘裕能有此豪言壮语,完全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当时,他一改东晋朝廷多次北伐的惨败结局,将黄河以南、山东全境,关东平原、淮北之地从北魏手中抢走,这些地方就此划入南朝版图,成为刘宋的疆土。 至此,东晋朝廷百年窝囊,被刘裕的强悍统治彻底改变,实现了“七分天下而有其四”的疆域格局! 这个功绩,自从五胡乱华开始,直到东晋灭亡这百年时间,哪怕是祖逖、桓温、谢安,都未能达到他的成就! 他能有此成绩,对北伐当然很有信心,甚至,他此时的修养生息,只是为了厚积薄发。 为此,刘裕将自己的帝王陵墓与衣冠冢合二为一,只等百年以后收复北方,就亲自葬入衣冠冢,为北府军带去故土光复的好消息。 第八百九十三章:北府秘闻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刘裕修建北府衣冠冢不久,他就已经病逝离世,死亡时距离告祭北府阴兵,也不过才过了两年,这么短的时间,别说再次北伐,就连整顿兵马都来不及了,就此带着遗憾被葬入北府衣冠冢。 刘裕虽然死亡,他的后继者却继承了他的北伐意志,大概八年后,宋文帝刘义隆开始组织元嘉北伐。 这一次,刘宋和北魏几经拉扯,基本上算是打了个平手,疆域未曾改变太多,算是又回到了战前。 此后,南朝的宋、齐、梁、陈多次组织北伐,草草无名,最终被隋朝给吞没,同时,南北朝也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迎来隋唐大一统时代。 宋思媛介绍完她找到的资料,岳观潮看向她:“那也就是说,宋武帝刘裕确实葬入神农架了?” 她点点头继续解释:“我们找的这些资料,一部分出自《襄阳方志》、一部分出自《世说新语》,其中,襄阳方志记载了阴兵过境以及巫山神女的传说,并不涉及刘宋北伐,唯有《世说新语》这一部分,记载了宋武帝北伐和告祭北府阴兵。” “巧的是,这本书的作者是刘义庆,我们在金阁老那里拿到的《南朝士史》的作者也是他,此人的身份是刘裕侄子,这本《世说新语》记载了南朝时的世人思想以及统治阶级的情况,展现出南北朝时的社会风貌,这个故事被收入在德行一卷,借由鬼神之说肯定了宋武帝刘裕的功绩。” “我猜测!”宋思媛看向他们:“宋武帝告祭北府阴兵,刘义庆把这故事编入世说新语,很可能是为第二次北伐造势,要么是奉刘义隆命所做,要不然,就是讨好刘义隆,这人能有这样的行为,完全是为了保命……” 此人是刘裕的侄子,也是刘义隆的亲堂兄弟,早年间曾经跟着刘裕攻打北方,算是刘裕礼遇有加的宗室子弟。 刘裕北伐无望去世后,将刘宋江山交到宋少帝刘义符手上,此人年少青春,喜好游狎,对国事、国丧、朝务完全不感兴趣,只喜欢宴饮游乐,且越加奢靡,辅政大臣徐羡之、檀道济,只好假借皇太后命令废去帝位,同时,拥立刘裕第三子刘义隆为帝。 刘义隆正是看到少帝被废的前事,这才格外注意积累威望,同时,也很忌讳再来一次废位,开始诛杀比较近的宗室、功臣、朝臣。 刘义庆此时尚在京城建康,为了躲避灾祸,就假借星象犯冲的名义自请离京,这才离开京城去外地赴任,以此躲避刘义隆的猜忌。 也是在这一情况下,刘义庆邀请社会名流和文人雅士,在他的外任地编写起《世说新语》,这期间,刘义隆第一次元嘉北伐失败,甚至,直接将原本已经存在的疆土给丢失了一部分。 这次北伐失败,对他的威望而言是一次重大打击,他想组织起第二次北伐,那就得鼓舞士气,师出有名。 这文章出现在世说新语之上,以宋文帝第一次北伐成功告祭北府英魂为内容,实际上就是在为第二次北伐服务,在南北朝清谈玄学的氛围之下,算是以鬼神之说为北伐师出有名造势,同时,也以英魂等候佳音之说激励士气。 宋思媛叙述完自己的猜测,继续说道:“综合玄书铁券、襄阳方志、世说新语的内容来说,我们大概可以还原出刘裕把自己葬入神农架的意图,目的只是为了北伐顺利,而非是真的告祭北府英魂,至于他是否真的把鱼佩戴进陵墓,这一点仍然存疑。”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大概在刘裕在位末期,神农架附近出现过大规模的阴兵过境,这个事件被记录进襄阳方志,与此同时,这个事件也被刘义庆利用,以鬼神之说为刘义隆北伐造势,这才通过历史记录流传到现在。”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至于阴兵过境是否为真,距离那个时代太过遥远,古人又擅长以鬼神解释未知,估计带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描述,如果当时真的有的话,大概,是神农架本身就存在着什么特殊世界。” “这样来看,那我们的猜测就完全失误了,也许,神农架类似迷宫的空间,很可能不是鱼佩形成,而是以前就存在,之后,刘义隆的风水术师观测到这一状态,还以为是阴兵作怪,这才有了他设祭坛告祭阴兵的事情。” “之后,他很可能将鱼佩给带进英魂冢,这些东西又让神农架的环境发生了部分改变,形成了我们如今听到的景观。” 说到这里,刘裕的北府英魂冢在神农架基本上是确定了,宋思媛又问道:“那你们这次,到底找到方法了吗?” 岳观潮长呼一口气摇摇头:“没啥进展,那鱼姑神叨叨的,只说花老板是鱼神亲自定下的弟子……” 岳观潮长话短说,将鱼姑和他们的计划大致交代给她,宋思媛听完全程,不得不唏嘘起来:“花老板还有这身世,可鱼姑说的就是对的吗,谭雁邱怎么说?” 徐侠客说道:“谭老板也不怎么相信鱼姑的话,可这鱼姑在临走时,告诉过我们,如果想求证她说的话,可以亲自找落神师傅看看,那龙王庙的崔道士擅长这个,估计,很快就通知我们去观落阴了。” 宋思媛听着观落阴的介绍,好奇问道:“这观落阴也叫落神,是不是襄阳方志里记载的落神术是一个东西?” 这一点,岳观潮暂且不知,摇头说道:“不清楚,不过孙大乔说了,观落阴是江水以南问事儿的方式,就跟东北的跳大神是一样的,我想,既然传承了那么长时间,多半只是称谓有出入,实际是还是巫祝通灵那一套。” “那要是这样说的话,刘宋时代这些风水术师去拜会阴兵,很可能也是神婆用观落阴带他们到了地府或者说是阴间。” “那,这些阴兵所处的空间,难不成真的是什么地府?”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众人不由得头皮发麻,结合孙大乔所说的神农架异象,谁都要往阴兵这方面靠拢。 “也不一定就是地府。” 孙大乔眯缝着眼睛,继续解释道:“你们可知道洞天福地。” “这东西虽然是神话传说,有些人确实见到过这样的地方,我在奉天做看事儿先生的时候,也曾经听云滇的商人提起过他们那儿的天坑!” 众人听说是与洞天福地有关,也就搬着板凳仔细听老头子的故事。 奉天开埠时间晚,名气却比其他地方都要大,再加上这里远达沙俄,多有外国商人做生意,当然也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攒货交际。 这个云滇商人叫丘来顺,来的时候带的是云滇的干货菌菇和皮毛,见自己时运不济,就来找孙大乔看事儿,二人这才有了交集。 据丘来顺的话,云滇此地蛮荒原始,原始森林位于热带,山多林密、人迹罕至,鲜有活人能生存在原始森林。 若要究其原因,一是这里人少地方大,没有人聚居的地方,野兽肆虐作怪,二来,也是没有道路,行走买卖不太方便,若要打破砂锅再问第三点,当地人多会告诉你,人不能跟“天坑子”争地盘。 天坑子,是当地人的说法,实际上指的就是洞天福地,这样的地方多有山精野怪和神佛天人居住其中,轻易不可被世人看见,但在某些时候,活人会在特定条件下,看见这些地方。 那丘来顺年轻时,曾经是云滇等地金矿工人,金沙江沿岸的原始森林多有金矿,很多矿主为了要盈利,都会尽可能往深山老林打矿坑子,这些地方远离市镇、深达密林,遇到的怪事当然也不计其数。 最神奇的,当属遇到天坑子! 这些天坑子并不固定,有些时候可能出现在悬崖边,有些时候出现在森林,甚至是出现在道路旁。 人很可能在无意间看到天坑,以及天坑中存在的诸多神奇物事,等一晃眼的功夫,再仔细去看,却发现天坑已经消失不见,周围该是山还是山,该是地还是地,好似刚才的真实感觉都是幻觉。 如果这是幻觉的话,断不至于好几个人都能看见,甚至,这些人看见天坑的地点都完全不同,有些老矿工见多识广,就会说是遇上天坑子了。 这样的天坑子如果是出现在矿洞,那事儿可就大了,甭管矿主打得多大的洞,都别想把金沙运出洞口,只要敢运出去,注定会出现矿洞塌方、地水上涨这样的事情。 曾经有个矿主在深山里打矿洞,直接打在了地下河床上,等他们进入这里时,发现地下河床上分布着不少古人的楼阁,就好像是城镇井然有序,只是,这片城镇已经被废弃数百年,全是断垣颓壁。 他们沿着城镇往河边走时,河床上镶着许多亮闪闪的大珠子,大者如拳头,小者如眼珠,就好像漫天星辰散布河床,拿起来比灯笼还要亮堂。 这东西听老矿工说,是蛟龙化龙后留下的汗水珠子,虽然不比夜明珠珍贵,倒也是稀奇玩意儿,夜晚可以当个灯台子用! 第八百九十四章:云滇天坑 很多矿工都拿了不少珠子,回去的时候再看河床上的城镇,那地方已然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河床洞窟。 这一幕,看得这些矿工头皮发麻,他们知道自己见到天坑子了,吓得赶紧把大珠子还回去。 唯有丘来顺初生牛犊不怕虎,看见这珠子就觉得珠子值钱,拿到手里的东西也不愿意放下,把大的珠子还回去时,又趁机把一颗眼珠大的珠子揣进口袋,跟着矿工往外走。 只是,奇怪的是,他走到最后,发现前面的矿工越走越远,自己却怎么都跟不上,一晃眼的功夫,只见前方出现了亮洞。 他循着亮洞走进去之后,所看到的就是他们走过的败落城镇,此时的城镇尚且还有人居住,显得很是繁荣热闹,若再加上蓝天田园,那就跟活人的世界已经没什么差别。 若有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这里的人穿的全是古人的衣服,甚至是数代之前的装束打扮,经这里的人告知,这些地方是云滇的众多洞天之一,是有大福德的天人居住的地方。 这些天人拥有很长的寿命,不用吃喝也能存在很久,数千年来享尽极乐之事,一般情况下,只在特殊时机才能见到他们,甚至是走入其中享受福报。 他在洞天里停留数天,这些天人本想挽留丘来顺,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活不是一个活人该过的,就谢绝了天人挽留,被他们给送出洞天,等再出现的时候,整个矿洞已经被废弃,甚至,周围的采矿屋舍全都已经积了一层灰,以至于,全无人生活的痕迹。 他回到家以后,经过家人告知,他这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听同去的老矿工交代,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见他停在原地,打算过去看看,这时候他反倒在不断后退,往河床深处走去。 这些老矿工本来就害怕这河床里有什么东西,眼见丘来顺中邪了似的朝河床深处跑去,更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儿,吓得也不敢再往前走,本想着他能自己出来矿洞,等了几天还不见出来。 按照常理推断,他没有带任何吃的喝的,如果三天还没出来,基本上就相当于饿死洞中,生还的概率不是特别大。 矿坑主觉得这矿坑也邪乎,索性带着这些老矿工另外打下矿坑,他的家人听说他在河床下消失了,还组织家族里的人去寻找过,三年来一无所获,这才彻底绝了要找他的希望。 丘来顺没想到,自己所看到的和老矿工看到的完全不同,如果老矿工没有推卸责任的话,大概,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被迷了眼睛,究其原因,大概是和他拿了河床上的珠子有关。 眼见丘来顺回来,家人不免好奇他这五年都去了哪里,他只好将洞天奇遇尽数告知,家人也为此庆幸,照他的话说是遇上了天人洞府,如果遇上的是什么精怪洞府或者鬼窝子,多半是再也回不来了。 云滇的原始森林山高林密,在那阳光都照不透的密林,不知道藏着多少脏东西。 “这是真的吗?不会是丘来顺讲的鬼故事吧!” 岳观潮琢磨孙大乔的故事,听起来有点太接近桃花源记,洞天福地这一点,确实跟观落阴很像,只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孙大乔继续说道:“那怎么可能是假的,丘来顺还让我看过那颗河床上的夜明珠,大白天都亮堂得很,到了晚上跟洋灯泡似的,他说这东西时间长了,已经很暗淡,刚从矿洞里拿出来的时候,照的光更是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徐侠客继续问道:“会不会,这些东西真的是夜明珠。” 孙大乔撇撇嘴摇头说道:“不可能,夜明珠是宝石,有着冰凉触感,这东西明显不是石头,摸起来有点接近人的骨头,甚至,闻起来还有股动物的腥臊气儿,最重要的是,珠子光芒就跟火一样,不是夜明珠的幽暗冷光。” 宋思媛琢磨着老头子的话,解释道:“这就奇怪了,自然界在没有能源的情况下,还能自发光的东西,大多数是有辐射,就好像镭这种元素,就是在发出惨绿光芒,如果珠子真的有辐射,这人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关于这一点,我们确实没法知道珠子到底是什么,但是关于观落阴,我觉得还是能讨论讨论。” 宋思媛看向众人,语气神秘:“在我看来,无论是洞天福地,还是阴间世界,这些空间都不是我们理解的阴曹地府、洞天福地、净土世界,这种说法只是佛道对死后世界的描述,这里的阴间,有点类似于巫山鬼府这样的特殊世界。” “观落阴既然是上古巫术,会不会真的是利用某些东西,在沟通镜象空间,这些洞府天地、地府阴间,不过是他们沟通镜象世界后,所看到的一些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人脑对观测景象的处理,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说得过去,总比说他们遇上了什么仙佛精怪要靠谱儿。” 岳观潮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我们光是猜测也没什么用,等谭雁邱把看事的师傅找来,我们也去观落阴试试,一切就都明白了。” “我们该担心的是,要真是确定有野神鱼怪什么的,该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确实该好好考虑,看鱼姑的样子,绝对不是在骗他们,如果花老板他们当真在观落阴之后见到了鱼神,那时候,该怎么求鱼神取消死契,这才是最难的。 孙大乔叹了口气说道:“哎,难啊,观落阴必定是真实灵验的风俗,才能流传千百年,要不然,那崔道士也不会是什么看事儿大师,只看他帮我们观落阴,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宋思媛见众人愁容满面,出口安慰道:“你们也别对这件事太悲观,说到底鱼神叫花老板去做鱼神弟子,也不是要她的命,以后哪怕不做汉剧皇后,至少还能落个永葆青春,这不也很好吗?” 岳观潮摆摆手一脸无奈:“嗨!花玉岫对汉剧皇后已经有了执念,让她去做看事儿的神婆?那还不如叫她去死,且有一番闹腾呢。” 第八百九十五章:龙庙雨台 众人商量无果只得按下心思,专心等待谭雁邱通知,大概三日后芙蕖大戏院这才打来电话,叫他们去龙王庙。 这两天,岳观潮早已知道龙王庙是个看事儿的地方,索性也找了些古籍方志来看,龙王庙的历史,最早还要追溯到洪武年间。 大概在朱明洪武时期,汉江水由屯口改到龙王庙,江水夺道,本就狭窄的河面也出现了更多湍急涡流,惊涛拍岸不亚于海浪,河面行船经常倾覆侧翻,船毁货没不计其数,沿江的百姓受其灾害,苦不堪言。 有道士直言,此地是汉水入江之地,河岸狭窄河面湍急,极易容易招致江蛟江豚兴风作浪,它们喜好以此伏击船只,引得人落船下大快朵颐,为了此地行船安全,必须要在江口滩涂上修建龙王庙,以水族之长来镇压恶蛟恶豚。 道士提议后,洪武帝命当时的官府,在此地修建龙王庙!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龙王庙建起之日,河面依旧湍急惊涛,却不见有船只再侧翻倾覆,行船入江尽管危险,却没了船毁人亡的性命之危,江口也从危浪险滩变为漕运码头,货运亨通至今。 有些百姓就传言说,这是龙王的威力镇住了恶蛟,周边百姓感念庙宇灵验,纷纷来上香祈福,就此香火不绝。 到了前朝,曾经拆毁过龙王庙前的石碑和牌坊,其后几年都不得安生,江水汹涌漫上河滩,前朝官府见龙王庙如此灵验,只好原样恢复修缮如新。 经此一事,周围百姓对龙王庙的神奇更加笃定,甚至,每年春季都要在龙王庙举行舞龙傩戏,来向龙王爷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至于到了民国,汉口划定的洋埠界,距离龙王庙并不远,商业的繁荣似的龙王庙周围形成华界的水旱码头和市井庙会,再加上龙王庙十分灵验,每日都见行人热闹,从不见有清冷的时候。 他们说话时,已经跨过里份巷子,坐着黄包车来到汉口江滩。 前面说道,江汉有着很浓郁的水旱码头文化,码头港埠遍布河滩,各处行船舟楫拥塞河川,忙碌货运,这里的漕运脚夫也都来自大江南北,南来北往的人自然口味不同,各地的江湖九流,塑造出江滩南北杂味的百样店铺。 在江滩的集市附近,你可以吃到广东的蟹粉烧麦、猪肚汤、烧鹅、凉饮,也可以吃到海城的浓油赤酱、西洋海味,更有西南的凉粉凉面、热辣兔头、海椒折耳,西北的烤馕、烙饼、油泼面,还有江南的清蒸鱼、海带汤、糖醋里脊、牡蛎汤,甚至,还有北方的火烧酱肉、牛羊锅子。 南北风味杂烩一地,十家邻居九家味,吃什么的都有! 江滩尽头的龙王庙前,巨大牌坊矗立码埠尽头,前后书写“龙王庙”三个字,再往前一些的江水浅滩,石碑破水而出,可见“龙王扣水码头”字样,庙门前有龙池、背靠青山,更远处江面辽阔波光粼粼,倒影对岸的黄鹤楼,隐没雾气,时隐时现。 汉口,汉口,汉水由此入江河,也正是汉口的由来! 这次,谭雁邱也来了龙王庙,二人站在牌坊前,朝几人示意招呼。 临近二人,谭雁邱说道:“崔道士不拘小节,也不喜欢热闹,这几天他本来出外化缘去了,今日才算回来。” “化缘?这样的大能人,龙王庙还不管饭?”岳观潮好奇问道。 谭雁邱摆摆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龙王庙想管饭人家还不愿意呢,这崔道士说自己是逍遥道,不坐庙不坐观,不能让人供养他只能吃百家饭,这样来去自由,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沾染坐庙因果。” “这样的人,既然不想坐庙,四处云游不就行了,听你的话说,崔道友停在这里好几年了!” 徐侠客和崔道士同为云游道人,对这一点很是好奇。 谭雁邱带他们走上台阶:“小道长,崔道人怪得很,吃百家饭,还穿百家衣,身上的百纳云游服,可是真正用百家布缝补起来的,也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在这里大概有十来年了,几年前观落阴的名声就已经够响亮,谁也不知道既然都待了十年,为什么不坐庙修行。” “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行走到阶梯尽头,龙王庙格局清晰入眼,整座庙宇建立在高地之上,从他们走过的牌坊开始,依次分布庙门、祈雨台、正殿、配殿,空间规整、四处绕树,黄瓦红墙,与远处的鱼神庙交相辉映,分外神奇。 进入庙门后,迎面而来的是神龙腾云的影壁,绕过去之后,龙王庙重檐叠瓦、翘角追云,很是灵动,左右分置偏殿阙楼,中有游廊贯通,由此可达到后院。 前院广场中,一座很是气派的祈雨台,出现在眼前! 龙王能行云施雨、消灾解厄,这座祈雨台正是每年求雨之地,台形为方,四面开雕栏,有阶梯朝下延伸,面积大概三四个屋顶大小,雕栏之外有一道半腰高的圆形红墙。 墙头并无瓦片,墙上四开拱门连接阶梯,只见青白神龙以圆形绕行墙面,正好呼应天圆地方的格局! “老崔,你今儿要给人落神,还喝成这样,我看你怎么办事儿。” 走动观察时,从游廊里走出来一个羊胡子老道,身边明显有个醉醺醺的酒鬼,身上百纳道服缝了又缝,露出百色线头,个子就是南方的正常个头,身形如鹤,清瘦却不瘦弱,黝黑皮肤粗糙有斑,手指也因为化缘打杂,出了不少厚重茧子。 “你别管我,道爷我什么时候因为喝酒错办过事儿。” 二人推推搡搡来到人前,谭雁邱恭敬递上烧鸡和烧酒:“老道,知道您不要钱,这是按惯例给的礼,还望您收下。” 崔道士想是个酒肉道人荤素不忌,直接让一旁的守庙人收下,这才抬起微醺醉眼,看了下谭雁邱,嘟囔道:“好说好说,你们且跟着我去祈雨台,等我准备好了东西,就带你们落神。” 他们来的目的正是为此,被崔道士引着钻入拱门走上阶梯,来到祈雨台上。 第八百九十六章:落神幻境 此处,祈雨台上高筑亭台,周围已经被用白布围成了帐篷,帐篷中的正东方向,摆着太乙救苦天尊的神像,左右还有四大天王护法以及陈靖姑的神像。 崔道士慢悠悠把线香穿进香炉,示意岳观潮他们走进帐篷:“你们啊,进来的时候把鞋袜脱在外面,赤脚走进来坐在凳子上,等我的安排就行了。” 岳观潮他们来自北方,也不知道观落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得按照崔道士的话,脱下鞋袜赤脚走进帐篷。 帐篷中,以祭台为中心,左右合围大概十个凳子,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岳二炮、徐侠客、孙大乔坐在左边,右边则是谭雁邱、花玉岫,一行七个人虽说不足十个人,倒也不算人少。 崔道士朝帐篷外招手,一旁的羊胡老道端着木方盘走进来,方盘之上是缠好的黄麻绢布,绢布近乎于杏黄,只在正面用朱砂绘着符篆,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没裁开的道符仙篆。 他拿起方盘上的绢布,齐齐说道:“观落阴全在于魂灵神游,人的眼睛反倒是累赘,你们把眼睛闭上后,我就把这盖头给你们盖上,等会儿没有我的吩咐,就不用再出声音了,只跟着我的三清铃响声即可。” 说罢,众人接连闭上眼睛,崔道士将这些绢布散开,从头罩到人脑袋上,正好能盖到人的肩膀处,他拿起写好的符篆,利用红布罩在眼睛上,众人的眼前被困住后,就好像额头顶着黄符。 随后,帐篷被彻底合围,他从桌案上拿起三清铃,随着铃声响动,老道士尖声尖气嘟囔道:“天清清,地灵灵,陈家三姑来问明。问明问哀哀,请恁三姑出坛前。一条绣绣绣观音,二条绣绣绣绣凤锦。凤锦飞来米先苔,七尺红绫盘米苔,日时烧香乎姑坐,暗时烧香请姑来,草蜢金花十二件,脚量落云十八幅……大路关,平波波。小路关,透地牢,大路阴府城,找起父母找亲情。” 落神伊始,岳观潮只觉得头顶盖着的布味道很是奇怪,就好像是被药膏子煮透的棉布,一股浓郁清苦的杂色药味儿钻入口鼻。 头被盖在绢布下,味道好似从四面八方熏染而来,躲都躲不开,叫他眼睛不得不闭上,就连原本警惕的精神也略微有些放松了。 这一过程中,崔道士的三清铃从未放下,嘟囔念咒、叮铃摇动。 与此同时,他拿起一把纸钱靠近烛火,只见火苗撺上纸面,当即烧出无数飞灰,热浪席卷帐篷,使得飞灰朝外不断发散,他再把残余飞灰洒落半空,恰如碎叶蝴蝶纷纷扬扬。 “咳咳,诸位,你们要是有想睡着或者打瞌睡的,那说明催路符起作用了,不用强撑着不想睡,你们要是硬挺着不睡,谁也没办法叫你们落阴下神,全身放松,全身放松,想一下自己躺在软乎乎的太师椅上,一摇,一动,一摇,一动,越来越想睡觉,越来越想睡觉。” 崔道士的话好似催眠似的,说得他们全身极度放松,哪怕坐着不舒服的凳子,也感觉自己置身在软缎编织的太师椅上,那嗓音越发轻微,好似在逐渐远离耳朵。 岳观潮经历刚才的药味儿熏染,此刻已经困顿得不行,被老道士这么一嚷嚷,眼皮当即放松,好似已经感觉不到身子的存在,彻底进入混沌睡眠状态。 “善才龙女慢当行,罔两将军缀汝行。双脚背手过桥边,铜蛇铁鼠闪一边。紧行紧走,走到六角石,地下好茶叶。紧行紧走,走到六角砖,地下好茶汤。紧行紧走,走到六角桥,脚亦摇,手亦摇。” 此刻,三清铃的清脆颤音在耳边化作当啷木鱼,甚至还有脚步踢踏,鼓点顿挫中,老道士的嗓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就好像站在悬崖边,已经有了回声震荡。 只待飞灰落尽,老道士从口袋里拿出真正的催路符,手指搓捻之间,符篆无火自燃,随后,他拿起符篆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在人的眼睛前绕着脑袋绕个一圈,循序逐次,不落一人。 “哎,先带你们到老道的元辰宫里去看看,等出来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去找自己想找的人了。” 轮到岳观潮时,他只感觉眼前被符火烧得火热,等眼前火苗消失后,睁开眼睛,就已经见周围同伴全都出现在这里。 “这里还是龙王庙吗?” 宋思媛仔细观察,天空阴云密布、层叠灰黑,好似压在头顶,全无他们来时的清朗天青,周围除了其他人,竟全无任何上香的人,就好像一瞬间,所有活人都消失了,只留下他们几个。 往正殿的方向看,龙王庙依旧是重檐叠楼,旁置阙楼,只是,地面已经荡起缥缈雾气,这座龙王庙正殿好似悬浮云端,缥缈神圣。 “孩子们,赶紧去我的元辰宫,等会儿你们出了龙王庙,想干嘛我就管不着了,香火落尽前进来就行了。” 这座元辰宫的格局与龙王庙丝毫不差,他们下了祈雨台走进元辰宫,入了殿门,可见五龙神君衮冕加身,站立成行。 天有五行,地有五谷,龙王庙中也供奉着五位龙神,分别是位于中心的中央黄龙,以及左右的青、赤、白、黑四位龙王配神,香炉前已经有香火在燃烧,线香明灭之间,烧出的不再是烟雾,而是类似于流沙似的的缥缈光芒。 几人一直记得查看情况,沿着配殿楼梯登上三层,龙王庙本来就建在高坡上,站在最高的楼阁,他们可以轻松看到龙王庙外的景象。 不看不知道,猛看吓一跳! 龙王庙之外,全无任何建筑痕迹,就连人的痕迹也找不出一星半点,各处好似蛮荒野外,透着原始粗粝,唯有远处的江心绿洲,好似孤悬海外的瀛洲仙岛,上面可见繁荣街市、楼台金阙。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宋思媛四下观察,他们看起来确实是在陆地上,四处冒出的云雾,又觉建筑是悬浮云端,江水汹涌之下,更显得孤岛如神如幻,不似人间,最奇特的还是周围的峰峦。 周围的山峦,与江汉城周遭的山峦完全不同,就好像是把其他地方的山峦搬来河畔,坐落其间,未知野山环绕庙宇,更觉神秘。 “走吧,去江心绿洲看看。” 岳观潮他们下了龙王殿,出了庙门走到江边。 此时,江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见码头边停着一艘渡舟,船上是个穿着头蓬的白发老婆婆。 “老太太,我们要去江心绿洲,劳烦您带我们跑一趟。” “咳咳咳~”这老太太的斗篷好似黑麻袋,将她从头罩到脚,就连脸也被黑网巾蒙着,也不搭话只是朝他们微微点头,随意敲了下船身,示意他们上船。 岳观潮他们上船后,船身浮沉之间咯吱朝前漂行,船桨随意拨弄水花,荡漾出无数涟漪,随着船身越走越远,湍急的汉水逐渐消失,他们好似悬浮天河之上,只觉得船行天际,若鱼空游。 大概一时片刻,渡船靠近匠心绿洲,白发老婆婆停下船身,用拐杖示意他们下船。 临近岛岸,踏上绿洲。 他们走上岛屿,周围植被逐渐增多,远处的村落城镇已经看见屋檐塔角,各处热闹街市有如活人世界,越是靠近市镇就越是能感受到市井吵嚷。 “卖糖葫芦喽!” 过了黄土瓮门,他们这算是正式进入市镇! 民居星罗棋布井然有序,街道好似蛛网密集错结,殿宇宫落、瓦屋棚舍、桥梁塔楼,各有各的模样,街道之间店铺相连、幌子招摇,看起来确实熙攘繁荣,只是,怎么越看越觉得奇怪。 岳观潮看了很久,想起给纸人扎结的阴楼冥宅,当即就明白是什么回事。 这些民宅多是阴楼式样,说白了就是给人用的式样,哪怕看起来已经很是掉色破旧,也还是能看出刚做出来时,那种鲜艳多彩的感觉。 这些建筑小到棚屋大到宫殿,完全是杂糅一处,如果是活人居住的空间,是绝对不会这样来排布的,古人的城池,内城居贵人、外城居庶人、什么地方放城隍、什么地方放龙庙,这都是有规矩可循,不可能乱套成这样。 这里的建筑,就好像是把几千年来的民居和宫殿式样全都拼贴了起来,杂乱无章,随意拼凑,若再加上这种破旧感和使用感,就更渗人了。 在这混沌无光的天空下,所有行人都死着一张脸,哪怕做再高兴的表情,都能感觉出黯然空洞的眼神,以及略白浅灰的死灰之色。 “小哥儿,糖葫芦你们要吧!” 他们走路时,走街串巷的摊贩走上去,把自己的糖葫芦架子挺过去,鲜艳圆润的锅子裹着糖浆蜜粉,呼入鼻孔有种难以抵御的清甜。 岳二炮刚想伸手,岳观潮拦下他:“你忘了孙大乔的话了,小心被迷进去,回去再说。” 岳观潮低头看向脚边的包子铺,灶台中明火汹涌,只是,感觉不到丝毫热量,甚至,就连飘到鼻孔的雾气都见肉香味道,却不见一丝暖意:“看来,如果这些地方不是汉口,而是死人居住的阴间,那为什么会和龙王庙这么像!” 宋思媛已经发现这一点情况,谨慎说道:“也许,观落阴只是幻化了熟悉的场景给我们,那,按照这里的格局,如果要找到鱼神,大概还要找到现实世界鱼庙的位置。” 第八百九十七章:冥界旧友 “可,这里跟以前的江心绿洲完全不同,就连面积都不一样,怎么找啊?” 岳观潮所说不错,刚才被老婆婆带在船上时,他就已经发现江心岛的面积,比之他们见到的还要大不少,甚至,等走上岛屿时,那就更显得不同寻常,就好像这座岛无边无际,永远也没法走完全域。 “我说,老道士,你总得带我们找到鱼神吧。” 岳观潮抬头看向天空,按照规矩,老道士是需要全程守护他们的。 片刻后,空中徐徐传来空灵嗓音:“孩子们,阴间不是凡间,有名有姓有地点,这里的世界就好像西洋景一样,可大可小,可繁荣可荒凉,可离奇可真实,甚至,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同,你们想见到鱼神,就得心无旁骛想着鱼神,这样很快就能在阴界找出去那里的路。” 他们听着崔道士的话,心中不断默念鱼神的名讳,原以为会是忽然来到鱼神庙前,眼前出现的情况,明显比预想更为离奇! 他们发现所有房屋就好似活字印刷盘,不断重新组合街巷庙宇,无数街道断裂重组,好似积木般形成新的街道,等建筑停止变动,再仔细观察,他们所处的街道尽头,就是找了很久都没见到的鱼神庙。 “嘿嘿,现在知道该怎么到目的地了吧,想要去其他地方,或者找什么人也是同理,只要你的念力足够强大,你就能找到那些人,同样道理,人越是多,创造的阴间就越是庞大繁杂。” 时不等人,岳观潮他们走进鱼神庙,这里的格局一如真实的鱼神庙,只是,庙中成了鱼神的宫殿,再无任何上香的信徒和百姓。 岳观潮走到殿前时,枝叶茂密的巨大槐树,已经开满雪白穗子,槐香洋溢庭院,可见无数槐花荡漾光斑,逐渐在树下汇集出鱼尾人身。 “你们是谁?” 只是呼吸之间,光芒逐渐消失,鱼神出现在众人眼中。 岳观潮仔细看,鱼神和鱼神庙里的塑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活了活物气息,显得很是灵动。 鱼神跟人类的个头完全一样,上身为道教水陆画神仙的宽袖大裳,下身为长如蛇尾的鳞片鱼尾,尾巴和腰部的鱼鳍随意荡漾,好像在水中游动,荡漾出涟漪光纹。 仔细看,鱼神发髻扎结为团髻,戴着华丽的头冠,这头冠的样式跟凤冠很像,只是主体花形是金质珊瑚,中间装饰贝壳和珍珠,海浪纹路雕刻精美,水晶流苏熠熠其华。 身上的宽袖大裳以青红为主,衣袖宽大、裙摆翻飞,无数丝带如同披帛,在臂弯间随意飘动,更有脑后光环随着呼吸频频闪动。 鱼神的面容算不上绝色,就是很正常的女仙样式,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细眉凤母、朱唇宽腮,哪怕她的年岁已经在四五十岁,也还是能感觉到,鱼神的慈爱魅力! 等她降落地面时,鱼尾瞬间消散,化为一个面带慈祥的中年妇人。 “鱼神娘娘,我们来这儿,是想问您一个问题。”花玉岫走到鱼神身边,继续说道:“你既然选了我花玉岫做弟子,有没有办法,可以取消死契,我对做落神弟子这一点,确实不怎么有兴趣。” 说完,鱼神看向花玉岫,示意她伸出手,待花老板将信将疑送出手,只消二人手掌接触,花玉岫只感觉自己血脉里出现一股暖流。 鱼神的脸色从平和变得严肃起来:“孩子,死契一定无可更改,当初,是你父母觉得你身带弱病,根本活不到成年,这才和我结下死契,如今,你活的这些年岁都是我带给你的,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死契不可更改。” “可我是汉剧皇后,如果我做了落神弟子,那以后我岂不是成了神婆!” 花玉岫有点难为情,她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已经名满江山,要她脱离一切做什么落神弟子,谁能心中没一点心思。 鱼神叹了口气,拉过花玉岫坐在花坛边:“孩子,你的命只到二十岁,这是你父母和我结下死契前,你的真实寿命,如果没有这个死契,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什么汉剧皇后,这只是你成为落神弟子后我给你的奖励,你的人生还很长,汉剧皇后是再小不过的执念,未来,你要面对的羁绊还有很多。” “如果我说,解除死契,你的命也就没了,你还愿意吗?” 花玉岫听着鱼神的话,态度犹豫起来,她不愿意做落神弟子,就是为了自己的汉剧生涯,如果不做落神弟子,命数就得被收回,那也意味着她的汉剧生涯到此结束,她不由自主摇摇头。 鱼神看向她:“看吧,你也知道所有执念都需要命数,你做落神弟子以后,可以永葆青春,甚至比所有人活的时间都长,你有相当长的时间去经历百态人间,等世态炎凉、人间风貌你都体会过了,也就不对红尘俗世有执念。” “你现在说汉剧皇后是你的一切,有些为时尚早,等过个百年你再回头看看,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花玉岫听着鱼神的话,心想自己想解除死契多半没戏了,继续问道:“那,总有办法能让我保持青春吧,我可不想做一个用血洗澡的怪物。” 鱼神看向她:“不用担心,等你什么时候发自内心想成为鱼神弟子,也就不用再用人血就能维持容貌,这是你开悟的过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若想暂时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去找压神匠人,他们可以帮你。” “压神匠人?这是什么?” 花玉岫还没说完,就已经见鱼神彻底没了消息,周围建筑重新组合,他们眨眼间又回到街道上。 “这鱼神,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我们现在经历的到底算什么?” 岳观潮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已经有点迷糊了,见鱼神都飘在空中,更笃定是在做梦,他掐了一下自己胳膊,果然见没有任何痛感。 宋思媛看向周围:“其他的我都能猜到,就是压神匠人我完全没想到,也许,我们可以从压神匠人开始查起来。” 她说话时,岳观潮在街道间四处乱看,惨白行人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恍惚而过,他在脑海回忆着人影,似是想起了什么,摆脱人群追过去。 “岳观潮!” “岳观潮!” 宋思媛一个没拉住,岳观潮已经脱离人群走出去。 岳观潮追着那熟悉身影时,周遭的店铺街道不断变化,好似积木重组哗啦流动,等跑到巷子尽头,那熟悉人影已经消失,恍惚间,他想到崔道士的话,当即明白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 此刻,再想回去却已经晚了! 这里完全不是他们来时的街道,他跑的时候也没记住路线,放眼浏览是个很是繁华却从未见过的闹市,甚至,就连行人和建筑风格都全无相同,大概是跑出去很远了。 街头巷尾处,几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见到他来到街巷深处,不怀好意朝他汇集起来。 “不好。” 孙大乔说过,观落阴要管住眼睛,刚才他见到熟悉的人,不知不觉就被吸引,眼下那人消失了,再仔细回想这个过程,多半是有什么脏东西故意迷惑他,好叫他脱离队伍。 岳观潮正想应敌,胳膊忽然被某个人握住,他转头一看,熟悉人影已然在眼前了:“阿简!” 他仔细看向眼前的人,确实是陆奉简,看来,刚才出现的熟悉人影,确实是陆奉简。 “走!” 陆奉简不等和他说话,带着他跑向巷子深处,跑动时,周围的墙壁再次坍缩重组,很快用店铺街巷把这些黑衣人甩在身后。 二人等彻底看不见黑衣人,这才停下脚步,岳观潮看向眼前的陆奉简,此刻,他穿着一身浆洗发黄的绢布长衫,平头打理得很是干净,一双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哪怕知道此时的陆奉简很可能是个亡魂,他还是没一点害怕的感觉,呼呼喘气道:“奉简,你怎么在这儿?” “走吧,边喝茶边说。” 他们一抬头,儿时最常去的茶楼已经出现眼前,岳观潮也有一肚子话要和他说,二人当即迈进门槛,点上一壶茶。 “阿简,我找到你妹妹了,她现在可是名震南北的戏剧皇后。” 岳观潮再次见到旧友,心情何其激动,回想当时,陆奉简和他们一同进入鲜卑女巫祭坛,当时,那个箭头本来是冲自己来的,是陆奉简替他挨了一箭,这才中毒失血,殒命异地。 可以说,自己的命就是陆奉简给换回来的,自从他去世后,岳观潮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他,直到找到他妹妹,这种愧疚才稍许缓解,眼下旧友又相见,难免红了眼眶。 陆奉简听着这些话,脸色欣慰点点头:“只要她过得好,我也就满意了,这里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奉简言语温柔,徐徐说道。 “嗨,刚才,我一直都和宋千金他们在一起,一晃眼看见你对着我笑,这才追过来?你还有印象吗?” 陆奉简听着他的话,摇摇头语气严肃起来:“你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 “难道,是阴间的孤魂?” 岳观潮想起孙大乔所说的规矩,他也只能这么猜测了。 第八百九十八章:集体潜意 “不是!” 陆奉简朝岳观潮摇摇头:“这些黑衣人和你们一样来自外面,如果被他们抓到,也就彻底回不去了,刚才,是这些黑衣人用了什么障眼法才把你给骗过来,我是被你的念力拉入这里,刚才的那些背影不是我。” “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骗走再动手?” 岳观潮对此好奇起来,你要说这些黑衣人是亡魂,或许是对他另有所图,如果这些黑衣人和他们一样是来观落阴,那这背后的蹊跷就大了。 “那应该问你自己,最近可是惹上了什么人。”陆奉简喝了一杯茶,解释道。 “那,如果被他们抓住了,会怎么样?”岳观潮知道,这些黑衣人也是来观落阴的,难不成他们还能在死人的世界抓人? 陆奉简脸色严肃解释道:“如果被这些黑衣人抓住了,也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观落阴的人本身就已经算是魂游阴界,如果被什么东西给抓住,身体就成了没用的躯壳,普通人观落阴是不会找活人麻烦的,我刚才被吸引来时,发现他们也和你们一样,这才要把你拉走。” “他们,怎么可能抓人?用的是什么法子?” 岳观潮决定询问清楚,好歹把什么人要害自己问清楚。 “移魂术,这些人可以用移魂术把活人的魂魄困住,活人也就成了没用的躯壳,或者,是用移魂术损害人的灵智,哪怕活人醒了,也会变得呆傻疯癫。” 陆奉简说完,脸色焦急起来:“观潮,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你的同伴在找你,走吧~” “哎……哎~”说罢,陆奉简拉起岳观潮把他往茶楼门外一推,等关门的一刹那回头看去,他已经回到龙王庙庭院。 宋思媛见他回来,好奇问道:“刚才,我们见你往人群里跑远了,你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先别说了,赶紧去龙王庙拔香。” 岳观潮不等他们同意,带他们走进龙王庙,线香此时已经燃尽,按照老道士的话,只要拔了线香就可以回去了,他想起陆奉简的话当即拔下线香,只消眼前一黑,等再醒来时,众人手脚终于有了知觉。 “叮铃,叮铃~” 岳观潮听着耳边铃声,摘下蒙在头顶的绢布,晃眼之间看向线香,果然已经烧尽了,身边其他人也都各自醒来,摘下绢布揉着脑袋。 刚才的经历,岳观潮只觉得疑惑万分,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境,若说是幻觉,那他肯定是清醒的状态,掐自己胳膊的时候,绝对会有痛感。 那时他还真的掐过胳膊,这种毫无痛感的状态,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在经历幻觉,最有可能的就是做梦了。 “诸位,可是问清楚了?”崔道士收了东西问道。 “问是问清楚了,可我们有一点很好奇。”岳观潮看向老道士。 “什么,但说无妨。” 岳观潮见崔道士也被蒙在鼓里,问道:“老师傅,你可知道移魂术是什么东西?” 崔道士听着他的话,解释道:“移魂术?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是压神匠人的把戏,听说,可以把人的魂给拘起来,这种把式阴毒得狠,普通人轻易学不会也用不了。” “怎么,你们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问问到底有没有这个东西。” 岳观潮带着众人离开后,回了芙蕖大戏园,回去不久,当即把他在阴界碰到陆奉简的事情,告知给他们。 众人听完他的话,这才明白,他消失那么久的个中原由,惊讶之余也多了一丝好奇。 “如果照你的经历来说,我们观落阴看到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个设好的局。” 宋思媛已经感觉出其中的蹊跷之处:“你们想想,我们落神之后,那所谓的鱼神说了那么一大段话,最后却告诉我们,想要缓解花老板身上的症状,就要去找什么压神匠人,甚至,回来的时候,岳观潮就已经被压神匠人被找上门,如果不是遇到奉简,那也许就危险了。”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鱼神要我们找的人是压神匠人,想要追岳观潮的人也是压神匠人,他们使用的东西,还是把魂魄给拘起来的什么移魂术。” “这三三两两情况结合起来,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我们确实是被设计了,也许,我们观落阴是真,看得的东西却是假的,是被压神匠人故意设计的。” 岳观潮说道:“他们有那么大能耐吗?照你的意思,这些压神匠人能自由改变阴界?甚至是能直接在阴界抓人,如果是他们造出的幻觉或者梦境,这也有点太恐怖了。” 宋思媛摇摇头:“我们见到的情况太离奇,不能以等闲情况视之,从我们掐自己没感觉到疼这一点,也不能把经历的事情归结为幻觉或者梦境,但你要说他是真实的感受也不对劲儿,这种介于真实和幻觉的质感真的太玄了,就好像我们参与了一场电影。” 岳观潮继续说道:“那,可就太玄乎了,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甚至,这些压神匠人也没出魂离体,如果什么都不是,我们又怎么会经历这么奇怪的世界?” 宋思媛回想着观落阴时的世界,斟酌片刻长呼出一口气,猜测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催眠和集体潜意识?” 孙大乔摆摆手:“哎呦,这些新词儿我们可没听说过,要不,宋千金您再仔细说说。” 宋思媛见他们都被观落阴的阴界给唬住了,还是得先把他们的恐惧给解除了,才好方便下一步,她决定先把阴界这事儿给掰扯清楚:“弗洛伊德的梦境心理学,有三大理论,分别是梦的原始满足、梦的隐喻、梦的解离,他把梦境理解为现实的延伸,任何梦境都可以对应现实中存在的行为和心理,与此同时,现实中的行为和心理,也会映射进梦境,甚至,是在梦境中产生些许扭曲,背离现实情况也有可能。” 她看向众人:“如果用我们的老土话来说,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周公在数千年前,也曾经朴素提起过类似的理念,他把梦境和吉凶占卜结合起来,产生了周公解梦这种理论。” “总而言之,梦境反映的是人的心理情况,这就好像我们失去了某些亲人,只要思念的时间够长,就能在梦中见到它们,神学观点是他们来托梦了,从心理学观点来说,只是自己的心理投射被大脑给解析出来,形成脑海里的梦境。” 岳观潮听是听明白了,但同时也没绕进去了:“你刚才还说不是梦境,这什么又成梦境了。” 宋思媛瘪瘪嘴:“梦与梦也不同,我们睡觉做的梦叫自然梦,除了自然梦以外,还有清明梦和催眠梦。” 先说清明梦! 清明梦,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确实是在睡眠,二,梦中拥有能动意识。 这样的清明梦,拥有极度真实的多重梦境,人知道自己确实在睡觉,同时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种清明梦跟自然梦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在清明梦中具有能动性,可以改变梦境。 这种状态,比较像是在梦中构建了属于自己的幻觉世界,可以随时对幻觉世界施加影响,但是,无论清明梦有多真实,梦中有多大神通,那都不涉及改变现实,本质上是在清醒状态下做的梦境。 再说催眠梦。 催眠梦的概念就模糊很多,它既有幻觉的部分,也有梦境的部分,若再形容起来就好像是他人为自己编织的一场介于幻觉和梦境的幻梦。 不论是自然梦还是清明梦,都只跟做梦者的心理投射有关,唯有催眠梦除了有做梦者的心理投射,也有催眠者的心理暗示。 这也意味着,催眠产生的催眠梦,除了做梦者本人参与,还有作为他者的催眠师,也会参与构造梦境。 她神色严肃起来:“这就代表,催眠梦的产生不是完全封闭的,极有可能会被催眠者加入很多其他内容,只是,我们作为被催眠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在梦中见到很多从未见过的场景,很可能,他们是利用了催眠梦,才给我们造出这种玄之又玄的阴界。” 岳观潮抱着膀子,扣了下嘴角:“那,说到底还是在做梦,可我们总不能做的是同一个梦吧?那做梦还能做到一起去?” 宋思媛似乎已经想到这一点,继续说道:“做梦也是有可能同时同步,荣格心理学认为,人格结构共有三个不同的组成部分,分别是自我意识、个人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 暂且不提前两者,只说潜意识! 集体潜意识,指的就是既不被遗忘也不被察觉的记忆、知觉、经验、幻想或者梦境,如果把人格比喻为海面中的冰山,自我意识是海面以上露出的冰山,个人潜意识是水面涨落露出又消失的水下冰山,而集体潜意识,就是将整个冰山固定在海底的海床和岩层! 宋思媛分析到这里,意识越发清晰:“这些部分虽然没被提起过,但只要有相关的经历,总能牵连起这部分潜意识,观落阴利用的很可能就是集体潜意识,然后再用催眠梦干预梦境,这才给我们造出介于幻觉和梦境之间的催眠境,也正是这亦真亦假的质感,模糊了我们对梦境和幻觉的定义,看起来就好像真的经历了阴间。” “实际上,不过是极度精巧的催眠梦!” 第八百九十九章:压神匠人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在我看来,观落阴确实是真的,只是,只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另一部分完全是被人为设计。” “这就好像我们做的催眠梦,有关于幻觉的部分,也有关于梦境的部分,杂糅在一起形成了难以理解的感觉,也正是这种亦真亦假、亦幻亦梦的情况,把我们给彻底迷住了。” “其实,大家仔细想想。”宋思媛眼神严肃起来:“鱼婆赠药、花老板中术、花玉岫身世、崔道士出名、再到观落阴、压神匠人,这些东西环环相扣,一套接着一套,让我们不由得按照某些人预定的轨迹去走,但凡心性不坚定的人,多半是被观落阴给唬住了,彻底沦为神迹的傀儡。” 她见部分真相已经呼之欲出,长呼出一口气:“呼,实际上,观落阴却并非什么魂灵下地府,不过又是活人的把戏罢了,你们想想,鱼神既然那么强大,为什么还要什么压神匠人来替它做事,花老板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压神匠人想必早就找过来了,为什么还要花老板自己去找它们?” “也许,并非花老板需要压神匠人,而是压神匠人需要花老板,他们包这一大锅饺子,说到底就为了这一碟子醋,大概,一切都是压神匠人搞的鬼,目的,只是为了加深花老板的迷信思想,好达成他们的某些目的。”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眼前闪过精光:“如果照我的理解,花玉岫的身世大概是真的,那意味着压神匠人可能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那这样算的话,大概就连她父母也是被压神匠人给忽悠了。” “我们得查查,三十多年前,修建鱼神庙时的相关方都有哪些人,还要再查查这压神匠人究竟何方神圣,居然能布下这么大的局,一切,大概在以前就已经有了踪迹。” 谭雁邱听着宋思媛的话,眼神示意身旁的人,这些人都是做惯了事的老手,心领神会动用各种渠道去查,等大概一个小时,就已经有了结果。 一个奴仆说道:“东家,当年修建鱼神庙时,承建的商行是华盛商行。” “华盛商行?” 众人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股难以理解的扼喉感,就好像一直都在被华盛商行牵着鼻子走。 “你们确定没查错?” 岳观潮打算再确定一次。 这些仆人打开几张旧报纸,上面的标题很是清楚:“当年,鱼神庙修建的同年,武昌、汉口、汉阳三镇合并成江汉市,修建鱼神庙宫是大事,也会有报纸记载,上面提到,承建鱼神庙的确实是华盛商行,但是,他们只是出了图纸而已,实际负责施工的是华盛商行找到的民间匠人,这些人正是压神匠人。” 岳观潮接过报纸,仔细浏览这些记载,确定报纸的年份无误,只觉得造化弄人。 “怎么,你们好像对华盛商行很是熟悉?”谭雁邱眼见岳观潮脸色不寻常,好奇问道。 岳观潮扣着下巴解释道:“何止是熟悉,华盛商行的老底都快被我们给扒干净了,华盛商行的老本行可是挖坟掘墓,我们在岳阳刚和这些人打过交道,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又或者说,早在我们到来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开始收网了……” 如此这般,长话短说,谭雁邱听着岳观潮在岳阳和华约翰斗智斗勇的经历,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是华盛商行和压神匠人给花老板设的局,如此环环相扣,原来我们早就是局内人,怪不得一路上都有种推背感,好像被某些无形的手推着前行。” 岳观潮看向他点点头:“您这样理解也是对的,只是,如果连花老板的病都是华盛商行的计划,那么,这两件事很可能要归于一处,那就是他们要找的北府衣冠冢。” “你们等会儿?你们东扯西扯那么多,北府衣冠冢跟我有什么关系?那农神社稷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花玉岫现在只能说一个头两个大,她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复杂,前尘往事牵扯利益阴谋,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短时间内接到大量的消息,她的脑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 对她来说,纵然压神匠人有求于她,可目的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继续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大概可以猜测,压神匠人在三十多年前,就选中了你,甚至,故意塑造了你的人生经历,如今,又耗费大量功夫引你入局,这代表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甚至,是异常重要。” “只是,你的作用是什么,我们暂时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还没办法下结论,也许,找到压神匠人,再故意引蛇出洞,会知道这些压神匠人到底想做什么,照目前的情况看,压神匠人的行为脱不开北府衣冠冢,大致还是在盗古的范围内。” “那,照你们的意思,我们还是必须去找压神匠人?”花玉岫将信将疑问道。 岳宋二人点点头:“现在来看,恐怕是的,只有找到压神匠人,才能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花玉岫朝他们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只是,那压神匠人怎么没有听说过。” 一旁的仆人插话道:“据我们的调查,压神匠人既算不上商行商号,也算不上门派帮会,更接近于草台班子的鲁班工匠。” 工匠、匠作、匠人、不论是叫什么,只要涉及建造、木工和技术,都要尊奉鲁班为祖师爷,这些匠人愿意尊奉鲁班为百工圣祖,不只是追祖溯源,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他所创造的《鲁班经》。 战国贵族鲁班,出生于技艺建造之家,自小跟着家族父兄学习营造修缮之术,因其机敏聪慧,在学习成熟工匠营缮修造的过程中,发明出曲尺、墨斗、刨子、钻子、石磨、锯子等诸多器械工具,将百姓从繁重的劳动中释放出来。 后来,鲁班去世后,后人根据其生前的创造,将他制造出的所有器械工具的技术,都集合进书中,这也即最初的《鲁班经》。 这本书分为上下两册,上册为营缮法式,主要为建筑法式、营缮技艺、机械器具、机关精巧、百工农具,多数匠人都能使用且掌握,唯有下册的压胜咒术,学者寥寥无几。 压胜,压胜,说白了就是古代的巫术,意思是用符箓、咒语、蛊术、扎小人的法子,来达到某些隐秘且不为人知的目的,像什么木人、稻草人、梁上符、铜钱串、宅边树、镇山石、家中龛,都属于压胜术。 自从周朝贬斥巫为怪力乱神开始,巫的地位就不断下降,这也使得巫术成为乡野祈祷之术,始终都登不上台面。 压胜作为巫术的分支,当然也不可为常人道,这种咒术一般也不会被匠作轻易使用,除非是涉及恩仇,才会动用压胜术。 就好比为主家做工的匠人,只要主家不吝啬不抠门,给足工钱,这些匠人纵然有压胜的本事,也没心思跟主家过不去,毕竟,建造营缮这行,除了吃手艺就是吃口碑,没谁愿意使下作手段,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凡事总有例外,一样米养百样人,主家也是各有各的脾性,有慷慨大方的也有抠抠搜搜的,只要按约定给足工钱,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最怕,就怕在有些人,故意吃白食儿,白白让匠人干活儿,等结算工钱时一推四五六,抠搜不说还缺斤少两,怎么着也得占点匠人的便宜。 有道是人敬我三分,我敬人七分,主家先破了规矩在先,也就没了道义上的优势,有些匠人睚眦必报,必然要讨回公道。 只要他们在临走时,在房梁屋后动了手脚,巫术也就起了作用,主家这房子纵然再是占据吉利风水,也免不得成了凶宅,走水坍塌、闹灵霉运都有可能,甚至,住进里面的人个个都不得安生。 若主家当真是聪明人,也知道是自己得罪了匠人,少不得要包些红包送给匠人去赔罪,只要匠人收了礼,也就消灾解难翻过这篇。 这叫有来有往,恩怨分明,就是去了城隍爷那,也能分个是非分明。 当然,也有些匠人本身就有坏心思,主家千般好也止不住他作恶,愣是叫主家折腾得家宅不宁,这样的匠人确实防不胜防,他们敢这样就得承受代价,要么贫苦孤独、要么五弊三缺,总之,祖师爷不会任由你害人还能全身而退,老天爷总得收拾你。 也是这个原因,大部分匠人都不会轻易害人,若用压胜术害了人,多半会在身体外面留下痕迹,或是缺胳膊断腿,或是瞎眼跛脚、断手断指,总之,可以让人一眼看得出来。 在古代,一个体面人,绝对要是全须全尾,抛开娘胎里带的畸形不说,只要是后天伤残形成的五弊三缺,多半会被老百姓认为是干了什么不好的事,这是老天爷给带的记号。 时至今日,在相中工匠上,大多数百姓还是延续的这个观点——匠人必须得全须全尾,如果出现了这种短缺伤,主家犯了忌讳,多半不肯再用。 当然了,照当今的眼光看确实比较扯淡,但是冥冥之中也有其道理,一个匠人如果缺胳膊少腿,至少证明他技艺不到家,做事毛躁受了伤,想要求个完人,也不过是不想惹麻烦。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 压神匠人,就是那些因为贫苦孤弱五弊三缺,被百姓所排斥的匠人! 第九百章:江汉河市 前面说道,百姓雇佣匠作多喜欢那些囫囵人,若有个五弊三缺,表面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却免不得要说几句嫌弃的话,甚至,有那不厚道的人家,当场就能上了脸子。 这也代表,不论这匠人技术有多高,只要身上带了伤,多会犯了主家忌讳,轻易不会再用。 说到底,作恶就要五弊三缺这种话,多少有点杀人诛心,为了尽可能规避麻烦,几乎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有些天生残缺或者是因故残缺的人,也难免被牵连其中,就是技艺再好,也因为这个规矩不得重用。 这部分匠人被老规矩连累,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人雇他们做工,手艺白白浪费不说,就连人身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人生倍受磋磨,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总是要吃饭活着,这些匠人势单力薄,也就开始报团取暖,为他们自己找些生计。 前面说道压根没有百姓愿意雇佣这样的五弊三缺户,他们当然也找不上什么正经差事,这里的“生计”可不是勤勤恳恳找活计,而是用压胜术! 常言道,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 这些匠人本来是可以好好做个清白匠人,被世道和规矩给害得吃不得吃、喝不得喝,最终还是走到了起歪心的地步。 这些匠人会故意找到正在修屋建宅的人家,在周围搞一些神神鬼鬼的勾当,像什么裂墙倒梁、砖塌地陷、渗血鬼哭、木人稻鬼诸如此类的异像,都有可能出现,甚至是打生桩,也有他们的参与。 等主家心怵害怕时,就会以为是周围出了怪事或者得罪了野神,难免要求佛敬神,在周围祭祀六畜。 有些懂行的匠人,这时候已经知道是压神匠的手笔,他们知道归知道,毕竟是一个祖师爷,也懂五弊三缺的难处,除非闹出了人命,轻易不会拆穿,反而会帮着他们给给主家提个醒儿,叫他们找些会压胜术的匠人来看看。 这,既是对五弊三缺同行的可怜,也是人在江湖得饶一步的规矩。 主家此刻正人心惶惶,当然也不忌讳是不是五弊三缺,寻访之间就会有压神匠人赶来,跟他们说这宅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该怎么改,改了之后又怎么做。 如此这般、再三忽悠,主家修屋建宅已经出了不少本,绝不敢再有差池,少不得要按照匠人说的化解之道去做。 只要主家上了套,他们也就成功了,等事情已了,主家多会设宴答谢,临走再给个红包,算是皆大欢喜。 哪怕以后主家真的迷糊过来也说不得什么,只能认栽倒霉息事宁人,不会去再找压神匠的麻烦。 他们都清楚,这些压神匠本就会压胜术,这次幸好只是拿来吓唬他们,只是为求财求物,他们要是还敢主动去招惹,万一把他们给惹恼了,真的给你的宅子下了什么压胜术,那简直是得不偿失。 老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都是五弊三缺的老绝户,跟没家没室的盲流街溜子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惹了你,大可以一跑了之浪迹天涯,你要是惹恼了他们,你这家宅老小都在这里,想跑都要耗费一番功夫。 一来一去,正经庄户遇见这些事,也多会打碎牙齿和血吞,吃下哑巴亏。 岳观潮听着这些仆人的介绍,继续问道:“那不就是跟鸡脚道人一样了吗?” 他想起在江永县碰到的孙天器,这些人与这些压神匠都是以歪门邪术坑蒙拐骗,少不得是一路货色。 孙大乔摆摆手:“也不完全相同,至少发心是完全不同。” “这是怎么个说法?” 众人好奇问道。 孙大乔叹了口气:“鸡脚道人,发心完全就是害人,他们可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能落到手里利益,非要把你搞得家破人亡不可,为此,不惜贪赃枉法、杀人放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压神匠人的发心,多半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活下去,他们说到底还是个苦命人,他们的五弊三缺未必真是做了坏事,可能只是时运不济受了伤,这样的人其实也不想与人为恶,只是被世道规矩所害,没办法像体面人一样过活。” “他们用这些歪门邪道只是为讨口饭吃,也不会真心害人,哪怕真的要用压胜术了,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伺机报复,可不是对着毫无恩怨的好人使手段,甚至,压神匠是真的在解决营缮的问题。” 孙大乔提起这一点,尤为感慨:“要说这些人可是真有技术,只有把鲁班经学明白的人才懂厌胜术,看似是帮主家祛除邪魅,实际上是在找疏漏缺口,这些匠人等于说用鬼神之说开了道口子,可以让主家借由这道口子用他们,在这个解决疑难问题的过程中,他们既不使坏心,也不耍手段,到最后,主家还是落了个像模像样的屋舍宅邸。” 老头子抖了下眉毛:“谁害人害到最后,能让那被害者毫无损失,还能把营缮问题给解决了,甚至,是用压胜术让屋舍百毒不侵、蛇虫不入,就连霉运都给改了。” “你想想,世道如果让这些人能体面做工养活自己,他们也不会去做什么压神匠人,他们的选择一定是安身立命,而鸡脚道人云游四海,四处树敌,你就是他们几套宅子,也不见这些人真就稳定下来。” “老头子我猜测,也是因为发心不同,鸡脚道人四处树敌,只能云游四海躲避仇家,而压神匠人巫亦有道,不做亏心事,也就不需要云游躲避,只消等人请他们过去办事儿即可。” “这些人现在在哪儿?”宋思媛心想,既然压神匠从不迁徙,大概是可以在本地找到的。 仆人点头说道:“河市!” 岳观潮只听说过鬼市,还从来没听说过河市,继续问道:“河市?是不是就和鬼市一样。” 这仆人点点头:“类似于鬼市,但是又略有区别,鬼市主要做的是珍玩古董和违禁货品,河市就类似于一个河鲜市场,做的是渔猎鲜货的买卖。” “只是卖河鲜的话,在码头也可以,单独聚落成河市多半是另有东西吧。” 岳观潮哪怕不知道河市的买卖,也知道这样的地方不只是卖河鲜那么简单,至少,也应该像鬼市一样,不少藏污纳垢。 谭雁邱继续说道:“说得是,江水如龙九道湾,南北杂货汇河市,这里卖的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只是,芙蕖大戏园人多眼杂,我们也不能明着说,你们若想了解,等明天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今天时候不早了,诸位就先回去休息吧。” 说了那么大一通话,时候已经不早,岳观潮他们离开芙蕖大戏院,返回江汉旅店。 回去之后,孙大乔见四下无人,只的先说起河市的来历,叫他们几个小崽子也开开眼。 河市其实就是旧汉水河道,河市的河指的就是汉水,这里能够形成,还要跟汉水改道有关。 明洪武年间,汉水改道从屯口入江,在此之前,汉水走的是汉水旧县城以南的河道,这条河道位于龟山以南、临近墨水湖,汇入长江河后,在江中形成鹦鹉绿洲。 改道后,原本的河道就此废弃,曾经容纳十万百姓的鹦鹉洲,也被流水冲蚀殆尽,消失在江水。 江河改道不只是改道那么简单! 汉水改道后形成新的入江口,附近滩涂多遭殃,这还只是河道泛滥的危害,除此以外,改道后的旧河道一旦废弃,就此失去漕运便利,吃漕运饭的百姓,要么改行,要么就继续往新河道附近举家搬迁,等于说,依附于旧河道的一切城镇都会被废弃。 不过二十年,汉水旧县城的百姓就已经搬迁殆尽,唯有一些破落户,没有财力搬迁只好继续在这里定居,为临近水源,他们只能聚居在旧河道尚存的水渠坑洼附近。 从朱明时代开始,汉水旧河道里居住的,都是一些破落户,直到前朝,旧河道的水渠始终都不成规矩,时断时续,这些破落户也就随处搬迁,以草窝棚屋居住,丢弃了也不心疼。 江汉开埠以后,一“城”得道,鸡犬升天,这才迎来新发展! 那时候刚开埠,商业繁荣、百业兴旺,三镇合并后用工需求暴增,大江南北不断有难民涌入江汉,他们居住的地点就在华埠界以南的汉阳。 这里的百姓丁口,也从短短十几万暴增到五六十万,当时,洋埠界聚集近十万人,汉口华界距埠界较近,摩登繁荣,也聚集着不下二十万豪绅富户,大多数穷苦人那就只能往汉阳挤。 大量百姓聚集在汉阳,使得汉阳变得十分拥挤,官府也曾想过分流百姓、疏浚城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太难了。 富户或许可以通过修建高级寓所、别墅和宅邸迁移走,想要把穷人迁走可不容易,这些人本来就是没法在汉口扎根儿,才要往汉阳聚集,来了之后只租一个床板就能住下,他们只要能干活有口饭吃,坚决不搬走,甚至,还要生儿育女,携亲带友。 大量的百姓都如此,汉阳人口也就越积越多! 第九百零一章:鱼龙混杂 在这种情况下,官府想要疏浚城镇丁口,要么扩大城镇规模,要么就遣散人口,这些难民本就是来讨生活,想要遣散他们几乎不可能,那唯一还可行的,就扩充建城了。 当时,汉阳、汉口、武昌已然合并,汉口分为洋埠和华埠,由于洋埠界的划定带来经贸发展,这里地价尤其高昂,豪绅富户的寓所别业,多安置在华埠界,完全没法在汉口买地。 至于武昌,这里是官府驻地,集中的多是教育和文化设施,想要往这里买地尚且可行,只是,汉阳本地多有华商建立的新式工厂,隔着江水是个大问题,百姓未必愿意迁走。 官府思来想去,只好把新地皮扩充到汉阳以南的旧汉水县城! 早在朱明前朝时,汉水从汉水县一穿而过,将县城分为两部分,中间亨通漕运,两岸全是漕运百业、宅邸民居。 数百年间,旧县城已经完全废弃,只是满是残墙颓壁的死城,想要建造新县城并不困难,只是,涉及旧汉水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 汉水旧河道里,始终都有难民生活,若有些庄户没了田地铺产成了流民,也多会迁居河道,这里既无官府也无胥吏,连收税的都不来,只要能搞到吃的喝的,就能在这里活下去,靠着从墨水湖引来的水渠,河道聚集了不少破落户,逐渐也在这里形成了村寨。 数百年来,村寨里有发迹离开的,也有家道中落迁来的,百姓走走停停,倒是这些村寨始终都住满了人。 不管是前朝还是民国,官府都认为这些村寨就好似泔水桶,只是个藏污纳垢的去处,里面都是穷得连草席都买不起的破落户,来来走走没个定籍,说到底也没什么油水可捞,也就继续放任这些村寨活着。 如果不提县城扩张,那旧河道里的村寨必定能相安无事继续存在,涉及县城南扩,这些村寨也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旧河道穿过汉水县城也意味着这些河道里的村寨,也恰好横在县城中,他们的地理位置如此特殊,想不处理都难啊。 尤其是这种破落户聚集的村寨,处理起来难上加难。 想把这些人迁走,就得准备好票子、房子,得在其他地界另外给他们建新宅,还得给够钱,这些人才肯迁走。 这么多丁口,且要耗费官府不少钱,哪怕花了那么大力气,也有人不肯搬走。 对这些难民户来说,这些地方连收税的都不来,当然也没人来给他们纳籍,天然就是个官府不管的自由地,他们乐得赚吃赚花,只要胥吏官府离他们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一听说迁居,就意味着要把他们纳入户籍,这以后但凡是征税纳捐的,按照户籍按图索骥,他们连跑都跑不掉,有这个顾虑,给多少钱都不愿意走,免得招惹上官府不得脱身。 多种因素作怪,这些破落户怎么都不肯搬走,官府也曾想过动用武力给迁走,这样一来就得动刀子动枪杆,汉阳扩城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这时候别说是动刀子,就是派打手打了这些破落户,那也得在新闻纸上被大做文章。 再说回破落户本身,他们知道这地儿很是特殊,也不愿意搬走,谁要跟他们来硬的,他们肯定破罐子破摔,非得让人溅点血不可。 到了这个地步,这里已经是块烫手山芋,打不得摔不得,官府为顾及江汉扩城的影响,决定放弃这片地,再重新规划。 在原有的规划中,只要这些破落户全迁出了旧河道,这里就会被直接填平,和两岸的县城一起修成新县区。 如今,官府放弃了这些地方,旧河道就依旧是保持原样,只在两岸修建新的城镇,这样的话,两岸绕行就得耗费不少时间,为了两岸行走方便,官府直接在两岸架起两座拱桥,将县城给连成了整体。 有了这两座拱桥,汉水县城也就不用再多绕路就能贯通全城,同时,也能依据地理优势,将铁路引入县城。 等汉水城建好以后,汉阳几十万百姓这才分流到汉水县,让汉阳的城镇压力纾解了不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汉水县城从断垣颓壁再次变为新县城,改头换面后,迎来了大量的工厂和民宅,吸引来不少百姓居住,原本苍凉荒芜的县城,逐渐变得丁口兴旺,若行车时,从两座钢拱桥面朝下俯瞰,还能见到十几米深的断流河道中,如积木杂草似的杂乱宅邸。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汉水旧河道固然是钉子地,随着汉水县城的发展,没吃到肉至少也能沾上一点荤腥儿,有些破落户将水渠拓宽,牵连出密集水网,连接起墨水湖和江水滩涂,乌篷渔船来往频繁,做起江水之间的鱼货买卖,河市正式出现。 这些鱼货算不上好货,都是些渔船大户不要的死鱼蟹丁,他们买来收拾收拾当成死鱼死虾,卖给附近工厂的百姓,既便宜还解馋,不至于让穷苦人连个肉腥都吃不着,更有的聪明人,看来寻租的流民越来越多,开始建起连间棚屋,出租给外地人。 这,确实是个有赚头的大生意! 汉水县城的宅邸民居,也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大洋充裕的庄户,多买套里分院子定居,有不充裕的,也多仗着有稳定活计,租住在某一处街巷,再往下,那就是那些既没钱,也没什么正经活计的流民。 这些人要么是没人雇的五弊三缺户,要么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懒汉街溜子,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天有钱就吃肉,明天没钱就要饭,江汉百业待兴,只要能出力,哪怕不是什么稳定工作,也绝不会饿死他们。 他们这样的兜里没个积蓄,也不会有正经租赁行,愿意把好好的房子租给他们,这些人不讲究的直接就睡大街了,等晚上来个巡警队保什么的,糟不好就被拉进局子里吃牢饭。 他们没钱买宅、没租房,更没钱住旅社,睡大街被逮进局子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对他们来说,来个便宜又不怎么讲究的睡觉地,比什么都要好。 有些老板眼尖鼻子灵,看得出来这些懒汉身上没积蓄,但能干活爱花钱,只要能供给些便宜地方,以量取胜不比正经旅店挣得少,他们开始在河道里租买土地,修建一些简单便捷的砖楼棚舍,以每天十个铜板的低廉价格租给这些人,既赚了钱也叫这些人有个夜晚安身的地方。 江汉城的旅社,哪怕是最低级的旅馆,也得一块大洋一晚,十个铜板已经算是低廉,这些流民有了安身地,也算是解决了新县城的治安问题,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少收税也不来折腾他们。 有钱赚的事情不用打听也宣传得到处都是,有些破落户学着这些老板在自家盖起棚舍,虽比不上正经棚舍的规模,好歹是能补贴家用,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 这些商人和投机客尽管只是在这里开了棚舍杂店,却也算是为河道做了贡献,眼看这里聚集的破落户、流民越来越多,老百姓聚集的地方,免不得吃喝拉撒娱乐声色,汉水旧道也从单纯的村寨变为百货集市,成为附近工厂劣等品廉价贱卖的地方。 每当附近工厂、商行有什么次品商品送来,都能被附近的百姓迅速消化,这些人手里没多少钱,也不在乎东西好不好,只要凑合能用,就是真的差点次点也没什么。 但凡涉及售次都会牵连售假,里面的商贩鱼龙混杂,商品也是泥沙俱下,好坏掺半,买的时候全靠买主自己掌眼,贪便宜归贪便宜,要是买到假货,那可就得自己认栽了。 这些地方的百货都是一锤子买卖,买的东西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留任何收据凭证,你过了这个节骨眼可能压根找不到人,也就谈不上找后账。 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江汉洋埠界、华埠界不方便出手的货品,大多会通过旧河道给处理掉,这期间全无记录找都没法找到,就连黑火也能通过这里拿走,经营这些勾当,满大街卖死伤鱼货的贩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售次销赃的领头, 江水如龙九道湾,南北杂货汇河市,自从江汉开埠直到现在,江汉旧道始终承担着这样的职能,说白了就相当于江汉市的下水道和泔水桶。 对江湖人来说,如今的河市销赃售假有之,歪门邪道有之、三教九流有之,在这里打交道的行人商贩,就好比汉水河中的鱼儿,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是草莽英雄还是官府翰林,都得守这片儿的规矩! 孙大乔介绍完河市的来头,继续说道:“这些压神匠做的是这样的事儿,在河市里待着也是正常。” “那照你说的,这河市早就不做鱼货生意了?” 岳观潮随意问道,江汉的这座河市,连黑火都敢涉猎,算得上胆子大。 第九百零二章:热钱无数 孙大乔摸着胡子摇头:“鱼货生意做是做,但都是打个幌子而已,天刚亮一大早就被卖光买净了,真正来做买卖的,多是暗道子居多。” “如果是这样来说,龙王庙里也有暗门子,这崔道士很可能也是压神匠的人?” 宋思媛听着孙大乔的话,猜测道。 岳观潮瘪瘪嘴:“这还用说吗,要没有崔道士给我们入梦,我们也没法子见到那啥鱼神,崔道士的作用很重要,只是我不太明白,他是怎么用几根香,就给我们造出这种催眠梦的。” 宋思媛说道:“我们蒙在头顶的布,大概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上面有很浓郁的药味儿,他手中拿的线香大概也有问题,我记得这线香是在我们面前烧了以后,我们才沉浸入幻觉,如果再配上老道催眠的铃铛声,能做到这些也不奇怪。” “当然了!”她话锋一转:“最特殊的一点,就是我们的梦境居然是相通的,这种相通是直接可以在梦中交流,关于这一点我确实好奇。” “宋千金,你不是说这是那什么集体潜意识吗?”岳观潮回想起他的话,好奇问道。 “我是这样说没错,我们造出的梦境,确实是龙王庙带给我们的集体潜意识映射,但是,我们的梦境想要互通,用当今的技术完全不可能,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未解之谜。” “我猜测,秘密可能就藏在祈雨台上,我可不是故意诓骗你们。” 她说起这一点,煞有其事解释道:“从孙大乔和谭雁邱的介绍来看,崔道士落神如神的名声,已经有好些年了,这代表他的这些东西不是专门对付我们的,而是确实拥有某些秘术。” “这也代表,我们所看到的幻觉,其他百姓很可能也看过,甚至是他们深信不疑这些东西就是灵魂下了地府,一个人能长年让所有人梦境相通,要么是这个人有着某种特异功能,要么,是他借用了某些东西的力量,亦或是用了什么机关。” “那么,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在祈雨台上,我对祈雨台好奇,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岳观潮听着她的话,挑眉咧嘴笑道:“你是想,再查查龙王庙的底细?” 宋思媛意味深长看了众人一眼:“不,是亲自到祈雨台上再看看。” …… 汉口、华埠界、龙王庙 汉口本也是有宵禁,一到夜晚黑灯瞎火全无亮光,想干点啥都得提灯夜行,洋埠界的开辟,直接算是强行让汉口有了夜生活。 日头才刚落云头,汉口的洋埠界已经亮起摩登霓虹,五光十色的灯箱镶嵌在高楼大厦间,车流路灯在江汉路明灭不尽,可见画报如彩、霓虹堆叠,爵乐妙歌靡靡传扬,好似去了西洋的大都会。 有了洋埠界的引领,距离洋埠界不远的华界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灯火辉煌彻夜通明,中式彩灯绵延不尽,大有跟洋埠界争彩的意头,若站在高处朝汉口俯瞰,可见全城熙攘,昼夜不尽。 唯有距离江滩码头不远处的龙王庙,沉浸在一片黑暗,只见零星灯火勾勒轮廓,好似在璀璨星河中出现了方形窗口,里面漆黑一片全无生机。 此刻,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徐侠客,三人下了黄包车,来到距离龙王庙不远处的戏楼子。 徐侠客说道:“龙王庙是个宗教场合,原本是不该被包在闹市里,这样的庙宇就该独取山丘静谧处,好遗世独立俯瞰苍生。” “那怎么会放进闹市里?” 岳观潮背着手问道。 徐侠客提起这一点,颇有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汉口会发展成这样啊!” 当年,江汉三镇中,武昌镇为主镇,遍布前朝的官衙、满城以及巡防营,而远在一江相隔的汉口,不过是寻常商镇,纵然是有几十万人口的繁荣商镇,在前朝重农抑商的口号下,从皇帝到地方,压根没人把汉口放眼里。 开埠后,洋埠界的繁荣,吸引来不少中外商人来这里开办工厂、建立商行,从此以后,前朝这才注意到江水边的汉口商镇,原来具有如此大的潜力。 不过短短二十年,在中外商人的经营下,汉口在国际贸易中都出了大名,不再是什么中埠商镇,而是国际贸易都会。 在原有的地理格局下,洋埠界、华埠界几乎就是汉口全部的土地,龙王庙所处的江滩距离洋埠界并不远,商业繁荣发展,周围的商街和大厦很快把龙王庙给包围了起来。 当时,武昌镇的地皮上多是督府官衙,按照规矩,任何建筑不得越过总督府,这也造成大部分民居和商铺都只能盖一层,且不得随意加盖,这些条件直接把武昌镇给限制死了,没法盖高楼,地皮的价值始终都上不来,而远在一江之外的汉阳,又多是旧县城和老百姓,脏乱拥挤,地价更没什么提升的价值。 投机商客的眼光看来看去,还是汉口的洋埠和华埠最为有潜力,开始购买汉口土地用于开工建厂、建宅置铺,热钱涌入后,地价开始水涨船高,洋埠界的土地从一百大洋一平变为两千大洋一平。 华埠界的土地也有所升值,每平至少也在五百大洋到一千五百大洋之间,比原来的贱价相比,活脱脱涨价了二十多倍,商人其实都看中了龙王庙这块土地,有些商人愿意以每平一千两银子的价格买下这些土地,还要另外选址建庙。 这笔钱可是一大口肉,当时的官府也是很心动,他们甘愿放弃这块肉,完全是因为龙王庙不简单。 开埠当年,本来是该把龙王庙迁走到附近的山上,只是,龙王庙在此就是为了镇压险滩,官府也知道当年龙王庙被毁后,出现了水淹滩涂的怪事,他们觉得贸然迁走龙王庙,很可能对江滩不利,也就暂时没动工。 再等地价飙升后,许多商人看中这块地也要买,他们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动手迁走,还没开始动工,才刚传出要迁走的消息,已经见江滩码头开始涨水,如果因为一个龙王庙,再淹了码头和江滩的高价值地皮,那可是赔本买卖。 这样一来,官府和买办也就不敢打龙王庙的主意,还在龙王庙外修了柳树高地,不叫任何人贪图柳树高地内的地皮,任由龙王庙安稳驻留在闹市区,再不敢提搬迁的事。 谁也想不到划定洋埠界,汉口会发展出如今的摩登时尚气象,如今地价已经飙升到五千两银子打底,这块地再没人敢动手吃下,光是买下这么大的地皮,就要伤筋动骨不少。 如今南北局势还不明朗,很多人也都在观望局势,给自己留些余地。 他们说话时,三人已经站在龙王庙柳树高地上,这里不属于官衙,寺庙中少有道士,也没什么人巡逻看守,无数柳树掩护,漆黑夜色很少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岳观潮和徐侠客借由腿脚力跳上院墙,又把宋思媛拉上去,找了软泥地落下院子,三人寻着周围霓虹灯的余光,悄咪咪走到祈雨台上。 漆黑夜色中,龙形院墙如同黑暗巨兽,蛰伏在原地,他们走路时不免更加小心,只待走上祈雨台,这才稍微有点松气。 “这台子也不是啥精密结构,不过就是个寻常的台面,也没觉得有啥不一样的,能有什么机关?” 黑灯瞎火,祈雨台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大致的结构他们在白天已经见到过,晚上稍微摸索,就已经明白结构很是简单。 “也不一定机关就是在表面上,也许是在脚底下呢。” 宋思媛拿起手电,微微用布头罩住灯头,只露出一丁点光芒,让他们看向祈雨台四周如同蜂窝煤似的落水瓦:“我白天的时候也观察过亭子,帐篷外面的落水瓦全是细密圆孔。” “这不很正常吗,落水瓦时为了泄水,下雨的时候免得被淹。”岳观潮似乎还没意识到其中的蹊跷。 宋思媛说道:“这里有积水的可能吗,这座台子本来就是平地,又建在高处,但凡有水都是往低处汇聚,怎么也不可能在台面上就要把水排出去,原本不需要泄水的地方却做了落水瓦,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一提醒,二人瞬间明白宋千金的意思,他们开始在周围的落水瓦倒弄检查,这些瓦片大多一米长宽,类似于房檐上的砖石瓦,表面磨砂质感,细密孔洞多为指甲盖大小,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 检查了一圈,也不过是入台半米深的水渠,检查一圈才发现了特殊瓦片。 这瓦片与其他瓦片造型无二,只是冒出的冷风,证明这个瓦片下有气流,大概是有什么东西。 岳观潮打开瓦片,下面不再是暗渠,而是一个不断朝下的黑色隧道,他顺手抓起地上的碎石子,撂下一块石头,确定不是很深,带着他们跳下隧道。 落地之后,宋思媛这才撤下灯头上的碎布,从落地的距离来看,这里距离地面不过两米高,目前,已经算是来到地面以下。 三人回头看去,眼神不由得瞪大,祈雨台下,竟还有这等精巧物事! 第九百零三章:池台雾龛 在手电筒照耀下,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极其精巧的祈雨池。 这水池由四个结构构成,分别是引水渠、水池、池边坛城、池上桥城。 水池的面积,跟头顶的祈雨台同等大小,从西边的方向延伸进来笔直沟渠,可见水流源源不断涌入圆形水渠。 池沿比水池高出半米,近一米宽的坛沿上,坐落无数楼阁亭台,屋舍宅邸,完全围住水池。 仔细看,这些宅邸屋舍直接延伸进水潭,好似川蜀地的江边吊脚楼,屋舍相连、楼栋叠座,连带台沿高出池水半米,大到亭台鸱吻、小到瓦片钉头,再加上建筑到处放置的木人,俱是真实生动、考究精细。 看起来,就好像是锦绣城池围住巨型湖泊,在这湖泊之上,两座九孔拱桥交接成“十”字架,桥梁也是双层楼阁式样,上有云宫金阙,下有通行桥廊,中间人行桥上,游览自如。 再往下就是祈雨池了! 雨池中,池水算得上清澈,只是还没达到见底的地步,阵阵水腥气随着池涌翻上半空。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照到附近楼台上,可见楼台表面类似陶瓷清釉,荡漾一层反光,大概,这些楼台都是陶瓷烧制,才能在水汽这么大的地方,保持鲜艳明亮。 “会不会是祈雨台下面的某些结构,又或者来说干脆就是个下水渠!”岳观潮随意猜测道。 宋思媛眼神奇怪起来:“我看未必,如果是泄水渠,应该是要把水泄出去才对,我们面前的水池,只见从外涌进水流,却不见泄出去,哪有泄水是从外倒灌的!” “这说明,这座祈雨台建造之初,可能就不是为了祈雨,至于排水渠的作用也存疑,唯有用于进水这一点可以确定。” 说罢,她走到楼台附近摸了一把楼台,上面不但全无灰尘,还可见手面多了一层亮晶晶的油花子,凑近一闻,是桐油! 她似乎更坚定了自己的某些想法,展示起水面的油花子:“楼台表面全无灰尘,证明这个地方没有被废弃,很可能一直有人打扫使用,同时,有桐油更能证明有人在维护修缮,刷上桐油是为了避免楼台的釉面断裂陈旧。” 宋思媛说到这里眼前一亮:“你们想想,如果不是经常使用且经常维护,这里怕是早就布满灰尘,经历水汽侵蚀,清釉也多半开裂,每年祈雨最多四五月使用,谈不上经常要用,我猜测肯定不是为了祈雨做维护,能养护得这么密,多半是日常要用,这么一想,怕是只有观落阴符合当下情况。” “谭雁邱说过,崔道士这几年就没闲着过,频繁给百姓观落阴,也就代表着频繁使用祈雨台,让他们如此费心维护,可见这祈雨池有多重要,我们得仔细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蹊跷!” 三人扫视四周,墙壁四面平整,距离池沿大概两米左右,四壁雕刻着四大天王,怒目圆睁,操持法器,油彩清亮,生动如神,四个神像活灵活现,目光正对应中间的祈雨池台。 他们抬头看去,池水顶部是个圆形藻井,平顶略凹,瓷面彩釉,有无数海浪纹绘制清晰,可见祥云飘逸、水浪奔腾,在那云雾潮水之间,却不是什么真龙蛟蛇,而是一条白色大鱼。 这条鱼尽管隐匿在云雾中,却还是能看到具体的细节。 大鱼脑袋如同尖头梭,口吻横开,身形如龙蛇般纤细修长,鱼尾如同分叉燕尾,鱼鳍形如银杏叶,宽大又柔软,肚白而泛黄,鱼鳞雪白带着金色纹路,下巴之下有些许白色须子,眼睛圆溜有神,好似人的眼睛般黑白分明。 藻井中,这大鱼撩拨浪潮,卷动浮云,鳞片甩起金光,荡漾起祥云宝光,周围有无数鱼虾蛇鳝围绕,看白鱼的样子已经跟蛟龙差不多,只是依旧是鱼的样子,统领水族的气势,倒是跟行云施雨的龙神一般。 “白色的大鱼?看起来好像蛟龙似的纤细修长,这不就是我们梦中见到的鱼神?” 宋思媛眼瞅着白色鱼身,确实就是鱼婆的尾巴,那微微泛着金光的鳞片很是好认。 徐侠客仔细盯着藻井上的东西:“那说明我们的猜测没错,这个祈雨池确实是为了观落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藻井,不是鱼神的形象而只是个险些化龙的大白鱼。” 宋思媛看向四周,藻井周围是阁楼,沿着墙壁造出栏杆,栏杆之上依旧是绘制海浪,无数柱子牵扯出挂满铜钱铃铛的红绳子,四处乱织如同蛛网密布。 “莫非,莫非我们见到的鱼神,是真的?” 徐侠客疑惑起来,二人也都是头皮发麻,这个地方搞得那么邪乎,很大可能是为了召唤所谓的鱼神。 几人正心惊时,能明显感觉到有说话的声音朝他们进来的入口越来越近,这代表有些人过来了。 三人眼看已经没法出去,只好站在池台上跳上阁楼,躲进栏杆背后。 片刻后,一个黑影攀着隧道上的铁抓杆下落到地面,岳观潮从黑暗中探出头,看来人的样子,大概率是个熟悉的人。 灯火明亮后,他们躲在栏杆下看向下面,此人花白头发、精瘦有神,很明显是白天给什么落神的崔道士。 三人对于这一点并不奇怪,毕竟崔道士肯定是懂得什么秘术,才能给什么造出如梦似幻的催眠梦,他们好奇的点在于,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崔道士怎么会突然下来? “这一天天的,既苦了我,也劳累了鱼大仙儿。” 说罢,崔道士从自己身后的竹筒子里拿出一根拇指粗的条状物,看起来像是墨条,但是要比墨条颜色要淡,类似于黄土色,表面有很多淡金色的亮片。 他拿起油灯,走到这些楼台附近,只消用手打开某个楼台,可见如灯龛柜子般打开双门,而后,老道士从里面拿出一盏模样奇怪的香鼎,这种炉鼎上有镂空盖子的造型,多半是香炉,他们猜测,他手中的东西很可能是某种香料。 他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半指高的香盘,不断研磨香条,待碎成无数粉末留在盘中,直到铺满一层他才收起香条放入竹筒。 第九百零四章:江鲟神鱼 老道士点起一支线香,随着明灭香头点燃香盒,香盒中燃起丝缕烟雾,他顺手合上香炉,将这炉鼎又送进楼台中,合门恢复了原样。 烟雾缥缈如云,呼吸之间已经充斥楼台间的空腔,无数浓郁白雾从金宫玉阙的各处空隙飘出,将池台沾染得如同仙境。 这些香料很是有用,哪怕岳观潮他们在栏杆后面,也开始闻到这股奇异的香气,他见此一幕,总算知道这些楼台的作用是什么了,大概,这里就是个巨大的供香台。 “啧啧啧,鱼大仙儿,鱼大仙儿。” 崔道士摇着铃铛,手中铃声随意当啷,在这一过程中,楼台冒出的烟雾越发浓郁,似如白色瀑布,从楼台间的缺口倾泻而下,落在水池中,烟雾很快将水面完全铺满。 叮铃,叮铃,老道士摇着铃铛终于起了作用,水渠中划水而过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很明显是有什么东西,从水渠里慢慢游到祈雨池中,他们看向水池,烟雾中已经看见什么东西在影影绰绰。 哗啦,水花破开后烟雾朝上扬起,一颗灯笼大的尖头,从水中扬起身子,看那尖头扇腮、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就是藻井中绘着的大白鱼。 这一刻,三人躲在暗处,心中咯噔异响。 他们还以为,崔道士的秘术只是这个祈雨池,眼见这条硕大白鱼从水池中探起身子,本来放松的精神再次疑惑起来。 难道,这条白鱼当真是鱼神? 还是说,鱼神在白鱼身上显灵了,特地被崔道士召唤来? 岳观潮小心翼翼看向水池,白鱼对这些行为似乎已经很是熟悉,在烟雾蒸腾的水池中如游龙走蛟盘旋游动,摆尾拍起水花,不断吸收着这些雾气。 “鱼大仙儿,这些年您也跟着我吃了不少香火,从今以后,我们就能回巫山去了,到时候,您就不用再这么劳累了,如果你真的是鱼神,也保佑我们此行顺利。” 说罢话,崔道士翻开后背的布袋子,从里面丢出许多鱼干,这条大白鱼扬起尖脑袋,一口一个把鱼干全部吞吃入肚。 等袋子里的鱼干喂干净了,他这才把香炉给熄了,眼等着大白鱼消失在水池,这才又慢悠悠爬上去。 岳观潮他们在栏杆下等了一盏茶功夫,确定崔道士走了,才小心翼翼从栏杆跳下去。 宋思媛打开崔道士摸索的楼台,里面的香炉尚且还有余烟,凑近了去闻,明显是他们白天闻到的线香,只是,在这股线香味道中,还有一股难以解释的食物异香,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把这些残余香料带回去,说不定可以研究出什么。”宋思媛拿出袋子,将这香料残灰落入口袋,又把炉鼎恢复原样。 岳观潮打起手电看向藻井:“那大白鱼确实没有藻井上的那么长,但是头尾鱼鳍细节还是很还原,这说明藻井壁画只是将大白鱼做了神化处理,给他增加了蛟龙的身体,可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居然能长那么大,似乎还能听懂人话。” “这是江鲟!” 宋思媛收集完香灰,神色谨慎猜测道。 “江鲟?” 岳观潮、徐侠客满是好奇! “对!” 宋思媛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刚才我只是见了藻井,上面的鱼形已经被神化,看得并不真实,直到看到这大白鱼真正的样子,我才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鱼。” “江鲟,体长可以长到五六米,尖头、燕尾、角扇鳍、下颌有须子,头略尖锐身体宽大呈流线型,好似橄榄和梭子,鱼身多为黑色,肚皮白而鱼鳞黑,从头顶再到尾巴,在脊背、两腹有脊椎式样的凸起外骨,看起来,就好像长了三个脊椎。” 她指着上面的藻井继续说道:“这上面的特征,基本上对得上江鲟的特征,只是鱼身已经被蟒蛇身体取代,刚才,它游动的时候我能看到白鱼身上三条脊椎,这样的特征唯有江鲟有,大概,大白鱼是条江鲟。” 岳观潮见宋思媛描述的样子,确实和藻井对得上,又疑问道:“这崔道士已经在江汉十年了,这代表这么大的江鲟至少活了十年,真有那么能活的鱼吗?大部分鱼寿命最多也就五六年吧。” “怎么不能。”宋思媛继续解释道:“鱼的寿命从两年到二十年不等,暂且不提其他鱼的寿命,你们知道江鲟的寿命是多少吗?” “四十年!” 宋思媛也觉得这一点很是奇怪,唏嘘说道:“这还只是它的年龄下限,如果论上限的话,过百年都有可能,这十年很可能只是江鲟在江汉的十年,也许在此前,它就已经过百岁了。” 徐侠客听着他们的话,若有所思点头:“物老成精,大白鱼要真的活过了百岁,还真的有可能通了灵智,那它能听懂人话也就说得过去了,如果是这种情况,崔道士能给人观落阴的关键秘密可能就是大白鱼。” 小道士顿了顿,继续疑问道:“问题是,大白鱼为什么会被香味吸引,又为什么会造出幻境,甚至,大白鱼还有可能是从巫山出来的,难不成,还真的是什么鱼神?” “不一定。”宋思媛脑中也是十分混乱,思索当下情况解释道:“刚才崔道士也不确定大白鱼是不是鱼神,一直都在称呼它为鱼大仙,可见,白鱼不是鱼神,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老道士能观落阴,确实是经过大白鱼不假,这是他也承认过的。” 她想着大白鱼的来历,眼前一亮:“会不会,这大白鱼也是从神农架里出来的?” 关于这一点,她确实觉得有可能,江鲟虽然寿命上限很高,却并非白色居多,大部分江鲟都是黑背白肚或者灰背白肚,像这样全身雪白鳞片还微微闪光的,已经可以算是基因突变,也即鱼群中的异类。 这与神农架中的白化动物很是类似,都在往特殊方向发生变化! “不会因为是白的,就觉得大白鱼也是神农架出来的吧?” 岳观潮也觉得,只以颜色论来源,有些太武断了。 “这事儿得好好说说,我们先回去再说。” …… 第九百零五章:物竞天演 江汉旅社里,岳观潮将他们三人夜探龙王庙的结果,告知给众人,他们也没想到,鱼神居然很可能有实体。 孙大乔听完他们的话,疑问道:“别的暂且不提,那江鲟真的也是从神农架出来的?” 宋思媛煞有其事点头说道:“崔道士言语之间提起过,他们一行人要回到巫山,这里恰恰就是进入神农架的西南口,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白江鲟确实有可能来自神农架。”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当然了,也不是说什么白化的动物都来自神农架,完全是因为这白江鲟的突变基因,跟神农架的白化动物类似。” “听见了吗,都搬好凳子,宋先生又要教我们新说法了。” 岳观潮几人围过去看向宋思媛,他们也想知道这基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想知道白化的秘密。 宋思媛咳嗽几声,在一张空白纸上划出类似麻花的双螺旋结构图,展示给众人。 “嗨,这不就是天津大麻花儿嘛,敢情西洋人的基因,就是大麻花儿。”岳二炮揶揄道。 宋思媛朝他们点点头:“大概就是类似的结构,这种结构叫基因序列,1909年,丹麦生物学家约翰孙根据孟德尔的遗传规律基础,将他提出的‘遗传因子’更名为更准确的‘基因’。” “此后,西洋众多科学家开始研究基因,利用概念性的理论,开始试验基因的存在,目前,通过果蝇试验已经证明,生物体内确实存有基因,明确表示,基因是有遗传效应的dna片段,这种片段呈某种规律线性排列,看起来,就好像是互相交缠的大麻花。” 她眼神变得神秘起来:“不只是动物,自然界包括人在内,任何生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基因,且基因是可以通过后代遗传下来,说白了,就是我们现在理解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体会出现肖像父母的特征或性格。” “同时,基因也分为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之说,大多数生物体内同时拥有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隐性基因在基因中隐藏较深,只在特殊条件下才会出现,除此以外,生物体基因还会发生细微特殊的突变,以此形成不同于其他群体的个体。” 宋思媛说的文绉绉,涉及那么多专业术语,众人听得直皱眉,见他们理解起来较为晦涩,只好再用通俗语言解释一次。 她思索片刻,继续说道:“这就好像我们在秦岭看到的那个黑凤雉,这种鸡就属于异于常态的个体,在生物学上,这样的个体本来是不存在的,只是,可能是上一代体内的隐性基因被激活了,才出现了它们与众不同的样子。” “那时候我告诉过你们,这种雉鸡的祖先很可能和其他禽鸟类杂交过,在生物演化的过程中,大量的基因片段融合进去,使得黑凤雉的基因被覆盖,这种基因就是隐性基因。” “在正常情况下,隐性基因不体现出来的,只在特殊条件下,隐性基因才会在正常基因失效后,替代正常基因出现,这种特殊条件可能是天灾人祸,可能是物种杂交,可能是瘟疫疾病,也有可能是环境异化。” 宋思媛顿了顿,拿起笔有画了个大麻花:“总之,普通雉鸡的隐性基因表现出来后,最终呈现出这种通体玄黑的效果,但有一点是完全不可能的,那就是变成白色。” 岳观潮问道:“为啥?不也有白兔、白鸽?”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野兔子、野鸽子都不是白色,他们是人工选育才会出现白色特征,又或者说,他们都是人为干预的结果,自然演化,大概率不会出现纯白色的动物。” “这是因为,在大自然界,白色是最难伪装的颜色,动物如果想安全在野外生活,用体貌颜色伪装起来,他们多为根据生活的环境演化体貌……” 比如,东非的老虎和豹子多为焦黄带斑驳纹,而在北极冰原上,就连熊都是白色的,丛林中,甚至有把自己伪装成竹竿的竹节虫,以及伪装成枯树叶的枯叶蝶。 生物的演化,需要根据外界环境,来演化体貌特征和颜色,他们为了更好躲避天敌生存下来,采用的就是这样的演化策略。 除非是在完全是白色的冰雪环境下,任何自然环境中的白色都较为显眼,很不容易伪装,也不容易隐匿在自然环境中。 可以说,生物的体貌演化会变为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却唯独不会往白色演化,动物们的基因都明白,只要演化为白色,多半会难以隐藏自身,遇到天敌的概率也就大增。 换句话说,白色动物在自然界更容易被发现,从而带来天敌捕杀和人的捕猎,当白色动物死亡率较高,它就很难拥有后代,那么,这种白化基因也就很难存续下来。 白色,是生命演化的禁忌之色,也是死亡之色! 在生物利己演化的规则下,动物们绝对不会主动演化为不利于生存的颜色,如果种群中出现了白色,那很大概率是出现了基因突变。 宋思媛说到这里,神农架的白化动物的来源已经呼之欲出:“神农架中大量出现白色动物,要么是基因突变,要么,就是神农架的环境发生变化,变得适合白化动物生存,又或者两者都有。” “江鲟也是这个道理,江鲟多为灰黑,如果是白色江鲟,很大概率是上一代在特殊环境下长大,这种环境距离江汉最近的也就是神农架了,再加上崔道士喂给食物后,已经暗示过江鲟来自巫山,那么,我的猜测大概是准的。” 岳观潮听她说到现在,徐徐说道:“目前为止,我们基本知道,观落阴的秘密在白江鲟身上、崔道士和压神匠是一伙儿的,同时这些压神匠设计花老板,目的可能在于神农架的北府衣冠冢,这些消息汇集起一起,也许,江鲟去巫山,也是和北府衣冠冢有关。” 第九百零六章:汉阳图景 “嗨,这江鲟真有那么大能耐吗?我怎么越听越感觉像是聊斋啊。” 孙大乔尽管听岳观潮说了那么多,终究是没亲眼见白江鲟的样子,也无法体会他们三个初见神鱼的惊心,如果按照他们的意思,哪怕鱼神很可能只是通了灵智的江鲟,这也已经琢磨出聊斋志异的味道了。 宋思媛继续说道:“其实,这也是可以解释的,我们还在祈雨池中发现了这个东西,你可以看看。” 说罢,她拿出在祈雨台找到的残余香火递给孙大乔,他先是捏在手中仔细观察,而后,凑近了鼻子闻起残香余味,朝众人点头说道:“这味道,跟我们在龙王庙闻到线香差不多,只是,味道似乎更为醇厚一点,就好像是被炒熟的粮食或者米麦。” 宋思媛见孙大乔也闻出了这个味道,确认不是他们的主观感受,这股奇异香气确实客观存在:“对,我们也觉得这股味道太奇怪了,跟观落阴时碰到的味道确实又有一些不同,但是,我们实在是闻不出什么味道了。” “目前,唯一知道的是,崔道士摇动铃铛后,又点燃了这些香料,之后,白江鲟这才听到召唤似的出现在水池中。” 她顿了顿,看向老头子:“可见,这玩意儿是可以召唤出白鲟,如果再把这个味道和落神线香做个对比,也能猜测到,当时崔道士在我们面前烧线香,目的多半是为了引出这条白鲟。” “总之,一切都跟白鲟有关,如果这次找到压神匠,也许可以了解清楚,白鲟到底是什么,不管是鱼神还是鱼大仙,又或者是什么通了灵智的鱼,他们总要跟我们说个清楚明白。” 探查完龙王庙,岳观潮他们心中有了底,这才对河市一行多了些放心,只待谭雁邱他们启程。 第二天大早,谭雁邱的汽车停在江汉旅店楼下,岳观潮一行人也都想看看河市到底是什么稀奇地界,坐进汽车出了汉口驶往河市。 前面提示过,江汉市是汉口、汉阳、武昌三镇合并而起的城市,汉口为繁荣洋埠、武昌为官衙重地,大部分本地百姓以及三教九流,都聚居在汉阳。 这里早先是旧县城,居住的多是汉阳本地人,民宅府邸也以单层为主,最多也就二楼,鲜少有高楼大厦,唯有主街商路还可见三四层高的摩登商楼。 直到汉口开埠,汉阳才开始出现中外商人建立的各类工厂,像什么钢铁、煤炭、纺织、冶炼、军工、造船、造纸都在涉猎,不上不下有近百家之多,与此同时,江汉的迅速发展,也让前朝官府注意到这部商业重镇。 在洋人大力建设洋埠界的同时,他们也开始开展洋务维新,当时主政湖省的地方官不断师夷长技以制夷,在汉阳大修铁路、开工建厂、开办新式学堂、组建团练新军。 这些举措,本意是要挽救大厦将倾的前朝官府,目的虽然没达到,却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汉阳的发展,使得汉阳从江边民镇逐渐往工商大镇方向转变,直到前朝颠覆,汉阳已经是五六十万人口的工商大镇。 因三镇发展方向不同,若从高处往江口俯瞰,立马就可以看出区别。 武昌镇为老牌官地,官僚衙门、司部局署、师堂学署、会馆书楼大多云集在这里,早年时又有建筑不得越过总督府的规矩,这里多是以单层合院为主的传统民居,居住的也是官员家眷亲属,再有,就是武昌镇里低调内敛、光而不耀的老钱旧贵。 与之隔着江水的北岸汉口,早在1860年就已经开埠通商,到了如今的时代,距离开埠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十年,近百年的时间里,洋埠界被洋人经营得如同西方都市,摩登气象不输巴黎、伦敦、纽约。 就是出了洋埠界,来到汉口华埠,除了招牌店铺是汉文之外,已经找不出什么旧时小城的痕迹,华灯初上、灯火霓虹,借着西洋经贸的东风,发展出极其灿烂的辉煌商镇。 这里的人,多是像谭雁邱一样,抓住时代的风口,在商海浮沉多年的贸易新贵,满眼望去,规整的里份巷弄、气派的洋楼别业、璀璨的霓虹商楼,车马行人川流不息,货物亨通远销海外,新贵豪奢挥金如土。 正如货到汉口活,戏到汉口红这句行话,汉口浓郁的商业求富的氛围,也造就出无数白手起家叱咤风云的商业传奇。 江水南岸的汉阳,既不属于洋埠重镇、也不属于老钱旧地,它更接近于前面所描述的工业重镇。 由于前朝官府在江汉的基础投入,汉阳地价低廉又有铁路,天然就适合做工业大镇,再加上中外商人在这里修建了不下近百工厂,工业就此融入汉阳骨血,成为汉阳不可剥离的特色。 开埠这近百年来,大多数百姓想要活口,要么在汉口做雇员,要么,就在这里做工人,几十年间这里以工业为纽带,聚集了不少底层百姓,再加上这里地价低廉,也吸引来更多百姓来这里搵食讨口。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江湖复杂必然人心险恶,水旱码头的市井文化,正是发源于汉阳的底层百姓,说到底,不过是南来北往的苦命人背井离乡、彼此交道、互相磨合,这才产生出一套通行市井的规矩守则。 市井文化,市井文化,最重着眼点,还在于市井之间的三教九流行当! 汽车行到汉水大桥时,行驶桥梁间,老远就能俯瞰汉阳全城。 这里基本上没了光鲜辉煌的摩登商楼,满目望去,近百座工厂错布在各地,行车将货物运送到铁路,再经由铁路发往外界,呜呜轰鸣中,蒸汽火车流转不息。 工厂周围聚集着不少拼图方格般的杂院弄堂,城镇脉络基本上是以各个工厂为点,然后再用宽敞主路连接工厂之间,如同一张精密的蛛网,将所有工厂囊括其中,街头巷尾和偏路旁支就好似毛细血管,将普罗百姓运进工厂,产生出诸般货物。 这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随处可见的烟囱塔楼! 这些塔楼四处树立、高可参天,如同冬日冒头的荷塘枯桩,冒出或是灰黑或是浓白的烟雾,在之后,就是永远都搭杆冒架、略显杂乱的民居、宅邸、公寓楼,放在一起,构成了严肃冷漠、忙碌机械的风俗气息。 第九百零七章:商镇之行 灰朴厚重的天空、破败陈旧的民居、机械忙碌的工厂构成了这里的底色,在此基础上,每个市井百姓也都好似不像活人,就如同蚂蚁虫螽般,只是作为这座城镇的零件存在,行走时如墨迹泼洒,总是成群结队渲染氤氲,模糊成片。 他们是螺丝、是砂砾,也是漫漫疯长的野草,充斥着每座隆隆冒烟的中外工厂! 再往远处看,就是被重新启用的旧汉水县城了,那里跟汉阳几乎分不出来了,只是工厂较少,民居较多,也开始有了些铺面商楼,只是显得稀疏单薄,远远比不上摩登的汉口。 这时候,众人已经感觉置身于外界,若往后看向汉口,就能明显感受到二者的区别,汉水江不长不宽,两侧的汉口和汉阳,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城镇世景,就好像有天然结界,将二者完全隔开。 “咳咳!” 花玉岫今日的鱼鳞斑纹已经褪下,大概是刚用人血沐浴,她今日的香水都浓郁了不少,想是为了遮盖血腥气。 等过了桥头,已经驶入汉阳,她似乎已经受不了这些烟囱浊气,娇滴滴说道:“把车窗摇上去,这汉阳的空气就跟掺了酸汤子一样,一股子穷酸味儿。” 谭雁邱点点头,安慰道:“这里是江汉的工业镇,味道确实不好闻,不过花老板你也得先忍着,这才到哪儿跟哪儿啊,这里好歹还有些体面房子,等去了河市,味道不但不好闻,更不好看。” 说话时,汽车掠过主路街巷,等临近旧汉拱桥,他们已经可以看见横在汉水县城中间的河市。 旧汉水早在朱明朝就已经改道,数百年来主河断尽、河床露出,有些地段水土流失、风土侵蚀,已经被彻底填平,或者干脆看不出河床的痕迹。 唯有几条小沟渠被人为拓宽,还勉强能起到行船饮水的作用,大部分河床都被风沙腐蚀得没了曲岸之势,看起来,就好像面前横着和缓起伏的浅沟宽坑。 两座桥跨越两岸,在河市上空穿行而过,他们停在桥北下了车走到河床上,这里早就已经沿着两岸,修建好铁栏杆。 凭栏下看,整个旧河道宽不过七八十米,长也只有将近五百米,河床两岸崎岖不平起缓不定,有斜坡土路顺着河床延伸到河底,波浪式的土坡上全是野树灌木,大量棚屋草舍堆积在两岸土路两侧,形成高低落差不同的棚屋图景。 到了河底以后,才可见砖石木梁搭建起来的三四层建筑,这些巷弄里份将河底完全铺满,依据七拐八拐的引水漕渠,鳞次栉比分布两边,和土坡上的棚屋杂舍衔接起来,已经分不出界线。 不管怎么说,河底的房子总算是能打下地基,也就能造出来很多商楼,大多还是前朝时的外面临街开铺,里面四合回院的格局,唯有少量商楼受了西洋影响,也出现了一些不土不洋的西洋花纹和外立装饰,材质不好显得很是廉价,有种野鸡刷彩漆的荒诞感。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生意倒是十分红火,满坑满谷全是店铺招牌和灯箱画报,沟渠引水到各个街区,可见沿河多是临河吊脚楼,到了远处就成了四合回院和里份弄堂。 两座桥头石墩尽头,可见上下落差几十米的老式电梯,从上到下轰隆运行,看机械式样就好像上下矿工的铁笼子,多半是淘汰的旧款式,来河市的人要么下坡步行,要么就搭乘矿梯。 纵览全局,河市就好像是个满是怪花异草的菜盆子,大坑中似乎出现了不属于江汉的鬼市方界,如同衣服上的彩色补丁,突兀明显但恰到好处。 “很难想象,江汉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宋思媛一直以为,汉口就是江汉的全部,直到进入汉阳,才知道商业造就的城镇肌理和工业造就的城镇肌理完全不同,至于处于城市底层的河市,它能存在,完全是市井小民和强大官府拉锯交道,互相妥协。 她拿起望远镜看向周围,电话线和电报线沿着矿机老电梯,将电报和电力引入河市,两端尽头还有高大宽敞的排水拱渠,在墨水湖和长江之间沟通起水脉,将水渠中多余的水引起来排出去,让河市里的漕渠流动活水。 甚至,还能见到,河市中有盖帽黑衣的治安员,他们附近的铁栏杆上,顶着巨大探照灯头,这些多半是为了夜间照明所用! 摩登都市,老钱贵地、平民市井……纵然江汉对自身的规划已经是分区严谨,却还是没能将河市完全抹去,反倒被迫承认了河市的存在,如果你说是官府大发善心,那可就太天真了。 当时,官府的意思是,完全搬迁河市,将它填平再造新城。 湖湘之地的百姓古来尚武刁钻,有天上九头鸟之称,市井九流为了生计,敢跟官府挺腰子,这里面怕是不少闹矛盾,是河市的三教九流努力争取,才能得来官府妥协,让河市保存至今。 换句话说,没有什么人,比河市里的百姓,更知道什么叫水旱码头、什么叫市井文化。 “这里可太妙了,市井万象、融汇河川,这里才是江汉的水旱码头!” 谭雁邱呢喃着宋思媛的话,不免称赞道:“市井万象、融汇河川……宋小姐还真是有一双慧眼。” 他继续说道:“江汉的百姓,确实都尚武精明,哪怕是面对洋人,也是不卑不亢,当年,江汉开埠后,西洋人本意是要江汉市多建一些酒吧、舞厅、咖啡厅、电影院,好满足来汉洋人的需求,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谭雁邱继续说道:“江汉市至今也没搭理洋人,那些什么洋酒吧、洋舞厅什么的,只局限在洋埠界内,出了埠界,基本上看不到任何为洋人服务的店铺,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在洋埠界内。” “再往华界走,就全是为江汉本地百姓娱乐建立的戏台子,甚至,江汉市还把戏楼和游艺园邻着埠界修建,哪怕外面做得在摩登,里面也还是戏曲游艺,压根也没打算让洋人来,江汉以外的华埠商铺,已经和洋埠商铺形成洋汉对立的格局,这才有了江汉路我们看到的,洋汉竞技、异彩纷呈。” 第九百零八章:万象江河 谭老板提起这一点,似乎颇为自豪:“从这一点来说,江汉和海城、港城完全不一样,海城有着众多为外国人服务的酒吧、咖啡厅,港城自租借后,已经成了座西方城市,唯有江汉,除了和洋埠界经贸联系紧密,其他方面基本不受西洋影响。” “武昌依旧是老城风貌,汉阳作为工业镇,更多是吸纳了百姓和流民,鲜少有外国的任何机构,汉口洋埠界纵然新颖,洋人的扩张也被华界的商街给抑制住,市井民间形成的是市井文化,而非是海城的什么殖民地文化。” “这,全靠江汉百姓的精明狡猾!” 岳观潮看着这诸般风貌:“我寻思,这不就是个鬼市吗,跟西京鬼市和奉天鬼楼也没什么区别。” “那可不一样。”宋思媛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看看这河市,和西京鬼市、奉天鬼楼有什么区别。” “这……还是没什么区别……吧?” 岳观潮被宋思媛这么一忽悠,也拿不准话意了。 宋思媛知道此人粗枝大叶,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西京鬼市,本质上就是个杂货市场,连摊位铺面都没有,日出闭市、日落开市,基本上相当于一个临时的野外草市,西京市政院对此的态度多半是放任自由不干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奉天的阴市鬼楼,更倾向于一个藏污纳垢的法外之地,既不受奉天管,也不觉得自己是奉天人,与奉天地面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反观江汉河市。”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眼中冒着好奇之色:“我刚才拿望远镜看了下,这里已经接入电报、电话,还有沟渠用来排污和疏通净水,甚至,你还能见到那些治安署员。” 说罢,她指了指他们倚靠的栏杆,每隔几米就会有巨大灯头:“还有这些灯头,这说明河市是被纳入江汉管理了,这些表面现象体现出一个基本现实,那就是江汉市政院对河市的态度不是放任自流,也不允许它成为法外之地,如果要找一个词理解的,这里更像是一个百姓自留地的概念。” “也就是说,江汉政院承认了河市的存在,承认了河市背后的三教九流,这一点跟西京和奉天完全不同。” 西京也好,奉天也罢,他们面对类似鬼市一样的地方,要么是放任自流不管不顾,随便他们怎么折腾,要么,就是像阴市鬼楼一样严防死守,把阴市当做法外之地来防备。 二者面对这样的地界,大都有着同一个处理原则,那就是鬼市不是城市的一部分,尽管他们都存在于城市中,却不被城市所承认,始终都被排斥在外,甚至,提到鬼市,政院多次来清缴,都没能彻底根除祸患。 说白了,西京和奉天,把鬼市当做了身体上的痈疽,欲除之而后快。 江汉一开始也是这样处理,为了筹建汉水城,决定填平河市,到了最后,还是市井庶民的顽强抗争,这才将河市保留了下来。 若按照其他政院的处事原则,这样的铁板钉户,注定是得不到政院的任何支持,别说是给提供基础电力,能少来找麻烦就已经是大度了。 如今,江汉的电报、电力、水流处理、以及治安全都已经接入河市,这在其他鬼市看来基本上不可能的。 宋思媛看向他:“总而言之,江汉市政院强调的是存在的价值,而非把河市当作了毒瘤痈疽,他们以前确实试图把河市填平,确定没办法处理后也就换了一套处理办法,给河市提供基础支持,其背后的目的,大概是想让河市融入江汉,成为江汉的一部分。” “他们也都明白,现阶段河市能存在那么多人,恰恰是因为世道不好,老百姓走偏门捞偏财比较多,也许,等以后汉水县城富裕了,河市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们愿意给水给电给支持。”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起其中的差别:“如果把鬼市比作毒瘤,他们的做法完全不同,西京市不承认这是毒瘤,任其溃烂,奉天是眼不见心不烦,想快刀割除,而江汉承认了身体上的毒瘤,为毒瘤寻找医治之法,盼其痊愈。” “我想,这也是市井文化、水旱码头文化对政院的影响,江汉历来都是九省通衢中部重镇,商业氛围很是浓厚,在过去的七八十年里,江汉自行开埠后,就一直吸收着南北而来的难民和流民,大量的外省百姓进入江汉,融入这里的市井文化。” “江汉的城市脾气就跟江水一样,融会南北、包罗万象,既能承认汉口的灯火霓虹,也能维持武昌镇的平静内敛,还能兼顾汉阳镇的市井繁荣,对江汉的政院来说,既然已经逃难到了江边,他们也愿意给任何人一个活命机会。” 谭雁邱说道:“存在即合理!” 宋思媛看向他点点头:“谭老板对河市也很熟悉?” 谭雁邱摘下帽子:“白手起家,在江汉这座城市里难免浮沉不定,以前也有幸在河市里摸爬滚打过一段时间,几十年过去,河市倒是完全没什么变化,又或者说,变的始终是来去自由的人。” “走吧,诸位,我带你们下去,找找我那些老朋友,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压神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说罢,雁雁邱带着他们走到矿梯上,轰隆响声中,随着电梯降落进地面,站在旧河道底部。 下到底部后,众人抬头看起,两座拱桥悬横头顶,周围的棚屋杂屋乌泱泱覆盖河床,合院洋楼杂居,一些市井人匆忙行走,各处吆喝震天、人声鼎沸,做着各类行当买卖。 这里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他们下来后,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被谭雁邱带着转过街巷,坐着漕运里的小船航入某些靠河的吊脚楼。 “富民古董行!” 岳观潮看向临河招牌,呢喃说道。 谭雁邱上了岸,继续说道:“年轻时候,初来江汉,不懂得市井规矩,得罪了某些地头蛇,第一笔买卖赔得干净,走投无路只好遁入河市,做了富民古董行的掌眼先生,在河市里待了几年也学透了江汉市井的规矩,才敢出来再做生意。” 第九百零九章:压神魁首 他说着话,已经带众人走进富民古董行,进了铺面,谭雁邱叫上堂里的年轻伙计:“后生,去后头叫一下娄富民娄掌柜。” 后生,是江汉平原对小伙子或者青年的称呼,同样的,也称呼年轻女子或者女学生为细细,意思是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这后生见着谭老板是个面生的,又能叫出东家的名字,当即明白很可能是东家的故人,招呼了他们坐下喝茶,当即走进帘子后的屋堂。 片刻后,一个花白板寸头的老头子,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年纪已经有六七十岁了,脸型若猴,尖而发腮,山羊胡配上三白眼,既有邪气也有贼气,黝黑的肤色满是皱纹,想是年纪大了,眉毛已经略微发白,看起来,倒是中和了邪气,显得没那么多心眼子。 整体上,就是个精明狡猾的古董商,年岁大了以后,现在反倒多了一丝平和气。 “娄老哥,几年不见,您越发精神了。” 谭雁邱还没恭维完,这娄掌柜已经摆摆手:“嗨,别提了,我还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带着一些后生去乡下捡货,到底还是年纪大了看走了眼,这些后生还没我这老头子眼力好呢,这几天正为这事儿闹心,我啊,要是有谭老弟的一半功夫,我就撞了大运了。” 谭雁邱揶揄道:“娄老哥要是不嫌弃,我这晟古商行还是能给您找个差使,说不定老来还能再成就一番事业呢。” 楼掌柜知道谭雁邱说的是打趣话:“事业?打年轻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搞古董行当,如今都到了花甲之年,也才刚把这摊子事儿给打理明白了,再大我可吃不消,要我说,人还是得服老,我年轻的时候都没干成什么事儿,老了哪还有精力。” “谭老弟,你这都是汉剧行会的会长了,怎么反倒纡尊降贵来河市找我,要见老匹夫我,只要差人给个信儿就行了,我肯定架着这把老骨头过去,给你捧场。” 娄掌柜说话间,眼角余光已经扫过其他座位上的人,见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已经猜到谭雁邱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认识这么久,也已经那么熟悉了,也就没必要再说套话,索性打破天窗说亮话。 “楼老哥,你可知道压神匠人?” 谭雁邱也觉得以自己和他的关系,没必要遮掩意思,直言直语说道。 “压神匠?这些五弊三缺户邪门得很。” 听到压神匠人的名讳,娄富民的眼神明显震动,看来是知道这些人的。 “谭老弟,是他们招惹了你,还是你招惹了他们?” 娄富民好奇起来,按理来说,压神匠人主要和普通百姓打交道比较多,像谭雁邱这一层次的人,压根和压神匠没有交集。 “说来话长,花老板被压神匠用了什么压胜术,我们这次来是想找压神匠人问个清楚。” 谭雁邱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把娄富民能知道的那部分提出来说事儿。 娄富民继续说道:“这些压神匠人邪门得很,这些人本身五弊三缺,做的也是压胜勾当,从几十年前开始就聚集在河市东边的山坡上,这几年一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 “你们要真的去找他们,正好我也知道地址,带你们去走一趟也没事。” 谭雁邱见娄富民同意,道谢道:“那就全仰赖娄老哥帮扶了。” 说罢,娄富民交代了这后生几句,等再出来的时候,带着谭雁邱他们出了店铺,走上东边山坡。 富民古董铺位置在河市的中心地带,距离他们所说的东边山坡,且有一段距离,几人套上马车,沿着河底的土路走上东路河床。 一路上过了不少棚屋杂屋,这里聚居的都是些真正的破落户,见他们行走土路,眼瞅得很是羡慕,走得老远了,还从窗户屋子探出头来。 马车停下后,众人陆续下了马车。 岳观潮抬头细看,压神匠的老巢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回院,完全不是砖石建造,不过是竹屋木楼,四面有稻草干竹完全覆盖,再用麻花绳捆扎结实,二楼的窗户上,挂着“压神匠人”的幌子。 两侧,两盏巨大红灯笼挂在门前石柱上,左右各有墨字写在灯笼布上,左为压胜敬神,右为安民保宅。 哪怕白天,也见灯笼里火苗跳动,亮光不绝。 走到门厅处,立马有人拦着他们,这二人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熊腰虎背、寸头精壮,只是,每个人都断了一只手,多半也是这里的压神匠人。 “你们找谁?” 其中一个人问道,问话间,眼神不怀好意打量众人,看向花玉岫的眼神,更是透了一股邪气。 “后生,花玉岫来了,你们不去里面报个号?” 谭雁邱知道,这些人怕是早就在背后盯着花玉岫,言语之间直白又通俗,全然没有打交道时候的文绉绉,大概,这种人已经将市井小民、上流清贵都给摸熟了。 “等着!” 其中一个压神匠丢下一句话走进去,等再出来时,眉眼示意他们跟着往前走。 岳观潮他们过了门厅,跟在这个人身后穿过厅堂越过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堂屋。 这里,是进门后见到的第一座北向堂屋,上面有鲁班堂的式样,压神匠人都是鲁班的徒子徒孙,大概,这里就跟匪寨的聚义堂产不多功能。 走入其中后,堂里已经坐着不少人,各有各的样貌,总逃不过五弊三缺这一点,鲜少能见到囫囵人。 岳观潮看向前方,堂中座椅上坐着的,大概就是压神匠的话事人。 “你们终于来了。” 座椅上的人,一直都带着银制面具,全脸都被覆盖在银色面具下,全身一身漆黑的裤褂,肩膀穿着斗篷,看起来极为神秘,从脖子和手上的皮肤来看,年纪不算是太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年轻。 “这位兄台,不妨报一下名讳,也好叫彼此认识认识。” “压神匠魁首,班殊。” 面具里的传来嘶哑冰冷的声音。 “班魁首。” 谭雁邱行礼后,继续说道:“久闻压神匠神通广大,只是不知道,你们找上我芙蕖戏园,还要和花老板过不去,到底有何贵干!” “哈哈哈哈!”面具下的黑衣人冷笑几声,又继续说道:“既然都到这里来了, 鱼姑肯定把前尘往事都告诉你们了,花玉岫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鱼神弟子?” 谭雁邱试探问道。 “对!” 班魁首丝毫不加掩饰。 “为何?就因为花老板的父母跟压神匠定过生死契。” 谭雁邱话语间,已经有往下问的打算了。 班魁首见他问起这一点,朝谭雁邱点了点头:“花老板是鱼神弟子只是我们对外的描述,我们看中的是她命带华盖的身弱阴体。” 岳观潮心想,什么鱼神弟子果真是假的,他们看中的是花玉岫命带华盖的宿命,他追问道:“冒昧一问,你们看中她的身体,是想用她来祭祀?” 命带华盖的人是天生的弟子,适合出马、出道或者落神,如果这些压神匠不是为了拿她的命祭祀什么东西,多半是贪图她的特殊体质,是想利用他的命格做什么事情。 “当然不是!” 亲耳听到班魁首不是为了取她的性命,众人总算放心了一点。 “我们,是要让她成为巫山神女的弟子,帮我们打开北府衣冠冢!” 巫山神女?这些人还真是为了北府衣冠冢! 距离上一次岳观潮听到巫山神女的名讳,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他只记得巫山神女是炎帝的子女,这些传说终究只是神话故事,做不得真,再次听见班魁首说起这个名字,心中对神女的传说好奇起来。 从崔道士的话语来看,这些人多半是也是来自巫山,这也意味着,那只白江鲟似乎也能和巫山神女扯上关系,意识到这一点,岳宋二人颇为默契没有点破这一点。 他们最为好奇莫过于巫山神女的残魂,这种说法太过诡异,如果按照班魁首所言,花鱼岫要落的神不是鱼神,而是巫山神女。 对于这一点,他们也没什么把握能看破迷雾,宋思媛只能继续问道:“你们怎么就确定,花玉岫能容纳巫山神女的残魂?她又怎么帮你们打开什么北府衣冠冢?” 班殊继续解释道:“她与北府衣冠冢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她命带华盖的身弱阴明命,可以作为巫山神女的弟子用来请神女显灵,带我们进入巫山鬼府找到北府衣冠冢。” “当真有巫山神女吗?这难道不是民间神话故事?你们不会真的把故事当真了吧!” 岳观潮故意揶揄出声想探探虚实。 班魁首似乎对神女的存在深信不疑,眼神中带着一丝虔诚,严肃说道:“巫山神女我们确实没见过,但是,巫山的人都知道巫山神女确实存在,有些命带华盖的女子做了巫山神女的童弟子,确实可以和巫山神女交流,甚至,还能让神女上身,做些活人做不到的事。” “可这些和北府衣冠冢有什么关系?” 提起这一点,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巫山神女驻守着巫山阴府,那北府衣冠冢就建立在神农架中的鬼府世界,想要进入神农架的鬼府,就必须通过巫山阴府。” 第九百一十章:巫山神女 岳观潮仔细琢磨着班殊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个目的了,从当年华盛商行的手笔来看,花玉岫当时就已经被这些压神匠发现了命带华盖,这才有了他父母被打生桩的事情。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的目的吗?”谭雁邱上下都打过交道,怕这些压神匠别有目的。 班殊继续说道:“只要花玉岫能带着我们找到北府衣冠冢,我们肯定也会放她一条生路,治好她身上的压胜病,压胜匠人只图财富,从不害命。” “你们怎么知道,我就能带你们找到北府衣冠冢,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衣冠冢。”花玉岫听到这里,已经忍耐不住了,站出来问道。 班殊已经知道她会这么问,解释道:“现在你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没开始落神,等真正落了神,我们会让你发现北府衣冠冢,等你们去了巫山就明白了。” “巫山?落神还要到巫山去?”花玉岫问道。 班殊点点头:“巫山神女只存在于巫山之中,如果不回到巫山,是没办法做她的弟子的。” “你们有时间考虑,三日后,可以决定到底要不要和我们做这个交易,三日以后再来也就没用了。” “送客!” 班殊话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让两个匠人带着他们出了厅堂,回到门厅附近,众人再次看向把守的两个匠人,活生生的两个人,此刻却只剩下木雕傀儡,看起来生动真实,只是,确实是死物雕刻,全无生命。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两个木雕的左右手,确实是各缺失一个,跟他们初来时见到的匠人丝毫不差。 这一刻,众人不觉后背发麻,连寒气都出来了。 压胜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大白天叫木人做真人! …… 出去后,谭雁邱带着花玉岫先回了大戏院,岳观潮他们回到客栈时,岳青山已经回来,正蹲在旅社门口摊子上,看别人下棋。 回了客房,岳观潮问道:“二叔,洛前辈的事儿,都办妥了?” 岳青山点点头:“洛妹子在杭城继续开昆曲馆,幸好陆家的闺女也在杭城,正好彼此也有个照应,等她的馆子开得差不多了,我也就该回来了。” “我害寻思着你乐不思蜀,直接在杭城支摊子,不回来了。” 岳观潮这话说的岳青山皱起眉头嘬了两口烟,摆摆手说道:“那哪儿能啊,我和洛妹子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在谁都没有那心思了,她的事情一解决,我也算是把以前的孽债给勾销了。” “岳老哥,你可算回来了,这大半个月啊,又来了不少事儿呢……” 孙大乔把这大半个月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告诉给岳青山。 岳青山还以为能彻底消停了,一想神农架出现的白毛动物,又和谭雁邱牵扯在一起,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算起来也是他们的孽债。 有一点他确实没想到,昔日只是嘴皮子利索的小瘦子谭雁邱,既然在江汉挣下那么大家业,甚至,是已经到了能呼风唤雨的地步,提起这一点,孙大乔和岳青山既心酸也感慨良多。 这就好像以前压根不起眼的文书账房,忽然改头换面成了翰林状元一样,他们金鼠会解散也有三四十年了,到底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又倒转回去了,岳青山再怎么豁达大度,听着孙大乔的解释,也不由得酸起来。 岳观潮见二叔这个样子,努嘴说道:“二叔,你和孙大乔看起来挺酸的,你是不是挺后悔躲进山窝子里了,要是你年轻时候也拿着黄金去奉天闯荡,说不定现在也能在奉天只手遮天,那,我和二炮也能过富贵少爷的日子。” 老岳头敲了下烟斗:“怎么滴?穷日子过腻了?你要想过富贵少爷日子,我寻思谭老弟还是个念旧的人,我豁出老脸来,还是能把你们过继给他,这样你们就成了谭家少爷,以后能从人家嘴里刨多少食儿,全凭你们本事了。” “哈哈哈哈,听见了吗,谭观潮,你马上有新爹了。” 徐侠客逮住机会,终于能揶揄岳观潮,哈哈大乐道。 岳观潮满脸黑线推脱:“别介,我和二炮那么大年纪,人家也未必愿意啊。” “但是,你们真不酸吗?” 岳青山摇了摇头:“酸,怎么不酸,要说不酸那是伪君子,昔日除了朝老弟,就是我在金鼠会最威风,谭老弟那时候只是个走江湖的货郎,我们是见他吃得百家饭过得百家门,这才把他吸收进金鼠会做了花舌子。” “不过,也只称得上酸几句,既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自从金鼠会分开后已经过去三四十年,会中弟兄怎么样我也打听不得了,谭雁邱当年在神农架养病,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此后的金鼠会众人,他们的人生机遇咋样,跟我也没太大关系了,我想人走世上一遭,吃苦享福、平淡度日,遇见啥都不奇怪……” 吃苦的人,比如洛十娘、孙大乔,还有青船会这些人,他们自从离开金鼠会,走得走没的没,就是侥幸活了下来,也都是三灾六难都经历了一遍,吃尽人间苦,黄粱美梦一醒来,依旧还能挣扎向前。 再比如享福的人,朝秉忠即便不是金鼠会大掌柜,也还是朝奉夫子少东家,这几十年执掌家业声名显赫,哪怕是被青翅母蝉给寄生了,最后也能化险为夷,比起已经英年早逝化为灰烬的其他人,算得上是得了好日子。 更多的人,是像岳青山这样的人,出了金鼠会后隐姓埋名平淡度日,很可能已经化为市井商人、平头百姓、江湖杂耍、田间农夫、镖局镖师,甚至是远走他乡不知所踪。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金鼠会的事情忌讳极大,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像谭雁邱这样,明知道自己是金鼠会余孽,还要在江湖中抛头露面的人,胆识注定不是一般人,如果稍不留意,就得被人给看出破绽,说不定就直接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能隐瞒自己真实身份几十年,还能攒下这么大家业,可见其手眼能耐,早已不是往日的小货郎。 岳青山听孙大乔也提到过,谭雁邱并非一帆风顺,可以说是几经沉浮,人在江汉做生意,难免要经历官府磋磨和市井挤兑,一度被打落泥淖中,经历这些变故还能闯出一番名堂,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必定心志坚定、胆识过人,有常人所不能有的长处。 换句话说,如果是他或者孙大乔经历这些变故和磨难,很可能一次失败就已经一蹶不振,不会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岳青山叹了口气:“我和孙大乔虽说也酸这富贵,但是,也明白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个人有个人福,至于这个忙我们肯定是要帮的,当年,我们确实说过,此后无论谁富贵了,都要回去大修农神稷祠,这也属于还愿,不可怠慢。” “就是你们说的这巫山神女,是个什么意思?” 不光是岳青山好奇,所有人也都很意外,北府衣冠冢的事情,居然会牵连到巫山神女。 宋思媛斟酌道:“这个也不难理解,多半是白江鲟的引导。” “那这条大白鱼也未免有点太神奇了吧。” 岳观潮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白江鲟,心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一直都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误以为是鱼神显灵才让白江鲟出现在这里,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宋思媛说起这一点,脸色变得神秘起来:“也许,白江鲟只是个上了年纪的鱼而已,只不过碰巧被压神匠捉住,刻意把它打造成了鱼神,实际上,真正在起作用的,仍然是压神匠的压胜术,说不定,就连白江鲟的神通都是这些压神匠人搞的什么名堂。” 岳观潮点点头:“这确实有可能,照压神匠的意思,似乎对巫山神女很熟悉,这些线索我估计我们也要查一下了。” “不用。” 宋思媛看向他:“当时,我们找襄阳方志时,也了解过巫山神女的故事……” 巫山神女,也叫巫山帝女,是南方赤帝,也即神农氏之女,在上古神话故事中,巫山神女名为瑶姬,年轻时身为凡人,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变得萎靡虚弱,炎帝亲自尝药草,遍寻巫医为她配制药汤,最后也没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瑶姬死后,被炎帝葬在瑶姑山上,天地有感瑶姬未嫁可怜,使它的魂魄依附于草木,化身为山峦草木之神,以巫山为洞府册封为巫山神女。 此后,瑶姑山就开始出现一种灵芝瑶草,只要女子吃了这种灵芝瑶草,就可以梦入神明,得见神女,更是会变得明艳美丽,青春不老,只是,这种瑶草是女子的专属,禁止男子食用。 若论这一点,可以说很少有男子见过巫山神女,除非神女主动托梦,否则,男子不可轻易吞吃瑶草,轻易食用会被神女惩罚。 历史上,真正见过神女的男子,唯有楚怀王这样一个! 第九百一十一章:襄王有梦 这个故事,与襄王有梦,神女无意的典故有关。 春秋战国时期,楚襄王和大臣宋玉游览云梦台,看过巫峡山峦盛景后,宋玉开始有目的将楚襄王的注意力,往最高的神女峰上吸引。 楚襄王见识神女峰的秀美奇异,当即问宋玉那高峰为何,宋玉早有此意,瞅准机会把“巫山神女”搬了出来,他夸赞巫山神女美丽妩媚、容颜姣好,极善歌舞之道。 宋玉直言,先王楚怀王游历巫山时,曾经在王船上休憩入梦,梦中有一神女相会,只是,这神女并未留下姓名就出梦离去。 楚怀王醒来后,招来女巫询问解梦,那女巫听了楚怀王的形容,解释是巫山神女入梦相见,只是,可能是羞于见男子,就没有留下名讳。 但是,神女既然入梦,也许是暗示楚怀王是她钟意之人,在女巫的祝祷下,楚怀王来到神女峰上吃下瑶草,果真见巫山神女坐于华丽宫殿之中,他与巫山神女一见倾情,二人彼此欢好数日! 宋玉说的这个故事,虽说只是楚怀王的事迹,却让楚襄王很是心动,他眼看游历此地,也想效仿先王和巫山神女来一次梦中邂逅,为此,他斋戒数日、焚香祷告,让女巫代替她通灵巫山。 只是,楚襄王虽有意,巫山神女却没什么心思,他一连几天入梦,都不见神女前来,只的悻悻而归。 楚襄王的这个经历,逐渐演变为“襄王有梦,神女无意”,意思为爱慕他人,单方面的相思。 宋玉此时说起楚怀王的故事,明着是说先王与巫山神女相会数日,话语里的意思,是楚怀王沉湎于郑袖的美色,怠惰朝政,不是明君所为,但是楚襄王却误以为是在提醒他,可以与神女梦中相会,竟闹出这么大的荒唐误会。 再往前数到治水时代,神女瑶姬曾经受天帝命,降下治水秘笈给大禹,同时,还亲自帮助大禹消灭十二恶龙,派神鸦为大禹的疏水船引路,此后,瑶姬在巫山建立洞府,在人间耕云播雨。 因造福百姓、培育灵草,巫山神女化为巫山附近的民间信仰,最风行之地,莫过于神农架附近的巫山县。 宋思媛说到这里,继续说道:“听闻,巫山神女为死后成神,在巫山建立巫山阴府,以此来接引死于江水沿岸的灵魂,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除了泰山、秦岭之外的另外一个亡魂归处。” “如果是这样说的话,好像和襄阳县志记载的阴兵过境,似乎有着什么联系。” 她顿了顿,拿出自己找到的资料摘抄:“襄阳方志中记载过,阴兵过境最后就是在神农架消失了,这与巫山阴府的记载是对应得上的,压神匠的人也说过,要想找到北府衣冠冢,那就必须要经过巫山阴府。” “我在想,会不会北府衣冠冢所在的空间,压根就不属于人间?” 她的话叫岳观潮嘬起牙花子:“你说的人间,指的是我们可以看到的空间吧。” “对,不管是阴兵过境的终点,还是什么巫山阴府,又或者是观落阴之后的阴界,大概是存在于神农架附近,但却是我们却看不到的空间。”宋思媛只能这么猜测。 “可,这样的空间真的存在吗?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阴坪巫境?”徐侠客问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 宋思媛看向众人,眼中闪过光芒:“也许,这些空间并不是阴坪巫境,但是也一定像它们一样不被世人所知道,就好像桃花源记中记载的一样,别有洞天。” “如果我们真的这么想,那刘裕一定是用鱼佩打开了这些空间,在里面造出衣冠冢,这样,也正好符合他告祭阴兵的想法,只要这个空间关闭起来,那就相当于衣冠冢从神农架彻底消失,以后,只要找不对方法,就再难找到英魂冢。” 岳观潮已经知道宋思媛的意思,猜测道:“找到冢的法子,就是成为落神弟子。” “这只是表象!” 宋思媛解释道:“一开始,我们以为神农架出现异状,是因为鱼佩葬入衣冠冢,现在来看,鱼佩不是原因只是一把钥匙,可以让刘裕进入这个世界,同时,鱼佩葬入衣冠冢后,给神农架也带来了新的变化,使得神农架开始出现异常动物。” “结合这些白化动物来看,会不会是鱼佩的存在,使动物的外貌发生了变化,还让动物的大脑也发生了某些异变,让他们拥有了世俗理解的鬼神之力,要是这么猜测的话,白江鲟就很可能是这样的情况。” “假设这种情况成立,白江鲟所拥有的力量,实际上就是鱼佩对生物的异化,他们的这种异化也使得活人,能在意识模糊和药物影响下,短暂模拟出那个世界。” 她顿了顿,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如果是这样来理解,压神匠所说的成为落神弟子,难不成也是鱼佩对人的异化?或者说,是让白江鲟的某些异变短暂寄存在活人体内,这也就是落神的真相。” “总而言之,真正能让人找到衣冠冢的,一定是鱼佩对某些能力的异化,而不是什么洛神或者巫山神女,这些所谓的神迹或者神明,很可能也来自神农架的异变。” “如此一来,花玉岫身上的阴命,很可能就是承载某些异变的关键,这种人很可能几十年都不出现一个,压神匠这才愿意苦等几十年。” 岳青山点点头:“闺女说的确实有这个可能,那,这次巫山之行,可就板上钉钉了。” 压神匠条件在前,谭雁邱也没办法,三日内只得答应了压神匠,带着花玉岫和岳观潮他们一行人,来到龙王庙码头。 远处,江汉关大楼巍峨高耸、森严威风,各处码头正有轮渡在卸货航运,他们到地方时,班殊正站在渡船上朝他们招手。 一行人上了船,逐渐远离江汉关,出了江汉市。 …… 第九百一十二章:巫山之县 巫山,位于神农架西南方向,东邻巴东,南接建始,西抵奉节,北依巫溪,因位于江水青山之间的丘陵平原,从古至今都是西南的门户,同时,也是江水进入西南的桥头堡。 一江碧水、两岸青山、三峡红叶、四季云雨,这十六个字,道尽了巫山地貌风土,同时,也以最简单的话语为世人勾勒出巫山的美。 岳观潮他们乘坐渡船,过了巴东县城后,等转过一道丘陵山湾,眼前豁然开朗,开始出现两岸堆叠中的江滩平原,更远处,有丘陵平坝散布河谷平原,周围峰峦山势陡峭,群峰秀丽,溪河绕行,曲岸侵蚀,自有峡谷幽深、河谷蜿蜒之态。 巫山县,就坐落在这样的地方! 仔细看,巫山县城左右围绕青山绿水,背靠神农架余脉,坐落在江滩平原上,四处屋舍俨然、宅邸密集,虽算不上发达繁荣,作为进出西南的门户,到底还是比其他县城,多了些繁荣。 一路上,岳观潮和宋思媛怕压神匠来个江中抛尸,并不敢轻松应对,直到见到神女峰上的朝云塔,这才有所放心。 既然在路上都不动手,大概,到了巫山这个地方,也不会动手了! 看来,这压神匠还真的讲规矩,不乱害人命。 此刻,渡船已经要临近巫山县城的埠口,岳观潮他们站在栏杆旁,仔细看着班殊的一举一动,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很像是他们见到的崔道士线香,随意丢下一些颗粒,引得水中黑影跟随,看体型大概就是那条白江鲟! “班魁首,你们是来自巫山县?”岳观潮随意问道,想再套套近乎。 班殊冷冷说道:“算是吧,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只是聚集在一起,不拘住在何处,只是,碰巧在巫山有山庄而已。” “有山庄?” 岳观潮伸了下懒腰:“都说压神匠五弊三缺,穷苦不堪,你们倒是挺有钱的,居然还能在巫山置办山庄宅邸。” “五弊三缺有之,穷苦不堪是什么说法?”班殊看向岳观潮,眼中有些嫌弃他话多:“我们压神匠靠的就是压胜术,只要涉及神鬼迷信,就有人源源不断送钱来,花费不多的情况下,总能积攒下银钱。” 话语间,渡船已经靠在埠口,他们各自拿着东西走上埠口。 辗转县城,来到靠近大宁河的朝云山庄。 巫山县多丘陵缓坡,只在江滩地带有平原,朝云山庄即坐落在江边的高地上,依靠朝云山自成庄园。 远观细瞧,庄园与周围的青山绿叶融为一体,马头白墙、灰瓦斑驳,四方院落也算高门大户,可见层叠楼宇坐落其中,还有个埠口通往大宁河,典型的西南气派宅邸。 他们走进庭院被班殊安置在山庄的客院里,等班殊走后,宋思媛站在二楼看向东北方向:“按照巫山县的方位,朝着这个方向再走百里就可以到神农架了。” 岳观潮看向远处,巫山县周围全是和缓丘陵,并没有多少高大山峰,借着层叠山峦,只见巫山和神农架已经连在一起,蔓延出翠绿万螺,不可分割。 “于二哥,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再相聚。” 谭雁邱那么大的摊子,想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他要离开至少会把生意上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杂七杂八三天时间刚好弄完,他还不知道岳青山已经回来了。 渡船上人多眼杂,也不方便说太多话,如今到了略安静的客院,谭雁邱终于能说句心里话了,热络畅聊起来。 “谭老弟,我们年轻时,也算是共患难过,如今你有难我又怎么可能干瞪眼,就是年纪大了,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别给你添乱就已经是好了。”岳青山推脱谦虚道。 “哎,不能这么说,有于二哥怎么也不算添乱,有了您和三个给我把把关,我这心里总算是有了底。” 谭雁邱太知道老来要吹捧,一顿商业互吹说得二人很是舒服,岳观潮站在二楼窗口,不断看向山庄周围,好据此打探情况,刚才,一路被班殊带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查看情况。 “你有没有觉得,压神匠这些人似乎跟我们想的不一样。” 宋思媛看着前府进进出出的匠人,压低声音说道。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不会是指断手断脚吧。” 岳观潮也跟班殊说过话,此人虽然面冷话少,看气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甚至,就连奸猾狡诈也算不上,有种温文尔雅感,只是,这股感觉被故意装出来的嚣张气焰压下去,轻易察觉不得。 他见识过那么多江湖人,这样毫无匪气和奸气的魁首,本身就是个稀奇人物,只能说,如果这股温文尔雅感觉放在书生身上,再合适不过,偏偏出现在压神匠人身上最为奇怪! 一个人如果经常做这种勒索求财的事情,气场是会发生变化的,哪怕被面具遮住也无法掩盖,这就好像当过刽子手的屠夫,身上会有肃杀气一样,寻常老百姓察觉不到,他这样习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思媛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山庄好像不是什么特殊宅子,从院墙后面爬着的藤蔓和使用痕迹来看,这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人住,这座朝云山庄,多半是有什么人长期住在这里。” “问题是,这些压神匠人的活动地是在江汉附近,能在这里长住的人大概率不是什么一般人。” 她还想继续说,徐侠客走上来:“你俩怎么还在谈情说爱,二叔叫你们过去呢。” 这么一会儿功夫,山庄里的人来回走动,却都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岳观潮和宋思媛没发现什么东西,只好跟着徐道士再下去。 客堂中,谭雁邱已经准备好一张舆图,等岳观潮他们回来以后,指着舆图解释道:“当年,我和二哥、三哥是在距离巫山县不远的兴山县上的岸,然后在农神村里准备东西,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在巫山靠近大宁河的方位,距离兴山县还隔着秭归县。” 第九百一十三章:山庄诡异 “你们,可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岳青山问道。 岳观潮摇摇头:“暂时没有,这山庄里的人都很谨慎,大多绕着这座宅子活动,轻易接近的也都是一些不扎眼的仆从,一时半会还是发现不了什么情况,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这朝云山庄绝对不是个临时的休憩地,多半是有人长期在这里居住。” “现在,最奇怪的情况还不是这些,而是班魁首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 岳观潮嘶声道:“他们的目的,不就是找到北府衣冠冢吗!” 宋思媛摇摇头:“这是华约翰的目的,不是他们的目的。” 提起这一点,她看向众人的目光疑惑起来:“对北府衣冠冢的谋划,从三四十年前就开始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积累的财富已经可以让他们在各地购买庄园,可见不少,北府衣冠冢里真的有财宝,能让他们冒着无法兑现的风险,觊觎几十年吗?” 宋思媛顿了顿:“我们查到的关于北府衣冠冢的记载,最多的就是这是刘裕的皇陵,按照刘裕马上治国、崇尚简朴的脾性,这样的军墓很少陪葬那么多财宝,如果里面真的存在大量财宝,那关于盗窃北府衣冠冢的历史大概不会少,这座墓可是直接记载在典籍中,只要能找到方法进入那个世界,寻找到墓葬里的东西也就轻而易举。” 岳观潮听着这一点,疑问道:“你怎么知道北府衣冠冢全无财宝,这可是刘宋的开国皇帝,多多少少得陪葬点东西吧。” 宋思媛摇头说道:“刘裕布衣起家,家贫到父母差点把他卖了换粮食吃,起家后也没丢掉平民本色,生活极为简朴……” 刘裕称帝前,有地方官献来琥珀枕,这种枕头由天然琥珀制成很是珍贵,但刘裕却不以此为贵,只是把琥珀看作寻常物对待,出征后秦时,将士多受伤,他听闻琥珀是治伤的良药,直接命医官把琥珀枕碾碎,分发给受伤的将士。 很多人认为,当时出征后秦,是刘裕为了军心支持,才要演戏给这些人看。 这确实有可能是在作秀演戏,但是,如果把进贡珍宝的人也给贬斥了,这就从演戏上升到了对官员的实际惩罚。 比如,刘裕得封宋国公时,有广州官员为了巴结他,不远千里送来一匹筒细布,这种布为岭南地区精工细造的布料,薄如蝉翼,质优价高,极其耗费匠作工力,同时,也因为远在岭南,运送到京城建康,必定价值不菲,唯有金银可以购买,十分奢靡。 广州官员为他进献的筒细布,为单独聘请能工巧匠制造,十分瑰丽奢靡,已经到了一寸细布一寸金的价值。 刘裕得知细筒布被运送来,知道制造这样的布料靡费颇多,劳民伤财,不仅拒收了这些布料,还直接令言官弹劾该官员,以纠正奢靡进献之风。 假如刘裕只是为做做样子,只要斥责官员劳民伤财即可,又是把细布回退又是贬斥官员,多半心中真是以简朴为念头,不准官员过奢靡,同时,但凡过于奢靡或者劳民伤财的物件,他都是这样的处理法子。 比如,将局脚床上的金银钉子换为铁钉,将石床砸碎换为老百姓的土质木床,这种性情从潜龙时一直延续到称帝,哪怕是面对姬妾,他也完全不沉湎于声色,后宫妃嫔的数量,在其后代中已经属于少之又少。 到他死后,孝武帝曾经带着大臣前往他居住的宫殿,里面唯有土床、土帐、葛布灯笼、麻制蝇拂,跟乡下老农比起来,已经没什么区别。 宋思媛说到这里,看向众人:“这样的人,生前都节俭如此,死后估计也不会让自己的陵墓葬入太多财宝,就连他的孙子都说,刘裕对于物质的需求,基本上跟老农没什么区别,极不喜欢穷奢极欲,一切追求简朴。” “同时,如果墓中财宝过多,难免引得各方觊觎,不放任何金银珠宝,这也是对他墓葬的守护。” 她长呼出一口气:“这座墓在历史中从来没有被盗窃过,甚至都没有人寻找过的记载,也许墓中可能根本没有陪葬多少东西,就连盗墓贼都不愿意费劲儿寻找,唯一对外人还算有点价值的,是被刘裕带进陵墓的鱼佩,这个东西不为世人知道,也就没人注意它。” 岳观潮猜测道:“那,华约翰不是对衣冠冢感兴趣吗?压神匠人也许只是受他们所托,替他们找到衣冠冢,华约翰说不定给他们高额回报。” 关于这一点,他们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 宋思媛点点头:“是啊,华约翰想要鱼佩是真的,压神匠人也想要鱼佩吗?” 她语气疑惑起来:“班魁首和我们提起过北府衣冠冢、提起过巫山神女,也提起过落神弟子,却唯独没提过鱼佩,要么是他故意隐瞒了下来,要么,就是他可能也不知道鱼佩的存在。” 宋思媛又说道:“那么,他的目的很可能就不是鱼佩,如果衣冠冢内全无财宝,那压神匠的目的就存疑了,你想想,需要他们谋篇布局三四十年的计划,得让华约翰给出多少钱?其中,还不包括应对神农架复杂情况的报酬,有这时间他们早就把钱转赚到手里,为什么苦苦等着华约翰给他们!” “压神匠如果是像惠和堂一样依附于华盛商行,这也说得过去,假如只是和华盛商行合作,那么,促使压神匠做这些事的动机,大概比获得鱼佩还要重要,至少,他们也是有着自己所求,甚至和华约翰的想法完全不同。” 宋思媛说到这里,眯起眼睛:“在诸多目的中,无论是压神匠还是华盛商行,去寻求财宝的动机都不明确,也就是说,除了鱼佩之外,大概压神匠也有需要的东西,需要从衣冠冢中取走。” “压神匠人对巫山神女的了解比华盛商行还要清楚,这说明他们掌握的资源来自他们而非是华盛商行,那么,我们眼前位于巫山下的山庄,又怎么会是寻常会馆,也难怪会有人常年居留守候。” 岳观潮点点头:“我们,得继续看看,这朝云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夜深人静才好办事,我们等晚上再看看。” 白天山庄看起来太正常,到了晚上也许就能发现特殊的地方,至少,也可以通过护院的位置,来判断哪些地方比较重要,这些地方白天或许可以隐藏起来,到了晚上,必定要有所区别,哪怕只是细微灯烛和护院的变化,也能看出蹊跷。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到了黄昏落日,二人趁黑走上二楼。 这个时间点,山庄里已经开始陆续张灯,各院落的灯火勾勒出细密网络,如同方格铺在山庄里。 在这灯火对比中,岳观潮他们很容易就能看出,哪些院落不寻常。 徐侠客看到山庄后的方向,兴奋道:“山庄后院已经全无灯火,等走到后院山下,却还有灯火明灭,那里大概是有问题。” “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他们所在的客院,就在前府的位置,从楼顶窗户沿着院墙跑出去,就已经是属于山庄后院,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徐侠客,借着山庄里的夹墙,不断靠近后山的方向。 临近山庄后院,后山附近的灯火,已经能看得很清楚。 看这些人短衣长裤戴着斗篷的打扮,跟山庄里的护院一模一样,看来,后山确实有山庄的秘密。 “啊!” 他们正想靠近时,后山洞口忽然传出一声凄惨鸣叫,看起来既是人声也好像野兽喉咙里的呼噜声,听起来极为惊悚,同时,这些护院也都开始活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躲入附近的夹墙,等护院们集体走过去了,三人这才从里面出来,快步走向后山。 临近后山,这里仍有微弱灯火,后院依山为墙垒砌严实,后山凹进山体,有楼阁半镶嵌其中,看起来,就好像在半洞中建了座二层小楼。 门洞旁,两盏石灯明灭烛火,特地没有熄灭。 “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侠客见门洞上锁,周围窗户全都被铁栅栏封死,好奇问道。 “大概是用来关押什么东西的,看栅栏的密闭程度,这东西多半很危险。” 说罢,岳观潮和他们逐渐走近门洞旁的窗户,靠着格栅栅栏看向山中楼阁,只消一眼,就已经见人心提上嗓子眼。 “这是?” 岳观潮看得还是有些模糊,不自觉循着格栅靠得更近一点,在楼阁正堂中有张立起来的木榻,看起来就好像站立姿态紧靠墙壁。 木榻上,一个四肢被捆起来的女子,出现眼中。 这女子的眼中,有着难以理解的深邃和恍惚,就好像大梦初醒,透着对生物的疏离,手脚被捆住,更证明她很可能伤害他人。 哗啦! 锁链晃动后,这女子忽然看向岳观潮,露出极其阴鸷的笑。 只一眼,就已经看得人心头直跳! 第九百一十四章:山室囚徒 岳观潮不由得凑近栅栏仔细看,不得不说,这女子的存在,已经模糊了死人和活人的界限。 这女子穿着一身鲜艳纱衣,这纱衣极为宽大飘逸,只见她手脚蜷缩进柔软衣服,看起来,就好似一副窟窿被硬生生套上纱衣,显得不是很服帖。 在那纱衣覆盖不到的地方,可见女子的皮肤还算细腻,只是明显缺水干涸,显得惨白又干裂,细微处还可见黑色血丝出现在脖子和手臂,形似黑色蜘蛛网密集织在表皮。 惨白的脸上,好似纸扎阴物,深邃双眼已经没了眼白,羊眼睛似的全是黑灰瞳体,眼角牵连出几条游离血丝,眉毛细细弯曲,可见被打理过,眼耳口鼻看上去不是很精致,整体也算得上清秀,如果不是太瘦弱的,大概长得也绝对不会差。 这个女子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瘦弱,这种瘦弱不是四肢瘦弱的瘦子感,瘦子再瘦也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让人产生不怎么健康的错觉。 眼前的女子,皮肤脂肪好像已经被抽干,皮肤之下,人眼可见已经不再附着任何脂肪,干枯的全是枯萎褶子,松弛皮肤能清晰见到肌肉肌理、骨骼轮廓,就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 这种瘦弱已经跟活人没什么关系,让人从心中产生出一丝惊悚感,无法分辨女子是否还活着。 正常人,断不至于瘦弱到脱相,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产生了某些疾病,那,大概就是被什么人给虐待了。 这女子察觉到岳观潮过去,似如小动物般,用空洞深邃的眼神盯着他的脸,鼻息呼吸之间,似乎也在闻嗅他身上的气味。 只一下,就已经见她呲起通红嘴唇,露出略尖的牙齿! 那满口尖牙已经和活人完全不同,眼看着手脚乱动频繁,带动捆着她的锁链哗啦作响。 这感觉,就好像垂死的狐狸,见了近在嘴边的野兔,已经控制不住欲望要撕咬上去,手爪四肢乱抓空气,黑色指甲长半寸,很是锋利。 这一切都是徒劳,锁链哗啦晃动之间,不见女子有任何挣脱的痕迹,她似乎很快也意识到自己挣脱不得,伸出血红的舌头扫着牙尖,发出嗓子被毁的哑叫,声音接近哑巴嘶哑,中间又夹杂着尖锐“啊”鸣,像人类又像动物。 一刹那,女子的眼睛忽然瞪大,死死盯着岳观潮,那深邃瞳仁中,可见眼球开始出现浑浊之色,将深邃眼珠染成浓郁灰白,血丝显得尤为明显。 岳观潮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意志逐渐恍惚起来。 “岳观潮?” 宋思媛察觉到不对劲儿,叫着岳观潮的名字,这时候的他已经全无反应,上前本想拉扯他,哪里知道他现在劲儿变得那么大,只挥手甩动,立马把她撂出去几米,要不是徐侠客扶着,差点摔在地上。 此刻,岳观潮看向二人,眼中出现的恍惚,跟被锁女子一模一样,甚至,是更为阴森恐怖。 毕竟,这女子被锁链锁住,在人心感觉上总归是安全一点,而岳观潮却全无限制出现在眼前,意味着他要是起了杀心,可以随时对他们二人造成伤害。 片刻后,岳观潮桀桀冷笑,搬起地上石头,靠近门厅不断砸着锁链,膨隆动静响彻周围。 看他下死力气的样子,看是要把锁链给砸开,好把那女子给放出来。 看到这里,二人已然确定,是那女子搞的鬼,通过栅栏,他们观察女子的脸色,第一次在惨白如尸的脸上,看到了什么叫狡诈奸猾。 “难道,这女子真的不是人,而是什么邪祟或者鬼怪?” 宋思媛也只能这么想了,这女子还没近身就能迷惑人,可见其能力不小,在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的情况下,就更增添了一丝惊悚,压神匠把这种人困在这里,明显是没安好心。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叫岳观潮再砸锁链,万一真的被锁链给砸开了,那下一步估计就是放女子出来,这谁也不敢保证能酿成多大后果。 想明白这一点,她当即就要上前去唤醒他,徐侠客赶紧拉住她:“别犯傻,这时候他眼里可没你的位置,那么大块石头给你来一下子,你这辈子都完了。” “看我的!” 徐侠客健步如飞跳上半空,直接把岳观潮飞踹在地,同时,手中的银针行走阵法,当即刺入面上穴位,把要暴走的岳观潮压制下来固定原地。 小道士从背包里拿出玉瓶里的丹丸塞给他嘴里,同时,嘴里开始念叨净心神咒。 “你念咒有没有用啊,要不拿起拳头砸晕算了,带回去慢慢治。” 宋思媛见岳观潮依旧乱动,对小道士的咒语似乎不是很信任,揶揄道。 “别着急,我给他喂的是护心丹,可以祛除邪祟、抵挡魔障、清心明目,这女子真是个鬼,那也做不过遮掩、迷惑、恐吓三招。” 说罢,小道士看向灯火昏黄里的女子,一个影子在墙面扑朔乱动,二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大概一盏茶时间过去,岳观潮的恍惚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就连乱动也随即停止,徐侠客见他不再乱动,伸出两个手指头:“岳二炮,这是几?” “这是三!” 耳听岳观潮迷糊嘟囔是三,徐侠客抖着眉毛叹了口气:“唉,看来还是没醒来,身上这鬼猖狂得很,我得用我这纯阳童子尿,一下子淋身上,估计才能好。” “你掰开他嘴。” 徐侠客说着已经开始解裤腰带,还没解开绳子,立马见岳观潮拦住他:“差不多得了。” “岳兄,原来你醒了啊。”徐道士幸灾乐祸道。 “早就醒了!” “那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见他已经醒来,和徐道士一起把他身上的银针给取下来。 岳观潮回忆起自己被迷惑的经历,解释道:“这娘们的眼睛有问题,可以蛊惑人心,我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段时间,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就好像身体里的灵魂被困在某个地方,真正让我做事的,是她的意识。” “走吧,先回去再说。” 他们怕被发现,循着来时的夹墙回到客院,将后山里被囚禁的女子说给众人。 孙大乔听完这话,摸着胡子说道:“这么说的话,朝云山庄里时常有人居住,多半是为了看着这个女子。” 宋思媛点点头:“我想是的,刚才从我们的观察来看,这女子身上多半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能迷惑人,就连外表样貌都和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他们能看守她,是不是意味着,这女子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岂止是重要!” 岳青山咳嗽几声:“他们把这女子锁住,是不是意味着,这女子以前可能自残过,也可能伤害过其他人,为免她再伤了自己或者他人,这才把她锁起来,再加上锁住的地方是个立榻,多半是不想让她受太多苦。” 徐侠客插话进来:“要我说,朝云山庄里一定藏着某些秘密,按照楼阁的破旧程度来看,这女子至少被困了数十年,要不然,链条也不会把床榻都磨损成了凹槽。” 谭雁邱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得稍微防备着些,谁知道压神匠到底想做什么。” 谭老板听了那么久,也能猜测到这女子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也许,又是个命带华盖的苦命女子,如果花玉岫也变成了这样,那可就太痛苦了。 孙大乔很会察言观色,察觉到谭雁邱眉头的愁意,当即宽慰起来:“谭老弟,你放心,他们都说了,只要我们带他们找到衣冠冢,就会放花老板自由,我猜测这女子多半是其他原因被封起来,也不一定就是命带华盖,他们对花玉岫有所求,又怎么可能让花玉岫变成这样。” “现在,就看压神匠到底怎么样让她落神了!” 几人不明这神秘女子情况,也只得暂时休息。 第二天,班魁首终于忙完山庄里的事情,带着压神匠人走进院子。 “诸位,今日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就在大宁河对岸的神女峰上。” 说罢,班魁首的目光指了指东南方向的山峰,高处的朝云塔清晰可见,甚至,雾气中已经隐约出现了一些恢宏殿宇。 巫山县位于江水北岸,北临巫山、东接大宁河,宁河与江水交汇处即神女峰。 众人从山庄中下到埠口附近,大宁河中已经有乌篷船在等待,几人上了乌篷船,随着船桨摆动,乌篷船远离埠口,朝着东南方向的江口漂动。 十里水路如平湖,宁河汤汤入神山,等他们临近神女峰时,乌篷船这才停下摇桨,停在江口附近。 神女峰并不算高,却极为秀丽! 一到早晨,湿润雾气挂在山巅,远处千山重叠、云遮雾绕、缥缈流动,山体如丘螺陈在曲折百转的江边,可见枫叶红樟绿水青山。 舟楫繁忙流渡,如入瑰丽画廊,朝云塔千年矗立岿然不动,颇有种看尽千山万水的气魄。 第九百一十五章:朝云故台 最瑰丽的,莫过于神女峰顶的朝云台! 这座朝云台位于神女峰的山顶草甸之上,占地不大,大概只到山巅的一半大小,半庙半宫,恢宏古朴,既有荆楚江南建筑的精巧灵动,也有先秦时代原始建筑的古旧气息。 此时,云层如纱帐覆盖山巅,唯有朝云台完全露出山巅,殿宇檐角浸透缥缈雾气,看起来,就好像坐落于云端之上,彷如九重宫阙悬浮天际,下方的十里江面映照山峰和宫阙,更是叫人不辨虚实。 “妙啊,妙啊,竟然借由江边浓雾,造出悬浮云顶的宫殿错觉,怪不得叫朝云台,当真是个神仙才配住的地界。” 孙大乔见到如此盛景,不住感慨道。 班殊说道:“这里只能算是日常景观,若是遇上丰水期,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在水面以下,每当江水漫上山腰,一到出云时,就可见万螺青山出云峰,神女峰恰好就是所有山的最高点,万峰朝云,也即是朝云台的由来。” “当然了,一开始这里还不叫神女峰而是叫瑶姑峰,是楚怀王在这里梦遇神女后,才改名为神女峰,这座朝云台最早,也正是楚怀王所建。” 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浸淫巫祭、喜好奢靡,所建宫殿多奢靡轩丽,神秘堂皇,除了国都修建的渚宫外,各地还修有其他离宫别苑,例如强台、匏居台、九重台、荆台、章华台、阳云台、兰台宫。 古楚最喜欢用称“某某”台来称呼离宫别苑,这些宫殿除了用作巡行外地居住外,多是用来显示王族富饶,富有天下。 唯有这座朝云台最为特殊,是个例外! 当年,楚怀王在神女峰与巫山神女云雨数日,仍不觉满足,哪怕神女已经离去,他也是意犹未尽很是思念。 念念不忘,必然是想再续前缘,想来神女对他既然有意,那必然是可以一求再求,只是,神女毕竟是天上神仙,不可随意现身与之相会,若要再见神女,定要把天宫搬到凡间,这才对得上神女的地位。 于是,他回忆起梦中的场景,将他所见到的神女宫给画了出来,同时,还找来楚国技艺最高超的能工巧匠,放言,只要能帮他造出梦中宫殿,就赏赐侯爵黄金,永世富贵。 赏赐越丰,就证明难度越高,这些工匠还以为能富贵通天,一看图纸当即摇头叹息,若要殿宇坚固,必定深挖基坑垒砌高台,如非如此,建筑岂能坚固不倒,楚怀王要求的,却是在半空建造殿宇。 半空之中无凭无依,连地基都没法打下,又怎么能建造华美殿宇,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楚怀王遍寻工匠,多数人都无法完成这个想法,直到找到鲁班后人,才算有了些许眉目。 鲁班后人根据《鲁班经》的记载,和楚怀王介绍了陷空基的法子,这种建造殿宇的法子,相当于在平地上挖出深坑,然后在深坑之中修造十几米地基,等地基修造完,就可以在地基之上建造华美宫殿。 若等殿宇也修建完成,引水灌溉其中,直到地基被完全淹没在水下,也就只剩下宫殿还处在水面之上,从远处看,殿宇倒影天空,就好似悬浮天际。 这种做法,虽然不是真正的悬空,到底是让楚怀王得了心意,总归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他命鲁班后人按照他的画卷寻找合适地方修建。 鲁班后人找来找去,最终还是选定在神女峰! 一来,这里是附近山峰的最高点,站立峰峦上可俯瞰万千青螺。 二来,这里临近江口,是宁江和江水的交汇处,每年在高温多雨的气候下,多数时候都会覆盖云雾,若把宫殿建在山巅,等云雾覆盖过去,视觉上更接近楚怀王描述的云宫神殿。 三来,这里也是楚怀王梦遇神女的地方,建在这里也方便他与巫山神女再续前缘。 等宫殿完成,楚怀王看到这座宫殿,千螺竞秀、万峰朝云,当即觉得这就是他梦中的场景,高兴之余,对鲁班后人大加赏赐。 此后,楚怀王每年都会巡行江水,在朝云台中休憩数日,打算在巫师太太的祈祷下再续前缘,只是,从此以后,巫山神女再也没来过,这座宫殿空有殿宇形态,却没有任何女子住进去过。 直到楚怀王去世,他都未能如愿,再见神女一面。 这座朝云台此后就一直留在江口,成为楚怀王奢靡好色的象征,直到先秦时代来临,朝云台这才迎来新的用途。 巫山神女的故事,从治水时代就已经很是风行,巫山县之地又是神女峰下的城镇,在南方浸淫巫祭的影响下,发展出对巫山神女的信仰,也是在这时候,神女峰出现了一个被巫山神女附身的女子。 这女子叫娓瀛,姓氏已经不可考,典籍只记载娓瀛从小在神女峰下的村落长大,以采集山间野果为生,有天晚上因为风雨侵袭山路泥泞无法下山,只好在神女峰上暂时栖息,为遮风避雨,只得闯入早已被废弃的朝云台。 她在朝云台躲避风雨时,夜晚听到殿中有声音,寻找之下发现是殿中的巫山神女塑像在哭泣。 娓瀛大惊失色,以为是山精野怪当即就要离开,直到听说她是巫山神女后才安稳下来。 这神像直言,自己被楚怀王修建灵台囚禁在此,因惧怕楚怀王不愿意与他相见,如今已经过去数百年,如今,宫殿四面的水仍未散去,她作为山神没法走出宫殿的水阵,这才忍不住哭泣起来。 娓瀛信奉巫山神女,也曾经吞吃瑶草,想在梦中与神女相见,只是,从来都没有如愿过,如今,真的遇见神女显灵,心中高兴大过惧怕。 出于好心,娓瀛告诉巫山神女,她愿意帮助神女逃脱,巫山神女听到这话终于高兴起来,她告诉娓瀛,只要吞吃瑶草以后,就可以看见她,然后,她再告诉娓瀛怎么帮助她逃出去。 娓瀛的采药背篓里,刚好就有瑶草,索性吞服口中,等脑中混沌起来,果真见塑像上出现了神女的真身。 巫山神女告诉她,这座宫殿就是禁锢她的牢笼,她如果想逃走的话,就要进入活人的身体,以活人的身体可以把她带出宫殿,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和那个人共用身体。 作为交换,巫山神女可以叫这个人变得美艳绝伦、永葆青春,还能靠着神力沟通鬼神、求神办事,如果什么时候不想这么过下去了,可以和神女达成契约,只要为她找到一个新的身体,就可以恢复正常,自然老去。 娓瀛觉得,这些事情对自己没什么损失,就答应了巫山神女的记载,成为了第一个落神女。 等她从朝云台出去以后,回家发烧了三天三夜,伤好时,整个人和以前的性情完全不同,父母亲友都觉得,她在保留原有脾性的基础上,似乎又多了些完全陌生的脾气,就好像有两个魂灵居住在身体中。 甚至,她拥有了很多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能力,比如掐算卜卦、求神问事,行医问药,通灵祈祷,灵验之真,叫所有人都不得不信,她确实不是在坑蒙拐骗,确实是真有本事。 娓瀛和亲友解释了自己的变化,直言她身上有巫山神女魂魄,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在周围散播开,信奉巫山神女的百姓,开始频繁到她家里又叩又拜。 娓瀛无奈,只得把朝云台收拾出来,以巫山神女的身份住进朝云台,为周围的百姓办事求神。 当时,已经是秦朝,秦人贬斥巫为怪力乱神,对什么神女附身这样的故事,只当又是坑蒙拐骗,派官兵去剿灭。 娓瀛的信众之多,已经形成势力,这些外来官兵也不敢惹地方宗族,只好不了了之,哪怕他们当真想动朝云台,也得被各种倒霉事给延后耽搁,后来,有人说是神女显灵,秦人也就再不敢对朝云台指手画脚。 经此一事,巫山神女显灵的消息更为真切,使得巫山当地的神女信仰又被继续巩固起来,终秦一朝也没有被消灭,反倒是根据神女的本领,延伸出观落阴这样的远古巫术。 班殊继续说道:“从秦朝时第一代巫山神女出现,如今,已经有接近十五代落神女,每个落神女的寿命都维持在八十岁到两百岁,比普通百姓的寿命要高得多。” 他们说话时,乌篷船已经靠岸,众人循着山间栈道,牵了马车朝上赶路,神女峰索性并不高,曲里拐弯数次后,他们已经绕过山路临近山巅上的草甸! 隔着老远,他们就已经看见,草甸上接近二十亩地的巨大湖泊,湖中心正是他们看到的云巅神宫——朝云台! 这座高山草甸隐藏在森林内,从下看只见宫殿,临近草甸才能看见,那包围朝云台的湖长什么样! 此刻,古朴的朝云台坐落湖中,紧靠少量廊台连接陆地,湖面倒映天色,上下一碧万顷,如悬浮半空霎是奇异。 第九百一十六章:朝云之谜 岳观潮仔细观察,草甸附近全是森林,唯有靠近江边的那一面很是空旷,湖泊就好似多了一道绿色湖岸,在草甸周围异常清晰。 那朝云台的式样,跟当今所有的古建筑完全不同! 前面说起过,朝云台在先楚宫殿中极为特殊,是半庙半宫式样的建筑,全都建在四方石台之上。 这座石台垒砌出规整矩形的台面,四面全无栏杆,只在单面延伸出阶梯,沟通连接到岸边的“己”字形廊台,廊台多为古楚式样,色彩绚丽、灵动精巧,十米一飞廊,五米一阙台。 台面距离水面,大概在半米之下,可见柱台支撑边缘,边沿镶嵌铜镜,镜面倒映周围云朵雾气,看起来就好像云气环绕建筑,呈悬浮之态。 在这台面之上,主要宫殿呈“凸”形分布在三级台面之上,三层台阶在中间互相贯通,有笔直阶梯自台面朝上延伸,直到最高台面即止。 其中,第三层台阶为游廊式样,笔直围绕四面,二层台阶上,左右还有“凹”形阙楼,两座弯曲廊桥形如朝上拱起的手臂,连接起两座阙楼,四面开始出现突出于台阶的楼阁。 这些楼阁多沿着台面笔直分布,没有主次之分,只是作为阙楼的配殿存在,突出于台面的部分,刚好架在第三层游廊上,以游廊的柱台为支撑,悬浮于半空。 最高一层的台面上,即是朝云台的主殿! 这座大殿风格为古楚式为主,建筑多用蓝灰鱼鳞瓦,屋脊笔直、殿檐短平,夯土贴石,赤红古朴,位于二层台阶的阙楼,刚好和它平齐略高,三面都有游廊,直接和阙楼的拱桥连接起来,正好绕行主殿,在主殿正面形成单面开口的合围建筑群! 殿前,是座不大不小的青石广场,大概和主殿同样大小,三层台阶之间有阶梯在角落连接起来,可以直通阙楼,站在阙楼之上,也能借由拱桥来到主殿四面的游廊中。 沟通三级台阶的阶梯上,还有青铜做的立人像,手拿刀剑、冷漠严肃。 总体来说,建筑多用悬在半空的游廊、飞阁、庑房、廊桥绕行各个层级的主殿宇,带来轻盈灵动的感觉,同时,三阶台面从上到下依次变宽,也让宫殿群多了些厚重,不至于无所凭依,轻易晃动,可以说是很典型的荆楚建筑。 只是,这座建筑毕竟已经数千年了,早就被不知道修缮过多少次,除了主体是古楚式样,其余建筑元素多被改变,融合了秦汉乃至五代的不同风格,兼收并蓄出独特的美感。 再加上长期作为祭祀巫山神女的场合,游廊和拱桥多用旌旗彩幅覆盖窗口,进风一吹,彩带飘逸乱飞,灵动又神秘。 只是,有一点岳观潮确实不明白,开口问道:“这座湖泊在山顶,距离古楚建宫,至少过去了数年前,是怎么保证湖泊不干涸,又或者是怎么保证湖泊不被污染。”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像这样的人造湖泊,最难解决的就是活水的问题,只要没有活水注入,不过半年就得长满绿藻和臭虫。 这个问题,就连皇宫都没法解决,紫禁城内的金水河,也要定期引入外来水源才能保证清澈,否则,很快就会被水藻占满,变成腥臭难闻的死水,眼前的湖泊不但全无腥味,还略有草木香气,一看就是活水。 这要是在平地上,或许还能靠着山上的落差引来活水,神女峰既然是最高峰,就意味着周围山间属它最高,就是真想引来活水,也无法违背水往低处流的规律。 班殊看向湖泊解释道:“是暗渠!” “暗渠?光有暗渠也不行吧,这里可是最高点。” 宋思媛也察觉到湖泊似乎很是怪异。 “你们相不相信水能往高处流!”班殊眼神神秘起来。 岳二炮摇摇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老话,你除非是一桶一桶往山上提,那怎么也不可能让水往高处流吧!” 班殊摇头说道:“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鲁班却是可能的,当年,这座湖泊是鲁班后人亲自敲凿,属于朝云台的很重要一部分。” 当时,修造湖泊不但重要,还是重中之重——这湖泊决定了朝云台能否悬浮,在营造图纸时就已经考虑到神女峰为最高峰,如果不解决水源问题,即使挖了池子也很快会形成死水湖,反倒是对巫山神女的大不敬。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鲁班后人亲自考察了附近的山峰,第一想的是在山峰和江水之间开凿层级落差的水渠,再用水车轮转而动,逐级将江水从山脚扬起到山顶,以此汇入湖泊,形成源源不断的活水。 但这样有一个问题,还需要活人操作水车,在古代的条件下,几乎没法让水车转动,这意味着还要及时维护水车,长此以往就有些太麻烦了。 有一次,鲁班后人在神女峰上挖下深坑,见坑中很快积蓄出清水,心中立马有了主意。 在他看来,挖坑之后很快积蓄清水,这代表神女峰上有很多岩层暗洞,只要打通了这些暗层裂缝,就能让岩层里的水源源不断借由落差流入水渠带来活水! 想要达成这样目的,就要把湖泊挖得尽可能深一些,可以让水流有足够的落差汇入湖泊,同时,也得打通裂缝,将裂缝完全贯穿,才能形成稳定水源。 这些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神女峰最周围最高峰,哪怕是和神女峰相连的山体也是略低于它,想要挖通暗渠并不容易。 后来,鲁班后人先让匠作把水池挖深三十米,再捉来上千只穿山甲,待他们产完崽子后,就把这些崽子全都放在水池底部,然后,再把母穿山甲带到神女峰附近水源丰富的山脉,直接将这些穿山甲送入暗洞,封闭入口。 之后,同时以烟雾驱赶这些穿山甲,它们最是护犊子,见入口被封锁,害怕崽子被活人给杀了,就会用爪子拼命刨土挖坑,不断闻着幼崽的气味,朝着幼崽气味浓郁的地方挖土。 第九百一十七章:巫山暗渠 在这一过程中,母穿山甲虽然无意开挖暗渠,却在寻找幼崽气息的过程中,不断将暗渠往湖泊的方向挖通,只要有第一个母穿山甲挖到湖泊,就代表暗渠已经通了,之后,无数穿山甲会循着气味,从高处往低处开挖暗渠。 可以说,这上千只穿山甲,在湖泊周围的开挖了不少暗渠,同时,也相当于把周围山脉的地下水引入沟渠,形成源源不断的活水。 巫峡附近气候炎热多雨,每年都会涨水,等江水漫上山坡,就会通过缝隙将江水引入山体,再通过暗渠从四面八方送进湖泊,也是这个原因,千年来虽然沧海桑田变化,却不见湖泊有干涸的时候,数千个暗渠保证了湖泊永远都有活水。 这湖泊,也被后来人成为灵湖! 鲁班后人在挖掘暗渠时,发现穿山甲的爪子很好用,就仿照他们的爪子做了挖山开石的利器,攀山神猿爪! 众人听着班殊的话,总算明白了灵湖不涸的秘密,确实是在意料之外,鲁班后人竟然能用穿山甲,打通了神女峰底下的暗渠,利用水位涨落补充湖水,确实算得上是天工巧思。 “既然落神女可以长生不老也能永葆青春,那为什么还会传了十几代,难道他们还会死?” 徐侠客看向湖泊,朝云台太过神秘,这些落神女绝对有秘密。 班殊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落寞:“永葆青春是真,长生不老也是真,否则,就不会有人能活过百岁,当一个外貌只有二十岁的女子活了百年还不老,所有百姓都不敢再怀疑她们是弄虚作假,她必然也就成了巫山百姓的信仰,同时,整个人就被彻底神化,再不是凡人。” “这不是挺好的吗?” 宋思媛不明白,永葆青春、长生不老有什么不好的,这东西就连秦始皇都梦寐以求,得到的人怎么也该高兴,他见班殊脸上不是很高兴,心想大概是有什么隐情,让每一代落神女都放弃了长生。 班殊叹了口气:“有句话叫高处不胜寒,这些女子如果真是冰冷无情的神,或许还能安于感受世间百态,可惜她们是人,是活生生的具有七情六欲的人。” 他顿了顿:“他们没有神的心力却拥有了神的能力,这就是最大的痛苦……” 巫山神女既然是巫山百姓的信仰,信众必然众多,这也意味着很多百姓都会慕名而来求助,老百姓通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等真正来求神佛的时候,也就意味着遇上了麻烦。 大量的百姓祷告祈求全被落神女听在耳朵里,她纵然能解决这些难题,却也不免受到百姓影响,神女本就是命带华盖的孤苦命格,灵性极高,这样的人很容易伤春悲秋,大量的百姓戾气使得神女情志损伤,变得极为痛苦,再难恢复平和心态。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走进她的生命,她们当然也就把这些人当做了救命稻草,如果此人对她百依百顺、关心爱护有加,神女作为拥有七情六欲的人难免心动,爱上这个少年郎。 大概在先秦时代,第一位落神女娓瀛,爱上了一个青年。 落神女成为巫山神女弟子的条件,就是永远保持独身,以此来换取青春不老,如果落神女爱上了另外一个人,也就相当于违背了和巫山神的契约,会遭到巫山神的惩罚。 总的来说,如果这些落神女不想再落神,可以为巫山神找到一个新的身体,那他们就恢复自由了,这算是解除契约,并不算违反约定,到时候,她就能以人的身份和情郎做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有一点落神女必须接受,在他们放弃落神身份时,他们青春不老的能力也就消失了,岁月的痕迹再难掩盖,他们年轻的皮囊会迅速变老,直到恢复她应有的容貌。 理论上,如果一个落神女已经百岁,解除落神的那一刻也就成了个耄耋老太太。 关于这一点,任何落神女都是不能接受的,他们和情郎相恋,靠的就是姣好皮囊,如果情郎见到他们如同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多半会转头就走,再不可能拥有感情。 这些落神女年轻时,或许不会执拗于爱情,经历世态炎凉后,变得越来越孤独,等真正动了感情,多半已经活了近百岁,他们明白容貌是爱情的一部分,既不愿意放弃情郎,也不愿意放弃落神女的身份。 她们,只要以落神女的身份动了感情,那就会遭到巫山神女的惩罚! 娓瀛也不例外,她爱上那个青年的时候,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岁,如果抛弃落神女的身份,她连老太太都做不了,只能做一把腐烂的骨头灰,她深知无法放弃神女身份,还是义无反顾对那个青年动了感情。 巫山神女的残魂就在她的体内,她的每一次心动,巫山神女都感应得到,对于娓瀛的这个行为,巫山神女开始施加对她的惩罚。 娓瀛开始变得骨瘦如柴,变得只剩下皮包骨,甚至瘦得已经脱相,连青春貌美都称不上,同时,眼睛也变得很是阴森,惨白皮囊如同死物,再难和美艳联系在一起。 如果只是这些或许还不至于太严重,娓瀛开始变得嗜血残忍,靠着神力可以轻松杀死很多人,身上的人性随着时间一长逐渐消耗殆尽,从高高在上受人供奉的神女变为嗜血的野人。 后来,那青年终于受不了她,选择离开她彻底消失! 娓瀛看明白这男人的虚假情谊之后,心中的爱意顿时消散,等爱意耗尽之后,她也就逐渐恢复了理智,又变回那个万人敬仰的神女。 只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过,又岂会轻易消失,娓瀛悲伤之下,终于放弃了青春不老,在悲痛下选出下一位落神女,在失望痛苦中变作一个普通人,失去了落神的能力。 岳观潮听着班殊的话,心中回想他在后山楼阁见到的女子,描述的已经可以说是十分相似,甚至,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也代表,那被囚禁的女子,其实是上一代落神女。 困住她,完全是不想让她伤害自己,伤害他人! 第九百一十八章:树葬神女 “那,娓瀛最后怎么样?”宋思媛话是这样说,她大概也已经猜到这女子的结局了。 “你们跟我来就是了。” 班殊话不多说,带着他们走上廊台,绕过游廊走上台阶,行至最高层的台面,已经可以看见广场尽头恢宏古朴的宫殿。 绕行游廊进入主殿,脚步踢踏中,清脆回音清晰入耳,殿内的图景也清晰进入他们眼中。 朝云台半庙半宫,主殿已经被改成了巫山神女庙,一扇巨型屏风从地面立在殿后墙,直达屋顶。 屏风是木质的,七扇均分,画面浓墨重彩,绘制着巫山万螺,神女峰若鹤立鸡群位于画面中间,诸山嶙峋峭岐、秀气苁蓉,上空卷云奔腾,霞光明灭,一轮红日从云层中放射万道金光,红日万物生! 在屏风前,大概就是班殊所说的巫山神女的塑像。 这塑像比之屏风要小不少,直立高度在屏风三分之二的地方,大概五六米高,全身都是石头雕刻,外面浇筑黄铜,虽然是石雕却有了铜像之感。 荆楚之地浸淫巫祀,神像与汉地神像完全不同,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汉地的神仙,但凡是有正经神号的神仙,多数都是帝后的样子,珠光宝气、正襟危坐、满目慈悲、敦睦严肃,就差把他们地位很高、逼格很高写在脸上,虽然看起来郑重,却少了一丝生气。 这尊神像更接近西南地区的野神和巫这一概念,曼妙身姿形成凹凸有致的曲线,上身穿着贴近曲线的草色浓绿半臂,淡粉烟霞色裙长及脚面,可见腰间挂着赤红蓝绿白的彩幅,层叠繁复,褶皱缥缈。 雪白胳膊外面,可见三条绿色丝带在头顶绕成圆环,在手腕左右缥缈弯曲,流淌如水,一条半臂宽的花团锦缎从肩膀落下,绕行胳膊落下裙摆,和三条手腕粗的丝带互相交缠,塑造出极为动感的线条。 众人再往她的脑袋看去,巫山神女发髻为螺髻,乌发完全束起,好似巫山般耸立脑袋中心,脑后有个铜盆大的圆形发冠。 金色首饰圈中,可见日月星辰雕镂精美,花朵枝杈侧出旁溢,与金色冠圈融为一体,靠着两侧的钗子簪在脑后,拖曳下红丝带,另有两只海棠花钗簪在额角处,看起来确实没那么富丽堂皇,却格外地清丽脱俗、出尘诡异。 岳观潮看向巫山神女塑像的脸,脸型为杏仁脸,细长凤目眼线极长,柳叶弯眉温柔妩媚,眉眼间的桃色胭脂晕染到眉尖眼尾,眉心可见一点红,精巧鼻子配上殷红朱唇,耳朵两侧各有桃花耳环垂下流苏,脖颈间和雪白手臂挂着五色宝石做的璎珞珠串。 整体的造型,多以草木花朵为纹,日月星辰为饰,手势在心口掐出花朵印,有点接近敦煌壁画里的飞天,神像大概是融合了佛道的神女形象。 大殿里很少有日光能照得通透,两侧的红漆台柱处,多有花草烛台点燃灯头,照出明灭火光,距离巫山神女很近的地方,也站着青铜树灯盏,各方蜡烛明灭,使得塑像身上晃动昏黄光影。 影影绰绰中,更觉得神女并非冰冷塑像,有一瞬间,他们甚至觉得灯火的每一次晃动都是神女在呼吸。 “为什么巫山神女是这样的形象,她不是巫山的正神吗?” 徐侠客身为道士,很是了解佛道的水陆画,女神仙多是打扮的珠光宝气,再不济也是敦睦严肃,像这样多用纱衣的造型,多是水陆画中的香音神。 “巫山神女是一位很是特殊的正神,她诞生的时代道教还没出来,连佛门都还没影儿呢,是佛道后来才把巫山神女吸收进信仰系统,在此之前,她并不是神,而是鬼!” “鬼?” 众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班殊朝他们点点头:“巫山神女叫瑶姬,是炎帝的女儿,她在活着的时候只是个普通人,既无功德也无修为,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死去是因为重病不治,这样的普通人死后也就化为鬼了。” “可以说,瑶姬在死后本就是一个残魂,是天道可怜她未婚而死,这才把她的魂魄封进瑶草中,让她借着瑶草的灵力保存自身,同时也靠着瑶草修炼,也可能是因祸得福,瑶姬和瑶草融为一体,成为山川草木的灵魂!” “但是!”班殊话锋一转:“即便如此,瑶姬也不是神,她只是拥有神力的鬼怪。” “山鬼?” 宋思媛眼前一亮,她刚才看的时候就感觉很熟悉,再想想巫棺祖地的山鬼神像,分明是同一种感觉。 班殊朝她点点头:“对,在远古时代,巫山神女就是山鬼,如果是在炎黄时代,她还是蚩尤祭祀的十大巫神之一,山巫,虽然蚩尤被炎黄部落赶出江河平原,对山巫的信仰却保留下来。” “这片土地曾经被蚩尤统治,而后又归于荆楚,早已被巫浸润千年,从山巫、山鬼、再到如今的巫山神女,名称或许多变,其实质却都是对巫山神女所代表的山川草木的祭祀。” “西南多山多水,山水之间又多是草木,对西南来说,信仰巫山神女,就是信仰着千山万水,千年来政权轮换,却不见山水改变,西南人当然也就更信奉巫山神女。” 宋思媛听着班殊的话,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些被巫山神女落神的女子了,她焦急问道:“那,那些落神女死了以后都在哪里?” 班殊并不说话,目光转移到左右的雕镂廊门上,随着廊门被推开,众人走进左边的廊桥,沿着廊桥进入阙楼。 这些阙楼与主殿相比,变得更为轻盈灵动,殿宇屋顶多有开窗,中间有个天井,可见日光照进花窗落在殿中,在庭中聚集出斑斓光斑。 他们要寻找的落神女的尸身,大多集中在两个阙楼中,只是,跟他们想象的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岳观潮还以为这些落神女是被塞进棺材里,完好收敛固定在殿中,却不料想尸体的处理方式,跟他想的截然不同,已经到了叫他们惊讶的地步。\\ 在阙楼中,围绕墙壁分布数米宽的花坛,这些花坛中多有松软泥土,樟树枝繁叶茂生长,看起来就好像沿着花坛织造出绿绒幕布,数千年来,樟树不断抽枝长叶枝干伸展,粗壮树身布满藤蔓! 这些尸体,就直接靠着树木被藤蔓覆盖身体,和樟树融为一体! “为什么会把这些落神女都绑在树上?” 宋思媛走近花坛,仔细看着其中一颗繁荣樟树,树身歪曲扭动朝后倾斜,正好将其中一个落神女完全托住,似如摇篮般将其送进树干臂弯。 仔细看,这落神女好似睡着了一般,身上穿着巫山神女式样的纱衣,肤色雪白细腻、眉目妩媚灵动,藤蔓从各处穿进身体,交织成细密藤网,上面杂草覆盖,苔藓密布,草丝绿须从各处伸出,不断晃动。 更奇怪的是她的眼耳口鼻! 这些落神女的容貌虽然和生前一样,却再也不是一个活人,她的眼耳口鼻中已经穿出不少藤蔓,藤蔓之上开满奇花异草,就好像为他们的脸覆盖了花团锦簇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彷如沉睡永远闭合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宋思媛对这些神女的状态好奇起来,这些落神女如果是尸体,那最早的尸体也至少有两千年了,千年过去还能保持死后容貌,确实很是奇异,如果再算上她们身体里伸出的藤蔓和奇花异草,那就显得有些奇怪。 班殊点点头:“落神女死后确实和常人不同,需要用树将这些人养起来,等他们死后,会从身体里钻出藤蔓钻入泥土,同时,也攀附在古树上,和古树共生共存,这样,哪怕是死了也能维持容貌。” “可这样还叫死吗?” 岳观潮看向这些落神女,说是死亡其实跟永生也差不多,只是,永远都没法醒来而已。 班殊扫了一眼诸多被藤蔓包裹住的落神女:“他们确实死了,且已经没了呼吸,这些藤蔓都是从身体里产生的,生长的时候也会消耗她们的血肉,看似是个完整皮囊,里面多半已经被藤蔓占满,只剩下骨骼和皮囊。” “对你们来说,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才是正道,西南人有悬棺葬、洞葬、树葬,不一定是要把尸体埋入土中,只要能以不同的形式回归自然,都算是葬礼了,这些落神女代表的是百姓对于山川草木的信仰,用树葬反而是合理的,也算是用它们的血肉,为西南的山川草木做最后一次贡献。” “当然了,你非要说他们死了也是对的,说没死也很正常,至少这些樟树是会起反应的。” 说罢,班殊拿起腰间笛子,在空旷处吹响声音,幽怨笛声悲哀婉转,不过片刻就已经见樟树摇曳晃动,无数飞虫自从树梢花朵中频频闪动。 “花老板,你这怎么还哭上了?” 孙大乔见花玉岫两行清泪落下,好奇问道。 “是,是吗?” 花玉岫揩下脸颊,果真有泪珠子抹在手上,当即皱起眉头:“我明明不伤心,流泪的话为什么没感觉,就好像……就好像这些眼泪不是我的!” 这话,为得众人一阵诧异,宋思媛好奇道:“不是你的眼泪,那这又是谁的眼泪?” 第九百一十九章:班殊之身 花玉岫低头看着眼泪,满脸茫然无措:“如果是我的眼泪,我总该心里有些触动才能流泪吧,心里不会全无感觉,就感觉是什么东西滴落在我眼上,为何从我眼睛里流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周围刮来一阵徐徐清风,香樟绿叶簌簌而动哗啦成韵,在这无边绿浪翻滚中,无数花蝶飞虫洋洋洒洒朝天盘旋,久久不散。 班殊抬头看了下乱动的树梢,眼神似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向花玉岫:“这确实不是你的眼泪,这是这些落神女的眼泪。” “你刚才还说她们死了!”岳二炮瞪大眼睛。 班殊摇头反驳道:“他们是死了但是树是活的,从某一方面来说,她们也相当于活着,但凡成为落神女都是命带华盖的弱身,很容易被某些灵体干扰,我猜,应该是花老板感觉到了这些树的情绪,这才不悲流泪。” 他们在说话时,主殿传来脚步踢踏,一个压神匠人急匆匆走进来:“魁首,后山那位又开始了。” 班殊听了这匠人的话,眼珠乱动后,看向众人:“今日到此为止,我有要事要先走了。” “班魁首,是为了后山的那个女子吧!”岳观潮见他要走,徐徐说道。 这话,班殊虽然震惊却也在意料之中:“你们都知道了。” 宋思媛插话道:“你们搞出什么那么大动静,我们很难不知道,如果我们猜得不错,后山石楼里的女子,就是落神女吧。” “不错。”班殊点点头:“她就是落神女,班婼!” “班婼……班婼?” 宋思媛捉摸着班殊的名字,眼中闪过一道狐疑:“那班婼是你的……” “姐姐!” 班殊眼珠上下颤动,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说法,岳观潮却完全没想到,他们从来没想过,眼前的班殊竟然是落神女的弟弟。 孙大乔越来越搞不懂当前的情况了,皱起眉头:“落神女不是命带华盖吗,这样的人多六亲缘薄、凶煞非常,怎么可能有弟弟!” “这事儿且有得说,我得先回去看看。” 班殊带着他们回到朝云山庄,来到后山的石楼附近,还没走进楼阁,就已经听见那惨厉如野兽、又幽怨无比的吼声。 岳观潮跟着班殊飞快走进堂中,这个叫班婼的落神女,已经开始发狂,满嘴尖牙似要撕裂嘴角,鲜红舌头伸来伸去,手爪咯吱摸索,震得锁链哗啦作响,那凄厉的叫声,比之他们夜晚听到的还要恐怖。 “阿姐。” 班殊走过去时,班婼已经在发狂,面对任何人都是攻击性拉满,若不是锁链禁锢住她,在场的所有匠人都得被活活咬死。 班殊思索片刻,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而后拿起匕首割开手臂,鲜血顺着胳膊留下碗口,直到碗口放满血液,他这才接过匠人递来的药缠住伤口。 岳观潮趁此机会仔细盯着班殊的胳膊,上面除了牙印之外,剩下的全是蜈蚣似的刀口旧痕,可见放血这种事情,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满胳膊蜈蚣痕,多少次估计数都数不清了。 班殊包扎好伤口之后,把盛满人血的碗口靠近班若,这落神女好似蜜蜂见了糖水,鼻子不断闻嗅气味儿,用舌头贪婪舔进嘴里,沾染的唇齿下巴全是鲜红血液。 这一幕,哪里还有落神女的体面与神圣,说是退化为野兽也不为过,按照班殊的话说,班婼多半也是爱上了负心汉,才把自己也搞成这个样子。 大概,班魁首既不想让班婼伤害别人,也不想让她伤害自己,就把她给保护了起来,用自己的人血来喂养班婼,以保证班婼的性命。 岳观潮看到这里,总算明白班殊身上的正气是怎么回事,他能把自己的姐姐保护起来,不让她伤害他人,也算是为巫山的百姓做了一件好事,这样的人尽管为了谋生会去做坏事,但绝对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只要让他缓过气来,还是会继续走正道。 “魁首!” 班殊放血之后,难免身体虚弱,唇色都有些发白了,细密汗珠逐渐涌出额头,身后的匠人为他端来一碗灵芝水,见他一饮而尽才放心。 “班魁首,这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看向班婼,喝了人血已经逐渐安稳下来,好似吃饱了东西的野兽,不断舔舐嘴角。 班殊擦了把头上的汗:“落神女被巫山神惩罚后,嗜血并非是为了伤人,只是为了生存下来,她们如果不喝血就会变得越来越瘦弱,这种状态只会让她更为疯癫残忍,嗜血残忍程度会加剧。” “总而言之,她们无论喝不喝血,其结果都是吞噬人命,阿姐那么爱巫山百姓,是不会愿意伤及人命的,但是,如果她不喝血的话又会难以控制性情,我就只能每隔一段时间放血给她,这样,既能保证她安稳下来,又不至于伤害其他人。” 岳观潮心想,这跟他看到的伤口是对上的,说明班殊没有说谎。 宋思媛听着班殊的话,班婼在没有变成这样以前,多半是受百姓爱戴的神女,甚至于哪怕失去理智,都要让弟弟把自己给捆起来免得伤及无辜,这样的人称得上仁爱世人,当即动容起来:“难道,就没有解决的法子吗?比如找大夫看看。” 班殊听着她的话,失望摇了摇头:“没用的,巫山神的诅咒不可解,她这种情况是因为动了感情,只要对那人的感情消失了,也就恢复正常了。” 花玉岫说道:“不是吧,她至于记住负心汉那么久吗?既然那负心人已经抛弃她了,怎么也该放下了吧。” “最难的就是这一点。”班殊提起这一点,叹了口气:“其实,那人算不上负心汉,我阿姐当然也就谈不上放下执念,只要一直记得他,就永远恢复不了正常。” “为什么?” 宋思媛不是很理解,哪怕不是负心汉,这么多年也早该忘记了。 班殊看向众人:“因为,这个人离开我阿姐,不是因为她变成了嗜血怪人,而是要为她寻找解除诅咒的法子!” 第九百二十章:痴心错付 “你们想想,既然他从来都没有辜负过我阿姐,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忘了他,如果此人是个负心汉,我阿姐或许早就恢复正常了,正因为那人和她是真心相爱,这股内心的爱意反倒困住她,让她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常。” 班殊的话,说得众人很是揪心,班婼的爱意居然成了她的囚笼,只要她一天无法放下感情,那就一天也无法恢复正常,换句话说,当她真正放下的时候,大概已经证明那人是个负心汉。 无论是哪个结局,对班婼来说,都只是糟糕和更糟糕的区别,全无任何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可能。 “那,那个人既然去找东西了,难道还没出现吗?” 花玉岫好奇这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如果两个人当真是真心相爱,他又怎么可能让班婼等那么久,从班殊手臂上的伤痕来看,时间必定已经很久。 班殊顿了顿,长呼出一口气:“当年,那个人去的时候我只有五岁,如今,我已经三十五岁。” “三十年?那这个人至少已经走了三十年了,那也意味着你阿姐也已经受苦三十年,那这人靠谱儿吗?别是为了诓骗你们,实际上已经去其他地方逍遥快活去了,你们有通过书信吗!” 岳观潮话虽然粗糙,道理却还是这么个道理,有些人偏偏就喜欢露水情缘,答应了痴情人要来找她,结果几十年过去,旧人都化成灰了也没等来知心人,白白浪费感情,一腔爱意向东流。 他琢磨着班殊的年纪,班婼三十年如一日痛苦度日,只为了等待那个人,多少有些不值得。 班殊摇着头说道:“没有,当年那人走的时候,只告诉我阿姐,等他什么时候找到解除诅咒的法子就来见她,否则,就当他死了。” “这句话,也困了我阿姐一辈子,直到现在我们也没等来他的消息。”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如果此人真的在乎班婼,又怎么可能数十年不肯联系,她关心问道:“你确定那人和你阿姐是真心相爱,又或者说,那人只是受不了你阿姐变得嗜血,说了些场面话逃走了。” “不会,他和我阿姐是真心对待对方。”班殊对于这一点,倒是十分笃定。 “你怎么知道,当时你只有五岁,他们认识的事情如果更早,你可能只有三四岁,那时候你还不记事儿呢吧。” 宋思媛想知道,班婼爱的人到底是谁,能让她等三十年都心甘情愿。 班殊说起这一点,眼神略微动容:“那时候我确实不记事,但是,朝云台里的族老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族老所说的故事,距离当今已经三四十年,他尽管是道听途说,却还是能从具体细节中,感受到阿姐和那人的真情实感。 班婼的故事,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当年,太平国民乱已经结束,前朝官府开始腾出手大力追捕乱民,有些太平军残部为求生存,躲入西南的十万大山,巫山县作为进入西南的门户,开始被这些流民频繁滋扰。 巫山县位于宁河和长江交汇处,天然就是优良河滩,只要断开渡口,再高筑河堤任谁也不可能强渡上岸。 在流民侵扰西南的背景下,巫山县为防流民滋扰,开始沿着河道修建夯土高墙,派乡勇沿着狭长河堤日夜巡逻,这样的高墙几乎覆盖了河滩,将巫山县大部分河滩都遮蔽在墙后。 同时,巫县山的百姓还在临近县城的河堤,开出两道城门用来进出,将原本用来转运货物的渡口封掉,再断开宁河、江水之间的索桥,只要发现流民要强渡河岸,就火炮猛攻,或者是驱逐离开。 靠着这些雷霆手段,巫山县把自己隔离成孤岛,虽是西南门户倒也没被流民波及,成了隔岸观火,远离纷争的一方净土,最繁荣时,曾有数十万平头百姓为躲避流民,进入巫山县谋生。 当时,河岸渡口被关闭,河堤狭长高耸,任何人不可能从江水进入县城,若有乱民要坐船渡过江口,就会被巫山县的黑火炮攻击,很可能还没有到岸,就被燃烧的火焰吞没了。 有些聪明的流民,知道聚集在一起,很容易成为黑火炮的目标,特地趁着夜晚分散成几个人,不再坐船或者撑筏子,而是抱着羊皮袋子渡过江口,只要能绕过高墙,就能从别的地方上岸。 这样做固然是个捷径,承担的风险必定不小,没了船只,活人在湍急的江水中很难掌握方向,稍不留意就会被江水冲走,甚至,中途碰见暗流漩涡,被吸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如此种种,尽管危险,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也有不少太平乱民铤而走险,夜渡江水,只求一线生机。 那人,就是夜渡江水的太平乱民,名叫孙天器。 “孙天器?” 岳观潮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涌现出一丝好奇,他们在江永县碰到的鸡脚先生,不就是叫孙天器?当然了,也有可能只是名字相同,却并非一个人,他拿不准主意,眼下只能听班殊继续往下说。 这孙天器来的时候,身上绑着羊皮口袋,已经被江水浪头打晕过去,身上缠的全是水草,压根就没人能发现他,这,也变相让他躲过一劫,没有被黑火炮击中,勉强捡回一条命。 屠夫老赵夜晚去河边打野草喂猪,把他当做野草团子给勾到了岸边,等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在猪草车上,那屠夫见他已经昏迷没了动静,还以为是个死人,当即决定把他带回去。 这可不是要把他风光大葬,只是想占个便宜,拿他的尸体去喂猪,一百多斤喂下去,好歹能节省不少泔水。 那时的世道,已经到了乱世末年,别说是已经死了的人,就是个走夜路的大活人,都有可能被夜间的夫妻店给砍杀了,做成肉包子或者剁碎了喂牲口。 反正,只要把尾巴处理干净,谁又知道死过什么人。 老赵养的猪也不是没吃过人肉,灾荒饥年路边要是有了死人,他还真敢砍下一条腿,给自家猪打打牙祭。 听说,这沾了人腥儿的猪肉,味道可是好得很,宰杀一头煮出香味,十里八村都能闻见味道。 第九百二十一章:神女班婼 老赵心想,过几个月他养的猪就出栏了,能节省一点是一点,说不定还能让猪肉变得更好吃,他贪心占了上风,瞒着所有人把这人带进巫山县城,趁夜丢进猪圈,睡觉了事。 每日这个时候,这些百斤重的家猪,看见有东西撂进猪圈,早就围上去大吃一通,好在傍晚老赵已经喂够了猪草,家猪没了胃口也就把猪草晾在一边,昏迷的孙天器,也因祸得福免于被吃。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趁着屠夫还没起来,从猪圈翻出屠夫家,躲着行人来到江边,躲进了行人稀少的朝云山庄。 当时他浑身黑黢黢,全是脏泥烂草,形如乞丐倒在山庄门前,班婼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孙天器。 她见孙天器体力不支到底,还以为他是遭难的乞丐! 朝云山庄一直都是落神女的私宅,她爱民名声在外,只觉得眼前乞丐可怜,就找人把他抬进山庄悉心照顾。 半月过去,孙天器逐渐恢复健康,等他把全身收拾妥当,山庄里的人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已经不是平头端正,甚至算得上是十分俊朗,族中长老借着问话,也和他交谈了几句,听谈吐就更不像是乞丐了。 一个乞丐,怎么可能把自己捯饬得那么干净! 至于谈吐,这全是书卷堆出来的,他能有这样的诗书气质,多半不是大字儿不识一个,两方因素之下,他们基本上确定,此人只是突遭变故才变成乞丐样子,实际上,绝对来自殷实之家,又或者干脆是流落民间的举人、秀才、郎官什么的。 这,也是有可能的! 当年太平民乱时,各路天王几乎把金陵城里的前朝官员给杀尽了,等他们要以天京为京城时,这时候才发现官员数量太少,根本就成不了事,要想尽快建立起天京的官僚班子,就只能广选官员。 于是,他们抓了不少读书人去天京做官,别说是举人、秀才,就是略读过几天书,略认识不少字,都得被强抓为笔墨吏,供天王差遣,要是不愿意,等待他们的要么是砍头,要么是阉割,进宫做宦官。 在脑袋和裤裆之下,他们决定先把裤裆保下来,进入天京各级衙门做官! 等天京陷落后,有些读书人拼了命也要往外跑出来,否则,就得跟这些天王们一起陪葬,眼前的孙天器,大概也是这样的身份,他们本想等孙天器伤好了,就把他送出去,经孙天器一通示弱叫苦,这些人也就打消了这一想法。 经过班婼和族老商议,他们把孙天器留了下来,让他在县公塾中做了教书先生,同时,也负责朝云山庄的账房文书,为了让他安心教书,还在朝云山庄里给他开辟了一处小院子,供给他使用。 若孙天器住得远还好说,本来负责的就是账房的差使,如今他和班婼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的是机会互相接触,他长得又是俊朗儒雅,班婼当然也就格外高看他一眼。 班婼作为落神弟子,时常要去施粥赈灾,二人互相接触之下,难免产生一丝情愫。 当时,班婼的年纪已经是四十多岁,但因为是落神女,长得比之二八年华的少艾还要美艳漂亮,和孙天器站在一起算得上郎才女貌,若不是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二人是两口子。 大概半年后,孙天器对班婼的情义已经没法遮掩,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知道孙天器的心思,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是担忧。 落神弟子只要动情,就会被巫山神惩罚,她已经活了四五十岁,也曾听说过上一代落神女的悲惨故事,哪怕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只想想朝云台中的神女尸体,也该知道动情没什么好下场。 班婼原以为自己的心智足够坚定,没想到自己活了四五十年,居然又开始动摇了心境,她既害怕辜负孙天器的心意,也害怕被巫山神惩罚,事到如今,她已经五十岁,如果舍弃落神女的身份,她的容貌很快会衰老到四五十岁,这更令她难以忍受。 百般忧心之下,班婼反倒不敢表达感情,对孙天器多有躲避不肯相见,直到孙天器向她表明非她此生不娶的心志,她这才开始回应这段感情。 同时,她也向孙天器告知了,她作为落神女只要动了感情就必须付出的代价——要么放弃落神女身份,成为一个沧桑老妪,要么,就化为嗜血妖女。 孙天器不愿意让她为难,既不想舍弃她,也不愿意她为了这段感情变成嗜血的妖女,决定为她去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 在他临走时,班婼也曾想过此人会一去不复返,在内心爱意的影响下,她还是对孙天器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此人真的可以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也不一样。 至此,班婼和孙天器就此分开,从此再也没见过面,随着时间过去数年,班婼心中对孙天器的爱意只增不减,反倒越发浓郁。 落神女一旦爱上对方,断无可能再回头,当她的爱意越发汹涌,巫山神的诅咒也随即而来——她的精神越来越衰弱,难以集中精力应付日常事务,甚至,脾性也变得极为乖张,越来越跋扈,甚至已经到了冷血的地步。 终有一日,班婼彻底丧失理智,嗜血脾性开始占据身体,她本性善良,在尚且还有意识时,当机立断让班殊和族老把自己囚禁起来,这才没酿成大错。 可以说,自从班殊记事开始,他的姐姐班婼就已经成了眼前的样子,面对阿姐嗜血凶残的脾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供养她,让她能尽可能活着,至少,撑到孙天器找到解除诅咒的法子。 计划如此,却总是徒生变故,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他和阿姐等待的时间长得恐怖,这不是一年半载,而是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这无尽的折磨中,班婼的疯癫越发严重,班殊身上的伤痕也在不断增多。 到了如今,孙天器依旧杳无音信,他对此人寻找解除诅咒的说法,早就不愿意相信,阿姐班婼的执念过深,已经不可回头。 第九百二十二章:刻意逢迎 岳观潮他们听着班殊的话,心中对当下情况总算清楚了一点,他徐徐问道:“班魁首,这个叫孙天器的是不是曾经做过灯影子?” 不管如何,他和孙天器都见过面,尽管班殊描述里的孙天器和他见到的半老头子不同,至少还是有可能和他们所见是同一个人,索性也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灯影子?” 班殊听到这些字眼,脸色严肃点点头:“阿姐说过,孙天器确实告诉过她自己的身份,他是金陵城里的灯影子,你们连这个都知道,难道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 这次,该换班殊好奇了,眼神疑惑盯着岳观潮他们。 岳二炮没想到,孙天器那个老东西,年轻时候还有这样的风流艳事,挠着头把子说道:“那可巧了,我们上个月刚好在湘省江永县和这老小子打过交道。” “当真?” 班殊眼神振奋起来,如果他们所说的是真,这就代表他很有可能找到孙天器。 “当然了,我们还需要再求证一些具体消息。” 宋思媛看向班殊:“孙天器临走的时候,你们有没有送给他鲁班经做的东西。” 班殊思索片刻,朝他们重重点头:“有,当年,族老为了帮助他,在他临走时给了他攀山神猿爪,这个东西唯有鲁班匠人造得出来。” 宋思媛回忆起孙天器身上带的东西,朝班殊点点头:“我们见到的人确实带着攀山神猿爪,不过,他说这是灯影子的同行送给他的。” 班殊听着宋思媛的意思,也知道他们见到的人八成就是孙天器,长呼出一口气说道:“这不可能,攀山神猿爪是朝云山庄的鲁班匠人研究出来的,鲁班传下来的只是法式和技艺,这种具体的东西不可能和族老研究的一样。” 既然确定了彼孙天器就是此孙天器,岳观潮把他们在江永县的经历作为,一股脑全都说给班殊,等说完时,班殊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如果你们见到的是他,这说明他还没有死,那为什么这三十几年全无消息。” 岳观潮摇摇头:“这个,我们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从我们和孙天器打交道来看,这个人和你们描述的孙天器完全不同,身上更多是狡猾精明,全无什么书卷儒雅气,不知道是因为本身就是这样的虚伪奸诈之徒,还是,经历几十年世态炎凉变了性情!” 他顿了顿又说道:“当时,他还告诉过我们,他这几十年都在江永县谋篇布局,只为了拿到墓中的训读女本,同时,他年轻时还去西洋混了几年,至少到现在还在为太平商会做事。” 宋思媛插话进来:“现在想想,孙天器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去寻找那什么解除诅咒的法子了,怎么也得给你们送个书信,这几十年全无消息,或许代表他压根就没把做这件事放心上,有没有可能是故意骗了你们。” 她的话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孙天器这几十年一只都在追求什么训读女本,在此之前甚至还去西洋加入了太平商会,全无要找解咒方法的意思。 班殊摇头反驳道:“不可能,当时如果他是骗的我阿姐,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落神女能感觉到活人心意,如果孙天器是虚情假意,她绝对不会被情义囚禁至此!” 宋思媛知道他是怎么意思,继续解释道:“班魁首,我也没说当时他是虚情假意,只是,时移世易,也许他的心态早就变了,俗话说相由心生,以前的他确实可能是儒雅温柔,但是三四十年过去,他的心境早就变了,这才变得精明奸诈。” “如果再算上他做的这些坑蒙拐骗的事情,那就更跟你描述的孙天器完全不同。” 她顿了顿,看向班殊说道:“出现当下情况,要么说明孙天器看透世态炎凉,已经改变了心性,又或者还有更为不堪的猜想,他当时只是虚情假意,是为了脱离你阿姐,才要说什么为他们寻找解除诅咒的法子,无论情况为什么,都说明你们完全指望不上他了。” 宋思媛说得已经很是清楚,班殊眼中颇为难为情,他再不愿意相信,在诸多证据面前,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孙大哥,很可能真的把他阿姐给忘了。 “可恶!” 班殊握拳在手,重重砸下桌子,桌面即刻裂开蜘蛛纹:“那,孙天器去找训读女本做什么?” 岳观潮说道:“据我们所知,训读女本中记载的是两座墓葬的传说,他要么是对墓葬里的财宝感兴趣,要么,就是对墓葬里的一双阴阳鱼佩感兴趣,除此以外,训读女本记载的全无其他内容。” 宋思媛看班殊已经放下大部分敌意,知道他没什么戒备众人后,徐徐问道:“对了,我们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帮着华盛商行去盗神农架,你们想要寻找北府衣冠冢,是不是和班婼有关。” 班殊朝下点点头:“是,华盛商行答应我,只要我们帮他们找到进入北府衣冠冢的方法,他就可以利用里面的什么神物,帮我阿姐解除诅咒,当然了,这个事情敲定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是族老和华盛商行做出的约定,等我长大以后,我也只是按照族老的命令行事。” “那你们知道那神物叫什么吗?” 岳观潮心想,按班殊的话说,这神物多半是鱼佩。 班殊斟酌片刻,支支吾吾说道:“我只知道他们在找什么玉佩,这是个什么神物,至于具体做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果然,岳观潮听着他的白话,多半是华盛商行答应了他要救班婼,班殊这才安心帮华盛商行做事,这代表他们的猜测完全没错——班殊确实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迫不得已要为华盛商行做事。 “那,你们找到我,是想让我也变成这样?” 花玉岫刚才停了那么久,也看到了班殊的惨状,心中震动可想而知,她既为班殊不值也为自己忧心,如果真的成了落神女,岂非一辈子都要断情绝爱? 第九百二十三章:虚情假意 班殊看向她,想是被说中了心事,眼中有些许愧疚心思,徐徐说道:“是,我阿姐已经成了这样,不大可能恢复理智,如果能再选一个落神女,也许就能靠着这个落神女找到北府衣冠冢。” 他提起这一点,顿了顿找补几句:“这不是我的主意,这是族老的心思,当年,他们和华盛商行合力找到一个命带华盖的女孩子,目的就是为了造出落神女好找到衣冠冢,至于具体内幕,我也只是知道一部分。” 宋思媛看向班殊,此人愿意帮着族老做这些事,只是想让班婼恢复正常,也算不上什么险恶心思,不过,他背后的所谓族老那可就不一样了,能谋夺两条人命造出落神女,可见是个狠角色。 她继续问道:“这个族老怎么知道落神女可以找到北府衣冠冢的,是华盛商行告诉你们的,还是怎么回事?” “这!” 班殊明显面露难色,大概是被族老交代过,不能和他们交代太多,眼神流转之间颇为为难。 宋思媛见他这样,大概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当然了,我们问你这些不是为了要套你的话,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们也不勉强你,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点,关于华盛商行的真相。” “真相?” 班殊眼神疑惑起来,他大概对华盛商行也是半信半疑,宋思媛这些话刚好能勾起他的好奇心。 宋思媛见他也对这一点感兴趣,继续说道:“对,华盛商行可能告诉过你们,只要你们帮他们找到北府衣冠冢,就能救你阿姐,但是,这些也只是口头上的说法而已,你们未必能保证,他就一定会兑现诺言。” “在此之前,我得告诉你们,他们在湘省到底做了什么……” 洋洋洒洒,林林总总,宋思媛把洛十娘的遭遇和华盛商行卸磨杀驴的作为,完完整整告诉给班殊,没有隐瞒曲解,也没有添油加醋,只给他还原他们遇见的情况。 班殊听完宋思媛的话,已经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按照他们的理解,华盛商行既然能对洛十娘卸磨杀驴,多半也不会只做这一次,说不定等他们找到北府衣冠冢时,洛十娘的结局,就是他们的结局。 此刻,班殊眼神凝重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华盛商行在诓骗我们,他们很可能只是想利用落神女找到衣冠冢,至于此后,有可能根本就不兑现当初的承诺。” 岳观潮看向他点点头:“对头,兄弟,这华盛商行里有个华务通,是个在这里待了几十年的老洋狗,最喜欢琢磨人心,当年,洛十娘完全没发现他有这样的心思,还以为只是遇到了知己,都到了能为他顶罪替死的地步,可见,此老洋狗多会蛊惑人心。” “也许,当年,他也是这样蛊惑你们族老的心思,这才说动他寻找命带华盖的落神女,这也是有可能的,关于这一点,是不是华盛商行告诉你们的,目的是为了骗你们去寻找衣冠冢。” 他的话叫班殊摇头反驳道:“不是,族老早就知道落神女能找到北府衣冠冢,这一点与华盛商行无关,那北府衣冠冢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所说的落神阴界。” 说起这一点,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神秘:“普通人可能感觉不到,落神女作为巫山神的弟子,不但能轻易感觉到它们,还能在外面的世界和落神界短暂穿行,落神女正是用这样的方法,利用落神术帮百姓做事。” “其实,如果当年我阿姐没有疯癫至此,那今日要去神农架的事情,大概就是她在做。” 班殊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华盛商行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注意到神农架有异常,大概是班婼的疯癫嗜血,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再加上北府衣冠冢的消息也没有明确线索,他们这才取消盗窃神农架,将这件事暂时搁置。 在这段时间内,压神匠人一边寻找新的落神女,一边在江湖中打探关于解除诅咒的方法,只要确定班婼无法恢复正常,就会开始扶持新的落神女,同时,这样的行为,也在冥冥之中改变了花玉岫的人生,也让她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六亲缘薄。 花玉岫看向班殊,尽管被人预定了人生,叫她很是不爽,一想到他为了阿姐班婼,情愿被吸血几十年,也就没那么生气了,换句话说,她所遭受的罪跟班殊比起来,压根算不得什么。 但是,有些话她还是必须得问清楚,免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既然,你们都打算让我做落神女,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接过去,命带华盖是身上带的宿命,应该无关人生经历,断不至于让我那么痛苦,现在想来,华盛商行故意把我给赶出去,多半也是你们所说的计划。” 班殊点点头:“以往,落神女的选择除了要符合命理外,还要具备仁慈心,好乐善助人,只是,这样的人心性纯良,难免会被某些人蛊惑,甚至是动了感情失去巫山神的眷顾。” “族老们觉得,如果再找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落神女,哪怕你给她灌输再多人世险恶的事情,她早晚还是会动心,不如,找一个一开始就遭遇痛苦看透人心的人,这样,就能让这个落神女永远保持清醒,不至于被感情所蛊惑。” “哪怕这里面确实有压神匠的私心,却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保护了落神女,免得她们变成嗜血女妖。” 班殊说到这里,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是清楚,宋思媛得知这一点,确实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在她看来,只要班殊不是主动作恶,那就还有的谈判,至少,可以先把班殊给争取过来,然后再慢慢考虑族老的心思。 她看向班殊,语气严肃道:“班魁首,如果我们能让班殊恢复正常,那,花玉岫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成为落神女。” 她确实有这个打算,既然孙天器已经是辜负她的负心人,那她的内心坚守也没了什么意思,也许,可以趁着这个契机,让班婼对孙天器彻底死心,也能解决花老板成为落神女的问题! 第九百二十四章:书院蹊跷 班殊看向她:“当然,只要是个落神女,就能带我们找到北府衣冠冢,如果我阿姐能恢复正常,那,我们也就没必要再让花玉岫落神,但是,我阿姐为人很是执拗,我不止一次提过这个,她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我怕,你们根本没法说动她。” 距离孙天器离开已经三十年了,这期间班殊虽然不确定孙天器欺骗了他阿姐,心中对这一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也没少给阿姐暗示真相,如今班婼到了这步田地,多半是因为他的劝说完全没用,他对宋思媛能唤醒班婼灵智这一点,始终都觉得有点悬心。 “你放心,总能找到办法,只要你姐姐还有灵智,那就没有问题。” 宋思媛此刻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说动班婼,但是,事在人为,总比让花玉岫落神比较好,先拖延时间,总能找到办法。 “好,趁着族老还没回来,你们可以试试。” 班殊心中,还是想让阿姐恢复正常,思索片刻答应了他们。 “好,既然你答应了我,那也得给我们提供方便。” 宋思媛见他松口,又说道。 “你们指的是?” 班殊有些不解。 宋思媛解释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班婼和孙天器既然彼此都是真感情,总得有信物或者信件什么的,这些东西你要准备好,我们也好从她的感情源头入手。” 班殊朝她点点头:“这没问题,孙天器以前是巫山县的教书先生,那里还保存着不少他的笔迹,还有他写给我阿姐的书信,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说罢,班殊回到正堂看了眼班婼,见她恢复安定,这才让匠人继续把守石楼,套上马车带岳观潮他们去到县学衙堂。 巫山县位于巫山以南的平缓河滩,出了河滩就只见丘陵绿螺蔓延到巫山脚下,在这诸峰中,可见宁河曲折拐弯连接水路,牵连进巫山诸峰。 县学的位置,刚好位于河家梁子山附近,面向大宁河背对山梁子,坐落在宁河边。 岳观潮坐上马车时,难免要问得更细些:“班魁首,既然你已经三十五岁了,那你阿姐现如今已经……八九十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当年班婼遇见孙天器时已经四五十岁,如今又过去三十年,哪怕没有过百岁也得至少八九十岁了,照这样看的话,他和班婼的年龄差距太大。 哪怕是普通人,大女儿四五十岁的时候,父母多半已经六七十岁了,那么大年纪怎么可能还能生育,六七十岁还能生孩子,那可是妥妥的老蚌生珠,说出去都是奇闻。 班殊点点头看向马车里的众人:“我和阿姐不是亲姐弟,是她领养的孩子!” “领养的?那她不应该是你的养母吗?” 宋思媛好奇道,从来没听说过领养的孩子成姐弟关系的。 班殊解释道:“落神女不能动感情更不能成婚,说到底这是为了保持神女身份的纯洁性,既如此,他肯定也不能有家人或者孩子,领养我已经是犯了忌讳,再以母子论关系,那只怕更会遭受非议,她索性认我当弟弟,用姐弟的关系来规避非议。” “实际上,阿姐虽然名义上是我姐姐,实质上却是尽的为母责任。” 岳观潮听完这一点,心中恍然大悟,班婼领养班殊时已经是四五十岁,都说长嫂如母,长姐当然也如母,这么长时间的照顾,他愿意用人血来喂养那么多年,也算是尽了姐弟情分。 说话时,马车穿过大宁河来到河家梁附近,老远就能看见白墙灰瓦的江南四合院,坐落在北向河滩,前有村寨后有码头,环境清幽,远离喧嚣,可谓闹中取静之地。 下车后,班殊带着他们走上山坡,来到山门前,匾额书写“巫山书院”四个字,书院门户半掩,有朗朗读书声由远及近嗡嗡出声,甚至,还有孩子在院子打闹的动静。 推开门户,走入其中。 这座学堂的格局映入眼帘,这种县学类型的学堂,就跟私塾先生的私学差不多,都是宅居格局,前院、中堂、后院规整分布,其中,前院分为各类学堂,为孩子读书习文的地方,中堂多用来议事,后院就是教书先生生活的地方。 众人沿着走廊走在屋檐下,班殊看着书院说道:“这座县学是前朝的同文官学堂,维新后各地大办翻译馆学堂,这座县学也是在维新时就已经建成,用来招收乡绅富户和贫苦百姓的孩子去读书,其中贫苦孩子减免六成学费,以示官府新政鼓励耕读。” “后来,前朝退位后,很多同文官学堂就取消了,乡绅富户的孩子还能去私塾,穷人家孩子就又得回去种田打猪草,朝云山庄的族老就把书院给买了下来,继续招收学童。” 岳观潮看着巫山书院,各处学堂虽然破旧,打扫得很是干净,鹅卵石地面全无杂草,确实是有人在悉心维护,否则,这样的院子早就荒废了。 “当初,孙天器也是因为这样,才到这里来教书的吗?”宋思媛问道。 班殊点点头:“对,当时,官学堂裁撤后,根本就连月钱都发不出来,很多教书先生见拿不出钱给他们发银两,已经停讲数月,朝云山庄算是巫山当地的富户,也就顺手把官学给买下来,做了巫山书院。” “当年,因为招收的都是穷苦百姓的孩子,根本就收不上多少钱,能给教书先生的银两并不多,私人书院不比官府财大气粗,教书先生多不愿意过来,哪怕是过来教书,也是只教半天,绝对不肯使大力气。” “这时,孙天器刚好到巫山县,族老见他谈吐不俗,就和他商量为他提供食宿,只给少量银钱聘他做教书先生,教出状元不至于,让孩子略读书写字还是可以的,这样,书院也减轻压力,他也能在巫山有个营生。” 班殊介绍时,已经走进后院,过了中堂以后,就已经来到教书先生的起居院:“按照我阿姐的吩咐,孙天器的院子已经被封存起来,他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在院子里,她以前还没有失去灵智时,经常去这座院子,直到丧失理智,也就再也没来过,二十多年过去,已经荒废了。” 说罢,班殊拿出从门房里带来的消息,打开黄铜门锁,上面锈迹斑斑,动一下都能掉渣。 哗啦一声,门锁落下,院门被他大力推开。 院落里,正堂居中,两边是书房和灶房,其余就是遮盖半院的藤木架子,中间有一石圆桌,周围绕着四五个凳子。 走进正堂,屋子被屏风隔断为三,一方是茶室,另外一方是休息的地方,常年不打扫,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灰尘。 岳观潮和宋思媛仔细观察房间,字画书籍都还在册,都是孙天器用过的东西,他走的时候大概很匆忙,这些东西都散乱堆放。 “孙天器走的时候,没有把这些都收拾走?” 宋思媛低头看向积灰的书籍,多是一些说文解字的文言文,再有就是一些说文解字的古籍。 班殊点点头:“没有,孙天器以为他很快就能回来,就没有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只是没想到去了三十年没回来。” “走吧,我带你们去书房里看看,他们的书信都在书房里。” 班殊带着他们出了正堂,来到偏堂书房,里面陈设很简单,三面书架围着一方书桌,旁边还摆着画缸画架,桌面全是各类书信。 岳观潮看着桌面诸多信封,眼神好奇起来:“你阿姐和孙天器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吗,那怎么会通过书信交流。” 班殊解释道:“我阿姐也不是全都待在巫山县,她是落神女,要到各地去落神看事儿,大概,是她不在巫山县的时候写下的,几年过去也积累了不少东西,你们可以随便看看,里面记载的都是日常的问候,没什么要紧的内容。” 宋思媛说完这句话,眼神示意岳观潮,心领神会拿出孙天器在江永县留下的书信,她随意抽出一封信,打开信封里的文字仔细对比,笔锋气势几乎一致,就连笔画风格也完全一致,只是,三十年前的文字和三十年后相比,显得有些意气风发,书写之人恃才傲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再看三十年后的手书,气势多收敛消弭,多了些沉稳笃定,在不见洒脱笔锋,要显得圆润许多。 都说字如其人,孙天器的笔墨样子没变,只是气势变了,这至少证明他的心性变化不大,也就是说,他个性脾性应该还是当年的书生,只是,可能更善于伪装自己,把这份书生意气掩藏起来,把奸诈狡猾的一面展示给外人。 宋思媛看着书信分析道:“照笔迹来看,我们见到的孙天器就是你们所说的孙天器,但是,我心中得推翻之前的想法,也许,孙天器压根就没改变,只是世道改变,让他不得不隐藏性情,伪装成一个精明狡猾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能完全变作两个人,一定有某些原因促使他改变,又或者,他是在躲避某些人?” “躲避某些人?这你都能从书信里看出来?” 第九百二十五章:险恶筹谋 班殊对宋思媛的说法着实好奇。 她朝众人点点头:“字如其人不是没道理,沉稳之人圆润沉稳,急躁之人锋利焦躁,老年落笔笃定,年少张扬飘逸,古代读书人能一眼看出熟悉之人的笔迹,靠的就是书写之人的精神气,书法笔迹大多是读书人练习了十几年的笔迹精髓,除非是发生了较大人生变故,否则,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的。” 宋思媛拿着孙天器前后三十年的笔迹展示给众人:“笔迹基本一致,这说明他的心性差别不大,但笔锋顺画确实完全不同,就好像把原本书生意气和锋芒毕露都掩藏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孙天器隐藏的是什么?” 岳观潮也察觉出了宋思媛的意思,孙天器表面上的精明狡诈,可能只是他在外的伪装而已。 如果是这样想的话,也就能解释他当初留下的“殊途同归,雨露均沾,有恩报恩,江湖相忘”十六个字了,这分明是告诉他,虽然他们做的都是盗墓之事,却都存的不是坏心。 “这我还得把书信看完了才好说话。” 说罢,她看向班殊:“那我把这些书信全都带回去了。” “好,没问题。” 班殊知道,宋思媛不是一般人,连忙答应下来。 他们从巫山书院回来后,宋思媛把这些文籍书信全都带进自己的客房,从班婼和孙天器互通的第一封信开始,慢慢浏览起信中的文字。 众人回来时已经是中午,等她把这几年书信全部看过后,已经是日落黄昏。 吱呀一声,宋思媛打开客房门,示意他们走进房间,等班殊也到了后,她这才长叹一口气:“我大概是把所有书信都看了一遍,还做了个文字梳理。” 她示意众人看向桌面的巨幅草稿纸:“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年时直到孙天器走的同年,班婼和他的书信确实都是问候日常,但是,再平常的文字也是人写的,必定要携带人的思想,甚至是写者故意隐藏了部分消息,通读下来后,我基本可以判断,孙天器是逃走的,而非是什么被你们的族老送走。” 班殊听着宋思媛的话,脸上明显写着不信:“不可能吧,族老说过,当年他们本来是想留下孙天器,是他自告奋勇要去寻找解除诅咒的法子,何必逃走呢?反正族老也没打算阻拦他。” 岳观潮眯起眼睛,已经明白宋思媛接下来的意思:“班魁首,你真的觉得,族老说的都是真的?这些如果你没有亲眼见过的话,那对于族老的话,你怕是也应该打个问号了!” “你们是说,族老骗了我?” 班殊眼中开始弥漫疑惑思绪。 宋思媛摇头说道:“也不一定就是骗了你,照我感觉到的情况看,你所了解的只是事情的其中一部分真相,另外一部分真相你并不知道,甚至,族老也有意隐瞒你,能让你在三十多年里全无察觉。” “你可有证据?” 班殊眼神严肃起来,他已经把宋思媛的话当真了,孙天器这三十年消失得太过诡异,他必须谨慎对待,至少,也该重新审视一下族老所说过的往事,到底是不是真相。 宋思媛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继续说道:“班魁首,在孙天器走之前的一年间,他们的问候书信内容都不相同,唯有一点是不断重复的,那就是族老要去神农架的事情!” 班殊朝她点点头:“当年,族老和华盛商行做了交易,原本是想让阿姐带他们进入神农架,确定衣冠冢的存在,后来,因为阿姐开始失去灵智,这才搁置这个计划,转而寻找新的落神女,这个事情我本来就知道。” “那,你确定你阿姐也愿意做这样的事?” 宋思媛语气谨慎起来,目光似有隐情看向班殊。 宋思媛对这一点很是怀疑:“如果你阿姐愿意的话,为什么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她都不回应族老的要求,在书信频繁提到这件事却从来不表态支持,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同意这件事,频繁强调这件事,是在向孙天器暗示自己遇上麻烦了。” 班殊眼中闪过一道狐疑之色:“你是说,族老想让我阿姐去寻找衣冠冢,她不愿意,就以书信的名义,跟孙天器暗示族老正在逼迫她做这件事,既是提醒也是暗示她其实并不想做这些事。” “不可能!” “不可能!” 班殊还没往深处想,就已经反驳这个想法:“族老很尊敬我阿姐,她可是落神女,受百姓尊重,她不愿意的事情谁敢逼着她做?再说了,阿姐失去灵智后是族老吩咐所有人照顾好我阿姐,叫她不至于伤害自己或者是伤害他人。” “是吗?” 宋思媛意味深长笑了一下:“落神女伤人我是知道的,这一点你也说过,可落神女自伤,以前曾经发生过吗?” 这个疑问,班殊思索片刻,先是一惊而后清醒过来:“从古至今,将近二十任落神女,只见落神女伤人,却没听说过落神女自伤的记载,我也翻阅过朝云山庄以前的典籍,确实没记载过落神女伤人。” 岳观潮朝他点点头:“这不就对了,如果只是害怕她伤人,只要把她给关押起来锁进石楼里就成了,犯得上直接把她锁在床榻上吗?在我看来,他们把班婼锁在床榻上,更多是在害怕她!” 宋思媛投去欣赏目光:“对,惧怕,他们惧怕你阿姐,他们害怕你阿姐真的逃出石楼,又或者说,当他们站在你阿姐面前,很害怕她会伤害自己,所以,就把她里外几层完全困住,其实,他们是怕班婼伤害他们,而非是怕班婼伤害自己。” 班殊听到这里,对岳宋二人的判断相信了一点:“可他们害怕什么?按你们的说法,孙天器真是逃走的,那也不是族老害的,我阿姐犯不着找他们的麻烦。” “不一定!” 宋思媛打了个响指:“班婼提前知道族老要让她带着压神匠人去寻找衣冠冢,但是,由于她不认同族老的想法,就开始在书信中多次暗示孙天器,让孙天器有所准备。” 第九百二十六章:神女之心 “紧接着,孙天器也已经察觉到她的意思,通过班婼知道了这一点,还知道族老很可能要拿他做文章,威胁班婼去寻找衣冠冢,你猜猜作为一个对班婼有感情的人,他会做什么?” 宋思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班殊恍然清醒:“逃走!” “对,逃走!”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孙天器当初来的时候就是偷渡而来,说明此人不是个迂腐无用的书生,既然没法和族老对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山庄,不让自己成为班婼的掣肘。” “我想也是这样,他根本就来不及收拾什么随身东西,甚至,是故意不收拾这些,给外人一种他只是出门办事的错觉,只待时机一到,就从巫山县彻底消息,最终才留下我们看到的杂乱摊子。” 班殊仔细琢磨宋思媛还原的当时情况,事实可能就是如此,孙天器唯有是在逃走的情况下,才会如此慌不择路,连东西都来不及带走,这必然说明当时情况很紧急,绝非是族老说的他自告奋勇寻找方法。 只是,关于这一点尚且有太多疑心,他只得继续问道:“可如果是被迫逃走,那他为什么会拿着族老的攀山神猿爪?难道,族老提前知道他要逃走,故意送给他不成!” “也许是你阿姐授意的呢!” 宋思媛继续说道:“班婼在最后一封信中,和孙天器说起过,攀山神猿爪是族老的宝物,只要拿着他就可以视同族老本人,也就是说,他想顺利逃出巫山渡口,光靠腿脚是办不到的,还必须有可以通行的东西,那么,族老的攀山神猿爪就派上用场了。” “只要孙天器拿着攀山神猿爪,就可以通过这个东西畅行巫山,有这个东西任何人都不敢为难他,这个东西其实一开始就不是族老送给他,是孙天器偷出来用来赶路的。” “事发后,族老觉得没面子,这才说是他送给孙天器的,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他就得承认是他逼的孙天器逃走了,编造一套孙天器为情所困,要去寻找解咒之法的故事,不过是为了粉饰门面。” “其实,就是在掩盖孙天器逃走一事!” 班殊点点头:“可我阿姐不会不知道孙天器逃走的代价,那她岂不是会得罪族老,说不定族老还会用其他法子,让她去寻找衣冠冢。” 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果族老三十年前就想这样做,大概,是有办法找到落神女的其他软肋。 宋思媛见班殊已经提到这一点,决定揪出往日真相:“是,只要你阿姐是清醒的,那族老就一定能找到她的软肋威胁她,想要破解这个局面,唯一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不再做落神女,成为一个普通人,要么,就变得疯癫失去灵智,那她也就没了价值。” “我们先说前一个!” 她继续说道:“你阿姐那时候已经四五十岁,如果要放弃落神女身份,就得恢复实际年龄,她大概是不能这样做的,因为这样保护不了你。” “那么,剩下的就是变得癫疯,只要她失去了灵智,对族老来说也就没用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不断加大对孙天器的爱意,最终触发巫山神之怒,把她变作一个嗜血怪物。” “这样!” 宋思媛叹了口气:“这样,就可以变作一个没有灵智的女妖,族老再怎么想利用她,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搞得定一个失去灵智的落神女,如此一来,她也就彻底成了弃子,同时,也就安全了。” “可以说,孙天器的出走,是你阿姐一手炮制的,她知道族老不会善罢甘休,就故意让自己被巫山神惩罚,从而避免带他们去寻找衣冠冢。” 班殊听完宋思媛的解释,心中彻底信了他的话,嘴角颤抖道:“怪不得,族老要把我阿姐给关起来,她们是害怕有一天我阿姐真的恢复正常了,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 宋思媛点点头:“在我看来是这样的,班婼宁愿失去灵智也不愿意帮族老寻找衣冠冢,这是她为自己选的路,从某种意义来说,你劝解的话她是知道的,她并非不愿意恢复灵智,只是一旦恢复灵智,就要继续被族老利用为棋子,还不如就这么疯癫下去。”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关于这一点,族老和班婼都心知肚明,族老这三十年再造落神女,就是已经彻底放弃她了,我想,如果花老板真的成为新任洛神女,那就意味着你阿姐的死期到了。” “你想想,一个弃子是什么下场?” 宋思媛已经暗示得再明显不过了,班殊想起朝云台的诸多落神女尸体,心中也该知道,一个弃子是什么下场。 她继续暗示道:“也许,落神女是自愿赴死,但是,我想如果他们不想赴死,你们的族老一定有叫他们安稳听话的法子,趁着这个机会,族老大概是不会放过她的,免得等她恢复了正常,再想对付她可就难了。” “说完了你阿姐的问题,我们再说回孙天器。” 宋思媛眼神严肃起来:“孙天器这三十年来,不是不想联系你阿姐,只是,他知道族老的险恶用心,同时,在严密监视下,他也不可能联系到她,这才造成二人三十年不通消息,他的负心汉形象,不过是族老立起来的靶子,好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也许,我们排除族老叙述的假象后,可以这样理解他这几十年的行为!” 她话锋一转:“人的行为是有踪迹规律的,从孙天器寻找训读女书来说,他似乎对衣冠冢里的东西也很感兴趣,既然他从未改变心性,那意味着他现在可能还是钟意你阿姐一人,这些年他隐姓埋名寻找训读女本,目的可能就是在真正寻找解除诅咒的法子,而非是族老形容的雷声大雨点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阿姐如今要比花玉岫还危险,他们有求于花老板,尚且不会取她的性命,你阿姐作为他们的弃子,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这个结果显而易见,班殊也无法辩驳,族老极力寻找新的落神女,多半是打的这个心思! 第九百二十七章:暗藏希望 班殊没想到,自己亲手把花玉岫吸引来,其实就相当于亲手送阿姐上路,惊心之下也有些后悔了,眼神恍惚说道:“我已经把抓来花玉岫的消息递送出去,族老想来很快就回来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 岳观潮心想,如果班殊把花玉岫的消息已经送到,那族老多半是要回来了,趁着这族老还没回来,他们要先商量好怎么应付这个人。 “族老在神农架,信使最快七天赶过去,一来一回怎么说也得半个月。”班殊知道事情紧急,只得据实以告。 “那时间上还来得及,只要我们在这段时间唤醒班婼,大概是有机会的。”宋思媛安慰道。 “我阿姐疯癫三十年,唤醒灵智也不容易吧。”班殊对这一点很是忧心。 宋思媛点点头:“既然你阿姐有办法催发巫山神的惩罚,大概,也能压下心中爱意,只要爱意消失了,她也就恢复正常了,对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就看怎么把她的灵智给勾起来。” “这样吧,我再想想,看看什么时候能唤醒她。” 说到这里,她又提醒道:“这几天,你阿姐必须得多吃点东西,不能再像现在一样瘦弱了,不管是吃生物还是喝血,必须让她尽快恢复体力,她的灵智既然被自己完全封存,就好像把记忆给封锁起来了,想要再次记起来,非得把脑力利用到极致不可,脑力很是消耗体力,像这样瘦弱不行。” “好,这个包在我身上,这三十年不让她挣脱锁链,这才故意往虚弱养,只要补足血肉,就可以恢复正常。” 班殊走后,岳观潮看向她:“宋千金,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办法?” “你怎么知道?”她眼神戒备起来,关于这一点她可没跟任何人说过。 岳观潮解释道:“如果你完全不知道主意,肯定会说再找找办法,刚才你说挑个时候唤醒她,大概是已经想到主意了。” 宋思媛听着他的解释,啧啧称赞:“没想到你个粗鄙武夫还开窍了,知道琢磨别人话里意思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解释得不错,我确实已经知道怎么唤醒她了,你们知道有种东西叫皮影吗?” “知道啊,这玩意儿谁不知道啊,关键是光靠皮影就能唤醒她?”岳观潮对这一点不是特别相信。 宋思媛反驳道:“皮影绝对有用,班殊估计已经劝过她了,他说话都没什么用,更何况是我们,我想用皮影不是为了劝解她,而是要用皮影还原他和孙天器相爱相知的前因后果,等于说是先唤醒她的记忆,等记忆苏醒的时候,她的灵智也就逐渐回来了。” “然后,我们要把如今的情况,以及事情发展的得失利弊都给摆出来,让班婼自己做选择,如果她愿意走出来就继续走出来,如果仍旧不愿意醒来,那我们就得另选办法,把班婼保下来。” “只是。”她皱起眉头:“我虽然是想到了皮影,却对怎么制作皮影一窍不通,这一点还要再花费些心思找人。” “宋千金,老朽不巧刚好有这手艺。”孙大乔自告奋勇说道。 “确定?这可不是说书,做的皮影必须能用。”她怕孙大乔半瓶子咣当。 孙大乔感觉被她看扁了,拍着胸脯说道:“包在我身上,以前为了生计什么都得学,我做的皮影算不上什么天工细作,也算精美,只是,皮影的样子还要你给我打好。” “这个容易,我早就把样子给弄好了。” 说罢,她从书房拿出皮影样画,展示在众人面前,岳观潮拿起画稿仔细观察。 画稿的内容,大概就是班婼和孙天器认识的点点滴滴,只是把书信上的内容形成画面,绘制出来,这些他已经看过书信都不觉得奇怪,要说最奇怪的一点,在于皮影上的人物。 “这些人物,怎么都没有五官?” 在场的同伴已经发现这一点,不光是班婼和孙天器,只要是涉及画出来的人物,都完全没有五官,就好像是个无面人,只能通过衣服和穿着来判断身份。 宋思媛对这一点很是坚持,语气神秘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让班婼欣赏皮影戏,而是通过皮影戏将班婼和孙天器的经历全都具象化,形成连续不断的画面和动作,目的是为了唤醒她的灵智,叫她暂时从这种神游疯迷的状态暂时抽身。” “这种情况下,重在形式而非是内容,有了五官反倒是多余的,可能会对她的记忆形成干扰,毕竟,皮影戏一旦开演,就会在她眼中形成各种画面,人物的五官特别留白,正好让她的记忆来填充面孔。” 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话,半懵半懂点点头:“噢,就好像是个钥匙一样,目的是打开她尘封的记忆。” “对!”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既然你知道怎么做皮影子,那我可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做了,最迟两天就得做好,怎么样?” 孙大乔没想到那么急,有些气虚:“这……两天有点太赶了,除非是有人能帮我?先给我把造皮影的东西全都备齐了,这我大概能两天拿下,要不然,就是砍刀架脖子,老朽我也没那么大神通。” “这个容易,反正我也得叫班殊去准备东西,除了皮影以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我们人生地不熟,全看这地头蛇怎么筹措。” 说罢,她递给岳观潮一分文书:“这些东西要班魁首去准备,这几天大家谁也别闲着,都有得忙。” …… 簌簌三日,须臾渡过。 孙大乔豁出去老命,拿着班殊带来的东西进了房间,除了吃喝拉撒基本都在房间,等第三天出头上,已经把皮影子都做出来了。 众人来到他房间时,已经见他搭起绳子,上面夹着各类透明染色的皮影,微风扫过皮影,虽然这些皮影人都没有五官,却都显得极为灵动,晃荡得如同活物。 “不错啊,孙大乔,你这手艺都可以收徒了。” 岳观潮拿起其中一张皮影,这些皮影全是用动物皮制作,摸起来很是温润,油色覆盖颜料,更显得十分艳丽,各处关节肢体都可以自由活动,丝线牵引间,就可以让皮影做出各种动作。 第九百二十八章:武帝之惧 孙大乔摆摆手:“嗨,这手艺充其量是糊口而已,要说真正精通皮影戏的,还要数皮影匠的祖师爷方士李少翁。” “李少翁?” 众人对这个名字好奇起来,催促着孙大乔说说其中的典故。 孙大乔咳嗽几声,拿捏起态度:“这件事还是和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有关。” “还是他?” 岳二炮这一路上已经听了不少汉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先是汉武帝为李夫人建造思魂台,而后又弄了什么死后容颜不腐的定尸珠,眼下又出现了皮影,他只觉得,这老皇帝为了这位宠妃,也太舍得下血本了。 孙大乔朝众人点点头:“确实是他,只能说李夫人太聪明了,哪怕是自己病入膏肓,也能将汉武帝一军,叫他念了自己一辈子……” 在汉武帝的众多嫔妃中,李夫人的出身并不高,哪怕是卫子夫,也只是平阳公主家奴,算得上是良人,李家甚至和犯罪扯上了关系。 她哥哥李延年早年曾因犯罪,受宫刑入宫做养狗隶奴,因他颇通音律又极善歌舞,受到汉武帝赏识做了御前乐官。 有一次,汉武帝设宴为姐姐平阳公主庆祝,李延年在为汉武帝奏乐时唱道:“北方有佳人,风姿绝世,亭亭玉立,回眸一望能倾覆城池,回首再望能倾覆国家,岂不知倾城倾国的祸患,只因为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求美重色之名人尽皆知,平阳公主多次给他敬献女子入宫,此刻,听闻李延年的唱词,兴趣之至感慨道:“天底下真有这等绝色之人?” 平阳公主当然明白她这弟弟的“心思”,当即向汉武帝推荐了李延年的妹妹李氏,直言李氏容貌俊俏,堪比虞姬。 汉武帝来了兴致,叫李氏来觐见天颜,一见她,果然见此女貌如虞姬,美若天仙,于是就把李氏纳入后宫封为夫人,此后,李氏专宠多年为汉武帝诞下皇子,正当后宫妃嫔以为她们得宠再无奢望时,李氏突发疾病药石无医,很快虚弱下去。 得到这个消息,众位妃嫔长呼一口气,李氏若不能侍奉君长,那她们的机会也就来了,他们也乐得汉武帝见到李氏衰弱的脸,让她永失恩宠再难复宠。 李氏出身底层,因为貌美才得汉武帝宠爱,她太知道失去美貌就意味着失去恩宠,也知道众多妃嫔见自己药石无医,都等着看笑话呢,她更清楚,汉武帝确实有可能因为她色衰而收回宠爱。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趁着病弱装可怜,千方百计把汉武帝给吸引来,好让他趁着她病弱给他兄弟们加官进爵,但是,李氏身为底层人,在汉宫斗争中浸淫良久,知道这些寻常法子都不太管用,特地来了个不走寻常路,让所有宫妃的主意都落了空。 那日,汉武帝听说李夫人命不久矣,特地到她宫殿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李氏知道他要过来,立马紧闭殿门,将汉武帝拦在外面,直言自己病弱多时,容貌颓丧,实在是不宜见君长。 汉武帝知道李氏时间不多了,言说只要她愿意见一面,就给他的兄弟和亲族加官进爵,给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哪怕如此,李夫人照样把他拒之门外,还说给不给她父兄加官进爵,是武帝自己的事与她无关,但她容貌憔悴确实不宜面圣,若君长执意要她病容见圣,她宁愿立刻吞钗自尽。 汉武帝见她油盐不进,只得打消再见一面的主意,只是隔着珠帘远远望了她一眼,悻悻离去。 汉武帝走后,身边的仆从很是好奇,在他们看来,李夫人完全可以趁着病弱,对汉武帝提些要求,想必,汉武帝是会欣然应允,可在李夫人眼里,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她看来,自己因容貌姣好而获得恩宠,必然也会因容貌衰败而失宠,这即是以色事人者的下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李氏哪怕病故都不肯相见,虽说让武帝留了遗憾,却在某种程度上保全了李家的荣华富贵,在她死后,汉武帝怜悯她早亡,追封她为孝武皇后,还让画师为她画下年轻时的最美容貌,挂在甘泉宫日夜思念,死后享受宗庙供奉。 而对她的那些兄弟,汉武帝也念着她的好,先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又列海西侯,哪怕是已经变为宦官的李延年,也被赠给协律都尉的官职。 汉武帝做这一切,无非是因为思念李夫人,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她惊为天人的容貌,就被定格在武帝脑海,成为永恒记忆。 此后,后宫诸妃开始年老色衰皮肤起皱,甚至是形容丑陋,就连武帝最满意的卫子夫,也被他形容为丑陋老妇不肯相见,看着越来越不堪的宫妃,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貌若天仙的李夫人。 更恐怖的是,李夫人已经死了,她的形象会被汉武帝的记忆不断美化,直到成为可念不可及的神女,这样一来,汉武帝越是追思她,就越是会怜惜李家人,算是保全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 试想一下,如果当初李夫人拖着丑陋病容,让汉武帝见了一面,他看见李氏病容倦怠不施妆容,多半会吓一跳,此后,再想起李夫人,一定是病弱时见的最后一眼,如此一来,他肯定也会厌弃李家,他厌弃的陈皇后,至今软禁长门宫,这还是在馆陶太主和窦太后力保她才有的待遇。 若是如此,李家断然再无汉武帝恩宠! 李氏清楚知道这一点,通过至死不见,规避掉这个风险,她能这么做,可以说是看透了人心薄凉,也看透了刘彻的花心寻柳。 现在来看,李夫人的这一步险棋是走对了,武帝刘彻在她死后,不断建造思魂台为李氏招来魂魄,甚至,为她遍寻方士造出定尸丹,为的就是留住她死后的美艳。 李少翁出现时,刚好是武帝成为孤家寡人的时间! 此时,后宫诸妃老弱身死,老皇后卫子夫因为莫须有的巫蛊之祸,自尽以证清白,太子反抗无果也畏罪自尽,因巫蛊之祸带来的政局动荡,使得长安血流成河,数十万人身死。 汉武帝杀得身边人死伤殆尽,甚至都杀红了眼,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要处死! 估计汉武帝也没想到,他只是想查出巫蛊之祸,居然牵连出前朝、后宫、民间近十万人死亡,到了最后,杀到他自己都后怕了,夜晚入梦,总能见到无数傀儡冤魂,浑身血如雨下找他索命。 老年的他为平息冤魂之怒,也只得遍寻方士为他安抚亡魂,至于与李夫人神魂相见,则是安抚冤魂的附属品。 李少翁知道,汉武帝梦中的冤魂都是假的,其实质是杀戮太过情志损伤,只要解决他的恐惧源头,就能打消这种恐惧,再通俗一点,需要让一个武帝熟悉的亡者作为中间人,去安抚这些亡魂。 这个人,非李夫人莫属! 李氏死于汉武帝最爱她的时候,任他年老昏聩,面对李夫人,他还是那个英姿勃发的英年帝王,其他妃嫔长居宫中被他厌弃,难免心生怨怼,唯有李夫人死得早,还没来得及体会汉武帝的薄情,他们二人算是没有任何嫌隙。 为此,李少翁先是以动物皮制作成李夫人的身形,然后在汉武帝面前支起白布,等烛火透过皮影,立马将李夫人的影像映在白布上,由此,他得以利用这些机巧之法,让李夫人亡魂重现。 汉武帝为此大喜,重赏李少翁,同时,也让李夫人为他带去冥旨,赦免那些被他冤死的人,举办法事为他们安魂。 可以说,皮影被制造出来,本身就是作为魂灵的容器而存在,属于上古的巫术一种,目的是为亡者招来魂魄,至于此后的什么戏曲花样,不过是被民俗化的艺术,二者不可等闲看待。 经此作为,汉武帝心魔稍解,终于不再噩梦连连,尽管他以后知道,这不过是李少翁的皮影之术,但是,自己的心结被解开,确实是板上钉钉,不但没有治罪李少翁,反倒册封李少翁为公卿大夫。 整件事最讽刺的地方,在于汉武帝的前后矛盾! 他人生中第一次查抄巫蛊,废黜了陈皇后,令陈阿娇郁郁而终。第二次查抄巫蛊之术,将怒火烧向卫子夫,老皇后自尽证身,太子被逼造反。 他口口声声说是不希望巫蛊祸乱天下,实际上却只是在拿着巫蛊为令箭,铲除异己巩固皇权,这个说法估计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讽刺的是,晚年的他却在用巫蛊之术疗养心志,为自己安心定神。 此后,汉武帝想起那些被他昏聩恋权害死的无辜生魂,想起老年耄耋的皇后、中年抱孙的太子,大概会痛不欲生,他亲手把自己杀成了孤家寡人,这份孤独寂寞,绝非常人可以忍受。 孙大乔说到这里,已经把皮影的前尘往事给介绍清楚了,岳观潮说道:“要这么说的话,皮影可是通灵的要具!” 第九百二十九章:肤如凝脂 “可以这么说。” 孙大乔说道:“至少在上古时期,皮影和刍畜一样,都是用来吸纳亡魂的,只是后来皮影就被改编成了皮影戏,从那时候开始,皮影的通巫性质就已经变了,这就好像舞蹈一样,在上古时期舞蹈就是巫祷,也是巫用来和神明沟通所用,到了后来,通灵意味就越来越少,逐渐变为宫廷宴饮助兴的舞蹈。” 岳二炮稀奇道:“那这可就奇了怪了,怎么这些巫术全都没了厉害,越来越往文化艺术方面演化,难道不是应该时间越长,巫术越厉害吗。” 宋思媛反驳道:“巫术自从炎黄时代一直都是被打压的状态,直到周朝开始被彻底废除为淫祀野祭,从那时候开始,巫和巫术就一直被正统文明所打压,大部分巫术要么直接消失,要么,就与其他东西相结合,用来掩藏上古巫术的痕迹。” “舞蹈,皮影,观落阴,跳大神,傩术,这些东西都是上古巫术的分支,也是巫术和其他风俗结合产生的古代秘术,你可以把巫术理解为寄生虫,只要有可能,巫术可以寄生在任何民俗身上。” 她顿了顿感慨道:“我想,哪怕是现代,上古巫术也是邪恶的象征,在古代正统文明统治的时代,巫和巫术的处境绝对不会好,他们也只能不断消除存在的痕迹,同时寄生在各种民俗活动,才能繁衍下去。” 她拿起皮影子:“就比如汉武帝,只是听别人说有人咒他,就在皇宫大兴刑罚,鼓励宫人互相检举揭发,直接杀了前朝、后宫、民间将近十万人,引得这些宫人谈巫色变,可见,皇帝对巫术本能的恐惧,大概,是害怕皇权被巫窃取,重新回到巫术统治一切的时代,古代皇权与巫权势不两立,从这里基本上也就能看得明白了。” “宋千金打算用皮影帮我阿姐回忆起往昔,也是想利用巫术?” 班殊走到院子里说道。 此刻,班殊已经把脸上覆盖的面具摘了下来,众人以前就对面具下的面孔很是好奇,只是出于礼貌,也没敢问他为什么时刻带着面具,想来,大概是脸上有什么难看的印记疤痕,又或者单纯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 眼下,众人看到他的脸,不免眼前一亮。 班殊的脸,认真比较起来算不上惊为天人,哪怕不是特别精致,绝对也算得上端正俊朗,五官极为匀称分布面部,眉目之间满是书卷气,眉心一点红印,很是特别,有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清朗温润,说是十几岁的少年也不过分,一点也不见三十多岁的状态。 最特殊的,还要数他的皮肤! 照岳观潮的话说,脸皮比大姑娘还白,只要是个男的皮肤再白,至少风吹日晒是会留下痕迹,像他这样肤白的就好像常年累月擦粉保养,有种细腻如白瓷的感觉,看起来就好像纸扎童子复活了。 由于脸上有活人独有的气色,看了也不觉得吓人,只觉得粉雕玉砌,恍如神人。 “班魁首,既然你长得也算俊美,戴着面具白白遮盖了这好皮囊。”岳观潮没想到,面具之下别有乾坤。 “走江湖最忌显眼扎眼,我的样子太特殊了,要是被人记住了,很容易就被认出来,戴上面具先把人镇住也好行事。” 班殊的话不假,他这样粉雕玉砌的样子,历史上还真的有个人和他一模一样,传说晋朝卫玠年少时俊美非常,长得异于常人,每日乘羊车入市,往往引得附近的妇人围堵,称为玉人。 如果卫玠活到现在,大概也就是班殊这样粉雕玉砌、冰清玉润的样子! “没想到长得那么好,我们还以为你长得丑才戴面具。” 岳二炮这话,说得徐侠客赶紧抖了他几下:“人不可貌相,谁知道面具后面是这样的脸,那你戴面具反倒是安全的,只是,我有一点好奇,你是天生就皮肤这么白,还是因为长年累月擦粉保养。” 徐侠客确实好奇班殊的脸,这种恍如神人的脸,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班殊说道:“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就是这个样子,平常也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完全是自然生长出的肤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白。” “如果是自然生长的话,那是不是你的父母也这样。” 徐侠客的话,岳观潮已经猜到他的意思,这雪白的肤色,如果是个动物的话,大概也就是神农架中的白化动物。 班殊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那这我就不知道了,自我懂事开始我就已经在朝云山庄,那时候我大概才三四岁,我对我父母全无印象,大概在我出生以后他们就把我给扔了吧。” “那,你有找过你的父母吗?有没有问问他们抛弃你的原因?” 哪怕是孤儿院的孩子,都想过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班殊这样父母不明,大概至少也想过找到亲生父母。 “没有!” 班殊回答得很是干脆:“在巫山脚下,白化子为不祥会招来灾难,我想,我的亲生父母觉得我这种白化子不祥,才把我丢进深山被阿姐捡到,既然我被丢弃的原因已经很清楚,那就没什么好找回去的。” “换句话说,就是真的找到他们了,我照样是肤色白皙,他们照样觉得我不祥,还有什么好找的。” 说这话时班殊眼中很是伤心,大概,对父母抛弃他入深山很是介意,当年,哪怕是把他丢在孤儿院门口还能有个活路,如此狠心抛入深山,多半是存了要他自生自灭的心思,这么一想,他也难免会寒心。 宋思媛见他脸上有些尴尬,白了他们几眼,连忙转移话题:“既然缘分尽了也就没了念想,为今之计是赶紧把班婼给唤醒,我们把皮影已经准备好了,我给的那些图纸,班魁首可做出来了!” 班殊点点头:“已经按照你的图纸,把笼子和皮影灯箱都准备好了,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皮影灯箱和寻常的灯箱完全不同。” 皮影戏是民间艺术,大致是用木头做成前后通风的大方格子,在中间蒙上白布,匠人站在幕布后面操纵皮影,等灯火透过灯箱,就可以见皮影如活物,观众站在灯箱外面,形如戏台看戏叫好卖座。 宋思媛的皮影灯箱就好像是个灯笼,四面灯箱完全衔接起来,看起来形如“器”形,格外奇怪。 她解释道:“班魁首,不只是这些灯箱奇怪,我要的皮影也是大了一号,大概跟半人一般大小,要的就是灯箱把班婼完全包围,到时要把她关入笼子里,放在皮影灯箱中间,等四面皮影开演,她就已经无可逃脱,躲都躲不掉。” “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刺激她了?” 班殊到底还是担心阿姐的安全,这几天他已经破例给她喂了动物的血肉生食,原本瘦弱的体格在恢复正常,这样的女怪力气大得惊人,他只得又加固了锁链,才勉强没让她挣脱。 如果把她刺激得太过了,他可无法保证班婼会不会冲破铁笼子,到时候再伤了人就不好了。 “大破才能大立,班婼失去灵智三十年,也唯有这样才能唤醒她,如果你准备好了,那我们明天就开始,怎么样?” 班殊的皮影灯箱一造好,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好,那就明天开始,我今天晚上再给阿姐喂点灵芝水。” 说罢,班殊出了院落,继续忙碌山庄里的杂务。 “嘶,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揪着人家的身世一直问,这不是当面戳人肺管子吗!”宋思媛伸出食指,挨个指了一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就是好奇,班殊比大姑娘还白。”岳二炮憨笑说道。 “我倒是觉得,班殊的身世一定不寻常。”徐侠客摸着下巴眯起眼睛,他对班殊的身世明显是极为好奇。 “你们,是觉得他也属于白化动物的一种?”宋思媛刚才就已经察觉到这一点! 按照班殊的说法,在巫山这个地方白化子属于不祥,大概也是因为白化人并不常见,这么一联系,她很难不往神农架靠拢。 “也不能说他是动物。” 徐侠客看向众人:“巫山距离神农架,不过也就两百里,说是距离神农架最近的聚居地也不为过,如果神农架真的有白化动物,或许真能流落到这里来,那条白江鲟不就是压神匠找到的帮手吗!” “也许,神农架除了有白化的动物出现以外,还可能有白化人,这些人的数量虽然很少但还是存在的,也正因为人数少且稀奇,只要有白化人降生就会被周围的人视为不祥,他父母把他给丢弃到深山里,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是白化人,都有可能会被杀死,根本就活不到长大。” 宋思媛琢磨着他的话,点头赞许道:“说得有道理,班魁首身上的雪白绝对有这秘密,我们等把班婼唤醒后,一定要问问,她当初是怎么捡到班殊的,这一点对于我们解开神农架的秘密,也有帮助。” 第九百三十章:皮影惊情 时间须臾即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已经分头行动。 灯箱组成,牢笼移位,皮影戏的班子已然就位,为避免班婼挣脱锁链伤人,班殊决定在石楼的正堂中唤醒她,其他人都在正堂外面守着,以防出现意外。 岳观潮他们跟着班殊走进堂中靠近班婼,经历几天血肉喂养后,班婼已经瘦骨嶙峋的状态变得逐渐正常,看起来还是有些瘦弱,但至少是恢复了人形,忽略满口尖牙和漆黑瞳仁,看起来只是个略瘦弱的女子。 “哈!!” 班婼看见众多人过来,眼神瞬间惊惧起来,舔着舌头拼命抖动锁链,好似要来吞吃活人。 “走吧,把我阿姐送到笼子里!” 班殊一声令下,他们拿起麻沸针,鼓起嘴巴吹到班殊身上,班殊感受到疼痛没多久,立马眼神困顿起来,只见鼻息还在喘气,就连轻微睁眼都变得很困难。 这种麻沸散不会要了人命,只会叫她昏昏沉沉,等班婼的眼神也涣散了,他们这才把班婼的锁链打开,重新把她送入牢笼中,再用锁链把手腕脚腕固定在牢笼上,外面的锁链由匠人掌握,可以随时限制她的行动。 等做完这一切,班殊身上的药性已经过去,彻底清醒后又恢复了兽性模样,拖着锁链在囚笼里来回走动,就好像一个猴子抓着囚笼,面露警惕尖牙咧嘴,很是恐怖。 “可以开始了吗?” 班殊看向宋思媛,她朝众人点点头:“乐器班子已经就位了,只等班魁首下令,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好。” 班殊点头后,宋思媛拍拍手,周围所有匠人全部退出厅堂,就连孙大乔、谭雁邱他们也全都退出去,堂中除了必须在场的乐器班子外,只剩下班殊、岳观潮、宋思媛、徐侠客,以及控制班婼锁链的几个匠人。 随着所有人散开后,厅堂大门轰隆关上,这里本来就是嵌进山楼的石楼,光线照进来并不多,随着厅堂门关闭,堂内又灰暗了一点,大白天的也好像落日黄昏,光线借由窗口照进室内,投下格栅光斑。 “还不够黑!” 宋思媛环顾四周说道。 “还不够黑?这都已经进光最少了,再黑就完全不见光芒了。” 岳观潮说道。 宋思媛朝他们打了个响指:“说对了,我要的就是石室内全无光亮,只剩下皮影灯箱的光,我们要完全隐匿在黑暗中,否则,班婼只会被活人的气味影响,变得焦躁不安。” “我刚才就发现,班婼对光芒很敏感,大概,她的眼睛是看不得光的,沉浸在黑暗环境下,对她而言是一种完全安全的状态。” 班殊点点头:“阿姐确实惧光,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准备石室,我记得当初建造这座石室时,窗户是可以用门板完全封闭起来的,我这就叫他们把窗户完全封闭起来。” 班殊站在窗台前,给外面的匠人使了个眼色。 嘟囔几句后,这些压神匠人拿起窗外木板,将各处窗户全都遮起来,随着窗户被遮蔽,厅堂里的光芒继续减少,直到最后一扇窗户被从外面遮起来,室内沉入漆黑夜色,再无半分光亮。 黑暗中,宋思媛借着皮影灯箱的开口看向班婼,没了刺眼光芒后,班婼的眼睛开始缓慢睁开,绿色瞳仁如同猫眼,在漆黑环境中格外清晰。 班殊拍手几下,原本漆黑的灯箱,被乐器班子瞬间点亮,昏黄光芒映照四面白布,晕染得布面如同黄金洒落,满是金黄火热。 由于室内一片漆黑,唯有灯箱的光芒映照室内,这一光芒将囚笼完全照亮,形成室内事实上的焦点,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班殊的眼睛本来已经适应黑暗,皮影灯箱照亮后,她被光芒刺激得略微有些急躁,在笼子里爬来爬去。 随着第一声铜锣响起,乐器班子开始演奏起乐器,丝竹管弦随着敲梆打鼓逐渐清晰起来,好似洪水倾倒响彻室内,皮影灯箱之上,也开始出现皮影画面。 画面中,开始出现江水大河,在那江水大河交汇处的河滩,可见城寨密布、宅邸林立,县城里百业兴旺熙熙攘攘,郊外渔船竞渡、打渔繁忙,更远处的田埂上,农人牵牛插秧,田垄闲谈,各处如桃花源记,一派人间乐园景象。 未几片刻,苍穹开始转入黑暗,巫山的夜晚来临了! 白日夜晚潮汐变化,原本平静的江水开始卷起浪花,可见有不少匪徒贼寇聚集在船上要往巫山县抢渡,护城河岸之上,巫山县的勇武年轻人各自拿着火把火器,将那些渡江而过的贼寇打死江边,尸浮河面。 在护城河岸的偏僻方向,一个年轻人抱着江中的杂草丛随波逐流,因个人势单力薄,体力已经在汹涌江水中耗尽,抱着杂草被浪花卷沉浮起,险些被淹死。 这年轻人还算幸运,在他被淹死之际,有个屠夫趁着夜深在江边打猪草,见草团漂浮到岸边,当即用绳索打捞过去,这名年轻人就此躲过一劫,被屠夫打捞到河岸上。 再之后,年轻人从猪圈里醒来,趁着屠夫还没起来打猪草喂猪,翻过围墙往深山逃走,此人受了伤又困饿交加,终于倒在朝云山庄,幸好被朝云山庄落神女班婼所救,二人的缘分就此展开…… 图景流转、皮影生动。 这些皮影戏,全是来自班殊的口述以及书信的情景还原,从孙天器被江水冲来巫山开始,直到孙天器离开巫山,所有场景、画面、事件全都集合进这些皮影戏中,等于将班婼和孙天器的故事,事无巨细给演绎了一次。 画面之中,除了人脸全无五官,只要看了他们的动作,都知道是什么人,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到底有没有用。” 岳观潮在黑暗中,小声嘀咕道。 “别吵,这些皮影才刚刚开始,至少等演完再说。” 说话时,宋思媛眼睛盯着班婼的样子,乐器班子敲打演奏,班婼还是一副野兽做派,全无任何灵智复苏的迹象,乐器敲打时也只见她面露惊恐,在囚笼里躁动不安,就好像被惊扰的野兽,不断攀爬笼子,甚至,已经开始捂着耳朵。 轰隆! 轰隆! 班婼双手捂住耳朵,已经不可能再攀爬笼子,开始拿身体冲撞囚笼,好似要把囚笼给撞出一道口子,每一下都很是用力,震得所有人心里直发怵,要是真被她给撞坏了囚笼,在场的人可谁都跑不脱。 “班魁首,你这囚笼做得结实吗?经不经撞。” 徐侠客盯着发着亮光的笼子,缩了下脖子。 班殊打起包票:“放心吧,这笼子的材质取自巫山附近的铁矿,用的是精铁铸造之法,锻打了几千次,将铁中杂质已经完全锻打出来,阿姐力气再大也有骨肉皮相的极限,只要不是什么通透铁骨,不可能把笼子给撞破了。” 岳观潮见徐侠客缩了下脖子,揶揄调笑道:“怎么,你们出家人不是看透生死了吗,怎么还那么怕死,大不了从头再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道士黑暗中白了他一眼,冷哼道:“道爷我饿了吃仙草,渴了喝露水,修了十年,你怎么不从头再来……” 二人拌嘴时,班殊继续解释道:“当年,阿姐失去灵智后,我们还没来得及造出石楼,就是暂时把她关进这个囚笼,以前都没撞破过,这次估计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捂住耳朵,难道,是不愿意听这些音乐。” 宋思媛观察着班婼的异常行为,解释道:“也许,这些皮影戏的音乐对她来说是噪音,她捂住耳朵时因为受不住噪音,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她压低了声音:“班婼的意识,可能已经被皮影戏给唤醒了一部分,只是,由于她长达三十年灵智疯癫,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的感情回来了,这才显得焦躁,拼命捂住耳朵。” 他们说话时,班婼全无停止冲撞囚笼的意思,眼看全身已经被撞出血口,在雪白肌肤上很是清晰,越发显得她恐怖又可怜,班殊知道他这阿姐已经遭了不少罪,脸上有些不落忍。 “要不,算了吧。” 班殊眼神有些可怜。 “班魁首,我们架子已经扎到这里了,这时候再收回多半是会前功尽弃,要我说就该加大刺激,大破才能大立。” 说罢,宋思媛拍了下手,乐器班子不但没停下,反倒敲打得更为密集,就连节奏都快了不少,在四面皮箱的包围下,她连躲避都没法躲避,无论到哪个方向都只见乐器袭来,叫她躲避不得也不得不听。 在这股器乐中,班婼的惨厉嘶吼最终化为哭腔,好似野兽哭泣充满幽怨,哪怕是捂着耳朵,也不得不受这些器乐影响。 与此同时,班婼的情绪也越来越差,好似头疼欲裂捂住耳朵,喉咙里发出夜猫遇到危险后才有的呼噜声,牙齿咯吱摩擦,发出尖锐惨叫,听得人心里好像有锥子在搅拌,挣疼挣疼。 在囚笼被撞击的轰隆中,班婼的眼睛也变得赤红,眼角开始流出半透明的红色眼泪,好似泣血般留下脸颊,更显得她恐怖异常。 “啊!” 班婼的体力已然耗尽,就连在囚笼里乱动都没了力气,如同断了线的傀儡娃娃,烂泥般瘫软在囚笼地面,兽眼中血泪流尽后,终于开始出现晶莹剔透的人类眼泪。 随着眼泪如同金珠宝石划过眼角,班婼心口不断起伏,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劈胸而出,上半身如同弓形朝上顶起,扑哧一声喷出心口污血,等再躺下时,就已经见她恢复安定,有了人的气息节奏! 第九百三十一章:摄魂鬼骨 “阿姐~” 班婼吐血后,班殊嗫嚅一声,想上前打开囚笼。 宋思媛赶紧拦在他前面:“不一定是恢复正常了,我们再等等。” 唤醒灵智毕竟不是小事,必须要郑重对待,万一这只是班婼气力消失了,有活人过去反而更危险。 乐器班子继续敲打之下,班婼终于不再捂着耳朵,心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随后,她后肘支起半个身子,低头看着颤抖的双手,喉头终于出了人声:“我这是……怎么了?” “阿姐?”班殊见班婼已经能说话,这代表她的灵智回来了,着急忙慌推开皮影灯箱,走到笼子附近。 囚笼里的班婼抬起眼皮,目光涣散看向班殊:“你是……?” 班殊高兴之下,这才想起阿姐失去灵智时他才四五岁,如今他已经三十多岁,不认识也是正常,手指着自己一字一句说道:“我……班殊。” “班殊……班殊……小殊。” 班婼呢喃着这个名字,失神涣散的瞳仁一点点聚光,三十年前的回忆在不断苏醒,透过笼子抚着班殊的脸:“你都已经那么大了,我这是……疯癫了多久!” 宋思媛仔细观察着班婼的举动,借由灯箱的暖光,可以看到她的眼睛已经恢复黑白分明,只要有了清明眼神,就已经是脱离了兽性,这说明皮影戏已经唤醒了班婼的灵智。 “来人,把笼子给打开。” 说罢,屋子外的匠人打开门走进来,他们并不知道班婼这种状态正不正常,只得先试探几下,确定班婼已经恢复人的灵智,这才拿出钥匙把囚笼打开,同时,也把她手上的锁链取下。 按照班婼的年纪,她已经七八十岁了,该是和岳二叔他们是同辈,甚至比岳二叔年纪还大,岳观潮和宋思媛走过去称呼道:“班前辈,你可算是醒了。” “你们是?”班婼对她见到的这些人很是陌生。 “阿姐,我们先去偏堂,我慢慢告诉你。” 这栋石楼的房间不算少,班殊带着她出了正堂来到偏堂,找人给她换了衣服、梳洗一番,这才将岳观潮一众人的身份、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给班婼。 班婼听完了班殊讲述的因由往事,叹了口气:“原来我昏迷了三十年,怪不得你长得我都不认识你了,只是,我没想到,鬼方宗还没放弃进入衣冠冢。” “班前辈,既然你都醒了,有些问题我们也想问问清楚?” 宋思媛对于族老目的的猜测毕竟还没证据,她必须要向班婼求证,有了班婼当事人的意见,她能更快确定对族老的猜测是真的,同时,她也能通过班婼了解到更多线索,他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了。 班婼看向班殊:“他们可信吗?” 班殊点点头:“阿姐,就是他们用方法唤醒你的。” 班婼看向宋思媛:“宋姑娘,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宋思媛思索片刻,决定从她的诡异状态问起来! 虽然班婼行迹疯迷是真实发生的情况,但在她看来未必是巫山神的惩罚,毕竟,在已知的世界中,她还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鬼怪诅咒,很多诅咒其实不过是恐惧执念的具象化,或者,干脆是某些人搞的鬼把戏。 哪怕是像岳观潮这样出现白雾虚影的情况,也不完全是鬼怪作祟,有可能是因为虎符为天外之石,这些石头引起了他大脑的某些病变,又因为磁场或者气息的变化,使得周围聚集了不少未知意识或者能量。 总得来说,神佛对他们来说始终都是处于想象之中,而非真正见过神佛显灵,既然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她来说,班若被巫山神惩罚的事情就得探究清楚。 出于对巫山神诅咒的好奇,她徐徐问道:“班前辈,你是怎么失去灵智的,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还是被什么人给设计得行迹疯迷!” 班婼低头思索片刻,看向她:“我误以为这是巫山神的诅咒,实际上,我行迹疯迷是人为设计的产物。” “人为?” 岳宋二人听到这句话,神色一震:“你是说,有人故意设计你把你变成这样,难道,巫山神诅咒是假的?那朝云台里的落神女尸体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事先也已经看过朝云台,那殿宇中的落神女死状确实完全不同,在班殊的介绍下,他们只能先入为主认为落神女只要动了感情,就会被巫山神惩罚,现在班婼跟他们说她是被人为设计的,叫他们心中起了疑惑涟漪。 “对,我以前也以为这些落神女真的是被巫山神惩罚,才会疯癫嗜血,直到我自己中了计,才发现这不过是被人为触发的诅咒,与巫山神无关,只与人心险恶有关。” 班婼的这番话,班殊基本上能猜到是什么意思:“阿姐,是族老鬼方宗!” 她点点头:“是,是鬼方宗用了某些秘术,把我变成这种嗜血模样。” “可他为什么要让你陷入疯癫,只要你还活着,他不就可以通过你找到衣冠冢。” 这是班殊最好奇的一点,以前他以为阿姐是自愿失去灵智,族老鬼方宗师不得已才要放弃她培养新的落神女,现在看来,鬼方宗的心思比他想的还要深。 班婼摇头反驳道:“比起寻找衣冠冢,他更怕落神女不受控制,对族老来说,一个不听话的落神女,只会让他的事情变得难办,既然如此,还不如彻底放弃我,利用巫山神的诅咒,让我顺其自然疯癫下去,等找到新的落神女,就可以名言这是取而代之。” 提起这一点,班婼思索往事,继续说道:“当年,鬼方宗和华盛商行合作后,他答应华盛商行找到阴阳鱼佩,他找上我让我用落神术寻找衣冠冢,我察觉到他起了坏心思,怕孙天器被他要挟,就提前写了书信叫他准备应对。” “之后,我本来是想跟着孙天器一起逃走的,后来他察觉到我的想法,就用某些秘术让我丧失灵智,对外宣称是我被巫山神惩罚,孙天器为了找到破解之道才出走,把这件事给彻底掩盖下来。” 宋思媛听着班婼的话,与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只在某些细节部分略有差异,继续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反对他去衣冠冢?是不想让什么人遭受损失,还是衣冠冢里有什么危险?” 她对这一点确实好奇,且怎么都想不明白,总不能是当时就已经看出华盛商行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中一定有隐情,让她宁愿冒着得罪族老的风险,也不愿意去衣冠冢。 班婼听她提起这一点,脸色凝重起来:“是因为族老用心险恶。” “你指的是为华盛商行找到阴阳鱼佩,还是指什么?” 如果是指拿到鱼佩,这顶多算是一场交易,毕竟,华盛商行是很舍得给钱的,族老如果是为利益去寻找衣冠冢,这也算不上用心险恶,只是赚了不该赚的钱而已。 “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班婼语气神秘起来:“族老鬼方宗除了寻找阴阳鱼佩之外,他们还要去寻找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叫摄魂骨,如果只是帮华盛商行找到阴阳鱼佩,我也不至于反对他,反正,以前他也曾经让我凭落神术找过其他古墓,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她顿了顿,似乎显得尤为恐惧:“唯独拿走摄魂骨不行。” 果然,族老鬼方宗布局筹谋三十年,不只是要为华盛商行寻找阴阳鱼佩那么简单,众人心中猜测成真时,也能从班婼的神色看得出来,摄魂骨绝对是很重要的东西。 岳观潮问道:“摄魂骨?” 班婼长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我不知道华盛商行要寻找的鱼佩有何用途,也不觉得有多可怕,我真正恐惧的是族老拿走摄魂骨,不愿意去衣冠冢完全是因为这样一点。” “这东西难道比鱼佩还要重要?” 他确实不知道摄魂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班婼也知道他们不清楚摄魂骨的来历,咳嗽几声继续解释道:“在传统神话中,真正的阴府只有三个,分别是北海阴府、泰山阴府、巫山阴府。” “三者在地位上完全一致,北海阴府负责容纳极北蛮夷之地的亡魂,泰山容纳江水以北的亡魂,而巫山阴府容纳的就是江水以南和江水沿线的亡魂,这些阴府都是民间传说中亡魂真正要去的地方。” 她才刚恢复气力,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歇息过后继续说道:“除了这三者阴府以外,其他地方都不过是亡魂的流转地,巫山鬼府的主神为巫山神女,传闻她有摄魂骨十二根,可以将江水以南的亡魂吸引进阴府,” “换句话说,因为摄魂骨的存在,落神女才能在容纳巫山神的魂魄后,能使用落神术影响阴界,鬼方宗要是拿到摄魂骨,他就不需要通过什么落神女来做事,可以控制一切有灵智的东西,被说是动物万灵,就是开了灵智的人都抗拒不了它的影响。” “正是这个东西起作用,巫山阴府才能聚集无数亡魂,如果他拿走了摄魂骨,那巫山阴府也就彻底毁了,万千亡魂没了约束回到这个世界,那对这个世界来说,绝对是灾难。” 第九百三十二章:鬼方秘术 岳观潮没想到,这族老鬼方宗的目的,是拿到巫山神女的十二摄魂骨,现在一想,族老筹谋三十年的用意也就顺了逻辑,费老鼻子劲,果然不是为了那区区酬劳。 “这老头子,心这么大,用落神女做事也就算了,还要亲自控制生灵,那他拿走摄魂骨除了控制生灵之外,还有其他目的吗?” 鉴于以前出现的情况,控制生物这件事完全可以办到,鬼方宗的意图倒也能理解,他曾经用落神女施展过观落阴,大概对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既然能拿到摄魂骨,他不可能完全不心动,若说只是控制生灵这一个目的,他却不见得相信。 这种觊觎神器的老头子,都是蔫坏蔫坏的! 班婼看向他点点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会完全告诉我,但是,我猜测他的目的也不只是控制生物万灵,正是有这十二根摄魂骨的存在,才能让巫山阴府成为亡魂归处,我现在想想,鬼方宗是想让摄魂骨为他所用,自造洞府做鬼王。” “啊?” 不光岳观潮好奇,其余人也是满头雾水,你要说他要成就一番人间霸业,这他们都还理解,鬼王这么虚无缥缈的动物,多少有些“戏说”。 班婼看出了他们脸上的疑惑,继续解释道:“我知道你们不是特别相信鬼府之说,但是,在我看来,鬼方宗确实有了这个心思。” “这怎么说?” 班婼看了眼众人,继续解释道:“自从落神女能够进入落神阴界,他就已经开始觊觎阴界,鬼方家妄想做阴府鬼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他的家族控制落神女数千年也看得出来,一直有这个意图。” “控制落神女几千年?这鬼方家一直都在控制落神女?” 宋思媛仔细琢磨班婼话中的意思,这老鬼头的背景,大概不简单。 班婼点点头:“准确来说,是从第一代落神女娓瀛开始,鬼方家就已经在控制落神女,刚才我和你们说过,鬼方家是想永远掌控落神女,假借鬼神之力为他们做事,这其中他们最怕的情况就是落神女动了感情……” 只要落神女动了感情,就代表他们开始拥有自己的判断力,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响,落神女就会开始反抗他们,这样一来,鬼方家对落神女的控制力就会减弱,甚至,有些落神女会为了情感,放弃落神女身份。 对他们而言,落神女放弃身份,他们就得花费大力气寻找新的合适女子,实在太浪费时间,也难以塑造落神女的神性,最好的情况,就是落神女永远都不动感情,这样,他们也就能一直控制她。 话说得容易,落神女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什么牲畜,无论她们活了多少年纪,在鬼方家的控制下本身就是缺爱的,得到某个人的真心后,反倒会拼命抓住这份真心,更激烈反抗鬼方家。 等于说,鬼方家越是压抑落神女的感情,等落神女真正动感情时,对他们的反抗就也是激烈。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让落神女动感情,他们编造出巫山神的惩罚用来恐吓她们,如果她们仍旧不受恐吓和男子产生了感情,那他们正好用鬼方家的秘术,让巫山神的惩罚变为现实。 这个惩罚,就是用秘术,让落神女逐渐失去灵智,变得疯癫嗜血,在这一过程中,和落神女相爱的人也会被落神女嗜血的一面吓到,多半会抛弃落神女而去,而后,等那人逃走后,鬼方家就会按照神示让落神女恢复正常,谎称是落神女心中的感情消散,自动恢复了正常。 经历这一切的落神女,既要面对鬼方家的操纵,还要承受有心人弃他而去,心志耗尽后就会放弃落神女的身份,然后鬼方家就会让她们在神不知鬼不觉情况下,进入朝云台赴死。 整个过程,鬼方家对她们的迫害,从来不会摆在明面上,一切都被包裹在巫山神的旨意中,以鬼神的名义戕害她们,不会有人发觉这是活人作祟,只会认为是巫山神发怒,收走了犯错的落神女。 此后,鬼方家会选出新的落神女,继续利用这个女子,每一代落神女的循环往复,造就出一代又一代的悲剧,直到如今。 “那如果那人见了落神女的疯癫样子,反倒不离不弃,鬼方家怎么办?” 宋思媛听得很是气闷,朝云台的尸体越多,就代表他们也是不当人,她以前就觉得落神女的死不同寻常,只是没想到,她们从生到死都被利用,成为迫害下一个女子的“神迹”。 班婼提起这一点,看了下手腕的伤口,眼神伤感起来:“不可能,落神女服用瑶草后美艳无比,所吸引来的多半是钟爱皮囊之人,有些男子对落神女极尽追究之事,不过是贪图容貌而已,他们见了落神女不再美丽,甚至还有可能伤害他们自己,也就主动放弃离开了。” “当然了,也有见了落神女的惨厉容貌,还不愿意放弃的,如果此人见了落神女疯癫的样子,还是对她不离不弃,鬼方家就会让此人去神农架寻找解除诅咒的法子,如果此人真的去了,注定一去不复还。” “那这些事情,班前辈你是什么知道的?” 宋思媛心想,鬼方家的这个秘密,多半不会叫落神女知道,毕竟事涉历代落神女死亡的真相,大概会遮掩得严严实实,至少,不会告诉落神女。 班婼眼神灰暗起来:“每一代落神女都是这样死去,难道她们都是为爱而死?朝云台的尸体都是这样死去,就已经说明落神女的死有问题,上一代落神女还活着的时候,当时就提醒过我。” “当时,我也只是感觉她们的死因蹊跷,一直都在背后追查落神女的死因,只是,就像你们想的那样,鬼方家关于落神女的资料少得可怜,我查了很久也只是查到明面上的资料。” “落神女如何选择,观落阴术的秘密,以及关于巫山神女的由来等,这些资料本身我就能看到,算不上什么秘密资料,真正涉及落神女秘密的资料一概没有,最后我才发现,每一道落神女的具体资料已经被销毁,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奇怪的是!” 班婼神色狐疑起来:“历代落神女资料被销毁是真,可每当鬼方家要用这些资料时,这些资料却又重新出现,后来我就怀疑,这些资料应该是存在的,只是,用的不是纸张来保存,大概是其他的东西。” “古代想要让一部分资料消失,又能随时拿出来,还能用什么办法?难不成用脑瓜子死记硬背?”岳观潮猜测道。 他的猜测明显是沾边了,班婼脸色严肃点点头:“你的猜测已经很接近,但是,不是用脑子来记,而是意识来记忆,一代又一代的意识在族人中流传。”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意识可以在代际流转?” 宋思媛听着班婼的描述,她所说的意识,大概就是灵魂或者灵智一类的,只是,意识这种动力,不大可能在代际流转,如果每一代人的意识可以流通,那一定是鬼方家的人用了什么秘术。 班婼点点头:“对,正是发现了这个秘密,鬼方家才要彻底放弃我,让我变成疯癫嗜血的怪物。” 岳观潮嘬起牙花子,班婼说的东西越来越“魔幻”,质疑道:“不会吧,人死如灯灭,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死后他们的意识会进入下一代人身上。” 如果这一点是真的,那鬼方家的人就太可怕了,甚至,可以说已经不是人。 班婼继续说道:“是,鬼方家每一代家主油尽灯枯前,会通过某些秘术,将自己的意识流转到下一代身上,以下一代的身份活下去,同时,本代积累的记忆又会以意识的方式再次流转下来,直到流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代。”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说道:“现在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鬼方家的继承人是得了长生,尽管他们的族人寿命只是普通人,他们身上的意识却从千年前流传到现在,和数年前的记忆相比,肉体不过是再普通的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想,也正是这样,他们才能将落神女的秘密永远保存在脑海中,代际流转下来,任何人都别想窃走他们脑中的秘密,这也是我怎么查都查不到落神女真相的原因。” 当前,宋思媛对班婼的话将信将疑,心中对鬼方家的人越发好奇“可,鬼方家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拥有这种特殊能力,他们是怎么找上落神女的?” 想来,班婼对此也是一无所知,摇摇头:“不知道,第一代落神女生活的时代是先秦时期,距离当今至少两千年了,谁也不知道这些鬼方家什么来历。” 孙大乔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插话说道:“鬼方这个姓氏很是特殊啊。” 第九百三十三章:叙功王鼎 “怎么,你对这个姓氏有过研究。”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这老头子既然提出了鬼方氏,大概是有些了解的。 孙大乔摆摆手推辞道:“研究谈不上,只是年轻时听某些古董行提起过,商朝武丁叙功的青铜器上,曾经记载着这么一句话——三十二年,伐鬼方,次于荆,三十四年,王师克鬼方。” 众人听到这句话中的“鬼方”一词,瞬间来了精神,催促着孙大乔继续解释这句话。 老头子咳嗽几声,沙哑着烟嗓子说道:“咳咳,刚才我也想了,这些古文跟商王武丁有关,是关于他平定鬼方的叙功青铜铭文,这封建时代的帝王要记叙功绩,多为泰山封禅、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殊不知,在比封建时代更久远的奴隶社会,帝王继续功绩的方式又不一样了,主要为龟甲叙功、青铜叙功。” 暂且不提龟甲叙功,专门说说这青铜叙功。 夏商周时代,自大禹铸九鼎之后,制作青铜器的技术不断发展,最终在商周时代达到巅峰,所出青铜器制作考究、精美无比,称得上是奴隶社会的高等艺术品。 这些青铜器除了做礼器兵器以外,剩下的就是作为记载介质,用来记叙历代商王的功绩得失,谓之青铜叙功。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自从殷商祖先商汤诛灭夏朝开始,商朝的青铜器就记下了第一笔商汤子孙的功绩,直到第二十二代武丁所处的时代,终于又迎来最重大的功劳——攻克鬼方,拓土开疆。 商王武丁,又称殷武,为商王小乙之子、商王盘庚之侄,他的父亲小乙一开始并不是继承人,只是殷商王室,因不是顺位继承人,武丁的幼年生活得很是自由,经常跟着父亲游览在外体察民情,甚至,还可普通庶民一起耕种劳作,同喝同吃,在这一过程中,他积累了不少对庶民百姓的认识,同时,也在心中埋下体察民情的种子,生发出对黎民百姓的关怀同情。 田园之下的无忧无虑,消弭不了庙堂之上的水深火热! 殷商王位更迭频繁,斗争之下,王位之权交到武丁手上,得到王权尊位本该高兴,武丁却反倒极为忧心,因为他的先叔伯们留给他的,并非是什么清明时代,而是一个大烂摊子。 首先,是继承制度的破坏! 自商王仲丁之后,嫡长子继承制被破坏,大臣开始拥立嫡长子以外的王子继位,诸王子争权夺位,造成商朝九代混乱,诸侯爵封伯多不来朝见商王,海内诸臣人心散尽,商王盘庚本来已经指定殷商中兴之策,只是,随着他的逝去,他所制定的国策也被废弃,商朝再一次衰落。 其次,是边境蛮夷的觊觎。 原本被商汤驱逐到极北之地的鬼方部族,从极北之地不断游牧东行,直到陇右荆楚之地停了下来,这个位置基本上就是殷商的西北边界,也即意味着商朝的西北方,再次面临鬼方国的威胁。 外敌虎视眈眈,内政群弊丛生,武丁一继位就面临的问题,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解决。 他在即位之初,也知道国家面临的问题太多,解决起来难免要分清主次矛盾、轻重缓急,为彻底理清次序,他继位三年之内从不发号施令,只把政务交给大臣,自己则是乔装打扮,开始观察起民间百姓的所谓,以三年的“体察民风”来确定,到底以后该怎么样治国。 此后,他发掘版筑工人傅说为宰相,改革官制,消除贵族对官吏任免的干扰,收回对官吏的任免权,同时,远征西北的鬼方国,开拓边界到陇右之地。 从此以后,东至滨海,北至河北,南至江汉、西至陇右,尽归殷商统治,在位五十八年,带领衰落的殷商走向兴旺,史称武丁中兴。 在他诸多功劳中,攻克鬼方之国称得上是传奇又诡异,也是青铜叙功鼎上较为离奇的记载。 鬼方,鬼方,何为鬼方? 古人对于鬼的解释,异于常人的兽人为鬼,同时,方的意思其实就是部落和方国,鬼方合起来的意思,就是长得像野兽的人组成的方国。 古代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兽人,这里的鬼方,指的是与中原文明完全不同的异族人。 传闻,鬼方国的战士人人都戴着恐怖面具,战场之上看向鬼方战士方阵,只见战士们穿着兽皮草甲,头戴冷肃恐怖的面具,哪怕毫无动作,也能给人强烈压迫感,若再配上鬼方兵器,那将不战而屈人之兵。 武丁的祖先商汤当年驱逐鬼方国之后,鬼方人已经数百年不曾出现过,到了武丁的这一时代,他们对鬼方之人了解很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历史典籍中记载过鬼方人的恐怖。 他们可以利用鬼神之力作战! 这种引鬼神之力不是让鬼神附身,又或者是让鬼神帮助作战,而是利用鬼神之力造出一个极其诡异的世界,将敌人拉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在这个环境中无论敌人多么强大,他们都可以凭借这个环境,逐个击破完全歼灭。 商汤当年所谓的战胜鬼方,其实不过是用大量将士的命去攻打鬼方,直到鬼方人数太少再也无法使用鬼神之力,这才被商汤驱逐到极北之地。 如今,鬼方族人羽翼丰满,终于又开始南下侵扰。 武丁依旧延续商汤御敌之策的同时,也在积极寻求新的解决之法,对他来说,鬼方人极为狡猾,根本无法彻底消灭,打得最惨,无非是鬼方再次北迁,等他们什么时间休养生息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卷土重来了。 现在,他可以把鬼方打得北迁,这样无非是给子孙后代留下遗祸,不如分化鬼方人,让他们帮着殷商镇守西北。 在这样的思想下,他三年多次对鬼方用兵,在大败鬼方之后,他没有像祖先商汤一样驱逐鬼方人,而是跟鬼方人做了约定,愿意归顺殷商的贵族,可以跟着他回到都城,从此册封为九侯,享受殷商王族礼遇。 如果不愿意归顺殷商,就带着族人继续往西北迁移,不得踏入殷商一步,如若违反约定,就不在留情完全诛灭。 在这样的策略下,鬼方国的贵族和平民就此分化,所有贵族被迁往朝歌都城西南五十里的鬼侯城,被封为大小侯伯,而平民和武人就留在陇右之地驻守边境,等殷商人在此筑城,鬼方国就从边境大患成为西北最强壮的藩屏。 此后,在殷商国都的鬼方贵族,逐渐被殷商人同化,抛弃掉鬼方风俗,与商朝人再无任何区别,在西北之地的鬼方百姓,因位于边陲且天性野蛮,尚且保留着部分鬼方风俗。 唯有那些不服商朝统治,迁到极北之地的鬼方人,完整保留了鬼方人的习俗,同时,也将使用鬼神之力的能力,完整保留下来。 “这段故事也被记录在商王武丁的叙功青铜器上,同时,也写明了鬼方人的大致下落,可以说,从鬼方人接受统治开始已经被完全同化,消失了三千年之久。” 这段奇闻轶事他们确实没听到,不仅仅是因为鬼方人的历史太过冷门,最关键的一点是,商朝时代距今太遥远,出于的东西并不多,记载的古物都没多少,他们也就无从得知什么鬼方人的消息。 “那照你的意思,鬼方宗其实是消失了三千年的鬼方族后人。”宋思媛察觉到孙大乔的意思,试探问道。 孙大乔点头赞许道:“不错,鬼方这个姓氏太过稀有,就连百家姓中都不收录,可见其姓氏稀有。” 说到这里,孙大乔继续说道:“武丁灭鬼方后,一部分鬼方贵族接受殷商册封,分为九姓鬼侯,接受殷商册封的同时,也代表着他们愿意以自由换取荣华富贵,此后每一代都被殷商王族监视起来,直到商朝末期,鬼侯九姓被商纣王驱逐,为避祸,只得将姓氏异化为隗姓、媿姓,以保全血脉。” “从这一点来说,也许他不一定是鬼方族真正的后人,但是,只要用了鬼方这个姓氏,至少说明他们知道鬼方是什么意思,甚至,是故意不用隗姓、媿姓,而恢复鬼方本姓,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已经清楚鬼方宗的用意了。” 孙大乔说的话确实在理,如果鬼方宗真的不知道鬼方代表什么,又怎么会用鬼方这个姓氏,哪怕他不是鬼方族后人,也一定有着其特殊目的。 岳青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说道:“你们想想,鬼方族的鬼神之力,是可以造出独特世界,把敌人拉入这个世界,如果再联系当前情况看,像不像观落阴的阴界,或者说是巫山神女驻守的阴府?” “这么一看,难道鬼方族和神农架也有关系?” 谭雁邱本来就是探寻神农架白化动物之谜,眼下,就连鬼方族和落神女都和神农架扯上关系,他只觉得情况已经超过他的预计,往不可猜测的方向变化起来。 宋思媛点点头,长呼出一口气说道:“现在想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会不会每一代他们要找的落神女,都是遗留在各地的鬼方族人,也正因如此,落神女才能接触落神阴界。” 第九百三十四章:鬼方异界 她仔细琢磨起岳二叔的猜测,察觉到其中存在的关联,开始拿出自己笔记,将他们刚才的看法形成文字,等写完大致线索和关系图,她眼前一亮:“如果我们假设鬼方宗是鬼方族人,那么,鬼方家族寻找的落神女,名为被巫山神选中,实际上,真正起作用的,大概就是他们身上残留的鬼方族血脉。” “这一点,我觉得还是可以往深入考虑。” 宋思媛咳嗽几声,解释起落神女的关联! 殷商末年,商纣王暴虐无道,残杀无辜,原本位于朝歌城之外的鬼侯九姓也难免受其追杀,在商周更迭的大背景下,这些鬼方族人开始往祖先的旧土鬼方国逃走,以图庇护。 只是,数百年的统治,鬼方旧土已经不再属于鬼方贵族,这里早已被殷商移风易俗,成为殷商西北疆土的一部分。 这些鬼侯知道故国不在只能另寻他法,在他们看来,故土已经不可能接纳他们,他们想保全自身,要么追随先民再次北迁,要么,就和其他家族血脉结合,不再固守鬼方本姓。 前一个,基本不可能了,北地苦寒遥远,这些鬼侯被殷商王室养成了金丝雀,早已不复祖先的野性,就是真的有决心要北迁,又有多少人能顺利北迁,恐怕在路上都要死伤无数。 最合适的,就是放弃鬼方本姓,隐姓埋名和其他家族血统混合,让鬼方族人彻底消失在殷商本土,这个方法看似憋屈确实能保命,当年,夏朝宗室就曾经改姓辟祸,他们为避战乱活下去,也唯有这一条活下去。 在任何宗族中,都有一群“叛徒异类”,有些鬼方人不愿意放弃本姓,决定前往殷商王土之外的地方寻求生存。 当时,殷商王土北到河北,南临江汉、西接陇右、东临沧海,除此以外,都是殷商王土之外的野蛮之地。 这些鬼方人无力北迁,又不可能继续往西前行,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南下,也就是朝着殷商以南的野蛮之地赶路。 这个地方,恰好就是荆楚巴蜀之地! 他们极有可能逃入南方山区,也即神农架地区,这里是殷商王朝的南方边界,同时,也与鬼方故地接壤。 鬼方族人逃入神农架后,发现神农架中已经有不愿意臣服商人的宗族,就在这里繁衍下来。 神农架虽然是原始林区,也并非什么人迹罕至之地,他们鬼方族人本身就是避祸定居,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在这里,就只能让神农架成为生人勿近的恐怖之地,那么,神农架就必须具备神秘气息,又或者说,有鬼神之力震慑外人。 于是,鬼方族人在这里用祖先的十二摄魂骨,造出一个完全不同于外界的世界,这个世界就藏匿在神农架中,与高山密林融为一体,轻易走进其中,就很容易被鬼方世界影响,逐渐失去方向。 现在来看,这个世界很可能是鬼方族人为避免商王追杀,逃入神农架所创造出来的世界,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神农架里总是会迷路,大概,是鬼方人用鬼神之力创造出的世界,还在发挥着作用。 与此同时,在外界的鬼方人改名为隗姓、媿姓,和其他宗族融合,逐渐消失在历史中。 数千年的繁衍中,鬼方族人分散各地,血脉也与普通人融合逐渐变得正常,但是,这种正常只是因为血脉被混合后,特殊能力被掩盖起来,只要血脉恢复纯粹,有些鬼方人在特殊条件下,就会出现鬼方先民拥有的能力或者体质。 这种体质,很容易吸引其他灵智的注意,同时,也会让自身拥有特殊能力,这种状态与命带华盖特殊体质很接近,于是,鬼方族人把这种体质解释为命带华盖,以此来掩盖鬼方族人的能力。 虽说这种特殊体质,很接近祖先使用鬼神之力的状态,但由于这种血脉轻易不出现,也使得拥有这种血脉的族人在世界上极为稀少,在外面的鬼方族人想要名正言顺寻找他们,就得另外创造一套名头。 这个名头,就是选巫山神女的弟子,落神女。 落神女的体质极为特殊,也使得她们的出现异于常人,鬼方人刚好利用巫山神这一点,开始在荆楚之地寻找落神女,只要发现有鬼方血脉的女子,就会选为落神女,用巫山神显灵的名义,将她们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同时,也用为民祈祷为幌子,将落神女的行为合理化,不惹世人怀疑。 巫山神女名为掌握了观落阴,实际上是利用他们的特殊血脉,掌握了短暂和鬼方世界精神交流的方法,但由于在神农架中鬼方族人主动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也让她们始终只能意识和那个世界联系,却始终都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当年,那些鬼方族人直接断了出来的后路,也断了外人去寻觅的路子,鬼方家的人想要进入鬼方人的世界,也不是很容易。 从先秦时代开始直到近代,鬼方家族的人控制着落神女,一直都在尝试找到鬼方族人,只是,困于没有方法,也一直不能如愿。 直到鬼方宗找到华盛商行,听说了阴阳鱼佩的故事,也从他收集的资料中了解到神农架的异常,决定和华盛商行合作,恰逢此时班婼查到鬼方家的险恶用心,他就利用秘术让班婼变得疯癫。 在这种情况下,班婼已经失去灵智,且明确表示过不愿意去神农架寻找摄魂骨,鬼方宗只好放弃她,转而和华盛商行一起另寻落神女,等她长大好方便进入神农架,由此将花玉岫引入其中,间接改变了她的命运。 在之后,时间线就收束到了近期,花玉岫被鱼神选中,一步步吸引到巫山。 宋思媛利用孙大乔所讲述的传说,再结合班婼的调查结果,将纷乱复杂的线索彻底理顺,从中牵连出清晰明了的行动脉络,鬼方家族的阴谋也就大白于人前。 岳青山听着他这侄媳妇儿的解释,朝她投去赞赏目光:“在大家伙儿的设想中,落神界、巫山阴府等于鬼方世界,而神农架又是鬼方人造出的特殊空间,在这样的认知下,那十二摄魂骨,多半就是古鬼方人用来创造鬼方异界的东西。” 他顿了顿,老烟嗓子咳嗽几声:“是这个东西创造了鬼方异界,同时,副作用也使得神农架成为亡魂聚集之地,那么,鬼方宗的目的也就清楚了,鬼方族人是想找到鬼方异界,拿到鬼方人的十二摄魂骨,以此来振兴鬼方族,又或者说,是想造出鬼府,好割据一方。” 宋思媛听着岳老头的话,点头说道:“是,我大致就是这样想的,但是,这只是一家之言,充其量算是推演猜测,要看鬼方宗回来了,到底想做什么。” 徐侠客呼出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那与我们为敌的就不是鬼方宗一个人,而是华盛商行和鬼方族人,天知道神农架里的鬼方人不与外界接触,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子,又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拥有特殊能力,是不是人、有没有人性还是另说。” 结合他们进入的阴坪世界来说,鬼方人很可能也是生活在类似的空间,这几千年他们不与外界接触,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的性情如何,这些鬼方人本身就是野蛮民族,又有特殊血脉,就是化为茹毛饮血的怪物也不奇怪。 甚至,他们有可能猜测,班婼身上表现出的嗜血癫狂,只是鬼方族人的某些状态被引了出来。 “无论如何,我们也已经无法回头了,鬼方宗回来知道阿姐已经被唤醒,多半是已经知道我们清楚他的阴谋了,阴谋成了阳谋,他有什么应对之法,现在还不清楚。” 班殊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们对鬼方家族的意图基本清楚,如果鬼方宗知道这一点,再没有放过他们的可能。 宋思媛看向众人:“鬼方宗本来也没想放过我们,不是吗?如果花玉岫顺利成为落神女,班婼要死,为了保守秘密我们也要死,他的意图我们都很清楚,既然都已经知道结局,每走一步都是上行。” “又或者说,哪怕我们想逃,鬼方宗大概也会用花玉岫的命和班婼的命来要挟我们,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在不激怒他的情况下,进入神农架调查清楚摄魂骨到底是什么,先他们一步拿到东西,避免他把东西拿到手,其余的路,基本上走不通的。” “也只能这样了。” 班婼被唤醒,身体还很虚弱,他们的讨论也只能到此为止,等班殊带着班婼去休息后,众人这才明白,花玉岫一事到底惹了多少麻烦。 岳观潮回到客院后,回想起鬼方族人的异状,看向宋思媛说道:“鬼方族人是不是也是巫族人。” 宋思媛点点头说道:“有这个可能,鬼方国人很可能就是炎黄时代被驱逐出去的巫神国人,他们来自极北之地,就更可能是和巫神国某一部有关,只是,北方的少数民族,多少都有巫神国血脉,不知道他们分化前是哪一部。” 第九百三十五章:不速来客 “不管怎么说,鬼方宗都不是好对付的,就等他回来了。” 现在,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鬼方宗回来再见招拆招。 几人本以为在鬼方宗回来之前,会无事发生,班婼清醒几天后,一个不速之客,很快出现在巫山。 这日,班殊急匆匆带着班婼来到客院,见到岳观潮展示出一封信:“你们看看,这封信上的笔迹,是不是孙天器本人现在的笔迹!” 岳观潮看向他们拿来的书信,折页已经摊开,她接过宋思媛递过来的书信,对比他在江永县留的手书,笔迹和风格完全一致,上面只有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果他现在出现的话,怎么会只有这两句诗?” 除了这两句诗以外,也没见任何文字,甚至就连文字之间的标记都没有,可见不是什么藏头诗。 班婼接过文书:“只要你们确定这就是孙天器的字,那我就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顿了顿,脸色神秘起来:“我主要是怕有心人故意引诱我们上钩,确定是孙天器的笔迹我就放心了,这句诗是我俩定情时的话,当年我们是在沧海客栈定情,我想,他是在暗示我去沧海客栈。” 班婼说完,岳观潮看向宋思媛:“那,可能真是孙天器回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要去。” 她看向众人:“班前辈才刚醒过来,这封信紧接着就来了,这说明巫山很可能也有孙天器的眼线,他得到班前辈的消息就送来书信,大概是想和我们联系了。” “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沧海客栈。” 班殊知道,孙天器这时候突然现身绝对不同寻常,带着班婼和岳观潮、宋思媛、徐侠客赶往沧海客栈,其余人在山庄留守。 路上,班婼知道自己已经迷失三十年,担心问道:“沧海客栈,现在还存在?” 班殊点点头:“嗯,在你疯癫不久,沧海客栈也从官驿变为私驿,这些年江水货运亨通,这里作为进入西南的门户,多的是行客货商,大多是在巫山渡附近的沧海客栈停留。” 从朝云山庄往南行四五里,等走到一道青砖高墙前,就已经临近巫山渡。 前面说道,巫山县位于江水和宁河的交汇河滩,这道青砖高墙既是巫山县的城墙,也是江水滩涂的堤坝,形如“l”形马蹄,拦在河滩和江水之间,各处都开有城门和了望楼,平时全部紧闭,只在节庆时才会打开。 在最突出的滩涂拐角,青砖夯土墙上,开着一扇巨型圆拱门,上可行走马匹行人,下有漕渠水流,可进入漕运行船,沿着漕渠往外走就是巫山渡。 这里是巫山县最大的渡口,沿着漕运河道,可见无数船坞漕渠如同梳篦齿子沿着漕运河道分布,将河岸几乎占满,已经有无数货运船停泊,呜呜鸣叫不止。 “沧海客栈在哪里?” 岳观潮他们左右看城内的街道,也没见什么沧海客栈的招牌,好奇起来。 班殊眼神示意他们朝城楼看去,青砖城墙之上,一座四方巨型的楼阁出现在“l”形拐角,城墙之上高约四层,四面都有悬空走廊连接各处楼阁,四面屋檐垂下灯笼,店招幌子写在灯笼上,隔着老远就见灯笼随风飘动,各处走廊都站着不少行人客商。 “客栈怎么会在城墙之上。” 沧海客栈的位置实在是太奇怪了,客栈不在商业街市也就算了,在城墙高处确实少见。 班殊解释道:“这座城楼是民乱的遗迹,当年,除了这个地方外,在夯土青砖墙的尽头还有另外两座同样的城楼,算是巫山县的最高点,站在这里看江面直接可以看到对岸,一切动作都清清楚楚,这里从早到晚都有勇武年轻人巡逻,他们一日三班巡逻就住在城楼里面,从不间断。” “等民乱结束,城楼也就没什么用了,另外两座城楼当年就已经拆了,只剩下这一座没有拆,后来随着维新时务,这里又扩建了二层楼,被县衙造为官驿,用来接待官府派来督办工厂的维新官员。” “至于民国以后,这座官驿本来是该裁撤的,有私人老板看中了这里登临高处一览无余,就把这里改造成了沧海客栈,往来客商在这里歇脚,逐渐成了习惯。”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走到城楼之下,下了马车走上走马道,来到沧海客栈前。 这座城楼位于拐角,是座较大的塔楼,两墙互交,叠出较大的方形台面,客栈高约四层,好似五六座四合民宅互相拼合,形成高墙之上的楼阁宅院。 这座宅院以城楼为主体,第一层墙体朝外延伸平台,另外搭建出四合院落,从第二层开始,出现走廊观窗,直到三楼逐渐化为露天瞰台,出现无数堆叠错落的亭子,就好像紫禁城的角楼,屋檐窗台如燕尾鸟翅堆叠起来,看起来极为华丽。 走进其中,城楼内部已经做了挑空,三层城楼从上到下完全打通,周围全是各色房间,按照天地玄黄的规律,四字排行十二时辰,形成各式各样的房牌楼层,各处算不上简陋,有种江湖的粗犷轻奢。 “诸位,您几个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见他们进来,门口附近的小格间走出来一个年轻跑堂。 “小哥,天字寅号房,可是给出去了?” 班婼面纱后的脸吐出一句话,大概,天子寅号房就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客房。 小儿眼神疑惑起来,沧海客栈人多眼杂,倒也没往深处想,说道:“早几天前就住下了,您可是要住店?” “那人是我朋友,你带我们去上面吧,我和他已经约好了。”班婼顺手给了他几个铜板。 “哎呦,多谢了,你们跟我来吧。” 跑堂在前,他们在后,顺着拐角处的阶梯走上四楼,跑堂小哥带他们循着门牌号找到天字寅号房,敲了下门:“孙老板,你的朋友来找您了。” 片刻后,房门咯吱打开,里面的人只说了请进,再无他话。 跑堂小哥走后,班婼掀开门帘走进其中,房间里熏香袅袅陈设清雅,一个人背对他们,坐在窗外的廊亭中。 班婼看着那被帘子遮挡的背影,似乎是已经看出了那人的身份,不自觉掀开面纱,缓缓靠近廊亭。 班婼压下激动,声音颤动看向那人背影动情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良久,此人徐徐转身:“除却巫山不是云。” “班婼,三十年不见,你果真是一点也没老,不像我,已经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说罢,此人掀开廊亭上的帘子走出来,花白头发、黑纱道冠、人模人样、精明坚毅,他手拿浮尘、腕戴流珠,眉梢眼尾全无在江永时的算计和猥琐,反倒多了一丝沉稳温和,这才算得上仙风道骨,而不再是一个心怀叵测的鸡脚道人。 “天器。” 旧情人见面,难免要眼红心热,当初,孙天器迫不得已才要从巫山离开,一去三十年不得见,眼见他已经从少年郎变成两鬓斑白的中年老者,班婼的心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孙天器走到班婼面前,好像在看失而复得的宝物,上下浏览后眼神惊喜看向她:“班婼,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恢复清醒,能再见你恢复正常,我死而无憾。” 有情人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岳观潮和宋思媛看向二人,自从他们走进客房,孙天器的眼神就没从班婼身上离开过,他们看也看得出来,孙天器和班婼确实用情至深,绝对不是逢场作戏。 当这份感情经历三十年不见都没有减少时,也就为他们的经历,增添上一丝悲情色彩。 无论是谁,三十年不变心,大概以前感情笃定深厚,绝非寻常感情可比,他们逐渐把门关上,岳宋三人和孙天器一起走进廊亭。 众人坐定后,班婼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清醒了?” “我虽然逃走了,一直都记挂着你,一开始是想替你找到真正的解除诅咒的法子,后来一无所获,就跟着朋友去了海外做生意……” 时间回到孙天器离开后,他本身就是来自太平国的灯影子,只是避祸才来到巫山县隐姓埋名,出了巫山县就立马通过暗号联系上自己的故旧,开始寻找为班婼解除诅咒的法子。 他通过暗中调查鬼方宗,发现他和华盛商行一直都对神农架感兴趣,立马想到,班婼的状态,很可能与鬼方宗要去的神农架有关,他本想进入神农架一探究竟,只是天不作美,不但没找到任何东西,还险些在神农架丧命。 从此刻开始,他这才明白,神农架里藏着的秘密,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打开揭秘。 他寻找方法无果,也无法再回到巫山县,就只好跟着朋友乘船去了西洋,想通过西洋人的高超医术来找找其他办法。 第九百三十六章:西洋看客 此去西洋,孙天器把救治班婼的希望,寄托在西洋医术之上,下轮船不久,就在灯影子同行的介绍下加入了太平商会。 太平商会,英吉利和镁利坚都有的华人商会,诞生于十九世纪中期,是从1860年以后出现在西洋的华人团会,同样,也是西洋华人在海外抵御外族歧视、保护财产和人身安全的互助会。 他加入太平商会,也是因为他和同伴在西洋人生地不熟,为报团取暖也只能加入太平商会,此后,他们一边替太平商会做事,一边联系在西洋的医生、催眠师,通过他看到的情况,向这些医生咨询病情,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让一个活人在未中毒的情况下变作一个嗜血怪物。 彼时的西洋医术虽然高超,却做不到凭空治病,只有经过各种仪器精密检查之后,才能有条件找到班婼变得嗜血的原因,根本就不可能仅凭描述,就能判断班婼的情况。 得知这个消息,孙天器明白,除非是把班婼给送到西洋,否则她的症状连查找原因都不可能,更遑论要治好痊愈。 正当他焦头烂额时,孙天器想起完颜家祖先提起的南巡纪事,其中,明确提到玄书铁券中记载了阴阳鱼佩的下落,这两个东西是周朝文王和武王两代人留下的玉佩,拥有极其神妙的力量,能够引鬼神之力为己作用。 如果班婼的病无法用医术来解决,那么,剩下的就是巫术了,毕竟,她是被巫山神惩罚才变得嗜血,也许,利用阴阳鱼佩的力量,可以引来鬼神之力,解开她的诅咒。 想明白这一点,孙天器就已经知道把希望全都压在阴阳鱼佩身上,这件事说起来容易,等真正做的时候,他才发现极为困难。 首先,他只是听族里老人提起过,这位随金军南下的完颜氏先祖的故事,至于那本南巡纪事在哪里,他没有任何线索。 唯一他知道的,是这位完颜氏祖先,曾经把记载有阴阳鱼佩的玄书铁券,埋进北宋某位太妃的墓中,只等他们占领了南方,就可以把那墓中的玄书铁券取出来。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南宋高宗继位,南宋战线也在江水沿岸拉起,等绍兴议和之后,金国和宋国的关系逐渐缓和,完颜先祖也就没了机会取走玄书铁券,至于以后,直到金国被蒙国灭掉,都始终都没回来过,金国始终突破不了江水防线,也就到不了那个太妃的墓葬地。 孙天器不知道那位太妃是谁,只依稀记得这太妃是完颜先祖从金国送回来厚葬的后宫嫔妃之一,结合南宋的历史典籍,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宋钦宗的朱皇后和胡皇妃。 排除朱皇后的陵墓不在江水沿线,剩下的怕就是胡皇妃了。 由此,孙天器确定了玄书铁券保存的陵墓,带着人回到江永县。 此时的江永县因为出过天妃,被当地官府惩罚针对,个个都过得苦不堪言,他们出身于灯影子也不能做得太过,就只是在当地装神弄鬼,听说天妃被沉塘后,利用湖水鱼鬼之说,让百姓把那些天妃的尸骨捞出,予以安葬,也算是尽了同为太平军同袍的仁义。 再之后,孙天器只让灯影子守在江永,找出一切办法找到胡太妃的墓,可惜胡家对这一点极为谨慎,始终都没透露出一丝消息,若放在其他人家身上,他早就把胡家给五花大绑严刑逼供。 他顾念胡家出过带着百姓抗争的天妃,反倒不能贸然行事,伤害太平同袍的家族,只能对胡家网开一面,永远以暗访为主,从不肯动用武力,同时,他继续在背地里调查鬼方宗的动作,看看有什么突破口。 岳观潮他们去江永县调查女书后,他正好借着机会,以老天妃灵魂生乱的机会,蛊惑胡家给出胡皇妃的陵墓方位,好开墓取出玄书铁券。 在之后,就到了最近,他在巫山的眼线通知他班婼已经苏醒,他这才现身巫山县。 众人听着孙天器的话,能经历三十年不变目标,算得上是用情至深,这三十年他虽然没陪着班婼,却已经是用尽了力气寻找解救她的方法,也对得起班婼三十年疯癫痴迷的付出。 “我还以为,你早就从巫山离开,没想到,这三十多年,你一直都陪着我。” 班婼疯癫三十年,一醒来发现孙天器这几十年一只都在巫山关注着自己,感动之外也有一丝庆幸,如果自己仍然没有被唤醒,那,他岂非要一直等下去。 孙天器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你提前通知我鬼方宗的阴谋,我还不一定能走得出去,我既然是迫不得已离开你,又怎么可能不牵挂着你,这几十年我若是无事,就会乔装打扮来巫山,这里登高望远,可以直接看到朝云山庄,我找不到医治你的法子,也只能用这种方式陪着你。” “既然是鬼方宗的诅咒,你怎么可能突然清醒了?” 孙天器的眼神极为关心,他既害怕这是鬼方宗的又一阴谋,也害怕班婼的清醒是昙花一现,很快会消失。 班婼眼神疑惑摇摇头:“我暂时也不清楚,是这些人用皮影唤醒我的。” “那,当时你是什么感觉?” 孙天器又问道。 班婼斟酌片刻:“我疯癫时,记忆是模糊的,脑海里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变成野兽,嗜血杀人,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画面和声音,在这些声音之外,或许我还残存一丝理智,只是,只要尝试回想起以前的记忆和身份,头就会像拿针一样极为疼痛,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频频阻止我回想起以前的经历。” “这些皮影被我看到后,就好像有一种魔力,不断将脑海里的障碍撕开,将我的记忆全都放进来,我这才能完整回想起我的记忆,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清晰时,我也就醒了。” 徐侠客听着班前辈的话,朝她点点头:“和我猜的不错,大概,是鬼方宗给你下了某些记忆禁制。” “记忆禁制?” 众人好奇起来。 “对,记忆禁制。” 徐侠客解释道:“记忆禁制,就跟符篆禁制一样,可以封锁人的所有记忆和理智,如果把一个人比作装满水的罐头,那,记忆禁制就是把罐头里的水取出来,甚至,还能在装入原本不属于罐子的脏东西。” “对应班前辈的情况,就是鬼方宗在封存她记忆的同时,还利用催眠和禁制,给她灌进不属于她的野兽魂魄,这样,她虽然看起来还是个人,实际上,心智和认知已经是野兽,不再属于人。” “我想,也唯有这种情况,能解释她的状态,这些皮影属于上古巫术的一种,本身它们就有容纳魂魄的作用,很可能是她身体里的意识被皮影给吸纳出来,她原本的记忆当然也就随着理智一起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记忆禁制真的那么厉害?” 岳观潮眯起眼睛,满脸写着不信。 徐侠客鼓起腮帮子,解释道:“我不知道记忆禁制厉不厉害,从鬼方家族的特殊能力来看,他们既然能让意识在家族后人间流传,大概给一个活人植入某些意识,是完全能实现的,禁制之意,本身就是为了避免宿主破解,除非是从外解开,光靠他们自己,就是千百年也未必能冲破。” 宋思媛听着他的解释,咳嗽几声反驳道:“我反倒不那么认为,你们还记得我们见过的观落阴吧,用的就是催眠类的技术,如果班前辈的理智和记忆是被封锁起来了,那大概是被人用催眠篡改了记忆,并且下了记忆锚点。” “不是,篡改记忆我能理解,记忆锚点又是什么?”岳观潮已经被绕晕过去。 “打个比喻。” 宋思媛拿出桌面上的信纸,划出三个上下堆叠的格子:“人的记忆全都画在这张纸上,最底层的格子代表她原本的记忆,第二层格子代表鬼方宗修改的关于野兽的记忆,为防止她找到底层记忆,又在这两层记忆之上加了个锁,这把锁就是锚点。”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一旦班前辈想要恢复理智,回溯记忆时就会碰到这个锚点,她想要冲破锚点找回记忆,这个锚点就起了作用,让原本修改的锚定记忆涌进脑海,替换为类似野兽的记忆,外在表现就是嗜血癫狂,越是努力回想起往昔,可能外在的疯癫就越是严重。” “皮影的作用,刚好就相当于强行用她经历的记忆,对这个记忆锚点发起冲击,直到锚点被底层记忆冲破,二者记忆互相合流,这才让她找回记忆,同时也恢复理智。” 徐侠客和宋思媛各执一词,说起来也都像那么回事,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向班婼。 她摇了摇头:“鬼方宗的秘术,我们是猜不到的,哪怕是我会观落阴,也只是会用而已,对于观落阴如何形成的,以及连接的情景是什么,我至今都一无所知。” 既然分析不出结果,就只能把话题先扯开,岳观潮又问道:“孙兄,既然你都在调查鬼方宗那么长时间,知道他底细了吗。” 提起这一点,孙天器神色严肃点头道:“基本清楚了,鬼方宗的来历!” 第九百三十七章:异族纪事 说罢,孙天器看向众人,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张舆图,展开之后,舆图上的鬼方国人迁徙图几个字清晰可见。 他拿起尺子指着舆图说道:“这是我找西洋学者和国内的文人复原的殷商疆域舆图,当时,殷商的西北界限之外就是鬼方国,他们鬼方族的活动区域,大概在如今的山西、陕西东北部和蒙古中部和黄河两岸地带,属于半游牧半农耕的族群……” 早在商汤灭夏之前,鬼方国已经存在,那时候鬼方主部生活在草原上,是个逐水而居的游牧民族,直到夏朝末年北方寒气加剧,草原寸草不生,鬼方国人为生存,开始南下迁移,逐渐来到陕地高原之上生存。 彼时的陕地高原,还不是如今的黄土高坡的贫瘠状态,那时候水草丰美、植被茂密,是个极好的栖息地,足够让鬼方人生存下来,若说有哪一点不好,那就是离夏国太近。 他们远在黄河以北时,与夏国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再加上有黄河的阻隔,天然就不易产生矛盾,等迁移到陕地高原后,距离夏国边境已经不远,两国之间若无缓冲,必定矛盾不断。 夏国自从炎黄时代,就一直以占据中原地势为贵,自称为中原王朝,面对其他区域的百姓,通常是视作蛮夷,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总有个蔑称能套用进去。 鬼方人靠近边境后,他们就成了西戎中的一员,因战士残忍无比头戴鬼面,被夏朝人称之为鬼戎人,是威胁夏朝西北方向安全的最大敌人。 到夏朝末期时,鬼戎已经逐渐统一了西北的诸部戎人,开始觊觎夏朝的国土,他们的强大,也一度使得夏朝人胆寒恐惧,尤其是大祭司所使用的鬼骨圆盘,可以硬生生造出幻境,让夏朝战士沉迷其中,死都不能出。 夏朝为此损兵折将近万人,直到夏朝被商汤灭掉,他们也没解决这个西北威胁。 殷商灭夏后,商汤杀伐决断,硬生生用数万将士的命杀得鬼方主部青壮断绝,只剩下老弱病残退回草原,至于以前被鬼方人统治的西北诸部,就册封为西北的方国。 在这基础上,商汤完成了巩固疆土的伟业,为殷商带来数百年和平,也让西北地区的方国,意识到到了殷商的强大,每岁朝见纳贡从不怠慢。 与此同时,鬼方人逃到草原,吃了大败仗,等待他们的除了苦寒幻境就是缺衣少食。 他们远离故土上百年,早已习惯陕地高原的富庶,很多鬼方人反倒像外来客,越来越水土不服,再加上他们这次逃遁,完全是惧怕殷商毫无顾忌的杀伐,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族群中想夺回陕地高原的思想,越来越盛行。 他们知道,鬼方国实力已经不足以和红日初升的殷商王朝抗衡,开始在草原上休养生息。 一百多年后,商王仲丁取消嫡长子继承制,直接导致九代之乱,原本位于西北方向的西戎诸部,开始趁着这个机会不朝见不纳贡,鬼方人嗅到西北方向不再是铁板一块,开始整顿兵马南下。 由于殷商本土诸王子争权引发混乱,西北地区防务空虚,在朝中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鬼方国就已经过了黄河,再次来到陕地高原。 这一次,他们继续往南下劫掠,从草原直到秦岭,全都被鬼方占领,建立起鬼方国。 从疆域图上看,鬼方国的疆域形如长条蛇形,直接将草原和秦岭连城一线,并且扩展到河西走廊,几乎将殷商西北的界限完全拦住,只要殷商想西扩,就免不得要和他们发生矛盾。 鬼方人正有此意,只要殷商要开疆拓土,他们正好借着殷商人进犯他们领土的机会,朝着殷商本土发兵,誓要达到朝歌城外。 此时的殷商因为仲丁之乱,早已衰弱下去,内忧外患不断,勉强守住南疆和西疆,至于朝外拓土,那是半分力气都没了。 殷商王族对此心知肚明,不管王朝内部怎么乱,都不乱心思,从不轻易在边界开战,鬼方人见他们定心不动,为尽快把战争打起来,只好故意在边疆线劫掠百姓,还联合西北的方国,杀商朝士臣,好激怒殷商朝他们率先开战。 如此几十年,鬼方国始终都没得逞,殷商王族忍辱负重几十年,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时机! 武丁继位后,由他亲自带领王师赶赴西北,将鬼方人杀得退土数十里,再不敢争雄长,甚至,他做得比祖先商汤还要狠——商汤只是把鬼方人被驱逐到漠北草原,他直接用分化之策,将鬼方贵族和百姓彻底分离。 从此,鬼方族从游牧转为定居生活,鬼方贵族也被殷商人册封为九姓鬼侯,被同化殆尽,再不复祖先的野性。 直到两百年后,殷商国祚走到尽头,九姓鬼侯为避祸乱,从此隐姓埋名融入西北其他部族,只有部分鬼方人感受到鬼方先祖的召唤,来到殷商国界之外的神农架,从此消失身影,再没有任何历史记载过他们。 岳观潮他们听着孙天器的介绍,大概跟他们猜测的是一样的,在配合鬼方国的殷商时期疆域图,他们可以很清晰看到鬼方人的疆域变迁,只是,有一点他们不是很明白。 “鬼方人,怎么可能躲进神农架,一部分人不归顺殷商,不是应该回漠北草原?” 尽管他们已经猜到,鬼方人是为了躲避殷商杀伐,还是觉得藏进神农架,有些太刻意了,就好像是刻意找了这么个地方。 孙天器咳嗽几声:“我想是因为天灾人祸,当时,鬼方人南下多半还是产生了天灾,被武丁平定后,鬼方大部分百姓已经归顺殷商,只有小部分人死活不愿意,长期迁徙需要大量人口维持后方粮草,这部分人不大可能再有能力回到草原,按照武丁的意思,他们若不承认殷商统治,那就不是殷商子民,不能待在殷商境内。” 说罢,他指着地图上的西南附近:“鬼方国的故土基本上是从山西、陕西东北部和蒙古中部以及黄河两岸地带,相当于从西北方向,直接把殷商扩土的国界线给拦在西北。” “等鬼方国百姓归附殷商后,这些地方也就成了殷商国的新疆土,一部分不想归附的鬼方人大概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往西继续跨过河西走廊,要么就回到北方草原,要么,就南下去寻找新的国土。” 孙天器继续说道:“这三条不同的路中,因为剩下的鬼方族人太少,基本上不可能北归了,西去的话只能占领河西走廊,更远处就成了沙漠,很容易被困死在河西,那么,唯一可行的就是南下。” 他把尺子敲在西南的位置,语气神秘起来:“当时,殷商最南端的疆域界限在江汉附近,广域的南方以及西南属于烟瘴丛生之地,殷商人根本不愿意往西南走,再加上,蚩尤部落失败后也遁入西南,这就更为西南染上恐怖神秘的颜色,对殷商人来说,川蜀之地只是有古蜀国存在,但由于蜀道难登,与蜀地人没什么交流,既懒得去征服,也不愿意去费心。” “鬼方人能选择的地方,实在是少之又少,他们能选择的恐怕也只有江水附近的平原,也就是在江汉平原那些地方,如果是在平原,很容易就被殷商注意到,我猜测进入神农架,是因为他们在神农架发现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单纯的不愿意再把族群暴露在危险中,想靠着原始丛林掩护族群行踪,这一点也是可以解释的。” 岳观潮听着孙天器的介绍,心中确定他确实没有在骗人,这些消息他们已经听孙大乔提起过只言片语,大概也猜到鬼方族人到底是什么了,刚才这一切与其说是他好奇孙天器的线索,不如说是想借着孙天器的线索,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在找解救班婼的法子。 “那,鬼方宗的来历又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岳观潮确实不知道,他只能笼统猜测,鬼方宗是血脉被混淆的鬼方族人,他要进入神农架是想找到摄魂骨。 孙天器谨慎起来,继续解释道:“鬼方宗所在的鬼方氏,为鬼方贵族之后,当年是殷商册封的九姓鬼侯之一,地位几乎与西伯侯、鄂侯平齐,只是随着商朝衰落,他们也不免地位旁落,甚至,其中的大部分人还被商纣王给追杀过,已经逃亡西北。” “周朝灭商时,九侯曾经出兵帮周人打过殷商,后来,九侯就被赐了不同姓氏建立方国,在西北之地和当地大族通婚融合,成为周朝的诸侯伯国,这些侯伯方国不计其数,大概分布在如今的陕地巴蜀” “你要说他来自哪一支,我还真的没办法告诉你们,毕竟连他的祖先都化成灰了,要找到这一支的源头太难了,但是,我调查他的时候,查到鬼方一姓是民国时改回来的,在民国以前鬼方家本姓隗,古代隗通槐,大概是江汉平原的某一支鬼方后裔。” 第九百三十八章:子贵母死 “如果是江汉平原的鬼方后裔,那这个家族两千年前真的没有断过?”宋思媛唯独关心这个问题,这关系到鬼方家所谓的流传记忆。 孙天器点点头:“确实,自从周朝开始,隗家就是江汉当地被册封的侯伯大族,秦朝时期隗家正式迁居到巫山,用巫山神女的名义,在巫山寻找其鬼方血脉,从秦朝直到现在,算是严格意义上没有断绝,这一点巫山县志和汉省方志,都可以找到隗家的痕迹。” “只是,我发现一个特殊的情况。”孙天器话锋一转,叫所有人好奇起来。 他见众人看过去,清清嗓子继续说道:“鬼方宗这个名字,出现在县志的各个时期,我猜测,要么,每一代家主都叫鬼方宗,要么,就是鬼方宗很可能活了两千多年。” 岳观潮听着孙天器的猜测,确实没想到鬼方宗这个名字,每一代鬼方家主都会使用,照孙天器的话理解,他还不知道鬼方家可以将前代的记忆,流转到下一代身上。 他朝孙天器点点头:“孙兄,你的猜测是对的,不过鬼方宗不是活了两千年,而是他的记忆存在了两千年。” “记忆存在了两千年?” 孙天器对此果真一无所知,眼神好奇问道。 班婼点点头,将自己在疯癫前查到的情况告诉他,孙天器听完鬼方家的轮转意识,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每一代新的家主都拥有旧家主的记忆,这样的话,跟一个人活了两千年已经没什么区别,甚至,每一代人都是全新的身体,比活了两千年还要健康。” “那,你们可知道每一代家主的来历?”孙天器脸色神秘起来。 众人摇头否认,他们连鬼方宗的来历都不太清楚。 孙天器见他们不明情况,也就不再瞒着他们:“每一代家主都没有生母,但是,每当新的家主诞生,就会有落神女死去,县志中记载的落神女死亡的时间,跟家主被确定的日期几乎是重合的。” 岳观潮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里呢喃着孙天器这些话:“每一代家主都没有生母,但是,每当新的家主诞生就会有落神女死去……孙兄,你的意思是,落神女其实就是下一代家主的母亲。” 他的猜测明显是对的,孙天器谨慎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果只是其中一代家主没有生母,情况特殊也说得过去,每一代家主都没有生母,且只要确定家主了,落神女就会死去,这多少都有问题。” 众人齐齐看向班婼,想从她嘴里听到答复,她摇摇头:“如果这一点是真的,那为什么上一代落神女没告诉我?当时,她只要我防备鬼方家,让我调查每一代落神女的死因。” 孙天器知道他们不太相信这一点,继续说道:“这一点也好确定,上一代落神女死亡的时间,以及鬼方宗的生辰一对比,基本上就确定,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班若回想起往昔的经历:“上一代落神女去世的时候,鬼方宗确实只有一岁左右,直到我做了二十多年落神女,他才逐渐开始懂事成人,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没听说过他生母的消息。” “这样来看,难道落神女真的是下一代家主的生母?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把落神女给杀死?” 班婼回想以往经历,越来越觉得,关于孙天器的猜测确实有可能。 “我想,大概是保守家主身份的秘密吧,同时,也为了产生下一代落神女。” 宋思媛仔细琢磨孙天器和班婼的对话,猜测道。 宋思媛看向众人,解释器自己的看法:“我想,鬼方家既然都不愿意让落神女产生感情,又怎么会让她生出孩子的传言流传出来。” 假如落神女生了孩子,也一直都养着孩子,多半她和孩子的感情会被培养得很深,一旦鬼方家再想对落神女做什么,很可能会遭到家主的阻拦,又或者说,家主但凡知道落神女是他的母亲,也许真的能还落神女自由,甚至,再纯孝一点,把落神女奉为老太太尊敬,也是有可能的。 人非禽兽,谁能没有感情! 让落神女和下一代家主培养起感情,对鬼方家来说确实很不利,落神女很可能会借由这一身份,从鬼方家的工具变为女主人,甚至,是主导鬼方家的一切。 如果再往严重说,如果百姓知道落神女不是什么巫山神选中的神灵,还给鬼方家诞下后代,那落神女的神话多半没有百姓再相信,鬼方家想要再找下一个落神女,也就希望落空了。 可以说,落神女的死已经是注定的。 只要她们死了,就可以避免和下一代家主培养起感情,到死都作为工具存在,还可以用落神女的死来渲染巫山神的神力,为选择下一个落神女造势。 只是,这种做法对于落神女来说,确实是残忍又刻薄,既剥夺了她们作为母亲的权力,也剥夺了他们活命的机会,把她们完全当作是工具和物件一样,用完了就随意处置掉了。 宋思媛光是想起这一点,都能感觉到不寒而栗,如果历代落神女在天有灵,朝云台的千年怨气,多半是要冲天了。 “可这样,落神女也愿意?” 徐侠客听到最后,眼露不仁,修道人怜悯万物,落神女只要生了孩子,就得和孩子阴阳两隔,这种悖逆人伦的做法太过残忍。 宋思媛抖了下眉毛,无奈耸耸肩:“她们没得选择的,除了愿意还能怎么样呢?只要她们死了,他们的儿子就能成为下一代家主,如果她不愿意这样做,鬼方家也多的是办法叫她们屈服。” 提起这一点,她顿了顿,长呼出一口气:“一开始,我还很好奇,为什么每一代落神女都情愿被鬼方家摆布,知道她们的孩子是下一代家主,我大概也就理解了,鬼方家相当于用下一代家主的位置,逼着落神女做选择,他们为了让她们的孩子顺利长大,怕是也只有赴死了。”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一声不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落神女的命运,比他们想的还要更残酷,试想,但凡有一丁点选择,谁又想抛下刚生养的孩子去赴死。 宋思媛继续说道:“人祸比天灾更为可怕,这就跟北魏的子贵母死制度一样,是人祸造成的悲剧,当初,北魏皇帝怕主少国疑太后干政,就立下了子贵母死制度……” 自从皇帝拓跋珪开始,只要北魏宫廷确定储君,就会把储君的生母赐死,以此来防止储君生母感情过深,造成生母家族干政的情况。 此举确实消除鲜卑氏族尊母从大的影响,只是,北魏的这一制度枉顾人伦悖逆亲情,丝毫不为母子间感情考虑半分,造成了北魏宫廷太多人伦惨剧,后宫妃嫔知道自己的儿子立为储君,不是喜极而泣而是嚎啕大哭。 她们也明白,自己儿子做了皇帝,给自己再多死后尊荣,那也不过是面子功夫,她们压根就享受不到,还不如活着的时候和亲子吃顿饭来得重要,她们无力改变,也只能眼睁睁和亲子阴阳两隔。 到了此后,后宫妃嫔多以诞育公主为荣,若诞下皇子,多会选择溺死,引得北魏宫廷直接将刚出生的皇子抱走,另寻乳母教养,使得这些皇子的生母困于储君之选落到头上,惶惶不可终日。 本来,随着新生政权的稳定,子贵母死制度已经没那么重要,是有希望在冯太后这一代取消,她为了自己能合法执政,不但没有取消这一制度,还亲手用这一制度杀害下一代皇帝的生母,反倒使得这种惨无人道的制度愈演愈烈,祸害了北魏皇帝的诸生母。 这种制度尽管在北魏后期被取消,却也于事无补,这项制度连带着北魏皇族,一起被后来者扫进故纸堆。 人祸,比之天灾更让人气愤,天灾无可避免,人祸却是有可能规避,某些人心怀鬼胎使得人祸加剧,那就更显得对受害者很残忍。 “鬼方家为什么要让落神女诞下下一代家主,难道,这件事其他女子也能做吧!” 岳观潮看向孙天器,他对鬼方家的往事越来越迷糊。 孙天器思索片刻解释道:“鬼方家的人是看中了落神女身上的鬼方血脉,他们想要落神女诞下孩子,大概是想让下一代人拥有鬼方血脉。” “我也同意这个观点,不过我还想再补充一点我的看法。” 宋思媛看向众人,眼底似乎是有了其他主意:“假设鬼方族人的血脉,有种特殊元素,两千年来他们一直都进不去神农架的鬼方异界,很可能是因为隗姓血脉的特殊元素太少。” “这些鬼方人从周朝直到秦朝,不断和其他血脉融合,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以至于他们只是空有鬼方家的姓氏,已经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寻找落神女和她们诞下孩子,可能目的在于恢复鬼方的纯净血脉,让鬼方家族的后族,越来越接近鬼方先民。” 第九百三十九章:鱼螣虫傩 “现在想想,鬼方家为什么对落神女执念那么大,想净化鬼方家主的血脉,也许也只能通过拥有鬼方血脉的女子来实现,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婚配,来把血脉给净化掉,才能达到目的。” 宋思媛说到这里,眼前一亮:“假设鬼方家的血脉需要净化,才能恢复先人的能力,那这两千年前鬼方家找不到入口,很可能是血脉的净化还没完成无法,达成目的,以此类推,那他们现在要去神农架,是不是意味着鬼方家的血脉已经净化完成了。” 说到这里,众人各自点点头,他们都知道宋思媛说的最有可能,如果鬼方家的血脉没有净化完成,他们照样进不去神农架,哪怕是落神女坐镇,也只是充当了通灵作用,真正起关键作用的,大概还是鬼方人的先民血脉。 这也代表,鬼方家一定有了被净化完成、且拥有先民能力的孩子。 关于这一点,所有人心中都蔓延起一丝巨大疑惑,班婼疑惑道:“是谁?难道鬼方家已经产生了下一代,除了鬼方宗以外,鬼方家难道还有其他孩子降生。” 宋思媛和岳观潮看向班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班殊,很可能就是那个血脉净化完成的孩子。” 关于这个猜想,他们几天前就已经压在心中,班殊身上的雪白之色实在是异于常人,在宋思媛看来,这种雪白也并非白化病,而是人就长得雪白如玉,如果抛弃后天故意养成这样,那他能长成这个样子就已经说明问题。 当鬼方宗还故意给他带上面具,那就更显得他的身份特殊,大概,就是鬼方家已经完成血脉净化的人。 “这不可能吧。” 班殊第一个反对:“山庄里的人跟我说过,我确实是被阿姐在巫山附近捡回来的,当时还差点被一只白狐狸给叼走。” 班殊对他被捡来这一点很是笃定,就连班婼也是点头说道:“当时,我确实是在距离巫山主峰不远的地方捡到他的,这一点做不了假。” 宋思媛坚持这点不放:“那,白化子在巫山附近如果是不祥的象征,为什么鬼方宗会愿意让你把他带回来,真的是出于对落神女的敬重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孩子放在这个地方,再让班前辈你顺理成章发现他,把他给带回来。” “说实话,神农架地区出现大量的白化动物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神农架里真的有鬼方人,那他们大概也会出现白化人吧。” 这一点,班婼无法反驳,看了下她:“可,上一代落神女是鬼方宗的生母,班殊如果真是被净化的血脉,他的生母是谁?总不能是我吧,我还是能确定我确实没有孩子。” “这就是我们也好奇的问题?” 宋思媛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起来:“班殊,到底是谁的孩子,又或者说,班殊的血脉是怎么被净化完成的?这个,大概也只有鬼方宗知道了。”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只能等到鬼方宗回来再从长计议。” 班婼明白,自己捡回来的婴儿,在她疯癫后被鬼方宗悉心教养三十年,既不苛待也不虐待,除开他真的是个博爱仁义之人,那唯一可以解释的班殊另有价值,价值大到鬼方宗要好生招待,不敢苛待一分。 从这一点来说,宋思媛的猜测也是合理的! “既然班前辈您都醒了,那是不是就不需要花玉岫做落神女了?” 岳观潮看向班婼试探问道。 他和宋思媛愿意找方法把班婼唤醒,就是因为班殊曾经答应过他,可以帮他们解决花玉岫的问题。 班婼看向班殊,这多半是他们的交换条件,她思索片刻朝岳观潮他们点点头:“落神女所谓的落神,本来也是子虚乌有,既然我已经醒来,花玉岫也就不需要成为落神女了。” 宋思媛得到确切答复,心中放下心来:“那,花玉岫身上的到底是什么,她只要不用人血沐浴,身上就会开始长满鱼鳞。” 不用成为落神女固然是好,身上有这种病,这辈子岂不是毁了,这些事情对花玉岫来说本来就是无妄之灾,她已经被鬼方宗算计得没了父母,难道,自己还要终身被疾病缠身? 就冲这一点,她就对花玉岫充满同情,不希望她再遭这份罪。 “鱼鳞病?” 班婼眼神闪过一丝精光:“大概是鱼螣傩术。” 这是一种从江鲟活鱼身上取下来的虫子,经过蛊坛驯化后,会变为白色粉末溶于水中,等人喝下后就会游离在人的皮肤之下,这些细小虫子就好像人的头发,细小柔软、弓身蜷曲,从外皮看就好像是人的细微血管。 一段时间后,由于缺乏营养,它们就会吸收人表皮上的油脂,这种情况会让人的皮肤加速老化,褶皱随着虫身成型,看起来就好像是表皮长了鱼鳞。 宿主用人血沐浴后,这些鱼虫会趁机吃喝人血,等吸饱了人血也就相当于吃饱了,虫身在血液滋养下变得饱满,连带着宿主的皮肤也会白里透红,身上如果有褶皱,会把褶皱撑开,看起来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鱼虫吃饱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进食,直到下一次饥饿继续吞噬人的油膏。 这种鱼虫不是来源于人身的疾病,算是人身上的寄生虫,吃任何杀虫的药物,都无法到达表皮,当然也就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等到宿主年老之后,血肉供养能力减弱,被鱼虫吸油后会老得很快,哪怕是三五十岁也看起来跟六七十岁一样,宿主也唯有更频繁沐浴人血,才能喂饱他们,直到宿主再也无力供养他们,也就被彻底吸干了血肉膏脂。 光是听着班婼的形容,宋思媛都只感觉头皮发麻,好似胳膊上爬满蚂蚁,膈应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起那片片鱼鳞都是头发丝细小的虫子堆出来的,她只觉得胃口翻江倒海,究其原因,大概是鱼姑给花玉岫喝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她关切问道:“那,这种鱼虫可以祛除吗”? 班婼点点头:“我在调查鬼方宗的过程中,发现过这个鱼螣傩术,确实知道该怎么祛除蛊虫,这种鱼虫靠吃药是没用的,等稍晚一些,我把配好的药浴送给你们,叫她连泡七天,七天后如果皮下没了纹路,大概就是好了。” “班前辈,你所说的江鲟,不会是一只白江鲟鱼?” 岳观潮猜测道,这病果真是和这条诡异的白江鲟鱼有关。 班婼说道:“没错,那白鱼是鬼方宗的傩兽,这是鬼方家主独有的一种能力,可以从小到大驯养某种动物,等成年之后,就可以和傩兽心灵相通,拥有某种可以沟通的法子,若有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多半是让江鲟神不知鬼不觉去促成结果,这里面少不得要装神弄鬼。” 宋思媛说道:“怪不得,我们在观落阴的道场下看到白江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药浴的事情,我们就全拜托给您了。” 他们三人回去客院时,花玉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他们回来嚷嚷道:“在这里也几天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进展啊。” 谭雁邱可能意识到她语气不太好,拉她进了身后,咳嗽几声和气笑道:“这几天你们都辛苦了,一路查来查去,反倒是盘根错节起来了,花老板也是急性子,如今身上又起了鱼鳞纹,脾气难免急躁一点。” 宋思媛点点头:“大概今天晚上,班前辈就会把药浴给送来,大概要泡七天时间,等七天后班前辈给你诊脉,确定没问题了就是毒解了。” 她没有把花玉岫的病症原因说出来,毕竟这玩意儿确实恶心人,让她知道自己身上现在哪儿哪儿都是虫子,估计当场得恶心死。 “那就好,那就好,等我身体好了,我一定要离开这种鬼地方。” 对于花玉岫来说,巫山太过恐怖,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她一分钟都不想待。 傍晚以后,匠人送来一些药包,药材已经是晒干切片,只是模样比较奇怪,他们完全没有看过。 班殊走过去说道:“这是我阿姐从巫山上采集的野生药材,煮沸后再兑凉水形成药浴就可以使用了,每天晚上泡两个时辰等水彻底变凉了,就可以出来了。” 药浴到手,谭雁邱在小厨房生了火,按照药方的记录熬煮好汤药,再兑水倒进浴桶。 “这什么味儿啊,味道那么冲,就跟进了大药房似的。” 岳观潮和岳二炮抬浴桶进了花玉岫的客房,偏厢房间很快充斥药味儿,熏得她皱眉。 “良药苦口利于病,花老板,这东西越是苦涩难闻,说明真是治病的东西,只要忍够七天,你就自由了,到时候我找人送你回江汉,继续做你的汉剧皇后。” 花玉岫捏着鼻子,上下打量浴桶,明眸一转:“哎,那我要是病好了,岂不是又恢复三十多岁的容貌了,不如你们再让班前辈帮我找些维持容貌的药材,最好是能青春不老。” 岳观潮听着这话,嘬着牙花子擦了把头上的汗珠子:“那你何必治病,直接落神算了,像班前辈一样永远不老,走,给她端走。” 话语间,兄弟俩已经把木桶抬起来往外搬。 “哎哎,回来,我看我还是先泡吧。” …… 第九百四十章:坦诚交代 岁月须臾,时间飞度。 七天时间很快过去,花玉岫虽说对不能恢复年轻多有抱怨,看在能把奇怪鱼鳞病给治好的份上儿,也只能按照班婼的意思,泡够七天时间。 等第七天头上,班殊果然带着班婼来了。 这一次,班婼似乎比前几天更为美艳,就连最后的虚弱之像也没了,看起来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知道她如今已经七老八十,这种震惊的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走进厢房,花玉岫比所有人都高兴,上下打量着班婼。 “花老板,你把手腕伸出来,我帮你看看。” 花玉岫见状,伸出手腕放在腕枕上,班婼拿出银线,手指扣住脉搏,仔细感受着她的脉象。 等诊脉结束,又拿出一根银针刺破中指,将血液滴在满是鸡蛋清的小碗里,等了一个时辰,那滴血扩散,鸡蛋清中开始飘满一动不动的虫子。 见到这一幕,班婼这才松开眉头:“这些虫子最喜欢吃荤腥,血液滴进鸡蛋清是个引子,如果体内虫子是活的,肯定会越吃越活跃,我们见到的虫子一动不动,这七天药浴,基本上是把虫子给杀死了,这些鱼虫会随着人的代谢排出体外,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班前辈,我当真是没事了?” 花玉岫激动得手都颤抖了,这意味着她以后再也不用拿人血来沐浴。 班婼看了眼“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再给你开点解虫药,吃够几幅连身体里的其他毒虫都难存活,这样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我……我不是担心这个,我的意思是,我以后还能恢复年轻容貌吗?” 花玉岫看来还是没放弃这一点,鱼虫被药浴杀死,也代表她的容貌大概也要恢复她正常年龄的样子,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只是,人啊,体会过恢复青春,又怎么可能让步。 班婼长出一口气劝解道:“花老板,生老病死是人的常态,如果逆天而行,短期内确实看不出来后果,长此以往必定伤身,这些鱼虫让你感觉重回青春,不过是鱼身生长给你的错觉,实际上,你的皮相实质是没什么变化的,这些虫子反倒让你失了部分血肉,迷途知返才是正事。” “你说得容易,那你怎么就能长生不老?你的法子是什么?” 花玉岫眼神好奇起来。 班婼摇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长生不老,我猜想我这种能力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而是鬼方血脉的加持,鬼方族有很多已经失传的傩术,最早可追溯到上古巫祭文明,就像我说的那样,哪怕是真的做到了短暂恢复皮相,也一定是用了牺牲了身体的其他部分。” “这些落神女落神的时间最长也没超过一百五十岁,这也能叫长生不老?只要失去落神女的身份,身体的加速老化是很恐怖的,哪怕是我,也做不到真正的长生不老,你啊,就别想这一点了。” “哎~” 花玉岫听着班婼的话,脸上不是特别高兴,此刻也只能认命了,这些落神女如何衰老的她也都知道,短暂维持容貌固然可行,一想到后面要付出的代价,她也就没了这个打算。 “谭雁邱,既然我这虫毒都给解了,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吧?”花玉岫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地方。 谭雁邱斟酌片刻,说道:“你确实可以回去了,但是我不行,我还得去农神村看看那些当年故旧,要不,我明天叫班魁首带人送你回江汉?” “好啊,原来你说送我回去是假的!”花玉岫有些难受。 谭雁邱堆满笑意,解释道:“花老板,这里距离神农架不过百里,要是回去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顿了顿,继续又说道:“我听说神农架这个时候正是草木葱茏时,你不妨也跟着我们去看看,就当是出门散散心,你就待在山下农神村就行了,也不会让你走进危险的神农架深处,神农架有很多奇异药草,也许,能帮你找到延缓衰老的东西。” “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我明天也能叫班魁首送你回去,只是你现在的样子还没恢复,要是被八卦下报给拍了,他们难免又要乱写。” 谭雁邱精准握住了花玉岫的脉搏,她身上的鱼虫被杀了后,血肉比以前更为萎缩,想要恢复到以前三十多岁的状态,还需要一些时间。 她本来就忌讳被八卦小报拍到自己的近期容貌,要是回了江汉,这种憔悴衰弱的容颜,肯定会被无良记者大写特写,光是这个顾虑,就已经让她动了留下的心思,再一听说神农架的奇花异草,那就更不愿意再回江汉。 哪怕最后没有找到奇花异草,至少把身体给养好了,不至于回到江汉,被这些无良记者一通抹黑。 “这么一想,确实不错。” 花玉岫点点头:“好,那我就暂且留下来。” 众人商量完这些事,匠人急匆匆来到院子,班殊出去后再进来时,脸上明显挂着一丝担忧。 “鬼方宗回来了。” 班殊连族老都不叫了,多半是心中彻底把鬼方宗推到了对立面。 班婼长呼出一口气,看向众人:“算算日子,也是时候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去前厅招呼他们,你们等会儿想来就来吧,反正你们也已经牵扯其中了。” 说罢,姐弟二人走出客院,来到前府会客堂。 他们走后,岳观潮数着日子,距离他们到朝云山庄已经半个月了,按照班殊一来一回的路程,正是鬼方宗回来的节骨眼儿。 一大早,他们见前院马车隆隆,大概是这老头子回来了! 岳观潮和宋思媛带着岳二叔、谭雁邱他们来到前府,到客堂门外时,已经见素来空旷的客堂,此刻已经坐了不少人 堂中主座两侧,班婼居左,鬼方宗居右,班殊和孙天器各自二人在偏座对坐,身后各自站着一些压神匠人,他们走进偏堂,坐进隔帘后面的座椅,等着看朝云山庄这些人今天打擂台。 时移世易,事已至此。 班婼、孙天器、鬼方宗谁都不用再掩饰他们的目的,毕竟,他们经历三十多年岁月,谁还不知道谁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饶是如此,鬼方宗还是得对班婼客气一点,班婼除了是落神女之外,还把他从小养到大,哪怕不是他的亲妈也算是他养母,这一点面子功夫还是要有的。 鬼方宗喝了一口仆从递过来的碗茶,拱手道:“我还以为,您这辈子就疯癫下去了,真是巫山神保佑,让您能恢复灵智,这对于百姓来说可是大好事一件。” “那,我醒来,对你鬼方宗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班婼被鬼方宗害得疯癫三十年,又占着长辈的身份,也没必要掩饰自己,揶揄说道。 “这……” 鬼方宗眼珠乱转,朝她点点头:“鬼方家历来信奉巫山神女,历代家祖以供奉落神女为荣,您能醒来不仅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对我鬼方家当然也是好事,让鬼方家可以继续供奉您,造福巫山百姓。” “是吗?” 班婼眼神满是怀疑。 “当然。” 鬼方宗擦了下汗珠子,他回来的时候只是听班殊说起,他把那些人给带到了地方,上面可没涉及落神女醒了,眼下这种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已经把花玉岫身上的鱼虫给治好了,你别想在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班婼示意匠人,拿出存着鸡蛋清的小碗,把里面的鱼虫展示给鬼方宗,言外之意就是她已经知道鬼方宗的诡计,也有手段化解他的诡计,叫他老实一点说亮话。 “既然您已经醒了,这些事情也就算了,只要你答应带我们去神农架,一切都好说话。” 鬼方宗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寻找花玉岫也无非是想替代班婼,如今正主儿都醒了,那也就不需要其他人了,不过,对于他想要完成的事情,仍然不愿意松口,先决条件,始终是班婼带着他们进入神农架。 班婼知道鬼方宗底线在哪里,朝他点头答应道:“鬼方宗,这一点没问题,我可以借由我的能力带你去神农架,只是,有些内情还需要你坦诚告诉我,班殊到底是不是我偶然捡来的,又或者说,班殊是不是鬼方家已经血脉净化的孩子。” 班婼提起这一点,已经相当于表明了她知道鬼方家寻找落神女的目的,甚至,隐隐提起了历代家主的身份,更是直接点出了班殊身世存疑,就看鬼方宗如何作答。 事到如今,鬼方宗终于明白,班婼的疯癫清醒以后,再难糊弄他,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不错,班殊确实拥有真正的鬼方血统,不过他不属于鬼方家。” “这话是什么意思?鬼方家费尽千辛万苦,找了十几代落神女净化血脉,到了临门一脚,却找了个非鬼方家的孩子,这不是往代辛苦都白费了吗!” 班婼不是很理解,鬼方宗话的意思,班殊如果不是鬼方家血脉,那他身上关于鬼方族的纯粹血统是哪里来的! “我说,他是来自神农架林区,你们信吗?” 第九百四十一章:兴山县城 众人看向鬼方宗的眼神不像是在说笑,班婼点点头:“不可能,你既然能进入神农架中的鬼方异界,那又何必谋划那么久?” 鬼方宗摆摆手:“我只说了班殊来自神农架,我可没说我进去过神农架,他是我在神农架外捡到的孩子,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这孩子拥有纯净的鬼方血脉,之后就把他带回来了,伪装成巫山附近的弃婴让你收养。” 真相大白,班婼早已想到这个结果,她并不觉得惊讶,唯一不能理解的,是鬼方宗既然在多年前已经找到血统纯净的鬼方孩童,为什么还要等什么长时间,徐徐问道:“既然你都已经找到他,不是可以直接借由他进入神农架?” “不能!”鬼方宗提起这一点,面上也是密布疑惑:“无论我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让这孩子带我们进入神农架深处,后来想想,大概是这孩子被抛弃了,又或者是还没有长大,就好像婴儿学话一样,需要时间长大才能掌握某种能力。” “之后,您疯癫后我们也就断了进入神农架的意思,专心寻找下一个落神女,这么一耽搁,竟然三四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鬼方宗的话,基本上说清楚了班殊的身世,班殊的白化人之谜已然解决,宋岳二人眼看自己的猜测是真,心中的疑问也一点点被消减下去,但是,有个问题他们必须要弄清楚,岳观潮问道:“鬼方先生,神农架出现白化动物,不会也是你们的手笔吧?” 鬼方宗听到这话,摇摇头:“不是,我们在农神稷祠附近装作修缮庙宇,实际上只是在用不同法子寻找出路,白化动物增多,确实是我们修缮庙宇后才出现的情况,但是,我们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只能看做是玄法动了什么东西,让白化动物逐渐增多。” 怪不得……非要寻找到落神女做这些,原来,还是自己搞不定,现在虽说没搞懂神农架白化动物增多的现象,至少找到了部分原因——鬼方宗这些人是动了农神社稷庙的什么东西,才导致神农架出现异动。 “既然我都把情况说明了,不知,您对带我们进入神农架意下如何?” 鬼方宗看向班婼,眼神看似请求,实际上却是在威胁她,毕竟,班殊和他们都在自己手上,整个局面优势都是偏向于他的。 “没问题,但是我有个条件。” 鬼方宗点点头:“我明白,你已经帮花玉岫解虫,那她已经没事了,我只求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其他的人一概不想为敌。” 鬼方宗惯会观察局势,如果让孙天器和鬼方宗干起来,不一定输的是谁,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们妥协,拿到东西就放人一马,否则,谁也不能保证后果。 “那好,一言为定。” 鬼方宗痛快答应,而后又提醒道:“这次去神农架人马众多,这次我们就不同行了,你们找个借口去神农架即可,不要让人知道我们的目的。” “好,没问题。” “告辞,我们神农架再会。” 鬼方宗像是有要事带着匠人很快离开,他走后,岳观潮他们走进客堂:“这老头儿,时间还挺赶。” 班婼长呼出一口气:“多半,是赶着时间回来的,如果不是班殊通知他,估计他都不可能回来,幸好他不要求我们和他一起同行,要不然,岂不是处处掣肘。” “这几天就整理好东西,准备先去农神村,你们可以去拜访你们在农神村的故旧,然后我们再去神农架深处。” 神农架距离巫山县直线百余里,距离确实不算太远,若是在平原地区,马车走个一天一夜也就到了。 只是,西南地区多山,这里既然是西南的扼喉,山峦也不会太少,光是巫山诸峰都已经够多,再算上神农架余脉偏山,那更是接连成片无穷无尽,俨然是十万大山排绿螺。 若站在高处看,只见大小山包星罗棋布,隐匿在西南常年不散的云雾中,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样的山区,马车行路尤其困难,他们只能继续借助水路,往神农架附近赶路,舟车劳顿之下,真正到神农架附近时已经是四五天以后。 行船靠岸的地方叫兴山渡,是秭归县偏东北方向的县城,距离神农架不过三十里,农神村即是在兴山县治下,这里距离神农架就更近了,大概也就十余里左右。 岳观潮他们原本是想直接坐船到农神村,在谭雁邱的建议下,还是决定先到兴山县找到米家的后代,然后再让他们带进村子。 行船靠岸渡口后,众人各自背着东西走上县城。 兴山县属于汉省西南小县,说是个县城不过就是人口略大的古镇,跟巫山县这样的大县是没法比的。 整个县城长宽不过一里,青砖城墙多有坍塌缺口,然后用黄泥夯土补起来,看起来,就好像在城墙上糊满黄泥窟窿,墙头随时有破落瓦片和青黄杂草,看起来极为萧条。 “都是江边县城,怎么他们和巫山县差别那么大?” 岳二炮走到城门前,看着略破败的城墙,好奇问道。 “嘶,主要是兴山县太背了。” 孙大乔拿出汉省舆图:“巫山县位于江口,又有大宁河分流,天然就是西南的喉扼之地,进出都要经过巫山县,这里的县城毗邻长江,当然也就货运亨通,再不济也应该像秭归县一样,作为临时停靠驿站也不错,这兴山县一没有支流,二远离江水,货运分流、驿站停靠哪一点都挨不上边儿,这样的地方不如巫山县也很正常。” 说罢,他展开汉省舆图示意众人继续看,这张图除了汉省地界之外,还包含了蜀省和陕省一部分。 可以清晰看到,巫山县渡口众多,秭归衔接江岸,他们全都邻水而建,唯独兴山县远离江水,想要进入兴山县,还要从江水转到业河才能到地方。 宋思媛看着汉省舆图:“从货运的角度来说,江水边的城镇,但凡是繁荣的城镇,多半是和货运疏散有关,不承担这个作用的城镇,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发展,兴山县远离江岸,又接近无人居住的神农架,就连贸易估计也没多少,注定运力受限,已经与发展成大城无缘了。” “宋千金说的是。” 谭雁邱解释道:“我年轻时候,这个地方还比较小只是兴山镇,几十年过去成了县城,确实没法比沿江县城,但是也不是全无发展,至少,兴山已经是县城了。” “谭老板,你说的米家还在兴山县吗?” 宋思媛问道,既然是来找人的,还是问清楚地址比较好。 谭雁邱拿出信封:“这些年,我和米家还是有些联系的,他们家在兴山县开了家农神商行,已经是兴山县数一数二的百货商行,大概就在业河与湾河的交汇处,我带你们过去。” 他们进了县城后,打了几辆黄包车,让他们沿着城镇街道往河道交汇处赶去。 兴山县城看起是一个整体,实际上却只是拿城墙强行框在一起,县中穿过自西向东的湾河和自南向北的业河,两河交汇形成“人”形河滩,将县城分为三块,再以城墙包围起来,若从高空看出去,河道和县城的城墙形成“囚”字。 自古,唯有水旱码头,才能发展成商品繁茂之地,这里虽然不是江水主渡,也算得上是神农架附近最近的渡口,附近的镇子村庄若有生意货运,多会在县中汇聚,为方便货物流出,当然也就要临近河道。 是因如此,兴山县最繁荣的地方,莫过于业河和湾河交汇之处,过了沿河拱桥后,他们停在北岸附近。 远处的临河店铺映入眼帘,沿着河道延伸出“人”字型商铺街区,栏杆楼阁联栋成行,蔓延出古色古香的民国街区。 农神商行的铺面店招子,隔着老远就能见到,谭雁邱带着他们走进临街店铺,走入。 “谭先生!” 商行里面,几个伙计在清点入库的货物,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跟其他人交代着商行里的事儿,见谭雁邱过来,连忙迎上去。 “米掌柜,别来无恙。” 谭雁邱拱手示意:“我已经收到你的信,只是有事情耽搁了,现在才过来叨扰你。” 米立柏哈哈一乐:“嗨,你我之间是朋友,你又对我米家有扶持之恩,谈什么叨扰不叨扰,什么时候来,我米家肯定要尽尽地主之谊。” “来来来,赶紧去内院喝茶。” 米立柏掀开帘子,把他们都请进内院堂口,等众人坐定后,谭雁邱寒暄道:“怎么也没见米老伯。” 谭雁邱所说的米老伯,指的就是当年带他们进神农架的米老栓。 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分别为米立柏、米立杨、米立梅,除了老妻亡故,闺女未嫁,目前都已经成家。 他们面前的,即是米老栓的大儿子,米立柏。 米掌柜喝了一口茶,解释道:“老爹年纪大了,这几年一直都懒得到这里看货行,我和立杨一人看店一人走货,立梅就正好在老宅里照顾他。” “如今,身子骨可还硬朗?” 第九百四十二章:农神古镇 对岳青山和金鼠会众人来说,如果不是米老伯,他们可能根本就出不了神农架,当初,因为谭雁邱受伤,米老栓几乎是用光了家里打下的猎物,换成了看大夫和抓药的钱,才让谭雁邱安稳修养半年。 最后,谭雁邱用散伙金补偿了米老栓,这才全了这份扶助恩情。 有道是钱债易还、情债难偿,他固然是把钱给还清了,人情债却始终都在,也是因为如此,谭雁邱才要帮着老农打理铺面,让他们的生意不止拘泥于乡村之间,也能到镇上县里换取更高价。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从现在的视角看,谭雁邱做的这些确实不值一提,可放眼当时,却是他困顿受伤之际,能做的最好报答。 几十年来,谭雁邱商海沉浮,几经沦落,米家也知趣儿,没有因为他失势而故意冷落,也没有因为他得势故意巴结,始终都坚持朋友之义、君子之距,家中但凡发生什么生意上的大事,都会给谭雁邱发去书信或者电报,叫他给把把关。 在这过程中,米家也就越来越上道,成为兴山县数一数二的大商行。 自从谭雁邱离开直到如今,已经那么多年过去,谭雁邱走的时候立柏、立杨还是个几岁孩子,立梅甚至都还尚在襁褓,如今,立柏、立杨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至于立梅,年纪估计也不小了。 这期间,他和米家只是互相联系,还没来过几次,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喝杯茶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还是要先打听了米家情况再说。 米立柏放下茶盏:“老爷子如今已经八十有六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头脑已经略有些糊涂了,有时候会突然记起来以前的事,有时候又忘得干干净净,反正就这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不理事以后,我就接手了商行,立杨刚好接手商队,家里的事情如果没有立梅操持,我们俩还真的没办法。” “我听你的意思,立梅到现在还没有婚配?为老爷子的事情,不会连婚事都耽搁了吧。” 谭雁邱话音未落,米掌柜无奈摆摆手:“哪里的话,立梅可是我们亲妹子,就是老娘没得早,我们也犯不上那么苛待她,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都在替她物色婆家,不是这不行、就是那不行,硬生生给耽搁了。” “以前我还以为我这妹子眼高于顶,非要嫁个皇亲国戚呢,谁知道人家自己不愿意配人,还说现在放眼兴山县,她也没把谁看在眼里,眼看已经接近四十岁,都快成老姑奶奶了,算是砸手里了。” “索性家里也不缺这点钱,就一直养着算了,家里有她和嫂子拿主意,我也没了后顾之忧。” 说到这一点,他叹了口气:“听说最近迷上了一个男旦,又是送金银又是送珠宝,弄得五迷三道。” “不知道,还以为她要嫁这男旦呢。” 说到这一点,他放眼周围:“光顾着和您说话了,这些您还没跟我介绍呢。” 谭雁邱放下茶杯解释道:“这些都是些亲友,班殊、班婼,还有岳观潮、宋思媛、岳观海、徐侠客、花玉岫,最后这两个,是我昔日的兄弟,岳青山、孙大乔,他们俩啊,我可要好好跟你介绍。” “当年,岳二哥和孙三哥可是金鼠会里的能耐人,米老伯正是带着我们这些人进的神农架,说起来,他们二人也曾经受过米老农恩惠,这次来也有拜会老爷子的意思。” 谭雁邱没有多说,米掌柜估计没少听家里人提起当年的事,只略微提起往事,他就已经心领神会。 米掌柜拱手道:“原来,二位和老爷子还有这样的渊源,那可算是老朋友了,我竟然有眼无珠没认出来,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只要能来都是米家的贵客,我们该好好招待才是。” 岳观潮听着米立柏的话,看来谭雁邱还真是没少教米掌柜,这通漂亮话直接把二者地位给拉平了,再不讲什么还恩报情,也算是豁达知趣。 “幸会,幸会。” “好说,好说。” 堂中人各自介绍后,米掌柜坐定好奇问道:“谭先生,我在信中提起白化动物,也无非是想跟您说说最近情况,没想到您竟然带着人来拜访了,可是因为这件事?” 米立柏瞅了一眼这些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不像是谭雁邱的家人或者仆人,如果说是朋友的话,未免有些太杂了,当即好奇起来。 谭雁邱已经看出了米掌柜的意思:“是,你给我的信我早就收到了,我原本也只是当个新奇事看了,这不,正好在江汉城碰到当年的弟兄,我和他们提了一嘴,他们也都想来再拜会老爷子,我们也就带着晚辈们过来了。” 提起这一点,谭雁邱也没打算瞒着米掌柜:“当时,我们迷失神农架时说过,来日谁要是发达了,就代替其他弟兄来给农神社稷祠大修上香,这次来我就想着一起做了,也算是还愿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保管放心,在农神镇的衣食住行,全都包在我们米家身上了,等我上午忙完了事情,晌午我就带你们回去,也好叫老爷子高兴高兴,诸位行车劳顿,估计也都挺累的,就暂且在商行歇息吧。” 米立柏走后,花鱼岫上下翻动眼眸,略有些挑剔:“米家不是兴山县的首善之家吗,这可和江汉城没法比,略有些财力的豪绅,都比这里要富态些。” 兴山县的店铺,跟江汉成的摩登洋场确实没法比,看起来,不过是行客商人略繁荣的市镇商街,就连灯箱都很少见到,大多是前朝时的招幌和灯笼旗,若非是有电灯和电报,还真的和前朝没什么区别。 谭雁邱拍了下她的手背:“这里跟江汉城可没法比,不过兴山县有兴山县的好,这里至少山清水秀,再往西北走就是神农架,看作一个亲近自然的园林古镇也不错。” 半晌的功夫,米立杨已经回来,米掌柜带着他见了谭雁邱,弟兄俩当即让自家车队,带着岳观潮他们出了兴山县城,赶往十几里外的农神镇。 …… 神农架东南方向,以兴山县城为中心,再往西北走个十几二十里,就已经到了农神村,到了这里,基本上已经进入神农架边缘,只要出了村子进入某个山头,兜兜转转一般就能拐进神农架。 离得远时,他们就已经见到那近在眼前的高山密林、原始森林,这座农神村就位于起伏丘陵之下,形如“器”字被周围林海和丘陵包围。 谭雁邱下了马车,颇为感慨:“几十年不回来,农神村都成了镇子。” 在他们面前的,是个规模中等的镇子! 这个镇子,三山两林合抱,湾河延伸穿过,各处都有百姓挖出的吃水渠和洗衣池,好似河道上的翡翠珠子,衔接到各个街巷,城镇的街坊靠着湾河的众多支流,如同蜘蛛结网似的铺开民居宅邸。 马头山墙、白墙灰瓦、鸡犬吠鸣、炊烟袅袅,就是个很传统的江畔古镇。 在众多房子中,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位于镇子边缘靠近林海的四合套院,地基高了周围房子半墙,大概就是米家的宅子! 乡野之间,最忌讳的,一是邻居比自家房檐高,二是邻居比自家地基高,这两个东西一出,就代表被邻居压了一头,可能自家的运势都受影响,往往要吵得你死我活。 当然了,这种压屋檐的情况也要分情况决定,像米家这样的乡绅就可以是例外,对这些村民来说,能成乡绅富户都是家里有运势的,房檐地基高点也就高点了,自家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反倒容易接受。 每到一地,照着这样的规矩,但凡发现屋檐比周围人都高,或者地基比周围人都高的,大概是当地的乡绅乡贤一类的门户。 他们走到米家门前时,米家多半是已经听到消息,两房连带着立梅已经迎出门。 一番寒暄后,谭雁邱被米掌柜带进后院荣寿堂,今日午后阳光还算好,仆人在走廊下摆了圆矮桌,米老栓坐在太师椅上,斜盖着毯子,任由家里的孙子一晃一晃晒着太阳。 “老爹,你看这是谁来了?” 米老栓八十多岁,形如枯槁的勉强挂着一层薄薄皮肉,好似瘦干茄子没了精气神,人老了,皮肤都成透明的了,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这老头子抬眼看了下谭雁邱,浑浊老眼猛然聚光,抬了下脑袋:“是谭雁邱啊,你可老十几年没来看米老伯了。” 说罢,老头子颤巍巍伸出手,谭雁邱赶紧把手接过去:“米老伯,您老身子骨还算硬朗吧。” 米老栓拉着谭雁的手,半晌才想起来要放开:“嗨,土埋半截也就那样吧,趁着还硬朗,多晒几天太阳,幸好你们都来了,要是再晚来几年,说不定老头子我就入土了。” 第九百四十三章:葬亡收魂 “米掌柜,叫其他人散了吧,我让我这些朋友,和老爷子单独说说话。” 米立柏心领神会,知道谭雁邱是想问什么,眼神示意周围的家人和奴仆,大房二房逐渐退出去,只留岳观潮他们在荣寿堂。 “老爷子,您可曾听说过,神农架的白化动物越来越多?” 谭雁邱还想再问问这老头子的意见,毕竟米老栓和神农架打了半辈子交道,对神农架附近再熟悉不过。 米老栓琢磨着这话,手里两个核桃揉来盘去,颤巍巍开口说道:“这些白化动物神农架一直都有,只不过没出现得那么频繁,自从那些修缮的人上了神农峰,白化动物才多了起来。” “你们可知道,白化动物是什么?” 米老爷子浑浊眼神继续变得清亮,甚至出现了猎户的狡黠。 谭雁邱回忆以前的说法,徐徐说道:“我记得您说过,这些白化动物都是山神的精灵,或者是农神的仆从,轻易得罪不得。” 米老爷子点点头:“对,当初我是这么说的,这只是为了骗外乡人而已,实际上,这些白化动物还有另外一重秘密,他们身上有人的灵魂。” 一石激起千层浪,岳观潮他们听到这消息,连日劳累一扫而光,精神起来看向老头子,谭雁邱也知道老头子可能知晓这白化动物的来历,当即又问道:“哎呦,那您可得好好跟我们说说,这些白化动物身上,怎么就有人的灵魂了。” 米老爷子继续说道:“我也是听老辈子说起过,神农架是某个阴府的入口,这里在古代出现过很多次阴兵过道的记载……” 何为阴兵? 古人所说的阴兵,指的是死去的士兵。 有些士兵生前作战而死,死了以后,魂魄会停留在原地不肯离去,会觉得他还没死,依旧在原地行军作战,这就是阴兵。 当阴兵越来越多,就会组成阴兵军团,就好像活着的军团一样,具备在阴间行兵打仗的能力,如果这些阴兵军士将领,又恰好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就会被这股神秘力量利用,又或者是成为施术者的傀儡阴兵。 这些阴兵和阴差不同,阴差是归地府节制,而阴兵是归施术者控制,就好像民国时期的正规军阀和土匪军阀,这些土匪军阀与政院的关系亦敌亦友,有利益时就什么都好说,要是没利益了,第一个踹窝子散伙儿。 阴兵,也就相当于不受地府节制的魂魄,全看节制者如何使用! 这样的阴兵,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人看到的,但是,在某些特定时间和特定地点,又或者是人拥有阴阳眼的情况下,人会突然看见许多阴兵行走过境。 一旦遇到阴兵过境,除了不能跟随去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出任何声音,最好连呼吸都要暂缓。 在老辈子的经验中,但凡看见阴兵出了声音,多半会被阴兵抓壮丁,也被带到阴界成为阴兵。 阴界和阳界是两个世界,这些阴兵本来是不会注意到阳界活人的,如果阳界人发出声音,这就强行用精神力让两界之间产生了联系,这些阴兵也就能注意到活人,甚至,是故意拉活人去阴界做阴兵。 岳观潮听得入迷,不自觉说道:“敢情,阴界也有抓壮丁的?” 抓壮丁这种事,在如今的民国各处都在上演,到了豫省地界,甚至一家都要出个男丁当炮灰。 米老伯朝众人点点头:“神农架既作为阴府驻地,更是能见到阴兵过境,这里在以前人烟稀少的时候,压根就算不上一个活人居住的村子,而是一个葬亡村。” “葬亡村?是不是义庄啊!” 众人好奇起来,民间确实有某些废弃村落,会被附近百姓当做义庄,用来停靠尸体,好下葬深山。 米老爷子摇摇头:“不是义庄,义庄里的尸身总还是要下葬入土,义庄只是起到临时存尸的作用,但凡是百姓把尸身送入葬亡村,就已经不打算把尸体给下葬了,而是献给山神,又或者说献给农神。” 葬亡村,其实就是献祭村,只是这些人献祭的不再是什么瓜果牲畜,而是人的尸体。 古人没有无法解决“死后问题”,一直在恐惧死后真的从这个“世间”永远消失,他们创造了漫天神佛和地府阴间,来解释人死后的“归处”,以此来解释死亡后的世界,填补对死亡的恐惧。 百姓死后多入土为安,如果死的时候没有完整下葬,就代表死后不宁,很可能无法在阴间跟死去的祖先团聚。 这种视死如生的生死观影响下,王侯公卿当然更为隆重,不仅要肉身完整下葬,还要在墓室上下功夫,务必和生前一样舒服,生前所享有的奴婢仆从、金银珠宝,死后也必须到位。 以生前事死后,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不愿意相信,人死后就没有了,总归是有点念想。 神农架附近有阴府的传说自古有之,附近百姓为了让死去的家人不再受轮回之苦,就会把他们的尸身送入森林,想要神农架里的山神阴君发发善心,把他们家人的魂魄带走成为阴兵。 这样,就可以避免进入地府,投胎转世受苦。 传闻,这些尸身只要进入神农架,不过多久就会出现一只全身白化的动物守在尸体附近,几天后,白化动物离开后,尸体会迅速腐败,和周围的土壤草木融为一体。 这样,也就相当于这个尸体的魂魄已经被阴府接纳,成为山神的阴兵,从此以后,这些白化动物也就作为山神的阴兵活在神农架。 说起来,这些白化动物很可能藏有死人的魂魄,他们出现在村民活动的区域,大概就是记挂着活着时的亲人,想回来看看。 老辈子的人都知道,白化动物出现在谁家,就代表谁的家人被山神选中成了仆从,脱离了轮回不用受苦,大多都是高高兴兴的,至于伤害这些白化动物,那是基本上不可能的。 打杀了这些白化动物,说不定就相当于把谁家先人给打死了,搁谁都要和他们拼命,可以说,白化动物不管是作为山神的仆从,还是先人魂魄,都是很受附近百姓尊敬,不会有人轻易打杀它们。 起初,这些百姓是把尸体送入野山,后来,这里出现的白化动物越来越多,就有百姓把尸体送进农神村,好让白化动物容纳魂魄,这种做法风行之后,这里就被百姓盖起一间间低矮瓦房。 远远去看,就好像一座座带着屋檐的棺材,在村子里铺展堆叠,里面存放的,全是已经被山神接走的尸身。 从此以后,葬亡村的名声由此而来,不断被神农架附近的百姓所熟知! 最鼎盛时,有些村民还没死,就已经被移到葬亡村等待山神召唤,其实,也就相当于把活人送来活活饿死。 从几十年前开始,葬亡村附近因为距离神农架最近,开始有一些猎人迁居这里,和大部分死人屋聚居在一起,只是随着迁居的猎户越来越多,死人屋多会填平清理,盖起活人居住的套院杂居,时不时还是会有百姓,把尸身送到葬亡村,等待山神收魂。 说到这里,米老爷子顿了顿,叹了口气:“直到民国以后,这种送魂的风气才改过来……” 民国以后,新文化、新生活喊得震天响,就连女娃子都不敢再叫裹脚了,这种明显是封建迷信的东西,当然也就不能再大张旗鼓地搞了,葬亡村当然也就不允许在把尸体送入这里。 自从民国以后直到现在,兴山县政院经历将近二十年治理,总算是把葬亡收魂的风气给止住了,如果再有百姓要去把家人尸体献祭给山神,多半是要背地里偷偷送神农架,至少不会在大白天大张旗鼓进行。 宋思媛问道:“那,既然白化动物是山神的使者,那确实可以看作祥瑞对吧。” 米老爷子点头:“嗯,可以看作祥瑞。” “那,如果是出现白化的人呢?白化的人也是祥瑞吗?” 宋思媛清楚,这白化动物无论是什么,总归在村民眼中是祥瑞的象征,同样的情况,白化子也应该是祥瑞才对,只是,巫山百姓始终把白化子看作不祥,只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 米老爷子出乎意料摇摇头,连眉头都皱起来了:“不是,你说的那叫白化子,这不属于祥瑞,百姓把这样的孩子看作不祥。” 宋思媛追问道:“为什么?放眼动物身上是祥瑞,放在人身上确实不祥?” 对于这一点,米老爷子明显也有话要说:“白化动物身上吸纳人的魂魄,是被山神选中做了使者,反过来说,如果山神的某些使者犯了错,就会被山神给逐出去,重新投胎到人身上。” “但由于魂魄本身不是经轮回投胎而是直接附体,其实就是相当于夺了原本婴孩的魂魄,那这个婴孩严格来说还没出娘胎就死了,哪怕被生出来,也是被夺了魂的鬼胎,已经不属于活人,这样的人,就相当于被山神给贬斥了,魂魄随着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回归到活人身上。” 第九百四十四章:赶冬猎荒 米老爷子说到这一点,眼神警惕起来:“你们想想,一个被山神抛弃的灵魂,就说明他被山神厌弃了,在投胎成人的过程中又夺舍了婴孩的性命,这样的死魂再次出世,人怎么可能不介意。” 宋思媛解释道:“老爷子,那白化子的肤色,也是因为这样?” 米老爷子点点头:“确实,山神把犯错的灵魂贬出神山,就是要让这灵魂受生老病死、贫苦孤独的苦,以此来达到教育他的目的,让这孩子全身白化也属于受病苦的一部分,受苦到成年,才能在进入神山后再次被山神接回去。” “这样的白化子,也叫山神童子,或者农神童子,成年之前因为肤色,很容易被当做妖物抛弃,压根就活不到成年,等真的能活到成年了,大概人间百苦已经经历过了,山神会亲自召他们回去。” “亲自召他们回去?”岳观潮好奇起来。 “嗯。”米老爷子朝周围人点点头:“白化子是山神童子,成年之后,只要进入神农架,多半就再也出不来了,老人都说,是白化子已经受苦赎罪,被山神被接回去继续做使者了。” “那,您知道的有这样的人吗?又或者,最近这几十年有没有白化子出生。” 宋思媛他们已经提前知道,白化子其实就是血统纯净的鬼方人,这样问的目的,只是要问出附近白化子的消息,也许,这里有班殊的身世消息。 “嘶!” 米老爷子皱起眉头:“这,这年代可就久远了,还要再往前数个三四十年,那时候农神村里,确实出现过那么一个人。” 三四十年前……班殊的年纪已经是三十五岁,这么算的话,当年出现的那个白化子,很可能和他有关,宋思媛知道这其中有些故事,当即焦急说道:“这个人,能让我们见见吗?” 听了她的话,米老爷子无奈摇摇头:“那咱们谁也见不着,失踪了,又或者按老人话说,是被山神接走了。” 他咳嗽几声把玩着核桃说道:“当年,这件事闹得还挺大……那时候农神村还是葬亡村。” 几十年前,葬亡村除了聚敛尸体外,还聚拢着不少来神农架附近打猎的猎户,那时候很多猎户为了方便打猎,直接就在葬亡村安营扎寨,米家,当年也是在葬亡村安居建宅的人家。 村子里的猎户来来走走,没个定户,很多人米老栓都已经忘得干净,你就是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认识你,可有一家人他绝对不会忘——葬亡村最东边,一家姓郑的猎户,他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家人收留了一个白化子! 白化子,别说是葬亡村,就是放眼神农架周围的村镇城市,那都是不吉利的象征,平常人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还往上凑合。 可这家人却偏偏是晴天打雨伞,不走寻常路。 能有这情况,也全是因为这白化子,曾经救了猎户的命。 当年,已经是隆冬飘雪,郑家猎户深秋搬来时,就连房子都没有,等在东头野林子建好了房子,已经要入冬了。 葬亡村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连个略平坦的田地都没有,全靠山地种点粮食,要么,就只能进山打猎换成钱,再买了过冬谷物。 这家人既然是才搬来,又新建了房子,那是要多穷有多穷,姓郑的猎户为了能有过冬的粮食,决定进山赶冬荒,好歹再打几十只猎物,先换成钱粮谷物炭,也好叫一家老小都过个安生年。 何为赶冬荒? 深秋已尽,隆冬未来,靠山吃饭的猎户赶在动物冬眠前,进山再打一次猎,就叫赶冬荒。 不管是在东北、草原、西北,只要是靠山吃饭的猎人,都经历过赶冬荒。 当然了,如果能在入冬前准备好过冬的钱粮肉炭,也就不需要赶冬荒,但凡要赶在冬天进山的,要么是没准备好东西,要么,就是急等着用钱,要压着冬季进山打猎。 不管原因是什么,赶冬荒都不是个轻松差使! 有道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秋季就是农人丰收、动物贴膘的好时节,猎人赶着秋季,只要是个身手不懒的老手,绝对能满载而归,等深秋时间过了,想再打猎可就难了。 打猎也要讲究个顺势而为,冬季本来也没多少动物出来活动,入了冬,动物要么冬眠,要么也得躲冷打窝,都躲在窝子里不出来。 这个时候打猎,光靠腿脚勤快已经没用了,全看自身运气和经验了。 有经验的老猎户,知道动物喜欢在什么地方打窝子,也知道循着便溺痕迹找到动物巢穴,靠着这个也能找到不少好东西。 只是有一点要注意,寻找到动物巢的时候,固然能得到猎物,却也相当于把动物给惹毛了,一旦被动物察觉,小走兽倒也没什么威胁,虎狼角鹿狐狸这样的大走兽,可是会和人拼命。 猎户老郑,就属于极其有经验的猎户,如果放在其他野林,他注定会满载而归,只可惜,他碰上了神农架。 神农架本身就是个巨大迷宫,又逢隆冬时节,各处飘雪,一片苍茫,动物轻易不出去,他又着急买钱粮肉炭,已经不可能再回头,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赶路,同时,也起了歪心思。 在他看来,打几只野鸡野兔拿到集市上换钱,压根还不够过冬,要想省力就得往值钱的动物身上使劲儿。 当今集市上,什么最值钱?当然是虎皮,狼皮、狐狸皮、鹿皮。 猎户老郑决定放弃野兔野鸡,往这些走兽身上使劲儿,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叫他用野鸡野兔的肉,蹲到一只母狼。 寒冬腊月,这只母狼嗅着野兔的味道来到饵料处,老郑在野兔身上下了麝粉,只要野狼一过来咬住猎物,他就能靠着麝粉的味道,寻到野狼的巢。 这只母狼咬钩后,警惕看了周围情况,确定没发现人影儿,拉着野兔开始往狼窝里跑,老郑靠着麝粉留下的气味儿,一路跟随母狼来到狼窝子。 只消一声枪响,刚想进窝的母狼被一枪爆头,死在狼窝子外。 老郑见母狼已经咽气,跑到狼窝子边扒开野草,在那狼窝子里,有六七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个个都跟刚断奶的小狗一般大小,连眼睛膜还没有睁开。 这些狼崽子,可是猎户中的稀罕货,只要打小养在身边,等长大了比狗还要忠心听话,再加上本身是狼也是帮猎的好手,打围秋猎的时候,眼睛毒还跑得快,比之什么藏獒猎犬还还用,哪怕不是猎户,也有附近的乡绅买来,当做狗来养活,溜出去比什么狗都要威风。 尤其是这种还没断奶的狼崽子,眼睛都还没睁开,跟母狼压根就没感情,谁掰开狼崽子的眼睛,谁就是它的主人,这辈子都不会变。 猎户数了数,光是这些七八个狼崽子,就能卖将近十两银子,再加上那么大的母狼皮,打底二十两银子,这笔钱足够他们一家人在冬天吃香喝辣。 这下子,猎户犯了难! 按照猎户不掏绝户巢的规矩,打猎的时候遇到兽窝子,至少要把崽子留下来,不能什么东西全都一窝蜂带回去,免得坏了山林规矩,也显示猎户打猎只为求生,不做绝户恶事。 原本,他也是只想把母狼皮给带回去,可眼下家中人没米吃饭又冻又穷,他心中的规矩也就松了一点,母狼皮再加上一窝小狼崽子,一家人半年的生计就有着落了,他也就不用再继续往深山林子里跑。 打定主意,猎户在口袋里蓄满狼窝子里的动物毛和稻草,把狼崽子全都装进口袋,同时,也把母狼的尸体送上马背,收拾妥当准备回家。 他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等回头的时候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只剩满地雪白。 直到傍晚,他再次朝后看去,只见那黑漆漆的树林里,开始出现明亮惨绿的眼睛,好似萤火虫,在漆黑环境中忽闪忽现。 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是狼群的眼睛,察觉到这一点,猎户老郑心下一沉,这是狼群来寻仇来了。 野狼不是好打的,就是因为狼群很是记仇,怪只怪他太贪心,把母狼打死也就算了,还把狼崽子给掳走了,狼群最是护犊子,大概是趁着白天一路跟过来,只等夜晚,他视野受限就动手。 此刻,老郑也只能把狼崽子和母狼放下,示意自己认输,想让狼群放自己一马。 这时候就已经太晚了,狼群嘶吼着一哄而散,吓得老郑骑马快跑,慌不择路之下已经忘了出山的路线,不知不觉居然走到荒山野岭,马蹄子脚下一滑,直接摔下山头。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猎户老郑只这一次贪心,终于是坏了规矩,招来现世报,要真等狼群下来,他连个囫囵身体都保不住,当下只觉得贪心迷了眼,心中一片冰凉。 这一摔,可把他疼得不轻,昏迷之际,只见冒着绿光的狼眼睛,一个个从山坡上探出脑袋,逐渐往他的方向爬下来,四周逐渐包围獠牙绿眼。 …… 第九百四十五章:深山灵女 “那后来呢?这人死了吗?” 米老爷子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半句,想是人老了说话耗力气,又喝茶润了润嗓子,朝众人摆摆手:“那当然没死,被一个白化子给救了……” 猎户老郑那时候摔断了腿,已经动不得了,眼看着群狼流着哈喇子就要围过去,他本来打算吞枪自尽,好歹被吃的时候没那么痛苦,在这危急之刻,周围忽然响起走动声,只消几声哼唱响起耳畔,周围的野狼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吓得做猢狲散开,一时半刻就已经没影儿了。 片刻后,山坡下的密林中,开始出现一个身上发着淡光的女子。 说来也奇怪,这女子穿得像是古代大户人家的千金,裙摆翩跹,华服荡漾,一身素白衣裳在月光下泛起白光,照的周围雪地都是银白的,看起来就好像月宫里的仙女儿。 老郑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仙女儿是想接自己回天上,直到疼痛从腿脚传来,他这才发觉这一切都不是幻觉,而是真是存在的。 这女子低头查看猎户伤势,不知道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咒语,老郑只感觉自己大脑昏昏沉沉,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等再醒来时,他已经被这女子带进某个山洞,此时的他腿上已经被绑上棍子,还敷了一层厚厚草药,从药草种类来看,大概是治骨裂消水肿的草药。 猎户老郑环顾四周,没想到在神农架中,居然还有温暖如夏季的洞窟,虽说他的棉衣已经脱下,身在洞中还是不觉得冷,这种神奇既让他庆幸也让他万分警惕。 庆幸的是自己没回去,至少不用冻饿而死,还能在这种神奇山洞里养伤,不过正因为山洞太过奇异,他的警惕也随之而来! 刚搬来时,葬亡村里的庄户说起过,神农架是山神的地盘,这女子昨晚上既然能吓退狼群,就证明非同常人,他怀疑救他的也是什么山神野怪。 基于这一点,他随手拿起石头,准备保护自己,万一这美艳妖精要取自己性命,也好有趁手的兵器。 一阵走动,这女子果然端着药汤从外面走进来,他立马拿起石头护在身前,仔细盯着女子细看。 啧啧啧,这女子长得已经不是普通人可比,称得上冰肌玉肤,雪白细腻,在全身玉白之上,还有美丽无比的容貌,哪怕不施粉黛,比那戏台子中浓妆艳抹的戏子要好看几十倍,配合一头乌发,只能用山中精灵、神女仙妃来形容。 这女子见老郑拿石头护住身体,就知道他对一切还有敌意,开口抄着半生不熟的语言解释她不是坏人,只是在山中寻找食物,见狼群把他包围,才要出手搭救,让他不要担心。 在女子的解释下,老郑也逐渐清楚了这女子的来历。 她的家族世代居住神农架,如今父母都去世了,她是到附近采草药,暂时借住在这个洞窟,老郑见自己伤口已经不疼了,明白脚踝上确实是草药,这才信了女子的话。 对老郑来说,他本来已经死定了,被这女子救了纯属死里求生,等脚好得差不多了,就打算告别女子回家。 没想到,这女子居然也要跟着他回去,这老郑心里可就犯嘀咕了,他既不是貌赛潘安也不是富比石崇,这女子长得跟仙女儿一样,难不成是真看上他了,一番细问才明白。 这女子的家中已经没了父母,兄嫂难以容下她,这次派她来寻找草药,就是存了不让她回去的心思。 也就是说,如果这女子不跟他回去,就只能继续住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说不定哪一天找不到食物,就得被活活饿死。 猎户老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看的戏折子却不少,尤其敬佩关二爷义薄云天,这女子让他免于被群狼吞吃,自己要是把人家留在这种地方,那不相当于是恩将仇报? 老郑思来想去,也只好答应女子的话,带着女子先出了神农架回到葬亡村。 这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猎户幸运,总能见到什么花鹿狐狸这样的动物,居然也打了不少猎物,将马屁股后面坠得满满当当。 回到葬亡村时,他的家人已经断炊好几天,要不是米家人接济,早就饿死了。 他们见猎户回来带着诸多猎物,脸上终于有了喜色,只是,面对马上坐着的漂亮女子,家人很是不解,尤其是她的婆姨徐嫂,脸上更是像打翻了醋坛子,不是个滋味儿。 荒郊野岭,但凡是个庄户家的闺女,谁不是灰头土脸面黄肌瘦,这种白雪似的妙人,不是官宦家的千金,也得是地主豪绅家的小姐,都不是他们这样的猎户惹得起的。 他们又惊又怕,生怕老郑做了什么掳掠贵眷的混账事。 猎户回家后,给家人看了自己的伤势,上至高堂下至儿郎,再听他介绍是这女子救了自家人,这才慢慢对女子没了戒心,再一听这女子的身世,就更对她多了一丝可怜,再不见初见时的生疏冷漠。 眼下,猎户对她带回来的女子犯了难,既是救命恩人就不能落了礼仪,老郑原本是想认下她做义女,这样,二人多少隔着辈分,也就免了其他的想法,只是,这女子的年纪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他也才三十出头,认她做闺女实在是太占便宜,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下去。 为了方便称呼,老郑的爹娘见她长得细白细白,就跟她取了个杂名,阿细。 乡村之间,鲜少能瞒得住消息,老郑家跑来一个俊闺女的消息,很快传扬得满村都知道了,很多人都会借着上门拉家常送东西,想瞅瞅阿细长得多漂亮,这么一来,村东头反倒是热闹起来,老郑家成了满村子最热闹的庄户。 老郑还以为,阿细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千金闺秀,没想到干起活儿来很是麻利儿,不管是砍柴跳水还是烧饭做菜,都是一把好手,最关键的是一手医术很是了得,不仅能治身上的病,还能治心里的病。 哪怕是病人不多说一句话,只要让阿细摸到脑袋,就能知道他们的心病是什么。 第九百四十六章:恶报终应 更神奇的是,阿细还拥有很特别的能力,能听懂动物的叫声,还能和动物对话,驱使它们做事,甚至,是能治一些中邪梦魇这样的怪病。 这么神奇又这么出名,阿细的名气很快从葬亡村传扬到镇上,就连附近的县城也对她的事迹略知一二,郑家索性在村里搭出医堂,专门给慕名而来的百姓看病,靠着医堂过上了殷实的生活。 三年后,老郑的儿子已经成年,老郑和婆姨一合计,决定让亲上加亲,让阿细做他们的儿媳妇。 这个事情,老郑和婆姨很快说给阿细,娶媳妇这样的大事,总得让姑娘愿意,如果她不愿意,他们两口子也不愿意逼迫人家,真不愿意就认了她做义女,以后当门亲戚走动。 阿细知道他们的意思,连连答应,甚至连一丝勉强都没有,老郑见阿细愿意,也就给阿细和儿子郑乾举办了婚礼,广邀周围邻居街坊参与。 婚后,阿细与郑乾情投意合举案齐眉,过得很是舒心,白天,老郑带着郑乾去神农架打猎,阿细带着婆婆徐嫂在医堂忙活治病,等到了晚上,一家人做了热腾腾的饭菜,互相嘘寒问暖,热络交谈,日子过得别提多美了。 常言道,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老天爷对待穷苦人,从来都没那么温情,但凡你已有的,必须要你加倍失去,凡是你需要的,这辈子苦求也未必求得来。 老郑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人羡慕那必然就有人嫉妒,有些人眼红郑家的狗屎运,就偏要给郑家添添堵。 关于阿细的流言越来越多,村中人纷纷传言,阿细是神农架中的山精,是故意来郑家迷惑人的,也有人说,阿细面目这么白,说不定是个白化子,这样的人是被山神厌弃的使者,贸然收留阿细会招来灾祸。 村中镇上的百姓都爱看热闹,一听说这件事,就纠结着镇上的乡绅,带着什么神婆道士来到郑家,要替郑家看看阿细是什么东西。 神婆一番细看,发现阿细既无脉搏也无人气,就是一具活着的躯壳,吓得屁滚尿流,连东西都没拿赶紧逃走了,老郑不相信,还邀请镇上的老大夫看了阿细的脉搏,果然与神婆描述一样,全无任何脉搏迹象。 没有脉搏,就代表没有心跳,一个活人怎么可能连心跳都没有,阿细的神秘算是板上钉钉,再洗不清。 之后,关于阿细的流言就越来越多,郑家人也对阿细的身份起了好奇心,叫阿细说出自己家的地址,好去拜访亲家,阿细当然是一问三不知,这明显是故意隐瞒了他们什么。 尽管没从阿细嘴里问出实话,郑家人也没苛责她,哪怕她确实来历不明,当年的确救了老郑,这些年,阿细没做过对不起郑家的事,反倒让郑家发迹富贵,再不过以前的穷苦日子。 徐嫂放言,别说阿细是个好姑娘,就是真是个什么山精野怪,那也是个好妖好怪,绝对没有害人的心思,郑家人,因为这件事,比之前对阿细更好了! 很快,阿细妖精的名声,引起了神农架某些山窝子的土匪,这些土匪既贪图郑家的富贵,也垂涎阿细的美貌,顺着打谷草的势头将郑家洗劫一空,就连郑家一家老小都全部杀掉,只剩下阿细被控制住,眼睁睁看着郑家的一切被烧为灰烬。 之后,阿细就被土匪们给带走了,至于之后她经历了什么,村里人当然也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大概在半月后,阿细浑身是血回到老宅废墟,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口袋。 打开口袋,里面全是当时烧宅劫掠的土匪脑袋! 其后几天,阿细在废墟之上堆了几座空坟,将脑袋全都插在木桩上,之后精神就已经出了问题,时常在废墟之上又唱又跳,就连正常的吃喝都难料理了,必须得好心人送到她嘴边,要不然,她宁愿在附近吃野草挖野菜。 郑家败落没多久,村民和镇上的人一致认为是阿细的到来,引来了土匪,联合神婆把阿细给赶到了神农架的深山,摆明了是叫她自生自灭,之后,阿细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在葬亡村。 那时候,米家已经在兴山县安了家,也只是靠昔日的故友打听这些消息,也曾经去找过阿细,只是,她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痕迹,后来,米家的人也都认命了,一个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女子,进了神农架,多半是凶多吉少,一连半个月都不见人,多半是被什么东西给害了。 又或者说,阿细能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活下来,经历这一遭,多半也对人心彻底失望,再也不想出现在人前。 她消失没多久,附近就起了瘟疫,葬亡村这下子真成了葬亡村,大部分村民都在这次瘟疫中死去。 听说,瘟疫是跟着一股邪风吹来的,出事那些天,但凡夜晚刮风,那风中必定有鬼哭狼嚎,瘆人呜咽幽怨凄凉,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镇上原以为瘟疫会扩散出去,不料想,瘟疫只在葬亡村蔓延,出了村子基本上不见任何死人。 说来也奇怪,哪怕是村子里,死的都是难为过郑家的恶人,那些无辜的村民和曾经给阿细喂过饭的村民,基本上不受任何损失,就是家里的牲畜家禽也没事儿,照样活蹦乱跳。 等村子里的恶人死得差不多了,瘟疫奇迹般不明不白消失了。 经此一事,村子里侥幸没死的人,已经明白是阿细的亡魂回来报复了,家家都庆幸没对阿细落井下石。 这个村子就此败落,再也没见任何白化动物来收魂,等民国以后,县里从其他地方迁来不少百姓,就彻底把葬亡村的往事给盖了过去。 说到这里,米老爷子叹了口气:“我倒宁愿阿细是个山鬼,这样也许还能在神农架活下去,也不用像今天这样,死活都不知道行踪。” 第九百四十七章:阿细下落 说完这句话,米老爷子无奈盘着核桃,似乎是对这一点很是意难平,宋思媛继续问道:“老爷子,您不怕阿细真是个山精野怪?” “嗨。”米老爷子不以为然摆摆手:“假使阿细姑娘真是个山精,那天底下做恶的人多的是,这些村民怎么不见对那些恶人喊打喊杀,反倒是对没做过恶事的阿细如此苛责,这分明是欺软怕硬,看不得郑家发迹。” “也是因为这一点,米家早早就把生意搬到了镇上,还在县里扎下根,穷山恶水的地方难养活好人,就连白毛动物都不来了,久而久之就全搬走了,现在的农神村,多是民国以后迁来的,不是当地人了。” 岳观潮仔细琢磨米老栓的话,假如事情真的发生在三四十年前,那和班殊的岁数刚好是对得上,只是不知道真假,不好下一步判断,他继续又问道:“老爷子,那,这家人的老宅在哪里,现在还存在吗?” 米老爷子指了指西南方向:“郑家老宅已经成了废墟,周围被火烧过后寸草不生,连带着周围的野林都荒废了,这么多年没人过去,也就空下来了。” “怎么,你们想去看看?” 米老爷子眼神好奇起来。 宋思媛明白岳观潮什么意思,他们不方便把目的给完全告知,故意掩饰道:“确实,您不说白化动物出现得越来越多了吗?是不是意味着葬亡村的灵气要恢复了?那也许是和郑家老宅有关。” 米老爷子摆摆手似乎也不确定:“这个啊?我还真没往那处想,不过既然你们想看看,我就叫立杨带你们去看看,正好也让你们去瞅瞅出现的白化动物。” 说罢这话,米老爷子招手示意,站在门口的仆从打开门嘀咕几声,只见一个青年走进来,此人与立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两鬓仍是乌黑,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岁。 米立杨照顾的是神农商行的走货生意,其实就相当于专门组了个货队,靠着水路漕运,负责货运进出,常年在外走货,本来就人高马大的米立杨,皮肤多了些风吹日晒的棕黑,板寸头打理得很是平整,就连胡茬子都打理干净了,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走镖的镖师样子。 “老爹,你叫我?” 米立杨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米老爷子颤巍巍说道:“最近,不是白毛动物增多了吗,你带他们去郑家老宅看看。” “好嘞,诸位跟我走吧。” 岳观潮他们一行人出了院子,跟着米立杨的步伐走向西南方向。 农神镇虽然还是叫农神镇,实际上只是借用了古村的名字,是另外选了地方建镇,至于以前的农神葬亡村,还要往镇子的西南方向走。 他们走了大概半里地,已经见周围的庄户越来越稀疏,开始出现如棺材般的无数矮屋,在荒草掩映中,好似方形棺材堆积起来,还有更多民居宅邸,一片破败景象。 坍塌院墙、掉瓦屋檐、杂草院落、老树盘藤,越是往葬亡村走,就越是能感觉到村子的荒凉,按照时间推算,这里大概荒芜了四十年,所有民居都已经冗杂荒草覆盖,黄土院墙倒塌缺口,鲜有完整的。 行走时,荒草中难免有野兔狐狸什么的,在野草掩护中拨弄而过,响起一阵簌簌沙沙,等人去看时,已经踪迹全无。 米立杨走在路上说道:“这些白化动物多出现在近村的野森林里,就连葬亡村也时常会出现白毛动物,再远基本上就看不到了,有些好事的猎人还来这里打猎过几只,拿到我们家的毛皮铺子想卖出去。”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白毛动物出现了那么多,问了猎人,他们告诉我们是在葬亡村附近的野森林得手的,我也带伙计来过几次,确实跟猎人说的一样,出现了很多白毛动物,有些猎人贪心,会偷猎这些白毛动物拿到更远的镇上去卖。” 徐侠客说道:“这些白毛动物可是山神的使者,他们不怕遭报应吗?” 米立杨摇摇头:“这些年没人信这个了,再说了,这些白毛动物再贵重也是别人家的祖先,跟这些猎人可没什么关系,他们该抓还是抓。”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穿过村子,来到最东边的野森林,村东的森林,基本上是神农架的野山连起来的,二者不可区分,郑家宅子相当于修在森林最外边。 众人仔细观察,沿着郑家老宅外围,有一圈很明显的分界线,界线内焦黑涂炭,野草稀疏,界线外生机盎然、森林茂密,从高空中看,宅子的位置就好像森林身上恐怖难看的痈疽黑疤,黑黢黢永远贴在身上去不掉,提示着这里的大火,曾经的惨烈汹涌。 在这片烧焦的废墟上,郑家的三进宅子只剩下断垣颓壁,各处屋宇大多倒塌成了废墟,若有木头还搭在屋墙上,也都被烧得炭化了,外围的砖石院墙已经坍塌得只剩下半腰高,长满各色干枯野草。 走近去看,风吹日晒后,已经冲刷得只剩下基坑,一阵风吹过,能把腐朽的木头片子吹起来,一股烧焦味道充斥周围,就连舌尖都带了些呛人苦涩,在这呜咽风声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抽泣,刮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几十年过去,哪怕真的成了废墟,早就被野草给覆盖了,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还是焦黑废墟的状态,甚至,他们能见到,即便是这里长了野草,也是枯萎瘦弱的样子,完全不可存活。 “当年,距离现在也有三四十年了,怎么还是焦黑状态!” 徐侠客意识到这种情况,好奇问道。 米立杨思索片刻,看向众人:“大概,是当年的火烧的太猛烈了。” 提起这一点,米立杨语气都谨慎起来:“当年,郑家大概是遭人眼红,才会被某些有心人报给山绺子,这才引来山土匪搜刮郑家,听说,当年从老太爷再到家丁仆从,就连家禽牲畜都被关在房子里烧死了。” 他顿了顿,似乎颇为可惜:“寻常人家还知道救火,很多人都想看郑家的笑话,当然不会给他们家浇水救火,这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直到把郑家烧成废墟才被雨水给浇灭,就连他们的尸体都没人来收,烧焦的尸气臭水整整流了半个月才彻底散去。”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葬亡村才起了奇怪瘟疫,我们家那时候还是小门小户,看到这里人穷志短,又见郑家被人害成这样这才搬到镇上。” “发生瘟疫的时候,我们家刚好也在,再加上离得近,我小时候还经常在老宅子附近玩儿,那时候我们总能听到老宅子里有人在哭,但是走遍了宅子,也没见有什么活人,在后来,我们就搬到镇子上去了。” 米立杨眼神奇怪看了眼他们:“自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里就已经是一片废墟,怎么样都不见长草,就是长了也跟霜打茄子似的病恹恹的,大概,是地上的尸毒还没渗干净吧。” “我带你们进宅子吧,那些土匪的人头,就插在正院里。” 说罢,米立杨带着走入半倒塌的院墙,依据宅子的方位走进正院,正堂已经坍塌成山形土堆,好似一个巨型山包立在中间,在这巨大山包之下,另有七八个小山包散落在山脚下,大概是郑家几口人的坟。 距离坟不远处的地方,果真见一排木桩子,上面插着已经腐朽的人头,脸上的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啃干净了,只剩下黑黢黢的骷髅面对着坟包,被风吹动,摇来晃去。 “当年,阿细就是在这个地方,把郑家人的尸骨都入土埋葬,还把土匪的人头供在人前。” 米立杨指着他们站着的地方解释道:“我们还以为阿细被土匪掳走就不回来了,谁知道他能把这些土匪的脑袋给拧下来。” “当年这件事吓坏了不少村民,也让那些看笑话的村民认定她确实是个不祥妖孽,在最后几年对她冷言冷语落井下石,教唆孩子朝她丢砖头,村民见她经常疯癫着样子,被砸得头破血流,还替她在老宅扎了个窝棚。” “直到她被村民赶走前,都住在那个窝棚里。” 米立杨指了指正堂侧面,那个位置确实有几根没被烧焦的木头,还见有布头帘子盖住,形如一个土洞窝棚。 班婼走到这些骷髅附近,手触碰到这些窟窿之际,心口不断起伏,好似溺水般不断张开喉咙大喘气。 “阿姐,怎么了?你感觉到了什么?” 班殊扶着班婼,眼神关心起来。 “我……我感觉到,这附近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息,就好像是死人的气味儿,不断影响周围的动物和草木,叫它们无法在废墟上生存。” “那这属于什么?”宋思媛好奇问道。 班婼看向众人,眼神坚定说道:“是咒,这片废墟被阿细下了咒,任何进入这片废墟的活物,都不能在这里生存。” 班婼的说法,让他们眼前一亮,宋思媛猜测道:“奇怪了,她如果死了,还能下咒吗?会不会阿细还活着?” 第九百四十八章:动物残识 暂且不提班婼所的咒是什么,宋思媛最关心的,还是阿细的死活问题。 关于这一点,班婼似乎也不是很有把握:“咒这种东西解释起来很复杂,属于上古傩术的内容,需要施术者有用强大的怨念,越是怨恨咒术就也是厉害,以阿细的怨气,直接让附近寸草不生,可见其强大怨念。” “但是,阿细却不一定还活着,这种咒一旦下出,不管施术者是否活着,都会影响环境,直到咒术消减或者被巫师给解除,这几十年大概也是因为咒术,这里才逐渐荒凉下来,出现这种情况,是人为的选择,也是巫术在发挥作用。” 米立杨扫视周围,长呼出一口气:“走吧,既然是个不祥之地,我们就别待那么久了,我带你们去看看那些白化动物的尸体。” 随后,他带着众人走回镇子,来到镇子里的皮货校 走进皮货行铺子,推开后院大门,米立杨解释道:“农神镇好赖也是镇子,米家在这里有个皮货行,专门用来收附近猎户打来的皮货,经过处理后做成皮货再拉到县城的商行售卖,各处猎人都知道这里。” 进入皮货商铺后院,院落里躺着不少已经被猎杀的白毛动物,有些已经被扒皮掏空,有些尚且还有完整尸身。 米立杨见他们有些好奇,解释道:“这是猎人最初卖给米家的动物,知道我们不收白毛动物就再也没送来过,以前的动物如果再不剥皮,就得腐烂发臭了,这些剥好的皮毛我们也不打算卖,打算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就把这些皮毛都送进深山,也算归还瑞兽给山神。” 罢,岳观潮他们走到还没剥皮的动物附近,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动物,这是个被一箭射中眼睛的狐狸,箭头已经拔出,血干涸在眼周,形成难看斑痕。 这狐狸的体型,跟寻常狐狸一般大,皮毛尤其雪白,这种白不是寻常的毛发白,一丝黄意都没有,就好像身上是半透明的银丝雪花,另外一只没被射中的眼睛,呈现出奇怪的黑白色,就好像人眼似的黑白分明。 他陆续又看了其他的白毛动物,身上大多是类似的猎杀伤口,米立杨确实没骗他们。 班婼低头摸着这些动物的皮囊,手不断在头脑的位置抖动,眼神忽然变得凝重:“这些动物被猎杀前,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寻找什么东西?”岳观潮没想到,班婼能察觉到动物死前的经历,不自觉瞪大眼睛。 “对。” 班婼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这些白化动物都有主人,他们像白江鲟一样,是某个鬼方饶傩兽,他们被派出来在寻找某些东西,可能是这时候突然被猎人发现,猎了回来。” “如果感应没错,大概还有更多白化动物出现。”班婼长呼出一口气道。 岳观潮眼前一亮:“他们出现在郑家宅子附近,会不会是在寻找阿细?” “有可能,我们得尽快和他们汇合了,走吧,回去吧。” 岳观潮他们查看了动物,确定白毛动物增多是事实,返回米家老宅,米家已经把偏院收拾出来。 进了偏院垂花门,孙器已经赶着他们的后脚回来:“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岳观潮摸着下巴道:“通过米老爷子的话,我们发现农神村以前出现过一个叫阿细的鬼方女子,她因为身有异能被村民陷害得挺惨的,听最后在神农架失踪了,这个人走后,葬亡村发生瘟疫,衰败至今。”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可能是班殊的生母?” 孙器没听岳观潮提起这一点,大概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宋思媛点点头:“很有可能,时间上是对得上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叫阿细的鬼方女子,到底去了哪里,也许,像米老爷子的那样,被山神给接回去了吧。” 她顿了顿,继续猜测道:“如果是这样猜测,那班殊很可能不是被抛弃了,而是阿细被抛弃了,几十年前她出了神农架被郑家人收留,很可能已经有郑乾的骨肉,随着村中人把他驱逐到神农架,她没办法回到那个世界,就在现实世界生下了班殊,之后很可能已经死了。” 徐侠客琢磨着宋思媛的话,疑问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不就明一个血统纯正的鬼方人,也有可能无法进入那个世界?” 宋思媛摇摇头:“阿细已经失踪了,要么是死在了神农架子,要么就是像米老爷子的那样,被山神给接回去,再通俗一点来,是阿细已经回到那个鬼方世界。” “米老爷子过,白华子是不祥象征,等受尽苦难到成年也就被山神给收回去了,这个传虽然有些神话成分在里面,是不是也隐藏着某些真相,比如出生在外的鬼方人,在成年之后,会找到进入鬼方异界的方法,他们消失进神农架后,在外人看来,就相当于是被山神给收回去了。” 到这里,宋思媛眼神满是疑惑:“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阿细发生了什么,才会被鬼方异界排斥,连带着班殊也只能在神农架出生,关于这一点,我们除非找到阿细,要不然怎么都没办法知道。” 徐侠客琢磨着她的话,眼前一亮:“起这一点,我倒是想起泰山童子的传了。” 泰山童子,指的是泰山奶奶座下的神使童子! 在泰山附近的妇女,如果有常年不孕者,就会到泰山奶奶的庙中上炷香,虔心叩拜后,就会得到泰山奶奶赐福,将座下的童子指给她。 之后,这些妇女就会梦熊有兆,发现自己有了身子,这些被生下的孩子就叫泰山童子。 童子出世后,与正常的孩子一样,唯独有件事做不得,那就是爬泰山。 他们是泰山奶奶的童子,只要爬了泰山就会被泰山奶奶发现,直接把他留在泰山上,之后,这童子也就逐渐成了躯壳。 以前,有些妇女不信邪,偏要带着求来的孩子爬泰山,等下山后,这孩子果然变得痴傻,好像被抽了魂魄,几年后就没了性命。 众人听着道士的话,很明显能感觉到,泰山童子和神农架的白化子,似乎都是一个路子,如果把山神比作泰山奶奶,白化子比作泰山童子,几乎就是故事的不同翻版。 徐侠客顿了顿,解释道:“阿细,也许真的回到那个世界了,也不定,后来,葬亡村不是发生瘟疫了吗,难保不是她的族人来寻仇了,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岳观潮点点头:“也许吧,我们现在也只能推测而已,关于这一点,只有鬼方宗能告诉我们,是他在神农架捡到的班殊,他一定知道阿细的下落,我是怕,阿细是被鬼方宗给杀了。” “当时,这鬼老头可过,当年,他看到班殊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鬼方家苦苦寻找的正统血脉鬼方人,如果他得没错,这鬼老头子捡到班殊的时候,大概是见过阿细的。” “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跟鬼方宗汇合,问清楚这一点也比较好,同时,我们也得和他们交换交换线索,刚才,班前辈不是了吗,这些白毛动物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至少我们明白了白化动物增多的部分原因。” 众人听着岳观潮的话,各自点点头,眼下,白毛动物的目的他们已经知道,还清楚了农神村的来历和阿细的故事,下一步,也是时候去神农架了。 “谭老弟,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起程是好?” 这次,他们是作为陪客来的,岳青山上前一步,把这侄子推后几步看向谭雁邱。 “岳二哥,我看就这几吧,就是花老板不好安排,身边要是没个人保护她,不是其他危险,光是离鬼方宗那么近都有些玄。” 谭雁邱这次出来,也不可能带太多人,花玉岫又不肯跟着他们,只能找人分心保护她了。 孙器道:“这样吧,我的灯影子已经到了,鬼方宗估计不会叫我们带太多帮手,我把他们留下来保护米家和花老板,怎么样?就当做你们唤醒班婼的报答。” 这个提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灯影子可能武力不是特别高,胜在江湖经验很是丰富,且有着很多奇门遁甲的手段,保护米家和花玉岫还是绰绰有余的,正好,也可以让鬼方宗安心,不至于让这老鬼头起了疑心。 “好,那就多谢诸位了,等明我们就一早起程。” 谭雁邱这次来,本就是来还愿的,去神农架的事情当然要和主家商量,米老爷子原本是想叫米立杨带着他们,好歹充当个向导,谭雁邱思索着一路上的危险,还是没同意老爷子的打算,他年纪那么大了,不能让米立杨出现什么危险。 众人拗不过米老爷子的盛情,只好妥协一点,只叫米立杨送他们进入神农峰,之后再返回即可,也算是尽了相助的心意。 第九百四十九章:识途铜盘 神农镇往西南穿过葬亡村旧址,再越过野森林,就已经算是到了神农架的边缘地带。 米立杨带着他们走在森林中,随意道:“农神社稷庙所在的神农峰,胜在诸峰最高,距离当下的位置也不是特别远,算是神农架的门神山,这道山门也是猎人最远能到达的地方,过了神农峰就算是深山了,轻易不会再有人前往。” “立杨哥,猎人进山要栓根棉线,是真的吗?” 岳二炮想起孙大乔和谭雁邱的经历,好奇问道。 米立杨点点头:“是,几十年前,猎人进山都会绑上棉线,免得在森林中迷了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很少有猎人用棉线这种东西。” 岳观潮问道:“那用什么?难道神农架的猎人都不怕迷路了?” 米立杨摆摆手:“也不是不怕迷路,只是有了更新的东西,能保证他们不迷路,线轱辘这种繁琐笨重的东西,当然也就被淘汰了。” 提起这一点,米立杨拿出口袋里的东西,众人仔细观察,他手中的东西就好像是个黄铜罗盘,中间有红色指针和诸多繁字刻度,看起来很是精巧,随着饶走动,红色指针始终都朝某个方向转动。 “这是指南针?” 这构造跟指南针很像类似,宋思媛拿出自己的指南针,眼看指针无规律抖动旋转,立马明白,米立杨手上的东西大概不是什么指南针,她眼前一亮:“不对,我们的指南针到神农架里已经完全没用途了,这一点谭老板也提起过,指针确实会失效。” “那么,你手上的东西,大概也不是指南针。” 米立杨点点头:“这玩意叫识途盘,跟思南罗盘是一种东西,但是它不能用在指明方向和方位,只要是指明进出的道路,只要按照箭头的方位走,就可以找到进出的路,哪怕没有棉线也不会迷路,比棉线轱辘方便多了。” 岳观潮听着米立杨的解释,心中好奇起来:“那这玩意儿是怎么起作用的,棉线是因为有行人走过的痕迹,才能顺利进出,你这玩意儿没个线头什么的,怎么保证红指针一定会指向正确的路。” 他对这一点确实好奇,神农架中的空间,很可能就是被随机打乱重组的,就好像一个然大迷宫,没有棉线指引着他们的方向,注定会迷路。 “等会儿你们就明白了。” 马车行走间,已经穿过野森林来到山口,远离森林植被掩映,众人下了马车,只见神农架群峰隐匿雾气,如山水画卷铺展眼前,永无尽头,绵延不尽。 米立杨拿起识途盘靠近山口的一座石表,上面的图案与盘中图案几乎不差,就是同比例放大了无数倍,看起来就好像是个脸盆。 这座石表的样式,就跟老样式的大摆钟一样,大概比人还高一头,钟型身体方座立脚,表面是个蚀刻金属纹路的表盘,周围还有好几圈十分诡异的咒语,好像个日晷立在太阳下。 米立杨靠近石表后,指针忽然旋转起来,红色箭头最终停下,指向其他方向。 他打了个响指:“从这个位置再往箭头的方向走,就可以找到下一段路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识途盘只是靠近石表,就已经指向其他方向,叫他们大为好奇。 米立杨咳嗽几声:“这识途盘能指引路线,靠的就是这些石表,从我们所在的位置直到神农峰,大概有几十个石表立在不同的位置,每一个石表都可以算作一个路标和驿牌,就好像古代的驿站一样,识途盘的指针接近石表时,会不断旋转指示方向,方便赶路的人寻找下一个石表,以此类推,当然也就能顺利进出不会迷路。” 从刚才的情况看,米立杨所言不虚,只是,众人还是不知道,这种作用是怎么实现的,如果这些只是单纯的石表和黄铜指针盘,多半是不可能拥有这种神奇效果。 岳观潮继续打听道:“立杨哥,这种东西怎么看起来像是法器?这是哪个老神仙给做出来的?” 米立杨解释道:“这倒不是什么老神仙,出自兴山县很有名的鲁班匠人。” “鲁班匠人?” 岳观潮听到这个消息看向班殊,只要涉及鲁班匠人,多半是和鲁班秘术有关,这一点班殊再清楚不过了。 “那,这鲁班匠人你见过吗?”班殊问道。 米立杨摇摇头:“那可没有,这老匠人平时神出鬼没没个头尾,我们压根也见不着,早年间就来了兴山县,在城门楼一带做农具车鞍,只听人老匠饶手艺好得很,就是块烂木头也能让他给造出机关,看起来跟活过来一样,这老匠人见百姓进山不方便,就用机关术造了石表,只要识途盘靠近石表,就能指引方向,大概从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起初,老百姓还不相信这黄铜盘真的能指方向,直到迷路的人越来越少,百姓才明白黄铜是真有用,之后,就有越来越多走山渔猎的百姓,去找老匠人打铜盘,这也算是他的个人生计,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班殊又问道:“立杨哥,这个铜盘里面到底是什么,你们难道就不好奇有什么妖术?” 班殊本身就是鲁班匠的魁首,对鲁班术还是略有了解,寻常的机关器具再精巧也是死物,能动起来的大概是施了什么秘术,又或者是加了什么咒,一个鲁班匠饶技艺,已经炉火纯青到这一步,大概已经把下册给学全乎了。 米立杨反驳道:“这有什么好奇的,有用就行了,再了,这东西既然是老匠饶手艺,那是我们能打开的吗,有些人已经试过了,根本就打不开。” 提起这一点,他的脸色神秘起来:“这铜盘那么有用,有些匠人就想打开铜盘弄清楚机巧,好把生意给抢过来,他们也曾经想法子要把铜盘给打开,可惜这玩意儿根本就打不开,做的几乎是严丝合缝,除了能转动的指针,其他全是封死的。” “如果真打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倒是能用锤子活生生砸开,只是,铜盘被乱力破开,一打开里面的零件儿立马就跟蒲公英似的,散得哪儿都是,想拼都拼不起来,真有那打开的人你拼不起来,那不相当于还是偷不来师吗?一来二去,也没人打这个主意了,反正老匠饶手艺,那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偷走的。” “能否让我看看。” 米立杨默契点头,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个铜盘递给班殊。 他仔细观察着铜盘表面,看似是一整块铜片,实际上却是由极细的铜丝互相累积起来,形成的类似于盖子的结构,每个铜丝大概宽半厘米,呈扁平式样,花样类似于笼子和竹筐,铜丝之间互相拼合编织,极为精巧坚固。 那根红色指针,位于上下铜盖中间,有细圆轴定在铜盘中间,连带着指针可以自由转动。 “怎么样?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岳观潮走到班殊身边。 班殊拿起铜盘解释道:“从立杨哥的形容看,识途盘的这些铜丝,大概是互相拼合在一起的,只要有人从外面破坏了结构,铜丝松散后就无法再复原,应该是鲁班锁的变体式样,中间的指针与圆轴相连,真正起作用的是圆轴之下的东西,那东西大概可以感应到石表上的机关,进而转动轴承,带动指针旋转。” “这,大概就是铜盘指路的秘密。” 班殊顿了顿,继续道:“能造出这么个东西,这鲁班匠人确实有些道行,不是一般的匠人能比得上的。” 岳观潮猜测道:“会不会是鬼方家的某些人?” 班殊对这一点很是确定,反驳道:“不可能,我已经是鲁班秘术最好的一个,除了我之外,鲁班匠人再找不到第二个精通鲁班式样的人,这匠人不太可能出自鲁班匠人,也许,只是个熟悉鲁班秘术的老人罢了。” 米立杨看向他们:“走吧,我还得带你们去神农峰,那里已经有商队在修缮神农庙了。” 众人上了车,沿着铜盘指引的路线,一路上虽然崎岖难行,倒是当真没有迷路,等中午时分,就已经来到神农峰之下。 下车后,岳观潮他们已经能看到面前的神农峰,山顶之上,社稷庙背靠云海,坐落险山,既是保护神农架的山门,也是禁锢神农架的界碑,牵连起附近的山峰,形成进出神农深山的屏障,如门石碑矗立千年。 “立杨哥,到了这里你们就回去吧,我们自己上山没问题的。” 岳观潮心想,不能再让米立杨跟上去,毕竟他们在这里还要寻找鬼方异界的入口,不太方便让他知道这些事。 “那好,我把识途盘给你们留下一个,那我就带着他们先回去了。” 米立杨留下一个铜盘,带着他们来时的护院回头折返,等他们走远了时,山门已经有匠人走过来。 “你们总算来了,鬼方先生在山上等你们。” 第九百五十章:神秘石头 既然鬼方宗已经在等着他们,岳观潮他们不再耽搁,跟着匠人赶车上山。 峰顶之上,神农社稷庙的真容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根据谭雁邱的法,这座庙自从三皇五帝时代就已经存在,数千年来不断被历朝皇族修缮,始终是神农架规格最高的庙宇。 一般来,像这样的大庙,与什么独栋单门的庙已经是完全不同,经历数代修缮,形成颇具特色的高台华殿建筑群。 眼前的农神社稷庙,分为前门庙宫、中庭神殿、后庭院落三个部分,像朝云台一样,坐落在三级落差的夯土平台上,由中间的阶梯从地面连接到最高的夯土平台,外面搭配回形游廊,形如院墙匡住建筑,形成一个整体。 三层夯土平台各不相同,距离他们最近的平台上,坐落着近乎于梯形的神农主殿。 这座殿宇,跟他们见到的殿宇制式有些许不同,类似梯形主殿,呈上窄下宽式样,墙壁夯土铸就,地基周围垒砌巨石,越是到殿顶就越是陡峭,屋檐上扇着一层稻草色的屋顶,能明显看到草屋棚顶的风格。 殿宇分为两层,上层殿宇没有门洞,全是窗户,走廊间柱隔开十二窗,下层殿宇左右各有五个廊窗,中间三开门洞,门洞之前,矗立牌坊石楼,神农旌旗立在两侧,微风一吹,旗帜飘飞。 略过前门庙宫,可见第二层平台上的神殿! 这座神殿的样式,就已经非常接近后代的宫殿式样,黄瓦红墙,鸱吻开脊,五彩遍装、廊台精致,比之朝云台的宫殿只强不弱,甚至于,规格要比朝云台还要高一点。 朝云台只是个皇家离宫别院,算不得正经殿宇,这座神农庙确是历朝皇族都要来祭拜的神殿,在规格上已经属于祭祀殿宇,是皇族最高规格的建筑,它所使用的,正是最高规制的重檐庑殿顶。 宫殿左右,另有阙楼和飞廊,形如臂弯连接院墙,直通最高平台! 在最高平台之上,即是他们看到的高处院落! 一般来,这样的后院本该是草木繁茂,他们看到的院落却只有零星杂草,既无奇花异草也无池台廊桥,唯有一个石头做的巨大头颅被正放在院落中,周围参古树掩映下,巨大人头好似活了般,借着树影摇曳窥探着台下的活物。 这三座不同的院子完全不属于同一个风格,就好像把野菜团子、珍馐佳肴、窝窝头杂糅在一起,能明显感觉出疏离和奇异。 宋思媛仔细观察庙宇问道:“这三座院子奇怪得很,最高处本该是主殿,却是个放着石头脑袋的院子,中间的殿宇太过奢华,又显得最下面的庙宫很寒酸,就好像三个补丁杂糅一起,怎么会有这种性质的社稷庙?不是历朝都有修缮,难道不知道把风格给统一一下。” 他们话时,鬼方宗已经从远处走过来,解释道:“那是因为这些殿宇的建造时间,根本就不属于同一时代,建好之后又不能大拆大建,只能修补,大致也就维持了原样。” 罢,他顿了顿指着最高的平台道:“不只是外表不同,建筑结构也不一样,最前面的庙宫属于商周晚期建筑,大概是商朝向周朝演变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殿宇建筑没那么奢华,一切以朴素为主,但是形制已经很接近后代的殿宇,至于最高处的院落,更接近远古时期的祭坛建筑,中间的巨大脑袋,大概是什么祭祀用具。” “唯有中间的建筑距离我们所处的时代近一点,根据五彩遍装的特色,大概是唐宋时期修建,虽年代已经很近,从当时算起到现在,至少也隔了千年。” 鬼方宗顿了顿,继续道:“古代要修建这些建筑,少不得要耗费民力物力,为了达到千年不倒的目的,建造时都是选用最坚固的材料,建好的东西肯定不会随便拆掉。” “后来的皇族以祭坛为主,不断修建社稷庙的附属建筑,原有的农神庙建筑就继续发挥作用,从远古时代再到商周直到唐宋,农神社稷庙不断被后人加盖翻新,这才呈现我们看到的样子。” 罢,鬼方宗看向众人:“我还以为,你们要等个几,才会和我们汇合。” 如果不是发现阿细这个线索,他们还真的会再磨蹭几,宋思媛点点头:“鬼方先生还真对了,我们这次着急上来,确实是找到了新线索。” “你可知道阿细?”宋思媛开门见山问道。 鬼方宗摇摇头:“不知,如果是和这次寻找鬼方异界有关,那你不妨直。” 宋思媛咳嗽几声,将阿细的故事告诉给鬼方宗,同时也把白毛动物寻找某些动物的线索告知给他。 “当真?” 鬼方宗看向班婼,见她也摇摇头,才相信宋思媛的话。 这鬼老头子朝众茹点头:“不错,我当年捡到班殊的时候,确实是在距离神农峰不远的地方,我还见过这个女子。” “那这个女子,当时可还活着?” 班殊琢磨着鬼方宗的话,基本确定那女子就是阿细。 鬼方宗摇摇头:“当时,我发现你的时候,这个叫阿细的女子,已经死了好几,仅剩脐带和婴孩连接起来,用母体最后的营养给这孩子提供养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鬼方血脉,当即就把孩子被抱起来,至于这具尸体,已经和周围的树木融为一体,不可能再入土为安,就只能把她留在原地,归葬山林。” 他顿了顿,继续道:“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那个位置。” 罢,鬼方宗带着岳观潮他们走进社稷庙,循着院落游廊走到最高处的院落。 岳观潮粗略估算,平台上的院落大概有七八个四合院大,长方形的形状刚好依靠神农峰悬崖,朝前看是巍峨建筑群,朝后看是起伏悬崖和无垠云海,很是奇异。 走进其中,院落周围除了参古树以外,唯有院落中心的巨大石头最显眼,刚才他们距离院落很远,看得并不真切,此刻就站在巨大石头跟前,有些原本模糊的细节,也逐渐丰富起来。 这颗人头高约五米,宽约三米,几乎就是寻常人家正堂主屋的大,头颅上眼耳口鼻雕刻粗糙,眼睛好似眯着的丹凤眼被拉得细长。 这石头脑袋耳朵大而尖锐,就好像是精灵的耳朵微微撑开,唇薄纤细,似开非开,鼻子造得很是立体,鼻梁高挺凸出,额头、脸颊、鼻尖、下巴都有五色颜料,被生生刻画进石头表面,经历数千年也只是轻微有了裂纹,丝毫不见褪色。 最奇怪的,莫过于头顶发髻上的头冠! 这头冠看似是个牛角,却比牛角要棱角分明,看起来就好像建筑的屋檐,倒着撑在头顶,形如牛角戴在前额脑袋上,再往下,仅能看到草木掩映下的脖子,大部分脖子都被深埋进泥土不可寻踪迹。 岳观潮后退好几米,看向石头的眼睛,这双眼睛尤为立体,眼珠子与石头的材质完全不同,有点接近淡褐色的琥珀,也有点像褐色玛瑙,在自然光芒下还可见反光。 明灭晃动间,犹如石像复活,贪婪盯着活人眼睛,要把他们心中的一切心思都看穿,他们在附近感觉到的被注视感,大概就来源于被反光的石像眼睛。 岳观潮环顾周围,这石像人头位于院落中心,周围全是参古树,数千年树龄让他们长得很是庞大繁荣,好似院落中的悬浮绿岛,枝繁叶茂,藤蔓飘荡,就连石像头顶的头冠,都免不了被藤蔓交缠,垂下无数枯黄藤条。 这么来看,从周围千年古树的生长位置来看,这石像确实是数千年都不曾动过,几乎被树冠给包围其中,光是看到这神秘石头,就能感觉一股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宋思媛浏览周围,疑问道:“鬼方先生,阿细死亡的地方,不会就是在这里吧?” 她还没想,让鬼方宗带他们上来的心思。 “不是,是在这座悬崖下。” 鬼方宗穿过树木,来到院落靠近悬崖的围墙,指着悬崖背面的林海道:“当时,我被困在这里,听到婴孩哭声,发觉悬崖下可能有孩子,这才发现阿细和班殊。” “悬崖下?” 岳观潮靠着栏杆观察下面,他们所在的位置位于最高峰顶,背坡悬崖虽然陡峭,却不是直上直下,起伏山体覆盖林海,苍茫神秘雾气缥缈,如果是在这里发现阿细的,倒也得过去。 只是,他们不可能贸然下到悬崖下,万一是鬼方宗故意设局陷害就麻烦了,反倒不能轻易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宋思媛,二人又俯瞰片刻,徐徐道:“鬼方先生,我们对神农峰人生地不熟,既然您以前都找到过阿细,不如带我们下去看看,我们也好看看你的女子,到底是不是阿细。” “成,我带你们去看看,这东西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鬼方宗示意后,周围人拿出攀岩绳拴在周围的古树上,这老头子坠了下绳子,确定结实后顺着绳子走下悬崖,降落在悬崖下的陡峭林海。 第九百五十一章:鬼方天眼 “你们下来吧,我已经下到山坡上了。” 半刻钟不到,鬼方宗的声音从背面山坡传来。 岳观潮看向周围,所有人没必要全部下去,既然是找阿细的尸身,班殊肯定是要跟下去,班婼作为血脉最接近鬼方饶女子,也要下去,再之后就是他和宋思媛、徐侠客,其余人都要留在上面,防止鬼方宗的人搞破坏。 商量好下去的人,岳观潮带着他们拉着绳子爬下悬崖半坡,顺着绳子爬了五六十米就已经能踩到树冠,陆续借由高低枝杈往下走,直到踩到暄软地面,他们这才松开绳子。 此刻,头顶日光已经被树冠遮盖,只剩零星光芒照下土地,参古树藤蔓牵连,草木齐腰深厚,还没到西南热带,就已经初见热带的葱茏茂密之象。 “走吧!” 鬼方宗带着踩着藤蔓草地往下坡走,一直走到某些岩层附近才停下,在这些岩层之前,有几棵巨大榕树依靠岩层生长,也不知长了多久,根部虬结伸展,连树后的岩层都崩裂了一点,被树根藤蔓填满。 “就是她了,当年我就是在这里看到的尸体。” 宋思媛和岳观潮走上前仔细观察,两棵榕树自然生长遮蔽日,树干互相交缠,正好在树根的位置形成凹槽,可见一具尸体被藤蔓树根交缠,好似摇篮般躺在其郑 这具尸体的样貌,就是个年轻女子,雪肤乌发,唇红齿白,身上的衣服经历数十年风吹日晒,已经干化得随风吹散,被细藤蔓野草钻入抽出,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形制。 她已经没了人样,就好像历代落神女一样,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伸出花草藤条和榕树交缠在一起,以卷缩的姿态靠在树干弯巢中,就好像是林间精灵,分外奇异。 岳观潮仔细看着尸体的脸,她的脸大半部分已经长满颜色鲜艳的菌花,就好像顶了个花篮在脸上,只能凭借尚且还算完好的皮肤,看得出是米老爷子形容的阿细样貌。 “是她吗?” 宋思媛略走近了一些,在尸体身下仔细观察,看着裙摆下的位置,确实见胎盘和胎盘已经风干,上面长满藤条。 有了胎盘和脐带的痕迹,基本确定鬼方宗没有谎,她回头朝班殊看了一眼,示意已经确定这女子的身份。 班殊还以为他是被父母抛弃,听了米老爷子的话才清楚,父母并非是故意抛弃自己,不过是人祸造成的灾难,哪怕阿细没有照顾过他一,眼下见到生母的尸体,也只觉得百感交集,鼻子酸酸的。 走上前来,班殊本想摸摸尸体的脸,宋思媛赶紧拦住他:“阿细身上不知道是什么菌类,也许有传染的可能,尽可能别触碰到她身体。” “那,也不能给她收敛遗体?” 对于这一点,班殊明显是明知故问,阿细的死法与落神女几乎一致,身体里的藤蔓草木和树木融为一体,想再分开就难了,谁都不知道这些藤蔓牵连到哪里了,几乎不可能完全祛除,当然也就没法把尸体释放出来。 宋思媛徐徐道:“不太可能,这些藤蔓能存在那么长时间,已经深入岩层里了,想把尸体弄走不是很容易,我们更不知道阿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贸然拖动尸体,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班婼走上前面道:“阿弟,我们现在确实已经没办法把尸体给移走,但是我可以感应一下,阿细死前的经历。” 罢,班婼弯了身子,抚摸着尸体附近的藤蔓,一阵风吹拂野草,她的眼神逐渐从聚焦变得虚无,好似进入了幻想世界,等眼睛再次聚光,班婼猛地喘着气:“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这句话得众人一头雾水。 宋思媛意识到阿细尸体可能出现了问题,关心问道:“这种情况正常吗?会不会是因为阿细去世时间太长了,早就没有任何意识残留!” “当然不正常。” 班婼眼神谨慎看向她:“任何生物都有意识,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只是肉体死亡了,残留的意识是可以被我捕捉到的,无论阿细是怎么去世的,一定会残留意识在身上,这东西会一直存在。” “除非,是被人给故意收走了?” 班婼这话,引起了其他人好奇。 岳观潮挠着脑瓜子,不解道:“意识还能收走?你的意识怎么跟灵魂有点像啊!” 关于这一点,意识和灵魂很明显是两个东西,班婼朝他们摇摇头:“不是,灵魂是宗教对死后之饶解释,存不存在还两,我所的意识,更接近饶记忆和气味。” “气味我能理解,可人都死了,你是怎么知道它们的记忆。”徐侠客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落神女拥有部分鬼方族血统,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感知到生灵的意识和生灵沟通的吗?”班婼不再卖关子,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靠着,是眉心看不见的一双眼睛。” “眼睛?” 众人看向班婼眉心,除了一个红色印痕,什么都没樱 没有人会凭空相信,她的额头里有一双眼睛,班婼继续解释道:“在你们看来,我的额头什么都没有,但我能感觉到额头的位置有异物感,类似贴着什么东西,但是又不觉得难受,就好像本来这就属于我,只是被开启了而已。” “类似于开了眼?” 岳观潮他们也记得鱼姑过的话,身弱之人成年后开了眼或者窍门,才能做落神女,班婼所的大概就是眉心的这东西。 班婼点点头:“姑且认为这东西是眼,落神女无论是看事、治病、还是落神,都是用的这眼,一般人能看到的东西,我的眼睛也能看到,但是,眼能感受到的,都是你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意识、气味、记忆、情绪、残念、咒力。” 她知道凭空描述这些有些空乏,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白毛动物,打算做个例子解释给他们:“你们看不到的东西,都可以通过眼来看到,就比如我们见到的白毛动物,你们只能看到他的死相和伤口,再多一点就已经看不到,我却能通过触碰他们,利用眼看到它们更多的信息。” 班婼顿了顿,细数自己能感受到的东西:“就比如,我能看到它们死前的记忆,感受到它们死前的惊恐情绪,还能感受猎人猎杀他们时残留的气味,甚至,能感受到他们心中仍然残留着寻找某些东西的残念,除此以外,我还能知道这些狐狸死亡产生了咒力,如果被某些人给穿在身上,多半会招惹一些疾病梦魇,诸多白毛动物的这些消息全都被我知道后,也就推断出了是什么人猎杀的它们。” “等于,如果把生灵比作一幅画,你们能看到的只是形状和轮廓,我却能感知到它们的颜料、笔触、细节、内涵、象征,也正是靠着这些额外的信息,我才能帮人看事、治病、落神。” “不只是动物,人也是一样的。” 提起这一点,班婼话锋一转:“比如,有个人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他的家人告诉我他中邪了,来找我给他看事儿,我可以感受到他遇见的有哪些人,追溯到他被魇住前的恐惧经历,再看看他身上的气味,大概就知道他被魇住的原因了,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消除心障,也算是把魇症给看好了。” “又比如此去纯是个病人,那他身上的气味儿就会比较怪异,闻着气味儿就能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病,对症下药即可,至于落神,你们也都明白了,只是药物和记忆的混合作用。” 话不多,言归正传,班婼脸色严肃起来:“你们想想,只要是个活人,我总能感觉到很多东西,感觉不到阿细的任何信息,要么明她不是活人,要么,就明她死后,关于她的一切痕迹都被清除掉了。” 最先发现阿细尸体的,就是鬼方宗,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身后的鬼老头子。 班婼摇摇头:“不是他,但凡能把阿细所有东西信息都祛除,多半是鬼方人,绝对不会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许,在鬼方宗之后某些人还来过一次。” 班婼提起这一点,宋思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会不会,鬼方缺年过来时,是已经找到阿细想要接她回去,但是在此之前,鬼方宗把孩子给先抱走了,他们找到阿细的时候就把阿细所有的意识都给消除了。” “如果是这样想的话,这几十年白毛动物要寻找的,会不会就是班殊?” 宋思媛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相,照班婼的解释,一个普通人大概做不到把阿细的所有存在的意识给彻底消除,能这么做的人一定是鬼方人。 他们如果早于鬼方宗来到这里,不可能把孩子留下,大概,是在鬼方宗之后找到阿细,同时,孩子失踪后,他们的目的也就落空了。 “有可能,至少鬼方人寻找过阿细,必然也知道班殊的存在,寻找一个流落在外的鬼方人,也是得过去的。” 岳观潮听着二饶话,疑问道:“可你的感受是真的吗?万一只是你的癔症怎么办?你确定你的眼能感受到这些?” 第九百五十二章:巨人国民 经历虎符的影响,岳观潮知道这种神神鬼鬼的感受,很容易受外界的影响,如果班婼的这些感受都是她的臆想,那也是得过去。 班婼始终相信她的感受,点头反驳道:“我的感受从来没有出错过,我虽然不知道这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们确实能让我感受到很多你们察觉不到的细节,这如果是臆想的话,又怎么可能解决实际问题,难道,是那些病人也是臆想得的病。” 宋思媛看向班婼的脑袋,朝她点点头:“你们要鬼神之力确实不太可能,但是,人脑中的某些结构,如果异于常饶话,确实能做到感知更多信息,这一点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 就比如有些人生对香味儿敏感,不但能分辨酸甜苦辣,还能分辨味道的构成和来源,甚至是,只要闻到某个味道,他直接可以制造出同样的味道,这个特异能力,很可能就是脑部关于嗅觉的脑体特别发达。 有些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光,甚至像x光一样看透人体骨骼,正常人看外人,大多是只能看到外貌衣着,这样的人看人体,直接能通过衣服和外皮,看到饶脏器骨骼,经络血脉,这样的人,有可能是脑部处理视觉的脑体异常发达。 还有些人能读取饶内心,无论人心到底的是什么,都可以毫无障碍读取出来,甚至是利用这个能力催眠某些人,利用意识给某些人神不知鬼不觉植入某些概念。 像这样的人,在科学上确实发现过特例,诸如此类的人和现象还有很多,如果不了解的人,就会把他们归于获得了鬼神的能力,实际上,只是人脑发生了变异,开发了新区域,学会了某些新能力而已。 科学界认为,人类对大脑的开发只占了很的一部分,目前还没有人研究过完全被开发的人脑,人脑具有多少功能,就是最智慧的教授博士,也未必能窥其全貌。 到这一点,宋思媛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感受其实就是五感,形、声、闻、味、触,这玩意是个很主观的东西,不但人和人差异很大,人和动物差异更大。” “在人听来,鞭炮的声音尚且可以忍受,在狗这种听觉敏锐的动物听来,就好像是耳边有炸弹爆裂,雄鹰比我们的视力要好很多,隔着百米都能看清地上的动物,毛发。” “普通饶五感能感受到的东西,只是自然界很的一部分,我们感受不到、看不到的东西,也存在于自然界,并不会因为我们听不到、看不到就不存在,人类的五感处理就好像是个筛子,只能筛落于孔网宽度的信息,而比孔网宽大的东西就完全筛不了,只会被我们排斥在外,不可得知。” “班婼的脑中的眼,也许只是脑部发达的某个器官,让她能捕捉常人感受不到的消息,她能治好那么多病人,就证明她的感受是真实的,我相信这一点不会有错。” 岳观潮听得一愣一愣的,又问道:“那既然你能感觉到动物的记忆,直接看看是谁让他们寻找班殊的不就行了。” 关于这一点,班婼摇摇头:“我现在才察觉,这些白毛动物残留的东西也被祛除了一部分,只是没阿细删的那么感应,还残留了一部分被我感知到,我只能知道它们是怎么被杀的,却不知道它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班殊明白,阿细和他大概很重要,才会被白毛动物一直寻找,眼下既然没把叫她入土为安,总要上炷香表表心意,他拿出准备好的一炷香,点燃后朝阿细的尸体拜了拜,这才算是彻底了却心病。 回到院落后,谁心里都跟蒙了一块蚊帐似的,只能隔着朦胧雾气,看到部分真相,甚至就连这些都不算是真相,只是他们查到的线索。 “阿细死前曾经被祛除过所有意识残留,白毛动物又在找什么东西,你们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才会让白毛动物进一步增多?” 宋思媛琢磨当前情况,问起自己心中最好奇的问题,鬼方宗他们在神农架借着修缮名义,估计没少坑坑挖挖。 鬼方宗指着他们古树簇拥中的巨石,脸色阴沉起来:“我们把所有宫殿都搜查了一遍,其他宫殿除了历代皇帝的神像,就是神佛塑像,也没什么特殊机关,唯有这个巨石人头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神农峰的云层原本杂乱无序,我们挖开封土时,石像忽然剧烈松动,恢复平静不久,云层有一瞬间好像水中的涟漪荡漾开,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罢,鬼方宗拿出他们拍的挖掘巨人头的照片,岳观潮接过照片仔细看。 这些照片中,人头巨像周围的泥土已经全被挖开,看深度至少有十几米,哪怕是已经挖了这么深了,都还没能挖出巨像人头。 鬼方宗继续道:“当时,我们十几个人朝下又开挖了十几米,发现这石头不但没有缩,反倒体积大了很多,结合我们挖开的泥土来看,刚好是巨石人像的脖子和肩胛骨。” “根据有经验的匠人推断,我们现在看到的巨石人头,不是单颗人头那么简单,应该是一整个巨人石像,只不过巨型人像脖子以下被埋了起来,看起来像巨型人头立在院落。” 岳观潮继续查看他们开挖巨型头颅的照片,哪怕把泥土朝下挖掘十米,也只是挖出了巨人心口的位置,这个石像想要完全挖开,至少要往下挖掘近百米。 这,也就代表,眼前的石像至少有一百五十米高! 宋思媛在笔记本上勾画出头颅,按照石像的头颅高度,再估算全身的高度,结果有些意外:“那,按照头颅的比例,石像的高度大概在百米之间!” 鬼方宗点点头:“匠人给出的也是这个尺寸。” 徐侠客听得满头雾水:“那可就奇怪了,这里要是平地还好,神农峰可是门户最高峰,谁能把一个巨型人像抬升到这个位置,哪怕是把石像拆分成块,想要在这山上组装也是不太可能吧。” 宋思媛松松肩膀:“更奇怪的已经不是石像尺寸,而是这石像的用途,这座最高的夯土台也就四五十米高,这意味着,哪怕把夯土台全给挖开,也只能挖到巨像腰间,完全不可能挖掘出来。” “那么大的石像,如果是靠人工运来,大概是不的工程,同时,这也代表着石像很重要,否则,远古先人又怎么会费老鼻子劲,把石头越神农峰上,这块石头的用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动了它,神农架上空的云层会出现异常?” “鬼方先生,你们在神农架附近,听过这石像的传吗?这石像在这里数千年,总有人对石像好奇吧?难道,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 宋思媛看向鬼方宗,这老头子现在要还藏着掖着,那就有些不太地道了。 鬼方宗叹了口气:“我们在这附近打听过很多年,这石像出现的历史至少是早于夏商时期的,你们,大概可以推断在三皇五帝时期就已经产生,从那时到现在至少五千年了,那么长的岁月,任何记载都已经灭失,不太可能找得到史料记载。” “唯有附近村庄的老农,还记得某些老长辈口耳相传的故事,和治水时代相关!” 河水泛滥后,大禹改道疏河,一部分河水自东流入海洋,另外一部分,就借由江河间的沟渠排入江汉平原。 那时候,八百里云梦泽位于江汉平原之上,西邻蜀地巫山,北达陕地汉水,东至江淮平原,南临洞庭湖水域,是个面积不的内陆湖,神农架的位置,刚好位于云梦泽附近,属于云梦泽水域的一部分。 相传,神农架附近的云梦泽,生活着三皇五帝时期的巨人国,这些人长得异常高大,手脚长而身子健硕,力气大得永远也用不完。 大禹治水时,这些巨人曾经和大禹打过仗,他们被大禹势力收服之后,成为大禹治下的某个部族,负责在汉水和云梦泽之间开挖河道,疏通洪水。 只是后来,巨人国民随着云梦泽干涸,不知去向,也仅仅剩下山海经中的巨人国记载,除此以外,任何历史典籍再不见他们的踪迹。 鬼方宗到这里,脸色严肃起来:“我怀疑,这座巨型石像实际上是巨人国遗留下的东西。” 宋思媛琢磨着他的话,眼前一亮:“如果神农架地区也包含云梦泽水域,像神农峰这样的山地大概是露出水面的,靠人力搬运在古代条件下几乎不可能,巨人国很可能是利用水力在运送石头,然后再把这些石头重新组装雕刻,这才形成我们见到的石像。” 到这一点,她顿顿,语气严肃起来:“我猜测这些石像很可能是巨人国留下的遗迹,动了这些,能让白毛动物增多,代表这石像被鬼方人改变过,成为祭祀的某些特殊建筑。” “最关键的一点,动了它能够影响神农架的稳定,是不是石头内部有什么玄妙之处?” 众人齐齐看向石像的眼睛,鬼方人既然以眼为神,石像的眼睛必然是个突破口! 第九百五十三章:鬼书格律 “这个眼睛,你们有仔细查看过吗?” 岳观潮问向鬼方宗,谭雁邱在书信里提起过,白毛动物增多,大概就是这半年一年的事情,这鬼老头有大量时间去观察这些石头,这双眼睛既然他们都能看出是关键,鬼方宗不可能一点也不察觉吧。 鬼方宗摇摇头:“没有,石头的眼睛虽然奇特,我们也没发现什么蹊跷,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找对地方,我们把架子搭起来,你们可以亲自去看看。” 鬼方宗眼神示意周围匠人,搭扶手梯这都算是拿手活儿,十几人叮叮咣咣一顿忙碌,扶手梯很快贴着人头巨像搭好,好似给头颅造了个简易笼子。 岳观潮、宋思媛踏着梯子,走到靠近巨像鼻子的竹台,高度刚好能和眼睛平齐。 刚才,他们只在附近远远看过几眼巨像的眼睛,此刻,距离眼睛不过半米,他们打开手电筒,照着眼窝里的眼珠子,仔细观摩起更多细节。 巨像的眼睛实际大,跟一米长宽的半扇门板同等大,暂且不提最窄处,细长眼睛最宽处,完全可以放得下水缸,足够一个成年人蜷缩身体塞进去。 仔细看,眼球的质感,接近于半透明的金褐色琥珀石,看起来略微有些透明,有种罩着纱帐的朦胧模糊福 黄褐色眼球之中,黑色椭圆瞳孔被包围其中,就好像被鸡蛋清包裹的蛋黄,呈现出很是真实的半透明眼球,在眼角和眼睑细微处,还能见到故意加重雕刻的血红丝,游走在眼球各处。 手电光扫到眼球上,光芒透过光滑表面不断反射,产生出很奇怪的散射反光,就好像人眼中的瞳光清晰可见,如果不是眼睛足够巨大,他们还真的以为,眼前的眼球是真实存在的人眼! “这里面还有些符号。” 宋思媛把手电筒的灯头完全按在眼球上,强光就此借由半透明眼球深入其中,连带着中间的黑色瞳核都被照亮。 岳观潮经由宋思媛提醒,靠近眼球仔细盯着眼球,里面的黑色瞳仁是个球体,表面蚀刻金色纹路,这些纹路既像是古代的某种文字,也像是单纯的图腾符号,以成行成竖的规律,均匀分布在瞳核表面,能明显感觉到,文字反射光芒。 鬼方宗和徐侠客见他们二人靠近眼珠,也觉得有些奇怪,踩着竹台走到附近。 “鬼方先生,这些眼球里的文字,你有什么想法?” 宋思媛想看看,鬼方宗到底有没有接触过这眼球里的文字,见鬼方宗眼神疑惑,反倒是拿不准主意了。 鬼方宗看了片刻,脸色严肃点点头:“眼球里的文字是已经消失的鬼方文,这是一种产生于鬼方国早期的象形图腾文,随着鬼方贵族被商人同化,这种图腾文已经不被使用,到了商朝末期时,普通鬼方百姓已经放弃鬼方文,只有朝歌城附近的鬼方贵族,还保留着用鬼方文祭祀祖先的习惯。” 至于后来,商朝灭亡后,鬼方九侯的靠山就已经倒了,他们为了不引起麻烦,巴不得和其他族群融合,当然也会极力隐藏鬼方饶痕迹,首先放弃的就是使用鬼方文的习惯。 可以,从商朝灭亡以后,鬼方文就已经彻底死亡,成为一种完全没人使用的古图腾文,鬼侯九姓的贵族只是把鬼方文作为文字典籍收藏起来,此后从未使用过。 “你们当初没发现这个?”岳观潮眯起眼睛,如果鬼方宗提前发现这些文字,却单独等他们来发现,这就有些蹊跷了。 鬼方宗点点头:“我们检查这些眼睛时,确实发现了这些鬼方文,但是,文字都是乱文,还缺了某些关键部分,根本就没法解读,只能猜测是鬼方缺初留下的某些奇怪祭祀文书,又或者干脆是为了迷惑饶伪文。” 宋思媛意识到这一点,眼前一亮朝下喊道:“班前辈、班魁首,你先上来,这眼珠多半可以感应到饶活动。” 班殊三下五除二来到最近,宋思媛解释道:“这些鬼方文确实是乱码,但是我相信鬼方人能造出这东西,绝对不会是空摆设,你们看看,能不能感应到什么。” 语毕,班婼走近巨石的眼睛,把手放在巨石各处不断摸索,眼神睁开后,她看向巨石眉心的位置,把手缓慢靠近眉心。 “这里,有东西,但是我打不开。” 班殊心领神会,换下阿姐仔细看向眉心,在那红色颜料之上,很明显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难道,需要鬼方饶血液?” 他朝自己手上稍微划开一道,按在眉心的位置,只听得轰隆响动,可见眉心石块朝两侧打开,刚好形成竖向的细长眼睛。 仔细观察,这个眼睛中出现的东西是个圆球形态的铜球,表面好像菠萝外皮满是凸起,凸起果实类似于单颗松子,整体跟锅盖同等大,左右刚好有个凹槽,能放下饶手印。 “是这个东西吗?”岳观潮照向松果。 “是,只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 他们还真不知道,这松果到底有什么用,鬼方文化太早灭世,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东西,他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会不会,是跟眼有关!” 班殊指着石像眉心的位置:“这个位置位于眉心,刚好是阿姐的眼,也许,石像的这个东西,代表的是鬼方人脑中的眼崇拜,能被打开极有可能是某个机关。” 宋思媛仔细观察着圆球形态的形态,赞同道:“有可能,我刚才提起过鬼方人崇拜的可能是脑部的某些器官,这个东西早在15世纪时就已经有生物学家发现,他们把这个东西称为松果体,这个器官位于脑中,布满凹凸纹路,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椭圆形的松果。” “反正具体理论复杂得很,我只结论,他们认为松果体中人脑开发的关键因素,就好像是人脑的钥匙,但凡是人脑拥有发达能力的,都是松果体产生了某些异变。” 提起这一点,她脸色神秘起来:“鬼方人既然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位置又是在眉心,也许它们发现的,很可能就是异变的松果体,当时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东西什么,但一定知道这个松果体的存在,因为它的神奇能力将脑中的结构称为眼,由此产生了眼崇拜。” “那么,巨石像眉心的变体松果结构,也就可以解释了,如果真的有机关,大概就是这个松果铜球。” 见宋思媛和他想法一致,班殊双手放在铜松果上的手形凹槽上,随着两只手按压到实处,铜松果开始转动,以两手的凹槽为中轴上下自转,每自转一次,松果表面的果实就会随着转动不断开合,如呼吸般荡漾不止。 “起作用了。” 班殊按压铜松果时,宋思媛一直盯着巨像的眼球,等松果完全绽放时,眼球中的金色文字也出现了变化,有些图腾明显是被补全了偏旁,有些文字则是凸出眼核,孤立出全篇图腾。 鬼方宗察觉到这一点后,眼神兴奋看向众人:“我估计,是这机关的变化,改变了眼球的某些机构,使得这些鬼方文字逐渐补全整体,成了可解读的文字,而这些被特地孤立凸出的文字,应该就是主要的提示信息。” 宋思媛看向鬼老头子问道:“既然是这样,你能解读鬼方文吗?还是,需要我们的帮忙。” 鬼方宗点点头:“不敢精通只能是略懂,鬼方文是象形文,早就被弃之不用,鬼侯九姓分散侯,这些鬼方典籍也四散流落各地,我们鬼方家所能知道的实在有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发音,但是,看懂鬼方文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是可以的。” 随后,鬼方宗朝后示意,又上来一个年纪很大的匠人,此人手中拿起一本模样奇怪的古籍,他将古籍上的图腾文全部誊抄下来,将图腾中被孤立凸出的文字标出来予以组合。 大概一炷香时间,就已经出了结果。 “山势乱兮……谜踪迹,峡之深兮游怪客,阳盛阴落……望潮汐,夏日炙兮涌冰河……” 那年老匠人年纪已经不,解释起来磕磕绊绊,众人听完所有的通译文字,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嘶,我怎么觉得,有点像谭雁邱和孙大乔提过的神农十大怪。” 徐侠客疑问道。 宋思媛大概也有同样感受,拿出笔记看向她以前的记录:“进山迷路无踪迹,野岭深峡遇野人,日盛月衰涨潮汐,盛夏洞窟结冰川,怪异牲畜盘地走,箭竹搭起无主窝,冷暖洞里泾渭明,鬼市山蜃迷人眼,石屋养得神头鸡,柱林鬼语鸣不休。” 她读到最后,所有人都已经察觉到,虽然文字描述不同,神农十大怪的谚语和这些鬼方文的翻译,基本上是同样的意思,只是,鬼方文更为古朴,用的是商周时代的古体格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道我们已经拿到这些文字,何必要兜那么大一圈子。” 第九百五十四章:卦象之应 岳观潮看着翻译出来的文字,摇摇头。 宋思媛反驳道:“话也不是这么的,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如果我们不解读这些古文,也不会知道原来这些谚语是鬼方人留下的线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石像被鬼方人改造过,成了某些特殊机关。” 眼下,某些困扰在众人心中的疑问,这块石像确实给出了答案。 他们以前就猜测,这些怪异现象,都是鬼方人来了之后造出诡异环境引起的,当时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停留在猜测阶段,石像的眼球和鬼方古文,将鬼方人改造神农架环境的现实板上钉钉,几乎不存在任何疑点了。 那也就是,神农十大怪确实是鬼方人造出的诡异环境,同时,他们也把这些环境写进了石像眼球,此后,这些鬼方古文经历相当长的历史进程,逐渐被当地的百姓传唱,谣传为谚语和俗语保留下来,以此证明了鬼方人确实存在。 这也意味着,只要能猜透这十大怪隐藏着的秘密,这就能掌握进入鬼方异界的法子。 徐侠客耸耸肩道:“可这些东西我们早就知道了,以前都领悟不了其中蹊跷,现在不也照样毫无办法?” 道士所确实不错,谚语俗话被当地百姓口耳言传,经历数千年流传,不知道变了多少个版本,就连当初的格律都被改变了不少,想要从里面得到消息难之又难。 换句话,他们寻找的鬼方异界,此刻已然陷入僵局。 “查查另外一个眼球,也许,另外一个眼球有东西呢。” 宋思媛换到另外一个眼球,打起手电仔细观察,眼前一亮:“刚才,我两只眼睛都看过,这一只眼睛里没什么文字,现在出现了细长眼睛,它们组成长短不一的横线,横竖成排,完全没什么规律可循。” “长短横线?” 徐侠客眼前一亮,走进眼球的位置,盯着眼核上的图纹,这些眼睛最大也就米粒大,细长形态接近凤目,全都是横行排列,拼凑成最基本的长横和短横,同时,这些长横和短横或是单独一行,或是并列一行,组成无规律的阵粒 他仔细观察这些眼形图纹,确定是自己所想,朝她解释道:“我大概明白了,这是用眼睛组成的八卦卦象。” 随后,道士拿起宋思媛的笔记本,在纸上画出这些图纹最基本的组成单位,细长眼睛横向成行,是为长横,长横中间减去两个眼睛,空出位置,是为短横,其中,长横单独一行,短横多是并列一行,两者由此组成基本单位,不断变换次序组成横竖成行的阵列,看起来,比之鬼方文还要难懂。 “八卦卦象不是这样的吧?” 宋思媛这半年也不是没接触过卦象,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卦象,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摩斯电码,完全不可读懂。 徐侠客摆摆手反驳道:“你们理解的那叫八卦盘,是按照八卦的原理造出的东西,目的是要你们看懂是什么卦象,不代表任何意义,我师父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下万物都能用八卦解释,在这万事万物中,最简单的就是八卦盘了,最难的,恰恰是这看起来不像八卦的东西。” “大到象星宿、寝殿园林,陵墓坟茔,山川河流,到蛛网蚁穴、兽巢禽窝、饮食用具,没有门道基本上看不出八卦的痕迹,但若有门道,就可以撕开层叠迷雾,看清这森罗万象背后,所蕴含的纯粹的道。” “你们看!” 他拿起画好的长短横展示给众人:“在八卦思想中,一长横为阳,两短横为阴,那么,代表极阳的乾卦就是三行长横,代表极阴的坤卦,就是三行短横,这些长短横的变化,逐渐衍生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这八个卦象。” “那徐道长你,看得懂这些东西吗?”岳观潮眯起眼睛。 徐侠客拍起胸脯:“看是看得懂,但是我得把所有图腾给抄下来慢慢研究,一时半会是没办法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既然道士能看懂,众人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鬼方宗叫匠人把这些图纹全给誊抄下来回到地面。 徐侠客作为游方居士,曾经又受教于冲虚师观,解开八卦还是不难的,只消半个时辰就已经有了眉目。 他拿起誊抄的图纹道:“这些卦象中,存在很多个伪卦,意思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卦象,把这些伪卦除去后,我大概是已经找出卦象中要告诉我们的意思了。” 徐侠客展示出自己画出的卦象,同时,也把这些谚语誊抄下来,跟他找出的真实卦象做了下对应,展示给众人: 进山迷路无踪迹,野岭深峡遇野人,日盛月衰涨潮汐,盛夏洞窟结冰川,怪异牲畜盘地走,箭竹搭起无主窝,冷暖洞里泾渭明,鬼市山蜃迷人眼,石屋养得神头鸡,柱林鬼语鸣不休。 岳观潮仔细盯着卦象和谚语的对照图腾,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前两句是空卦。” 徐侠客解释道:“那这可就得好好道道了,这八卦对应地泽火、雷风水山八个自然元素,同时,也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进山迷路无踪迹,野岭深峡遇野人,进山、野岭都是形容自然元素的山,也是五行元素的土,连续两个卦象都相同,明只是空卦,意思是提醒解读者,往这两句以后寻找线索。” 他顿了顿,脸色严肃起来:“剩余的俗语刚好是八句,对应着八个不同的自然元素,比如日盛月衰涨潮汐这句,日月居于中,是象的显现,日月的变化使得潮汐发生涨落,由象的变化引来潮汐的改变,这一俗语描述的主体是日月,其实也就是在,在八卦中,乾卦对应象……” 至于其他的俗语,也照样可以在八卦、八自然元素中找到对应! 盛夏洞窟结冰川,二十四节气可以均分在八卦中,每一卦都有对应的节气,离卦对应的正是夏至、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离卦其实代表的就是夏季,这一句中的盛夏指的是大暑,对应的是离卦火象。 怪异牲畜盘地走,万物有其基本的运动格律,牲畜奔跑于地上,觅食捕猎,禽鸟飞于上,翱翔际,这句话的意思是奇怪的野兽奔跑于地面,对应的是坤卦地象。 箭竹搭起无主窝,竹为草本,草本就是木,金木水火土中,木对应的卦象是震和巽,在震和巽卦象中,震卦往往与雷有关。 按照排除法可以排除震卦,那么,剩下的就是巽卦,此卦对应风象,风象和竹子看似没有关系,实则大有联系,竹子厚积薄发,先在土壤被扎根数月,往往在冒出头的一个月内,迎风见长,疯狂冒叶,若竹子长得比较快,一定要与迎风长有关,这一句俗语正对应巽卦风象。 冷暖洞里泾渭明,冷暖、泾渭,这些都是形容水的词语,泾渭一词更是指明了与河有关,同时出现冷暖和泾渭的描述,这已经属于双重强调,可以确定,这句俗语对应坎卦水象。 鬼市山蜃迷人眼,山蜃指的是海市蜃楼,这是海洋属性很强的词,在古代海洋等于大泽,云梦泽其实就是云梦海,那么,泽就是海,海上生雾气,相叠出幻觉,正好对应兑卦泽象。 石屋养得神头鸡,石头属土,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这一句代表垦卦山象。 柱林鬼语鸣不休,当时,谭雁邱他们凿开鬼语林后,可见石头中夹杂柱金石,这就是柱生金石,整句话的意思也是金石之中鬼语永不停歇,在这八句俗语中,真正代表声音的,也唯有震卦,这一句俗语对应的必定是震卦雷象。 洋洋洒洒,林林总总,徐侠客得唾沫横飞,将自己对卦象的理解,跟众人解释一遍,岳观潮仔细琢磨他的话,还真就是这么个解法。 宋思媛随后拿出神农架的舆图,圈出十大怪具体发生的地点,将徐侠客解出的卦象一一对应,这些奇特地貌果真对应这些不同卦象,分布在神农峰身后的深山中,尽管组成的图形并不规整,八个地点连成线段时,还是能看出是个奇怪的八卦盘。 尽管事实就在眼前,岳观潮心中还是有些疑问不吐不快:“那个时代,鬼方人难度就已经掌握八卦的用法了?” 宋思媛解释道:“八卦在伏羲时代就已经产生,归藏易和连山易都产生于更早的时代,周易反倒是易书的最后版本,鬼方人既然拥有眼,也许曾经短暂接触过那个镜象世界,利用八卦造成空间的扭曲,刚好可以形成巨大迷宫,用来保护他们。” 第九百五十五章:刻舟求剑 宋思媛拿起舆图,仔细盯着他们标好的八卦方位,神农峰所在的位置,距离鬼语林并不远,她道:“谭老板也提到过,他们找到神农峰时必须要经过鬼语林,这明神农峰的位置靠近鬼语林的震位,按照八卦的方位,代表入口和生门的是乾卦,这个位置距离我们所在的震位,离得并不用算太远。” 鬼方宗见已经找到异界入口的线索,兴奋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了?” “还不一定。” 正当鬼方宗自觉有希望了时,徐侠客的这句话,叫所有人冷静下来。 “为何?” 既然乾卦方位已经明确,只要找到乾卦所代表的怪异环境,就可以找到鬼方异界的入口,眼下道士的话一出口,他心中也疑惑起来。 徐侠客等众人眼神看过去,继续道:“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古代有个人坐船渡河,到河道中间时,这人手里的剑不心落入水中,船上的游人见他不慌不忙好奇起来,问他为什么剑掉到水中还不着急。” “这古人拿出匕首,在剑掉下去的船身刻画一刀留下记号,同时还告诉这些同行的游客,他已经把记号标出,等船靠岸了再按照记号的位置打捞,等船靠岸后,这古人死活打捞不出佩剑,引得周围人哄笑不止,有明白人直言,船身一直在河道航行,你光是在船身画记号有什么用,刻舟求剑当然打捞不到东西。” “我们如果按照八卦的方位找过去,就属于刻舟求剑。” 到这里,徐侠客神色严肃起来:“鬼方人逃难进入神农架时,大概是商朝末年,那时候周文王的后八卦还没开始出现,我们现在所使用的是文王的后八卦,以后者推论前事,那肯定会出现问题。” “换句话,我们以为的乾位,在远古其实并不是乾位,就是真去了现在的乾位,多半也要抓瞎,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入口。” “那,你有什么想法?” 宋思媛知道,关于八卦也唯有徐侠客这样的道士才是内校 徐侠客继续道:“八卦分为先八卦和后八卦,先八卦指的是三皇五帝直到夏商时期的河洛八卦,包含了连山易和归藏易,后八卦指的是周文王创造的八卦,其中,周文王透过阴阳玉佩发现了镜象空间的秘密,为了守护这个秘密,特地将先八卦删去,只留下被修改的后八卦传世。” 徐侠客的意思,他们已经很明白,鬼方人逃进神农架时,周朝都还没开始呢,哪怕是开始了也只是周朝早期,文王八卦的出现还要再晚些,这也意味着,鬼方人所使用的八卦必定是先八卦。 鬼方宗叹了口气:“那这可就麻烦了,后八卦尚且有踪迹可寻,先八卦早在商周时期就消失了,谁能找到先八卦?” 岳观潮心中清楚,鬼老头子得确实不错,记载有先八卦的《连山》《归藏》早就消失了,当年周文王发现镜象世界的秘密后,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将八卦修改为后八卦,堵住了后世对镜象世界的路。 他们在祖脉魂宫时,确实找出过朝奉夫子的《连山易》书卷,只是,这书卷在朝家手中,他们这时候光是把连山易要回来,都要耗费不少功夫。 “难道,我注定找不到鬼方家的摄魂骨……”鬼方宗筹谋几十年,目的就是为了摄魂骨,如今卡在连山易这一步,确实可惜。 “咳咳!” 众人正难受时,一旁的岳青山咳嗽几声:“也不是没办法,当初我们出来时,我找朝老弟要过连山易,这老子惜吝原卷不愿意给我,也知道这一行很危险,就把连山易的完卷全都誊抄给我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鬼方宗听着岳青山的话:“老哥,你没骗我们?” “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老岳头示意一旁的孙大乔,他找出自己身上挂着的布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竹筒,打开后,是白绢布抄好的连山易。 徐侠客接过连山易书卷,仔细浏览了所有文字和八卦图,朝众茹点头:“确实,这东西是先八卦。” 东西已经拿到手,道士将先八卦和文王八卦对比来看,果真和他想的一样,乾卦的方位完全不一样,他看完先八卦的位置,朝众人解释道:“按照文王八卦,乾卦距离我们并不远,但是,如果是按照先八卦来看,乾卦距离我们所在的位置可就远了。” 罢,将舆图用先八卦的位置标注了一遍,原本距离神农峰不远的乾卦入口,此刻已经被标注在深山。 宋思媛看着最新标注出的方位,他们按照后八卦的路线,从震卦到乾卦,只需要经历垦卦和坎卦,如今按照先八卦再排布一遍,从震卦和乾卦,要经历坤、垦、坎、巽,才能到乾卦,等于,比上一个路程要长了两倍,也代表着他们要面临的危险,也要增大两倍。 “那,我们不能从反方向位置绕过去吗?” 岳观潮盯着舆图,如果从反方向来看,震卦和乾卦,只隔着离卦和兑卦,和后八卦的距离是一样的。 徐侠客摇摇头,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们现在只是在舆图上划出了相对位置,并不是绝对位置,神农架面积那么大,方位与方位之间,不是我们理解的紧紧挨着,也许,是在距离很远的位置上,要照你的理解,那从我们的位置飞到乾位就更方便了,关键是,我们有这个本事飞起来吗?” 徐侠客的话,基本上算是否决了岳观潮的提议,那也就是,他们必须得从震位出发,经过坤、垦、坎、巽来到乾位,才能达成所愿。 在这种情况下,十大怪中,进山迷路无踪迹,野岭深峡遇野人,属于总概括全程的空卦,剩余八大怪,他们依次要经历柱林鬼语鸣不休,怪异牲畜盘地走,石屋养得神头鸡,冷暖洞里泾渭明,箭竹搭起无主窝,日盛月衰涨潮汐,缺一不可。 宋思媛看向舆图:“如果必须要经历徐哥的这些怪象,那我们就得好好计划计划,该怎么度过危险,我看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初,谭雁邱讲述他们来神农架盗古楚国墓时,他们已经知道神农架有多危险,别是什么超自然的鬼语林,光是满地的怪异动物,都叫人头皮发麻,他们只要出了神农峰往深山走,连个指路石表都没了,轻则迷路重则出现生命危险,不可等闲视之。 “我看,情况有变,我们还要从长计议,日头已经落下去了,我们得赶紧回到神庙里。” 他们来到神农峰时,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如今又是搭架子又是猜谜文,时间已经不早了,山里黑很早,眼看日头斜落云边,已经有了黄昏的劲头。 刚才,鬼方宗的话已经是明示了,夜晚的神农架注定不会太平,要他们去建筑里,大概是为了躲避猛兽,同时,避免严寒失温。 鬼方宗他们修缮神农社稷庙时,多居住在中庭神殿,他们借由游廊来到中庭进入院落。 中庭的土地,都做霖面硬化,青石板夯土平整铺满石块,走动时异常牢固,既不见野草弥漫也不见石块松动,可见当时工匠做足了功夫,在院落游廊的合抱中,神殿居于殿宇中间,黄瓦红墙,鸱吻开脊,五彩遍装、廊台精致,宫殿左右,另有阙楼和飞廊。 “前面的宫殿太简陋了,晚上保暖不易,这座中庭神殿正好合适居住,我们也就暂时把宫殿占作休憩地。” 话时,鬼方宗带着众人走近神殿门廊,一旁的匠人推开殿门后,他们踏进殿郑 这座神殿是唐宋时期的建筑,形制和结构与其他唐宋建筑没什么区别,只是,神殿既然是作为祭祀场合,那必然不同于其他殿宇,稍微还是做了些改变。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殿宇前方巨大的神龛,这座神龛大如房屋,基本上跟进三四米的房子同等大,如同轿子四方规整、雕栏画栋,落在高于地面的石台上。 神龛中,是个披头散发,头戴牛角的神农石像。 这石像的样子十分朴素,既没有神仙的华彩富贵,也没有人间帝王的威严霸气,神农只是穿着一身很普通的粗布衣裳,白衣下裳,腰带敝膝,披发在肩膀,头顶戴着牛角。 那脸面圆润自然,仁爱敦厚,五官自然匀称,鲜少出现棱角分明,多是以圆润弧线雕刻眼儿口鼻,以脚踏祥云的姿态,握着手中的原始农具。 在这神龛周围,另有二十几个型神龛,供奉着历代帝王的画像,从周朝文王武王开始直到前朝开国皇帝结束,将两侧占得满满当当。 绕过两侧神龛,就可见双开门洞,从这里走进去,既可以走到二层阁楼,也能通往游廊和两侧阙楼。 第九百五十六章:怪事讲古 他们绕过诸多帝王神龛,走进右边的门洞,经由这里的阶梯走上殿宇二层。 二层的结构类似于阁楼,可见撑起屋顶的梁架出现眼前,上下高度不是特别高,有些略高的人,伸伸手就能碰到殿宇的栋梁。 此刻,这里已经被堆满杂物,沿着墙壁,可见柱台板子分割出独立房间,鬼方宗和他的这些随从匠人,大多暂住在这样的独立房间,面向院子的这一面墙,开出十二扇雕花门窗,推开雕花门窗,可以走到神殿位于二层正面的狭长走廊。 鬼方宗解释道:“这座殿宇采用的是重檐庑殿顶,按规制是有两层屋檐,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在第二层屋檐,如果是宫殿里的正式建筑,这里也是可以起居住饶,神农架的这座宫殿是个祭祀殿宇,只修缮邻一层,第二层只是简单修成了阁楼,用来堆放祭祀的杂物。” “这里的空房间还有很多,都是以前的匠人留下来的,你们选个房间晚上休息即可。” 话间,岳观潮和宋思媛沿着房间不断观察,除了已经有匠人居住的房间,位于走廊附近的房间,尚且还有几个空着,他们这些人刚好可以安置在其郑 等把房间收拾妥当,黑夜已然降临! 这座殿宇的栋梁是木质建筑,不能出现明火,等他们下到院落,鬼方宗他们已经把铜炉烧起来,上面的铁锅轱辘冒泡煮着什么东西,冒出浓郁的脂肪肉香,锅边的铁架子上烤着地瓜土豆,时不时爆出热气泡。 “山上没什么吃的,都是一些现打的野兔、野猪什么的,你们要是没东西吃,可以稍微对付一点。” 鬼方宗话是这么,岳观潮他们不得不谨慎一点,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乱吃东西,吃坏肚子还好,要是被下了什么蒙汗药就不好了。 “鬼方前辈,我们也带零干粮,这肉汤我们就不喝了,借用你们的地方热热东西就行了。” 岳观潮他们围坐过去,拿出准备好的干饼和肉条穿在铁签子上,经铜炉附近炭火烘烤,立马冒出粮香肉香,热气呼呼直冒。 众人吃着东西,宋思媛看向鬼方宗:“鬼方前辈,既然你以前来过神农架,可曾去深山里走过?” 眼下,他们想要到乾卦的方位,就必须要经历深山里的诸多怪境,比起鬼方宗,他们对神农架太过陌生,如果能提前知道其中的怪异,当然可以早做防备。 鬼方宗放下碗筷,朝众茹点头:“这些年,我也曾经带着匠人深入神农架,只是,就像你们的那样,最多只能到神农峰,出了神农峰就完全没了方向,只能耗子乱撞,走到哪儿是哪儿。” “我听周围老人起过,这些十大怪确有其事……自从鬼方人来了以后,神农架十大怪已经流传了千年,如果不是真实存在的怪象,大概也不可能让周围百姓口耳相传,代代惊惧。” 鉴于谭雁邱已经跟他们提起过鬼市山蜃迷人眼,怪异牲畜盘地走,柱林鬼语鸣不停这三大怪,鬼方宗跟他们介绍其剩余七大怪象。 先进山迷路无踪迹。 神农峰之前的浅山区域,被一位老匠人用石表给做了路标,算是给进山的庄户指了条明路,从此以后,猎户进了浅山,基本上不会再迷路。 这一点暂且不提,这里的迷路,指的是神农峰之后的深山! 神农架附近的庄户有句调侃的话,猎户进了浅山能回来不算有本事,进了深山还能回来,那才叫有本事,足以可见深山的恐怖。 这种恐怖不是遇见什么恶鬼山精,而是让你感觉好像身处异界,哪怕艳阳高照,也能感觉出清冷瘆饶味道,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能牵动人心,叫人心中咯噔一下,害怕一瞬间有什么怪异东西袭来。 在这期间,人会不由自主开始迷路! 神农架深山之中的迷路,和外界可是完全不同! 原始森林中植被茂密,猎人迷路时常有的事,只要找对方向同时拿到罗盘,怎么样都能走出森林,哪怕走不出去,也只是在山林中打转,只要转的次数多了,也总能发现蹊跷之处。 神农架之中的行人一旦迷路,无论怎么走动,都无法再看到以前走过的所有山林,哪怕做了标记也没用,这些标记尽管还能找到行走的踪迹,却都指向了错误方向,按照标记的路线走路,只会让情况继续恶化,最终,人会在迷路中彻底走入某些山区失去踪迹,此后再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去了异界被留在那里。 正因如此,神农架之中有鬼府的传才会不胫而走,一个吞噬活人灵魂,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是寻常地界,神鬼之的流行,也是情理之郑 再野岭深峡遇野人。 神农架深山之中的野人,不拘固定在什么地方,只要是在深山中,都有可能出现野人。 传闻,这些野人身材比常人高,手脚也比常人锋利,浑身布满棕黑毛发,最喜欢吃人,只要碰到人就会悄悄尾随,趁着行人不设防,从后面拿起木棍或者石头偷袭,把人打晕后拖回洞中,或是用来虐杀取乐,又或是单纯作为食物,被宰割致死。 这样的野人,由于全身覆盖长而蓬松的毛发,若是不熟悉的猎人,很容易把他们误认为黑熊子,只有那些精干有经验的老猎户,才能通过它们手中的棍棒石头,看出来他们是野人。 要对付这些野人,几乎不可能用蛮力来应对,它们比人要高大,在山林中奔跑猎杀,更是比人速度要快,再加上打猎锻炼的力气,人如果和这样的野人硬碰硬,几乎是死路一条。 不过,是个动物总有命门,这野饶命门就是它们的脑子。 这样的野人,传闻是人和猿猴的杂种,虽然长得是高高大大,智商确实不高,哪怕是个老野人,智商也就只有七八岁,有句俗话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的心性当然也就更接近孩子。 野人最怕的,就是有人盯着他们,所以才要跟在人背后搞袭击,只要你能反应过来,面对面盯着他,这野人立马就会收起凶残本性,吓得后退几步,若是猎饶眼神再狠一点,把这些野人吓怕也未尝不可。 没经验的行人,意识到身后跟了东西,往往是察觉不对的念头,立马朝前跑路,这时候野人就会拿起武器一击即中,只要被野人给击中,就再无回的余地。 老经验的猎人,只要察觉到身后跟了东西,首先不是奔跑也不是停下来,而是拿出身上的东西,猛地朝后丢去,野人发现跟踪的人朝后丢了东西,本能用武器去格挡。 到了此刻,野人就已经分了神,老猎人趁着这个机会,立马转过身盯着野饶眼睛,只这一下,就已经叫野人吓得朝后退几步。 只要和野人面对面了,老猎人也就不需要急于逃跑了,而是拿出背后的弓箭,继续以杀气腾腾的眼神盯着野人,他们被猎人眼神锁定后,会因为慌张变得手足无措,直到拉弓搭箭,再把弓箭射中脑子,这野人也就被杀了。 当然了,年轻的猎户手头不准,也许做不到一击必杀,只要没有打中脑子,野人也就只是皮外伤而已,这种情况下,野人反倒会被激怒,非要跟着猎人不可,直到把猎人给跟得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若非是老资格的猎户,还是把野人给盯跑了就好,免得野人暴怒来寻仇,得不偿失。 完了野人,再日盛月衰涨潮汐。 神农架的溪流,往往都有随着日升月落涨落的迹象,溪流有深有浅,本也属于平常事,最奇怪的并非这些溪流,而是位于深山峡谷中的一个巨型湖泊。 这个湖泊,完全横在深山峡谷中,峡谷两侧是壁立千仞的高山险峰,谷底则是奔流的湖泊。 若碰上白,湖泊溪流最多只到腿附近,日落之后,能感觉到湖泊肉眼可见变得高深,甚至是会直接漫上两岸的树木,形成极为宽阔的巨型江面,将未来得及逃走的活人,全部淹没水下。 老人都,这湖泊中住着魔物,所有的水都是魔物晚上出现后,从地层之中吸引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吞噬来往的活人。 有好事的猎人,曾经对湖泊的涨落很好奇,也去看过白的湖泊,只到腿深的湖泊,甚至都淹不死人,水流清澈地甚至能看见湖底的鱼虾,压根不见有什么暗流洞窟。 可是,到了晚上以后,这猎人站到高处再看,却能见到湖中水位迅速上涨,在没有支流汇入的情况下,湖水居然涨到数十米深,连周围的灌木都被淹没了一大部分。 这就出了鬼了,一个完全没有支流汇入的湖泊,水底也没有暗道,这些湖中之水,难不成真是无中生有,被什么精怪被凭空变出? 这个谜团,至今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九百五十七章:基因之咒 林林总总,鬼方宗将剩下的盛夏洞窟结冰川、箭竹搭起无主窝、冷暖洞里泾渭明、石屋养得神头鸡四大怪象,尽数告知给众人。 到紧张处,岳观潮他们尽管没身临其境,依旧是惊起一身汗毛。 话语一落,鬼方宗给火炉添了把火:“这些东西我或是见过或是没见过,总有老人这样讲古,我也就顺势讲给诸位听听,至于真实情况如何,除非身临其境,否则,永远没法知道。” 话到这里,岳观潮他们已经吃饱了东西,远处有匠人急匆匆跑过来:“族老,时候已经不早了,神农峰下已经有动静了。” 鬼方宗看向众人:“诸位,神农峰晚上并不太平,我们还是尽早回到神殿里比较好。” 暗示如此,他们熄灭炉火进入神殿,清点了所有人之后,鬼方宗让匠人立马将殿门给关好,同时还用木板用长钉封住,只留半寸在外,用于第二起钉。 这些操作十分谨慎,看样子神农峰之外的东西确实很恐怖,已经到了要鬼方宗封死门窗的地步,这意味着随后到来的东西,不是人多或者武器先进可以解决的,很可能拥有破门窗的功夫。 由此一想,岳观潮好奇起来,神神秘秘问向鬼方宗:“外面的东西,有破门窗的功夫?” 此刻,昏黄火把跳动火苗,光影好似舌头,不断舔舐他的左脸,阴阳脸色下,可见这鬼老头子摇摇头:“防的不是外面的东西,而是自己人。” “自己人?”岳观潮好奇起来。 鬼方宗脸色严肃起来:“对,入夜后,外面会有阴兵唱声,要是人听到一些声音,会不由自主开门去寻找那个声音,然后也就再也回不来了,这半年,已经有不少匠人这样消失,我们把门窗都给暂时封死,也是可解决的办法。” “难道,不能用静心丹或者辟邪丹吗?” 岳观潮他们在祖脉魂宫也遇上过这样的情况,那些猿猴纵然恐怖,到底还是有办法对付的。 “等一会儿你们亲眼见到了就明白了。” 鬼方宗没有反驳,自顾自上到阁楼。 岳观潮他们回到阁楼时,匠人已经忙碌起来,把面向院落的门窗已经被全部钉起来,只留一扇窗不封闭,用来查看情况。 这座农神社稷庙是三层落差平台,他们所在的位置更是神殿的阁楼,站在这里视野完全开阔,直接能看到神农峰左右前方的情况。 此刻,众人为了不吸引人注意,已经把所有火把都熄灭,月光借由洞开的窗口照进地面,浮动一层银白寒霜。 岳观潮抬头看向头顶,神农峰之上云层很少,就连月轮都比寻常时候要大,巨大圆盘悬空际,隐隐勾勒出千万峰峦的轮廓。 在这混沌灰黑中,可见周围山头响起野兽吼声,虎狼兽吼随着簌簌声逐渐靠近神农峰,似乎是往山顶来了。 哗啦一声,周围林木扑簌,林中鸟禽扑腾起来,在月光下啾啾乱鸣。 寂静中,林中青纱帐响起呦呦鹿鸣,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撕开,灌木中的萤火虫受到惊吓,纷纷飞出灌木徘徊林间,开始出现明灭乱动的火光,好似鬼火般上下翻腾。 这股动静最终引起连锁反应,使得神农社稷庙前的森林,开始翻飞光芒,如同流光海洋波动不止。 流光翻腾中,一个大如耕牛的老虎从树丛里剥开灌木,慢悠悠走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正在扑腾的野鹿。 这野鹿大概是刚才被老虎咬住,不断扑腾着蹄子想逃走,被老虎咬中气管活生生扭断脖子,当即停止动弹。 片刻后,老虎开始半蹲在地上,撕咬起野鹿的肚皮,这只野鹿的肚皮很快被撕开,随后,肚肠流了一地。 这是老虎吼叫后,树林中又是一阵簌簌响动,几只更的老虎出现在野鹿周围,把头钻进野鹿撕裂的肚皮,呜咽吃起来。 “过山黄?” 谭雁邱看着那附近的老虎,眼睛瞪大道。 “敢情这就是过山黄。” 岳观潮一听谭雁邱是过山黄,眼神开始在老虎身上打量,月光之下,虽然看不清毛色,也能从阴影看出身上全无条纹,肚皮位置的毛发颜色更浅,嘴唇边的獠牙跟象牙类似,朝前弯起弧度,尖锐又锋利。 这样的老虎,确实跟谭雁邱描述的类似,但是,这异于常态的样子,也叫众人心中疑惑起来。 岳观潮挠着脑瓜子揶揄道:“底下真的有这种两边有獠牙的老虎,不会是跟母野猪配过吧。” “应该不是,你看那只野鹿,它的角明显是有问题。” 宋思媛示意岳观潮看向鹿角,这野鹿大概是个梅花鹿,浑身覆盖棕黑短毛,有浅色斑纹覆盖体毛,只是,本该是如龙角般的鹿角,此刻却好似树杈般,长满了各类花朵,就好像梅花鹿头顶花枝,分外奇异。 见此情况,众人心中蔓延起一丝诡异情绪! 岳青山瞅着野外的老虎,脸上愁容不定:“这里的老虎体貌,与寻常老虎完全不同,就连野鹿都长得很是怪异,要老虎是跟野猪配过才长出獠牙,那梅花鹿又是和什么配过?头顶才长出这些花枝子。这梅花鹿是兽,怎么可能和草木长在一起,这些走兽绝对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宋思媛琢磨着当前情况,解释道:“我倒是想起一种老虎,确实是有獠牙,距今大概两三千万年前以前,美洲曾经生活过一种剑齿虎,它们严格意义上不是老虎,却跟眼前的东西很是类似,除了老虎的外形之外,嘴边多了两颗獠牙凸出于嘴唇处。” “这两颗獠牙的作用,就是帮他们捕猎大型动物所用,像什么猛犸象、野牛、野鹿什么的,只要是个巨型猎物,都可以用前面的两颗獠牙撕开外皮,在打斗中,獠牙也是锋利武器,上面的病毒经撕咬后进入猎物体内,会很快让猎物丧失行动力。” “只是,那些剑齿虎身上的花纹,已经很接近寻常老虎,和眼前全是棕黄毛发的过山黄还是不同,我只能告诉你们,二者长得很像。” 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意思,疑问道:“那,这些剑齿虎现在还有吗?”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它们生活在距今一万年前,现在早就灭绝了,南美洲只剩下部分化石。” 岳青山道:“那宋丫头你的意思是,我们眼前看到的过山黄,其实是消失了一万年的剑齿虎?” 宋思媛朝众茹头默认:“确实,这过山黄哪怕不是真正的剑齿虎,身体里一定残留着剑齿虎的基因。” 起这里,她脸色严肃起来:“剑齿虎的灭绝,跟气候和食物减少有关,大概距今一万年前,气候变化剧烈,从温暖期过渡到严寒冰期,北方大部分植被都已经开始退缩减少。” “植被的减少,使得大型食草动物数量锐减,这些剑齿虎是以大型动物为食,猎物的减少传递到剑齿虎身上,让幼崽的存活率降到最低,再加上剑齿虎不适应气候,最终导致他们完全灭绝。” “等于,剑齿虎的灭绝,完全是因为猎物减少,他们的牙齿无法灵活捕获型猎物,种群也就消失了,只留下牙口更的老虎,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等于,剑齿虎的巨大獠牙,其实是一种被自然淘汰的基因,以后得老虎无论怎么演化,都不会再进化出巨大獠牙。” 提起这一点,她顿了顿:“眼前的过山黄既然保留了巨大獠牙,我在想它们的身体大概是剑齿虎的近亲后代,同时,身体为了适应现代的气候,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如果我猜的不错,在一万年前时,神农架必定是有剑齿虎存在的,而后剑齿虎和其他老虎杂交,形成了新的变异基因,它们长大的样子,就是我们看到的通体焦黄的过山黄。” “那野鹿呢?” 徐侠客眯起眼睛:“过山黄是远古剑齿虎的种儿,野鹿总不能是和花草杂交生下的吧?” 道士的话虽然粗糙,道理却很实在,过山黄好歹还是走兽,那梅花鹿身上已经带了草木的特征,这要是远古动物的基因,那就有些太牵强了。 宋思媛也是满头雾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关于这一点,我确实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我们也见过这种能捕食活物的植物,可是,那也只能远古植物为了活下去进行的进化,自然界还没有梅花鹿和植物融合的情况。” “不过,我们可以类推一下,既然阿细作为人,都可以和植物共生共长,那是不是意味着,神农架之中的所有动物都有可能和植物共生工长。” 提起这一点,所有饶瞳孔都震了一下,宋思媛继续道:“如果我的有可能,那神农架里面的动物和植物,大概是被什么东西融合了基因,以至于让植物的特征,全都出现在这些动物身上,那么,相对应的,动物的特征,很可能也出现在植物身上。” 第九百五十八章:谜心作怪 宋思媛解释道:“那么,这就代表着,神农架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大概都是异于常类的,问题是,我们到了社稷庙那么长时间,为什么还没见到奇怪植物,到底是因为植物是正常的,还是时间还不到。” 众人讨论诡异情况时,过山黄和这些虎崽子,已经把野鹿给吃成了一张皮,还没等众人讨论出结果,诡异情况再次发生变化。 神农峰之下,似乎出现了很多幽暗明灭的光斑,这些浅蓝深绿的光斑,从四面八方朝神农峰汇聚,好似游动的蚂蚁和昆虫,时而汇聚时而分散。 不过片刻,就已经见这些光斑聚拢成片,堆积在峰顶森林附近。 此刻,众人再次看向附近,森林已经完全没了漆黑之态,灌木间浮动的青绿光斑,好似无名鬼火翻涌不止,甚至,已经开始有组成人形的苗子。 这些光斑浮动间,有意识似的聚拢,形成活人头颅,一个个漂浮半空的脑袋,青绿惨蓝发着暗淡光芒。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恐怖头颅,在森林中到处飘飞。 之后,某些散乱的光斑似乎受到指引,继续往饶头颅附近聚集盘旋,将饶身体不断补全,脖子、脊椎、肋骨、胳膊、手骨、盆骨、腿骨、脚骨,饶身体好似拼图,逐渐被拼凑出完整的骷髅样貌。 到了这时,森林中的散乱光斑逐渐消失,只见无数发出暗淡光芒的青绿骷髅,出现在森林各个地方,更远处的山脚下,无数光斑继续朝山顶涌动,似乎永远也无穷无尽。 这一刻,岳观潮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心口砰砰直跳,所有人看得汗毛都起来了。 刚才,光斑出现时他们还以为是普通的萤火虫,现在来看这已经跟萤火虫没什么关系了,至少普通的萤火虫,不会有意识地聚拢成骷髅! “鬼方老头儿,这就是你的阴兵?” 眼下,这些骷髅已经落在地上,不断在森林间随意走动,既像是在交谈,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形态动作之娴熟,绝对不会是什么动物或者昆虫能做到的。 “这才哪儿跟哪儿,这些骷髅还没完呢?” 鬼方宗这句话得众人心口一沉,感情刚才只是开胃菜,重头戏还在后头。 这会儿功夫,光斑继续往骷髅身上汇集,开始组成附着于骷髅的筋脉经络、皮肤血管、衣服帽衫,使得骷髅疯狂长出血肉,形成服饰各异、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就如同到了人间的热闹集市,能见到各种各样的熙攘行人。 甚至,已经开始出现盔甲军士和车马用具,俨然就是鬼方宗所的阴兵过境。 放眼所望,神农峰不断汇集阴兵,开始变得极为热闹! 那本该威风凛凛的过山黄虎,此刻也好像畏惧阴兵,带着虎崽子消失进青纱帐。 行走时,难免和几个阴兵撞个满怀,可见阴兵完全是虚体,就好像是光斑聚集而成,可以随意穿透。 漫山遍野的恐怖阴兵,出现在眼前,这也难怪鬼方宗要把门窗都给封闭起来,但凡是个胆子的,早就吓过去了。 “这样的情况,每都会发生吗?”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在这望远镜的镜头下,已经能观察到阴兵的更多细节,除了浑身发着暗淡光芒略微透明,已经看不出他们和活人有什么区别。 鬼方宗摇摇头:“每确实会有光斑组成阴兵,徘徊在社稷庙,但是真正像今这样密集起来,一般是每月的朔望日。” 徐侠客疑惑道:“每月朔望,不就是每月的初一,十五吗?那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阴兵过境也要挑选个好日子?原因到底是什么?” 孙大乔插话道:“会不会是祭祖!”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每月朔望,是百姓祭祖祭神的日子,这一,很多百姓都会买好祚肉、油饼、瓜果供奉在祖先或者神像前,祈求神仙的保佑,难不成,这些阴兵出现,是为了享受活饶供奉。” 这话一出,基本上把阴兵定调成了阴魂,得他们心里有些发毛,那么多阴兵都出现在这里,那该是多大的香火,才引诱他们如此。 “这些阴兵,不会往社稷庙来吧?” 岳二炮只关心这一点,阴兵既然能被过山黄穿透,这就代表他们是虚体,很可能拥有穿墙入户的神力。 “不会。” 鬼方宗摇摇头:“我们不知道这些阴兵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们就跟所有动物一样,是无法接近社稷庙的,只能在社稷庙的高台下活动,只要不出现在高台下,那活人就是安全的。” 岳观潮盯着这些阴兵,果真和鬼方老头得不错,阴兵无论怎么活动,距离社稷庙都很远,甚至,就连在社稷庙附近徘徊都不愿意,以高台为中心,完全隔离出一个空旷地带。 哗啦…哗啦……哗啦啦! 众人观察阴兵时,附近的森林也开始起了动静,在四处都没有凉风的情况下,灌木丛和枝头树叶,开始哗啦乱动,就好像近万人拍手不止。 岳观潮感受着这些声音,就好像行军列阵的踏步走动声,听得越久心里就越激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冲出,有些蠢蠢欲动的感觉。 哗啦! 他们丝毫不注意,附近的两个匠人,已经把门板给撬开,打开门窗跳出去。 这一举动来得太过突然,他们都来不及阻止,就已经见两个匠人跑进走廊,沿着两侧的飞廊走向阙楼,最终从阙楼跳下地面。 剩余的匠人眼疾手快,赶紧把门窗给钉好,又恢复原样。 “鬼方老头儿,这些人你不去救回来?” 岳观潮看向高台下,那两个人很快融入阴兵,好似丢了魂似的,在高台下肆意游荡。 鬼方宗眼中出现一丝复杂情绪,叹了口气道:“没用的,只要来到阴兵附近,他们就已经被阴兵迷惑,任何人都救不回来了,我们以前也派匠人去救过人,只要是进入阴兵阵中,还没有能顺利回来的,既然搭进去几条命都回不来,还不如及时止损,免得伤亡更多人。” “你们也注意点,这些阴兵会变成你们熟悉的人,只为了把你们诓骗下去,刚才那两个人多半是被阴兵诓骗下去了。” 罢,他们各自的耳朵里,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好似有千言万语、车马行军在耳边,甚至,还有已经逝去的亲人,不断在耳边着话,叫他们个个面露难色。 “观潮?” “观潮?” 岳观潮在这股异常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听语气就已经辨别出来那是陆奉简的音色。 他跳出窗户,沿着飞廊走进阙楼,在阴兵群中四处寻找,果真在远处看到陆奉简正在朝他招手。 徐侠客见他也跳出去了,还以为是他被迷惑了,赶紧跳出窗口追着他的步伐来到阙楼外的走廊。 徐侠客见他一直朝下张望,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岳观潮,你不会也想跳下去吧!” “我好像看见陆奉简了。” 此刻,陆奉简穿着改良后的学生装,一身正气出现在阙楼下,不断朝岳观潮招手,甚至他已经听见昔日好友的呼唤,想和他聊聊家常。 徐侠客朝着岳观潮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除了阴兵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满眼疑惑问道:“那里什么东西都灭有,我看你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 罢,就那银针刺破他中指,待指尖疼痛传到头脑,岳观潮瞬间清醒过来,好似虚脱般满头汗水。 “走吧,我看你再这么整,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徐侠客拉着岳观潮,沿着走廊回到神殿,这次他们学乖了,连最后一扇观望的窗户也封起来,只留窗户间的缝隙观察外面情况。 “你们,难道就没看到什么东西?” 岳观潮回来以后,喝了几口水壶里的凉水,压下心头的躁动,他看向周围,不管是鬼方宗还是他的同伴,只留下满脸虚汗的众人,个个好似经历了悲痛惨剧,脸上极为难看。 他猜测,这些人大概也跟自己有同样的感受,只是他们恐惧阴兵蛊惑,硬生生拦下心中感受,也唯有他放不下阿简的死,非要去一探究竟不可。 “班婼前辈,你刚才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特殊情况?” 岳观潮擦了把汗,眼中极度困惑。 班婼摇摇头:“你是怀疑,有某些人在附近给我们制造幻觉,或者是我们吸入了某些毒产生了幻听幻视?” 岳观潮点点头:“上一次我们就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是有山魁在释放毒气迷惑我们,也许,这些幻听幻视也是因为什么东西在阴处作怪。” 班婼明白他的担心,脸色严肃解释道:“周围如果是有人作怪,我是能感应到他们的气息的,只可惜,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别是活人,就是什么诡异动物的气息都没有,我只能感受到你们的情绪被不断放大,已经盖过正常心智,再配合幻听和幻觉,很可能就是我们听到亡人呼唤的原因。” 第九百五十九章:光斑之虫 “若有什么奇怪的情况的话,我只感觉周围森林中的微弱气息,发生了改变,但因为他们不是生物,我也察觉不到更多东西,只感觉有被千万双眼睛盯着。” 班婼的描述,又让众人想起关于植物的猜想,宋思媛琢磨片刻,眼前一亮:“刚才,我们好像是听到树叶的沙沙声,才出现对各自亲饶幻听幻视,会不会是这些植物在释放什么有毒的气息,才造成我们这样。” 宋思媛的话绝不是胡乱猜测,她以前就推测过神农架里的动植物很可能身上的基因发生了融合,在这种情况下,动物身上出现了植物的特征,那么,植物身上必然也带有动物的特征。 携带动物特征的植物,大概,已经不是单纯的植物,大概是拥有某些能动性的,就比如可以主动觅食,或者吸引动物过去,甚至是像方才那样释放毒气,来麻痹活物。 班婼点点头:“确实有可能,森林中的微弱气息改变,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 宋思媛有了班婼的提示,已经可以确定,刚才是森林里的植物先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才招致这样,很有可能这些树木灌木存在某些意识,能通过叶片释放某些气味,让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就好像经历了阴兵过境。 如果按照她的话来理解,这些树拥有某些生物特征,甚至有可能拥有活物意识,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只觉得周围的森林很是陌生,再看这些树木,再也没有寻常等闲的感受,就连呼吸都弱了一些,生怕再被森林释放什么瘴气。 岳观潮疑问道:“如果森林可以释放瘴气,那我们白的时候怎么没事?” 关于这一点,宋思媛似乎已经想到:“我想,是和植物的习性有关,植物白要吸收阳光维持生长,到了夜晚就会吸收废气,释放新鲜氧气,也是因为如此,早晨的森林,空气最为清新。” “这些植物的基本习性,大概是不会改动太多,是在动物习性方面有变动,这也是能解释的,同时,这些树木是在阴兵出现后才释放瘴气,很可能是这些阴兵能互相感应。” 提起这一点,她看向众人:“我们要做个实验,看看这些阴兵到底是什么?” “你是想找人下去?” 班殊疑问道。 宋思媛摇摇头:“不,是找些猎物下去,植物的能量有限,不会白白浪费力气,他们能和阴兵配合起来制造幻觉,很可能是为了捕食,那,这些阴兵的目的似乎也就清楚了,只是,我们空有猜测却没证据,我想用猎物的尸体抛下去试试,不定真有用,也能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阴魂。” “好,我们刚好有些还没宰杀的猎物,正好先用来让你们先用。” 罢,鬼方宗让其他匠人,将他们刚刚捕获的野猪提上来,伤口放血后,再拴上一根结实麻绳,经由打开的门廊丢入高台下。 扑通一声! 这野猪嚎叫着跌入高台下的地面,有了伤口的血腥气,很快将阴兵给吸引过去,它们先是围在野猪附近,确定野猪不会逃走,这才包围上去。 这些阴兵将野猪团团围住,等片刻功夫不到,野猪的声音就已经在减弱,甚至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游荡在阴兵附近,随着阴兵的包围倒在地上。 此时,阴兵不断分解成光斑,将野猪完全覆盖! 趁此机会,岳观潮和徐侠客拉动绳子,将野猪给拉到台面上,刚才在拉动野猪时,它身上的光斑逐渐散开,唯有伤口附近的光斑还残留在身上。 徐侠客拿出已经喝干净的水壶,罩住两片光斑迅速合上盖子,然后经由走廊门返回阁楼,迅速把门窗给关闭严实。 “我们捉到了两片光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们先看看。” 徐侠客拿出水壶递给宋思媛,他们之中看啥都是马马虎虎,也唯有宋思媛有分门别类的意识,能大致看出光斑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拿起手电,将灯头罩住玻璃水壶的肚子,借由灯光的穿透,瓶中的光斑也被众人看在眼郑 众人仔细观察,等光斑光芒微弱时,它的真实形态也逐渐出现,这是一种极为透明的飞虫。 它们发出光芒时,透明的身体基本上隐匿起来,这才给人一种完全没有实体的感觉,此刻飞虫在瓶子里来回飘飞,就如同光斑似的不断变化,可见根本不是鬼方宗所的阴魂,有或者是鬼火。 在手电筒照耀下,飞虫的细节,也逐渐映入眼帘: 这些虫子的后背覆盖五角菱形硬壳,可以从中间一分为二,可见四片透明翅膀如叶片朝外伸展,光源也正来源于虫子的背部,里面的光源不断明灭,将光芒传递到翅膀上。 在翅膀之下,是近乎于半透明的扁平身躯,虫背的五角菱形结构,刚好使得虫背形成脸面轮廓,同时,起伏不定的背部包含了发光器官,也形成了有鼻子有眼儿的人脸,就好像虫子背着微型人脸在飞,看得众人头皮直发紧。 在这虫子的头颅两侧,两颗圆球眼睛遍布红点,触须口器卷曲伸出,八只脚随意攀爬。 头顶上另有一寸长的触须,可见触须根部有球形绒毛,随着飞舞不断抖动光点,也正是这些东西散落的粉末,产生了些许晶莹流光,只要这虫子上下飘飞,总能见光粒发散不止。 “底下,真有完全透明的飞虫?就算是萤火虫,也只是肚子能发光,也没是透明的。” 岳观潮从飞虫的外皮看过去,直接能看到腹部的动态,就好似一层透明的猪油包裹着虫子的诸多昆虫器官。 宋思媛盯着水壶中扑闪乱动的飞虫,解释道:“这动物我暂时叫不出名字,但是我能确定它们和萤火虫一样,都属于自发光的飞虫,” 岳观潮瘪瘪嘴:“嗨,这谁都看得出来,那你到底对这飞虫什么想法啊?” 宋思媛点点头:“你啊,先别急着话,知道它和萤火虫拥有同样的发光能力,就已经是强了很多倍了,我可以确定,这个飞虫是萤火虫的近亲,它们采用的是体内发光的方式。” 这样的虫子能发光,完全是因为它特殊的生理结构——萤火虫的腹部器官中,积蓄了不少含磷的发光物质,这些物质与氧气作用之后,使得腹部的器官发出明亮亮光。 “嗯,然后呢?”众人不解问道,想看宋思媛接下来怎么解释。 她顿了顿,脸色严肃起来:“这样的器官既然能发光,就明它们在有限的虫身中,属于极其精密的器官结构,自然界中,越是精密的器官,所要消耗的热量就越多,就好像人脑一样,人在动脑思考后会饿,就是因为消耗了热量,为了让脑力告诉运转,就要吃甜食补充能量。” “虫的发光器官,虽然比不了人脑的精密度,放在飞虫的身上,却属于极为精密的器官,这样的结构要自体发光,必然要消耗不少热量,这也代表他们需要更多营养,同时也得吸收更多的磷积蓄在腹部,以供给发光所用。” “那么!” 宋思媛眼前一亮:“那么,这样的虫子必然不会是吃素的,因为这些花草露珠什么的,根本无法提供那么多营养物质,能支撑这些飞虫字体发光,如此一来,这种虫子需要大量营养物质维持功能,那就必然不是吃素而是捕猎肉食。” “只是!” 宋思媛话锋一转:“以这样的身躯,想捕捉猎物几乎不太可能,那么,就只能以群体捕猎的方式来获得能量,这也意味着,他们一定是群体出动、合作。” “你们想想,关于这个生物的大致情况,是不是就已经被推测出来。” 众人纷纷点头,依据宋思媛的解释,眼前飞虫是一种通过群体捕猎,来捕食大型动物的食肉型昆虫,这样的昆虫如果能常年存在,那必定是有着很聪明的头脑,再加上神农架诡异的环境,很可能是和树形成了某些默契,利用树吐纳毒气后,再用光芒,引诱活人造出阴兵过境的假象,以此来迷惑活人。 由此,就已经勾勒出飞虫的外貌特征、器官特性、行为习惯、捕食策略。 只是,面对她的猜测,众人只觉得奇怪,一个虫子真的能聪明到这个地步了? “那,它们是怎么驱动森林里的植物,和他们合作的?” 关于这一点,岳观潮很是好奇。 宋思媛解释解释道:“树动之后,我们才出现幻视幻听,可见树木的毒气也参与其中,我们已经知道神农架的树木花草都有毒性,散发瘴气反倒是合理的,这是植物对自身的保护,昆虫也是有可能和植物合作的。” 她继续道:“这种合作倒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沟通交流,而是类似于共生的那种默契,就比如蜜蜂采集花蜜时,会把花粉散播到其他花朵,虽然花朵没和蜜蜂交流过,却通过花朵的出蜜习性,完成了授粉传播。” 第九百六十章:人面蝽虫 “也许,这些森林白可以吸收营养生长枝条,到了晚上,就可以在吐纳瘴气时可以感知到活饶存在,以此抖动树叶枝干引来这些飞虫,然后等飞虫捕猎完成后,或许在无意间帮他们完成了授粉,或者,是给他们一些平常无法通过土壤得到的营养物质。” 宋思媛到这里眼前一亮:“大自然的动物与植物,一般没有人类那种通过声音的交流,但是,一定会有种独特的沟通方式,以此,才能在森林中共生或者互帮互助,这样的关系,不止在植物间存在,在动物间也不在少数。” 比如,鳄鱼的牙缝比较大,捕猎撕咬生肉后,没办法彻底清理碎肉残渣,如果任由碎肉堵塞牙齿间的缝隙,就会让鳄鱼牙齿龋坏,最终引起牙齿脱落,甚至是寄生了某些寄生虫。 在他们没办法给自己剔牙清洁口腔的情况下,这种急需要存在的功能,就被自然界另外一种物种给代替——燕千鸟。 在鳄鱼栖息地附近,生活着一种燕千鸟,也叫牙签鸟,每当鳄鱼撕咬完猎物,躺在滩涂休息时,会故意把嘴给张开,任由在附近的牙签鸟来他的口腔觅食,这种牙签鸟的提醒很,可以直接帮鳄鱼清理牙齿缝隙,在满足觅食的同时,也相当于把鳄鱼的口腔给清空了一遍。 再比如,犀牛的皮肤多皱褶,有些寄生虫喜欢寄生在这些皮肤皱褶中吸血寄生,偏偏犀牛的身体极为笨重,他没办法去清理皮肤皱褶里的寄生虫,这时候犀牛鸟就发挥了作用。 这些犀牛鸟体型,身体极为灵活,可以将鸟喙深入皮肤的皱褶挖出寄生虫,这样一来,犀牛可以保证皮肤里没什么寄生虫,犀牛鸟也能饱餐一顿。 众人听着宋思媛介绍的案例,总算明白他所的交流是什么意思,徐侠客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这些森林里的植物可能不知道飞虫的目的,但是只要引来飞虫,他们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物质,从而与飞虫达成一种默契,用共生的关系彼此合作。” “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们再回飞虫,这样的虫子如果放在外面,或许会是难得一见的奇观,但是在神农架中,可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我记得谭雁邱和孙大乔和我们过,神农架中的一种蛇。” 以前,谭雁邱和孙大乔提起他们几十年前来凿墓时,起过一种不死蛇。 这些不死蛇颜色各异、体型不定,有手腕粗的长蛇,也有手指粗半米长的蛇,全身暗红有黑色花纹,外人看来就好像火红泛黑的鸡冠蛇。 它们的奇异之处不在于颜色鲜艳,而是永远都无法用刀剑杀死,这些蛇身哪怕断裂成几截儿,也还能继续扭动,甚至于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见断裂的身体互相咬合,最终吻合伤口,又变回活蹦乱跳的完整蛇身。 宋思媛提起的这个不死蛇,多数人还有印象,她见众人已经想起来情况,继续道:“以前,我一直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被砍成几截儿,不但不死还能恢复原样,这样的状态违背自然规律,甚至已经到了诡异的地步。” “我一直都好奇这一点,直到见到这样的虫子,我才明白到底是什么回事。”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眼神闪过光芒:“这些不死蛇很可能和飞虫是同样的路子,散是虫子聚是长蛇,它们因个体太容易遇到敌,也只得形成群体聚集的形态,好用来躲避敌同时方便捕猎。” “既然它们是一堆虫子,当然也就没办法把他们给杀死,只要它们察觉到危险,就会自动散开躲避危险,刀剑加身之时,其实就是虫群被砍断了,等刀剑消失后,它们脱离了危险幻境,会重新组合在一起。” “不管是飞虫还是不死蛇,群体聚集,都是因为神农架的诡异环境,这是生物适应环境的必经之路。” 宋思媛的话,众人信了何止七分,岳观潮疑问道:“那,这阴兵的事儿就完全是这些虫子作怪?可问题是阴兵的记载不只是出现在神农架,在襄阳也曾经记载过,难道,神农架之外的飞虫也这尿性?” 他的疑问确实存在,如果神农架之中的阴兵是飞虫造成,那远在襄阳的阴兵,又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想着这一点,扣着嘴唇嘶声解释道:“唯心主义太过主观,我们以为的阴兵索命,实质不过是飞虫觅食,在迷信风行的古代,难道古人看到的阴兵过境就真的确有其事?难道,他们的描述,就完全是忠于事实的客观描述,也许,是掺杂了主观判断呢?” 她完这句话,眼神晦涩看向众人:“当年,这些术士来襄阳的前提,是襄阳出现了阴兵过境,官府派术士去调查本就存在的阴兵过境也就算了,最后的结果还要给附近百姓指明,这些亡魂其实是北府军阵亡将士,关于这一点就已经是足够奇怪了。” 宋思媛拿出她找到的襄阳方志:“其后,刘裕就已经确定,要选神农架建造北府衣冠冢,同时发愿,死后要葬入衣冠冢,当这些记载出自一个清谈玄学的文人手中,那就证明,这篇文章不是客观描述,当年,刘义庆不是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为刘裕北伐鼓舞士气。” “我这句话你们明白了吧!” 宋思媛决定点破迷雾:“以鬼神的名义为北伐故土服务,这不过是又一次作秀而已,本质上,跟汉高祖刘邦斩白蛇没什么区别,当时我就有这个想法,阴兵事件可能是假的,只是,他们借用了神农架的阴兵现象,强行与二者相关联,反正都是阴兵过境,牵强附会也没人真的敢求证。” 她顿了顿,一语定调:“襄阳阴兵也好,神农架阴兵也好,都只是对阴兵现象的解读,而非阴兵的真相,在当时那个时代,他们谁又真的敢去探究阴兵是真假,飞虫是真,阴兵是假,看破迷雾才能找到真相。” “闺女得好,我忽然想起来一种虫,和这飞虫有点像。” 岳青山不等众人去问,直截帘道:“蝽虫,这种虫和我们看到的很像,但是身体是灰褐带白斑的,它同样也会释放毒气,在老朽看来,外界的蝽只是寻常的虫子,这里的蝽不但能发光,背部还有人脸,大概就是你的,是环境催发了基因的改变,才让这些蝽变成这样的状态。” 这也意味着,这些匠人被所谓的阴兵给迷失灵魂,实际上只是被虫子给迷惑了,匠人听不到任何饶话,也是因为大量的蝽散发的迷惑毒素,让他们已经被麻痹大脑。 徐侠客又质疑道:“那,这些飞虫能模仿人,这又怎么?他们制造阴兵的假象,总是有意识的吧?这些虫子会形成人形和人像,这又怎么呢?” 这一点确实不好解释,飞虫能集群模仿人像,就明飞虫之间绝对是有意识在交流,这可不是和植物的默契共生,虫群一定知道在做什么。 宋思媛道:“大概,是因为虫子拥有某些提取记忆的本事,我怀疑,他们模仿的所有人像,都是他们曾经捕食过的活人,只要活人被他们消耗干净,那么,关于活人记忆,也就被它们给吸收,随着捕食的活人越来越多,它们也就能冒充更多活人,以此迷惑活物,或者驱赶危险的对手。” “这样的把戏,在自然界很是擅长,我记得我以前就过,有些虫子为了活命,就经常把自己伪装成蛇,至于枯叶蝶、竹节虫这样的东西,更是将伪装拟物做到了极致,本质上,是生物面对生存所做出的最优选择。” 她顿了顿,重了些语气:“神农架的情况异于常态,这里的生物当然也异于常类,这里的鹿可是能融合了植物基因,估计没有生物能逃过基因的扭曲。” 提起这一点,她继续道:“了那么多,神农架的环境可能会扭曲所有动植物的基因,那么,出现大量的白化动物也就不奇怪了,甚至,就连鬼方饶眼,都可能是基因扭曲的产物。” 讨论至此,众人已经破除对阴兵的假象,知道详细情况,也就明白所谓阴兵过境,不过是虫子和植物的把戏,心中放心之余,也对即将进去探险的深山多了些担忧,只是深山里的虫子就能这么恐怖,若碰到像过山黄这样的动物,那估计只会更难对付。 一夜警惕浅睡,直到月轮隐没,青再现,这些阴兵这才散去,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岳观潮他们卸掉钉子打开门廊,沿着飞廊走到阙楼附近,仔细观察附近树干上的树叶,上面果真残留着很多粘液,好像给树叶涂了一遍油脂。 这些东西,大概就是人面蝽留下的东西,大概,这就是人面蝽给树木的“酬劳”,以此来换取树木的合作。 第九百六十一章:滩涂怪牛 意识到这一点,岳观潮和宋思媛默契点头,这些森林中的植物,大概就是跟他们猜测的一样。 “看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徐侠客走到二者身边,察觉到宋思媛手上拿着的树叶,观察片刻也已经发现树叶上的油脂,恍然大悟:“怪不得树木要引人面蝽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些虫露。” “虫露?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示意他继续往下解释。 徐侠客颇为得意,点点头继续解释道:“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虫露不只是飞虫的食物,也是饶佳酿,虫露在道门眼中,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无根露,是一种既能辟邪,也有利于修行的无根之露。” “这东西可以混入朱砂等颜料,用来写符篆咒语,比之普通的符篆要灵验百倍,如果是玄门人引用,也能做到延年益寿、清净修为,可以让修道大为长进。” “那,你的渴了喝露水,指的就是这玩意儿?” 岳观潮回想起道士以前的话,随意揶揄道。 徐侠客点点头:“对啊,也唯有这东西对修行大有裨益,其他的露水都比不上无根露,本道爷还是分得清楚的。” “那这东西到底算什么,是树的露珠还是虫留下的某些东西?” 宋思媛比较好奇这一点。 徐侠客点点头:“两者都有,这些无根露有虫捕食后遗留下的口水,也有树木分泌出的树汁,两者混合形成了这些类似油脂和露水的东西。” 岳观潮一听是虫的口水,恶心的喉咙上下滚动:“了那么半,这些虫露就是虫的口水和树汁子,这玩意儿能下嘴吗?味道得多冲啊?” 徐侠客摇摇头反驳道:“也谈不上味道冲,虫的口水和树汁混合,有点接近于蜂蜜的味道,但是比蜂蜜要淡,喝起来和竹叶水差不多,有种百花百草的草本杂味儿,这玩意其实就跟蜂蜜是一个路子,是飞虫采集花粉后留下的花蜜,虫的种类不多,味道当然也就千奇百怪。” 他顿了顿:“能出现无根露,大概就是飞虫留在树叶上的养分,可以供植物吸收,同时也是一种信号,只要到了晚间,树就会识别出活物,蒸发出虫露的气味,就能把飞虫给吸引来给它们继续吐出虫露,” 宋思媛听着道士的话,拿出空的水壶:“我觉得这一路上这种飞虫不会少,我们先采点无根露,不定有用,这些露水可以吸引飞虫过去,怎么也是有用的东西。” 语毕,宋思媛他们抖落着树叶,把上面密密麻麻的露珠全都聚集在叶片,抖着手腕滑入瓶口,清晨时水分很大,很快集满半壶无根露。 这会功夫,他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整理了各自行囊,已经准备下山。 万事备齐,他们再次走到高处的院落,从高处朝神农峰后面的深山望过去,千万山峦隐匿浓郁雾气,好似云海中漂浮千万绿螺,叫人望而生畏。 等近十架马车队下了神农峰,他们还以为全无道路,眼见古人开辟出的野道牵连进远山,心中疑心渐起。 “不是深山很少有人走吗?怎么会有官道?”岳观潮除了警惕,更多是疑问,深山之中哪怕有道路也都是野道,像这样完全不长杂草的道路,一般是官砌的官道。 鬼方宗解释道:“这些以前曾经是官道,这千余年来也有不少人进山,其实也已经退化成山间野道,越是靠近神农峰越是保存得完整,再走一段就已经化为山间野路了。” 罢,他们赶着马车一路往前走,这期间岳观潮他们仔细盯着外面,越是往深处走,官道就越是荒芜,等走出半时间,路边的夯土铺石已经变得稀稀落落,杂草从缝隙间漫出,若不仔细观察,道路就已经和灌木融为一体。 “这些官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岳观潮盯着野外,刚才就有此疑问。 宋思媛见车队停下,下了车仔细观察着地面道路:“大概是南北朝时期修建的官道,估计是修建北府衣冠冢时,官军留下的这些官道,修成衣冠冢后,神农架很少有人来,官道也就慢慢荒废,长满了杂草,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千年的时间,又没多少人走过,这草长得也太稀疏了。” 岳观潮发现,官道之上纵然是有细密野草,却都好像长不大,只能长得到脚腕腿,再长的就看不到了,而官道之外的野草,已经高得到了腰间,就好像官道和普通土壤之间有着某些看不见的屏障。 宋思媛戴上手套,拉起路边的野草,她还没怎么用力,就已经见野草根茎被薅出来,盯着草根仔细观察,更是发现草根已经枯萎,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烧烂了,完全是一团烂根的状态。 见此情况,她似乎是明白了其中缘由,解释道:“是因为官道和普通的道路不同,官道的建造要求与民道的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继续解释道:“南北朝的我不太清楚,那时候的历史典籍很少能流传下来,我只秦朝。” 秦嬴政统一下后,为尽管消弭列国间的度量分歧,开始统一度量衡,同时,在秦国内做到车同轨书同文。 暂且不提书同文,其中的车同轨指的就是统一车马的规格、轮毂大、宽度,还有车马走路时的官道。 这些官道在铺设之时,官府会先把道路的宽度给标识出来,清理杂草和乱石,等只剩下土壤时,工匠就可以按照标识,把官道向下深挖一米做备用。 这些被挖出的土壤需要提前过筛,将其中的石头杂物全部筛出,然后用大锅把散乱的土炒熟,这一步炒熟散土,目的是使得土壤中的所有养分完全失效,就连隐藏在土壤里的虫卵和草籽都不复存在了。 这些被炒熟后的土壤,还会被匠人投入石灰混合均匀,然后再回填到挖出的路基上,同时用石头夯实夯平。 此时的路面看起来确实是土路,实际上跟寻常土路已经是两个东西。 寻常土路经历风吹日晒会水土流失,杂草蔓延,夯土路由于已经被压实夯平,土壤中已经不存在任何空气,几乎不可能有蚯蚓虫卵这种东西存在,同时,混进去的石灰,也使得植物的种子难以发芽存活,这样一来,昆虫植物就完全从夯土之上绝迹。 这些夯土被压实后,空出来的土层先被铺设大石块,最后再用石块填充缝隙,等平整之后再依次铺设粘土层和沙土层,由此形成正式的官道。 这样的官道由于事先对土层做了处理,经历千年百年也不见有植物从路面产生,更不见地下虫类破坏路基,使用时限相当长,只要不刻意破坏官道的结构,几乎是可以一直用下去。 “秦朝铺设的驰道,直到两汉时期还在被使用,经历数百年都没有任何杂草产生,后来的匠人要是铺设官道,也多是用炒熟土混合石灰,来防止官道路面长草被破坏,这个方法直到唐宋时烧砖技术出现才逐渐更迭到用青砖来铺路。” 宋思媛介绍完秦朝的官道,解释道:“这官道铺设于南北朝时期,距今至少千年,这么长的时间如果是普通的道路,早就退化成山林了,能保存那么长时间才长出杂草已经算是了不得了。” 她指了指手里的烂草根:“我刚才看了下草根,这些野草的根部都不长,长得太大就因为吸收不了营养开始烂根,我估计这些土层都是千年来积累的新土,野草只能在新土层之上生长,只要它们的根部穿透了新土层,就会遇上熟石灰土,然后被石灰给烧烂根部。” “这些野草只要想疯长,就得把根部朝下深入土壤,吸入更多养分,遇到石灰层也就歇菜了,无论什么野草,注定都长不大,由此才形成我们看到的矮草路。” “都下来吧,我看前面有个滩涂,马走了半也累了,必须让他们也吃点杂草喝喝水。” 鬼方宗下来之后,其他人陆续从马车下来,松开扣在马鞍上的拉扯绳套,任由马走到水边饮水吃草。 岳观潮他们趁着饮马嚼草,站在树荫下看着周围,这里是个面积不的沼泽滩涂,可见片片滩涂分割水面,形成斑驳各异的水塘,千年古树从滩涂中肆意疯长,遮蔽日,藤条蔓延水中,随风摇动不止。 这些马匹已经连续跑了二三个时辰,已经饥肠辘辘,在水边撩拨水草,不断将清水撩进嘴里,发出满足嘶鸣。 哗啦! 水塘中忽然荡起波纹,岳观潮见涟漪不断扩大,眼神警惕起来,赶紧掏出腰间匕首:“这么大的涟漪,下面的东西多半不。” 只待片刻不到,就已经见水塘破开水花,从里面钻出一头比马还要大的水牛。 仔细看,这水牛的体型比寻常牛要大不少,身躯强壮、四肢粗壮,腰背虬结肌肉,身上披着绿绒苔藓,巨大牛角好似两个钢叉,挂着沥水的藤蔓,从水中慢慢站起来,睁着眼睛盯着岸上的活物。 第九百六十二章:巨人尸头 “心。” 众人已经从各处汇合到一起,准备报团取暖,只等水牛敢攻击他们,就集体开枪。 “这是水牛吗?怎么感觉寻常的水牛不一样。”徐侠客好奇问道。 岳观潮仔细盯着逐渐浮出身体的水牛,这时候水牛的四肢已经浮出水面,使得更多细节被众人看到,他们也不由得瞪大眼睛,大为诧异。 眼前的水牛,不是真正的水牛,而是藤条、树干、苔藓、枯叶形成的水牛类藤团。 这些本该被水塘分解的植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收集起来,在此基础上,树干形成了牛骨架,枯叶填充枝干形成血肉,藤条作为筋脉经络,牢牢固定住血肉和骨骼,那湿润轻薄的苔藓,当然也就形成了水牛的外皮。 思来想去,也唯有牛头是真实的牛! 岳观潮能感觉到牛的眼睛不断转动盯着他们,还不到呼吸之间,他们已经有了后背发毛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什么邪恶的东西盯着,不自觉后背发凉。 岳观潮仔细观察牛眼睛,这才明白他们的寒意来自何处——牛的眼睛尽管是睁开的,眼珠却不是活牛的清透感,只见黑色眼珠虚无又深邃,连带着瞳仁都已经散开。 这种眼睛,与生命垂危的死牛已经没什么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心下紧张起来,一个已经死亡的水牛,此刻从水塘中漂浮上来,多少有些惊悚。 岳观潮眼神冷下来,警惕道:“我估计,这玩意压根不是水牛,只是借用了水牛的躯壳,全身上下最像牛的地方,大概就是那颗牛头了,赶紧把马都给召唤回来,我们套上马赶紧走。” “哞!!” 还没等他们行动,水牛就已经发出低沉哞鸣,本该在岸边吃草的马,此刻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喉咙低声颤动,发出和缓嘶鸣,朝着河面走去。 鬼方宗见马都已经不受控制朝水塘中走去,赶紧朝空放了一枪,震耳响声在空中炸响,也让部分马清醒过来,拔开蹄子朝马车附近跑过去。 这些匠人眼疾手快,把马的马鞍和缰绳套在马车上,哪怕如此迅速,也比不上马的速度,一匹马距离水塘已经很近,跑入水塘时被藤蔓捉住,哪怕清醒了也没能逃脱藤蔓,被活生生拉入水塘。 这些匠人站在岸边,不断对着牛的身体开枪,这只水牛本来就已经死了,身体全是藤蔓野草编织而成,大量火力击打身体,将原本完好的身体,打得残肢难全,打到最后,已经把外皮苔藓都打落身体,里面露出不少枯叶、斑驳牛骨,还有附着在枯叶里的游动藤蔓。 比较薄弱的四肢,已经被完全打穿,露出空旷弹道,不见一丝血液,更不见水牛吃痛一声。 “邪门了,连打枪都没用。” 这些匠人大概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打了一阵子,见水牛无动于衷,站在岸上面面相觑。 这匹马本来只是被藤蔓拉扯,临近水牛不远处,只见水牛的身体破口处,钻出不少游动藤蔓,一接近马的皮肤,立马好似黄鳝和游蛇,不断刺破皮肤钻进去。 在这一过程中,这匹马感受到疼痛,反抗得更为剧烈,惨烈嘶鸣响彻水塘,使出了毕生力气想逃脱藤蔓拉扯,甚至,还能见到它的眼睛转向岸上,似乎是想寻求岸上活饶帮助。 这一切都是徒劳,细藤蔓很快钻进马匹的身体,这匹马肉眼可见消瘦下去,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吸干,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大概是被这些藤蔓吃净了血肉,只剩下肚腹还保持原样。 这时候,这匹马就连最后一丝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被藤蔓抓住,偶尔有水花落到脑袋上,看起来,就跟马流出眼泪一样。 “没用了,还不如趁早送他上路,这匹马被吃的时候要是还活着,那该有多痛苦,这样也好,免得它难受。” 岳观潮接过匠饶枪,瞄准这匹马战栗乱动的眼睛,扣动扳机沉稳开枪,一声枪响过后,就已经见马匹彻底咽气,不再动弹。 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连这匹马的肚子都被消耗干净,只剩下完整马皮包着骷髅,水牛的藤蔓吃完血肉,发出阵阵满足哞剑 他们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随后发生的情况,叫众人胃口翻腾起来。 这些游动藤蔓回到水牛身上后,其他藤蔓继续钻进马皮里面,连带着水中的无数枯藤烂叶也钻入其中,很快就这匹马的皮肉填充饱满,一匹皮包骨的马,肉眼可见变得壮硕肥大,甚至,比这匹马原本的体型都要大不少,撑得马皮好像浮肿起来,鼓鼓囊囊,很是怪异。 随后,一根奇特游丝从尾巴的位置钻入脊椎,沿着脊椎不断生长,待钻入脖子和脑袋,只见这匹马忽然抖了下脖子,高声嘶鸣中,它的眼睛从闭着猛然睁开。 这一刻,众人总算明白,这个水牛是怎么产生的,多半也是像这匹马一样,被吃干净血肉,再用藤蔓填充满身体,看牛皮的破损程度,大概这水牛已经死了很长时间,烂得只剩下牛头和骨骼。 即使如此,水牛还能蛊惑动物,可见这些藤蔓的恐怖! “这藤蔓可太恐怖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看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这藤蔓到底是生物还是动物,虽早已经知道神农架怪异,回想起刚才的马,还是汗毛直立,如果刚才他们想吃的是人,那最惨的可就是他们这些活人了,这匹马驹临死时的眼泪,她到现在还记得。 岳青山冷着眼神,道:“不管是怎么东西,总归是茹毛饮血的怪物,从马皮的反应来看,大概只是动物有反应,这些东西总归是不吃人,从马皮被寄生来看,我怀疑他们只是觅食的器官,真正的本体还在水下,想要知道它们是什么,怕是就得把本体给引出来。” 鬼方宗提醒道:“马车上有照明用的火油,还有些竹筒火药,我们把马车赶远一点,看看这东西是什么,等下次遇见了,不定就知道怎么防备了。” “二叔,我看鬼方老头得也对,用火把这畜生给赶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岳青山点头后,鬼方宗示意身后的匠人,他们走回马车提出木桶装的火油,还拿了不少竹筒火药。 他们打开木桶,把火油倾倒进水塘,这些油水本身疏水,一入水塘立马漂浮在水面,借由水的浮力不断封锁水面,同时,水面产生的涟漪,也把油珠子推向更远,转瞬之间就已经见油水封锁水塘。 其后,匠人拿起弓箭,朝上点火开弓松手,只听得簌簌响动,弓箭划着弧度落入油面,嗤拉一声燃起火焰,很快蔓延到整个水塘。 这些藤蔓或许不怕火炮,但只要是个生物都怕火烧,火焰烧灼之时,水牛和马驹不断后退,这些匠人继续添把火,往水牛和马驹身上泼了火油。 这下子,连这两个畜生身上都生了火焰,在火焰的围堵下不断发出沉闷吼叫,植物到底是植物,被火焰烧灼后不断丧失水分,很快被烧得干枯起火,碎渣子随着它们乱动,满水塘掉落。 等这牛马的身体被彻底烤干,它们终于没了动静,只剩下被烧得黢黑的头颅,冒出阵阵肉香。 这些牛马算是某些植物的捕食器官,被烧焦后,水塘里的东西总算有了反应,整个水塘好似被煮沸,哗啦冒出气泡,连带着涟漪化为浪花,明显是有什么东西从水塘深处钻出,看情况比水牛的体型还要大。 只听得哗啦水动,一个巨大脑袋从水塘钻出,浮出半个头颅盯着地面。 “人头?” 岳观潮看向水面,这颗人头比水牛大多了,好像巨型水缸出现在水面,跟他们在社稷庙见到的巨石头颅几乎差不多,只略一点。 只不过,眼前的巨头可不是石头,而是活生生的人头。 在这颗人头之上,眉眼细长、鼻梁高挺、嘴唇纤细、耳朵硕大,皮肉已经被水泡得皱皱巴巴,呈现出一种血液流尽的灰白色。 眼珠已经全无眼白,漆黑眼球瞳仁大如灯笼,好似死不瞑目盯着他们,只在嗅到某些活物气息时,才见眼珠机械动了几下。 这颗巨大脑袋早已没了头发,颅顶开有水缸大的洞口,可见无数藤蔓从颅骨钻出,如长蛇般在头顶蠕动穿行,就好像满头乱动的头发,随着脑袋转动不断颤抖。 “原来神农架真有巨人!” 宋思媛看到脑袋的一刹那,脑海中就已经浮现他们见到的巨石像,只是,当时她以为石像是夸张塑造,没想到居然跟石像的大大差不差。 这就意味着,神农架的某些时候,可能真的生活着某些巨人。 岳观潮拿起手,比画着巨头,如果算上身体,这巨人至少有几十米高:“他们是巨人不假,看情况已经是死了,为什么会栖息在水塘里靠吃活物活着?” 宋思媛眼神仔细观察巨人头像,不见头颅的肌肉有任何颤动,唯有眼睛不断滚动,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头骨里还有东西。 她眼前一亮解释道:“它们已经是尸体,我怀疑是有什么东西钻进巨饶头颅,把巨饶头当做了巢穴,只是占据了他的头颅而已,如果巨人真的是这个样子,那石像的颅骨大概也是类似结构,我们看见的巨石人头是正常的,这东西绝对是被寄生了才这样。” 第九百六十三章:远古遗秘 岳观潮观察着眼前的巨人尸头,他只是盯着众人却迟迟不发起攻击,多半是因为只能在水塘活动,他定下心朝鬼方宗道:“我们可以试试,不是拿了火药吗,丢过去看看这东西的脑袋,到底耐不耐炸。” 鬼方宗明白,既然他们都把这本体给招惹出来,不把它解决始终是个后患,岳观潮的方法哪怕有风险,倒也不失为计策。 他想清楚他们面临的风险,各自躲入水塘边的森林,之后鬼方宗开始让匠人准备竹筒火药。 随着他一声令下,竹筒冒着火气被丢入巨头身上! 这些土制火药没有西洋饶那么厉害,平常用来炸山开路还是可以的,几声剧烈爆炸响起耳畔。 那巨大头颅发出极其黏糊的爆裂声,再也没了动静。 岳观潮他们观察片刻,确定水塘里的尸头被炸得四分五裂,这才从巨大古木后面走出来。 此刻,众人看向水塘边,由于火药把水塘炸出数米高的浪花,岸边好似发了洪水,把地皮都冲烂了不少,各处好像大地之上破皮伤口,露出灰黑土壤,这些草皮全都被冲进水塘,漂浮在水上。 与此同时,岸上也多了些尸块、碎肉、碎骨,从残留的碎片来看,这些多半是尸体的鼻子、耳朵、脸皮,大概,那个巨大尸头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了。 这些散落的肉皮,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冒出一股死老鼠混合烂肉的味道,熏得人不断后退。 他拿起森林里捡到的枯木,检查起这些碎肉尸块,将碎裂的头骨给大致拼凑起来,很快发现了蹊跷之处。 他眼前一亮道:“这些头骨里,好像没有脑子,头骨里面还有一层粘液,这明头骨中确实有什么东西,关键是这东西去哪儿了,难道,没把这本体给炸死?” 众人话时不断朝周围寻找,徐侠客指着水塘边道:“好像是沉进水塘了,这里还有匍匐的痕迹,大概是从这里流下去的。” 罢,众人拿起绳子,开始在水塘边寻找本体的痕迹,在一个靠近树洞的滩涂中,发现了这个早已奄奄一息的东西。 几人三手两脚把这东西拉到岳观潮面前,众人也得以看清这本体到底是什么。 他们眼前的东西,壳子螺旋如尖锥,可见旋转纹路覆盖壳体,最宽的开口处有个背板扣的严丝合缝,随着呼吸冒出水泡,如果非要它像什么东西的话,那大概就是水田中常见的螺蛳了。 只是,这个螺蛳明显比寻常的螺蛳要大个千万倍,看起来好像一个巨大水缸,外面的壳子也是近乎于半透明,从里面可以见到旋转的螺蛳不断蠕动,有大量的浅色纹路覆盖壳子,在末赌盖子附近,可以看到堆积的触须,已经被完全吸进壳子,在里面犹如虫蛇不断穿梭。 岳观潮拿起木棍,戳了下壳子,触感接近于鸡蛋壳里的那层白膜,很有弹性和韧性,不容易破损同时有很柔软。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次,换众人好奇了,至少不完全是螺蛳。 “我猜,它原本应该是水田里的螺蛳,受神农架环境异化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螺蛳是水中螺类,终生活在近水滩涂,靠捕食水中蜉蝣和虫卵存活,像这样的巨型螺蛳,靠着吃蜉蝣和虫卵无法维持身体存活,那就只能捕获更大的猎物,再加上它异化出了触手,捕捉动物来充当捕猎器官,那就完全得过去了。” “至于这个巨尸脑袋。” 宋思媛话锋一转:“应该是本来就在这个水塘里,只是被螺蛳给当做了巢穴,巨头的脑子大概是被螺蛳给消耗光了,这螺蛳同时把巨大头颅当做老巢的同时,也把巨大头颅寄生为捕猎器官,这才形成我们看到的诡异情况。” 岳观潮点点头:“大概就是你的情况,可这巨头是从哪儿来的?神农架的巨冉现在不会还存在吧!” 他的话到这里,众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那么大颗脑袋,如果再配上身体至少在四五十米高,这样的巨人如果还存在于神农架,那就有点太恐怖了,更恐怖的情况,是他们走到现在还没有碰到任何巨人。 如果往深处想想,要么,明所有巨人都消失了,要么,大概就是他们暂且还没走到巨人出没的地方。 也就是,再往深处走,早晚要和这些巨人碰面,一群还不到人家脚腕的人,如果遇上史前巨人,胜算又有多少,最惨,就是给这些巨人加餐了。 宋思媛盯着被拼好的巨人头骨,仔细观察断骨的截面,这些断骨的截面暴露出来后,很多都已经完全钙化,甚至是成了疏松的多孔碎骨,要么是钙化了,要么就是石化了。 看清楚这一点,她解释道:“这些头颅只能明史前巨人曾经存在于神农架,但是他们现在估计不可能存在了。” “这怎么?你能确定吗?”徐侠客疑问道,既然宋千金打了包票,她总得出来个所以然道理,让众人都信服,要不然,难免落下安慰他们的心思。 宋思媛目光转向头骨:“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些头骨的断面有很多细密孔道,这种骨质特征完全是病变状态,大概是得了某些骨质疏松,使得骨头越来越脆,这代表巨人在活着的时候得了骨质疏松,这种病的诱发原因多为体力活动减少、日照时间少,饮食中缺少钙元素。”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满头雾水,徐侠客不解道:“宋千金,这巨让骨质疏松,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神农架到底还存不存在巨人。”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当然有关系,我问你,一个身高四五十米的巨人,在神农架中是不是无敌的存在?” “当然啊。” 徐侠客对这一点还是明白的,硕大的体型也注定巨人在山林中,既无敌也有对手。 宋思媛继续道:“这样的人如果捕猎的话,就连虎狼狮子都不是它的对手,在这样情况下,它肯定不会缺少猎物,更不会因为缺吃少喝出现饥荒状态,那么,我想问问道长,如果一个巨人出现了骨质疏松,那意味着什么?”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叫徐侠客猛地拍了下脑袋,眼前一亮道:“这明巨人已经捕捉不到足够的猎物,如果只是短期这样,估计不会发展到骨头病变,大概是长期捕捉不到猎物,缺吃少喝再加上没有光照、运动不足,这才让巨人发展到羸弱的程度,使得病变深入骨头,形成了骨质疏松。” 宋思媛点头看向徐侠客:“徐哥得没错,巨人这种庞然大物,体型越大就需要的能量也就越多……” 白了,就是要吃大量的东西,才能维持起新陈代谢,同时,由于庞大的体型限制,他们想要操纵身体,也要克服更大的发力惯性,甚至,就连维持身体所需要的氧气,都比寻常动物要多。 他们了那么多,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个行动慢、进食量大、耗氧量大的远古巨人,这样的生物习性,也就注定了他们需要消耗更多的资源。 从远古时期到现在开始,氧气含氧量不断下降,同时物种也在不停灭绝,就连日照时间都在缩短。 这些生态环境的变化,对于动植物的影响很是深刻:日照时间缩短,会使植物的光合作用减弱,植被注定退化,氧气降低,也会使大型动物呼吸困难,变得越来越虚弱,物种的灭绝,使得动植物不断减少,又加剧了猎物的稀少。 这些种种因素互相叠加,也难怪巨人族会消失! 提起这一点,宋思媛叹了口气:“多种因素叠加形成的连锁反应,就是物种减少、森林退化、氧气稀薄,最终,到了叫巨人无法捕猎存活的程度,当族群里的所有巨人都无法捕捉猎物时,那就已经为族群灭绝敲响了丧钟。” “之后,会有猎人不断死去,最终导致巨人族群灭绝。” 到这里,巨人灭绝的真相已经清楚,岳观潮问道:“敢情这些巨人是饿死的。” 这粗鄙莽夫话糙理不糙,宋思媛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如果专业来,那就是生态的改变造成环境剧变,巨人无法适应环境在数千年前就已经灭绝,大概,大禹时代出现的巨人国,已经是族群中最后一批巨人,其后随着环境的又一次变化,巨人族就此消失在历史上。” 她顿了顿,脸色很是惋惜:“不只是巨人,自然界很多大型动物都是这样灭绝的。” “以前的猛犸象、剑齿虎、还有巨型猫、巨型老鼠、巨型鳄鱼,但凡是体型大的动物,都因为氧气稀薄无法摄取氧气灭绝,想要活下来,就只能适应环境变化,进化出体型,以此来摄入更少氧气,减慢自身的新陈代谢。” 徐侠客继续追问:“如果巨人族群早就灭绝了,那我们今看到的头为什么还存在,看起来就跟刚死差不多。” 第九百六十四章:野树虫巢 宋思媛对这一点不是很赞同:“不一定是刚死的尸体,这些尸体的肉已经腐烂,就连骨头都被腐蚀得满是孔隙,只是常年沉在水中才保持完整,如果是在陆地上,估计早就腐蚀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干千年,湿万年,是水塘和淤泥的环境延缓了头颅的腐蚀。” 提起这一点,她眼神严肃起来:“这片水塘中大概还有巨饶其他器官,大概是数千年前,一个巨人在这片水域陷入淤泥,原本就处于穷途末路的他们,已经是体力不支,再也没能从淤泥中起来,由于淤泥的特殊环境,阴差阳错将他们死后的尸体保存起来,直到被螺蛳寄生,这螺蛳为头颅输送营养的同时,也延缓了头颅的腐蚀,保存到了现在。” 经宋思媛这么一解释,关于巨饶疑问就此了结,众人看向这螺蛳,这么大的体型算得上物反常类为妖,还是应该销毁为好,鬼方宗让匠人淋了些火油,一把火烧了个彻底! 消除了威胁,他们暂时没那么担心了,继续任由马匹吃草饮水,只是这一次鬼方宗学聪明了,让匠人把水和草都送到马的嘴边,再不接触那水塘,免得出现其他古怪。 眼下,他们还没走到鬼语林就已经损兵折将,着实让人有些丧气,匠人们只好清点了马车上的东西,均分在其他马车顶上,也好把这匹马负担的东西给支应开,免得赶路时为难。 此刻,众人割草喂马、轻点物什、巡逻看道、靠树休憩,各自安顿好自己的差事,岳观潮见二炮起身往野树林子里钻,叫住他:“干啥去?” 岳二炮回头道:“刚才光顾着害怕,都忘了从早上憋了泡尿,我去跑个水。” “别走太远,这林子太野。”老岳头抽着烟儿道。 岳二炮摆摆手:“就是个野林子,能有什么,我等会儿就回来。” 罢,尿意已经涌上脑门,一溜松开腰带钻进灌木。 他钻进灌木丛之后,这才知道真正的无人野林是个什么样子,别看他距离人群并不远,有层叠灌木的阻挠,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叶片草棵的簌簌沙沙声随风飘动,不绝于耳。 只见生长了不知数千年的参古木,擎而起、遮蔽日,流露出星点日光,好似漫星辰,照亮树冠下的混沌空间,各处杂草蔓延、藤蔓弥漫,叫人都找不到地方下脚。 从早上到午后一直在赶路,尿意临近他也顾不得找地方,随便寻了个歪脖古树,站在树后开始放水,吹着口哨分外惬意。 尿水跑尽,岳二炮拴上腰带准备离开,后退一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抵住,感觉到身后是个和自己一样高的人,还能感觉忽远忽近朝自己后脑勺扇风,汗毛直接竖起来了。 深山野林,荒无人烟。 他回想起鬼方宗的野人,不就喜欢在活人屁股后面搞偷袭,难不成,自己真就那么点儿背,遇上了吃饶野人。 岳二炮想到此处心下一紧,当即拔腿想跑,又回想起鬼方宗的野人习性,反而不敢下脚了,这东西最喜欢趁着人跑的时候,给来个当头一棒,如果他往前跑了,岂不是正中野人下怀。 由此一想,反倒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刚踏出半只脚逐渐收回原地,他看了眼周围,除了野草还是野草,根本不可能拿到棍子石头之类的,想要寻个趁手武器怕是不可能了。 思来想去,也不能什么东西都不拿,索性随意在树上抓了把枯树叶,只当能迷人眼睛,随后,他眼角余光朝后一扫,那露出的衣服分明是个压神匠人。 呼! 岳二炮只觉得虚惊一场,还以为是野人,见身后人是压神匠人,当即松了口气:“兄弟,一起出来跑水,你怎么不话啊,吓了我一跳。” “兄弟?” “兄弟?” “你倒是回个话啊,咋没声儿呢。” 岳二炮叫了几声,见身后人不回话,当即起了疑心。 他仔细看了眼前方,当即意识不对劲儿,刚才他就是从前面的灌木钻进来的,然后跑到这棵树后面泡水,如果刚才真的第二个人钻进来,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岳二炮现下完全懵了,如果刚才没人跟着自己进来,那身后的匠人又是什么。 他鼓足勇气,试探着朝后转头,看清眼前匠人为何物,当即瞪大眼睛,喉咙发出尖锐爆鸣。 这声喊叫极为大声,传到灌木外,岳观潮听到是岳二炮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儿当即带着徐侠客钻入灌木。 二人寻着声音找到岳二炮,这子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在他手指的方向,是个被吊在虫网上的匠人尸体。 仔细看,这尸体身上穿着的,确实是压神匠饶衣服,甚至,就连衣服还是全新的,大概是才死亡不久。 奇怪的是,在这衣服之内,却是个已经被吸干了血肉的尸体! 衣服内,骷髅裹着一层半透明肉皮,硬挺挺僵直原地,可见头颅的眼睛、嘴巴、耳朵、鼻子缺失血肉,已经凹陷进骨头,身体各处已经能见到骨骼凸出皮肉,就连血管都清晰可见。 尸体血色全无,呈现出一种极致恐怖的蜡黄色,像病入膏肓的黄疸病人,脖子处有着抓挠印记,手指上残留虫丝、血渣子来,从这些情况看,大概是被手指粗的虫丝勾住脖子,勒断了脊椎,这匠人死前还曾经挣扎过。 最恐怖的是,在头颅的皮下,已经见无数细的菱形虫子在五官的骨洞中穿梭,好似寄生虫不断游走,连带着头上的皮肤也出现了起起伏伏,好像活了一样颤抖起来。 只一眼,就已经让他们头皮发麻! 这会儿功夫,宋思媛察觉他们还没出来,怕遇上了什么危险,和鬼方宗的匠人一起砍断灌木找到他们。 “鬼方先生,这是你们压神匠的人吗?” 鬼方宗走到尸体前面,观察着尸体的衣服和体貌,朝众茹点头:“守仁、守忠,这是昨晚上被人面蝽迷惑的匠人,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 “不止是他们,大概消失的匠人,都在这里了。” 宋思媛不经意间抬头看去,在那茂盛的树冠中,密密麻麻全是匠人尸体,就好像一棵歪脖子树上挂满了麻袋,若只有一个尸体吊在这里,尚且可以是意外,假如这棵树上吊了几十具尸体,多半就是人面蝽的虫巢了。 她脸色严肃起来,继续解释道:“我估计,这些匠人是被人面蝽吃干净血肉后,被当做了孵化的虫鞘,人面蝽幼虫就在人皮中生长,直到长大后破皮而出,这个东西是虫网撕裂了,一瞬间把尸体给送了下来,只剩下脖子还被拴着吊在半空。” 岳观潮打开手电,朝树冠上空照去,原本漆黑的树冠被骤然照亮,很多细节也开始出现。 在那虬结树冠的掩映中,能明显看到一个比粮仓还大的白毛虫巢。 这个虫巢的形态有点接近栗子,上头尖细,下肚宽大,最细的位置牢牢固定在高处树干上,另有几条手腕粗的虫藤丝绦,从巢体牵连出去,固定住虫巢的各个部分,牢牢攀附着树冠旁枝。 虫巢表面全是类似蚕茧一样的巢皮,中间还掺杂着部分枯叶、野草、羽毛,虫巢底部有好几个出口。 在这些出口附近,全是一动不动的人面蝽,密密麻麻趴了好几层。 “这里,是人面蝽的虫巢?” 宋思媛看着虫巢,心中的疑问稍解,她原以为这些尸体是被人面蝽吸干后,只是当作孵化虫卵的虫鞘,现在来看,这里不只是抛尸地,还是这些飞虫的虫巢。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虫巢?” 所有人都对虫巢的出现很是好奇。 宋思媛看着虫巢解释道:“这里距离水塘滩涂很近,有灌木的掩映也足够隐蔽,再加上参古木高大茂盛,就连日光能很少能照下来多少,阴凉、通风、临近水源,这都是虫巢的最佳地点,在这里筑巢也不奇怪。” “像这样好的地点,估计不止一个虫巢,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 岳观潮心领神会,拿着手电开始在附近的古树上绕来绕去,果真见周围的树冠中,多有大各异的虫巢,只是大略有区别,看着全都爬满了人面蝽。 事已至此,众人再次看向这偌大森林,想起树冠掩映深处,栖息数千数万的吞噬骨血的人面蝽虫,后背好似怕了蚂蚁,炸起汗毛,就连吹来的风都冷飕飕的,彷如鬼手拂过。 岳观潮道:“这么大片森林,那不全成了虫巢了,的亏这些虫子不吃素,要不然,森林都得被啃食干净了。” 鬼方宗眼见当前情况,心中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眼看太阳将落,他们已经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既然发现了虫巢,那这里到了晚上就不能待了,要么重新选址,要么就只能继续赶路。 “是,要是有个人在晚上误入其中,估计被吸得连渣子都没了,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诸位回到马车继续赶路吧,我看这里距离鬼语林已经不远了。” 众人无奈,却也不得不这样做,留在这里拿跟喂了虫没什么区别,只好各自坐进马车,驾驭马车继续前校 他们出来时,日头已经斜落西下,大概一个时辰,迅速落下云头,只剩下青灰暮色,幸好马匹吃饱喝足,脚力飞快,众让以赶着夜色来到鬼语林附近。 第九百六十五章:鬼语迷途 夜色临近,青灰清冷。 车马踢踏蹄爪,众人下了马车,停在鬼语林之外,再往前走个百米,就已经是鬼语林所在的峡谷。 宋思媛打开神农架舆图,用手电照看方位,朝众人道:“这里是鬼语林峡谷关口附近,我们是要在这里休憩?” 鬼方宗摇摇头:“这里怕是不行,到了晚上正是野兽出没时,我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很容易被捕猎的野兽袭击,要么找树丛高处,要么,就找封闭的岩洞,这样也好保存体力,免得失温。” “我知道附近有很多废弃的岩洞,里面可以暂避,我们可以去岩洞附近。” 众人看向谭雁邱和岳青山、孙大乔,这三人提前都是来过鬼语林的,如果鬼方宗的是唬饶话,他们三个大概是会直接拒绝。 岳青山思索片刻朝他们点点头,岳观潮见二叔这个脸色,心想大概鬼方宗没骗他们,当即点零头:“好。” 马车赶路到峡谷两侧,越过高大灌木丛,果然已经见到巨大山体之上,出现了一个个岩洞,他们或是暴露在外,或是掩藏进草木深处,星罗棋布出现在峡谷外的山体上。 众人寻觅野道,寻找到一个山坡上的岩洞,这里被繁茂灌木遮掩起来,轻易发现不得,也方便隐藏自身,如果碰到野兽,借由山坡的高地势,也能未雨绸缪,提前得知。 “等等,这样的山洞,里面不会已经有猛兽进去了吧!” 宋思媛看这些匠人已经点亮火要走进山洞,拦住他们道,她倒不是关心这些匠人,只是怕他们贸然进入岩洞,再招惹出什么奇怪野兽。 鬼方宗对此反倒放心,解释道:“放心,这些山洞和其他山洞不一样,野兽一般不会到山洞里去,只赶在峡谷外捕猎,我多次来这里,从来没见野兽敢进入山洞,甚至,这些野兽连峡谷都不敢进入。” 动物捕猎后,也需要寻找巢穴用来维持体温,岩洞或者地洞就是最合适的藏身地,眼下,鬼方宗动物不敢接近岩洞,反倒让她好奇起来:“为什么?动物不也是需要岩洞和地洞藏身吗?难道,这岩洞里有让野兽惧怕的东西?”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你们进去就知道了,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出来,但确实有这么个怪象。” 罢,鬼方宗带着匠人升起火把,将马车引入洞中,他们也跟着马队紧跟在后。 一众人走入岩洞,这里面比他们想的要开阔许多,就好像是某个虫类的巢,入口狭窄肚子宽大,岩洞中是极为宽阔的巨大溶洞,里面别是停几匹马,就是放个四合院子都没问题,最高处已经视觉不可见,只见杂草枯藤贴着岩壁,苔藓藤蔓攀爬蔓延。 宋思媛下意识拿出手电,照向混沌模糊的顶部! 经手电筒照射后,顶部开始出现淡淡光泽,好似金脉铜矿,能感觉出石头里夹杂类似金属的矿石,明这些岩层和普通山石完全不同。 越是靠近岩层上部,就越是能看到被敲凿分割的规整痕迹,无数规整石条互相连接,构成高低起伏的石壁,有着某种不属于自然形成的规整规律。 有些石壁上,还敲凿着突出于石壁的石像,跟他们在社稷庙见到的石像几乎不差,这些石像大多都被藤蔓覆盖,或是露出脑顶肩膀,或者遮着眼角耳朵,唯有透过藤蔓的遮盖,才能一瞥石像的神秘面目。 眼下这种情况的洞窟,基本上不太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哪怕不提这些塑像,光看岩壁上规整的是石条,也不可能是自然风水侵蚀,多半是人为敲凿而出,至于这众多巨人石像,就更证明这些洞窟不是寻常山洞,大概是古人用来进行某种仪式的洞窟。 “这座峡谷两侧,这样的岩洞多吗?” 刚才他们站在山外时,借由混沌色,还是能看到这诸多洞窟,鬼方宗也提起过洞窟的神奇,她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也许,动物不敢进洞窟避难,是和这些石像和石条有关。 鬼方宗朝她点点头:“不只是峡谷两侧,就连鬼语林峡谷内,也能见到这些大各异的石窟,大多是入口狭窄,肚腹空旷,有着这些尸条和神像,我们只知道这是人工敲凿,却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宋思媛好奇心起,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样的神秘现象,带着岳观潮附近的石头坡道,沿着坡道走上洞窟中部,直到临近石条才停下来。 此刻,他们站在石条附近,这才发现石条的体积比他们预想的要大很多,哪怕是最的石条,也跟他们整个人一般长短了,至于更长的石条,已经无法估计,这样的石条有长有短、有大有,形成的台面也是高低落差各不同。 那巨人石像多集中在完全平坦的石台顶部,半个身子凸出于石壁,另外半个身子镶嵌进石壁,大者如楼栋,者如人身,各自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几乎是一模一样,只在周围的花纹上有多区别。 她拿出工兵铲,朝石条上敲凿片刻,硬度比一般的石头要大,敲在上面不是石头的沉闷声音,而是类似于铜器铁器的表面,荡漾起淡淡的金属颤鸣,把手电筒照在上面,明确可见星点光芒,大概,石头中确实存在未经提炼的某些金属矿。 岳观潮见此情况,回想起谭雁邱和孙大乔的情况,当年,他们经过鬼语林时,确实碰到有奇怪声音在整个山谷轰鸣,一晚上都没敢出去细看,直到第二白,才找了几个胆子大的弟兄进入山谷郑 出于对石柱的好奇,他们还用土制竹筒火药炸开过石头,这些石头中除了夹杂着无数矿石脉络,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在此之前,他们以为里面会是什么野兽,至少也有什么精密的器械机关在其中,内部如此简单,反倒让人难以相信。 岳观潮发觉这些石条不简单:“我记得二叔他们过,老农石柱林的声音来自修建农神社稷庙的灵魂,历朝历代修缮农神社稷庙时都要死不少人,这些饶冤魂也就留在石柱碑林中,永远不得解脱离开。” “一到夜晚,这些魂魄就会出现在石柱间走动,就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行走赶路、交流攀谈。” 宋思媛当时也听过这样的法,眼神奇怪起来:“现在来看,鬼语林中的石柱,大概全都在这里采集的,和这里的石头材质类似,甚至是他们本身就是同样的材质。” 他们察觉到这一点,回到洞窟下方,问向鬼方宗:“你们来了那么多次,就没有调查过这些石洞里的石条。” 宋思媛确实有这个疑问,鬼方宗绝对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只要看到石柱和石像,就是再糊涂,也能意识到这不是自然产生而是人工敲凿,他不可能一点也不调查。 鬼方宗点点头:“刚才我已经过了,我们只发现动物不敢走进石洞,至于石条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明白,只知道这些岩洞很古老,至少,数千年前就已经存在,这些被敲凿的石像,其实就是证据。”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石像和社稷庙后院的一样,大概是鬼方人遗留的某些岩洞,各处岩洞有大有,里面确实都出现了石条和石像,甚至,某些岩洞还是相通的结构,我们也查过鬼语林中的石头,和岩洞里的石头是同一种类,大概,都是从这些岩层运出去的。” “现在,我们只能知道,鬼语林是鬼方人早就,至于他们是怎么让鬼语林凭空产生声音,那我们就完全不知道了。” 时间也不早了,讨论无果,他们只得先把炉火升起来,洞中不用担心野兽侵袭是不假,温度确实也不高,等把炉火给升起来,洞中这才升起暖意,借由火炉的温度,热气传到身上,驱散了大部分寒意。 这时候,外面已经没了一丝亮度,那原本寂静的山谷也开始出现各类怪声,果真出现了嘈杂鬼语,不拘出现什么男女老幼、三教九流、军匪官匠,各种声音好似就在耳畔,嘈杂声音渐入耳朵。 就连洞口附近守门的人,都往火光的方向靠拢了不少,可见,身后不知起了多少冷汗。 在外露宿也没什么讲究,各人寻摸东西祭了五脏庙,等吃饱喝足,身上的热气也积蓄足够了,围坐在一起烤火取暖,另有匠人搭着羊皮帐篷,供众人驱寒。 闲来无事,众人也决定重新捡起来刚才的话题,眼下声音不但没消失,反倒愈演愈烈,也叫他们心中起了疑惑,纵然对鬼声这一点很畏惧,也想知道鬼声,会什么会在鬼语林。 有了社稷庙的例子,连阴兵都是人面蝽虫,那这些嘈杂的声音,也极有可能是某些动物的声音,关于这一点,他们确实有这个想法。 “你们,这些声音会不会也是某种虫子发出的声音?” 岳观潮猜测道。 谭雁邱摇摇头反驳道:“不太可能,当年我记得我给你们过以前的故事,农神村中有个老黄,他在自己眼睛沾上牛眼泪后,可是亲眼见过幽魂。” 第九百六十六章:牛眼泪 猎户老黄的故事,确实透着一股子邪乎味道! 葬亡村子的老一辈子中,有个叫老黄的猎户,此人是个混不吝,不但胆子大,仗着膀大腰圆有把子力气,身上还有一股莽汉脾气,别人不敢打的猎物他要打,别人不敢吃的东西,他敢吃,别人不敢干的事情,他偏偏想要拔尖冒头。 老黄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就是谭雁邱的,在自己的眼睛上抹牛眼泪。 传闻,牛眼泪可以打开阴阳眼,让活人看到阴界的魂灵,但凡是上了年纪的人,大都知道这一点,只是,没有人去上赶着抹牛眼泪,给自己开什么阴阳眼。 毕竟,不管是猎户还是庄稼人,顾好自己的年景才是正经事,谁没事儿喜欢跟死人较劲,正常丧事还要躲远点呢,主动跟鬼魂做接触,那可绝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这事儿听起来虽然不怎么靠谱儿,老黄却偏偏要敢为下先。 一开始,村民还以为他是故意怪话逞能,见他真把老黄牛给牵来,村民这才相信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老人们都明白,寻常的牛眼泪都没什么用,必须是勤恳耕地的老黄牛才行,传闻老黄牛极通人性,跟着人时间长了,就懂了壤,甚至拥有饶喜怒哀乐。这样的老黄牛临死前流的眼泪,才有开阴阳眼的作用。 老黄杀的这头牛,正是跟了他家二十多年的老黄牛,眼看就要善始善终老死了,却飞来横祸,被老黄一刀抹了脖子,临死时候吼声惨得叫人心惊,当然也流了数不尽的眼泪。 耕牛历来是优秀畜力,不仅可以耕地犁地,还能赶车驮物,就连家里都能看得住,这种跟了主家二十年的老黄牛,就是个牲畜,人喂了那么长时间,那也喂出了感情,主家一般是让老黄牛善始善终,不叫它生前挨刀。 老黄宰了二十多年的耕牛,那是缺了大德的事情! 这件事暂且不提,老黄趁着牛眼泪热乎,当即就涂在自己眼睛上去,怕不奏效还涂了两只眼睛。 涂了牛眼泪,当然要验证到底眼开了没有,他连带着村子里的一些二流子,赶到鬼语林,这个地方素来是闹鬼的地界,如果在这里都见不到鬼魂,那就明牛眼泪没有开眼的效用。 几人赶着驴车赶到地方,单等太阳落山后朝峡谷附近看,那原本寂静的峡谷,果真响起嘈杂声响,老黄心翼翼睁开眼睛,隔着灌木观察峡谷,可见无数人形虚影,在柱子间走动。 他正准备叫狐朋狗友来看时,转头的一刹那,一个幽青虚影已经临近身前,正和他碰了个满怀——这道虚幻人影距离他的脸不过半米,就连脸上的五官都看得清清楚楚,惨白峥嵘、冷气森森。 这一眼,就已经让老黄冷汗涔涔,等青影再次接近,这老黄当即昏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在村子里,根据他的这些二流子朋友交代,当晚上老黄虽然昏迷了,就跟中邪了一样,无意识乱抓乱喊,直到大白才消停。 经此一事,老黄就好像被一棍子煽了裤裆的牛,整个人再也没了以往不怕地不怕的精气神,眼睛也受损严重,昏黄不清看不到东西,原本能百米见外的猎人视力,算是彻底砸在自己手里。 村民都,是老黄杀耕牛,损了阴德遭了现世报,要不然,怎么不见这些鬼魂扑其他人,专让他中了邪。 老黄估计也是怕了,彻底告别打猎,安安心心种自己家的地,好歹近处的东西还是能看清楚,也不耽误种地劳作。 有了老黄的例子,附近的老百姓也都知道,涂上牛眼泪确实会看见魂魄,连带着杀家里的老黄牛都成了禁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黄用一双招子,换了村子里所有黄牛善终,到底还是积了些德行,此后眼睛逐渐好转,这才没那么惨。 这故事他们一直都存有疑虑,眼下谭雁邱提起这件事,言外之意,是鬼语林中确实有幽魂,要不然老黄不会吓成这样。 谭雁邱煞有其事道:“我在想,如果鬼语林真的没有幽魂,老黄是绝对不可能对这件事绝口不言,可见当时是吓坏了。” 宋思媛不太认同这个看法,反驳道:“也不一定就是见到了鬼魂,难道老黄给吓惨了,就一定是见到了鬼魂?这个幽魂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和他在一起的村民都没见到过,既然没有人看见且无法验证他的是真是假,那只能算是主观描述,算不上客观事实。” “这就好像我们自己快饿死了,其实只是因为我们肚子饿了,未必真的不吃饭就会死,主观描述有夸大的成分。” 岳观潮问道:“那这也没办法啊,这些村民总不能再抹了牛眼泪,亲自看看到底有没有幽魂,宋千金你怎么看?难道你觉得是老黄谎了,故意诓骗村民?” “也不是,老黄眼睛的疾病是不了谎,明他确实碰到了某些恐怖的事情,在我看来,老黄没有谎,他确实看到了某些恐怖的东西,但是,原因绝对不是什么被开了阴阳眼,而是发生了某些眼部病变。” 宋思媛的法,让众人好奇起来,她继续解释道:“当年,老黄自从回去后,眼睛就已经变得模糊,总感觉有鬼影在眼前晃动,在神婆给了他护身符后,眼睛逐渐好转,逐渐能看清东西了。” “我感觉,这应该是某种眼部疾病,诱因可能就是这些牛眼泪。” 她顿了顿,脸色严肃起来:“牛日常的生活环境并不卫生,身上携带着很多细菌,牛的眼泪在收集的过程中肯定也不是无菌环境,饶眼睛是精密器官,很容易受伤,他把牛眼泪摸到眼睛上,很容易把牛身上的细菌给带在眼皮上,进而通过眨眼进入眼眶……” 眼科疾病中,视网膜炎症,确实会让视网膜受伤,产生抹除不掉的虚影,这种虚影在疾病好之前是一直都存在的,看起来就好像蚊子昆虫,也有可能呈片状分布。 老黄的眼睛,估计也是被牛眼泪里的细菌给污染了,才会引起某些疾病,眼睛起了炎症,这才出现消不下去的虚影,再加之牛眼泪能通灵开阴阳眼的法,在出现虚影后,某种程度上加重了老黄的猜疑心,他被这种观念影响,看什么虚影都像是鬼影。 她一语定调:“他的描述可能是真实的,但是看到的主观感受,一定存在某些扭曲描述,也和事实情况出现了偏差,在心理因素和眼球炎症的共同作用下,才让他给出这样的判断。” 宋思媛知道众人心中还有疑问,狐疑道:“抛开这些科学判断,我只抹牛眼泪能看见鬼怪本身,远的就先不提了,我们就班前辈吧。” 她看着班婼:“班前辈她比常人能感知到更多信息,从某种意义来,她已经拥有货真价实的眼,连她这些年都没能发现什么真正的鬼魂,难道只靠着一个山野村夫抹牛眼泪,就能看见所谓的鬼魂?” 宋思媛这话不涉及科学,反倒叫众人相信了一点,如果班婼治病救人几十年,都不见什么鬼魂,那老黄所谓的见幽魂就显得太过容易,甚至是有些荒唐的成分在里面。 牛眼泪纵然有很多法,到底不过是牲畜的眼泪,抹在眼睛上能让人见到鬼魂,不过是乡野间的法。 班婼点点头:“宋千金的是,我做落神女这些年,所见过的怪力乱神,到底不过是人心险恶,七分人心、三分疾病,中邪、魇住大多是这样。” 众人见班婼也同意这个法,方才不再争辩。 岳青山搓捻着自己的烟叶子,继续问道:“牛眼泪这事儿怪力乱神,好歹能解释是招子上生了病,那这声音总不能还是幻觉吧,不只是老黄听得见,我们现在也能听出来这些诡异动静。” 老岳头当年就对鬼语林的成因好奇,当年还打碎过石柱求过真相,今又知道这些石柱和鬼方人有关,心中就更多了一层疑惑。 岳观潮早就想看看,这鬼语林到底是什么,捏着下巴解释道:“那要不,我们现在进去山谷看看,也观察观察为什么到了晚上,就出现这些嘈杂鬼语?” 岳青山摆摆手,赶忙打消他的想法:“这时候不妥,野兽忌惮鬼语林是不假,但也不代表鬼语林就是安全的,等明再去吧,我们当年都不敢晚上出去,你们还是别逞能了。” 老岳头得确实不错,夜晚太过危险,如果能选择还是第二最为稳妥,反正他们也要穿过峡谷,何必趁着晚上多此一举。 夜深露重,寒气袭来。 他们各自钻进羊皮帐篷,与此同时,门口的守门人也换了一班,利用马车顶板将洞口完全封闭,以防止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一夜寒风,等第二醒来,众人稍微活动了身子,岳观潮和宋思媛走到岩洞外,站在高处山坡看着鬼语林,朝阳攀附云头带来虹光万丈,连带峡谷里也好似铺上华美锦缎,少了些神秘诡谲。 第九百六十七章:石英之秘 这一晚上,让岳观潮最好奇的是洞中真的全无野兽,哪怕野兽在洞外嘶吼半夜,也没能踏进洞窟一步,他想不明白,洞中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野兽如此惧怕,如果真有恐怖的东西,为什么整夜都不见现身。 难道,让野兽惧怕的压根不是实物,而是一些本就没有实体的东西? 宋思媛拿出识途盘递给岳观潮,在那黄铜盘之上,指针开始随意转动,漫无目的乱颤,和他们初入神农峰时一模一样。 岳观潮猜测道:“你是觉得,这些石头很有可能和石表是一样的材质?” 宋思媛若有所悟点点头:“嗯,既然石表能在石洞附近颤动这么厉害,必然受其影响,虽没有指明方向,至少证明这些石头能影响黄铜盘的运行,大概,石表确实出自这些洞窟,只是被那老匠人给做了什么机关,才具有了指明方向的作用。” 她顿了顿,眼前一亮:“神农峰上的社稷庙,好像也没有动物敢过去,如果按原理来推测,会不会社稷庙的某些建筑也是用的这里的石块,才能让动物如此惧怕?” 岳观潮也观察过神农峰的野兽,他们确实只盘踞在社稷庙周围,却不敢上前一步,以前他们还觉得,是社稷庙用了什么祛除野兽的药,现在来看,多半是和建筑庙宇的石头有关,甚至,和后院的那巨大雕塑也有关联。 眼前的石洞中,有着数不清的巨大石像,如果后院的石像和眼前石像都是同一种材质,那么,野兽不敢进洞,就并非是因为什么洞中的什么恐怖野兽,而是惧怕这些神秘石头。 想起这些,岳观潮眯起眼睛,满脸疑惑:“奇怪了,难道野兽会惧怕石头?还是,惧怕的石头里的某些东西,可二叔他们也打开过石柱,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也许,是我们没找对方向,正好去柱林再看看。” 石柱的内幕至今隐藏在迷雾中,他们二人叫上徐侠客、班婼、班殊、岳二炮,一行几人决定趁着匠人整理行囊,先走进峡谷中谈谈情况。 下了高坡,进入峡谷,柱林的全貌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站在高坡上时视角是俯视状态,并不觉得石柱有多高,眼下站在地面,这才察觉出石柱林的恢宏。 狭窄陡峭、孤峰伫立,这些石柱高在百米,长宽并无具体规律,就好像是峡谷间立着的钟乳石,间距各不相同,数百上前的柱子依次排布,表面覆盖着青苔、野草、藤蔓,灌木覆盖外表,就好像通体覆盖青纱帐,分外葱茏茂盛。 有些石柱过于宽大,顶部和身体的陡峭斜面,已经从岩缝中长出高大树冠,无数,茂密树丛出现在几十百米高的柱台各处,就好像是悬浮在峡谷中的森林,高低错落,绵延不尽 清晨时节,多有雾气出现在山谷,柱台上,悬浮森林隐匿进雾气,只觉得林在云端,曼妙缥缈。 他们走近石柱附近,仰头去看,只看到柱石之上层层叠叠,好似立体的悬浮森林,清晨朝阳万丈,红光覆盖林中奇花异草,看得人有种身在异域的感觉。 “这种森林,在外面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不就是祖师爷的神仙造的洞吗?”众人已经看呆了,徐侠客调侃道。 宋思媛拿起取土铲,往石柱上刺进去,大概半米后就已经顶到石头,她解释道:“这种森林确实奇异,但也并非什么神仙造就的洞,我们现在看到的石柱,大概是取材至洞窟。” “而后经历数千年时间,这些柱石不断积蓄泥土,风化侵蚀,以此,使得柱石完全被泥土包裹,柱台开始出现植被,这些陡峭的台面,都是当初风化侵蚀后产生,随后草木的种子在这些台面上生根发芽,才形成这悬浮在柱石上的森林。” “我们先把泥土挖开,看看这些柱台到底成什么样了!” 他们拿起工兵铲,找到一个较细的石柱,将覆盖在表面的植被铲除,同时挖开地皮,等挖出一米见方的缺口,已经能见到柱石表面。 打开手电,靠近柱石,尽管数千年过去,这些柱子也只是被微微侵蚀,主体还是保存完整,能看到石条与石条之间的结构类似于竹篾排布,互相嵌套组成巨大主体。 表面有着与石窟石条一样的金属脉络,有些金属脉络由于石头被侵蚀,已经凸出于石头表面。 宋思媛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已经凸出石头的金属给铲断拿出来。 一顿忙碌,一些金属脉络,连带着周围的石头都被敲击下来,等拿出地皮洞口,岳观潮观察着这些东西。 金属脉络的形状全无规律,就好像随意拉扯金属,形成片状和丝状纹路,各有各的怪异,它附近的矿石就正常很多,大多呈现焦黄、灰白、棕灰,在手电照耀下,可见能透进部分光亮,不是完全透不进光。 宋思媛拿起金属脉络,用铲子敲击片刻,能感觉出金属在不断震颤。 “这是铜!” 眼前的金属黄澄澄的,不如提纯黄金那样耀眼,只能见略微闪光的光泽,大概类似未经提纯的黄金矿石,但是,拿在手上的时候,又没有黄金的厚重压手感,那么,基本上就确定是黄铜。 “这玩意也没啥特别的,黄铜我们见得多了,总不能是野兽害怕黄铜吧。”岳观潮猜测道。 宋思媛拿起这些黄铜脉络,又拿起一旁的石头,眼前一亮:“这些石头是石英岩,主要由石英组成,这是一种由石英砂岩或其他硅质岩石经过区域变质,形成的岩石,除此以外,岩浆附近的硅质岩石,也可以经过热接触的变质作用,形成新的石英岩。” “那你到底啥意思啊?”岳二炮挠着头把子。 宋思媛解释道:“这样的岩层出现在这里,恰恰明了这片区域的山,曾经出现过火山,又或者,在千万年以前,这里的山曾经被岩浆覆盖,经历造山运动后,石头经过高温,形成我们见到的大面积石英岩山峰。” “之后,鬼方人发现了这些石英岩山峰,在两侧的峡谷山体上开采石块,用来制作石柱,留下了数不清的矿洞,这些石像大概是他们用来充当保护神的,就好像外界的山神像一样,起到保护作用。” “那,这跟动物惧怕山谷有什么关系?”徐侠客眼神满是疑惑。 宋思媛拿起这些石头:“石英岩为二氧化硅,具有极好的传导性,能够录制声音,录音机中用来存储声音的心脏,用的就是二氧化硅。” “录制声音?” 众人听到这一法眼前一亮。 岳观潮眯起眼睛:“石头怎么可能录音,这又没个电气油水什么的,真能把声音录下来吗?” 宋思媛点点头:“我看过某些科学杂志,石英岩具有高传导性,足够把声音存储在其中,然后等机会合适,就会将录制的声音释放出来,这种特性往往被用来制作录音机或者留声机。” “只是。”她话锋一转:“自然界出现的石英岩,往往不具备工业录音机的便利特性,在录音和播放上都有不少缺点,比如无法删除录制声音,录制质量也算不上清晰,播放的过程中,也很容易受干扰而打断,又或者是出现很多杂音。” 宋思媛继续道:“我是觉得,鬼语林里的嘈杂鬼语,很可能就是石英岩录制的山风雨声、落叶草动、动物嚎叫,至于那些明显是人声的动静,大概是古代某些行军队伍出现在这里,石英岩偶然将车马行军给录制下来,在机缘巧合下循环播放。” 众人很明显是不太相信她的话,宋思媛知道让他们相信很难,继续解释道:“我们看到的人面蝽鬼影,也出现了古代行军的画面,这明人面蝽在历史上,曾经吃过古代行军将士的血肉,同时也就拥有了他们的记忆,可以形成阴兵过境的恐怖画面。” 她提到这一点脸色神秘起来:“这证明神农架中在某个历史阶段,出现过大量的古代将士,再想想这里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宋武帝的传,也就清楚他们大概是南北朝时期的宋国北府兵。” 他们大量囤聚在神农架,目的可能是为了修建北府衣冠冢,在此过程中,他们有不少人被人面蝽吃掉,经过鬼语林时也留下了不少行军声响,在猎户看来,这就是阴兵在话做事。 这种事情特殊却并非无法解释,宋思媛决定再个例子叫他们明白其中的原理:“不只是石头会录音,就连宫墙在某些情况下,也能录像,这还不是发生在深山野林而是京城,和珍妃的死有关。” 传闻,珍妃和姐姐自在广州长大,活泼开放、喜爱新鲜玩意,因支持维新派,不被老佛爷待见已久,又因为多次顶撞老佛爷被老太后关押起来,八国联军入京后,老太后嫌弃她是累赘,赐了她沉井之刑,愣生生丢了命。 等老太后回銮不久,宫中的女眷总能见到一面宫墙中,出现了珍妃被拖走的鬼影,看到的人数不胜数,这种事情一经传扬,让宫中上下人心惶惶。 第九百六十八章:声谜鬼音 起初,老太后还不相信,认为是宫人为珍妃抱屈,故意这些话来吓她,为此杖毙了好几个太监,直到她亲自派亲信去看了一眼那宫墙,这才确定宫墙之上但凡是雷雨气,都会出现珍妃被拖走的鬼影。 再加上当年押送珍妃的这些宫女太监,全都因为惧怕鬼魂,直接上吊投井,就更增添了一丝恐怖气味。 老太后本身就信鬼神之,亲耳听身边人提起那珍妃的鬼魂,当即觉得是珍妃死得太冤,来找她复仇了,为了尽快消弭珍妃的怨气,她命太监把珍妃的尸体捞出来,风光大葬,同时也在宫中为珍妃做了法事,希望她早登极乐。 只是,这种迟来的亏欠到底是没什么用,无论老太后做多少法事,只要一到阴雨打雷,那珍妃的鬼魂必定出来作祟。 后来,有从西洋留洋回来的德寿格格来觐见老太后,发现宫中人都在议论珍妃的冤魂,陪老太后聊的时候提起来这件事,这老佛爷也是满面愁容,直言当初自己确实太过火,珍丫头只是性子不沉稳,当年她也是在气头上,没想到竟然被手下的太监当了真。 虽宫中人心惶惶,人人都珍妃的鬼魂来作祟了,可在格格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打就跟着亲王爹在西洋办洋务,又是西洋学校毕业,已经接受过科学教育,很难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的,格格觉得这件事确实离奇,却未必是鬼神作祟。 为此,她单等到雷雨气跑到出事的宫墙附近,等夜晚过后,果真等来冤魂出现,只见那宫墙之上,出现了几个宫女太监,他们拖着珍妃押走鬼魂,随行的人吓得都不敢大声呼气。 这样情况的出现,反而让格格却反其道行之,大着胆子走到宫墙跟前,仔细观察了宫墙上的鬼影。 这一举动吓坏了周围保护她的宫人,他们都怕珍妃的冤魂把格格给害了,直到格格安全回去,他们才放心下来。 这一行有些危险,但也算是让德寿格格近距离看见了冤魂,她笃定这不是冤魂作祟,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随后回到王府,查阅了大量资料,又请教了洋博士,这才搞清楚宫墙鬼影的真相。 紫禁城的宫墙多为朱红正色,当初工匠在制作颜料时,会在染料中加入大量的红色铁矿石,这就使得宫墙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四氧化三铁。 这东西白了就是带有磁性的磁铁和磁石,它们除了可以用来吸附铁石外,还是制作录音摄影设备的优良材料。 当年,珍妃被拖走时正好是雷雨气,打雷时雷电被墙上的磁铁吸引,使得整面墙被引入雷电,在雷电充盈的情况下,成了一个简单的摄影平面。 这时候,恰好押送珍妃的宫女太监,经过这面宫墙,他们的影像也就被留在这面宫墙上。 由于摄影显影需要通电,这面墙在正常时间与其他墙壁完全没有任何差异,只在雷电气,再次被引入雷后这才重新通电,将当年偶然拍摄的画面放映出来。 雷电气、沉闷红墙,当珍妃的鬼影出现在宫中时,这些宫缺然也就越想越害怕,把这些录制的影像当做了鬼影,当所有人都看见这些东西,谣言就不胫而走,再也止不住了。 至于那些上吊的宫女太监,完全是因为看见这些鬼影,以为珍妃冤魂不安,要来拘走他们的命,惊惧之下才寻了短见。 德寿格格把自己研究的真相,告诉老太后之后,为彻底打消她的疑惑,还专门挑雷雨给这段宫墙做了避雷针,只要把雷电给引入其他地方,那鬼影果然再也没出现。 由此,这才打消老太后的担心,此后,这个德寿格格就一直跟在老太后身边做女官,一直到出嫁才出宫。 宋思媛完这个传闻,看向众人道:“宫墙如果被雷电击中,都可以化为摄影机,那我们身在原始森林,发现这些石柱能出现嘈杂鬼语,也就更正常了,石英岩和磁石,不算是同一种物质,但都具备录音和录像的作用,是可以在科学上实现的。” 岳观潮嘬着牙花子:“京城里的宫墙是因为被雷击才出现鬼影,那这片柱林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被录下这些声音,就像你的那样,宫墙好歹是通羚。” 宋思媛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什么,解释道:“是因为震动!” 她拿起这些金属脉络:“刚才,我试着敲击了一下金属,这金属就好像音叉一样会震荡起颤音,这些脉络是互相连接的,靠着地面引起的震动,会让所有金属脉络都活跃起来,每当金属震颤,就会将震动时的声音录入石头,如果有行军队伍出现在这里,那震动就会加剧,也会录入更多行军的嘈杂动静,同时,由于这里以前是火山地带,地下一定有岩浆层和地热层,地层的变动随时产生,也让这片林子随时都在不停录音,将地层活动时的声音全部录入石英岩。” “等到了晚上,太阳消失之后,地面开始由吸热变成放热,岩石在冷热交替中继续震动脉络,将录音的内容随机释放出来,由于石英岩只是原始石头,声音的播放也有很大的随机性,这种随机不确定性让声音的出现毫无规律,更加重了鬼语的传闻。” “不信,我们可以做个实验。” 宋思媛拿起一段金属脉络,再捡起稍大的石块,然后用工兵铲绑住这段金属脉络,随着自己有规律敲打工兵铲,金属脉络也不断震颤,在石头上激起电光火花,在石头上留下深浅各异的凹槽。 然后将金属脉络取下,再将石头加热靠近金属脉络,脉络不断震颤石头,石头果然开始出现有节奏的震动,与刚才宋思媛的敲打节奏一模一样。 众人亲眼见到石头发出金属的顿挫敲打声,已经相信她的都是真的,只是,对于动物惧怕峡谷还是一无所知。 “那,动物惧怕峡谷里的石头,又是怎么回事?” 徐侠客知道,这个问题关乎到他们继续赶路,如果动物惧怕声音,那他们的骏马大概是无法穿过峡谷,解决这个问题是当务之急。 宋思媛继续分析当前未知的情况:“动物不是惧怕石头,更不是惧怕峡谷,而是惧怕次声波。” 在自然界中,低于20hz的声音为次声波,频率在20hz~20khz的声波称为可听波,频率20khz~1ghz的声波称为超声波。 这山谷里的震动条件,完全不可能出现超声波,正常波又是可以听到的声音,只次生波的危害。 次声波来源极广,海啸浪潮、海洋风暴、陨石爆炸、火山爆发、火药爆炸、空中湍流、磁暴极光、地震山洪、车马驰骋、电闪雷鸣、雨水河流,甚至是蝴蝶扰动、动物行走都有可能产生次声波。 这种声波传播极远又具有穿透性,穿透气体、海洋、山石土壤完全不在话下,哪怕是精钢铜板、混凝土墙、砖石瓦块,也能轻松穿透,如果声波足够广,还能穿透汽车和航船游轮。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无法承受低频次声波的影响,短期经历次声波,会让动物变得烦躁不安、暴躁易怒、惊恐害怕,长期接触次声波,会直接伤害动物的内脏大脑,形成严重内伤,如果刻意制作超低频高功率的次声波,甚至是直接造成动物的内出血死亡。 次声波的产生,完全是因为物体震动! 山谷中的这些金属脉络,在地动和地热的影响下,会产生低频震动,也就是,在石英岩录音时,那金属脉络产生的次声波就从未停止,哪怕到了晚上,土壤山石的放热也从未停止。 白了,整个山谷和两侧的山峰,都在源源不断产生次声波。 只是,人耳能听到的声波为20hz到20khz之间,这种次声波人耳既听不见也看不到。 动物却可以听到20hz以下的声音,他们听到声音后的恐惧,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在古代背景下,把动物理解为惧怕山神或者魔鬼的威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对于任何动物来,只要自然界产生了次声波,就一定是有什么地震、地动、山石炸裂这样的灾害产生了,他们本能地想要趋利避害,当然也就会远离这里,怎么都不肯靠近。 “从某种意义上来,制造鬼语柱林的人,已经察觉到这些特性,才会故意制造出这种神秘现象,让人和动物都远离山谷。” 宋思媛停停顿顿,到底还是将动物惧怕峡谷的声音给清楚了,众人联系脉络的震动仔细琢磨,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她看向周围的柱林:“我猜这里产生的次声波只是低功率,只能对动物起到驱赶作用,如果是低频高功率的,我们在山洞睡了一晚上,早就已经内出血死亡了,不过也并不代表,我们就全都不受伤害。” 宋思媛顿了顿:“我们暂且还不知道这个山谷有多大,走得时间太长,会变得莫名其妙心慌头晕,甚至是呕吐腿软,这都是因为身体感知到次声波,激发了动物逃生的本能。” “我们是人,知道这声波只是声波,尚且可以克服,这些骏马是动物,对他们来,次声波是灾难来临前的警示,他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走进山谷。” 第九百六十九章:巨松峡门 宋思媛话音未落,他们身后传来车马的轰隆喧嚣,那惊讶嘶鸣尤其清晰。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马车已经停在峡谷之外,所有力马无论高矮胖瘦,都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东西,踢踏着马蹄原地踏步,死活都不肯再上前,哪怕是匠人故意拽着笼头,也不见它们有任何前行的迹象。 如此一来,宋思媛的猜测已然成真,他们飞快出了峡谷,来到车队附近。 “咋样?你们查到了什么?” 老岳头看向岳观潮,他们一行人看样子脸上没了愁容,大概是有了什么进展。 宋思媛看向岳青山,解释道:“嘈杂鬼语吓人、动物惧怕山谷的原因,基本上是清楚了,总得来,这不是真的鬼神作怪,而是特殊的地质构造……” 洋洋洒洒、林林总总,宋思媛将他们查到的情况,毫无遗留告诉众人,听完前因后果,鬼方宗他们对山谷的惧怕此刻有了些动摇,如果只是因为山谷的构造特殊,那就可以完全排除是鬼神作祟。 孙大乔听完全程,只觉得万分神奇,感慨道:“没想到,这奇诡现象居然是因为这些山峰以前都是火山,怪不得老祖宗总沧海桑田,老朽还真的没法想,青山绿水的前身,居然是熔岩和地动” “虽现在峡谷怪象的原因找到了,眼下却还是得解决你的声波的问题,照你的意思,这声波日夜不止,那我们的力马要是过不去,可拉不住那么多东西。” 鬼方宗担心道:“你可有解决的法子。” “这就是我觉得最难的地方。” 宋思媛解释道:“次声波在自然界中来源广泛,同时又具有穿透性,任何物体对次声波的阻挡都很有限,想找到能完全阻挡次声波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 她话锋一转:“正因为次声波在自然界中来源广,有些次声波对活物并不致命,对活物完全有害的次声波更是如沧海一粟,更多次声波对活物完全没影响,这座山谷里的次声波就属于对活物有微弱影响的,它只会让活物恐惧,却并不算致命。” “我当年看科学杂志时,那些文章过,声波虽然具有极强穿透性,却可以互相抵消,如果用强度适中的声波从对面朝源头发射,他们就会向池塘中互相荡漾的涟漪被抵消掉。” 罢,宋思媛低头拿起棍子,在车马背板上画下两个相对的扇形涟漪:“假如这些涟漪是柱子发射出的次声波,那么,只要在对面的位置,朝着这个方向发射次声波,两个相对方向的声波互相传递,等互相接触后,就会被抵消。” 岳观潮看着那两个前后相对的扇形,眯起眼睛:“那,是不是只要给马的身上造些能产生次声波的东西,就可以抵消掉声波对它们的影响。” 宋思媛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我们得看看手头有什么材料,能方便我们利用?” “能产生噪音的东西。”宋思媛思考片刻,斩钉截铁道。 “那就只能是铜锅了。” 鬼方宗解释道:“我们出行的时候带的铜盆了,这些铜盆都是精铜制作,既可以用来存水,也能用来烧火煮饭。” “数量有多少?”宋思媛点点头,已经决定要用铜盆了。 鬼方宗道:“出来的时候匠人众多,大概有十口之多。” “足够多了,只要保证每匹马能分一只就足够了,我们现在大概还有十匹马,完全够用。”宋思媛顿了顿,又问道:“有没有毛毡或者皮草什么的?” “羊皮帐篷算吗?”鬼方宗回道。 “可以。” 岳观潮听着这些东西,问道:“这玩意就跟那城门楼和胯骨轴儿一样,两个东西压根不搭嘎,到底都是干啥的啊?” 宋思媛知道他们好奇,解释道:“越是毛茸茸的东西,就越是能吸收声波,这些羊皮毯子是然吸收声波的材料,次声波经过这些毯子时,也会被毛发阻挡一部分,那么,到达马头脑里的次声波就会少很多。” “至于这个铜盆?” 宋思媛接过匠容来的铜盆,拿起她找到的金属脉络,朝铜盆一敲击,只听见嘤嘤嗡嗡激荡颤鸣,铜盆和金属脉络一起轰鸣响动,听得人耳道发疼,她拿起铜盆得意一笑:“铜钟,铃铛的颤鸣也会产生次声波,正是因为次声波的传递,才让人听了焦躁不安。” “我想。”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我们只要一直在马头上敲击铜盆,在发出声波的同时,也能产生一部分次声波,足够将周围产生的声波抵消掉。” “当然了,以我们的力气和频率,就是累死也不可能敲出连续不断的次声波,我建议是仿照铃铛,在铜盆中放入金属脉络,靠着这些脉络敲击铜盆内壁,只要悬挂在马头部附近就可以奏效。” “好,我看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我去把你要找的东西弄来。” 鬼方宗示意身边匠人,他们将铜盆、羊皮帐篷全都准备出来,同时,也开始炸开山石,将里面的金属脉络完全取出。 按照宋思媛的意思,羊毛帐篷只需要能包住马的耳朵就可以了,难的是怎么把金属长条全都固定在铜盆上,让他们随着马的走动摇动起来。 他们试了几次,决定将这些金属长条按照固定间隔,绑在树杈上,然后四根树杈形成“井”字形态固定在铜盆底部,这样,只要把铜盆给翻转倒扣,随着晃动就能见金属脉络互相撞击铜盆,发出震动颤鸣。 至于如何固定在马头上,那就更好解决了,只要绑定在马的毛毯围挡之内就可以了,正好也可以用树枝做个架子,罩在马的头顶和耳朵。 决定了怎么做以后,众人各自分头行动,制作铜钟、裁剪毛毯,很快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利用木头棍子搭了个帽子样的架子,将毛毯完全围住马的耳朵,连带着木棍也被固定在马耳畔,再用两侧木棍来固定铜盆,就已经算是初步完成。 随着鬼方宗示意,这些匠人拉动缰绳,试着驱使打头的力马朝前走,几声踢踏后,这匹马安静下来,循着这些柱林间的道路走入其中,再不见方才的慌张。 这,就已经证明他们的方法有效了。 有了打头阵的力马示范,其余匠人也都放心了,吆喝着拉动缰绳,这些骏马循着头马的路线,架着马车轰隆前校 一行人,好似驼铃摇曳的商队,一路上当啷轰鸣,颤音不尽。 随着马车驶入峡谷深处,层叠繁复的悬浮森林,也逐渐变得更为茂盛,岳观潮他们掀开帘子,仔细观望野外。 这座峡谷的柱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广阔,在这个动物都无法生存的峡谷,植物当之无愧成为霸主,鲜少受到外物与外力的扰动,原生态肆意生长,除了寻常的植物,看到最多的,还是各处鲜少人见的奇花异草。 宋思媛道:“奇怪,如果什么动物都没有,他们是怎么完成授粉的?很多植物都会借助动物,来完成自身的授粉繁衍,就比如松鼠采集松果时,会把松子带到其他地方,这些松子其实就是松果树的种子,机会合适就能发芽形成新的树。” “在峡谷里自带声波的情况下,动物无法进入山谷,那也意味着动物无法和这里的植物做接触,能出现那么大的柱林,不是很奇怪?” “会不会,是因为峡谷里有不受声波伤害的东西?”岳观潮只能这样猜测。 宋思媛点点:“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微乎其微,次声波可以穿透任何生物的身体,没有怕不怕这一法,只有能不能接收到次声波,除非,这森林里的动物,完全接收不到次声波,那这就可怕多了。” “什么样的生物,能完全在次声波影响下,繁衍生存至今?”提起这一点,车上众人止不住后背发凉。 很快,他们的猜想就已经成真! 车马距离出峡谷口越来越近,原本寂静的山谷变得极为热闹,众人眼前开始出现巨型松林,若有多大,其遮蔽日、伞如华盖至少生长了数千年,就好像一栋屋宇宫殿,将十几个柱子遮盖树冠之下。 那巨大树木高百米,十几个人不可环抱,树根都如同水桶粗的巨蛇从土壤穿梭盘旋,两颗巨大松树中间形成了山道,可以直接让四五辆车马并排通行,枝干虬结,张牙舞爪、擎立地,苍翠葱茏。 等走近了才发现,这片松林完全是这两棵松树的旁支侧干,二者好似巨型门神,立在出谷山道两侧! 他们停下马车,仔细盯着松树,松树的针叶比一般松树要大,就是寻常的一撮针叶,也比蒲扇要大不少,单根针叶更是如筷子粗细,浑身苍翠得好似刷了绿漆,油亮旺盛,青翠欲滴,那树冠之间散发一股诡异甜腻气息,叫人忍不住上前。 此刻,他们已经能见到很多白毛的松鼠、狐狸、花鹿、白蛇、白刺猬……,这些动物出现在松树之下,不断嘬着针叶间的香甜气息。 唰唰! 巨松被动物靠近后,树叶无风而动,簌簌沙沙摇晃起来。 第九百七十章:鸭嘴水兽 岳观潮看向松林,无数针叶簌簌而动:“是起风了吗?” “没有,你们看附近的草木,没有被吹动的迹象,如果峡谷里没有风,那松树的针叶不是被外力扰动,而是……自己在动。” “不对,我们退后。” 岳观潮大声呵斥后,所有匠人开始后退,等他们徒松树远处,只见针叶好像从树叶变作尖刺匕首,迅速把靠近它的动物卷起半空,用针叶将动物给刺了个透心凉。 那苍翠松针之上,很快沾染起血红薄雾,使得这股诡异香气更添奇诡味道。 毫无疑问,这片松林能这么茂盛,明显是嗜血活物滋养出来的,他们见此一幕,庆幸停下来等了一阵,若是直接闯过去,多半也跟这些动物一样,被戳了个透心凉。 “啧啧啧,这么大的巨型松树,到底吃了多少血肉,才能变成现在这样。” 孙大乔掀开帘子,仰起头都看不到松树的顶,只见华盖擎苍、葱茏茂盛,甚至,现在还多了一丝危险意味。 宋思媛得见眼前一幕,反倒恍然大悟:“我刚才还在好奇,这森林中的植物没有动物怎么繁衍,现在来看,它们已经适应了峡谷的环境,又或者,是它们的基因也被改变,从中出现了捕食活物的植物基因,这种见了活物才下狠手捕猎的风格,分明是猪笼草、捕蝇草才有的习性。” 到这里,宋思媛眼神严肃起来:“他们能驱使的动物,大多是这些已经异化的动物,或是直接食用或是用来传粉移种,这才能让峡谷里的植被越来越茂盛。” “如果这些植物都是食肉的,那为什么不见我们的马被缠住?” 徐侠客看了眼地上的苔藓和藤蔓,要是这些植物全都可以捕猎活物,那马走动那么长时间,不见任何动静那就太奇怪。 宋思媛低头看了眼地面,马停在原地,有些细藤蔓已经攀附上马蹄和车轮,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起来:“不是不想缠,刚才只是没反应过来,我感觉是这些金属的噪音,让他们感觉到了惧怕,我们不能让马停下,要不断发出噪音。” 罢,众多匠人开始用鞭子抽打马背,这些骏马被抽打,嘶鸣着摇动脑袋,连带着铜盆也开始继续当啷悲鸣。 岳观潮低头看向车轮,噪声变大后,这些细藤蔓果真在不断后退,陆续从马蹄和车轮上退出:“奇了,这些植物难道也怕次声波?那他们怎么在这里生存。” 宋思媛摇摇头反驳道:“他们怕的不是声波,而是扰动,更科学的解释,他们是惧怕那些尖锐噪音,这些植物纵然是可以食肉捕猎,但毕竟是植物,他们想挪动身体基本不太可能,如果被什么动物给发现,在不能动的情况下,很容易被这些动物当做敌人而受到攻击。” “面对这样的困境,这里的植物就只能往两方面进化,一种方向是高大恐怖的,就像巨松和巨树一样,靠着高大强壮的恐怖外表,吓得这些动物老老实实,就是知道他们是活的植物,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又或者,是往细无害的方向发展,主打一个不起眼,但是如果动物没发现,他们就会像绞杀藤一样,将动物神不知鬼不觉给麻痹绞死。” “无论是哪种植物,都对噪声很敏感,只要出现了噪声,就证明周围有能释放大量噪声的动物或者活物,他们为了隐藏自己,会伪装成普通植物,刚才我们制造出噪声后,这些动物也就应激退缩了。” 她低头看了眼藤蔓,刚才还像绞杀藤似的攀附车轮,这会儿已经老老实实,感慨道:“我还以为神农峰能吸引人面蝽的树木已经足够恐怖了,越是往里走,奇花异草反倒更怪异了。” 谭雁邱打开舆图,指着舆图道:“知道这些也好,那我们就能防备着这些松林,出了峡谷就到了异兽地,估计奇怪动物还会变多,大家心里也的有个防备。” 他们搞清楚状态,见松树在噪音下已经恢复安定,架着马车穿过巨松树腔,来到峡谷外的世界。 出峡谷后,高大山脉已经消失,眼前出现了无数绿色田螺似的低矮山包,山包间是低缓平原和河流,各处河流牵连水网,分割起山包间的平原。 马车行走平原间,总算没那么颠簸了,随着远离峡谷,异兽地的野兽也多了起来。 水中游荡着鸭嘴蟾蜍,这些东西大如鸡鸭,浑身灰白斑驳,手脚细长分指,前后肢爪可见蹼状膜,利爪凸出在水中肆意滑动,而本该是蛤蟆的的嘴部,却长着鸭嘴,马车驶过时,探出脑袋冒着水泡。 至于远处,更有浑身雪白的白熊,带着白熊悠闲在溪水边河水,那草丛中可间碗口粗的白蛇、红眼金鳞,蛇须飒飒,缠着高大树冠,贪婪瞅着树梢之间的白毛松鼠。 除此以外,谭眼邱所的什么不死蛇、红毛马、红毛猪、红蝙蝠、红青蛙、白猴、白獐、白喜鹊、红大鲵、红蛇、红狐狸、红毛金丝猴、白蛤蟆、白麒麟、白乌鸦、白黄鼠狼……几乎全在能在这些异兽地目睹真物。 甚至,还有很多融合了怪异基因的野兽,出现在异兽地。 比如,有些狐狸不仅覆盖着雪白毛发,还见尾巴处多出几条尾巴,数数竟有五六条之多,那额头也出现了牛角似的巨大枝杈,只要见到人,必定发出婴儿的叫声;又比如有些水桶粗的黑鳞蛇,明显能见到鳄鱼爪子,还能见到胡须和鹿角,看起来,就好像是某些已经要化龙的蛟龙。 如此重重,不计其数,叫人根本看都看不过来。 幸好,这些异兽也对噪声很是敏感,只敢在远处盯着车队,不敢随便上前。 “这些动物出现的怪异,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蛟龙啊多尾狐这种东西,这不是传里的精怪吗?” 岳观潮趁着掀开帘子,眼神奇怪问道。 宋思媛解释道:“或许,是因为这些动物被改变了基因,才会变成这样,只是和我们理解的精怪很像,又或者,传中的精怪也是因为基因出了问题,发会出现多条尾巴,又或者是化蛟的状态。” “甚至,我还想到了另外一种情况。” 她顿了顿,明显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她压低了声音道:“刚才,我们赶路时,我在水里看见过鸭嘴蟾蜍。” 岳观潮回想起方才,确实也注意到了鸭嘴蟾蜍,本该是水鸭和蟾蜍两种东西,贸然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很奇特的观感,就好像一个四肢伸展的蛙盯着鸭头,叫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等他再仔细看时,发觉就连像蟾蜍都是错觉,那灰白斑驳的皮肤只是因为毛发浸水才油光发亮,实际上,这种水兽浑身都覆盖着灰白毛发,同时,也可以区分出类似于四肢,实际上比较接近水貂和水獭的爪子。 准确来,是个鸭嘴水獭,只是因为毛色原因和爪子较细,看起来才跟蟾蜍类似。 宋思媛见他注意到了这东西,继续道:“我感觉,这些鸭嘴蟾蜍的形态类似蟾蜍却并不是蟾蜍,身后的尾巴准确来比较像水獭,和我印象中的一个远古物种有点像。” “什么?”众人都好奇起来。 “鸭嘴兽。” 宋思媛知道众人好奇,也不想卖关子,解释起她所知道的鸭嘴兽:“1799年,自然科学杂志刊登过南美洲神秘物种图册,这是国际冒险家十几年的勘探成果,其中一种动物,就和我们见到的鸭嘴蟾蜍很像。” “这种动物俗称鸭嘴兽,是鸭嘴兽科鸭嘴兽属的一种哺乳动物,一开始,这些探险家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他们怀疑,是当地人把鸵鸟的嘴和水獭缝补在一起……” 当时,南美洲对西洋人来就好似新大陆,不断有探险家、冒险家带着车马队伍,前往南美洲寻找财宝、金矿、神秘动物、玛雅文明,都想在广阔的南美洲找到些什么,好在西洋一举扬名。 当地的土着,为了赚钱确实会人为造很多神秘动物的尸体,来骗这些探险家的钱财,等他们拿回去的时候一解剖,才发现是两种动物的尸体。 比如,他们会把猴子的上本身保留,同时保留大鱼的尾巴,两者缝合起来就成了美人鱼的尸体,再比如,把普通的孩童尸体身上插满火鸡羽毛当做野人来卖,他们瞅准了这些来自西洋的贵客的脾气,无所不用其极。 这匹探险家一开始也以为是当地土着故意造出的什么人造品,直到土着带他们捉到活的鸭嘴兽,他们才确信,这玩意的确是真实存在的物种。 经探险家观察,这些鸭嘴兽的身体背腹呈扁平化,侧扁修长呈流线型身材,背面为深褐色体毛,腹面为灰白色到黄色的浅色体毛,毛发防水又松散,尾巴跟河狸高度类似,四肢粗短,眼,幼体长有牙齿,成年后,牙齿会被角质磨垫取代。 第九百七十一章:退化迷思 这些鸭嘴兽繁衍习性最为特殊。 它们繁衍时会涉及泌乳,需要母体孵化后吸收乳汁长大,但是,鸭嘴兽幼崽却不是胎生,而是被母体下蛋孵化。 在自然界中,只有爬行动物和鸟类会产卵,同时,也唯有哺乳动物是胎生,这样一来,鸭嘴兽的分类就尴尬起来,它们既不属于爬行动物,也不属于哺乳动物,完全不可用已有的动物分类标准,来衡量当下这个物种,让这些探险家颇为为难。 后来,他们发现了这种物种的化石,发现他们生活在恐龙时代,是爬行动物向哺乳动物进化的一环,也就是,它们至少在6500万年前,就已经生存在南美洲,靠着原始丛林的封闭的环境生存繁衍下来,维持了物种进化时的样貌。 算起来,从那时到现在,只退化了体型和牙齿,其余一切如旧。 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话,嘬起牙花子:“宋千金,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远古生物?可它跟你形容的鸭嘴兽完全不同啊,光是身上覆盖的体毛都不一样。” 宋思媛点点头:“体毛差异只能算是个体差异,至少这东西的生物特征和鸭嘴兽是完全相同,这东西大概就是鸭嘴兽,体毛异常应该是和其他动物一样,基因被改变了。” “那,这能明什么?”徐侠客和众人皆是满头雾水。 她眼神严肃起来:“这问题可就大了,以前,我们只知道神农架被那十二摄魂骨和鱼佩影响,使得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迷失本性异化基因,既然是这样,那只会在原有的生物群中进化,怎么可能进化出鸭嘴兽这样已经消失了数千万年的物种。” 宋思媛已经察觉到其中的蹊跷,脸色严肃起来:“这就好像这些狐狸和蛟龙,只能往异化的方向改变,而非是像鸭嘴兽一样退化成了哺乳动物和爬行动物之间的居间物种,这种物种实话,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自然界,哪怕是南美洲,也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保存了鸭嘴兽这一物种。” “那你的意思是?”岳观潮已经感觉出她的想法了,好奇问道。 宋思媛斩钉截铁道:“我猜测,这些物种被那些东西影响,根本不是异化,而是慢慢退化,最终才呈现出植物和动物混合的特征,等于,这神农架里的一切都在退化,往动植物共生的方向改变,不管是人还是动物。”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不管是阿细还是这些什么动物,都已经有了植物的部分特征。” 众人听着宋思媛的话,心中再次看向帘子外的诸多物种,只觉得万分唏嘘,神农架中的生物,最终的结局,估计就是像阿细的尸体,彻底变作死物和森林融为一体,形成动植物共生体。 在此过程中,他们表现出的特征,就是身上出现植物器官,或者是退化成某些远古物种。 徐侠客又问道:“那,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是退化的话,不应该退化回他们祖先的样子吗?我可没听过哪些动物的祖先是树?” 宋思媛解释道:“你的确实是实话,这些地球物种的祖先不是树,但是,植物的祖先可是植物,这种非正常的退化,必然伴随着基因异化,这些异化的基因会与树融合,最终退化为植物共生体。” “白了,是动物的基因先被那些摄魂骨异化,然后又和植物融合,而后开启了退化的过程。” 岳观潮眯起眼睛:“这么厉害?这感觉像是有双大手,在操纵着神农架的所有物种,会不会是鬼方人?” 他听着宋思媛介绍的情况,只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动物的退化,又是基因异化,这绝对不是自然而然产生,肯定是有什么人在操纵这一牵 宋思媛摇摇头:“我感觉不是!” 岳二炮道:“为什么?不是它们又是谁有这些本事,只有鬼方人拥有十二摄魂骨,这玩意不定就跟那虎符一样,不知道又是什么缺德冒烟儿的怪石头。” 宋思媛知道他们不理解,解释道:“如果生物的异化是鬼方人在操纵,那为什么就连身为鬼方饶阿细都受影响,你总不能,他们连自己的族群都不放过,非要异化成树木共同体,他们明知道这些共生体是退化,难道还心甘情愿族群退化不成?” “唯有进化,尚且能算有利于族群,这种明摆着退化的东西,鬼方人不可能主动害他们的族群。” 徐侠客问道:“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神农架除了鬼方人,还有哪些人有能力操纵这些?” “当然是巨人呗!” 宋思媛提起这个名字,眼前一亮,明显是认真的答案,不是故意打哈哈。 岳观潮抖了下眉毛:“不是,你欺负我们没文化啊,你刚才不还,巨饶族群已经灭绝了,怎么又跑出来个巨人。” 她点点头:“我没错啊,到了如今,巨人族群确实已经消亡,可是,鬼方人来的时候,也许巨人还存在,哪怕数量不多,至少鬼方人是接触过他们的。” “你就那么确定?”岳观潮质疑道。 “对,这一点我尤其确定。” 宋思媛朝他们点点头:“你们想想,从我们进入神农社稷庙开始,院子就已经出现了巨人塑像,等我们进入鬼语林附近,鬼方人更是在山洞里雕塑巨人像,这分明是把巨人看作了古神,又或者,他们信奉巨人。” “其中有很多解读的空间。”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道:“我得先跟你们讲个故事……关于航海时期的故事。” 在大航海时期,很多旧大陆的西洋人,觊觎海外财宝,很愿意到无人踏足的新大陆去寻找新机遇。 在这种情况下,旧大陆就诞生了一种职业,海盗! 这些海盗会先接受皇族或者贵族的资助,然后开着远洋航船,沿着海岸线去新大陆上的财宝,在此过程中,少不得要烧杀掠夺,以满足满船的火耗用度,同时,掠夺的大量财宝,在回去后,按照契约要和资助航海的贵族平分,以此来维持贵族对其的资助。 有个海船经过南美洲时,船体撞到礁石搁浅在海滩,船上的所有人都被困在南美洲岛屿附近的浅滩。 他们本以为轮船会搁浅在此,直到他们因物资耗尽而饿死,哪知道这些岛屿间居住着一些土着人,他们发现巨船之后,就带来大量的土着人包围了这艘船。 幸好船上的人有语言学家,一眼看出他们是南美洲的玛雅土着人,而此语言学家恰恰会玛雅语,跟这些土着人一番交谈,这才叫这些土着人放下杀心,明白了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搁浅在茨探险船。 此后,这些人被玛雅人领入部落中,跟着玛雅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同时,他们也没忘记维修船只,只要找到材料就送去巨船附近,好用来修补船舱。 在和玛雅人生活的过程中,巨船的所有船员难免要和土着人做接触,他们不仅教会土着人使用枪支、制作工具、还给他们带去纺织织物以及耕种农作物的法子,除了没把造船的技术教给他们,其余的知识几乎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这在航海过程中是完全不可能的,要是放在以前,这些海员压根就看不上这些土着人,他们在船上见到土着人,唯一做的就是开枪射杀,或者绑为奴隶,卖到旧大陆牟利。 这些玛雅人能得此善行,完全是因为他们帮助了航海船员,给他们寻找到可以修补船身的材料。 对于土着人来,他们只是刀耕火种的原始部落,得到这些技术,相当于比其他族群多了很多使他们生存下来的本领,这些知识,会给这些土着人带来惊人变化,最终会使得族群不断壮大,战胜其他部落,成为群岛附近的霸主。 此后,巨船修补完成,这些船员也告别了土着人进入大海继续航行,等大概三十年之后,又有一只船队出现在岛屿附近,他们上岛观察情况时,发现了一个特殊现象。 其他地方的土着人,见到他们完全是一副带敌意的态度,甚至有些土着人已经朝他们丢箭头,这座岛屿上的土着人非但没有任何敌意,反而对他们做出一些很恭敬的姿势,看起来就好像是执行某种宗教的仪式。 这个情况让他们大为震惊! 随着更深入了解,这些船员发现,这里的土着部落和其他部落完全不同! 这些土着人不仅会制造弓箭枪支,还会制作农耕用具,他们开始开辟农田,利用工具精耕细作,以疵到各种瓜果粮食作物,不用的粮食也会储存起来,用作下一年的种子,身上覆盖着一层简单衣物。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已经学会修建房子和碉堡,也开始练兵作战,制作统一的武器。 随后,他们跟着这些土着人进入部落神殿,在那高大神殿中,是个用木头稻草扎起的巨型航船,船身之上站着的,哪怕做了宗教处理,也能看出那些人是某个海船的船员! 他这才明白,这些土着人是把他们也当做海船上的神明了! 他们也明白了,土着人会发展出截然不同的文化,其原因就在于他们被“海员神明”灌输了不属于他们的知识,就此让土着人形成了以海船为图腾的信仰,并流传至今。 第九百七十二章:神鸡岭 宋思媛说到这里,眼底略过奇怪色彩:“刚才,我所说的故事中,海员并不是神,土着人也并不愚蠢,只是海员出现的时间太巧合,又教授了这些土着人太多东西,他们就此把海员当做神明来祭拜,这很符合古人看待外来人的逻辑规律。” “说了那么多,那你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岳观潮问道。 宋思媛看向众人:“南美洲距离这里确实很遥远,但古人对未知外人的看法是相通的,假如当年海员在岛屿间搞大猎杀,这些土着人绝对不会把他们当做神明,而是把他们看作又一批侵略者,必定是海员帮了这些土着大忙,才会被奉若神明。” 她说到这一点,顿了顿:“鬼方人也一样,鬼方人当初是作为外来者进入神农架,在他们初入神农架时,与巨人的见面,一定不是被诉诸暴力,而是获得过巨人的帮助,甚至,是为种族的存续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以至于,让鬼方人对他们产生了对神明的崇拜。” “一个本身就拥有近乎于神明之力的族群,被巨人帮助了什么,才会视巨人为神明,在各个地方为他们塑像,甚至,是作为正神被供奉起来。” 宋思媛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徐侠客眼前一亮:“那你的意思是,是巨人造成了当前的情况,也是巨人在影响着神农架的一切,可巨人为什么要帮鬼方人?” 这个问题,徐侠客百思不得其解,其他人也都很好奇,巨人体型面对鬼方人,拥有极大的优势,不可能害怕鬼方人,转而帮助他们,一定有什么原因。 “是因为鬼方人和巨人拥有同样的处境。”宋思媛思索片刻,言语谨慎说道。 她继续解释道:“当时,巨人族群大概已经没多少人了,鬼方人商朝末年躲入神农架,也是因为被外界商人追杀驱赶,二者族群数量为数不多,都在面临同一个困境,巨人帮助鬼方人在这里安定下来也很正常。” “他们当年能疏通河水,大概也是因为心存善念,这根本不是什么大禹制服了巨人,而是巨人恰好被大禹发现,他们心甘情愿被大禹驱使,用做疏浚河水,从这一点来看,巨人国虽然体型庞大,却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族群,若非气候发生剧变,他们也许不会灭绝。” 岳观潮又问道:“那,鬼方人为什么也退化了,难道巨人不想再帮助他们了?这些东西不是十二摄魂骨和鱼佩带来的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眼下鬼方人估计也是被异化了,才呈现出雪白的状态,如果这一切都是巨人的手臂,那鬼方人和巨人大概是已经产生矛盾了。 宋思媛见众人满头雾水,继续解释道:“十二摄魂骨和鱼佩造出了诡异空间是没错,可你们别忘了巨人曾经是神农架的主人,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是被巨人掌握着,哪怕是巨人死了,也在对这片区域发生作用,只是,很可能是鬼方族群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鬼方人也被这些东西影响。” 她提到这一点,她呢喃猜测道:“如果神农架中的所有活物都无差别退化变异,至少说明鬼方人也被影响了,大概,是巨人在借助十二摄魂骨和鱼佩,施加对神农架的影响……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鬼方人,失去了对这些东西的控制。” 谭雁邱脸色严肃起来。 宋思媛眼前一亮:“对,鬼方人已经失去了对这些东西的控制,那么,阿细的出现就值得怀疑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要进入那个地方才知道。” “神鸡岭到了!” 他们听到鬼方宗的声音,停下讨论,掀开帘子,神鸡岭就在眼前。 岳观潮下了马车拿起舆图,神鸡岭的地貌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鬼语林为峡谷山地,异兽地为平原丘陵,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覆盖着植被,浓郁葱翠无边无际。 神鸡岭不能说全无植被,至少有九成都是裸露的地皮,可见无数低矮山丘此起彼伏绵延不尽,山峰大多并不算高大,出百米都算是高了,更多是几十米高的土堆,若有那鹤立鸡群的山峰,一定是陡峭狭窄,好似孤笋独柱,立在黄土台上,呈现出被刀劈斧砍的层叠状态。 所有山峰表面都是光秃秃的,都是被风土侵蚀很严重的石头土山,山地土皮呈现出橙黄、赤红、灰黑色泽,就好像漫天遍野贴满了枫叶黄花。 从异兽地过渡到神鸡岭,可见植被越来越稀疏,好似逐渐褪色的绿绸毯子,只能在山丘底部,看到些许绿意,形如脉络沿着山地河谷蔓延各处,形成树叶纹路般的沟壑。 宋思媛下了马车,看向眼前的情况,无数黄土台塬铺展眼前,赤橙交叠,红黄晕染,山地如起伏贝壳彼此连接,更有高大孤柱点缀其间,好似台塬上的守护神,无垠天穹映衬下,好像一下子来到了西北疆地,只见干燥热风吹拂山地,扬起无数尘埃。 在那绿色脉络之间,能明显看到,一些体型庞大的神头鸡鸣叫扑腾! “奇了怪了,这绿油油的山地里,怎么会出现这种荒凉地界,你要说这是邻近沙漠少水少树,地皮秃成这样我还能理解,神农架覆盖的全是森林,难道还能水土流失。” 岳观潮眯起眼睛,对眼前的地貌存疑,但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是丹霞地貌!” 宋思媛解释道继续解释道:“这种丹霞地貌是因为数亿年前的岩层地质沉降而形成,这些原本位于地下的红色岩层,在地质运动中不断被拱起褶皱,形成深谷与丘陵,又经过长年的风土退化和水流侵蚀,不断塑造出我们看到的赤壁、丹崖、石墙、石峰、石柱、石巷、岩穴等地貌。 “只是!” 她话锋一转:“这些丹霞地貌主要是分布在西南四省,没想到在四省边界也能见到这种地貌。” “那,这正常吗?” 徐侠客总觉得太诡异了,不缺植被和河流的地方,怎么可能水土流失,这就好像在森林中见到了沙漠,想起来只觉得惊悚异常。 第九百七十三章:丹霞地 “你们的看法是对的,丹霞地貌确实是风水侵蚀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是也不绝对,至少,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随后,她抓住地上一把尘土:“地面很热,被火烧过一样,可附近又没什么热源,土地不长植被,说明土壤贫瘠,这贫瘠又火烫的土壤,大概是地质运动时产生,直到现在,这片盆地的岩层都还没完全冷却,任何种子,都不可能在缺水缺营养的情况下生存,等什么时候岩层冷却了,大概就可以了。” “走吧,我们去河谷看看,这些神头鸡到底长什么样。” 说罢,车马驶入绿色脉络进入河谷。 下了河谷,河道两侧的植被逐渐多起来,但由于土壤偏热,只能生长一些不到脚腕的低矮灌木或者,干脆就是贴着地皮起了一层地衣。 在河道两侧的山壁上,出现了很多半腰高的土洞,外围被灌木遮挡,洞外还叠了不少枯草,神头鸡就住在这种石洞。 他们临近河谷时,仔细观察了神头鸡的样子。 它们体大似鹅,腿长如鹤,身形就跟家养的公鸡类似,浑身覆盖一层橘黄斑驳的羽毛,尾巴处出现巨大的黑亮羽毛,在阳光下闪烁五彩光芒,像马尾辫似的垂在鸡屁股后面,纤长腿脚覆盖鹅黄皮肤,鸡爪长出褐色尖指,可以牢牢抓地奔跑。 最其他的,就是神头鸡的头颅。 它们的头颅还是寻常鸡的样子,只是,眼睛却不是圆形,而是细长凤目,眼睛中眼珠漆黑带着圆光,头顶的红色鸡冠子,也被几根血红的华丽羽毛取代,就好像戴几根毛茸茸的鲜红羽毛,白喙尖锐修长,能见靠近吻部的位置有一排细小牙齿。 走动时,脖子会前倾,同时为了保持平衡,扑闪着翅膀,从来没见它们飞起来过,大概,这些翅膀也只能维持平衡,已经带不动他们庞大的身体。 宋思媛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了洞中钻出的神头鸡,说道:“长得确实奇怪,但是也不是说太过诡异,大概是某些山地鸡的变种。” “它们,为什么会被叫神头鸡?”岳观潮问道。 鬼方宗走过来:“这些神头鸡也叫荒原鸡,生活在这片神鸡岭盆地,日常就以水中的鱼虾和岸上的虫子为食,长得比一般的鸡鸭大许多,大部分时候都在觅食,听神农架附近的农户,神头鸡是山神爷的更夫,负责夜晚巡逻,一到晚上,就见这些鸡眼睛奇亮,能唤来山神。” “味道怎么样?” 岳二炮听着鬼方宗介绍,动了下喉头,明显是想打神头鸡的主意。 鬼方宗摇摇头:“不知道,这神头鸡没人敢吃,再说了,它们吃了不少花草,谁知道体内有没有积蓄什么毒素。” 岳观潮拍着他后背,揶揄道:“你啊,就别想打神头鸡的主意了,这些怪鸡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小心被山神给抓去了。” 宋思媛说道:“眼看已经傍晚,我们得赶紧找住的地方,这里没有山林遮挡,晚上估计风沙不少,要找个稍微挡风的地方。” 鬼方宗点头示意,带着匠人和他们继续往河谷深处走,等走到一处河滩前才停下脚步,他们眼前的河滩,位于河谷的支流分叉口,三方山峰交汇河道,在附近的河滩形成冲刷三角谷,大片滩涂出现山谷中。 宋思媛看向最狭窄的河谷,这段河谷位于三角河谷的右侧,两侧山峰互相挤兑,都快紧挨了,只留出一线天缝隙通过河道,山壁上陡峭垂直,断无任何人能攀登上去。 她点点头:“这里的河谷很深,两侧山壁也比较狭窄,可以起到挡风作用,同时,临近河道也方便我们取水,只是,我们毕竟是在河谷里,这里是丹霞山地的河流交汇处,很可能有其他动物会过来,最好是住到高处,免得被某些野生动物袭击了营地。” 说罢,一些前去打探的匠人,已经跑回来,喜出望外说道:“在你河谷靠上的位置,有几个废弃平台,看着像是水土崩塌流失掉了,正好在绝壁上缺了一块,形成缓坡,上面没什么动物的巢,可以用来驻扎。” “好!” 众人进入河谷后,果真见头顶只剩一线天,在那河谷中间的位置朝上几十米,可见山壁凹进山体,就好像在岩壁上裂开口子,朝内挖出个缺口,朝下的岩层也形成斜坡,可以赶着马车上去。 车马走上斜坡来到半洞,这里的空间不小,可见裂缝一直扩大,在半山的位置形成了新的山谷。 “就这里了。” 他们停下车马,开始安营扎寨,随着帐篷搭建起来,马车也都围在帐篷外,充当起挡风墙。 “这里,不会下雨吧!” 岳观潮看了眼马车,才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见上面落了灰尘,一摸一手黄。 “不会,这样的地貌,下雨不是常态,土地和岩层都干成这样了,多半是不可能下雨了,我估计也是因为地热,使得这里哪怕有雨也会很快蒸发,这些河谷里的水,主要来自盆地外的河流。” “那就好,别到时候淋成落汤鸡了。” 帐篷搭起后,已经是傍晚,匠人开始沿着平台巡逻,众人各自忙碌时,徐侠客闲来无事,开始在悬崖边打坐。 此刻,夕阳西下,落日只剩半盘,万道金光穿透层叠卷云,尽数落在这片盆地,衬得这些丹霞山峦更为橘黄灿烂,风沙掠过山头,荡漾起金黄尘埃,众人更觉得身在异境,诡谲又奇异,分外灿烂。 岳观潮见徐侠客身边吹来明灭金沙,揶揄道:“徐道长,你这是要涅盘啊?” “呵呵!” 徐侠客不搭理他,继续闭眼打坐。 岳观潮走到他身边,本想继续调侃他,低头一瞥,已经见岳二炮带着班殊,和几个匠人捉了好几只神头鸡,这会儿毛都已经快要拔干净了。 他朝底下喊道:“岳二炮,你这是长本事了,叫你别打这些鸡的主意,一会儿没瞅见,毛都拔上了。” “我看这些鸡除了个头大,跟家养的也没啥区别,正好看看好不好吃。” 说罢,就已经在河边升起篝火堆,把神头鸡洗洗涮涮,穿上木棍架在火上,撒上盐粒子和胡椒,烤得滋滋冒油。 第九百七十四章:菌丝花树 这会儿功夫,金黄天色融入混沌,河边的篝火显得尤为明亮,这神头鸡被烤熟后,开始飘出一股诡异肉香。 肉香中,有脂肪燃烧的焦香,也有瘦肉烘烤产生的肉香,还有胡椒、孜然、盐巴产生的淡淡调料香,这些味道互相揉合,在火焰烘烤下不断朝外逸散。 这股肉香只要吸入鼻孔,立马就好像从舌头到胃口已经生根发芽,馋得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鸡香鹅肥美,狗肉赛神仙,众人车马劳累,路上吃得最多的就是硬得咬不动的干粮,以及晒得干巴的肉干,这些东西为方便储存赶路,都晒得没了水分,吃的时候要么烤热,要么煮熟,经历几遍折腾,早就没了味道,要说味道最好的,还得是现杀现吃的野味儿。 这儿,眼见烤鸡肉已经熟了,这些匠人已经迫不及待想吃这些烤鸡,就连岳观潮都咽了口水。 其中一个匠人撕下脸大鸡腿,野狼似的咬下一口肉,馋得其他匠人眼巴巴看着他:“怎么样?” 这匠人咬得满口油花儿,摇头晃脑说道:“太好吃了,比一般的家养鸡还好吃,天上龙肉都不换。” “给我一块,给我一块,给我一块。” 有了这匠人的告知,其他匠人一哄而上,把那刚烤好的鸡肉三下五除二撕开,大快朵颐吃起来,岳二炮本来也想上去撕一块,被岳观潮拉住:“你不觉得这些肉有点太香了吗。” 岳二炮正想上前,咧咧道:“那可不,牙都快香倒了。” “我不是说这种香气,这种香气好像会勾人,你仔细再闻闻,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上挠痒痒,这绝对不是正常的香气。” 岳观潮能这么说,已经是闻出了诡异味道,他和岳二炮以前也没少在山里打野味儿吃,要说野味儿好吃,也只是因为肉新鲜,烤熟了的味道与家养的没什么区别,最多闻到鼻子里想吃下去。 此刻,这些神头鸡的味道,却与以往的野味儿烤肉香完全不同。 岳观潮闻了这股味道,想吃下去是不假,心中却有另外一个念头出现——那就是夺走整只烤鸡,不分给任何人,甚至,一想起要和这些人分吃烤肉,反倒心里有些生气,想把他们给都杀了,至少,也是把他们给打一顿,叫他们不敢上前。 这,可就蹊跷了! 他心里明白,这浓郁的独占心思,绝对不是他的意思,他以前哪怕在什么馋嘴,也没生出要把整只烤鸡独占的心思,在丹霞神鸡岭这种地方,闻到这股异常焦香,生出这种心思绝非寻常。 这么一想,岳观潮对这种香味警惕起来,连忙闭气暂缓呼吸,感觉到那股异常暴戾的心思消失,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烤鸡肉香不是正常吗?” 班殊把烤肉递过去,还没拿稳就已经被岳观潮打落在地,这一刻,周围正在吃肉的匠人蜂拥而上,开始抢夺落在地上的烤鸡,哪怕沾染了土,也没见他们拍打干净,直接撕开狼吞虎咽吞入口中。 这一幕,叫班殊也吓了一跳,当即明白岳观潮是什么意思,这些匠人就是再怎么贪吃,也不可能蜂拥而上,抢夺落在地上的东西,这种不怕脏的独占欲望,明显是不太正常。 “不好,这鸡肉有问题。” 岳二炮见这些匠人这个样子,也发觉有问题了,再也没了吃烤鸡的心思。 此刻,他们三人转头看向这几个匠人,他们把这只烤鸡给吃干净还不算,已经盯上这些还没烤熟的寡淡神头鸡,顾不得火烫,拿起烤鸡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都是血丝儿。 “你们别吃了,你们别吃了。” 班殊走到他们身边,想把烤鸡给他们夺走,等来的是像野兽似的恐怖眼神,他们就好像护食儿的野狗,只要班殊敢靠近,立马就呲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警告声。 这情况,明显是吃肉产生的副作用! 他们在河边的情况,缓坡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立马有匠人下来,把这些匠人给捆住。 此刻,这些匠人全被捆在石柱上,哪怕被捆着,还是见他们不断挣脱绳子,想脱离绳子的束缚。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些匠人的外表还保持着人的皮囊,只是眼神实在是太过邪恶,看所有活着的东西,都像是在看着可以吃的东西! 他们的眼睛不断上翻颤动,只剩下一丁点瞳仁,三白眼中全是血丝,就连嘴边的油儿都被口水沾湿,嘴歪眼斜不断嘀咕着他们很饿要吃东西,手中抓来抓去,永远无法安静下来。 班婼走到他们附近,摸着其中一个人的额头,片刻后脸色凝重起来:“他们脑子里,有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意识。” “不属于他们的意识,这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忙完了土坡上的情况,也来到河边,见班婼已经察觉到情况,好奇问道。 班婼严肃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操控他们的脑子,在他们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吃掉所有活物,吃掉所有活物,这些匠人就此被催眠,只要是活的东西就有可能被他们吞吃,幸亏我们把他们捆起来了,如果他们吃完了烤鸡还没醒来,我们这些活人,就是他们的食物。” “不可能吧,这些烤鸡有那么大功能吗,能让人变得跟狂犬病发作一样。” 岳观潮看着地上剩下的骨头,做熟的东西,就是个什么病菌也给杀了。 宋思媛打开手电,观察着这些匠人:“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他们的身体里,有了其他人的灵魂?” 班婼摇摇头:“不算是灵魂,只是一种意识,能让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至于这意识是怎么植入进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只能说,这神头鸡的肉不简单。” 经此意外,他们只得先把这些匠人给打晕过去,送上土坡给绑到上面的石柱。 鬼方宗查看了这些匠人的情况,解释道:“神农架附近的老农也说过,神头鸡能唤来山神,他们吃了这些信使,估计是被什么东西给惩罚了。” “难道,真有山神?” 岳观潮听着鬼方宗的话语,心中觉得甚是蹊跷。 “不一定是山神,但是,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可以通过神头鸡的血肉控制这些人,我们晚上就只能加紧巡逻,免得晚上出了什么怪事。” 有了这些匠人的前车之鉴,晚上他们谨慎了许多,等填饱肚子稍加修整,立马钻入帐篷,该巡逻的巡逻,该警戒的警戒。 如此一夜,幸亏没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也没遇见野兽袭营,等天青泛光,他们各自出了帐篷。 “岳观潮,快过来,你们看这些人。” 徐侠客他们出了帐篷,朝石柱周围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已经瞪大眼睛。 岳观潮打着哈欠看向徐侠客的示意,石柱的位置依旧绑着这些匠人,只是,他们已经死了。 他走到这些匠人身边,尽管还能看出是人形,却都已经树木化了,身上的四肢好似树木的旁支侧干,互相交错聚拢在一起,形成巨大树冠。 树冠之上,是各式各样的奇异菌丝异花,这些花草完全叫不出名字,只能看出颜色绚丽,那花朵五颜六色灿烂美丽,衬得尸体有种葬身花丛的感觉。 可以看出,这些树枝都是从他们的腹部长出,可见撕裂伤出现在胃口位置,大概是有什么东西从胃中破腹而出,而后不断生长,成了他们眼前的样子,这几个匠人都是如此,枝条藤蔓也就互相牵连起来,看起来就好像巨树的树冠,分外茂盛。 “这种死状和阿细的情况很像。” 班婼看着这些尸体,眼神严肃起来:“问题就出现在这里,阿细是鬼方人,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并不意外,可这些匠人是外来者,为什么也会出现这种菌树花葬的情况。” 宋思媛察觉情况有异,说道:“难道,他们真的被山神给惩罚了?那为什么你们这些杀神头鸡的没事,还是说,只有吃了神头鸡的匠人,才会被惩罚?” 她知道这些匠人吃的神头鸡有问题,原以为这些人疯过一夜就好了,没想到居然已经死了,脸色当即凝重起来。 此刻,最后怕的,也就是岳二炮和班殊了,如果他们的鸡肉没有被岳观潮打掉,此刻变成菌丝花树的,绝对有他们两个,这么一想,二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鬼方宗见到此情此景,也只能叹了口气:“幸好没有太多人吃这些东西,我看这神农架怪得很,以后但凡涉及神农架里的东西,都不要轻易动,免得再出现这类情况。” “这路程才走了一半,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免得节外生枝。” 眼下,神鸡岭神秘不可测,他们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连东西都来不及吃,立马整理东西,架着马车离开。 他们一刻也不敢停,沿着河谷间的道路,走了半日才出了丹霞盆地,又开始出现巨大山峰。 第九百七十五章:冷暖鬼洞 眼看出了盆地,他们这才停在巨大山峰前,众人见已经把丹霞岭甩在身后,这才稍微停下赶路,也让这些马歇歇脚。 宋思媛拿起舆图仔细观察:“我们已经过了丹霞神鸡岭,出了盆地就是冷暖洞,里面能走马车吗?需不需要用船?” 他们距离入山的峡谷已经不远,可见盆地里的河流多汇入峡谷,连带着河道直接穿过峡谷,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能不能走马车。 鬼方宗走到他们面前,解释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冷暖洞中确实怪异,但是还是能走马车,在河道边有古人修的驰道。” 时不待人,他们休憩片刻,继续朝前赶路,开始远离盆地,转入高大峡谷。 神鸡岭为丹霞地貌,转入高大峡谷后,已经见河道越来越宽,最终化为百米巨河,奔腾不尽,马车赶路不过一里,他们就已经发现露天峡谷到了顶,再往里走就成了山洞。 他们不清楚洞内情况,只得暂时停下马车。 岳观潮抬头看向巨大洞窟,这洞窟宽有数百米,可见百米河道直接流入其中,最多往前看几十米,再深,就已经见不到河道,一切都隐匿在混沌黑暗中,不可看透。 “这山洞里不会是个死路吧!” 岳观潮拿起舆图,这图上标注的毕竟有限,除了眼前的洞窟,峡谷里还没见有任何出路,想找其他的路估计要耗费不少功夫。 鬼方宗走过来说道:“我们不用再多费时间了,从这条洞窟里走过去是最快的,如果想寻找其他的路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如果身手够好的话,也能翻过这些山峰走过去,但是,时间上肯定要拉长。” 这鬼老头子继续说道:“这些高大山峰与丘陵地完全不同,山峰高而陡峭,就好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又密又崎岖,别说是马车了,就是长翅膀飞过去,能下脚的地方都没多少,这种情况下,穿过洞窟是最方便的。” “那,这山洞确定能通过?别到时候走到底成了死路。” 岳观潮怕的就是走到一半,发现此路不通,这洞窟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可就凶多吉少了。 鬼方宗点点头:“我虽然没到过洞窟里,不过我听说过这冷暖洞的洞窟,只要我们沿着河道走,就能走出冷暖洞,我们要担心的应该是诸多乱洞。” 岳观潮早先就已经听鬼老头提起过冷暖洞的奇异,根据神农架附近猎户的说法,冷暖洞准确来说不是什么洞窟,而是一条自然形成的隧道。 这条隧道的一端连接盆地,另外一端连接竹林,具体多长也没多少人知道,只清楚洞窟中九转连环、崎岖多变,唯有跟着河道的走向,才能顺利从隧道进出,否则,准会在隧道中迷路。 “听你这意思,这石窟不像是自然产生的吧,如果是自然产生的,大概是被河道冲刷而成,九曲连环的形态,比较像是被人故意设计成这样的。” 宋思媛问向鬼方宗,如果是自然产生的洞窟,怎么可能会是这样这种九曲结构,河道冲刷形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鬼方宗点点头:“准确来说,是自然产生和人为敲凿共同造就,洞窟中连接河道的这部分,确实是河道冲刷形成,九曲回环的这部分,大概是人为敲凿,看过之后你们就明白了。” 说罢,车马队伍点起煤油灯,踢踏马蹄进了洞窟。 朝前行走数百米后,身后日光缩小为拳头大的光斑,前方的视野瞬间一片漆黑,只在煤油灯照亮的位置,出现了明晃晃光芒。 洞窟之中,河道从汹涌奔流转为涓涓流动,水面开始浮起白雾,这些雾气蒸腾起来,笼罩在河道上方,连带着周围的河岸驰道也被笼罩在内,头顶好似云遮雾绕,在煤油灯映照下,荡漾起一层金色雾花。 他们越是往里面走,就越是能体会到周围寒气加剧,冷气好似鬼爪子,往人的衣服缝里钻,这种冷不像是被冷风吹风,反倒是数九隆冬的腊月,被白毛风给刮了个透心凉。 虽说山区中气温较低,这正值五六月,山洞中再什么有寒气,也不应该像刮白毛风一样。 起初,他们以为洞窟是直通直出,有外界的风吹进来,但随即就打消了这种看法,在九曲连环的结构里,外面的风不可能吹那么远,让洞窟里保持低温。 “这怎么跟进了冰窖子似的。” 马车上的人尽管没直接暴露在空气里,已经感觉到帘子外的寒气,岳二炮随口嘟囔道。 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把各自准备的厚衣服拿出来裹在身上,唯有这样才能稍微抵御帘子外吹来的冷风。 宋思媛拿毛毯捂住脸,掀开帘子仔细观察,他们行走的位置正是河道岸边的驰道,伸手甚至能摸到炙热雾气,只是这雾气消散后,立马会被寒若冰霜的冷风吹散,冻得手指尖冰凉。 岳观潮也注意到这一点,眼神好奇说道:“奇怪,你要说这冷气是河道带来的也不对卯,河道里的河水和明显是热的,就连雾气都透着热乎,怎么洞中不见一点暖意,反倒是贼拉冷。” 眼下这种情况确实奇怪,这河道因为地热的缘故,已经热得起了雾气,洞中反倒寒冷彻骨,他们这时候才体会出,冷暖冻中泾渭分明是个什么意思,这石洞的上下结构好似被分了层,下层极热,上层极冷,上下互相调和后,就跟钻进冰窖似的。 孙大乔搓着手,插话说道:“在山洞里反倒是正常的,暂且不提别的地方,就单说我们去过的秦岭,听说就是八月酷暑,那秦岭的山沟子里也是能下雪,这种雪花子落到人身上,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活活能把人冻死。” “有些走山的货郎,也经常去秦岭山里的村庄做买卖,碰到白日毫无征兆下雪,必定要有屋进屋有洞钻洞,但凡有个藏身之所,都不能把自己暴露在外面,否则,等让雪埋了身子骨,那肯定就被活活冻死。” “为什么?盛夏时节还能下雪?”岳二炮裹着毯子,好奇问道。 孙大乔鼠目眯出一条缝隙,压低声音说道:“是因为山中有大蟒。” 秦岭不仅是南北分界线,还是华夏屋脊、中华龙脉,山中有不少东西,想借助龙脉的气运修炼,最常见到的,就是蟒蛇。 蟒蛇比之一般的蛇,天然就体型很大,借助秦岭的龙脉,当然也能更快修炼,在秦岭的大小山洞中,就藏着很多修炼的蟒蛇。 这些蟒蛇常年生活在岩层下的洞窟或者地下河道,平时深居简出,除非到了饿肚子的地步,轻易不出洞窟,以此来延缓身体的消耗,同时,也能借助地气,利用龙脉更快修炼。 在这一过程中,蟒蛇会蜕了蛇皮长出鳞片、龙角、四肢,成为蛟龙,若碰到雷雨天气,他们就会从地下河道来到地面的某条大河道,借由地面河道穿过桥梁,若能顺利通过,那就算是成了蛟龙。 至于成了蛟龙以后境遇如何,逃不开因果功德二字,行善为恶的成为真龙,作恶多端的,渡天劫时也会被雷劈死,整个过程,就叫走蛟。 有些地方的人,怕这些蟒蛇走蛟时毁坏河道桥梁,会在桥梁下绑一把斧头或者利剑,这样,将桥梁变作斩龙台,只要有蟒蛇赶过去,必定叫他们一劈为二,身断魂消。 有些蟒蛇见到桥下有剑,就知道是有能人造局,只能另寻其他桥梁,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如果蟒蛇走蛟完成,就可以呼风唤雨,唯有一件事做不得,那就是伤害人命,这些蟒蛇毕竟只是蛟龙,肆意伤害人命,会算在因果中,若伤害人命过多,那就只能遭天谴。 有些蟒蛇为了能更快修炼,会边走偏锋去捕食人类,这些秦岭山中的大雪,都是这些已经修炼有道的蟒蛇给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捕猎活物,好供给他们血肉。 但是万事总有例外,他们也知道伤害人命太多,会拖累修行,也不敢肆意张牙舞爪,只能让人尽可能自然死亡,然后再捕食,这样,就算是人自己冻死的,而非是被它们吞噬而死,以此来规避人命因果。 若有人趁机躲入大雪落不到的地方,也就算是破了他们的法术,再害人命就要遭殃了。 岳二炮听着这个故事,毯子朝身上裹了裹,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觉得寒气更严重了一点。 岳观潮搓了下手:“这个洞窟那么冷,不会也有什么蟒蛇蛟龙吧,这九曲连环的结构,也像是什么蛇龙在打洞蛰伏。” 正说话时,前面的洞窟已然循着河道开始转弯,过了弯道之后,河道拐角开始出现大片的冲击滩涂,在巨大洞窟中好似广场,附着在驰道附近。 在那滩涂之上,越是靠近河滩,就越是能见到很多明亮珠子,如同星辰洒落滩涂,发出略微明灭的幽蓝光芒,在煤油灯下更显神秘。 宋思媛打开手电筒,朝漆黑处照射,在那手电照亮的黑影中,影影绰绰全是被冻得白花花的僵硬尸体。 …… 第九百七十六章:藏原冰土 “石洞里有冻僵的尸体?” 宋思媛话音未落,岳观潮也打开手电照过去,原本他以为是眼花了,光芒加强后,连尸体细节都开始变得清楚起来。 尸体,不止一具,几乎在滩涂上全是,它们或是奔跑姿态,或是站立姿态,又或是被推倒在地、匍匐前逃,以一种互相挤压头脚倒错的方式,被冻在滩涂上,全身都因为雾气凝结,出现了厚厚的白霜,远远去看,如果不仔细分辨,就好似一堆灰白雕塑。 煤油灯手电探照下,洞窟中出现了冰雕尸群,所有人看了,都能感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腾到头顶,痛得脑仁疼。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附近出现了大量尸体,至少说明环境不安全,众人心中忐忑起来。 “停下吧,这尸体出现得太诡异了,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先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宋思媛说完,马车已经在河滩附近陆续停下,岳观潮、宋思媛、徐侠客下了马车,鬼方宗也从马车上下来,几人一起下了驰道,往下坡走了几十米来到滩涂。 走在滩涂上,脚下全是冻得冰凉的石子泥地,尸群比他们想的还要多,尸体的更多细节也开始变得更为丰富。 岳观潮拿起手上的工兵铲,朝尸体身上拍了几下,冰冷白霜落下后,尸体真实的样貌,也从冰雪白霜中露出来。 “怎么都是古代人。” 岳观潮又拍了几个冰雕,发现衣服全是古人的衣服,全无任何现代人的服饰。 仔细观察,这些人大概是某些古代士兵,身材魁梧、面相坚毅,有着南北各异的样貌,多是身上穿着软胄、佩戴刀剑,眼中满是惊恐,就连脖子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刺伤,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刺穿了颈椎,被放血后惊恐死去。 所有人,虽然死状各有不同,却都是同一种原因致命。 宋思媛打开手电,仔细观察这些尸体,朝众人解释道:“按照尸体的穿着打扮来看,这些不是最近产生的尸体,有些尸体已经浮肿泡发,就好像是反复解冻上冻时的样貌,很可能是古代的将士。” “北府兵?” 徐侠客眼前一亮,神农架中诡异离奇,真正到过这里的,也唯有北府兵。 他的猜测明显有戏,宋思媛点头:“很有可能,这些将士穿戴的是南北朝时的两裆铠,这种两裆铠与贴身铠甲不同,与肩膀平齐,长至上膝,用拇指粗的夹片织造成长方形,前后各有两片形成合围,在两肩、腰部有系带。” “我们再看这些衣服,与两裆铠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是南北朝北府兵的概率最大。” “只是,他们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现在,宋思媛已经不好奇这些尸体的身份,而是尸体存在于洞窟中的原因。 “会不会是,是被北府兵忘在洞窟里了!”岳观潮猜测道。 宋思媛看他们的方向是往洞窟外走,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解释道:“不可能,这些人又不是死人,被忘在洞窟里还是可以出去,从他们行走的方向看,大概是往神鸡岭方向了,只是,他们大概还没出去,就被什么东西给袭击了,这脖子里的贯穿伤,直接刺穿了颈椎,造成他们当场死亡.”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由于洞中温度很低,他们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腐烂,就被冻上了,很可能在千年的时间有过化冻和解冻,使得皮肤出现了泡发的迹象,有点轻微巨人观了。” “这有个不一样的尸体。” 他们说话时,鬼方宗站在附近提示道,岳观潮他们走近去看,果真和北府将士完全不同。 刚才,所有尸体都被雪白冰霜覆盖,体貌特征并不突出,眼下身上的白霜被打落,其中一具尸体明显是白得发光,看起来,就好像是白玉色,跟班殊的肤色实在是太像了,基本可以确定是鬼方人。 “鬼方人也死在这里了?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他们得知这个情况,眼中疑惑起来。 宋思媛仔细翻找尸体的脖颈,并没有这些北府兵的刺穿伤,她眼前一亮:“难道,是鬼方人追杀了这些北府兵,他们身上的伤口,其实是鬼方人的某种武器?” 鬼方宗说道:“这些北府兵都是一个死法,唯独这个鬼方人没有伤口,还出现在这里,那,大概就是杀死北府兵的凶手。” 宋思媛虽然清楚了部分真相,确实对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鬼方人既然要杀死北府兵,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北府兵对鬼方人做了什么,又或者,是鬼方人出于其他目的追杀他们?” “那,又是谁杀的这个鬼方人?” 这一串串疑问,从宋思媛嘴里发出,也让其他人满头雾水。 岳观潮嘬着牙花子,左右摇摇头:“从我们进入神农架开始,就发现了巨人塑像、巨人头颅,又发现了鬼方人已经失去对鬼方神器的控制,你们说,鬼方人追杀他们,会不会是当年失控留下的痕迹?” “有可能。”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这证明我们的猜测确实成真了,那个鬼方世界一定发生了什么,这些北府兵才会出逃。” “现在,我们也看不出什么,我比较想知道,这洞窟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冰雕尸群,难道,这千年来洞窟里一直都那么冷?” 说罢,宋思媛沿着滩涂走到河边,蹲在地上把手伸入地下河,河水并不算滚烫,触感接近人身体的温度,温温热热正合适,水面飘荡的雾气中,有很浓郁的硫磺味道。 “这是地热河!”她回到岳观潮身边解释道:“地热河就和温泉一样,是地下热源临近地下水源所产生的地热水,估计是丹霞盆地产生的地热,水流经过河道直接汇入山谷,再加上这些洞窟的地下很可能也有地热岩层,就形成了这种地热河,这些烟雾是地热遭遇冷气释放出来的雾气。” “由于地热河一直存在,这也使得洞窟中的雾气永远都散不开,我估计是雾气凝结到尸体身上,才会形成厚厚的白霜。” 徐侠客疑问道:“可关键是,这些冷气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隧道九曲回环,吹进来的只能是冷风,也不可能是冷气吧。” “上面极冷,下方极热,我怀疑问题出在了岩层上部分。” 说罢,宋思媛打开手电朝上看,灯光被雾气遮挡,完全无法穿透。 她随后回到马车旁,踩着踏板直接站上马车顶部,这个位置足够高,已经可以碰到雾气。 宋思媛站到马车顶部之后,已经算是半个身子都探入雾气,只见灯光出现在雾气上层,朦朦胧胧,明灭不尽。 “岳观潮,上来看,我找到原因了。” 见有情况,岳观潮也站上马车钻入雾气,等眼前朦胧消散,他逐渐看清了雾气上层的景象。 在手电照耀中,洞窟上层全是近乎于透明的冰层,就好像沿着隧道的上半部分糊上了一层半透明油膏,里面犬牙交错的岩层柱石清晰可见,甚至,能见到某些植物被冰封其中,不得解脱。 越是靠近上层,寒意就越是大,他们呼吸之间已经出现白雾,吸进鼻腔里的空气,就好像是带了冰渣子,一路从鼻子疼到肺管子,甚至,流的鼻涕都被冻成了冰溜子,身上开始覆盖一层冻霜。 他们二人忍着严寒,朝左右四散观察,这些雾气从河道出现后,不断朝河道两侧的洞窟扩散,由于水雾比较重,它们只能悬浮到半空,随着雾气不断产生,这些半空的雾气会被扬到了冰层之上,在冷凝中化为白霜,直接降落到地面,而后,雾气从河道源源不断产生,也就使得洞窟里常年产生不散的雾气。 岳观潮拿起工兵铲,朝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冰溜子丢过去,咔嚓一声,冰溜子应声断裂,砸下地面。 他们下了马车,拿起这些冰溜子,触手极寒,拿在手上不见有融化的迹象,拿起手电照到上面,可见半透明质感,既像是冰溜子,也有点接近水晶。 岳观潮拿起煤油灯,把这半截冰溜子放在火焰中心,被加热后周围出现了一些水珠子,却不见有任何融化的迹象:“奇了怪了,像冰溜子一样冰凉,烧又烧不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众人对眼前的东西好奇起来。 宋思媛看着这东西,眼神好奇解释道:“照这个透明度看,大概是某种矿石的结晶,触感那么冷,也有冰的成分在里面,我怀疑是某些矿石结晶和冰形成的杂质冰。” “杂质冰?” 岳观潮示意她继续解释。 宋思媛指着这东西解释道:“杂质冰介于矿石和冰之间,既有冰的寒冷,也有矿石的稳定性,不容易融化,这种东西虽然稀少却还是有可能实现。” 比如,高原的某些冰山上,就出现过数千年不化的冻土,由于高原的冰山常年气候寒冷,使得这里的冰雪从没有融化过,冰层之上长年累月积累灰尘杂质,会让冰和杂质冻在一起,形成不化冰和冻土。 这些冻土看起来十分坚硬,但只要温度足够高,冻土一旦融化,就会变成湿润软泥,同时,也会释放出被冻土里的水。 第九百七十七章:萤火蜉蝣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这些冻土不是不化,而是熔点很高,单纯的灼烧只会让它在表面融化,那就是我们在看到的蒸发水珠。” 她顿了顿,拿起手电照了下浓郁雾气:“这洞窟中,存在着上千万年前的冻土冰晶,由于洞中和外界的温度天然存在差异,使得冻土从来没有融化过,一直保存在洞窟上层。” “流淌了几千年的地下热河,居然融化不了冻土?” 徐侠客颇为诧异,这些温泉的温度足以融化坚冰。 宋思媛点点头:“虽说这洞窟中有地下热河的存在,但由于这热河流经的洞窟有限,九曲回环的洞窟大部分都还处于封冻状态,洞窟内外的天然温差和崎岖空间,也保证了外面的温度和热风影响不到这里,唯一能影响洞窟内温度的,就只剩下这些地热泉。” 她继续解释:“这些地热泉产生的热气确实很热,但是热量也很容易散去,这些雾气较轻,融化吸热凝固放热,雾气上浮的过程中雾气散失热量,到了上层基本就没温度了,容易被冻成霜花,哪怕雾气真的能飘到冻土上,只会被冻土彻底捕捉,成为冻土的一部分,这些冻土外的冰晶层,大概就是雾气继续形成。” “这千百年来,地热的雾气非但没有融化冻土,反倒给冻土添砖加瓦,形成了新的冰封层,使得洞窟内常年寒冷,直接把这些尸体都冻了起来,保存到现在,” 宋思媛说到这里,看了眼众人:“冷暖洞中的奇观,大概就是这样产生的。” “你就那么确定?”徐侠客质疑道。 说罢,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发着亮光的石头,这些石头并不规则,方圆三角各有形态,完全是未经雕琢的样子,在手电照耀下发出淡淡荧光:“看见这些石头了吗,熔岩形成结晶的条件之一,就是岩浆冷却,这些结晶是熔岩冷却后形成,被地下河冲刷出来,形成了我们看到的样子。” “这些熔岩结晶,至少证明这里真的有过地质运动,再加上地球上几次冰期。产生永久冻土也在情理之中。” “我更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鬼方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得赶快出了竹林到潮汐地,这一路上出现的情况告诉我,鬼方人很可能已经消失了,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放任阿细出走。” 宋思媛的担忧,不无道理,鬼方宗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幸好已经快到了,我们得加快赶路了。” 有此担忧,他们回到马车,沿着河道出了冷暖洞,幸好箭竹林没遇上什么危险,大概穿越半日竹林,在傍晚抵达潮汐地。 马车出了箭竹林,就已经来到潮汐地所在的深山峡谷! 这里比鬼语林所在的峡谷要宽阔不少,呈回形样式排布山峰,高大峰峦彼此连接,形成高不可攀的万丈高山,山体上不再像丹霞地寸草不生,覆盖着葱茏植被,最高处青黄斑驳,露出风化岩层。 他们把目光收回,邻居在峡谷中的巨大湖泊。 前面鬼方宗已经介绍过,这个湖泊完全横在深山峡谷中,峡谷两侧是壁立千仞的高山险峰,谷底则是奔流的湖泊 此刻已经临近黄昏,他们站在岸边,能一眼看到湖泊底部,大概也就只到小腿附近,清澈之态,水草鱼虾都能看得清楚。 岳观潮观察着周围峡谷说道:“这些峡谷几乎是封闭状态,既没有支流也没有瀑布,这种情况下,真能随着月亮涨水吗?” 鬼方宗说过,一到晚上,湖泊肉眼可见变得高深,甚至是会直接漫上两岸的树木,形成极为宽阔的巨型江面,将未来得及逃走的活人,全部淹没水下,这种情况能出现,要么说明有支流汇入,要么,就说明有地下水涌出。 “这个情况我们怕是要先勘探才能清楚。” 岳观潮他们几个脱下鞋袜,往前走了几步,先拿起工兵铲试了湖底的硬度,确定不是什么淤泥和沼泽才跳入水中。 正值春夏交际,湖水又很浅,被晒了一天变得极为温暖,就好像是热烫合适的洗脚水,走动时暖意浸透脚面,只见水草飘荡肆意飘荡,缠绕在小腿周围。 他们照着下水的地方,找了大概几十米,湖底除了淤泥,没有什么地洞,想把整个湖泊都给找过来一遍,那几乎是不太可能,他们只得先上岸。 宋思媛见他们一无所获,好奇起来:“如果河底没有暗流和溶洞,周围也没有瀑布,那又是怎么涨水的?又或者说,这涨水的传说是假的。” 想起这一点,她眼前一亮:“如果每天都涨水落水,大概在周围山壁上是会留下痕迹的,我们再看看周围山体上的痕迹。” 说罢,岳观潮带着他们来到湖泊边的山体,开始检查山体的痕迹。 假如夜晚涨潮是真,那周围的山体长年累月浸泡湖水,一定会有痕迹存在,哪怕到了白天水落了,也一定会留下前一晚上的水痕。 有了这个打算,他们开始在周围检查岩层土壤,出现的情况,确实叫他们大为诧异。 岳观潮和宋思媛碰头后,互相看了一眼,她眼神晦涩不明说道:“我看,这些土壤是完全干燥的,就连岩层都没有水痕,这说明压根就没有什么水面涨落的痕迹,如果有的话,长年累月的水流冲刷,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怎么可能?” 他们把结果告诉鬼方宗,这鬼老头也是很疑惑:“如果没有涨水,那日盛月衰涨潮汐难道也是假的?” 眼下,他们面临的情况棘手起来。 宋思媛摆摆手:“不一定是假的,这东西是古人造就地势奇门的一部分,大概日盛月衰涨潮汐,指的是其他的东西吧。” “幸好时间也不早了,等到晚上估计就真相大白,我们就先躲进湖泊边的灌木看看。” 情况有变,他们也只能先藏起来,等日落后,阳光逐渐熄灭,周围的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中,只留头顶刚刚爬升的月亮,发出暗淡光芒斜挂云头。 岳观潮他们躲的地方,是湖泊不远处的一片竹林,依靠灌木遮挡,也没人能发现他。 此刻,众人全都趴在灌木中,眼神好奇盯着湖泊,周围除了昆虫鸣叫,树木簌簌,基本上听不见任何声音,远处湖泊倒影月光,映起颤动光芒,这个样子算不上多奇异,至于湖泊涨水,那更是完全没碰上。 大概两个时辰后,月亮褪去朦胧面纱高挂天中,周围总算起了其他动静,竹林里开始出现簌簌沙沙声! “这声音,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岳观潮耳朵极灵验,已经察觉出竹林摇曳,绝对不是风吹树动,而是被什么来自地下的东西给震荡起来了。 “难道是巨人?”徐侠客好奇道。 宋思媛拿起铜盆罩在地面,耳朵靠近铜盆后,很多杂音都被铜盆屏蔽,来自地下的声音清晰传入耳朵。 “地下怎么有水声?” 岳观潮听见这话,趴在另外一边仔细听,确实有水声从地下几十米的深处传来,他眼神疑惑起来:“大概是地下水的动静,难道,是我们猜错了,湖泊真的要涨水了?” “也不一定就是涨水?如果是落水呢?” 说罢,她拿起望远镜看向湖泊,那湖水逐渐翻腾起来,可见湖水不断消失。 这一幕的出现,印证了宋思媛的猜测,不过是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巨大湖泊里的湖水就已经见底了,甚至,已经开始露出水底水草砂砾。 徐侠客恍然大悟,说道:“看来,我们还是没找对地方,湖底应该是有暗流或者溶洞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下水那么快,可湖水落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和传说的怪象是反过来的?” 宋思媛看了下周围,说道:“继续看吧,从刚才铜盆听到的动静来看,湖泊的地下和这片竹林是相通的,多半是地下溶洞水位降低,连带着湖泊里的水也被吸收进去。” 众人继续在灌木等待,水位完全落下后,开始有明灭萤火从湖泊的溶洞产生,好似黑夜中的星辰,漂浮在干涸的湖泊附近。 不过一时片刻,萤火也逐渐增多,犹如瀑布般从地下溶洞喷涌而出,好似光芒闪耀的瀑布,逐渐笼罩在湖面,随着湖面的萤火越积越多,荧光最终完全充斥湖泊,蔓延至峡谷腰部。 荧光荡漾,流动不止,他们眼见峡谷中好像涨水般充斥萤火,基本上也就明白了日盛月衰涨潮汐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奇怪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可这些荧光到底是什么?” “这光芒,不会又是那些人面蝽吧?” 岳二炮的话,说得众人心头一紧,大量的人面蝽,谁也逃不出去。 岳观潮点点头说道:“不是,人面蝽是为了捕猎才袭击活物,这些应该只是普通的萤火虫,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在吃残留在水草上的蜉蝣水虫。” 第九百七十八章:半峰山隙 宋思媛点点头:“岳观潮说得对,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大量的萤火虫怎么会聚集在这里,难道只是为了进食湖泊水草上的蜉蝣,会不会是另有秘密?” 有了人面蝽的大前提,她不相信这些萤火虫会无缘无故盘旋在湖底,哪怕是觅食,也太过于蹊跷,森林之大何其广博,他们没必要只在湖区徘徊,也就是说,在萤火虫觅食背后,一定有着其他蹊跷的地方。 “不管什么样,我们先去湖区看看,是吃草还是吃肉,总得先弄清楚这些荧光到底是不是萤火虫。” 岳观潮正准备动身,宋思媛赶紧按住他:“先别着急动手,我们再继续看看,好饭不怕晚,我总觉得这些飞虫有点太听话了,就好像……就好像。” “蜂农养的蜜蜂!”徐侠客察觉到她的意思,抖了下眉毛说道。 “对,蜂农养的蜜蜂。” 宋思媛投去赞许目光,继续说道:“蜜蜂这种东西,它们的活动范围无论有多远,都会把采集到的蜂蜜带回蜂房,而我们眼前的飞虫是从洞窟底部飞出来的,很可能是被人故意豢养起来的,这时候我们要是贸然出去,很可能会和它们的主人撞上,还是再看看吧。” 有了宋思媛的提议,岳观潮安静下来,继续蛰伏在竹林,等了大概一个时辰,班婼的眼神忽然警惕起来,她压低声音看向周围人:“小心,我感觉到有个人往这边来了。” “确实是个人?” 岳观潮好奇起来,神农架这种不可捉摸的环境,普通人不可能摸得准路线,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想想也就清楚是什么了。 “是鬼方人?”宋思媛眼前一亮。 班婼点点头:“嗯,我感觉到了和阿细一模一样的气味,如果我的感知是没错的,来的人就是鬼方人。” 说话间,那神秘人已经临近湖泊,他们可以看到,在月光掩映下,半山腰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身影。 此人站在山腰悬崖上,朝着这些荧光吹响了不知什么乐器,那原本随意盘旋的萤火飞虫,开始朝神秘人的手部靠近,而后,迅速朝外界散开,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些飞虫散开,周围环境暗淡下来,这神秘人也从山腰躲入森林消失了身影,等神秘人走了众人这才敢大口喘气,同时,也对神秘人的行为好奇起来。 宋思媛看眼前情况,那个神秘鬼方人,多半就是在豢养这些飞虫,甚至,是能直接召唤这些飞虫:“班前辈,刚才那人是在干什么?” 班婼点点头,斟酌说道:“感应,他给飞虫下了感应,就跟这些白化动物一样,是为了让他们寻找什么东西,只是我没接触到昆虫,不知道这鬼方人到底让这些虫子做什么。” “那我们赶紧追上去啊!” 鬼方宗已经等不及了,见到活的鬼方人,就能弄懂他们一直以来产生的疑惑,甚至,是找到十二鬼骨。 班婼摇摇头,感激阻止鬼方宗这样做:“不行,鬼方人感应外界的能力,只比我强不会比我弱,我们如果跟在后面,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方才,也是因为我们距离这鬼方人太远,他才感应不到我们,走近去跟踪,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罢,她顿了顿:“从北府兵来看,这些鬼方人很是排外,我们不知道他们见到我们,会产生什么反应。” “那,就这么放弃这次大好机会了?” 鬼方宗明白,他们到了潮汐地,注定是要在这里找到进入鬼方世界,眼下有鬼方人出现,完全可以循着痕迹跟在后面找到入口。 “也不是没办法。” 班婼看向众人:“鬼方人能发现更多信息,也意味着他们也在发散更多消息,只要鬼方人出现的地方,长达几十年内都有消息残留,这一点在阿细身上你们也看见了,她都已经死了,都还在散发属于鬼方族的气息。” “无论这神秘人是谁,他所残留的气息,哪怕离开了也都存在,只需要等第二天循着气息,就能一路寻找。” 眼看班婼打了这个包票,鬼方宗这才暂时放心下来,不再猴急要追过去。 宋思媛点点头说道:“刚才这神秘人出现的山腰,我已经画了简图,晚上视野受限,我们也没办法使全力,等白天再去找具体位置,总比我们摸黑出事强多了。” “好,那就这么办。” 鬼方宗也明白,此刻已然深夜,飞虫走后谷底更是陷入一片死寂黑暗,他们行动起来确实不方便,宋思媛的提议最为稳妥。 经历竹林一夜后,等天青泛白,飞虫再一次盘旋山谷,最终消失在湖底溶洞,直到湖泊恢复水域,他们这才从竹林出现。 短暂休憩,补充吃喝,日头已经攀上云头,周围开始亮堂起来,岳观潮拿起宋思媛画的峡谷简图,对照着她标注的地点,一眼就能看出,昨夜的神秘人站立的位置,是位于峡谷以北的半山腰。 前面说道,山谷为回形,周围山峰高低各不同,再加上山壁颇为陡峭,基本上等同于直上直下,直到数百米高的山腰位置,才开始变得倾斜和缓,出现很多高低各异的斜坡、断崖、裂谷。 那神秘人,就站在其中的断崖斜坡上。 “这样的山壁,不像是自然形成。” 宋思媛刚来这片山谷时,就已经发现这一点,这里的山壁故意是被故意炸山削平,才能形成近乎于直上直下的底层结构。 徐侠客说道:“嗯,我也感觉这里太过规整,就好像是利用这山谷做了个巨大水池,用水池来饲养这些飞虫,从昨晚上的情况来看,这是鬼方人造出的地界,极有可能是拿来迷惑外人的,又或者有其他的目的。” “嘶,光是知道位置,我们也上不去啊。” 岳观潮观察着山体,至少在百米之下,山体与地面近乎于垂直,灌木覆盖其上的样子,更是磨平了山谷之间的界限,形成绿幕山墙,再加上巨型湖泊的底部,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巨大水盆。 这样的山壁,既无可行驶马车的山道,也没有可攀登的斜坡,想上去难之又难。 孙天器插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看看山体的石质怎么样,如果足够坚硬,可以用攀山爪先把绳子带上去,然后我们顺着绳子往上爬。” 说罢,岳观潮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架着马车来到北边的湖泊,同时,也把山壁上的灌木全部砍掉,露出里面的泥土。 咔嗒一声,工兵铲敲在山壁上,除了出现一道凿痕,还没出现碎石落渣,他们又试了其他地方,确定山石还算坚固才恢复原样,将具体情况告知给孙天器。 孙天器见状,拿出收藏在后背包中的攀山神猿爪,鬼方宗一见这东西,脸色很是微妙,既然都已经被孙天器偷走那么多年,他也没了要回来的打算。 他打开神猿爪,爪子合拢扣住腰身和手臂,看向众人说道:“这攀山神猿爪可以抓住岩壁和灌木,只要山石是牢固的,那就能攀登上去,到时,我会带着两根攀岩绳和落脚钉上去,沿途装上落脚钉,等上去后,就会把攀岩绳放下来。” 岳观潮看了下地面和那个山崖的距离,说道:“需不需要,我们在山下给你垫上稻草什么的,也好做个防护。” 孙天器摇摇头:“不用,神猿爪一般不会失误,如果失误了也就不用在救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约莫也就不成了。” “注意安全。” 孙天器告别众人,拿起为他准备好的攀岩绳和落脚钉,五指抖动间,已经见神猿爪似如活了般开合,抓住山壁上的灌木。 攀登的过程确实困难,这些山壁全被灌木覆盖,想要抓住石壁难之又难,只能通过抓住附着在石壁上的灌木,来固定身体,若灌木根部松动,必定要脱离石壁。 孙天器哪怕再小心,也难免有疏漏,好几次直接拔起灌木,幸亏其他几爪全都抓牢固了,才没从岩层跌落。 攀岩过程纵然辛苦,几经波折还是爬到断崖上,等他站在断崖上朝众人招手,所有人都长呼一口气。 “嘿嘿,一路几经波折,到底是逢凶化吉上去了。” 在孙大乔的调笑声中,悬崖上抛下两根绳子,其中,长的绳子落在地面,稍短的绳子距离地面,尚且还有二三米,上面挂着保险扣。 “我先上去看看!” 岳观潮背上自己的背包,抓住地面绳子攀到半空时,将那稍短的绳子在腰间打结扣紧,开始抓住绳子,利用落脚钉朝上攀登,来到断崖上。 有了他的示范,断崖下的众人各自背好东西,将马车都藏在竹林里,依次攀上山壁来到断崖之上。 岳观潮仔细看,他们所在的断崖确实陡峭,位于两山交界处,山体因为挤压互相错开,也使得这里成为断崖,在这条断崖身后,既是两山挤压产生的巨大裂缝,好似一张左右开合的贝壳,深入山脉成为断裂峡谷。 越是往深处走,就也是狭窄陡峭,只在断裂处出现狭窄山路。 第九百七十九章:藤桥机关 所有人整理好行囊后,班婼仔细感受周围的气息,眼前一亮:“我已经感受到这个鬼方人的气息。” “走吧,我们可以循着气息,找到那个鬼方人的路径。”班婼行走在前,带着他们往断崖深处走去。 一路前行,众人越是往里走,就越是能感觉到裂谷越来越大,两个山体从互相吻合逐渐远离彼此,在他们脚下的石道,形成巨大裂谷,其中犬牙交错、怪石嶙峋,形如地震撕裂山体,可见水流汹涌流动,水浪拍打石壁,激起虎啸龙吟。 行走时,栈道变化频繁,最宽可通马车,最窄仅容两人通过,时不时还能见断裂栈道,被枯木板桥连接起来。 众人走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尽头,只见前后路狭窄陡峭,头顶一线天。 “走了那么久,这鬼方人到底藏哪儿去了?” 岳观潮走到某个板桥处,低头看着断裂面,水流奔腾如龙,全无减弱迹象:“我们来的时候分明没见瀑布,怎么会有那么急的水?” 宋思媛站在桥边看了眼:“这里确实奇怪,从湖泊的涨落来看,这些裂谷河水应该是流入地下的,不管怎么说,也已经找到鬼方人的线索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峡谷栈道逐渐耗尽,两个山体彻底挤压在一起,形成高不可怕的高峰,而他们的面前,也出现了一颗巨大菌丝花树。 “怎么不走了?” 宋思媛见班婼停下来,疑惑起来。 班婼摇摇头,面色极为难看:“这个鬼方人的味道消失了。” 这话,说得周围人警惕起来,岳观潮问道:“我们被这鬼方人耍了?” 班婼摇头反驳道:“不是耍了,是气息太杂了,出现了很多鬼方人残留的气息,味道杂乱后,反倒丢失了那个鬼方人的踪迹。” 说罢,众人齐齐看向菌丝花树,岳观潮和宋思媛靠近这颗巨大花树。 这棵树高在十米左右,树干粗壮如屋宇,巨大树冠呈扇形,其中枝杈伸展、藤条蔓延,花叶茂盛葱茏,奇花异草堆叠在树冠上,形成极为绚丽奢靡的花丛树冠。 同时,在这棵树周围,也出现了十二个石像,看石像光头窄眼的样子,跟他们见到的后院石像完全一样。 这些石像的比人高半个身子左右,身长窄细,穿着宽袖大衫,双臂朝两侧伸展,腿脚合拢,形成“十”字桩形,面目同样是似笑非笑,一双玛瑙雕刻的眼珠明亮有神,好似能穿越千年万年看透人心。 这样的石像,像钟表刻度一样,均匀分布在树木周围,以树木为中心,形成一个标准的圆圈。 岳观潮靠近这些石像,仔细观察,石像的材质就是普通的石头,唯有眼睛最为特殊,是一种类似玛瑙的材质,接近半透明质感,但仔细去看,又没有巨人石像眼睛里的文字和图腾,只能判断,这眼睛似乎是制作石像的某些规制,必须要有一双看起来很明亮的眼睛。 “班前辈,你确定你找不到这鬼方人的气息了?” 宋思媛明白,出现菌丝花树和这些石像,已经可以确定这里不是自然产生,而是鬼方人故意造出的某些装置或者机关,那么,鬼方人消失就显得很是蹊跷。 班婼眼神严肃点点头:“确定,这些杂乱的气息就是这棵菌丝花树带来的,我怀疑上面有很多鬼方人的尸体,要不然,不可能残留那么多鬼方人气息。” 说罢,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已经绕过石像走到树冠下。 打开手电仔细观察,树冠内的景象也清晰起来,无数枝头都悬挂着一个鬼方头颅。 这些头颅的皮肤雪白细腻、发丝乌黑油亮,就连眼睛都透着活人才有的明亮深邃,若非是已经死了,还真的像睡着了一般。 它们大多被藤条捕获,形如藤条尽头长出了脑袋,在脑袋后面,藤条根须编织成的粗藤如蛇般缠在树干上,使得头颅看起来就好像某些人头蛇身的怪物,虽说他们明白人头不可能还活着,看得久了还是不自觉后背发寒。 “这些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鬼方人的头颅会被这些藤条捕获?” 宋思媛那手电照了下鬼方人的头,他们的眼睛肉眼可见颤动起来。 “难道,他们还是活的?” 他们在丹霞地已经见识过菌丝花树,那些误吃神头鸡的匠人已经死了,如果这玩意还活着,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问出某些事情。 “不要担心,他们已经死了。” 班婼手覆盖在树上,仔细感受气息,叹口气继续说道:“这些鬼方人的气息和阿细的一样,只不过,比阿细出现的时间还长,只是因为被树藤滋养才没有腐烂,刚才你拿手电照了他们的眼睛,只是让树藤起了反应而已,连带着头颅也开始颤动。” “准确来说,是藤条受到光源刺激,而非是尸体的头还能动。”知道这一点,众人总算放心了。 宋思媛说道:“不过,这也不是办法啊,鬼方人为什么要造出这些东西?如果我们在这里丢失了鬼方人的消息,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是鬼方人故意为之。” 班婼点点头:“基本上就是你猜的这样,但是可能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鬼方人保护他们自己的某些机关。” 说罢,她顿了顿:“我看这里全无任何洞窟和隧道,如果有机关的话,一定是在树下或者和石像有关,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鬼方人的气息,会在这里消失,换句话说,这里的机关一定是通往某个地方。” 班婼的猜测最为贴合当前情况,宋思媛开始怀疑周围的环境:“树木不可能是机关,他们的生长不太可控,这种能作为机关的,大概也就是这些石像了。” 说罢,她拿起工兵铲敲了几下,石像内全无任何回音,不像是空心材质:“不是空心的,看来这些石像与机关无关。” “还不一定呢!” 岳观潮仔细还没放弃,走到眼睛附近,仔细观察石像的眼睛:“如果,院落里的巨人石像,是为了给来人指明方位,那么,这里的石像一定也有着作用,既然鬼方人崇拜这种天眼,不如我们在眼睛上多找找。” “我总觉得,这些眼睛太奇怪了。” 说罢,岳观潮打开手电观察起眼睛,等手电光芒映照其上,石像的眼睛明显出现了流光,他试探着用手按压眼睛,果然可以像按钮一样按下。 “可以,这些眼睛可以按下。” 岳观潮误打误撞,发现石像的眼睛可以按下,鬼方宗知道这些很可能是机关,示意其他匠人也按下诸多眼睛。 等所有眼睛都被按下,石像果然起了变化,从他们的头顶,开始出现很多不明液体,看起来就好像粘稠的蜂蜜,略带一点淡淡金色,还没凑近去闻,就已经见香甜气息飘入鼻孔。 “是蜂蜜吗?” 岳观潮拿起棍子,朝石像下巴停留片刻,等液体淋到上面,拿到自己身边。 “不是蜂蜜,是无根露。” 说罢,宋思媛拿出水壶,从里面倒出无根露,除了两者颜色不一致外,都是粘稠微甜的质地。 看到这二者的形态,宋思媛眼前一亮:“你们还记不记得,昨晚上那神秘人召唤飞虫过来,是不是就是在收集这些东西?” “有可能。” 徐侠客点点头:“这些飞虫能发光,也许和人面蝽是类似的生物,产生无根露也很正常。” 他们说话时,树木已经从静止状态活跃起来,枝干树叶互相摩擦,簌簌沙沙咯吱不停,无数藤条好像活了过来,不断从树干上恣意生长,如蛇形朝下攀爬,已经将地面完全铺满。 岳观潮察觉到这些藤条是冲着石像去了,赶紧带着所有人退出石像圆圈,站出十几米外。 他们退出的这会功夫,藤条就已经开始覆盖石像,把石像完全交缠起来,与此同时,石像的高度也在发生变化。 这些石像好似多米诺骨牌开始不断生长,石像一个比一个高,十二个石像最终形成阶梯状的螺旋线条,最高处已经到了树冠腰部。 此后,藤条开始以树冠为中心,牵连到石像头颅,形成树冠到石像的藤条的平面,再加上石像的高度逐次增高,也似的这个平面形如盘旋的山路,绕着树冠行走一圈,最终停在树冠顶部的位置。 此刻,众人再次看向树冠和石像,发现这东西已经成了个螺旋阶梯,只见藤条穿织不停,逐渐稳定下来。 “原来,这就是机关,居然是靠无根露发动的。” 宋思媛眼前一亮,她没想到,这所谓的机关不是金石造就,而是生物体形成,惊讶之余却也觉得意料之中,鬼方人信奉的天眼,对他们适应这里的环境,估计提供了不少帮助。 这么一个异域族群生存到现在,必然已经发展处自成一脉的文化。 “按照这个机关的位置,树冠顶部大概是有什么东西,我们得上去看看。” 说罢,岳观潮和宋思媛沿着藤桥走上去,一路攀登站在最高处,仔细观察树冠,总算是明白机关尽头到底是什么,不由得眼前一亮。 第九百八十章:鬼方桃源 刚才,他们受限于菌丝树冠的遮挡,完全看不到树冠之上的情况,这时已经站在与树冠平齐的藤桥路网上,没了树冠的遮盖,他们已经看见那藏在菌丝花树遮挡之中的矩形石窟——最靠近树冠的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窟,刚好位于最高处的藤桥。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先进去探探路。” 说罢,岳观潮走到高处,小心翼翼穿过树杈和藤条,看着石壁上的洞窟。 这洞窟的大小,跟宅子的单户门几乎一致,只是没有门框和门楣,还可见里面有机关开合的擦痕,确实是人为敲凿,而非自然形成。 踏入洞窟,岳观潮眼前开始出现一段狭长隧道,这隧道形似梯形,靠近洞窟出口的地方最为狭窄,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宽松高大,远处出口的地方形成明亮光斑,悬在数百米外。 得知隧道里没什么危险,岳观潮朝宋思媛点头示意,在她的带领下,剩余所有人开始沿着藤桥进入洞窟。 隧道大概一里地左右,等众人走出数百米,已经见眼前的光斑越来越大,逐渐形成高大出口。 岳观潮率先踏入光斑,等眼前明亮恢复正常,他已经来到某个山谷盆地,还未能看清楚情况,众人追着他的行动走进来。 所有人眼前出现了另外一个环形山谷,这个山谷比他们遇见的湖泊峡谷还要大数倍,周围高大山峰陡峭异常,山巅绝壁千仞高耸,连绵不绝的峰峦围出回形山谷,由此形成山间盆地。 这些山谷石壁和前一个山谷一样,越往下越是垂直陡峭,不可攀登,表面分布茂盛灌木,将周围峰峦的界限不断模糊,使得山谷形成了完全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若非是找到了什么玄妙机关,外人不可能找到这里。 山谷中,不再是什么神秘湖泊,而是大片的森林、湖泊以及灌木、田地,更有村落散布田地间,开始出现各类民居建筑,这些建筑与外界的方形院落不同,多为圆形屋宇,看起来,就好像是圆形粮仓互相堆积,形成各类村落,阡陌纵横,交错俨然。 周围山壁之上,还有许多方形殿宇悬挂石壁! 这些殿宇形制各异,好似一个个精巧楼阁,以七上八下的规律分布在山谷的石壁表面,一部分嵌进山体,另外一部分凸出石壁,无数灰瓦屋檐楼栋相连,中间用栈道、飞阁和石窟连接,构成特殊的悬壁建筑群。 奇怪的情况,随即被众人发现,无论是什么建筑,都已经没了活人的使用痕迹,不是风华侵蚀,掉落无数砖石,就是布满枯叶蛛网,长满枯草杂藤,那门楼墙头风吹蛛丝,摇晃不止。 田地之间长满杂物,草盛粮苗稀,道路之间已经被枯藤覆盖,全无任何走动的痕迹,甚至,就连活物的痕迹都很少,一派萧条景象,好像完全被鬼方人抛弃了。 “这是我们的幻觉?鬼方人都去了哪里?” 岳观潮掐了下手臂,刺痛感传入脑子,他感受到这不是幻觉,抬头看向天空,阳光普照之下,那身上的暖意明显不是幻觉,有一瞬间,他怀疑是鬼方人知道有人要来,故意给他们制造出的萧条幻觉。 眼看身体的感受真实传入脑袋,这说明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如果再加上已经杂草蔓延的田地,那就对鬼方人已经消失更加笃信——田地的荒芜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产生,就连稻粮五谷都野化成杂草,可见这个山谷里的一切,荒芜的时间必定很久了。 “那这可就奇怪了,我们见到的白化动物,都是被鬼方人下了意识,才在外界频繁出现,没道理找到这里,却不见任何鬼方人,还是说。” 宋思媛话锋一转:“还是说,我们根本看不到鬼方人,他们已经成了我们看不到的某些虚体?”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惊了一身汗毛! 此时微风吹过,惊起周围灌木簌簌声,更显的是有什么东西在耳畔嘈杂低语。 眼下情况确实棘手,他们原以为这些鬼方人只是失去了对鬼方神器的控制,眼看周围荒芜萧条,情况就变得更加严重,也许,鬼方人早就在几十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灭绝了。 那么,昨夜站在高处的鬼方人身份就颇为蹊跷了,也许,是鬼方人的怨灵,在指引他们进入这里。 众人正讨论时,远处忽然响起走动声,几声脚步踢踏响在耳畔,而后迅速消失进周围杂音,再不可寻找踪迹。 岳观潮察觉到声音看向所有人,见其他人也都面露难色,就知道这不是他的幻听,警惕起来:“看来,我们周围,还存在着什么活物。” “走吧,先去附近的村落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这些鬼方人消失的原因。” 岳观潮明白,当下无端猜测也没什么意义,不如亲自走进村落去看看,众人仗着人数多,一路割断杂草走进村落。 临近村落,村庄屋舍的衰败映入眼帘,圆形宅邸多为石头砌造,外面涂抹黄泥,再覆盖碎裂瓦片,已经被风化侵蚀的房倒屋塌,独门独户的屋宇必定是门窗腐朽、掉瓦落砖。 带了院墙的院落倒是还好,只是屋顶破碎严重,院子里必定长满野草,各处积蓄枯叶,多了半院子的杂物。 道路之上,也多是厚实枯草和落叶,不知积累了多少年头。 走动时,时不时能踩到枯叶下的家畜白骨,这些鸡犬猪狗的累累白骨已经被风化,就好像石膏似的一碰就脆碎,他们不得不小心一点。 “嘎嘎嘎嘎哈哈哈哈~” 岳观潮走近一处院落,本想推开门板,还没走近去触碰就已经见门槛吱呀乱响,声音呕哑嘈杂,就好像什么女巫怪婆的号哭惨笑,咯咯吱吱刺痛耳朵。 最终,门槛支撑不住门板,朝着众人的方向,轰隆一声迅速拍下去,沉闷声音扬起一层灰尘,一股烂泥腐草的味道被扬起来,叫人后退了好几步。 门板无人触碰,却主动断裂倒塌,这多多少少有点诡异,他们甚至能感觉到,门板后面,藏着什么看不见的怪物,蛰伏在草丛等着他们,这一刻,所有人停在原地,也不敢再上前了。 “怪了,难道真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在周围戏弄我们。” 孙大乔摸着胡子,眼神玩味起来,分明是意有所指,只是不愿意说出口那些字眼。 宋思媛长呼一口气,踢开无数枯叶靠近门板,仔细看向门楼内,两侧的院墙早就倒塌,不断有风灌进门楼,站在门槛的位置,能感觉到呼呼风声吹动杂草,好像是什么人在走动,哗哗啦啦不尽不停。 她看了眼风吹来的方向,又查看了门板和门槛的断裂处,心绪暂时稳定下来:“小心点,这些门窗比我们想的还要腐朽,我感觉是风的作用。” “风的作用?”众人好奇起来。 “对!”宋思媛解释道:“院墙两侧已经倒塌了,两侧的缺口会让风源源不断吹进院落,全都集中在门楼和门板上,与此同时,门板的位置也靠近道路,这里也会受到风的吹拂,等于说,门板内外都能受到风的压力。” “如果板门不腐朽还好说,这门板多少能抵挡前后的风压,经历几十年风化侵蚀,门板已经变得腐朽不堪,别说是重重推拉,轻微的风吹草动,也能让门板松动倒塌,巧妙的情况就在这里,门板在两侧风压的推拉力道之下,保持了微妙的平衡,才维持原有的结构。” 提起这一点,她已经要公布答案:“记住我说的话,这门板是前后风压受力,才没倒塌,我们刚才都围上来,相当于一道挡风墙,直接将风吹的力道挡住了大部分,等于说,门板外的风压,在我们围上去的一瞬间就已经不存在了。” “这时候,门板外的风压变小,而门楼内的风压不变,压力过大时,门板就从前后平衡走到失衡,风力大的一面朝外发力,当然也就让门板朝外倒塌,形成了我们看到的朝前倾倒的情况。” 宋思媛随后拿起纸片短暂松手,纸片果然从门楼被吹到外面,跟门板的倒塌方向几乎一致,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的解释也就合乎情况了。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岳观潮他们走进院落,膛过无用杂草,打开屋舍房门,里面出现的家具物品,和外界的民居区别不大,只是有些形制很是特殊,环顾周围,很多用具都没有收起来,笔墨纸砚凌乱在桌面,桌椅板凳随意摆放,床寝柜匣里也存有东西。 岳观潮随后进入厨房,掀开灶台锅具,里面的食物已经完全炭化,黑乎乎粘在锅底,灶台里的柴火燃尽,成了一把陈年草木灰,至于一应厨具,各自陈放在位置上,甚至,某些食物还没咬了几口。 随着走动,他们又查看了其他的宅子、牲畜马棚,都有着很平常的使用痕迹,情况大差不差。 岳观潮琢磨着当前情况,解释道:“我看,这些屋子里的东西还在,也都有使用痕迹,甚至灶台里的食物都在,这说明鬼方人消失不是集体逃难,也不是自然消亡,而是在某些时间点上,突然就消失了,或者是集体死亡,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灶台里的东西还在。” “我也同意。” 宋思媛朝他投去赞许目光:“这些使用痕迹并没有被毁灭,灶台里的食物也没来得及处理,鬼方人在几十年前的那个时间点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证明鬼方人走得很是仓促,又或者说,消失得太过仓促,她把目光转向班婼:“班前辈,你能感受到这些鬼方人的气息吗?” 班婼仔细感受着这些残留的气息,摇了摇头:“没有,这里连鬼方人的气息都没了。” 宋思媛问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很不正常?” 第九百八十一章:悬空飞寺 她在菌丝花树前听班婼提起过这些鬼方人,他们残留的气息不会短时间内消失,如果班婼感受不到这些人的气息,这说明事情必有蹊跷。 班婼点点头,语气神秘起来:“嗯,照阿细的情况看,鬼方人残留的气息可以留存几十年,直到几十年后不断衰减才会彻底消失,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她随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起最可能的两个情况:“一,鬼方人死亡时间超过百年,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消失,他们残留的气息,已经在自然衰减情况下彻底消失,以至于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情况。” “二,有更为强大的意识,直接抹除了鬼方人的所有气息和意识,我们感觉不到,是因为这些鬼方人的气息,早在他们消失的那一刻,就被完全抹除。” 岳宋二人仔细听着班婼的猜测,分析起当前的猜测。 先说第一种情况,鬼方人消失超过百年,这基本上不太可能。 根据谭雁邱的介绍,阿细出现的时机,大概是四十年前,当时她已经是二三十岁,这意味着,鬼方人在六十年前一定还在存续,哪怕鬼方人和阿细消失于同一时期,他们消失的时间,也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年。 这样一算,这些地方荒废的状态和时间最多才四五十年,和百年时间完全对不上,假如阿细的气息还存在,没道理鬼方人聚居的地方,毫无任何痕迹,他们不可能已经消失了百年,有极大概率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再说第二种情况,鬼方人遇上了更强大的意识。 这一条完全有可能,他们在赶来的过程中,就已经发现了巨人的尸体,同时,也发现了所有物种的基因都在被改变,甚至是往退化的方向走了,如果鬼方人也开始退化了,这就代表他们已经失去对鬼方世界的控制。 有了这个大前提,他们再琢磨第二种可能,就已经是后背发寒了,也许,班婼所说的更强大的意识,指的就是让鬼方人丧失主动权的神秘“人物”。 宋思媛看了眼众人,斟酌说道:“结合两种情况,是不是比鬼方人更强大的意识,使得鬼方人全部消失,然后,他们的所有气息也被一并抹除,这个事件也标志着,鬼方人丧失了对鬼方世界的控制。” “有可能。” 岳青山眉头拧着“川”字纹,说道:“我们看了这一路,鬼方人消失得太过仓促,同时也没留下任何气息,这就已经证明他们消失得很蹊跷,路上发现的情况我们也都知道了,我也不再多嘴,照当前的情况看,那个强大的意识,是不是就是巨人,或者说是巨人留下的某些东西。” 岳观潮点头说道:“嗯,我们也有这个想法,既然这些村落找不到情况,我们不如去石壁上看看,那些建筑里或许有线索。” 众人查找无果,只能从村落出来,前往距离他们最近的石壁。 岳观潮看了眼他们出来的方向,正好是位于盆地的南方,等出了村落,开始赶往距离他们最近的石壁。 穿过森林,走过灌木,他们大概行走了好几里,腿脚走得都抽筋了,这才到达石壁附近。 岳观潮站在石壁下,抬头看向悬壁建筑群,这些建筑有着古代楼阁的美感,殿宇多为柱台梁架打造,灰瓦鸱吻齐聚顶部,砖石夯土壁垒森严,就连走廊都用巨大粗木制出红柱雕窗,栏杆楼台五彩雕饰,就好像是陷落在灌木里的悬浮殿宇,显得极为精雕细琢。 只是,纵然精美异常,却总是有种危楼高百尺的悬浮感,好像随时都能倒塌陷落,从山崖上坠落。他们站在那么近的悬崖下,头顶更是麻麻颤颤,随时都想往外逃走,总的来说,感觉到了不属于精巧楼阁的压迫感。 “这玩意,经得住人走动吗?”岳观潮放下望远镜,眯起眼睛感慨道。 宋思媛似乎对此很是了解,说道:“走人是没问题的,这是古代的一种力学应用,叫半插横梁。” “你们知道山西大同的悬空寺吗?这寺庙和眼前的悬壁建筑是同一类……” 宋思媛所说的这座悬空寺,以前也叫“玄空阁”,是一座亦佛亦道的混合宗教建筑群,玄空中的“玄”一字,正是来自道教的道法玄妙之道义,至于“空”字,则是来源于佛家所宣扬的四大皆空、空行净地之义理,后来,附近百姓就把玄空阁改为玄空寺,以此来暗合这座寺庙的奇特之处。 可以说,这座寺庙奇就奇在“悬”这个字上。 其他的寺庙,虽说也有建在山间,多数都为山巅平地或者山腰缓坡,唯有这座寺庙极为特殊,修建在距离地面高几十米的悬崖之上,是古今第一座悬崖上的寺庙。 整座悬空寺为“一院两楼”的布局,前后长度在三十米上下,全寺庙楼阁殿宇共有四十间,最高处是南北尽头的歇山顶楼阁,这两座楼阁南北相望,好似凌空飞起的鹰翅,雄伟高耸,登楼俯瞰,如临深渊。 既然说是亦佛亦道的混合宗教建筑群,那必然不是一家的风格,总体布局中,既有佛家的寺院禅房、佛堂佛殿,也有道家的关帝太乙、纯阳三教。 这些建筑环廊拦腰,殿宇相连,栈道飞阁,阶梯错落,上下都有岩层遮挡,冬日可挡风,夏日可遮阳,好像是悬浮在悬崖峭壁,受了风吹雨打近千年,还是一如既往坚固。 后来人发现,这建筑经受千年风吹雨打还能存在,秘密就在于寺庙的这些支撑柱台! 早在修建这些建筑之初,施工匠人就已经选好了悬崖绝壁,这些绝壁刚好凹进山体,在悬崖上形成了几座石台,而后,匠人利用半插横梁的力学基础,在岩层之上敲凿方形凹槽,然后将几十根楔形柱子完全固定进凹槽,再扇满石条,这样,就相当于在石台上建立了一个宽大坚固的平面。 之后,悬空寺的所有建筑,都可以依托于这个平面,安稳坐落在这些石台,匠人为尽可能利用这些石台的空间,在修建殿宇之时,继续深挖悬崖内部的山壁,朝内挖出更多山体空间,以容纳殿宇。 这样一来,从外面看过去,悬空寺确实很悬,好像随时都能从悬崖上倒塌陷落,但只要走入其中,才能发现内部已经被挖空,形成了各式建筑。 那露在外面的部分,借助梁架的托扶,安稳坐落在绝壁,殿宇之间用回廊、栏杆、栈道、飞阁以及梁柱,紧密连接成十分稳定的木质框架结构,看似要陷落,实际稳如泰山。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我猜测,我们所看到的悬壁建筑,也和山西的这座悬空寺一样,我们看到的部分只占据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全都已经嵌合进山体了,这样的稳定结构,天然和松软土地不同,就是经历地震,也未必能撼动几分,可比建在地面要稳固得多。” “那座悬空寺能屹立千年,可见半插横梁结构的精妙。” 她顿了顿,眼神似有所指:“最重要的是,山西的悬空寺,恰恰修建于南北朝时期北魏匠人之手,如果这些建筑当真和悬空寺是一类结构。” “那就证明,这些建筑很可能是南北朝时的北府兵带来的,里面可能有北府衣冠冢的线索。” …… 第九百八十二章:英魂悬殿 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介绍,眯起眼睛疑问道:“照你的意思,这些悬壁建筑,其实是北府兵留下的历史遗留。” “对,从建筑结构来看,确实有唐之前的建筑风格,同时,由于这种力学结构很是特殊,需要大量的支撑来托起建筑,在建筑的地平面之下,会出现很多斜撑在石壁上的柱子,这一点和悬空寺的大差不差。” 说罢,宋思媛指了指距离他们最近的楼台,在凸出的建筑之下,确实见很多木柱石柱斜撑山壁,与地平台形成三角形,这种结构最为稳定,只是刚才他们还没细看,才没发现掩映在灌木里的支撑柱。 “那这跟北府兵有什么关系?难道,和悬空寺一样就是北府兵建造的吗?也许是鬼方人的手笔。”岳观潮质疑道。 宋思媛反驳道:“北府兵的兵源就是南下的北方庶民和流民,南北朝时期也是南北经济的一次转变,这种转变伴随着国破家亡和颠沛流离,固然痛苦却也在某种意义上也促进了人口融合,使得南北技艺匠作技术,开始在各地交融汇聚。” “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建筑,修建于北魏后期,大概是公元四百九十一年,我们所看到的建筑如果真是北府兵建造,那时间估计要早于悬空寺,互相印证之下,基本也能确定是南北朝时期的某国匠人所做。” “至于你说的鬼方人的手笔。”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耸了耸肩:“刚才我们见到的圆屋,就是鬼方人的传统民居,如果他们当真是喜欢汉式风格,就不会把圆屋风格保留下来,能保留下来,就证明族群认同这种建筑形式。” “圆顶的建筑,在汉式建筑中并不多见,就是真的有,也多是游廊亭台这样的附属建筑,主要用于园林景观,不可能用于日常人居。” 提起这一点,宋思媛继续翻起旧账:“鬼方人在商朝时,曾经是商朝西北方向的游牧民族,习惯于逐水游牧,帷帐定居,我猜测这种圆顶屋顶其实是游牧帐篷的残留形式,只是鬼方世界不太适合游牧,他们才把圆顶给固定下来,他们造出完全不同于汉式的圆顶建筑,多半是在缅怀先祖的风俗。” “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那我们眼前的汉式楼阁,就更是北府兵的杰作了。” 众人原本只是想来探查情况,既然确定建筑是和北府兵有关,就又多了一丝好奇心,踏上石头栈道走上楼阁。 岳观潮走上悬壁阁平台,朝前看,可以看到远处所有鬼方群落,散布在山谷的各个地带,朝后看,精巧高耸的悬壁殿扑入眼中,雄浑古朴的风格,好似走进南北朝,看得人不知觉头皮发麻。 他踩了几下地板,除了有咯噔踏步声,不见有任何声音,这已经能说明建筑的稳定,当年距离现今至少也有了一千多年,有了半插横梁和木质结构支撑,果真是坚固异常。 如果是建在地面,这种千年楼阁不经维护,早就已经坍塌,也唯有以山壁为依靠,才能安稳存在。 推开殿宇大门,殿内空间朝内有拓展了三分之二,形成进深十米、面宽六米的空间,上有覆盆藻井、雕梁画栋,下有平整石板,柱台基石,周围多是绘制着南北朝时期的石窟壁画,诸天神佛满墙经文。 殿内的壁画存在了千年,鲜艳颜料早已氧化,颜料褪色后形成了略带古朴的陈旧色泽,虽没了鲜艳质感,却多了历史的厚重气息。 壁画之前,从殿顶直到地面,形成逐级落差的石架阶梯,上面凿出圆形壁龛,摆放着很多穿着两档铠的士兵木偶。 仔细观察,木偶大概也就跟新生婴儿同等大小,半个胳膊长,眼耳口鼻、胳膊腿脚齐全,扎着身上套着南北朝时期的裲裆铠! 这种裲裆铠与后代的铠甲完全不同,灰青甲片织造成长方形,内层红布包边长出三寸,分作前后两片,在腰间、肩膀系带收紧,下身还套着棉麻质地的宽大裤褶,腰间束黑色革带,脚穿翘头鞋履,头戴平巾帻冠,手持环手佩剑,面容多为单眼皮、塌鼻梁,眉眼弯弯带着笑意。 他们在冷暖洞窟中就已经见过类似的铠甲,是南北朝时期的武人将军打扮,比寻常士兵的要简化不少,像这样打扮的近乎于高级将领,也是帝王出巡仪仗队的惯例装束。 宋思媛仔细盯着木偶,这些木偶的面孔尽管各不相同,衣着打扮却都是一个形象,满殿内全是这样的木偶人,眉眼带笑的样子,好似在齐齐盯着他们看。 “这些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摆那么多木偶。” 岳观潮不是没见过祭祀祠堂,按照汉地人的习惯,多是摆放灵位和骨灰坛,摆放木偶的确实没怎么见过, 在老辈子的眼里,但凡是带人形的东西,都天然带有灵性,很吸引一些没有实体的脏东西,这些脏东西没法招惹神像和神位,但又想修炼,就会打一些歪主意,比如,附身到木偶布偶身上,甚至是稻草人身上。 只要是个没有名字和归属的人形物件,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宿主,被这些脏东西用来附身用于害人。 木偶一般是用来施加压胜诅咒,轻易不可做出来,当然也就更上不得台面,摆出来都是给自己遭灾,像这种木偶,更是民间大忌讳! 民间的百姓,谁要是和别家不痛快,真起了坏心,往往会在门口扎个木偶小人,写上他们的生辰八字,针扎之后,能把被咒的那人疼得死去活来,甚至是取了人命。 涉及怪力乱神,老百姓当然就更谨慎一点,轻易那时不敢招惹,至于主动做小人这种缺德事儿,他们也不肯动手,有了这个大前提,老辈子面对非神像的人形物件,要么是敬而远之,要么是直接摧毁,免得被什么脏东西给附着上面,再成了气候。 初看这些木偶,他们确实好像被数百双眼睛盯着,惊悚感正是来自这些木偶的眼睛,若再算上将近两千多年的岁月,也不知道里面附着了什么脏东西。 你要说为了祭祀,肯定是要标了姓名,免得被什么脏东西占据,可若是压胜,也至少有些针头钉子在上面,眼下,这些东西全无痕迹,叫人心生疑惑,反倒是拿不准主意是什么东西。 第九百八十三章:白面鬼影 宋思媛仔细观察了这些木偶,又看了散落在地上的凝固蜡烛、纸符灰烬,眼前一亮:“这不是为了祭祀,祭祀会出现蜡烛和香炉,我们看到的所有东西里,根本就没有香炉的痕迹,只有满地符篆,我怀疑是招魂。” 她顿了顿解释道:“祭祀的话,需要神位和姓名,诅咒的话,就要多些生辰八字和针头钉脑,这两个东西都没有出现,大概率不是其二者,那么,我们要是把木偶看作是容器,这些仪式是不是在容纳什么东西。” “北府阴兵。” 岳青山退口而出。 宋思媛眼前一亮:“二叔说得对,我怀疑这是在给北府阴兵招魂。” 她对于这一点很是好奇,提示道:“那本襄阳地方志里记载过,北府兵全都折在江水沿岸,刘裕当年寻找阴府,不就是想告祭北府英魂吗?这些木偶都是南北朝士兵式样,又雕刻得各有样貌,难保不会是真实死亡的尸体模样,大量的木偶出现在殿内,这就跟存放亡灵的祠堂类似,用来招纳英魂也不无可能。” “这样吧,我们继续看看其他殿宇,看看其他殿宇是什么情况。” 说罢,他们出了殿内,各自分头行动,往四面八方走上栈道石窟,来到其他的悬殿前,除了殿内壁画各有不同,这些北府兵木偶确实都是同一个制式,就连殿内的摆放陈设都近乎一致。 事到如今,他们心中的猜想已然清楚,这些玩意儿大概就是北府兵留下的招魂殿,至于散落的符篆和蜡烛,多半是当时做法事时留下的痕迹。 “你们快过来,这座宫殿跟其他招魂殿不一样。” 谭雁邱的话,从峡谷山腰的位置传过去,众人开始朝他的方向汇聚。 等走到殿中,这座宫殿果然和其他殿宇的格局不一样,殿中不再是木偶神龛,矗立着一块巨大石碑。 这石碑跟屏风相当,高二米、宽四米,四方长形,立在半腰高的巨大基座之上,材质和他们见到的铜脉黑石很像,周围有着精雕细琢的游龙雕花,上面入木三分刻画着南北朝时的文字,再用某些金属嵌刻其中,近千年都不曾掉色脱落,清晰如往昔。 仔细看,这些文字单个大概拳头大小,横竖规律,排布紧凑,密密麻麻分布在石碑表面,带文字的篇幅占满了三分之二,剩余最后一部分,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符篆。 这符篆并非纸张材质,而是金丝薄片,看起来就好像一面半人高的巨大旌旗,上下有祥云纹路,外框描龙附凤,中间金片灿灿被钉在石碑末端,金片之上绘制着一些奇怪符号,朱砂红色曲线勾画形成一个整体,看得人很是疑惑。 “告祭北府英魂殿碑!” 宋思媛对古代文字有些研究,仔细观察通过篆刻的文字,斟酌说道。 “这上面的碑文是什么意思?”岳观潮不明情况,只得请教这里面最懂行的宋思媛。 殿中阴暗不明,宋思媛拿起手电仔细照着碑文,金丝嵌刻在光芒下尤为鲜艳,满黑石都闪烁着黄金的光芒,她照着文字念起来:“时维永初三年、岁次壬戌,武皇帝以铸功德碑于北府英魂……” 她仔细读者碑文中的内容,等看到结尾时,心中已然明了这些文字的意思,朝众人解释道:“这块石碑抬头叫《告祭北府英魂殿碑》,内容主要是记载了刘裕登基称帝后,在这里修建北府衣冠冢的历史,同时,也想利用这些木偶,容纳万千北府亡魂,叫他们死后不致投胎转世,永远镇守河山,反正拧干净水分,去掉那些歌功颂德,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宋思媛话锋一转:“其实,这更像是一次招魂仪式,相当于把所有死去北府兵的魂魄,全都吸纳进这些悬殿里的木偶。” 说罢,岳观潮观察着这些碑文:“难道,就没记载北府衣冠冢到底在哪儿?” 孙大乔摆摆手,调笑说道:“这肯定不会记载,北府衣冠冢既然是安葬英魂的地方,怎么可能随便记载在碑文上,当初刘裕寻到这里修建衣冠冢,不就是说让人永远都发现不了这里吗,我们且得着一阵子。” 班婼说道:“他们为什么要在石壁上建造这些东西?难道只是为了图坚固?也许,还有着其他原因,在我看来,这种悬臂建筑固然坚固,却很耗费工时功力,若无其他愿意,修建在平地上会更容易一点。” “再进一步说,周围山壁上全是这种殿宇,耗费那么大功夫,真就只是为了容纳这些木偶?” 她的话意有所指,岳观潮眼前一亮:“班前辈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其他作用?” “可这还有什么作用啊,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密道,或者是机关什么的?”岳二炮挠了下脑袋,四下抖着脑袋。 “不是机关的问题,你们跟我出去看看。” 班婼带着他们走出去,站在廊桥看向山谷:“我想,如果这些悬殿非建不可,一定是为了监视这些鬼方人,刚才我们也走过很多悬殿了,无论哪座悬殿都可以把山谷里的村庄看得清清楚楚。”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一丝明光:“四面都有悬殿,是不是北府兵也存了监视鬼方人的意思。” 她的猜测还没人往这方便想过,岳观潮听班婼提起这一点,也觉得悬殿的设置确实带了些监视意味,甚至,这里还是鬼方人的禁地,刚才那股震慑感,就来自于建筑带有的压力。 宋思媛点点头:“从冷暖洞中的北府兵尸体看,鬼方人和北府兵一定存在矛盾,要不然,北府兵不会被鬼方人追杀,再结合当前的情况来看,这些悬殿是监视建筑的可能性很大,构造也接近于监视堡楼。” 他们说话时,殿内忽然响起走动声,岳观潮察觉到殿内的诡异声音,眼疾手快拿起匕首走进去。 “怎么了?” 宋思媛打开手电光,照着昏暗殿内,岳观潮趁机观察着殿内空间各处,想找到那走动声,只可惜,殿内除了石碑和壁画外,全无任何特殊物品,更没有入眼的活物。 二人察觉到这个情况,心中不但没放心,反倒是惊起一身冷汗! “刚才,我们身上的被注视感,可能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东西。” 岳观潮谨慎说话,头顶砸下一滴水落在地面,惊起叮咚声响,二人不约而同拿起手电看向藻井,待看清楚情况,他们的心跳险些漏了半拍。 嘶,这藻井下的栋梁拐角,明显悬浮着一张白森森的苍老面孔! …… 第九百八十四章:鬼婆身份 “呵哈哈哈哈。” 手电筒光照下,这白森鬼脸扯着嘴皮子大笑,那声音就好像哑巴哭丧,嘶哑嘈杂难听异常,只这一眼,就看得两个人心肝颤了好几下,岳观潮怕这东西再朝下跌落,眼疾手快,把宋思媛护在身后。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虽说有点警惕,却还是想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接过手电筒继续观察着拐角处的鬼脸,随着手电来回照明,这鬼脸的身子也逐渐清晰起来。 刚才虚晃一眼,他们都已经看到了什么恐怖东西,现在再仔细观察,鬼脸只是一个人皮面具,这面具的支撑感接近于纸张,故意做出很多皱褶纹路,微微暗黄发灰,眼睛细长扁平,鼻子坚挺高耸,嘴巴细而翘,耳朵尖锐招风,看起来,惨白之色,就好像是个死了好些天的人脸。 鬼脸的主人是个身形佝偻、破衣烂衫的老妤,身上灰白的袍衫纱衣,拖拉到脚面,褪色脱线后全是各色补丁,除此以外身上还盖着一张麻布做的毯子,头顶发丝已经全部灰白斑驳,堆积在肩膀后背。 意识到岳观潮他们非但没逃走,还在不断用手电盯着他们,这鬼面老妤开始在栋梁上四脚攀爬,那抓耳挠腮的诡异动作,看起来就好像吊在梁上的野猴子,看得人分外诡异。 “这东西,不会就是神农架的野人吧!” 宋思媛想起鬼方宗所说的野人,心中也只能这样猜测了。 岳观潮摇摇头反驳道:“不是,那野人全身都是毛,这东西的手看起来满是皱纹,却没什么毛,估计是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这老鬼婆又是一阵嘈杂笑声,从房梁一跃而起,张牙舞爪朝岳观潮他们扑过去。 他把宋思媛推到门外,拿起匕首闪身一躲,割下这鬼婆子的枯草发丝。 她见自己头发断裂,喉咙里发出几声轱辘声,好似野猫生气,抡起胳膊朝他掐过来,爪子刷刷作响,想卡岳观潮脖子。 他仔细看着这老鬼婆,出招完全没有会武功的痕迹,这几招完全是王八乱拳胡乱抓挠,他本想拿出匕首应对,怕把她真给不小心砍死,当即收了匕首,躲着这老鬼婆的利爪。 二人闪躲时,岳观潮也逐渐明白了,眼前的老鬼婆压根不是鬼物,那呼出的气息分明是个大活人,只能说,刚才那一幕,是这鬼婆估计吓人,才做出那种肖像动物的诡异举动。 他明白这一点,三下五除二耍的老鬼婆团团转,趁着她没力气了,几招锁住她手脚,绑在殿外栏杆上。 “哼!哼呢~” 栏杆上,老鬼婆被困住手脚不断颤动,好似想突破绳子的舒服,岳观潮拍了下手:“老太太,你可别在乱动手腕子,我用的是断指结,你那大拇指再动就被拉断了。” 说罢,他拿起工兵铲,隔着老远挑开她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老鬼婆真正的样子,这才叫众人给看了个清楚。 这老鬼婆的面容,没有面具那么吓人,看着年纪也就五十多岁,雪白皮肤如同剥开的鸡蛋,只是随着年纪上涨,难免有些细纹堆积在眼睛嘴角附近,眉眼就跟普通的女子没什么区别,耐看平常。 只是,那一头斑驳白发确实惊人,这个年纪的女子哪怕是操劳过度,也不该是这种头发,满头枯草的样子,就好像是油尽灯枯的老妪,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上。 “老太太变老大娘了。” 岳观潮蹲下身子,拿起匕首:“从我们进来开始,我就感觉有人跟在外面身边,是不是你一直在戏弄我们?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老大娘白了他一眼:“你们闯入我家,还要问我想做甚!” “你家?” 岳观潮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鬼方世界是你家?还是这座宫殿是你家,我们还以为你是从外界进来的贼人。” 他们早就知道这人有鬼方人的气息,岳观潮这样问只是想炸一炸她,说不定能套出更多消息。 “无可奉告!” 这老鬼婆眼中对他们满是防备,不肯透露一丝消息:“你们到我家,到底想做什么?” “找个陵墓,刘裕的墓,北府衣冠冢。” 岳观潮没说十二鬼骨和鱼佩的事情,免得老鬼婆知道他们打鬼方神器的主意,再出什么歪主意。 老鬼婆很明显是知道衣冠冢的事情,眼中玩味起来,戏谑笑道:“哈哈哈哈,那你们可要白白走一趟了。” “怎么?难道这里没有刘裕的墓?” 宋思媛看着老鬼婆,她这神色分明是知道衣冠冢的内幕。 “你们把我解开,我告诉你们。”老鬼婆眼神狡猾瞅了下自己的手。 “那可不行。”岳观潮明确拒绝,蹲下身子随口揶揄道:“你这老太太也太狡猾了,万一我们把你解开,你再逃走就麻烦了,你要是不愿意说那你就别说了,等晚上你要还没说,我们就把你绑在外面一晚上,你会遇见什么,全凭你自己的运气了。” “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去找你的族人团聚呢。” 这话说得极度欠揍,老鬼婆已经气出满脑门青筋,喉头滚动吐出一口唾沫:“啊呸,黄口小儿,你们知不知道这鬼方世界的危险。” 岳观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这老鬼婆八成知道些东西,他继续诈她:“说你老你还真糊涂了,这鬼方世界都已经荒废了,连个活人活物都找不到,能有什么危险?你可别告诉我,这危险就是你!” “哼!” 老鬼婆瞥了下眼角,上下打量着岳观潮:“看你体大壮硕,果真是脑子不太聪明,老婆子我算什么危险,真正危险的,是那些你们看不见的东西,那,才是恐怖之处。” 果真有戏,岳观潮继续问道:“那,我们到底面临什么危险了,你倒是让我们死个明白啊。” 此后直到傍晚,无论他怎么问话,这老鬼婆都没再说一个字。 眼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们也得想想该怎么藏身才好,谷底的村庄肯定是不可能了,按照老鬼婆的话说,这谷地估计会出现不少邪乎事儿,进入村庄实在是太过危险,万一再遇上什么怪物,那就麻烦了。 哪怕遇上怪物,这些村庄里的民居也已经是年久失修,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废墟环境变化,睡着睡着万一再被活埋了,可就麻烦了。 宋思媛靠在栏杆上,仔细看向峡谷中,那日头已经斜落山峰,杀出一片浓郁金红,山谷中更是灰黑起来,在背阴处已经提前进入黄昏,夕阳热度消失后,谷地吹来的风寒凉不少,有种在山间石窟的阴冷入骨。 她看向众人说道:“我看,还是待在悬殿里比较安全,这里不是谷底,高挂在玄山壁腰部,比起平地上要安全许多,建筑多被石壁固定起来,也比那些废墟里的民居要坚固,只要关上殿内大门,应该可以抵御风寒湿气,也能有个安全环境来修整。” 说罢,众人已经陆续朝这座悬殿汇集,这里的空间足够宽阔,还没有邪门的木偶,最适合用来休息。 关门前,老鬼婆似乎是怕他们把她给丢下,不断推拉栏杆,岳观潮心领神会,把她和栅栏分开,绑着手臂走进殿中。 他们从谷底附近的河道打来河水时,时候已经不早了,生火做饭烧起篝火,将拿来的干粮肉脯给烤得热腾腾的。 众人吃喝间,老鬼婆盯着他们火炉上的肉饼,不断咽着口水,估计是很长时间都没吃到肉了。 岳观潮吃着肉饼呜咽说道:“老太太,你不是说这鬼方世界是你家吗?你不至于连肉都没吃过几次吧。” 老鬼婆无奈蹲坐在柱子边,说道:“这里除了我,已经没有活物了,就连牲畜和野兽都没了,我上哪儿找肉吃。” “那你怎么活到现在的?就靠吃那些无根露?” 岳观潮近身捆她的绳子时,已经发现她衣服上沾了不少无根露,看样子昨晚上站在山崖上的人就是她,山谷中若没什么东西能吃,那她能活那么长时间,一定是找到了其他可以活命的食物。 老鬼婆摇摇头反驳道:“无根露,只是为了让我不至于缺水死去,我吃得最多的是野果野菜,甚至是野麦子。” 岳观潮呼出一口气:“那你过得还真惨,为什么不离开?” 老鬼婆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离不开,鬼方人完全离不开这个世界,你们以为老婆子我真的就甘心在这里过苦日子?那是因为我已经死心了,以前,我尝试过很多办法,根本就走不出去这个世界。” “我养了很多野飞萤,它们替我寻找过很多路,每一条路都无法走出这里,我也只能认命了,本来,我以为老婆子我会孤老一生,却没想到……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岳观潮好奇起来。 这老鬼婆意味深长朝他们看了一眼:“没想到,还有人给我作伴,你们进了这鬼方世界,注定也逃不脱天瞳神的诅咒。” 第九百八十五章:北府军镇 老鬼婆的说法,说得所有人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底,就连火炉的热度都好像没了暖意。 岳观潮看着这个鬼方老婆子,她的话估计是真的,要不然这里也不可能连个活的畜生都没有,她也没必要虚构什么天瞳神的诅咒,这种东西如果说谎,很容易就被发现,验证真伪。 他思索片刻,眯起眼睛嘬着牙花子:“照你的话说,普通人进来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出去了,是这个意思吧。” 老鬼婆没有说话,默认似的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问话。 他察觉了老婆子的意思,随即揶揄道:“那这也不对啊,我们进来的时候,分明见到过岩洞里的北府兵,要照你那么说,怎么那些北府兵就逃得出去,而我们却不行?” 老鬼婆似乎知道这些北府兵的存在:“是吗?我所说的逃出去,可不是指的逃出这个谷地,而是逃出神农架深地,能出了鬼方谷底也算有本事,可惜最后还是没逃出去。” “你是说,被你们鬼方人给杀了?”岳观潮又说道。 老鬼婆摇摇头反驳道:“不是被鬼方人杀了,而是被天瞳神给杀了,那些鬼方人不过是天瞳神的傀儡,就好像一把杀人匕首,受天瞳神控制。” 宋思媛听着这老鬼婆的话,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他们所见到的北府兵被鬼方人杀死,那就完全对得上了。 她拿起自己的肉饼走到老鬼婆面前,递到她手上:“老婆婆,你这一天也没吃东西了,这个肉饼你就先垫下肚子。” 到嘴的肉饼,老鬼婆怎么也不会放过,她也不谦虚,抓在手里狼吞虎咽吃起来,看起来就好像好几十年没吃过肉,满嘴油花儿都舔得一干二净,显得尤为满足。 “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这天瞳神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一种体型很大的人!”宋思媛递过去一碗热腾腾的脱水蔬菜汤,动作间,也不忘问关于天瞳神的线索。 也许是这些肉饼和肉汤,暖了老鬼婆的心肠,她对宋思媛的问话并不抵触,抹了下嘴巴点点头:“天瞳神高大威猛,光是脑袋都比我们的屋舍还要大,是鬼方人信仰的唯一神,他以前确实是个巨人,只是,这数千年来,天瞳神一直都在变化,现在,只剩下一颗脑袋了。” “一颗脑袋?你是说这些巨人只剩下一颗脑袋,还能活?” 宋思媛回想起他们见到的巨人脑袋,心中忐忑起来,老鬼婆如果说的不假,那么,他们见到的脑袋,也很可能是某个被抛弃掉的古神残骸。 老鬼婆眼神变得神秘起来,朝她点点头:“天瞳神永远不死。” 宋思媛有预感,这个老太太既然能活着,肯定是什么不简单的人物,她也没必要瞒着她,反驳道:“既然不死,那我们在来的路上,可是亲眼见过古神的脑袋,它们为什么会死?” 老鬼婆摇摇头:“天瞳神,需要信徒供奉,如果信徒千年万年供奉不绝,他们就可以永远不死,假如没有信徒供奉,他们很快就会死,你们见到的那些都是没了信徒的天瞳神。” “你们把我解开,我跟你们介绍介绍,天瞳神的历史。” 面对这一要求,岳观潮赶紧走过去:“老太太,那可不行,我们又不知道你底细,万一你逃走了,在背地里害我们可就麻烦了。” 老鬼婆摇了摇头:“我一个老婆子,能害你们什么?反正你们也已经逃不出去,我再害你们有什么意思,反倒会让你们提前解脱,何必呢?再说了,我一个老婆子孤苦无依,你们十几个人报团取暖,我又能怎么害你们!” “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只把我的手松开。” 宋思媛朝岳观潮点点头,他心领神会拿起铁链子,把老鬼婆的双脚给锁起来,两个脚腕之间的链条长度,刚好可以随意走动,至于跑步跨步就完全不可能了,等做完这些,他这才解开捆住老鬼婆的绳子。 绳子解开后,老婆子活动了几下手腕,拖着沉重锁链朝石碑后面走动,岳宋二人紧紧跟在她身后,想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石碑后面就是一堵很平常的分幅壁画,好似六扇屏风镶嵌在墙上,这老鬼婆在石碑背面摸索片刻,从基台附近的地面掀开一块青砖,砖块抽出后,她示意岳观潮过去看看,里面是个巴掌大小的龙头旋钮。 地板之下的这种东西,往往是什么机关,岳观潮当即明白,老鬼婆占据这座宫殿的用意了,不过,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老鬼婆,拉着宋思媛躲到石碑前面,露出眼睛想看看,这机关背后到底是什么地方。 老鬼婆按下旋钮,随着轰隆震颤响起,石碑背面的六幅壁画朝两侧分开,完全隐没进两侧的石壁。 机关后面,也出现了一道长廊! 等了片刻功夫,确定长廊里没有什么毒箭暗器飞出,岳观潮这才带着众人走到机关门前。 手电照耀后,隧道狭长深邃,完全照不出底,不只是岳观潮,其他人心中也是十分忐忑。 “这是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石壁上的长明灯一盏盏亮起,将隧道照得昏黄明亮,出现的壁画多为北府兵浮雕,可见是宋国匠人所造。 “这是那些宋国将士造的洞城,你们跟我进去就明白了。” 老鬼婆面目表情看着众人,这话说出来多少带了些神秘,岳青山说道:“我们不能全部进去,得留一部分在外面接应。” “不用了,就我们俩去就行了,我们有问题的话,你们再来处理。” 岳观潮拉起宋思媛,催促着老鬼婆继续往里走,走过百米长廊后,他们已经算是进入北府洞城。 岳观潮他们二人打开手电,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极大的空旷溶洞,肉眼来算,已经无法估计实际面积,只能说,完全可以放得下一座人口数万人的县城,地面平坦开阔,穹顶高深崎岖,周围石壁分布了不少或是圆形或是方形的石窟,利用栈道完全连接起来。 在洞窟中,出现了一座古时候的方形瓮城! 他们可以看得出来,瓮城呈方形,边长估算大概是一里,四周青砖垒砌,高约 十米,城门正中三重城门,有驰道通往四面八方,直接延伸到溶洞的四方石壁。 城门之上,悬挂着满是裂纹的木质匾额,上面用南北朝时的文字,篆刻着“北府军镇翁城”六个字。 要说这些地下城池什么的,他们见了不知多少,海东盛国的地下皇城,比当前的规模还要富丽堂皇,像这样的瓮城并不稀奇,但是,只要涉及地下翁城,就一定是为了保存什么重要东西,或者是为了安置什么尸体,这才是岳观潮他们俩惊讶的原因。 对他们来说,北府兵绝对不只在这里修建了衣冠冢,出现军镇二字,很可能还是某个地下兵营! 老鬼婆拿起石壁上的长明灯油,带着他们走进瓮城,从小门推门而入,越过城门楼沿着走马道走上城墙。 那瓮城里的格局就是很典型的军镇全景,九个方格形成里坊格局,各处屋舍殿宇鳞次栉比,好似鱼鳞般排布坊内,看情况,囤聚十万将士是完全没问题的! 老鬼婆颤巍巍说道:“这些翁城是北府兵修建,当初用于容纳士兵驻防,后来,北府兵消失后,这座翁城就荒废了,我平时为了自己的安全,一直都住在其中的院落里。” 说罢,她指了指距离城墙最近的里坊,有个院落的屋顶明显是被修整过,既无杂草也无破损,跟其他满瓦杂草的院落完全不同。 随后,他们走下城墙,进入老鬼婆居住的院落,里面除了杂乱一点,确实有着很长时间的使用痕迹。 老鬼婆打开自己房门,从房间里抱出一个比脸面略大的盒子,就着烛火掀开后,里面是一些皮质书卷。 这老婆子拿出一卷牛皮做的卷轴,找到桌案平摊展开,示意岳观潮他们去细看。 岳宋走到桌案前,仔细盯着卷轴,这牛皮卷被打磨得是平整,颜料多用针孔浸透,经历近千年依旧清晰可见,里面用棉线分割出十二画幅,绘制着完全不同的画面。 第一幅画中是一个巨大的古神,这个古神头顶一只眼睛,坐在宝座之上,脚下匍匐着鬼方人,一旁还有文字记载。 二人看卷轴时,老鬼婆在一旁解释起,天瞳神的来历。 大概在殷商末年,鬼方人为逃脱商王帝辛的迫害,带着部分鬼方典籍和族人,几经逃难,来到商朝西北方向的外域之地,神农架。 这片地区在殷商时期尚且不属于殷商疆域,只是夷狄遍布的蛮疆,同时,由于云梦泽水域没有退去,神农架地区连带着江汉仍旧是一片泽国。 鬼方人作为西北游牧民族,来到满是瘴气的蛮疆,不但要面对以水为邻的湿润环境,还要和瘴气毒虫作斗争,族人应对疲乏很是劳累,很多鬼方人已经有了退出神农架、回到故土旧地的想法。 这种想法固然可以解决眼下一时的难题,却对族群繁衍不利! 第九百八十六章:鬼方古国 当年,他们被朝歌城监视,世代生活在鬼侯城,这种富贵生活固然衣食无忧,却也是殷商皇族对他们的同化,相当于把殷商王族和他们绑定在一起,一旦殷商倾覆,鬼侯城也就不复存在了。 甚至,殷商还没败落时,他们就已经被商王帝辛针对,迫不得已逃难疆域之外,这次回去固然是了却当下难题,迎来的一定是殷商百姓的针对,甚至是再也逃不掉殷商王族的迫害。 这些鬼方人想明白情况,也就彻底绝了要打退堂鼓的念头,既然不再想回去,那他们就得尽快在神农架找到栖息地,用来修建部落聚点。 为此,一些鬼方人架着独木舟从神农架附近的滩涂进入深山,想看看那高大深山中,到底有没有可供掩藏的绝佳之地。 寻找数月,他们发现神农架山高林密、面积广阔,进入其中确实可以利用山林做掩护,让所有外人都找不到他们,于是,鬼方族群开始往神农架深山迁徙,在此过程中,他们发现了生活在峡谷中的巨人。 此时的巨人已经变得奄奄一息行动缓慢,别说是走动打猎,就是呼吸一口气都要调动身体不少力气。 鬼方人还以为这些巨人受了伤,和巨人接触后,发现他们只是身体过于虚弱,已经没了打猎的力气,换句话说,哪怕真的有心打猎,在当今情况下也没有力气调动庞大的身体。 鬼方人虽然恐惧这么大的巨人,却能感觉到巨人对他们没什么恶意,因为,哪怕巨人没了力气,手动之间也能把一个鬼方人压扁,这种恐怖力量是绝对性的,奇怪的是,他们却对鬼方人格外容忍,甚至是能让鬼方人的孩童在手掌里玩乐。 经此一事,鬼方人确定巨人只是体型大,实际上性情温和没有攻击性,从他的行为来看,甚至有可能帮助鬼方人。 于是,鬼方人开始在山林中捕捉大型猎物喂给巨人,巨人吞了大量猎物恢复体力后,逐渐恢复了身体的部分能力,开始利用天瞳和鬼方人沟通。 在巨人的介绍下,鬼方人逐渐明白了这些巨人是上古时期的巨人族,他们的族群生存在神农架附近,但随着气候环境的变化,族群逐渐凋零,到了殷商时期,只剩下十几个巨人。 因为环境的改变,他们无法再捕猎更多猎物,身体机能衰退后,他们的身体逐渐异化,失去繁衍能力,如果不是鬼方人到来,他们会在最后数百年里陆续死去。 为报答鬼方人,巨人将神农架的奇怪地形全都告知给鬼方人,将巨人造出的谷地和盆地位置送给鬼方人,让他们在这些地方生存下去。 还利用自己的天瞳,让鬼方人短暂开启了天瞳,拥有了和自然万物沟通的能力,使得他们能感知到更多气息,便于在远古密林中生存。 有了巨人的帮助,鬼方人逐渐在神农架站住脚,在盆地中修建起鬼方国的建筑和神庙,以此为聚居点安定下来。 为了彻底将这片区域和其他地方分隔开,以避免被找到,鬼方人在自己的祖庙中利用十二摄魂骨造出鬼方幻境,使得神农架成为巨大迷宫,同时,也利用上古的连山归藏术,将鬼方人的生存地彻底掩藏进神农架深处,不再被任何人得知。 有了这些保障,鬼方人消失于世界上,也就拥有了绝对的安宁与稳定。 此后,鬼方人和巨人形成了默契,鬼方人给巨人进贡大量的猎物,用来维持他们的生命,让他们不用花费大力气去打猎,作为交换,巨人需要不断给鬼方人开启天瞳,让他们能感知气息、统治这片神农架。 随着巨人不用再狩猎,巨人的身体就成了多余的器官,这些巨大身体确实可以更容易捕获到猎物,但也要消耗大量食物,以维持身体的力量,在无法捕猎的情况下,身体还要吸收更多力量,巨大身体就从利器成了拖累。 于是,在不需要捕猎后,巨人的身体开始主动走向退化,形成一滩没有任何反应的“死肉”,只需要吃下少量食物就可以维持肉体不腐。 少了肉体的大量消耗,巨人身体吃下的东西形成的营养,全部都积蓄在巨人脑袋,使得巨人脑中的天瞳不断进化。 此后,巨人脑中的天瞳越来越强大,并且最终和鬼方人的天瞳连接在一起,形成了母体感应。 以前,鬼方人的天瞳,只在需要和巨人沟通时,才会和他意识相连,到了如今,只要鬼方人开启了天瞳,巨人就能直接感应到他们,和他们从意识上沟通,巨人的天瞳,就好像连接着婴孩和母体的脐带,不断感应鬼方人的所有气息。 到了这一地步,巨人就相当于鬼方人的母体,而每个鬼方人就相当于子体,无论子体无论跑到神农架哪个位置,母体都可以通过天瞳感受到每个子体的意识和气息。 这种极为强大的感应能力,相当于让巨人和鬼方人少了很多沟通障碍,以前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和巨人沟通,现在变得效率极高。 比如,以前,鬼方人想要出去捕猎,就要召集不少族人。 等族人到齐后,需要分配任务、分发武器、分组分队,确定路线和方位,等打猎时还需要用哨子和铃铛来确定彼此的位置。 如果打完猎物拖不回去,那就更麻烦了,这些人还要通知其他族人来支援,等打完猎物回到部落,已经是一天之后,至于其后的统筹猎物、分配份额、奖赏惩罚、经验总结,都还要耗费不少时间。 一次打猎,需要两天时间来忙碌各种杂务,至于打猎的过程反倒是最容易的,时间的浪费,使得鬼方族群始终都在维持口腹之欲上花费大量经历。 有了巨人的天瞳,就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鬼方人只需要把所有分工都形成鬼方文字,让巨人看清楚,天瞳就能在瞬间将任务感应给每个个体,甚至在打猎的过程中能通过感应,给他们更细致的猎物线索,至于打猎后的论功行赏,全被天瞳给感应到,完全不需要在扯皮辩论,谁的功劳大谁的苦劳多,都在鬼方人心中一清二楚。 如此种种,诸如此类。 天瞳的强大,不但被威胁到鬼方人,反倒是让鬼方人少了很多争端,可以将打猎的时间缩短,节省的时间用于其他事情,在此前提下,鬼方人重新拾起算术、建筑、文化、艺术、医术……开始重建鬼方信仰,将原本粗鄙的鬼方部落,发展成新的鬼方国文明。 这一切,都建立在巨人天瞳对鬼方国的影响,近百年后形成了鬼方人的天瞳信仰,巨人也成了鬼方人的天瞳神,从人的形象朝神的形象转化,成为鬼方人不可亵渎、敬重爱戴的天瞳神。 岳观潮看到最后,在牛皮卷的最后画幅中,那巨人形似佛陀盘腿打坐,可见脑袋中的竖眼在闪闪发光,脑后形成七彩光晕,照耀着鬼方国的城池,牵连鬼方族的每个族人。 “那照你的意思,你那天瞳神那么强大,为什么我们看到的都是些破败民居,鬼方国的城池去了哪里?”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确实好奇,他们来到谷地后,这些村庄还没悬殿气派,充其量只是几个小村落,完全没有任何城镇文明的迹象。 她当时就感觉有些奇怪,鬼方族好歹是从殷商时期生存到现在的族群,四五千年足够形成文明了,怎么可能连个城镇都造不出来。 “哎,这一切都要怪这些外来者!” 老鬼婆似乎很是懊恼可惜,岳观潮问道:“是北府兵。” “对!” 老鬼婆随后又拿出一个画卷,在这幅画卷中神农架深处的平面图,三个圆形盆地分布在深山之中,最高的山峰,即是位于三个盆地中间的重合高山。 仔细看,三个圆形盆地中,真正出现熙攘城镇的只是其中两个盆地,另外一个盆地除了森林就是湖泊田林。 老鬼婆指着图卷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鬼方古国在哪里吗?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们所处的位置是最荒芜的盆地,这里本来就是鬼方国自留的野外林地,至于城镇还要往深处走。” “那这些地方还有人吗?” 宋思媛问道。 老鬼婆摇摇头:“没了,全被天瞳神给收走了,还是和那些外来北府兵有关,不管是鬼方人的消失,还是对北府兵的惩罚,都和这些北府兵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们,是鬼方国文明衰落的罪魁祸首。” 第九百八十七章:天瞳之眼 老鬼婆回忆起以前的记忆,徐徐说道:“我还记得族中长老说起过,北府兵来到这里时,还是外界的南北朝时期……” 南北朝时,北魏刘宋划江而治,北魏盘踞长江以北,以平城为都建立北朝,刘宋也接续东晋法统,扛起南朝大旗,建立刘宋社稷。 那时,北朝的蛮夷经过五胡之乱,已经占据了江水以北的广袤疆域,城池之事尤嫌不足,他们在江北站稳脚跟之余,也垂涎起南朝的国土,不管是出于大一统的宏大叙事,还是单纯想要经营富庶南方,南朝,都必须攻下,成为北魏的领土。 而位于江水以南的刘宋,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甚至是比北方更为迫切,想要北伐故土。 毕竟,北方蛮夷的所有疆土,本身就是当年西晋的疆土,只是由于八王之乱,才让这些蛮夷有了可乘之机,裹胁胡族蹂躏中原,刘宋既然继承至东晋法统,那必然也要揽下东晋朝廷的未完之事——北伐。 北伐,北伐,难道想伐就伐? 早在刘宋建立之前,东晋皇族也曾经迫切想要北伐故土,只是,门阀贵族对此却并不热衷,这些自诩为礼仪之邦、正统文明的汉人贵族,被胡人打得丢盔卸甲偏安江南,他们在五胡乱华之后,已经被蛮夷给吓怕了。 当年,五胡乱华之时,蝎族人都快把汉人当做了食物,两脚羊的吃人传说,大多是外族欺负中原汉人后流传出来。 衣冠南渡后,但凡是有血性的门阀,大多是留在北方高筑墙、广积粮,只为守护北方的产业故土,这些随从皇族来到南方的门阀,都是一些不愿意固守本土的家族。 换句话说,真有血性北伐,何必跟着皇族来到南方,但凡能在南方的,都是默认抛弃故土了。 这样的一群门阀贵族,虽说还忠于皇统社稷,愿意为北伐呐喊助威,实际上,内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主意,他们更愿意苟且偷安,偏居江南,可以摇旗呐喊,绝对不能有所实际表示。 在这种自上而下的士气低落中,权臣走马观灯般粉墨登场,个个都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北伐吹得天花乱坠,也把东晋搞得乌烟瘴气,到最后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纵然真刀真枪打仗了,也多是败退惨烈,毫无功劳。 可以说,在刘裕之前,北伐多是雷声大雨点小,直到刘裕的时代,他们才兵强马壮,勉强能有防护江水防线的能力,不至于北人南下,就立马吓得屁滚尿流。 在这种情况下,刘裕既维护了南朝国土完整,也维护了南朝贵族的尊严,常年军旅生涯使得刘裕威望日盛,先后封公封侯,在那个礼崩乐坏拼拳头的混乱时代,一个武人威望正隆,也就免不得要觊觎九五之尊的位置,至于其后的封王、禅让、登基、称帝,当然也就顺理成章。 不管怎么说,刘裕登基,至少是让南朝贵族活得不用再战战兢兢,他的威望和功绩,也让北魏朝廷第一次感觉到,吞下南朝有了不小难度。 纵然南北二朝还没打仗,背地里的动作却始终不断,北魏人频繁调动江北沿岸的城镇防线,同时,也在内部改革政务,开始重用汉臣汉将,封赏汉侯汉公,甚至,是开始宣扬胡汉交融,鲜卑易俗,重用汉文化! 这个动作固然是为了缓和胡汉矛盾,如果更深一层来理解,也是在潜意识朝外界宣布,侵吞南朝后,门阀士族可以继续过这优渥富足的贵族生活,相当于变相地给南朝门阀承诺。 刘裕察觉到局势的变化,开始策划起登基后的北伐战争,这次战争不算失利也不算得利,算是维持了疆土不变。 经历这次北伐后,刘裕意识到光凭口号和呼喊,完全不可能对北伐有帮助,开始寻求其他的方式,寻找神秘力量的帮助在这时走入他的眼睛。 刘裕得知襄阳出现阴兵,开始派术士进入神农架,这些术士是南朝精锐,到底还是让他们找到了蛛丝马迹,开始派遣大量的北府兵进入鬼方异界。 他原本只是想把北府衣冠冢葬入鬼方世界,听到南朝术士的介绍,他对神农架又产生了新的想法——神农架虽说位于江水以北,却是在南朝的控制下,出了神农架就是前线襄阳,如果神农架的诡谲神秘是鬼方人造出的迷宫。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用鬼方人打通神农架,更进一步说,也许,可以利用神农架的诸多远古隧道,来给北魏来个奇兵偷袭。 有了这个想法,刘裕以修建衣冠冢为名义,将北府精锐派驻进鬼方世界,修筑了他们看到的北府瓮城和悬臂殿,用于驻扎将士,修筑衣冠冢。 与此同时,这些北府兵还有着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在北府瓮城中练兵备战,只要刘裕找出打通神农架的远古隧道,就可以让他的筹谋变成现实。 刘裕明白,如果他的设想真的实现了,那,北方故土收复在望,绝对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 只是,有此运筹帷幄计策,却无实施之手段,北府兵在鬼方世界数年,也只是修建了瓮城和悬殿,对于挖掘神农架留下的远古隧道,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北府兵只好要求鬼方人帮助他们达到目的,作为交换,他们可以永远让鬼方人在这里生存,不会让外人轻易知道。 鬼方人知道抵不过南朝雄兵,也只能选择合作,他们开始利用天瞳,为这些北府兵指引方向,让他们能够挖通上古隧道,以此来修建通往外界的石窟。 在此过程中,北府兵逐渐失控,竟然绕过鬼方人联系上天瞳神,为了控制住天瞳神,他们把天瞳神转移到北府衣冠冢,甚至还把一枚奇怪的鱼符放在巨人的天瞳之上,就此引发了天瞳神的惩罚。 鱼符被天瞳神吸收后,天瞳神性情大变,从以前的慈爱温顺变得霸道狠厉,不只是鬼方人,就连北府兵都感觉得出来,天瞳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带给鬼方人的影响极大! 天瞳神本来就是鬼方人的“脑子”,他出了毛病,也就意味着鬼方人的脑子出了毛病,所有鬼方人都会受到影响,开始变得狡黠好斗,逐渐与北府兵敌对战斗,将所有北府兵全部杀害。 那远在冷暖洞中的北府兵尸体,就是当初鬼方人追杀他们留下的痕迹。 此后,鬼方人虽然从北府兵手中夺回了鬼方世界,却也付出了极大代价,不得不成为天瞳神的傀儡。 此前,鬼方人已经利用天瞳神,拥有了沟通协作的能力,天瞳神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利于族群文明的工具,鬼方人只是利用工具的主体,仍旧拥有很高的主动权,是完全自由的。 如今,鬼方人和天瞳神的地位天地倒悬发生错位,天瞳神成为鬼方文明的实际统领,鬼方人上到长老下到族人,全部都成了天瞳神的傀儡,只能以天瞳神的命令为尊,做古神吩咐的事情。 鬼方人曾经也反抗过天瞳神的统治,他们也曾经想进入北府衣冠冢,将天瞳神恢复正常,只是,所有行动完全失败。 这种失败不是因为计划失败或者分工混乱,而是从思想就出了问题。 鬼方人拥有天瞳神的共同感知能力,这种能力在他们能自我做主时,算是对族群有利的工具,如今天瞳神反客为主,那这种沟通所有个体的能力,就变成了针对鬼方人的枷锁。 无论鬼方人做什么计划,准备什么武器,执行什么策略,都会在靠近天瞳神时,被天瞳神感知到,然后,天瞳神就会发起感应,让鬼方人自我残杀,直到彻底退出北府衣冠冢。 可以说,自从南北朝时,天瞳神性情剧变,鬼方人就发起了不少攻击,来夺取控制权,只是,每一次无一例外都彻底失败。 这种试图突破天瞳神奴役的行为,也彻底惹恼了天瞳神,并且引起了很严重的后果。 神农架里的动物开始异化为怪物,甚至就连植物都开始拥有意识,释放各种气息,以迷惑所有活物,但凡是神农架中的所有生灵,都在朝着共生体退化,形成奇怪怪物。 这些动物哪怕看起来还是活物,只要死去,立马会有植物从体内长出,形成菌丝花树,成为天瞳神感应万物的一部分。 这种变化,最终蔓延到鬼方人身上,他们的智力和感知力不断退化,无法再产生任何思想文化和技艺技术,成了只知填饱肚子、繁衍生息的原始人,文明的消退也使得他们无法维护城镇,这些城镇在千年时间里不断坍塌败落,已经彻底荒废。 鬼方人在千年里不断退化,最终不断消亡,只剩下很小一部分族人,聚居在他们眼前的谷地中,勉强形成村落。 “那,你的这些族人都去哪里了?难道你们就没想过,屏蔽天瞳神对你们的控制?” 宋思媛听着老鬼婆的话,仔细琢磨当前情况,确实和她猜测的一致,神农架的动植物一直在异化,鬼方人的文明也在退化,他们此时此刻看到的,不过是鬼方文明衰落后产生的废墟。 老鬼婆叹了口气:“当然有想过,几十年前族群里的长老,曾经想过他们受到影响,是因为脑中的天瞳作祟,如果能把天瞳给破坏掉,那就可以不受天瞳神的影像,只是,天瞳长在头颅深处,我们要破坏天瞳,就要用一根针刺穿脑门正中,这里面有丝毫差池,不但无法达成目的,还会让人瞬间没了性命。” “族老经历那么多次实验,也没有成功破坏过那个东西,只能造出一堆被破坏了头颅的傻子,久而久之我们也放弃了。” 提起这一点,老鬼婆眼中闪过一丝情绪:“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们这才达成目的。” 第九百八十八章:晋室鱼符 “你的孩子出生?”宋思媛可没想过,这老鬼婆居然还有过孩子,眼前一亮旋即问道:“是三四十年前吧,我看您的岁数怎么也有六十岁了。” 这老鬼婆到底还是有些感情,提起她的孩子,性情反倒变得没那么乖张了:“嗯,我这女儿要是还活着,至少也三四十岁了,可惜,她在三四十年前就死了。” 说罢,这老鬼婆叹了口气,语气极为惋惜。 宋思媛继续问话:“为什么?既然你说你的女儿很特殊,不是应该把他保护起来吗?那怎么可能随便就没了。” 老鬼婆听着宋思媛的质问,抬头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眼底眼泪憋出血丝:“不是随便死的,是死于被天瞳神谋杀,他,不可能让一个不受控制的鬼方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老鬼婆的思绪,回到年轻的时代,关于她和女儿的事情,也逐渐从尘封记忆中苏醒。 年轻时,她的女儿出世了,这小女孩跟其他孩子完全不同,她利用天瞳沟通万物的能力很弱,弱到在小时候几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直到七八岁,才勉强能感知到生灵气息,完全没可能操纵动物,至于和同龄人玩乐嬉戏,也多是用语言来交流,无法感知到其他人的意识,而和她同岁的同龄人,已经可以感知万物,操纵动物做他们想做的事情,甚至,可以利用天瞳互相感知,配合打猎小型猎物。 出现了这个情况,鬼方族的长老以为这孩子是天生愚钝,等观察后才发现,问题出在她的天瞳上,这女孩的天瞳似乎并不敏感,假如把天瞳比作眼睛和耳朵,其他孩子的眼睛是完全睁开的,耳朵也是清楚的,而唯独这个孩子是个半聋半瞎,感知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若放在以前,这种属于资质不佳的族人,大多会被驱逐出去,如今天瞳神控制了鬼方人,她的这种特殊,反倒给了鬼方人族群很大希望! 鬼方人正因天瞳太敏感,才变得耳聪目明,只要靠近天瞳神就会被控制,这个孩子相当于半聋半瞎,固然是有些残缺,却也从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她的头脑,甚至可以完全摆脱天瞳神控制,逃出鬼方世界。 有了这个想法,族老开始运筹帷幄,他们继续训练这个女孩,教她去打猎战斗,好让她有机会可以靠近北府衣冠冢,也许,能夺回那个被放进去的鱼符,这样,鬼方人就得救了,也就不用再做天瞳神的奴隶。 只是,百密终有一疏,他们瞒得再严实,也总有暴露的那一天。 天瞳很快得知了这个女孩的存在,已经派了很多被蛊惑的鬼方人来要人,族老只好让这女孩逃了出去,鬼方人受天瞳影响无法逃出神农架,反倒没法继续追杀她,也让这女儿捡回一条命,顺利逃出深山迷宫。 至于这个女儿最后去了哪里,鬼方人也无法得知,既然感知不带她在神农架,大概是已经彻底逃出这片牢笼了。 其后,天瞳神震怒,鬼方人收到天瞳神召唤,全部去了北府衣冠冢,在一夜之间消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 又过了数年,她虽然没法出神农架,还是派了很多活物去找消失的女儿,得来的消息,却是她这女儿已经回到神农架,死在神农架的某处浅山森林中,而她却完全走不出这里,连为女儿收尸都做不到。 这几十年,她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逃不脱也死不掉,就这么熬到现在。 宋思媛听完老鬼婆的话,和岳观潮互看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光。 按照这老妇人的话来理解,她的女儿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在社稷庙后面发现的阿细,从阿细的身份和死亡时间来推算,也是完全可以对得上的,这也意味着,鬼方世界中,唯一一个不受天瞳控制的族人,被天瞳神给害死了。 不过,这老妇人即便说的话都是真的,岳观潮仍然没有打消关于她的疑问,眯起眼睛:“既然所有鬼方人都消失了,为什么你还没死……” 话没说完,他已经感觉有点不妥,挠了下头把子,宋思媛白了他一眼,赶紧拉过他袖子找补几句:“他的意思是,天瞳神让所有人消失,为什么单独放过你,是不是你身上有它们需要的东西,或者是对你另有所图。” “是因为……他没法再控制我了。” 说罢,老鬼婆撩起遮在额头的头发,在那脑门正中的位置,明显有一个伤口,可见一个细小针点已经结疤。 她放下头发继续解释道:“我当年,就是被族老挑中实验的孩子,我的天瞳早已经受损,同时也侥幸没变成傻子,这才诞下完全不受天瞳神控制的孩子,这种受损的天瞳让我变得很是疯癫,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只要想走出去就会惊动天瞳神,被它派出的活物阻止,一直受困在此。” “那,这些族人到底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 宋思媛问道,刚才这老妇人只说了鬼方人一夜之间消失,可没说他们死了。 老鬼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好像中邪了,一夜之间全部赶往北府衣冠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不只是他们,所有活物也都受到感应,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猜测,她们是被天瞳神给彻底变作傀儡了,也许,已经化为某些不可看见的虚空之物。” 岳观潮听着她的解释,多半这些鬼方人还存在,只是,完全化为傀儡了,从刚才她的形容来看,鬼方人是在不断退化的,经历几十年前的事故,很可能化为完全被控制的野人了。 正思索时,他肩膀被拍了一只手,这动静惊得二人朝后看去,徐侠客举着火把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你们怎么还没出去呢,他们让我进来看看,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岳观潮说道:“回去再说吧,鬼方人的事可精彩得很啊。” 说罢,二人带着老鬼婆拿到的盒子,返回石碑悬殿。 鬼方宗见他们出来了,问道:“怎么样,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还听说了不少关于鬼方人消失的秘密。” 说罢,岳观潮将老鬼婆所说的前尘往事,又跟这些人详细解释了一遍,将北府兵和鬼方人消失的原因,给说了个大概。 他们听完这些话,不自觉瞪大眼睛,他们只知道北府衣冠冢是为了祭奠北府英魂,却没想到,刘裕为了给北魏来个出其不意,用兵如神,居然带领着北府兵在鬼方世界里,修筑出这么严密的堡垒军镇。 若非是那北府衣冠冢出了问题,刘裕很可能真的借由这里的上古洞窟,形成抗击北魏强兵的前线,问题,就出在北府衣冠冢的天瞳神,若再归因溯源,就和北府兵那枚鱼符有关。 “那,北府兵修建的衣冠冢中,应该没有刘裕的尸身吧。” 宋思媛以前也查找过关于北府衣冠冢的线索,襄阳地方志中记载过刘裕为了告祭北府阴兵,将自己的陵墓也安置在衣冠冢,有了这个记载,她也只能猜测,刘裕也在北府衣冠冢。 眼下,再仔细想想老鬼婆的话,既然北府衣冠冢是他们为了控制天瞳神所造的傀儡牢狱,那刘裕的皇陵就未必存在这里了,毕竟,这天瞳神可还活着,谁知道一个活着的天瞳神,会对他们的尸身做什么。 老鬼婆看向他们:“确实不在,北府兵造成的灾难,在鬼方人的历史中属于无妄之灾,让我们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多少族老都会记载这段历史。” 她顿了顿,拿起另外一卷画轴:“当年,北府兵修建衣冠冢,本就是想利用天瞳神为北府亡兵招魂,这衣冠冢实际上就是个大型飨魂台,不可能把他们的皇帝葬入其中。” “那枚鱼符,确定在天瞳神身上?” 岳观潮刚才就已经察觉出这一点,老鬼婆所说的鱼符,大概就是那阴阳鱼佩的其中之一,刘裕为了给北府兵招魂,直接把鱼符给送入天瞳神的身体,这才意外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老鬼婆点头道:“当然,正是那枚鱼符,才让天瞳神彻底震怒,给鬼方人带来灭顶之灾。” 宋思媛好奇起来:“可是,这是为什么啊?天瞳神照你们的话说,是拥有极强智慧的,鱼符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改变一个拥有智慧的巨人?” “这个,我不清楚,只知道北府兵说过,鱼符是刘裕从晋朝皇族手中得到的,拥有某些神秘力量,听说,这股力量已经被南朝术师给验证过,确定具有某些沟通亡魂的力量,才会被送到衣冠冢中。” 提起这一点,老鬼婆脸色谨慎起来:“他们知道天瞳神具有沟通万物的能力,估计也是想利用这些鱼符,来让天瞳神沟通亡魂,好控制阴兵以帮助南朝人北伐,只是他们想不到,鱼符献给天瞳神后,会让天瞳神失控,只能说,一切都在计划中,却在某些方面出了问题,闯下大祸。” 第九百八十九章:北海阴府 “既然这些北府兵全被杀了,那他们的密室你是怎么发现的?” 关于这个问题不光是宋思媛好奇,其他人也都已经注意到了,按照老鬼婆的话说,北府兵和鬼方人属于敌对阵营,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北府兵在这里修建的瓮城。 老鬼婆继续说道:“北府兵消失后,鬼方人的社会也退化了,这个地方是鬼方族老发现的,用来在这里密谋反抗天瞳神的计划,我是被族老选中的孩子,我当然也知道这个地方,只是这些文书确实不是我收集的,是从族老的房间搜出来的,我只是把它们保存了起来。” 宋思媛琢磨着老鬼婆的话,又继续问道:“你,见过那个天瞳神吗?” 刚才,老鬼婆曾经数次提到过,天瞳神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同时,他们也能猜到,天瞳神就是他们遇见的巨人,这其中让她不理解的是,作为天瞳神的巨人,到了当下的时代,到底成了什么样,毕竟自从南北朝时代,距离当今已经差不多要近一千五百年了。 那么长时间,一个具有高度智慧和强大力量的生物,难道会故步自封?恐怕,已然在进化。 老鬼婆颤巍巍打开盒子,从盒子里翻找文书,从盒子最底层拿出一卷画卷,交给宋思媛:“这天瞳神纵然再强大也需要进食,他留着鬼方人大概是为了替他寻找猎物,如果不是这样,他大可以让鬼方人和北府兵一样消失,何苦还要鬼方人的族群存活千年。” 宋思媛打开画卷,里面是鬼方族长老绘制的天瞳神,在画卷中,天瞳神的形象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个巨大的人脑。 整体形象,就好像是把人的脑袋外皮和肌肉、筋膜、血管、经络完全剥离,只白森森的骷髅,与此同时,那颅骨从发际线的位置被剥离出现,在脑顶打来一个半圆缺口,就好像是个破壳的核桃,可见红白相间的脑子在脑壳中微微跳动。 而骷髅的眼儿口鼻中,已经不再产生任何器官,就好像八爪鱼似的伸出很多藤条,可见菌丝花朵、奇花异草自藤条交缠而生,这些藤条最终化为苔藓地衣,将脑袋周围的地面遮盖起来,无数藤条形成密集蛛网,连接着周围十二根略微弯曲的鬼骨。 单独看这幅画卷,已经很难将这团东西和巨人连接起来,但是,那巨大骷髅脑袋,至少证明这颗脑袋是属于巨人。 “巨人只剩下脑袋,还能活着?” 在这幅图卷中已经看不到巨人的身体,唯有脑袋还放在原地,暂且不提脑袋的怪异情况,就单说没有身体脑袋还能存在,就已经是个稀奇事。 老鬼婆反驳道:“不是没有身体,而是身体被北府兵销毁了,在他们没销毁之前,身体就已经化为草木结构,他们把天瞳神给带走时,就只把脑袋带走,陈放在衣冠冢中。” “这就稀奇了,一个巨人只剩下脑袋,怎么可能还活着?” 岳观潮对此颇为不解,这又不是什么断肢再生的动物,巨人再大再怪异,也算是人的范畴,这还不算那已经无法再归类为人头的脑袋,如果真的和图画一般,这有点太过诡异了。 老鬼婆摇摇头:“这个,我就完全不知道了,鬼方人找到天瞳神时,他们只是奄奄一息的巨人,我们想不到为什么经过数千年供奉,却形成了这种怪异摸样,也许,这些天瞳神本身就是某些妖异类属也说不定。” “你们,到鬼方世界里,到底想做什么?” 老鬼婆也不傻,她这一路听下来,见眼前人提起什么巨人、菌丝花树、北府兵、还有刘裕的北府衣冠冢,早就知道这些热来历不简单。 岳观潮漫不经心说道:“我们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是来寻找刘裕的陵墓。” 老鬼婆意味深长摇摇头:“不对,你们的目的不只是来寻找刘裕墓,如果真是来寻找刘裕的陵墓,听到我说陵墓不在这里时,应该就已经露出遗憾脸色,此后,你们不仅没任何表示,还继续打探天瞳神的来历,分明是冲着天瞳神来的。” “厉害啊,这你都能察觉到!” 岳观潮附和几声。 “你们,也是来寻找天瞳神的吧,应该是天瞳神身上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对吧?”老鬼婆眼神狡黠起来,眼睛透出已经猜透他们想法的神色:“是鱼符?还是十二摄魂鬼骨?” “两者都有!” 鬼方宗也不在藏着掖着,反正鬼方世界只剩下她一个老鬼婆,又被他们给抓了,估计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得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老鬼婆眼中已然明了,朝他们摆摆手:“看在你们给老身只过肉饼的份儿上,我只能劝你们赶紧回去,那些北府兵尚且不是天瞳神的对手,你们这十几个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老太太,你不是说我们被天瞳神诅咒出不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劝他们回去了。” 岳观潮眼珠一转,发觉老鬼婆还有事儿瞒着他们。 老鬼婆长呼一口气:“刚才,我以为你们是坏人,故意吓你们逃走的,现在看,你们干的事我说不准,但是人确实还不算坏,鬼方世界如同迷宫蚁穴,能进来的人数不胜数,真正找到鬼方世界的是少数,至于走出去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要真想毫发无损回去,就听我的话打道回府。” 岳观潮继续套话,至少先把十二摄魂骨的事情搞清楚:“那可不行,我们要找的鱼符还没到手呢,老太婆,你不会是想保护十二摄魂骨,就故意说这些话赶我们走吧。” 这话,说得老太婆回过头,意味深长看了他们一眼:“十二摄魂骨是鬼方先祖遗留下来的利器,传闻,先祖们曾经利用这些摄魂骨造出过摄魂阵,将殷商的队伍斗拜,一度令周边其他部族闻风丧胆。” “可现在呢?” 老鬼婆话锋一转:“成也鬼骨败也鬼骨,先祖们利用鬼骨造出完全不同于外界的世界,本想让族人藏匿在神农架中与高山密林融为一体,到了现在,却想出都出不去了。” 她语气变得遗憾起来,叹了口气:“这,怕就是鬼方人自己造就的命运,没有人可以改变。” “那鬼骨,到底是什么?”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他们总得问清楚鬼骨是什么,按照老鬼婆的意思,十二摄魂骨到现在还在起作用。 老鬼婆继续在盒子里摸索,从里面拿出另外一卷画册递给他们,宋思媛打开画卷后,十二摄魂骨的形态收入眼睛。 在画卷中,十二摄魂骨的造型完全一致,主体为楔形圆柱,上宽下窄,根部形成尖锐钉形。 整个柱身雕刻着小型骷髅头,从尖锐根部开始,越往柱头走,浮雕骷髅头就越是清晰凹凸。 到了柱子顶部,是个和人头一般大小的骷髅脑袋,看起来材质介于石头和金属之间,眼耳口鼻形成黑色窟窿,淡棕玛瑙色珠子嵌进窟窿,形成凸出在外的五官。 嘴巴的位子开口在内,可见参差鬼牙满口突出,位于嘴角的虎牙尤为突出,就好像是个恶鬼张口,尤其是眼窝的位置,有晶亮的光芒透出玛瑙,显得尤为鬼气森森。 这鬼骨的额头上,戴着一圈荆棘,形成围绕脑袋的冠子,每条荆棘都有链条垂在耳畔,坠着青铜铃铛。 老鬼婆趁着他们观察摄魂骨,徐徐解释道:“十二摄魂骨真正发挥作用的,也就是柱子头部的骷髅,我听长老说起过十二摄魂骨的来历……” 鬼方人的故国位于殷商西北方向! 早在商汤灭夏之前,鬼方古国就已经存在,那时候的鬼方人还没有南下,疆土主要集中在黄河以北的草原上,是个逐水而居的游牧民族。 直到夏朝末年,北方寒气加剧,草原寸草不生,鬼方国人见气候恶化,这才为了生存南下迁移,逐渐来到陕地高原之上生存,到了商朝时,鬼方国力大增,将山西、陕西东北部和蒙古中部完全包括其中,活跃在黄河两岸地带,成为半游牧半农耕的族群。 他们能战无不胜,靠的正是让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摄魂骨,这东西,来自那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之上,来自那最神秘的北海。 何为北海? 汉朝时,苏武手持节旄出使匈奴,而后遭匈奴挽留被单于强行扣下,这些匈奴人给出黄金宝石、美酒佳肴、高官厚禄,见苏武不为所动,只好把苏武放逐到草原最北部的瀚海,让其放羊为生,自生自灭。 瀚海即北海! 这,是汉人史籍关于“北海”的最早记载,在更早的商周先秦时代,汉人从未到达过这里,唯有古肃慎人,曾经跨过兴安岭森林和广袤草原来到过北海,这里,自此成了古肃慎人的贝海儿湖。 传闻,北海为亡灵之地,是三大阴府北海阴府的驻地,负责接引北方亡魂,海中有石砌所造鬼府,这十二摄魂骨的材质,正是砌造鬼府的石头。 第九百九十章:鬼骨法器 “砌造鬼府的石头?”众人还没听说过这种说法,继续追问。 老鬼婆眼神严肃起来:“嗯,鬼方人还未南下时,是松散的部落状态,在以前是肃慎人的分支部落,北海是鬼方人镇守的蛮疆,负责的正是为肃慎人挖掘鬼骨。” 鬼骨,鬼骨,何为鬼骨? 鬼骨其实不是真的鬼怪骨头,而是一种拥有奇怪力量的石头,材质接近于灰黑和淡金,利用鬼骨石造出的东西拥有很神奇的作用,如果是造为兵器,可以做到无坚不摧,假如是作为法器,也可以和阴灵亡者沟通,还能短暂接触神明,向神明沟通祭祀。 肃慎人视这些石头为鲜卑金石,专用于肃慎人制作法器和武器,被肃慎人的大祭司所掌握,只要不经过他们的同意,哪怕是肃慎部族人,也无权接触这些鲜卑金石。 这么珍贵的石头,肃慎人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石头的下落,整个北海都被肃慎人划为禁地,禁止任何部族靠近北海附近。 为彻底隔绝外人和危险,肃慎人一方面让鬼方人镇守北海,另外一方面也对他们有所防备,以北海为中心,为他们划分了近二十里的自留地,只允许他们居住在北海自留地范围内,只要出了自留地,就属于觊觎金石,会被巡逻的肃慎骑兵直接处死。 在这种境遇下,鬼方人说是为肃慎人镇守蛮疆,其实只是说法好听,他们不过是为肃慎人挖掘金石的傀儡和囚徒。 “不对啊!” 老鬼婆还想继续介绍以前的情况,岳观潮打断她的话,眯起眼睛:“既然鬼骨那么珍惜,那为什么肃慎人不自己挖掘,偏要让外人来挖,我看肃慎人防备鬼方人的情况,他们也不信任你们鬼方人,为什么要找一个不信任的族群去挖掘鬼骨,这不是平白无故引起隐患!” 是金子谁都会捡,是狗屎谁都想躲,肃慎人既然把鬼骨看得那么重,不是应该保守秘密吗? “你也看出其中有隐情了吧!”老鬼婆露出一丝苦笑:“鬼骨确实珍贵,经过冶炼可以造出优良法器和武器,但是,这只是在冶炼得当的情况下,未经提炼的鬼骨有剧毒。” 这话一说出口,岳观潮这才放下疑惑,原来,肃神人是把鬼方人当做苦力了,怪不得要把他们囚禁在北海附近。 “剧毒?” 老鬼婆点点头:“对,这种剧毒不是寻常的毒,不涉及受伤死亡,中毒的人会陷入一种诡异状态,疯癫……” 当年,肃慎人划定北海自留地时,鬼方人还以为真是为了防备其他蛮族侵扰,后来,随着挖掘鬼骨时,有越来越多的族人莫名其妙疯癫,他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根据鬼方人的观察,这些中毒的鬼方人会变得形迹疯迷、噩梦惊厥、癫狂无控,甚至眼前还会出现很多色彩各异的鬼影,变得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到了最后就连吃饭、睡觉、便溺都无法自主,彻底变为一个无法理事的野兽。 起初,只是有一两个族人这样,随着发病的族人越来越多,鬼方人已经意识到,很可能是挖掘的鬼骨出了问题,那时候,鬼方人以为,这些状况是他们挖掘鬼骨被降下的诅咒,还曾经尝试祭神,后来发现没用才想起来要离开。 鬼方人也明白,肃神人完全是不安好心才会让他们挖掘鬼骨,这时候想要离开基本上不可能了,只要鬼方人出了自留地范围,就会被肃慎人发现当场处死。 如果他们继续在北海挖掘鬼骨,早晚有一天,族人会被鬼骨给彻底害死,鬼方人的长老经过商议,决定利用肃慎人造出的北海鬼府来逃出北海。 他们在造出北海鬼府时,故意挖出很多废洞,这些废洞看似不通畅,实际上这些废洞都是可以互相连通的,只是被石头给封住了,在无数鬼方人的努力下,鬼府附近的废洞越来越多,逐渐远离北海,形成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终有一日,鬼方人趁着夜晚,打开位于鬼方村落的地洞,借由地洞走入连通外界的地道,成功带着族人逃了出去。 逃出去之后,鬼方人开始逃往祁连山,在那里建立了新的部落,为免被肃慎人找到,他们在逃出时,也从洞中带走很多鬼骨石,以用来冶炼武器。 鬼方人为肃慎人挖掘石头毕竟已经数年,他们还是知道怎么冶炼鬼骨器具,他们按照冶炼的法子,将鬼骨石投入炉鼎中,铸造为十二个骷髅鬼头,将其命名为十二摄魂骨。 起初,他们只是想利用摄魂骨,来对抗外来部落的攻打,在和外敌交战后,发现敌人只要靠近摄魂骨,就会迷失方向,这才发现,他们可能是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造出了神器。 这些东西只要出现,就能让周围出现人眼无法察觉的迷宫,哪怕这些地方全无遮挡、一马平川,也照样能让人永远走不出去,在摄魂骨的迷宫中打转。 有了这个东西,鬼方人将他们所在的部落保护起来,只要摄魂骨在运行,那就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藏身地,以此,让部落在祁连山上获得了安宁,也让部族得以休养生息。 至于其后,鬼方人越发壮大,这才开始借助气候变冷,南下迁居到陕地高原。 这会儿功夫,老鬼婆已经把鬼骨的来龙去脉给解释清楚了,眼下,鬼骨的特殊作用的成因,他们确实无法得知,但鬼骨的作用大概是真实存在的,而非是故意夸大,要不然,鬼方人不可能躲过肃慎人的追杀。 “老婆婆,你想不想知道,那鱼符到底是什么?”岳观潮看向老鬼婆,眯起眼睛。 “愿闻其详。” 北府兵的鱼符,把鬼方人害成这样,说不恨那是假的,她的眼中满是期待。 岳观潮看了宋思媛一眼,见她也不反对,继续解释道:“这鱼符叫阳鱼佩,是周文王参透《连山》《归藏》,利用先天八卦雕刻出的金石鱼符,除了巨人身上的鱼符之外,还有个阴鱼佩流落在外不知所踪。” 第九百九十一章:武王梦魇 “这两块鱼佩的原料,来自大兴安岭的肃慎公国,他们在周朝立国之时,进贡过鲜卑金石,将金石进贡给了周朝国君。” 岳观潮的话已经算是明示,方才老鬼婆说起鲜卑金石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个感觉了,照她的话来理解,肃慎人的鲜卑金石,大概就是来自北海的鬼骨。 “当真?” 老鬼婆眼神明显惊讶起来:“不可能啊,如果是鲜卑金石,我们怎么不认识。”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这一点我们也没必要骗你们,只是不知道,既然十二摄魂骨和鱼佩都是同一材质,为什么这巨人会变成这样。” 她眼神疑惑,仔细思索刚才老鬼婆所说的细节,琢磨着鬼方人中毒时的样子,脑中忽然炸开火树银花:“中毒的鬼方人,症状是行迹疯迷、噩梦惊厥、癫狂无控,眼睛出现色彩各异的鬼影,性格也变得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到了最后阶段,吃饭、睡觉、便溺无法自主,彻底变为一个无法理事的野兽。” 宋思媛仔细呢喃着鬼方人中毒的状况:“会不会,这阴阳鱼佩,根本就没有经过炼化就被制作成了鱼佩。” “有这个可能吗?”岳观潮嘬起牙花子。 宋思媛朝他们点点头:“殷商末年时,肃慎王带着真正虎符去了川蜀,此后虎符就从鲜卑故地消失了,这一消失可就是数千年,直到南北朝时期,那些北魏皇族还在寻找肃慎虎符。” “其中跨度超过千年,那么长的时间,肃慎人都没想再造虎符,要么说明鲜卑金石的数量不多了,要么说明他们丢失了冶炼鬼骨的法子,已经没办法祛除鬼骨的毒性。” 她推论到这里,斩钉截铁继续说道:“无论情况是哪个,至少说明早在殷商末年,他们就失去了制造虎符的能力,既然如此,同时期他们进贡鲜卑金石给周朝皇族,很大概率是不可能给出冶炼法子的,所以只能是图纸和金石。” 宋思媛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来看历史,文王所说的不希望天下起刀兵是假的,反着理解的意思是他们也没能力造出虎符,不如就用这套说法来给个体面。” “那他们造出阴阳玉佩做什么?” 岳观潮问道。 “化解。” 宋思媛眼前一亮:“假设鲜卑金石未加提炼,只要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人,必定也会中毒,可文王和武王都没出现中毒迹象,有出现这种情况,要么说明鲜卑金石的毒性被化解了,要么,就说明鲜卑金石被炼化了。” “我想,唯有前一种情况最接近,我们再联想文王参透八卦,将金石雕刻为阴阳鱼佩,大概也就知道,金石的中毒诅咒是怎么被化解的!” 宋思媛说到这里,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对,大概就是这样,阴阳鱼佩的出现,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天下休兵,而是为了化解金石的诅咒之毒。” 徐侠客仔细琢磨着她的话,又继续问道:“既然都化解了,为什么巨人还会疯癫。” “阴阳相济,造化无穷。”宋思媛嘟囔着这八个字,神色一震:“也许,问题出在阴阳鱼佩的完整性上,有没有可能,鱼佩需要阴阳合对才能发挥作用,少了任何一个,都无法压制原本被化解的诅咒之毒。” “也是因为如此,阳鱼符被送入巨人身体里,这才会引发巨人的疯癫异变,这种性情大变,和鬼骨石的毒太过接近。” 她顿了顿,似乎已经明白了巨人性情剧变的秘密:“阳鱼符的缺失,让鱼佩的化解之力失效,那原本被压制的诅咒之毒,也就逐渐侵蚀了巨人的心智,让巨人变得性情怪异,这种怪异在巨人拥有高度智慧的特性下不断膨胀,由此才引来危机。” “妙啊,你居然单单靠着这些杂乱线索,推导出巨人癫狂的秘密,你们……你们到底是谁?莫非,你是天上的仙女儿。” 老鬼婆听得目瞪口呆,颇有种被指点迷津的通透感,他们的族群千年来对巨人的剧变百思不得其解,居然被一个外来人三言两句就解释清楚了,再联系她话语里提起的肃慎人、鲜卑虎符、还有什么阴阳鱼佩,更觉得这女子不简单。 宋思媛面对如此夸奖,略微摇摇头:“老婆婆,你们参悟不透不是你们不聪明,而是掌握的信息太少了,缺少信息收集能力,对历史也没有宏观把控,只要把肃慎人的作为,从历史中牵连成线抽丝剥茧,也就很容易分析出他们的行为动机。” 她顿了顿,安慰道:“按鱼符被放进去的逻辑来算,只要把阳鱼符给取出巨人的身体,那巨人多半也就恢复正常了。” “你就这么确定?”徐侠客好奇起来。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对,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历史典故,周公解梦。” 武王伐纣平定天下后,因为杀伐过重,每日被噩梦缠身,不是出现鬼怪作弄就是故人索命,经年梦魇不得解脱,而后,文王雕刻金石成就阴阳鱼佩,周公旦也开始为周武王占卜解梦,化解梦中迷思。 此后,梦魇再未出现在武王梦中。 宋思媛看向众人:“我猜测,周武王的噩梦惊厥和鲜卑金石有关系,当时尚且在位的周文王敏锐捕捉到这一点,这才要雕刻阴阳鱼佩化解诅咒之毒。” “既然周武王都可以没事,这就说明阴阳鱼佩是完全起作用的,那么,鱼佩分开产生的怪异,就只能归结于阴阳鱼佩合则祥瑞,分则凶煞,这才是阴阳相济造化无穷的意义,这是提示,也是化解之道。” 到了这里,她基本是把巨人剧变的原因给阐述清楚了,老鬼婆已然信服她的观点:“那,我能不能求你们,把鱼符从巨人身体里取出?” “这个?” 岳观潮赶紧拦下来:“你们那么多人都没办法,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老鬼婆摆摆手:“我们是鬼方人,有天瞳这个存在,无论鬼方人想做什么都无法得逞,而你们却不同,你们是外界之人,和天瞳神并不感应,你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能把鱼符取出。” “可我们为什么要帮你们?” 岳观潮还在观望,这老鬼婆的底细还不清楚,万一她是想使坏就麻烦了。 老鬼婆眼神变得无奈,一副讨价还价的态度:“不是帮我,而是帮你们自己,你们对鱼符的研究比老身要透彻,若非对鱼符感兴趣,又怎么可能研究如此清楚,这个鱼符对我们鬼方人来说已经是拖累,只要你们能把鱼符取出,任你们拿走。” “这个?” 岳观潮看向鬼方宗,这一切的探险都是因为他,如今临门一脚,也该把做决定的权力还给他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们必须在加一个条件。”鬼方宗站出来。 “什么?”老鬼婆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鬼方宗斩钉截铁说道:“那十二摄魂骨,我们也要拿走,毕竟我们就是为宝藏而来,这十二摄魂骨能卖不少钱呢。” 老鬼婆仔细打量了鬼方宗:“这个也没问题,鬼方人已经死得没了香火,就剩下我一个老婆子,你们想要摄魂骨就尽管拿去,只是老身得提醒你,利器在身固然可以壮胆助威,却也是一把双刃剑,若使用不当,难免造出恶果,希望你们审慎使用。” “好,既然这样,那你就充当我们的向导,带我们去北府衣冠冢。” 鬼方宗见老鬼婆痛快答应,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当即应承下来。 岳观潮看向老鬼婆:“北府衣冠冢在哪儿,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老鬼婆从怀里颤巍巍拿出一张舆图,展开后里面是鬼方世界的平面图,一个巨型峡谷中,包围着三个大小略等的圆形盆地,大小盆地边缘全被高峰覆盖,形成盆地边缘的事实围墙。 在三个盆地中间的位置,可见一座最高峰孤立中心,明显是有建筑修筑在山巅之上! 第九百九十二章:鬼婆认亲 岳观潮看向这老鬼婆提供的舆图眯起眼睛:“不对,如果这座高峰上有北府衣冠冢,那为什么我们进入盆地后看不到。” 自从进入这个盆地开始,他们四处都探查过,抬头就能看见的高峰,没道理看不见北府衣冠冢。 老鬼婆摆摆手反驳道:“那是时机不对,这座北府衣冠冢建造在盆地最高峰,整日云层缭绕,只在中午湿气散尽后,才能隐约见到这座衣冠冢,你们进来的时候什么时候真正注意过最高峰。” 这话,老鬼婆倒是没有说错,他们进入盆地后为了保持警惕,重在粗略搜查而非是全部仔细看,那云层中的东西很难被发现,当时,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悬臂殿吸引,很少再关注其他方面。 老鬼婆知道他们还是信不过自己,眼神诚恳说道:“若你们不信,你们可以等第二天的方向,朝最高峰仔细看,等中午日悬正中,那座宫殿肯定就出现了,这个我无法诓骗你们,只要你们真的留心就能发现。” 宋思媛点点头说道:“我看,就根据她说的做吧,等到我们发现那座宫殿了,中午再出发也不迟,这几天赶路那么久,大家也都没休息好,刚好能趁着中午出发,多休息休息。” 众人默然,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议,随后,宋思媛拉过班殊,示意老鬼婆跟上去。 几人再次来到瓮城附近,宋思媛指着班殊说道:“他叫班殊,也是一个鬼方人,他的生母名为阿细,是来自神农架的一个鬼方女子,当年该女子生下他以后,在神农峰后面的森林被天瞳神杀死,尸体已经和森林融为一体了。” 说到这一点,宋思媛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照你和我们介绍的情况看,你的女儿和阿细的岁数、经历、结局完全重合,我想,那女子阿细大概就是你的女儿。” “你当年既然有办法知道你的女儿死了,肯定也明白她在死前曾经生下一个婴孩,对吧!” 宋思媛话音未落,老鬼婆的眼神从疑惑、震惊再到高兴,转变得很是频繁,颤巍巍走到班殊身边,揪着他袖子转了一圈,激动得嘴角都颤抖了:“可惜老婆子的天瞳已经坏了,要不然,我大概早就认出这孩子了,他长得确实和我女儿很像。” “当年,我也去派动物去过外界,他们只带回来她已经去世的消息,就连她生的孩子都不见了,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我这外孙,我没想到居然能让我得偿所愿。” 班殊有些木讷,虽说这老太太是他血缘上的外婆,可毕竟刚才他们还是敌对阵营,脸色有些不自然:“外婆,你真的是我外婆?” “是,血脉相连,我有这个感应,我隗方默没想到还能再见外孙,这几十年的苦,也算没有白受,” 到了这里,老鬼婆已经泣不成声,抱住班殊红了眼眶,当年,她没办法再见女儿一面,此刻让她知道外孙就在眼前,也算让她没了牵挂。 宋思媛继续问道:“隗婆婆,我让你和班殊相认,不只是告诉你们之间的亲缘关系,是想问问你,如果明天我们要去北府衣冠冢,班殊会不会因为鬼方族的血脉受到影响。” 隗老太擦了下眼窝,摇摇头:“兰芝出生后,天瞳已经不怎么起作用,她的孩子应该是和普通人生下的,那只能算是空有鬼方血统,天瞳的作用微乎其微,大概是没影响的。” 宋思媛见担心已经解除,又说道:“那就好,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各自休息了,我要借用一下你的这些文书,看看还有什么重要信息遗漏了没有。” “好!” 隗老太把锦盒递给她,现在对她来说宋思媛对她的恩情大过于一切,她也没什么要瞒着众人的了。 时间已经不早,他们原本是想在主殿过夜,既然都已经发现了瓮城,正好利用瓮城里的诸多房子,岳观潮很快带着所有人进入瓮城,把城门口附近的几套宅子收拾出来,用来取暖驱寒再好不过。 夜深人静时,岳观潮从隗老太宅子的西厢房出来,见偏房的灯还亮着,走近一看果然是宋思媛在秉烛夜读。 “还没睡觉呢?” 他见宋思媛桌面堆满了锦盒里的文书,打着哈欠问道。 宋思媛伸了下懒腰:“确实,摄魂骨的来历、天瞳神的崇拜,这些前因后果我基本了解清楚了,只是,关于天瞳的成因和实质,以及摄魂骨的作用成因,我确实还不怎么清楚,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啊!” 岳观潮揽过椅子坐在宋思媛旁边。 “你看。” 宋思媛拿出一份连页卷书:“这份资料上,有巨人的脑部图,中间的这个结构类似于松果,这个图腾我们在社稷庙后院见过了,对吧!” 岳观潮拿起书卷仔细端详,朝她点点头,后院里的巨型石头足够大,那眉心的松果当然也就很清晰,抛却尺寸不一致,确实都是松果的图腾形态。 宋思媛揪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已经跟你们提起过松果体这个东西,早在15世纪时,就已经有生物学家发现人脑中的这个结构,他们把这个东西称为松果体,正是因为器官类似于松子果实。” “到了当今的时代,西方科学家已经有了部分认识,松果体是人脑开发的关键因素,就好像是人脑的钥匙,但凡是人脑拥有发达能力的,都是松果体产生了某些异变。” 她拿起书卷嘶声猜测:“嘶,我是在想,天瞳神拥有高度智慧,应该是和他们的松果体有关,越是巨大的脑子就越是需要巨量能量来运转,巨人的松果体在进化中越来越先进,也就逐渐抛弃肉身,只留下最有用的脑袋,如果不是松果体很是脆弱,估计巨人连颅骨都进化掉了。” “这个松果体应该就是巨人智慧的来源,而鬼方人不知道这个松果体只是大脑中的某个器官,就把巨人的这一特征给想象成了天瞳,是天瞳赋予了巨人神力,将他抬升为天瞳神。” 第九百九十三章:金石真相 岳观潮听着她的解释,疑问道:“可是,松果体真的有那么大能力吗?能控制所有鬼方人的意识,甚至是沟通动物,甚至是让神农架所有物种退化异变!” 这些能力,都不是正常力量可以做到的,如果较真的话,已经接近神话中的神力,松果体让人拥有高度智慧这一点确实有可能,但要说让人拥有超脱自然范畴的神力,多少有点奇幻色彩了。 宋思媛点点头:“当然有可能,你知道国外研究到了什么地步吗?松果体的发达,会让人拥有超乎常人的五感……” 比如,松果体发达会让人拥有极度敏感的嗅觉,可以嗅到寻常人闻不到的微弱气息,甚至是远隔百米还能闻到远处的某些微弱气体,这种嗅觉在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神力。 比如,松果体发达也会让人的视野变得很清晰,比起常人来说能看到数百米乃至于数千米外的情况,甚至是拥有某些透视能力,可以摒弃外在的干扰,直接隔着东西看透物体的构造和机关。 再比如,松果体的发达,会让人拥有极广的听力,人耳最多能听到20hz到hz的声音,高于或者低于这个范围,就属于人耳基本上听不到的次声波和超声波,如果一个人的听觉极度敏锐,是可以听到次声波和超声波的,甚至是还能辨别数千种不同的声音。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感觉,除此以外,松果体的发达还能让人的意识变得更为强大,能够侵入其他人的意识,来操纵他人的行为、梦境、心理,甚至是能读取某些人的心理活动。 至于松果体其他的作用,科学家暂时还没发现,但是,这只是没发现而已,不代表就不存在,也许,随着松果体研究的进展,还能发现不少新的功能。 宋思媛说到这里,看向他解释道:“刚才我提到的情况,科学界不是没发现过,这一切情况的产生都是松果体的异常发达在作祟,在我们的神话传说中,也有千里眼、顺风耳、听谛这样的神或者神兽,这些也许都是发达的松果体的表现,只是古人不明白这一点,才会把他们理解为神明之力。” “咱们再说回巨人的天瞳,我猜测巨人的松果体应该是被完全开发,拥有的不再是某些单一能力,而是松果体所有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巨人拥有极为敏锐的五感,同时也拥有较强的意志力。” “这些沟通动物、感知万物的能力,实际上是强大意志力在起作用!” 提起这一点,宋思媛眼前一亮:“强大的意志力,会让巨人的意识侵入所有物种,形成实际上的感知操纵,这也就解释了鬼方人能和他意识交流,这不是真正的意识交流,而是鬼方人被侵入了他们的意识。” “而让所有物种退化和异变,应该是巨人强大的催眠能力。” “催眠能力?”观潮好奇起来。 “对啊。” 宋思媛说道:“物种的进化与物种的意识有关,只要物种意识到当前情况不再适合他们生存,那物种就会开启新的进化或者退化。” 比如,深海鱼类意识到深海中全无阳光,他们的视觉器官已经没用,所以就把视觉器官给退化了,这些鱼只靠其他感觉捕猎觅食;比如亚马逊丛林中的某些蛇类,因为常年待在水中,已经长出了鱼鳍和尾鳍。 再比如,某些生存在干旱雨季草原的苔藓地衣,当他们察觉到旱季来临,察觉到环境变化,也会尽可能储存水分,以度过即将到来的旱季。 不只是自然环境的变化,人造环境的变化,也能让动植物主动适应。 在路灯聚集的地方,草木长得尤为茂盛,甚至是反季节开花结果,后来有科学家发现,是路灯常年开启提供的光源和热量,让植物误以为还在春季,由此被干扰得生物钟紊乱,产生了常年开花结果的现象。 这说明,动植物适应环境的能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外部环境的变化、内在意识的感知,都有可能让他们产生某些变化。 生物或者动物的进化是为了适应环境,而能准确感知环境的,唯有生物自己的意识。 这巨人恰恰拥有极强的感知力,又是经历过上古环境的物种,它很可能会利用强大意识,对神农架中所有动植物催眠,让所有动植物误以为他们还在雨量充沛、氧气充足、空气湿润的上古神农架。 这,才能让植物呈现出异常的退化或者进化! 宋思媛解释颇多,终于到了要定调的时候:“准确来说,他们不是真的在进化和退化,只是再催眠中,开启了上古时期遗留在体内的基因,这一点可以概况所有的动植物,如果任由这种环境继续存在,神农架的动植物,很可能会继续退化,直到回退到不复存在。” 岳观潮听得有些勉强,但还是听懂了这些解释,又疑问道:“那,鬼方人的神力是怎么回事,我看隗老太说得也不是假话,她感应动物我们是能看到的。” 宋思媛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松果体这个东西,存在于所有人体中,不只是鬼方人,就连你我和世间所有人,都有这个脑中器官,区别只是我们的松果体的功能未被开发,而鬼方人的松果体被巨人强行开启,使得他们拥有了感知万物的能力。” “班婼的感知力,不就是发达的松果体带来的吗?可见常人的松果体确实会存在突变。” “当然了!”宋思媛话锋一转:“如果只是用意志力来解释神农架当前的诡异环境有些牵强,我认为,不只是和巨人的松果体有关,和摄魂骨也有很大关系。” “这又扯到摄魂骨了?” 岳观潮托起下巴眯着眼睛,想看看宋千金还想怎么解释。 宋思媛点点头:“根据隗老太的话说,鬼骨石就是未炼化的鲜卑金石,而阴阳鱼佩也是未经炼化的金石,为了消除诅咒之毒,周文王选择用八卦来应对,摄魂骨经过炼化后,出现了迷宫一样的特性,我怀疑……鲜卑金石很可能拥有连接镜象时空的能力!” 说到这里,她已经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你还记得我们去阴坪巫境时,姜青宵跟我们讲的故事吧……” 秦朝时,方士徐福巡游海外,在东海之滨发现三座仙山,随后,他以为见到了神仙居住的洞窟,命随从将仙山绘制图上,把他们命名为蓬莱、方丈、赢洲。 在徐福的介绍下,他所发现的海外仙山极为神圣,山上不仅有仙人居住在洞府,他们还掌握着一种长生不死的仙药,在描述仙山的特征时,他特地提到仙岛上满是金石,同时,河流咸黑。 随后,为了邀功,他把这些消息禀告给始皇嬴政,始皇帝基本确定,东海仙山其实就是巫神国记载的雍山,上面出现的石头就是雍山金壁,也是蚩尤用来造出虎符的金石。 始皇帝既想要长生,也想要寻找真正金石,就以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名义,派徐福东临沧海去寻找雍山,到渤海以后,那原本广阔无垠的渤海湾,果然出现三座互相堆积的岛屿。 此后,徐福确实在仙山上拿到了雍山金壁,但是,却并没有找到神仙,更没有找到所谓的长生不老的仙药,那也就是说,他完全辜负了嬴政的嘱托,只完成了部分任务。 徐福明白,以始皇帝想要万世一系的雄心壮志,长生不老是他毕生所求,如果不死药没找到,他的下场也绝对不会好,为此,他知道继续撒谎,谎称在仙山上寻找到不死树,上面结出的正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果实。 但是,这些果实想要真正炼成不死药,就要日夜凝练萃取,以达到最大药效,实现长生不死。 在徐福的鼓动下,秦始皇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长生不死药,就信了徐福的话,不但给徐福封了大官、造了大船,还给他收集了五千童男女献给神仙,好让他带着不死药回到秦国。 嬴政满心期待,以为自己将会得到真正的不死仙药,而万世一系就在眼前,他想不到,徐福所作所为不过是想逃脱罪责,等巨船开出海外后,就和三座仙山彻底消失了。 尽管秦始皇派人几经调查,却再也没见过蓬莱、方丈、赢洲仙山浮出水面,于嬴政来说,三座消失于东海的仙山,其实就是被神佛隐去了踪迹。 “这个故事你还记得吧!” 岳观潮点点头:“当然记得,但这只是个传说啊,东海真有仙山,怎么可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思媛赶紧打住他的疑惑:“不是传说,如果是传说的话,那制造秦虎符的金石,怎么可能和蚩尤兵符是同一材质,这说明徐福确实从海外仙山上,带回了金石,这和仙山的描述是对应得上的。” “此后,海外仙山消失了,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那时候的古人不明白原理,才会美化为神佛洞府。” 提起这一点,宋思媛显然是有想法了,解释道:“你再想想,蚩尤当年的巫神兵符为什么有用,不正是可以连通镜象世界吗?你再想想十二摄魂骨的迷宫,很可能也是在镜象世界和现实世界形成了迷宫通道。” “我是说金石本身就能沟通镜象世界,炼化这道程序,不过是让他们的特性稳定下来,形成某种稳定的连接和开关。” “如果不经过炼化,出现的诅咒和幻象,其实是金石影响人体产生的幻听、幻视、幻觉,当金石与镜象世界连接不稳定时,出现的诡异情况,也就不可控制了。” 她顿了顿,看向岳观潮:“正是未经炼化这一点,让周武王噩梦不断,后来周文王参透了八卦,已经感觉到这个镜象世界的不可知,就用八卦强行关闭了镜象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感应。” “此后,武王这才转好,同时为了不让后人发现这个镜象世界,他篡改了先天十六卦,周易彻底隔绝了联系镜象世界的可能。” “你想想,世界上真正能连接镜象世界的,除了巫神兵符以外,大概就剩下十二摄魂骨了,就连秦虎符也没经过炼化,你当年因为误触秦虎符,所感受到的虚影杂音,大概也是金石未经炼化所产生的幻听幻视,与周武王如出一辙。” “那么。”她敲了下桌子:“海外仙山的消失,其实就是金石把仙山送入了镜象世界,甚至,就连海外仙山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石,它本来就能在镜象世界和现实世界来回穿梭。” 岳观潮听完这个猜测,当即恍然大悟:“怪不得呢,那北海的金石又是怎么回事?” 第九百九十四章:仙山之谜 宋思媛拿起自己的全国舆图:“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这一点,既然肃慎族千年来不断寻找虎符,这就代表金石在肃慎王远走川蜀后,就已经数量稀少,这就很奇怪了。” 提前这一点,宋思媛眼神好奇起来:“如果金石矿就在北海,哪怕肃慎王真的带走了虎符,他们至少也能再造出新的虎符,几千年都没另造虎符,除开已经找不到冶炼法子,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哪一种?” 岳观潮已经猜到她的意思了。 宋思媛眼前一亮,猜测道:“北海的金石,也像海外仙山一样,在某个历史时期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让肃慎人寻找无门,只得把主意打到那一枚仅存的虎符身上。” “如果是这个情况的话,北海的金石很可能也已经消失,又或者说,这世界上的金石只有一处,秦朝时出现的海外仙山,不过是北海消失的金石山,这金石山既然能连接镜象世界和现实世界,大概是可以出现在不同的时空的!” “那这可就出了鬼了,一座金石山能移来动去,难道这山是活的?” 岳观潮听宋思媛分析那么长时间,心下这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不管这东西是叫雍山、鬼骨山、还是海外仙山,能在不同时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不是很奇怪吗? 宋思媛也有这个想法,嘴上解释道:“山不可能是活的,普通的山更不可能随便移动,但是,这座山却是个例外,我当时听姜青宵说起这个故事时,就已经有所怀疑,只是那时候掌握的信息太少,也就没把这些事摆到台面上,现在来看,不管这座山真实名字叫什么,它应该来自于镜象世界。” “啊?” 岳观潮不是特别理解她的这句话,催促着她继续解释:“镜象世界的山,怎么可能来到现实世界。” “怎么不可能!” 宋思媛眨了几下眼睛:“镜象空间并非是某个人创造,而是本身就存在,只是上古的大巫隐约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并且利用某些手段与他们沟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祭祀。” “到了后来,不管是《连山》、《归藏》,都是古人总结的前人经验,所汇集出的沟通镜象空间的方法,就好像是打开镜象空间的钥匙,这说明镜象空间和现实空间是存在沟通交流的可能。” “既然虚拟的沟通方法是有效的,那也许用某些实物来沟通也是可能的,只是,这种实物必然要同时能在镜象空间和现实空间都能存在,金石山估计也是类似的东西,来自于镜象世界,却能在现实世界里穿梭。” “它的消失并非是真的消失,而是又回到了镜象世界,同时,它残留在现实世界的东西,也能起到媒介作用,能让人和镜象空间沟通。” 说到这一点,宋思媛又提议道:“你听说过失而复得事件吗?” 她见岳观潮不太明白,继续说道:“就是你需要找到某些东西时,已经把可能的角落都找遍了,却仍然没有发现它们的丝毫踪迹,等已经彻底放弃它们时,这些物品却又奇怪得出现在你已经仔细找过的地方,按照常理推断,你已经把所有地方仔细照过一遍,应该是能发现他们,可事实确实这东西完全没任何踪影,直到你从原地再次看到它们。” 听着她的解释,岳观潮点点头:“有过几次,但也仅仅是有过而已。” “这种失而复得的现象,有人说是吸引力法则,也有人说是注意力偏移,我联系镜象空间来理解,有没有可能,金石也是这么消失的,他们还在原地,只是去了镜象世界,我们轻易见不到了。” “那这金石山到底是什么?能随便穿梭两个世界?”岳观潮刚才就由此疑问了。 宋思媛摇摇头:“这个暂时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确定,一定是和上古时期的某些地质活动有关,当时,我们探究你眼前的虚影时,曾经让奉天所的科学家,对这未经冶炼的虎符进行过检测,结果发现这虎符中蕴含着一股非常奇怪的能量,只在特殊条件下才会触发释放。” 她脸色严肃起来:“你想想,如果是一块自然形成的石头,有可能会蕴藏着奇怪能量吗?” 她见岳观潮满眼懵懂,继续说道:“地球上的石头,无论是什么材质都有某种程度的辐射,只是剂量可能达不到危害人体的标准,金石中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绝对不会是自然地质运动产生。” “再加上它的力量能穿透镜象空间,我想,大概是来自天外,是天外含有某些神秘元素的陨石,是沟通镜象世界的重要元素,这种能量的波动,引起了磁场的变化,才能在两个世界穿梭。” “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反正总不可能是鬼神。” 说到这里,时间已经不早了,二人打着哈欠又看了下隗老太给的鬼方世界舆图,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这几日众人既要警惕危险,还要兼顾赶路,吃睡都不安稳,趁着要观察日中时辰的衣冠冢,他们好好睡了个懒觉,等到天色大亮才起来收拾东西。 “这些洞窟,到底通往哪里?” 岳观潮站在院落,可以清晰看到溶洞中石壁上凿出的无数缺口,有些洞窟全无光亮,有些洞窟却已经连通外界,透出明亮光柱,让整个溶洞有了一丝亮度,刚开始接触时,他就已经好奇洞窟的作用,眼下,见隗老太已经出来,随口问话。 隗老太指着洞窟解释道:“石窟一部分是溶洞的气洞,另外一部分是神农架的远古隧道,不知道时候修成的,北府兵在远古隧道基础上打通了一部分隧道,在内部连成了整体,作为直冲北魏的秘密隧道。” 说话间,众人打开石门出了主殿,眼前骤然变亮,他们的眼睛经历一番酸涩,揉眼片刻后才恢复正常。 他们起来后又磨蹭了一会,这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他们站在走廊栏杆上,按照舆图找准位于盆地中心的高山。 第九百九十五章:天瞳神峰 此刻,最高峰孤峰兀立、壁立千仞,整座山峰形似“山”字,山体高阔陡峭、全无和缓起伏的山体,格外穷地峻险,到顶部时,那巨大山体却又好似刀砍斧劈,分出三座偏峰,共同拱卫峰顶,形似通天莲柱矗立在盆地中心。 最高峰往往隐藏在云雾中,完全不可见,只见峰顶缥缈雾气、层叠卷云,完全没有任何建筑的身影。 哪怕日头将近,天光盛放,也只见峰顶雾气不散。 大概半个时辰后,岳观潮看了下怀表,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日头开始从偏向转向正中,与此同时,峰顶的雾气好似被热气蒸腾,迅速耗尽,随后飘散如烟。 雾气散尽后,峰顶的衣冠冢就已经出现,坐落在云层之上,出现了高大宏伟的精巧宫殿。 此时此刻,红日凌空,宫殿金瓦被阳光映照,激出璀璨明光,云层遮挡下,更如华贵天宫,看得人瞠目结舌。 “我们还以为北府衣冠冢是建在地下,没想到居然能如天宫般悬浮天际。” 孙大乔看着这与众不同的宫殿,忍不住感慨道,与此同时心中也出现了一丝疑惑:“我看这山峰极为陡峭,山壁就连植被都没多少,既无山道也无栈道,这华贵宫殿耗费的东西,是怎么运送上去的!” 这个问题,其他人也很好奇,山峰为盆地诸峰中最高处,像衣冠冢这样的宫殿,比寻常的宫殿更为华丽,一土一木运送上去都要不少时间,眼前全无山道痕迹反倒叫他们疑惑起来,难不成,这些北府兵能飞上去不成! 隗老太颤巍巍指着周围的悬臂殿:“这座山叫天瞳峰,我听长老说起过,当年北府兵用的是高悬栈的技术,在山体上敲凿凹槽搭建栈道,在石壁上形成了“之”字形栈道高台,这些高台既充作巡逻堡垒,也能利用互相连接的桥梁栈台运送东西,北府兵正是凭着这些栈台和栈道,才把建造宫殿的东西运送上去。” “等宫殿建成后,北府兵怕有人上去搞破坏,就把栈台给拆掉了,此后再无人能通过栈台攀登上去,其后又过了千年,就连凹槽痕迹都不复存在了。” 岳观潮又问道:“既然没有人攀登上去,你们鬼方人是怎么过去的?难不成你们还能飞上去?” 隗老太眼神狡猾看了眼他们:“鬼方人在盆地里居住了数千年,这里的每个地方基本上是被我们给走过一遍了,这座山虽然陡峭,还是有可能攀登上去的,只是北府兵要的也不是攀登上去,而是运送大量土木,在石壁上修建容易行走的栈道最为稳妥。” “我们鬼方人走的,是位于山峰里的天井道,等我带你们去看了,你们也就明白了。” 眼看隗老太成竹在胸,他们也不再耽搁,拿起必要的器械物什,跟在老太太身后下了悬殿,赶往正东的衣冠冢。 前面说道,鬼方世界的盆地有三个,他们所在的盆地反倒是最小的一个,哪怕如此,他们也至少走了有近十里地。 等他们临近中心的鬼方天瞳峰时,云雾已经又把衣冠冢给遮挡起来,他们也顺利跟着隗老太,来到盆地中的河道尽头! 众人站在盆地最东边,越是靠近盆地边缘,山峰就越是密集,三个盆地的边缘野山形如“品”字形围绕中心的天瞳峰,彼此牵连、绵延不尽,形成众星拱月的格局,盆地边的一条河道,形如弯曲蛇身进入深山,再不可寻踪迹。 隗老太怕他们多心,解释道:“这河道通往天瞳峰脚下,是古巨人留下的河道,我们如果想快速通过,就只能通过行船过去。” 说罢,她指了指河边的埠口,确实可见埠口处停着渡船,长宽不过七八米,算不得大,承载他们是绝对足够的。 岳观潮和徐侠客走到埠口,按照时间来推算,这些埠口自从鬼方人集体消失后,就再也没被用过,大概已经荒废了五十年,他们怕栈板年久失修走得很是小心。 至于上了船舱,又是一番细细检查,这些渡船虽说年久失修,用的确是上好材料,几十年不用依然很坚固,在确定可以滑动后,他们才朝周围人点头,让他们陆续走上船舱,启航河道。 远离埠口,河道逐渐变宽,途中水流多湍急,不用多少人滑动也能朝深山行进,两侧山峰如走马灯快速掠过,大概一个时辰后,就已经临近天瞳峰前。 河道尽头,不断有其他支流汇入此处,形如蛛网密集排布在山间,岳观潮看向前方,天瞳山下已经出现巨大溶洞,河道汇入其中湮灭起层层雾气。 他们停船靠岸,沿着河道附近的窄道走入溶洞,这里的结构和瓮城溶洞类似,只是更为原始,各处都是地下水冲蚀形成的巨型溶洞和天坑,钟乳石犬牙交错,窟窿崎岖不平,就连行道都是自然形成,各处嶙峋怪异,颇有地下异界的感觉。 “老太太,这些溶洞到底通往哪里?” 远离洞口后,这里尽管天坑众多,光柱也并不算多,光源实在有限,显得混沌难明,岳观潮他们只得有火把举火把,没火把的就打手电,这才让周围稍微亮堂了一点。 视野恢复视力后,众人再看向头顶钟乳石,不自觉瞪大眼睛。 原本是石头的洞窟,表面全是北府兵的尸体,各处尸体长出菌丝花树,就好似五颜六色泼墨,蔓延到所有洞窟顶部。 那所谓犬牙交错的钟乳石,竟是一具具已经被藤蔓包裹的尸体,经年累月沉积岩土,已经形成固体石柱,手电明灭晃动中,只见惨白骷髅藏头露尾,被包裹在钟乳石之中。 河道幽光覆盖上,影影绰绰晃动不止,哪怕这些尸体已经死亡接近两千年,也能从这些菌丝花树的状态,看出当年的情况是如何惨烈,看得人后背发寒,也对千年前北府兵经历的灾难,更为好奇。 隗老太看着这些花树解释道:“这些,是当年想从洞窟逃走的北府兵。” “我们知道这是北府兵,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北府兵没有逃出去一个?” 岳观潮只是听隗老太提起过北府兵被天瞳神惩罚,可那只有寥寥数语,他们只是知道了结果,却并不知道过程。 隗老太叹了口气:“南北朝时,这些北府兵寻找到鬼方世界后,先后在谷底修建悬臂城、同时打通各类隧道,为了给死亡的北府兵找来亡魂,他们打起天瞳神的主意,强行利用武力要转移天瞳神上衣冠冢……” 天瞳神在鬼方世界坐镇千年,早就是鬼方人的精神信仰,北府兵要转移天瞳神这件事,一开始就遭到了鬼方国主和长老的反对,鬼方人也为此和北府兵将士多有冲突,双方死伤无数。 北府兵毕竟是兵强马壮的北府军,他们本来就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翁城之中的北府兵加起来都有十万了,而同时期的鬼方人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人,其中还包括老弱妇孺,如果把不能战争的排除在外,真正能和北府兵作战的,不过区区一两万人。 十万人对一两万人,鬼方人一开始就知道优劣势在哪里! 鬼方人用意识交流,只要捉住一个鬼方人,在北府兵的诸多审讯手段之下,很难坚持住,直接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而北府兵却并不是意识交流,在北府兵看来,鬼方人的作战策略近乎于透明,很快就将鬼方国打败。 等于说,不是鬼方人和北府兵互相妥协,而是鬼方国作为战败的一方,将本族的天瞳神作为贡品献了出去。 鬼方人以为,他们只是想利用天瞳神来继续修造石窟,却没想到居然是拿出一枚鱼符直接送进天瞳神的身体里,只不过三天就已经发生剧变,先是北府兵莫名其妙失踪,而后很多北府兵好像见到了鬼怪,开始拿起石头砸自己的眼睛,他们所到之处,好似传染般彼此攻击。 近十万北府兵,只不过一天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人要么成为菌丝花树,要么被发疯的动物啃食殆尽,彻底消失于鬼方国。 鬼方人见北府兵惨死,这才明白是天瞳神震怒,为此不惜祭祀生人,却再不见天瞳神息怒,就连鬼方人也被波及,影响至今。 隗老太三言两句,将北府兵的情况尽数告知,岳观潮回忆着这些人的情况,再联想那些吃了神头鸡的匠人,大概是他们体内被植入了什么菌毒的种子,这才会疯狂发作。 这也就意味着,天瞳神对鬼方世界的掌握,已经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能让北府兵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感染这些致命菌丝毒素,可见巨人的意识,对鬼方世界的影响之深。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走到地下河尽头,这里再往前就只剩下无尽深渊,河道就此落入深渊,形成数百米宽的瀑布,轰隆声如同虎啸龙吟不绝于耳,水雾喷涌而出,淋在脸上很快湿透。 第九百九十六章:悬索藤桥 岳观潮把手电照向前方的巨大深渊,光芒映照瀑布,无尽流光好似被怪物拖拽,迅速被拖入深渊,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伺着他们,惊起发麻的头皮。 借由火把和手电,他们逐渐看清了溶洞尽头的景象,他们所在的位置,相当于一个溶洞尽头的狭窄悬崖,远处而来的地下河水,在高低落差下完全灌入其中,形成了类似瀑布的落差河。 朝上看,能看到这个裂谷不断劈开,越来越宽阔,形成直上直下的陡峭石壁,因长在阴暗处,全是滑腻的苔藓,还有已经凋零的枯草,各处有小型裂缝涌出地下水,哗啦淅沥,朝下不断滴落水珠。 在他们所在的岸边,出现了很多敲凿进石壁的栈道,看起来就好像是自石壁内产生,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缺口,形如走廊上的了望口,从地下蔓延到顶部,在裂谷石壁上随意排布。 “这里的廊道虽然不宽,却是个捷径,能让人顺着廊道上下,尽头是天瞳峰的侧峰。” 说罢,隗老太走在前面,带领着众人走进廊道。 短暂黑暗后,手电光芒逐渐汇集起来,整个廊道都修建在石壁中,除了拐角处略宽,其他地方的宽度都很窄,只能容得下两个人并排通过,稍微多个人就已经走不通了,再加上他们身上都带了背包,那就只能单人行走,排成长队朝前行走。 整座山大概千米高,算上阶梯也要不少时间,上去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出了廊道,他们已经站在天瞳峰侧山,山峰之上比绝壁多了茂密植被,可见山峦间已经满是葱茏野林,距离天瞳峰只剩下不到百米。 由于这些侧峰形如刀砍斧劈,与主峰至少有着百米的距离,朝下看,完全是不可见底的悬崖,从这里跳下去,触底之后就是他们所见到的巨大裂谷,想要通行到主峰,那就只能走侧峰和主峰之间的悬索桥。 岳观潮站在廊道尽头,可见其他侧山都和他们的位置类似,与主峰之间隔着巨大裂谷,只有索桥链接彼此,形如链接幼儿和母体的脐带,除非是飞过去,否则很难通过。 由于各处细小瀑布的水气不断蔓延,使得索桥上下萦绕起一层浓郁雾气,就好像隔着纱帘,永远看不清其他侧山的情况,只能隐约见到轮廓大概,他们在山下看不清山顶,大概就是这些雾气作怪,才让衣冠冢完全隐匿起来。 岳观潮拿起一旁的石头,随意丢到索桥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石头砸断索桥上的木板,掉落进万丈深渊,他们连石头落地的声音儿都听不到。 石头落地的时间越长,就代表裂谷越深,如果完全听不到石头的声音,这就说明深渊的深度已经超出了他们想象,众人意识到这一点,不自觉后怕,这要是一脚踩空了,谁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 “问题来了,我们怎么过去?我看这索桥的木板已经糟朽了,经历水汽腐蚀,很难维持坚固,难不成要飞过去?” 岳观潮走到最近处的木板,朝下稍微一踩,木板就已经腐朽落下。 徐侠客提议道:“要不,用攀岩绳试试?我们锁住这些铁索,沿着下面的锁链走动。” 宋思媛摇摇头:“不行,锁链难道就没生锈吗?这里的水气太旺盛,锁链怕是也已经腐朽了,既然鬼方人千年来到过衣冠冢,隗老太太应该是有办法的吧。” 说罢,宋思媛看向隗老太,这老太太朝众人点点头:“确实,木板腐朽千年,早就没法再使用了,我们一般用藤桥!” “藤桥?” 众人满眼好奇。 隗老太知道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拿出腰间的葫芦,靠近铁索在附近滴落不少透明液体,看起来就跟无根露差不多。 随后,他们周围的灌木开始窸窣乱动,从草丛中开始钻出不少藤蔓,这些藤蔓不约而同朝铁索交缠,很快将铁索完全覆盖,继续朝着前方推进,不过一时片刻,铁索就已经全被藤蔓覆盖,形成了一座藤蔓蠕动的藤桥。 “这样也行!” 岳观潮瞪大眼睛。 隗老太解释道:“这些藤条是鬼方人养在附近的,只要把无根露泼洒出来,它们嗅到无根露的味道,就会互相交缠组成藤桥。” “这能走吗?” 岳观潮看向藤桥,这些藤蔓好似蠕动的长蛇,不断扭曲乱动。 隗老太知道他们不太放心,打起包票:“你们放心,这些藤桥只是借助了铁索的形状,实际上靠的是藤蔓互相拉扯承重,藤条的根茎深入岩层近十米,比铁索要坚固多了,鬼方人和植物共生千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说罢,她为了摆脱嫌疑,率先走上藤桥,跨过近百米藤桥站在主峰山道前。 见她平安无碍,众人各自走上藤桥来到对面,沿着蜿蜒山路走上主峰。 站到峰顶,此处就已经是天瞳峰最高处,峰顶中心,就是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北府衣冠冢! 宋思媛拿起鬼方舆图,对照着如今的天瞳峰,可见北府兵对峰顶做了不少改造,以前的天瞳峰,山形类似“山”字,形如三瓣莲花,最高峰尤其圆润。 如今的天瞳主峰,被北府兵在离地几十米的山体上敲凿出“l”形缺口,就好像把莲花瓣挖出一块,剩余的主峰山体形如“凹”形,夹住北府兵所创造的缺口,衣冠冢就修建在这个缺口上,正好悬在半空。 仔细观察,衣冠冢的形制和悬臂殿很像,属于用作祭祀的宫殿,建造得比悬臂殿要壮观精巧很多。 整个建筑分为三个部分,“凹”形石壁中,最中心的殿宇是个重檐庑殿形制的主殿,左右两侧的山壁则是类似九层宝塔式样,犹如一双巨大翅膀,保护着中心的主殿。 殿宇之间,有两座阙楼悬挂在主殿两侧,另有飞廊穿过阙楼,直接和两侧的宝塔殿楼相连,和宝塔之间的广场,构成一个完整建筑群。 仔细看,能看到这座建筑完全建在“l”形缺口上,以两侧山壁为依靠,牢牢固定在主峰半腰,再加上缺口附近草木旺盛,就连支撑柱台也被草木覆盖起来,就更显的是悬浮在山壁上。” 第九百九十七章:顶峰奇观 整座宫殿古朴厚重,为基调偏暗的红色,金瓦鸱吻,雕栏画栋,廊窗精雕、阙楼飞翘、游廊形似腰带,连接所有建筑,共同汇聚在主殿前的宽场。 两侧石壁之上另外挂着两条瀑布,直接落入高深峡谷,激荡起的雾气,在建筑周围不断漂浮,在建筑前折射日光,辉映出七色虹光,就好像是道教水陆画中的天宫玉阙,荡漾起迷离宝光。 在殿顶金瓦照耀下,更显得宝光璀璨迷人,看得人恍若来到九霄神境! 孙大乔望着恍如仙境的宫殿,说道:“北府衣冠冢修建在这么高的山上,果真是像悬浮在天上,倒是和刘裕的目的契合起来,说不定他们还真的能接引亡魂入天,只是,怎么是这么个修法啊?这主峰又不是没有平地。” 他们从山道走上主峰后,上来的地方就是类似高山草甸的土坡,完全可以经过削平,在这里修建衣冠冢,眼下,北府兵非要挂在悬崖上,反倒叫人好奇起来。 此处已经是山巅,在这里修建衣冠冢,已经算是符合刘裕的期待,还要悬挂在山壁上,无疑是又增加了修建的难度。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观察了悬臂上的衣冠冢后,朝众人解释道:“你们还记得我提到的悬空寺吧,我感觉不管是悬臂殿还是眼前的衣冠冢,都是为了坚固才利用石材在山壁上修建建筑。” “我们在悬臂殿盆地里也见识过那些村落衰败的样子,如果是把这些建筑修建在平地上,光是风土侵蚀都要把建筑给毁掉。” 说到这一点,她语气严肃起来:“尤其是像这样的巨型建筑群,建筑过于高大,普通的疏松土壤根本就无法承载他们,这些土壤临近瀑布,估计含水量也很高,哪怕是夯实了地基,在将近两千年的时间跨度下,土壤是注定也要沉降的,一旦发生沉降,整座宫殿的地基会因为承重力改变,无法起到支撑作用,怕是会直接倒塌,甚至是砸下深山,粉身碎骨。” “当时的匠人明知道结果如何,难道还会选择在缓坡修建宫殿?这可是关乎阴兵北伐的大事,谁也不敢轻易怠慢。” “那修建在山崖上,难道就保险了吗?不也照样要承受风土侵蚀和承重力改变。” 宋思媛解释道:“那是当然,但是他们可以利用建筑技术和力学原理改造环境,将自然因素和重力因素对建筑的影响减到最小。” “比如?” 岳观潮嘬起牙花子。 宋思媛眼见粗鄙武夫这个眼神,也较真起来,继续解释道:“我猜测北府衣冠冢和悬空寺是一样的半插横梁式的力学结构……” 主峰半腰上的“l”形缺口,就是特地造出的岩层平面,然后在微微倾斜的平面上修建石槽,贯穿粗木横梁,形成坚固地基用来承载主殿,平面两侧的凹形山壁,也可以采用同样的力学结构修建宝塔。 这样一来,建筑的大部分重力全都往后停靠,形成朝后俯仰的力道,巨大山体负担了大部分建筑的重力,使得建筑对岩层平面的依赖比较小,当然也就避免了地基沉降。 同时,由于这座建筑是建在山壁缺口中,借由三面山体的阻挡,可以避免大部分风土直接侵蚀建筑,使得风土很难危害建筑,两侧的瀑布也起到分水作用,就连水流侵蚀也化为瀑布,成为景观的一部分。 更绝的,山体的合抱之态! 天瞳峰以极其坚固的质地,完全禁锢住建筑的大部分框架,在山体无法晃动的情况下,很难发生水土流失,相当于建筑的框架永远不会因为水土流失而晃动,这样的“凹”形结构也建筑了一个挡风湾,无论外界吹多么大的风,都无法吹到建筑上。 风沙侵蚀、水土流失、流水侵蚀、重力改变,如果这些因素都无法影响到建筑,北府衣冠冢能保存个四五千年是完全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宋思媛感慨道:“就好像我们见到的悬空寺一样,它们能保存那么长时间,正是规避了自然因素对建筑的侵蚀,才能尽可能延长建筑寿命,足以可见南北朝匠人的建筑智慧,远在现代人之上。” 说罢,她示意众人转过身看向远处,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鬼方盆地的最高峰,借由缓坡无遮无拦的视角,他们的视野异常开阔,可以轻易看到周围环绕的三个大小盆地。 除了悬臂殿所在的盆地之外,其余两个盆地的全貌也都尽收眼底。 这两个盆地,就是隗老太形容的鬼方古国了! 此刻,两个盆地的城池看起来就好像燃烧成灰烬的炭火,全是黑黢黢的大小碎块,每一个碎块都是院落或者殿宇,经历千年风化,多数就连断垣颓壁都不存在了,只能凭借疏密有致的地基,才能判断上面的土堆石块,以前曾经是某个鬼方人的居所。 整个盆地看起来灰蒙蒙,满是黢黑痕迹,甚至,就连野草都没有,无疑是让人好奇起来。 “你们看看鬼方人的建筑,千年时间已经风化成这样了,而我们看到的悬空衣冠冢却还是如此坚固,这个道理应该更明白了吧。” “只是!” 宋思媛话锋一转:“哪怕当初被火焚烧过,经历千年时间,也该出现植被了,怎么会还是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隗老太知道了,众人看向这个老太太。 隗老太继续解释:“这些城镇是被神火给烧了。” “神火?” 众人示意他们继续往下说,免得遗留了什么细节。 隗老太提起这一点明显有点恐惧:“神火为不灭之火,传闻不但可以焚烧人体,就连人的灵魂都会被一应烧掉,一旦沾染在身上,就连水都无法浇灭,我听长老提起过,当年天瞳神震怒时,盆地中的河流忽然燃起神火,将所有没逃走的鬼方人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了。” “那神火长什么样子?”岳观潮好奇起来。 “是一种类似墨汁的粘稠液体,沾染在身上不得见明火,哪怕只是火星子,也能顷刻间把人给烧死。” 第九百九十八章:神火灭国 隗老太说完,又补充了几句:“正是这些神火,让盆地里寸草不生,到了现在也没生出植物,天瞳神已经把这些盆地给下了诅咒。” 宋思媛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这些黑黢黢的盆地,近两千年寸草不生确实怪异,但是,她却不认为那神火就真的是天瞳神的诅咒,她又继续问道:“这些神火溶于水中,是不是出现了很多油花似的光晕?” 隗老太点点头:“确实,你怎么知道?” 宋思媛朝她点点头:“这不是神火,我想应该是石油。” 油腻粘稠、颜色玄黑、落在水中还有油花,一旦烧在身上,哪怕是泼水也泼不灭,这种特性的液体,在现代文明中叫原油,但是,南北朝时期,大概还没有汽油产生,那么这种神火,应该是随着地动冒出地面的石油。 宋思媛朝众人说道:“汽车的发动燃料汽油,就是原油经过提炼的产物。” 岳观潮揶揄道:“宋千金,你不会说南北朝时,鬼方人就已经开始使用汽油了吧?” 宋思媛摇摇头反驳道:“那倒不是,那时候的古人没有提炼汽油的技术,但是石油这种液体是上古生物残骸沉积变化的产物,从古至今都存在。” “1859年,有一个叫爱德华的美国人,在宾夕法尼亚州发现了莱姆石岩油,从此以后,世界开始尝试从这种黑乎乎的石油中提炼石油产品,一直到如今,从石油中提炼的汽油已经应用在汽车身上,至于其他副产品,也多有其他应用。” “只是!” 宋思媛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起来,西方人只是率先大规模探索石油的应用,但主要较真起来说的话,历史上真正发现石油的却不是西方人,而是我们的古人。” 《汉书·地理志》中记载,定阳,高奴,有洧水,可燃。 定阳、高奴都是汉朝的地方名,大概位于长安东北方向,洧水其实就是肉汁水,意思就是这里的水跟肉汁一样,粘稠而浑浊,可以燃烧照明。 到了南北朝时期,北魏郦道元也在《水经注》中记载过石油,郦道元此人喜爱游山玩水、寻访地理,他途经酒泉延寿县时,在附近的南山发现了一处特别的泉水,这处泉水不是清洌甘泉,而是一种肥如肉汁的粘稠脏水,颜色接近黄黑,质地较为浓稠,就好像半凝不凝的猪油,经过点燃后变得极为明亮,但味道极其难闻,常人不可饮用,经过和当地人的攀谈,他发现当地人把这种液体叫石漆,而流出这种液体的泉眼,就叫石泉! 从刚才的例子来推断,他们描述的是同一种东西,大概就是古代溢出地面的石油。 北宋时期,在高奴地方已经出现了第一座油井,所产石油需要向朝廷上贡大概一百多斤左右,这些石油除了被用作制作器物外,还被用在北宋的各式新火器上,用来对外战争。 到了南宋时期,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直接给这种液体准确描述——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挹之,乃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帷幕皆黑。 除此以外,这种液体在民间还有更多杂称,比如石漆、石脂、石脑油、猛火油、雄黄油、硫黄油,无论名称为何,古人确实已经注意到,这种液体似乎不是什么鬼神诅咒之物,而是一种他们还未得知用途的燃料。 在这种认知下,古人也曾经探索过石油的用途,比如,石油可以用来照明,还能用来制墨、制漆、防腐、防水、润滑,甚至还能用作药物,以杀虫治疮、治疗小儿惊厥打膈、呕哕多痰。 “那照你的意思,这些神火真的是未经发现的石油?那怎么让洋人给抢了先。” 岳观潮听了那么多话,也算明白了,古人很可能真的已经开始使用石油,只是到了现在,石油却已经被百姓称作洋油,可见,现在的百姓对石油的了解反倒是变少了。 宋思媛解释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在唐朝时已经发明了火药,北宋时火药已经用在新式火器上,可为什么到了现在,反倒还是用刀拼命的冷兵器时代,不就是因为民智未开、闭关锁国吗!” 她语气严肃起来:“石油的道理也是一样的,当时发现石油时,古人并没有对石油的形成、性质、用途做太大研究,只是把他们当做了另外一种可以替代木炭和柴火的燃料,初步探究了怎么使用。” “像什么制墨、制漆、药用、照明、医药,这些都是非常实用的摸索,而对于他们是如何形成,化学结构,应用前景这类的探索较少,只停留在初级的摸索阶段。” “西方人虽然发现的时间比较晚,在发现之前却已经有了系统的科学革新,他们发现石油后对石油进行各类实验,已经研究出石油的多种提炼产品,同时代的国人,完全没条件这样做。” 宋思媛顿了顿,看向众人:“准确来说,国人不在乎石油是怎么来的,也不怎么看他们的具体作用,只知道他们可以用来代替燃料,当初发现他们的时候,汉朝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像是肉汤,本能地觉得这是可以吃的东西,可见,古人对于未知之物,多半是采用务实态度,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不用,不探究原理和性质。” “在这种态度下,鬼方人把石油当作神火、鬼火,也是可以理解的。” 隗老太摇摇头:“不对不对,如果只是寻常的燃料,那为什么这些城池两千年寸草不生。” 宋思媛朝她微微一笑:“那是因为土地被污染了,石油用途确实广,提炼的产品也很多,但唯有一点劣势,那就是不利于环境,哪怕是经过提炼的汽油,产生的废气也足够污染环境,这种未经提炼的石油一旦燃烧起来,就更是危害环境,甚至能把人给毒死。” “我猜测,是石油燃烧污染了表层土壤,使得这里千年来寸草不生,而非是什么神明的诅咒。” 说罢,宋思媛看向萧条的鬼方古国,眼神放空又满是担忧:“我从来也不觉得神的诅咒会造成当前情况,但是有一点我确实很奇怪,能把两个盆地给灼烧成这样,这说明鬼方世界之下,很可能藏有大量的石油。” 她转过身变得格外担心说道:“问题是,大部分石油都藏在极深的地层之下,寻常古人是不可能随便挖到石油的,除非是产生了地震和爆破,将深层地层给震裂了,石油这才借由地下的压力,借由原本的地下水暗道涌出河道,形成了他们看到的河冒黑水的奇观!” 她顿了顿,语气异常严肃:“如果假设地震的因素存在,那再想想隗老太的说法,石油是从水中冒出来之前,整个鬼方盆地,大概是经历过地震。” 说道这里,众人齐齐看向隗老太,这老太太也明白众人的意思,朝众人意味深长点点头:“确实,当年早在河道冒黑水之前,整个盆地已经开始地动山摇,就好像是山神发怒,房倒屋塌不计其数。” 宋思媛听见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朝她点点头:“那这样就不奇怪了,大概在南北朝时,整个盆地发生过一次地震,地层震裂后,石油借由地下河道喷涌而出,直接焚烧了鬼方文明,而非是死于天瞳神的诅咒。” “现在唯一奇怪的是,盆地里为什么会在天瞳神性情大变后出现地震?至于地震的原因,我们还不知道,但一定是和巨人有关。” 说罢,她顿了顿,眼前一亮:“我还有个完全不相干的猜测,北府兵挖掘隧道,真的只是为了造什么偷袭密道吗?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寻找古人所说的石脂!” “当然了,这只是猜测。” 解释完鬼方世界被毁灭的原因,众人开始思索起怎么爬上衣冠冢,那个平台距离地面几十米高,也没什么栈道,他们想上去的话,多半是又要借用攀山爪了。 经历一番摸索,孙天器利用攀山爪,抓住山壁上的灌木爬上衣冠冢前的台面,撂下几根攀岩绳,他们几人一组,攀着绳子陆续站在广场上。 远大近小,云遮雾绕,众人站在半山悬台,面对衣冠冢的高大宫殿时,不只是觉得豪华异常,更多了一种敬畏。 不管刘裕葬没葬在这里,至少这里是为北伐牺牲的北府兵招魂接引,光是这一目的,就足够让人敬畏。 在他们眼前,除了最里面的主殿和两侧的宝塔外,宽场中心放着一个屋子般大小的青铜鼎,上面青绿斑驳、厚重多苔,周围遍布饕餮暗纹,沟壑之间满是污血,像是覆盖了好几层血浆。 在青铜鼎脚之外,另有两只头角峥嵘、身披鳞发的饕餮,用前爪攀附鼎耳的方式,牢牢固定住鼎口,满是獠牙的嘴刚好张大如龙口,对准了两侧鼎口。 在青铜鼎中间,还有三根比人略粗的铜柱,柱身上雕刻五色鬼面,直到顶部又化为饕餮头颅,长大嘴巴峥嵘恐怖。 不是不是众人眼花了,饕餮的眼睛总是明灭发红,好似在发怒般,从嘴里吐出淡淡白烟,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用炉鼎祭奠衣冠冢的英魂! 第九百九十九章:石窟造像 孙大乔仔细盯着炉鼎看了一时片刻,言语神秘解释道:“这个炉鼎大概就是祭祀的香炉,至于我们面前的三根鬼面饕餮铜柱,代表的就是供香,那么,饕餮的眼睛红光明灭还有烟雾飘出,意思着供香在燃烧,供奉那些已经被接引回来的北府英魂!” 宋思媛看向铜柱说道:“这座衣冠冢再豪华,本质上跟个坟墓没什么区别,这都是建造地宫和坟墓的小把戏,只是,我们闻到的味道是什么?” 刚才,烟雾飘散出来后,众人鼻子里闻到的味道又浓郁了一点,就好像是闻到了什么药物的味道,透着一股奇异芬芳。 “是生犀角。” 岳青山仔细嗅了嗅鼻子,斩钉截铁说道。 “生犀角?” 岳观潮想起上次在肃慎祖地闻到的生犀角香,他们差点栽在清明梦上,当即捂住了鼻子。 老岳头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生犀角只有在点燃后,才有让人坠入清明梦的幻觉,这些只是生犀角的粉末,压根就没有点燃,对我们来说,和普通的药材没区别。” 宋思媛问道:“那这是什么意思啊?明明有让人致幻的生犀角,却不点燃而是像粉末一样散发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通鬼!” 岳青山眼神严肃起来,看了眼香头继续飘出的白烟:“在老辈子的理解中,生犀不可燃,燃之可与鬼通,未燃烧的生犀虽然见不到鬼,却可以算作招魂的好料,只要阴魂嗅到生犀的味道,就会被这些味道吸引而来,萦绕在人的周围,只待最后一步点燃,就能见到它们。” 老头子继续解释道:“我猜测,这里的生犀粉末其实是为了不断招纳英魂,用供香的方式把各地的英魂给吸引来,从而进入这座英魂冢,这座炉鼎和铜柱被塑造成香炉和线香的意味就在此处。” “我感觉,这里不只是在祭祀英魂,还有把其他英魂招来此地的意思,至于饕餮头的明灭红光,大概是眼睛中有某些结构,他们无法保证香炉可以燃烧千年,处理得到,却能让某些机械结构运转千年。” 说罢,岳观潮爬上饕餮的后背,直接沿着后背爬上鼎耳,炉鼎中出现的东西,让他后背一震。 “二叔,里面是尸骨!” 宋思媛和岳青山也爬上饕餮,比屋子还大的青铜炉鼎中,映入眼帘的是细小如指甲盖的颗粒,这些颗粒将炉鼎塞得满满当当,只差半米就要满出炉鼎。 一开始,岳观潮还以为这些是奇形怪状的石头砂砾,直到发现颗粒上全是细孔,发现混在颗粒里的衣服和手指骨,这才明白这些砂砾可能是尸骨残骸。 宋思媛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砂砾,朝他点点头:“基本确定,这些都是已经风化侵蚀的人体骨头,骨骼上满是疏密孔洞,是风化侵蚀留下的痕迹。” “那,这也太碎了。” 岳观潮从来没见过那么碎的骨骼,就感觉是被什么东西给切成了数百段一样。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有点碎,风化侵蚀也不是这个样子,大概他们被杀死的尸体,在当年就已经被砍碎了吧。” 岳青山看着这满坑满谷的碎骨头,脸色越来越凝重:“以血肉为砂砾,我怎么感觉越来越邪乎了,如果说用炉鼎来做祭祀法阵,我还能理解,那么残忍杀生,还把尸体给剁碎,这多少有些邪气的意味,难道除了吸引亡魂,还有其他的目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他们却还不是很清楚。 探寻无果,他们绕过炉鼎开始分头合作,分配之下,岳青山带着他们这些后生亲友,打算去右侧的宝塔,而鬼方宗则是带着他的自己人去左侧高塔,两队人探索完宝塔后,沿着游廊直接在主殿前汇合。 随后,两队人开始行动,岳观潮他们转到右侧,来到宝塔楼之前,只见一把青铜锁直接锁住塔门。 幸好,青铜锁已经生锈了,岳观潮抡起工兵铲一阵猛铲,锁链哗啦落地,众人分散两侧,等门户大开也没机关启动,这才走进宝塔内。 宝塔高约八层,基本上跟五六层楼高的大厦差不多了,外部雕窗繁复、走廊精致,内部却是另外一番构造。 准确来说,他们在外面看到的宝塔,只是半座塔楼,就类似于将一整座宝塔横行切开,紧紧贴合两侧的山壁,同时,以外界的宝塔为轮廓,朝内挖掘十米深,几乎可以将一整座宝塔放置其中,形成半塔半洞式的建筑结构。 宝塔结构的不同,也使得承重核心与完整塔楼有所区别——宝塔抛弃了塔心柱承重,利用凹槽和梁架,直接将半座宝塔和石壁串联起来,形成稳定的框架依附于石壁。 朝上看去,只见无数横梁栋架互相穿行嫁接、咬合支撑,在每一层形成“米”字结构,八层框架并非直上直下规律排列,每一层的角度都略微偏移,形成了一个极度繁复的花形藻井。 这些框架为了美观,全部采用彩漆绘色,同时加了泥金描边,各层图案堆叠之下,居然有种头顶巨型曼陀罗花的感觉,立体的梁架互相绽放,洋溢数不清的荼蘼华丽感! 说完了半塔的这一方,再说半洞的这一方。 宝塔凹进石壁后,形成了进深十米的山内空间,空间中别无他物,只有依照石壁敲凿出来的一尊巨大石像。 这尊神像呈莲坐姿态,头顶的位置已经接近宝塔腰部的位置,再往上,就是依托于神像雕刻出来的光晕纹路,直接将宝塔内的石槽空间完全占满。 仔细看,神像面目严肃,眉眼沧桑凶狠,有种习武之人的匪气,手掐法印穿起宽袖道袍,头顶戴着莲花发冠,发丝倾斜垂到后背,在明灭混沌的光线下,神像的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气质尤其阴郁,整个神像压迫感极强,显得人异常渺小,就好似神像随时都会拍下手掌,把他们给碾死的这种感觉。 宋思媛看向头顶,各层窗户照进斑驳日光,连带着藻井也开始明灭透光,她只觉得他们站在巨型曼陀罗花下:“看来,和我的猜测一样,这些建筑之内还敲凿有不小建筑空间,用的正是半插横梁式的结构。” “只是这尊神像是道家的哪位神只,我还无法确定,徐小哥,你有什么想法?” 宋思媛看向徐侠客,这小道士看了眼这里的神像,眼神疑惑起来:“不知道,既不是寻常的三清、太乙,也不是什么护法星君,我根本分辨不出来这石像塑造的是道家的哪位尊神。” “更奇怪的是,如果这张脸下塑造的是武将铠甲,反倒比现在的一身道袍要更为合适,他的脸是武将匪气,衣服却是仙风道骨,根本就完全就不搭调,就好像是被刻意凑上去的一样。” “武将……刻意凑上去……” 宋思媛呢喃自语,眼前一亮:“会不会这神像不是什么道家的神像,而是某个人的造像。” “你指的是?” 岳观潮已经猜出是谁,脱口而出:“刘裕。” “对!”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造像肯定要考虑整体性,不可能用武将的头造出道人仙风道骨的形象,除非,这塑像本身就不是为了供奉某个神,而是在供奉某个人,在这种情况下,符合情况的唯有刘裕了。” “刘义庆在为刘裕造势时,也在篇章中提起过,刘裕要把自己的棺椁葬入衣冠冢,虽然我们现在得知,这一切都只是个说法,至少能证明刘裕对这里极为看重,要不然也不会在此铸城屯兵,那么,衣冠冢中的这个造型,就极有可能是刘裕为了兑现和北府兵的承诺,特地为之。” “那为什么不直接造全像?而只是雕刻头颅?” 徐侠客疑问道。 宋思媛思索片刻,顿了顿语气解释道:“我想,当初匠作在造像时,一定是造的道家某位神尊的模样,只是到了后来,身子已经完成,需要雕刻脑袋时,刘裕才下达要以他的形象造像的要求,那匠人就很可能直接造出刘裕的头颅,同时,把他武将的形象弱化,让整个造像看起来协调一点。” “但是,由于武将气质过盛,哪怕经过微调,还是会出现我们看到的不协调感。” 她扫视周围:“依我看,宝塔就好像是一个神龛,把巨像造像禁锢其中,只是为了防止造像被风吹雨打,其他的东西倒是也没什么要紧的,要不我们出发去游廊。” 随后,一行人出了宝塔,沿着宝塔侧边的游廊一直往前走,穿过臂弯似的游廊时,鬼方宗他们也已经来到主殿前。 岳观潮问道:“怎么样?那座宝塔里有什么情况?” 鬼方宗摇摇头:“里面是个造像神龛,造型类似于道人,但是面相却是个武夫……” 这老鬼头一番介绍,岳观潮基本确定,和他们看到的宝塔内景完全一样,他也顺着这个话题,将他们看到的情况尽数告知。 众人合计来看,确定宝塔只是神龛,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在眼前的华贵殿宇! …… 第一千章:葬殿内景 众人走上殿前台阶看向主殿:“按照我们看到的宝塔内景来推测,石壁内至少凿出十米空间,那么,主殿位于石壁内的空间注定只增不减,再加上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主殿,很可能有机关,我们要小心应对。”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走上前随手一推,殿门轰隆打开,他回过头歪嘴揶揄道:“别那么谨慎,千年来鬼方人早就进攻这里很多次,什么机关能一直触发?我们防备机关,还不如防备天瞳神,活的怪物,可比死的机关难对付多了。” 说罢,他带着众人走进主殿朝内打开手电,短暂光照后,主殿内景逐渐清晰入眼。 这座主殿跟其他墓葬几乎一致,殿宇富丽堂皇、华贵精巧,藻井、壁画、栋梁、雕窗极为精美,算得上当时的最高工艺,这种虚头巴脑的暂且不说,众人被眼前一块巨型饕餮碑吸引! 宋思媛打开手电四周扫视:“这座重檐歇山殿宽大概在五十米,高度在二十米之间,如果实际要算的话,比唐朝时最大的含元殿要小不少,但是,作为墓葬主殿已经算是比较大了。” 随后,她把手电光芒集中在饕餮碑上! 这一块高大石碑,比之他们在悬殿见到的叙功碑还要大数倍,长宽至少在十米,形成四方周正的矩形,两侧是身高数米的巨大饕餮。 这只饕餮和殿前青铜鼎两侧饕餮还要大,甚至是更为生动,已经摆脱了粗糙形象,往精美兽形方向靠拢。 仔细观察,饕餮的头颅近似于狮子,獠牙巨大、兽口怒张、两只弯曲牛角朝后倾斜出圆弧,身子与麒麟类似,浑身覆盖鳞片,尾巴像马尾一样蓬松修长,两侧另有翅膀飞扬展翅,前肢利爪抓住碑耳,后腿强壮有力支撑地面。 整体造型为精铜,每一部分都极为精细,鳞片凹凸真实、鬃毛细如发丝、利爪锃亮尖锐、肌肉膨胀饱满,总之,若非是金属制作,他们还真的以为是真实饕餮在支撑石碑。 石碑表面已经被打磨得平整光滑,在光明下微微泛光,仔细看才发现是往石碑表面覆盖了一层黄金硬壳。 硬壳之上,绘制着南北朝时代的刘宋疆域,为了表明敌对关系,还将江北的北魏疆域也绘制在地图上。 整张地图并非平面,而是略微凹凸立体,上面的所有山峰,都好似脊骨般朝上隆起,至于盆地和平原,也多朝下凹陷,各种线条绘制河流湖泊、州府界限,就连各地的驻军防营都清晰标明。 如果拿到同时代,这基本上可以直接当做作战舆图使用,整体看上去,就好像在高空俯瞰着南北朝时代的国土疆域。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怀疑,那宝塔神龛中的塑像,本身就是刘裕临死之时,知道自己北伐无望,才特地换了造型,造出那么仓促的造像。” “这里,饕餮的形制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这种级别的墓不是应该用祥瑞一点的麒麟和龙吗?” 岳观潮看着鳞爪生动的饕餮,好奇问道。 岳青山看着饕餮,低沉解释道:“麒麟是瑞兽,龙更是瑞兽之王,用在帝王陵墓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只是将士的衣冠冢,恐怕是不太合规制的,以北府衣冠冢的规制,不可能用龙,至于为何不用麒麟,怕是和墓的性质有关。” 宋思媛借着他的话头,继续说道:“二叔说的是,麒麟只要是祈福所用,但是这和衣冠冢的作用是不搭的,衣冠冢的作用是招纳英魂成为天兵,好用来对抗北魏人,从这一点来说,用饕餮就更为合适。” 她顿了顿解释道:“饕餮在古代神话中,一直是凶恶野兽,也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同时,饕餮好饮食,贪婪残暴,只要是饕餮选中的东西,必要鲸吞之,要不然,饕餮就会暴怒伤人。” 宋思媛示意众人看向石碑:“结合饕餮扶碑的意向来看,刘裕是把他自己比作了饕餮,北魏的国土已经被他给看中,有生之年必定要鲸吞拿下,要北伐的信心可见一斑。” “如果鬼方世界的军镇没有出现问题,如果再让刘裕多活十年,北魏的大部分国土,很可能真的被他收入疆土,成为刘宋国土的一部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北府兵太想胜利,居然把鬼方人的天瞳神给请进衣冠冢,反倒让北伐事业功亏一篑,刘裕直到死前,都没能北伐朝上,遗憾而终。” 众人看完石碑,绕道石碑身后,左右开始出现两行石像,这些石像的样子就是他们在后院见到的天瞳神巨像,头颅硕大、面目清晰、眼神冷峻面对人前。 石像大多两两相对,在石碑后面形成一个狭窄的过道! 至于石像左右的侧殿空间,已经被朝下挖空一米,全被陶土人像占满,这些人像横竖成行列,方阵各不同,涵盖了兵奴、甲兵、战车、战马等诸多阵列,全都是北府兵的模样,与正常人的身体几乎不差,面目各不相同,想来用的正是北府兵那时的真实样貌。 “这兵马俑池子里,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低头看向半米深的陪葬池,手电照过去光芒,表面泛起明灭油光。 随后,他用匕首深入池水,再往上挑空,液体形如蜂蜜,朝下不断牵连丝线,最终坠入池子。 “这是混合了桐油的猪油!”岳青山靠近池子,闻了闻匕首上的气味。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把兵马俑给煮了。”岳二炮看着满池猪油,问道。 岳青山疑问道:“猪油容易凝固,桐油不易蒸发,这两个东西加在一起,古人通常是用来做防水,或者是防止腐蚀生锈,只是,这些兵马俑都是陶土做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观察着兵马俑,眼前一亮:“也许,是为了防止干裂!” 她示意众人看向兵马俑:“这些兵马俑和后世的唐朝彩俑不一样,烧制的时候没有加外釉,这样的陶俑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环境干裂,陶器疏松多孔,极易吸水,也许,猪油桐膏的作用是为了给陶器补充油分,让他们不至于因为丧失水分而干裂。” 宋思媛看了眼池子水深浅:“这些桐油已经蒸发不少,留下不少刻度线条,以前,应该是和池子的高度平齐,现在已经有所降低了。” 说罢,众人踏上油膏池之前的甬道,沿着石像道路走到主殿深处。 第一千零一章:人面菌团 这里已经是凹进石壁的洞窟空间,若把主殿比作富丽堂皇,那洞窟就显得原始朴素很多,各处石壁被敲凿出平面,塑造着饕餮的粗狂线条。 最中心的石壁雕刻着一只巨大的饕餮脑袋,凸出于石壁半米,兽口怒张,牙齿峥嵘恐怖,两侧獠牙刚好形成灯柱,可见两个灯盏托举在獠牙顶部,绕过灯盏,饕餮嘴里形成半拱形的门廊,看左右门环的样子,大概是可以从外面推开。 岳观潮带着宋思媛走近门廊,门上有着不少指甲抓挠的血印子,还有好几层干涸污血,一股很诡异的气味也开始涌入鼻孔。 “是血肉的味道。” 岳观潮仔细嗅着鼻子,眼神警惕起来,这是山林猎人都有的警惕心,只要闻见血气,就证明附近有活物受伤或者死亡。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拿起趁手的匕首砍刀,甚至是猎枪,直直望着眼前的殿后石窟。 宋思媛打开背包,拿出带着锁头的锁链套入其中一个门环,岳观潮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想把我们都锁进去吧。” “怎么可能?你难道没看到门板上的血痕和指甲抓挠的印记,这说明门后的东西很可怕,在外面没有尸体的情况下,大概是被什么东西抓进去了,我先把锁链准备出来,只要出现意外,我们就立马出来锁住门板。” 防人之心不可无,岳观潮点点头,推开门板打着手电走入其中。 手电光芒照到石壁上,石壁表面出现了很多饕餮暗纹,每个暗纹沟壑中,都有不少藤条嵌入其中,表面分泌的粘液,让墙壁显得黏糊糊的。 透过手电光芒,也可见这里是个狭窄走廊,大概也就人展开双臂并排行走,朝前延伸入山体。 大概走了五分钟,鼻子里的那股味道越来越浓郁,同时,他们也能感觉到温暖湿气扑面而来,就好像是有人对着脸喷着呼吸热气。 与此同时,黢黑石壁也发生了变化! 石壁上开始出现很多人体形态的菌丝花团,就好像是人紧紧贴合墙壁,然后身体再爆裂开,所有筋脉、经络、骨骼、血肉全都平面展开,化作五颜六色的菌丝花团,形如泼洒颜料摊在墙壁上。 有些菌丝花团,甚至还保留着完整人脸,能见到色彩斑斓的菌丝中,有个人脸在不断呼吸吐纳,光芒照耀之下,有种极为诡异的美感,就好像这些生物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看得人后背直发毛。 他们所感受到的热气和血腥气,现在已然是有了答案,大概是这些菌丝花树本身会吞噬血肉,才会散发血腥气息,同时,由于人脸的吐纳,这里也就充斥了不少热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走近去观察,这花团中也只有人脸还有找到人类的痕迹,但是,也仅仅是类似人类而已。 那惨白的皮肤以及毫无血色的嘴唇,基本确定了这人已经死了,只是,人脸上的肌肉和线条还在无规律抖动,就好像是皮下钻进了什么虫子,可见眼皮颤抖乱眨,时而闭合,时而张开,露出死气森森的瞳仁。 “这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岳观潮对此一无所知,如果算他们是死的,那怎么可能随便乱动,可如果算是活的,反倒更为惊悚,毕竟,一个人只剩下一张脸,如果还能活着,那得是个什么怪物。 宋思媛打开手电照着这些人脸,菌丝花团在光线下不断开合,就连人脸也开始频繁颤抖。 “这张脸,是鬼方人的。” 说罢,她示意隗老太上前一步,等老太太看完这张脸,朝众人点点头:“鬼方人的眉心有个特殊印痕,是从小就种下的,确实鬼方人,难道,消失的鬼方人,全部都在这里成了这幅样子?” 宋思媛面色严肃起来:“如果他们真的是被害死了,现在估计已经成了食物,能出现在墙上,恰恰说明他们还活着,只是,他们永远不再是人,而是成了菌丝的傀儡。” “还活着?” 隗老太大为惊讶,如果这些鬼方人还活着,这几十年的受了多大的苦,相当于被折磨了五十年。 宋思媛点点头:“我说的活着,指的是想菌丝和低等植物一样活着,他们已经没有意识,也不知道他们自己是人,唯一保留的感觉,应该就是对血肉的进食渴望了。” 说罢,她示意众人看向人脸的牙齿,这些牙齿可见血丝已经凝固,至少证明这些人脸是可以吞噬血肉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可这些人已经没了消化器官,他们吞吃血肉是为了什么?”隗老太不解,满脸疑问。 宋思媛把手电照向附近,其中一个人形的菌丝花团明显是缩水了,就好像是晒干蔫巴的花草,其中的人脸更是干涸的没一点形状,就好像是缺水干缩的苹果,皱皱巴巴满是黢黑皱纹,只能用眼儿口鼻的位置,看出已经是个人脸。 与刚才见到的鲜活人脸相比,就好像是枯萎死亡了! 宋思媛观察着菌团的关系,解释道:“我看,这些菌团互相连接,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菌团嗜血不是为了供养自己,而是类似于捕食器官,抓住猎物吞噬血肉,是为了供养甬道尽头的某个东西。” “而残留下来的人体残骸,就会被同化为新的菌丝花团,目前来说,从这两个人脸的不同,能推断出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这些人面菌团已经死了,他们缺少猎物后,会因为无法进食而死亡,最终成了他们现在看到的干缩之态,这印证了这些东西确实会吞噬血肉。 第二种情况,这些人面军团并没有死去,他们只是在缺少猎物后休眠了,就好像是旱季中的植物,会尽可能干缩来保存自己,只要等到雨季来临,就会重新舒展身体开始觅食。 宋思媛看向枯萎的菌丝:“第一种情况还好,这些地方五六十年没人来过,这说明这些人面菌团是在不断丧失养分,逐渐凋零死亡,这才形成我们看到的状态,真正恐怖的第二种情况!” 她脸色凝重起来:“这里五六十年没有来过活物,使得大部分人面菌团都因为缺少猎物进入了休眠状态,甚至是故意枯萎自身来保持养分,只留部分人面菌团保持正常,以保护族群。” “这就好像旱季植物一样,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枯萎只是族群自保的策略,只要等待雨季到来,他们就能从枯萎状态恢复正常,在这种情况下,植物在等待雨季,这些人面菌团等待的,大概就是主动走到这条甬道的猎物了。” “这意味着,我们的麻烦来了!” 说罢,宋思媛打着手电扫视他们还未走完的甬道,光束可见范围内,许多枯萎的人面菌团,似乎是嗅到猎物的味道,已经颤巍巍在醒来。 “走!” 岳观潮一声令下,所有人朝出口跑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剧烈奔跑,扰动了正在休眠的菌丝,这些菌丝花团很快醒来,不断从嘴里伸出菌丝,彼此牵连成片,整个脑袋都从墙壁钻出来,朝众人袭来。 朝后看,就好像无数鬼脸悬浮半空,在菌丝网络的托举下,朝他们飞奔而来。 …… 第一千零二章:菌丝秘密 哗啦! 菌丝藤蔓的速度,比大部分腿脚要快,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就已经追上他们,一众人幸亏没走出多远,赶在菌丝追上他们之前,全部跑出门廊。 “快,把门关上。” 岳观潮和徐侠客迅速关上廊门,同时,其他匠人也都把身体压过去,死死堵住已经关住的门板,而后宋思媛眼疾手快把锁链扣住门环,缠绕几圈锁住锁头,做完这一切,众人这才感觉出已经跑得虚脱,瘫坐在地上不断大口喘气。 “轰隆!” “轰隆!” 门板之后,菌丝藤蔓不断撞击门板,幸亏有锁链禁锢门环,始终也没让这些人面菌团得逞,只是,轰隆声响不断回荡,到底还是让人心中发怵,如果他们再往前行走几段路,按照菌丝的行进速度,他们逃出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这些菌丝,不会把门给撞破了吧?” 岳二炮回头看向门板,门缝时不时会被撞开,形成一条狭窄缝隙,可见菌丝伸出门板,不断嗅着外界的活物气息。 岳观潮说道:“不会,门板既然是石头做的,坚固度还是能保证的,只是,这好像是进入甬道的唯一走廊,我们得想想怎么把这些菌丝给弄死,要不然,永远也进不去甬道。” 他所说确实不假,眼前甬道中的人面菌团大概已经醒来,这些东西喜好血肉,嗅到活物的气息就代表他们已经要觅食了,不可能轻易退却,如果不把这些菌丝给消灭,他们不可能进行下一步。 徐侠客抹了把汗:“关键是,怎么消灭这些东西,他们几十年不吃不喝也不会死,顶多是干涸枯萎,一般来说这样能忍的角色,只要碰到猎物就不会错过,势必要拿下补充血肉。” “更关键的是,我们既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万一这只是开胃前菜,我们进入甬道,恐怕是凶多吉少。” 小道士的话确实是当前情况,光是甬道就十分危险,等穿过甬道进入山腔腹部,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更恐怖的事情,那天瞳神所在的山腔,注定不会太平。 宋思媛喝了口清水,咳嗽几声说道:“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些人面菌团是什么,现在想想,这些东西不就是菌丝花树的变形体?只是更具有攻击性而已,实际上只是天瞳神的某个延伸器官。” “延伸器官?” 众人对这个说法好奇起来。 宋思媛脸色严肃起来:“对,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最多的就是这类动物和植物的嵌合体,其中,各类菌丝花树占了很大部分,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些菌丝花树是死的,是被天瞳神攻击后才变成这样,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惩罚。” “现在来看。”宋思媛话锋一转:“并不尽然是我所想的那样,这些被巨人影响的动植物成为菌丝花树不是死了,而是被巨人操纵为傀儡,成为巨人延伸到各个角落的器官,关于这一点,隗老太太也说过,巨人可以通过感应万物,来操纵一切。” “这么想的话,一切被菌丝感染和影响的动植物,都属于巨人的感受器官,他们负责感受外界的气息、环境、危险、觅食、捕猎、沟通,同时,也把巨人的影响扩展到细枝末节。” 岳观潮好奇道:“可为什么会是菌丝?” 宋思媛解释道:“菌丝产生的历史,比人类的进化史还要长,几乎伴随着地球的寿命,这是最原始的生物,也是万物演化的开端,这也意味着菌丝具有极强的适应性,可以寄生在任何动植物身上。” 说到这一点,她顿了顿:“照这个逻辑看,这个甬道里出现人面菌团并不是为了惩罚鬼方人,而是巨人需要鬼方人出现在这个甬道,并且化为这种低等嗜血的生物。” “为了保护它?”徐侠客猜测道。 宋思媛摇摇头:“它不需要这些人面菌团保护,这些人面菌团是巨人的进食器官,主要是为了捕猎觅食,这条甬道就相当于巨人的喉管,里面的所有人面菌团都算是牙齿和消化器官,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就明白他们把血肉输送到哪里去了。” 说罢,宋思媛拿起火把,朝门缝伸出来的菌丝靠近,火焰灼烧后,菌丝瞬间枯萎,好似被烫伤似的伸进门缝。 “看来,用火烧是有用的。” 岳观潮看向当前情况说道:“确实有用,可是我们不能把门板打开啊,这个缝隙连个火把都伸不进去,根本就烧不了多少菌丝,如果把门打开,又控制不住它,这可真是进退两难。” 他所说的情况确实棘手,众人此时也都一筹莫展,宋思媛盯着门缝看了一时片刻,当即眼前一亮:“如果,我们能让火进入门缝,只要里面的火能燃烧起来,借助里面的菌丝粘液,完全可以把这些人面菌团烧毁。” 岳观潮摇摇头反驳道:“那这可不太容易,就是真把火把甩进去,也甩不了多远。” “也许,我有办法。”说罢,宋思媛从背包拿出麻绳,示意众人看向这些绳子。 岳观潮不明情况,疑问道:“宋千金,你不会是想把这些菌丝都给捆起来吧?” 宋思媛知道众人不太明白,解释道:“我是说,这些绳子很柔软,可以被塞进门缝,只要上面有血液,想开菌丝会把绳子当做血肉固体给拽进门缝,如果绳子上有易燃的东西,那是不是只要我们在外面点火,就能把火焰通过绳子引入走廊,这样既不用打开门板也不会把菌丝给放出来。” 岳青山琢磨着她的提议,点点头:“这主意可行,总是安全一点,只是燃料从什么地方来?” 说罢,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走道旁的池子。 岳观潮说道:“猪油和桐油都是易燃物,两个混合在一起估计也能燃烧,我们要不就把绳子泡进这些桐油里,说不定还能让绳子更容易滑进去。” 宋思媛点点头,和岳观潮一起将绳子丢进池子,用随手拿的工兵铲不断搅拌,直到绳子蓄满油膏开始变成深色,这才把绳子抽出池子。 “有了燃料,血腥气从哪儿拿?” 宋思媛拿起匕首,看向人高马大的岳观潮,只一眼,他就已经猜出她的意思,赶紧朝后退了几步:“不带这样式儿,又没说是活人的血,死人的血估计也有用,难道这些牲畜还能尝出新不新鲜?” 宋思媛摆摆手:“我就是吓你一下,那门板外面全是血浆,哪怕干了也能用。” 岳观潮心领神会,走到门板附近,这些门板上全是干涸血迹,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层,只消把水泼在石板上,陈年血迹就已经开始软化,朝下滴落猩红血水,他顺势拿起绳子在门板上蹭来蹭去,很快就用绳子蹭满血迹,整条绳子腥不可闻,油腻异常。 等做完这一切,岳观潮被绳子送入门缝,菌丝本来就因为活物而醒来,嗅到血腥气如同疯了般从门缝钻出,直接把绳头拽进门缝。 麻绳事先已经浸润了油膏,在菌丝藤蔓大力拉扯下,被轻而易举吸入门缝,不断被拉扯深入,暴露在外的麻绳肉眼可见缩短。 岳观潮立马把绳子绑在柱子上,随着绳子被完全拽入门缝,原本弯曲松软的麻绳瞬间收紧,由于绳子的末端绑在柱子上,里面的菌丝无论怎么拉扯,都不能再拽入半分,将绳子越绷越紧。 到了这一步,就代表麻绳已经被收紧在甬道,岳观潮拿起火把点燃绳子,随着火把接近油膏,麻绳瞬间被油膏点燃,滋啦冒油燃起火焰,直接顺着绳子流进门缝。 轰隆! 哗啦! 这麻绳全是油膏,也意味着火焰已经从绳子烧进甬道,在密闭的空间里,甬道的每一次燃烧,都伴随着轰隆声,冒出浓郁黑气,同时,也有燃烧血肉的浓郁肉臭从里面飘出,甚至,还能听到这些人面菌丝的诡异嘶吼声。 这声音,就好像春日猫叫、婴孩号哭,千万声音互相叠加,渗得人头皮发麻。 直到半个时辰后,吼叫这才彻底消散,就连浓郁烟气都在不断散开,直至完全消失。 岳观潮拉了下绳子,这麻绳已经被烧得形如焦炭,只剩下露出门缝的这一段,他把满是血腥气的匕首递过去,良久也不见任何菌丝伸出,这才确定,甬道里的人面菌团被彻底烧死了。 宋思媛打开锁链,众人齐齐推开门板,里面的味道着实难闻,就好像是死了几十年的腐肉,被一瞬间点燃烤熟,完全没有任何肉的香味,只剩下烧焦的臭味以及不可名说的怪味儿。 纵然味道很怪,甬道里确实干净很多,刚才他们推拉门板时,就连门板上的血迹就被蒸干了,可见甬道的温度之高,这么高的温度,足以消灭一切菌类。 他们等味道散去一些,温度降低,这才打算进入甬道,同时,他们也学聪明了许多,拿起没用的水壶,存了不少油膏,这样,哪怕再遇到这些菌丝,至少也能防身抵抗。 做完这一切,众人再次穿过门廊,走入甬道。 第一千零三章:尸窟血池 这次,甬道内部干燥很多,藤蔓、粘液、菌丝全都被烧成焦炭,或是直接附在墙壁上,或是干脆落地成了灰烬,走动时脚步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大概走个半个小时,他们穿过甬道站在石窟出口附近,再往前就已经是山腔腹部。 岳观潮打开手电仔细看,甬道尽头是个螺旋形态的溶洞,内部已经被侵蚀掏空,各处山壁形成螺旋向上的通道,遍布大小各异的洞窟和凹槽,这些洞窟密密麻麻互相堆积,将溶洞石壁完全占满。 同时,这些凹槽中遍布灰黑泥土,里面全是被腐蚀的只剩下烂肉枯骨的尸体,满眼望去,只见骷髅尸体互相堆积,白森森全是恐怖骷髅,看这些骷髅残留下来的衣服,除了北府兵以外,就是那些鬼方人了,还有很多动物的骨头,恐怖森森,瘆人头皮。 宋思媛扫视周围:“看来,我们找到消失的北府兵和鬼方人了,只是,天瞳神真的在这里吗?”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碰到天瞳神的影子,眼前的溶洞满是湿气,根本就看不太远,一切都弥漫在混沌雾气。 众人继续往里走,等靠近螺旋溶洞的中心,他们终于在雾气中,看见了一座神龛形态的古建筑! 这建筑的外形有点接近圆拱形的鸟笼子,盔顶金瓦、圆柱石墙、墙体朱红,有窗子环绕周围,只在正面开出门洞,同时,屋顶和周围墙壁仿造曼陀罗花,形成环绕圆顶的诸多三角形屋檐,看起来,就好似圆顶和围墙上出现了层叠围绕的鱼鳞片。 “这个形象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形制的神龛!” 岳观潮看着眼前的神龛,墙体的大部分屋檐都彼此错开,形成鱼鳞斑纹,同时,上层屋檐偏小,下层屋檐宽大,就好像是正放着的一个松果! 宋思媛看着眼前的巨型松果神龛,总算明白了这是什么,朝周围人解释道:“这是一个仿松果体神龛,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你们仔细看看,是不是和我们在社稷庙后院遇见的松果体图腾一样?” 众人仔细观察,除了是立体的之外,确实和图腾一样,纷纷点点头默认。 “那这就对了,北府兵已经察觉到天瞳神的厉害是来自脑中的松果体,再加上鬼方人的图腾,创造出这样一个奇怪神龛,实际上,是一种对巨人的松果体的崇拜。” 仔细观察,这巨型神龛修建在溶洞中心的宽阔高台上,高台周围均匀分布十二根摄魂骨,彼此之间还牵连着无数红色绳索,看起来就好像是某个法阵,摄魂骨之间全是互相牵扯的藤蔓,可以看出藤蔓的源头位于建筑内。 天瞳神,大概就位于建筑中! 他们小心意义走上高台,来到建筑门口,小心意义跨入其中。 一开始众人还担心天瞳神会袭击他们,直到真正见到巨人,反倒是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巨大血池,池水呈红褐半透明色,质地接近油料,池水中微微冒泡,飘着很多红白相间的跳动大脑。 仔细看,这些大脑垂下根茎般的红色神经,彼此牵连在一起,好似依然在活着,可见菌丝彷如水母似的游动触须。 血池子中心,正是那个只剩下头颅的巨人! 此刻,岳观潮他们也看清了,天瞳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已经在鬼方典籍中,见识过天瞳神的形象,在典籍中,天瞳神就好像把人脑袋的外皮、肌肉、筋膜、血管、经络完全剥离,只剩白森森的骷髅,顶着微微跳动的脑花。 现在看来,这也是鬼方人的夸张描述,岳观潮仔细观察,天瞳神的脑袋只是瘦弱,还远不至于脱皮成了骷髅,只是,面部肌肉确实已经萎缩枯竭,就好像是老人的脸皮,脂肪全无近乎透明,紧紧靠着一层皮贴在骨头上。 这样来看,眼窝凹陷、五官坍缩、血色全无,惨白之态确实好像骷髅。 而他们所看到的红白脑花,只是从额头蔓延到颅骨的深重皱纹,因皮肤太薄弱,已经把血管给暴露出来,红白之态就形成了类似脑花的皱褶多纹的结构,血红惨白混合为皱褶,整体看起来和典籍所画的基本不差。 在这颗头颅之下,是无数游走在血池中的藤蔓,有些藤蔓自窗户和池中隧道伸出,连接着神龛外的十二摄魂骨。 此刻,天瞳神已经奄奄一息,就连岳观潮他们走过去,都只是略微抬了下眼皮,任由他们站在岸边注视着自己,竟全无任何感应。 “他似乎有话要说?” 宋思媛拿起手电,照了下天瞳神的嘴,嘴唇微微张开,却始终都发不出声音。 隗老太看着巨人,猜测道:“天瞳神活了至少四五千年,他太老了,老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有个人能和他意识相通,也许,可以和他交流。” 班婼走上前:“我来吧,也许我可以试试。” 随后,这天瞳神似乎是听懂了班婼的话,一根藤蔓出现在班婼手中,随着他的眼皮不断颤抖,班婼好似长憋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说,他的进食器官已经被你们给炸毁,已经没办法再捕食猎物维持营养,这种意念感知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如果能有个人能成为他的意识子体,也许,可以代替他说话。” “只是,这个人必须有鬼方血统,要不然,他没法利用天瞳,捕捉他们成为新的子体。” 说完,班婼已经猛地睁开眼睛。 天瞳神的提议就在耳畔,众人确实犯了难,不仅仅是因为要让一个人成为新的傀儡,还在于他们无法确定天瞳神所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那相当于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献祭给他,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岳观潮反驳道:“这个?恐怕不行吧,万一他再操纵那人做点什么,我们可是应对不及,说不定还要坏事。” 他疑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班婼摇摇头:“巨人不愿意再交流,我想也唯有照着他说的做,他才愿意继续和我们交流。” 眼下,众人犯了难,这天瞳神有这个提议,不知道憋着什么坏,他们也拿不准到底让谁去。 “要不,就让我去吧,我毕竟是个鬼方人?” 隗老太提议道。 鬼方宗阻拦道:“不可,你的天瞳已经被毁了,你去了估计也没啥用,至于班殊估计也是同样的道理,他的天瞳来自阿细,多半也是不作数的,那真正能去的,怕也只有班婼了。” 岳观潮听完这老鬼头的话,立马琢磨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了,老鬼婆和班殊都属于被废掉天瞳的鬼方人,他又不想自己成为傀儡,唯一能怂恿的,怕就是班婼了,他肯定不能让这人得逞。 他不动声色说道:“可是,刚才班前辈已经试过了,如果班前辈真的合适,这天瞳神早就让她变成傀儡了,再说了,这巨人要选的人必须具有鬼方血统,班前被的血统未必纯净,在班殊的血统不作数的情况下,怕也只有你的血统更接近鬼方人,鬼方家几十代血脉净化,总比班前辈要纯净!” “你不是要拿走十二摄魂骨吗?说不定还能让天瞳神教你怎么用这些摄魂骨,万一让别人代劳,他们说的话未必是真的,把你忽悠了可就麻烦了,不如自己亲自去问问天瞳神。” 打蛇打七寸,鬼方宗想要的就是十二摄魂骨和鱼符,其中但凡生出什么变故,最遗憾的大概也是这个老头子了,岳观潮不用怎么威胁,只要把摄魂骨的隐患给提出来,鬼方宗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不可假手于人,朝他点点头:“好,我上就我上,一旦有风吹草动,你们记得把我救出来。” 说罢,鬼方宗走上前,天瞳神似乎也知道了他要主动成为傀儡,眼皮微微抬起,随后,无数毛绒菌丝从水池中产生,直接顺着他的后背爬上脊椎,最终,这些如神经一般的菌丝钻入后脑,在后脑和脊椎之间形成凸起的脊椎,看起来就好像从后脑到尾骨,趴了一条不断蠕动的蛇! 哗啦! 鬼方宗脑后被菌丝钻入后,面部好像不受控制似的抖动起来,最终昏厥似的闭上眼睛,随后,这些菌丝把他原地提起来,直接拖拽到天瞳神的脑袋正中心,有更多菌丝直接从水池伸出,禁锢住他的四肢和头颅,就好像把他固定在脑花上,不可再动一分。 “呵!” 一声呼气,鬼方宗从闭眼状态逐渐醒来,虽说他的外表没什么变化,看神色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以前是狡黠精明的老头,如今,身上却多了一种倦怠沧桑的神情,满眼疲惫看着底下所有人。 岳观潮上前一步问道:“你现在是鬼方宗还是天瞳神?” 鬼方宗点点头:“他已经是我的傀儡,这具身体是我在做主。” 眼见鬼方宗的语气已经变了,岳观潮已经相信,此人确实已经被天瞳神控制,谨慎问道:“现在你已经有了可以发声的身体,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 第一千零四章:狡黠诡计 岳观潮看向天瞳神,此刻天瞳神的器官好似静止了,再无任何动作,唯有鬼方宗的身体还活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而后,菌丝牵动鬼方宗的面部神经说道:“我感觉很痛苦。” 说话时,岳观潮仔细观察鬼方宗,他的话机械又冰冷,虽说听起来还是这老鬼头的话,却能明显感觉出话语中全无感情,话语间面部肌肉的颤动走向好似面瘫僵硬,完全错位,就好像是有人在操纵尸体表演说话。 这诡异状态叫岳观潮好奇起来:“你感觉很痛苦?这些北府兵和鬼方人可都是你杀的?你这明显是在惩罚和报复,你怎么可能会痛苦?” 鬼方宗继续僵硬说道:“那不是我的意思,我被身体里的异物影响了,是它们影响了我的心性,让我变得嗜血残忍,这些人确实都是我杀的,但我也确实为此痛苦。”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仔细讨论过鱼符的作用,天瞳神的改变确实是从身体里存在鱼符开始的,关于这一点这个巨人没有骗他们,岳观潮又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又或者说,你想要我们替你做什么。” 天瞳神控制鬼方宗开口说道:“帮我取出鱼符,只要把鱼符取出来,我也就恢复正常了。” 取出鱼符……岳观潮仔细琢磨着他的话,这明显有点不对劲儿,当年,鬼方人本来就想取下鱼符,让巨人恢复正常,结果迎来的却是诅咒和报复,巨人时隔两千年再次提到这一点,绝对不同寻常。 岳观潮眯起眼睛质疑道:“不对,不对,当年鬼方人可是想帮你把鱼符取出来,结果发生了什么,你自己也清楚,为什么现在却又提出这个想法?”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天瞳神操纵鬼方宗略微叹气:“当时,那根本不是真实的我。” 这个说法让岳观潮有些疑惑,隗老太没提醒过他们这一点,这代表她可能也不太知道,他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也被某些东西控制了?” 天瞳神操纵鬼方宗点点头:“确实,从鱼符放入我身体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我的灵魂从此被困在天瞳中,是其他外来的恶魂替我做决定,也是他们在操纵我的天瞳作恶,惩罚北府兵和鬼方人。” “那,这个外来的恶魂是什么?” 宋思媛对这个外来的意识好奇起来。 鬼方宗僵硬摇摇头:“不知道,我只能感觉鱼符似乎是连接了某个空间,有东西从那个空间来到我的身体中,占据了我的身体,之后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具尸体作恶。” “这期间,你真的没一点办法阻止这个外来恶魂?” 宋思媛继续问道。 鬼方宗说道:“我尝试过,但是失败了。” 宋思媛仔细琢磨天瞳神的描述,她猜测应该是鱼符不稳定,与镜象世界形成了部分连接,而有部分意识通过这种通道直接进入了巨人的身体,假如不考虑巨人说的是否是真假,光是这种状态身体被外来意识占据的情况,是完全可能出现的。 只是,她纵然信了巨人的话,有些问题也不得不问清楚:“那既然有外来魂魄占据了你的身体,那现在的你到底是本体魂魄还是外来魂魄?如果是本体魂魄,现在的你是通过什么方法,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宋思媛并不傻,巨人身体里如果有外来意识,那他的所有话语,很可能都来自那个邪恶的外来意识,就连这种虚弱的状态都有可能是故意伪装,好用来降低他们的警惕,来达到某些目的。 鬼方宗被菌丝控制着,勉强挪动头颅:“是饥饿。” “饥饿?” 众人疑问道:“光是饥饿,就能让你脱离他的控制?” 鬼方宗意味深长点点头:“是,巨人一族需要大量食物才能维持身体的运行,只要身体营养不足,身体为了存活下去,首先会减弱消耗身体营养的器官运作,天瞳作为消耗营养的重要作用,会被不断减弱,直到身体再也摄入不了营养,天瞳就会被永远关闭。” “以前,我的身体可以捕捉北府兵和鬼方人,来给身体提供养分和能力,如今北府兵已经全被消灭,鬼方人也已经没了,外界的营养源已经断了,我已经几十年没有摄入过任何血肉,光是捕猎那些动物,已经维持不住身体的营养,我的身体也就越来越虚弱。” 鬼方宗顿了顿,眼神神秘起来:“准确来说,不是我挣脱了那外来恶魂的控制,而是我的身体已经羸弱到无法再维持天瞳的养分,那个外来恶魂当然也就没法通过天瞳做坏事。” “我的意识感知到外来恶魂的衰弱,当然也就能影响我的身体了,我让你们找个人来做傀儡,就是想利用这人的身体来容纳我的魂魄,只有这样我才有力气和你们交流,要不然,我可能应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岳观潮把宋思媛拉到一边:“这巨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有可能。” 宋思媛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进入这座神龛时,外面全是北府兵和鬼方人的骨骼,这说明这个巨人确实是在消耗这些人的血肉,而我们进入甬道时,很多人面菌丝已经枯萎了,这说明他确实几十年没有猎食过,这与他所说的完全对得上,鬼方世界的活物都被他吃干净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无法再摄入任何养分,被他自己活活饿死。” “那么,现在他的虚弱,也就变得合理了。” 岳观潮转过身子:“那,如果我们把鱼符拿出,你可能会死,这样你也愿意?” 天瞳神操纵鬼方宗点点头:“我的族群早就消亡了,如果不是鬼方人的供养,我也不会存在数千年,鱼符的出现让我这具身体做了很多错事,如果能就此消亡,那这就是我的结局。” 岳观潮继续问道:“那,那个鱼符到底在哪儿?” 说罢,鬼方宗说道:“在我脖子的位置,你们需要把我从水下托举上来,才能见到那枚鱼符。” 天瞳神说完,束缚鬼方宗的菌丝迅速松开,将他送到岸边,只消最后一缕菌丝离开后脑,鬼方宗已然醒来。 岳观潮看向鬼方宗:“鬼方老头儿,你对刚才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鬼方宗点点头:“当然,他只是占据了我的身体,我还是能听到你们的对话。” 岳观潮说道:“那我就不用再跟你多解释了,那巨人说了,鱼符就在他脖子的位置,需要你们把他托举出来才能拔出鱼符。” 说罢,众人一起看向面前的血池子,这血池子并不透明,再加上有无数菌丝混合其中,更是看不清情况,巨人话是这样说,等真的审视血池子时,所有人心里都发虚。 鬼方宗眉眼示意周围的匠人:“我们下去把巨人抬起来,看看下面到底有没有鱼符!” 随后,这些匠人下到血池中靠近巨人,那些不被注意的细节,也在观察中清晰起来! 巨人看似悬浮在池子中,实际上却是放在圆形青铜架子上,这个架子形如八爪鱼,陈放在一米深的血池中,两侧有锁链禁锢住架子,让架子和池子固定在一起无法移动。 那巨大的架口刚好能让脖子放入其中,借由头骨的宽度,安稳固定在架子上,鱼符就位于脖子的正面,直接刺进脖子,形成一个已经愈合的疤痕! 匠人们发现,要想把头颅浮出水面,就得先把架子的锁链给取下,要不然,架子被锁链固定不可能抬得起来,看明白情况,他们利用砍刀砍掉其中一侧链条,互相使劲托举着青铜架子露出水面。 巨人的头颅当然也就随着架子拖动,逐渐浮出大部分水面。 岳观潮仔细观察,在脖子靠近喉咙的地方,有个半臂长的缺口,呈竖直茧型,表面已经完全愈合,形成一个略微凸起的红褐血痂,看起来,大概就是鱼符刺入的位置。 再往下,巨人的身体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粗细不同的菌丝藤蔓,这些菌丝在脖颈断裂处不断生长,开出各类菌丝花朵,弥合起已经断裂的脖颈,看起来,就好像是顶着人头的八爪水母。 人头和菌丝的互相结合,以这种诡异形态出现,确实叫众人头皮直发麻! 鬼方宗拿出匕首走向巨人的脖子,在伤口处划开一道口子,仔细摸索,果然见里面一枚手掌大小的鱼符。 他正打算把鱼符抽出,低头继续切割伤口,丝毫不觉巨人眼睛猛地睁开,嘴角歪出一丝狞笑,岳观潮和宋思媛见此一幕,察觉到情况有变,当即觉得巨人有情况,忙不迭叫停众人,只可惜他们的话匠人基本不听。 鬼方宗察觉到不对劲儿,连血带肉抽出鱼符赶忙上岸,等他再想叫这些匠人撤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哗啦一声,水池中忽然钻出人面菌团。 这些匠人为了抬起架子,半身已经落入水中,这会儿出现了人面菌团,他们个个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挣扎着想往岸上逃走。 到嘴的鱼肉,岂会白白错过,人面菌团不断伸出血红菌丝,把这些匠人团团围住,丝缕菌丝不断裹紧他们的身体,很快将这些匠人的身体生生勒断,直接拉入水下。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从池子里不断传出,血池子中好似炸锅开水满是气泡,这些匠人很快消弭声音,他们勉强上浮,身上的血肉却已经被菌丝吸干,成为干尸一般满身枯萎,就好像瞬间衰老了几十岁。 血色全无的样子,与鬼魅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这匠人从水中倒影看到自己,吓得当即乱抓乱挠起来,等菌丝再次把他们拽入水中,再无半点声响。 第一千零五章:极致幻境 岳观潮虽然不明白巨人到底想做什么,却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巨人伪装的,鬼方宗明明把鱼符已经抽出,巨人却依然能操纵菌丝,可见他所说的被外来恶魂控制,很可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他的谎言。 此刻,剩余众人举起猎枪不断后退,巨人僵持在前,而人群中的隗老太却逆着人群走到血池边。 易地而处,反向行走。 岳观潮见此一幕,总算明白了是隗老太引着他们来到这里,怒气上脸:“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好人,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你女儿可是被巨人给杀了,你居然能和她站在一起,为什么骗我们?” 隗老太还是一脸无辜的脸色:“老身没有骗你们,我告诉你们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北府兵确实是被天瞳神惩罚了,鬼方人也是被天瞳神给诅咒了,我女儿更是被天瞳神给杀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唯有一点我没告诉你们。”隗老太话锋一转:“除了我女儿被杀,这一切都是我和天瞳神做的交易,只要我给天瞳神带来猎物,那我就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我把鬼方人吸引到衣冠冢,也是我把所有活物给捉住,送到天瞳神身边,更是我把你们给引来,好献给鬼方人。” 说到这里,隗老太的险恶心思已然明了,宋思媛思索着她的话,恍然大悟:“他引我们过来,除了要把我们当食物喂给巨人,还想让我们把束缚巨人的绳索给打开,彻底放出巨人!” 隗老太听见宋思媛的话,笑得格外猖狂:“哈哈哈哈,你们还真是聪明,北府兵当年为了囚禁天瞳神,把天瞳神给锁了起来,如今锁架已经被打开一部分,我可以彻底释放出天瞳神了!” 岳观潮眼神警惕看向她:“老鬼婆,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这巨人把鬼方人都给吃干净了,你以为还会放过你吗?” 隗老太漫不在乎说道:“我早就不在乎生死了,我要的是天瞳神救活我的女儿,只要她能继续活着,我就是被当做血肉饲料也不在乎,放出天瞳神是我答应他的条件,救活我女儿,也是天瞳神答应我的条件。” “你觉得可能吗?” 岳观潮只觉得讽刺,估计阿细的死就是隗老太和天瞳神做交易时产生的意外,她这么多年还活在鬼方世界,要么是天瞳神愿意容忍她,要么,就是她主动留在这个世界,是有其他目的。 宋思媛质疑道:“死了就是死了,如果他能复活阿细,那为什么不把这些死去的人全部复活,这样,他就不需要靠你捕猎了,那就有吃不完的血肉,巨人不愿意这样做,恐怕是因为做不到吧。” 她明白,隗老太未必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的执念太深,以至于让她自己产生了思维障碍,永远无法说服内心,眼下她把这些道理讲明,就是想让隗老太明白,阿细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复活。 这些话一出口,隗老太明显不愿意相信,但是情况确实如此,她那么了解天瞳神,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天瞳神的作为,只是,她为了活命已经为此搭上全族的性命,沉没成本太高,注定无法回头。 此刻,宋思媛的话算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隗老太接不接受暂且不提,光是这种矛盾扭曲的心理,就足以摧毁她。 人活一口气,全靠一根弦吊着,想明白宋思媛话语的真假,隗老太的精神明显崩溃了,时哭时笑,最终跳入血池中,拿出匕首刺向天瞳神,这老鬼婆还没出手,已经被菌丝捕获,化为天瞳神的养料。 一下子吃了将近十个人,天瞳神枯萎的皮肤开始恢复,皮肉眼见恢复饱满,好似肿胀的棉花泡发起来,不断朝前冲撞,想挣脱锁链。 幸亏刚才鬼方宗他们留了个心眼,只砍断了其中一侧的锁链,另外一侧的锁链仍然被固定在水池上。 巨人乱动时,岳观潮他们也得以看到,巨人脖子上的血肉已经和锁架融为一体,锁架好似一个捕兽夹,将锁齿深深嵌入天瞳神的脖子,两侧锁链紧紧锁在水池中,直接控制住天瞳神。 “难道,隗老太解不开锁链?她完全可以自己把锁链打开,为什么会需要我们亲自打开?” 如今,隗老太已经死了,宋思媛对她的作为却仍旧心存疑问,老鬼婆把他们吸引过来当做食物,确实可以理解她的意图,唯独锁链这一点他完全想不到。 她看向鬼方宗:“刚才,你拔出的确定是鱼符?”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叫所有人头皮一紧。 鬼方宗拿出放进背包里的鱼符,这东西明显不是鱼符,只是个半月形的卡扣,类似于弯曲的月亮,朝内弯起的弧度中满是凹凸沟槽。 宋思媛仔细观察着半月形卡扣的用途,说道:“按照卡扣的用途,这种带钩槽的东西多是为了禁锢某些东西的,这东西又是从巨人的喉头拔出的,那这东西难道……” 她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众人齐齐看向天瞳神,天瞳神的脖子已经可以从锁架上活动,大概锁架已经对他失去了作用,眼前情况已经说明,鬼方宗刚才拔出的,多半是藏在巨人脖子深处的卡扣,而非是什么鱼符。 鬼方宗的眼神疑惑起来:“奇怪,我当时在伤口翻找时,看到的明明是鱼形符,如果是半月勾槽,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宋思媛低头思索当前情况,眼前一亮:“刚才,刚才我们看到的也是鱼符,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东西是个卡扣,你要说我们都看走了眼,这也确实不太现实,我怀疑,我们是被骗了,这巨人一开始就利用某些障眼法或者幻觉骗了我们,真实的鱼符大概还在他的身体中,我们拔出的只是束缚他身体的卡扣而已。” 岳观潮仔细斟酌当前情况,锁架已经被鬼方宗打开了一半,如今他又把卡扣给挖出,巨人很快就能从锁架上逃出,当真如此的话,他们一个个都别想逃出去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逃出去?” 岳青山眼见事态严重,焦急问道。 宋思媛摇摇头:“除非再把锁架固定住,否则完全没可能阻止他往外逃走,我更好奇这巨人逃出去想做什么,这里已经没有活物了,他逃出去除了猎食以外,还有其他的目的?” 关于这一点,谁也没法解释清楚! 眼下,巨人马上就要挣脱锁架,确实也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机,岳观潮仔细琢磨着当前情况,他们根本不是巨人的对手,也没什么把握能把巨人的卡扣再装回去,这意味着巨人脱离锁架,已经是板上钉钉。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他上岸的时间,给他们争取最后的逃脱机会,岳观潮想清楚当下情况,眼神示意众人把手中的油膏瓶全部丢进血池岸边,随着油膏散出血池,他拿起火把丢入血池。 嗤啦一声,油膏在血池瞬间燃起汹涌火焰,与此同时,巨人也被大火包围,被烧得恐怖嘶吼,再不敢靠近岸边,只能躲进池水中心躲避烈焰。 “走!”岳观潮眼神示意,所有活着的人迅速逃出神龛,同时,也把神龛的拱门给轰隆关闭。 他们出去时,巨人继续在神龛中鬼哭狼嚎,碍于火油燃烧不敢上岸,只能无能狂怒,拍打着血池河岸,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见神龛轰隆大动。 而后,一道奇诡绚丽的光柱,好似云彩烟雾从神龛顶部冲天而出,直接将洞窟内照得亮如白昼,无数绚烂光芒笼罩洞窟,形如诡异星空,溶洞里中的所有骷髅,都好像瞬间活了过来,在各个洞窟中张牙舞爪,嘶吼喊叫。 “这些光柱是什么?难道这玩意真是诅咒,能让尸体复活过来。” 岳观潮抬头看去,光芒还在朝溶洞飘散,转眼间已经飘散到众人身边。 宋思媛抬头打开手电,在那光柱中可见无数彩色光芒好似尘埃,在空气中洋洋洒洒漂浮不定。 她似乎明白了塔中的光芒是什么了,解释道:“这不是什么光芒和诅咒,这是菌丝的孢子,数量多又发出萤火,从远处看这才觉得像是光芒,实际上只是数量众多的菌丝孢子。” “那么!” 宋思媛仔细观察周围已经复活的骷髅:“如果是这样猜测,这些骷髅和尸体不是真的复活了,只是被孢子附着,唤醒了附着在身上的菌丝,就好像人面菌团一样成了巨人的一部分。” “甭管这是什么,我们总得走出去吧,我看这些东西可不是善茬儿。” 岳观潮观察周围,骷髅已经拖着菌丝藤蔓,从各个洞窟爬下来,只是外表却不是他们看到的那样枯萎腐败,只是皮肤略显苍白,就好像死了好几天的人,面色冷漠看向他们。 见此一幕,他们这才意识到,自从进入这座洞窟开始,巨人对他们的影响就已经开始了,宋思媛焦急说道:“我们现在着急也没用,巨人才是这些菌丝的母体,我们除非解决掉巨人,要不然,这些东西数以万计,是怎么都不可能消灭的。” “回去!” “啊?” 众人都疑惑起来,按照宋思媛的意思,她是要返回神龛。 宋思媛解释道:“巨人想要闯出去,是为了给外界抛洒孢子同化所有活物,刚才我在血池子里看见人脑时,就怀疑巨人不吃人脑,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他不吃人脑却收集人脑聚集在池子里,多半是为了借助人脑的松果体,来制造幻觉、麻痹意识。” “换句话说,我们还在巨人制造的极致幻觉里!” 第一千零六章:幻梦大醒 “这可能吗?可刚才的一切都很真实啊,我们的触感、视觉、嗅觉都是正常的,就连动作也都是真实存在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岳观潮对宋思媛所说的情况有些怀疑。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这种幻觉不是我们理解的致幻,而是我们的感知出了问题,人的脑中都有松果体,这个东西出现问题,很容易出现感知混乱,我猜测这些人脑能利用人的松果体,影响人对外界的判断,这跟我们平常见到的什么怪物幻觉不一样,是直接从人脑层面影响感知,而非用外物改变视觉。” “别忘了,巨人自己都和菌丝融合了,他发散出来的孢子,很有可能具有致幻作用,我记得滇省有种颜色鲜艳的野生菌菇,吃了会出现极度真实的幻觉,就好像眼前出现了一个奇诡绚丽的世界,这种情况就是中毒引起的幻觉,如果这里的孢子也有同样的作用,我想我们已经中了某种神经毒素,和松果体的异常感知一起,形成了我们见到的亦真亦幻,对我们来说,真实即是幻觉,幻觉也是真实,二者到了难以察觉的地步,当然也就更难分辨出来。” “那我们现在进去,不是死路一条?”岳观潮说道。 宋思媛说道:“难道我们不进去,就有活路了吗?那鱼符现在还在巨人身体里,刚才我们见到的骷髅,明明是腐烂的枯骨,现在却恢复成了血色全无的惨白死状,可见我们一直都在巨人的掌控中。” “说不定,就连我们的逃走都有可能是错觉,回去搞清楚才知道怎么回事。” 岳观潮无奈,只得带他们回到神龛中,与此同时,那些面目惨白的死人已经将门口团团包围,巨人依旧在河池中挣扎,想从烈火中逃离,见他们回来,伸着菌丝藤蔓要抓住他们,可惜被火焰阻隔,只得悻悻缩回, 岳观潮看向巨人,警惕问道:“你把我们困在幻觉里,到底想做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巨人的脸色变得极为狡黠:“血肉只能维持我的肉体,我的精神太孤单了,孤单得让我感觉到异常痛苦,我要把所有人都变成菌丝共生体,让他们成为我的同类,让他们的记忆为我所用,所有的活物都是我的感官和触须,所有的意识都是我的记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如临深渊,后背好像刮起冷风,起了一层汗毛。 岳观潮想过,巨人的目的是为了控制更多人,也想过巨人的目的是逃出衣冠冢,却唯独没想到,他打的居然是记忆的主意。 如果是这样来理解,他们也就明白了巨人的真正目的——只要神农架中的动植物化为菌丝共生体,通过菌丝的连接,他们会成为巨人探索世界的器官,随着他们的行动,巨人可以瞬间到达任何远方,同时,他们的记忆也就属于巨人了,可以让巨人不断咀嚼记忆,缓解异常痛苦的孤单情绪。” 宋思媛听着巨人的话,猛地拍了一下后脑勺,眼前一亮:“怪不得呢,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巨人作为族群的最后个体,在精神上永远是孤单的,如果他要变得不孤单,要么制造出更多的同类,要么,就只能疯狂攫取所有活物的记忆,来体会活物不一样的人生。” “如果是在以前的情况下,巨人仍然是善良的,他既没能力也没心思这样做的,等鱼符进入身体后,某些外来意识改变了他的思想,让他恶的一面被激发出来,当然也就把北府兵和鬼方人全都变作菌丝共生体了。” “如果让他继续同化下去,所有活物最终会逃出神农架,到时候,就连神农架外的活物也无可避免。” “问题是!”她话锋一转:“这么多年,既然巨人可以控制活物,为什么不控制那些尸体把锁架打开,反倒是等着我们前来,除非……” 宋思媛的脑子飞速运转,脑中持续展开奇思妙想,一个念头最终充斥了头脑,她神色振奋说道:“除非,他被困在这里没法出去,被他控制的活物,也被困在这里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他困在这里,哪怕是鬼方人也无法解决!” 宋思媛看向门外,她的目光不断浏览溶洞里的一切,发现十二摄魂骨周围永远没有尸体停留,眼前一亮:“对,就是十二摄魂骨,是这些石头造出的混乱空间,将巨人困在这里,哪怕他再想出去,也不可能走出这片区域。” 岳观潮疑问道:“可能吗?这十二摄魂骨既然是鬼方人的,那他们的记忆都被巨人掌握了,他应该知道怎么让摄魂骨失效,或者说是逃出去。” 宋思媛长呼一口气说道:“当时,鬼方人为了隐藏踪迹,利用十二摄魂骨造出混乱空间,将他们与外界隔离起来,这种情况下,不只是外界进入不了这里,就连他们也没法轻易出外界。”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说道:“至于怎么毁掉十二摄魂骨,那就更不可能让普通鬼方人知道,想来,知道怎么解决这些摄魂骨的鬼方人已经化为灰烬,数千年来,鬼方人只知道摄魂骨在发挥作用,却不知道怎么消除摄魂骨制造的混乱空间,更不知道怎么摧毁摄魂骨。” 到了这里,摄魂骨的真相也就清楚了,她恍然大悟解释道:“换言之,混乱空间到了如今的时代,已经成了无法解决的遗留迷宫,既困住了来神农架的外人,也困住了鬼方人,在这种前提下,巨人无论攫取多少鬼方人的记忆,都没办法找到逃出鬼方世界的法子,由此,被困在这里将近两千多年。” 宋思媛神色振奋起来:“再通俗一点来说,混乱空间困住了巨人,让他无法逃出去,这数千年已经把鬼方世界的活物吃干净了,巨人为了继续存活和攫取记忆,那就只剩下一条路,逃出鬼方世界。” 她继续说道:“那么,巨人引我们过来,并不是要吃了我们,也不想同化我们,而是要让我们这些外人去物理摧毁摄魂骨,好让他逃出去,这也是为何,我们能一直活到现在。” 说罢,她神色严肃看向巨人:“你是想让我们摧毁摄魂骨,好让你逃出去对不对?” 巨人听着她的话,点头说道:“你们明白就好,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岳观潮没想到,巨人的心思藏得那么深,这一路走过来,估计他一直都在通过各种活物观察他们,一环套一环,把他们骗来衣冠冢,现在既然知道他们一时半会死不了,当然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他仔细琢磨当前情况,计上心头:“那么,这也意味着我们要是死了,你想逃出去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说不定在此之前,你就被活活饿死了。” “既然你有求于我们,那就立马收了所用在我们身上的幻觉,要不然,我们就打死自己,让你再也出不去鬼方世界,活活困死在这里。” 说话时,岳观潮拿起猎枪,瞄准了自己的眉心:“这个位置,只要打一枪,我们马上就死了,至于你到底会不会饿死,你自己心里也明白。” 在他之后,剩余的所有人齐齐举起猎枪,对准了他们自己的眉心。 这个威胁明显是奏效了,巨人的脸色第一次出现恐惧和焦虑,眼神愠怒说道:“你们不敢,你们怎么知道这一切是幻觉,如果是真实发生的,你们打下这一枪,自己也会死。” 岳观潮歪嘴一笑,揶揄道:“那就要看谁更能输得起,反正我们死了最多没了一条命,可这后果你能承担吗?死了,总比眼睁睁看着自己饿死要强多了,往后数千年受折磨的又不是我们。” 眼下的情况,岳观潮确实也把不准,但是既然巨人需要他们活着,这就是个交易的好机会,一枪打下去,就是真的死了,能让一个活了数千年的老怪物陪葬,也不算是亏。 “啊~~可恶,竟敢和我谈条件。” 这话一出口,巨人怒气嘶吼起来,瞬间搅动血池,菌丝藤条不断流转,这些藤蔓固然凶狠,却从不敢伤害他们,岳观潮察觉到这一点,就更觉得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幻觉。 岳观潮低头看向猎枪,朝宋思媛看了一眼,所有人不约而同扣动扳机。 砰~ 猎枪子弹飞出,激荡的神龛异响不停,只消刹那间,岳观潮感觉眼前一黑,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恢复清明后低头一看,他手中握着的只是缠到脖子上的菌丝,身后的其他人也是类似的情况,脖子全被菌丝缠绕,形成吊死鬼被吊在半空,他反手抽出腰间匕首,直接将菌丝割断,同时,也把其他人的菌丝割开。 众人清醒过来,他们开始观察周围,那些复活的骷髅已经恢复正常,就连外面的绚丽光芒都消失不见了,神龛之外漆黑一片,再无任何异象。 神龛之内,无数菌丝已经把神龛的所有角落都给占满,形如蛛丝遍布的虫巢,在随处可见的菌丝藤网之上,可见颤颤跳动的红白人脑,这些人脑像是乱入蛛网的飞虫,星罗棋布散乱悬浮半空。 第一千零七章:贪婪反噬 那血池深处的巨人,也脱离了幻觉的影响,以最真实的状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刚才,他们看到的巨人,多少是受幻觉影响,产生了某些视觉偏差——眼前的巨人除了大颗头颅和菌丝藤蔓符合刚才的形象,其他的都已经发生变化。 巨人的整个脑袋不再枯萎坍缩,皮肤虽说惨白却极为饱满,以略微泡发的状态附着在骨头上,皮肤之下连血丝筋脉都看得到。 整个脑袋都长满了菌丝花团,就好像满头姹紫嫣红的奇异绒花,眼窝、鼻孔、嘴巴、耳朵中长出藤蔓,牵连出神龛里的藤网,所有红白脑子都和他的身体连接起来,随着他的呼吸不断颤动。 那眉心的位置,正是那个被嵌入其中的鱼符! 此刻,众人这才明白,从他们进入溶洞开始,他们的视觉就已经被篡改了,此后发生的所有,很可能都是天瞳给他们制造的幻视,这种幻视直接影响松果体,让他们全无察觉,一直到巨人消除天瞳对他们的影响,他们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从幻觉中出来,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消灭掉巨人,同时,逃出这座溶洞,岳观潮说道:“我们确实可以按照你说的,摧毁这些摄魂骨,但是前提是你必须要把鱼符还给我们。” 巨人点点头:“鱼符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你们尽管拿去,但如果你们答应我的没做到,你们也别想逃出这里。” 说罢,其中一个菌丝直接把鱼符给拔出,利用菌丝全部给卷了起来:“等你们把摄魂骨炸毁,我就把鱼符按约定给你们。” 岳观潮没想到,巨人还挺谨慎,朝他点点头:“我们背包里有土质火药,我们等会儿会把炸药放在摄魂骨前,只要引爆炸了摄魂骨,你就恢复自由了。” 说罢,拿起火药示意周围人朝外走去,等走到摄魂骨前,岳观潮把这些土制火药绑在摄魂骨地下的柱台上。 宋思媛低头绑炸药时说道:“我们,真的要把摄魂骨给炸掉?” 如果真的把摄魂骨炸掉,那这个巨人可就真能逃出鬼方世界了,对外界的生物来说,他近乎于神,几乎可以消灭一切活着的东西。 岳观潮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些火药捻子已经被我给拔了,等会儿我们排完炸药就假装逃出去,把那个巨人给引到摄魂骨附近,等会儿我们就送他上西天。” 他眼神示意,所有人都寻到石窟出口,站在甬道之中,同时,大声朝神龛喊叫道:“巨人兄弟,既然这鱼符那么重要,我们就不要了,您老人家自个儿留着挠痒痒吧,我们就先走了。” 这番动作已经摆明了他们已经要逃走,巨人暴怒之下,冲出神龛朝他们追过去。 殊不知这就是众人给巨人的障眼法,只待巨人拖动藤蔓身体,就已经是中计了,随着巨人走出神龛靠近甬道出口,岳观潮拉起弓箭松手,弓箭绑着炸药,朝巨人的身体嗖嗖飞来。 轰隆一声,巨人脑壳被炸得粉碎,就连头骨都碎裂成了数百块,朝各个地方飞去。 这番粉身碎骨,巨人彻底死亡,周围菌丝没了营养供应,瞬间枯萎断裂,与此同时,溶洞中的骷髅也因为没了菌丝束缚,不断从洞口坍塌滑落,连带着溶洞的洞窟也开始崩塌,朝下掉落石块。 “我看,这洞窟全是被菌丝给固定起来的,现在巨人已经死了,菌丝没了束缚,会很快失去作用,我们得往甬道外面走了。” 岳观潮正要带着众人逃出甬道,鬼方宗却一反常态,脱出队伍朝洞窟里跑,岳观潮站在身后喊叫道:“鬼方老头,那鱼符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溶洞已经不安全了。” 鬼方宗好似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在摄魂骨附近扒拉,直到找到被崩出去的鱼符,这才动身和他们一起汇合。 屋漏偏逢连夜雨,溶洞本来就濒临坍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顶部立马砸下巨大碎石,连带着鬼方宗也被乱世砸中,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满口吐血瘫倒在地。 岳观潮观察当前环境,他们已经没机会返回过去救他,鬼方宗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着手上的鱼符朝甬道出口爬去,正要爬出甬道之际,身后残缺的藤蔓忽然捉住他的脚,把他往溶洞深处拖走。 眼看他已经被原路拖回,鬼方宗喘着粗气,将脖颈里的项链绑上鱼符抛向甬道出口,随后,被一根菌丝藤蔓拖进溶洞。 岳观潮他们往溶洞看去,只见那被炸得残缺的巨人脑袋,只身下半残半缺的松果体,还牵连着不少菌丝,巨人残存的身体正用菌丝藤蔓拖动鬼方宗,他的后脑已经被菌丝贯穿,等于被松果体给控制了。 事到如今,鬼方宗已经明白,自己彻底逃不出去了,回过身捉住汹涌穿梭的菌丝,脸色严肃说道:“孽畜,只剩残肢求生欲都那么强,不论你是不是真神,我都不会让你有机会逃出这里,你不是喜欢咀嚼记忆吗?那就来吧,我鬼方家族数千年的记忆,全在我的头脑里流转,就看你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说罢,他集中精神、丹田发力,释放起鬼方家族的数千年记忆! 当年,这些记忆是以特殊方式灌输进他的脑海,鬼方宗虽然保有这些记忆,却始终都没有开启过,只因这些记忆太过繁杂庞大,以他现在的人脑,完全承受不住记忆的咀嚼反刍,也只敢释放一部分,去继承鬼方家的意志。 现如今,他已经没了逃出去的机会,当然也就全无忌讳,主动释放这些数千年形成的记忆。 一瞬间,鬼方家自从先秦时代的形成的家族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巨人一开始只把他当做普通人来吸食,直到品味出着繁杂丰富的数千年记忆,才意识到他的精神世界极度庞大,好似饕餮吞噬血肉,不断咀嚼他的记忆。 此刻,岳观潮只见残存的脑袋,随着吸食记忆不断颤抖,就好像是犯了烟瘾的老烟枪抽到上品烟膏,恨不得把鬼方宗敲骨吸髓。 只是,他再怎么饕餮狂食,也只是徒劳无功,巨人的身体只剩下松果体,随着吸食的记忆越来越多,这松果体不断膨胀发光,好似被火焰吞噬的炭火,最终轰得一声爆裂开,将松果体炸得粉碎如肉糜。 鬼方宗,当然也随着他尸骨无存! 岳观潮总算明白,鬼方宗刚才做了什么,还没来得及伤心,立马带着这些人出了甬道,逃出衣冠冢。 …… 第一千零八章:死里求生 此一行,岳观潮只觉得极度惊险,他们一开始只是想查明花玉岫的嗜血之症,却在抽丝剥茧之下,发现她的另外一层身世,察觉到花玉岫的病并非什么诅咒,而是被躲在暗处的压神匠人给做了局。 在追查的过程中,他们也在龙王庙了解到观落阴、压神匠的秘密,总算明白压神匠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挑中花玉岫,是看中了她身上的身弱宿命。 为了解决花玉岫身上的诅咒,他们一行人随着压神匠人来到巫山县,在这里结识了班殊和班婼姐弟,误打误撞之下,他们解开了巫山神女的秘密,也知晓了落神女、落神山庄背后隐藏的苦难真相。 他们明白,花玉岫的经历并非个例,都是鬼方家族的千年筹谋,他们人为在世间挑选落神女,以巫山神女的名义困住她们,既为落神山庄沽名钓誉,也为落神山庄净化血脉,产生后代。 班婼醒来后,为了不让花玉岫重蹈覆辙,用巫医药汤直接解决了花玉岫身上的诅咒,此举固然解决了花玉岫的诅咒之毒,却也算是变相得罪了鬼方宗,等鬼方宗回来之后,他果然朝众人发难,以所有人的性命要挟,要他们去神农架,去取来十二摄魂骨,同时,也要把鱼符拿到手里。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岳观潮他们已经不得不去,只好按照鬼方宗的要求前往农神镇,在这期间农神镇出现了更多白化动物,他们经历一番了解,从米家口中听到阿细的故事,就此知道班殊的身世,似乎正是鬼方人的纯净血脉,也明白了鬼方宗着急进鬼方世界,似乎正是和他有关。 之后,他们就带着鬼方宗开始进入神农架深山,在这期间看到了很多诡异的地貌环境,巨人石像、阴兵过境、鬼语林、巨尸骸骨、菌丝花树、冷暖洞尸、萤虫光海……无数奇怪事物接踵而至,越是往深处走,他们越是明白,神农架的所有活物,似乎都在异变,那四处生长的菌丝和奇异动物,似乎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经历艰险,他们顺利到达鬼方世界,众人原以为鬼方人还存在,等真正进入鬼方盆地,他们发现鬼方人已经在四五十年前就全部失踪,留给他们的,除了败落的鬼方民居,就是各处的北府悬殿。 他们四下搜查,不仅没发现任何鬼方人,还意识到所有活物都消失了,对此,他们只能更加谨慎,来到悬殿之上勘察情况。 这些悬殿,其实就是北府兵造出的祭祀殿,他们也就此明白,北府兵确实在南北朝时期来过鬼方世界,在鬼方世界的入口处修建的悬殿,从某种意义来说,是监视鬼方人所用。 夜幕来临,他们在悬殿间发现了一个老鬼婆,在老鬼婆的带领下,他们来到北府兵所造的地下军镇,逐渐明白了北府兵到鬼方世界,除了修建衣冠冢之外,还有着打通隧道的秘密任务,这些军镇,正是刘裕命北府兵修建的地下瓮城,好用来反攻北伐。 随着老鬼婆的深入讲述,他们也明白了鬼方人消失的原因,对她所描述的天瞳神好奇起来。 在他们看来,天瞳神的力量太过强大,已经出了生物的范畴,岳宋二人再次提起鲜卑金石和阴阳鱼佩,只能解释为阴阳鱼佩有着某些扭曲现实规则的力量,直接改变了巨人的心性。 其后,老鬼婆带着他们来到天瞳峰,他们在天瞳主峰之上,终于见到北府衣冠冢,进入宫殿之内,顺利见到了已经异变为怪物的天瞳神——巨人。 他们面对这个巨人,一开始就已经落于下风,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幻觉蒙在鼓里,甚至一度被巨人的花言巧语欺骗,替他拔出了禁锢他身体的锁架,直到后来宋思源察觉其中蹊跷,这才明白巨人的真实目的。 岳观潮当机立断,以性命为威胁,强行让巨人消除他们身上的所有幻视,同时,也用虚晃一招,把巨人骗至神龛外,最终利用炸药把他给炸死。 只是,他们百密一疏注定棋差一着,鬼方宗为了拿到鱼佩,反身回到坍塌的溶洞,这一行为不仅葬送了自己的命,也给了天瞳神一线生机,若是真让天瞳神给吸取了血肉,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数百年。 到最后,鬼方宗为了灭掉这个祸害,用鬼方家数千年的记忆直接撑死了巨人,这巨人为了活命,已经贪婪到饥不择食,它无法消受数千年记忆一瞬间充盈松果体,被彻底撑爆,再无活着的可能。 他们,也得以有机会逃出神农架,捡回一条命! 时隔数日,众人从神农架回到江汉市,经历短暂休息逐渐恢复了精神体力,在此期间,岳观潮时不时还会反刍在神农架的艰险经历。 那随处可见的窥伺感、诡异的菌丝花树、黏腻的菌丝网络、跳动的红白人脑、恐怖的骸骨枯尸、奇怪的意识共通、终年不死的巨人头颅、控制一切的松果体……这些诡异的环境,都曾经真实存在于鬼方世界,他每想起一次,都觉得通体恶寒。 以往,他们面对的都是一些守墓虫兽或者是玄妙精密的机关,唯独这一次面对的,却是实打实的活了数千年的古人类。 那巨人作为史前人类,本该在气候变化死去,却阴差阳错遇见鬼方人,最终被鬼方人用血肉供奉起来,竟然成为他们的天瞳神,将松果体开发到极致,能力与真神已经没什么区别。 甚至于可以说在他们进入神农架以后,巨人就已经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说不定已经利用菌丝网络和到处存在的活物,不断窥视着他们的行动,他们的一言一行全都在巨人的监视之下。 直到他们来到巨人面前,才知道他们身上的被窥伺感,到底是来自哪里! 如果不是巨人有求于他们,他们很可能也已经作为猎物被巨人吞噬干净,就连尸体都成为巨人的神经末节,永远成为巨人的傀儡。 如果不是十二摄魂骨困住巨人,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影响当今世界,当他们面对巨人既无武力胜算,也无智力胜算时,这偶然的险胜就显得很是神秘。 让岳观潮意识到,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上天保佑他们。 第一千零九章:探寻真相 这一切经历,始终没有动摇宋思媛的无神论观点,她觉得天瞳神只是某种远古巨人,是鬼方人的供养,让他们在万年时间里进化了更为强大的松果体,才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其后的阳鱼符,又打开了某些空间的通道,这才让巨人的异变,超出了自然范畴。 归根结底,这一切变化还是阴阳鱼佩的影响,还在现实世界的框架中! 只是,她这番说法也只能打消众人对巨人是神的猜测,面对一个只剩下头颅还能存活的怪物,他们照样头皮发麻。 这日,岳观潮拿起他们从衣冠冢中带出来的鱼符:“你们说,这阳鱼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把巨人祸害成那样?那为什么我们拿了鱼佩那么久,还没什么变化?” 宋思媛接过阳鱼佩,说道:“你还记得当初你去寻找马婆婆时的秦虎符吧,也许,是需要某种仪式,才会打开某些被关闭的通道,这金石未经炼化,通道本来就不稳定,我们正常来拿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为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不要直接接触为好,免得这鱼佩不稳定,再出现了什么意外。” 岳观潮翘起二郎腿:“这次,唯独十二摄魂骨我们没有搞清楚,也不知道把摄魂骨留在神农架深处,到底是福是祸。” 宋思源解释道:“十二摄魂骨,实际上就是炼化出其他功能的金石,这些石头可能没有连接镜象空间,而是打通了现实世界的通道,这才创造出如迷宫一般的迷途森林,把十二摄魂骨留在神农架深处,也是对神农架万物的保护,万一里面再孕育出什么怪物,也不至于逃出去酿成大祸。” “鱼佩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岳观潮接过鱼佩,翻来覆去仔细观察。 这枚鱼佩的形态,基本上是八卦阴阳鱼的形态,如果这枚阳鱼佩和阴鱼佩互相拼合,就可以形成完整的“太极圆”。 在此基础上,鱼佩的细节极为丰富。 首先,鱼身为极为流畅的“s”形,鱼头并不是鱼,而是类似于龙的头颅,可见鹿角牛耳、鳄嘴马脸,到了脖子以下化为略长的鱼身,腹部为蟒纹、背部为鳞纹,至于鱼尾,特地做了宽大轮廓,骨刺皱褶清晰生动。 整个鱼身由于未经炼化,色泽接近开采出来的鬼骨金石,灰黑玄墨的石头上,出现类似泼墨般的金属暗纹,在鱼身上形成独特花纹,鱼身巴掌可握,形如半个圆盘,最精妙之处,还在于鱼头的眼睛! 前面说道,鱼佩的鱼头已经异化为龙头,那龙眼之中是个太极圆珠,严丝合缝镶嵌进眼眶,看过去,能看到眼珠略突出于鱼佩,珠子形制接近半透明,金珠布满亮斑,看起来水润光泽,清透明亮,看久了,阳鱼佩好似活了一般。 宋思媛解释道:“鱼佩的制造时期是在周朝早期,那时候周文物参透了《连山》《归藏》,将太极两仪的意象直接雕刻为阴阳鱼,同时,由于是王族用品,用鱼就显得有些低级,正好把鱼头异化为龙头,以此增强鱼佩的尊贵奢靡,就此形成我们看到的鱼佩。” 岳观潮看向鱼佩:“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的历史我们已经知道了,关键是难道这东西就真的只是消除什么诅咒之毒的钥匙?也许还有其他用途呢。” 关于这一点,岳观潮确实有此疑问! 只是一半阳鱼佩,就已经打开镜象空间,让某些意识透过镜象空间影响了巨人,另外一半阴鱼佩具有的作用,是否和阳鱼佩一样,又或者说,和阳鱼佩有着完全不同的作用。 假如他的猜测成真,阴鱼佩所造成的诡异情况,必定也存在于沙漠中。 这,就已经算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岳观潮本意,是挫败鬼方宗的阴谋,至少不能让他们得到鱼佩,最好是把鱼佩给销毁,如今情况已然发生变化。 其一,阳鱼佩比他们想的要诡异,他们还没听说阳鱼佩时,一直以为阴阳鱼佩只是某种金石玉佩,现在来看,阳鱼佩处理不好,很容易给以后埋下祸根。 其二,有了阳鱼佩必定有阴鱼佩,这代表着玄书铁券中关于阴鱼佩的下落,可能也是真的,也许,在沙漠中的某座失落王城中,阴鱼佩正在发挥它的作用。 其三,鬼方宗死了确实免了他们再谋划逃走,却也让他们直面那伙儿躲在暗处的盗墓贼,华约翰联系不到鬼方宗,必然知道鬼方宗已经葬身神农架,对他们而言,无论是谁拿到鱼佩,都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宋思媛说道:“综合情况来看,我们和华约翰那伙儿人,注定是要再掰掰腕子,只是看他们什么时候出现。” 说罢,她拿出与鱼佩同时丢过去的项链:“当时,鬼方宗把鱼佩丢过来时,带着这个项链,他一定是有什么情况要告诉我们。” 岳观潮接过项链:“这鬼方老头那么阴险,说不定是故意给我们错误线索,好叫我们白白浪费时间。” “不一定!” 宋思媛反驳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当时已经无力逃出,如果当时他真的想添堵的话,完全可以和鱼佩一起被埋葬进溶洞,更没必要给我们抛出什么项链,哪怕是错误的信息,至少也算是给我们了,无论这个项链是什么,都是鬼方宗给我们的暗示。” 她顿了顿,打量项链说道:“这种项链采用的是合金工艺,又被打磨抛光电镀,应该不是什么古人的物件,大概率是现代物品,甚至,看造型还能确定是某些西洋物件。” 借由宋思媛的介绍,岳观潮仔细观察起项链,项链的造型为银币式样,和大洋的规格差不多,看起来也就眼球大小,表面做了抛光电镀处理,散发出银质光亮感。 背面是太阳、海鸥、海浪、船舶纹路,正面类似徽章,出现了双狮、盾牌、王冠,整体图案凹凸浮雕,精致细腻,靠上的位置打孔,有银制链条穿过。 第一千零一十章:皇家海盗 宋思媛端详吊坠解释道:“这样的银币,我百分之百确定是西洋物品,看王冠、盾牌、狮子的造型,大概是来自英吉利国。” “你知道这是什么?”岳观潮好奇问道。 宋思媛摇摇头:“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我知道这银币来头不小,海浪、海鸥、船舶、太阳,这是航海时代的标志,而王冠、盾牌又具有很强的贵族意象,我猜测应该是和某些英吉利国的某些皇家协会有关。” “某些皇家协会?” 众人好奇起来,宋思媛继续说道:“这些皇家协会的历史可就长了,早在16-18世纪时,大航海运动发现了新大陆……” 南美洲、非洲、大洋洲、远东、东南亚,这些欧洲大陆以外的未知之地,对西洋人来说就好似新大陆,再加上《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载的远东富庶,不断有探险家、冒险家在带着车马队伍,前往新大陆寻找财宝、金矿、宝藏,甚至是探访神秘动物、失落文明。 所有人都想在广阔的新大陆找到些什么,好在西洋一举扬名! 当时可不比现代,有游轮和巨船可用于航海,那时候船舶技术并不发达,要想航海仍然要乘坐风帆木船,这样的船笨重难行,一旦航入海中,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万一碰上什么风浪,注定血本无归。 风险大、路途远、费用高,一个西洋普通人要想出海去新大陆,基本上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那么,如果实在是有这个需求,要么是举巨债赌一把,要么,就只能背靠大树好乘凉,又或者是铤而走险,集结一批人成为海盗,通过在海上劫掠过往商船谋利。 最安全的,莫过于背靠英王室这棵大树,当时,英王室治下有不少皇家学会,像什么皇家图书协会、皇家赛马协会等等如此云云,在大航海的背景下,当然也会有跟航海有关的皇家航海协会。 要说起这个皇家航海协会,它的前身确实不太光彩! 早在大航海时代,随着西班牙和葡萄牙开辟航线,海洋中除了有成熟的贸易商队外,还有着不少海盗船。 这些海盗多为乡村失地农民,或者是城市中失业的手工业者,甚至还有杀人犯和罪犯、破产户,这些人无力维持生计,就只能铤而走险,通过航海时代牟利,驾驶海盗船在海洋劫掠过往商船。 等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势力衰退后,英吉利国成为海洋新霸主,他们为了维护贸易航线,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整顿海洋治安,多数海盗团伙都被消灭,剩余的海盗,要么被皇家海军消灭,要么,就接受诏安,成为英王室的皇家海盗。 这种海盗虽说是海盗,待遇却比普通海盗要好很多,他们会被英王室下发皇家海盗的文书,以后凭借文书合法劫掠船只,但是,劫掠的东西需要给英王室一部分,以此宣誓效忠英王。 进入17-18世纪后,随着工业革新展开,新式战船不断出现,海盗活动逐渐消失,尽管职业海盗不复存在,人们追求财富的心思却永远不会消散,英王室也不愿意放弃海外的大量财宝,为继续寻找航海代理人替他们海外寻宝,由此成立了皇家航海协会。 这个皇家航海协会类似于俱乐部和沙龙,里面会由具有贵族头衔的皇族牵头负责管理,任何想远洋航海的西洋人,都可以通过递交申请资料,成为协会的会员或者高级会员,除此以外,他们还吸收一些有心出海但无力筹款的普通海员、探险家、冒险家、或是旧海盗。 这些人有力没钱,皇家航海协会有钱但不愿意出海冒险,二者一拍即合,由皇家协会牵头,让这些人组成一支几十人到近百人不等的航海队,开着巨船前往新大陆。 这期间,如果巨船能成功到达新大陆,并且找到什么宝藏带回本土,那么就按照当初签订的契约,皇家协会拿大头,这些职业航海人拿小头,假如巨船沉没或者一无所获,那这笔债务也就此一笔勾销。 尽管出海有着诸多风险,他们也只能拿很少一部分,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只是这一小部分,也比普通人做工人强多了,风险越高收益越大,这些职业航海人当然也愿意涉险,乐此不疲前赴后继前往海外寻宝。 “敢情,这些人是奉旨寻宝,这些洋人也好意思。”岳观潮揶揄道。 宋思媛摇摇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庞大的日不落帝国,靠的不就是吃人血馒头发家的吗?他们为了倾销工业品到这里,不惜诉诸战争,资助航海人寻宝,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你的意思是,鬼方宗拿到的其实是皇家航海协会的徽章,和他有接触的人,是航海协会?” 宋思媛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岳观潮的猜测:“只是猜测,我前几天已经把这个徽章的具体细节描述清楚,用电报寄送给我父母,让他们在驻外使馆查查,说不定可以有线索。” 说话时,谭雁邱已经走上旅馆房间,看他们都在笑意说道:“诸位都在呢,今日是汉剧皇后大会,诸位要是愿意赏脸,也跟我去看看。” 众人这几天本也无聊,岳观潮带着他们来到芙蕖大戏院,到场之后,他们被安置在正对戏台的二楼包厢。 前面说过,江汉地区为戏码头,五湖四海戏曲杂聚此地,本地汉剧选皇后,更是一年一度的盛典,他们到场时,一楼大厅已经坐满了看客,周围霓虹照耀、音箱轰鸣、煊赫热闹、人声鼎沸。 但凡是江汉本地的汉剧班子,都可以提交名单给戏角参选,这上百个戏班子,经历半年选拔,优胜劣汰能者居上,最终还是选出了六个最有可能竞逐汉剧皇后的名角。 年长者如花玉岫,新红者如云凤钗,美艳者如赛貂蝉,唱腔功夫、身段姿色各不同,到了这一步,基本上是要用到真功夫了,这些名角同台竞技好不热闹,也让台下的观众看得饕餮盛宴。 只是,到了最后颁奖的时候,却出乎众人预料! 花玉岫居然没有蝉联汉剧皇后,甚至,就连亚后、殿后都没有她的份儿,这多多少少让他们有些意外。 “谭老板,花玉岫这次空手而归,你可要遭大罪了,不怕她闹?”岳观潮眯起眼睛。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文物集团 谭雁邱连忙推脱:“那可不敢,我哪里敢做她的主啊,等她过来了,你们自己问她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叙话时,包厢外咯噔响动,花玉岫已经踩着小碎步走进来,穿着丁零当啷的银白鱼尾裙,肩膀还搭着雪白貂毛披肩,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只是,岁月的痕迹确实已经遮掩不住,只能靠浓妆来掩饰眼角的纹路。 “花老板,你不是说要蝉联汉剧皇后吗,怎么临门一脚反倒不愿意了?”岳观潮问道。 花玉岫摆摆手解释道:“嗨,我以前就是对汉剧皇后执念太大,这才引来无妄之灾,差点把自己的性命都算计进去,现在想想,当时真是有些鬼迷心窍了,但凡对汉剧皇后执念没那么大,也不至于被鱼姑给将计就计了。” “这些天以来,我跟着你们一路往巫山县、神农镇走这一遭,也算是明白了所有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越是执着名利,越是会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现在想明白了以后,汉剧皇后也不过如此。” “那你现在?” 宋思媛想知道,花玉岫以后的路想怎么走,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许还能用家里的人脉,把她介绍到海城去拍西洋戏。 花玉岫意味深长放空眼神:“我啊,虽说已经年老色衰,但好在唱腔还不老,我也是时候收徒,把我这衣钵传承下去了。” “收徒?” 谭雁邱似乎也不知道她要收徒,眼神颇为意外。 花玉岫点点头:“对啊,人老了总要留后,我这衣钵要是没人传承,别说是百年以后了,就是十年后基本上就没我了,留个徒弟给后人,总是叫人有个念想。” 宋思媛眼见花玉岫有了新打扮,徐徐说道:“噢,我还想着介绍你去十里洋场拍西洋戏呢?” 对于她的提议,花玉岫明显是没什么意愿,摆摆手推脱起来:“西洋戏是西洋戏,汉剧是汉剧,我花玉岫打小喜欢的是汉剧,也是因为唱汉剧出名。” “固然赶时髦拍洋戏能让我继续出名,这西洋人的东西却不是我想要的,我要是想出名的话,早几年风头正盛时,海城的人可是花重金请我去电影女角,没道理年老色衰了,又眼巴巴过去讨饭吃。” 宋思媛看向花玉岫,这番话确实叫她另眼相看,她以前还以为花老板痴迷于蝉联汉剧皇后,是要维持自己的风光无限,这本质上只能算是爱慕虚荣。 眼下,她放弃再次翻红的机会,决定退居幕后安心收徒教养,也算是一种激流勇退,从这一次获奖情况看,花玉岫确实做到了不争新人风头,连个参与奖都没拿到手,可见其高风亮节。 “再一个,也是不想继续被人拿来和楼云贤做比较!” 花玉岫提起这一点颇为意难平:“当年,为了北楼南花,艺绝天下这八个字,我和贤老板明里暗里较劲赛戏,虽说两个人从始至终没见过面,却被这些八卦小报写得有如世仇,等再想见面反倒没那个意思了。” 她顿了顿,提起这一点有点难为情:“我要是再去拍电影,指不定要被八卦小报写成什么德行,我和贤老板争强好胜一辈子,却连面都见不上,图的是啥呢,今年啊,我已经和贤老板约好了,要一起在海城打麻将。” 岳观潮点点头:“那成,您要是想开了,对江汉梨园界也是好事,这老皇后当了那么多年,总算是换换口味了,您要是再争强好胜,那谭老板只能单独给您弄个汉剧皇太后的名头儿了。” “嗨,你这后生嘴怎么那么贫啊。” 江汉事了,他们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徽章背后的秘密,大概几天后,宋思媛的父母已经来了书信,通过驻外使馆加急送到江汉。 这日,宋思媛回到旅馆,神色振奋说道:“书信回来了,多半是有情况。” 随后,她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其中有一封宋镇城夫妇写的信,以及他们利用驻外使节的关系,调到的关于皇家航海协会的调查函,再其后就是一些照片和文献杂志。 “上面怎么说?”岳观潮关心道。 宋思媛大致通读信封,朝众人解释道:“我父母说,这枚徽章确实属于皇家航海协会,但是,徽章却不是航海协会颁发,而是协会之下的白手套集团颁发,看正面的字母,应该是斯坦曼国际贸易集团。” “这是什么意思啊?” 众人都不是很了解,但又觉得很重要,催促着宋思媛继续往下说。 宋思媛继续解释起这些资料:“我几天前跟你们说过,皇家航海协会其实就是以前的皇家海盗会,这里面多的是旧海盗和探险家,到了现代,英吉利的一切制度都在走向正轨,也就不允许再出现强盗、海盗、盗墓贼这种非法身份。” 不允许出现非法身份,这只是官方的态度,英王室对财宝的渴求大于一切,以前他们曾经把皇家海盗会变成皇家航海协会,那如今当然也能另立名目,将这些非法的身份洗白成新的身份。 在这种情况下,海盗成了航海家、强盗成了冒险家和探险家、盗墓贼成了考古专家,至于其他不光彩的身份,也被套上合法身份延续下来,有些不太光彩的行当被集团化,形成了一个个合法的套壳集团。 就好像华盛集团,明面上是个建筑测绘、图书出版公司,背地里却干的是倒卖文物的勾当,这个斯坦曼国际贸易集团和华盛商行是同样的性质,只是,他的规模和名气更高,在国际上都算得上出名。 斯坦曼国际贸易集团,成立于1840年,为原皇家航海协会的白手套,成立时业务主要为国际货物贸易以及对殖民地输出买办公司,去做皇家协会做不得的事情。 成立初期并不出名,也不受重视,直到英吉利和前朝发生第二次战争,这家集团这才开始迅猛发展。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斯坦赫因 “等会儿,他们迅猛发展,跟战争有啥关系?难道是靠倒卖武器?”岳观潮疑问道。 宋思媛摆摆手,古灵精怪说道:“倒卖武器还要本钱呢,他们做的是无本买卖,倒卖古董。” 1860年,英法联军进入圆明园,军官在附近百姓的带领下,纵火三日不灭,把包括圆明园、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畅春园及海淀镇在内的皇家建筑直接烧成废墟。 这些园林是前朝贵族皇家私园,里面存有当时最顶级的奇珍异宝,军官们财迷心窍,开始在园中大肆劫掠,古董文玩、丝绸衣服、珠宝瓷器、铜器雕塑、金银器具、宝石玉石……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英法联军抢劫殆尽。 最后,只剩下一点残羹剩饭,也被随后涌进去的流民难民瓜分,再不复辉煌盛况。 事情传到国际上之后,国际社会对这些行为多有议论,由于抢劫财富是军官私人行为,英吉利国只是明面谴责这些军官,背地里却不对他们有任何惩罚,在军官把财富上交之后,就更没什么惩罚了。 斯坦曼瞅准了这些军官不会把劫掠来的财宝尽数上交,嗅到其中的巨大利润,开始做起拍卖行生意,以拍卖的形式,为军官劫掠来的古董提供咨询服务,为买卖双方充当文物掮客,尽可能把这些古董换成钱从中抽成,又或者是帮军官洗白文物 由于前朝当年被抢夺的东西多达数千万件,斯坦曼集团在这些文物身上大赚一笔,以无本买卖获得每年数千万英镑的利润,同时,也让斯坦曼集团的业务线快速扩张,除了国际贸易、买办联合、文物拍卖外,还开始涉猎邮轮航运、报刊发行。 这百年间,这种文物拍卖从未断绝过,斯坦曼集团可以说是罪恶昭彰,罄竹难书。 “难道,就没人管管他们?这些人可是明目张胆倒卖古董!” 在岳观潮看来,这样的跨国大集团长时间作案可是极为显眼的,不可能不被人关注。 宋思媛解释道:“斯坦曼集团属于皇家航海协会白手套,说白了真正操纵的人一定是某个王公贵族,既然有这个因素在,那斯坦曼就相当于投靠了皇亲国戚,怎么可能会有事。” “这些我都能猜得到,唯独一点感觉意外。” 宋思媛拿起一张照片:“这斯坦曼集团当前的掌舵人叫斯坦赫因,这个名字,我们以前好像听说过。” 徐侠客听到这个名字,疑惑起来:“斯坦赫因,我记得当时我去敦煌游历时,曾经在月牙泉附近结识了一个道士王元箓,当时骗走他不少经卷的,好像就叫斯坦赫因。” 他所说的事情,众人早先就已经听说过,听说,王元箓当年出家做道人后穷困潦倒,一直都想重修大佛殿和九层楼,只是,由于人微言轻也不名,道行也不高,根本就募集不到银两来动工。 这时,有个探险家斯坦赫因找到他,跟他买过两回经书,后来,以保护经书为由,只给少量银钱拿走了好几车敦煌经卷,在走之前,王元箓再三要他保证,一定要寄送银两回来,这才愿意无偿让他们拉走经文。 只是,这洋人十分狡猾,虽说承诺要为月牙泉捐赠银两重修楼阁,此后却一直没再来过,王元箓察觉到上当了,已经是几年以后了。 现在,徐侠客再次听到斯坦赫因的名字,顿觉奇怪起来,他插话道:“有斯坦赫因的照片吗?” 宋思媛点点头,递过去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斯坦赫因至少五十岁,头发半寸长,梳着得体的三七分油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方形眼镜,五官略立体,有着洋人很平常的立体感,头发略微花白,能感觉出经常游历探险,有着健康沧桑感。 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眼前一亮:“王元箓当年让我看过他和斯坦赫因的合影留念,确实就是王元箓认识的斯坦赫因。” 宋思媛说道:“当真?” 徐侠客点点头,似乎十分确定他见到的招照片,与当前的斯坦赫因是同一人:“当真,千真万确,王元箓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我记得很清楚。” 岳观潮眯起眼睛:“这斯坦赫因,到底怎么来头?照你父母的意思,他似乎一直都在华国盗窃文物。” 宋思媛已经感觉斯坦赫因不简单,继续介绍其斯坦赫因的生平。 这个叫斯坦赫因的洋人,英方资料为皇家航海协会高级会员、斯坦曼集团的掌舵人,同时,也是英籍探险家、冒险家、文物专家、华务通,实际上却是个盗墓文物贩子。 幼年时,斯坦赫因跟随父亲,来到驻印总督官邸做文官幕僚,他在英属印国待了将近二十年,直到他父亲调回英吉利才举家搬迁回国。 也许是年少时在中亚生活过,他对东亚乃至于中亚文化,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在英属印国时期,也曾经借助贸易便利,曾经前往中东、中亚、东南亚列国游历,哪怕已经回国接受教育,所选择的也是和古文化有关的专业。 毕业后,斯坦赫因加入斯坦曼集团,成为斯坦曼集团的咨询顾问,负责带领文物专家鉴定从华国流出的诸多古董,在此期间,他通过接触华国倒卖古董的三教九流,积累了大量关于华国文物的经验,对墓葬文化很有研究。 大概在十年前,他在工作中从文物贩子那得到过一个传说! 周朝皇帝雕刻过一对阴阳双鱼,周穆王西奔昆仑时,曾经将其中一枚玉璧赠给西王母,他认定这枚玉佩就在华国的西域大漠,多次利用华英交流团的身份来到大漠藏地,表面上是考察风土人情、填补西方世界地图关于藏地和大漠的空白,背地里却是在寻找失落的阴阳鱼佩。 五年前,英华双方组织国际文化交流活动,他代表英方带着国际探险队前往西域大漠,在敦煌附近发现了古鄯善国城池遗址,将这个发现带回国内后,受到本国的追捧热议。 此后,斯坦赫因就再也没了消息,有人说他在专心撰写自己的西域大漠见闻,也有人说,是又去了其他地方探险游历,众说纷纭,正主不现身,外界也只能无端猜测。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古鄯善国 宋思媛说到这里,基本上算是把斯坦赫因的来历给介绍清楚了,岳观潮看向徐侠客:“小道长,王元箓卖给斯坦赫因经卷是什么时候?” 徐侠客回忆往事,徐徐说道:“大概就是五年前,当年,王元箓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我记的照片上的日期戳,确实是五年前。” 宋思媛点点头:“那时间就对得上了,五年前,英华双方曾经互相派遣过文化交流团,英方希望以来访交流的形式,加强对远东的经济文化理解,斯坦赫因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借助访问大漠藏地去了敦煌城,还在月牙洲附近发现了古鄯善国的城池遗址。” “难道,斯坦赫因已经去了西域大漠?”岳观潮猜测道。 宋思媛摇摇头:“暂时不太确定,距离他出现在西域大漠已经五年时间,这五年国际社会已经没了关于他的踪迹,只要他一天不现身,那我们对他所有的踪迹猜测也只是推测。”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有一点可以确定,鬼方宗一定和斯坦赫因有过联系,否则,这枚吊坠不会凭空出现在他手上,这至少说明斯坦赫因确实在寻找阴阳鱼佩,他很可能就在华国的某些地方。” 宋思媛解释道:“眼下,我们拿到阳鱼佩这一点是瞒不住了,斯坦赫因如果还在华国,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是我们拿到阳鱼佩了,我们得早做打算了。” 岳观潮明白,宋思媛所说的情况已经是很现实的推测,斯坦赫因一旦知道他们身上有阳鱼佩,这个老盗墓贼不可能不作出行动,从他们这次让鬼方宗进入神农架,也可以看出,他们对阴阳鱼佩的渴望。 这也意味着,他们手中的阳鱼佩成了烫手山芋,只要拿在手中,一定会引来斯坦赫因的觊觎,如果把阳鱼佩丢了,那后果更严重,斯坦赫因找到他们的时候,如果他们交不出阳鱼佩,那后果怕是更严重。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第一条,主动把阳鱼佩送给斯坦赫因,避免他们受到伤害,第二条,等斯坦赫因找上门,直接面对斯坦赫因的阴谋诡计。 先说前一条,在岳观潮看来太过窝囊,未战而先怯,甚至主动把鱼佩送出,这完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说出去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思来想去,也唯有第二条比较合他的打算。 “情况大致如此,就看我们怎么选了?”宋思媛叹了口气。 岳观潮满不在乎说道:“当然是干他们啊,斯坦赫因这老洋狗再厉害,那也是在我们的地盘上,我就不信他还能翻出天来,再说了,真把阳鱼佩给丢了那也有点太危险了,万一再被什么恶人捡到,在出现什么怪作用就麻烦了,这东西既然能改变巨人的性情,说不定也能放大人心中的恶。” “要我说,就该把那什么阴鱼佩一起拿到,彻底把这东西销毁。” 宋思媛思索着他的话,朝众人点点头:“我也同意他的话,当年周文王雕刻阴阳双鱼,可能就是为了化解上面的诅咒之恶,只是当时他也没找到销毁的办法,由此,这两枚鱼佩就被周王室保留下来,并且阴差阳错之下被分开,分别落入不同人的手中。” “我也同意,我们已经拿到阳鱼佩,再找到阴鱼佩就可以知道让阴阳鱼佩恢复原状,确实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二叔,你觉得呢?” 岳观潮看向岳青山,这老头子一言不发抽着烟嘴,明显是有心事。 岳青山语气沙哑解释道:“你们说了那么多,只讨论了阴阳鱼佩怎么恢复原状,只要能把阴阳鱼佩给集齐,无论是想化解诅咒之毒还是销毁鱼佩,只要肯钻研都能出结果,唯一无法控制的,是人心。” 老岳头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叫众人很是好奇,岳观潮说道:“二叔,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直接说出来就行了。” 岳青山咳嗽几下,直截了当说道:“斯坦赫因想找这些鱼佩,到底是想做什么?着一点我们必须得清楚,这与我们性命攸关。” 老岳头一番话,一下子点醒众人,岳观潮拍了下脑袋:“对啊,姜还是老的辣,我们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宋思媛点点头:“你们还记得华约翰说的过的话吧,他寻找阴阳鱼佩说是想为空间研究出力,实际上只是想接触镜象世界,斯坦赫因估计和华约翰一样,目的也是为了接触镜象世界。” 岳青山朝他们点点头,磕了下烟斗:“这就是老头子我要强调的,这些洋人一个两个都在寻找阴阳鱼佩,说明他们对鱼佩的来源和作用都很清楚,如果说是为了接触镜象空间,那老头子就更好奇了。” “这怎么说?” 岳观潮示意二叔继续说下去。 岳青山不打算再多说话,给了孙大乔一个眼神:“孙老弟,还是你给他们说清楚吧。” 老孙头故作神秘说道:“古人敬鬼神而远之,除了对鬼神的尊敬态度之外,他们不愿意接触鬼神,更大的原因还是无法掌握鬼神,也无法把握鬼神的力量……” 无论是远古先巫,还是周文王、袁天罡、李淳风之流,他们短暂接触过镜象世界后,大多对镜象空间存有谨慎甚至敌对的态度,这才会用对待神明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至于周文王发现镜象空间秘密后,第一想的也不是把这个世界广而告之,而是篡改八卦,让所有人都无法感知到这个世界,让镜象空间的秘密永远沉寂下去,哪怕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他们察觉到镜象空间时,也是不想留任何资料在世界上,甚至,就连推背图都被故意毁去一半。 从古至今,大巫和能人对待镜象空间都是这个态度,这就说明镜象空间的存在,对现实世界来说,绝对不会是个好事,甚至会威胁到现实世界。 从巨人被阳鱼佩改变性情也可以看出,镜象空间的意识也不是什么善类,至少,他们的善恶不是人理解的那样,也正因这一点,所有人对待镜象空间,都是利用居多。 说到这里,孙大乔的脸色神秘起来:“仔细想想,他们已经布局几十年,这说明早在前朝时,他们就很可能已经在觊觎鱼佩,而斯坦赫因的年纪,又不可能在年轻时候布局,这就更说明他们为了这个事情,至少有两代人都参与其中,几十年筹谋、几十年蛰伏,难道就只是为了接触那个对他们威胁极大的镜象空间?就是真接触了镜象空间,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孙大乔顿了顿,继续又说道:“老朽感觉,斯坦赫因寻找阴阳鱼佩,必定有着更为现实的目的,绝非是为了什么空间理论研究,也不是单纯的想接触那个世界,老头子只能说,斯坦赫因绝对另有目的。” “这样吧,我把我父母发来的资料再仔细研究研究,也许能从他这些年的轨迹,找出他的真实意图,同时呢,我也找找古鄯善国资料,斯坦赫因不是找出过鄯善国城池遗址吗!” 讨论到此,他们已经把吊坠的主人从幕后揪出,斯坦赫因从幕后黑手转到台前,他们纵然还不知道斯坦赫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是知道有他这么个对手在了。 其后几天,宋思媛开始专心研究起斯坦赫因的人生经历,将他参与斯坦曼集团的事务以来与华国有关的一切,都做了统筹对比,同时,也开始注意古鄯善国遗址的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宋思媛研究数日,到底还是有了些新线索。 这日,宋思媛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等他们到齐后,她随手掀开身后的线索板,上面是她从资料上截取下来的照片和资料,密密麻麻很是密集。 “斯坦赫因的资料,我们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我重点介绍他去大漠的探险路线吧。” 说罢,她示意众人看向其中一幅现代地图,在地图上,雪域藏地和西域大漠的形态完全描绘其上,从陕省的西京开始,沿着河西走廊明显是形成了一条行进路线,终点就在河西走廊尽头的敦煌。 宋思媛解释道:“当年,斯坦赫因带着探险队从陕省的西京出发,穿过河西走廊进入敦煌,在这里短暂修整后他们本想继续赶路,发现朝前连官道都没了,这才决定暂缓计划。” “大概两个月后,他们聘请了当地向导,出了敦煌绿洲继续往沙漠深处行走,沿着孔雀旧河道一路寻找古鄯善国遗迹。” 他们沿着孔雀旧河道沿途考察了很多地址,发现都只是风沙侵蚀之下的破败古城,压根没有古鄯善国的痕迹,在遍寻无果的情况下,他们也只得接受现实,决定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帮他们驮行李的骆驼队忽然发狂,沿着旧河道一路狂奔,带着他们来到沙耳城附近已经变作盐碱池的滩涂。 在这里,他们这才发现了古鄯善国的某座水墓!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水墓遗俗 “等会儿,这斯坦赫因不是找到的古鄯善国建筑遗址吗,怎么到你嘴里好像成了水墓。”岳观潮几天前听到的分明是建筑遗址,质疑问道。 宋思媛指着斯坦赫因一行人的照片:“说是水墓也行,说是建筑遗址也可以,二者并不冲突,似乎是混杂在一起了。” 说罢,她示意众人看向照片,照片中显示的图像确实有限,但他们还是能从斯坦赫因背后的盐碱滩涂上看到诸多碎裂山丘,山丘之上有着不属于自然形成的几何线条。 这代表大部分的墓都被修建在山丘上,而在山丘之间,散落着不少已经风化为断垣残壁的沙漠废城。 岳观潮摇摇头:“人和墓混居在一起,他们也不怕晦气?这玩意可是尸体。” 宋思媛赶紧打住他:“stop,stop,别以自以为是的观点,来看待异域的丧葬风俗,视死如生、入土为安是华夏的丧葬风俗,也许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不是这么理解的……” 就比如,埃及人认为,人死亡后会在某些力量的干预下重生,在此之前,必须将死者的器官给保存好,以供未来的时间点复活,他们为了在沙漠环境下保存尸体,把尸体制作成了木乃伊。 所谓木乃伊,其实就是在沙漠环境下风干硬化的人体,由于沙漠环境炎热干燥,他们想长久保存尸体,必须要对尸体做些处理。 在人死亡后,他们的亲人会请来巫师为他们祈祷,然后会在巫师的见证下,将体内的内脏取出,抹上由多种草药制作的防腐药液,风干后装入四个坛子。 同时,去除内脏后的尸体,也就只剩下骨头和一张皮,正好内外都涂抹防腐药,经过布带层层包裹后装进棺材,那些装内脏的罐子,刚好放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照古人的理解来看,埃及人处理尸体的方法极为没有尊严,甚至是涉及侮辱尸体的程度。 首先,人死亡后不下葬,而是包裹成干尸收藏起来,已经属于让尸体无法入土为安,再者,尸体讲究囫囵完整,全须全尾,木乃伊的制作法子基本上相当于把肚子割开取出内脏,这属于死无全尸。 无法入土为安、死无全尸,光是这两个情况,在华夏古人来看,就已经属于侮辱尸体、悖逆人伦,但是,在古埃及人看来,确是对亲人尸体最好的保存方法。 能让埃及人这么保存尸体的,除开神话因素之外,更多的原因还在于自然环境的影响。 埃及人生活的环境,大部分都在沙漠绿洲附近,这种炎热干燥的环境,极为适合保存尸体,哪怕不做成木乃伊,尸体也能在数年干燥气候下维持身体样貌,并不会腐烂。 相反,如果把尸体下葬入沙漠,在长年累月的风沙侵蚀下,尸体会很快被沙漠中的虫子啃食殆尽,同时,沙漠中的流沙时刻都在发生变化,哪怕是提前做过记号,在数年之后,很可能尸体也会随着流沙移动,早就挪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为了缅怀先人,同时也让尸体固定下来,他们必然不可能把尸体葬入沙漠,在重生神话的影响下,发展出木乃伊这种保存尸体的状态,也就自然而然出现了。 这是人的丧葬文化对自然环境的适应。 说到这里,宋思媛继续说道:“暂且不提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光是华夏内部的不同区域,对丧葬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她顿了顿,脸色神秘起来:“比如,西南地区多山少地,活人死了之后很难寻找土地下葬,久而久之,他们就发展出来悬棺葬这种墓葬形式,直接把尸体放入棺材,同时悬挂在山崖之上,等想要祭拜时,就带着祭品和香火,来祭拜他们的先人。” “再比如,岭南地区曾经风行过洞葬,亲人死亡后,当地的百姓会寻找一个风水宝洞,将亲人尸骨放置其中,每年入洞祭拜,等再过数年后,就会把尸体捡拾回去予以供奉。” “至于雪域高原之上的安葬方式,那就更和汉地的大相径庭,与汉地的理念完全不同。” 宋思媛说到这里,眼前一亮:“丧葬形式,和墓葬文化、地理环境、人文思想、技艺技术有着很紧密的联系,绝对不会是凭空产生,汉地的理念只适用于汉地,绝对没办法套用在其他区域的身上。” 说罢,她敲了敲线索板:“咱们再说回西域大漠,我猜测这种人与墓葬混居的形式,和鄯善人的生活环境有关!” 古鄯善国产生于公元前两百年,灭亡于唐初,享国大概六百年至八百年。 在汉朝之前,古人对于西域并不了解,也没有对西域诸国有过多记载,从汉文帝时代开始,西域诸国的名字,才第一次出现在汉地史籍中。 那古鄯善国当时尚且叫楼兰,并不怎么出名,他们真正被历史频繁记载,还是因为东西贸易交流,贸易畅通后,在其后的千年时间,鄯善或者楼兰开始被各朝所沿用称呼,并且一直持续到今日。 最初的鄯善国人,生活在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交叉河谷地带,是座只有数万人的小国寡邦,到汉朝前期时,还曾经被匈奴人征服过,成了匈奴人的某个部落,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小国寡邦,在被匈奴人统治百年后,就会被彻底同化,融入匈奴部族。 只是,历史从不缺乏意外! 汉武帝时期,汉朝经历将近三四代人休养生息,国力达到最强盛,民众口户繁衍,社会巨富百万,谷仓里的粮食烂得生了霉变,也没来得及吃掉,至于官府的钱库中,也照样是积累了数千万贯铜钱,由于长期无人使用,就连串钱的绳子都勒断了。 在这种情况下,汉武帝决定不再忍受匈奴的挑衅和为难,派卫青、霍去病驱逐匈奴千万里,直接让匈奴人元气大伤,甚至就连匈奴部族都被一分为二,再难恢复往日雄风。 到此,汉朝终于解决了困扰他们近百年的心腹大患,汉武帝开始派遣使者前往西域,以打通西域丝路,开启天朝贸易。 在汉朝与匈奴的战争中,不少部落和小国因为战队错误,灰飞烟灭,同时,也有很多小国,因为站队正确,随着汉朝打赢匈奴,摆脱困顿。 大国的一粒灰,落到小国头上确实是一座山,如果反方向理解,大国的一滴水,落到小国头上,注定会成为江河涌泉,这些机会,最终会使某些小国靠着汉朝打通西域,借助贸易便利一飞冲天。 这些发迹的小国中,就有古鄯善国。 鄯善国本来只有楼兰一座城邦,在汉朝打通丝路贸易的情况下,他们不断沿着孔雀河朝西开拓疆域,最终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吞并大漠南岸的弥兰、且末、若羌、尼雅,成长为大漠附近的强盛王朝。 最繁荣时,古鄯善国东起古阳关,西至尼雅古城,南至阿尔金山,北至哈密,几乎统治了二分之一的西域大漠,唯有沙漠北岸的天山国家,能与之抗衡。 甚至,由于楼兰城位于河西走廊的枢纽点,这里也成了东西方商路的流转地带,靠着东西方贸易,鄯善也发展成为沙漠南岸最富庶的国家。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兴旺之谜 时至今日来看,古鄯善国能够兴旺繁荣,是多种原因互相影响产生,其中,最突出的因素是地理环境、商业环境、地缘环境。 先说地理环境。 在汉朝早期,西域大漠不是如今贫瘠干燥的样子,北岸沿着沙漠边缘,奔流着来自天山山脉及喀喇昆仑山的塔里木河。 这条河道就好像沙漠盆地的脐带,沿着沙漠北缘画出沙漠的北轮廓,期间牵连着无数河道流过阿克苏、沙雅、库车、轮台、库尔勒、尉犁,最终流入台特马湖。 如果把西域荒漠比作一个椭圆形的鸡蛋,那么,塔木里河就相当于鸡蛋的胎盘,从河道之上牵连出和田河、孔雀河、车尔臣河、开都河、叶尔羌河、阿克苏河等诸多支流河湖。 这些支流就好似鸡蛋中的毛细血管,将北岸山脉丰富的水源注入沙漠,在河道附近形成无数绿洲,若从高空看,这些河道附近的绿洲牵连成线,在贫瘠的沙漠构筑出生物繁茂的生命线,它们紧邻河道存在,给万物带来无限生机。 可以说,如果没有塔里木河,就没有西域大漠的一切生物! 不只是活物,西域荒漠中的多数小国,也都聚集在这条绿洲生命线附近,聚落成镇、镇大成国,无数星罗棋布的小国,开始沿着河道诞生。 古鄯善国,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塔里木河和孔雀河的交汇三角洲地带! 在这片三角洲之间,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交汇冲击,形成了依托于河道的大片绿洲,水量之丰富,直接在三角洲附近形成湖泊,那最大的湖泊,即是后来的罗布泊。 大量的河道,给绿洲带来湿润气候,同时,地势和缓能让土地不断被河水灌溉,无数河中生物沉积,使得绿洲土地极为肥沃。 从斯坦赫因的考察报告看,古楼兰遗址附近挖出过直径一米宽的炭化木根,可见,当时的绿洲气候湿润,植被茂密,要不然,也没有条件能让树木长得如此高大。 根据报告推测,当时的古楼兰城附近森林茂密,拥有不少胡杨、怦柳、沙棘、白杨、等沙漠绿洲植物,还有着不少芦苇、香蒲等水生植物,完全具有气候湿润、土地肥沃、地势和缓这三个最有利的环境。 在这样的有利环境下,许多部族开始在三角洲聚集,最终形成古楼兰城邦,他们沿着河道和商道不断开拓国土,成为鄯善王朝。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鄯善王朝依托于沙漠绿洲而产生,必然也因为绿洲消失而败亡。 在古鄯善王朝后期,鄯善依托于贸易发达,人口迅速增加,这使得当时的百姓开始向绿洲索取更多资源,来维持他们的生存,环境的承载力是有限的,随着绿洲中的人口越来越多,绿洲的承载力也已经达到上限。 在人与绿洲争夺环境的过程中,植被必然会被放弃掉,以增加人居面积,在这种情况下,大片植被开始消失,森林也被砍伐殆尽,情况不断恶化,最终使得生态失衡,绿洲附近的降水越来越少。 沙漠中全靠植被来固定沙土,同时也靠降水来养活植被,当降水减少后,绿洲中仅存的植被也不断消失,这又加剧了绿洲环境的恶化,最终在多米诺骨牌效用下,沙漠绿洲被荒漠一点点蚕食,消失殆尽。 到了古鄯善国末期,原本大片的绿洲再次恢复沙土化,风沙横行、河道断绝、绿洲衰退、气候剧变,在绿洲沙漠化的背景下,古鄯善国人最终无法抵御沙漠气候的侵袭,抛弃大多数城邦离去。 这些城邦也就此消失在沙漠,被风沙侵蚀吞没。 说完了地理环境,再说商业环境。 早在汉朝以前,强大如秦始皇,也只是统一了南北,并没有朝西探索,河西走廊以西的世界,对汉地人来说只是蛮夷所居,环境极为恶劣,不值征伐。 到了汉朝时期,汉朝的疆域只限于汉地诸郡,至于河西走廊之外的世界,他们是完全不知道的,面对这广大的西域,汉朝人虽然从未踏足,却对这片区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汉朝早期,他们羽翼未丰,对他们来说北边的匈奴空前强大,汉高祖刘邦为了休养生息,送公主去匈奴和亲,这才免于被匈奴攻打。 这股憋屈气,刘邦终其一生都没能舒心,对匈奴人的恐惧,始终笼罩在汉帝国的诸位皇帝额头,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汉朝在经历高祖、文帝、景帝的三朝生息后,终于迎来武帝时代,此时汉朝府库充盈、民间富足、兵强马壮、声望正盛,这才算是有了与匈奴一较高下的本钱。 与匈奴的多场战争,最终使汉朝赢回高祖丢失的颜面,卫青、霍去病更是驱逐匈奴千万里,让他们不敢靠近河西走廊,再难称雄。 汉朝就此打通河西走廊,利用河西的诸多小国,牵连起东西方贸易,天朝丝路从此畅通,从西向东的胡人,借由这条商路,不断带着货物涌入长安。 古鄯善国作为河西走廊尽头的国家,当然也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率先成为丝路上最富庶的国家。 传闻,古楼兰城是汉贸易路线上的最繁荣城镇,向西行的汉商在此停靠休憩,向东行的胡商也在此流转货物,大量的金钱、货物、商品在楼兰城交易,使得楼兰城成为汉胡杂集、诸国汇聚之地,因贸易产生的富商巨贾不下十万。 至于文化艺术,当然也兼收并蓄,汇集东西方之长,产生出丰富灿烂的丝路艺术,无论是从商业贸易来说,还是从文化艺术来说,古楼兰城,确实为名副其实的丝路重镇! 在这样的背景下,古鄯善国的商业氛围极度浓厚,上到丝绸瓷器、黄金香料、下到奴隶部曲、佣人奴仆,只要是有人出钱,都能明码标价卖出去,追逐金钱的氛围,使得楼兰、弥兰、且末、若羌、尼雅五座城镇,全都发展为丝路商镇,背靠汉朝贸易这棵大树,赚得盆满钵满,吃得脑满肠肥。 烈火烹油还要鲜花着锦,古鄯善国兴起于商业,必然也灭亡于商业。 前面说起过,丝路贸易的兴盛,完全是因为汉帝国以强盛武力横扫西域诸国,这才带来丝路畅通,当汉帝国衰弱时,武力无法再庇护西域,那丝路贸易也就不复存在了。 汉末年疆土三分天下,曹魏尚且可守住河西走廊,等晋朝立国,五胡乱华南下,河西走廊也割据为他国,不再从属于朝廷政权,汉地与西域的贸易路线从此断绝。 至于其后的南北朝时代,胡人占据半壁江山,汉人被打得丢盔卸甲过江保命,华夏诸国乱成一锅粥,汉人连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有余力去开拓河西。 贸易断绝后,古鄯善国的枢纽地位当然也就显得很鸡肋,没有了东西实质的商业贸易,商业重镇名存实亡。 如果连鸡都不存在了,哪里还会有鸡蛋,当这里的商业环境改变,最先嗅到衰落意味的,就是这些逐利的商人,他们因利来而聚,必然也因利尽而散。 古鄯善国少了商人,商业氛围就此不在,与此同时,他们还要面对贸易断绝产生的经济衰退、环境破坏产生的环境退化,二者互相影响,使得古鄯善诸城邦深陷衰退泥潭不可自拔。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古鄯善国尽管衰退了,却也是个曾经强盛的沙漠王朝,自汉朝开始已经享国祚四五百年,衰弱的情况确实存在,但是未必会迅速败亡。 他们的衰弱不是中毒暴毙,而是在贸易断绝、绿洲退化影响之下,长达数百年的慢性死亡。 这个死亡的终点,就是唐初贞观,准确来说,给古鄯善国敲响丧钟的,是地缘环境又一次剧变!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破碎的山河经历南北朝混乱割据,国土最终被唐朝统一,李唐太宗李世民成为再造华夏第一人。 自从汉末魏晋直到南北朝时代,地缘局势的变化,使得古鄯善国不断衰弱,哪怕有隋朝的贸易往来,也无法抵消衰弱的进程,对古鄯善国来说,李唐统一疆域对贸易重开最为有利,他们也比任何人都迫切想要重开商路,继续维持商业繁荣。 只是,李唐的诉求,和他们的诉求完全不同! 古鄯善国是想作为丝路商国,承接贸易枢纽的地位,并以此谋利,李唐却有着更大的胃口,他们希望吞并河西走廊尽头的所有小国,让这些小国直接成为李唐国土,最终纳于西域诸都护府管辖,此后再不分彼此。 时代的灰尘,再次飘到古鄯善国头上! 大概在贞观二十三年,唐朝解决吐谷浑、突厥、薛延驮,河西走廊再次畅通,大破西域被提上日程。 李世民纵然年老,雄心壮志依然不改,将阿史那社尔册封为行军主帅,命其组建昆丘道行军,沿着河西走廊进入西域。 这一年,昆丘道行军大破西域天山附近的龟兹、于阗、楼兰、高昌诸国,西域小国全被铁骑灭掉,不服者屠城灭国,服从者纳入安西大都护府管理,鄯善国当然也被唐朝府军灭掉,消失在历史长河! 宋思媛解释到这里,基本上是把古鄯善国的历史给说了个大概:“古鄯善国的兴盛,是因为绿洲肥沃、商业繁荣、背靠巨国,他的灭亡也是因为绿洲消失、商业断绝、地缘剧变。” “纵观这个沙漠王朝的兴盛衰亡全过程,确实有种历史因何而兴必因何而亡的宿命感。”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鄯善女皇 “不对吧,这和玄书铁券里的古鄯善国纪事完全对不上啊。”岳观潮继续说道:“玄书铁券里记载过古鄯善国的传说……” 在玄书铁券的传说中,古鄯善国位于天山附近,是个具有很强烈神秘色彩的沙漠王朝。 这里是丝绸之路的中转站,也是河西走廊的终点,因靠近中原延伸出来的丝路贸易主线,靠着往来贸易和货物流转,发展得很是繁荣富庶,这一点完全和斯坦赫因的调查对应得上。 只是,斯坦赫因却完全没提起古鄯善国的王位继承问题。 在玄书铁券的记载中,鄯善王族与其他沙漠王族最大的一点不同,就在于鄯善王族是女性继位,在其他小国都是男性继位的情况下,显得尤为特殊,哪怕放在同时代的中原王朝,鄯善国也算得上是反其道而行之。 在中原王朝,确实有很多女性统治朝政的情况,但是,这些女性统治国家的法统,都是来自已故的皇帝丈夫或者是登基的皇帝儿子,换言之,他们的法统完全是建立在他们是男性皇帝的亲眷基础之上。 从宣太后、吕后、窦漪房,再到卫子夫、王政君,他们的权力全都来自汉朝的皇帝子孙,如果没有皇帝的法统,他们的统治只会岌岌可危,最终被清君侧势力击败,彻底退出权力的游戏。 光是这一点,就跟古鄯善国完全不同,鄯善国的每一人君主都是女性,这就代表他们让女性继位,并非找不到男性继承人,而是制度和法理确切如此,与男性继承人的数量和质量无关。 换言之,鄯善古国,是一个完全由女性君主统治的国度! 再通俗一点来说,在鄯善古国,唯有女性能合法继承王位,无论国主有没有男性后代,在法理上能赢得王位的,唯有皇女或者王女。 玄书铁券对此的解释与阴鱼佩有关! 鄯善古国的百姓,愿意以女君主统治国家,和鄯善国世代流传的鱼佩息息相关,传闻,戴着这块鱼佩可以参悟所有未解之谜,算到世间发生的一切灾祸吉事,甚至,是能让沙漠凭空变绿洲,枯道生河流。 这样神奇的鱼佩,有个极为奇怪的特点,那就是只能由女性来控制。 如果被男性拿到手,就跟寻常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全无一点神奇力量,在他们的观念中,唯有真正的国王,才能使用这块玉佩,如果国王无法使用这块玉佩,那就不是真正的国王,只是虚张声势的伪王。 这样的国王,不可能获得百姓的敬重,更没办法带领百姓抵御来自沙漠的各种危害和灾难。 在这种玉石的影响下,国主之位顺理成章全都由女人来继承,鄯善王族也通过女性继承人,永远保证玉佩的神力被掌握在国主手中。 这种女性继承人的制度,从南北朝时代开始一直延续到唐初,存续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在此期间,鄯善古国也产生了将近二十五位鄯善女王。 在长达两百年的女王执政过程中,女性君主由于是直接生育,她的孩子血统更为固定和清晰,只要是女王所出,基本上不会被怀疑血统存疑,血统上的纯净,使得鄯善王族以血统纯净为贵。 一般来说,为了提高统治的合法性和稳固性,古代统治者会在血统和法统上大做文章,鄯善女王也不例外,在鄯善国的记载中,鄯善女王是绿洲和沙漠的守护神,也是鄯善国的统御天神,同时,她还是一位得天眷顾,能与天地通灵的神女。 这个说法,标志着鄯善女王开始由人王向神王演化,同时,鄯善王族也以自己为神女血脉为尊,又变相巩固了女王为神的思想。 王族一旦被神化就会不断被拔高身份,直到成为真正的驻世神明,鄯善女王经历数代神化,开始由统治实体朝着统治虚体发展,此后的女王,不再拥有姓名和样貌,也不再出现在人前,只以鄯善女王或者鄯善女皇的尊号存在于这个世界。 无论是鄯善国的祭司神职,还是朝臣侍卫,又或者是外来使节,都不能直接面见女王,需要隔着面纱远远去看,又或者是等待女王召见,除此以外,没有人有机会接触女王。 这种模糊的形象,让女王的纪念庚岁发生了错乱,没有人知道女王究竟多大年纪,也不知道她统治鄯善国多长时间了,只知道有女王的地方,才会归于平安,否则,必定起灾难,被无尽荒漠吞噬。 当神秘变得不可示人,真相也就越来越远,鄯善女王逐渐只剩下传说。 最后,随着李唐打开河西走廊,古鄯善国跟随女王一起消失于沙漠深处。 岳观潮说到这里,质疑道:“在玄书铁券的记载中,鄯善国从确立女王统治制度直到唐初灭亡,一共才两百多年,与斯坦赫因考证的古鄯善王朝的国祚似乎是有些出入。” “按照这老洋狗的考证,鄯善国至少是存在了六百年至八百年,从唐初鄯善国灭亡再往前回溯,真正确定女王制度的节点,大概是汉地的三国两晋末期,那么这也意味着,从汉朝初年直到三国两晋结束这段时期,仍然有将近六百年时间,是男性国主在统治古鄯善国。” 岳观潮说到这里眯起眼睛:“这么长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确立女王统治制度?” “又或者说,古鄯善国的历史其实被严重虚报了,真实存在的时间也就两百年,之前的六百年,完全属于斯坦赫因虚报来装点门面的,之后的两百年才是实际国祚?” 岳观潮的疑问,在场的众人也都听得明白,斯坦赫因的考证与传说,确实存在较大出入,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那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只能存疑。 宋思媛思索片刻,斟酌说道:“在同时期的典籍中,确实提到过古楼兰国,这说明鄯善国确实在汉朝时就已经产生,大概在三国两晋末期,古鄯善国确立了女王继承制度,又经历了两百年时间才在初唐灭亡。” “我刚才又仔细看了文献,斯坦赫因主要是考证了古鄯善国的墓葬,并由附近的建筑遗址推出古鄯善国的存在,至于为什么时隔六百年才出现女王制度,这一点确实没体现在考察报告里。” “不过。”她眼前一亮:“这不一定代表斯坦赫因的调查报告是假的,这种调查报告能刊登在自然地理杂志上,数据、证据的真实性是可以保证的,我们现在只能猜测,在三国两晋到南北朝的这两百年时间,古鄯善国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男性继承人制度消失,转变为女王继承制。”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周穆天子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非要我们选一样的话,我会比较倾向选斯坦赫因的考察报告,毕竟,这份报告能刊登在自然地理杂质,至少说明他给的信息是准确的。” “而玄书铁券记载的,只是前隋萧皇后告诉李世民的传说,一个是信息准确的考察报告,一个只是道听途说的传说,哪个更有含金量,我们自己就能想清楚。” 她拿起地理杂质:“在看他的考察报告时,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严谨求证、大胆假设,他对古鄯善王朝的所有推测和论断,都是找到实际文物后才会写到考察报告上,对考古如此认真的盗墓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岳观潮呲起牙花子:“那可不,考察得越精准,他们得到文物的几率就越大,说到底还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对于岳观潮的白话,宋思媛摇摇头反驳道:“不一定,如果斯坦赫因只为求财,完全可以放任他手下的人去做,你们可别忘了,他已经是斯坦曼集团的掌舵人,他一个一把手,亲自去危险的西域荒漠,我觉得但凡是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都不会去亲自涉险。”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从他人生的资料来看,他人生的前半段几乎都是在亚洲度过,甚至在成年之前还独自去中亚、东南亚探险,我猜测,斯坦赫因是真心喜欢异域文化,同时也是真心喜欢探险考古,至于倒卖文物,完全是集团的利益要求,这次他亲自去西域荒漠,可见对阴鱼佩的看重。” 岳观潮不以为然说道:“关键是,那么看中阴鱼佩,怎么就是找不到呢?这老犊子一趟折腾,最多算是找到古鄯善国的城池遗址了,再多加个古墓,也只能算是勉强找到古鄯善国的尾巴,那古鄯善国的王城,到底存不存在啊?” 这个问题,不仅斯坦赫因怀疑,他们也多有疑问,在萧皇后的讲述中,鄯善国被李唐灭掉时,最后一代鄯善女王就已经不知所踪,就连鄯善女王的王城都在沙漠中失踪,任何人都找不到城池存在的痕迹。 那时候,李世民垂垂老矣,他骤然听闻阴鱼佩在女王手中,派府兵直接灭了古鄯善国,到最后却发现在他们到达王城之前,鄯善女王就已经失踪,在他看来,这属于天垂象,是老天在警示他,李唐不该得到阴鱼佩。 有了这个顾虑,他即便与阴鱼佩失之交臂,也没有仔细去探究王城消失的原因,最后遗憾驾崩。 整个故事都透出一种神话的质感,一座沙漠王城,怎么可能凭空消失,甚至,就连王城中的百姓连同鄯善女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出来总是透着一股超自然的意味。 宋思媛说道:“当时,我们讨论这个情况时,你们还说过,鄯善女王既然可以预知未来福祸,为什么不做点措施挽救鄯善国,我的回答是鄯善女王已经预知到鄯善国灭,在当时的历史情况下,这几乎是属于历史节点不可改变,也就是说,她无法改变历史。” “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历史,任由鄯善国灭,又或者提前做什么准备,让王城得以保留下来,也许,古鄯善王城的消失就是那个鄯善女王的应对之法。” 宋思媛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在阴鱼佩十分重要的情况下,斯坦赫因考察半年,都没有找到古鄯善王城,这是不是意味着,鄯善王城真的消失在沙漠中了?” 岳观潮点点头:“我也有这种猜测,斯坦赫因如果能找到阴鱼佩,绝对不会无功而返,这个考察报告,只是给他自己挽尊而已,他要是一路上全无收获,那也太对不起他这身份了。” 岳观潮疑问道:“关键是沙漠王城,到底去了哪里?” “会不会是,早在李唐府兵到达之前,鄯善女王就已经带着城中百姓弃城逃跑了。” 徐侠客继续说道:“斯坦赫因的考察报告也提到过,在南北朝直到唐朝这段时间,古鄯善国贸易断绝、环境恶化,有很多商人迁居别处,环境的恶化也让很多百姓逐渐远离城邦,这些情况是真的话,那鄯善女王也有可能带着百姓弃城逃走,唐军这才没找到他们。” 宋思媛点点头:“你说的确实有可能,但是也只是可能而已,鄯善女王确实可以带着百姓出逃,却不一定能带得走王城,李唐府兵并非是到达王城不见任何人踪影,而是压根就没寻找到王城,这个足以说明,鄯善女王和王城以及百姓一起消失了。” “再想想鄯善女王拿到的阴鱼佩,这一点就很蹊跷,王城的消失也是和阴鱼佩有关。”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提示道:“萧皇后的传说里也提到过,鄯善女王的那枚玉佩,可以知晓未来事,预知一切福祸,甚至能让沙漠变绿洲,涸道生河流,结合阴鱼佩的作用,鄯善女王和王城的消失,和他们的这枚阴鱼佩有很大关系。” “从我们手里拿到的阳鱼佩来看,这些鱼佩肯定能引起镜象空间的反应,那么,无论是沙漠变绿洲,还是预知未来福祸,都是有可能实现的,这次斯坦赫因无法找到沙漠王城,就已经说明沙漠王城可能已经不在现实世界,他找不到就可以解释了。” 孙大乔在一旁插话进去:“孩子们,你们怎么就确定这玉佩就一定是阴鱼佩,这东西最初的传说,可是周穆王送给西王母的礼物,昆仑和古鄯善国似乎是没什么关系,万一,你们寻找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呢!” 老孙头所说的情况,指的是周朝历史上很有名的神话故事,周穆王西奔昆仑。 传闻,周穆王姬满为西周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帝王,他在位时由于西方的犬戎作乱,堵塞西向疆域,西周多次攻打犬戎,号召诸侯国拱卫王族、抵御外敌,在周王室和诸侯国的努力下,西行疆域暂时安全。 为了巡视疆域、传扬王道,周穆王开始带着使臣人马,从中原镐京出发,一路沿着西北路线渡过漳河,然后再跨过河宗山、燕然山、乐都山、积石山、群玉山,来到西王母居住的昆仑丘。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昆仑西母 在这里,周穆王和西王母相谈甚欢,二人一见倾情,互赠很多金银珠宝、珍玩古器,一连宴饮玩乐数日,笙歌通宵达旦,自是潇洒快活。 西王母本想让周穆王就此止步,跟她在昆仑山上享受极乐瑶池,却不料周穆王志不在此,他有着更大的目标——继续西行,前往西方的旷野,拜访更为广袤的异域国度。 西王母见强留不得,就只得放周穆王离开,还把昆仑山中最珍贵的玉石送给周穆王,也许是西王母的真情感动了周穆王,他答应西王母,只要能从西方回来,就不再治国,专心和她一起生活在昆仑山。 为此,周穆王拿出周王室一直珍藏的阴阳鱼佩,他本意是想把两个阴阳鱼佩都送给西王母,以图团圆意向,西王母觉得周穆王不回来就算不上团圆,就只拿走了另外一半阴鱼佩,让周穆王拿走另外一半阳鱼佩,等待他们回来的时候二者对应成圆。 这种想法最终也没有成现实,周穆王西行回到周朝都城后,终其一生都没再到过昆仑山。 眼下,岳观潮见孙大乔又提起这个远古传说,谨慎说道:“老孙头儿,这东西不就是个传说吗?你不会想说阴鱼佩其实是在昆仑山吧?” 老孙头明显是有这个猜测,贼眉鼠眼朝众人提示道:“斯坦赫因正是从文物贩子那听到这个传说,才把目光放到西域大漠,想找到西王母传说中的阴鱼佩,而后玄书铁券现世,又记载了鄯善女王的传说,他们要是把这个情况联系起来,会不会认为西王母的阴鱼佩,其实就是鄯善女王的玉佩。” 孙大乔提起这一点,朝前略看了左右,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老朽是在想,如果阴鱼佩和玉佩是同一种东西,那西王母和鄯善女王会不会也是同一个人?”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岳观潮犹如被当头一棒,瞬间打醒。 他和宋思媛刚才只敢猜测鄯善女王利用阴鱼佩神化了王族,可完全没想到她和西王母有着什么联系,眼下被老孙头破天荒这么提醒,立马明白其中的意味。 宋思媛眼前一亮:“有可能,周穆王西奔昆仑的传说和鄯善女王的记载,同时都出现了一块神奇的玉佩,她们还真的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说罢,她拿出雪域高原和西域大漠的局部舆图,同时,也把斯坦赫因的考古路线标记出来,同时,也标记出昆仑山的方位。 在这张舆图中,斯坦赫因的行进路线从敦煌开始,直接前往若羌县修整,这个位置距离敦煌至少在几十上百里。 之后,斯坦赫因他们继续沿着阿尔金山行走,按照古鄯善国的国土疆域,一路考古勘探,他们本想寻找楼兰、弥兰、且末、若羌、尼雅的古城遗址,最终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们最后是在骆驼发狂的情况下,这才侥幸来到沙耳城附近,找到一些盐碱滩涂,这才发现了古鄯善城的遗址和水墓。 宋思媛看着舆图上的标注,朝众人解释道:“由于沙漠盆地的存在,我们已经知道古鄯善国的疆域,是在塔里木河和孔雀旧河的河口三角洲地带。” 全盛时期,古鄯善国也仅有楼兰、弥兰、且末、若羌、尼雅五座大城池,其余的国土全是一些小城池甚至村落,按照历史典籍记载,这五座城池全都位于沙漠盆地南方,呈一字形排列在阿尔金山附近。 最远端的城池尼雅城,已经算是深入沙漠南端腹部,临近和田河。 宋思媛继续说道:“按照原始神话的说法,西王母住在昆仑山,因她所居住的昆仑山主峰位于西昆仑,也被称为西王母,西王母最早的记载来自《山海经》,在山海经中,她是个人身豹首、头戴华胜的司天之神,专管昆仑山中的神兽,同时也主管人间的善恶刑罚。” “这个形象和称呼被道教吸收后稍微做了修改,西王母就成了天下女仙之首,和东王公凑成了一对。” 说到这里,宋思媛停顿片刻:“这些,都是神话传说,不一定具有参考价值,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有可能具有参考价值。” 纵然西王母的身份存疑、称呼多变、传说众多,有一点是完全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西王母确实存在过,只是不像神话传说的那样是个神仙,而是昆仑山沿线某个部落的母系氏族首领。 那么,周穆王西奔昆仑的真相,也就清楚了! 周穆王为了播撒王族教化,特地朝西赶路,一路上在昆仑山附近遇到了尚且属于母系氏族早期的西王母部落。 在这个部落中,部落的统领是个美丽女性,同时,她的地位很高,堪称整个部落的祖母级人物,周穆王确实和她相谈甚欢,但并没有情定终身,是西王母一厢情愿要留他,他这才给出了那个西行归来的承诺。 这一切,都是周穆王为了自己脱身给出的推脱之辞,他为了离开,只能告诉西王母,他要带着使臣继续西行,要是他能顺利回来,就可以和她长相厮守,同时,为了获得西王母的信任,还把阴鱼佩给了西王母,西王母见他有诚意,才大方放周穆王离开。 此后,无论周穆王是否西行成功,他都没有再去过昆仑山,甚至就连阴鱼佩都一并留在昆仑,不敢轻易来讨要。 宋思媛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诡异光芒:“仔细想想,周穆王当初如何真的是和西王母情定终身,又怎么可能不回去寻找阴鱼佩,这可是周王室的宝贝,能让他宁愿舍弃宝贝也不愿意去找西王母,这段感情多半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在这种情况下,昆仑山的西王母部落很可能就一直居住在昆仑山,收藏着这枚阴鱼佩。” 她说到这里,脸色神秘起来:“我们前面提起过,古鄯善王朝的继承人在三国两晋南朝末期确定了女王继承制,这个制度保持了整个南北朝时代,直到唐初灭亡才彻底消失。” “女王继承制其实就是高级版的母系部落风俗,巧合的是,另外一个母系氏族部落所在的位置,距离沙漠南端的古鄯善国土并不远,你们想想其中有何渊源?” 宋思媛特地把西昆仑和古鄯善王朝的疆土全部圈出,鄯善国最西端的国土距离西昆仑山已经很近,无论是风俗还是地域的划分,古鄯善国作为沙漠盆地南岸的国家,其地理环境和风俗习惯,都应该被包含在昆仑山圈层之内,就连阿尔金山,都可以和昆仑山看作一个整体。 情况推理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了宋思媛是什么意思,岳观潮眼前一亮:“西王母部落占领了古鄯善王城,直接给古鄯善王族进行了一次换血换种。” “错!” 宋思媛继续补充道:“不算是占领古鄯善王城,而是古鄯善王族选择了西王母部落,甘愿将权力过渡给西王母部落,以换取古鄯善国的稳定。”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三国两晋时代,正是贸易断绝、绿洲退化、局势剧变的时候,古鄯善王族面对已经衰退的商业贸易,确实可以出各种措施补救,可是,当他们面对的是自然的诅咒和报复,恐怕就没什么后招了。” “在古鄯善人毫无节制利用绿洲之下,绿洲的荒漠化不可阻挡,古人笃信鬼神,这种绿洲不断退化的情况,他们不会理解为水土流失、环境恶化,只会理解为鬼神的诅咒。” “那么,他们应对的方法,大概就是寻找可以恢复绿洲的鬼神之法,这个时候,如果让他们知道西王母部落拥有一个玉佩,这玉佩可以改天换地、预知祸福,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 岳二炮挠了下头把子:“抢回来。” 宋思媛耸耸肩,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脸色:“当然是去和亲啊,西王母之国大小也是个部落,就连周天子都未必搞得定她们,这古鄯善国如果派兵强攻,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国与国之间,除了战争之外,还想深入接触,怕就是和亲了。” 她咳嗽几声,清了下嗓子:“准确来说,古鄯善王族应该是打算和西王母部落和亲,以换取西王母部落拿出玉佩好解决危机,只是,西王母之国有着母系氏族风俗,不一定会愿意这样做,双方妥协之下,古鄯善王族很可能会让西王母部落的公主或者贵族嫁入王族,同时继续保持母系风俗,以女王身份继位。” “这样,既保证了鄯善王族权力不旁落,也能解决当前危机,将西王母部落拉拢到他们的阵营中!” “之后,才是古鄯善王庭确定了女王继承制,同时为了掩人耳目不惹麻烦,就直接神化了鄯善女王。” 宋思媛说到这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总之,从南北朝时代开始,统治鄯善国的已经不是鄯善王族,而是西王母部落,鄯善女王不过是一层壳子,任何掌权的女性,都自动拥有鄯善女王头衔。”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茫茫荒漠 听到这里,岳青山难得插话一句:“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那古鄯善国历史就太精彩了,我还有一点要问诸位,如果连斯坦赫因的专业团队,都找不到古鄯善王城,我们这些草把式,真的能找对地方?别到时候无功而返。” 岳观潮摆摆手反驳道:“二叔,也不能这么灭自己威风,斯坦赫因找不到,他属于他倒霉,也许是老天爷不想叫洋鬼子糟蹋我们的文物。”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看来,这趟西北之行是去定了,在此之前我们得看看到底怎么过去最好?” 说罢,众人齐齐看向徐侠客,岳观潮问道:“徐道长,你不是去过西北吗,你觉得我们怎么去西北,比较方便一点。” 先前在蜀地的时候,徐侠客就已经提到,他们自从陕省分别,他直接去了西北,还在千佛洞遇见了道士王元箓,此刻众人已经决定去西北,当然要好好麻烦这小道士,来个投石问路。 徐侠客咳嗽几声,拿乔起态度:“我当时是一个人去的,走的是这些商队的路子,当时他们肯带我,除了我给够了钱以外,还能以道士的身份,给他们解决不少怪力乱神的事情,有了这两条他们才肯让我跟着。” 岳观潮揶揄道:“怪力乱神?你能处理啥怪力乱神的事儿,你除了会跳大神,还有其他作用。” 徐侠客被人这么看低,当即就要找补回面子,“那你可就看扁我了,我虽然没正经受过箓,还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这几年在外游历,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没见过,多少还是有本事能处理。” 提起这一点,小道士脸色神秘起来:“这些商队常年在外走货,要是来些土匪盗贼什么的,反倒是能轻松应对,他们唯一怕的,就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些东西很可能是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一些暗门子手段,总之,这些东西绝对不会光明正大出现在商队人前,往往要背后使劲儿作妖,叫人防不胜防。 这话可不是他胡说八道,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真真实实亲眼所见,当时,他跟着骆驼车队行走西北荒原,一路上见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儿。 这些商队当时是从甘凉府出发,穿过黄土高原前往河西走廊,越是靠近沙漠,出现的事情就越是多。 比如,他们经过戈壁滩附近的废弃古城时,能明显感觉到古城的气温要低不少,走进其中虽说能见到阳光照射,却感受不到一点热度,反倒是起了一层汗毛。 更奇怪的是,过往商队很多,却没有一个商队敢到废弃古城去休息,哪怕是在野外露营扎营,他们也不愿意靠近古城。 来来往往却没有人停留,有老经验的商队,一般也就知道古城古怪,照例躲得远远的。 等到夜晚一到,有些商队伙计靠近古城,能明显感觉到古城里热闹起来,就好像还有无数百姓生活在城镇中,市井喧嚣极度真实,只是,他们所听到的只有声音,古城还是衰败废弃的样子。 这么一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此,走惯了商队的老人形容是遇见了鬼城。 河西走廊附近有很多废弃城池,这些城池被废弃的原因复杂多样,有些城池是因为古代战乱,被敌军屠城灭城,久而久之就被废弃成了死城。 有些城池被废弃是因为环境剧变,河西走廊临近沙漠、荒漠、戈壁滩,这些恶劣的自然环境并非一成不变,也许在气候改变后,某个地方就会因为缺少植被,水土不断流失,最终在河道干涸、风沙侵蚀的作用下,出现土壤沙漠化,这样的环境会不断侵蚀人居环境,最终使得城池周围不再适合居住,在大多数百姓搬离后,城池缺少维护,会在几十年内迅速衰败,遭到废弃。 无论情况为何,城池中都曾经生活着不少百姓,在被废弃了相当长的时间里,逐渐衰败也是自然,如果是自然搬离的城池,往往不会是这种状态,只有经历战乱屠城的古城,才会出现这种鬼城。 在这些老人看来,这是古城里的魂魄在作祟,是他们冤死之后还以为自己活着,以魂魄的形式继续在古城里生活,他们听到的嘈杂声音,全都来自这些冤死的魂魄。 这样的城池可不是一座两座,只要是河西走廊沿线,这种城池往往不会少,如果有商队夜宿这种诡异古城,第二天往往连个人渣子都未必能找到,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半。 有经验的商队都会避开这种诡异环境,宁愿在外安营扎寨,也不会主动进古城休憩。 除了这些吃人古城外,商队选择安营扎寨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是不能临近废弃古城,其次,是不能临近太密的树林、森林、灌木一类的,前一个防的是古城作怪,后一个防的则是戈壁滩上的这些奇怪植物。 荒漠戈壁上干燥少雨,植被轻易存活不得,但如果能在这里扎根生存,往往都不是软柿子。 比如,骆驼刺、红柳、沙棘、胡杨、风滚草、梭梭树、沙枣……这些植物似乎天然就是为贫瘠沙土而生,极耐干旱、风沙、盐碱,甚至是能抵御暴晒和强风,只要在沙土中扎根,必定会拼命探取水分,他们的根茎最长,能比长出沙土层的部分还要长个数十倍。 这些拼命想活命的植物,是荒漠戈壁的特色,当然也有着数不清的怪事。 比如,荒漠中曾经有过一种叫珊瑚柳的植物,这种珊瑚柳也叫血柳,外表跟红柳丝毫不差,只是长得鲜艳灿烂极为漂亮,枝杈类似红色珊瑚,花朵形如谷穗合欢,散发出阵阵迷离香气,只是,美丽的外表之下,掩藏的却是嗜血的恐怖本性。 他们会释放出略带咸味的液体,吸引一些要补充盐分的野兽或者动物靠近,来舔舐它的枝杈,只要这些动物上当,就会在舔舐咸味汁水时被液体中的毒液放倒,浑身无力瘫倒在地。 这时候,血柳会不断生长枝杈,直到枝杈将这些活物覆盖,然后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将活物消化得只剩下骷髅,就连骷髅最终也会被风化成渣子。 他们极端嗜血,当然也不会区分是人畜,哪怕是活人经过这些血柳,也会被血柳散发的味道吸引,再仔细看这些血柳的枝杈美丽如珊瑚,就更动了要采摘的念头。 只要人伸手去触碰这些枝杈,最终会在液体麻痹下丧失意识,一头栽进这些美丽灿烂的血柳丛。 这时,由于人栽倒的力度比较大,血柳会直接刺破人的皮肤,如果身体和血柳的接触面积大,还有可能刺穿肚腹和内脏。 这些刺入人身体的枝杈不断生长,最终会从身体的其他部位穿出,它们也得以利用枝杈间的触须,不断将人的身体消化,直到人被消化得只剩下一具骷髅,才会被松开。 也许是因为吞噬了血肉,这些植物都长得极为灿烂茂盛,往往是形如森林般密集成群,和周围瘦弱贫瘠的沙漠植被完全不同,就好像是不属于沙漠的物种。 那些行走河西的商队,但凡是遇到过于鲜艳的沙漠植物,或者是过于茂密的树林灌木,都会在心里琢磨琢磨,到底是不是进了某些嗜血植物的丛林。 应对的方法除了远离他们之外,那就只剩下砍杀了,他们会沿着露营的位置,直接砍出隔离带,只等把隔离带附近的植被焚烧殆尽,这些植物也就没了施展本事的机会。 话是这样说,但因为像血柳这样的植物有很多,胡杨、沙棘、骆驼刺都有可能化为吞噬人畜的杀手,反倒是让人防不胜防,商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往会离茂盛灌木远一点。 这些植物为何会变成这样,商队老人也不知道,他们只听当地牧民说过,戈壁滩荒芜贫瘠,根本就不适合植物动物生存,这些植物太想存活,要么深扎根积累养分,要么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久而久之,一些植物就逐渐走了“歪路”,它们为了能在营养稀少的荒漠活下去,只能进化出杀人恶性,叫靠近的人神不知鬼不觉被麻痹,等感觉出异常时就已经无法再动弹,成为某个植物的口中餐。 这些怪事怪物尚且是死的东西,在商队走货的过程中,有些活物的出现,比之这些死物更为诡异,显得尤为恐怖。 黑布蝠,就属于荒漠戈壁中十分恐怖的生物! 黑布蝠,是沙漠当地百姓对这种恐怖生物的称呼,只因这些东西长得好像比头还大,看起来就好像一块可以蒙住整个头部的黑布,因而得名黑布蝠。 实际上,真正碰见黑布蝠的人都很少活着,没人知道它们究竟是蝙蝠,还是什么蝴蝶或者是其他的怪物。 唯一可知的是,他们会追逐活人,吞噬脑髓,且从不知满足,只要抓住某些人,势必要把脑袋吸空不可。 第一千零二十章:黑布袋蝠 这种黑布蝠从不往人群密集的村庄或者城镇附近活动,他们的活动区域大多在远离人烟的戈壁滩涂、荒漠山林,白天的时候,他们以各种姿态,潜伏在活人看不到的地方。 只要夜晚来临,他们就会变得活跃起来,尤其是在等来活人以后,他们的味觉和嗅觉会迅速因为嗅到猎物的味道,变得很是敏感。 随后,这些黑布蝠会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空中循着活人的行走路线,一路和缓飞行,直到这些活人休息后,它们才会开始行动。 行路之人夜晚休息后,这些黑布蝠会直接飞到他们脸上,展开翅膀将活人的脸完全覆盖,之后,翅膀上残留的气味会直接让人昏过去,身体就好像服用了麻沸散,介于昏迷和清醒之间。 这时候,它们就会用尖锐的牙齿直接撕开皮肤和脑骨,开始去吮吸这些活人的脑髓,直到脑髓被吸干,他们才会离开。 人被吸干脑髓,基本上会立刻死去,这也意味着,只要黑布蝠被人发现在吸脑髓,那这个活人的命多半就保不住了。 这一路上,徐侠客跟随商队都躲着废弃古城和茂密丛林,也没发生什么怪异之事,唯独在靠近敦煌时,到底还是碰到了这诡异生物。 那时候,商队距离敦煌已经不远,他们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个空地安营扎寨,越来越接近目的地,让商队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很多人开始燃起篝火,喝酒唱歌,直到半夜才逐渐偃旗息鼓。 也许是这些声音和热量把沙漠中一些东西给吸引过来,他们自以为安全时,其实,就已经被某些脏东西给盯上了。 半夜之后,熄灯灭烛,多数商人都开始休息,一些黑布蝠开始借着夜色潜入帐篷,直接蒙在商人脸上。 它们的翅膀上满是迷惑人的气味儿,他们被蒙上后很快陷入昏迷,速度之快,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有些人就这样直接死亡,就此把命搁在沙漠。 等第二天商队有人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死去多时,连脑髓都空了,这才惊呼出声,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经过商队头把式统计,这次被黑布蝠吸干净脑髓的商人,大概有七八个之多,他们无一例外,伤口全都集中在眉心,看起来,就好像有人往眉心的位置撕开了“十”字形缺口,里面的骨洞清晰可见。 黑布蝠在吸干他们脑髓时,这些人不但感觉不到疼痛,就连恐惧心都没有,大概是迷惑气息起了作用,他们到死脸上都保持着莫名笑容,看起来就好像含笑善终。 这血淋淋的伤口配上诡异笑容,哪怕没看到黑布蝠的影子,他们也知道这伤口大概是这种畜生留下的! 徐侠客说到这里,脸色似乎很忌讳这趟旅程:“总之,我虽然是跟着商队去了敦煌,这一路上遇见的怪事确实不算少,我们要是去的话,要做好遇见很多怪物的心理准备。” “甚至,在西域大漠遇见这些情况,给我们造成的恐惧被变得更严重。” 小道士顿了顿,继续解释:“从河西走廊开始,我们所看到的大好河山基本上就不存在了,满目全是水土流失形成的荒原戈壁、乱石滩涂、无垠台塬,能遇见的所有城池多半是已经衰败废弃的死城,直到走完河西走廊,真正拥有人口的城池,也就是昔日的河西四镇。” “沙漠,比我们看到的更荒芜荒凉,当这份荒芜荒凉无边无际时,危险当然也就随之而来。” “人走在这种环境下,会变得极度孤独和压抑,如果是有人结伴还好说,假如是单独出行,很容易在行走的时候出问题,暂且不提途中的诸多怪事,光是发自人心内部的孤独感,就足够让人发狂。” 徐侠客提起这一点,提醒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去往西经商的商队,往往是几十个人一起搭伙前行,除了要彼此有个照应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缓解这种身处荒原的孤寂感。”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徐侠客的话,眼神好奇问道:“别的暂且不提,黑布蝠真的有那么大胃口,能吸光人的脑髓?这么小的体型,再结合你所说的伤口,如果是要吸干脑髓,多半要很长时间,难道,这么长的时间会没有人发现它们?” 徐侠客点点头:“我当时听说时也不怎么相信,直到见到这些人的尸体,才相信世界上确实有这种生物,当天晚上我一直都在帐篷里打坐入定,对这一切都不是很了解,等第二天醒来,我所在的帐篷,就出现过这个东西。” “后来,商队在附近村落为他们埋骨立碑,村落里的人一见这个伤口,就知道被黑布蝠给吸干了脑子,当地的村民称呼这种蝙蝠叫黑布袋,意思是吃人脑髓的时候,像人头上被蒙了个黑布口袋。” 提起这一点,小道士眼前一亮:“根据当地村民的话说,黑布袋专门在夜间觅食,如果一个人是仰面朝天睡觉,就很有可能被黑布口袋直接盖在脸上。” “这些黑布袋的翅膀下长年累月积累一种液体,在人吸入后会让人昏昏沉沉,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很多时候人不是不知道反抗,而是压根没感觉出来脸上是黑布口袋,随着那翅膀下的气味越来越深入,他们也就醒不过来了。” “被黑布袋趴了脑袋,也不是说必死无疑。”徐侠客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如果能发现黑布口袋的话,这些东西还是很好处理的,这种东西能把人给整死,不是以为凶残,只是利用了人睡觉时候的弱点而已。”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放空提示道:“在村庄里的时候,那些村民中有一个人在野外睡觉时曾经被黑布袋袭击过,本来他是不可能活着,幸好他的同伴很快找到他,把黑布袋给打死了,这才勉强救了他一命。” “只是,这人被找到时,眉心已经被黑布袋给咬开了,脑髓已经被吸了一些,相当于脑袋已经受伤,以后这个村民就好像傻了一般,言语和行动全都失调了,村民都说他是被吃了脑子才这样,也有人说,是被黑布袋下了什么毒才变成这样。” 徐侠客说到这里,恢复严肃:“我去敦煌的时候,跟着商队遇见的诡异情况太多了,你们要是想去的话,我不建议走我的老路。” 宋思媛点点头:“我还以为西北会很荒凉粗狂,没想到这些稀奇古怪、怪力乱神的事情,比汉地怪事还多。” 岳青山抽着旱烟,眉头紧锁说道:“西北只是荒凉,不代表这些地方就太平,从这些废弃城池也能看得出来这里饱经战乱,同时又因为临近沙漠和荒漠,很多远离人的东西就会活跃起来,出现黑布袋这种怪物也不奇怪,恐怕到时候我们遇见的怪事怪物,更不在少数。” “这次,大家伙儿就打起精神来,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行走,多花费心思也是正常的。” 宋思媛拿起铁路通路图,研究片刻说道:“从我们的位置坐火车还好说,西北地区的铁路路线并不多,距离河西走廊最近的铁路线,也就是甘肃兰城,我的建议是,我们坐火车到兰城下车,然后再租用当地的货运车走完河西走廊,最终到达敦煌城。” “哎!” 徐侠客明显是叹了口气,宋思媛问道:“怎么了?难道你有其他法子?” 小道士揶揄道:“法子倒是没有,但是有个情况我得先提醒你们,我看你是对西北地区的落后没什么概念。” 徐侠客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我们见过的西京因为是预备陪都,已经算是被下血本建设,看起来还算像样子,出了西京继续往西北走,那除了落后还是落后。” “别说是敦煌这种沙漠城镇,就是有铁路的兰城,也只是看起来体面,实际上里面照样没什么现代建筑,跟前朝末年没什么区别,破败又落后,你说的什么运货车,老百姓压根就没见过。” 小道士挑起眉毛问道:“你知道他们日常的交通工具是什么?” “马车?”宋思媛猜测道。 “驴车!”徐侠客眉毛一扬:“还有什么骡子车、牛车,反正就连马在这里都是稀罕物件,那属于高级牲畜,他们用得最多的是骡子和驴,穷人家过河靠的是羊皮筏子,连个船走坐不起。” “你想想,西北地区整体落后成什么样子了。”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说道:“我们到了兰城后,我建议是要么租马队往前走,要么,就只能继续和商队一起进入河西走廊。” 宋思媛估计着河西走廊的路程,摇了摇头:“我们坐火车本来可以最快到达兰州,如果继续转成马车,那浪费的时间就把原本坐火车省下的时间又浪费了,我再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法子,至少,找个能喝汽油的车,这马拉驴赶的,一路上速度慢不说,还有可能生病。”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大漠孤烟 这事儿暂且不急,汽车也不是一会儿就能找到的,众人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从江汉踏上火车。 一路鸣笛呼啸,他们从江汉前往兰城,过了陕省高原,就已经见葱茏绿意不断减少,到了兰城只剩下满目苍凉,这是比陕省高原还要荒凉的世界。 下了火车后,宋思媛通过京城,在兰城找到前往西域大漠的运输队,几人总算不用再租用马车,有惊无险坐上汽车,在车轮轰鸣中赶往敦煌城。 …… 西域、绿洲、敦煌城 荒原戈壁、黄沙漫漫,飞沙走石、夏风燥热。 敦煌城外,一行汽车轰鸣如吼,自远处朝城门驶来,岳观潮他们坐在车厢中,摇晃如坐船,个个脸上都疲惫异常。 他们虽说是找到了可以快速到敦煌城的汽车,一路上感觉确实不太好受,这些汽车完全是用来拉货的货车,噪声大、易颠簸、露天的情况下,风沙打到脸上更是生疼,哪怕是车顶扇满防风遮沙棚,也只是稍微让他们好受一点,风沙还是会从棚子间隙钻进车厢,落了一车灰尘。 此时,已经是六七月,在西北炎热干燥的气候下,他们个个脸色发红、嘴唇干裂,就连喝的水都一股子风沙味儿,身子已经被晃得散架了。 咕嘟咕嘟……岳观潮打开水壶,仰着喉咙灌进心口,想用凉水压下这股燥热,他见宋思媛嘴皮已经干裂,用水壶盖子倒杯水递过去:“要不,再喝口,你嘴皮都干裂了。” 宋思媛扒开头巾,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朝他摆摆手:“不用了,我看敦煌城马上就到了,等我们找到客栈什么的再补充体力吧,路上的水总有股沙土味儿。” 岳观潮合上水壶:“那是,咱们这一路上就没正经看到过几条河,西北的水可比金子还要贵,这些水还是我们从沿途的客栈要出来的,敦煌城就在沙漠边儿上,估计这里的情况只会更严重。” 等汽车停下,众人站在汽车上,看向不远处的敦煌城。 在他们眼前的,即是现在的敦煌城,这座城池位于龙勒河西岸,四方规整,建有青砖城墙,城墙之上各开三座门楼,粗略来看,这里与古代军镇城楼没什么区别,只在墙头挂有民国旗帜,才让人意识到这是在民国时代。 城门之外,沿着城墙四周挖有壕沟河,这条壕沟河自西南方向引来龙勒河水,绕城一周后,从东北角穿出,再回归龙勒河道,以此形成壕沟活水,方便将干净的水引入城中。 城壕河与城墙之前,另外有一圈西北城市常见的羊马城包围城池。 何为羊马城? 西北的军事重镇中,河西走廊中的城池尤其重要,称得上是中原控制西域的咽喉之地。 每当中原王朝势弱时,这里是中原人抵抗外族的前线,有守土通道之称,只要守住了这里,就能免于外敌进犯关内,维护疆域安全。 如果中原王朝军事强盛,就会沿着河西走廊吞并西域和大漠,那这里就从抗敌前线成了固守河西的军事重镇,说白了,河西四镇在地理位置上进可攻城略地,退可防御疆土。 这么重要的位置,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历史上,任何一个外族想要困死中原,第一打的就是河西走廊的主意,这些军事重镇经历的战争不计其数,当然,也发展出了独特的城池模式,羊马城。 这种羊马城属于古代的防御矮墙,大多为正方形或者椭圆形,沿着城墙环绕周围,城墙宽度可走人,每隔一段距离修建简易堡楼,和城墙原有的塔楼形成照应,防止敌人来犯时出现防御死角,方便查看情况。 在历史上,羊马城曾经发生过重要作用,这敦煌外的羊马城最近一次发挥作用,还是左公收复西域。 远的暂且不提,他们把目光转向敦煌城池外——城外,少见没了黄沙荒原,龙勒河流过敦煌附近,带来的丰沛河水滋润着这片干涸土地,许多支流也将河道的水源引到各处,在河道附近形成了大片绿洲,可见绿洲上多了些沙漠特有的灌木森林。 这些绿洲好似绿色补丁,缝补在满目苍凉的河西之地,对远行至沙漠边缘的旅人来说,这应该是最大的惊喜了。 他们坐着车穿过城壕、羊马城、城墙来到敦煌古城中,等汽车入城查验的机会,他们走上城墙,仔细观察起敦煌城的格局。 敦煌城,古称瓜州、沙州,自古以来就是河西走廊最西端的城池,在汉朝以前,曾经是大月氏、乌孙人和塞种人的土地,秦汉时期匈奴崛起,这里随后又被匈奴人占据,他们在这里随畜畜牧,控地屯兵,以此咽喉之地觊觎关中。 随着西汉武帝时代来临,霍去病右击匈奴大败敌国,这里首次被并入华夏疆域,就此成为西汉领土,汉武帝随后在这里增设河西四郡,以精兵强将包围河西,展开征服西域、通商贸易之路。 两千年来,随着关中势弱,这里曾经几度被异族占领,屡次改称易名、修城废弃,千年来不断改变,最终形成了当前他们看到的敦煌城。 现如今的敦煌城,按照格局分为罗城和郭城,罗城位于城池中心,是大城之中的嵌套小城,整体呈现“日”字形分布,靠北的一半用于敦煌各类官署办公,靠南的一半,在以前属于旗族居住的满城,后来,民国成立后,旗族陆续搬出,现在已经拆除三面城墙,只能从轮廓上,还能看得出是满城,其余,都和附近的几个街巷融为一体。 罗城之外的郭城,是普通百姓生活的地方,现在的街市商铺,也多集中在罗城周围的街巷,和满城改建的商业区混合成片,就叫南街市! 再仔细看的话,这座城池以“日”型罗城为中心,通过一个“十”字形官道,将古城分为东西南北四隅,这四个部分的区域又分为无数方块街巷,最终形成了类似棋盘窗格的格局。 每个街区、每个街巷、每座宅子,都以小套大、环环相扣,形成巨大棋盘结构的一环,宅子鳞次栉比古楼林立,看起来格外规整,同时又满是烟火气。 再往城外去看,城池被城外的绿洲森林所包围,可见无数绿洲沃田绵延无尽,有塞上农户在不断劳作,至于更远一点,那就只剩下漫天土色的鸣沙山和三危山,他们好似黄土沙丘,在绿洲边缘略微起伏,勾勒起塞上荒凉奇异的天际线。 此时此刻,烈日刚从地平线升上云头,一轮红日高悬半空,照耀最远方的起伏沙丘,映得山体金黄灿烂,绿洲外的戈壁荒漠都好似被覆盖金沙,璀璨辉映,近处的敦煌城时不时有炊烟弥漫半空,犹如沙漠之上飞散缥缈青烟。 沙漠之中,红日金山、星落沙丘、古城绿洲,齐齐映入眼睛,景物就好像色彩丰富层次分明的油画,看得人极为震撼,一扫这几日来的压抑困顿。 孙大乔搜索肚子里的墨水,嘟囔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都说敦煌是塞上江南,从这里看过去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在距离沙漠最近的地方,能见到这种塞上美景,到底是不虚此行。” 岳观潮见孙大乔摆弄肚子里的墨水,揶揄道:“老孙头,这太阳才刚出来,跟落日有啥关系。” 孙大乔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摸着胡子玩笑道:“嗨,老朽也就这么个意思,这种塞上风光可是不常见,啊……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徐侠客指着满城里的商业街区说道:“我记的我上次来的时候,住的是罗城旁边的义潮客栈,等会儿我带你们过去。”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汽车查验已经完事,他们就此和汽车队分开,叫了个马车赶往南街市。 这敦煌城的格局,基本上遵循了前朝的城池,哪怕现在民国了,也只是因地制宜多了些现代建筑,通城看过来还是普通的民居古楼居多,外墙多是黄土色和灰白色,配合老木红窗、深洞方窗,有种置身古代异域的感觉。 直到他们临近南街市,才多了些身在现代的气息! 南街市的位置依旧是古楼老街,但是多了些商业氛围,店招幌子随处飘摇,偶尔遇见几栋现代摩登楼,还能见到色彩绚丽的广告牌,各处热闹煊赫,行走络绎。 如今满城的城墙只保留了北方罗城的一段,其他位置的城墙全被削去大半,剩余高度只到人腰间心口的位置,内外被现代楼房取代,沿着原有的城墙遗址,形成了面向南方的“凹”形摩登楼群,他们要寻找的“义潮客栈”,位于满城东墙之外的院楼中! 何为院楼? 这是西北因地制宜演变出的建筑形式,大多青砖砌框架、黄泥夯墙壁,回形楼体夯土严实,从正面开出门洞,对外的墙壁,窗口为了防止风沙做得又厚又小,用木框子封闭严实,朝内院的走廊多为连廊通路,可以沿着走廊走向不同方向的房间,走廊墙体垒砌严实,多开有缸口大窗,用来通风散气。 白天,这些巨型大窗可以用支棒支起来,到了晚上为了防风沙降温,就可以合上窗板,形成封闭的走廊通道,同时,最下面一层不住人,用来做马厩和稻草棚。 这样,既能通风又能透亮,只要把门户一关,还能防止盗贼流寇,有点接近福建土楼和陕西地坑院。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诡异禽鸟 正面门楼前,义潮客栈的匾额挂在上方,两侧另有旌旗幌子随着热风飘荡,门外时常有客商行人停留,从马车牲口进出的高宽门楼来来往往。 进了门,找跑堂拿了房钥匙,众人各自安顿好,这才有机会观察客院的细节。 回型院落建得很厚实,就连走廊里的挡风装饰墙,最少都有半米厚,巨大窗户多呈方,从上到下涂了某种防虫白灰,形成窗户的简易轮廓,外面的窗户板被支棍牢牢支起来。 透过这些巨大窗户,能一眼望见院落里的晾衣长架、饮水渠、磨盘、还有几颗沙枣老杨树,给土黄的院落,总算增添了一抹红点绿意。 每一间客房大都格局类似,是三间连堂的式样,整体空间形似“皿”字,被三个巨型拱形花窗分成三个部分,中间的拱形花窗尤其大,几乎从顶部延伸到底部,门洞相当于开在窗户中,可供行客进出,有点像陕省炕洞的门窗结构。 走进去看,朝外的窗口很小,投进室内的光线,也就脸盆宽的光柱,打在地面形成银白光斑,起不到什么作用,走廊的三个花窗才是照明主力,日光借由花窗照进室内,竟一点也不显昏暗。 那上头的彩色玻璃异域风味极浓,透过地面的霓虹光芒,反倒是给房间增添了不少色彩。 粗略来计算,房间里的床榻放置在左侧,被一道屏风隔开内外,中间是一整套靠墙的座椅茶凳,另外一边陈设书桌、衣柜、置物架、面盆,巨大窗户前有厚重帘子,可以拉上遮光遮视野。 看起来确实没有酒店那么体面,但胜在打扫得足够干净,墙上的黄土墙扇了胡杨木做的护墙板,磨光浸油处理,看起来光光溜溜,略微反光。 虽然比不上什么专业酒店,在敦煌城这地方,也算是个体面安置处了。 “怎么样?我找的地方还不错吧!”徐侠客拉着岳观潮,来到宋思媛的房间。 “不错是不错,只是,我看南街市是有旅社的,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宋思媛刚才走过来时,已经能看到旅社招牌,这说明在城墙附近的摩登楼中,是有旅社开着的。 徐侠客眨了下眼睛:“这你就不懂了,要说最安全的还是这种楼院。” “走吧,我带你们去顶楼看见。” 说罢,徐侠客带着宋思媛、岳观潮走过三四层,来到楼院的顶楼。 这里大概是客栈的晒场,晾晒着不少沙枣、葡萄、果脯一类的干货,走廊的位置从天顶开出窗户,用来透气通风。 站在这个位置,除了这些摩登楼之外,可以看到敦煌城大部分街巷,各处美食香味飘入鼻孔,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岳观潮问道:“徐道长,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啥?” “你们仔细看,那些摩登楼上的窗户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按照徐侠客的示意,看向城墙附近的旅店,他们的窗户看似没有问题,乍看之下确实很干净,实际上却感觉很突兀。 换言之,有点太干净了。 临近沙漠戈壁的城镇,哪怕身处绿洲之中,建筑依然会被风沙侵蚀,窗户上往往是附着一层沙土,这种沙土你即便是清理了,等半天时间就又积累回去了,当地百姓往往会隔天清理干净,像这样每天都清理干净的,确实要浪费极大的人力物力。 随着三人仔细看,更多的细节,也叫他们瞪大眼睛。 距离他们最近的窗口,在那窗缝墙体间明显是有血迹,如果是经年累月的血迹,肯定是呈暗红色,这种略带鲜艳的血迹大概率是最近产生的,如果就连擦窗户都处理不干净,这就说明窗户沾染血迹极为频繁。 光是这一点,就叫两个人好奇起来,岳观潮眯起眼睛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们,这些旅馆都是黑店吧。” 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句老话中的“店”指的就是古代的歇脚店、大车店、行路客栈。 行路之人,碰到一般的客栈还好说,明码标价,银钱两清,最怕的是碰上黑店,尤其是那种黑良心的夫妻黑店。 这些黑店往往是看人下菜碟,碰到穷苦的行人就当无事发生,如果是碰到略富裕一点的行客,那他们可就倒霉了。 等到夜深人静时,这些黑店就会利用暗道往屋子里放迷香,直接把人给迷晕过去,然后带着人在客房里搜刮财物,为免泄露他们的手笔,等把财物给搜刮干净,就会把人给杀了,埋在后院或者地窖什么地方。 但凡在外面住旅店,都是些赶路人,他们远离家乡又人生地不熟,真就是消失了,也没苦主找上门,就这样死在他乡。 若碰到这样的黑店,人在明贼在暗,轻易是走脱不得的,有经验的赶路人,哪怕是腰缠万贯,也得化妆成土气人,让自己别那么扎眼,免得成了某些人的到嘴肥肉。 岳观潮虽然没遇上过黑店,这种乡野间的事情听说得不少,最心黑手辣的黑店,光是掳掠了行人的财物还不算,连他们的尸骨也不留,直接剁成肉馅做成包子,卖给来往的苦力人,到了现在死无对证,连个全尸都未必成保全。 眼下,他见窗户上有血迹,当即就往杀人做肉包的夫妻黑店上想去了。 徐侠客摆摆手:“你想什么呢你,这个地方要是有黑店,早就被附近的百姓给砸了,这些红色痕迹都是一些飞鹰、漠雕、漠鸽留下的。” 岳观潮见血迹不是人的,当即好奇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说这些血迹都是黑店杀人灭口呢,只是,平白无故的,这些禽鸟怎么会死在窗户上,还留下一层血迹。” 徐侠客朝他们打响拇指:“这就是我要说的情况,这些建筑你们别看够摩登时尚,实际上并不耐用,这跟沙漠的气候有关。” 沙漠荒凉干燥,昼夜温差也很大,沙土聚热快散热也快,大白天能热死人,等到了晚上,也有可能把人冻得要盖被子。 在这种较差的温差现实下,西北的所有房子都至少有窗口小、墙体厚的特点,如果有窗户,一定是完全封严实了,免得风沙进到室内。 在这种情况下,附近百姓的房子也都把墙体修得很厚! 这样,大白天可以通过厚墙体吸热,哪怕外面再炎热,里面也能做到阴凉舒爽,等到了晚上,温度降低以后,这些厚墙白天积累的热量慢慢发散,也相当于替房子保温了,让外界的寒冷不容易浸透进房子。 徐侠客指着那些摩登楼:“这些楼层的厚度完全比不上楼院,白天热得要开风扇,晚上又冷得盖被子,由于墙体很薄,夜晚的疾风劲沙直接吹到墙体上,搅扰得人完全休息不好。” “再一个,就是这些会乱撞的禽鸟了。” 徐侠客提起这些禽鸟,语气明显神秘起来:“敦煌在往外走个几十里,基本上就到了荒无人烟的沙漠了,这里也因为临近沙漠,出现的怪事也不少,一到晚上,飞鹰、漠雕、漠鸽等这类的雀鸟,会在敦煌城里撞墙,非得撞得头破血流才肯离开。” “尤其是喜欢撞窗户,像旅馆那种大的玻璃窗,更是一撞一个准,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窗户上总会沾染不少血迹,这些旅馆就只能让伙计勤擦洗,但这些东西一旦留到缝隙中就极难清理,也就被保留下来。” 小道士顿了顿,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建筑:“我们居住的楼院到了晚上就把窗户封闭,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动物撞墙撞窗户,这些土墙很厚重,木板也都是陈年老木,怎么撞都未必能撞得动,再加上房间和床板之间隔着走廊,受到的影响就更少了。” “看起来楼院确实不体面,但是住起来绝对比得过这些旅馆,我也是提前吃了一回亏,才明白过来。” 宋思媛点点头:“别的暂且不提,这些禽鸟为什么会撞墙,难道是要袭击活人?” 回想徐侠客提起的黑布袋,他们不得不怀疑,这些禽鸟也是某些嗜血鸟类。 徐侠客摆摆手:“那倒不是,这些禽鸟就是很普通的沙漠鸟类,它们白天还是正常的,到了晚上才会开始撞墙,这可不只是敦煌城这样,敦煌附近的村落也是这样,如果某些鸟不小心把自己给撞死了,第二天地上就会出现这些鸟的尸体。” “他们也不是说会袭击人畜,碰到人还会躲开,可见确实不袭击人畜,只是好像中邪了一般撞墙,不知道原因为何。” 岳观潮捏着下巴问道:“当地的百姓怎么说?如果这种情况很常见的话,那他们总得有个说法啊。” 徐侠客看了下左右,压低声音:“我来敦煌的时候,也问过附近的百姓了,他们都说,这是沙漠中被封印的魔鬼,要用动物的血来冲破封印。”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敦煌城会在河西走廊西端建城?”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奇诡沙漠 岳观潮一看徐道士又摆出这副神秘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和怪力乱神有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侠客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何为敦煌,敦为盛大,煌为辉煌,敦煌二字即是盛大辉煌的意思,自从汉朝开始,敦煌的名字就已经存在,这里能安稳驻城两千年,靠的就是封印魔鬼的沙漠。” 昆仑山脉和天山山脉之间的沙漠盆地,在当地百姓眼中是魔鬼的沙漠。 天山山脉绵延国境三千余里,众多河流深切出峡谷、高山、盆地、绿洲、湖泊,昆仑山作为天之屋脊,也保卫着藏地千沟万壑、万千震撼的雪原风光,唯有他们之间的盆地,好像被诅咒的土地,变得荒芜贫瘠,如死亡之地。 这里的贫瘠,超出了当代人的想象! 如果再往敦煌城外行走几十里,那么行客看到的将是无限接近于极限的无垠沙漠,这里的沙漠总面积几乎和关内所有疆域相当,也就是说人骑马行走沙漠,三四个月都未必走得到尽头。 时至今日,也至今没有人能成功横穿沙漠,但凡想这样做的人,要面对的就不只是行路遥远,还有干燥缺水、迷失方向、沙漠怪物、地质灾害、诡异力量的威胁。 先说干燥缺水。 这片魔鬼的沙漠中,缺水是常态,纵然沙漠中有塔里木河、和田河等河流滋润,在沙漠的巨大面积面前,也是无济于事,除了河道附近有绿洲之外,其余的地方全是干旱沙土。 行走在沙漠中,无时无刻都在丢失水分,人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干燥无比,炙热气流、干燥环境,使得人身体的水分不断蒸发,叫人嘴唇裂皮、喉咙干燥,脸红脱皮。 哪怕是最耐渴的骆驼,也最多坚持不多几天就要补充水分,否则就得干渴倒地,至于更不能缺水的人,每时每刻都需要补充水分。 在无法随时获取饮水的情况下,人能携带的饮水始终有限,这也意味着他们一旦缺水,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就只能寻找到水源补给淡水,也注定走不长远。 再说迷失方向。 人人都惧怕海洋,怕的就是在深海中完全迷失方向,抬头见天、低头是海,如果无法掌握方向,那就相当于被困在无边水狱。 沙漠与海洋一样,沙海也是海,当人站在迷失方向的沙土之上,所面对的情况比海洋还要危险,三天之内如果走不出沙漠,那人基本上就永远走不出去了,很可能已经被黄沙覆盖,成为沙漠掩盖之下的一具枯骨。 纵然人拿着指南针或者罗盘,也无济于事,沙漠的地质环境很是特殊,你永远都无法知道,黄沙掩盖之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正因为某些奇怪地质被黄沙掩盖,这些奇怪地质往往会引起罗盘指南针的失灵。 一旦遇到这样的事情,有老经验的当地人会认为是沙漠中的魔鬼幽灵在干扰活人,这些当地人的法子,是跟在沙漠野骆驼的身后,让野骆驼带着他们穿过沙漠,这是沙漠迷路后唯一能走出迷境的法子。 如果说干燥缺水、迷失方向尚且可以通过人力物力解决,那沙漠怪物和地质灾害,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未知之祸。 除了黑布袋之外,沙漠中活跃着疆地虎、漠狼、沙狐、盘羊、野牛、糙鳞沙蚺、花条蛇、巨隼、金雕、食人兔、沙漠巨蜥等动物,这些东西能在上无走兽下无飞鸟的沙漠腹地生存,可见其性命的坚韧粗狂。 它们就跟沙漠的嗜血植物一样,为了在这片贫瘠干燥的沙漠生存下来,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你永远不知道在沙漠中见到的动物,在把你看作猎物后,对人有多凶残。 甚至,除了这些动物之外,沙漠中还有无数人压根叫不出名字的怪物! 传闻沙漠中有种类似肠子的死亡蠕虫,它们的体型就好像是牛肠,木桶粗、从数米到数十米不等,从头到尾就好像蚯蚓,只在头部长出圆形口腔,里面长着一圈类似狼牙的尖牙,全身都布满触觉器官。 潜伏在沙土中等待猎物出现,只要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就会搅动沙土钻出地面,将出现的猎物拉入沙土之下吞吃殆尽。 再比如,沙漠中还有一种看不见的幽魂,叫不应声,他们无色无味,无象无形,平时就在沙漠中游荡,看见活人就会潜伏在活人周围,在活人耳边喊他们的名字。 懂得怪力乱神的人,听到耳边有陌生声音喊自己名字,大多数都会装作不知道忽略过去,以此来避免不应声的威胁,如果有些人不知道其中厉害,答应了不应声的呼唤,那他就算是被不应声给缠住了。 此后,只要还在沙漠中,此人就会被不应声制造出各种幻觉来迷惑他们的心志,假如此人此时想喝水,不应声就会在前方幻化出沃野葱茏的绿洲那里水潭清澈、瓜果甘甜。 若此人感觉孤独,不应声就会在前方幻化出熙攘热闹的城镇,其中街市货贩百行、行人络绎不绝,总之,不应声会根据人的内心渴望,幻化出不同的海市蜃楼,企图把人骗过去。 如果此人真的中计了走入海市蜃楼,那基本上就算是遂了不应声的愿,成了不应声的替死鬼,永远替他们留在沙漠中,等待下一个倒霉的人上钩,这就跟汉地的伥鬼是类似的鬼怪。 又比如,沙漠的某些洞穴中,生存着一些被沙藤控制的腐尸,这些腐尸已经死亡多时,连身躯都腐烂了,但是在沙藤的寄生下,腐烂的尸体却还是能活动,他们会捕捉周围的一切活物,将他们身上的血肉消化干净,尸体就继续作为傀儡,捕捉下一次猎物。 这些或是动物或是怪物的东西,活跃在沙漠之中,与沙漠中随时出现的沙丘、沙坑、裂崖、流沙一起构成无处不在的威胁。 在沙漠盆地附近的当地百姓看来,沙漠的怪异是因为这是魔鬼的沙漠,这是被魔鬼诅咒的土地,任何动物进入沙漠,都会被沙漠异化为吞噬血肉的傀儡,这股神秘的力量就好像沙漠中无边无际的黄沙,充斥着盆地的各个角落。 这神秘的力量,无时无刻都在操纵沙漠朝河西走廊迁移,直到把河西走廊吞没才要作罢。 敦煌恰好位于沙漠的边缘,是封印这些神秘力量的界碑,只要敦煌在河西走廊沿线,就能遏制神秘力量对河西走廊的冲击,让沙漠的力量入不得关,只能被禁锢在盆地。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实地计划 说到这里,徐侠客已经把当地百姓对沙漠的看法给介绍情况了:“可以说,沙漠的古怪离奇,已经让当地百姓坚信,沙漠确实是魔鬼的诅咒,而敦煌城就是魔鬼沙漠的封印界碑,这些禽鸟乱撞的迹象,都是魔鬼操纵动物引起的怪异现象,连他们也是只知现象不知原因。” 岳观潮又问道:“他们,他们没想过去查查禽鸟乱撞的原因吗?” 徐侠客摇摇头:“这些禽鸟乱撞的情况不是最近产生的,而是从古至今都存在,听说,敦煌城的地方志中,记载过最严重的禽鸟乱撞,大概出现在唐朝初年……” 唐贞观年间,敦煌城府兵莫十三的私人家书中,曾经记载过那次鸟殇事故。 那一日,白日出现火烧连云,从晨时起太阳开始,环绕在敦煌绿洲附近的火烧云连日不散,甚至有了越烧越红的趋势,直到落日后才算勉强散去。 当天傍晚,天空飞来无数沙漠中的鸟类,数量之多、声势之大,就好像黑云压城,他们惨叫着朝敦煌城的建筑撞过去,将自己的身体撞得鲜血淋漓,有些飞鸟离开时血液还没凝固,直接落到地面。 千万万只禽鸟的血滴子齐齐落下,就好像是天空下起了血雨,将敦煌城的建筑染得血红一片,几个月血腥气还没散去。 当时唐太宗李世民已经驾崩,这种现象也就被当做了天垂象的征兆,附近百姓都认为是上天可怜天可汗驾崩,命禽鸟这种翱翔于天的活物,为天可汗送葬,这件事因涉及天垂象,也就被收入了敦煌地方志。 徐侠客提到这次地方志记载,语气神秘起来:“这种现象从古至今都有,对当地的百姓来说,已经习惯了,哪天没有禽鸟喋血那才奇怪呢,你要说他们为什么不探究?我感觉是没有人力物力。” 他顿了顿:“刚才我就说了,这个沙漠在当地人眼中是魔鬼的诅咒,他们惧怕沙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去主动跟魔鬼的地盘打交道,再者说,就是真有胆大不怕死的,他又能怎么探究呢?是把沙漠完全走过去一遍,还是去掘地三尺挖出什么东西?” “这沙漠的面积那么大,谁也没这个人力物力,一来二去,他们当然也就既无心也无力去探究这些怪象,只要离这些怪象远远的就可以了。” “远离沙漠腹地,是沙漠周围百姓的生存之道,只要距离神秘力量远了,人才能安稳生存。” 徐侠客还想继续长篇大论,被爬上来的岳二炮打断:“可找到你们了,赶紧回去吧。” 岳观潮三人只得跟着岳二炮回到客房,等到地方时,岳青山已经在和孙大乔已经拿出舆图,见他们回来,老岳头开口道:“你们回来得正好,我和孙大乔商量一下,我们还是觉得先到那斯坦赫因所说的水墓看看再说,一来是确定这洋人有没有说谎,二来,这里以前至少是古鄯善国遗址,也许还能找到些关于古鄯善王朝的线索。” 岳观潮摆摆手:“有那个必要吗?我们直接查古鄯善国不就行了,何必浪费时间去吃别人剩下的饭。” 宋思媛思索片刻点点头:“我也同意二叔的建议,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你是怕斯坦赫因在考察报告上撒了谎,我们不经考证就采纳他的意见,可能会被他带偏?” 岳青山点点头:“我还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这老洋人的考察报告里,压根就没提古鄯善女王的茬儿,以他的手笔难道是没查到鄯善女王?老头子想他不至于那么没用。” 老岳头磕了下烟斗灰烬:“唯一能出现的情况,是他已经查到鄯善女王的记载,但是出于某些目的或者单纯是私心,故意将这一点掩盖下来,没有写在考察报告里,我们拿着一份有隐瞒的考察报告,一定会出现问题,我是想亲自去实地看看,也看看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噢,您是想查查他隐瞒的东西,那这一点倒是可行,只是我们怎么去呢?” 岳观潮总览考察报告,斯坦赫因对于他们去的路线,只是略粗大致描述,不涉及具体地名,在荒漠背景之下,他们很难找到原有路线,至于他所描述的沙耳城更是闻所未闻。 “也许,找个附近熟悉沙漠的向导比较好。”宋思媛提议道。 徐侠客说道:“如果是找当地的百姓的话,我们人生地不熟,估计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靠谱的人,这才是麻烦的地方,如果所托非人,把我们给留在沙漠,那才叫天不应。” 岳观潮搂住他脖子:“徐道士,你不是说你在这里认识个老道士叫王元禄吗,要不我们去找他吧,他在敦煌十几年,总比我们这些面生人要好,说不定还能帮到我们。” 徐侠客点点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样吧,我们也先休息好,等明天一大早我带你们去千佛洞。” “行,我看还是先见到这个王道士再说吧。” 众人来到敦煌才不过半天时间,这几天路途遥远、颠簸折磨,身子骨早就快散架了,他们只好各自回房补觉,总算是能把身体摊平休息了。 睡到傍晚,几人在附近的面食摊子吃了饭,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见店家在封窗子,个个伙计把窗板支棍收回,巨大窗户咯吱一下,轰隆一声将窗户盖上,再用窗台上的卡扣凹槽给扣紧,等木板封闭严实,走廊也就算是被封闭完成了,各处开始挂起煤油灯,照得走廊各处一片昏黄。 岳观潮他们回房后,等到太阳落山,面向外面的方窗光芒消失后,周围果真嘈杂起来,就好像有无数叽叽喳喳的鸟雀在乱飞,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见外面的窗板轰隆响动,就好像被冰雹砸下窗户,哗哗啦啦响动不停,直到半个时辰以后,这股嘈杂动静才算安静下来。 夜晚来临,周围的气温已经在降低,他们很快就已经听见冷风吹拂,那小窗户被刮得哗啦作响,若非是小窗,估计早就飞出去了。 一夜风沙呼啸,众人安稳睡去,第二天,徐侠客叫了马车,带着他们出了敦煌城,前往位于西南方向的千佛洞。 所谓千佛洞,也叫藏经窟,是敦煌当地百姓对它的称呼,官府的文献资料上,千佛洞正确的称呼为漠高窟。 若要往前追溯,漠高窟开始出现的时代,是东晋十六国时期。 大概前秦建元年间,沙门僧人乐遵来到河西走廊尽头,行到这里时,抬头的一刹那,见鸣沙山光芒万丈、金光蒸腾,就好像有千佛驾临,于是他在宕泉河道崖壁上凿下石窟用于修行,这是漠高窟的第一个石窟。 其后,北魏、北周、隋唐、吐蕃都曾经在这里开凿石窟,命工匠绘制壁画,至于安史之乱的时代来临,河西被张议潮家族、曹议金家族轮番把持,他们不仅新建数量颇多的石窟,连带着石窟外的窟檐和塔楼都一并修缮如新,还在崖面绘制大量色彩浓郁的露天壁画,使得千佛洞的外观更为恢弘壮观、震撼万千。 自唐朝开始,漠高窟又经历南宋、北宋、西夏、元朝时代,到了明朝彻底封禁关外,才算彻底停止修窟,从东晋十六国直到明朝,前后已经有两千年之久,严格意义来说,漠高窟不是一朝一代或者一人一家的产物,而是多民族风格交融的文化艺术结晶。 两千年来,前秦人、北凉人、鲜卑人、党项人、汉人、藏人、元人都曾统治过这里,不断有供养人、贵族、僧人、军官、匠人、百姓等礼佛团体,出资敲凿石窟、描绘壁画,这才形成如今兼收并蓄、包容万千、辉煌璀璨的千佛洞。 时至今日,千佛洞共发现七百多座石窟、成千上万的彩塑、壁画,至于其中隐藏的经卷文书和历史文物更是不计其数,实为民族艺术瑰宝。 徐侠客介绍着漠高窟时,马车一路向西南行走,到宕泉河岸时,众人下马查看情况,已经能看到鸣沙山东麓山崖上的漠高窟。 鸣沙山黄褐山体之上,大小石窟接近千座,排列在将近两千米的山崖石壁上,各处石窟层层叠叠互相堆摞,有栈道或者木梯连接高处的石窟。 在接近山崖中段的位置,还有个高可达崖顶的大佛殿,九层塔楼出檐高挑,形似嵌进石壁的巨大佛龛,至于其他各处,也有几座窟檐散布各处。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千佛高窟 他们沿着河道走到山壁附近,等走近石窟附近时,东边第十六窟附近,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中有不少五大三粗的力夫、手拿颜料的画师、还有身背木工尺的手艺人,为首的,是个稍微有些驼背的中年道人。 仔细看,这中年道人有着很典型的西北肤色,面色如酱、粗糙干燥,椭圆脸上宽腮福额,天庭饱满,略平摊的五官摊在颧骨略突的脸上,个子不高、腰背微驼,身上套着长到脚腕的蓝灰道袍,脚上穿着稻草底的老布鞋。 这道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月,已经浆洗得褪色脱线,在袖口、手肘、膝盖、腿脚附近已经有脱线的痕迹,身上时不时会出现异色补丁,再加上圆帽子周围冒出的花白头发,让这个道士看起来很是憔悴焦虑,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就好像是沾染了一层风沙。 这道人正站在十六窟附近,对着附近的工匠来回比划,在他们脚下,已经见深挖好的基台深坑。 毫无疑问,此人必定是王元箓,王道士。 啪! 徐侠客拍了下王道士的肩膀,他回过头看是徐侠客,上下打量一番,挠了下耳朵:“嗨,是什么风把徐老弟给吹来了,你不是说你受不了孤独游历,要去找你的那些挚友了吗,怎么又回……” 这道人话还没说完,见徐侠客身后的五六个生面孔,当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哦,原来是把他们给带来了。” “王道士,别来无恙啊。” 徐侠客做了个道人的手势,这道人也拱了拱手:“别说得那么矫情,距离你离开也就才不到半年。” 说罢,示意周围的匠作力夫开始干活,带着徐侠客他们来到中段的大佛殿附近的窟檐下,窟檐外搭着的临时遮风棚,放置着水壶、灶台、柴火等一些杂物,估计这里就是王道士的临时住所。 打开遮风棚走进门楼,他们走进石窟中,这座石窟横向三室,中间大两边小,有圆拱廊连接三座石窟,窟中鲜少有壁画、彩塑、佛像、神龛,像是最新敲凿的洞窟,各处都露着黄褐石壁。 中间的石窟被王道士朝东敲凿进去一部分,摆了道教的三清画像,其下还有个形似胡榻的茶座,左边的石窟是王道士睡觉的地方,右边室内放着诸多粗糙书架、书桌、打坐蒲垫,凑近去看,能看到很多明显用酱油做旧的新抄经卷,多半是被他当做功课堂和书房用了, 众人坐在石窟里,王道士提进来一个陶土壶:“来来来,西北苦寒,也没什么好茶,我平时都喝点葡萄干、沙枣仁煮的水,你们可能喝不惯,但味道确实还不错。” “王道士,你这太清宫的钱筹得怎么样了?我看都已经盖起来了,是把钱都筹到了吧。” 徐侠客喝着甘甜酸涩的沙枣水,回想起刚才的那些匠人和力夫,心说他们要建的,大概就是王道士所说的太清宫了。 这话,让王道士放下了茶壶,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哪那么容易啊,我这好不容易攒了一百大洋,赶紧先让人把地基和第一层寺屋给造出来,再往上建可就没钱了,我还得继续攒钱。” “那你再卖几卷经文不就行了。”徐侠客揶揄道。 这话似乎是提起了王道士的伤心事:“别提了,那些洋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年老有洋鬼子来我这儿买经卷,我说我不卖他们还生气了,我一个孤苦无依的老道士,哪能得罪他们啊。” “后来啊。” 王道士走到左石窟里拿出一卷经卷,众人仔细看,就是刚才那被酱油色做旧的经卷:“我就想了个主意,我拿空经卷自己抄点经文,再用酱油做做旧,抹点沙土什么的,看起来还真的像石窟里的那些经卷,反正这些人也看不明白我们的字,发现不了我故意做旧。” “就这么的,我通过卖给洋人假经卷,筹了不少善款,这才能先给太清宫打地基,至于以后嘛,就继续卖经卷呗。” “王道长,你为啥不去求政院啊,这些东西可是民族瑰宝,你让政院拨款派人来保护瑰宝,光是一个孤苦道士瞎使劲,能筹多少钱。” 王道士摆摆手一脸嫌弃:“你们以为我没找过啊,前几年我找过敦煌城的专员老爷,跟他们说了千佛洞的情况,他们也再三跟我保证,找省里给我拨款拨人去保护民族瑰宝,拨下来大概两千银圆,一路上吃卡拿要分赃揩油,到我手里你们猜还省多少?” “至少得一千大洋吧。” 宋思媛也不是没接触过官场,民国政院的这股风气由来已久,只是,不管各层级再怎么样截留,至少也得保留一千大洋。 “呵呵!” 王道士伸出四个手指:“从省里到州里再到县里,到我手里就剩下四十大洋,为此,这些人还派了不少专员来指导工作,招待住宿和酒菜供应全搭进去了,我还要往里面倒贴钱呢。” “啊!” 众人瞠目结舌,他们想不到西北政院已经黑暗到了这个地步,这都快吃干抹净了。 王道士提起这一点颇为无奈,坐回茶座上蜷起腿脚:“后来啊,我也算是学乖了,这些官老爷不问我要钱就已经无量天尊了,我哪里还敢问他们要钱啊?你问这些钱老虎要钱,那不是虎口拔牙吗,还不如我自己多抄点经卷来卖。” 岳观潮看向这王道士,为了建太清宫,估计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在筹款筹不到的情况下,通过这样的方式也无可厚非,他继续问道:“那你可得卖贵点,你这又是倒酱油又是抹醋的,一卷经文到底卖多少钱?” “一块大洋啊,怎么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是觉得我卖得太贵了?” 王道士眼神狐疑起来,一块大洋在洋人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儿,对当地的百姓来说,那可是半个月的工钱。 宋思媛思索片刻摇摇头:“倒不是太贵了,而是卖得太便宜了。” 她刚才就好奇,为什么西北之地洋人会变多,现在来看,这些来西北的洋人多半都是因斯坦赫因的考察报告而来! 他们的目的,就是像斯坦赫因一样,在西北考察某些古墓或者遗址,然后带着经卷回到西方,这样就可以在西方出人头地,甚至是赚得盆满钵满。 不只是西北,这些洋人为了获得考察报告,专喜欢往无人的秘境去走,什么雪域高原、满蒙草原,甚至东南亚热带雨林,都可以见到这些洋人探险家的身影。 对他们来说,西方的世界已经被探索得差不多了,他们想要探索更多秘境,就只能把目光转向东非、南美、东亚。 西方人有不少人把《马可波罗游记》当作寻宝圣经,从中世纪开始,东方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极为神秘的异域,满地都是黄金白银,值得他们不远万里跨越重洋来探险,这种对东方的狂热,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他们组团来西北反倒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西方人来淘金,必定不想无功而返,他们肯定是想往西方拿回点东西回去,这样就能利用文化差异卖大钱。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敦煌壁画 比如,从东方流进西方社会的刺绣旗袍,大概要卖到三百英镑,更精美的冰裂瓷甚至高达一千英镑,诸如此类的瓷器、珠宝、丝绸暂且不提,就光是这些经卷就值老鼻子钱了。 自从斯坦赫因的古鄯善国考察报告刊登在自然地理杂志后,遥远东方的神秘王朝遗物就变得很受西方社会欢迎,他带回去两车经卷在文化加持造势的情况下,卖的价格还不错。 就像王道士拿起来的这种普通经卷,在国际文玩市场上要卖大概一千英镑一卷,这一千英镑大概是普通工人五六年的收入,不是一般人可以买得起的。 如果换算成的话,一千英镑大概等于五千美金,同时一美金可以兑换五块大洋,那五千美金大概等于两万五千大洋,等于说,只是单独一卷经文,就在西方能卖两万多大洋。 按照王道士的售价,他要卖出两万五千卷经文,才能抵得上他们在西方卖出的售价,一来一回这可是数万倍的利润,也难怪这些西洋人对购买这些经卷如此痴迷。 宋思媛见王道士对此一无所知,决定把真相告诉他:“王道长,你可知这些真正的经卷,在西洋要卖多少钱?” “不过一百大洋吧。” 王道士对这些经卷的价值一无所知。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试探说道:“一卷普通的经文真迹,换算成我们的钱,大概等于两万五千大洋,又或者是一万三千两银子。” “嘶!” 这次,该换王道士倒吸一口冷气了。 王道士估计死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喝茶的手都抖了:“我这一套太清宫建起来最多也就两千大洋,这一卷经文卖出去都能建十座太清宫了,那斯坦赫因拉走两车经卷,那得多少钱啊!” “罪过,罪过,我居然让洋鬼子顺走那么多珍贵经卷。” 以前,王道士不知道经卷真迹的确切价格,此刻明白了这些经卷在西方有多珍贵,当即就后悔起来:“说来也都怪我,当时我要是没被斯坦赫因蛊惑,也就不会把让那么珍贵的文书外流出去,说出来真是我老道士瞎眼没用。” 宋思媛安慰道:“王道长,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后悔内疚的,当时是斯坦赫因骗你说要资助千佛洞,你才贱卖给他那么多经文,实际出发点并不是自己谋利,只是为了重修千佛洞,完全是善意行为,事到如今,说后悔也没用了。” 她顿了顿,提醒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真迹经卷的价值,可千万不要把真品卖出去了,这些经卷都是民族瑰宝,如果被人肆意拿走,到最后后悔的还是我们。” 对于这一点,王道士似乎有些疑惑,看了看她:“你们既然能知道那么多,肯定是有本事的人,能不能帮我卖一卷真迹,这样我就能把太清宫盖起来,甚至剩余的钱足够把千佛洞再修缮一遍,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宋思媛听着这道人的话,估计王道士真的没办法了,靠着他画假经卷去换钱,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太清宫给建起来,老道士打真经卷的主意也是情有可原。 岳观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他眼神严肃起来:“如果我们承诺资助你,帮你盖起来太清宫,还能把莫高窟修缮一遍,你能保证不打这些真迹的主意吗?” 王道士点点头:“千佛洞在西北,常年被风沙侵蚀毁坏,有些岩窟的壁画已经脱落了,我这些年募集的钱几乎全都用来修缮千佛洞,要不然,也不会那么长时间还盖不起道观,老道士我别的都不求,只有这么一桩心愿了。” “只是!” 他的眼神略有狐疑,估计是害怕斯坦赫因的事情重演,到最后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你们真的能保证资助我盖太清宫?我们非亲非故,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原来是担心这个,岳观潮说道:“这一点你们放心,我们说到就能做到,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只要你保证保护好这些经卷和文书,我们就能按照你说的,帮你盖起太清宫。” “只是,你得帮我们一个忙!” 宋思媛插话道。 “什么忙?” 她徐徐说道:“帮我们找到一个靠谱当地人,带我们进沙漠!” 王道士点点头:“当地熟悉沙漠的人多的是,但是你们也知道当地人对沙漠的态度,他们肯定要问你们去沙漠做什么,你们可是要去探险,或者是去找什么东西?” 王道士这些年和各怀鬼胎的洋鬼子打交道,到底是变了聪明了不少,面对这些人进沙漠的要求,他总是要问明白的。 岳观潮觉得,他们是瞒不住王道士的,索性开门见山说清楚:“王道长,你知道古鄯善国和鄯善女王吗,我们是想去斯坦赫因去过的沙耳城看看。” 老道士摇摇头:“什么沙耳城不沙耳城的,老道士也没听说过,不过,你们说的古鄯善王朝和鄯善女王,老道士我在这儿十几年,还是能从当地人嘴里听到几句,他们都是沙漠中的恐怖传说,未必是真实存在的。” 宋思媛见王道士也听说过这些,就更确定斯坦赫因隐瞒了沙耳城某些真相,朝他点点头示意道:“我们知道是恐怖传说,这次去沙漠也是想看看,到底斯坦赫因所说的古鄯善王朝到底是不是真的,怕他为了沽名钓誉,虚构了一个古城遗址。” “这样啊,那你们跟我来吧,我先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众人虽然不解,还是信得过王道士,出了石窟后跟着王道士来到第十六窟附近的北崖,这里正是太清宫的地基所在,随后,他带着众人沿着阶梯继续朝上走,大概行走到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顶窟窿时,才停下脚步。 他掀开石窟旁的稻草席,示意众人跟着自己走进去,岳观潮朝内探视,里面全是已经褪色的经变画和佛龛,不大的空间四方规整,中间是个圆形石柱,里面的佛像手脚头部多有缺损,周围墙壁上壁画精美浓郁,却始终是缺失少角的状态,大概是被毁去部分,已经数百年都没维护过了。 王道士带着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面石墙上,这面石墙上的佛教壁画已经遭到破坏,中间形成了类似门洞的低矮缺口,可能是被人修补过,缺口附近全是黄泥粘合的碎裂乱石,就好像是一面破碎的门洞,粘合在壁画中心,在精美绝伦的壁画中,就好像是多了个难看的疮癞疤痕。 这老道士拿起铁杵,不断敲打乱石墙,黄泥凝固时并不牢固,随着他撞击乱石,泥壳子不断脱落,连带着乱石也变得松动起来,他见泥墙松动,停止敲打石墙,将垒砌好的乱石全都卸下,恢复石墙上的缺口。 王道士扇了几下浑浊空气,咳嗽几声说道:“千佛洞有很多荒废坍塌的洞窟,我猜测是和历史上灭佛运动有关,灭佛运动虽然是在关内肆虐,到底还是对关外有所波及,当地百姓为了保护这些石窟,就以灭佛的名义,把这些洞窟都封闭起来了,成千上百年都没人打开过,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继续说道:“我一开始本来也不知道这里有个隐藏石窟,当年我想在这里修建太清宫,让匠作对北侧的洞窟进行过清理,是在清理时发现墙壁有夹层,这才发现这座窟中窟。” “这石窟中的壁画,似乎就是唐朝初年的一些历史故事,你们可以去看看,我看是和古鄯善国有关。” 提及此处,王道士算是帮了众人大忙,岳宋二人神色振奋起来,带着众人穿过破损的石窟进入这座窟中窟。 由于墙壁开口很小,窟中窟里光线并不充足,他们打开手电后,漆黑混沌的石窟逐渐被照亮,真实面目也随即出现人前。 整座石窟的四面全都绘制了完整壁画,由于隔绝了空气和灰尘,这里的石窟壁画氧化并不多,再加上没有遭到破坏,保存得比外室完整得多。 宋思媛拿起手电仔细观察四周壁画,总算是看出点道理出来,他眼前一亮说道:“这些壁画的主人是昆丘道行军大将军阿史那社尔,是他当年在西域时,命当地画匠所绘制的叙功图。” 叙功图,其实就是在西北的将军或者贵族,做了什么对朝廷和当地都很有利的大事后,命工匠绘制的壁画图像,比较像是现代的合影留念。 全部的壁画中,能明显见到李唐的行军队伍,仔细辨认文字,也能看出这些壁画的内容为《大破西域叙功图》。 这些壁画产生于隋唐时期,用色极为大胆,可见鲜艳颜料挥洒轮廓、勾勒图形,绘制出沙漠、戈壁、荒原、瀚海青天、还有打着唐旗的府军队伍、还有来自异域的怪事、怪物。 总体来说,这些壁画讲述的是他在攻打西域诸国时,所遇到的怪事和怪物,其中,就提到鄯善王朝女王消失的故事。 在壁画中,鄯善女王手中拿着鱼形态的玉佩,直接让王城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消失,原本王城好似人间蒸发,只剩下荒芜沙漠,唐朝府兵在那里寻找多时,也不见有任何建筑和活物的痕迹。 这个事情也被当时的行军大将军视为妖异之象,直言鄯善女王是沙漠中蛊惑人心的妖精,是畏惧唐朝的国威气势,才因恐惧带着她的鬼城一起消失。 宋思媛隔着将近一千五百年,看向这些被尘封起来的壁画,当这些故事被完完整整记录在唐朝的叙功壁画中,足以说明鄯善女王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只是,在被后人讲述时发生了某些偏差,和他们了解到的情况有些出入。 在玄书铁券的记载中,唐朝府军根本就没有到达过王城,是他们在到达王城之前,鄯善王城就已经和女王一起消失了。 在这幅壁画中,唐朝府军分明是已经临近王城,甚至是开始攻城,这时候鄯善女王拿出那枚鱼佩,直接让一座城池从他们眼前消失,此后哪怕他们再怎么寻找,也没能从原地找出半个城池痕迹。 他捉摸着前后不一的说法,决定以唐朝的壁画为证据源,毕竟这幅画可是比宋朝时的什么玄书铁券要早几百年,甚至,很有可能是记录的当时已经发生的诡异情况,不得不相信。 她为了寻找更多细节,继续观察壁画的细微细节,越是战争场面,她就越是能察觉到一些很奇怪的画面。 在壁画中,鄯善女王的侍从召唤来很多比脸还大的蝙蝠,这些蝙蝠直接趴在唐军的脑袋上,让被袭击的唐军奇异身死,这种袭击人的样子和蝙蝠的状态,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徐侠客所说的某种怪物,黑布袋。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西域面孔 宋思媛示意岳观潮看向战争壁画的细枝末节,他眼睛瞥见巨大蝙蝠的一刹那,跳了下眉毛,压低声音说道:“黑布袋?” “对,就是黑布袋,无论是体型还是抱脸攻击人的方式,都跟黑布蝠很像。” 这个发现,让两人更加确定,鄯善女王的故事并非什么鬼怪神话传说,而是确实存在的历史。 王元箓见他们对壁画很是关心,插话道:“你们所说的什么鄯善女王的故事,很可能就是从唐朝时开始出现,经历一千多年发展,估计早就被篡改了不少,极有可能无功而返。” “当然了,如果你们执意要去,老道士我也不能拦着你们,还是能帮你们找到当地的百姓。” 岳观潮他们这次来找王道士,本来就是想让他替他们找到一个靠得住的沙漠向导,连忙点点头:“好,要真正靠得住的,不要那种没去过沙漠的。” “行,我带你们去南窟看看,我只能帮你们找到这样的人,至于他们愿不愿意带你们去沙漠,那我就做不得主了。” 说罢,王道士带着他们出了洞窟,继续往阶梯上走,最终沿着梯道踏上石窟顶部的东崖。 前面说道,这些石窟全都敲凿在鸣沙山东麓的断崖上,断崖下就是宕泉河道,经由这些阶梯,他们可以直接走上断崖,沿着东崖往南边走,最终来到石窟最南端,他们这才沿着阶梯走下断崖。 王道士解释道:“南崖多废弃石窟,这里也是某些破落户的住所,他们就聚居在废弃石窟里。” 话语间,他们已经来到石窟最底层,进入某座已经坍塌的石窟。 这座石窟的空间,比之王元箓的石窟还要大一点,估计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石窟棚子里的锅碗瓢盆来看,这里住了不止一个人。 仔细看,棚子就修在石窟外,借由两侧已经坍塌的墙头,将几个木板完全搭在石墙上,刚好形成了朝外凸出的棚子,里面垒砌着圆拱形灶台,烟囱从棚子里冲出棚子外,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不少瓶瓶罐罐,放着不少晒干的药草。 岳观潮刚想上前查看情况,只听得嗖一声,耳边呼呼生风,箭头划着音浪轰鸣,应声射向身旁的木板,把他拦在石窟外。 毫无疑问,石窟的主人,不想让他进入其中! “你们是谁?” 岳观潮顺着箭头看向棚子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眼神警惕看向他们,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姑娘。 王元箓走上去想把箭头拔下来,使了几次劲儿都纹丝不动,索性不再管了,笑脸说道:“你们没在家啊?我还以为你们在家呢。” 那少年带着女孩推开众人走到石窟附近,唰一下拔下箭头送入背后的箭筒,语气十分冰冷戒备:“你们有事儿吗?” 岳观潮借着他们二人走近,细细观察起这一对少男少女。 少男是很典型的西域疆地长相,肤色浅棕、浓眉大眼、五官立体、鼻梁高挺,体型和岳观潮不差,肩宽背阔、臂膀隆肌,脸庞虽然瘦弱,却极度坚毅硬气,在异域长相之上,多了些常年干苦力活的粗糙线条。 他身后的女孩就显得娇小许多,跟宋思媛是同样的体型,只是年纪看起来还小,在西北这种天气下,她的肤色虽说不是很雪白,也算得上白皙细腻,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尤其是睫毛浓密修长,一双棕蓝色眼睛彷如琥珀,尤其深邃漂亮。 看他们的面目,还有些类似,估计是兄妹! 王道士笑脸说道:“克力,娜依,这是我的一些朋友,我带他们来问你们点事儿。” “什么事儿?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这个叫克力的,分明是想下逐客令,众人站在门口这会功夫,也不见他们打开石窟木门。 “是关于魔鬼沙漠的。”这少年听到魔鬼沙漠,瞳仁微微扩大,而后迅速恢复正常,拿出钥匙打开锁住的门板。 推门而入,众人走进石窟,这座石窟的空间果真比王道士的石室要大一点,整个石窟的空间和四方院落类似,左右各有两个副窟,形成了“器”型石窟格局,靠近门口的位置还有个朝外通气的窟窿,被他们绑了铁棍做成窗户,既能进光线也能通风散气。 中间的主窟,靠近西边的位置有个已经被断头断手的神像,再加上身上已经褪色脱落,已经分不清是神官还是仙佛,其余位置摆放着不少桌椅板凳、书桌书架、柜子茶座,货台晒架。 唯独一面墙完全空着,挂着一幅满墙尺寸的西域沙漠舆图,地图中清晰标注了天山、魔鬼沙漠、昆仑山,几乎就是西北地区的局部全图。 在地图上,明显有着故意勾勒出的奇怪线条,同时,在沙漠的位置,也挂着很多动物的木雕图腾,整个魔鬼沙漠满满当当,看起来极度奇怪。 岳观潮、宋思媛正想仔细观察时,那个叫娜依的女孩,已经提着茶壶走进来,招呼他们坐下:“你们喝水,你们喝水,我哥就这个脾气。” “娜依,你去房间待着吧……你们去魔鬼沙漠做什么?” 克力把娜依半推半拉进某个副窟,冰冷的话语,似乎还是没放下戒备。 岳观潮刚才已经发现,这座舆图上标志着很多信息,估计眼前的少年,已经探索过不止一次这个沙漠,他决定不卖什么关子,直截了当说道:“我们想去沙耳城,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 “沙耳城?你们去这里做什么?” 克力眯起眼睛,脸上的警惕更深了一点,这说明他是知道沙耳城位置的,岳观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是要去沙耳城附近寻找古鄯善王朝的古城遗址。” 古力听说他们是要去沙耳城寻找鄯善遗址,微微皱起眉头,不悦说道:“回去吧,那里是魔鬼的耳朵,不是你们这样的关内人去的地方。” 说罢,古力就要下逐客令。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沙漠猎人 宋思媛见他不答应,焦急说道:“克力小哥,我们知道去沙漠危险,我们可以给高报酬,一千大洋或者两千大洋都行,或者你自己给一个数目,要是我们觉得合适,也是可以的。” 克力似乎不为所动,朝她们摇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魔鬼的耳朵不是闹着玩儿的,就是最优秀的沙漠猎人,去了也不一定能出来,你们还是别去送死了。” 见她还要说话,王道士拉起她袖子:“好了好了,克力说一不二,他要是不愿意的话,你再什么拿钱来砸也没用,我们先回去,反正守在这儿呢。” 未免把他惹恼了,岳观潮只得按王道士的话,带着众人走出石窟。 轰隆一声,窟门关闭,荡起周围砂石黄土,呛得他们一阵咳嗽,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克力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居然如此孤僻古怪。 回到王元箓的石窟,岳二炮捏着下巴嘶声道:“这克力到底怎么来头啊,随他报价都不带我们去沙耳城,你们说他连一千大洋都看不上,不会是想狮子大开口吧。” 宋思媛摇摇头:“我看不像,我们刚才进去的时候,我也看过那副沙漠舆图,上面的路线大概是客力走过的线路,甚至每个区域都标注了不同的动植物信息,这说明他对魔鬼的沙漠很了解。” “最近这些年来沙漠的洋人那么多,肯定有人找到他聘他作为沙漠向导,但凡他是狮子大开口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该发达富裕了,怎么可能还带着妹妹住在这种破窑洞里。” 说到这里,宋思媛看向众人:“他不是为了钱,好像连他自己也很忌讳这个地方,似乎是怕我们几个出事,才要拒绝带我们去沙漠,刚才他不是说了吗,沙耳城是魔鬼的耳朵,就是最厉害的沙漠猎人,也未必能有去有回。” “二叔,你别光拧着眉头,吱声儿啊?” 老岳头抬起眼睛瞅了众人一眼:“刚才,他把我们当成什么坏人了,所以才把他妹妹给关进房间里,这样的人少年老成,孤僻古怪,估计是吃了不少苦,我看他眉眼坚毅清朗,也不是什么搞歪门邪道的人。” “宋丫头说的是,这孩子确实是不想我们出事,才拒绝带我们去沙漠,压根跟钱没什么关系。” “可是为什么啊?有钱不赚王八蛋哪,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孙大乔说完,王元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提醒说道:“怎么没关系,克力和娜依的爹,好像就是死在沙耳城了。” “王道士,你这嘴可比葫芦还要紧,你知道那么多,怎么不告诉我们啊。” 岳观潮没想到,克力和娜依还有这样的伤心事。 王元箓颇为无奈:“我还没来得及说呢,我本来是想跟你们说了这件事,再带你们去见这两兄妹,哪知道我还没开口呢,你们就先说你们要去沙耳城。” 岳观潮琢磨着王道士的话,已经意识到克力和娜依的事情不简单,他的家人死在沙耳城一定有猫腻,催促着王道士说出他自己的事情。 王元箓咳嗽几声,徐徐说道:“我以前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这件事,先给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力和娜依的爹叫古尼孜,是附近最优秀的沙漠猎人。 何为沙漠猎人? 熟悉沙漠动植物,在沙漠捕猎的人,就叫沙漠猎人。 敦煌附近的当地百姓,一直都把沙漠盆地看作魔鬼沙漠,大部分当地人对沙漠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唯独有一种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人就是沙漠猎人。 这样的人逆流而上,必然也和普通人有所不同,想成为沙漠猎人,必须得具备三个条件:耳聪目明、胆大心细、武力强盛。 先说耳聪目明! 在沙漠中,无时无刻都可能会出现危险情况,如果一个人感觉迟钝,很难发现这些隐藏在正常情况下的危险,这样的人就是侥幸进了沙漠,也未必能活过三天,不过是去沙漠中送死。 所谓的耳聪目明,其实就是视力好、听力好,能够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黄沙漫漫的荒漠中,如果能提前观察到更多细枝末节,就能应对更多突发情况,让自己和同伴免于危险。 比如,行走沙漠时,普通人会遇到车轮陷进沙地的情况。 这些人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就贸然去查看车轮,等他们站在车轮附近时才会发现,车轮并非压入沙坑,而是碰到了流沙。 不明情况的人这时候想再离开就晚了,流沙最容易受扰动,他们在行走时已经扰动流沙,不过片刻功夫就和车轮一起朝下陷落,就好像是陷入沼泽,再难从流沙里脱身,眼睁睁看着流沙把自己吞没,没了性命。 如果是有经验的沙漠猎人,他们在车轮陷入沙坑时,就已经察觉到不简单,会立马从马车中抽出木板排在车轮附近,然后站在木板上,拿起木棍朝下深入探索情况。 如果只是一般的沙坑,木棍很快就会触底,假如木棍下陷的高度已经比车轮还要高,那就基本上确定是个深不见底的流沙坑。 这时候,他们会让所有人疏散开,再从木板完全跳开,选择其他的路线前进,以此避开流沙的袭击。 经过如此操作,马车尽管陷入流沙,却未必会直接陷落进去,只要把木板给横在车轮附近,再经由另外一辆马车拖拽向前,是有可能把马车拖出流沙的。 人没事,车马也能获救。 再比如,行走在沙漠中的人,时常会碰到很多沙丘之下的小型月牙绿洲,这些绿洲之中必定是草木茂盛、水塘甘冽。 有些普通人行走沙漠时,已经是缺水干渴,猛然碰到这些甘泉水塘,立马就要去附近饮水,甚至是直接洗个澡,等他们跳入水塘中,固然是解渴舒服了,却也相当于把自己推入了绝境! 沙漠中真正有绿洲的地方,只能是河道附近,如果一个月牙洲附近全无河道,还能单独出现水塘,那么,这些水塘底部,一定存在地下暗河或者干脆是地下洞窟。 这也就是说,他们所看到的水塘,并非什么绿洲盛境,很可能是某座吃人的地下洞窟。 只要是人活着活物进入水塘,改变了水塘的环境,就很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让地下暗河里的水位涨落,到时候,很可能连带着人一起被下落的水位带进洞窟,至于一个活人到了洞窟之后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莫须之罪 说白了,这些无源之水的背后,往往是某些吃人的暗河和洞窟,只要下去了就别想再安稳下来。 它们不只是吃人,也会吃一些动物,假如某些动物找到这些水塘,下水喝水的时候,也有可能被地下裂缝被吸进去,最终成为葬身洞窟里的诸多冤魂之一, 每年因为在绿洲喝水消失的人和动物不计其数,到了现在都未必能找到尸体在哪里,由于从绿洲水塘消失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多当地百姓都说,这些沙漠中的无源绿洲是魔鬼的眼睛,专门去诓骗年轻人做什么的仆从。 有经验的沙漠猎人,见到这样的月牙绿洲和水塘,绝对是不可能下去的,他们只会利用随身携带的容器,在水边喝水打水,然后迅速离开,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都有可能会发生危险。 像这样的情况不计其数,普通人有几条命也不够沙漠来吃,唯有沙漠猎人实地经验丰富,能规避这些危险,甚至是拯救人命。 至于其后的胆大心细、武力强盛,基本上就属于猎人的常态了。 无论是哪里的猎人,唯有胆大才能不惧怕危险境地,心细才能察觉到猎物痕迹,武力强盛才能保护自己,不被猎物伤害。 总之,这些沙漠猎人接的都是保护行人的活计,要么,就深入沙漠去打猎些沙狐狸、盘羊、野牛、沙豹、沙地虎,靠着捕杀捕猎换钱谋生。 古尼孜是附近最优秀的猎人,当地百姓都传言,他已经把昆仑山和阿尔金山附近的荒漠已经走了一遍,把附近的风土人情、动物植物、传说故事、遗址遗迹都给摸索清楚了,甚至,很可能沿着和田河竖穿沙漠,去过动物都不曾涉足的沙漠腹地。 一旦进入沙漠腹地,就相当于进入了魔鬼嘴巴,想从腹地回来可是难之又难,当初扬言要征服沙漠腹地的猎人多了去了,真正能从沙漠腹地有来有回的,也就只有古尼孜一个人。 他,已经无愧是最优秀的沙漠猎人,但凡是想在西北找向导的团体,如果能得到古尼孜的支持,基本上也就相当于远离了危险,不会再有什么生命威胁。 这样的一个人,必定名声在外,大概五六年前时,古尼孜在说客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伙准备进沙漠考察的洋人。 这些洋人要做的,正是寻找已经失落近千年的古鄯善文明,古尼孜行走沙漠,也曾经听说过古鄯善王朝,只是,他从来没见过古鄯善国的遗址,更不知道古鄯善文明传说中的王城,如今到底在哪里。 为此,他也只能提醒这些洋人,古鄯善文明已经失落一千五百多年,这么长时间的风沙侵袭,就是真有什么遗址,现在估计也成了小土堆,什么都不存在了。 这些洋人铁了心要去找古鄯善文明,为让他尽快做决定,他们承诺古尼孜,事成之后给他五千大洋,这笔钱数额巨大,西北普通苦力人一辈子都未必能挣得来这些钱。 如果能拿到这些钱,古尼孜就能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永远远离沙漠,开始新的生活,甚至,这笔钱足够让他请医生,治好女儿的病。 古尼孜听说了酬劳数额,确实心动了,洋人为让他安心,还预付了百分之二十的定金,他确信这些洋人是有诚意的,这才答应他们的要求,把钱留在家里,带着这些洋人沿着孔雀河道进入沙漠。 大概半年后,这些洋人从外面回到敦煌,他们满载而归确实不假,这些人群中却没有古尼孜的身影。 克力去询问了很久,这些洋人才说古尼孜在沙漠深处突然要求加钱一万大洋,他们没办法拿出那么多钱,古尼孜只能抛弃他们,独自离开,这些洋人是跟着沙漠中的野骆驼才出了沙漠,寻到回来的路。 尽管这些洋人说得绘声绘色,克力却不认为他的阿爸是这样的人,他带着行人进出沙漠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半途把人给丢下的道理,哪怕是给钱很少,只要答应了这些事情,就不可能随便把人丢在沙漠等死。 一句话,古尼族做不出故意杀人的事情! 当时,克力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他的这番争辩当然无济于事,这些洋人的诉求很简单,古尼孜在中途抛弃了他们,相当于没完成向导任务,他们要拿回预付的一千大洋,同时,还要因为被抛弃再索赔三百大洋。 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些洋人却说得如此笃定,他们能如此嚣张,靠的正是他们在西北省里的领事馆,在优待洋人的风气下,西北政院的官老爷不愿意得罪洋人。 一边是国际考察团,一边是生死不知的沙漠猎人,他们选择站在哪里几乎是毫无悬念。 等于说,古尼孜的失踪彻底让自己身败名裂,同时,也把两个孩子给害惨了。 于是,在敦煌政院的“调解”下,克力只好把一千大洋还给洋人,为了凑够他们索赔的三百大洋,甚至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掏空,最后把敦煌的楼院给卖掉,才算是凑够了钱。 这些洋人拿了钱,这才大摇大摆返回省里,至于在他们走后,克力、娜依如何生存,省里的老爷不在乎,这些洋鬼子更不会在乎。 从此以后,克力和娜依无依无靠,只得从敦煌搬来千佛洞,这里至少还有废弃的石窟,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古尼孜从此以后生死不知,也不知道是失踪了还是死了,反正再也没回来过,幸好克力从小就和古尼孜一起进入沙漠,学得一身沙漠生存打猎的本事,纵然古尼孜失踪了,克力娜依兄妹也能靠着在荒漠打猎活下来。 这五六年,克力在沙漠打猎到猎物后,会直接拿到敦煌城卖出去,换得银钱满足兄妹俩的一日三餐,这样虽然辛苦,到底还是人过的日子,不至于做个乞丐,人人嫌弃。 岳观潮听完王元箓的叙述,眯起眼睛:“不对啊,当年这斯坦赫因还向你买过经卷,如果他们手段这么下作,那你为啥那么放心让他们离开?” “这……我当时见到斯坦赫因的时候,克力、娜依兄妹俩还没搬来石窟呢,再说了,当时古尼孜的名声都臭了,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抛弃考察队跑了,那些洋人的形象没有今天这么坏。” 提起这一点,老道士顿了顿:“我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那斯坦赫因是个什么东西,在此之前,他给我们的印象一直是个勤于考察的学者,谁知道是个骗子啊。” 第一千零三十章:夜半病急 岳观潮听完王道士的话,也知道自己有点多虑,点点头:“那这样看的话,就是我们有点太唐突了,这兄妹俩的爹在沙漠失踪这么多年,就跟死了一样,怪不得他说最优秀的猎人也未必能出沙耳城,原来是家人有血泪经历啊。” 此刻,听完古尼孜的事情,众人就此知道,克力为何拒绝他们——估计是听他们提起沙耳城,想起了他们失踪阿爸,同时,也觉得沙耳城为不祥之地,不愿意他们去送死。 老岳头磕了下烟斗:“家人失踪、冤屈索偿、破产卖家、颠沛流离,克力这些年经历如此坎坷,也就难怪性格会变成这样,他对我们有如此大的敌意,估计也是因为我们想去沙耳城,让他想起了那些陷害他们家的洋人。” “那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再找找其他人?”徐侠客插话道。 宋思媛摇摇头满面愁容:“我看他对沙耳城似乎很熟悉,如果连克力都不愿意带我们去,那还有哪些沙漠猎人敢接这个活计,我看我们还是再等等吧,看看能不能再和他谈谈。” “今天,要不就别回去了,一来一回也要浪费不少时间,等明天再去碰碰运气。” 岳观潮的提议,众人也都不反对,他们到千佛洞时已经是临近中午,这会儿已经是下午,等赶回敦煌城多半是已经到了晚上,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过来,这一来一回耗费功夫还折磨体力,不如就先在千佛洞住下。 “那行,我这石窟也不小,你们可以暂时对付对付,等晚上降温了以后,这里还有点冷。”王道士说话间,已经把除了他睡觉的石窟都收拾出来,正好用来供众人休憩。 千佛洞是在山崖河道附近,傍晚之后,日头被山崖遮挡率先灰暗混沌,王道士此人再次修道,为了积攒更多银钱用来建太清宫,生活很是简朴,再加上道士身份,他也不吃荤腥儿。 晚餐无非是沙枣面汤、高粱面做的窝窝头,再有就是腌渍好的辣油咸菜,他们也没什么好吃的,只略微扒了几口就进了石窟。 等阳光消失后,千佛洞附近阴冷下来,这些石窟吸热很快散热也迅速,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见石窟中阴凉起来,外面的冷风簌簌吹拂,再没有白日的炎热干燥。 王道士搬出不用的火盆,把棚子里的柴火塞进去点燃,热量席卷石窟,总算是没那么阴冷了。 这一晚上必定不太舒服,时间就这么在柴火燃烧中过去,临近半夜时,岳观潮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瞬间从昏睡状态醒来,此刻,宋思媛已经醒来,伸了下懒腰打开石窟门朝外看。 千佛洞附近鲜少住人,唯有南窟附近多废弃石窟,居住着不少破落户,他们朝南看时,能明显感觉到黑漆漆的南窟群中,有烛火点亮窗口。 出门之后,那些奇怪动静清晰起来,分明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看石窟投到外面的光影,里面的人似乎正手忙脚乱不知道做什么。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朝南窟附近看了几眼:“好像是克力的石窟。” 岳观潮眯起眼睛:“大半夜出现这种动静还点蜡烛,估计是出了什么事吧?难道,是有人提前一步找到他们?” 他的这个猜测,让二人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他们迅速叫醒众人,率先拿着背包跑向南窟附近。 “娜依,你坚持住,我已经把草药给你熬上了,等会儿就好了,你要是难受的话,就连睡会儿。” 临近南窟,还没走进门洞,就已经见克力慌张的声音钻入耳朵,随之而来的,还有娜依明显吃痛的呓语呢喃。 宋思媛怕他们出问题,立马走进石窟,还没几步路立马被克力拿着匕首逼退出去,岳观潮见状不妙,赶紧拦在她身前:“克力小兄弟,我们是怕你们被什么人给袭击了才想来看看,你们没事就好,娜依到底怎么了,我看好像是生病了吧。” 岳观潮趁此机会看向室内,除了克力之外,石窟里没什么外人,察觉到他们没有遇到外人袭击,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走开。” 夜深人静,克力见到岳观潮和宋思媛不请自来,对他们的警惕心也越发高涨,几乎是拿着匕首,将他们俩完全堵在门外,不叫他们上前一步。 宋思媛推开岳观潮,温吞斯文安慰道:“克力小哥,白天是我们有些唐突了,不知道你的家人就是在沙耳城失踪的,你放心我们真的没有敌意,我们就是来看看娜依是什么情况,如果是生病的话,就要尽快去敦煌城的医院治病。” “不用你们操心,我已经把药汤给熬煮上了,你们快走,要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宋思媛看向一旁,灶台前的小炉子确实已经冒火,上面的药锅子被烧得咕噜冒气,一股奇怪的药味儿充斥周围。 她扫了眼台面上摆着的药草,继续说道:“从这些草药来看,娜依的病症绝对是什么长期性的疑难疾病,能到后半夜才发病,也说明这种病多半是随时发病,这种病往往是发时极凶,不可轻视,我以前做过战地护士,也许可以帮帮你们。” 这话,让克力将信将疑,他见宋思媛只是观察了周围情况,就已经推测出娜依的病症,对她的话也信了几分,唰唰收下匕首,示意她走进去。 宋思媛走进石窟,借由石窟里的昏黄煤油灯,看向木床帷帐中的娜依。 此刻,娜依似乎极度痛苦,身体蜷缩成虾形,本来就白皙的脸色因为痛苦变得更为惨白,额头满是汗珠子,五官好似揉皱的纸团,挤压在一起,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嘴唇泛着紫色,不断揉着心口,口鼻好似窒息一般,吸气呼气很是用力。 她仔细查看了情况,当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类似黑芝麻色的药丸,正打算喂给娜依,克力好似应激的毒蛇,当即上前抓住她手腕拦下她:“这东西,不能随便给她吃。”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心痛之病 宋思媛知道克力还没完全放下心,拿出药丸说道:“呼吸急促、脸色痛苦、唇色发紫、心口疼痛、全身痉挛,这是很典型的急性心脏疾病,这药丸叫安宫护心丸,是中医传下来的方子,你放心,要是娜依吃了出了问题,你把我给杀了都没问题。” 克力见宋思媛这样,朝她点点头托起娜依的半身,而后,宋思媛取出药丸送入娜依嘴里,再用清水顺进喉咙。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娜依的脸色果然好转,皱起的五官也逐渐摊平,从面如金纸恢复到正常血色,甚至,就连额头的汗珠子都消失了,随着她的呼吸恢复平缓,心口的疼痛也逐渐减弱,最终让身体松弛下来,恢复了正常。 “谢谢……谢谢你。” 娜依擦了把多余的汗珠,有气无力呢喃道:“刚才我哥哥是担心我,才对你们那么无礼,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应该代他给你道个歉。” 宋思媛摸了下娜依的头发:“没事,你哥也是担心你才这样,我们没那么小气,一切误会解开了就好。” 克力见娜依恢复正常,脸上的担忧立马放下,开始出现狐疑之色:“你们怎么会有这些药丸,你们盯着我们很久了?” 宋思媛知道,克力多疑敏感,打开自己的背包,里面除了这些安宫护心丸之外,还有其他的中西医药,针对的多为心、脑、血管、五脏六腑的急性疾病,再不然就是一些止痛药、止血膏、消炎针、还有绷带、金疮药什么的。 “旅途危险,我们又是前往西北,我在准备药品时会考虑全面一点,在身体的各个器官都有备用药,这样在受伤时可以应急,安宫护心丸除了治心绞痛之外,还治心慌气短、气淤血滞,我给娜依用的只是众多种药品里的其中一剂而已。” 克力得知他们没有被盯上,这时候才完全放下戒心。 既然提到药品了,宋思媛也就打算继续问下去:“娜依的急性心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力脸色神秘起来:“萨满太太说,娜依的心口住了个魔鬼,只要魔鬼想要出来,就会让她的心口疼痛。” 这个说法明显是封建迷信,宋思媛摇摇头:“这些说法你信吗?” 克力摇摇头:“萨满太太的话不可全信,但是也不可不信,这些年我也带着娜依去看过大夫,他们和你所说的差不多,都说娜依是某种慢性心症,发作时间不固定,一旦发作极度痛苦,且发作间隙会越来越短。” “甚至,还没办法治愈……我猜测这种病室来自于胎病。” 克力看向宋思媛,眼神瞪大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看来我是猜对了,你带着娜依看了很多年病,却从来没有治愈过,可见这种病十分顽固,如果是长大后产生的病症,绝对不会如此绵延拖延,能治十几年都无法根治,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克力点点头,摸了下娜依的额头:“阿妈怀着她的时候,曾经跟着阿爸去沙漠深处打猎,她出生以后就一直有心口疼痛的毛病,阿爸说这是被魔鬼给诅咒了,永远也没法治好,只能拿钱买昂贵的草药汤缓解,尽管如此,娜依发病的次数还是在变多,到了现在,每月都要发作好几次。” “起初我也是不信的,这些年我带着她看了那么多大夫,不但没根治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只要有一点萨满太太说得是对的,无论这先天心症是什么,它都是住在娜依心口的魔鬼,想要彻底治愈,就要把她心中的魔鬼祛除。” 西北地处偏僻,封闭落后,克力有这样的看法宋思媛并不奇怪,但是在她看来,娜依的病绝对不是什么恶魔住心,摇摇头解释道:“克力,刚才我拿的药能让娜依迅速好受,就是因为药到病除,可见她的心症虽然严重,却还是有可能治好的。” “你想知道,她心中的魔鬼是什么吗?” 克力点点头,眼中的晶亮清晰可见:“你说。” 宋思媛决定让克力清楚,娜依的病症,认真解释道:“娜依发病时,心口出现绞痛症状,与此同时,疼痛产生的窒息感和痉挛感,会让她的身体蜷缩起来,同时五官也会因为用力吐纳呼吸而扭曲。” “即便如此,她的呼吸还是不顺畅,在急性缺氧的情况下,嘴巴会呈现出浆果紫色,脸色也会因为疼痛而泛白出虚汗……这种情况中医称之为胸痹心痛,西方医学有个专门的名词来形容它,称之为心绞痛。” 心绞痛的主要原因,是来自心肌供血不足,这种疾病的诱因很是复杂,有可能是因为冠心病,也有可能是其他类型心脏病、高血压,又或者是单纯由于运动、惊吓或者劳累、油腻饮食引发。 一旦突发心绞痛,患者就会因为心脏缺血,使得身体表面迅速感觉到疼痛袭来,这种疼痛与伤口的撕裂疼不同,有点接近于拿锥子沿着心口刺破外皮,直达肌肉和心脏,形成一种极度痛苦的贯穿刺痛,这种刺痛会从心口开始,不断放射到前心肋骨、后背脊椎、甚至是就连肚腹附近的肌肉筋条都会出现拉扯压榨性疼痛,与此同时,还伴有身体痉挛、呼吸急促、血压升高、虚汗盗汗等并发情况。 想要缓解心肌绞痛,就要扩张心脉,增加血流量,同时,降低心脏负荷,增加氧气,诸多原理暂且不提,目前医学界已经有了缓解心绞痛的特效药,硝酸甘油。 宋思媛说到这里,眼神严肃起来:“这种药只要服下,会在十几分钟内发挥作用,大概半小时就已经让病患恢复正常。” 她拿出方才给娜依吃过的药丸:“这安宫护心丸的主要成分,就是硝酸异山梨酯,也正因为这样,娜依的病才能消失得那么快,我相信平时她的症状绝对没那么快缓解,对吧?” 克力朝她点点头:“确实,以前哪怕是喝了草药汤,也只能让娜依昏沉嗜睡,没那么痛苦而已,做不到药到病除。” “这东西,很贵吧。” 克力没有出过西北,当然也不知道西方的硝酸甘油价格,但是从药到病除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东西的价格绝对不会便宜。 “无价!” 宋思媛也不想骗克力:“硝酸甘油在1847年才被发明出来,至今不过百年,由于这种液体极易因为震动而爆炸,光是研究为药品就又过了将近七十年时间,到当今的时代,化学界和医学界这才研究出硝酸甘露醇酯、硝酸异山梨酯这种稍微没那么危险的化学物质,将它从爆炸物变为药物成分。” “到了现在,这些药物成分也还在研究当中,并没有形成明确的药物,哪怕真的研究成新药,等做完动物和人的临床实验,至少也还要再等十年时间。”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英雄略同 她努了努嘴:“我手里拿着的东西,是已经经过临床试验的实验药,对动物和人体基本没什么危害了,只是由于还没进行大批量实验和药物报批包装,还不能上市售卖,无论多有钱都未必能买到,我能拿到靠的是家里在西方的社交关系。” 克力没想到,这小小药丸背后居然已经发展了百年历史:“这样的神药,应该能治好心绞痛吧?” 提到这一点,宋思媛低头片刻摇摇头:“心绞痛没法彻底治愈,但是在西方医学的干预下,可以做到最大可能化解病痛,甚至是只要医学措施得当,能做到心绞痛几十年不再发作,哪怕无法治愈也能让心绞痛在体感上消失,几乎感觉不到病痛的影响,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做事。” 克力得知心绞痛无法治愈,眼中有些许失望,不过,幸好已经有特效药物,可以让心绞痛在体感上完全消失,即使无法根治,跟正常人也已经没区别。 “这个,需要很多钱吧!”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照娜依的心绞痛情况,每月估计都要买不少汤药来煎服,长年累月下来也要花不少钱,他们兄妹俩如今连个正经宅子都没有,可见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克力也明显有些气短。 毕竟事关疾病和性命,宋思媛估摸当前情况,决定和克力透个底:“照她的情况看,需要在西方做一场手术,价格为三百美金,换算成当今的银圆,至少是一千五百大洋,除此以外,每月至少还需要十个大洋,用来购买这种特效药,只要做到终身服药,大概是不会再发作了。 “一千五百大洋……如果阿爸在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这个数字,已经不是克力能想得到的,在西北这个地方,一个最强壮的力夫,没日没夜拼命干活,也就只能拿七八块大洋,这笔钱连每月的药钱都不够,有这么敢奢望给得起一千五百大洋的手术费,克力在心中默默盘算他手上的钱,顿时感觉身上力气被抽光。 娜依没想到,自己的心症要彻底压制,需要这么多钱:“如果不治的话,会怎么样?” 宋思媛如实告知:“心绞痛发展到最后,会越来越频繁,最终会在某一天因为心肌梗死被活活疼死。” 这个结果无论是克力还是他们,都不愿意见到,宋思媛琢磨起刚才克力的话,又想想接近一千五百大洋的手术费,心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问道:“克力小哥,刚才你说你阿爸在就有办法,当年,你阿爸决定带斯坦赫因他们去沙漠,也是为了给娜依准备手术费用吧。” 克力喉头上下滚动,朝他们重重点了点头,虽然没说话确认,却已经是默契承认了她的猜测。 岳观潮见他这样,也就能猜到古尼孜为何要带着斯坦赫因去沙漠,再想想斯坦赫因不但把古尼孜抛弃在沙漠,还在回来后索求赔偿,眼中当即有些许不忍,这对兄妹本来是有机会过上好日子,却被斯坦赫因这个老匹夫给毁了。 他嘬起牙花子疑问道:“斯坦赫因这个老畜生,再想出人头地,那也只能在古鄯善文明上做文章,我还是不明白他把古尼孜给留在沙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思索片刻,猜测道:“要么是利益冲突,杀人灭口,要么是观念冲突,分道扬镳,除此以外,我还真想不出来古尼孜哪里得罪了斯坦赫因。” “你们愿意相信阿爸没有背信弃义?”克力试探问道,眼神很是惊讶。 岳观潮点点头:“我们什么时候认为古尼孜大叔是背信弃义了,他能教出你们这样的兄妹,又怎么可能是唯利是图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像斯坦赫因说的那样,因为他们没给钱就把人给抛弃了。” “我们好奇的,是古尼孜大叔大概是在沙耳城发现了什么,斯坦赫因怕他泄密,直接就把他给……” 岳观潮没有继续往下说,克力也明白他的意思,他这么多年都不见阿爸回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会儿功夫,众人也都已经进入克力的石窟,岳观潮见克力情绪缓和,提议道:“克力兄弟,要不,我们帮你妹妹去西洋做手术,再把她每年的药钱给付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只要带我们去沙耳城就可以了。” 从刚才克力心疼娜依的情况来看,他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妹妹很是关心,这种关心是到了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和尊严的地步,岳观潮的话克力明显是心动了,宋思媛见有戏,继续说道:“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勉强你,我们再找其他人就是了,只是,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希望你能让我带娜依去西洋做手术,娜依的病症已经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你也知道后果。” 克力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们跟我来吧!” 随后,克力安顿好娜依,带着众人回到主石窟,他打着煤油灯照向沙漠舆图,昏黄烛火照得脸面坚毅又神秘:“我和你们一样,从来不相信阿爸会真的会抛弃探险队,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也意味着斯坦赫因一定是说了谎。” “你们不是一直都想去沙耳城吗?在你们去之前,我想你们是对沙耳城的恐怖没什么概念,我先跟你们介绍介绍沙耳城,如果你们了解沙耳城之后还要坚持去,我也愿意舍命陪君子。”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这与你们要替我妹妹治病无关,即使没有你们,有生之年我也一定要去一趟沙耳城找到真相。” “你没有去过沙耳城?” 宋思媛好奇起来。 克力点点头:“我确实没去过沙耳城,但是,我曾经跟着阿爷到过沙耳城附近,也听他说起过沙耳城的传说……” 沙耳城只是百姓对于这座城池的民间诨称,按官方典籍来记载,沙耳城的正式称呼为秘兰城,是古鄯善王朝的五大商业重镇之一。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秘兰古城 秘兰城能得名秘兰,是因为这座商业城镇临近秘兰泽。 何为秘兰泽? 当年,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交汇时,河道附近有着众多绿洲、城池、大泽,绿洲即是被河水滋润的沃土、城池修建于绿洲之上,而大泽,其实就是绿洲附近的蓄水湖。 古时塔里木河水量充沛,自天山的雪山融水源源不断注入河道,也将河水送往沙漠中的更多支流,当流过洼地时,就会在洼地附近形成湖泊和沼泽,这些蓄水洼地小则如水塘,中则如湖泊,要是更大的话,就和海洋没什么区别了。 秘兰泽,就是孔雀河道和塔里木河附近最大的湖泊,面积上百上千顷,形如辽阔海洋,水草丰茂、花鸟翔集、无边滋润。 在这片大泽中,有着众多高出水面的绿洲,这些绿洲在大泽中四面环水,就好像是海中岛屿,星罗棋布散落大泽间,数量成千上万,面积最大的岛屿,正是秘兰城所在,它也是五大商业重镇中,唯一在大泽中修建的城镇。 当年,丝路商队进出中原贸易,主要有两条线路,一条是经漠北,沿着天山南麓附近的龟兹、高昌、姑墨、疏勒,来到孔雀河附近的鄯善商镇,秘兰泽正因为靠近孔雀河道,成为丝绸之路上的胡商行客必经路线,久而久之,就成为丝绸之路南道的繁忙贸易地,说是进出中亚的重要通道也不为过。 另外一条,就是经由漠南,沿着昆仑山北麓,经由莎车、皮山、于阗、疏勒、且末、若羌、楼兰,直接临近汉地的敦煌城。 两条线路途经城镇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商人为了赶路时远离危险,都是沿着山脉和河道附近的绿洲城镇前行,从来不会进入大漠腹地,他们怕的正是沙漠腹地的大荒漠“魔鬼死海”,这里指的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在西域人的观念中,这座沙漠就代表着死亡和魔鬼。 为避免横渡进入“魔鬼死海”,胡商行客往往绕着死亡沙漠,在沙漠尽头的秘兰城休憩转道。 这座城中有着西域的胡人贵族、百姓,胡商、还有汉地的行商、行客,就连北方的柔然人、鲜卑人、匈奴人、还有昆仑山附近的西羌藏人,也都会在这座城池中交易居住,再加上汉人曾经在这里屯田驻军,西方的佛教也在此传教,让这里成为胡汉杂糅的贸易城镇、佛徒之都。 后来,随着塔里木河流量减少、孔雀河改道,位于魔鬼死海尽头的秘兰泽逐渐干涸,反倒是位于楼兰附近的罗布泊成了改道后的大泽。 西域的诸多城镇,靠的正是河水绿洲才能存在,由于秘兰泽的干涸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循序减少水量,仅有的水量在无法补充的情况下变为死水咸河,等这些死水咸河也被蒸发殆尽时,湖盆之上就会形成盐碱滩。 这些盐碱滩涂会随着水量减少不断干涸,同时又产生新的盐碱滩,新旧滩涂分层之后,就在外层形成了很厚的盐碱硬土,也被称之为盐壳。 这样成千上万年的湖盆变化,使得大泽原有的巨大湖盆之上,能清晰见到如同耳朵轮廓般的线条,这些线条形如树木年轮,圈圈层层朝内缩小,就好像是沙漠中凭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耳朵。 一圈圈耳廓纹路,其实就是不同时期秘兰泽的湖盆轮廓,也是不同时期的盐碱滩硬化形成的盐壳,经由这些年轮般的痕迹,几乎可以推断出秘兰泽是如何一步步干涸的。 在秘兰泽不断干涸的基础上,那些因为秘兰泽而草木茂盛的绿洲岛屿,也开始出现荒漠化,形成一个个草木全无的裸露荒丘,秘兰城最终的结局,是因为绿洲干涸而日渐荒废,等越来越多的人全都搬走,秘兰城也就此成了废城。 宋思媛听着克力所说的秘兰城往事,眼前一亮拿出斯坦赫因刊登的考察照片,递给克力。 他仔细看向照片中的细节,在这些考察队的大合影背影中,能明显看到耳廓线条之中散布的荒丘、盐碱滩、盐壳,在看到最后一个人时,让克力的瞳仁瞬间睁大,从他的眼神来判断,估计是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人。 此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个人是古尼孜大叔?” 宋思媛以前看这些考察报告,多集中在报告的内容和斯坦赫因身上,至于斯坦赫因的队员,她们还真的没注意过,了解过克力兄妹的故事后,再看这张大合照,最后的西域面孔也就清楚身份了。 克力摩挲着队伍最后的西域面孔,目光动容点点头。 宋思媛仔细观察,这个西域面孔的队员尽管是只露半个身子,还是能把脸面给看清楚,西洋人和西域人长得也都差不多,只是在细微细节上有些许差异,比如他们的眼睛更为漂亮,肤色也比白人的要深一些。 结合克力的外貌,他们基本可以看出,那就是古尼孜。 宋思媛拿回照片:“看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他们已经找到沙耳城,还在沙耳城中合影留念,这说明至少在进入沙耳城之前,古尼孜大叔是和他们待在一起的,之后才消失,有这张照片基本上也就澄清了古尼孜大叔半路加价的事情,沙耳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古尼孜大叔才会失踪。” “克力,沙耳城的历史你已经告诉我们,沙耳城的恐怖,到底是因为什么?” 岳观潮现在还记得,克力说过沙耳城很恐怖,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克力点点头继续说道:“沙耳城位于塔克沙漠的边缘地带,整体造型好似不断缩小轮廓的耳朵,形成圈圈层层的纹路,那古城遗址就位于耳朵中心的最大沙丘,沙耳城也正因为这个耳朵而出名,想要进入沙耳城,他们必须经过沙耳城外围的流沙沼泽,这是沙耳城最危险的地方!” 所谓流沙沼泽,其实就是流动如水的沙子,这个在沙漠中随处可见,唯有沙耳城的流沙比较奇怪。 这些沙子不是干燥的,而是类似泥浆一般,湿润粘糊,看起来就好像是粘稠的砂砾浆糊,在无尽的流动过程中,沙子就像河流般裹胁一切、波动汹涌,想要过流沙颇为耗费功夫。 当年,克力曾经跟着阿爸古尼孜去往沙漠的各个角落,也正是这些经历让他绘制起眼前的沙海舆图,当时,他们已经去过流沙附近,只是当时他们没找到进入流沙的法子,也就没有接近古城。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盐壳淤沙 宋思媛听完克力的解释,继续问道:“那,这些流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不是说秘兰泽已经干涸了吗,如果已经完全干涸,这些形如砂浆的流沙又是怎么出现的?” 这一点她们确实好奇,也不得不问得清楚一点。 克力摇摇头,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成因我也不知道,当年我和阿爸去流沙附近时,我曾经听他提起过一个说法……” 秘兰泽确实在孔雀河改道后干涸,形成了碱滩滩涂,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秘兰泽毕竟被浸泡了成千上万年,真正干涸的其实是湖盆的表层,是在湖盆表层形成了厚达数寸的坚硬盐壳。 也因为这一点,使得湖盆形如一个盖子,完全罩住湖盆下的土地,这些被罩住的湖盆地下,还存在着某些没有完全干涸的地下暗窟,使得地下水能够不断补充到盐壳下的泥地,形成了类似沼泽的土壤状态。 在地震或者是盐壳受到撞击的情况下,盐壳会碎裂破开,使得盐壳下的沼泽露出盐壳,与此同时,湖盆之上的众多山丘不断被风沙侵蚀,形成沙土落在沼泽上,这才让沙土和沼泽混合,形成粘稠如浆糊的砂浆。 由于山丘荒漠化不断停止,这也就使得沼泽上永远覆盖着一层干燥的沙土,形成了湖盆附近完全干燥的假象,来人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可能把这些沙土当做寻常的沙坑行走上去。 一旦身体陷入深坑,就会在淤泥的拉扯下被吸入沼泽,人的力量实在有限,这些泥浆吸力极强,又极易因为地面的震动或者是声音扰动而出现流动态,形成汹涌流动的流沙,再加上泥浆来自地下的暗窟暗河,就更有可能具有向下的吸力,只要人畜陷入其中,轻易逃脱不得。 也正是因为沙地不能被扰动,沙耳城这才被称为魔鬼的耳朵,只意思是只要让魔鬼听到有人过来,就有可能施展魔力,让人消失于流沙之中。 克力的这些话,基本是解释清楚了魔鬼沙耳城为何恐怖,岳观潮指着照片又问道:“这些沙丘间的长条形土台是什么,为什么墓会被修建在山顶?” 他们一开始就好奇水墓为何出现在山顶,趁着克力对沙耳城熟悉,索性这次问个明白,免得到地方出现危险。 克力仔细观察了这些照片上的土丘近照和长条形土台,思索片刻继续解释道:“我刚才提起过,秘兰泽中除了秘兰城所在的最大绿洲,整个秘兰泽中还存在上成千上万的绿洲,这些绿洲四面环水、高出陆地,就好像是岛屿一般。” “我们所看到的沙山,在以前其实是大泽中的诸多岛屿……” 这些绿洲岛屿位于秘兰城的外围,根据古籍记载,秘兰绿洲岛大概有数万座,形如棋盘的棋子,散布在大泽内外。 他们有两个作用,一是充当商业船只停靠的埠台,二就是作为水中陆地,用于秘兰城的百姓放置墓葬,好用来安葬亲人的尸骨。 岛屿葬骨,是秘兰城的丧葬风俗! 秘兰城是中亚通往东方的重要商业城镇,附近绿洲土地价格很是昂贵,尤其是秘兰城的绿洲四面环水,价格就更为昂贵,一般情况下都是拿来修建会馆、商楼、寺庙、邸店,是不允许修建墓葬这类占用面积的建筑的,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只能把尸体送入棺椁,葬在某座水中岛屿。 这样既能远离大泽,也能利用岛屿来定位,免得墓葬消失。 其间的长条巨型线条,大概是从秘兰城延伸到外界的灌溉渠,秘兰百姓正是靠着这些灌溉渠,才能在绿洲之间耕种劳作。 秘兰泽缺水后,灌溉渠首先停止发挥作用,绿洲逐渐退化,而后大泽彻底干涸,这些岛屿也就从绿洲岛退化成了沙山,成了当今的样子。 这些所谓的沙山,在以前是大泽中的岛屿绿洲,当时水位线在山腰的位置,并不算高,是千年来水位的降落,让山间陆地露出水面,高低落差太大,才让他们看起来就好像是高耸山丘。 那些原本被葬在绿洲岛屿的墓葬,当然也就在地理变化下,就好像是被葬到了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山顶,由此造就墓室上山的奇观。 说到这里,众人总算明白了为何斯坦赫因会在沙山顶部发现墓葬,这并不是什么什么阴差阳错,而是秘兰城人本来就有的墓葬形式。 “你们,当真还要去?” 克力刚才就说过了,先把沙耳城的危险说清楚,他们知道沙耳城危险后还想去的话,那他也舍命陪君子。 宋思媛点点头:“当然,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秘兰城其实就是弥兰城,既然他是古鄯善文明的遗留城池,我们还真就非去不可了。” “克力,你呢?” 见岳观潮伸出胳膊,克力啪一声拍上去:“舍命陪君子,我就和你们一起走一趟,等我把娜依安顿好了,就准备些东西带你们去沙耳城。” “好,一言为定。” 几人商量计划,已经耽搁了一两个时辰,这时候已经属于后半夜,娜依和克力肯定也是要休息的,岳观潮带着众人走出洞窟,又回到王道士的石窟。 坐定窟中,王道士明显是有话要说,支支吾吾眼神闪烁,岳观潮察觉到这一点,问道:“王道士,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王元箓低头抱起茶碗喝了一口沙枣茶,憨厚说道:“我是想,你们能不能也带上我。” “带上你?你去沙耳城干嘛?” 岳观潮好奇起来,眯着眼睛满脸疑惑。 王道士拿下圆帽子,摸了下花白的发髻:“秘兰城既然是商业重镇,又有很多贵族古墓,其中一定有很多金银器具,哪怕只是拿到其中一件,我这太清宫……嘿嘿嘿也就吃饱喝足了。” 原来,打的是贵族墓葬的主意,岳观潮赶紧摆摆手:“那你愿望可要落空了,克力是去寻找古尼孜失踪的真相,我们也只是想看看古鄯善文明遗址,能不能找到关于王城的痕迹。” “无论是他还是我们,都没有要盗墓的意思,你跟着我们也是白搭啊,未必真的就能找到贵族古墓,至于能不能拿到什么金银器具,那就更是后话了。” 徐侠客搂住王道士的脖子:“出家人怎能对钱财有那么大的欲望,你啊还是在千佛洞待着吧,等我们回来了就替你筹建太清宫,你以后就在这里做住观道士不就好了。” 王道士微微颔首点头,语气颇为无奈说道:“老道士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我募集的所有银钱全都用来修缮千佛洞了,我要是对财物有兴趣,早就把发现的经卷全给卖出去了,只是,你们替我修建了太清宫以后,千佛洞不还是破破烂烂,只要拿到一件金器或者银器,我这一辈子就不用再为银钱发愁了,千佛洞也就有救了。” 他顿了顿,语气颇为天真虔诚:“哪怕退一步说,我们去沙耳城没有拿到金银器,也算是我帮得上你们的忙了,这太清宫我受之无愧,终究是我自己涉入险境拿力气挣来的家当。” 岳观潮眯起眼睛:“可我还是不知道你怎么帮我们的忙,你这肩不能扛手不提的,你能帮我们什么忙啊?” 王道士似乎知道他有这个疑问,点点头故作高深说道:“老道士我在千佛洞那么多年,还是知道不少佛教的经文典故,你们可知道为什么秘兰城又叫弥兰?” “愿闻其详。”岳观潮摊摊手,示意王道士继续说。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沙耳城之行 王元箓见他们松口,决定抓住这次机会,故作神秘解释道:“佛教源自西方,弥兰一词就来自梵文中的“须弥山”。” 须弥山一词,是婆罗门教术语,后经过佛徒梵文引用,往往以须弥山或者是须弥圣山的传说,活跃在佛家故事中。 传闻,须弥山为这天地间唯一的神居之地,高数万米,宽数万米,水面之下又有数万米,形如一座高达苍穹的金山,是宇宙的中枢,同时也是日月星辰的中心,岛屿周围咸海环绕,海上以须弥山为中心,散布四大部洲、八小部洲,生活着芸芸众生、三界六道。 当年,西方来中原传经的佛徒来到秘兰泽时,一眼就看出秘兰泽中心有着面积极大的绿洲,这里的独特地形,竟然和佛家的须弥山几乎一模一样,这些大僧就以为是佛陀降临神迹,于是就来到绿洲岛上,开始在这里修建佛寺。 此后,绿洲的四个方向矗立起秘兰大佛塔,这些大僧就此停留在这里,在这里修行、传教,使得秘兰泽成为西域修佛人的佛法坛城,之后,秘兰泽中才发展出秘兰城这种商业重镇。 说到这里,王元箓继续说道:“你们想想,这个事情估计就连克力都不知道,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却知道,这总能证明我对千佛洞的典故有了解吧,你们放心带上我,既然秘兰是佛法坛城,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不如,就把王道士给带上,秘兰城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佛法坛城,带上他我们也能更了解古鄯善文明时期的秘兰城,怎么样?” 岳观潮点点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寻思我们全都进沙漠也不太好,看二叔和老孙头年纪大了,就让他们在客栈留守吧,万一我们出点事儿,也能让他们在外面想想办法。” 其后两天,娜依的情况逐渐好转,克力也如约和他们在千佛洞汇合。 此刻,除了留守的老岳头、老孙头,其余所有人都在千佛洞前集合,这里一改往日的萧条冷清,变得热闹起来。 在克力身后,能看到十几匹骆驼站在沙土上簇拥成群,不断歪嘴咀嚼着胃口里的东西,反刍时鼻孔呼出热气,闷出几声低沉兽吼。 岳观潮见到这十几批强壮骆驼,兴奋道:“可以啊,克力,我们这几天也想租用骆驼,这些人一听说我们要去沙耳城,死活不让我们租用。” 克力摸着骆驼的脑袋,把手中的刺球仙人掌喂进它们的嘴巴:“沙耳城可是魔鬼的耳朵,别说是骆驼了,就是活人去了都未必能活着回来,这些骆驼行都是生意人,不可能把那么多骆驼租出去,专门往沙耳城去送死。” “我找的这些骆驼不是骆驼行商户的,是我一些猎户朋友的,等我们从沙耳城回来了,我还要还回去呢。” 克力说话时看向来人,除了岳观潮、宋思媛之外,还有岳二炮、徐侠客、王道士,他们一行七八个人,这些骆驼倒也能分配均匀。 一切妥当,只欠东风,众人骑上骆驼出了千佛洞,赶往西北方向的沙耳城。 …… 丁零当啷,驼铃荡漾,荒山巍峨,沙丘崎岖。 一行人骑在骆驼上,如蚁行虫队,在沙丘间仿若黑色游丝徐徐穿行,远处黄沙漫漫,沙地苍穹相勾连,叫人分不清天地界限,近处的沙丘更是高低起伏、崎岖不平。 众人在行走赶路时,免不得要被荒原间的干燥热风吹拂,就好像是进了蒸笼,在温度高、湿度低的情况下,他们浑身汗如雨下,哪怕是被遮住了大部分口鼻,也能闻到沙漠中浓郁的沙土气息。 荒原之中的沙土味道,比黄土高原还要刺鼻,再加上随处可见已经腐烂变质的动物枯骨,就更显得味道难闻。 呼吸之间,热气已经烤干喉咙,叫人免不得口干舌燥,身骨酸痛,这时候他们只能拼命遮在嘴上的布料,让喉咙里的水分丧失得少一点。 他们没想到,才出敦煌绿洲不过几十里,周围就已经恢复粗犷荒凉,满目所见全是漫漫黄沙、秃裸沙丘,再不然就是风蚀荒原、废土颓城,行走间只见天色苍凉、地色玄黄,此间再无一丝绿意。 越是往西北走,就越是能感觉到他们在接近死亡接近魔鬼之海,这也难怪附近百姓根本就不愿意往沙漠走——明知道会有去无回,谁又能坦然前行! “哞~~~” 行走半天后,骆驼终于还是受不住了,纷纷仰起头哞叫,再不愿意朝前赶路,有些骆驼甚至前蹄子落地,把人直接摔下驼峰,这个行为也让其他骆驼纷纷效仿,把人摔在地上,不断在原地踏步。 克力从地上爬起来拍了下身上的沙土,他半蹲着身子和骆驼贴起脑门,不知道对骆驼嘀咕了什么,这些骆驼终于不再嚎叫,稍微安稳了一些。 克力摸着骆驼的脑袋:“沙耳城位于塔里木附近的干涸旧道,距离敦煌最近也要三百里,他们行走一天,勉强能走到一半,无论如何两天时间是绝对跑不了,这些骆驼也都是肉身凡胎,行走赶路最多半天就得休息吃草料,我们去附近的废弃古城先休息休息,等给骆驼喂了水喝植物再走吧。” 说罢,克力牵着骆驼,赶往他们前面的废弃古城。 这座古城的面积并不算大,城墙已经被风化得坍塌掉,只剩小部分断垣颓壁,走进城池中,民居宅邸多已经糟朽,只剩下矮墙还没坍塌。 他们找到能挡风的城墙拐角,将骆驼全都放下来,克力随后拿出陶盆,将驼峰上的水囊倒进陶盆,同时,也拿出很多混合了豆子、红薯干的枯绿干草。 这些骆驼赶路半日,已经又饿又渴,见陶盆里有水,自动聚集在陶盆周围,伸出舌头舔着净水,同时,也开始大口嚼着稻草。 众人各自打开腰间水壶,仰起头不断浇灌已经干渴欲裂的喉咙,一顿凉水下肚子,身上的燥热总算是缓解了一些。 见岳二炮要倒水洗脸,克力赶紧拦住他:“沙漠里的水很珍贵,最好不要这么浪费。” “我洗把脸也能凉快一点,这怎么能叫浪费呢。”岳二炮质疑道。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古城鬼语 克力点点头:“如果是要洗澡洗脸的话,我劝你别这么做,荒漠里的风沙本来就很大,人身上很难干净,你就是再洗一遍,等走不到几里路,身上就又被风沙给黏上,这么洗下去,你身上的水很难坚持到晚上。” “沙漠里,只要缺了水,大概是坚持不到三天的!” 岳观潮揶揄道:“听见没,你这一点水万一给洗没了,我们可没水给你喝。” “切!”岳二炮虽说不是太高兴,在沙漠缺水的情况下,也只得把净水给保存下来。 随后,众人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各自利用赶路间隙松快起腿脚筋骨,下午肯定还要继续赶路,多趁着这会功夫眯眼补觉。 岳观潮正休息时,耳边开始出现奇怪动静! 这些动静最初还只是风声沙鸣,直到风沙鸣叫越来越大,最终形成嘈杂诵经声,就好像是有千百个僧人在古城中嘤嘤嗡嗡诵经祈福,随后,这股诵经声音不断分化。 士兵行军列阵,引得兵器晃动,商旅行人赶路,激起车马嘶鸣,店铺老板吆喝,传出喧哗叫卖、商贩走街串户,响起连串吆喝,古城中陆续出现行军赶路、车马行走、热闹街市、三教九流,各种五花八门的声音,各种千奇百怪的动静,全都在诵经声音中呜咽不停,逐渐越来越清晰涌进人耳朵,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岳观潮休息时,仍然保持警惕,听见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当即睁开眼睛。 “我们不会遇上鬼城了吧。” 岳二炮回想起徐侠客所说的荒城鬼语,当即往骆驼旁躲了躲。 宋思媛环顾左右,看向克力说道:“我们在来之前,徐侠客就已经提前过废弃城池的诡异传说,传闻这种被丢弃的古城都有灵魂栖息其中,只等夜晚来临就出来迷惑商旅,恐吓行人。” “只是没想到,大白天也不安生,竟然还能恐吓大活人。” 眼下,嘈杂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们甚至能听到那些孩童呓语、夫妻吵闹就在耳畔,哪怕是艳阳高照,他们在不知真假情况下,也积累了一身冷汗。 克力似乎对这些东西司空见惯,解释道:“这些东西我也遇见过几次,但是从没见什么灵魂迷惑行人,以前我还问过阿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这些人都是被魔鬼给收走了,从此以后他们只能在魔鬼的世界存在,我们所在的世界就完全找不到他们了,只能在特殊情况下,听到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的声音。” 徐侠客仔细听着这些奇异动静,揶揄道:“说不定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我们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你听听,这是一个一心向道的道士能说出来的话吗?我还以为你又要想降妖除魔呢。” 岳观潮话语里虽是调侃意思,行动上却并不惧怕,带着宋思媛和徐侠客一起拿起砍刀猎枪,小心翼翼开始搜索起城池,克力见他们要行动,也拿起弓箭追上去。 借着追查声音的机会,他们开始沿着城墙不断行走,这座废弃古城也逐渐被他们收入眼中。 古城面积并不大,四方规整,看起来是古代式样,只是大多数城楼和了望塔都被毁掉,只能从城头的方形塔基还看得出是古代的楼阁,城墙最长不过五百米,算上面积的话,顶多算是个人口繁茂的镇子。 镇子里,和他们设想的一样,多数民居宅邸和街市店铺都已经完全看不出年代和式样,木材糟朽成废渣,墙体也多是坍塌,只能凭借方块林立的黄土堆,才能分辨出这里曾经是一个个民居宅邸。 这些所有建筑和宅邸,在西北风沙肆虐的情况下,大多堆积着一层厚重的沙土,要清理很厚的沙土,才能见到实物,看起来极为荒凉。 宋思媛观察宅邸废墟时,能明显看出这些无论这些宅邸多大多小,总有一个土墩子固定在院落中心,这种情况她还以为是个例外,随着观察的宅邸越来越多,土墩子的出现也就有了规律。 面对这种有规律的东西,宋思媛已经感觉出其中的蹊跷,她问道克力:“克力小哥,这些院子里的土墩子,你知道是什么?” 关于这些,克力也不是很清楚:“废弃古城千变万化,废墟里什么都有,我猜测应该是某种庭院结构,或者是已经炭化的树墩子吧,总不能他们把坟墓建在庭院里吧!” 众人讨论无果,反倒让宋思媛更加好奇,无论这东西是碳化树墩子还是坟墓,都已经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宋思媛索性带上口罩和护目墨镜,走到其中一处宅邸附近,等走进院子里,把目光集中在一个高出地面的土墩子。 这些土墩子多是半米高,半米宽,在黄土覆盖之下,就好像一个平顶的坟包,她走到土墩子附近,利用手里工兵镐撬开黄土封层,等半米厚的黄土层被清理后,土墩子的原貌也被清理出来。 在黄土封层之下,可以看到青石板围城的六角形结构,上面雕刻着百姓打水洗衣的雕刻画,宋思媛眼前一亮:“我怀疑这些土墩子是被黄土盖住的水井。” 说罢,岳观潮和徐侠客继续挖土,将青石板附近的黄土全部挖开,将整个青石板从黄土封层中释放出来。 到了现在,青石板结构是水井的猜测已然成真,宋思媛拿起工兵镐撬开井口盖着的石板。 轰隆一声,石板落地荡起灰尘,等黄土彻底消散,她拿起手电照向半米宽的井口,灯柱照亮井口。 整个井壁从井口到底部大概是三米左右,类似于上窄下宽的圆筒梯形,井口位置最窄,然后到底部是越来越宽。 井壁多铺设青砖,从井口延伸到底部,这些青砖以前被水浸泡,而后又干涸千年,早已在井壁上形成明显水痕,凭借逐渐降低的水痕,也能看出各个历史时期水井的水位线。 唯有井底和他们见到的水井不同,井底之下似乎还有一段暗渠,在左右井壁的位置形成两个进出水的拱洞。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遗世浮屠 宋思媛拿起手电照着水痕,说道:“从井壁上的水痕来看,这水井干枯的时间绝对超过百年了,最奇怪的是井底之下似乎有暗渠,不知道是不是房主修建的什么暗道暗房之类的。” 克力伸着脑袋看向井下,仔细观察后面色逐渐缓和:“不是暗道,这是疆地人独有的坎儿井,在古代也叫井渠。” 何为坎儿井? 坎儿井,是一种西域疆地人因地制宜发展出的井渠技术,汉地并不缺少地下水,只要往下打井数十米,总能出现清澈井水,这里的井只要保证打得深,就能保证有水用。 这样的打井规则,在地下河水丰富的地方确实可行,如果是西北地区乃至于西域地区,那就完全不可行了。 这与大西北地区的气候变化有关! 隋唐时期,西北高原完全不是现在贫瘠荒凉的样子,那是个植被茂密、水草丰茂的世界,南下的匈奴人和突厥人,多在高原之上放牧,可见当时西北地区气候湿润,植被丰富。 到了唐宋时代,降雨带逐渐转移,西北逐渐缺水少雨,土地干旱后,植被逐渐稀少,这样又加剧了树木资源的稀缺,当后世对树木的砍伐越加严重时,植被的破坏也就不可阻挡。 干旱少雨、植被破坏,这两个情况的出现,势必会加剧西北地区的水土流失,千年的水土流失,最终促使西北高原变成现在的荒凉地界。 不管是西域还是西北,因气候剧变和植被稀疏造成的水土流失,一直都是百姓的威胁,这种威胁,集中表现为水的稀缺。 这些地区的百姓,不得不利用各种方式保存淡水,以应对长年的干旱。 比如,西北荒原的百姓喜欢修建水窖来存水,每当下雨时,他们就会把水窖打开,利用自然雨水,将淡水全部保存在水窖中,直到水窖被完全灌满,才会将水窖封存起来。 这些珍贵的水资源,最终会被他们全部保存在水窖中,以应对随之而来的干旱,到时,这些淡水在沉淀去除杂质后,就能作为干净的水用来饮用。 大西北地区尚且如此,西域的百姓面对日益干旱的荒漠,当然也发展出了他们保存淡水的方式——坎儿井。 这种坎儿井利用的不是地下暗河的地下水,而是春夏季山区融化的雪山融水、雨季雨水以及绿洲河水,这些水资源会不断渗入地下,经由坎儿井的独特结构被引出地表,用来附近的百姓灌溉农田、饮用做饭或者是洗衣洁面。 这种水井和汉地水井不同,汉地水井都是在地面修建长而垂直的水井,往往是单独成井,完整的坎儿井很少单独成井,至少包括竖井(吃水口)、暗渠(地下进水口)、明渠(地面沟渠)和错渠(分散式蓄水池)四个主要组成部分。 他们眼前的这座井,其实就是坎儿井的其中一口竖井,至于在井底见到的沟渠和拱洞,那即是坎儿井的地下暗渠,像这样的竖井大多均匀分布在城池中,这也是他们这些土墩子有规律出现的原因——每一个土墩子下,都是坎儿井的某一个地下竖井。 这些竖井无论被挖掘于何处,都能被四通八达的地下暗渠给勾连起来,形成地下供水网络,如果沿着地下暗渠一直往城外走,一定会走到某座山脚下,或者是临近某些绿洲河道。 “除此以外,在城池中还会有小型蓄水池,用来承接平时的雨水,这些雨水最终也会渗入坎儿井,成为水源的一部分。” 克力解释完,宋思媛照着这些水井说道:“那这是不是证明,这些城池的修建是在西北气候变化之后的?” 在隋唐时期,包含西域在内的大西北地区,气候温和多雨,应该用不着坎儿井,这种设置既然是为节水而生,那必定是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缺水了。 她的猜测明显是对了,克力朝她点点头:“地下水的涨落会影响用水,西北地区缺水也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逐渐缺水,这就好像干涸掉的秘兰泽一样,每个时期都在不断损失水量,最终似的水量完全干涸,从我们看到的青砖水痕线来看,这座城镇也是在逐渐缺水中被荒废了。 “坎儿井出现的地方,至少已经是干旱少雨的气候了,甚至连吃水都成了问题,那么大概是可以推断这座城池修建在唐宋末期,后来,气候剧变加剧,这里的地下水也逐渐干涸,仅有的坎儿井无法给城池里的百姓提供水源,他们只得陆续迁走,最终抛弃城池,迁徙去其他更适合生存的地方。” “我们往古城中心走吧,大概是能发现地面的明渠。” 了解完情况,宋思媛把井盖给盖上,跟着他们继续往古城中心继续观察情况,大概又行走了半里,所见到的坎儿井不断出现,最终引着他们来到城池中心,发现了坎儿井的明渠。 从唐宋末期直到当今,时间再短也近千年了,这座明渠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随处可见的黄沙和黄土将明渠的底部完全淹没,形成半米厚的黄土堆,就连规整的池岸也被黄沙淹没,形成弯曲轮廓,原本用于进出水的拱洞在黄沙掩埋下,只剩下头颅大的窟窿缺口。 宋思媛本想下去查看情况,抬头的一刹那,瞥见明渠旁的塔式建筑,眼前一亮:“这些建筑经历千年都已经被腐蚀得成了废墟,为什么这座塔式建筑还完好?” 这么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开始注意起眼前废弃的宝塔。 这座宝塔式建筑跟寻常的汉式宝塔不同,汉式宝塔多是木质结构,同时塔内可以供行人走动,甚至是雕刻佛像、绘制壁画。 眼前的佛塔更接近于佛文化未汉化时的“浮屠”,整体造型和藏地的喇嘛白塔很像,由塔尖、塔身、塔脚、塔基组成,高约五米左右,塔基略微宽大,为四方矩形的正方形,到塔脚的位置忽然化为略扁的椭圆形。 在椭圆塔脚之上,才是形如尖锥的圆柱形塔身,到了塔尖的位置骤然收紧,就好像是拔地而起的尖头竹笋,整个塔身都被黄沙覆盖,这些沙土已经把塔基和塔脚掩埋大半,只剩下塔身还能依靠绝对高度,破开黄沙显露人前。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藏地佛塔 在几乎完全坍塌败落的古城中,一座浮屠塔居然还能矗立千年,这至少证明浮屠的材质很坚固,能抵御近千年的风沙侵袭,再看看浮屠周围其他建筑的败落,众人也就明白,这浮屠塔中必有怪异和蹊跷。 “来活儿了,先把浮屠清理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材质,那么耐折腾。” 岳观潮示意徐侠客,众人拿出各自带着的工兵镐,开始清理起黄土封层,这种类型的浮屠多是实心塔身,占地面积比之后世能进出的宝塔要小很多,塔基最宽也不过房顶长宽。 他们挖开塔基的黄土封层之后,很快将宝塔的塔脚和塔身清理,宋思媛仔细观察被清理出来的塔身和塔基,塔基的材质是很常见的巨型灰石,到塔脚的部分已经能见到金属光泽。 仔细观察,椭圆形塔脚表面分布着规律的铆钉阵列,材质类似于玄铁,到了塔身就变为黄铜材质,被风沙侵蚀后外表已经有铜绿锈迹,拿工兵镐去敲击塔身,声音低沉清晰、震颤不已,可见不是空心材质,大概是实心浇筑。 在黄铜塔身之上,从铜锈的痕迹,可以看出上面绘制着诸多红色梵文,看起来就好像沿着塔身均匀篆刻,将塔身完全包裹。 他们正好奇这些东西是什么,王元箓随后也紧赶慢赶,走到他们身后。 “王道士,你不看着骆驼,跑过来干甚?”克力见王道士过来问道。 王元箓摆摆手:“这些骆驼有那个小兄弟看着,我在那里也没什么用,索性过来看看,刚才我听见这些声音里总有股隐隐约约的诵经声,也许有老道士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拿起匕首,刮去塔身上残留的黄沙,解释道:“我当时为研究佛经典故,也向千佛洞附近的僧人学习过梵文,西域的很多城池都受佛教的影响,在城内中心或者四角铸有浮屠。” “这种浮屠为了保证安稳坚固,塔脚用的是镔铁,这是隋唐时期的优质钢铁,可以做到经历千年而不腐蚀生锈,这种镔铁同时也被用在制作陌刀上,那克制胡族、人马俱碎的陌刀,就是用宾铁锻造出来的,可以说,同体积的镔铁基本上等同于同体积的黄金,至于塔身和塔顶,用的大多是精炼黄铜!” 王道士随后又仔细分析了塔身上的梵文:“梵文的内容,多是当年修建浮屠的大僧、供养人、修建匠人的名讳,然后就是一些祈福经文什么的,从这些梵文的内容来看,大概修建于唐末五代时期,当时这里已经不是唐的领土,被吐蕃国占据,是吐蕃国组织百姓在这座城池修建的祈福浮屠。” 宋思媛点点头:“那就对得上了,这座浮屠的风格,和藏地的喇嘛庙很像,能出现这样的浮屠,这就证明这座城池确实受到吐蕃国的建筑文化影响……” 王元箓所说的这段历史,与盛唐的衰落有着很紧密的因果关系。 自从贞观年间开始,大唐打通丝路吞并西域,从此以后,西至中亚葱岭、北至天山山脉、东至突厥草原、南至雪域昆仑山在内的广大西域地区,尽数被盛唐吞入疆域,唐朝在此地设置安西大都护、剑南都护、庭州都护府,以羁縻制度维持起对西域的统治。 那时候,西域诸小国的胡人,都以长安的大唐皇帝为天可汗,遥拜上国,尊奉正朔,视能去长安做官、贸易、交流为荣耀,这种情况直到安史之乱,才被彻底改变。 天宝十四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安禄山裹胁河朔三镇的精兵强将,在河东起兵造反,消息传到长安,唐明皇与贵妃带着皇族亲眷、文武近臣望风而逃,期间又经历马嵬坡之变,杨贵妃被停滞不前的叛军勒死,唐明皇几经颠沛流离,这才逃到蜀地避难。 这次闹剧就此拉开盛唐衰落的序幕,也为大唐国祚敲响了丧钟! 当年,唐明皇好大喜功、喜好捷报,为了让边镇武将为他开疆拓土,将士兵的征募权下放藩镇,其后更是开放税收、官吏任免的权力,使得边镇成为国中之国,权责过于集中。 在这种制度之下,安禄山兼任幽州、魏博、成德三镇节度使,麾下兵马二十万,这些全都是能够上阵杀敌、保卫疆土的精兵强将,安禄山在三镇节度内,总揽军权、税权、行政权、官吏任免权,已然是河东的土皇帝。 此人最惧怕李林甫,等李宰相去世,杨国忠上位宰相后,再无人可以压制安禄山,他当然也就裹胁河东,举兵造反。 相比之下,关内的府兵多是老弱病残或者是招猫斗狗的街溜子,他们平时欺压百姓还行,遇到真正在战场厮杀过的河东旱兵,被砍得脑袋都找不到北了,关内的防线当然也就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不过数月半年,安禄山就已经攻破洛阳,直接在洛阳登基称帝,年老的唐明皇雄风不在,就此龟缩在蜀地不再出山,太子李豫趁乱在灵武登基,紧急召回在安西大都护的河西兵,这才让溃败的唐军扳回一局。 老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河西精锐被调入关中平叛时,安西之地基本上就只剩下留守的河西兵,防务空虚之下,如果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那必然会迎来灭顶之灾。 这个有心人,就是吐蕃人。 大概在安史之乱后不久,吐蕃人趁着关内平乱河西,趁机从雪域高原下来,直接占领了河西走廊的西端,等于把河西走廊这个联系西域的脖子给掐断了,从此以后,安西大都护就此和关中失去联系。 在此后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吐蕃国对大唐曾经的安西大都护连年用兵,最终将安西之地蚕食殆尽,暂且不提期间有什么凶险战争,河西最后的结果是全盘被吐蕃人占领,成为吐蕃人的疆土。 这座城镇位于河西走廊西端,估计就是在安史之乱到唐朝末年时期被吐蕃人占领的城池之一,这些吐蕃人自然也就把藏地的佛文化影响到这里,形成了藏地色彩浓郁的浮屠塔。 “既然是要追求坚固,为什么不把塔身也用镔铁浇筑,这样不是更容易保存?” 岳观潮看向塔身,玄铁塔脚基本上没有任何腐蚀的感觉,唯有黄铜做的塔身腐蚀严重,若非是实心铜浇筑,估计早就倒塌了。 王道士解释道:“老道士猜想应该是为了篆刻梵文,镔铁太过坚固几乎没法在上面篆刻过多文字,黄铜却不同,是可以篆刻文字的,再一个,这些塔楼虽然是实心浇筑,塔下的位置按照浮屠塔的制式,大概是个塔下地龛,可以用来藏经传诵、供奉舍利。”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浮屠地龛 提起这一点,他顿了顿:“诸位肯定以为佛塔就是佛塔,实际上这些佛塔也是用着诸多妙用的,汉地的佛塔用往往供奉着佛像或者是佛骨舍利。” “这种实心的佛塔确实没法供奉任何东西,也正因为结构实心,所以在浮屠下往往具有地宫或者地室,当年,长安的皇族迎回佛骨舍利时,就把佛骨舍利安置在法门寺的地宫中,每几十年要开启一次。” “我猜测,这个浮屠塔下一定也有着地龛,供奉了什么东西。” 宋思媛在王道士介绍情况时,不断靠近塔楼,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听到刚才进入耳朵的诸多杂音,她示意岳观潮他们靠过去,岳观潮附耳倾听后,瞪大眼睛:“似乎就是从这座浮屠里面发出的,只不过当时我们距离得比较远,听不出来距离的远近,现在就在浮屠旁边,听得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座佛塔不会是真成精了吧?” 已经荒废近千年的佛塔,此刻不断发出嘈杂声音,不管原因为何,总归是有些蹊跷在身上。 他们再想想吐蕃的藏传佛文化曾经影响过这里,就更不知道这浮屠塔究竟藏着什么古怪,汗毛不自觉竖起来,就连吹在身上的热风,都带了一丝诡异凉意。 徐侠客为了壮胆,抄起工兵镐敲了好几下佛塔,他们刚才听到的声音立马消散,周围响起无规律的嘤嘤嗡嗡铜器轰鸣,直到这种轰鸣声音如同池塘涟漪不断衰减,那股嘈杂声音这才又从浮屠中清晰起来。 宋思媛琢磨着浮屠声音的,眼前一亮:“这些嘈杂声音能被扰动,至少说明确实是从佛塔里面传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不过刚才王道士提醒了我们,这种实心的浮屠塔楼,为了供奉什么东西,往往会在塔下安置地龛或者地宫,也许,秘密就藏在浮屠地下的空间。” “要不,我们继续往下在挖挖?”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几人开挖浮屠塔楼时已经是灰头土脸,眼下还不知道地龛要挖掘多久。 “来都来了,已经弄清楚声音是从佛塔里传来的,怎么可能这时候放弃,就这么办吧。” 说干就干,岳观潮他们拿起工兵镐继续挖掘浮屠四周,等把塔基周围的黄土封层全部挖出,塔基附近的青石板已经出现人前。 岳观潮清理了附近的沙土,用脚沿着浮屠塔附近行走,试探着青石板,等找到某个声音清脆的石板,用匕首沿着缝隙划开,只消轰隆一声,就已经把青石板完全打开。 仔细看,青石板下,地下形成了半米宽的进出隧道。 岳观潮拿着手电朝下观察,隧道内的阶梯陡峭朝下,延伸进入远处的甬道,还真是个可以朝下行走的通道。 “走吧,我们也看看,这佛塔下镇着什么妖孽,能出这种怪声音。” 岳观潮带头带着他们走下阶梯,等走到阶梯尽头时,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拱洞门廊。 走入门廊,这里果然是浮屠塔楼下的地龛,面积比之地面的塔楼只多不减,估摸起来是塔基面积的五六倍,看起来,已经跟寻常的一进方形宅院面积相当。 在这方形地龛中,四面的墙壁绘制着与千佛洞差不多的礼佛供养图,个个色彩浓郁、惟妙惟肖,同时,四面墙壁开有巨型拱洞,从拱洞之中延伸出四条暗渠,直接在地龛中心交汇,形成“井”字形的地下暗渠。 暗渠之上,全都扇满镂空孔洞的铁板,中间的位置用石板和木材垒砌出“芈”字形的梁架神龛,就好像是地龛中的中心龛,安稳坐落在水渠之上,连接起地龛顶部和底部。 众人走动在铁板之上,能感觉到风气从铁板下涌进室内,让地龛内总有冷风吹拂,显得极为阴凉。 宋思媛仔细观察周围,解释道:“这里是古城的中心,估计也是坎儿井的地下暗渠,铁板之下的位置是以前的暗渠水道,经由这里可以通往城市的任何一口竖井,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神龛。” 说话间,众人已经临近中心的神龛,这座神龛的形态与后世的四平八稳、形如轿厢完全不同,造型就类似于“芈”字,用横叉竖穿的方形凸出于墙壁和梁架。 这些突出的木构件统一为朱红色,表面有着诸多唐卡彩绘,就好像是宫殿檐角的梁架斗拱,显得很是华丽,在这些木构件顶端,有屋檐式样的檐角,同时,在这些檐角之上,立着翱翔飞鹰式样的雕塑。 这些雕塑的式样很统一,大致造型为翱翔展翅的飞鹰! 鹰头威武峥嵘,丹凤眼高贵清冷,身体呈现将要降落的俯仰之态,被两只锐利强壮的鹰脚安稳接住,直接固定在梁架顶端的檐角上,两只翅膀完全展开,就连羽毛都分开距离,扑腾姿态极为灵动。 它们的身体各处用黄铜打造,羽毛由铜片铜丝精雕细琢,与真正的羽毛全无区别,若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鹰头上的细密毛发凸出于眼睛,那双眼睛镶嵌着红松石和绿松石,被打磨抛光后出现水润光泽嵌合进鹰眼,在手电照耀下,好似真正的飞鹰活过来,睁着峥嵘冷静的眼神要飞扑降落。 唯一算得上奇怪的,大概就是鹰的喙了。 这些飞鹰的嘴多是怒张伸开,嘴里的舌头化为铜片,在气流的颠簸中随意颤动,为飞鹰增添了一丝动感。 “飞鹰、芈字架、还有唐卡彩绘,这是藏地风格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 宋思媛观察飞鹰的造型,再看看木构件之上的彩绘,也就明白这不是汉地式样的东西,按经验推测,多半是吐蕃时期的某些建筑。 说罢,她开始观察周围,直接从木构件下的拱门走进去,还没等众人靠近,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恐怖东西,踉跄几步朝后倒退。 岳观潮和克力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在那拱门之内,一个穿着僧袍的骷髅僧人,正拿着经杵撞击面前的铜钟,每敲击一下,身体的烂肉碎屑纷纷扬扬,如同雪花朝下洒落,响声朝外荡漾,嘈杂异常,轰鸣不止。 那僧人的脑袋,正往他们的方向偷来阴冷注视! …… 第一千零四十章:鬼僧撞钟 这一幕,叫所有人后背一冷,汗毛当即耸立起来! 千年地龛、雪域梁架、僧袍骷髅、腐尸鸣钟,光是这些单独的画面已经足够惊悚,眼下见僧人枯骨并无停下迹象,一股凉意当即从脚底窜上脑门,叫他们行走都拖沓了几分。 克力眼疾手快,拉起弓箭朝着敲钟的骷髅发去弓箭,只听得簌簌响声,骷髅手臂当即被钉在墙上,那敲钟应声停止,周围恢复安静。 只是,这死一般的寂静,反倒叫众人心中更为忐忑,他们刚才亲眼看见骷髅在敲钟,这个画面极为吊诡,无论如何都忘不得,想起来只觉得一阵恶寒。 “你们刚才,是看到了骷髅敲钟对吧?” 看到众人纷纷点头,宋思媛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确定疼痛传来才放心下来,她刚才是担心自己贸然下到地龛,中了什么幻术,周围人全都已经见到骷髅敲钟,那就说明并非中了幻术。 王元箓本身就比较迷信,刚才也见骷髅敲钟,已经被吓得朝后倒退几步,颤着声音说道:“莫非,是这僧人的冤魂不散,继续在这里敲钟千年?” 想起这一点,越来越恐怖,他连忙朝着门洞跪下,双手合十祷告道:“罪过罪过,你我虽然不是同一宗教,可到底都是修道之人,我们这些人只是想寻找嘈杂怪声,无意打扰大僧修行,还望大僧绕我们一马。” “王道士,你要真那么胆小,就先上去待着,对着一副烂骨头又叩又拜,算是怎么回事,你也不怕辱没三清的脸。” 徐侠客刚想把王道士拉起来,这老道士显然是被吓着了,跪在地上不愿意起来,嘴里嘟囔道:“你们不知道,西域这种僧人有很多,确实有僧人在坐化涅盘后仍然对弘扬佛法还有执念,会在死后继续念经打坐,甚至是去传教,这些都是有可能的,我们耽误了这些大僧传教,很容易被他们给缠住,非死不得解脱。” 岳观潮看向克力,他朝众人点点头:“王道士说得没错,西域的确有很多鬼僧。” 所谓鬼僧,指的是已经死亡,但是对弘扬佛法仍然有执念的僧人。 这些僧人在死亡前,往往是笃信佛法的得道高僧或者是虔诚大僧,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以弘扬佛法为己任,誓要让天下百姓虔诚礼佛,暂且不提宏愿能否实现,光是能发这份愿,就已经能证明他们是虔诚的佛教徒。 只是,天下百姓信仰繁杂,不可能被某个教派完全统一,也不可能只信仰某个教派,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大僧终其一生都未能达成宏愿,抱着遗憾涅盘坐化。 若有的僧人豁达,愿意放下执念涅盘,就会被后人做成金身佛,或者是烧出佛骨舍利,假如有些僧人执念过深,就会在死后怨念缠身,化为鬼僧人。 这些僧人介于死人与活人之间,他们无法呼吸、也没有脉搏,不需要吃东西、也不知疼痛劳累,以死人的状态行走在外,维持着生前的行为,若碰到活人,就会劝人皈依佛教。 在他们自己看来,确实是弘扬佛法,但是,若碰到活人,这些活人立马就会发现这些僧人已经死了,如果天气过热或者死亡时间过长,他们身上甚至还能见到腐臭味和穿梭进出的蠹虫。 试想一下,一个大活人见到快要腐烂的僧人,要向自己弘扬佛法,当然是恐惧心大于虔诚心,甚至会把这些僧人当做妖怪给抓起来,再不济也是像躲瘟神一样尽量躲开,绝对不可能刻意接近。 这些鬼僧人每到一地,必定会被世人厌弃,形如鬼魅一般惹人厌恶,久而久之,他们心中会积累出对世人的厌恶和怨恨,开始去攻击活人,只要活人说出不愿意皈依、不愿意笃信佛教这样的话,就会被鬼僧人掏空肚肠、砍掉脑袋,化为他们腰间的骷髅串。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鬼僧人的恐怖之处,但凡是见到行为怪异没有活人意思的僧人,百姓都会敬而远之,再不济也是说尽好话,绝对不敢再说什么不皈依佛家,直到彻底脱离鬼僧人的攻击范围,才能彻底安心。 这鬼僧人闹得最凶的时候,往往是改朝换代时,但凡是改朝换代,必定战乱频繁、民生凋敝,这时候正是佛家出世度人时,鬼僧人往往也是这个时候最为猖獗,希望百姓皈依佛门,永享太平。 当年,前朝退位之前的前五十六年,西北发生过惨烈民乱,当地百姓死亡数千万,死人无数的情况下,沙漠中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些浑身已经腐烂的鬼僧。 他们每到一个村落必定要人皈依佛门,否则就大开杀戒,杀得河西走廊尽头的村落闻风丧胆,家家白天高修院墙广积粮,一到晚上就待在楼院里不敢出来。 直到他们行走到河西走廊地界,才被西北秦岭派来的天师道人剿灭,听说这些僧人的装束还维持着藏地佛的僧袍式样,甚至有着很明显的吐蕃王朝的图纹。 当时,高原僧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河西走廊传教,这些天师道人就怀疑是有人假扮高原僧人,一番追根溯源的调查后,他们发现这些鬼僧的身份,是吐蕃治西域时期的某些传教僧人。 他们在死后冤魂不散变成了鬼僧,本来是埋葬在西域某些废弃的地宫或者佛塔中,作为人身舍利存在,可能是西北民乱死伤数千万人,引得地下血气震动,他们这才嗅到死人怨气,出来要度化活人皈依佛门。 只是,他们毕竟已经死了近千年,早已不知道世间情况,当然也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杀人,这些鬼僧最终被天师道焚烧,骨灰舍利送入秦岭的某座道观超度封印,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具体真相不知是什么回事,传着传着就成了如今的鬼僧索命。 克力说完鬼僧的故事,所有人再次看向被弓箭钉在墙上的尸骨,眉头当即又多了一层阴影!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僧尸迷象 克力朝拱门内看了看,继续说道:“这件事到底只是传说,也没有人亲眼见过什么鬼僧,百姓们只见秦岭天师道来做过几回法事,后来河西走廊出了鬼僧的消息就止不住了。” “至于真实的情况,是不是什么死了千年的鬼僧,到现在还没个定论,这一切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传说。” 岳观潮仔细琢磨当前情况,既然嘈杂鬼音是和这具僧人尸骨有关,那他们也算是找到根源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把鬼音根源找到,如果因为传说不过去看看,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克力,你难道不好奇这能敲钟的僧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二人走进拱门,宋思媛和徐侠客也都大步走进去,唯有王元箓站在门外,哆哆嗦嗦不敢进来。 芈字龛内,僧尸的细节逐渐入眼。 这具僧尸的身高很高,有着宽肩阔背的体型和修长腿骨,依据这两个特征来判断,在活着的时候大概是个身体强壮的八尺壮汉,身体上覆盖着红黄掺杂的披肩僧袍,与汉地的僧袍完全不同,看袈裟坎肩上的吐蕃花草纹,大概是身份和吐蕃佛门有关的僧人。 借由这些已经脱线破碎的僧袍,他们可以直接看到僧尸身体的腐烂程度,由于唐宋此后千年,河西之地逐渐干涸干燥,这种干旱少雨的环境,很适合保存尸体,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僧人的身体被保存得还算完整,除了经常敲钟的手臂,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腐烂。 他的身体无论是皮肤还是腿脚、头颅,外皮都极为完整,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蒸干,形成了头尾完整的尸体,尸身外皮在千年缺水的情况下,呈现出布满灰黑尸斑的黄褐酱色,皮肤之下的脂肪已经完全干枯,使得皮肤完整贴在骨骼上。 再往僧尸的头颅看去,眼窝凹陷、鼻子坍塌、耳朵干缩、嘴巴像是老人缺少弹性的皮肤,满是失水后的褶皱,整个头颅上的皮肤都已经干燥如麻,呈现出满是斑纹的状态。 在僧尸的头顶,有个黄铜制作的铜钟,直接从地面嵌进这座芈字龛,朝上打亮手电,能从铜钟内部直接看到高五米的黄铜塔身,这种情况下,说明黄铜塔身已经和这口铜钟链接在一起,形成从地面到地下的贯通结构。 铜钟两侧各有一个凸出的握柄铜环,可见有红布结成绳环吹下铜钟,靠近僧尸的一侧直接勒住这个僧尸的腰部,形成了一个朝上的牵引力道,直接把僧尸的尸体固定在原地。 他们把目光转向僧尸的手臂,他的手呈现出握住经杵的状态,同时,手臂之上被缠了红布条,直接把手臂和经杵绑在一起形成死结,敲钟的手臂和身体相比,就算不得完整了,皮肤已经完全部落,里面的肌肉碎裂黢黑,露出已经风干的筋条脉络,也正是这个手臂在敲钟,把他们给吓了一跳。 此刻,克里的弓箭直接把手臂固定在梁架上,这僧尸这才固定下来,停止乱动。 宋思媛拿起手电,照着僧尸的鼻子,这里面灰尘弥漫,如果是还在喘气的话,估计鼻子周围的灰尘是会被吹开的,在手电的明亮光束中,这僧尸鼻子附近的灰尘不断弥漫空中,不见任何扰动吹拂的迹象,这就说明僧尸并非会呼吸的生物。 “会不会,是被什么沙漠中的沙藤给寄生了,才会在死后也能活动。” 徐侠客想起他提起的沙藤,朝着僧尸附近找了找,地下除了一层沙土和部分动物骷髅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东西了。 宋思媛提议道:“这尸体如果真是活的,怎么可能被弓箭固定住就不动了,按照活物被袭击的行为,他应该是要挣脱才对,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恢复静态,除非,这尸体能动不是本身能活动,而是某些外力影响了他。” 提起这一点,她眼前一亮:“我提议把弓箭拔了,我们看看拔了弓箭,尸体到底还会不会动,如果还是能动的话,那就有可能是外力引起的,并非尸体是活的。” 克力点点头,用手臂直接拔下箭头,与此同时,众人开始朝拱门外后退。 只消弓箭完全远离僧尸,这原本处于静态的尸体在腰间绳索的带动下,立马回归到原位,同时,他的手臂也开始在身体的前后摆动中敲起铜钟,继续响起嘤嘤嗡嗡的嘈杂鬼音。 宋思媛拿手电照向尸体,眼看尸体全无任何知觉敲击铜钟,她不自觉走近尸体身旁,开始观察起僧尸的运动方式,想明白其中的细节和原因,眼前一亮:“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随后,她抓起地面的沙土,放在僧尸附近,随着她松手的一刹那,沙土先是朝后被吹拂,然后迅速被反方向的风迎面吹散,直接洒向铜钟。 这些黄沙虽然和尸体的重量不同,至少说明了一点——僧尸活动时,会受到两股完全相反的风力影响,然后才出现朝后俯仰而后又朝前倾倒敲钟的状态。 众人看完整个过程,思想豁然开朗,宋思媛继续解释道:“我们从外面也可以看到铁板之下是暗渠,在有水的情况下,这些暗渠充当的是引水的作用……” 千年来,坎儿井不断干涸,暗渠里面已经没有河水,但是由于坎儿井的特殊结构,这些暗渠直接通往外界的某些河道中,如果河道干枯的话,就会有风借由这些暗渠进入这座地龛。 由此,他们才能感觉到地龛下十分阴凉,甚至是有冷风吹拂。 这座芈字龛建造在地龛中心,就位于这些暗渠之上,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会不断通过铁板上的孔洞吹到芈字龛里,形成来自四面八方的冷风。 这时候,僧尸被握柄上的绸带固定住腰身,如果在没有风力的影响下,是完全能够固定尸体的,只是,随着地下暗渠水位降落,大量的风进入芈字龛,将尸体吹得东倒西歪。 又由于僧尸被完全固定腰部无法动弹,这些冷风也没办法把尸体给吹到别处,只能以腰部的绸带为束缚,被风吹倒仰躺又俯趴倒地,由此,形成了躺倒又趴下的状态。 由于这僧尸的手臂绑着经杵,尸体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风吹拂前后俯仰,就此敲响他面前的铜钟,这近千年的时间,尸体在干燥的情况下完全没有腐烂,只是因为缺失水分变得干枯,在此期间,不断涌入暗渠的冷风,使得尸体竟然无意识敲了千年铜钟。 “这也不对吧,尸体再怎么耐用,也不可能坚持千年不散架,如果被风冷吹拂那么久,怎么可能保存得那么完整,唯有手臂出现了腐烂迹象。”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钟鸣之谜 宋思媛似乎已经想到这一点,继续解释道:“尸体会腐烂,完全是因为潮湿的环境适合体内的细菌微生物生存,体内的微生物开始繁衍时,会让尸体不断腐烂,然后在体内产生的大量气体,在气体不断增多的情况下,终有一天会达到阈值,直接涨破肚皮,这时候的尸体,也就完全被开膛破肚,形成了巨人观一样的恐怖腐烂状态。”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尸体保存在十分干燥少水的环境中,会直接绕过巨人观的腐烂过程,形成某些身体完整、器官栩栩如生的干尸,埃及沙漠中的那些木乃伊就是完全干燥的尸体,他们呈现出的状态,除了已经严重缩水外,和生前的容貌没什么区别,科学家甚至可以通过还原缩水的部位,来复原他们的样貌。” 说到这里,她看向僧尸:“西北环境本身就干旱少雨,这里又靠近沙漠,更增添了一分干燥,僧尸死在地龛时地下水渠估计已经没有多少水了,这才能让尸体脱水千年,形成如此完整的外表。” “但是。” 她话锋一转:“由于尸体毕竟已经缺少水分,在频繁扰动的情况下,这些已经干燥的皮肤在拉扯之下,会因为失去水分逐渐灭失弹性,在数千年的敲钟过程中,胳膊的外皮不断破损,也让干枯的血肉直接暴露在冷风中,加快了腐坏掉落的程度。” 说罢,宋思媛从外面拿起废弃不用的木板,直接将僧尸身后的铁板盖住,只消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见僧尸身后的冷风消失,待僧尸朝前吹拂的冷风消失,那尸体朝前俯趴的力道也就消失了,完全被对面的冷风吹得仰躺,再无刚才的活动状态。 这说明,只要前后冷风消散,那促使僧尸活动的力道也就完全失衡了,僧尸当然也就没法只凭借单一力道敲钟,这一情况,已经向众人证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尸体活动的秘密解决了,那塔楼之上的诵经鬼音又是什么回事?” 岳观潮看向浮屠下的铜钟。 宋思媛似乎对这一点也还在疑心中,拿起手电仔细观察铜钟,利用手里的工兵镐敲击铜钟。 在工兵镐的扰动中,铜钟里的声音依旧是嘈杂鬼声,这说明铜钟的声音并非由僧尸控制,而是和这口铜钟有关,无论用什么东西敲钟,都能引起声音的震荡,出现这种嘈杂动静。 宋思媛用工兵镐敲了下铜钟:“问题就出在这里,铜钟似乎具有某些录音功能。”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神农架遇见的鬼语林!” 当时,他们进入神农架后,遇见过晚上会发出鬼语的柱林,他们原本是以为这是夜晚的鬼神在作怪,直到进入某些采石山洞,才发现那些柱林的材质和洞中石头的材质是一样的。 经过一番观察论证,他们发现是柱石中混有的金属脉络起了作用,他们在地下活动的共振中,拥有了某些简易录音机的作用,这样才把附近的所有声音都录下来,等到晚上石材受到地热震动时,不断循环播放,同时也录制新的声音。 经此一事,他们这才解决了鬼语柱林有鬼声扰动的秘密! 岳观潮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明显是不太相信会这么巧合,眯起眼睛揶揄道:“宋千金,不能听到什么鬼声,都说是简易录音机啊!” “我可没有开玩笑,不信你们看这些铜钟内部!” 说罢,她示意众人看向铜钟里面,手电光芒照耀后,众人齐齐站在铜钟下看向铜钟内壁,果然还是发现了端倪。 “这是红色矿粉?” 宋思媛仔细观察铜钟内壁,内壁并不是黄铜色,也没有年月腐蚀后产生的铜锈,而是呈现出一种略微暗淡的朱红色,看起来就好像上了一层红色漆料。 这些颜料摸起来不是油漆的光滑质感,类似于砂石粗糙质感,仔细看的话,还能感觉到漆料表面的粗糙颗粒,就好像在触摸某些砂纸,用手剐蹭铜钟内层,也能出现较大的红色颗粒,闻起来一股铁锈味,这说明她的看法是没有问题的。 她解释起自己的看法:“我感觉这些颜料里,应该含有大量的铁粉,经过氧化后才呈现出现在的暗淡朱红色。” “这些漆料泛红属于铁粉氧化的化学现象,而氧化后的铁称之为氧化铁,这种物质可以被用来制造录音机、录像机、磁带、电讯设备。” 岳观潮以前就听她提起过紫禁城宫墙出现的鬼影,就是因为紫禁城的红墙中含有大量的铁粉,他们在氧化后形成了更为殷红的氧化铁,在打雷情况下,氧化铁直接成了录像设备,录下了宫女和太监行走的影像。 紫禁城的宫人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把这些被播放出来的影像理解为鬼影,直到宫墙的秘密被破解出来,那前朝老太后才安心。 此时,他又听宋思媛提起来氧化铁,无疑是相当于见到了实物,疑问道:“那是不是等于说,这层颜料在氧化后形成的氧化铁,在特殊条件下录入了古城里存在的声音,就把这些声音保存下来,”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继续说道:“原理如此,不过有一点我们确实也得清楚,这些氧化铁颜料固然可以被录音,在缺少播放动力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主动播放录下声音的,如果打比喻的话,他相当于一盘被刻画好的唱片,没有播放设备的情况下,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随后,她看向僧尸:“这具尸体被风吹动产生的扰动,直接让尸体开始敲打铜钟,这时候,铜钟就相当于具有了某些动能,在铜钟的无限期震动中,那些被矿铁粉录下来的声音,就此被塔身释放出来,被我们这些偶然路过的人听到,以为是什么古城里的冤魂在作祟。” 徐侠客不解问道:“可是,为什么这僧人会把自己绑在经杵上,甚至还用绳子把他的腰给固定住,难道他提前知道冷风会吹动他,刻意将自己塑造成了这种状态?” “也许,这些铜钟的结构,本身就是这些吐蕃僧人的杰作呢!”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河西秘闻 王元箓站在拱门外,见僧尸敲钟并非鬼神作怪,小心翼翼走进芈字龛,观察了铜钟的形制好一会,明显是有话要说。 岳观潮见他进来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道士见他们不理解,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个铜钟的结构是和浮屠塔身连接在一起的,内壁全是红矿铁粉,当时,吐蕃僧侣做出这些佛塔,大概就是拿来充当诵经器具的!” “从这个僧尸把自己的手和经杵绑起来来看,他是自愿留在这里,大概是这座城池衰败时,僧侣为了保证弘扬佛法,只好在地龛下圆寂涅盘,以此来作为佛塔下的镇物,继续守护这座古城。” 这老道士顿了顿:“你们有一点猜得没错,这个吐蕃僧人确实想在死后保护佛塔,这才把自己化为镇物,这僧人一定知道铜钟会播放经文诵声,要不然他不会把自己的手捆在经杵上,可能他在死亡前那一刻都在敲钟,以成全他的礼佛之心。” “至于他死后,身体被冷风吹动,意外敲击铜钟播放声音,那就完全属于意外了,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一个僧侣在死后仍旧能敲钟诵声,传经千年。” 徐侠客听出了他的意思:“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在唐朝时就已经知道氧化铁可以拿来录音,所以特地用红矿铁粉覆盖了铜钟和塔身内部?” 王元箓朝他们点点头,明显是知道内情:“不是有可能,这本来就是事实,我这些年一直都在维护千佛洞,你们也知道,千佛洞从东晋十六国时期,直到明朝才开始停止修建新窟……” 这将近两千年的时间里,北魏、北周、隋朝、唐朝先后统治这里,前秦人、北凉人、鲜卑人、党项人、汉人、藏人、元人也曾把疆土拓展至河西,如此长的时间跨度,无数供养贵族、僧人军官、匠人百姓,都在千佛洞留下过气势磅礴、浓郁灿烂的石窟壁画。 不论是吐蕃贵族还是唐朝贵族,都曾经因为各种原因,命匠作在千佛洞作画绘壁、留存后世。 例如,当年阿史那将军攻破西域,为记叙他的功绩和苦劳,就曾经在洞窟中留下叙功图,将他们如何攻破西域以及征战西域列国的经历,全部绘制在石窟中,以此铭记历史。 再例如,唐太宗时期的大将王玄策,以一人灭一国的战绩闻名朝野,他就曾经将自己前往天竺国的西行见闻,尽数绘制在千佛洞石窟中,以此铭记自己所做的大事。 在这种刻石记功的风气下,千佛洞中相当于记载了从东晋直到明朝所有历史大事,考察石窟就好像行走历史走廊,千年大事波折向前、徐徐伸展,王道士修缮石窟时,当然也就知道了石窟壁画所记载的历史大事。 吐蕃人所修建的石窟,多在安史之乱之后。 那时候,吐蕃国趁着关中疲敝,直接占领河西走廊,切断安西大都护和关中的联系,其后的四十年时间,逐步蚕食安西都护的疆域,最终吞没整个河西,千佛洞在吐蕃治理期间,也就留下不少吐蕃时期的记事壁画。 根据千佛洞吐蕃时期的壁画记载,自文成公主入藏地带去佛教,吐蕃成为政教合一的国家,吐蕃占领河西为尽快教化民心,开始将僧侣派往河西城镇,命吐蕃僧侣在城镇里修建大佛寺,同时,也承担着播撒吐蕃教化的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大佛寺其实已经不算是单纯寺庙,还是政教合一的体系下,吐蕃贵族用来监视河西的工具,这些僧人负责的正是城镇的祭祀、祈福、赈济、做法、等诸事。 尽管这些吐蕃僧侣职责确实如此,但是实际操作下来,却是困难重重。 到安史之乱时,安西大都护在内的河西,已经被盛唐统治近两百年,无论是河西的汉人城镇还是胡人方国,都已经从心里认为,他们是李唐臣子、天朝子民。 吐蕃趁着关中疲敝占领河西后,治理水平极为差劲! 他们本身就是高原上的国家,对汉地城镇完全不了解,面对已经被盛唐治理得繁荣富饶的河西诸镇,他们既不懂得入乡随俗,也不懂得收服人心,直接采取一刀切的做法。 废除河西诸镇所有的官府建制和郡县划分,相当于把原本富饶的河西划分为一个个牧场,用来赏赐给吐蕃贵族。 这些土地和城镇之上的百姓,全部都从天朝子民转变为牧场奴隶,供给吐蕃贵族役使,丧失了人身自由、财产权,甚至就连性命都无法保证,吐蕃的部落贵族能随时把他们给变卖打杀。 这种极低的治理水平再加上吐蕃贵族的倒行逆施,使得河西诸镇的统治很不稳定,他们面对这种不稳定,只能采用杀鸡儆猴的方式,不断通过杀人来维持统治,让百姓又怕又敬。 这些佛塔浮屠,相当于吐蕃僧侣施展教化的工具,他们利用铁矿粉录音传声,来营造佛塔无声自鸣的效果,本意也是想利用佛塔的权威,来为吐蕃的统治增加合法性,以佛塔无声自鸣,宣扬这里是吐蕃的佛道乐土,用来麻痹百姓成为他们的奴隶,叫他们少反抗、多享受佛道福报。 “这些故事一部分被记载在吐蕃贵族的壁画,另外一部分,则在张议潮家族复兴唐土、保卫河西的壁画中短暂提起过。” 王元箓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浮屠自鸣的历史原因,岳观潮点点头:“那这浮屠还真是害人不浅,我们刚刚听到鬼音唱诵时吓了一跳,当时的百姓听到这种声音,估计就是听到鬼哭狼嚎差不多。” “既然了解起来情况,我们还是回去吧,至于这个僧人的尸体,就先把他放下来,总不能一直让他这么敲钟,还不得把过往百姓吓死。”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和克力一起把僧尸放下来,短暂敛葬进芈字龛,带着他们走出地龛原路返回。 回去时,岳二炮正拿着苜蓿草喂给骆驼,见他们回来迎上去:“怎么样?我看这嘤嘤嗡嗡的诵经声没了,是什么东西啊?” 岳观潮想吓吓他:“嗨,也没啥,就是佛塔下有个死了两千年的僧人在敲钟。”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无音自诵 “这还叫没什么?这老和尚估计都烂完了,能被你们撞见敲钟,也算是他自己倒霉,看你们浑身灰扑扑全是沙子,不会把老和尚骨灰给扬了吧?”岳二炮听见这话先是一惊,又看了看这几个人的身体都还算完整,就知道是玩笑话,随口揶揄道。 徐侠客摆摆手:“那倒不至于,我们和老僧无冤无仇,只把他尸骨给收敛了。” 徐道士知道岳二炮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三句两句、添油加醋把他们查到的情况,全部说给岳二炮听,这下子可把他给羡慕坏了:“好家伙,要是我自己也跟着去,不就能亲眼看见僧尸敲钟?这要是回到鹰嘴屯子把故事一说,那可是独一份儿面子,谁也比不上我。” 岳观潮在他肩膀上搭起手:“你就别贫了,说不定你真让看见僧尸敲钟,还得回来给你洗裤子,说出去多丢人。” 岳二炮见自己被别人看扁了,愤愤不平抱起胳膊:“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岳观海了,经历那么多怪事,谁还怕一个尸体啊,我在想铁粉录音这事儿,吐蕃人真的知道吗?照你们的意思,他们的治理水平很差,是怎么发现铁粉能在特殊条件下录音的?” 这个问题,众人也都很好奇,纷纷看向王元箓,这王道士咳嗽几声:“吐蕃王朝只是比不上盛唐,未必比不得其他小国,那时候吐蕃王朝也是最富强繁荣时,无时无刻都在吸收周边小国的技术和文化……” 文成公主入吐蕃时,为他们带去不少金银珠宝、匠作工人、技艺技术、图卷典籍、器物器具,甚至是粮食栽植这种影响家国稳定的技术,也都教给他们,吐蕃的灿烂文化,完全是建立在吸收盛唐和周围小国文化的基础上! 隋唐时期,社会极为开放包容,官府并不禁止民间发明创造,甚至是鼓励百姓经商做工、追求商业财富,各种工艺层出不穷,镔铁这种类似于后代优质钢铁的技术,就是唐朝时产生,火药也正是道士炼丹时偶然发现,他们能发现铁粉可以录音的现象,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王道士说到这里,顿了顿提示道:“老道士猜测,这技术不是吐蕃人发现的,而是随着文成入藏带来的某些新技术,后来才被他们用在大浮屠上。” “那,徐道士可说过,河西附近的城镇有很多鬼音城镇,难道他们的城镇中,也都埋着老和尚的尸骨?” 岳二炮由此及彼,很快就发现了鬼音诵经的奇怪之处,按徐侠客的说法,这种城镇在河西还不少呢。 宋思媛点点头:“现在来看确实是这样,吐蕃统治河西时,在河西的诸城镇中修建着不少这种佛音浮屠,只是后来随着河西水土流失,多数城镇都被废弃。” 这千年来,河西风土情况恶化,这些城镇被黄沙掩埋后,再无任何利用价值,当然也就免了后世的百姓改建、战乱破坏,永远停留在荒漠中的某些沙土之下。 这些东西被风沙覆盖后,就更无法分辨是哪朝哪代的产物,说不定遇到的传送鬼音的古城,就属于吐蕃时期的城镇。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鬼神作祟就好,我们再遇上类似的古城,也就免了再打探情况。” 克力说完,走到这些骆驼身边,见骆驼三三两两窝在沙地上反刍草料,就知道它们已经吃饱。 他又让它们窝趴一时片刻,拿起舆图说道:“我们中午时才赶路四分之一,刚才又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得赶紧赶路了,我看依我们现在的骆驼脚程计算,下一次停脚休息的地方,是罗布泊!” “罗布泊现在还有水吗?”宋思媛问道,如果有的话,他们就可以补充点水分。 克力点点头:“算是有水吧。” 他顿了顿,给众人展示其沙漠的舆图:“隋唐时期,孔雀河改道让秘兰泽干涸,却意外成就了罗布泊,传闻那时的罗布泊湖域面积在数万平,湖中有着不少水上森林,在毛细支流的灌溉下,湖区形成了以罗布泊为中心的灌溉绿洲,楼兰城正是因为临近罗布泊,能获得水源才繁荣起来。” “现在,孔雀河道已经再次改道,罗布泊也已经干涸了大部分,现在的水域面积只剩下当初的五分之一大小,不出五十年估计就彻底干了,最终也会形成秘兰泽那样的耳廓盐壳。”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来到古城休憩时,已经是中午,再加上去寻找鬼音来源,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克力只好加紧时间,让骆驼行走半日,赶在落日前总算是到达罗布泊。 等赶到罗布泊附近,骆驼逐渐停下脚步,众人下了骆驼临近水边 在孔雀河改道后,罗布泊就已经从拥有活水的湖泊,变为无水源补充的淡水湖,再加之荒漠干燥的气候下,湖水蒸发更为快速,如今展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已经濒临干涸的湖泊。 面积缩小的情况下,他们一眼就能看到远处湖岸,还有更多沟壑随着水位降落开始露出水面,这些大小沟壑好似田间耕垄,将罗布泊分割为星点片面的断续滩涂,再无昔日的无垠若海的豪气威风。 水边的植被已经退化,只剩下极为耐寒的沙枣、沙棘和矮胡杨或是一些耐寒耐盐碱的水草,这些植物散乱在罗布泊各处,林不成林,草不成草,黄土地皮之上,全是斑秃片片的矮草灌木。 再有,就是这些滩涂岸边已经被晒干的河土,能明显见到白花花的盐碱结晶或是盐壳硬土。 宋思媛低头抓了一把岸边的硬土,仔细在手摸碾碎,能观察到黄土中已经结晶的盐碱粒子:“由于淡水湖中没有水量补充,如今的罗布泊也像秘兰泽一样,湖水逐渐变咸,最终还是会化作盐壳。” “不管是甜水还是咸水,我得先进去洗个澡再说。” 岳二炮中午的时候,已经想着要洗脸,来到罗布泊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当即要脱下衣服下去洗澡。 克力赶紧拦着他:“先别急着洗澡,这里的水不能洗。”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罗布暗泽 说罢,克力示意众人看向附近,此时已经临近黄昏,温度降低后,很多躲避炎热的沙漠野物开始出现在罗布泊边。 盘羊、沙狐、野牛、野骆驼来到水边,低头啜饮着罗布泊边的湖水,一些更小的沙兔、沙鼠、沙鹰虽说不敢靠近河边,也多是聚集在小水塘边,清理着自己身上的沙土。 这时候,野牛、野骆驼为了缓解身上的炎热,喝完水直接走进湖泊,扑通一声栽进滩涂,利用降温的湖水清理身体,同时也让身体器官降温。 罗布泊即将干涸,水位并不算深,它们这样体型大的动物,哪怕把全身都埋进湖泊,也只是到脖颈的位置,头颅大多露在外面,利用腿脚蹄子在水中悠闲行走,荡漾无数水波涟漪,吃着水边的水草哞哞低鸣。 不消片刻,湖面情况就已经发生变化,这些野牛和野骆驼好像感知到了危险,飞快朝岸边游动,有些跑得快的已经上岸行走,剩余的就没那么好运气,还没走上岸边,就已经被什么东西给朝后拖拽。 水下力道之大,这些体型庞大的走兽,好似被摆上案板的鱼肉,任由水中的神秘东西拖来拽去。 最终开始沿着它们的头颅荡漾起涟漪,形成一个个朝下旋转的涡流,连带着它们的头颅也被拉入水下,咕噜冒泡后彻底消失在湖泊中,湖面这才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众人站在岸边就看着这一幕,不用克力解释,就已经明白他为什么要拦着岳二炮下水。 野牛、野骆驼在沙虎沙豹缺位的情况下,基本上属于力大无穷的一类动物,几乎不受任何沙漠动物的威胁,这么强的动物,被水中的神秘力道拖曳,却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说,罗布泊的水面下,藏着不少怪东西。 岳观潮对当前的前面好奇起来:“水面的高度不过一米吧,水下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把这些大个子给拉下去,这么浅的水又能拉到哪里?” 克力目光放空,眉头略微皱起来:“孔雀河再次改道是在宋末元初,大概距离今天也有七八百年了,这么长的时间罗布泊蒸发量那么大,到了现在却仍旧保留那么大的面积,难道你们就不好奇?” 提起这一点,他脸色神秘起来:“宋千金有一点说得没错,在没有淡水注入的情况下,水中会积累大量的盐分,就好像是咸水一样,正因如此,这些动物为了补充水分和盐分,才愿意到罗布泊来喝水。” 他顿了顿气息,继续解释道:“我前面的时候也提起过,这种没有水流注入还能坚持千百年的大泽,地下往往是有暗河或者暗窟,每年河水蒸发后,这些地下窟窿还会补充一部分水源进来,这才让罗布泊坚持到现在,危险,也正来自这些地下暗河!” 这些地下暗河来自数千万年前形成的溶洞、石窟、裂隙、岩坑、还有某些动物挖掘的窝巢,他们本来该出现在干涸沙漠中,是孔雀河改道让罗布泊逐渐被淹没,这些窟窿也就随着湖泊增大不断被填充湖水,形成藏在湖泊面积之下的暗河。 这种暗河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也没有人知道通往哪里,只知道这些如同植物根茎一般,互相牵连形成湖盆下的诡秘水道。 罗布泊涨水时,暗河也会朝下灌水,等水量不够时,他们又会在地下水的补充中涌出湖盆,随着水位降落和排空河道,暗河会形成漩涡,足以把任何活物吞噬进去。 刚才的那些野牛,多半是被吸到某些地下河道去了,可能他们还活着,但是大部分情况下,只要进入地下暗河被冲入某些溶洞,就很难再出来,更倒霉的,是被暗河里的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秘兰泽中的众多流沙滩涂以前就是这样的地下暗河,如果再过上千年,连这些暗河都干了,这些暗河中的沙土会逐渐疏松,形成流沙坑,动物走入其中,照样会被流沙吞没。 可以说,沙漠中的暗河石窟,无论其中是干燥沙土、还是泥泞泥浆或者是水塘河道,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远离就远离。 克力看向岳二炮,他差一点就下湖送死,还没从虎口脱身中缓和回来,他说道:“刚才,我不让你下河,一方面是这里的咸水会让你消渴,另一方面也是怕涡流也把你给卷进去,到时候我们救都没法救。” “大家要安营扎寨的话,就往附近的台塬上走,那里地势高又是台塬,可以排除大部分危险。” 克力说的这些,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他们只能在远离罗布泊的一个风蚀台塬上安营扎寨。 知道罗布泊附近的危险,所有人都安生多了,夜晚燃起篝火,填饱五脏庙后,各自回到帐篷休息。 睡到半夜,岳观潮感觉到周围有东西在扑腾,醒来后,漫天月光透过帐篷,照得帐篷一片灰白,那股异动却在他睁眼之后,瞬间消失不见,寂静背后,反倒显得很是特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伺着他们的帐篷。 他眼珠一转,故意躺下,稳住呼吸营造出还在睡觉的气息节奏,危机片刻,就已经见人脸大的蝙蝠,扑腾着翅膀趴在帐篷上,正张开牙齿,想要咬破帐篷。 难道,是黑布袋? 岳观潮想起徐侠客所说的黑布袋,如果真的让这玩意儿趴了脑袋不死也残,能出现在这里,往往不可能只有一只。 想明白这一点,他眼疾手快打开手电,剧烈亮光骤然点亮,蝙蝠受到亮光刺激,扑腾着翅膀飞走。 他顺势抄起猎枪从帐篷里出来,与此同时,克力他们也已经有所惊醒,拿起猎枪开枪射击,把所有蝙蝠都给吓跑。 “幸好我枪法还不错,打伤了好几只。” 岳观潮和克力沿着蝙蝠逃走的方向一路寻找,回来时,手里提着两只翅膀受伤的蝙蝠。 众人被几声枪声惊醒,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观察起蝙蝠的细节。 这些蝙蝠的身子和满两个月的狗崽子差不多,两只手刚好可以抱住,翅膀伸长后身体能长成半臂长,浑身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黑色绒毛,可见肚子的毛色略微偏灰,翅膀收缩时为黑色,伸展时不断拉扯延展,翅膜会在拉伸时逐渐变薄,形成半透明的状态。 在这身体之上,是个类似于狗崽子的瘦弱身体,这些蝙蝠为减轻重量,尽可能把自己饿瘦了才飞来觅食。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亲见黑布袋 此刻,没有进食的蝙蝠,就好像是饿的皮包骨头了,其中一只蝙蝠不知道从哪里吸饱了血,肚腹就明显要饱满很多,能看到爪子上有着细细的细小吸盘,大概也是这个原因,能让他们牢牢吸附在人脸上。 这些蝙蝠的脑袋跟老鼠不同,眼睛红而圆溜溜,耳朵略微尖锐,呈现毛茸茸的状态,嘴巴朝前凸起,就好像狼的上下颚,两侧没有凸出于嘴唇的獠牙。 打开嘴巴后,可见口腔里形成细密的尖锐排齿,舌头顶端出现了一个类似于管道的开口,结合牙齿的血迹来看,大概是从舌头下的器官吸取脑浆子。 惨叫时,有点接近老鼠和狗崽子的呜咽,爪子和翅膀味道极浓,人闻到之后身体会没了力气。 这说明他们在吸人的脑浆之前,会让人陷入昏睡或者是无法动弹的状态,岳观潮把手电照向蝙蝠,它瞬间闭上眼睛,好似受到什么刺激,激动地惨叫,多半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情况,无法直接面对强光。 “这难道就是黑布袋?传说黑布袋是魔鬼的仆从,他们是死人的恶魂所化,被他蒙在脸上也就被收走了魂魄。” 徐侠客当时也只是听说过有黑布袋这种生物,还没真正见过,眼见这么大的蝙蝠,也只能往黑布袋这种恐怖生物上想。 克力抓住这蝙蝠的翅膀,朝手电上仔细瞅了几眼:“照现在的情况看,确实是黑布袋这种生物。” “他们真吸脑浆子?徐道士说这些东西是魔鬼用死人的魂幻化的?” 岳二炮瞅着眼前的蝙蝠,和那些小型蝙蝠也没什么区别。 克力点点头:“黑布袋确实凶残诡异,但是也不是像百姓说的那样,是什么恶魂所化,再什么狡猾阴毒也逃不开生物的范畴,出现这种直接吸脑浆子的情况,大多是繁衍的季节。” “你是说,他们是为了生崽子?” 岳观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克力点点头,继续介绍这些黑布袋的习性:“确实,黑布袋是一种夜栖巨型蝙蝠,畏惧炎热和亮光,视力已经完全退化,平时靠着叫声定位辨物,日常情况下,主要生活在远离人居环境的湖泊、森林或者沙漠深处,靠着捕食沙漠中的虫子、沙老鼠、沙蛇等小型动物为生,为补充水分,有时候也会吃些沙漠中的沙枣、沙棘果、浆果一类的,不主动袭击人畜。” 每年六月到八月,他们会趁着气候转暖、水量丰沛、绿洲增多,开始繁衍后代,雄性负责保护蝙蝠巢,雌性负责寻找食物喂养幼崽,如果是黑布袋自己寻找食物,完全可以吃一只沙鼠即可,再加上哺育幼崽,那它们每日捕猎的猎物就要变得更多。 沙漠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如果是寻找沙老鼠、沙蛇这样的动物,只会浪费大量时间,在此过程中雌蝙蝠很容易受伤,幼崽很容易被饿死。 为了尽可能节省体力,他们会利用翅膀上的气味去麻醉一些牲畜,以吸取他们的脑浆获得高营养的食物。 总体来说,这些蝙蝠不是为了找替死鬼去吸食人的脑髓,而是为了哺育后代,同时节省体力,才选择吸食脑髓,从这一点来说,不管是人还是牛羊猪狗这样的牲畜,都是蝙蝠的猎物。 克力看了下天边的星辰,说道:“我看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就互相照应着,轮流守夜休息,等到白天就好了,这些黑布袋眼睛没法适应亮光,到了白天往往是躲在丛林深处或者某些洞窟里,这时候我们就是安全的。” 有了克力的解释,他们也没心情再深睡,索性窝在帐篷里短暂休息,等第二天红日升起,总算是渡过了危险一夜。 “你们看那里。” 众人随着岳二炮的眼神,看向风蚀台塬下的低矮灌木,栖息在其中的野牛盘羊,东倒西歪掉下一片。 他们走到这些倒下的东西附近仔细观察,身体完整、覆盖皮毛,如果是被沙虎漠狼袭击,身体不可能是完整的,它们身上唯一的伤口,就是位于正面脑门上的锯齿状圆孔,形如被子弹打中头部,附近血色沾染毛发。 岳观潮俯下身子敲了敲这些动物的脑壳,里面的空鼓响声已经很清晰:“看伤口的类型和脑袋空空的情况,大概是昨天晚上的黑布袋做的,看尸体僵硬死亡的程度,已经有一晚上了,大概是他们吸完这些动物,发现我们的帐篷,这才要追过来继续吸食脑髓。” 经此一幕,他们只觉得万分庆幸,如果昨晚上睡得再死一点,怕是就像眼前的动物一样,在睡梦中被吸干脑髓。 趁着天色尚早,他们也刚好利用天气不热继续赶路,一路上休憩数次,终于在下午抵达秘兰泽。 秘兰泽与罗布泊相比,已经是个死亡近千年的湖泊,前面说道,早在唐宋末期,秘兰泽就已经因为孔雀河改道干涸,千年来,在秘兰泽湖盆之上,形成了厚重的盐碱硬壳,整体形态形如层叠繁复的耳朵。 这些不同年代的盐壳,就好像树木的年轮,沿着巨大轮廓逐级缩小,最终勾勒出无数深浅不一的线条,塑造起无边沙漠中极为特殊的地形地貌,若是有人飞临万米高空,就可以借由上帝视角,看到苍凉广阔的沙漠上,出现了一只巨大诡异的耳朵。 这沙漠之耳的面积达千百顷,从人的尺度来说已经是长宽无边际,也唯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造就出这样的沧海桑田的千年奇观! 有道是念山不如看山,此时此刻,众人就站在秘兰泽湖盆边,虽对湖盆有了大致概念,临近实景,还是能感觉到湖盆真貌的辽阔无垠、苍凉古朴。 在这层叠递进的耳廓盐壳之上,所处可见高达几十米高的沙土山丘,这些山丘千年来被风沙侵蚀,已经被风化得没了尖锐棱角,满目所望,圆润如棋的山丘台塬,形如漫天星斗,分布在赤黄土色交错的湖盆中! 其间偶然出现长条状的土台,即是以前残留的浇灌水渠,有些盐碱滩还没有完全干涸,形成沼泽出现在湖盆中,就好像是湖中的水洼小塘,反射着明明天光。 若再仔细去看,一眼就可以看到,湖盆中心的巨大沙山上,有着更为明显的城镇废墟,从残存城墙的长度来合计,也能看出这是座面积很大的城池。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吸血毯子 他们都明白,抵达秘兰泽只是第一步,如何安全到达城池才是重中之重,克力摇动铃铛,所有骆驼全都停在原地。 他停顿片刻,看向众人解释道:“我们走的时候,距离这些滩涂水塘要远一点,那么长时间还没干的原因,我昨天已经说过了,等会儿我会牵着骆驼先走一步,你们按照我走的路线跟进就好了。” “你们也别被吓着了,秘兰泽干涸千年,越是边缘干涸的时间就越久,盐壳也就越厚,等走到盐壳中间的位置时,底下才会开始出现淤泥,那时候我们就得小心一点了。” 说罢,克力已经牵起他的骆驼,摇着驼铃先走一步,等他走出半米后,众人这才陆续跟上步伐,行走在盐壳荒原。 一路行走,湖盆盐壳行走起来和陆地没什么不同,唯一有区别的是,脚下的盐壳很厚同时也很硬,质感接近水泥地,有些突出的盐台十分锋利,同时,表面因为晾晒出现很多皲裂纹路,在这些纹路之间,还有更细小的裂纹和颗粒,裂缝处全是晒出的盐碱粒子。 他们行走其中,路过众多沙丘和盐碱滩,等走到湖盆靠近中心的位置,土壤就已经逐渐松软,就好像被冻了整个冬天逐渐软化的泥土,脚踩之下虽然不见水,却能感觉软趴趴,就连骆驼的蹄子也开始陷入泥地。 越是临近秘兰城的外围,就越是能感觉到土地在不断柔软湿润,到中心的最大沙山前时,众人眼前的盐壳硬地就已经消失不见,开始出现覆盖黄沙的沼泽。 盐壳之上全是沙山,他们缺少水分后经由风水侵蚀,不断腐蚀出大量沙土充斥盐壳,沼泽之中全是流动的泥浆和淤泥,这些沼泽被黄沙覆盖后,虽然看起来是个平地,等真正走入其中,就能发现被黄沙下的淤泥捕捉,再难把腿脚拔出来。 更神奇的是,随着流沙地被扰动,那原本平静的地下暗河也在此刻落水涨水形成漩涡,使得淤泥裹挟大量泥沙,沿着绿洲外围不断流转,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条汹涌流动的沙土河。 “难道,这就是流沙河?” 王元箓最喜欢玄奘西行的故事,眼见黄沙如水汹涌流动,只觉得他们见到的就是故事画中的流沙河。 宋思媛蹲下身子,拿起一旁的盐碱土块砸进去,随着盐碱块沉入流沙,立马在原地形成漩涡。 她朝众人点头点点头:“从状态来看,这确实是流沙河,只不过里面不是水,而是呈浆糊泥沙的状态,任何物体都没法在泥浆制造的压力环境中脱开,只能被流沙卷入其中。” 他们正说话时,前面的一只骆驼踩踏间,已经见脚下硬壳碎裂,不过呼吸之间,就见这骆驼的前蹄朝下踩空,直接半个身子跌落进流沙中。 “哞~~” 骆驼陷入流沙变得十分慌张,扑腾着身体想从流沙里爬上岸,嘴里不断慌张吼叫,望向人的眼神,都带了一丝祈生的泪光。 这种流沙就跟沼泽里的淤泥一样,随着身体和淤泥的接触面积增大,会在身体和淤泥之间形成一股吸力,很难脱身,甚至,越是扑腾就越是能增大淤泥和身体的接触面积,直到身体被吞没为止。 这会儿功夫,就已经见骆驼半个身子陷进去,克力视动物为伙伴,掏出腰间麻绳甩过去,只是漩涡流动极快,等他把绳套丢过去时,骆驼已经在流沙的裹胁下换了位置。 如此几次,骆驼的身体已经只剩下头颅,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只要身体陷入流沙超过三分之一,在泥浆压力的情况下很难再被拉出来,这也意味着骆驼活着的机会,已经很渺茫。 此刻,克力思索着当前情况,也已经认清了形势,举起猎枪扣动扳机,朝着骆驼的脑袋来了一枪。 至少,能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不至于被流沙和淤泥活活呛死! 一瞬间,骆驼的脑袋血肉模糊,那血液顺着流沙浸润泥浆,在流沙翻涌中,瞬间染红了骆驼周围的沙土浆。 也许是血腥味散播地太远,在沙土的诸多漩涡中,明显有什么东西在上下翻飞,就好像是在海面游动的水母,时而露出水面时而躲入流沙下,看它游动的路线,很明显是冲着死去的骆驼来了。 克力看向流沙中的游动弧线,脸色严肃起来:“我们继续后退,有什么东西往这里来了。” 他们牵着剩余的骆驼,不断退回到更坚硬的盐壳,直到脚下盐壳恢复水泥硬度再也没了柔软质感,他们这才稍微停下来。 这里距离流沙河,已经几十米远,哪怕是如此,他们也能见到那弧线划着流沙浪花靠近骆驼,随后,一个类似毯子的东西,忽然从流沙中飞扑而出,直接将骆驼卷起来,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把骆驼包裹起来,就好像是裹尸布一般包得只剩下脑袋。 大概一炷香时间后,这匹健硕骆驼不断枯萎,连皮肉都开始变得松松垮垮,那张毯子反倒饱满起来,衬得骆驼更是如同枯骨一般,消瘦干柴。 待毯子松开骆驼,这只干枯的骆驼没了重量,瞬间被流沙吞没,周围血液也在淤泥流转中逐渐稀释,恢复了正常颜色。 “奇怪,一张毯子也能吃骆驼?” 借由毯子伸开身体,他们开始仔细观察起这张毯子。 这张毯子的面积不小,都和屋顶差不多大了,长宽大概在三四米之间,形状为椭圆或者不规则矩形,厚度接近寻常的牛皮毯子。 浑身都是类似牛皮毛发的细密绒毛,看起来就是个发丝编织而成的毛毯,背面的毛发略微偏青,乍一看,还以为是河边石头上毛茸茸的青绿苔藓,随着沼泽中的流沙慢慢浮动。 等卷起身子的时候,就能见到隐藏在毯子下的头颅,它的脑袋跟蜗牛的脑袋差不多,灰黑泛白的脑袋满是花纹,伸缩时可改变脑袋的形态。 但无论怎么改变,两只形如牛角的蜗牛触须、一个黏糊糊的嘴巴,永远在分泌粘液,这粘液让脑袋始终是湿漉漉的状态,看起来微微泛着液体晶莹,从眉骨到后脑有类似鸡冠子的层叠肉瘤。 它的眼睛呈现圆溜溜的形态,瞳仁竖向类似茧形,无比肖像蜥蜴或者蛇的眼睛,毯子后面有条胳膊长的纤细尾巴不断游动,和蛇的尾巴很像,尾巴尤其尖锐,可见不少细毛覆盖在尾巴上。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怪异溯源 在卷起来的情况下,头颅的位置和尾巴刚好是呈同一直线,毯子也就形成身体两侧的翅膀,和蝙蝠的身体结构几乎一样,随着它卷曲身体,可以看到腹部位置从上到下分布很多指甲盖大小的圆形吸盘,观感类似于湿乎乎的蚂蟥。 从刚才它吞噬骆驼血液的情况看,一旦吸在人和动物的身上,就会像蚂蝗一样死都不松口,无论怎么折腾用力,都没办法让他们脱离身体松口,直到这毯子将包裹中的猎物血液吮吸干净,才会把猎物松开。 得知这些情况他们也就明白,为什么骆驼进入毯子,立马被毯子给卷起来! 刚才,也是那些遍布各处的蚂蟥口器,不断撕咬骆驼的身体,最终才把骆驼在片刻功夫内完全吸干,同时,这块毯子也就变得更为厚重,肉眼可见涨了不少身体,这说明这些东西靠着吞噬血肉来进食。 众人惊讶之下,没想到流沙中居然还藏有这样的怪物,看起来就好像是沙漠中的鳐鱼。 “这东西是生物还是植物?又或者说是动植物共生体?” 宋思媛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叫什么,他只能判断是某种吸血的大型蚂蟥,或者是生活在泥浆沼泽里的什么鱼。 “刚才我说过了,一些在地下水道中消失的动物,会被生活在溶洞里的某些动物吃掉,刚才你们看到的,就是嗅着味道浮出泥浆的那东西。” 克力看向众人,眉目明显凝重起来:“至今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附近的百姓多称呼为牛皮卷,也叫鬼席子、地滚皮、吸血毯……” 这是一种生活在沙地沼泽或者地下溶洞中的大型吸血软体动物,身体摊开后就好像是一张毯子,实际上喝饱血肉以后随着身体增厚,就会像蚂蟥一样形成两头尖中间圆的梭子形身体,等消化完血液,会再次化为毯子继续捕猎。 从某种意义来说,它就是个巨型吸血蚂蟥,专门蛰伏在沼泽或者水塘里,伪装成水边的苔藓丛或者是水草,诱捕野牛、老虎、狐狸、骆驼、胡羊或者是其他人畜,把他们吸引过去吃青绿色的苔藓。 等到他们临近吸血毯时,就立马抖动身体卷住他们的脑袋,直到这些动物失了阵脚跌入河道,才会把他们完全包裹起来,有时候也会躲入水中,去追逐一些已经下水的动物。 这时候,任何动物落入其手,就必死无疑了,大部分沙民最怕的就是这些东西,遇到这些毯子,就要赶紧跑。 “克力,你对它那么熟悉,你见过这种东西?” 岳观潮仔细听着克力的话,从他话语里的意思琢磨出意思,如果不是见过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对这些动物的习性和外貌如此清楚,他们看不清的某些身体结构,在他的介绍下立马也就清楚了。 “我算不上熟悉,阿爸以前在罗布泊的绿洲中,确实见过这种东西。” 这些东西不只是沙漠存在,距离敦煌很近的荒原地带,也发现过这种吸血毯子。 当时,罗布泊周围还存在着不少绿洲,一些牧民为了让牛羊吃到鲜草苔藓,会把这些牛羊赶往罗布泊附近的绿洲。 当时,古尼孜和附近的牧民也一起来到过罗布泊附近,那时候罗布泊除了湖盆水域之外,还有着不少因为孔雀河改道被废弃的河道,这些河道已经缺少水分,只剩下泥泞的河床。 那些牧民都是靠放牧吃饭的本分人,很是爱惜东西,就连牛羊的粪便都要捡回去做堆肥,冷不丁见泥淖河道里躺着一块一米见方的毛毯,还以为谁家把牛皮毯子给丢进泥淖地去了。 那人本想伸手下去捞上来,靠近毯子的一刹那,整个胳膊都被卷起来,他立马感觉到一股刺痛从手臂各处传来,若非是他的同伴发现他的异样,肯定就一头栽进泥淖地里,只要沾了水就神仙也难救了。 他们在吸血毯子身上撒了不少盐,才让吸血毯子受刺激松了口,这个牧民的胳膊出来时,皮肤均匀分布着指甲盖大小的伤口,连衣服都被直接咬破,有的伤口深入肌肉,有的已经穿透骨头,听说连手臂的筋条都被咬断了。 这个牧民的胳膊虽说是救回来了,到底还是留下后遗症,手臂无力又哆嗦,想使劲却没力气可用,算是直接废了一条胳膊,不过比起整个人被吸干,他到底还是从吸血毯子嘴里捡回来一条命。 据当时救人的牧民交代,这个毯子最长也就一米,看着岁数不大的样子,可能是河流改道的时候忘记逃出去了,就一直在河道生活,直到河道干涸成沼泽地才露出水面。 这个吸血毯子当时已经很是干枯瘦弱,薄得跟凉席卷子似的,估计已经很久没有捕猎了,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要不然,光着靠着比蛇还要强的卷身力道,就已经能把人骨骼给完全压碎。 等把这个吸血毯子打死后,他们在大太阳底下观察过吸血毯子的身体结构。 这个吸血毯子身体整体是个不规则的椭圆正方形,如果严格意义来说,比较接近不规则的菱形,菱形的上下角可以看作头尾,分布着蜗牛脑袋和蜗牛尾巴,沿着脑袋和尾巴形成一条中线,可以看出左右器官呈对称分布。 这条线所在的位置,算是吸血毯子真正的身体,腹部的捕食吸盘也多集中在中线附近,至于菱形左右的两个角,可以看作是吸血毯子的鱼鳍或者是翅膜,就和蝙蝠身体一样,主要起到运动、游动、活动的作用,负责在沼泽或者水中上浮下潜、游动追踪。 也是这两个角起到卷曲作用,把活物卷起来固定住,然后由腹部的吸盘刺进皮肤和肌肉来吸血。 吸血后腹部会饱胀起来,直到消化后会继续捕猎,这些吸血毯子有很强的生命力,长达半年不进食血肉也可以生存,但是身体会消耗大量的营养,会变得越来越薄,最终形成凉席的厚度。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奇思妙想 等把毛发全部刮掉,就可以见到略微泛黄的身体皮肤,如果把它完全晒干,形成了近乎于一米见方的毯子,同时身体会呈现半透明褐色,就好像是晒干的牛皮。 由于这种吸血毯子常年进食鲜血,身体有着很厚的血腥味儿,晒干后可以作为药材碾碎使用,是补充气血元气、固本培元、安神凝气、止血的好材料,和驴皮阿胶、金丝燕窝属于同一等级的珍品。 由于吸血毯子极为难捉,在价格上要高出二者许多,可以说是寸金寸皮。 克力说到这里,眼中也有着不少疑惑:“当年,我阿爸捉住的那只吸血毯子确实算不上大,他说过,吸血毯子的寿数极长同时生长缓慢,一米见方的大小都至少要长三四十年,我们眼前的东西长宽都出了三四米,哪怕没有三百年,至少也活了两百年,体型如此庞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沙漠的飞禽走兽。” 他们说话时,吸血毯子已经沉入淤泥,消失进流沙漩涡,这东西刚才是如何吸干净骆驼的血肉,他们都看在眼里,哪怕已经消失,众人心头依旧是阴云密布。 对他们来说,要渡过数百米宽的流沙河来到对岸,已经是个暂时无法解决的难题,如今,再遇上流沙河中的吸血毯子,就更是雪上加霜,甚至,这两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已经合并为一个难题,拦在众人眼前。 “这些东西有什么天敌吗?或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杀了它。”岳观潮问道。 他心说,无论能不能渡过流沙河,都得先把这个东西给解决了,要不然,万一它给来了个偷袭就麻烦了。 他的猜测终究是太天真,克力摇摇头:“这些吸血毯子体积大、寿数高、绞杀力强、唇齿锋利、力气极大,只要是在水中或者沼泽里,会利用水和泥浆来掩护自己,在水中翻江倒海、如鱼得水,就是老虎、豹子误入流沙漩涡,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你们想想,连老虎豹子这种陆地杀手,到了水中都对他们无计可施,其他的动物更是无法匹敌。”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从这一点来说,只要他不出现在陆地上,几乎算是杀无敌手。如果说这些东西的弱点是什么的话,那一定是他们惧怕盐,同时也极度需要水,只要在干燥缺水的环境后,身体很快会喷出更多水分,使得身体变得十分干燥,最终形成干尸,其次,是它无法在岸上呼吸,只要远离水源,就会被活活憋死。” 岳观潮提议道:“这玩意至少是不能在岸上存活,要不,我们做个诱饵,利用活物把吸血毯子给引出来,然后捉住它直接送它上西天。” 他的这番打算,也只能过过嘴瘾,克力似乎对这个提议不是很看好,摇摇头说道:“吸血毯子确实可以这么对付,只是我们的未必有这么大的力道,三四米宽的体积,已经和一个小屋子同等大小,算上他身上的水就更重了,在没有任何支点的情况下,他们就是算上骆驼,也很难完全把它从泥浆中拉出来。” “再退一步说,哪怕真的把这东西给杀了,也对我们进入秘兰城没什么帮助,流沙河该在这儿还是在这儿,也不会因为我们把吸血毯子杀了就不存在了。” 克力看了眼地面上不规则的地洞圆孔,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前一亮看向众人说道:“我们不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是斯坦赫因和我阿爸,阿爸一定也面对过这个东西,这东西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被杀死,可能早就被他给解决了。” 说完,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我们至今还能看到吸血毯子活跃在流沙河,至少说明吸血毯子不容易被杀死,又或者说,吸血毯子不只一只,杀死他们也没什么用,谁也没有武力和体力,能把吸血毯子全都给解决。” 克力低头仔细观察地上的规律圆孔,这些圆孔多是呈三角形分布,他立马明白了意思:“我阿爸以前教我做过捕杀大型鱼的机关,这些圆孔呈三角形排列,大概就是当初他们过河时,留下的痕迹。” 随后,他仔细观察起孔洞的位置,将所有孔洞都收入眼底后,心中也就有了对付吸血口袋的主意,喜上眉梢看向众人:“吸血毯子确实恐怖,但是也并非需要被杀死,如果能利用好吸血毯子,反倒能达成渡过流沙河的目的。”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圆孔是我阿爸做捕兽桩时留下的痕迹,我可以还原这个东西,也许我们能把它给先捉起来为我所用。” 岳观潮见渡河有戏,搂住克力的脖子:“克力,我看我们这里面数你最有本事,你有什么计划,我们一定配合。” 克力点点头:“我们先把我阿爸留下的捕猎桩还原,然后再附近打猎一只大一点的沙羊或者沙狐狸,在地面挖出引水沟渠,砸下三角形木桩子,利用木桩子搭出一个机关,同时把他们的血放进陷阱,利用血肉把吸血毯子给吸引出来,只要吸血毯子进入机关卷住猎户,直接就会触发机关,一张大网会从水面以下收起,直接把吸血毯子给困住。” “这些吸血毯子很是贪心,被他们卷住的东西断然不会松口,外部越是危险,他们就越是会箍紧皮囊,这时候,可以利用弓箭直接刺穿他们的耳朵,形成牛羊那种过鼻穿过的环,在缰绳的拉扯下,就可以坐着羊皮筏子,被吸血毯子带着穿过流沙河来到对岸。” 克力说到最后又补充道:“这些吸血毯子力道足够大又是浮在水面,有他们作为牵引,我们的羊皮筏子不可能沉入淤泥,它们对水下环境很了解,不会带着我们进入某些漩涡,这样就可以避免临近地下水道出现危险。” 宋思媛对这个计划还有着不少疑问:“这些吸血毯子,真的会因为被弓箭给捕捉,变得听话?如果它把我们给甩了,那我们就陷入流沙里了。” 第一千零五十章:渡过沙河 克力点点头:“这一点确实比较凶险,但我还是有把握的,刚才我们看到吸血毯子的头时,表面覆盖着一层粘液,我想这东西应该是某些蚂蟥的变体,暴露在空气会缺失水分,他们为了不让身体散失太多水分,才要在毛皮无法覆盖的地方分泌体液,以保证身体的水分。”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起来:“这种情况下,正说明他们的头颅附近的皮肤比较敏感,这种敏感的皮肤如果被刺伤的话,疼痛感会大于身体其他的皮肤。” 克力举了个例子:“这就好像牛鼻子里的铜环,这铜环穿透的就是牛鼻子的软骨,经过穿透后会留在牛鼻的软骨上,若是在牛听话的情况下尚且不发作,一旦牛不听话,主人就可以拉动绳子扯起铜环,在铜环的刺激下,牛的鼻子会剧痛难忍,让它不自觉朝前走,这样就达到了迁走耕牛的目的。” 岳观潮点点头:“我看,也就克力的主意还可以,既然吸血毯子不容易死,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说的方法先把吸血毯子给捉住,哪怕是不能用来渡河,也能暂时困住它们,免得它给我们捣乱。” 众人默然点头,算是同意了克力的法子,其后,他们兵分三路,一路去捕猎沙漠中的沙羊,一路去吹起羊皮筏子,还有另外一路跟着克力去还原捕兽机关。 其中,捕猎沙羊、吹起羊皮筏子都还算是简单,唯独复原机关算是困难,岳观潮跟着克力去准备材料时,也从克力嘴里了解到,捕兽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古尼孜根据捕兽陷阱改良的捕兽陷阱,主要为定桩、捕兽网、触发机关构成。 定桩就是类似木桩的东西,以三角形的规律分布在地上,在定桩间有麻绳互相牵扯,勒紧彼此形成稳定的结构,三角形结构最为稳定,在桩子楔进盐壳之后,就能以互相牵引的力道,固定住桩子。 在这种力学结构下,除非是几头大象朝着反方向拉扯,要不然,绝对不可能撼动定桩半分。 此时,这个东西作为捕兽桩的框架,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至于捕兽网,则是更为特殊精巧的装置。 寻常的捕兽网为了做到轻便,多为麻绳材质,古尼孜创造的捕兽网却另辟蹊径,用的是牛皮和麻绳搓成的线条。 先用麻线打底,拧成手指粗的麻绳,然后再把牛皮捻成的线编织进麻绳,这样的绳子除了坚韧耐用外,还能根据机关的开合收缩起来,直接将困住的猎物牢牢固定在捕兽网中,让猎物完全无法动弹。 捕兽机关多是像皮筋一样具有弹性的绳索,经过扭紧后会被固定在定桩上,只要诱饵被动过,这些机关就会释放力道,让其下的捕兽网瞬间收缩,将猎物完全捆住。 这些机关,原本都是来自上古的机关术,有些技术随着风土改变,已经不再使用,古尼孜作为沙地最优秀的猎人,对捕猎和机关一直都很有兴趣,在打猎捕捉的过程中,积累了不少关于猎物习性的经验,这才将原有的上古机关术改造出来,形成现在适应沙地的捕兽桩。 可以说,古尼孜的捕兽桩既可以用在干燥的沙地陆地上,也能用在泥沼或者湖泊中,水路不拘,都能发挥最大作用,完全可以捕捉水生的沙蚺、大鱼,还能捕捉众多陆地生活的飞禽走兽。 克力介绍这些机关时,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和岳观潮解开骆驼背上的行囊,将用来搭帐篷的撑木拿出来,在克力的指挥下,还原了古尼孜的捕兽桩。 随后,他们又沿着陷阱开挖出不规则沟渠,直接将沼泽水引入沟渠,同时将牛皮网兜扑在水底,扭动机关,等他们做完这一切,其他人也都已经回来,他们把胡羊放在陷阱,准备好一切后,切开胡羊的脖子沉入挖好的水渠,躲入附近的沙丘背后。 一切备齐,只欠行动。 他们躲在沙丘背后,仔细盯着机关的方向,大概半个小时过去,前方的沼泽再次出现大量漩涡,一个游行弧线不断朝岸边游动,最终浮出水面。 众人仔细观察,那吸血毯子已经完全摊开身体,形成一张四方毛毯飘来飘去,很明显是往血液浸染的水渠游动,大概是它嗅到胡羊的血液味道,已经被吸血味道吸引。 片刻功夫不到,吸血毯子就已经顺着开挖的不规则沟槽,直接来到盘羊附近,只消一番拉扯,就已经把胡羊卷入身体。 随着它的身体不断抖动,机关上的绳子已经被触动,簌簌一声,牛皮绳网瞬间收起,直接把吸血毯圈起来,随着牛皮绳泡水收紧,吸血毯就此被困在其中,逃脱不得。 吸血毯子被牛皮绳困住,惊讶之下想撑开身体,这时候就已经上当了,它的身体已经把沙羊给卷起来,已经形成类似卷筒的结构,在这种结构下,吸血毯子除了吸血之外,也没办法再做别的。 假如他们是在水中沼泽,借由水体泥浆的保护,确实能安全许多,只是,它现在被困在牛皮网中,无论它怎么鼓动身体,都没法将不断收紧的牛皮网撑开,在网兜中不断颤动。 岳观潮和克力眼疾手快,来到吸血毯子附近,克力拿出准备好的铜环,趁着吸血毯子耸动时,直接把铜环扣在它的两个眼睛周围。 这剧烈的疼痛感,让吸血毯子开始不断分泌出液体,一番折腾后,它总算是明白铜环已经嵌入脑袋,再无挣脱的机会。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已经把牛皮筏子送入他们挖好的水渠,而后,将牛皮筏子连接在网兜之上,同时,也把铜环里穿上麻绳形成牵引绳子,这样就好像是牛马拉车一样,让吸血毯子牵引着牛皮筏子。 “我们先把骆驼给赶到沙丘背后,然后带着需要的东西坐上牛皮筏子,等会儿只要我把网兜松开,这吸血毯子就可以稍微活动身体,只要拉动缰绳就可以改变它的游动方向。” 克力完,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等把骆驼安顿好,他们各自坐上牛皮筏子。 随着克力松开网兜,吸血毯子的身体瞬间被延展开,但由于网兜有所限制,也只是比刚才的卷曲状态松散了一点,它借由这些松散的空间,在求生本能下朝沼泽深处游走,在巨大力道的拉扯下,羊皮筏子沿着水渠被它拉入流沙河,如同雪上雪橇朝前滑行。 此刻,这只吸血毯子好似水中黑马,在网兜的束缚下,拉动羊皮筏子朝前游荡,与此同时,克力拽着吸血毯子眼睛旁的缰绳,不断控制着它的方向,往最大沙山的方向前行。 一路上,流沙河因为有羊皮筏进入,出现很多吸力强劲的漩涡,哪怕是他们有吸血毯子发力,也能感觉到漩涡的吸力,不断牵引着羊皮筏子朝下坠落,这个情况,不免让众人提心吊胆,哪怕是坐在羊皮筏子上,也不能完全放心。 幸好,吸血毯子的力气足够大,再加上它本身就懂得趋利避害、远离旋涡,羊皮筏子虽然被旋涡牵引得左右晃动,到底还是安安稳稳浮在流沙河之上。 一路漂浮颠簸,等吸血毯子带着他们游动到流沙河对岸,他们已经能见到前面的沙山,靠岸之后,克力收紧网兜,吸血毯子的身体又被收紧,形同卷曲毛毯卷在一起。 随后,他跳上岸边,众人七手八脚把羊皮筏子拉上岸边,用羊皮筏子上的支撑筒固定住羊皮筏子,同时,也在沙山附近找了几颗还没枯萎的胡杨树,把绳子缠绕数圈固定筏子,使得网兜被羊皮筏子牵制住,再没法朝外逃逸飘走。 一切处置妥当,岳观潮打量起秘兰泽中心的这座沙山。 早在秘兰泽水域辽阔时,这里是面积最大的绿洲,如今秘兰泽确实已经干涸殆尽,有句老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里的流沙河下至今有着很是湿润的淤泥水浆,百米宽的河道中,蕴含的水分,虽不能让秘兰泽焕发生机,滋养中心的沙山还是可以的。 在流沙河淤泥的水汽滋养下,沙山附近有着很多耐寒耐燥的沙漠植物,大者如胡杨,小者如沙棘,沿着沙山脚下细密织出植被,算不上茂盛,倒也是为贫瘠干燥的湖盆,增添了一抹灵动绿色。 视野再往沙山上走,就已经看到沙山顶部的详细风景! 整座沙山顶部已经被完全削平,沿着削平的山顶,修建着长而规整的石灰黄土色城墙,四面城墙做了弧形拐角,看起来就好像是个略微圆润的正方形城市,四面的城楼与汉地的城楼完全不同。 汉地的城楼,多为四方城墙、扇瓦鸱吻的殿宇式建筑,眼前还残存着的城楼,有着很明显的西域特色,城楼屋顶能明显看到圆盔式的半圆顶,窗户深而方,外有琉璃彩瓦的痕迹,看起来,就好像是某些胡人建造的楼阁。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西域商城 仔细观察,这些城墙大多是夯土压实、灰石垒砌,高可达十米,无数垛口了望台分布城墙上,站在墙根下,就明显感觉到城墙的壁垒森严。 再看向四面的城楼,它们呈现“山”字形结构,一分为三,中间高、两侧略矮小,石黄石头垒砌城墙,顶着西域的圆盔顶,三个大小盔顶全被彩瓦覆盖。 只是,现在彩瓦已经掉落失色,只剩下部分残瓦还能看出当初瓦片的绚丽夺目,各处方窗高深精巧,窗框灵柩有着已经褪色的漆彩团绘,形如汉式彩檐出现在城楼外墙,一切痕迹,都能看出城池曾经的辉煌灿烂。 城楼门楣之上,可见玄铁做的“秘兰城”三个古文汉字,在汉字之后,还会有胡人可看的粟特语、阿拉伯语文字,千年过去残破不堪,却仍旧能看清文字。 这座胡人城池,唯一和汉地有所区别的,是这些城墙的独特结构! 城楼之外的城墙上,以城门为中心,左右各自陈列着五扇圆拱形的小型门楼,他们只比中心门楼矮半米,和主城楼平齐开凿,使得四面的城墙形成实际上面开十门的格局。 这些圆形拱门左右,会有从门楣高度倾斜而下的梯形楔墙,像格子和挡板一样把这些拱门各自隔开,既能起到分割作用,也能发力托举城墙,让城墙更为坚固。 在十面拱门外面,有着更为规整的凹槽,这些凹槽平行开凿,以拱门之间的楔墙为宽度,朝前延伸的同时还能见朝下深切,直接从拱门连接到沙山以下,就好像是某些泄洪水渠,十渠成排,蔚为壮观。 他们把视角转到门楣之上,这里多出现一米见宽的方窗,窗口和城楼的汉式彩檐风格统一,只是比正门窗棂多了朝外凸出的石板,每一扇拱门都有类似结构,可见是有着统一的某些用途。 “这些城楼需要这么多门吗?” 岳观潮仔细数了数,光是这一面城墙,就已经出现了十座小型拱门,这些拱门占据的总宽度,占到城墙宽度的五分之一,这还不算中间的三座方形城门,从他们的角度来推断,秘兰古城四面的城门,总数不会少于五十扇。 克力看了眼这些奇怪的城门结构,似乎已经知道是为什么,解释道:“秘兰城位于沙漠东端,中亚和西亚的胡人走到秘兰泽时,基本上算是来到了汉地的河西前线,这里当然也就凭借地理优势,成了中亚和汉人贸易的枢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前面的时候说过,这座城中有着西域的胡人贵族、百姓,胡商、还有汉地的行商、行客,就连北方的柔然人、鲜卑人、匈奴人、还有昆仑山附近的西羌藏人,也都会在这座城池中交易居住,再加上汉人曾经在这里屯田驻军,西方的佛教也在此传教,让这里成为胡汉杂糅的贸易城镇、佛徒之都。” 可以说,秘兰城是中亚地区真正的贸易之都,这里的贸易氛围,比之汉地人的城池还要浓郁。 汉式城池往往虽说看重贸易,到底还是崇尚士农工商的社会阶级,哪怕是允许商人做生意了,多是在城中的某个区域设置为贸易市场,让商人通行商业,这些地方多为东市或者西市。 这种居民区和商业区分开的结构,从汉时延续到隋唐时期,直到宋朝时期贸易经济发达了,才允许居民区和商业区混合杂糅经营,本质上,汉式城池还是把商业看作是城池生活的一部分,对商业仍旧是采取隔离的方式,让商业区和居民区彻底区分,以此来区分贵贱高低。 说白了一句话,汉地城池重视商业利益带来的税赋,却不尊重商人,在他们眼中,商人无论为国家缴纳了多少税赋,仍然是士农工商最底层。 在这一点上,秘兰城与汉地城池的理念完全不同。 古鄯善国占据河西走廊尽头,因丝路贸易兴盛,他们是完全吃了东西方贸易的红利,在城池的管理上,也更倾向于服务商人,除了商业区和居民区混合在一起之外,还体现在为商业方便所塑造的城池结构,与南北朝时期秘兰泽的环境互相配合,为商人和商业提供服务。 克力指着他们见到的凹槽和拱门说道:“你们看到的这些拱门,是秘兰城的什税门!” 所谓什税门,是秘兰城用来征税的城门! 秘兰城的税赋制度,与汉式城池不同,汉式城池把商人和商业都固定在城池中的市场,他们可以在商人货物进入东西市之后缴纳税赋,秘兰城并未划分所谓的市场,市场完全和民居杂糅,可以说整座城都算是大型自由市场。 在城池面积巨大的情况下,等商人进入城中后再逐家收税,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也会因为人力疏忽,方便某些商人漏缴商税,于是,这些鄯善贵族创造出城门什税法。 这种城门什税法,相当于在商人入城时,就把税赋征收到位,只要商人愿意缴纳税赋,就可以进入城池自由贸易,若不然,就无法进入城池,更无法获得秘兰城的保护。 在这种制度下,商人多聚集在城门外等待缴纳税赋,如果通行不畅,就会将商人完全积压在城门外,这些圆拱门全是为加快入城收税建造,每面十门,若商人过多,就会把城门全部打开,加快查验货物、征收税赋,以方便商人入城。 拱门之上的窗口,坐的是秘兰城的税官,他们负责在城门之上收取商人的通关文书,等商人要过关时,会先将通关文书经由吊篮送入窗口,出示给税官,确定他们的身份后,什税拱门就会打开。 这时候,商人可以让货物进入拱门内,拱门内壁左右会伸出走板,直接搭在货船之上,经由他们报关清点,缴纳税金后,再取回通关文书,由此入城。 在这样的结构流程下,商人能尽快入城,税官也能尽快收取税金、清点货物,最为方便亨通。 说到这里,克力指了指他们看到的凹槽:“这些凹槽其实不是什么泄洪沟渠,而是货船的漕渠,你们看到的只是干涸后的河道而已……” 当时,秘兰泽还未枯竭时,湖泊的水位是在沙山腰部偏下的位置,刚好和他们所见到的漕渠水面平齐,这些湖泊水会直接倒灌入漕渠,直接穿过圆拱门形成门内的水道,唯有如此,货船才能在航行到秘兰泽尽头时,可以通过泊入漕渠,顺利通过城门。 在城门之内,还有一圈面积不小的内城漕河,与四面城墙平行敲凿,就好像是城内的护城河,与漕渠互相连通,可以让行船入城后,沿着漕渠绕行城池中,既方便贸易,也解决了船舶的夜晚停航。 克力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道:“秘兰城是座大泽城池,这秘兰泽已经是个护城河,在城池之外就不需要另外挖掘沟渠,为了让商船停泊进城池,才要在内城挖掘百米宽的漕渠河沟,以此,既能通航也能引入大泽净水,给百姓提供水源。” 岳观潮说道:“这么看的话,秘兰城和汉式城池完全不同,这些城池就不害怕被土匪打劫吗?” 这么多门,但凡是被土匪给看中了,就跟个漏风的房间似的,从哪里都可以轻易攻破。 克力摇摇头:“这就要看这些土匪的本事了,据我所知,秘兰城的高大城墙之所以造得那么高,除了防西北部的沙漠风沙之外,还兼顾着保卫城池安全、抵御敌军贼匪的作用。” 这些城墙可不是夯土墙,而是用石头互相铆合垒砌而成的石头墙,外面还夯实了不少粘土,一般的土匪根本不可能突破这道城墙。 沙山绿洲之外的大泽,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巨大的护城河,可以防住任何来犯的敌人,只要内城的人站在这座城墙之上,可以凭借高低落差的优势,把来犯的敌人看得清清楚楚,从高往低防御敌人,光是火器和火炮,都让贼匪受不住。 说到这里,克力朝众人点点头:“有一点你们说对了,当时这里临近沙漠,人烟稀少,野外确实危险,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座秘兰城既是贸易城镇,也是古鄯善国的堡垒军镇,承担着包围周围领土的任务。” “贸易之都、佛学之城、戍边军镇、商旅驿城,这些不同的作用汇合杂糅,也让秘兰城风格很是独特,整座秘兰城的建筑风格,为中亚地区的西域胡风,同时,由于城中胡汉杂糅,有大量的外域人口定居城中,这也让秘兰城的建筑融合了汉式、吐蕃、回鹘的不同建筑装饰风格,可以说是采集中西所长,进入城楼之后,你们就明白了。” 说罢,克力他们推开城楼大门,走入数千年前的秘兰古城,沿着阶梯走上秘兰古城的城墙。 站得高看得远,他们此刻站在近十米高的城墙之上,秘兰古城的内城风景,也逐渐映入眼帘。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秘兰风貌 举目四望,气势恢宏! 圆顶花窗的胡人土楼、塔楼高耸的西域堡垒、红白覆彩的吐蕃佛塔、鸱吻花檐的汉式寺院,精巧华丽的回鹘邸店……无尽的灰黄民居,无尽的塔楼林立,还有无尽的黄沙漫漫、断垣颓壁。 看到详细处,甚至能看到高耸尖锐的哥特教廷、古罗马式的大理石柱殿堂,天竺金碧辉煌的佛院,这些或是汉地、或是西域、又或者是西方的建筑,共同组成了异域风情浓郁、商业繁荣发达的丝路古城。 当这一切盛景都被覆盖在黄沙枯叶之下,就更像是西域灿烂文化的陵墓坟茔,多了些历史的雄浑厚重气息! 料想,如果这千年来河西走廊气候湿润未变,这无尽绿洲,不知道会滋养出如何灿烂的异域文明。 借由高处的位置,他们也得以看清了整座城郭的格局。 这四方椭圆的城池的格局,是个“高”字,和他们想的四面等宽的正方形完全不同,最北方的小“口”只占大“口”面积的六分之一,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头小肚大的葫芦。 先说大城! 他们所看到的建筑废墟,多集中在方形大城,那些什税门也多集中在较为平直的三面城墙,对北面的小城形同包抄之势。 在大城中,他们可以看到宽度在百米上下的漕渠,这漕渠以大城的内轮廓为形状,沿着城墙修凿而成,形如内城的护城河,勾勒出内城轮廓。 每个方向的正城楼,都有九孔拱桥跨过漕渠,直接连接在内城和城门之间,三面城墙皆是如此,这样,既能满足漕渠通航,也可以让百姓沿着桥梁自由进出。 等过了漕渠和拱桥,就已经来到他们说的内城,按克力的说法,秘兰城是为商业和商人服务的城池,早已不分民居宅邸和商业城郭,换句话说,任何民居宅邸,只要愿意从事商业,就可以从民居变为商业馆舍。 这些大小高低的建筑和宅邸,全部沿着漕渠分出的小型沟渠分布,就好像是从漕河上延伸出的毛细血管,深入到里坊街巷、市井生活之中,百姓既可以坐着船游行城池,也能走在漕渠两侧的道路上,用马车通行全城。 无论风格为何,大多数楼阁都是上下两层乃至于多层,第一层临街屋舍几乎全是商业店铺、勾栏瓦肆,可见外墙有着店铺招幌的扎结痕迹,形成胡汉混杂的热闹结实。 经历千年时间,无论是漕河还是漕渠,都完全干涸,只剩下大量的干涸沟渠分割出城郭的民居街巷,有些漕渠已经被黄沙填满,只消再过几十年,就已经化为平地,再难见到沟渠的影子。 沿着漕渠再往北方走,等走到最北面的城墙时,就是他们看到的小城了。 这座小城的城门也是西域特色,只是比大城门要小不少,越过城门之后,能看到小城中更为精巧华丽的殿宇宅邸。 从植物干枯留下的废墟来看,当初小城内有着很是茂密葱茏的植被,只是千年时间已经干枯成了灰烬,留下了不少空旷土地,仅有一些耐寒的沙棘和沙枣,还在沙土中勉强生长。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小城里的建筑密度还算疏松,在植被废墟的分割下,形成星点错落的建筑群。 宋思媛说道:“按照克力的意思,秘兰城后期城市土地紧张,是不允许浪费土地的,这种建筑密度算上植被,很大可能是贵族的居住地,对不对?” 她的猜测明显是对的,克力点点头:“秘兰城专门服务于商人和商业,确实没有歧视商业的氛围,但是也并非全民平等,至少百姓的地位还是不如贵族,大城主要是百姓和商人在住,小城居住的是鄯善国的贵族和一部分管理秘兰城的官员。” 说罢情况,众人下了围墙,走过拱桥来到古城街市! 走动时,街头巷尾更详细的情况,被他们收入眼中,可以看到很多教堂寺庙上的中古西域的纹饰图样,与当今时代的已经完全不同,多数建筑都覆盖了一层黄沙黄土,倒塌的建筑不计其数,走动时,已经很难在走街道直线,他们只能从某些倒塌建筑内穿行而过。 克力行走时,继续说道:“根据我们的推测,正门单边至少在十里,算上小城的面积,秘兰城更是巨大,我们从哪儿找起来确实是个问题?” 此行,他们和克力的路线完全相同——克力要寻找古尼孜的消息,他们也要寻找鄯善女王的记载,至少是要把斯坦赫因隐瞒的事情给调查清楚,眼下,面对如此大的城池,他们如同无头苍蝇,完全不知道方向。 岳观潮说道:“这座城比我们想的还要大,我们一路走来遇见的不少城池已经全是黄土,有些古城池连废墟都被风化了,只剩下几个沙土台子,为什么这里能保存得那么完整?这里好歹是经历近两千年风土侵蚀,应该像其他古城一样了吧。” 宋思媛刚才也已经察觉到这一点,此刻又被岳观潮提起,仔细思索起其中的缘故,她仔细感受着周围的风声沙尘,眼前一亮:“也许,是和秘兰泽有关。” 秘兰泽兴盛时,整个秘兰泽的水位是位于沙山腰部的位置,大部分山体都是沉入水下的,这种结构注定了沙山吸收大量水分,形成凸出于大泽水面的绿洲。 再加上秘兰城的构造极为特殊,直接在城门上开十门用于收税,同时以内外的漕渠沟通秘兰泽和城内的漕河,在漕河和街巷之间也有小型漕渠深入细枝末节。 这样的结构,就好像是秘兰泽的心脏,不断将秘兰泽的水循环进城池,再通过城池的漕渠系统排出,以此源源不断形成活水,让整个城池保持干净。 除此以外,这样的漕渠还从中心绿洲延伸到其他绿洲,形成灌溉渠,继续利用秘兰泽发挥作用,虽说当初秘兰城建造时,可能没考虑过水减少扬尘、消除风沙的作用,至少在实际作用方向,这些水渠还是起到了实际效用! 在秘兰泽和漕渠的共同作用下,沙漠里的风沙尘土虽多,一旦吹到秘兰泽,就会被秘兰城周围的水体捕获,沉入水中成为淤泥,哪怕是真的吹到城池附近了,他们要面临的困难就更多了。 绿洲高出水面不少,再加上绿洲顶部的城墙高达十米,这个高度哪怕是从水平面所在的山腰算起来,也已经是秘兰泽中最高的绿洲。 沙土被风裹胁时,往下吹拂很容易,要克服重力往上吹拂就变得很难,在这种结构下,沙土被吹到秘兰城附近时,多会沉在水面而非是一路迎着高墙进入城池内。 这样一来,沙土吹来时,被秘兰泽水域和高大城墙接连阻隔,能吹入城中的沙土就变得很少,再加上城中遍布各处的漕渠,那就更没有什么沙土能存下,以此,将沙土完全消弭在城池中。 哪怕是秘兰泽干涸了,在千年的时间里也是逐渐干燥,并不会忽然之间完全丧失水分,直到水面完全干涸前,秘兰泽都在发挥作用,当然也就为秘兰城抵挡了不少风沙侵袭。 说到这里,宋思媛已经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在秘兰泽的独特地形下,它们替秘兰城延缓了城池的衰败。” 他们说话时,克力在行走时,越来越接近废墟建筑的墙角脚底,等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岳观潮问道:“怎么了,你是发现了什么新情况。” 克力示意他们走过去,等众人走近他,借由他的示意看向附近,那倒塌建筑的犄角旮旯上,明显有着新刻画出的符号,看符号的形态是个类似于鹰爪的符号。 他抚摸着符号,低沉说道:“这是我阿爸留下的符号,但凡是他走过的地方,都会在附近留下这些符号,一为提醒自己曾经到过这里,二,也是想给自己的行踪留个尾巴,要是有人要找他,也能通过这些标记发现他行走的路线。” 说到这一点,他顿了顿:“我可以确定这是我阿爸留下的记号,我们按照记号走的话,应该是能还原他们的路线。” 众人刚才还在担心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如今有了古尼孜的记号,也算是得到了他的某些暗示,只要沿着记号的方向走,总能知道斯坦赫因这些人到底去了哪些地方。 随后,他们开始格外留意这些刻画在犄角旮旯的记号,最终沿着这些记号的路线,一路穿过街市来到小城。 尽管记号延伸的路线歪歪扭扭,他们最终还是停在小城深处的某个宗庙建筑,找到了斯坦赫因的考察队最终的考察目的地。 他们看向前方,这座宗庙建筑与汉地的横平竖直、四方垒砌完全不同,造型更接近西域的圆顶堡楼,可见土黄蓝灰楼体覆盖花檐、彩绘、琉璃、彩瓦,整体形态不规则,由三座建筑合并组成接近“凹”型。 两侧凸出的位置,是堡楼之外的走廊,有着石膏色的罗马柱和翅膀天人等雕像,三座圆顶之上,都矗立着色彩浓郁、高耸参天的吐蕃金顶白塔,等于说将西方、西域、汉式、吐蕃元素杂糅融合,形成一种极为特殊的风格,观感很是特殊,让这座建筑完全独立于其他宅邸楼阁,有种气势恢宏的感觉。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祈神佛殿 纵观秘兰城中的建筑风格,确实繁荣多变,但是也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就好像是城中聚集的胡人、汉人、吐蕃人、鲜卑人、回鹘人一样,属于彼此磨合但是界限分明的情况,很少会发生这么大范围的文化融合。 换句话说,眼前建筑的融合,已经不是自然形成,多少是有些刻意。 克力抬头看了眼前建筑,朝众人解释道:“这东西叫祈神殿,供奉的是古鄯善国的本土神,以及汉人、吐蕃人、鲜卑人、回鹘人所信仰的外来神,这种建筑格局本身就是秘兰城故意造就,以显示各族融洽共存。”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克力说完话,带领他们走上台阶,来到主殿门前,跨入其中后,祈神殿的内部格局,就已经出现在人前。 不论是西域胡人、还是吐蕃人,都是以佛文化为风行信仰,殿内的格局和佛堂类似,北方正中的位置有着三头彩塑佛像,宝相庄严、身披彩衣、手掐法印、端坐神威。 主殿四面绘制着关于西域佛和藏地佛的神话故事,壁画浓墨重彩、颜色浓烈,杂糅了西域佛教、汉地佛教、藏地佛教的特色,既有西域佛教的颜彩浓墨,也有藏地佛教的光怪陆离,还有汉式佛教的金碧辉煌,彼此杂糅,在四壁形成极为绚烂的绘画艺术。 再往上看,就能看到殿宇顶部巨大的藻井。 藻井这个东西,一贯来源于汉地,秘兰城的这座祈神殿为了强调融合,当然也就借用了藻井的结构,将其作为殿宇顶部的装饰构件。 仔细看,整个藻井占据殿顶的三分之二面积,形如“回”字支撑起殿宇顶部,中间的圆形藻井整体造型为盛放火莲,在单独莲瓣之上,极尽精工细作,绘制着神鹿神兽、天王神佛、供养贵妇、天女天人、八部众、佛八宝、龙凤麒麟等图案,将藻井完全占满。 再往左右偏殿去看,就可以看到模样奇怪的神明塑像,他们只能通过造型,认出三清、太乙、泰山府等汉人道教诸神,以及民间的保护神,至于吐蕃人、鲜卑人、回鹘人的本土神明,由于年代久远,他们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哪些神明。 更奇怪的是,无论神仙为何,无论壁画多辉煌,都已经逐渐剥落外皮的彩绘,很难再辨认模样,有些神明更是被直接斩断,只留下剥落神像的台面。 “不对,这些东西明明还是完好的,怎么可能剥落得那么厉害?” 徐侠客仔细看,一些未剥落的壁画,既没有掉色也没有开裂,这说明壁画的损伤程度,绝对不至于完全剥落失踪,在这种情况下,有些石壁上的壁画,就已经好像被剥落的墙皮不翼而飞,这就说明壁画出了大问题。 宋思媛看了片刻,解释道:“斯坦赫因的报告里,没有提起过这个祈神殿,也没有关于祈神殿的照片,但是根据我们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里似乎是被盗了不少壁画和神明头颅,这形成我们当前看到的满目破损。” “等会儿,壁画可是画在墙上,这都能直接盗走?” 岳观潮看向周围的壁画,那被剥落的壁画确实都是成块状分布,就好像从壁画中硬生生划出一个正方或者长方,将画作完全揭走,留下满是疤痕的墙面。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西方有一种针对颜料和壁画的药水,看中哪些壁画只要把药水涂抹上去,就可以利用胶布,直接把壁画撕下来保存,我看这些被撕去的壁画,大多残留某些胶质痕迹,大概是用了那些药水。 说到这一点,她脸色严肃起来:“这种撕开壁画的方式确实便捷,但是对壁画和文物的伤害非常大,基本上相当于把壁画给毁了,文物界不提倡用这样的方式提取壁画,大多是一些盗墓贼在用。” “至于这些神像,那就更容易了!” 宋思媛继续说道:“西方喜欢把雕塑,神像这类东西分割开,形成不同的构件再编号保存,等运送回去后,就以编号的顺序再还原,以这种方法可以将文物完全还原,好用来陈列展览,我猜测,这些神像都是被这么分割开编号运回。” 他们创造的这个法子,也叫文物序列法,已经为他们分解了不少雕塑类文物,利用这类法子,已经把古埃及、古玛雅、古阿兹特克的文物,分解成序列文物运送回国。 他们分解的最大的东西,是一套汉式四合院: 几年前,西方的文物贩子,曾经在京城购买下一座王府宅院。 这座王府宅院本来是前朝内务府的私产,在前朝末年时老太后直接将部分私产赏赐给这些在王府居住的宗室。 从此以后,这些王府宅院就属于个人而非是内务府,民国成立时,前朝宗室失势,失去朝廷的供养之后,他们依旧不愿意开源节流,继续过着以前的奢靡生活。 眼看银钱越花越少,他们但凡是有点自知之明,也该知道寻找营生给自己挣钱了可惜,他们始终不愿意接受现实,继续挥霍度日,没钱了就去典卖个戒指、手串、花瓶,再不济还能卖块私田、私宅,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 最后,只能闹到卖王府宅院的地步,京城的很多王府宅院,都是被富商买下用作私宅。 这股风气,当然也被这些文物贩子和洋人买办看在眼里,他们买下府邸后,京城的人还以为是他们要用来居住,哪里知道他们是按照文物序列法的样子,将王府地皮上的所有构件,都进行编号,再逐一拆分运送回国。 当初,这件事还为此闹到过衙门法庭,这些文物贩子拿出购宅契约,这才顺利把偌大的王府,完全搬运回去,等回到西洋时,他们按照编号,还真就直接还原出一整座王府,摆在博物馆区展览。 宋思媛说道:“我想,这些塑像和壁画,都是被斯坦赫因给拉走了,他没把祈神殿的事情记载进考察报告,也是因为此举太不道德了,他在千佛洞购买的经文,尚且算是买卖,这里的东西如果被他拿回去,那可就是妥妥的偷盗行为。” 提起这一点,她眼前一亮,脸上满是猜疑:“我是怀疑,斯坦赫因是为了掩盖他盗取壁画和塑像的事实,才要把古尼孜大叔给害了。” 宋思媛对这个猜测明显是很看重,继续解释道:“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都能看到古尼孜大叔留下的记号,当初他记记号时,恐怕斯坦赫因也是完全清楚的,他们在祈神殿盗窃文物的事情,是不可能让外人知道的,那么,对此知情且留下记号的古尼孜大叔,当然也就凶多吉少了。” “又或者,还有另外一种猜测。” 岳观潮说道:“斯坦赫因当初雇佣古尼孜大叔做沙漠向导时,只是告诉他是想考察古鄯善文明的遗址……” 有此前提,古尼孜大叔这才愿意带他们去沙漠,刚才克力说过,他和古尼孜大叔来过这里,哪怕没有进入过沙耳城,至少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只是,斯坦赫因的报告中却没有体现出这一点——在他的考察报告中,老贼头宣称他们是误打误撞来到沙耳城。 两个情况一结合,这至少说明,古尼孜大叔压根就没告诉他们沙耳城的存在,是斯坦赫因的队伍侥幸发现了沙耳城,古尼孜这才顺水推舟带他们进去。 古尼孜可能也没想到,斯坦赫因是个文物贩子,在行走时按照惯例留下路线记号,直到找到这座祈神殿,这帮文物贩子这才露出真面目,开始盗窃这些精美壁画和塑像。 岳观潮眯起眼睛:“这时候,古尼孜就已经回过来味儿来,他当初既然隐瞒沙耳城的存在,就是不想秘兰城出现人前,可见是存了保护遗迹的心思,这时候如果他发现斯坦赫因目的是盗取这里的精美文物,会做什么?” “反抗!” 克力说完这些,开始留意壁画附近的痕迹,很明显可以看到,那壁画旁的刀剑砍痕。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殿下地宫 岳观潮朝众人点头示意:“对,古尼孜大叔肯定会反抗,斯坦赫因发觉古尼孜反对他们,很可能是动了杀心,这些刀砍的痕迹,大概就是当初古尼孜大叔反抗的痕迹。” 说罢,克力剥开腰间的衣摆从里面拿出一把匕首,拔刀出鞘对比壁画旁的伤痕,刀锋为三刃,丫形刀口极好辨认,只消对比锋刃痕迹,就已经明白了情况,众人看伤痕和锋刃的刀口完全贴合,也就明白了情况。 克力叹了口气,拿着这把刀说道:“这把三刃刀阿爸和我都有一把,当初是从某个废弃古城拿到的,阿爸说这把刀的材质是隋唐时的镔铁,就找铁匠融了重新做成两把三刃刀用来防身。” 这种刀锋刃为三,镔铁材质极为坚硬,削铁如泥,削骨如木,只要刺入皮肤,必定让皮肤血流如注,丫形伤口极难愈合,一般情况下用来防身驱赶野兽最好,如果是用来伤人,那就有点太严重了,除非是遇上了你死我活的仇敌。 宋思媛思索当前痕迹,点点头:“那这就清楚了,古尼孜大叔很可能是阻止斯坦赫因盗取文物,才会被斯坦赫因的文物贩子团伙给针对,看这里的打斗痕迹,应该是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说罢,她顿了顿:“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那古尼孜大叔现在会在哪里?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我们先把神殿给找找,说不定还能发现其他情况。” 随后,他们开始沿着左右偏殿,寻找起人为活动过的痕迹,等把所有殿宇和院落都搜索过一遍后,众人心中的疑问就更大了。 宋思媛环顾四周,说道:“奇怪,为什么不见古尼孜大叔的痕迹,就连打斗、出血的痕迹也没有,还是说,古尼孜大叔没死,又或者是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找不到的。” 王道士看了眼周围,提示道:“要么,是他们把古尼孜的尸体给埋葬了,要么,是古尼孜老弟的尸体不在这里,还在某些我们发现不了的空间。” 克力点点头:“从他们打斗的痕迹来看,既然都已经使出了三刃刺,不可能完全不流血,也许,我们看到的痕迹,是最初开始打斗的地方,他们杀死我阿爸的场地不是在神殿里,是在其他的地方。” 王元箓听克力提起这一点,眼前一亮:“会不会,这里也有什么地宫或者地龛。” 他们在来的时候,已经在某座衰败的城池中发现了吐蕃浮屠和地龛,秘兰城里寺院广布,吐蕃寺庙也多的是,既然这座神殿是融合了吐蕃人的佛文化,应该也吸收了建造地宫地龛的结构。 宋思媛点点头:“有可能,我们得仔细找找犄角旮旯,也许,真的能发现地宫的痕迹。” 克力意识到这一点,拿起手中的三刃刺,按照三刃刺的方向,陆续还原古尼孜的持握方向,这些持握角度好似连续不断的武功招式,沿着壁画的方向不断靠近中心的佛台,最终停在佛台手边,留下最后一个刀痕。 众人顺着他的行为,目光注意到这个中心的佛台。 这座佛台光是底部的莲花台面,就跟他们的腰间平齐,再算上盘腿卧坐的佛像,已经达到十米高,高度已经临近藻井。 仔细观察,这尊佛像的背后开凿出线条极其流畅的壁龛,从主殿底部直接凿空顶部,直接形成上尖下宽的莲花状佛龛,佛像就位于佛龛内的莲花台上,面向主殿门廊端正卧坐。 方才他们观察祈神殿时,已经发现神殿风格杂糅,这尊佛像的样子也与汉地佛像不同,在主佛头左右,还有另外两个略微小点的彩塑佛头,它们粘连在左右耳畔,面对着不同的方向。 这些佛头个个宝相庄严,两侧佛头顶着黑髻,中间的主佛头在黑髻上头戴宝冠,这宝冠形如花团华蔓,由金盘和藤蔓构成,仿造花草极度精美,同时,在最高的宝髻上,还仿造藏地的金顶白塔,插着宝塔式的帽顶,高耸华丽、奢靡至极! 三个佛头面目无情又悲悯,说是慈悲也可,说是无情也罢,总是眯着眼睛,眼神空净望着不同方向。 往下观察,可以看到他们身佩璎珞、体披彩衣、手掐法印、端坐神威,稍微丰腴壮硕的身体,将衣服完全撑起来,堆积在脚下形成十分真实的弯曲纹理,在他们身后,出现拿着宝器宝物的千手千臂,形如不断漫散的佛光,挥舞出不同角度。 王元箓看了彩塑佛像,解释道:“这种佛像应该是从天竺传来西域,同时又融合了藏地佛的特征,还出现了中原三身佛的特征,是个融合而成的佛像,难道,是这佛像下面有暗室?” 众人不明情况,岳观潮只好跳上佛台,从三头佛的正面走动到背面,这里已经属于深入壁龛,佛像身后除了千手千臂之外,石壁表面全是雕刻的祥瑞纹路,不见有任何机关的迹象。 克力跳上佛台:“我阿爸的三刃刀痕迹,是在佛台附近消失的,这说明他最后来到的一定是佛像附近,这里一定有什么机关。” 说罢,克力开始在佛像各处摸索,一番折腾,佛像各处都已经检查完毕,除开完全是平面的位置,但凡是个立体的构件,他们都要晃动扭转,以确定是否是暗藏乾坤。 只是,耗费这番功夫,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众人不得不考虑,也许,是他们进入了某些思维误区,完全是理解错了这些痕迹的意思。 宋思媛低头看向佛台的痕迹,低头时能明显看到佛台和地面之间存有缝隙,这缝隙因为太过狭小,若只是靠近去看,断然是发现不了的。 她察觉到这一点,眼前一亮说道:“佛像全靠基台来维持安稳,如果基台之下有空隙,就说明维持佛像稳定的结构不是这个台面,那么,真正维持佛像稳定的,怕就只剩下他身后的壁龛和千手了,这种结构本身就极为特殊,我猜测机关是在台面以下。” 说罢,宋思媛试图用手推动台面,庞大的台面明显是没法被微弱力量推动,纹丝不动,克力仔细看向台面,直到看到坐佛手上的法印有血指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走到台面上,扭动坐佛的手腕,只消手腕翻转,就已经见坐佛连同台面开始嗡嗡后撤,直到地面形成一米见方的方形地道,才安稳停下。 众人低头仔细看,从阶梯延伸的方向看,大概是个位于殿宇之下的地宫。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血印尸痕 “看来,王道士的话说得没错,这座祈神殿下确实有个地宫。” 众人不再耽搁,在岳观潮带领下走入地下阶梯,行走时他们借由手电,可以清晰看到地面滴落的血迹,朝着阶梯不断延伸到黑暗中,可以猜测,不管是古尼孜还是斯坦赫因,一定是走进过地宫。 大概行走十几分钟,他们就已经来到阶梯底层,众人眼前开始出现门廊!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门廊尽头,往后看是朝上延伸的阶梯,往前开就是朝前延伸的长廊,这些色彩浓郁的拱檐长廊多是嵌合在土石隧道中,既利用拱梁架枋支撑起隧道,也能让隧道增添一丝威严和神秘。 仔细观察,隧道大概两米宽四米高,再加上装饰在内的梁架,高度就只能容人通过,多余的空间再没有半分。 岳观潮看向地面,可见血迹一直延伸进去,鉴于这里已经被斯坦赫因他们走过,估计也不存在什么暗器机关,索性继续往前走。 走动时,他们的观感越来越奇怪,隧道的宽度明显是在增大,以前他们只能并排走下两个人,等走过几分钟后,就已经可以并排走下四个人。 察觉到这一点,他们将手中拿着的手电、煤油灯完全点亮,这才看清隧道的结构,这些隧道就好像是斜躺倒下的梯形,入口处是最狭窄的地方,随着走动,越是往前走,就越是宽大。 等走到尽头时,就已经算是来到地宫入口,手电照耀中,已经可以看到石窟顶部挂着的“祈神殿地宫”字样。 走入其中,地宫的面积比祈神殿略小,用水缸粗的石柱排布在整个空间中,将空间分为“皿”形结构。 在这种地宫结构下,中心殿放着一口巨大铜钟,这口铜钟形如喇叭花,上窄下宽,巨大体积就好像是某座屋子或者单辆运货卡车,悬空两米,出现在众人头顶的位置。 如果站远了一点,还能看到铜钟顶部出现了一个玄铁架子,直接连接在铜钟顶部,中空的铁塔不断朝上延伸,最终化为一个光点,打开手电照向铜钟的顶部,可见铁架是直接固定在墙壁上,也唯有如此,才能完全承受得住铜钟的力道。 再往周围看,就能见到铜钟外有着方形的外框梁架,玄铁为主骨、木头为梁架,直接把铜钟给牢牢撑起,另外有四条手腕粗的铁链,松散连接起铜钟四边将铜钟牵引住,不至于晃动太过剧烈。 宋思媛走到铜钟之下,这样的结构和他们见到的古城地龛是一样的,如果是要敲钟的话,大概也是通过这个位置,将钟声通过高塔完全传播出去。 她恍然大悟:“根据我们考察过的废弃浮屠来看,这口铜钟连接铁塔的结构,和吐蕃浮屠是同一类型,如果需要诵经传音时,那这里也就派上用场了。” 说罢,众人继续往地宫内部走去,沿着中殿的位置,放置着很多经书架子,形成回形合抱铜钟。 在回形书架之外,就只剩下左右殿中残存的壁画,在烛火晃动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这些书架上的东西,好像都不在了。” 克力靠近书架,千年的时间过去,这里已经积累了不少灰尘,别说用手去摸,就是用眼去看,也能看到书架上一层灰尘,灰扑扑的。 在这些书架间,有很多全无灰尘的空格,这说明这些空格上是放置的有东西,被拿走之后,才把东西下的空间空出来,在灰尘包围中格外显眼。 宋思媛走过去后,仔细观察这些书架,所有东西都不存在了,从残留的痕迹来看,是一些画卷书册、文物瓶罐,她思索片刻猜测道:“刚才的痕迹,已经证明古尼孜大叔和斯坦赫因都来过这些地宫,估计,这些书架上的东西都是斯坦赫因给盗走了,成为斯坦赫因拿走的众多西域历史研究资料。” 说到这一点,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斯坦赫因的考察报告里,也提到过他们在废弃古城里,找到过很多文册、画卷、牍书、陶罐、瓦当什么的,我看大概就是从这座祈神殿地宫找到的。” “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一具尸体。” 这句话,让克力瞳仁略微震动,绕过书架来到偏殿。 岳二炮和徐侠客他们已经在偏殿里,等过去的时候,众人第一人就已经看到那倚靠在墙角的尸体,越是走近,就越是能看到地面被拖行成线条的血迹,好似尸体的行动路径,将众人牵引到偏殿角落。 打开手电,仔细观察。 尸体身上穿着棉麻汗衫,外套单衣夹克,再外面就是一个类似斗篷的披风,下身穿着黑色灯笼裤,脚下套起绑腿皮靴,腰间除了挂着皮鞭外,还有喝水的葫芦、弓箭、匕首刀鞘、箭筒,手中还缠着黑布。 这里的空气干燥又有透气孔洞,尸体已经完全干涸成了干尸,哪怕是已经完全缩水,都还能见到五官的大致样貌,皮肤犹如衰老几十岁的老头子,褶皱又松弛,被岁月凝固在骨架上,呈现出黑黢黢的斑驳尸色。 再往尸体的身体看细节,能明显看到尸体腿部和心口被枪打中,出现了带着血迹的圆孔,再想想他们一路沿着血迹走来拐角,这具尸体死亡前发生了什么也就清楚了! 估计是他们在神殿中打斗,意外发现这里有个暗道,古尼孜在斯坦赫因的追赶下进入地宫避难来到这里。 他们进入地宫后,必然发现此处不仅有地宫,还是个保存典籍文书的藏经窟,斯坦赫因本就是为盗窃典籍和古董,为了霸占这些典籍和古董,斯坦赫因先人一步,朝古尼孜腿部来了一枪。 古尼孜在剧痛之下,只得拖行腿脚来到偏殿,由于腿脚上的伤口过低,血液喷出后沿着他走动的路线拖行到地面,形成了他们看到的弧线血痕。 最终,古尼孜来到拐角被斯坦赫因的人打中心口,一枪毙命,这才留下心口和小腿两个伤口。 从这身打扮来看,和克力的打扮很像,再考虑尸体手中握着的三刃匕首,就更确定是谁,众人齐齐回头看向克力。 克力一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给古尼孜失踪定性为死亡,这样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此刻古尼孜的尸骨就出现在这里,他以前做出的所有念想和暗示,都在这一刻完全崩溃。 随后,他慢吞吞走到尸体身边,拿起尸体身上用银币做成的项链,眼角已经微微泛红,只是他毕竟要强心硬,始终都不肯流泪,众人只能从不断颤抖的嘴角,看出他有多伤心。 “克力……” 岳观潮还想安慰,克力连忙拦住:“我早就已经知道结局,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我阿爸已经没了,我能接受现实,你们不用急着安慰我。” 说罢,他故意挤了下眉头,将眼红硬生生压下,仔细摸索起尸体身上的衣服,在衣服的领口中,拿出一本白桦树皮做的册子。 这册子大小正合手掌,被切得四方规整,两边打上细密圆孔,穿上牛皮麻绳,形成前后折叠的册子,全部堆摞起来半寸高,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首饰盒子,掀开册子,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形态和汉字完全不同。 “克力,这些文字你认识吗?” 众人聚集过来,宋思媛对古尼孜的册子好奇起来。 克力打开后仔细观察这些曲里拐弯的文字,朝他们摇摇头:“不认识,我只和阿爸学过维文和汉文,这种文字完全没怎么见过,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文字确实是我阿爸的笔迹,可以确实这是他写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种册子一般是用来记事的,比如打猎的方位、猎物数量、售卖价格,又或者是记录自己走过的某些生僻地,还有可能是记录自己曾经听到的某些传说、见闻,算是博闻杂记的册子。” “不过,以前我阿爸记东西都是用汉文,再不然也是用维文,这种文字我没怎么见过,看起来跟维文很像,却又完全无法拼写,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反正他也没教过我们。” 宋思媛仔细琢磨他的话,眼前一亮:“如果是异于常态,要么说明他所写的文字很重要,需要被掩盖细节,要么,就说明是故意给我们提醒,好让找到这个册子的人明白这个册子很重要。” “我看,还是先把古尼孜大叔和册子先带回去。” 说罢,克力把古尼孜的尸骨拉出拐角,准备用兜布包起来,等尸骨脱离拐角后,那尸骨后背靠着的位置,明显是被印了一个血手印。 宋思媛看了眼血手印的高度,按照尸体的死状状态,断不可能是在死后印上手印,同时,墙上的血迹弹孔喷溅出来,也多是呈现不规则形状,这种完全是血手印的血迹,多是为了强调什么。 想到这里,她开始靠近壁画,观察起侧殿壁画的细节,等稍微有了眉目,明显是眼前一亮:“这里,好像记载了鄯善女王修建鄯善王城的历史,难道,这血手印是为了强调这一点?”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红白神山 岳观潮点点头:“有可能,古尼孜大叔的血手印是故意留在背后,还为了避免斯坦赫因他们发现,留在后背暗处,也许,壁画真的有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宋思媛和所有人都打开手电,仔细研究起隐匿在暗处的诸多壁画,这些壁画的风格和千佛洞的壁画很像,色彩浓郁、磅礴厚重,在千年的岁月里几经氧化褪色,又形成了历史的厚重感。 从头到尾、仔细观察,宋思媛将左右偏殿的壁画从头看到尾,已然清楚两殿壁画的内容,眼前一亮朝众人说道:“这些壁画的内容,绘制在古鄯善文明末期,是当时的秘兰城贵族,给鄯善女王歌功颂德的壁画,属于叙功图的一种。” 岳观潮眼神好奇起来:“叙功?难道,她真的在沙漠中凭空呼唤出绿洲,形成了新的鄯善王城?” “算是吧,我先把壁画的内容给你们大致介绍一下……” 传闻,鄯善文明末期,鄯善国区域的绿洲不断退化,环境的恶化也带来城镇的衰落,鄯善国的大部分城池村落,都已经在沙漠的侵蚀下退化为荒漠,这些生存家园都不存在的鄯善百姓,想要活命就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重新找到繁荣的绿洲,另外一条,就是迁移到还未沙土化的鄯善城镇。 前一条基本上是不可能了,沙漠无垠广阔,哪怕是以国家力量为基础,不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也是不可能找到新的绿洲,个人或者是某些家族,纵然是有点人脉势力和钱财,也很难做到另寻绿洲。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迁徙去还未沙土化的城镇。 彼时的鄯善国,仅有的绿洲已经完全集中在楼兰、且末、秘兰、尼雅、若羌五座城池,鄯善国百姓在绿洲退化的情况下,只好往五座大城镇迁徙。 前面的时候提到过,绿洲的承载力是有限的,五座城池本来就生活着大量百姓,再更多百姓的迁入后,不论是城池的容纳力还是绿洲的承载力,都已经达到上限。 在这个基础上,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和绿洲争夺土地,这使得原本为数不多的绿洲化为城镇和聚居地,绿洲的使用,使得沙土开始侵袭绿洲边界,最终让大部分绿洲成为荒漠,乃至于彻底消失。 从此以后,古鄯善国的百姓就好像陷入了诅咒怪圈,家园被沙土侵袭成为荒漠,他们也就被迫迁徙到其他绿洲,当绿洲人数增多,又会加剧绿洲的开发和使用,最终使得原本是富饶绿洲的地方继续荒漠化,百姓也就只能继续迁徙,永无宁止,以此形成恶性循环。 这些百姓,虽说是为了生存,实际上就好像是绿洲身上的脓疮痈疽,不断摧毁绿洲,让沙土进一步侵袭绿洲,加剧了环境的恶化,这一现象,也是古鄯善文明在南北朝迅速衰退的原因之一。 以此为大背景,商业开始衰落,贸易开始萎缩,五大城池中的百姓,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不断有外来人口涌入城池,和本地的百姓争夺谋生的机会和行当,这样一来,无论是本地百姓还是外来百姓,生活质量都降低得很快,甚至,是城内外已经开始出现了难民。 鄯善王族已经察觉到这一点,在人多、地少、资源稀缺的情况下,百姓间的矛盾不会被缓解,只会随着情况越来越恶化,他们不可能在已经衰退的绿洲中找到更多物产分给百姓。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连迁徙的路都走不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新的富饶绿洲,缓解鄯善国的百姓矛盾。 于是,鄯善女王开始思索鄯善国的前途! 目前,沙漠中的绿洲多集中在沙漠南北两岸的边缘地带,北岸借着天山融水缓解干旱,南岸借着昆仑山脉的雪山融水维持绿洲,可以说,这些绿洲的位置基本上算是环绕沙漠。 在这种地形区域,边缘但凡是个绿洲,都已经被附近小国给占领,如果鄯善国为了绿洲要进攻他国,必然会给沙漠诸国留下话柄,假如让诸国想到唇亡齿寒的道理,极有可能形成联盟连对付鄯善国。 一旦诸沙漠国家形成联盟,那鄯善古国连最后的机会都没了。 在没法通过武力夺取其他小国绿洲的情况下,那他们就只能把目光从富饶的沙漠边缘转向那象征贫瘠和死亡的沙漠腹地。 沙漠腹地纵然是千般不好,至少有一点可以满足要求——那就是这里是真正的无主之地,连水脉都到达不了的地方,注定是全无生计,再加上神出鬼没的怪物,就连最成熟的商队,也要绕过沙漠腹地,不肯进去长留。 这里,也就进入了鄯善女王的眼中,成为她寻找新绿洲的目的地。 打算如此,真要进入沙漠腹地,不是一般的艰难,他们要先穿过魔鬼沙漠和盆地(也即塔克拉玛干沙漠、塔里木盆地),然后才算是到达了腹地,在腹地能否找到新绿洲仍然是无法确定,也就是说,这趟西行其实是个未知旅程,很可能是向死而生,飞蛾扑火。 鄯善女王明白,绿洲的退化不可阻挡,她们必须找到新绿洲,开始在国内征募数万少壮青年,和她带领的卫队一起西行横穿沙漠,来到沙漠深处寻找绿洲。 这趟路途注定不太平,很多百姓耽于享乐不愿意跟随,好在鄯善国不缺眼界远的能人志士,他们不愿意再被沙土侵袭追逐逃生,为了寻找永恒的绿洲家园,也只能提刀上马搏一搏。 于是,古鄯善女王带着她的护卫队、年轻少壮和部分百姓及其家眷,从秘兰城出发向西而行,一路上经历颇多磨难,终于到达了沙漠深处,来到沙漠中的塔格山脚下。 这里临近和田河和克里雅河,山脉名叫红白山,也叫麻扎塔格山,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废弃节点,也是沙漠诸国心目中的沙漠神山。 这里能成为神山,完全是因为此山是沙漠脊梁,它的位置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部、同时也在和田河下游西岸,由东向西向横卧沙漠,山体断裂呈三段式分布,大概总长五百里。 西侧位于沙漠边缘,深入极端干旱的死亡沙海,完全被荒芜的沙漠环绕,东部深入沙漠腹地,被和田河拦头截断,尽头临近冲积平原,与和田河下游形成的干涸滩涂相连。 可以说,它是整个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唯一存在的天然山体,与沙土堆积形成的高大沙丘完全不一样。 这些高大沙丘多是风土吹拂积累的沙山,山体虽高却没有什么内在支撑,只要风向改变,这些沙丘也会继续流动,形成新的沙山,本质上只是流动的沙土。 红白山却完全不同,它不是风力堆积形成的沙丘,而是真实存在的山峰,外有沙土、内有岩层,是沙漠经由千万年的沧海桑田变化,才造就出的隆起于无垠荒漠之中的高大山脉。 哪怕是风力再吹,也只能雕刻山体纹路,撼动不得内在的岩层,靠着这个优势,红白山阻挡了大部分南下侵袭的北风,好似一面屏障,为西南部的绿洲挡住大部分沙土侵蚀,减缓了西南部的沙土化趋势,自然造就了山南北截然不同的沙漠景观。 这里,就是鄯善女王要寻找的新绿洲,只是,那时的塔格山空有高大山体,被沙漠四海围绕的山体上,全无任何植被,只在山脚下出现了耐旱胡杨,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山体呈现出沙土原色,红白交叠、山体土黄,完全是座没有任何生命的山体。 如果沙漠边缘还有生物生存的话,这片包含了红白神山的沙漠腹地,就是真正死亡世界,走兽不来、飞鸟不过,就是真的见到飞禽走兽了,也多是他们意外进入沙漠腹地,在这里遇害腐烂,形成白骨腐肉。 鄯善女王并没有放弃这里,她拿出自己的玉佩,在红白山脚下铸造祭坛,在祭坛半空做法念咒,七七四十九天后,他们面前原本已经干涸的和田河道,开始出现河水,最终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改道,形成新的河道。 他们就此在这里安居下来,另外在红白山尽头修建沙海王城! 宋思媛说到最后,已经来到最后一幅壁画,在壁画的最后,众人看到了已经修建完成的沙海王城图! 这座沙海王城面东背西,背靠红白山修建在山脚下,王城将和田河引入城池,修造出正方椭圆的城池,城池的造型接近曼陀罗花,中心的坛城为王族居住,外界被线条划分为八瓣曼陀罗花,这些区域是百姓和商人居住,更外围的四角,修建有高耸参天的佛寺,形如王城的四个定点,固定住城墙和护城漕渠。 在王城之外,就是将红白山东段完全包围起来的绿洲,在和田河绿洲的滋养下,东段的红白山已经成了满山草木的葱茏世界,再不见任何贫瘠之处,俨然是沙漠腹地的绿洲乐土。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粟特文书 看到这里,众人基本上知道了鄯善女王所在的沙海王城,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壁画中很明显是画出了红白神山的沙漠方位,假如这幅壁画描述的情况是真的,那么,沙海王城大概是在沙漠腹地的西岸。 克力拿出沙漠舆图,指着靠近沙漠西岸的横行山脉说道:“壁画里说的红白神山,指的就是麻扎塔格山,从方位上看确实是没什么可探究的,只是,红白神山肯定不是壁画上描述的样子,我和阿爸还去过沙漠腹地,那里已经没什么活物了。” 如今的红白神山,西岸依旧是被干旱沙海环绕,东部哪怕是临近和田河,也只剩下干涸滩涂,南北两地各有沙丘堆积,几乎算是被沙漠完全包围的山峰,在沙漠腹地的位置,就连高山上的湿润水汽都吹不到这里,这也造成沙漠腹地的极端干旱。 如果再算上风沙侵袭造成的沙土化,红白神山已经退化到干涸土山的样子,就好像是被高温气体蒸得近乎于干裂的土台荒原,山体上由于吸收了大量的沙漠热气,比地面的温度还高,临近山体时,就能感觉到自山体上蒸腾出来的热度,已经完全没了植物覆盖,就连耐旱植物,也都长在山下的滩涂地带,绝地不敢往山上靠拢。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谨慎起来:“我十五岁时,跟着阿爸横穿过沙漠腹地,还见到过红白神山,那时候距离现在也不过五六年时间,我想山体也不会有太大变化了,大概还是死亡荒芜的样子,至于你们想找的沙海王城,那就更是没影儿的事儿,那里压根没有建筑的痕迹。” “我在想。” 克力眼中透着狐疑:“如果红白神山东山脚下真的有沙海王城,不可能连个废墟都不存在,这千年来就是风化再严重,应该都还残留着不少土台,如果全无人为建筑的痕迹,是不是意味着,沙海王城真的消失了?” 在千佛洞的壁画中,阿史那将军确实提起过,他的府兵行至沙海王城外时,亲眼见地动山摇、狂风大作,沙海王城在瞬间从沙漠中消失。 宋思媛仔细琢磨克力话里的意思:“这些壁画上也提起过,原本红白神山也是干燥贫瘠的,是鄯善女王用鱼佩祈福,才让红白山下出现河流,进而滋养出无尽绿洲。” “这些情况固然有着神话色彩,却也极有可能是在真实描述当前的情况,那么,沙海王城的消失,褪去神话色彩,大概也是在描述他们当时看到的情况,只是古人不明情况,才把这些异变归因为神明保护和鱼佩祭祀。” 徐侠客插话道:“最诡异的点,就是沙海绿洲是凭空出现,等唐军来犯时又凭空消失,抛弃掉神话因素,最有可能的就是鱼佩了,我记的阴鱼佩的作用中提起过一点,阴鱼佩可以让沙漠变绿洲,涸泽出河水,应该是和阴鱼佩的作用有关。” 岳观潮眯起眼睛:“话是这么说?可阴鱼佩真的能改变沙漠的气候吗?那如果能改变沙漠的气候,鄯善女王完全可以利用鱼佩,直接在五大城池周围变出绿洲,何必要绕那么大一弯子,跑沙漠腹地来铸城。” 他的话,正好就是鱼佩作用的悖论所在,真正有用的话,鄯善女王完全可以在原有城池使用,何必要另外寻找新的城池。 宋思媛耸耸肩,无奈道:“这个,我们暂时也不清楚,只能回去慢慢说,这一趟虽说是辛苦,至少是有收获,既找到了古尼孜大叔,还清楚了沙漠王城的位置,有进步总比原地踏步强多了。” “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把古尼孜大叔的遗骨请回去好好安葬,正好也看看怎么去红白神山,同时,我还想研究研究,他记载的这个白桦册子,到底是什么?能用未知文字做记载,大概是什么需要隐瞒的秘密。” 众人默然,和克力一起收敛了古尼孜的遗骨,又把他们见到的壁画全部拍照留存,这才带着东西返回沙海河岸,借由羊皮筏子越过沙海出了沙耳城。 回去的路上,岳观潮一直都感觉怪怪的,直到见到王元箓手里打包的经书残卷,这才想明白奇怪在哪儿,拍了下自己的脑瓜子:“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斯坦赫因都能把神殿里的壁画全被撕走,说明他能把壁画都盗走,就连地宫里的东西都被他搜刮一空,为什么单单把偏殿的壁画留给原地。” 这一点岳观潮确实感觉太怪异了,地宫偏殿里的壁画,压根就没有被损伤的痕迹,以十分完整的篇幅保存完好,依照斯坦赫因搜刮地宫文玩的德行,他可是雁过拔毛、不择手段的主儿,怎么可能放过这么重要的壁画。 宋思媛思索片刻,眼前一亮:“从斯坦赫因的考察报告来看,他有选择地对事实进行了修饰和曲解,把重点定在发现沙耳城和秘兰泽,同时论述了古鄯善文明的兴衰史,其中,隐瞒了发现地宫和文玩的真相,甚至连鄯善女王的半句话都没提到……” 他发现了鄯善女王的壁画,却选择隐瞒关于鄯善女王的一切,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说明他不想和考古界分享这个发现,更愿意据为己有。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不可能会出售关于鄯善女王记载的文玩,因为一旦别人在古鄯善国文物上发现了这些,那他的这些隐瞒也就失去作用了,在这种动机下,他不但会隐瞒关于地宫壁画的真相,还会将地宫中所有关于女王的文玩,全部都挑出来仔细独有。 如果他出于这种逻辑动机,那他的这些行为就是完全正常的! 首先,他有个不想让外界知晓鄯善女王历史的大目的。 其次,地宫的文玩字画中,肯定记载了不少关于鄯善女王的故事,他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文玩的记载,来拼凑出关于女王的真相,壁画上的信息,很可能在他拿到的典籍中已经有所记载,甚至是更为详细。 再一个,壁画确实精美绝伦,只是有个致命缺点,那就是篇幅过大、信息量有限,这些壁画高达地宫顶部,所给的信息无非是女王寻找沙漠王城的故事,这么小体量的信息,如果是用文字和画卷来记载,最多也就一幅画或者是几页典籍的量。 料想当年秘兰城的贵族为了给女王叙功,才要绘制这种巨型壁画,那么大篇幅的画作,只有一些从其他地方能得到的信息,就没必要花费人力物力撕去盗走。 说到这里,宋思媛脸色严肃起来:“斯坦赫因盗取这些文玩也不是为了个人收藏,肯定是要卖出去,从神殿里壁画的残缺规律来看,他撕下的都是艺术价值比较高的壁画,艺术价值不高的,全都保留在原地,关于鄯善女王的壁画他既要隐藏,又不能售卖,还要花费人力物力撕下,何必自讨苦吃,不如照相留存。” “斯坦赫因本质上是个商人,不可能做费力不讨好的无本买卖,他留下这个壁画也很正常。” 夜宿荒原、驼马踢踏。 他们回去时,已经是两天以后,几人决定先暂时分开,处理外各自的事情,再给古尼孜办葬礼,临走时,古尼孜也觉得这白桦册子似乎是有什么秘密,塞到宋思媛手上要她仔细研究。 岳观潮他们四个回到义潮客栈,开始投入对白桦册子的研究,他们把白桦树皮册子摊在桌面上后,岳青山和孙大乔前后观察着册子:“不是汉文,不是维文,有点接近西域的古文字,有点像是粟特文!” “粟特文?” 宋思媛见孙大乔提起粟特文,好奇起来,她对粟特文确实没什么研究,不过还是听说过粟特文的记载。 粟特文,是一种流行于六世纪的古代文字,发源自上古时期的伊朗语族,是该语族的东部语支,在公元六世纪和九世纪之间,随着粟特人在丝绸之路经商贸易,粟特语也成为风行中亚、北亚的贸易语言,其地位不亚于长安的汉话。 说起来,粟特语能繁荣起来,和粟特人的民族性格有关。 六世纪时,粟特人居住在中亚的康居,这是天山和昆仑山以西的地带,他们建立过很多绿洲城邦,却鲜少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和政权,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民族聚居点。 在周围强大天山政权的威胁下,他们始终都处于半定居半迁徙的状态,随时会随着其他强大民族来驱赶,就要举家搬迁又或者长途迁徙。 这种流离奔波的生活中有利有弊,弊病在于长期颠沛流离,奔波旅途,居无定所,完全是行踪不定,这种无家无国的状态,很容易受到丝路沿线城邦小国的欺负和排斥,利益,却也是在这颠沛流离中产生。 粟特人居无定所确实不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脚步遍布中亚东亚,他们知道怎么从东亚购买丝绸、茶叶、瓷器、粮食、纺织品、手工制品、盐铁矿产,然后经由丝路贩卖到中亚、西亚,同时,将他们的香料、宝石、皮毛、瑟瑟、美玉、玛瑙、蛇珠、乐器等奇珍异宝运送到东方,再从中赚取高额利润。 一句话,他们的民族遍布中亚和东亚,知道什么赚钱什么不赚钱,也知道怎么和列国贸易沟通,再加上他们善于经商为贾,好利益金钱,每到一地,但凡有利可图,皆要筑城聚居,以经商贸易,好从中获利。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九姓胡贾 六世纪时,正是南北朝混乱时代,北方的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民族,借由北方防线崩溃,逐鹿中原、称王称霸,这些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就称之为北朝。 粟特人也在胡人入华的风气,沿着丝绸之路沿线的西域城邦,脚步遍及北朝的河西走廊、关中、中原,主要往返于河西四镇、长安、洛阳、太原。 若非是南北朝对峙,阻碍了粟特人南下经商,他们的脚步也将遍及江南烟雨之地,到了南朝后期,西域胡贾开始经关中平原越秦岭、沿汉水,来到蜀地和襄阳一带,就此打通了通往南朝的贸易通道。 到隋唐时,粟特人已经从西域康居国迁徙到关中和北方,在此过程中逐渐汉化,灭去各自的民族本姓,以曹、安、史、康、石、罗、白、米、何等九个汉姓为本姓,依附当时的门阀势力,在关中扎根下来。 官府为区分他们,往往是以“九姓胡人”或者“昭武九姓”来称呼他们,至此,粟特人和“昭武九姓”绑定在一起,他们善于经商、惯例经营,定居汉地后,很快嗅到了巨大的商机。 出于维护国际形势的需要,隋唐官府虽然鼓励胡人来华,执行的却是胡汉分离的政策,主要体现在胡人不许和汉人通婚,也不许出现在汉人聚居的地方,甚至是不能将汉人男女卖为奴隶带出国境外。 这些禁令对他们确实不利,但是,有一点确实完全利于他们——官府重农抑商,禁止汉人长途迁徙,从事国际贸易。 在这种胡汉分离的禁令下,粟特人抓住汉人不许经营海外贸易的机会,吸纳汉人门阀的闲财,做他们海外贸易的代理商人。 这一机会,使得粟特人迅速垄断了包括丝绸、珠宝、珍玩、牲畜、奴隶、举息在内的国际贸易,可以说覆盖了当时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掌握了大部分重要胡人市场,如果更进一步去说,那就是控制了丝路贸易的命脉。 在他们的垄断经营下,北方开始出现许多资财巨富、家产万贯的粟特商人,敦煌出土的《长安判集》中记载过“长安县人史婆陀,家兴贩,资财巨富,身有勋官骑尉,其园池屋宇,衣服器玩,家僮侍妾比王侯”。 字面意思是京兆府长安县的粟特人名叫史婆驼,家族以商贩为营生,积累了万贯以上财产,除此以外,身上还有官府授予的勋官骑尉,家宅中的园林、池沼、屋舍、殿堂、衣服、珍奇古怪、家仆部曲,堪比王侯。 这些记载,几乎可以说明,粟特商人经商贸易的成功,当时别说是中原的普通商贾,就是世代官宦的衣冠子弟,在家财的积累上,也未必能比得起粟特胡人,当他们又攀附上关陇门阀、仕宦望族,那就又为他们的财富增添了不少安全感。 至少,胡人是可以通过攀附门阀和仕宦,在朝廷中得到一官半职,或者是名誉闲职。 在这种商业贸易、攀附势力的做法下,包括昭武九姓在内的胡人,在中原过得很是不错,他们也知道,他们的权力和财富,来自门阀仕宦对昭武九姓的认可,换言之,是当时真正的权贵看中昭武九姓的价值。 在这种认知下,粟特人极为注重家族门第的传递,他们出外经商,往往要冠以某某儿子为前缀,父名至关重要,这代表着家族的经商名誉和资财规模,但祖父以上就没那么重要了。 在这种“父子计利”小家庭的模式下,粟特人讲求独立自主,只要孩童出生,父母就会教育他们经商思维,直到成年就会脱离家庭去谋生经商。 传闻粟特人的成年仪式,就是在二十岁时,带着父母给的一笔钱去往异国他乡,直到用钱赚得第一桶金,才算是能体面回到家族中,娶妻生子独立为新的小家庭。 经此一事,算是证明了自己有经商贸易之才,以后但凡城邦或者家族撮合贸易商队,都会优先和他们合作,互相搭台子做生意,若是这些粟特年轻人一分钱没赚,还把原本的本钱都给挥霍了,那就算是完全不成才了,以后只能跟在商队中打杂雇人,或者是留守在家族供养父母,终生都没什么出息。 从中亚、到西域再到河西四镇、关中、中原,粟特人用自己的脚步不断丈量着他们与财富的距离,也在经商贸易中,将粟特文传播到丝路沿线,成为丝路沿线最流行的沟通语言。 宋思媛以前也看过敦煌出土的某些文书报道,这些东西也就被她给记下来,猛听闻这些文字是粟特文,当即好奇起来:“古尼孜怎么可能会用粟特文,这种文字已经消失了,没有任何民族在使用,哪怕是流传到现在,也融入了其他语种。” 孙大乔摇摇头:“这个,也不知道,只知道粟特文已经失传了,想要了解起来困难重重,这里面的文字想要细究清楚,怕是很难了。” 岳观潮看着粟特文:“克力说过,这些粟特文是古尼孜的笔迹,这说明古尼孜是会书写粟特文,也许,克力还保留着古尼孜的某些遗物,我们不妨趁着去给古尼孜举办葬礼的机会,也托克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关于粟特文的资料,也许,还能解开这些册子的秘密。” 回去两日后,趁着克力递来丧帖,岳观潮他们来到千佛洞,老远就看见佛窟之上的悬崖,聚集了不少乐器师傅,它们聚集在缟素打幡的队伍尾巴,敲敲打打,鼓吹高亢。 早在古尼孜出事后,他们家就已经没什么交往的亲戚,克力和娜依搬到千佛洞时,更是已经到了六亲无靠的地步,今日的葬礼,本该只有克力和娜依兄妹两个,好在千佛废窟的穷苦百姓还有点人情味儿,这么长时间的邻里相处,好歹是来送古尼孜最后一程。 岳观潮他们几个到地方时,已经濒临下葬,他们各自上了香、递了花圈,帮克力把古尼孜的棺椁送入墓坑填土封丘,还在墓前树立起古尼孜的碑文,等葬礼结束,克力这才带他们回到废窟。 宋思媛拿出白桦树皮册子:“克力,这些文字是粟特文,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粟特文早在九世纪时就已经失传,现在成了无人可以解读的死文字,我在想如果你阿爸可以用粟特文记事,那至少证明他是会粟特文的,你们当初在清点他的遗物时,有没有关于这些粟特语的东西,比如说书籍、文册、案牍,或者是画卷什么的。” 克力朝其中一件侧石窟示意:“当初,我阿爸留下的东西也不多,关于这些文书一类的,全被我封存在书房的大箱子里,我当时确实没怎么发现关于粟特文的东西,你们可以再找找,也许能发现什么新东西。” 他们说话时,娜依从门外进来,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的粟特册子,眼神奇怪起来:“粟特文。” “娜依,你认识粟特文?”宋思媛眼前一亮。 娜依点点头:“以前我见阿爸写过这种文字,我还问他为什么我不认识这些文字,他告诉我粟特文已经失传,现在属于西域的某种秘文,可以记叙某些事情,却没办法读出来,如果是有什么秘密,可以用粟特文写出来,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认识。” 提起这一点,她顿了顿:“当时,我年纪还小,阿爸还教过我粟特文,只是时间长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了,但我记得以前他留给我过一本关于粟特秘文的典籍,我找给你们。” 说罢,娜依带他们走进书房,开始在古尼孜遗留的大箱子里翻翻找找,一时片刻后,她拿出装潢古老的牛皮封古籍,摆在桌面上,宋思媛上前一看,书封与粟特文完全无关,料想,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外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众人喜出望外,他们还以为短时间内没法了解册子的内容,如今已经有了这本粟特文典籍,宋思媛当即拿在手里翻看起来。 典籍中,粟特文只剩下表意的功能,读音多已经丧失,哪怕如此,至少是完整的训读典籍,可以利用这些东西,把古尼孜所写的粟特文给解密出来。 “正好,我先把粟特典籍给了解一下,如果能解读出来古尼孜大叔的册子就更好了。” 宋思媛趁着这个机会,坐在书房里仔细研究起粟特文,在她看来,粟特文失传完全是因为丝路贸易的衰落,而非是语言本身就有缺陷,在伊朗语族的同类语言逻辑下,只要稍微掌握某些词语和句子的逻辑和意思,就可以大致将粟特文给翻译出来,并不需要重新学习语言。 这与西夏文、契丹文、女真文的没落,完全不属于同一类型,这些文字的产生并非经历数千年改良应用,而是当时的政权统治者为了巩固政权、提升民族凝聚力,生拉硬扯造出的拗口难懂、笔画繁多的文字。 这些文字既不象形也不表意,若非是有通行汉文的翻译文本,那是万万读不明白的,但凡西夏灭亡、契丹国灭,这些文字也就被抛弃进故纸堆,百姓自然而然会选择更为象形表意的汉文来方便读写。 女真文早在被创造出来时,就已经具有某些缺陷,形成的文句和篇章多是晦涩干硬的话,最后不得不全面推行汉文,就连紫禁城里的皇帝,到了末年时也只会说汉文。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嫫婆罗女王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宋思媛把这些粟特典籍前后看了一遍,同时对照古尼孜的册子仔细研究,在夜晚时,陆续将册子上的粟特文解密出来。 从古尼孜的粟特文字来看,他在带着斯坦赫因的队员行走时,已经发现这些人压根不是来考察沙漠遗址的,但凡进了沙漠,每到一处古城遗址,都会拿出能探测金属的器具,将古城搜索一遍。 起初,他还以为这是斯坦赫因他们在确定周围是否安全,是为了考察遗址的安全着想,后来,随着勘探的次数逐渐变多,他们面对遗址的热情,反倒是消减下来,这种情况,说明斯坦赫因压根就不是为了考察遗址,而是另有目的。 他才逐渐意识到,他们进入沙漠不是为了考察古文明,那么,恐怕是来寻找什么东西的。 有了这个大前提,古尼孜明知道正确路线,还是故意给他们带错了路,让他们经历很多次流沙荒原,目的就是想让斯坦赫因无功而返,知难而退,这样,也就能阻止他们寻找沙漠中的某些东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在躲避沙暴时,意外进入了秘兰泽附近,斯坦赫因通过望远镜,直接就发现了位于秘兰泽中心的秘兰古城。 这座秘兰古城,对于斯坦赫因来说可是个巨大惊喜,他这一路上寻找的众多废弃古城,不是年代太近就是城邦已空,剩不下多少东西。 一般来说,城池的夯土城墙长年累月承受风沙,很容易侵蚀,如果年久失修,就会不断腐蚀塌落,直到城墙被摧毁,城池里的民居才迎来大面积的风沙侵蚀。 如果城墙完整,就说明城墙坚固耐用,换言之,也可以猜测,城池中的大部分建筑,有了城墙抵挡风沙,纵然是衰败坍塌了,也能保存不少东西。 他所看到的秘兰古城,就连围墙都是完整的,这就说明其中的建筑不会坍塌太多,甚至,这座古城的规模,比他们发现的任何古城都要大,斯坦赫因不是个盲目的盗墓贼,而是极有学识的文物专家,他既然能来寻找古鄯善文明,就说明已经提前做过功课,至少,是把古鄯善文明的大致情况给了解透彻。 结合秘兰城的地理特征,他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座规模宏大的废弃古城,多半是古鄯善国的某座贸易巨邦。 有了这个大前提,斯坦赫因当然不会错过,想让古尼孜带着他们进入古城,古尼孜也明白沙耳城是座大城邦,如果里面真的有东西,那绝对会被斯坦赫因发现,他推脱几次,确定推不掉这些人后,只好利用机关捉住吸血毯子,带着他们进入秘兰城。 入城之后,斯坦赫因的行为果然已经不加掩饰,完全对民居和建筑没啥兴趣,直接往贵族聚居的小城跑去,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寻找,就心照不宣地共同来到祈神殿,在这里发现了迄今为止最精美的艺术壁画。 到了这一步,斯坦和因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亮出文化学者嘴脸下的獠牙,想把有文化价值的壁画全都撕扯下来带回去,古尼孜拿的是向导的钱,可不包括帮他们带路盗取文玩。 在剧烈争执下,古尼孜和斯坦赫因的队员发生了冲突,打斗之时,他们发现了机关和地宫的存在,古尼孜和他们进入地宫,斯坦赫因在这里发现了古鄯善文明的众多典籍、文玩、册子、画卷,甚至还有很多瓦当瓷器,就更不愿意放过这座地宫,直到将文物价值高的物件搜刮一空,才算了结。 经此一事,斯坦赫因算是完成了部分盗宝任务,见古尼孜对他们不是很认同,甚至已经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当然就把古尼孜从朋友认作敌人,再加上他做的事情确实不光彩,未免他的强盗行径泄露,古尼孜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已经是斯坦赫因的眼中钉肉中刺。 看到这里,他们基本上是把古尼孜死前的经历,给了解清楚了,再和他们所看到的情况互相对照,也就明白册子记载的不会有错。 宋思媛长呼一口气:“这些我们大概也都知道了,我说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吧,古尼孜大叔早在中途中就已经发现这一点,借着记载沿途路线的机会,记载了很多斯坦赫因和队员的话。” 依据斯坦赫因和队员的对话,再结合他所看到的古鄯善国文书,他基本上清楚了,鄯善女王的来历,鄯善女王统治古鄯善国之前,来自昆仑山之中的嫫婆国。 嫫婆国,也叫嫫婆罗国、嫫母方国,为山海经中记载的西王母国,也是周朝时期西国九夷之一。 根据斯坦赫因的研究,嫫婆国来源于昆仑山以西南的尼泊尔,是尼泊尔人部落分化出的一支部族,主要人群为藏地羌人、雅利安人、还有一部分尼泊尔人,他们在大概夏商时代就已经来到昆仑山,以昆仑山东麓为中心,在这里繁衍生息,东侧的昆仑丘为部落国都,居住着嫫婆国的国王。 直到商周时代,这个部落摆脱奴隶社会,朝着封建社会转化,由于昆仑山附近山多地少、环境苦寒,嫫婆罗人无法从事农耕,就只能以山地渔猎为生,产生出以山地渔猎为主业的山地文明。 但凡涉及山地渔猎,人都要和艰苦环境打交道,渔猎对族人的损耗尤其大,每一次渔猎都有可能造成族人的伤亡,在男性猎人死亡数量过多的情况下,嫫婆罗人虽然进入了封建社会,却仍旧保存着母系社会风俗。 集中表现为母系掌权、招赘纳婿、神权天授。 先说母系掌权。 上到国王、下到百姓,当家作主的始终是母系家族,若家中有年纪最大的女性,那么当家作主的一定是某个祖母或者母亲,在女性长辈缺位的情况下,会由女性长辈的弟兄来兼理家族事务,直到产生新的女性家主,这些掌权的父辈会把权力移交出去。 嫫婆方国的历代国主多为女性,在方国众多的官员中,也多是以女性为主,只在武将武职或者守卫防护方面,才会选择男性来担任官职差使。 在这样的制度设计下,哪怕是国王和王夫产生了男性后代,也会优先选择王女继位,以此保证最高权力,掌握在嫫母女王手中,同样地,也可以将这个制度设计,延伸到更下层的百姓,只是和百姓略有不同。 再说招赘纳婿。 嫫母国的民间百姓,采用的是走婚制,若家中有适龄结婚的女性,就会对外招纳赘婿,和本家族的女性产生后代,然后无论男女,都跟这个男人没什么关系了,产生的男性后代归母系本家所有,而这个男性也会回到属于他的本家,帮助他的家族操持庶务。 家是国家的最小组成单位,这种走婚制保证了母系家族的利益,以此组成的社会和方国,当然也就维持住了女王执政的基础。 最后说神权天授。 当然了,在母系社会朝封建社会过渡时,确实发生过不少男性夺权的现象,都被嫫母女王给解决掉,他们能掌握权力,除了是制度设计的原因,还在于掌握了对天命的解释。 在嫫母国的信仰中,他们是上古娲神的部族移民,是娲皇赋予了部族女性世俗统治的权力,嫫婆国民被这样教化近千年,在周朝时,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王权神授的思想。 西周时,周穆王的到来,又给嫫婆罗人带来了鱼佩,这种神奇的石头,拥有无尽的神力,甚至是只能女性去操纵这股力量,这种情况的出现,再一次加深了母系统治的基础,使得嫫婆罗国的国民,深信这个方国就该由女王来统治,就此不再有任何风波变动。 当年,古鄯善国发现绿洲退化后,曾经试图迎娶嫫母国的继位的公主,在她实在无法接受婚配他国的情况下,鄯善王族这才决定派要继位的王子入赘嫫母国,当嫫婆罗人和鄯善胡人共享皇统,嫫母国也就有了统治鄯善的法理基础。 此后经历几代磨合,古鄯善国和嫫母国完成皇室血统的混合,同时,也完成了世俗统治权力的交接,使得古鄯善国从父权统治过渡到母系统治。 这种自上而下的制度回退,起初也让古鄯善百姓产生了一些矛盾思想,发生过无数次民间离乱,就此留下了一个小尾巴——在统治阶级内,是母系氏族统治,在普罗百姓之间,仍旧是父权当家。 这种统治阶级和民众阶级完全割裂的情况,是鄯善国数次百姓离乱的根源,好在绿洲即将枯竭,他们需要另寻生地,这种矛盾就被鄯善王族和嫫母王族联合压下。 鉴于鱼佩有着很强大的力量,所有人都要为生存让位,国王之位也就从由男性继承确定为女性来继承,鄯善王族为维护国内稳定,只能尽可能消弭统治权力的变动,开始将女王治世的权力神化,玉佩的神力,也永远保证了王位被掌握在国王手中。 从其他人的资料也可以看出,女性继承人的制度自从东晋南北朝时代开始,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时间,在此期间,鄯善古国也产生了将近二十五位鄯善女王,正是这些鄯善女王的统治,才让古鄯善国续命近三百年,否则,怕是古鄯善国早就随着风沙侵袭,消失在沙漠中。 三百年时间,足以让女王执政稳定下来,在神化女王的思想下,鄯善女王彻底成为绿洲沙漠的守护神,也是具有天神血统的鄯善国世俗统治者,同时,在大多数歌功颂德的经文、图画、案牍中,她还是一位得天眷顾,能与天地通灵的神女。 若要再算后来的信息,就是他们已经见过的《沙海王城叙功壁画》了! 第一千零六十章:母氏部落 看到这里,宋思媛已经把白桦册子上的粟特文字全都翻译出来,继续说道:“从粟特文字提供的信息来看,鄯善女王和我们的猜测对得上,来自昆仑山的西王母部落,只不过,南北朝时的西王母国已经改名为嫫婆罗国,随着嫫婆罗国和鄯善王朝合并,这个位于昆仑山附近的小国就此消失。” 现在,宋思媛已经感觉他们得到的信息足够多,开始统筹起他们查到的信息。 远的上古夏商时期暂且不说,自从西周开始,周穆王为征伐西部蛮夷,带领车骑兵马西奔昆仑,在昆仑山以东发现了西王母部落。 由于西王母之国是母系社会,部落里掌权的最尊贵女性,统称为西王母,在西王母国人眼中,他们的西王母哪怕已经数千岁了,也依然保持着青春貌美,可与天地享尽寿数福祉。 在与西王母国人的接触中,周穆王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素来喜好求仙问道,在他看来能够拥有数千年寿数却永葆青春的人,一定是神人。 为此,周穆王带着使臣进入西王母国,想向西王母求得长生之法,等西王母见到他之后,他这才知道所谓的千岁西王母不过是一种神化概念,实际上每一人最高统治者都叫西王母。 周穆王得知这个情况,当然也就失去了求得长生药的机会,既然来了这里得到西王母的盛情款待,他作为礼仪之邦的周王,也不会太不给西王母国面子,宴席之间相谈甚欢。 也许是西王母看上他,也许是西王母另有所图,总之,这位西王母有意要和周穆王结为眷侣,周穆王苦于西王母要和他情定终身,为了摆脱西王母,他只好假意说自己要继续西行,等他返回就来结亲。 这些说法,当然都是周穆王的推托之词,他为了获得西王母的信任,还把阴鱼佩给了西王母,西王母见他有诚意,才大方放周穆王离开。 此后,无论周穆王是否西征成功,他都没有再回去昆仑山,甚至就连阴鱼佩都一并留在昆仑,留在西王母部落。 这枚鱼佩也就成了西王母的宝物,恰逢此时西王母国从氏族奴隶社会往封建社会过渡,母系氏族早已无法弹压父权制度的挑战,西王母国人刚好发现了鱼佩的神奇力量,正好借助神奇力量,塑造出鱼佩的权威,同时,也向西王母国的百姓,重新建立起母系社会,强化了王权天授的概念,将国内的风波按压下来。 从周朝开始直到秦汉东晋,西王母国屡次改名,最终在南北朝时,确定为嫫婆罗国,以嫫婆罗国的名声活跃在沙漠沿岸。 这一时期沙漠河流改道,气候巨变,绿洲开始减少,鄯善王朝为了缓解这种情况,几经思索决定和嫫婆罗国共享皇统,在此期间,鄯善胡人和嫫婆罗人的贵族也都进行了通婚合流,让两个国家的法理和皇统归于同一个家族。 在南北朝时期,鱼佩确实起了作用,让鄯善国的绿洲存在的时间长了一些,但是在气候剧变的大趋势下,绿洲最终还是不断消失,当绿洲到了再也无法承载百姓生存时,鄯善女王开始带领臣民和卫士,跨过沙漠腹地来到红白神山,在这里另外造出绿洲,修建沙海王城。 至于之后,很多鄯善国的百姓得知情况,也都迁徙到沙海王城,有些不愿意跟随进入沙海王城的百姓,也都拖家带口迁徙到了其他的沙漠列国。 从此以后,古鄯善国的城邦被尽数废弃,最终在风沙吞没绿洲后,化为被黄土掩盖的废墟。 历史进程滚滚向前,沙海王城建立时,已经是南北朝后期,随着隋唐统一中原,他们开始图谋恢复汉时疆域,绸缪收回河西走廊和西域。 到了唐朝时,终于时机成熟,李世民派遣昆丘道行军大破西域,龟兹、高昌、姑墨、疏勒,莎车、皮山、于阗、疏勒、尼雅、且末、若羌、楼兰……所有西域小国全部灭亡,版图纳入唐朝疆域,受唐朝羁縻管理。 在唐朝府军进攻沙海王城时,鄯善女王性情刚毅,不愿意就此灭国,再次动用鱼佩,让整个王城消失得无影无踪,负责这次灭国战争的阿史那将军亲眼所见,将他的西域行走全部记叙在千佛洞,既为自己壁画叙功,也为后人留下也许关于鄯善王城的记录。 至此,从秦汉至唐,享受八百年国祚的古鄯善王朝,犹如于夜空盛放的璀璨烟火,将辉煌燃烧殆尽,彻底消失在无尽的虚空黑夜,留给后世的,只剩下无数隐匿在黄沙漫漫的断垣颓壁。 若再有人发现古鄯善国的踪迹,那就是最近的斯坦赫因盗地宫的故事了。 徐侠客听完这些,好奇问道:“别的都没啥,就是嫫婆罗国为啥会坚持母系氏族统治,你要说从西周开始拥有鱼佩,这还说得过去,在西周之前的时间里,是什么维持了他们母系统治,早在夏商时期,大部分政权都已经从母系统治过渡到父系统治了。” 宋思媛思索片刻,朝众人解释道:“我猜是和远古时期的山地文明有关,在关于嫫婆罗女王的故事中,他们也提到了走婚制。” 走婚制指的是走婚,这是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一种很独特的婚姻方式,与传统的男婚女嫁完全不同,走婚制强调男不娶女、女不嫁男,二者的结合,完全不需要任何官府文书或者民间契约,全看是否合眼缘。 一旦彼此情投意合,这些适婚男女就会在形成走婚对子,形成或是稳定或是短暂的婚姻关系,在此期间,适婚男女产生的后代不属于男方,而是属于女方所在的母系家族。 男方虽然和女方产生了后代,也不属于女方家的人,依旧要回到自己的母系家族帮助家中女眷养育他们的孩童。 说到这里,宋思媛顿了顿:“无论是西南少数民族的走婚制,还是嫫婆罗国的走婚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走婚来自于母系氏族部落,算是早期母系社会的遗留风俗。” 她继续解释道:“昆仑山地区山多地少,他们又是以渔猎为生,他们采取的是男丁打猎,女子守家的方式来维持生活……” 这样的生活方式注定了男丁需要在外劳累打猎,产生的损失由男方居多,一旦族中男丁减少,留守的女子就可以继续增加人口,以此弥补男丁减少的不足。” 这本来就是母系社会的生活方式,在昆仑山地区的嫫婆罗人,在环境恶劣、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也只能通过保证女子的数量,来起到繁衍人口的目的,那么,既然要仰仗女子繁衍人口,还要操持家族庶务,女性也就顺理成章掌握家族中的最高权力。 这种母系权力结构从民间延续到王族,也就是他们看到的西王母王执政,所有执政的女性最高权力,都可以叫做西王母。 徐侠客问道:“那,我们这是确定鄯善女王的王城,确实是在红白神山了?” 岳观潮点点头:“有了地宫壁画的消息,再结合白桦树册子来看,红白山附近确实有沙海王城,剩余那一成,是因为克力说过,他和古尼孜大叔去红白山时,压根就没发现过王城的任何踪迹。” 一直到现在为止,沙海王城是怎么消失的,众人仍旧是没有什么头绪,无论是玄书铁券、地宫壁画、还是粟特文书,都没有关于沙海王城消失的原因,只记载了沙海王城是在女王祭出鱼佩后,才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众人随着岳观潮的目光,来到客厅的舆图上,其中有条清晰的线路来到红白山东麓,大概就是克力和古尼孜行走时经过的路线,克力等宋思媛出来后,拿起铁枝指向沙漠西端的红白山。 以前,他们只是听说过红白山,对此山的了解仅限于名字和地理特色,此刻,他们正好借由克力的指示,仔细分析红白山的结构,说不定还能找到沙海王城消失的原因。 他们嘴里的红白神山,看似是一个整体,若是从地理角度来划分,确是三个独立的山体,其间并不连贯,从西到东依次是罗斯塔格山、古董山、红白山,三座山呈一线分布,就好像是长山被斩为三段,两边长、中间短,自西向东出现在沙漠腹地,呈西北至东南倾斜,东侧探入和田河。 克力解释道:“如果真有沙海王城,那一定是在红白山的东麓,也就是红白山和和田河交汇形成的卜形河滩附近,只是,这里明显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现在确实还存有河道,却不知道沙海王城到底去了哪里。” 岳观潮捏着下巴,说出心中猜测:“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洪涝灾害,直接把沙海王城给淹了,泥沙沉积之下,王城就被彻底填平,形成了你们看到的沙漠荒原。” “不可能!” 克力反驳道:“和田河可不是什么季节河,这条河是千年河道,从古至今从未断流,如果真的发生过洪涝,那绝对不可能只淹红白山东麓,千年时间不断绝,在就把东麓给滋养成绿洲了。” “再说了,无论是新河道还是旧河道,都和东麓还有一段距离,红白山东麓比和田河的地势要高不少,他们之间有着很多细小支流,探入和田河只是大致说法,实际上他们距离和田河还很远。” 岳观潮问道:“那这就奇怪了?难不成那鱼佩真的能让偌大王城凭空消失,或者说阴鱼佩和阳鱼佩一样,能开启某些镜象空间,让绿洲藏匿其中,其实并不是绿洲消失了,而是人眼看不到它们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绿洲的秘密 “你们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克力事先并不知道阴阳鱼佩的故事,乍一听更是云里雾里,脸上满是怀疑。 宋思媛眼见克力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先给他介绍起阴阳鱼佩的来历,将他们找到玄书铁券、阳鱼佩的经历,全部都说了出来,这些事情和阴鱼佩有关,却各自独立,克力听完别的暂且不提,只知道阳鱼佩和阴鱼佩原本是一对,来自周朝的皇帝,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拿到了阳鱼佩,就剩下阴鱼佩保存在鄯善女王手中,这才带来西域之行。 过程中,宋思媛几经省略挑拣,不会介绍得那么详细,克力早些时候就已经陆续听到过他们讨论鱼佩,再结合他们刚才说的情况,总算是清楚了脉络。 克力点点头说道:“如果你们这样说的话,我们就明白了大概经过,你们是觉得,这块阴鱼佩和阳鱼佩一样,能凭空造出某些并不存在的结界,就好像是把绿洲和王城给掩盖了起来,他们所看到的沙漠被夷为平地,实际上只是绿洲被完全遮盖起来,不是原地消失了。” 克力无法理解镜象空间的概念,幸好神话中也有关于屏蔽事物的神话故事,结界一词与他们所说的情况最像。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确实和你理解的差不多,但是又略有区别,当然了我们也不再讨论是什么区别,只能猜测地下王城是被藏到了其他地方,这样理解的话反倒是和阴鱼佩的神力对应得上。” 那神农架如同迷宫一般的山林空间,纵然还是山林的样子,实际上已经被阳鱼佩所创造的镜象空间给打通,就好像是在山林中硬生生放了座透明的迷宫,只要走入其中找不到门路,必定会进不来出不去,硬生生困死其中。 至于山野中造出的诸多幻觉,也都是各个不同卦象在不同方位的具体显现,它们和迷宫一起,将神农架深处渲染得如同鬼魅空间,完全不可捉摸。 他们站在地势最高的神农峰,完全发现不了天瞳峰,正是因为阳鱼佩制造的镜象世界,已经把包含天瞳峰在内的鬼方世界,完全隐匿在镜象空间。 同理条件下,阴鱼佩也许也是这样的作用,可以直接打开现实世界和镜象空间的通道,将整个沙漠王城给隐藏起来,这种剧烈的过程引来了王城周围的沙尘暴和地动山摇,在普通人看来,就好像是鄯善女王催发神力,使得沙海王城被沙漠完全淹没。 说到这一点,宋思媛眼前一亮:“那么,沙漠变绿洲、干泽生河水,是不是也能理解为,阴鱼佩折叠了一部分沙漠空间,直接让沙漠各处的绿洲、河水,出现在本是荒原的地带,以此形成了沙漠变绿洲、干泽生河水的神奇之处。”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我记得白桦册子里提起过,纵然是有鱼佩这个东西,也只是帮鄯善王朝延长了绿洲的寿命,并没有改变绿洲的命运,这些绿洲还是会消失不见,以前我还好奇,为什么哪怕有鱼佩维持绿洲,鄯善王朝还是灭亡了,现在看,症结就在鱼佩身上。”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拿起娜依放在桌面的茶壶:“如果把茶壶比作绿洲的总面积,那么,这个杯子就是被鱼佩折叠过去的绿洲,我们每一次倒水,茶壶里的水都会减少,同时,这些茶杯里的水会被我们喝掉,我们每喝掉一杯,水壶里的水就会减少一些,直到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倒进杯子,水也就被我们彻底喝完了。” 绿洲消失,情况和水壶倒水类似! 绿洲是由水源和河道产生的,在沙漠干旱的情况下,绿洲的面积总数相比于沙漠来说,一定是相对恒定和不断减少的,这种情况下,水壶就是沙漠中的绿洲,杯子就是古鄯善国,这些不断倒进杯子的水,就是被鱼佩提前造出的绿洲。 鱼佩无论怎么做,都是在折叠空间,将原本位于沙漠各处的绿洲,折叠进城邦附近,看起来是城邦附近多了绿洲,实际上却只是沙漠其他地方的绿洲被他们给提前使用了。 在绿洲总数相对恒定的情况下,绿洲一旦被他们使用,在气候剧变的大环境下,随着风沙侵袭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么一来,古鄯善王国的诸多城邦,就好像是不断消耗绿洲的杯子,那些被他们凭空造出的绿洲,是在提前透支沙漠各处的绿洲,看起来,鱼佩确实是让古鄯善国的绿洲不断出现,这只是绿洲被消耗的假象。 只要他们拥有上帝视角,将整个沙漠看作是一个整体,就能发现沙漠中的绿洲正在朝鄯善王朝汇聚,就如同倾倒茶壶才能取水,他们以为是鱼佩创造出无尽绿洲,为这种源源不断的绿洲沾沾自喜,殊不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绿洲,是因为绿洲仍然有存量。 这种存量总有一天会消失,就如同茶壶总有一天会倒完茶水。 这个节点,就在南北朝后期。 白桦册子中记载的绿洲越来越少,就是绿洲总量已经被消耗殆尽的标志,此后,鱼佩无论怎么催发力量,都没法再维持住绿洲,一个没有水的茶壶,怎么可能倒得出水来。 古鄯善王朝相当于一个涸泽而渔的农户,直接将绿洲给消耗殆尽,最后,终于无法再维持绿洲,就只能举国迁到红白山附近,在这里另外修建沙海王城。 “不对啊,如果绿洲面积已经消耗殆尽了,鱼佩怎么可能在红白山凭空造出绿洲?” 岳观潮明白,宋思媛的猜测很是合理,只是关于沙海王城的部分,确实不怎么好解释。 她已经意识到沙海王城的问题,继续解释道:“我前面说过,绿洲是被河道滋养而产生,你可以理解为所有绿洲的存在都是在消耗水资源,古鄯善王城消耗的是其他地方的水资源。” 这样来看的话,秘兰泽的减少、孔雀河改道,基本上是因为古鄯善王朝使用了沙漠中的水资源,这才让他们改道的改道、干涸的干涸,原本应该滋养沙漠的水源,在两百年内被他们消耗殆尽。 从这一点来理解,秘兰泽的干涸、孔雀河改道也就顺理成章了,这千年来的干涸,是因为水早在南北朝时就被提前用了大部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沙漠中的绿洲,多来自南北的昆仑山和天山,也正因为如此,哪怕沙漠中的绿洲被消耗殆尽,沙漠南北两岸还是能存在绿洲,这些沿岸小国不受影响也就说得过去了。” “而沙海王城借用的,正是天山和昆仑山延伸出来的水脉。” 宋思媛眼中闪过一道光彩,指着挂在墙上的舆图,示意他们看向红白山附近,红白山临近的正是和田河,这条和田河呈南北走向,北方自天山的塔里木河伸出,穿过沙漠,连接昆仑山下的和田绿洲,是一个被昆仑山河道和天山河道共用滋养的河流。 她严肃解释道:“秘兰泽干涸,孔雀河改道,绿洲的面积也就不断变小,鱼佩催发绿洲,又加剧了河道大泽的干涸,在沙漠附近的绿洲被他们消耗殆尽后,他们横穿沙漠来到红白山。” “这里借用和田河又创造出新的绿洲,如果不是隋唐时期,鄯善女王让王城消失,那和田河的绿洲,也极有可能被古鄯善国消耗殆尽,届时,就连沙漠沿岸的绿洲,也都不存在了。” 宋思媛说到这里,她的猜测,基本上把鄯善古国绿洲消失的情况,给大致推断了出来,众人再看向红白山,也就清楚了沙海王城消失的原因——被鱼佩连通镜象世界,或是被折叠起来,或是直接送入镜象世界。 岳观潮点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红白山?” 既然明白沙海王城还在红白山,那他们就肯定是要去,就看怎么去红白神山。 “去时要去,关键是我们怎么去,总不能也像他们一样横穿魔鬼沙漠吧?” 徐侠客看向他们所在的敦煌,他们这几天经历那么多苦难,也只是从敦煌来到秘兰泽,从敦煌到秘兰城荒漠,直线距离只有三百公里,算起来最多也就六百里左右。 如果再从敦煌横穿魔鬼沙漠,从舆图上看至少有一千一百公里,光是直线距离就超过了两千两百里,这还算是中途他们实际要行走的歪路曲路,要这样算的话,别说是横穿沙漠,能不能活着抵达红白山都未可知。 “克力,你们横穿沙漠用了多久?”岳观潮问道。 克力回忆起往事,说道:“用了五匹骆驼,准备了足够两三个月用的水和食物,光是用骆驼走过去都要一个半月,那是在只有我和阿爸两个人,十分节约消耗的情况下才能办到,我们这么多人,要真是要走一个月,光是背水和食物都得三十多匹骆驼,这还是不发生任何危险的情况,如果遇到什么危险,那还会把时间拉长。” “那么多人,也很难保证安全。” 提起这一点,克力摇摇头:“这次去秘兰城,我们损失了一匹骆驼,我那些朋友很生气,哪怕你们赔了钱,他们也很生气,估计是不会再借骆驼给我们去横穿沙漠的。”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沙洲壁画 “现在的问题,也不是骆驼的问题,而是我们怎么带着一大帮人横穿沙漠!” 沙漠无垠辽阔,从敦煌到秘兰城将近六百里,他们走了大概一周时间才能一个来回,如果是从敦煌到红白山,几乎相当于从沙漠东端来到西端边缘,这是真正的横穿沙漠。 其间一千一百公里,光是直线距离就已经是两千里,这还不算他们实际要走的弯路和岔路,这也意味着,这次去红白山的路程,是秘兰泽的三四倍,甚至还要更久。 那么长的距离,如果真的要走的话,一个月都未必能走到,更严重的是魔鬼沙漠完全没有任何城镇,就连沿途补给的机会都不会有,他们只能在临行前带够食物,穿行于茫茫荒漠。 再想想魔鬼沙漠深处的诸多怪物,还没去就已经后背支棱起汗毛。 此事僵持到这里,众人一筹莫展,岳二炮看向整个沙漠,敲了下脑壳子:“克力,你们横穿沙漠,是因为到红白山没有路?还是什么原因?” 克力摇摇头:“当然不是,唯有最勇敢优秀的沙漠猎手,才能完好无损从魔鬼沙漠出来,我阿爸是为了证明自己。” “那不结了!” 他拍拍克力的肩膀:“我寻思,古鄯善国要横穿沙漠,是因为沙漠边缘的城邦不愿意让他们过境,这些小国也是害怕鄯善女王给他们来个登堂入室,现在,整个沙漠已经完全属于民国,我们又不用证明自己勇敢,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横穿沙漠,借道沙漠边缘的城镇,沿着这些绿洲进入和田河流域,这个时候再去红白山,不是更容易?” 岳二炮这话,说得确实在理,宋思媛眼前一亮:“我们都把这一点给忘了,南北朝时,沙漠周围的城邦被分割为一个个小的绿洲国家,彼此的领土肯定不容侵犯,当时他们对于古鄯善王朝肯定是呈排斥态度,鄯善女王没法借道,才只能铤而走险带着臣民横穿魔鬼沙漠。”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说道:“现在,整个沙漠地区都在民国治下,已经不存在什么疆土纷争,我们也没必要横穿沙漠,我的想法是,直接租用汽车,沿着沙漠南岸的绿洲城镇,直接来到和田绿洲附近,从和田再租用骆驼队进入红白山,这样能保证我们大部分时间是安全的。” 说罢,宋思媛拿起铁枝子,示意他们沿着敦煌城看向沙漠南岸的绿洲,这里从敦煌城开始,依次经过戎羌县、铁莫县、民封县、策勒县、墨玉县,最终来到和田绿洲。 其间,昆仑山水脉滋养出的绿洲,承载着这些县城,在荒漠地带形成了无数绿洲城镇,这些地方或大或小,好似荒原上的绿翡翠,绵延在沙漠南岸。 随后,宋思媛指着和田绿洲,丈量了和田绿洲和红白山东麓的距离:“根据舆图上的情况来看,从和田绿洲到红白山东麓,大概是一百八十二公里,全程沿着绿洲走动,也就是四百里,这个距离虽说还是很长,至少比横穿沙漠的两千里要少很多,也意味着我们会安全很多。” 岳观潮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看也唯有这个法子最安全,我们去哪儿找大车?” 敦煌这个地方,也不算是什么繁华城市,他们来时的运货车这几天早就走了,满敦煌打听,也不一定能找到汽车。 宋思媛点点头:“这个就包在我身上吧,敦煌再怎么落后,好歹也是前朝的边镇,这么多人口,总能找到汽车,这几天我们就准备要用的东西,等我联系到大车就立马出发。” “好,只能这样了。” 话音未落,克力的石窟外起了脚步走动声,还步伐的频率和低喘呼吸,估计还是个什么急事。 “老道,你快去看看,我们开挖的断崖,又出现了被封起来的石窟。” 王元箓刚才一直都站在他们身后,身后的匠人进来以后,老道士满头雾水:“你们不是清理干净了吗,怎么还有被填起来的废弃石窟?” 这匠人压下热气说道:“不知道,石窟在最高层的山崖上,我们搭脚架的时候还以为是实心的捏,猛一扎进去梁木,直接把山壁戳了个洞洞,你们可去看看?到底是填平了还是留出来做洞室。” 王道士摆摆手:“哎呦,你们就直接填平吧,我看废洞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两个。” 宋思媛琢磨着宋思媛的话,眼前一亮:“王道士,要不,还是先去看看,说不定里面还藏有什么东西呢?” “宋千金,您是有了什么想法?” 王元箓这一路走过来,见宋思媛分析情况有理有据,清晰明了,不乏明澈见地,实在是个能耐人,看她现在这样说,当即就明白了情况。 “那行,这些石窟里说不定还有什么东西呢,大家也都跟老道一起去看看。” 说罢,王元箓带着岳观潮他们,在匠作的引领下来到断崖旁,最高处的悬崖上,正有做工汉子在撬开封土,哗哗啦啦尘土飞扬。 他们借用石窟之间的栈道台阶,走到最高处的石窟附近,看填土的材质已经和石窟外的土色完全混合,如果不是这里破了个窟窿,那是完全看不出任何区别。 此刻,这些做工汉子已经把填土封层全部挖开,形成了一人高的土洞。 黄昏时分太阳已经昏暗下来,四处还是陷入混沌,岳观潮站在洞口附近打开手电,仔细看向石窟内部。 土层挖开后,里面的长廊也已经开始出现,浓郁彩画从石壁上扑入眼中,艳丽得叫人好似被吸了瞳仁。 只是,随着洞窟里的环境改变,壁画很快在气体交换下褪色,出现很多斑驳的色块,就好像一幅浓郁恢宏的神佛壁画从崭新变得破旧,才不过一时片刻,就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古朴气息 他们等洞中气体散得差不多了,打着煤油灯进入石窟,穿过四五米长的狭长拱廊,众人已经来到石窟内。 这座石窟呈“回”形覆斗形态,顶面为四方形,中间有个从底部矗立起来的巨大方形柱台,整个柱台形成坛台式样,敲凿有拱形佛龛,可以看到唐宋式样的各类菩萨佛陀像,通体彩衣、描绘繁复,四面倒是没有任何侧窟,完全依据墙壁绘制经变图和神话图,形成包围之势,围绕着中心的四面佛龛。 王元箓擦了下眼睛,凑近了四面的壁画,壁面基调为宝蓝浅色,四面的主图绘制着华夏传统神话中的诸天神只、以及西方佛教的诸位护法神,例如摩尼尊者、大力神、娜迦神、八部天龙、诸天人、雷公、乌获畏兽、伏羲、女娲、火神祝融、水神共工等。 在这些主壁画的外围,绘制着诸天外道形象,有日天神、月天神、诸星辰神官、摩醯首罗天、毗瑟纽天、鸠摩罗天、毗那夜迦天及供养菩萨等,下部画有骑鹤仙、婆薮仙、飞天仙。 四面角落中,东南角绘制着东方提头赖吒天王,西南角绘制南方毗琉璃天王,西北角绘制着西方毗楼博叉天王,东北角绘制北方毗沙门天王。 在距离脚面和膝盖最近的底层,绘制着盛装打扮、身穿华服的男女供养贵族,身边多有姓氏名讳和家族官职。 在距离佛龛很近的柱台上绘制着千佛像,这些佛像巴掌大,宝光熠熠、佛气弥漫,有点像不断重复的花纹,形成鱼鳞状的佛龛外绘,整体极为精美灿烂,有着浓郁的艺术气息,同时,也多了些历史的厚重! 王元箓指着壁画说道:“这种神佛图属于佛门供养画的一种,我看这些主壁画之外,似乎绘制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好像是被改涂了。” 说罢,老道走到靠近右手边的主壁画,可见在角落处明显是被刮开了其中一部分壁画,又重新绘制了壁画,能明显看出画幅完全不统一,新的画幅邮票一般,粘黏在墙壁上。 宋思媛走上前仔细观察,这幅两米长宽的新壁画中画着沙洲的城池,城池壁垒森严,堡楼将士弯弓拉箭、严阵以待,墙头旌旗飘动,可见“归义”二字,城池下已经挂起攻城梯。 城门之外,明显是来了一伙儿敌人,他们身披甲胄、手拿刀枪,虽然与汉人的装扮类似,却都在脑后留着扎起的辫子,还可见耳朵边戴着耳环,犹如黑云压城临近城池。 为首的将军高骑战马鼓舞叫嚣,甚至,已经短兵相接火炮攻城,火焰包围城池,蔓延到城池跟脚,烧死无数士兵。 城池之外左右的位置,绘制着几座起伏连绵的沙丘,峰顶之上明显站着两个人,男子穿戴幞头、袍衫,女子穿戴华服,二人的面目因为颜料褪色脱落,早已模糊不清,只见男子身形魁梧高大、女子纤细窈窕,二人各自牵着一匹孤老瘦马,望着沙洲的方向。 看样子似乎是有所不舍,但是又必须要走,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百姓携家带口,骑马赶牛,拿着全身的家当赶往城外,沿着山脊行走到远处,汇集到远处的黄沙落日,晚阳夕照。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西北孤忠 整幅图和佛门的供养图完全无关,色调奇异悲壮,有种大军压境的悲壮感,从战争场面的绘制,也能看出有很多白发士兵,若非是弹尽粮绝、兵马耗尽,绝对不会让白发兵上阵杀敌,能出现这种情况,说明城池的守军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城毁人亡的打算。 从附近的百姓携家带口逃难也能看出,沙洲城多半是守不住了! 他们寻到驻足远眺的二人附近,能看到身旁还有一段古文,挥洒恣意抒写在壁画上: 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看到这里,宋思媛这才明白过来味道,眼中疑惑逐渐清晰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明白这些壁画为什么会绘制在这里。” 话语间,她拿起手电照亮颜料书写的古文,解释道:“这些古文的意思是……” 时值景佑二年,乙亥年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游历河西走廊,恰好居住在沙州城内。 此时外敌忽然带着敌军侵扰城池,沙洲地区开始发生民间骚乱,时局变得极为混乱,大云寺比丘为了保护佛门的典籍文书和经卷,带着众比丘僧人,把所有关于佛物的经文搬运进莫高窟,修筑墙壁夹层罩藏其中。 我为了发心许愿,也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认真抄写一份,放在夹层罩洞中,第一希望天龙八部长为护助,保佑沙洲城隍安泰,百姓安宁,第二希望甘州小娘子因为我抄经藏书的善行,不用再堕入幽冥,她这一生要经历的所有业障灾厄,全部都被一并消弭,此后享尽人间福报,永充供养。 宋思媛解释完古文的意思,基本上算是清楚了眼前石窟的来历,估计是宋朝时的某些比丘僧人,为了保护佛门的众多典籍经卷,直接在石窟中修建夹层,把东西给藏了起来,一个叫赵行德的宋朝人,聘请工匠在壁画上另造新画,将这一历史事件记录下来。 “现在来看?这山丘上的一男一女,指得就是赵行德和甘州小娘子,那么这幅图的主人大概就是他们俩了。” “如果真的藏了佛门至宝,那这些经文又在哪里?”徐侠客扫了眼壁画,眼神好奇问道。 宋思媛点点头,看向众人:“壁画上的信息很少,只提到沙洲有外敌入侵,写得很是模糊,但是根据年份来推测,是可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宋思媛指了下日期:“从日期来看,景佑二年腊月敌军侵袭沙洲,当时已经是大宋的时代,我大致估摸了一下,宋仁宗赵祯使用的年份中,有天圣、明道、景佑、宝元、康定、庆历、皇佑、至和、嘉佑之分,景佑这个年号一共使用了五年,从公元1034年-1038年,景佑二年大概就是1035年到1036年之间的过渡年份。” “等于说,他们藏经的确切时间,大概是在宋朝仁宗赵祯在位时期。” 当时,赵宋的外界,确实在发生着剧烈变化,和藏经有关的就是归义军的陷落。 往前回溯,王道士介绍河西的吐蕃浮屠时,曾经说过吐蕃占领河西的故事,其中,就提到张议潮家族复兴唐土、保卫河西的故事,只是当时还没来得及细说,眼下,这幅壁画的内容中有“归义”两个字,必须的好好说道说道: 安史之乱后,吐蕃趁着河西精锐入关平叛,掐断河西走廊与关中的联系,经历几十年,逐步蚕食河西诸州,最终吞没河西走廊。 自此,河西沦陷敌手,前面说道,吐蕃人对河西旧地的统治极为简单粗暴,取消了一些行政建制,代之以牧区制度,把河西分为各大牧区,分配给吐蕃国的上层贵族。 在此基础上,河西旧地的唐朝子民,迎来了最残暴的统治。 根据历史典籍记载,被吐蕃统治的河西诸州中,少壮者沦为奴隶,整日放牧打猎种田,所得皆被贵族掠夺,只能留部分口粮予以糊口,至于那些不能耕作劳作的老弱病残,往往会被贵族的拥趸和部曲随意殴打折辱,挖目断足,随意抛弃者不计其数。 这样的统治,几乎可以算作是文明的倒退,沙洲百姓更加思念故国,不肯服从吐蕃统治,只是,当时的吐蕃国力强盛,沙洲百姓的多次反抗统治,全被吐蕃贵族弹压下去,不得解脱。 直到大中二年,吐蕃国力开始衰退,再加上吐蕃贵族内部倾轧,他们对河西的统治这才有所松动,恰逢此时唐朝国运好转,唐皇命凤翔节度使崔珙收复原州、威州、扶州等地,同时,也收复了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萧关等七关。 国运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唐朝将军这二三年来的节节胜利,既让皇庭看到了国运蒸蒸日上的利好局势,也让百姓意识到吐蕃大势已去,河西人民在几十年里不断反抗吐蕃的统治,终于看到了反抗胜利的一丝曙光。 他们在等,在等几十年内,可能出现的收复唐土之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吐蕃内乱频繁,诸将领各自为政划分地盘,将领论恐热带着自己的五千吐蕃骑兵,一路从吐蕃高原下到河西走廊,沿途为劫掠财富,不断侵扰河西的瓜、沙、鄯、廓、甘等八州。 河西的老百姓,本身就已经对吐蕃贵族的残暴统治十分不满,因吐蕃内乱,论孔热继续骚扰百姓的行为,让河西百姓恨透了他,一口银牙咬碎都不解恨。 生长于沙州的豪族张议潮,看准了吐蕃贵族和将领的行为,已经引起民愤民怨,在大中次年,散尽家财招募勇武之人,率领他们和沙洲的百姓,在沙州城发动了起义。 古语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张议潮为人刚毅义气,他的起义一呼百应,很快聚集了不少反抗吐蕃贵族的江湖豪强,哪怕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愿意拿起弓箭和刀枪,跟在张议潮身后保护沙洲,抗击吐蕃。 经过奋勇抵抗,他们驱逐了位于沙洲城内的吐蕃守军,这些吐蕃军没想到一贯被他们蹂躏的唐朝子民,会变得如此勇武,震撼之下也深感屈辱,这些吐蕃将领继续调集周围的兵力,想继续打下沙洲,惩罚叛乱贼徒。 他们哪里知道,张议潮的叛乱不是一家一户的争权夺利,而是千门万户抗击敌军、保护家国的背水一战,胜则复国,败则自尽。 其后,在张议潮的带领下,沙州全城妇孺老幼全部跟随兵马出战,又一次击溃吐蕃,这些吐蕃将领就此知道吐蕃大势已去,悻悻而归。 沙州光复后,张议潮立马派遣使者,赴京师告捷,将沙洲光复的好消息传递到关中长安,得此捷报,唐宣宗深感欣慰,不但褒奖张议潮等人的忠勇为国,承诺厚赏全军将士,还擢升他为沙州防御使,让他暂时节制沙洲,以图唐土光复。 只是,这与张议潮的期望,确实不符! 张议潮想要的是安西节度使的位置,不只是节制瓜州、沙洲,他有这样的心气不是为了要成为封疆节度使称王称霸,只是想名正言顺,替唐庭收复安西失地,以节度使之名,他可以招揽更多人马,以奉正朔之名讨伐敌军。 他的想法,当前在位的唐宣宗很是明白,只是,唐庭再也不是安史之乱之前包罗万象,气魄豪迈的唐庭,这位唐皇首先考虑的已经不是能不能收回失地,而是在册封张议潮位节度使之后,会不会再养出第二个“安禄山”。 毕竟,唐明皇信任安禄山,才给了安禄山节制河朔三镇的权力,到最后,安禄山裹胁叛军一呼百应,几乎要打下大唐的半壁江山,甚至,就连皇族群僚所在的长安也被叛军占据、 这一战,尽管唐庭将叛乱平定,却好似被放了半身血的壮汉,再不复昔日的荣光。 安史之乱之后,唐庭哪怕已经光复长安,也已经是元气大伤,留给继任皇帝的不再是成为天俾万国的大唐,而是民生凋敝,国力日衰的烂摊子,其后几任皇帝未尝不想收复河西,只是汉地内部都已经被藩镇搞得半死不活,顾此失彼之下,竟然让吐蕃统治河西几十年,都未曾去讨伐过。 如今,张议潮真的把瓜州收复了,唐庭却开始犹豫,他们就好像是得了藩镇节度使的创伤后遗症,不敢轻易再册封节度使。 此后,张议潮哪怕接连收复瓜、沙、甘、凉四州,也没能撼动关中天子,始终都没得到节度使的位置,反倒是在晚年,还要被迫作为归义军的质子,迁往长安居住。 这,对于张议潮来说,到底是意难平!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沙魅妖龙 张议潮去世后,归义军打下的领土不断丧失,最终只剩下沙洲,其后的三百多年,归义军政权几经易帜,从张议潮家族过渡到曹议金家族,再被沙洲回鹘夺取,最终在宋朝时彻底失势,从历史中完全消失。 当时,宋国的西北方向,西夏一家独大,他们几乎占据了汉地的三分疆土,为了能得到更多疆土,实现吞并天下的野心,西夏皇帝李元昊开始征战河西走廊的众多部落与小国,最终将河西走廊里的零散政权完全吞没。 说到这里,宋思媛指了指壁画上的敌军,继续解释道:“壁画上画出的,大概就是李元昊的西夏军,这些西夏人虽然延续了唐朝风俗,却也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文化,比如,西夏军人喜欢在脑后编织辫子,同时,也会在耳朵戴耳环,越是贵族,耳环就越是华丽。” 她顿了顿:“我刚才观察壁画时,能看到为首的将军脑后有辫子的痕迹,同时耳朵上也打了单只耳环,这说明这为首的将领是西夏的某个贵族,再对比沙州城上的守军,大概是可以判断出是西夏军在攻打归义军。” “这一战,西夏将沙州吞并,归义军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我想,赵行德居住在沙州,恰逢这时李元昊攻占沙州,他们为了保护汉人的佛经典籍免遭损坏,这才要把经文全部藏进洞中。” 宋思媛上前抚摸着壁画,眼前一亮:“这些壁画后面,大概就是藏经罩层。” 说罢,岳观潮已经开始朝壁画空鼓的地方敲动,果真见城池的位置明显是有清脆声响传出,这说明壁画后是某些中空的空间。 “等会儿,我先把壁画给拍下来,然后再打开夹层。” 宋思媛拿出背包里的相机,把壁画都给拍下来,等她忙完,岳观潮和克力这才拿起匠人递过来的锤子,沿着空鼓的位置横敲猛砸,很快把封土破开,连带着填入窟窿的石头也被扒拉开,露出一人高的窟窿。 “嘙!” 尘土飞扬,碎石乱滚。 他们等尘土澄清一些,照着手电探进窟窿,清冷光柱斜照入内,灰尘萦绕光柱,纷纷扬扬洒落地面。 他们借由扒开的窟窿走进夹层,这里完全就是个土窟窿,连四壁都没敲凿平整,和一个灰扑扑的土洞没什么区别,四面都摆满了货架,中间也有好几个木头箱子。 宋思媛走进石窟去看,货架上层叠繁复,堆积的全是各类经卷、案牍、文书、典籍、画卷、抄本,将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至于中间的箱子,全被毛毡布盖得严丝合缝。 岳观潮走进中间的十几口大箱子仔细观察,经历近千年,毛毡布基本上是完全干透了,在表面粘了一层黄土灰尘,只要用手稍微一揭,就能轻松撕下一块半角。 他把其中一个箱子上的毛毡布清理干净,打开已经腐朽的箱子,里面出现的都是一些供养佛器,比如灯盏、碟盘、柱台、佛珠、金银佛像等,满当当一箱子。 这些东西别说是从唐朝了,就是从宋朝开始,那也算是文物了,我看制作很是精美,估计是从大云寺收集过来的寺庙珍品,他们是怕西夏人劫掠财宝,才要把东西都封存进来。 经历这些天的事情,王元箓太知道这些藏书经文的价值,眼里都快看出花儿来了:“这些东西,要是卖出去,可是能积累不少银钱呢。” 宋思媛眼神玩味点点头:“确实,如果要拿到国际市场上,别说是一座太清宫了,就是把整个敦煌城全修上太清宫也是够的,但是,老道士你可是答应过我们……” 还没等她说完,王元箓赶紧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老道士已经答应你们,不把这些真经卖出去,那你们可得答应我,这次去红白山也带上我。” 这话,叫岳观潮有些犹豫,上次秘兰城一行,这老道士还没接近秘兰泽,就已经被吐蕃浮屠给吓了一跳,至于见到吐蕃尸僧之后,就更是磕头如捣蒜,可见是个胆小如鼠的脾性。 这样的人倒也算不上坏事,确实会极大地影响军心人情,万一说错了某句话,就把他们的气势给全消了,成天神神叨叨的,也很影响他们对事情的判断。 那次,他们见僧尸死后敲钟,差点也被老道士给唬住,后来是仔细去研究原理,才发现并非鬼神作怪,就光是河西僧尸的故事,就足以把人给吓得一哆嗦。 “红白神山和秘兰泽可不同,秘兰泽充其量是在河西荒漠,红白神山可真的是位于魔鬼沙漠腹地,你确定你愿意冒风险跟我们一起去?” 这个时候,岳观潮也不需要再恐吓他了,反正红白神山和魔鬼沙漠有多危险,王道士这几天一直都听在耳朵里,不可能完全没个印象。 王元箓眼中似乎有些犹豫,但随后有很快坚定下来,就好像是下定了必死决心,朝他们点点头:“老道士别的本事没有,这一路上遇到和佛门有关的情况,我也是帮上了不少忙了,怎么算也不是个无用之人,这次去红白山是要寻找沙海王城,你们怎么知道王城就一定会没有佛门参与?也许老道士还是能派上用场。” “如今,老道士我也不求什么财了,就想去帮帮各位,也想看看消失的沙海王城,到底去了哪里!” 王元箓说得情真意切,看来是真的想帮忙,不再是想侥幸求财,岳观潮点点头:“那行,你愿意帮忙,我们也不拦着。” “至于这些经卷和文物!” 宋思媛点点头:“要么你们就全封闭起来,要么,就保存到其他地方,这些东西最好别交到官府手里,免得他们拿去利益交换。” 王道士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当年我去求官府的时候,为了让官府的老爷看重我这个事儿,给他们交了不少上好经文,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不但没拿到一分上面的银子,反倒被官府拉走几车经卷,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谁还能再信他们。” 话到此处,已经把这个藏经窟的事情给商量好了怎么处理,宋思媛又拍摄了不少照片,和他们出了经窟。 “今儿这天色,确实有些奇怪啊?” 他们走进石窟时已经临近黄昏,在其中耽搁了一时片刻,等再出来石窟,外面的天色已经浸润混沌黑暗,哪怕是点亮了油灯,也只见周围被照亮,只见漫天辰宿众星拱月,漆黑夜色好似悬挂珍珠宝石,盈盈熠熠。 只是,靠近北方的天穹,明显是挂着淡金微红的晶莹光雾,就好似旭日东升前,天边的一抹微微发亮的闷红,也如傍晚红日落尽后那天际的一抹霞色! 更诡异的是,这明显不是什么悬而不同的雾气,随着星辰熠熠流动,在暗夜星空背景下极为绚丽,缥缈流动的样子,就好像是蛟龙腾蛇在云中起舞。 “是啊,这天上咋会放光。” 克力似乎也没见过这种奇特天色。 宋思媛仔细观察着光雾的方向,眼前忽然变亮,说道:“我记得徐小哥说过,敦煌城府兵莫十三的私人家书中,曾经记载过那次鸟殇事故,那一日白日出现火烧连云,到了夜晚群鸟撞身自尽,会不会就是这东西带来的。” “怕不是沙魅在作祟吧。” 这些匠作的话,叫众人好奇起来。 “沙魅,这是什么东西?”宋思媛看向这些匠作。 他们面面相觑,见这些人不知道沙魅的来历,解释起沙魅的来由。 沙魅,是西域的恐怖传说,它们没有实体、没有味道、也没有声音,看起来像是缥缈雾气又像星点光芒,就好像是幽灵魔鬼一般,可以随意出现在沙漠上空,只要人畜被沙魅盯上,必定会被沙魅吸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把枯骨。 传说,敦煌城中那些自撞泣血的禽鸟,就是在半空中遇上了沙魅,惊慌失措之下才慌张躲回地面,形成群鸟撞身的奇观,最严重的那一次,莫过于唐朝贞观年间,敦煌城如淋血洗的那一次天垂象。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没想到,唐贞观年间的敦煌天垂象,和沙魅也有些许关联,当即就觉得可以详细研究,说不定还能找到真相。 这些匠作继续说道:“不知道涅,这东西多少也没证人,就是个传说,也不敢随便乱写进典籍里,但是一些老人嘛也提起过,这东西是恶魂变的!” 传闻,西域荒漠危险重重,既有流沙沼泽也有怪奇兽类,再加上沙漠寻路不易,人很容易因为迷路而葬身荒漠,成为黄沙掩盖之下的无主亡魂。 附近的百姓都讲究落叶归根,沙漠又是魔鬼的世界,死于沙漠中对他们来说极不吉利,相对把魂灵和肉体都献给了魔鬼。 事情如此,附近百姓认为,亡魂死于沙漠不得解脱,会在魔鬼的指引下,将自己的恶魂化为沙魅。 这些沙魅从此以后就成了无实体的妖物,少则成片,多则成群,随机出现在沙漠中迷惑人畜,只要被它们选中,注定会被沙魅完全包围,被彻底吸干身上的血液,化为一具具干尸。 这些血液最终会变为沙魅的一部分,使得沙魅的群体不断壮大,直到形如腾蛇蛟龙,活跃在云层中,也被老百姓俗称为沙龙王,或者是沙魅妖龙。 可以说,沙龙王看似在天上飞,距离百姓很遥远,也不会轻易现身,却时常能威胁人畜安全,当地百姓为了保护自己和牲畜的安全,往往会举办祭沙魅的社戏仪式,也叫赶沙龙。 敦煌距离魔鬼沙漠还有数百里,尚且没那么严重,像靠近沙漠的绿洲县城,就严重一些,他们每年都要举行赶沙龙的社戏仪式。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丝路长廊 “嚯,那这沙漠中的邪门东西还真多啊!” 岳二炮听了那么久,原以为黑布袋、吸血毯子已经足够恐怖,就连天上也都不太安全,这种由恶魂组成的沙魅妖龙,哪怕没有实体都能感觉出一丝恐怖的味道。 这些匠人脸色神秘起来,压低声音说道:“那是,魔鬼荒漠以前可是海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沧海桑田地质变化,才形成了如今干旱荒芜的状态,窝子一变,生活在窝子周围的飞禽走兽,肯定也要灭亡或者迁徙。” “如果不适合环境,早就已经灭绝了,换言之也可以说,但凡是能生活在荒漠几千年的物种,没有一个是善茬儿,这样厉害的角色出现在荒漠中一点也不奇怪。” 这些匠人的话确实很是粗糙,有一点确实说对了,生物需要适应环境才能生存,也是难以存活的环境,飞禽走兽为了生存下去就越是凶猛异常,天之道在于损有余补不足,沙漠的贫瘠无法让普通飞禽走兽生存,当然也就会被上天催发出更多千奇百怪的怪奇东西。 这些匠人的话说到这里,众人基本上算是明白了沙魅妖龙的厉害之处,对红白神山之行又多了一丝好奇和期待。 “哥,这一次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红白山!” 娜依踌躇片刻,脸上明显是有些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克力明白,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沙漠腹地的红白神山,也就意味着这是沙魅妖龙最猖獗的地方,很有可能会遇见这种非人非鬼的奇怪东西,他这妹妹也是担心他才会想要跟过去。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去红白山反倒更危险,他不可能让他这个妹妹去冒险,由此一想,克力脸色严肃起来:“我们这次去红白神山本身就很危险,你身上的心绞痛也不知道会不会随时发病,到了沙漠腹地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一旦发病的话,对你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再者说了,沙漠中的飞禽走兽很是怪异,我也怕他们伤了你,还是希望你能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的好消息。” 克力话是这样说,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这是娜依对他的担心,话语间娜依的眼角微微湿润,说道:“我在家确实会安全一点,可是你们的危险丝毫不减,对我来说,你们去秘兰城已经让我很担心,这几天知道红白神山的诡异之处,我在家就更担心你们了。” “你们怕我随时发病我理解,但我也怕你们有去无回,我已经失去了阿爸,我不想再失去你。” 提到这一点,娜依顿了顿,语气紧张起来:“你们去秘兰城用了大概七八天时间这次去红白山不知道还要多久,未来可能一个月之内我都要每天都在担心你们。我不愿意这样老是等在家里,却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红白神山,哪怕是经历困难也好,遇见怪物也好,我想和哥哥一起解决,我们是一家人,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有的是血浓于水,感人肺腑,娜依的话完全出于对于克力的担忧,他们本身就是为了让娜依放心,才要让她留在家里,照娜依的话说,把她留在家里一个月,反倒是让他天天担心,他们这群人不如就把他带在身边,有什么困难一起面对。 克里思索片刻,点点头说道:“如果你不怕苦的话,那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宋思媛见气氛有点尴尬,连忙插话进去,打打圆场:“我背包里还有很多治疗心绞痛的药物,也不一定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们把娜依带上也好,可以随时有个照应。” “如果真的是犯发病的话,也可以用我包里的药去缓解,这种病来得凶险,去得也很快,只要注意休息就可以。” 话说到这里,他们已经把去红白山的人数敲定,岳观潮认为,还是应该让二叔和老孙头留在客栈接应他们,至于他和宋思媛他们就带着克力、娜依、王道士他们一起去红白神山。 商量如此,旅途成行,他们也就把这次行动彻底给定下来。 其后几天,他们准备了两个月内要吃的食物、要用的水以及应急药品、还有敲凿掘墓要用的工具,等准备充分之后,宋思媛已经在敦煌市政院的帮助下,找到四辆运货卡车。 到了出发当日,众人在千佛窟前汇合,克力和娜依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千佛洞的河道前。 岳观潮和宋思媛各自清点了人数和物资,带着众人坐进车厢,开往敦煌西南方向的绿洲县城。 汽车轰隆,驰骋奔鸣。 出了敦煌市,汽车行走在星点错落的绿洲,沙漠南岸的路线比之去秘兰城,依旧是荒凉奇异、沙山连绵,唯一和以前有区别的,就是这里多了很多丝带状的绿洲长廊。 行走在绿洲长廊间,朝左右看,可以清晰看到奇异荒凉、诡谲怪奇的风蚀山峰、沙土荒原、干涸古泽、废弃堡垒、土洞天坑、改道旧河、荒芜野山、割裂河谷,还有那永远也数不清、如同鱼鳞浪花堆积而成的沙丘! 它们连绵不尽、上下分割、高低起伏、前后错层、左右堆积,依偎在长廊左右,一直蔓延到眼睛看不到的地平线,再往远处看,就只剩下碧蓝天穹、蒸腾红日、无尽黄沙、星点藤丛。 黄沙漫漫之下,绿洲的草木野丛,就显得更为珍贵,很多牧民都会自发在绿洲与沙丘交界的地方种植沙棘、排布茅草,尽可能把沙丘固定住,阻挡在绿洲长廊之外。 从舆图上看,这些绿洲长廊从敦煌不远处的鸣沙山和三危山开始出现,沿着沙漠南岸牵连出去,形成勾勒出沙漠轮廓的长廊线条,每隔四五百里,总有大片绿洲出现,好似项链上的翡翠绿珠,彼此遥相呼应。 这些翡翠绿珠就是沙漠南岸的诸多县城,如今在民国治下,他们是戎羌县、铁莫县、民封县、策勒县、墨玉县,如果在古代,他们就是沙漠南岸的若羌国、句末国、尼雅国、于阗国、疏勒国。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众人已经知道该怎么在沙漠中赶路,把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口鼻处更是用水打湿,既能让呼吸的气息没那么干燥,也能把荡漾进车厢的沙土给吸附起来。 宋思媛放下车厢侧边的挡风布,放下望远镜打起西域舆图,跟众人介绍起他们这次走的路线:“从敦煌到和田绿洲,大概是要经过五六个县城,其间大部分地区都属于荒漠,唯有这几个县城之间有绿洲走廊相连,虽然时断时续,到底还是有痕迹可循,不会叫我们迷了方向。” “我们会沿着绿洲一直走,按照汽车的行程速度,大概五六天后,就可以到达和田绿洲,那里是和阗行政公署的治地,在五六年前就已经建制立县,我们会在墨玉县短暂修整,在这里租用骆驼队沿着和田河前往红白神山。” 岳二炮盯着外面的沙漠,好奇问道:“这些绿洲难道不会消失吗?” 宋思媛点点头:“不会,这些绿洲临近阿尔金山、昆仑山,多的是雪山融水,形成稳定的绿洲也并不奇怪,这与孔雀河下游的绿洲不同,那些绿洲会随着河道改道慢慢荒芜,这些绿洲守着雪山融水,基本上是不可能干涸的,只要有主河支流将雪山融水融入绿洲,就能保证绿洲不干涸。”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从这一点来说,绿洲的存在确实是沙漠中的奇迹,不过这也不意味着绿洲就是永远安全的,刚才一路走来,我发现绿洲外围多了很多茅草丛,多半是牧民为了保持水土完整,不被沙丘侵蚀,才要在绿洲外界做这种活计,这说明沙土还是会侵蚀绿洲。” “也许,这正是这些天道的神奇之处,无论沙漠多么干涸,总有绿洲点缀其间,给这些沙漠物种存活的机会!” 其后几天,众人风尘仆仆赶路数日,总算是看到了前方的和田绿洲。 如果把一路经历的绿洲比作翡翠绿珠,那和田绿洲的面积就要算成大近十倍的和田玉佩! 整个和田绿洲位于昆仑山北麓,再往前就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把巨大的扇子,出现在喀喇昆仑山北麓,也是靠着昆仑山的雪山融水,和田河才能滋养出庞大的绿洲。 以和田河为界限,和田绿洲西为墨玉县城,东为和阗公署城,其间散落无数湖泊滩涂,喀什河和玉龙河从昆仑山下朝北蜿蜒,滋养出如同龙须式的绿洲长廊,再往前就只见龙须缩小,化为细密线条,若站在高处整体来看,就可以看到和田绿洲和长廊,就好像是尾翎飘飞的凤凰孔雀,翱翔在魔鬼沙漠南岸。 汽车驶过和阗绿洲的道路,停在墨玉县城前,这些西域县城与汉式县城已经是区别很大,完全是另外一种城镇风貌。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和阗高台 岳观潮他们站的位置还算高,可以一眼看到墨玉县城的布局,这座墨玉县城分为两个部分,高台老城和墨玉老县,二者靠近喀什河西岸,互相衔接形成如今的墨玉城。 仔细看,喀什河蜿蜒流淌牵连远方绿洲,在西岸多出一块几十米高、数百米长的巨大土崖,就好像是在绿洲之上形成的高大堤坝,呈半月形沿河隆起,要说高度,完全不能和南岸的昆仑山诸峰相比,不是特别高,但在平坦的绿洲地带,却也是个极好的制高点。 这土崖上承载的,就是墨玉老县的高台城! 何为高台城? 高台城也叫高台民居,是疆地百姓因地制宜发展出的独特民居建筑,就好像是西南的吊脚楼、岭南的客家土楼、陕甘的地坑院,具有很鲜明的地方标志和地理特色。 这些高台城多是建立在土崖或者土台之上,充分利用了断崖土台地势较高的特点,第一层房屋依崖壁边缘而建。 修建时会准备大量的泥巴和杨木,泥巴会混合茅草、草根这样的东西,既能增加泥巴坚硬度,也能让泥巴尽快干燥。 至于杨木,充当的是构件作用,村民多是会将杨木完全削去外皮,做简单的木构件处理,使得他们能承载大重量,放置在墙壁上形成屋顶、棚梁、架木、阳台、廊道。 修建成之后,屋子要么是夯土黄色,要么会涂上混有药粉的白石膏、红石膏或者灰蓝橘黄石膏,以此来保护墙体,同时防止虫蛀鼠钻。 由于百姓多是祖辈混居,随着家族人口不断增多,他们往往是在土楼的顶部另外加盖,以此类推,无论产生了几代人,都以这种顶楼加盖的方式产生新的屋舍。 再加上整个土崖不会只有一户人家,通常是几百户人家共同使用,大量的屋舍土楼会很快将土崖壁外缘完全铺满,经历近百年后,土台上的屋舍楼栋就好像是依附于石头上的野草竹笋,将土台完全占满,形成房摞房、楼连楼、院套院、崖靠崖的屋舍奇观。 这些土楼民居并无标准式样,布局外形很是灵活,都是根据百姓家族的需求而定,既没有中原那种必须四平八方、中轴对称的建筑概念,也没有必须建造平地或者风水宝地的空间意识,在地形和空间中不追求任何形式和美感,只达到物尽其用。 在极度自由的理念下,院落楼栋各异,小者只有平房院落,中者高二三层,大者高四五层,最高的土楼,依据土崖的地势,在崖下修建四层、崖上修建三层,形成上下七层的土楼景观。 这种灵活松散的结构既然追求自由,那就注定要丧失统一性,整个土崖的房屋全无任何章法,上下落差、高低错落、前后连通、左右通廊、层叠繁复,到处都是风格独特的临街楼、过街楼、跨街楼、悬空院、高台院,越是在高处,就越是能见到如同空中楼阁式的院落。 若走进其中,随便放眼一看,最多的就是屋舍连楼之间的走廊、栈道、巷道、阶梯、阳台,它们四通八达、纵横交错、曲弯回绕、上下急转、甚至有可能还要钻桥过洞,若非是有熟人牵引带路,生人压根就没法完全走通,很可能走了几个时辰,还在原地兜圈子。 粗略一看,房屋整体杂乱堆积,看起来确实松松垮垮,不成章法,但是它们在修建时既然追求高屋楼厦,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这些屋舍夯土严实,混有当地独有的岩粉,极为坚硬,只要风干水分,就是拿刀口去碾压,也只能碾出许多碎土,只要是已经成型的高台村落,往往是已经发展了数百年甚至近千年,足以可见这些高台楼屋的坚固耐用。 屋舍建筑的风格,和当地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有关,这种高台城的出现,和绿洲的环境密不可分。 和田绿洲所在的位置,在古代属于东西方关口,往西可以到欧洲中亚、往东可以前往河西走廊,甚至往南还能进入藏地,这种独特的地理优势,使得和田绿洲成为东西方交往的咽喉之地,说是东方的西大门也不为过。 换言之,只要控制住了和田绿洲,也就控制住了西域对外贸易的关口,和平时这里是四方繁荣的丝路商国,战乱时,这里就成了三方必争之地! 高台城的出现,刚好满足了绿洲地区百姓的需求。 首先,高台城依山据崖,修建在高处,可以直接俯瞰一马平川的绿洲,战争时最难打的就是以低打高,百姓借助土崖本身的高度,再站在堡楼之上,可以轻易看到远处的动静战况,形成对下的有利优势。 再一个,土崖也能保证建筑不被水冲垮,绿洲地区临近昆仑山北麓,雪山融水丰富,在雪山融水充沛的时节,绿洲很容易淤积洪水,当大的湖泊无法再承载蓄水时,喀什河道就会大面积涨水,很可能会冲垮某些绿洲中的村落城镇。 如果是在土崖上,这些土崖至少高几十米,完全可以抵挡平时的洪水淹没,在绿洲洪水泛滥时,可以免遭生命财产损失,再进一步说,如果连土台之上都已经蔓延洪水,那这个地方就成了无法生存的泽国,也能让他们尽早收拾家当,搬迁区更易居的绿洲。 总体来说,土台民居既是战乱时的抵抗堡垒,也是和平时的避水高台,可以防止大部分洪涝危害,若再往后说一点,那就是高台占据绿洲最高视野,站在土崖之上,可以俯瞰喀什河两岸,绿洲风光,雪原高山,尽收眼底! 克力看着这些人,指着喀什河东岸的西北方向:“以前,整个和田绿洲都是于阗国的领土,于阗王都就位于喀什河东岸,现在这片位置已经被农田淹没,成了绿洲上的高台田。” 说到这一点,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从位置来看,喀什河东西岸同时都有一段长数百米高几十米的沿河土台,这里大概就是千年前的于阗国都旧址,西城的位置包括现在的墨玉与和阗,我们所见到的两座土台,以前应该是于阗国的王城旧址,他们应该是把王城修建在了土台上,才会在喀什河岸堆积出两座高台土原。” 后来,于阗国在宋朝时期被喀喇汗王朝所灭,这里就此成为喀喇汗王朝的行省,近千年时间过去,绿洲中的小国政权不计其数,无论是什么族群,只要来到喀什河岸,就能看出这里地势高耸优于其他地区,在这里筑城修寨也属于自然而然。 说罢了高台城,他们把目光集中在墨玉老县。 县区的大致边界,完全没有超过喀什河西岸的巨大土台,这座县城以南北为顶点,牵连出近乎夯土黄的高大城墙,连带着形如弯月的土台,刚好形成四方椭圆的城墙形态。 在这城墙之上,可以看到跺台、高堡垒、高耸塔尖、盔顶城门、还有朝内延伸,随处可见的走马道、了望塔。 从土台上延伸出来的民居房屋,也多是夯土黄褐色,平房楼院居多,再有就是一些二层三层的层叠土楼,受限于地形,很少有像土台那样五六层高的层叠楼栋,唯有县城中心的白塔,还算是比较高耸,以鹤立鸡群之态,出现在周围低矮混沌的土楼民居。 墨玉县整体看上去,就好像是个以高耸白塔为中心的花朵,城中各处搭起遮阳布棚,可见五颜六色的绸缎随风飘扬,再加上城中随意行走的疆地面孔,颇有种异域风情。 汽车驶入墨玉县后,带着他们穿梭进主路,最终在城中的白色巨塔边停了下来。 根据宋思媛的话说,她找的这些汽车运输队,来和田有两个目的,一是收散玉,二,是做紧俏货的生意。 他们从敦煌出发,沿着长廊要走过将近两千里,才能到沙漠西岸来,为了不浪费车队行程,还会在汽车上装满紧俏货,和阗绿洲的百姓最缺少什么,他们就会拉来什么,也能在沙漠南岸大赚一笔。 这次来和阗,这些车上拉的都是些内地上好的茶叶、丝绸、瓷器、金银器具、手工艺术品,只要沿着和田绿洲转一趟,就把货品给全卖出去了,同时,也能趁着转悠车队,在附近的城镇低价收取农人牧民手里散玉,只要能让他们运出疆地,总能借着“和田玉”的名头,在文玩市场大赚一笔。 他们和汽车队道谢后,跟着克力沿着白塔往东走,去往高台城附近。 一路上,周围的和阗百姓可能是没见过那么多汉地生面孔,频频侧目偷看,眼中倒也没什么敌意,就跟家中来了客人一般,透着好奇和疏离。 走动间,和阗的集市也如画卷舒展眼前,如今的墨玉县仍旧算是东西方关口,只是随着海上贸易的发达、丝路没落,远没有千年前那么繁荣,有种英雄迟暮的颓唐感,到处都是扬起的风尘,显得灰扑扑有些脏乱。 不过,有句老话叫瘦死骆驼比马大,这里纵然是有些没落,也还是维持着南疆繁荣,随处可见沿街铺子,集市叫卖更是此起彼伏,东西方货品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行走到某个过街楼时,附近就已经开始拥堵起来,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是汉胡杂乱的面孔,甚至,还有人从过街楼上推开窗户,伸着脑袋朝下看,看这情况,估计一时半会是走不过去的。 他们决定停下,看看人群簇拥的,到底是什么!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胡旋舞姬 “到底是什么啊?堵成这个样子?” 岳二炮伸着脑袋,想看清楚前方簇拥的东西,他这个头本身也不矮,只是南疆人有胡人血统,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把前方包围起来后,他这个子就已经完全不够看了,怎么都瞅不到前面去。 “走,我们去过街楼看看,站在高处怎么都能看到楼下是什么。” 话语间,岳观潮带着他们走上旁边的街道长廊,沿着阶梯走上过街楼。 所谓过街楼,其实就是横跨在街道上的楼阁,它们不在街道的左右两侧,而是借助桥梁棚台等结构,直接连接街道两侧的楼体,以两侧楼体为端点,利用桥梁原理形成拱桥,这拱桥之上又修建平房楼阁,再搭配过街长廊、装饰窗棂,就成了过街楼。 这样的楼体悬在道路上,行人客商可以继续从下通行,如果遇上风沙天或者想临时歇脚,也能走上过街楼,在其中歇歇脚。 他们眼前的过街楼与街道同宽,大概长十几米左右,拱桥连接两岸的楼房,形成白墙花窗的楼阁。 出了阶梯后,他们就已经算是站在过街楼上,楼阁两侧开了四五扇拱窗,摆了不少桌椅板凳,不少行人都围在窗口附近,伸着头往外探看。 岳观潮他们走到一扇窗户前,借由过街楼的高地势,他们很容易就已经看到楼下的情况。 在人群的簇拥中,他们一眼就看到人海空地中,有两个卖艺人在跳胡旋舞! 这一对卖艺人最大不过十八九岁,有男有女,有兄有妹,岁数和克力娜依差不多,就连样貌都有着疆地人的几分相似,女的看起来比娜依还要生动,有着西域女子的娇俏美艳,浓眉大眼。 只是,这女子明显是个舞姬,穿着打扮全然没有娜依的淳朴青涩,身着彩绸、坦露肌肤、眉眼生动、举止婀娜,面对人潮汹涌的无数看客,脸上既不紧张也不露怯,甚至,是主动朝那些锦衣玉食的老爷贵族抛媚眼,眉眼之间顾盼生姿,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围观。 只能说,这疆地女子看起来才十七八岁,心态却可能已经接近三十多岁,全然没有少艾的青涩羞怯,再加上面上的妩媚妆容、衣服上的华丽纹路、腰间脖颈里的璎珞宝石、手臂手腕上的手串臂钏,就像敦煌壁画的飞天神像,这样的打扮一看就是在集市上卖艺为生的舞女。 此刻一旁的少年,看周围的看客越来越多,开始拿起手中胡琴拨弄琴弦,时不时敲打腰间小鼓,脚步的踢踏声中,可见脚腕银铃也叮叮作响。 一时间,胡琴,腰鼓、铃铛,在少年的抑扬顿挫击打中,交织出西域味道极浓的胡族乐曲,听得人很快被吸引目光,好似回到了千年前繁荣开放的于阗时代。 恰在此时,这个西域舞女也开始在招手递送,胡旋转腾,在不断的圆舞回环中,身姿如百灵仙鹤、群鸟腾飞,腰间臂弯彩绸流动入水,有种说不出的灵动迅捷,甚至,就连招手的动作都暗自契合鼓点,叫周围看客不住欢呼,大觉神奇。 “这是什么舞蹈,转得也有点太快了吧!” 随着鼓点密集起来,这女子的转速也在提高,刚才还能看见动作,现在只剩下一团彩雾。 最后,随着她转动的步伐越来越快,身上的玉石、玛瑙、璎珞、宝石开始互相发出清脆撞鸣,如昆山玉碎、凤凰悲鸣。 在这转腾之间,自她的身体开始产生无数迷离光色,就好像是被彩霞金光萦绕身体,渲染出辉煌璀烂的五色光芒。 只听得一声雀鸟清唳,一只火凤凰从她周围的光雾中展翅震羽毛、尾翎飘动,好似凤舞苍穹,自身体盘旋而出,在头顶上空猛地振翅翱翔,随后彻底消散。 到了此刻,胡旋舞也到了尾声,那乐器的欢腾合奏逐渐熄声,只剩下胡琴的咯噔弹奏,在断续拨弄中安静下来。 待这舞女胡腾结束,二人朝前鞠了一躬,看客似乎还没从这种震撼中脱身,良久后,才爆发出激烈拍手,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大有穿街过巷的架势。 乐器也弹了,舞也跳了! 这些卖艺人见周围看客喝彩不断,总算是要开演重头戏了,只见这舞女身姿优雅拿起男子背后的铜盘,端着盘子朝周围的看客走去,嘴里唱和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各位衣食父母,老爷夫人……” 随着他们临近包围圈,各种丁零当啷声开始响起来,这是银币、铜钱、银锭、大洋、还有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的声音。 墨玉县是玉器大县,纵然丝路贸易没落了,靠着玉器生意,也能维持南疆的贸易繁荣,来这里的行商旅人并不少,但凡是在街道口巷做小生意的,都知道卖艺的辛苦,没钱得赏两个铜板,有钱的就给两个银圆,若是实在喜欢,你就是赏了金戒指、玉扳指,人家也照单全收。 和田地区多的是做玉器生意的富商大贾,并不缺赏头,才不过片刻,铜盘里就已经是满满当当,虽说大部分都是铜钱,还是有些金疙瘩、金戒指、玉手串、玛瑙扳指、大银元什么,看起来也好看一点。 “这叫胡旋舞,是已经濒临失传的上古舞蹈。”娜依在一旁解释道。 何为胡璇舞? 胡旋舞也叫胡腾舞、胡儿舞,是来自中亚康国、居国的民间舞蹈,起舞时,舞者伴随乐器鼓点,胡旋转腾、节奏明快,旋转腾挪之间,自有刚劲洒脱的意气,随着汉唐时丝路贸易繁荣,胡旋舞就此从中亚经由西域传入中原,成为隋唐时期盛行中原的异域舞蹈。 胡腾舞的风行,与胡姬享誉中原,有着千丝万缕的寄生关系,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隋唐时,中原通过连年征战,将西域纳入版图,在大唐的河西精锐震慑下,安西诸国的胡人,一听说安西府兵的威名,莫不臣服抖擞,在这种文化传播和武力压制之下,胡人开始称呼关中的天子为天可汗。 尤其是河西丝路通畅后,各种胡人城邦开始利用东西方的枢纽地位,往来中原做生意,包括粟特人在内的诸胡,开始在东亚购买丝绸、茶叶、瓷器、粮食、纺织品、手工制品、盐铁矿产,经由丝路贩卖到中亚、西亚,同时,将他们的香料、宝石、皮毛、瑟瑟、美玉、玛瑙、蛇珠、乐器等奇珍异宝运送到东方,再从中赚取高额利润。 除此以外,他们也涉及奴隶买卖,其中,中原最喜欢的奴隶有四种,分别是菩萨蛮、新罗婢、昆仑奴、西域姬。 先是菩萨蛮。 菩萨蛮,也即天竺女,当时在印度半岛尼泊尔一带,有着盛产美女的女蛮国,这些小邦外国的女子身披彩绸、脖挂璎珞、头梳高髻、热情奔放,在天竺佛学文化的熏陶下,天竺女拥有最浪漫奔放的外表,同时自带忧郁神秘的宗教气息,流传到中原后,深受关中权贵的喜爱。 这些胡人嗅到金钱的味道,开始在印度半岛买下天竺女,加以装扮后贩往中原,以此牟利。 再说新罗婢。 在大唐的东北方向,有着新罗、高句丽、百济三个方国,最终,新罗通过对外战争,统一了列国,开始以东北强国的身份,派遣遣唐使来到大唐,随着遣唐使来到唐土的,除了遣唐使团和贵族外,就是这些新罗女子。 他们皮肤白皙、青春靓丽、温柔似水、低眉顺眼,可以满足雇主的一切要求,长安的权贵最喜欢豢养新罗婢女,若谁府中的新罗婢数量多,那可是当之无愧的富贵奢靡户。 后说昆仑奴,指的是东南半岛或者南亚的黑色土着人,他们皮肤黝黑、身体矫健、极善游泳,素来有吃苦耐劳、温顺听话的名声,因东南半岛地处偏远,贩卖不易,昆仑奴的价格水涨船高,最贵的昆仑奴价比黄金,很是奢靡贵重。 长安权贵每每出行,必定是前呼后拥,有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簇拥左右,更有西域舞姬胡旋作乐,跳舞助兴,至于最后一个西域舞姬,指的就是胡姬,他们能出名,全靠一手精妙绝伦的胡旋舞。 传闻,这些胡姬多来自沙漠南北的外邦小国,通过奴隶贸易进入大唐,到了这里后就被各大酒肆买入馆舍做贩酒女,在酒馆前或是招揽顾客,或是跳舞助兴,最长可以连续胡旋三天都不停息,若是来喝酒吃饭的客人还不尽兴,大可给酒馆主几贯通宝钱,完全可以登堂入室,一亲芳泽,至于其后做什么,也就不可说了。 若说历史上哪位跳胡旋舞最出名,大概就是唐帝国的忠臣“安禄山”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安禄山在成为三镇节度使之前,一直都伪装得很好,从未让李唐宗室发现过他的狼子野心, 传闻,安禄山父粟母胡,肥胖如猪,如此肥硕的身材,却学得一手胡腾舞,跳舞时肥硕身材随着舞动乱动乱颤,颇为诙谐滑稽,深得唐明皇的喜爱,为了获得唐明皇信任,他甘愿认比她岁数还小的杨贵妃为干娘,在这样的谄媚惑主的态度下,唐明皇就此打消对安的怀疑,将三镇节度全部交到他手中。 此后,安禄山在河东站稳脚跟,这才开始图谋谋反大业,觊觎起唐帝国的半壁江山。 自安史之乱后,胡腾舞也随着唐帝国的衰落,迅速失势衰退,再不复盛唐时的万千气象,直到唐宋以后,更是再不见昔日盛唐气息,那甜蜜而热辣的胡姬,也就如同遁入沙漠的胡女,只给世人留下一个如同沙棘丛般的妩媚背影! 历史因何而兴,必定因何而衰,胡璇舞因胡人而兴盛,注定也因为胡人失势而衰落,当安禄山的胡人身份被频频提起,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也就按在他头上,其他胡人的命运再无法得到唐庭一如既往的信任,他们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 娜依说到这里,众人已然明白,眼前的妩媚舞女到底是什么!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开元幻术 刚才,要说是胡旋舞的话,他们多多少少听说过名声,也不怎么好奇,唯独一样东西看不清楚,那胡女在胡旋转腾结束时,分明是从身体里出现了一只浑身浴火的金凤凰,也正是这个原因,看客才愿意大喝彩、给厚赏。 “那只金凤凰,也是胡旋舞的一部分?”岳观潮眯起眼睛,盯着楼下的女子。 娜依摇摇头:“当然不是,胡旋舞就是胡旋舞,这只金凤凰只是胡旋舞的彩头,你们可以理解为他们为了能多挣赏钱,把胡玄武和幻术结合在一起。那只金凤凰就是疆地独有的幻术。” “幻术?” “那你可得详细给我们介绍介绍。” 岳观潮他们自从经历巫棺村之后,看到听到的幻觉不计其数,有些幻术是因为药物作祟,有些幻术是因为心理因素干扰,或者,一些幻术至今都无法分辨原因为何。 他们在白日看见浴火涅盘的凤凰,当然也就好奇眼前的幻术原因为何? 娜依思索片刻,眼神神秘起来,说道:“西域的幻术流传已久,要仔细说起来的话,还要从汉朝时期说起……” 汉朝武帝时代,他最宠爱的李夫人去世,武帝为了能和这宠妃死后相见,广招江湖术士,要为李夫人招魂纳魄。 很多修习玄学、求仙问道的能人异士,都曾经受过汉武帝召唤进入宫廷,为李夫人招魂。 当时,汉朝经历匈奴战争已经打通西域,在西域建立大都护府,很多来自西域的能人异士,也借由贸易流通开始进入中原,想要通过幻术为李夫人招魂,以此获得功名利禄、朝廷封赏。 他们的努力,有成功,有失败,但有一点绝对无法抹杀——那就是让西域的幻术在中原逐渐萌芽,进入世人眼中。 其后数百年,随着佛教传入中原,西域民族与中原民族的交往日益频繁,再加上丝绸之路被隋唐皇帝逐渐打通,西域人带着中原缺少的宝石、香料、玉器开始经由丝路进入中原。 胡人群体,借助与中原的商业贸易,开始出现资产巨富的富商大贾,他们之间的商业氛围极其浓郁,尤其是河西的胡人小国,更是把经商致富看作是终身必做的大事。 对于他们来说,中原就像是胡人的精神殿堂,哪怕是穷如乞丐,也想经由自己的脚进入关中去讨饭。 在这样的风气下,不只是胡商会去中原做生意,一些仰慕中原文化的胡人百姓与市井游人,也都会经由丝路进入中原,一睹中原的繁荣复苏、包容开放。 在隋唐开放包容的风气之下,胡人的三教九流在中原畅通无阻,几乎不受任何约束,又因为他们的异域面孔与汉人完全不同,反而会引起沿途百姓的好奇,或是给他们厚待礼遇,又或是与他们交友结拜、共同经商。 老话说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在西域人进入中原的群体中,最特殊的莫过于幻术师! 他们起点很低,很可能一人一骆驼就敢跟着商队沿途进入中原,甚至有些西域幻术师都不是自由身,而是商队为了旅途解闷儿豢养的奴隶,纵然身份再低微,只要幻术优秀,到了大唐就拥有无限可能。 当时,唐朝从宫廷到民间崇尚胡风,喜好胡服,就连平时的饮食也多喜欢胡人的胡饼、胡饮,贵族人人都以穿戴胡服为时尚,西域的幻术,当然也成为皇族高官和普罗百姓都喜欢的东西。 在百姓看来,这些拥有异域面孔的西域胡人有着卷曲金发、蓝眼睛、高鼻子,他们拥有不同程度的法术和幻术,只要胡人幻术师出现,周围市井必定被围得水泄不通。 在这种极度受欢迎的情况下,西域的幻术也发展出很多新花样! 《元府龟册》中曾经记载过一个故事,开元年间,一个叫梵英的幻术师,可以任意操纵天气,随时幻化出风雨雷电。 有一次,他和一个朋友打赌,说成都府附近天气燥热,很可能有火灾,如果在发生火灾的时候,刚好来了一阵急雨浇灭了火灾,那就是他幻术做的法,如果他说的是真,这朋友就要捐出一座宅子充为佛捐,假如他没有说对,梵英自愿成为这友人的部曲家奴。 当时樊英远在洛阳,距离蜀地三千里,快马加鞭走一通也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当然不可能在半日之内走到蜀地,他的朋友只当他说的是个笑话,欣然答应这个赌注。 随后,只见梵英口中念咒,手烧一道黄符,脸色极为神秘,似乎是胸有成竹。 他的朋友不信他真有那么神奇,等到半月后,亲自去问从蜀地来的商人,根据商人的回忆,在半月前成都府确实发过一场大火,不过很快就有一片乌云从东方来直接扑灭了大火。 得知这个消息此人这才相信,梵英确实能利用幻术操纵天气,这位朋友当然也心甘情愿捐出一座庭院给当时的法玄寺。 《酉阳杂俎》中也曾经记载过一个故事。 说是天宝年间,一个叫米宝的幻术师,拥有制作蜡烛的绝技,听闻他善于制作幻术蜡烛,这些粗二寸,长一尺的蜡烛在燃烧时如同熏香点燃、满室生香,甚至在燃烧时发出五彩斑斓的火光,能在烛火中直接幻化出亭台楼阁,形态极为神奇。 开元至天宝年间,是大唐文化最繁荣开放的时代,称得上巍巍华夏,天俾万国,就连幻术也层出不穷! 什么《幻景霓裳》《瓜熟蒂落》《仙鹤神飞》《逡巡造酒》《猛龙绕柱》《云蒸雷鸣》《顷刻开花》《神女供香》《火凰涅盘》《折叠白驴》《躺悬缸遁》《爬绳遁人》《杀人复活》……这些奇异迷离的幻术推陈出新,惑迷百姓的同时,也早造就出盛世浮梦尽归开元的奇观! 凡此种种,诸如此类,当然也就产生了数不清的幻术大师,张果、邢和璞、师夜光、叶法善、罗公远、不空三藏、一行和尚,他们都以各自的绝密幻术,赢得皇族和百姓的喜爱。 其中一个叫叶法善的幻术师,自从唐高宗时代,就开始陆续侍奉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因幻术高超、道术玄妙,被历代皇帝册封为天师加以供养。 天师,也是这些幻术师能做到的最高成就! 有人说,开元天宝年间最大的幻术师,其实是唐明皇本人。 在他统治期间,亲手造就了天俾万国、四夷宾服的盛世大唐,又在安史之乱后,将盛世大唐摔得粉身碎骨,整个大唐盛极而衰,急转直下,国运就如同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是唐玄宗给所有盛唐百姓造出的最大的幻术。 安史之乱后,安西、北庭、河西沦陷,大唐永失西域,等汉人再一次踏上西域的领土,已经是千年之后的前朝。 随着西域通往中原的丝路中断,幻术师当然也就在中原绝迹不复存在,若非他们来到南疆,待在中原是不可能见到这种幻术的。 至于这些幻术是如何造出?到了现在也没有人能清楚。 有些人认为是香料作怪,有些人认为是药粉作怪,也有些人认为这些都是幻术师使出的障眼法、精巧机关,众说纷纭说法各异,反倒是让幻术师的幻术更为离奇,无人知晓原因。 也正因为幻术过于离奇诡谲,才大受普通百姓的欢迎,这些行客富商愿意给厚赏,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到这里,那舞女已经走到过街楼窗口之下,楼上的诸多看客当然也不会吝啬。纷纷掏出口袋朝下丢落铜钱,更有富裕者直接砸下钱袋子,岳观潮他们当然也不能丢了面子,集了几个银圆撒入铜盘。 银币入盘,极为悦耳,这清脆动静也让舞女朝上看了几眼,眼波流动之间,好似对着窗口所有人抛媚眼。 舞曲结束,人群散去,他们见街道已经恢复秩序,下了过街楼继续朝高台城走动,最终在高台城脚下停了下来。 克里停下之后,指着层叠错落的高台城民居说道:“我和阿爸来南疆的时候,喜欢住在这种高台民居里,站得高也能看得远,能看出很多门道出来。” 说罢,克力带着他们走上高台城,在一座七层楼前停下。 仔细观察,这座七层楼以土台为依据,朝内凿空架起,凸出于石壁十几米,由此形成崖下四层崖上三层的楼宇格局。 整体形如“垒”字形态,如同高大宝塔出檐高挑,夯土外墙下,可见回廊雕花、壁龛彩器,拱形门洞扇满异域花窗玻璃,各层的走廊和阳台连接周围过街楼,可以上下左右通行,很是方便。 临近其中,前门楼上用维文曲里拐弯书写牌匾,角落里还用汉文标注了“巴古老爷的舒服院子”。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民居内景 “巴古老爷的舒服院子,这什么意思啊?我寻思得多舒服,才把自家院子写到牌匾上去。”岳二炮看了一眼牌匾,满脸好奇问道。 克力明显是知道怎么回事,朝众人摇摇头解释道:“这倒也不是说院子有多舒服,而是直接用维文语言给直译了出来,在不考虑美观的情况下,当然是越简单越直白越好。”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如果有精通汉文的人帮他们美化一下,大概就会翻译成巴古宅邸或者巴古客栈。” “走吧,我带你们进去看看,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克利说完带着岳观潮他们走进门楼,进入院落之中,很明显能感觉到这里阴凉下来,就好像把外界的燥热完全隔开了,再不见一丝闷热,清凉中还带着丝丝凉气。 一楼的空间凸出石壁,顶部完全架空扇满透明玻璃,有爬墙绿藤攀附顶盖,既能吸热纳凉,又不至于让屋子里显得沉闷黑暗。 沿着四壁,巨大拱窗位置还有不少长桌吧台,吧台之后可见贴墙靠站的长形酒柜,陈放着众多瓶瓶罐罐、酒壶坛子、菜缸瓦瓮,这些柜台在四壁形成回形空间,将客人和伙计完全隔开。 再往中心看,吧台包围着的四方平地,摆着十几张方桌长凳,墙壁上多挂满他们会的各式菜样,靠北的吧台有个前后摆动的门,推开门可以走向朝内凿空的石窟,中间是可以上下行走的阶梯楼道,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菜名菜谱。 疆地人气候虽然炎热,当地百姓却还是喜欢吃些烧烤百味,什么烤鱼、烤牛羊肉、烤羊腿、烤鹌鹑、烤青椒、烤鸡蛋,只要是能上火灼烧,都能上到桌面充入菜单。 至于墨玉当地的美食,那就更是数也数不清。 胡辣蹄花汤、麻辣盐焗花生、盐焗蚕豆、羊头卤肉、凉拌牛蹄筋、红油牛板筋、酸奶糕、冰渣冷吃粥、玛仁块糖、麻辣炸串子、红枣粽子、火辣肚包肉、卤羊肠、羊腰子、烤面肺、羊肉烤包子、羊肉烤馕、筋头巴脑锅子、绿豆凉糕、鲜美时蔬、藏式酥油茶、咸奶茶、汉式肉饼子、碎肉面、杂酱面、煮饽饽、南疆炒鸡……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名菜,却都是实打实的赶路菜,味道重、分量足,如果是赶路的客商行人,味道绝对不会觉得差。 在吧台后面还有另外一块板子,巨大木牌绘制着整个七层楼的平面图,每一层楼的所有房间,都被绘制在版画中,一眼就能看到房间的规格、住房状态、楼层方位。 此刻,已经有一些当地人坐在吧台前,喝着喀什水酿造的小麦酒,度数不高,味道确实不错,几个络腮胡子的行客互相猜拳笔画,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堂中另外的位置,还坐了不少来吃饭的食客,疆地独有的食物传出阵阵香味,飘进鼻孔,他们和伙计说明了来意,让伙计特地挑了个视野开阔的房间,清点银钱,拿了房钥匙,店家带他们进入楼梯,直接走上位于五六层的房间。 前面说道,这些土楼民居多是房联房,楼连楼,院套院,最高处的客房也是这种格局! 推开院落,可见前后左右都有客房,门口两侧的走廊可以走到屋后,能见到屋后是两个空中院落,这里既是下层的屋顶,也是本层的花园,院落里长满了各式草丛,周围木架支起顶棚,可见藤条密集穿织,葱茏爬行,遮蔽了大部分炎热天光。 花果房之下,是一套盖了和田毯子的圆桌矮凳,上面几个陶罐摆着茶壶,水杯。陈设很是日常。 他们借由回廊走进院中,仔细观察起院落的装潢风格。 夯土黄的墙壁坚硬光滑,窗帘门廊多是拱形,外围装饰着白色花草线条,窗户间多是琉璃花窗,各种彩色玻璃拼出南疆特有的华丽图案。 院落有主次之分,靠北的房间为正房,一般是家庭的主人或者父母在居住,左右两间房是家庭的子女的起居房,再往后的两间房就到了门前廊下,专门用于佣人或者是客人居住,满打满算一座院子至少有七八间房子。 所有房间门都延伸出游廊棚架,可见葡萄藤攀爬其上,纳凉又美观。 走进正房之中,可以看到屋子里的摆设接近敦煌的院楼,一应摆设齐备不缺,只是房间色彩要比院楼要浓郁很多,随处可见花窗、琉璃、地毯、彩绸,有着西域色彩浓艳的风格。 岳观潮感受着屋子里的凉意:“我还寻思顶楼会比较热,没想到顶楼也算比较凉爽,里里外感觉起来,还算得上是清凉舒服,这是怎么回事。” 楼房最容易吸热! 南疆这种地方既临近沙漠又气候干燥,哪怕身处绿洲之中,走在路上依然是尘土漫漫,只要他们临近沙漠,位于荒漠之中的沙土会源源不断被吹来,沉寂在城池中,荡起的所有东西都灰扑扑的。 在吸满热量的情况下,位于高处的土楼应该是闷热的状态,这种凉爽舒服的体感环境,反倒是让他们起了疑心。 克利似乎对这一点并不怀疑,继续朝他们解释道:“你说那种吸热的房子多是出现在沙漠中的土楼,这里处于和田绿洲,植被已经把热量吸收了一部分,高台民居的夯土墙壁又厚又坚硬,里面填满了稻草和石头,这种东西吸热快散热也快,这种建筑材料保证了温度只是停留在建筑上,而不会被吸纳进去储存在土楼中。” “最重要的,是这些高台民居有着独特的散热结构,地龛井,坎儿井和地龛井不同,坎儿井是为了吃水用水,地龛井则是为了通风散热。” 随后,克利带着岳观潮他们,走到靠近北方石壁的地方,这里有个栅栏做的窗户不知道做什么用,看起来,就好像是铺在炕上的多孔凉席,表面疏松多孔,材质类似于竹子木片,镶嵌在墙壁上挺括坚韧。 走近去感受,能感觉到一股很凉的湿气从栅栏间吹出来,和他们进屋时所感受到的凉意丝毫不差。 观潮看着这个东西,也就明白了房间处于高处,还能阴凉舒服的原因。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装饰很是奇怪,反倒是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和好奇——这里面为什么会吹出湿气?它是通向哪里? 克力心领神会,打开四角的固定铆钉,整个格栅板全部被他卸下来,打开手电仔细观察,隔栅板之后是个一米见方的通道,就好像加宽版的烟囱,四面左右都有通道,能感觉出这个烟囱里簌簌流出空气,呜呜声响很是清晰。 大概,就是这个四通八达的通道,给房间带来源源不断的凉气。 克力继续解释道:“这种地龛井在修建房屋时,就已经提前在房屋背后挖掘好地窖,修建房屋时会把地窖封起来,只留出进出的门廊和朝上的开口,由于这些房屋墙壁很厚,可以很轻松造出中空壁龛,只要把壁龛封起来,再屋内墙布开口,就可以形成进出风的通道。 在这样的结构下,无论修建多少房屋,都可以将每层的通道连接起来,形成互相连接、四通八达的地龛烟囱,用于进出冷风湿气。 实际说起来,这些中空的壁龛其实就是烟囱,顶部会有出风口,在建筑的底部也会有进风口,以此实现壁龛内的湿气循环。 如果顺着壁龛进入底层,就会看到地窖中会朝下挖掘数十米的井口,形成朝下汲水的窨井,同时,地窖附近还有近十个进风口,这样,从地下冒出来的水汽以及外界的空气,就会借由进风口直接吹遍整个壁龛。 如果有更富裕的商人,他们会打更多的地井,也会雇佣仆从在地窖内抽动风箱,将外界空气抽进地窖再送入各个壁龛。 从这一点来说,这种地龛井不是穷苦百姓可以用得起的,光是这种构造就要花去不少银圆,如果再加上打井和雇佣家仆,要是耗费的钱更是不计其数。 有这种地龛井的几乎可以算是南疆的富户了,如果是普通百姓,也有自己那样的方法,他们往往是在房间里找出井口,没有利用井口吹来的湿气,给房间中降温,又或者是在房屋之上全部种满葡萄藤或者爬山虎,用植物来阻挡热量进入房屋。 “那,冬天呢?”宋思媛问道。 克力点点头:“如果是冬天的话,基本上不受影响,南疆冬天断也不怎么冷,昼夜温差大的情况下,这些厚重土墙也能保温,如果是再冷一点,就可以在地窖烧柴生火,热气会顺着地窖进入地龛井,来到每个房间。 “不过,真到了生火的时候,肯定不是用这种带格栅的板子,一般情况下是利用箍扎紧实的木板再配合骨胶,直接将洞口封闭起来,只让热量传导进来,把多余的烟雾借由烟道完全排出去,不至于让室内烟火缭绕产生危险。” “哎,你们看,好像是今天卖艺的那帮人。” 他们在屋子里看风道时,岳二炮一人在花园里闲逛,他的声音传进室内,叫众人好奇起来。 第一千零七十章:五花八门 众人寻着岳二炮的话来到花园里,借由栏杆和葡萄藤架子的遮挡,立马就看到那卖艺兄妹,正朝着巴古客栈赶来,随后,直接从周围的过街楼进入客栈四楼,消失了身影。 虽说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岳观潮却还是好奇起来,毕竟,从他们经历的诸多幻术情况来看,好几次差点就把他们的命都赔进去了,眼看这女子有可能是幻术师,他心里的一根弦不自觉绷紧起来。 总而言之,只要遇到幻术,准没有什么好事! 他眼神一动,问向娜依:“南疆百姓对幻术也很欢迎,我看厚赏的人还不少呢,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不经常看到幻术?” 娜依点点头,脸色恢复严肃:“你们猜得没错,西域虽然是幻术起源地,这不意味着普通百姓就能轻易见到幻术,再加上幻术已经没落千年,就能难以见到,普通百姓对幻术也就更加好奇,这种白日所见到的幻象也很少见,他们这才要给厚赏,博个好彩头。” “那西域的幻术师呢?” 宋思源明白,他们对于幻术的警惕,完全是因为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是幻术师,既然能白日造出涅盘的凤凰,至少还是有些手段的。 娜依思索片刻,解释道:“幻术师在西域不算是什么正经人,这就好像你们汉人的五花八门一样,属于极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在千年前也是因为唐皇赏识才能大受百姓欢迎,唐宋以后,这些东西都被归为奇人巧技,再次成为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岳观潮虽然不了解西域的幻术师有什么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汉人的五花八门却是了解了不少。 老百姓都说五花八门,五花八门,说起来,五花八门是要分开算的。 先说五花! 所谓五花,指的是金菊花、木棉花、水仙花、火棘花、土牛花。 金菊花清热解毒,是下火风凉的好材料,指的就是在街头巷尾卖茶卖冷饮的女子,这些女子若是有摊子,肯定是在街角巷弄中,用竹席棚子搭出遮风纳凉的地方,一张桌案、几台火炉、几张桌椅板凳、再加上一点凉拌小菜、茶果凉品什么的,就能把生意给做起来。 更拮据的一点的,若是没有摊子,往往是一根竹扁担挑两头,一头是用井水冰的凉丝丝的菊花茶、苦凉茶、还有清凉鱼儿,谁要是想吃,就可以拦下来买一碗,纾解暑热。 这样的生意本小利薄,走街串巷还要看人脸色,既要躲督查还要躲流氓,只能算是赚辛苦钱,辛苦一天也就赚个全家吃饭的钱,第二天若不出摊,那就只能饿肚子。 木棉花为药材,听看起像是花,看起来像是花,用起来才知道那是治病救人的药材。 这就好像治病的郎中,老百姓平时讳疾忌医,怕惹祸上身,轻易不敢去和大夫打交道,但只要是生病了,还就必须得和大夫说,让大夫望闻问切,给出病症,因材施药。 木棉花之意,就是平常不明显,非要治病时才知道用途的意思。 水仙花,指的是酒楼上的歌女,在旧社会,形容一个女子不正经,多用水性杨花一词,这个词语虽然和水仙花不一样,二者却都有着接近的形容意思,那就是行为不端、以唱曲为生的伎女。 她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不干活,也不走路,穿着花枝招展,打扮浓妆艳抹,靠着酒楼或者馆舍的供养,舒舒服服过起大小姐的日子,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们这些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就要拿身子骨去换,整日陪人弹琴唱曲、诗文取乐,为人做乐子以此谋生。 正如楼台高阁上的水仙花,看似洁白馨香、绽放魅力,不过是被人任意亵玩的命运,如雨打浮萍身世悲惨,只要花期一过,注定被人丢弃。 火棘花指的是卖艺杂耍为生的人,这就不区分男女了,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有一身过硬的功夫,都可以拿起铜锣穿戴行走,在街道天桥边吆喝吆喝,什么胸口碎大石、刀山火海、油锅取物、吞剑断头,又或者是精湛武术,只要能赚得看客吆喝,也能在江湖中生存下去。 只是,这样的行当太没有门槛了,是个人都可以做,走街串巷之间,这样的杂耍艺人也太多了,如果不是有什么新花样,很快就被同行给比下来了,说白了,这些杂耍不过是当众出洋相,少不得要被别人拿来取乐子,赚的钱也是娱乐钱。 最后一个土牛花,土牛花仔细算起来不算花,而是一种生藤长蔓的草本植物,花朵硕大、果实饱满,每到成熟季节,果实垂挂在花藤上,几乎将花藤着落在地,沉甸甸的感觉,就好像是力夫挑着沉重的货物。 在旧社会,也常用土牛花,来指代从事体力活的力夫,所谓力夫也不单指一样,算是所有卖力气吃饭的总和,包括码头扛大包的扛夫、替人抬轿担货的轿夫、砍柴挑水的柴夫、拉扯赶路的车夫,只要是用力气吃饭,都包含在力夫之内。 说完五花,再说八门,八门分别是金门、皮门、彩门、挂门、评门、团门、调门、柳门。 第一门是金,指的是江湖中以算卦看相、堪舆风水、捉鬼降妖、求神问道为生的算命先生,他们可能会行走江湖,也有可能固定摊位,只要是出来做生意了,就一定会打出幌子,上面有个大大的“金”。 普通人走得老远就能看到,那招牌上的金字,这样也就知道是算命先生来了,或是把他们请到家里,或是把他们请到酒楼,只要给予银钱就可以跟算命先生说出心中要看的事儿。 有道行的算命先生,可以根据人的生辰八字、面相、手相看出很多东西,能把这辈子的姻缘、子息、行业、财运、灾厄、脾气、寿命全都说清楚,还能告诉事主化解之道、转运之法,就连家门口有几棵树、家里有几口人,都能未卜先知,十分神奇。 假如没什么道行,这些算命先生也不会触霉头,嘴里总有什么升官发财、平安顺遂这样的好听话,甭管是灵验与否,事主总会量入为出,给算命先生一点酬劳,可多可少,量入而出。 他们最忌讳的情况,就是算了事主的命,却没见事主给钱,这种情况往往会损算命先生的气运,再者说了,对事主也极为不利。 因为在算命这一行,如果算命先生主动不收钱,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事主药石无医、死到临头,他们不收这种死人的晦气钱。 但凡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人,哪怕就是个穷乞丐,也得给个铜板,免得咒自己早死。 第二门是皮,这里的皮指的不是皮货商人,也不是什么皮毛贩子,而是走街串巷卖药的小货郎。 能走街串巷卖的药,大多不是什么好药,什么专治牙疼的牙疼丸,专治痢疾的利通散、专治跌打损伤的秘方药酒,最无耻的就是号称百病全消的大补丸,其实都是一些酱油捏的丸子,再不济就是一些放了芒硝的面团子,吃起来要么没什么功效,要么就是跑肚拉稀,美其名曰排毒。 这些货郎既无名号也没铺面,连个师徒传承都说不出来,随意在闹市间或者乡野间搭摊售卖,如果吃出了问题,人家已经走出二离地了,你不知道姓氏名讳,连追你都没办法追。 第三门是彩门,彩门就是彩头的意思,指的是变戏法的手艺人。 戏法和现代的魔术一样,讲究的是快而迅捷,不声不响,只有手速够快才能让看客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体会到变戏法的最大乐趣,艮节儿全在一个“秘”字,如果让人看出了门道,再精巧高深的戏法,也变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从此至今,戏法大师层出不穷,也让很多戏法成名,成为戏法行的拿手好戏、必备名目,最出名的莫过于《三仙归洞》《斗大鸭蛋》《吹灯复明》《烧衣送客》《家鸡变凤》。 做得最好的戏法艺人,一双手就跟神仙施了法,叫看客惊奇不已,大为震撼。 挂门,指的就是江湖上卖武力,耍大刀的武夫,他们和杂耍艺人相比,做到的是“实”而不是杂耍的“巧”,耍大刀就要真刀真枪去砍,摔跤就要拳拳到肉,货真价实; 评门,就是指的是说书行,不管是评弹、折子戏、还是江湖演绎,、只要说书人上了场,就得漂漂亮亮演完; 团门,指的就是街头说相声的人,比之在相声馆子里还要躲些江湖气和野性,为了能博人彩头,也多是一些下三烂、下九流的荤话行话,叫人听了哈哈大乐,连卖力气都痛快了一星半点。 调门,指的是街头贩卖小玩意儿的小商贩,比如写对联、画门画、绘画、写信、写诉状、写请帖等等,主要是落魄书生和一些私塾先生在做。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幻术害人 最后一个柳门,指的唱大鼓戏的,要求嗓门大、力气大,敲着大鼓唱大戏,图的就是个气势响亮。 诸如此类,如此种种,这些行当都是一些没铺面,没名号的苦力活,今天你能干,明天我也能干,但凡是个稍微落难的人,想暂时糊口都能吃得起摊子,人来人往,你走我留,江河混杂,泥沙俱下,又要吃苦卖力,当然也就上不得台面。 岳观潮说道:“那要算起来的话,这对兄妹也算是玩杂耍的,火棘花?” 娜依朝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幻术师上不了台面,不是因为他们沿街卖艺,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会幻术,所谓幻术左不过是迷惑唬人,说白了跟坑蒙拐骗没什么区别。” 她顿了顿,脸色严肃起来:“这种东西如果不用来害人,确实算是新奇技艺,但如果是被用来害人的话,对人造成的伤害也是事半功倍,因为这一点,他们幻术师相当于行走在正邪之间,就好像是正道和邪道之间走钢丝,想要害人轻而易举,既然知道他们会幻术,又知人知面不知心,当然也就敬而远之。” 娜依提起这一点,语气神秘起来,继续说道:“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南疆幻术师害人的事情。” 娜依的这个说法叫众人好奇起来,岳观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娜依点点头,继续解释道:“当年的幻术骗局和沙魅妖龙有关……” 大概在十年前,敦煌城中的井水忽然变得血红,就好像是从井壁渗入了鲜血,将水面晕染得通红一片,一到夜晚就会有龙吼声传扬周围,这声音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就好像是在敦煌城上空盘旋。 到了第二天晚上,总能见到很多牲畜被抓烂了肚子,从肚子上的伤口来推断,大概是被什么猛兽给袭击了,这期间,鸟禽撞墙自尽的越来越多,就连牛羊家畜都开始无缘无故哀鸣乱动,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情况,骚动不止。 这种异常情况的出现,开始让一个传言越来越广! 传闻,敦煌城是中原的封印,专门用来封印沙漠里的魔鬼,他们为了突破封印,杀了沙魅妖龙来冲破敦煌城的封印,只要让沙魅妖龙得逞,届时整个敦煌都会被沙魅妖龙卷入流沙,不见踪影。 这个传言,虽说是捕风捉影,却越传越玄乎,也让敦煌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他们都是低头过生活的老百姓,沙魅妖龙来了,连城池都被卷走了,那他们这些活人的下场,想想也知道。 此后,敦煌城百姓人人自危,再不敢夜间出门,后来,有两个从沙漠中出来的猎妖师来到敦煌,他们一到敦煌城,就说附近有一股难以理解的妖异怨气,似乎正要冲破什么东西朝外跑。 这个说法和敦煌城有封印的说法不谋而合,敦煌百姓这下终于明白,沙魅妖龙可能不是捕风捉影,而是确实存在的危险。 于是,他们将流言以及怪象,全部都告知给猎妖师,想求猎妖师诛杀妖龙,保护敦煌城。 为此,这些猎妖师假意不允,先是给敦煌百姓看了他们的猎妖册,上面封印着诸多妖狼、妖狐、妖人还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沙漠走兽,这些被封印的妖物虽说是停留在纸面,却能感觉到身体的翕动,就好像是生活在画中,能感觉到这些画面是活的! 等敦煌百姓看完猎妖册,他们这才解释他们画中封印的妖物,只是平常修炼成精的妖怪,若是和沙魅妖龙比那就是牛毛尘埃不值一提,假如他们要猎杀妖龙,那是和沙漠中的千年魔鬼作对,一着不慎就会被魔鬼报复,实在是难得很,几次推辞不愿意接下差使。 猎妖师几次推辞,又提及猎杀妖龙不容易,他们再不通世故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敦煌城中的乡绅富户带头捐出千两白银,有了他们的开头,这些百姓也都开了口子,三两五两捐出银子,足足凑够了一万两银子,猎妖师这才愿意结下着差使。 这些猎妖师声称,他们确实可以把魔鬼派来的沙魅妖龙给杀死,但前提是需要等沙魅妖龙吃饱喝足放松警惕之后,才能这样做,要不然,一个饥饿的妖龙,任何人都对付不了。 为了消灭沙魅妖龙,敦煌城百姓在话事人的撮合下,又凑足了几百头牧羊,只等沙魅妖龙来了,就把这些牧羊给推出去孝敬给妖龙,也好让妖龙吃饱喝足放松警惕,方便猎妖师对付这种妖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到了那一日,敦煌城黑风大作,乌云压城好似天倾地倒,云层中果然有条发光的火龙,在黑云中穿梭游动。 敦煌城百姓如临大敌,直接将所有牧羊全部赶出城池,随后,这些牧羊在龙吼声中奔走几里地,最终在城外远方停下来。 那妖龙好似嗅到了活物的味道,在云层中俯冲而下,直接将所有牧羊全部卷走,呼吸之间,就已经见牧羊被卷到天上消失身影,而后,两个猎妖师忽地脚踏大地,冲上云霄,在半空用刀剑将妖龙斩杀成两段,坠落到敦煌城几里地外的河道上。 之后,这些这两个猎妖师就消失了,在消失之前,还告诫敦煌城的全体百姓,妖龙死而不僵,身上很可能还携带着大量的煞气,为了百姓的安全,等半个月煞气散去,才能够将妖龙的尸体运回城斩首示众。 敦煌城百姓以及乡绅商人,全都看到妖龙被斩杀掉落在河道上,当然也就对猎妖师的话深信不疑,不但给猎妖师很多金银珠玉,在他们临走前还大摆宴席,宴请这两个猎妖师。 个月之后,敦煌城百姓带着家伙,赶往城外河道,到地方一看,从云层中坠落的沙魅妖龙,不过是用竹皮纸和竹篾编织出来的东西,就好像是个竹子扎好的牲畜,连个活物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危害敦煌城。 到了这一步,敦煌城里的老少百姓才明白,那两个猎妖师可能根本就是骗子,他们他们事先在城中散播杀灭妖龙的谣言,让所有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三人成虎,百姓越是恐惧,随着流言的传播,就越是能让百姓感觉,这是即将发生的真事儿。 到这个时候他们再出场,这些百姓也就很少怀疑他们的真实性,只觉得是及时雨,解了他们的大难。 至于其后的沙魅妖龙在云层中作祟吞没牧羊,都不过是猎妖师是利用幻术造出的把戏。 也就是说,这些幻术师不仅用幻术骗了他们不少金银珠宝,还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甚至连牛羊被吞没都有可能是他们故意造出的把戏,至于这些牛羊去了哪里?肯定是被他们拉走变卖了。 整件事前前后后、千丝万缕,绝对不可能是两个人能做到的,这两个猎妖师充其量只是台前的戏子。 台后怎么挑选猎物、搭配伙计、排布行头、编织身份,怎么在台前演戏,又是怎么善后的,多东西多东西做起来有条不紊,不让任何人产生出疑,可见绝对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参与布局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 到了这一步,敦煌城的百姓基本上算明白了,他们遇见的,可能是西域里最恶毒的暗门子,从敦煌城井口变出血水开始,就已经是被人编排了一场大戏,前前后后经历半年,总算是在今天落幕。 仔细回想,这半年以来所发生的所有事,很可能都是这些暗门子背地里使的劲儿,他们为此浪费半年时间,也难怪要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银子,那么多金银珠宝再加五百头牧羊,算是狠狠把敦煌城百姓宰了一顿。 这种在结局落幕愿意让老百姓“恍然明白”的幻术师,还算是比较懂规矩,利用这些竹篾编织的妖龙让所有百姓都提高了警惕,钱给得确实多,至少也让他们长了记性。 等下一次再有这种的这种事情,就很不容易再被骗! 若是碰到把人性玩到极致的幻术师,压根儿就不会出现任何疏漏,哪怕是猎杀妖龙,也有可能直接以幻觉显示给百姓,到时候死无对证,老百姓可能到死都看不到出现了什么问题,甚至还可能此后余生都对这个猎妖师感激涕零。 这样,也就无从警惕戒备,下一次很可能还会上当。 吃一堑长一智,也是幻术师的规矩,每个地方只骗一次,骗完即走,绝不停留。 只要到手的钱,就绝对不能给出去,哪怕被骗的人已经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既然他们心甘情愿受骗,那把钱能不能留在手里,就是他们的本事。 说到这里,整个故事就已经说完了,娜依顿了顿:“这件事最后被发现以后,全城所有幻术师都遭了殃。要么被驱逐。要么被殴打。此后十年但凡是和幻术有关的东西,都不被敦煌城待见。” 娜依摇摇头:“不过,也不是什么幻术师都会害人,这种暗门局需要的人力物力很多,他们只有两个人,最多能骗骗普通老百姓,能卖艺表演至少没有坑人的打算。”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沙龙社戏 “总而言之,不需要太过警惕,只需要平常心看待就好,反正这座客栈里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他们来这里住店也很正常。” 那一话音落,克利看向他们继续说道:“刚才我上楼的时候和客栈伙计打听了,明天就是他们赶沙龙的节日,如果我们要行动,要等到过完节之后很多牧民才会有闲时间,到时候,就可以租用骆驼去红白山,今天晚上在白塔广场有个篝火社戏,你们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是和杀魅妖龙有关。” “和杀魅妖龙有关?”宋思媛听他提起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朝众人说道:“我们对于沙魅妖龙的了解实在是太少,敦煌距离魔鬼的沙漠也很远啊,沙魅妖龙的传说,很可能已经被扭曲谣传,有一部分已经失真了,我建议我们去篝火社戏看看,既然是和赶沙龙有关,一定有关于沙魅妖龙更详细的传说资料。” 宋思媛的这个提议,确实有助于他们了解沙漠深处的危险,众人商量片刻,决定晚上去白塔广场。 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得先休息好,这几天一直赶路,舟车劳顿总归是不舒服,谁都需要松松筋骨再做事。 他们进入客栈时已经是中午,眼看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众人各自分配的房间。决定好好睡个回笼觉。 巴古客栈的地龛井确实不错,把门一关再拉上窗帘,室内的阴凉气息很快萦绕进周围,将外界的燥热全部拦在客房外,他们各自洗漱收拾,趁着凉气躺到土炕上,很快梦赴周公。 大概两三个时辰以后,岳观潮被身上的冰凉寒意唤醒,他摸了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走近地龛井,直接把上面的厚布遮盖下来,这样屋子里的湿气就少了一点。 拉开窗帘,推开门板。 从日头位置来看已经是傍晚,太阳斜落绿洲远处,照得院落里一片金黄,就连葡萄藤都被镀上落日金光,将沉甸甸的葡萄果子衬得完全透明,闪烁着水分光泽。 他走进院落伸懒腰的这会功夫,院子里的人也已经醒得七七八八,陆续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清理洗漱后众人下到一楼,坐在某个方桌周围。 一个西域面孔的伙计心领神会,走到他们身边,一口汉话有着浓重孜然腔调:“各位朋友吃点什么,所有菜品都在菜单架子上。” 他们来的时候,还以为墨玉县只是个比较偏僻落后的小县城,没想到这里客栈经营得还不错,不仅有很多本地的地方特色菜,北到北疆,南到藏羌,就连有些汉人的菜也能做。 他们急着要去白塔广场,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点了些口味比较杂的碎肉面、另加切好的牛肉、烤好的羊排,还有现炒时蔬。 这几天,他们赶路时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些味道足的碎肉面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犒劳肠胃的东西,一沾荤腥,各自吃得满嘴油花儿。 一顿饭酒足饭饱,那西域伙计走到他们附近,又给上了一壶冰的凉丝丝的茶。 仔细看,茶壶也就砂锅大小,玫瑰色玻璃材质。里面的液体澄澈金黄,还没凑近去闻,就已经能感觉到一股甘甜气息。 岳观潮可没记得自己点过一壶凉茶,脸色疑惑起来,看向孜然味的小哥问道:“我们可没点过这壶凉茶,你是不是上错位置了?” 孜然小哥也知道他们是外地人,满脸带笑朝他们点点头:“没有,客人,这是旁边的客人让我送给你们的。” 说罢,这伙计朝他们身后的地方努了努嘴,岳观潮回头一看,是他们中午看到的胡姬兄妹,那个女子已经换下平常衣服,头上的花草冠子垂下透明纱帘,将脸面围得严严实实。 如此,也还是能从这女子较好的面容中,看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朝他们点了点头。 “估计是感谢我们给银圆吧,我们几个人加起来也给了十几个银圆。” 岳观潮警惕危险确实不假,却也不拘小节,确定不是伙计上错了,也不是有人要害他们,当即放下心来,给各自倒了一杯凉茶。” 凉茶入口,与以前喝到的凉茶确实不同,闻起来香甜可口,味道却没有那么齁甜,只在喉头感觉到一丝轻微甜味,配合用井水冰的凉丝丝口感,一扫浓油赤酱的味道,让整个口腔都变得清新起来。 “这种茶是什么?” 西域人嗜甜,尤其喜欢喝糖浆茶水,这杯茶味道却很是清淡,她低头看了一下杯子,液体金黄橙澄澈,底部飘着几朵淡黄色的小花,没有一点药渣果渣,根本看不出原料是什么。 小哥解释道:“我们店里的一种凉茶,用的材料是长在沙漠中的沙棘沙枣,这些植物只要给口水就能长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拿来煮茶闻起来味道最香,同时也没有没什么甜味,喝起来很是清爽,用井水冰镇以后,味道就更好了,拿来饭后清口不错,你们应该是刚刚才到南疆,不了解这里的菜搭子,这壶茶也就没给点上。” 当众人再次转向他们身后,想和这对兄妹道谢,他们已经离开了座位,吃得干干净净的杯盘碗碟,可见他们是个辛苦人。 “几位吃得那么急,可是要去白塔广场的篝火晚会?” 孜然小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到了傍晚还吃饭吃那么急,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一想也就明白了,是去广场的篝火社戏。 “怎么?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岳观潮决定抓住一丝一毫机会,了解沙魅妖龙。 “我人微言轻也没什么好告诉你们的,看你们要去白塔广场给你们提个醒。” 说到这一点,小哥压低了声音:“盯好自己的包,别放什么贵重东西,赶龙社戏的时候,有些小偷小摸的东西混进去,晚上的时候尤其严重,东西要真是被摸走了,大晚上的连找都不好找,第二天已经被他们给出手了,再也没办法找到。” “好,我们知道了,多谢提醒。” 岳观潮看天色已经差不多,带着他们走出客栈来到街道,赶龙社戏估计是墨玉县头等大事,街上已经走了不少附近百姓,各处土楼燃起灯火,街道照得一片通红明亮。 他们走动时人已经越来越多,到白塔广场,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白天所看到的白塔,已经在百姓的装扮下换了新装。 白塔高约二三十米,塔基面积约和一座院子相当,底部为方形底座,到塔脚的位置收缩为椭圆形,再往上出现如层叠塔檐一样的塔身,再往上就是尖如竹笋的塔尖。 整体造型和吐蕃的浮屠金塔很像,在塔顶的位置有个巨大金球,基座四周也有一人高的更小白塔,身上涂饰金漆,形如守卫,保卫着高大白塔。 看白塔的造型,不像是汉地的那种可以行走上下的塔楼,只在塔基和塔脚的位置能供人上下,再往上就是实心的白塔,既无法攀登,也没有空隙容纳多余东西。 此时此刻,白塔周围已经被当地的百姓挂上彩色灯笼、五彩绸缎,塔身灯火通明,在烛火映照下,出现迷离梦幻的五彩色泽,勾勒出塔身轮廓,再不见白日的肃静神圣,好像冰清玉洁的圣女,在夜色的加持下蜕变为鬼魅迷离的妖女,给人极大的反差。 篝火主要集中在塔基附近,沿着塔基为中心,出现十几堆火架子,可见火焰熊熊燃烧,将塔基附近照得通明火热,周围的西域面孔越挤越多,开始载歌载舞。 所谓赶龙社戏,其实就是近沙漠的城镇弄出的祈福仪式,就好像北方的萨满跳神、江南的龙王祭典以及西南的赶傩神,本质上都是通过有形的信仰,来消解掉对灾难的恐惧。 哪怕是做做样子,好歹也让神明知道,他们对神明很是敬重,希望未来的一年能风调雨顺,百灾全消。 赶龙社戏也不例外,所谓社戏在汉地诸省,指的是在村庄和乡镇的百姓聚居点,搭建戏楼彩台,请人唱戏酬神请愿,西域的社戏没那么多讲究,融合了篝火晚会和团舞踏歌,更接近民间的游龙舞凤、神像巡游。 社戏开始后,会有很多社戏团体,举着他们编造的沙魅妖龙,从县城的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往白塔的附近行走,一路上,引得所有百姓纷纷跟随,举着灯笼拿着火把,从城池上去看,就好像这些龙灯引来火焰,朝着白塔的方向汇聚,蔚为壮观。 等四个方向的沙魅妖龙齐齐汇聚广场,刚好围住团舞踏歌的年轻人,四条游龙围绕篝火旋转,每旋转一次,就会被周围的百姓丢下沙包,以此驱赶沙龙,祈求一年之内,沙魅妖龙永远不来作祟。 等赶龙社戏结束,这四条龙会首尾相接围住白塔,等到第二天请萨满太太做法祭奠血肉,就会连带着血肉一起烧掉,这样,才算是完整的赶沙龙社戏。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和田玉脉 “沙龙来了,沙龙来了。” 说话间,他们就已经从四面八方看到飘动的龙头尾巴,呼吸之间来到广场,开始朝白塔中心汇聚,等这些沙魅妖龙来到众人面前,他们仔细观察起竹篾做的妖龙花灯。 这些妖龙长大概十五米左右,头颅大如水缸,身体呈流线型分布,从头颅开始到腹部、尾巴越来越细,身体完全由竹木编织,身体中轴有竹子做的骨架,像蛇的脊椎一样互相连接,骨架之上伸出很多木桩子,连接着竹面外皮,好像是骨架上的筋条附着其上,在梁架和筋条之外,是绸缎做成的外皮。 这些外皮多是绸缎布匹编织而成,厚重繁复华丽多彩,重叠繁复的龙鳞都是金属丝穿梭凸织而成,身下的蟒腹形成轮胎一样的淡色条纹,五爪四肢垂下五色彩绸,从头颅开始每隔两米距离,就会有木架做的抓手出现,供舞龙灯的百姓安稳抓住龙身,顶起游龙的身子。 在漆黑的夜色下,就好像一条头角峥嵘、鳞片华丽的蛟龙,在夜色海洋中蜿蜒流动,借着夜色的掩护,可以看到龙须缥缈,獠牙怒张,眼如灯笼,很是真实。 这里面最奇怪的,就是西域百姓舞龙的方式,龙灯游行最重要的就是仿照龙的游动习性来耍花灯,最常见的就是像蛇鳝一样蜿蜒游动,又或者是像鱼虾一样上下跳跃,眼前的妖龙游动的状态就好像是蛇缠绕圈,成螺旋形朝前游动。 在此期间,龙身体内的灯火乱颤乱动,却始终都没有破出体内,这种游龙身体内多是灯火,在螺旋游动中还能保持稳定,确实称得上奇怪。 “游龙体内的东西是什么?应该不是灯火吧?”宋思媛已经看出了眼前游龙的奇怪,随意问道。 “确实不是灯火,如果是灯火的话,这种螺旋形的游动方式,早就把灯油给泼出去,把龙身给烧干净了,龙身体里用的是一种萤石,没有火源当然也就十分安全。”娜依说道。 “萤石是不是吸满了光,就能够发光一整晚?”岳观潮问道。 娜依继续解释:“这种萤石是昆仑山附近独有的石头,和夜明珠不是一种东西,夜明珠是本身就能发出光芒,千年不绝,这种萤石的光芒只能维持几个时辰,如果时辰过去,就会变得越来越暗淡,最终彻底熄灭,想要让它再次发光,就要在烈日中暴晒几个时辰,到了晚上就会继续发光……” 这种萤石虽然硬度不高亮度却很高,只要在烈日下暴晒几个时辰,照明亮度不逊色于煤油灯和蜡烛,再加上河道中遍地都是,也不怎么昂贵,往往是被普通百姓用作照明器具。 只要把这种石头削成圆球,再灌进玻璃罩子里。就可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白天的时候看上去没什么感觉,一到晚上里面的光芒就会逐渐释放出来,就好像是玻璃罩子里出现了火苗,很是明亮。 一间屋子只要几盏这种萤石灯,就可以照得通明亮堂,再无黑暗。 这些萤石比起煤油灯、蜡烛和火把都要省钱不少,到了夜晚,照明工具省不了,普通百姓尚且需要购买灯油,蜡烛才能照明,一个月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果用这种萤石的话,只要萤石不被破坏掉就可以一直使用,白天放到太阳底下,到了夜晚就可以使用,完全不需要给任何费用,是个人都能去河道里捡回来石头。 萤石这种东西有吸光的特性,又很璀璨漂亮,也不止普罗百姓会用,和田的地主老爷们也会用这种萤石来做成各种华丽灯盏,用来装点自家的房屋宅邸,可以让灯火照明的时候更为漂亮。 “这妖龙体内放着的,就是被削成球的萤石,这些萤石多附着骨架脊椎和眼球上,在绸带的带领下,在龙的身体里颤动形成这种流动光芒,看起来就好像龙的身体在颤动,眼睛在扑闪明灭,极度真实。 “可这些萤石都是哪里来的呢?总不能是河里面的长出来的吧?”岳二炮对这种东西好奇起来。 “是从昆仑山上留下来的。” 娜依和克力是外地人,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萤石的来历,众人正疑问时,一旁的温柔嗓音传到他们身边,众人回头看去,正是请他们喝凉茶的那个女子。 岳观潮正想打招呼,这女子率先朝他们摆摆手,压低声音说道:“先看看你们腰间的东西少了没有?” 经此提醒,岳观潮立马明白了她打招呼的原因,众人开始摸索腰间背后,果然有些人的钱包已经不见了,这女子朝身后男子示意,他从背包里拿出几个钱包,钱袋一看就是他们的。 这女子似乎是怕他们误会,继续解释:“刚才我们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发现你们周围有很多小孩子,一直拿着糖葫芦钻来钻去,估计是有些小乞丐想趁你们走路时拿走钱包,还真让我们猜对了,这一路上他拿了你们好几个钱包,直到他们离开,我才找上去把你们的钱包拿回来。” 随后,这女子朝远处的那些小乞丐努努嘴,岳观潮向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几个身穿袍子的小孩子,一见他们目光盯过来,眼神就躲躲闪闪,躲入人群消失了身影。 岳观潮掂量了下自己的钱袋子:“多谢你们,虽然里面也没多少钱,到底是找回了一些损失。” 其后,他介绍了同伴所有人,也算是彼此互报名讳,互相有个了解。 互相认识后,岳观潮也就明白了此女子叫古姮熙,他身后的男子叫古柏月,二人为金兰兄妹,是游走江湖的南疆幻术师,以卖艺戏法为生从不坑蒙拐骗、迷惑害人,赚的钱虽然不多,到底都是辛苦钱,图一个问心无愧。 此番交谈,众人总算是认识了,岳观潮在打听情况之余,发现他们他们居无定所,经常游走南疆,私心一想,她们去过南疆那么多地方,肯定知道很多关于南疆的奇闻异事,索性也问起关于萤石的事情。 古姮熙思索片刻,缓缓说道:“萤石和昆仑山的和田玉有关。” 从古至今,玉石市场上一直有一句古话,天下美玉出和田,和田美玉出昆仑,一句话,道尽了天下玉石中最优质、最高级的玉石来自哪里,更点出了顶级玉石该去哪里寻找。 很多人提起昆仑,首先会想起中华之龙、中华屋脊,再有就是西王母和周穆王的修仙的缥缈传说。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昆仑山对于和阗人来说,不仅是神圣的万山之祖,还是饮食吃喝、发家致富的好去处。 昆仑山盛产玉石,这些玉石多集中在阿尔金山脉以及喀喇昆仑山附近,在雪山融水和地质运动之下,玉石不断被雪水冲刷进入河道,沉淀在喀什河淤积的泥沙中,在河水中被不断冲刷打磨,形成光滑圆润的外表,这些,就是极为珍贵的和田玉。 自从秦汉时期开始,中原打通丝绸之路,这些和田玉也经有骆驼商队进入中原,贵族本身就有佩戴玉石的习惯,中原也有君子佩玉的风俗,和田的珍贵玉石很快成为贵族阶级的喜好,风靡天下。 那时,和田绿洲中尚且还有于阗国存在,他们也得以用和田美玉打开与汉朝交往的通路,靠着与中原贸易玉石生意,于阗国成为沙漠南岸最富庶的国家,由和田延伸出的玉石文化,也让于阗成为南疆文化的融合大成者。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和田玉的数量在采集之后,也在不断减少,为适用不同的季节和地形,和阗工匠和百姓,也发展出了多种采集玉料的方法,产自河道的和田玉,主要分为踏玉法、捞玉法。 先说踏玉法。 踏玉法主要适用于春夏汛期时节,大多数玉石都在昆仑山脚下延伸出的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发源雪山的河流,一到春夏季节气温高升,雪山之上就会融化大量雪水,这时候雪水滚滚而下,他们将沿途的沙砾河泥冲入喀什河的同时,也会将玉石借由支流河道冲入喀什河。 此时,喀什河在泥沙混入后,会从清澈变得混沌起来,若春夏去看,必定是波浪滚滚、泥沙奔流,水下一米的能见度,都未必能达到。 这时候如果工匠要采玉,就只能用踏玉法,南疆人有河中踏玉的本事,只要行走在混沌的河水中,哪怕看不见水中情况,也能依靠经验感觉出脚下的石头是玉石还是寻常的河底碎石,有经验的老匠人从不失误,可以说是一摸一个准。 再说捞玉法! 等春夏雪水汛期结束,秋冬季节的雪山就稳定下来,河道也从浑浊变得清澈,这时候就不需要再用踏玉法,而是适用捞玉法。 在清澈的河道之下,能清晰见到泥沙中沉淀下来的玉石碎块,经历春夏雪水冲刷、沙砾打磨,这时候的玉石多是呈现不规则的椭圆形态,表面光滑圆润,很少有锋利棱角。 捞玉时,匠人多会在河道上撒下网兜,再绷紧河道两侧的缆绳,河流冲刷产生的力道,会把和田玉块不断冲入网兜,他们拉起览胜逆着水流的方向朝前拖动,等到手中力道逐渐变沉时,就可以下河把泥沙全部捞起来,里面挑拣之后,剩下的就是和田玉碎块。 无论采用什么法子,和和田玉一起出现的,都有这种萤石。 它们主要分布在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之间,主要沉浸在泥沙中,个头有大有小,大者如头颅,小者如指头,沉浸在河岸或者堆积的泥沙中,属于玉石的伴生石。 可以说,但凡能发现和田玉料的地方一定会出现萤石。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妖龙秘密 “既然这萤石那么珍贵,为什么不当和田玉卖呢?” 岳观潮是知道和田玉名声的,所有的和田玉共分为山料,山流水、籽料。 山料主要集中在喀喇昆仑山和昆仑山附近的岩层中,需要开山挖石,去掉外面包裹的石衣,才会出现玉料的样子,山流水是被冲到喀什河中的玉石碎块,子料是对和田玉卵石玉料的称呼,也称为籽料或者籽玉。 在和田玉中,山料最便宜,山流水不高不低,籽料最贵,最昂贵的籽料就是白如高脂、油脂润泽的羊脂白玉,价格比之黄金都贵了不少。 古姮熙摇摇头说道:“萤石只是能吸纳光芒这一点比较特别,实际上材质并不如玉石,就是最差劲的山料和田玉也有一定硬度,看起来至少是块石头……” 反观这些萤石的材质,看起来确实很像石头,硬度却并不高,吸满水的情况下,就是小孩子也能用手掌碾碎,完全晒干之后才会变得略微坚硬,像瓦片一样轻易碎不了。 不过,硬度始终比不得和田玉,在大力投掷的情况下依然会破碎,那些表面光滑的萤石珠子,是经过工匠打磨才变成这样,萤石原矿十分粗糙,好像是面团子晒干之后凝结在一起。 再者说,哪怕已经被工匠打磨成光滑样子,也很难出现玉石的那种晶莹透亮的润泽光芒,看起来比较像是打磨平整的石膏球,观赏性和坚硬度上完全比不了玉石,如果不是能够吸纳光芒、夜间发光这一点,已经是被普通百姓当做和泥糊墙的材料了。 因为透明度不足,无论怎么雕琢打磨,都无法呈现和田玉才有品质,当然也就卖不上价格,再加上质地太过于酥脆松散,在长途运输中很容易被颠簸的路震成粉末碎块,到了目的地连品相都没了,也就只能在当地做成萤石珠子来用,便宜又廉价。 “不信你们自己看。” 古姮熙从自己的灯笼里取出一枚发出红光的珠子,掉到地面用脚踩踏,被踩碎成碎块碾成粉末,里面的光也随即消散掉,好似熄灭的煤渣渐渐隐没进夜色。 萤石如此,确实不适合作为商品贩卖,用来做一般的照明工具却还是够格的。 通过古姮熙的话,岳观潮也明白了他对南疆了解比他们深多了,当即问出口:“古姑娘,以你对南疆的了解,你认为南疆百姓祭祀的沙漠妖龙到底是什么?” 古姮熙思索片刻,看向他们,眼中多了一丝怀疑:“你们以为沙漠妖龙是什么?” 宋思媛眼前一亮:“沙尘暴和龙卷风,从沙漠妖龙的传说来看,妖龙发自于沙漠深处,一旦出现在百姓活动的区域,就会将人畜卷到天上,随后人畜就会被吸干水分化为干尸……” 这种描述肯定是有些夸大其词,但是从沙漠中能把人畜卷到天上来看,应该属于龙卷风。 也就是说,沙漠中产生的龙卷风,经常会肆虐到沙漠沿岸,给他们造成很大的财产人身损失,在他们的印象中,这种能把人畜卷到天上的妖风属于鬼神作怪,再加上龙卷风吞云吐雾卷类似龙蛇,就好像是妖龙在抓活物一样,也就被百姓以讹传讹为沙漠妖龙。 同时,龙卷风形成的过程中会卷起飞沙走石,附近引起的沙尘暴足以遮蔽日光,形成黑云压城的天象,天气暗淡时就好像是黑云来了,就更加剧了百姓相信龙卷风是沙漠妖龙的印象。 在这种情况下,赶沙龙其实就是希望未来一年不要有龙卷风或者沙尘暴,从而保护住他们的生命、人身、财产安全。 古姮熙摇了摇头,宋思媛明显是没有说对:“龙卷风是龙卷风,沙尘暴是沙尘暴,沙漠妖龙是沙漠妖龙,他们三个是完全独立的存在,南疆百姓从来没有把他们认错过。”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我们行走南疆,为了寻找幻术的记载,也看过不少南疆附近小县的县志,上面明确记载了什么时间曾发生过龙卷风,什么时间发生过沙尘暴,又有哪几年沙漠妖龙作祟。” “如果南疆百姓真的把沙尘暴或者龙卷风认为是沙漠妖龙,那为什么会出现沙尘暴或者龙卷风的记载,至少应该统一记载为沙漠妖龙作祟,能分而记载这就说明他们分得清三者区别,绝对不是你说的以讹传讹,添油加醋。” 古姮熙这一番话,算是让人打消了把沙尘暴或者龙卷风认同为沙漠妖龙的想法,与此同时,他们也嗅到了这对兄妹来南疆的意图。 无论是沙漠幽龙还是龙卷风,都跟幻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能意识到这一点,分明是故意注意,而非是偶然看到。 当然啦,岳观潮也没有必要点破这一点,心领神会收下他们的提示,转而又好奇问道:“那你们见过沙漠妖龙吗?你们行走南疆那么多年,真的遇到过把人畜卷到天上的沙漠妖龙?在你们看来,沙漠妖龙到底是什么? 古姮熙停顿片刻,脸色神秘起来:“我还真想知道沙漠妖龙是什么?只是沙漠妖龙来得很是凶险,但凡是见到沙漠妖龙的人畜,大多会被它们视为猎物,卷到天上吸干水分,再无可能生还。” “也就是说见到沙漠妖龙的人都死了,但凡是活着的人一定没见过沙漠妖龙,我们翻看县志的时候,也只知道大概十年前敦煌城出现了沙漠妖龙,只是,那沙漠妖龙不过是猎妖师造出的幻象而已,算不得是真的。” 说到这一点,古姮熙脸色神秘起来:“我们确实没见过沙漠妖龙,但是行走南北疆那么多年,还是见过被吸干水分后的尸体,身上的器官肯定都是完整的,只是完全没了水分,就是把骨头撬开,里面的骨髓也成了干粉,可见,沙漠妖龙确实存在,只是没有人见过它们到底是什么。” “要说真的有什么人能从沙漠妖龙手下逃掉,我想大概就只有猎妖师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白发老将 “猎妖师?” 岳观潮眯起眼睛,揶揄道:“不对吧,我记得敦煌那次闹沙漠妖龙,就是两个猎妖师给敦煌百姓演了一出大戏,他们除了只会骗人以外,还会其他的东西吗?” 古姮熙摇摇头:“当然不是,敦煌的百姓能被骗,恰恰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是猎妖师,试想一下,如果当时这两个人是扮做游方道士,或者说是什么和尚来到敦煌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骗得那么惨,他们能以猎妖师的身份进入敦煌,还不受怀疑,不就是因为西域的百姓都相信猎妖师的存在吗?” “至少,猎妖师对他们来说,确实是有能力猎杀妖物的。” 岳观潮仔细考虑他话中意思,确实如同古姮熙说的那样,敦煌城百姓正是见到他们手中的猎妖图册,才会毫无顾忌地相信,他们确实有能力诛杀妖龙,这才被骗得那么惨烈。 这至少说明一点,敦煌百姓对于猎妖师的能力深信不疑,他们这才能借助猎妖师的身份去行骗,甚至是蛊惑他人、煽动流言。 这一现象恰恰证明了西域猎妖师的存在已经深入人心,只要能证明他们是猎妖师。百姓就会对他们的能力深信不疑。 岳观潮想明白这个道理,继续问古姮熙:“古姑娘,在西域,猎妖师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古姮熙意味深长朝他们看了一眼,脸色严肃起来:“你们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如果是假话的话,我会告诉你们他们是生存在沙漠中的隐世高人,专门以猎杀危害百姓的沙漠妖物精怪为生,平时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人在城池或者村镇里见过他们,大概是因为他们聚居的地方出现了怪物。” “那真话呢?”岳观潮继续问道。 古姮熙微微一笑,面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秘色彩:“他们是唐朝时已经死去的人,从唐朝算起直到现在,存活了大概近两千年。” “等会儿,你不是说他们是已经在唐朝死去了吗?那存活两千年又是怎么回事?”岳观潮抓住她言语中的疏漏,追问道。 “你们相信沙漠有不死人吗?”古姮熙压低声音小心问道。 “我们相信沙漠中有活人的存在,但不死人就算了吧,一个人如果真的死了的话,大概会在其后几个月内高度腐烂,从唐朝时期死了的人,存活到现在的概率几乎为零。”宋思媛回答道。 古姮熙似乎知道她会这么说:“那你们就小看沙漠了,沙漠里什么都有,当然也会有不死人,只是,他和你们理解的永生不死之人似乎不一样,他们的不死不是作为拥有肉体的人永生不死,而是作为灵魂永生不死,肉体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容器,只要肉体开始腐烂,他们就会寻找下一个可以容纳他们灵魂的尸体,现在,你们明白我说的存活上千年的死人,是什么意思了吧?”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眯起眼睛:“听你的意思,这些猎妖师都是不死人,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数量极为庞大,并非一家一户,既然都是不死人,为什么是从唐朝开始的?而不是从春秋战国或者秦汉时期,难道说,以前沙漠中并没有不死人,是从唐朝开始,才会有不死人的存在?这是不是意味着唐朝时代的沙漠,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沙漠中出现了不死人?” 诸多疑问,千丝万缕,古姮熙朝他们摆摆手:“你们的问题太多了,我要单独回来的话要说得太多,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点,不如我们一起回客栈,我慢慢告诉你。” 岳观潮看了下左右,周围人多眼杂,确实不适合说什么秘密,索性跟着古姮熙兄妹,回到巴古客栈! 来到他们的房间,众人坐在圆桌旁,古姮熙这才告诉他们,关于不死人和猎妖师的历史秘密。 首先要明确一个概念,猎妖师都是不死人,但是不是所有不死人,都是猎妖师。 他们的历史,要从唐朝时期开始说起。 唐朝贞观年间,阿史那将军大破西域,包括河西走廊在内的西域,全部纳入唐朝疆域,原本位于沙漠附近的小国外邦,全部被安西大都护府羁縻管理,自此以后,唐朝开始管理起广袤的西域诸国。 从唐朝初年直到安史之乱,大唐治理西域将两百年,使得西域诸多城邦变得富庶繁荣,在此基础上,胡人心甘情愿称呼关中天子为天可汗。 安史之乱时,哪怕吐蕃占领了河西走廊,统治河西长达五六十年,也未能驯服臣民,反倒使得河西百姓更加思念故国,足以可见西域百姓对于故国的思念,也可见胡人对于中原文化的向往。 猎妖师正是安史之乱时出现在沙漠中! 传闻,他们是保护安西大都护府、留守河西的将领士兵,为了抵抗吐蕃和其他外敌势力,甘愿牺牲在沙漠中。 当时,唐朝周边的强大国家看关中乱起,也想从唐朝疆域上狠狠咬下一口肥肉,通过各种方式开始角逐西域这片领土,安史之乱时,西域领土之上的战争已经很是频繁。 几乎是十天一小仗,一月一大仗,各个州府的政权轮换和贵族倾轧极为频繁,吐蕃人、匈奴人、粟特人、回鹘人、回纥人、和阗人、大食人……很多外族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台,都想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拥有自己的话语权,割据一方,裂土封疆。 唐兵素来骁勇,哪怕战到一兵一卒,只要外敌没有退下,那就绝对不会退缩,当时关中长安尚且保不住,唐庭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就连唐明皇都要西去蜀地避乱,他们不但要平定河东叛乱,还要去弹压各地的民乱,根本没有余力去处理河西沦陷的疆域。 在没有援兵赶到的情况下,这些位于安西大都护府统治之下的城镇,命运就是被外族攻下彻底沦陷。 外族侵略这几十年,安西都护府能控制的疆土不断变少,北庭沦陷、河西沦陷、安西沦陷,直到全部领土完全丧失。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这些安西守将耗费了大半辈子的热血年华,从青年将领变为白发老兵,只是,他们的孤忠没有被善待,至死都没有等到唐庭对他们的驰援。 大多数白发唐兵的命运,只是奋战到最后一刻,与城同亡!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猎妖尸兵 此后,这些安西老将眼睁睁看着唐朝领土完全丧失,带着对故国的怀念,消失在沙漠。 由于他们是河西精锐又是精兵悍将,心中对于保护家国的执念深入骨髓,哪怕是他们死了,他们的灵魂也保持着这种执念,由此被困在沙漠中无法消散,也无法投胎转世。 前面说道,沙漠中有魔鬼被封印,这些人的灵魂游荡在沙漠,被魔王捕捉到,魔王见他们死后仍然为保护家国不可转世,觉得他们对故国很是忠心,就想让他们放弃执念转世投胎。 这些人死得太过惨烈,执念不忘是没办法投胎的,于是,魔王给了这些人两个选择,要么作为魔王的阴兵,存在于这个世界,此后跟随魔王左右,成为他的护卫士兵,再也不需要转世投胎。 要么,作为不死人在沙漠中游荡,他们既不属于活人也不属于死人,介于生与死之间的一种状态。 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当然也就免了投胎的官司,他们的灵魂虽然不死不灭,却还是摆脱不了肉身凡胎的规律,会在几年之内逐渐腐烂,直到腐烂尸骨再也无法支撑他们的灵魂,他们就要重新寻找新的尸体。 就是说,灵魂可以永远存在,身体要不断更换,以此来维持住他们的行动。 正因为这一特殊原因,猎妖人无法吃喝,没有呼吸,也不需要休息,只要他们拥有意识就可以存活。 不管怎么说,这种状态太过惊悚,尸体常常会腐烂发出味道,他们只能永远活在人群聚居点之外,远离活人聚居的城池,村镇,村落,部落,但凡有人发现他们也只能躲藏起来。 在数千年的颠沛流离过程中,他们为了存活下来,只能不断去寻找新的尸骨,在无法杀人的情况下,他们所能找到的尸体实在是有限,只要肉体腐烂,就无法再行动,就只能被困在原地,直到有死人出现在他们身边,让他们再次将灵魂注入死人身上,他们才能重新开始活动。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大多数不死人都会去做猎妖师,猎妖师的职责就是前往沙漠各处,去猎取那些伤人的妖物精怪,这些沙漠怪物往往会伤人致死,他们就可以在猎杀妖物的过程中,不断找到新的尸体,以此来维持他们的行动。 从这一点来说,不死人成为猎妖师,并非心中有正义,要行侠正义,只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够永远存在,而做出的活命之举,可以说,只要有精怪伤人的地方,都有猎妖师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们很是神秘,从来不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但是,真正有危险出现的时候,他们又会出现在城镇附近,帮百姓解决伤人的精怪。 近两千年都是这么过去的,猎妖师的名气也就被大多数百姓知道,并且接受了他们这一神秘的身份。 岳观潮听完古横溪的话,又问道:“我记得王道士也说过,河西曾经出现过鬼僧人,是不是和你理解的猎妖师差不多?又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只是身份不同。” 早在克力和王元箓提起鬼僧的故事时,岳观潮就已经好奇鬼僧的身份以及鬼僧的来历,当下听起来猎妖师的传说,就更觉得二者有些相似,似乎是有某些微弱联系。 古姮熙说道:“你们说的鬼僧人其实也都是猎妖师,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们了吗?猎妖师都是不死人,但不是所有不死人都是猎妖师,他们愿意成为猎妖师是因为也只有这个身份,能让他们靠近村庄城镇,去处理那些尸体。 其他不死人还是有可能用新的身份,比如僧侣、比如商户、再比如道人、又或者是像我们一样的幻术师,无论他们的身份是什么,这数千年来只有一种目的,那就是为自己的灵魂寻找寻找肉体容器,永远存活下去。 岳观潮眯起眼睛:“如果照你的话说,他们不需要吃东西,没有呼吸,也没有痛觉,那不就相当于一个行尸走肉,哪怕是活下去了又能怎么样?他们只能像寄生虫一样躲在尸体躯壳里面,存活两千年图的又是啥呢?如果是因为执念的话,难道他们还想趁机夺回西域,让西域重新回到唐朝?” 古姮熙对于这一点,似乎也不是很了解,摇头叹气说道:“猎妖师的生存方式如此,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许只是为了一个执念,永远存活下去。也许是因为仍然贪恋着阳间的一切不肯投胎,总之,他们这近两千年来一直游荡在沙漠中,也不知道会继续存在多久。” 宋思媛仔细思索着古姮熙的话:“这些不死人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们可能真的存活了上千年,我好奇的点在于魔鬼的沙漠真的有魔王吗?你们有没有见过猎妖师?” 古姮熙见她提起这一点,意味深长朝众人点头默认,压低了声音说道:“当然,我们行走南疆北疆,注定会遇到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惊奇怪物也遇见过不少……” 那时候,他们还很小,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在天山脚下的龟兹城演幻术戏法,那里已经临近魔鬼沙漠,他们在夜晚赶路时,曾经受到过沙狼的袭击。 这些沙狼能够遁入沙漠、埋伏咬人,只等行人出了城池来到荒漠中,就会扑上来撕咬活人。 当时他们急着赶路,只能趁夜赶到下一个城镇,也是在这时候,他们身后忽然响起呜咽声,等他们再回头看时,就已经见一头沙狼怒目圆睁,眼神绿绿盯着他们,古柏月的手还被沙狼咬过一口,当时如果不是猎妖师赶到地方,他们肯定就葬身狼腹了。 事后,这个猎妖师一路引着他们来到下一个城池,直到他们看到城池楼头的灯火,他才逐渐停下脚步,逆着他们的方向走入荒漠。 提起这一点,古柏月插话道:“这些猎妖师都穿着厚重铠甲,还带着斗笠,在黑纱遮面之下,根本看不见他们的面目,不过有一点我确实可以确定” 这些人,没有呼吸,在寂静的沙漠中,完全听不到他们呼吸的顿挫节奏,身上也有一股被香料遮盖的尸体腐烂味。 ……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魔王传说 兄妹二人介绍到这个地步,他们基本上是明白了猎妖师的传说故事,岳观潮在惊讶之余,也对沙漠里的魔王好奇起来。 从他们进入西域开始,就不断听人提起魔鬼沙漠、沙漠魔鬼、亦或是什么魔王、沙魅妖龙,对他们来说,哪怕他们不了解情况也能知道,这一切都是和魔王或者魔鬼有关。 他问向古姮熙:“这个魔王到底是什么?魔鬼的沙漠是不是就是魔王的沙漠?” 古姮熙朝他们点点头,意味深长说道:“要看你们怎么理解了,你们可以把魔王理解为沙漠中的统治者,也可以理解为被沙漠封印的远古魔王,又或者是守护沙漠的远古神明。” 无论理解成什么,他都不是汉人传统意义上的邪道破坏者,更接近于远古神只,可以理解为这个魔王亦正亦邪。 如果有人在沙漠中做坏事,他们会代替沙漠惩罚这些危害沙漠的人,但如果有人在沙漠中迷失或者是祈求魔王的帮助,他们也会欣然应允,并且帮助这些迷失在沙漠中的行人。 有时候,他们会化为吃人不眨眼的恶魔,惩罚沙漠边缘的城镇,有时候他们又会化为给人带来福祉的神明,将沙漠变绿洲,带来丰沛降水。 对于生活在沙漠沿岸城镇的百姓来说,魔王已经不单单是好的或者坏的,不能只用单一的评价体系去评价他,如果非要给他一个定义的话,魔王有点类似于远古时期一体时的上古神明。 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魔王就是沙漠,沙漠也是魔王,二者分得不是那么的清楚。 岳观潮仔细琢磨古姮熙的话,眼前一亮:“那是不是意味着,魔王统治着沙漠的一切,包括沙漠周围的城镇和百姓,他们敬重魔王,其实就是敬重沙漠。” 古姮熙朝他们点点头:“你们确实可以这样理解,反正魔王是个很复杂的概念,不是可以准确被定义的,就比如,沙漠城镇里枯水断流了,他们会以为是沙漠中的魔王生气了。” 再比如,某些沙漠因为河道的产生,被滋养出了绿洲,百姓就会认为是魔王心情很好大发善心,就好像敦煌城的那次沙漠妖龙,他们就认为是魔王要冲破河西的封印,要派出沙漠妖龙来作祟。 为了让沙漠中的魔王息怒,就只能祭祀牛羊血肉,再把沙漠妖龙斩杀了事,从来也没说斩杀魔王,或者消灭魔王。 宋思媛朝她点点头:“是不是我可以这样理解,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沙漠周围的城邦小国如走马灯不绝轮换,却从不见沙漠有丝毫变动,在大多数百姓眼中,他们生存于沙漠周围,既受到沙漠干旱气候的影响,也依附着沙漠中河道滋养出绿洲。” 在他们的思想中,无法远离沙漠,也无法改变沙漠,那么就只能适应沙漠,与沙漠共存,是西域百姓从出生开始就要接受的思想。 在这种思想之下,他们将沙漠比作魔王或者魔鬼,利用魔鬼的正邪两面,来显示他们对于沙漠的惧怕和亲近。 古姮熙朝宋思媛点头确认:“你确实可以这样理解,是没有问题的。” 宋思媛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那么魔王是真实存在的吗?如果魔王不存在的话,又怎么会产生真正的不死人?假如魔王存在,他又会是以什么方式存在?是个怪物,还是神明,是居住在天上,还是居住在地下?” 这些问题,他们现在通通都无法了解清楚,古姮熙似乎也不知道,只能朝他们摇摇头:“这片沙漠存在了将近数千年、数万年,至今仍有许多谜团还未解开,也正因如此,沙漠周围的百姓才会对沙漠有如此复杂的感情,既敬重又爱戴,既想远离,又不得不适应。” “现在该我问你们了?” 古姮熙说到这里,眼神流转生动,对他们起了好奇心:“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你们,我对你们也有着诸多疑问,还请你们解答给我。” 古姮熙看了一眼岳观潮他们,徐徐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来到和田?从你们的形象来看你们应该属于汉人,从汉地直到西域将近数千公里,你们跑那么远应该不只是为了参加赶龙社戏。”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们对于沙漠妖龙很感兴趣,来南疆是为了寻找沙漠妖龙的踪迹。”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古姮熙已经对他们知无不言,他们也没必要小家子气,非要遮着拦着,岳观潮朝她点点头:“我们来到和田,确实是为了调查沙漠妖龙的真相,但是这不是对沙漠妖龙感兴趣,一切调查都围绕着沙漠边缘的红白神山。” “红白神山?你是说麻扎塔格山?”古姮熙眼神狐疑起来:“你们难道是要去寻找沙海王城?” 这女子确实一点就通,岳观潮不再掩饰,朝他点头默认:“确实我们要寻找的,正是在沙漠中消失的沙海王城,从我们来到西域开始,就一直不断接受到各方线索,最终让我们锁定了沙海王城的位置,它们就在于红白山附近。” 古姮熙眼神疑惑起来:“我们也去过红白山附近,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沙海王城的踪迹,就连建筑废墟都没有,你们确定红白山下有沙海王城?” 岳观潮点点头:“这一点我们尤其确定,不管是了解沙魅妖龙还是了解猎妖师或者是幻术师,都只是想为进入魔鬼沙漠,积累文献资料,毕竟我们第一次进入沙漠,对于沙漠中的一切都不是特别了解,当然要更为谨慎一点。” 话已至此,古姮熙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总是注意我们,原来是把我们当做了坑蒙拐骗的幻术师。” 这一点他们确实没说错,岳观潮略微拱手:“行走江湖,不得不谨慎一点,还望莫怪。” 他顿了顿,拿出商量的语气问道:“你们对红白神山难道也有了解?还是说你们也了解沙海王城的传说。” 古柏月点点头,插话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听说过沙海王城,在行走南疆北疆时,也注意过关于沙海王城的一切故事传说,还以沙海王城和鄯善女王的故事为蓝本,构思过幻术戏法。” “只是”古柏月话锋一转:“由于我们没见过沙海王城,也没见过鄯善女王,对于这个幻术的构想实在有限,到现在也没形成完整的幻术戏法。”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沙海幻术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合作?”宋思媛已经嗅到古柏月话中的意思。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当然求之不得,看你们对于鄯善王城的了解,似乎比我们还要深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有的话,我们确实可以合作,我们可以做你们的向导,和你们一起寻找沙海王城。”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照片,照片中是秘兰城地宫中的壁画,可以清晰显示沙海王城的区域风貌和城市舆图,古恒熙接过照片仔细观察,眼中露出兴奋的意思。 估计,他们寻找沙海王城,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线索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 “我能问一下你们,为什么要执着于去复原沙海王城的幻术戏法吗?”宋思媛借着古姮熙查看照片线索的空隙,随口问道。 古姮熙翻看着照片,随口解释道:“沙漠周围有着众多城邦或者小国,已经失落的国家更是不计其数,沙海王城和那些失落的城邦没什么区别,唯有一点是很特别——那就是他们是建立在沙漠中的绿洲小国,完全生活在魔鬼沙漠腹地,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区别于其他的沙漠国家,成为沙漠城邦中的传奇。” 她对这一点很是好奇,也愿意多说一点,继续说道:“尤其是古鄯善王朝的鄯善女王和她的那块玉佩,已经成为沙漠中的传奇,这样的故事,曾经在南疆北疆城镇中流传风行,还被改编为歌舞剧和乐曲戏。” “我们当然也想把鄯善女王的故事改编为幻术戏法,这样不仅对我们自己的名声有好处,也能让更多的西域百姓知道,沙漠中最辉煌灿烂的古鄯善国,是怎么灭亡的!” “我能看一下你们改编的幻术戏法吗?” 既然是和沙海王城有关,他们就得仔细对待了。 “当然可以。” 古姮熙朝古柏月眼神示意,这男子拿出腰间的口袋,从里面取出一根蜡烛、外加一颗透明的玻璃球,然后又从后面的背包里,取出青铜做的灯盏架子,刚好可以将透明珠子放在灯架子上。 随后,他用柴火点燃蜡烛,随着烛身逐渐融化,蜡烛的光芒也从红黄晕染,变得更为璀璨,就好像是有五色光芒,《酉阳杂俎》中记载过米宝的幻术,他可以利让蜡烛烧出七色光芒,如果他们猜得不错的话,这大概就是唐朝时可以化作七彩烛火的霓虹火烛幻术。 这意味着,这对兄妹的技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若不然,怎么可能复原唐朝时的幻术!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开始屏息凝神,连多余的气息都不愿意多出,就怕打扰了他们。 片刻间,火苗在青铜火盏里跳动燃烧,随着温度越来越高,那位于静止状态的透明珠子,开始在热力震荡中不断悬浮,好似形成了飘在空中的光团,在烛火映衬下绽放璀璨光芒,他们这才看出来,这透明珠子里似乎有着宇宙万物,就好像是佛经中所说的,手中有大千世界,须臾间可见宇宙星辰在珠子中一闪而过。 古柏月随后又从口袋中拿出一双手套,这双手套明显是特制的戏法工具,整个手套贴合手部曲线细密编织,采用的都是最洁白柔软的丝绸,在指尖的位置,坠着眼球大小的镜子,就好像手上贴着十个小型镜片,开始在灯盏周围不断摆动各种手势,指尖的十个镜子也开始七上八下,巡回游动,以水晶球为中心不断旋转。 在这一过程中,水晶球上空开始出现一些画面! 一些身上披着五彩羽毛的凤凰,开始在流动光芒中逐渐显现,拖动华丽尾巴上下穿梭,游动到房间各处,随着他们不断游动,各种奇异华丽的雀鸟随即产生,好似百鸟朝皇紧紧跟随,在无数鸟雀的欢腾中,他们眼前开始出现浓郁云雾。 等缥缈云雾散尽,只见一道金光刺破厚重云层,在那金光完全散开后,可见云层中托举出瑶池仙境、金宫玉阙,三十三重天的华丽楼阁,依次出现在云层中,这些华丽阙楼之上,全都漂浮着珠光宝气、神色悲悯的诸天神仙,好似敦煌的经窟壁画,生动传神。 云层散尽后,天宫逐渐隐没起来,画面也从天穹转向沙漠,可见在红白神山的位置,出现了大片被滋养出的繁荣绿洲。 在那绿洲之上,开始出现行人熙攘的城池,之后就完全没了动静,就好像戛然而止的录像带,完全没了下一步。 古柏月进行到这里,松开自己的手,脸色略微有些遗憾说道:“幻术戏法看的就是个画面,也就是瑰丽奇幻的场景,我们在做幻术时无论怎么想象,都想不出沙海王城究竟有多辉煌。” “如果是用普通的王宫皇殿作为场景的话又会落于俗套,完全没了特别之处,也无法显示出沙海王城的震撼,也就僵持在了这里,无法再进行下一步。” 宋思媛他们近距离观察幻术,居然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可见他们的幻术已经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她好奇问道:“为什么只是一颗珠子还有这些镜片,就能够造出以假乱真的图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幻术师的秘密,不能轻易告诉外人,不过,既然你们好奇,我也可以告诉你们秘诀,在于这颗珠子还有镜子。” 古姮熙朝他们继续解密:“透明珠子中的图案看似繁杂,其实都是有规律可循,在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高度,都会在光芒的影响下出现不同的图像,可以直接照亮镜子,他手中的镜片上,也有很多细密微小的孔洞,这些孔洞组成了各种奇幻图像,只要将光透过孔洞照过去,就可以利用孔洞,将珠子里的图像放大十倍甚至数百倍,以此形成各种复杂的视觉幻术。” 提起这一点,她脸色严肃起来:“人眼所看到的幻觉,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但是有句话叫万变不离其宗,造出幻觉的工具一定是真实存在的,除非是用药物致幻,要不然,总能找出一定的门道规律。” “只不过,成熟的幻术师会把这种门道规律看得很严,不会让人轻易知道,哪怕是对自己的徒弟,也要藏起来三分五分,免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古姮熙是不会再往下揭秘了,他们也见好就收就此打住,他们要看沙海王城的幻术,是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对沙海王城感兴趣。 “你们意下如何?”古姮熙问道。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沙魅祟事 岳观潮摊摊手:“我们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你们得注意安全,沙漠中不太平,我也不希望你们受到什么伤害。” 古姮熙点点头:“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除非是遇到了什么嗜血猛兽,我们是可以自己解决的,再说了,沙漠中有很多猎妖师,他们比我们更了解这片沙漠,真遇到了危险,也许可以求助这些猎妖师。” 既然双方都满意,那他们可就确定了要合作,岳观潮看向众人,见他们都不反对,也就把这件事确定下来,以古姮熙和古柏月为沙漠向导。 话说到这里,既然已经交了底子,那他们也就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其后各自回房休息。 夜晚的和田绿洲还算凉快,并不炎热,凉风刮过院落,惊起一片藤条叶动。 翌日清早,岳观潮在睡眼朦胧中醒来,钻入耳朵的不再是鸟鸣叶响,而是墙体被砸引起的哗啦震动,就好像有石头在猛砸外面的墙壁和窗子,咯噔响声随着鬼哭狼嚎的呼啸呜咽,叫他警惕起来。 岳观潮揉了一下眼睛,走到窗台边,打开窗户只需推开窗板,只见狂风瞬间涌进室内,就好像被人迎面扔了一把尘土,整个人都被风刮得灰头土脸,再加上风中有不少沙砾,石子砸到脸上很是生疼,喉咙里就感觉被人扔进了不少面粉,被吹得干巴疼痛。 “嘙!” “今天这什么鬼天气,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嘛?” 岳观潮趁机关上透明玻璃,隔着玻璃看向室外,远处县城已经完全看不见,全部隐匿在混沌模糊的黄沙雾霾中,能见度最高也就十多米,玻璃上随时都会砸下沙土粒子,那股咯噔响声就是沙土吹到墙壁上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是遇上沙尘暴了! 他正想把窗帘拉上关上内窗板,眼睛不经意间抬头朝上看,只见头顶的黄沙云层中,出现了四条不断游动的龙蛇状黑影,他们在沙尘暴的掩护下,在云层中蜿蜒游动,犹如飞龙在天,穿梭不止。 见到这一幕,岳观潮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好几下眼睛,也没见这四条游龙消失,反倒是让他们飞得距离城池更近一点。 “砰砰砰!” 听到他门口的敲门声,推开房门把外来人放进来,宋思媛他们已经走进来,轰隆一声把门关上。 岳观潮努努嘴,示意他们看向窗台外的天空:“你们有没有看到天空上的龙?” “我们也都看到了。”宋思媛朝他点点头,继续说道:“但是,我不觉得这天空中是真的是什么沙魅妖龙,有可能是吹到天上的布条或者是什么龙灯,你们还记得白塔广场上的四条龙灯吧,天空上的游龙碰巧是四个,天底下这种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巧合。” 话音未落,就已经见天空中的四条游龙黑影,似乎被风沙给撕扯开,肢体断裂之下,不断朝城市的方向坠落。 那巨大龙身不断肢解器官,落到地面还真的就是昨晚上的游龙彩灯,得知不是什么妖龙在天上游动,他们总算放心下来。 “这天气也太多变了吧。” 岳观潮还想着今天去红白山,沙尘暴吹成这个样子,恐怕还要往后拖延。 克力说道:“沙漠中的天气就是这样,只要是临近沙漠城市,基本上都是受到过沙尘暴的影响,可能是沙漠中哪个方向吹起了妖风,直接把尘土吹到绿洲来了,不过,这种妖风很快就会消失恢复正常。” 大概两个时辰以后,周围的风声越来越小,就连沙土都在减少,这说明沙尘暴也在逐渐减小,最终在午后彻底消失。 绿洲之中,至少还是有植被的,沙尘暴消失后尘土很快降落到地面,头顶开始出现原本的湛蓝天色。 只是,城池中就好像被沙土覆盖一样,积累了一层细细的黄沙。 “我的牛羊,我的牛羊。” 他们正准备出去,忽然听到台城上有人的哭声,从声音来判断,大概率是牛羊被吹走了。 岳观潮他们推开房屋锁住院门,随着声音继续往台城上走。 这是高台城顶部的一片晒谷场子,上面用夯土形成了平整的台面,还在外围编织了一人多高的木篱笆。 他们进到晒谷场子内,立马明白了这些附近百姓的哭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晒谷场子上已经躺了无数牛羊,这些牛羊皮毛完整,只是好像风干的肉干一样完全没了水分,肉眼可见的缩小干枯。 这些牛羊卖一头可是全家一年的伙食,几十头牛羊全被折腾进去,相当于把家底赔了个干净。 一些带着圆帽子的牧民,既可惜牛羊,也觉得自己被魔鬼折腾惨了,哭得稀里哗啦,在围观的人群中,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古姮熙和古柏月兄妹两个,岳观潮他们走过去问道:“不会是沙魅妖龙把他们给吸干了吧?” 古姮熙朝他们点点头,言语严肃起来:“全身没有任何伤口,却被完全吸干了身上的水分,这确实是沙魅妖龙的手笔。” 她眼神奇怪起来:“只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直接吹到墨玉县,沙尘暴的天气往往只在绿洲边缘的位置比较剧烈,能直接吹到绿洲内部,说明是规模极大的沙尘暴,这种沙尘暴往往要三天五天才会消退,怎么可能才半天就恢复如常,实在是太奇怪了。” “沙龙王,肯定是沙龙王,魔王发怒了才会把沙龙王找来降下这种灾祸。” 他们说话时,附近的百姓个个面露难色,眉眼之间隐藏着一股愁容,在他们看来,这些被吸干血液的牛羊,都是沙龙王降下的灾殃。 岳观潮他们本来就对沙魅妖龙感兴趣,眼下,传说中的沙龙嗜血现象发生在他们眼前,众人当然也就不想再错过机会,至少,要搞明白这些牛羊为什么会被吸干血液。 宋思媛低头看向那些已经死亡的牛羊,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牧民,还以为这些人要对牛羊不利,想要动手驱赶,似乎不愿意让他们接近他的牧羊牛群。 “阿叔,你怎么会认为,这些死亡的牛羊是沙龙王给害的?有没有可能是被某些沙尘暴中的生物给吸干了血液。” 关于这一点,眼前牧民很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朝他们摆摆手,眼中满是恐惧:“和田也来过不少沙尘暴,从来只是在和田绿洲边界的位置肆虐,墨玉县可是位于和田绿洲最南端,如果这里都出现了沙尘暴,只有可能是沙漠妖龙带来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检查这些牛羊的身体。” 岳观潮正有此意,从腰间抽出匕首,低头割开一头牛的脖子。 本该朝外喷血的皮肤,却好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血肉已经完全干涸,就连血液都凝结到了一起,好似完全被什么东西给活活晒干了,只保留了外皮的完整,身体里已经被完全吸取水分,变得十分干燥。 宋思媛低头看向被剥开的外皮,也认同了这个牧民的说法,牛羊确实是被吸干了身体里的所有血液,就连肌肉筋条都成了完全干燥的肉干,这种状态已经很接近牧民晾晒的肉干。 这也意味着,只不过半天时间,沙尘中的所谓沙魅,就已经把几十头牛羊的血液吸干,甚至是将身体里的水分也完全吸干。 意识到这一点,宋思媛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如果只是单纯地刮过来风沙,这些牛羊又怎么可能被完全吸干水分?假如风沙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只会攻击牛羊牲畜,而不会伤害百姓。” “我们刚才看到的四条黑龙,分明只是编造而出的龙灯,其余再也没有看到任何关于龙蛇的形态,他们如果真的是某些生物,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去吸取他们的身体里的水分?” “会不会还是某些幻术师作祟?” 她看向古姮熙,纵然不是怀疑古家兄妹,至少也是想到了当年敦煌城发生的那档子事儿。 古姮熙朝他们摇了摇头:“不可能,我没有察觉到幻术的痕迹,也没人能利用幻术造出规模那么大的沙尘暴,至于这些被吸干血液的那就更没可能了,幻术只是改变人眼的视觉,从来也没说真的能发生实际改变,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排除了幻术作祟的可能。” 第一千零八十章:死状解密 岳观潮眯起眼睛,说道:“如果不是幻术作怪,难道真的是沙漠中的妖龙,刚才我们完全没看到沙尘暴中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到底他们是怎么伤害这些家畜的。” 宋思媛回忆起他们刚才解剖的牛羊尸体,血管中的血液还在,只是好像凝固的血块儿一样,呈现出豆腐凝脂一样的质感。 无论沙尘暴中的东西是什么,至少他们需要的不是血液,而是血液中的某些水分,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们血管中血液凝结成块儿的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宋思媛眼前一亮,脸色严肃起来说道:“会不会,是因为某些血液中的毒素,才会让这些牲畜在半天内死去,甚至是死后血液完全凝结,身体里的水分也都不存在了。” “你指的是?”岳观潮看向宋思媛,以她的性格不会只单纯提出问题,后面往往还是随着解决的办法或者是大致的猜测思路。 他明显是猜对了,宋思媛朝他们点点头:“我知道有种眼睛王蛇毒,在进入人体后,会迅速沿着毛细血管通道进入主动脉和支血管,这种毒素如果不接触血液的话,是完全无毒的,哪怕是喝到胃里也不会发生任何危险,但只要和血液混合,不出几个时辰,就可以让人血管里的血液完全凝结,就好像是我们看到的血块一样,形成豆腐状或者粥状的血管栓塞,从而引起受伤者死亡。” “这个过程完全不可逆,哪怕真的给受伤者打入血清,也只能预防正常的血管受损害,那些已经凝结的血液不会还原,在人体里形成血液栓塞,伴随人的一生,如果是救治不及时,受伤者会在几个小时内,因为血液凝结痛苦死去。” 她顿了顿,示意众人看向被切开血管的牛羊:“这些牛羊身上血管里的情况,和那种蛇毒是非常像的,更重要的是,自然界中很多蛇毒都是通过自咬伤口进入毛细血管,之后才会和血液发生反应,危害受伤者的安全。”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眼前一亮:“我是在想,是不是沙尘暴中有某些生物?可以潜伏在沙土中,通过撕咬活物把毒素送入他们的血管,这才呈现出我们看到的状态,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些牛羊身上并没有伤口,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些沙尘暴之中的活物,有更为高明的伤害活物的法子,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毒素打入牛羊体内。” “确实有这个可能!” 克力插话道:“这些牛羊没什么伤口,说明沙尘暴中的生物攻击人的方式不是撕咬,不经过伤口还能进入体内,我想大概也就只有呼吸了,我们得看看牛羊的口鼻。” 克力的话是个新方向,他们抬起死亡牛羊的头颅,仔细观察牛羊尸身的口鼻,能明显感觉到口鼻中有出血的迹象,就好像是鼻子里的毛细血管破裂,混合着粘液凝固在鼻子里! 岳观潮又观察了几个牲畜尸体,确定尸体的鼻子里全是这类的特征,这才确定口鼻出血不是个例,而是致使牛羊死亡的共同特征,得见眼前一幕,克力和岳观潮点点头,确定了他的猜测:“看来,凶手确实是从牛羊鼻子进入身体,让它们的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凝固。” “出现这种情况,这就说明这些东西体积很小,可以在牛羊鼻子中留下伤口,同时也能把毒素通过毛细血管释放进体内,同时,还能把身体里的水分吸干净,然后才神不知鬼不觉借由沙尘暴逃离,如果是这样算的话,会不会是某些昆虫?” 他们还没讨论出结果,老牧民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这牛羊都已经死绝了,这可是我们家好几年的口粮,还不知道冬天怎么过呢?” 这个老牧民压根就不在乎他的牛羊是怎么死的,也不想知道牛羊是被什么给杀死的,他只清楚,未来一年他们家里人要过苦日子了! 和田绿洲靠近山区的地方,一到冬天就会严寒封山,往往从秋天开始,牧草就已经枯萎短缩,哪怕重新开始饲养这些家畜,要等到长成至少也要等来年春夏,能不能挨过今年冬天都不一定,沙漠中怪事频出是常态,老牧民也不行刨根究底,知道牛羊怎么死的无济于事,怎么度过今年冬天才是要紧事。 岳观潮他们本来以为沙魅妖龙只存在于传说中,眼见这些家畜如传说中的一样死亡,也就更加确定,沙尘暴中确实存在着某种生物,只是他们不知道这生物是什么。 “阿叔你家有没有骆驼?”宋思媛问道,西域的牧民家中多少都会有骆驼,平常用来驮运货物或者是行走歇脚。 这老牧民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抹了下眼泪,眼神略带警惕朝他们点点头:“家里有十几匹骆驼,都是用来平常囤货用的,长得也不是那么壮实。” “那就好,我们有点事要和你商量,先回你家再说吧。” 说罢,这个老牧民带着岳观潮他们,来到晒谷场北边院落,进入院落后十几匹骆驼全都被关在牲畜棚子里,鼻子微微颤动,喷出热气咀嚼草料。 岳观潮看向老牧民:“阿叔,我们是想租用你的骆驼去红白山,当然了,我们也知道红白山是在沙漠腹地,那里的环境最为恶劣危险,你们肯定怕骆驼进入沙漠后有去无回,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我们可以把这十几匹骆驼全给买下来,如果我们回来了,就把这骆驼还给您,这样你们能有钱去买新的牧羊牛马,我们也能去红白山,怎么样?” 老牧民听见岳观潮这样提议,明显是有些心动了,十几匹骆驼再好,最多也就只能运货,不如几十头牛羊来得实在,当下情况特殊,他的牛羊已经全部死得不明不白,连本都收不回来,空有这些骆驼也没什么用。 这十几匹骆驼每天大吃大嚼,也要耗费不少草料,在牛羊都死了的情况下,他也没办法再赚钱养活这些骆驼,不如就把这些骆驼卖给他们,所得的钱也能再买一些牛羊犊子,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度过这个冬天。 等到来年,春夏季牧草发出来了,牛羊也就见风长肉能卖钱了! 老牧民思来想去,岳观潮的提议来得如同那及时雨,现在只要把骆驼卖出去,就能先把牛羊犊子买好,还能提早准备过冬的粮食,总比他们全家到了冬季饿肚子强多了,真到了冬季难以为继的时候,他们唯一活命的机会也就只剩下卖骆驼了。 既然早晚骆驼都要出手,不如趁着现在处理了,一次把骆驼全卖了! 想明白这一点,老牧民一点儿伤心的感觉都没有了,看向岳观潮问道:“年轻人,虽然我们第一次见你们,冲你们关心我也算难得,我也不知道你们去红白神山到底干啥?这骆驼在我手里养着也是白白浪费钱,不如全卖给你们,不知道你们愿意给什么价格?” 南疆虽然远在南边,骆驼的价格却与敦煌差不多,大概是二十到三十银圆就可以买一头,岳观潮定了定心说道:“阿叔,你现在遭了灾,我们也不能趁火打劫,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用四十银圆一峰的价格,买下你所有的骆驼。” “多……多少?四十大洋。” 老牧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能理解,骆驼也不是什么贵重家畜,再加上肉老干柴不能食用,基本上等同于驴子骡子一类的寻常牲畜,别说是三十银圆了,就是二十银圆也能买一头体格较小的骆驼,岳观潮给出四十大洋,再加一点钱都能买一匹马了,可以说远高于他手里的骆驼价格。 “怎么?阿叔,你要是嫌少,可以自己提个价格。”岳观潮见老牧民神色有异常,继续说道。 老牧民摆摆手:“我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就是觉得你们用四十大洋买一头骆驼,已经算是高价了,这可是足足有十五头骆驼,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家出了这样的灾,确实急等着用钱,但老头子我也不是贪婪的性格,你们给的有点太高了。” 岳观潮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老头子嫌给他们给的价格太高了,长呼一口气,也没想改变价格:“我们也是看阿叔你可怜,才要花高价买你的骆驼,这些骆驼大概有十五只,可以作价六百大洋,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就按这个给你钱,只是有一点要麻烦你,在还没有出发之前,我们也没办法把他们圈养起来,只能劳烦你替我们养一阵子,买草料的钱我们来出,一直养到我们出发当天。” 老牧民点点头:“这是一定的,我肯定把骆驼给你们养得得肥肥壮壮。” 促成买卖,皆大欢喜,岳观潮他们让老牧民立了字据,返回客栈拿了大洋银钱两清,有了秘兰城的前车之鉴,他们直接把骆驼买下较为稳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牧民本以为牛羊死了是祸事,却没想到居然能把自己的骆驼卖出高价,这笔钱足够再买几十只牛羊犊子,还能有余钱改善生活,当真是觉得命运无常,天意弄人。 岳观潮他们接下字据,被老牧民笑呵呵送出院落,赶龙社戏后几天,岳观潮他们整理了东西,很快到了出发当日。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魔鬼沙漠 灰黄坛城,远接绿洲。 岳观潮他们出了墨玉县,停在城墙根下,这座圆形坛城在四面都开有城门,不断有西域百姓和骆驼商队来来往往,时不时还会有汽车轰鸣而过,驶入城门,一派忙碌、熙攘热闹。 遥想千年前的于阗时代,墨玉县会比现在还要繁荣千百倍! 墨玉县位于喀喇昆仑山脚下,是座位于绿洲南端的古城,经历三天热气吹拂,风沙灰尘已经全部落下,恢复了湛蓝天色。 朝远处看,和田绿洲沃野千里,连接着远处的黄沙地平线,只见红绿相接分外奇幻,再朝后看,就能直接看到连绵不绝的雪山群峰,黑灰相间的繁杂野山。 正值夏日,部分雪山也已经化开积水,山体上形成奔流河道,汹涌流向墨玉县的喀拉喀什河,带来浑浊翻涌的雪山融水。 这个时候正是河水浑浊时,他们出城的位置刚好在喀拉喀什河附近,河床两岸多的是来采集玉料的匠作和百姓,黑压压形如成群的牛羊,堆积在河道附近。 河道汛期多采用踏玉法采玉,很多下河的百姓,打扮大都类似: 腰间拴着牛皮绳子,这根绳子一端牵连他们,一端被固定在木桩子,立在河岸边,再然后就是穿着赤膊露腿的短衣短裤,再不然也是把裤腿胳膊的衣服挽起来。 已经下河的百姓,腰间挂着头颅大的竹篓子,手里一手拿铁棍,一手拿钳子,利用双脚在浑浊河水里不断走动,好似扫雷般感受脚下的触觉,以此找出陷入淤泥中的玉料。 若再有更气派一点的,还会有木架子一样的踏玉车,沉入河道里,这些车子前端有着像水车一样的螺旋结构,每一片螺旋叶子都是梯形漏斗,在水中旋转时,既能带动踏玉车前行,还能将泥沙中的玉料借由螺旋运送上水面,落入车子内斗。 一阵驼铃轻响,从城门中走出来十几匹骆驼,岳观潮定睛细看正是老牧民和他的几个伙计,这老牧民见到他们,先是远远打了个招呼,随后抡起胳膊甩鞭空响,这些骆驼听到信号,三三两两安静下来,低头反刍胃里的东西,鼻孔不断呵嗤冒着热气。 老牧民和他们交接了骆驼,继续说道:“年轻人,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去红白山做什么?那里毕竟是荒漠,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和我这些伙计可以帮你们中途赶骆驼,一方面是要报答你们高价买我的骆驼,还有一方面也是想帮你们出一份力气,我奎尼别的本事没有,赶骆驼的能耐还是有点儿的。”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既然奎尼阿叔有这个想法,我们就让他给我们赶骆驼吧,毕竟这些骆驼都是他的,对他很熟悉。” 人多力量大,众人对于奎尼阿叔的加入没什么意见,多几个伙计也算是多几个人帮他们,一众人骑上骆驼,沿着喀什河朝前行走。 从和田绿洲直到红白山,直线长度大概四百里,按骆驼脚程大概是要走三四天左右,他们走了一天时间,勉强出了和田绿洲,越往前走,就已经越能感觉到绿洲在逐渐减少,旺盛植被开始被稀稀落落的沙漠植物取代,已经不需要望远镜,就已经能看到远处的荒漠。 岳观潮他们来和田绿洲之前,已经事先有了行走沙漠的两次经验,还是对沙漠环境摸出了一些门道出来! 大沙漠是个笼统的概念,每个地区的沙漠状态也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北疆的沙漠多是以绿洲为主,反倒是沙漠散落其间,各种绿洲城池以河道为纽带,形成巨型绿洲,他们和天山山脉一起,形成山地绿洲。 而南疆由于河道太少,绿洲是呈片状分布,绿洲之间的绿色长廊面积太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再比如西疆的沙漠最为干涸,这里也是沙漠腹地的位置,被红白神山一分为二,两侧全是干涸沙丘,全无任何绿洲的痕迹。 东疆靠近河西走廊,地形复杂多变,绿洲雪山、沟壑裂谷互相掺杂,行走时是可以看到荒漠中的月牙绿洲的,地貌较为诡谲奇异,风蚀山峰、沙土荒原、干涸古泽、废弃堡垒、土洞天坑、改道旧河、荒芜野山、割裂河谷……这些多变的荒原地貌,恰恰证明了河西还没有完全沙漠化,还可以承载多样化的地形地貌。 如果做比喻的话,河西就好像半死不活的土地,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承载着多样的地理环境。 与河西走廊相比,南疆基本上已经进入了荒漠中心! 这里不再有复杂多变的环境,上千上万年干旱恶劣的气候,基本腐蚀掉了荒漠中的一切山峰台原,把所有经不起风沙吹拂的山丘高台,全部都腐蚀为细密黄沙,在风力吹拂的堆积效应下,沙漠中就好像有个巨大的磨盘,将一切东西都碾为细沙,均匀摊开在沙漠中,形成如鱼鳞般层叠永无边界的沙丘。 因而如此,沙漠腹地除了一枝独秀的红白山,完全没有任何地势高的山峰,看到哪里都只见沙丘起伏,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很容易迷路。 这片南疆荒漠唯有喀什河延伸出的河道附近,还能覆盖沙漠植物,多数荒漠都已经化为黄沙,不见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们若非是能顺着河道前进,现在也已经完全迷路。 只能说,和田河作为和田人的绿色长廊和生命线,到底名副其实,试想一下,在千里干旱的沙漠中,出现了一条永不断流的河流,哪怕两岸没有什么植物,也是一条能够让人活命的生命线。 在沙漠中,有水就有绿洲,有绿洲就有活路! 此时,岳观潮他们的骆驼队一字成行,如同沙漠中的蚂蚁,缓慢行走在稀稀落落的河道绿洲附近,趁着骆驼队在河边休息,奎尼大叔展开地图说道:“我们走了一天,现在才刚出了和田绿洲,从这里开始,就已经算是进入荒漠了,再往前就是魔鬼沙漠的中心,环境会比现在还要更恶劣一点,现在,我们在河道边还是能看见植物的,到了荒漠就只见河道奔流,不见任何植物了。” 岳观潮好奇问道:“奎尼大叔,不是说有河道就有绿洲吗?沙漠腹地既然有河道延伸过去,怎么可能没有植物。” 老牧民奎尼脸色神秘起来:“沙漠腹地的沙子嘛,不喝水了,活不了东西的。” “沙子会喝水?” 这个说法让众人好奇起来,宋思媛示意奎尼继续说下去,老牧民也毫不吝啬,继续解释道:“魔鬼沙漠腹地的沙子和这里的不一样,这里的荒漠好歹还混有泥土,我们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全是沙漠,但只要往下挖个十几二十米,出现的肯定是泥土。” “一旦有河道流过地下水,能把泥土滋养起来,泥土喝饱了水就会变得有粘性。可以把沙土粘起来,只要土壤能直接变成湿润的土地,把水分存在土壤中,植物就能生长起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我们看到的绿洲,魔鬼沙漠的沙子,和这里的不一样……” 魔鬼沙漠腹地的沙子,可不只是薄薄一层,无论朝下挖掘十几米二十米,还是数百米,看到的还都是堆积成硬块的黄沙,成千上万年过去,也不知道这些黄沙到底积累了多少层。 河道附近是因为有泥土积蓄地下水,才能出现绿洲,沙子如果不吸水就完全没有办法存续水分,无论给他多少水,这些沙土都像漏斗一样,把水全都漏到地下河里,或者在几天内蒸发干净,当然也就没办法出现植物。 甚至某些沙漠还会因为水量大了无法存续进泥土,在蒸发的气候下形成盐碱地,就好像地上全是盐土一样,那就更没有植物生存。 老牧民奎尼说到这一点,眼神严肃起来:“魔鬼沙漠腹地就属于这样的环境,和田河哪怕流过去了,也只是让周围的沙土稍微湿润了一点,沙子完全喝不了一点儿水,当然也就不会存在任何植物,河道附近都会出现盐碱地。” 奎尼所说的话和地宫壁画的描述完全不同,地宫壁画上显示红白神山在唐朝时期确实出现过绿洲,这明显与河道附近是盐碱滩涂的描述不太符合,岳观潮又问道:“奎尼阿叔,难道就没有特殊的情况吗?我怎么记得红白山附近是有沙海王城啊,那王城总该建在绿洲里吧?” 老牧民奎尼摆摆手:“你说的是古鄯善国的皇城吧,那座皇城确实建在红白山下的绿洲,但是绿洲的出现可不是自然产生,那是嫫母娘娘发善心,才让盐碱地里长出了绿洲。” “这位嫫母娘娘就是古鄯善最后一代女王,当年也就只有她能在盐碱地中凭空造出绿洲,这都只是个例,除了这位嫫母娘娘以外,沙漠腹地可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绿洲,我想大概是因为河道附近的盐碱滩不适合存活。”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红白神山 宋思媛琢磨着奎尼的话,随口问道:“如果鄯善女王真的能把绿洲凭空变出来,她又是怎么克服盐碱地的,就像阿叔说的那样,沙漠中存不住水,那它是怎么实现沙漠中出现绿洲?” 奎尼甩着鞭子,吆喝骆驼继续前进,目光望向远处,眼神逐渐放空说道:“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千年前的鄯善女王到底只是个传说,她的沙海王城到现在也没人发现过,在没找到他之前,什么话都不好说。” 迄今为止,他们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众人也不再讨论没有结果的问题,坐在骆驼上继续赶路。 穿越绿洲,跋涉沙海,大概在五六天以后,岳观潮他们在骆驼队的指引下,来到沙漠深处。 行走在喀什河道边,周边景色果真和奎尼大叔描述的差不多,汹涌河道两侧已经没了任何植被,只剩下硬壳一样的盐碱滩涂,河道在盐分的作用下形成土黄橘红的盐碱地,沿着广袤黄沙接续前方的地平线,似乎永无尽头。 骆驼队停下后,老牧民奎尼走到河边,用自己随身带的水瓢取了一瓢水,水中大量的泥沙在静止后逐渐沉淀下来,变得越来越清澈,他把这一瓢水倒进盐碱滩上。水面很快不断下渗,在炎热天光下迅速变得干燥,就好像那一瓢水只是众人的幻觉。 奎尼示意他们看向西南方向,麻扎塔格山距离他们只剩下十里远近。 这红白山算不上海拔高却极为陡峭,就好像是在沙漠的西南方向突起一道脊梁,撑起沙漠的天际线,同时将沙漠一分为二,两侧全是层叠鱼鳞一般的起伏沙丘,好似海洋上翻涌的波浪,一眼都望不到边际,在湛蓝苍穹之下,显得尤为奇异荒凉。 天穹之下,沙海之上,高峰孤立,平地而起。 到了此刻,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麻扎塔格山会是沙漠的神山,只要到了沙漠腹地,就能见到无垠沙海之中漂浮着这座高大山脉,它好似沉默在海洋中的远古巨神,静默注视着来到沙漠腹地的所有生物,很容易就把他们看作是沙漠中的神灵。 他们沿着和田河转入支流河道,在距离红白山脚下两百米处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是距离红白山最近的盐碱地,岳观潮他们各自卸下骆驼上的东西,开始搭建起驻扎营地。 沙漠中的营地,为了防止流沙漩涡和沙土坍塌,在帐篷之下会先安排好互相扣合的木板,这些木板彼此相连,在底部也有木桩子支撑木板,既能和沙土增大接触面积,减少沙地坍塌的概率,也能对木板起到支撑作用,对木板起到固定作用。 一下午的时间,七八座帐篷在木板上拔地而起,形成圆圈形围绕着中心的巨大帐篷,形如一座团形花朵,出现在沙地盐碱滩上。 等诸事结束,他们这才汇合到主帐篷,宋思媛她们已经支起小黑板,在上面粘贴诸多收集到的沙海王城资料,其中牵连起来的线条错综复杂,勾连起彼此的照片,形成一张线索网。 在黑板之前,另外有一张方桌上面,摆着沙漠地区的地形沙盘,整个沙漠的轮廓以及红白山清晰可见。 宋思媛指着黑板中心的沙漠舆图说道:“我们所在的位置,位于红白山脚下两百米处,这是和田河牵连到红白山的一条干河支流,距离和田组河道大概十里左右,可能是因为和田河改道逐渐干涸,这才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盐碱滩涂,我们现在驻扎的位置,是河道尽头的盐碱滩,这是一片已经硬化的沙地。”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已经到了傍晚,大家也辛苦了半天,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分组去寻找附近的遗迹。” 提到这一点,宋思媛拿出一张照片贴到黑板上,照片中是地宫壁画上的沙海王城,他用戒尺点着照片:“这种古画壁画上的图像,大多会在画师的笔下有所缩放,和城池比例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只是单靠地宫的舆图,也未必能推算出来城池的合理大小。” “好在壁画中画了红白山,我们可以根据红白山和王城的比例,用地理上的三点定位,来确定他们和红白山的距离以及王城的大致的大小。” 说到这里,宋思媛从背包里拿起一座圆形城镇模型,这个模型大概手掌大小、半指高低,吹了几下放在红白山下的沙盘上说道:“我呢,在来之前就已经做过了三点定位推理,大致可以判断出沙海王城距离红白山大概在半里到一里地之间,这是王城距离红白山的可靠距离。” “同时,若以此距离为基础来推断王城的面积,我大致可以推断出整个王城大小大概是个长宽约为五里的椭圆方形城池,按照城池面积来算,王城的地理位置可以被限定在长宽六里之间的沙漠。” 宋思媛知道光是说这些数据,他们只会感觉晦涩难懂,她示意众人看向沙盘中的古城:“通俗来说,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以红白山脚下为城池的最西端,再朝东扩展六里左右,以这条线东西的端点为中心,朝南北两侧各扩展三里左右的距离,以此可以形成长宽约为六里的正方形区域。” “这个沙漠区域,大概可以判定为沙海王城的遗址,如果我们要寻找遗址,就要从这个区域来寻找,除了这个区域的沙漠,寻找的意义不是特别大。” 岳观潮盯着沙盘:“那照你这么说,我们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王城最西端。” 说完,宋思媛拿起几个木头雕刻的小人,放在圆形坛城西边:“你说得对,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城池的最西端,这片区域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肯定是要分工合作,齐头并进,我建议是两到三人一组,从四个方向去寻找沙海王城的遗址,谁先找到遗址,就放出烟雾弹通知剩下的人,做好记号后再集体进行下一步。” 岳观潮对这一点也没什么信心,问道:“如果我们没有找到沙海王城的遗址怎么办?需不需要在扩大范围?” 宋思媛低头思索片刻,朝他们摇摇头,指着沙盘中的沙海王城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资料来看,沙海王城不可能位于和田河东岸,至少可以拿东岸的所有区域全部抛弃,那么,他们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其实也就是从河道算起直到红白山之间的区域。” “这片区域大概长度为十里左右,那也就意味着,我们的搜索面积就在以当前为起点的长宽十里的区域,寻找遗迹不是面积划得越大越好,把核心区域做筛查,要比广撒网要有效率,十里的面积我们肯定不能完全搜寻一遍,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倒霉,完全找不到遗迹,那就意味着沙海王城已经完全消失,去了其他的空间,有一点我们得事先想清楚。” 关于这个猜想,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有过讨论,当时宋思媛认为玉佩很可能联通了镜象世界,使得沙海王城被送进镜像世界,如果他们真的没找到沙海王城,这个猜想就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商议完明日的行动计划,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各处帐篷前都点了煤油灯,火苗在黑夜中十分清晰。 离开城镇后,他们已经摒弃了大部分灯火明光的干扰,抬头的一刹那,立马就能看到漆黑天幕上悬挂着闪如珍珠的星辰,夜色星光黑白对比之下,更显得天空澄澈晶莹,犹如银河笼罩沙漠,偶尔有几道流光斜挂天边,最后归于寂灭。 沙漠中气候到底还是干燥,下午时他们各自抬了一桶水送进帐篷,等回去的时候,一桶水已经蒸发掉了三成,帐篷里稍微有些湿气,总算没那么干燥了。 吃饱喝足各自休息,他们搭完帐篷已经累得不想再动,各自躲入帐篷休息,等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红日欲出。 按照昨夜计划,岳观潮和宋思媛、岳二炮组成一队,徐霞客以及克力娜依组成一队,再然后就是王元箓和古恒熙、古柏月兄妹组成一队,剩余的最后一队,就是奎尼和他的那些伙计。 四个队伍刚好分成东南西北方向,方便沿着他们既定的路线,呈扇形寻找沙海王城的痕迹,可以做到分工合作,扇形搜查。 待组队分配完毕,众人拿着工具各自出发,岳观潮和宋思媛带着岳二炮前往他们定好的方向,一路开始寻找遗迹的存在。 一上午时间,他们各自走出三四里地,沙漠中除了沙丘就是沙土,再加上炎热干燥的气候,不过半天时间,他们就已经走得口干舌燥! 这股干燥,就好像喉咙里裂开了一样,无论喝多少水,咽多少唾沫都不管用,就感觉身上的水分都在被外界的蒸腾高温烘干,不知不觉间,脸面已经变得通红火热,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都已经起了一层皮。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荒野沙雨 中午回去后,他们各自来到帐篷里,人人都是灰头土脸的状态,他们行走烈日几个时辰,大多满脸通红、略微脱皮,看着很是狼狈,从各自的眼神也可以看出来,他们似乎并没有找到任何遗址。 “各位也都走了大半天了,你们可是发现过什么建筑遗迹?或者说哪怕是只是几个土墩子也行。”宋思媛看向众人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是摇摇头,奎尼老牧民说道:“我们根据你给的方向,直接走到和田河附近,这期间没有发现任何遗址的痕迹,别说是什么土墩子了,连正儿八经的台塬都没有,全部都是沙丘。” “我们也是。” 其他队伍的人也都异口同声说道。 “你们呢?” 克力问向宋思媛。 岳观潮摇摇头,嘬起牙花子:“我们一路上找了很久,也确实没发现什么王城遗址,你要说我们四个方向都找了,如果哪个方向都没有遗址的话,这沙海王城难道真的在异度空间?” 众人只能无奈摇摇头,他们对于沙海王城的信息,掌握的实在是太少。 宋思媛叹了口气:“要不明天我们各自对调一下方向,也许是因为我们找得还不太仔细,如果等明天还没有找到沙海王城的遗址,那可能真的就像我们猜测的那样,沙海王城很可能就是在镜象空间里。” “行,也只能这样办了,来都来了,不可能不做任何努力。” 宋思媛又说道:“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有没有可能沙海王城是被黄沙给掩盖起来了,会不会他们的遗址是在我们脚下?而非是露出地面。” 她的这个提议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岳观潮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可能,这些黄沙被风吹拂后,很容易形成不断移动的沙丘,沙海王城遗址经历千年,被埋入黄沙之下确实有可能,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黄沙给挖开从里面找东西?”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她正有此意:“那我们就试一下吧,至少要先开挖个几米,也看看这片黄沙之下到底掩埋着什么东西?” 说做就做,岳观潮带着奎尼的几个伙计,很快在距离营地近百米的地方找到一处略微硬化的沙地,他们七手八脚拿起工兵铲,朝下挖掘泥沙,大概一个小时后,已经挖了五六米深。 到了这一步,除了泥沙微微湿润以外,还是不见任何土壤的迹象,可见这片沙漠腹地积累的沙层绝对不会浅,他们趁热打铁又朝下挖了好几米,直到挖出十几米深浅才停止挖掘。 众人站在沙坑边,盯着朝下深挖的沙坑,还是没有任何遗迹的痕迹,城中的建筑应该都是夯土制造,既然没有泥土,那就说明距离遗址还很远,又或者说遗址压根儿就不在这里。 不到黄河心不死,撞了南墙才回头,他们眼见地下十几米还是黄沙,这下子彻底死了心,灰溜溜趁着夜色回去休息。 一夜睡眠,岳观潮从喉咙干痛中醒来,他看了看手中的怀表,已经是上午七八点。但是,外面的天色却没有昨日那般晴朗,就好像是阴雨连绵的早晨,透着混沌黑暗,甚至能感觉出一股让身体异常难受的低气压。 与此同时,帐篷上也好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哗哗啦啦,随着风沙吹拂,激荡的帐篷不断震动。 难道是下雨了? 岳观潮揉了一下眼睛,穿上衣服起身出了帐篷,天色果真像他猜测的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晴朗的感觉,太阳早已不见踪影,抬眼就是如同雾气一般的黄沙浮尘,在这辉煌混沌的环境中,还能感觉到远处有些漩涡状的风越卷越大,形成了不断卷走风沙的龙旋风。 这种龙卷风直接卷起黄沙,甩得到处都是,又加重了环境的混沌,叫人越发看不清周遭环境。 他原以为,天空会下起雨滴子,抬起手的一瞬间,只见无数沙粒落在手中,看方向与风沙吹拂无关,完全是从天而降,再仔细听动静,还能发现那些呼啸风声来自沙尘暴产生的龙卷风,疾风吹过帐篷,自然而然引起哗啦震动,从帐篷里听起来就好像是疾风骤雨,风声呜咽。 至于黑暗混沌的天色,则是风沙完全遮住了原本的状态! 老牧民奎尼从帐篷里出来后抬起手,看了一下落在手中的东西,见手中下了一把沙土,脸色从倦怠一下子被惊醒,就好像被吓了一跳,脸上慌张起来:“沙尘暴、龙卷风、干沙雨,不好!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岳观潮见老牧民神色有异常,好奇问道:“奎尼阿叔,不过就是下了点沙子,不用那么紧张吧。” 关于这一点,显然不是岳观潮理解的那么简单,老牧民言语慌张说道:“年轻人,不是你说的这样,沙漠中下雨也并不可怕,怕就怕在下沙子,赶紧把所有人叫起来,往红白山顶上走,能走多高就走多高,要不然肯定要大难临头了,你们信我这句话,等到了山腰上我再给你们解释原因。” 岳观潮虽然不知道奎尼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从他的态度而言,下沙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心领神会拿起铜盆敲起来,把所有帐篷里的活人全都唤醒,与此同时,他们背起自己的包拿起贵重东西,连帐篷都来不及收,开始牵着骆驼朝红白山走去。 幸好,他们驻扎的营地,距离红白山不过两百米,牵着骆驼片刻功夫就已经走了过去,在这期间难免要被翻涌的龙卷风流沙袭击,若不是牵着骆驼带了些重量,早就被龙卷风给卷到天上,生死不知。 经历当下情况,他们也得以看到沙尘暴之下的沙漠有多恐怖? 总的来说,平常时候这些沙丘还都是静止的,就好像层叠繁复的鳞片,等到了沙尘暴起来的时候,流沙就好像是能够移动的山丘,在风力吹拂之下,好似海洋中的浪花涟漪,不断朝着人的方向挤压过来。 他们牵着骆驼走上红白山之后,一路从山体的道路狂奔上去,直到跑到半山腰的高地土坡,才算彻底停下来。 这个位置要说算起来也并不算高,只是攀登三分之一的山体,但好在这里的地势比沙漠要高数百米,又是完全坚硬的石头山,远离沙土之后,移动的沙丘也就威胁不到他们的存在了,再加上站得高看得远就更清楚,也就更清楚山下的沙丘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们躲在山上石窟中,一眼就能看到山下沙丘好像煮沸的黄汤,不断上下起伏、左右颤动,每动一次,沙丘就会变换次序和方位,虽然仍然是成鱼鳞状排布,大小高低却在颤动中发生剧烈变化,沙丘的每一次颤动,都在不断吞噬活物,再加上龙卷风到处卷起沙土落下地面,说是下疾风骤雨也不奇怪。 好险,他们到底还是逃出来了,奎尼老牧民直到进入这些废弃石窟,才算稍微安心一点。 “奎尼阿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沙雨的危害了?我看你这个样子,似乎很怕这些沙雨,我也没觉得有多危险,不就是从天空下了点沙子嘛。” 岳观潮这句话惹得老牧民频频摆手,反驳道:“如果下的是寻常暴雨,也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沙漠中最怕的是头顶下沙雨,你们可知道沙雨是什么?” 所谓沙雨,指的是天上落到地面的不再是雨水而是砂砾,有时候甚至是雨水混合砂砾形成的砂浆,成因和沙尘暴有关,在沙尘暴天气下,龙卷风剧烈吞云吐雾,在恶劣天气之下,直接卷动沙土送入云层中,再借由沙子的重量坠落到地面,就好像是下雨一般,这才被名为沙雨。 沙雨危险,是因为被卷到空中的泥沙数量很大,一股脑倾斜进地面的时候,很容易把人畜给淹没起来,直接砸在沙漠表面,活人一旦被沙子淹没,就好像是陷入了流沙中,这些堆积在身体周围的泥沙,会迅速挤压人的内脏,直到把人的内脏挤压出血。 这时候,活人想再出来就很难了,这些沙子会不断挤压他们的身体和五官,直到把他们活活淹死在沙海。 等于说,沙雨虽然不是雨,确实比洪水还要恐怖,当得起一句如洪水猛兽,叫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看向他们驻扎的地方,那原本位于滩涂上的营地,已经被黄沙淹没了大部分,只露出帐篷顶部的一段帐篷,好似个小土包陷入沙土,他们要是再晚走一会儿,肯定就被活埋了。 惊险之下,众人只觉腿肚子打摆子,算是又死里逃生了一回。 沙雨下到一半的时候,天空中也下起了真正的疾风骤雨,如倾盆瓢泼落入沙海,迅速被积累的沙子吸得干干净净,沙子很快变得干燥,就好像是个巨大的漏斗,将落下来的雨水落入他们不知道的地下河。 他们所在的红白山由于地势较高,不受沙土影响,疾风骤雨可没少受,雨水落在地面,迅速被高温蒸干,反倒比刚才还要炎热。 对于他们来说,还没怎么见到沙漠怪物,就已经见沙漠天象异常,甚至差点被流沙给淹没,已经算是极度恐怖。 随着沙雨逐渐消失,天色这才逐渐恢复正常,其后,宋思媛观察到某些情况,对这些特殊情况好奇起来——红白神山附近的沙漠,一些沙地全无积水很是干燥,有些沙坑却积蓄了不少雨水,形成了不少水塘,在红白山下形成了片状分布、干湿混杂的滩涂,这种情况很明显不正常!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地质奇观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些奇怪情况,这些水塘大者如宅邸,中者如房屋,小者如水缸,大小各异、面积不一、深浅不定,就好像是雨天泥泞路面形成的大小水洼,排布完全没有任何规律,以互相间隔堆积的形态,分布在和田河西岸到红白山之间,更远的地方,就已经完全没了这种地理特征,恢复干燥沙漠的状态。 与远处的正常沙漠相比,这种情况透着不寻常! 如果说是雨下得过大的话,西岸的沙漠应该全部都是湿润蓄水的状态,现实情况却恰恰相反,从和田河东岸的干燥沙土来看,这次疾风骤雨也未必就下了很多雨水,东岸沙土很快就已经完全干透,在气温蒸腾下,恢复松散干燥的状态。 反观和田河西岸的沙土,除了这些大小各异的蓄水塘之外,周围的沙土没有出现很湿润的状态,可见不是雨水太多无法下渗,而是某些滩涂之下,可能有着什么东西,让水塘里的水继续在沙坑中留存,无法渗透疏散。 仅仅一河之隔,却出现两种不同的状态,这已经说明出了怪异之事。 宋思媛观察片刻,他的想法明显和岳观潮是一样的,神色好奇问向奎尼:「奎尼阿叔,沙漠中这种沙土水塘杂糅的情况正常吗?你以前不是说过,魔鬼沙漠中是存不住水的,那这些到处出现的小水塘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这老牧民的话语在前,他们很明显就能察觉到,当下沙漠中的情况异于常态,沙漠中有水塘,就证明这片魔鬼沙漠腹地是能够存住水的,情况明显是和老牧民所说的相违和,他们也只能问清楚一点,免得错过了什么线索。 这老牧民眼神盯着满是水塘的沙漠,脸色也变得奇怪起来,似乎也没预料到当前情况:「我嘛也不知道魔鬼沙漠腹地为啥会这样?大部分沙漠还都是存不住水的,所以雨一旦下到上面,立马就变得干燥了,东岸的情况就很符合我说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些水塘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能让水继续在沙漠表面。」 宋思媛知道也不能太难为老牧民,仔细研究起当前存在的情况。 要搞清楚这些沙坑为什么会积蓄雨水,就要先弄清楚,大部分沙漠为什么存不住水! 大部分沙漠存不住水,原因在于沙层深厚,水分在到达沙漠后,会不断经由疏松的结构流到沙漠下层,直到沉入某些地下河,这个原因,也可以用来解释在魔鬼沙漠存不住水的情况。. 反过来说,如果某些沙地能够存下水分,恰恰是证明了这片沙地的沙层并不厚,甚至是存在着某些坚固岩层和泥土层,它们能够托举起砂层,上面的沙土也能对地下河起到阻断作用,让水塘里的水无法涌入地下河,保留在沙层表面。 意识到这一点,宋思媛脑中似乎炸起火树银花,她仔细思索着魔鬼沙漠的大致情况,再结合当下的水洼滩涂,心中的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她看向所有人,神色振奋说道:「按照奎尼大叔的话,沙漠腹地经历千年万年的风沙侵蚀,表面的沙层已经厚不可测,有多少降雨或者降水也会被沙子漏到地下河,水塘无法消散纾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滩涂之下的沙层很薄,再加上底层有硬质岩层,也就构成了一个个小水塘,让他们没有办法再继续往地下河渗水。」 这些话一出口,岳观潮立马品出宋思媛话中意思,眯起眼睛说道:「照你的意思来理解,沙漠腹地的地下结构就变得很特殊。」 话是这样说,岳观潮到目前为止也只能怀疑到这里了,他们对沙漠的岩层结构并不熟悉,短时间内无法验证,也没法检验这话的真实虚假。 宋思媛接着他的话音继续说道:「眼前沙漠的情况,和奎尼大叔描述的情况完全不同,当然了,我也不是说奎尼大叔故意诓骗我们,可能连他也不知道沙漠腹地会有 这种奇怪的情况。」 「根据他的意思,沙漠腹地经历千年万年的风土侵蚀,早就已经把所有较为突出的岩层,全部侵蚀风化成沙土覆盖在这片区域,如果他的解释是真的,那么整片区域应该都是同种类型的稳定地质结构,且地质结构之间的关系是存在合理逻辑的。」.. 这话比较拗口,用实际例子解释起来,种什么瓜得什么豆! 比如,西南地区山峰崎岖、多山多水,山区有很多经由地下水冲刷形成的喀斯特地貌,无论他们进入哪座溶洞,都可以见到被地下水掏空的巨大洞窟、以及向下倒垂的钟乳石、或者是五彩斑斓的各种矿物岩石,再不然就是被河流冲刷出的峡谷和地下深坑。 这是属于喀斯特地貌的特点,也就是说只要形成了溶洞,所有溶洞大概是具有类似特点。 再比如,青藏高原海拔较高,大多数山峰都位于雪线以上,高原上山峰林立,有很多常年不化、终年冰封的冰山雪山。 如果来到这些冰山附近,基本上可以见到坚硬如铁的灰黑冻土、被冰封的大型动物、被地下水深切分裂的冰山裂谷、以及寒霜百里的雪原、壁立千仞的冰川。 这些东西对于冰山雪山来说,是符合山体特点的,如果没有发现这些情况,反倒要对山体的形成打一个问号。 又比如瘴气丛生、炎热湿润的岭南地区,这里山岭崎岖,拥有着云雾环绕的十万大山,再加上山高林密、气候湿润,很容易会在林子中生出很多毒虫毒蛇,又或者是能毒死人的雾气瘴气。 岭南的百姓为了适应这种情况,多喜欢搭建吊脚楼或者是土楼,用高耸的地基直接悬空在丛林,这样既能防止毒虫野兽袭击村落建筑,也能远离湿气,防止人吸入过量的毒气生病。 总的来说,喀斯特地貌多,多溶洞多,多地下河,地下暗洞以及钟乳石,雪原地貌,多冰川、多冻土、多雪原,岭南地区有十万大山,所有建筑都高高悬在草木之上。 如此这般,林林总总,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样的地形地貌,总是会匹配符合情况的地理特征,地貌特征与地理情况之间,是存在着正常逻辑的。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沙漠地貌特征是环境贫瘠,气候炎热,干旱少水,尤其是沙漠腹地,水汽基本上到达不了这里,在全年恶劣的风沙天气下,一切突出***在沙漠中的岩层,都会被侵蚀成沙土,融入整片沙漠海洋。 这也意味着,沙漠腹地深达几十米乃至于几百米的深厚沙层,经历过成千上万年的风沙侵蚀,沙层之下的岩层结构在千万年的风沙塑造中,应该早就已经被磨平了,他们所呈现出的平坦沙漠、起伏沙丘这样的状态,是岩层被磨平侵蚀后,产生的结果。 也就是说,无论沙漠腹地的岩层有多厚,至少腹地的地下岩层应该也是趋于平坦,哪怕有轻微起伏,差异也不会特别大,不可能会出现有些岩层几乎要穿透沙土层,而有些岩层却已经完全磨平的情况。 地理大环境之下,在完全被风土侵蚀掉的地下岩层之中,还能出现没有被侵蚀的突出岩层,这就已经说明,西岸的实际地貌与地理特征相违背,这就好像本该出现水蚀岩层的地下溶洞,完全没有任何地下水冲刷的痕迹,甚至是出现了风沙侵蚀产生的岩石,完全不符合溶洞该有的特征,有种现实情况与地貌特征相背离的错位感。 再说回沙漠地貌! 这些腹地的沙漠,如果要符合地貌特征的话,应该是像奎尼大叔描述的那样,整个沙漠腹地都可以迅速将水分排入地下河,在蒸发后形成完全干燥的沙土,个别地区也许会有些区别,但也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星罗棋布的斑驳水塘。 说得再通俗一点,这些水塘能够存在,恰恰就证明了沙城之下,似乎 还存在着某些没有被完全侵蚀掉的坚固岩层,这就意味着沙漠腹地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地形。 一种,是被风土彻底侵蚀掉,承载厚重沙土的地下岩层平台,另一种,则是突出于地层,还没有被沙土侵蚀掉的地下实心岩石。 这两种情况全都出现于沙层之下,且又互相成为彼此的悖论,已经证明沙漠腹地之下的地质环境,似乎和他们猜想的不一样,两种完全是悖论的地形,至少说明沙漠之下的地质环境,称不上稳定。 宋思媛解释了这么多,众人大致也算是听明白了——水塘越多,越证明沙漠腹地的地下岩层构造很是复杂,这种互相成为悖论的复杂地形,一定不是自然风土侵蚀的结果。 被点明了这一点后,克力思索片刻,眼前一亮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些沙土之下,有某些沼泽地,才会蓄那么多水?」 他们在来南疆之前,已经去过秘兰泽,那秘兰城外围能出现流沙河,就是因为流沙河之下有着含水量饱满的沼泽,这才让外围的流沙呈现出像河水一样的流动状态,只要被卷入流沙河,就会被沼泽拖入深处。 既然眼前的水塘也能蓄水,也许说不定结构和沼泽是一样的!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奇思妙想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却摇摇头解释道:「这种沙漠沼泽,往往伴随着流沙一起出现,只要人不小心踏入其中,就很难逃脱,按照这些水塘的分布规律,几乎遍布了和田河西岸,我们走动时很难会完全避开这些水塘。」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实际上我们在寻找遗迹时,完全没有任何被拉入淤泥或者沼泽的感觉,这就说明在没有下雨的时候,这些沙漠水塘是完全干燥的,就和沙土层一样,只在出现水分之后,才会积蓄雨水,形成水塘。」 「如果真的有沼泽的话,这些水塘里的水早就被吸入沼泽中,不会形成蓄水塘,沙土之下有沼泽,反倒是不切实际。」 古姮熙听着几人的话,眼神猛地闪了一下,长呼一口气提示道:「有没有可能,沙漠腹地之下还存在着某些山峰,只是因为沙土直接将山峰覆盖掉了,这才显得整片区域成了平坦的沙漠。」 这一点,古姮熙明显是以前遇见过类似地形,言语严肃起来说道:「这种地形,我在北疆也是见过的,我记得我们在北疆沙漠中曾经找到过一处沙中峡谷。」 所谓沙中峡谷,和正常的峡谷完全不同,正常的峡谷多是集中在山区或者河谷间,沙漠峡谷则是出现在平坦沙地上,以地平线为最高点,深切进沙漠地下深处。 平常时间大致看过去,你只能看到平坦沙地,完全没有任何峡谷影子,只有在雨水丰沛之下,你才能见到整个峡谷深达数百米,在充沛的水量冲刷中,出现在沙地上。 若要做比喻的话,这些沙地峡谷就好像是沿着沙土直接劈开一道裂缝,能见到地下河在峡谷之下奔涌,甚至就连峡谷两岸的沙土,也会在高低落差下形成沙土瀑布,不断坠入深渊,冲入地下河道。 这种峡谷,即为沙漠峡谷! 追本溯源,这些峡谷其实是远古时期地质运动产生的岩层裂缝,后来沧海桑田,经历成千上万年时间,这些岩层逐渐被沙漠覆盖,形成了完全平坦的沙地。 在地下水不充沛时,沙土会完全填满峡谷缝隙,你完全看不出岩层缝隙有多深,哪怕走在峡谷上,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吗,只等地下水雨量充沛,峡谷的神奇才会显露出来! 雨季一到,过量的地下水会通过地下河道汇集到一起,这些地下水拥有改变地下结构的力量,可以不断冲刷岩层缝隙,甚至有可能开拓出新的岩层裂缝,形成地下河。 在这种流水的强大力道之下,沙土是完全没有阻挡之力的,这些过量的地下水会不断冲刷尚且保留在沙漠深处的岩层缝隙,最终将流沙完全冲走。 那么,原本被填平的缝隙,在没有沙土填充后,也就逐渐从平坦沙漠中暴露出来,若不明情况,就会感觉沙漠之中凭空出现了巨大峡谷,这些岩层裂隙就好像造物主将沙土撕开了口子,透过沙土层可以直接看到地下河道。.. 等汛期过去,水量减少,地下岩层就会逐渐断流,这时候冲走沙土的力量就会完全消失,岩层两岸的沙土,高低落差之下不断落入缝隙,就好像持续不断地往缝隙中填土,直到把峡谷填满,就会形成新的平坦沙地。 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都会把这种随汛期出现、随汛期消失的峡谷称之为魔鬼嘴巴,一旦出现,就是要吞噬活物和泥沙的末日。 说到这一点,古姮熙明显不是在开玩笑,解释道:「虽说沙漠峡谷的特征和当前的情况不一样,至少可以证明一点——这片沙漠既然能藏得下峡谷,那么,藏得下什么高大岩层或者干脆是石头山,也极可能出现,不是我们天方夜谭的想象。」 这胡女的提示,算是给众人开了道口子,王元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情况,插话道:「确实,我突然想起来,山东《寿光县志》曾经记载过一座奇怪的山……」 这座山名为静山,位于寿光县城西南十余里处,既不高、也不宽、更不广,山石的总面积就跟水缸差不多,露出地面的部分最高也就半米,若按实际来算的话,就跟个板凳差不多宽高,任凭是个有手有脚的人,都能站在石顶上。 这样的一个石头墩子,怎么也称不上是座山,它之所以能称之为山,完全是另有原因。 原来,这座山大部分山体都被埋进土层,这形如板凳大小的山体,其实是这座山露出地面的「峰顶山巅」,当初有好事者以这座石墩子为中心开挖土石,朝下挖掘了近百米,也没能挖出石头底部,反倒是越挖越宽大,竟然有了山的起伏势头。 这时候他们才明白,静山不大是因为大部分山体都在土层之下,至于它土层之下的体积多高大,从古至今还没人能完全挖出测量,正因为没有人不知其大、不知其深,才要把这石墩子命名为静山! 说到这里,王元箓严肃起来:「这些沙漠之中的岩层,很可能也是某些山的身体,这和我们的猜测是对得上的。」 宋思媛听了那么多,也觉得他们的说法很有可能,说道:「隐藏在沙漠中的高山确实有可能,只是,为什么只有西岸的区域存在深层岩石,我们结合地质逻辑来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西岸的这片区域出现了什么地质灾害,才出现了某些山石,也让沙海王城完全消失在这里。」. 她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是个人都已经猜到他话中的意思,徐侠客眼前一亮「足以改变岩层的灾难,那不就是地震吗!」 「是地震!」徐侠客点点头,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宋思媛投去赞许目光:「对,我想也唯有地震,才能使得西岸改变了岩层结构,这才让沙层下出现了高大岩层,至于具体细节,我还要继续再研究研究。」 当下,他们已经完全脱离了帐篷,小黑板和沙盘全都没有带出来,宋思媛也只得利用手里的东西,开始分析其地震对于岩层的影响,同时,也尽一切可能猜测其中的逻辑和可行性。 大概一个时辰后,她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已经有结果了。 宋思媛定了定神,咳嗽几声说道:「我认为,和田河西岸的情况,还要从千年前鄯善国灭说起,大概千年前,唐军大破西域,包括古鄯善国在内的西域,从此被纳入唐土,阿史那将军决定乘胜追击时,古鄯善国最后一代女王,在鱼佩的作用下,带着沙海王城完全消失,也是在这一年,敦煌城府兵莫十三的私人家书中,记载鸟殇事故,那一日白日出现火烧连云,到了夜晚群鸟撞身泣血。」 提起这些,宋思媛脸色神秘起来:「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都是在同一年发生,同时,在这两件事的记载中,都有着共同的元素,地动山摇、诡异天象,从这一点来看,似乎都是因为古鄯善国的消亡,才出现这些诡异天象。」 「再结合这里曾经发生过地震这样的地质灾害来看,我有理由判断,大概在贞观二十三年,沙海王城的灭亡,似乎是与磁场紊乱引起的地震有关,我甚至认为,不管是其后的敦煌城禽鸟泣血、还是不死人的出现,这些情况都可以算作沙海王城消失引起的连锁反应,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有着紧密的前后逻辑。」 「这怎么说?」 众人对这一点很是好奇。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我记得我们去寻找雁山的大雁时,我和你们提起过,鸟类的头脑中有个结构能感应到磁场的变化,以此来适应地球的磁场,以此来帮助他们寻找方向、迁徙定居,这种结构不只是大雁有,普遍存在于鸟类的大脑中。」.. 「假如禽鸟失去了方向,除开被天敌追赶以外,大概也就只剩下磁场紊乱了,我听见敦煌城群鸟泣血这个故 事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他们是感知磁场的器官出了问题,大概是被磁场影响了,才会在毫无目的的情况下撞击身体,他们能出现不辨方向、性情大变的情况,恰恰说明了沙漠中的磁场已经紊乱。」 「这里面,最让人注意的点,就是事故日期为李世民驾崩的当年,大概也就是贞观二十三年,也是在同年沙海王城灭亡,这里出现了疑似地震的地质灾害,地震能产生,也是因为地球内部磁场紊乱引起了。」 说到这里,宋思媛瞪大眼睛:「你们想想,沙海王城的地震、还有敦煌城的禽鸟泣血,同时在同一年因为磁场紊乱出事,这如果不是巧合的话,大概就是某些人故意为之。」 随后,她掏出地宫壁画上的照片说道:「当时,阿史那将军可是记载过他们见到沙海王城消失的情况,我怀疑是鱼佩的力量引起了磁场紊乱,才会让这片区域产生了地震,既让王城消失,也能震慑外敌,这位将军描述的情况,恰恰证明了当时这里真正存在了地震。」 「这一点,也是可以互相佐证的!」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水塘之谜 岳观潮听了那么久,总算是明白了宋思媛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是这磁场紊乱是鱼佩引起来的?所有的后果,都是因为磁场紊乱引起的连锁事故?」 宋思媛煞有其事说道:「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致假设,假设贞观二十三年,阿什纳将军带着唐军赶到沙海王城,古鄯善国最后一位鄯善女王为了保护沙海王城,催动鱼佩的神奇力量……」 这股神奇力量直接造成了地磁紊乱,使得和田河西岸乃至于红白山的地层不断震动,最终引起红白山岩层断裂,地面地震,沙海王城随着飞沙走石和岩层震动,直接消失在沙漠中,就连和田河的支流也被迫断流,形成了如今我们看到的地形地貌。」 也是因为鄯善女王发动鱼佩力量,引起了天象以及环境的变化,沙海王城的天空开始出现黑暗混沌的天色,周围也刮起沙尘暴、龙卷风,期间也伴随着飞沙走石和强烈地震,见到此情况的唐朝府兵误以为这里已经被魔鬼诅咒,将沙漠深处地动山摇的经历看作是神的诅咒,将这样的画面,直接绘制在敦煌的千佛洞石窟壁画上。 玉佩引起的磁场紊乱,显然不只是影响了沙漠腹地,还在不断朝外扩散! 在同一年,敦煌城出现火烧连云,鸟禽失去方向,乱飞乱撞泣血而亡,恰逢此时唐太宗李世民驾崩,百姓将这一点看作是天垂象,没有怀疑到神秘力量的身上,把这件事记载为魔鬼要冲破封印,记录在某些历史典籍中。 再之后,就到了唐朝末期,这种紊乱磁场或者说是神秘力量,不断对沙漠腹地施加影响,让沙漠腹地的动物开始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异化,这种异化可能集中表现在动物或者植物会变得嗜血残忍,又或者是单纯异化形态,成为某种与常态不同的怪物。 们在出沙漠的时候,往往会袭击人畜,时刻危及着沙漠周围城镇百姓的安全。 恰逢此时有大量的唐朝府兵死在沙漠,混乱的神秘力量让一些已经死亡的人,成为行尸走肉,开始出现在沙漠中,他们为了不断获得新鲜尸体,来维持自身的存活,开始以猎妖师的身份行走在西域,帮助百姓猎杀危害人畜的沙漠怪物。 这样,既能帮沙漠周围的百姓消灭威胁,也能在附近找到被他们杀死的新鲜尸体,用来容纳自己的灵魂。 千年时间过去,沙漠周围的百姓已经认同了猎妖师的存在,在百姓看来,猎妖师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无法进食也无法呼吸,这种状态固然恐怖,却从来没有伤害他们,反倒是帮他们解决了很多从沙漠出来的怪物。 他们也逐渐接受了猎妖师的身份,将他们看作是沙漠深处的侠客和保护者。 这一千年来,和田河西岸的沙土侵蚀从未停止,原本被地震震裂的土地和岩层,在风土侵蚀之下被流沙覆盖起来,看起来就已经和周围的沙漠一模一样,但由于这里是紊乱力量最严重的地方,当然也就成为魔鬼的沙漠腹地,成为生人勿进之地。. 洋洋洒洒,归根溯源。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明白了宋思媛的意思,假如把这些情况联合起来查看,确实符合逻辑,从鄯善女王发动鱼佩力量开始,魔鬼的沙漠就已经被混乱力量不断影响,直到今日也没有完全消除。 「那怎么证实呢?」徐霞客问道。 宋思媛说了那么多,鄯善女王发动鱼佩,产生混乱力量,到现在也只是假设,如果无法验证为真实情况,也就没办法去进行下一步,又或者说哪怕证明了这里真的发生过地质灾害,也没有办法知道沙海王城去了哪里。 对于这一点疑问,宋思媛明显是已经有所准备,他指着红白山下的沙中水塘说道:「不积水的地方,证明沙层下连通了地下河,可以将雨水全部下沉到底层,那么,积水的地方,证明岩层距离沙 层很近,他们没有办法下渗到地下河,再结合这里曾经有过地震的说法。」 「我认为,这些没有积水的地方,大概率堆积的有大量的乱石,只要我们沿着水塘往下挖,很容易就能够发现这些石头,只要确定了底部堆砌的石头,大概率是能够判断沙海王城在哪里?」 宋思媛见众人不明白她的意思,继续有解释道:「我们等一会儿下去之前,找一点儿这座山上的石头,等会儿拿回去的时候有用。」 众人也不知道她的提议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宋思媛吩咐了也就照做了,以她的学识和认知能力,一定是发现了岩层上的秘密,于是,他们在附近石窟中找了些石头,敲凿出外皮,露出里面的花纹带下山去。 忙碌的这会儿功夫,天气已经放晴,他们寻着露营的痕迹来到沙河,把埋住帐篷的沙土完全清理干净,帐篷也逐渐露出沙土层,出现在沙地之上,几人吹吹打打,总算是把帐篷周围收拾干净。 仔细清点了里面的东西,由于有帐篷遮挡,沙土没有进入到帐篷内部,他们的某些器材物件还是可以使用,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安营的地方正是水塘密集处,估计帐篷已经被淹起来,什么东西都没用了。 确定帐篷的情况后,他们开始打主意打在水塘上,找到河道边的水塘,仔细观察起水塘的状态。 这些水塘面积并不大,充其量只有屋顶大小,造型为不规则圆形,就好像是一个小型流沙坑,周围已经完全干燥,唯有其中的沙土呈现斗状沉降,形成朝沙地内凹下去的v形蓄水塘。 宋思媛说道:「先把水清理出来,然后再开挖之下的沙尘,等挖到岩层的时候,需要和我们拿回来的石头做对比,只要能证明这底下埋葬的石头和红白山上的岩石材质和花纹类似,那就可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地质灾害和地震,再寻找沙海王城的地址,也就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拆乱撞了。」 话语至此,宋思媛已经说得很清楚,岳观潮带着几个伙计开始用木桶提出水塘中的积水。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王城线索 这水塘面积看似不大,里面存的水分确实还不少呢,七八个人用水桶接连灌水倒出,到中午之前,才算勉强将水完全提出,只是,结果却差强人意,这些沙尘中的水含量很大,无论把底部清理得多干净,再等十几分钟、一时片刻,总能积蓄不少残存在沙中的水分,多弄几次,就已经把所有人都弄得筋疲力尽。 岳观潮放下水桶,站在沙坑边吐槽道:「不是,我们是挖了个水帘洞嘛,这跟个无底洞一样,怎么都清理不干净?这些水都是哪儿来的?怎么越剩越多?」 宋思媛也觉得当前的情况有些棘手,仔细看了眼沙坑里不断渗出的水,说道:「沙地就是这样的,部分沙地出现干燥情况,是因为他们留存的水已经全部下渗到地下河去。」 她顿了顿,似乎已经明白水塘形成的原因,继续解释:「我们所看到的水塘能够蓄水,当然可以解释为沙层下的岩层堵住了地下河道的缝隙,这里经历疾风骤雨之后,多余的雨水本该是通过地下河排出去,由于某些岩层堵住了地下河的缝隙,也就把水全部留存在沙层中,当沙层中的含水量不断增大又无法排泄时,就只能被疏散到其他的沙土之中……」 沙土本身颗粒松散,被水浸润之后会粘在一起,这也使得部分沙土的体积不断压缩,当压缩到某些程度时,那些被水浸润的沙土再也无法承受压力,在重力的压迫下不断坍塌,形成这种倒斗型的沙坑。 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时候由于沙坑的地势较低,很多渗进沙土中的水就会随着高低地势,汇入已经坍塌成倒斗型沙坑的水塘,直到把水塘完全填满,才会达成平衡,不再朝水塘里渗水。 说到这里,宋思媛眼前一亮:「我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西岸才形成了干湿杂糅的沙坑水塘,到了这里,我想你们也明白了。」 沙坑附近的沙土能保持干燥,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和地下河连通,可以把多余的水排泄入地下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附近有沙坑,多余的水会在高低落差下落入水塘,周围的沙土也会因为朝水坑内渗水,不断变得干燥,等再被高热蒸发,除了水塘之外,其余表层沙层当然也就彻底恢复干燥。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见到的水塘只是结果,只要水塘中的水位降低,那么位于高处的水还是会落入水塘中,这就好像河边的土坑,你只要把土坑挖下去,过一段时间,它就会自动渗出水。 这种情况是因为土坑距离河道实在是太近了,土壤中含满了水分,眼前的沙坑也是这种状态。 她最后说道:「单靠我们去提水,什么时候也提不干净,直接挖坑吧,只要能向下挖出岩层,就能查看情况。」 无奈,岳观潮他们只能跳下水塘,拿起工兵镐不断挖掘湿润沙土。 含水的沙子,比普通沙土要重不少,在挖沙过程中,每挖下一铁锹,都能感觉到水从沙土中渗出来,不过一时片刻,积水就已经来到膝盖以上,还需要不断地用水桶提出下渗的水,让水回归到脚腕的地方,才能继续挖掘。 就这么一直提水挖沙,挖到地下五六米,他们这才从湿润沙土中开始挖出碎石。 咔嗒,岳观潮拿起铁锹铲进泥沙,触感不再是湿润下陷,好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铁锹碰撞异物,响起咯噔一声。 他察觉到铁锹之下有硬物,抡起胳膊不断挖掘上面的泥土,最终开始挖出很多细碎石头,等这些细碎石头也挖干净,底下的大石头开始清晰可见。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算是挖到了沙土之下的岩层,这一点也恰好符合宋思媛的推论——地质灾害堆砌了不少石头,在千年风沙侵蚀中,它们全部都被埋到了沙层之下。 他们出现的时代位于唐朝末期,距离现在也就才过一两千年, 当然也就没有风化多少,只被埋藏在沙漠浅层,如果是那些已经经历成千上万年风沙侵蚀的岩层,挖掘千米百米,也未必能找到影子。 不管这些岩层石都是什么,经历千难万难至少是有成果了。 岳观潮他们把大部分颗粒大的石头挖出来放入水桶,沿着水塘的斜坡走上沙岸,等他们把石头倒出来,宋思媛也拿出他们从红白山找到的石头,一桶水浇上石头,外层裹胁的大量泥沙全部被冲干净,石头的本来面貌也被众人清晰看到。 这些水塘之中的石头,颜色多为灰黑或者土黄,表面有风沙侵蚀的痕迹,断面中还有不少类似金属点纹的东西,就好像是石头中夹杂了不少金属粉末、水晶颗粒、杂乱色石,在太阳光之下微微闪光。 同时,宋思媛也注意起他们从红白山拿出的石头。 这些石头的材质,和沙坑之下的石头如出一辙,不管是石头的颜色质地还是坚硬度或是脉络,都和沙水塘之下的石头差不多,再加上断面也有颗粒状的金属暗纹和杂色,那就更确定他们属于同一种岩层的类型。 意识到这一点,宋思媛心中的猜测已然成真,语气兴奋说道:「我们所看到的红白神山的岩层材质,应该类似于砂岩、沉积岩、石灰华、水成岩、白云岩,其中类似于玻璃粉末和杂色石的东西,大概是红白山上隐藏的玉脉,而金属颗粒粉末则是山体中存在的金属矿石。」 「除此以外,岩层之中应该还有着不少玛瑙石,蛋白石,鸡血石,谯石以及白云石玉料等原石原矿。」 「你是说,红白山上也有昆仑山的玉石玉料?」 奎尼生长于和田绿洲,知道昆仑玉脉都分布在哪里,多是沿着喀喇昆仑山和喀什河分布,再不然就是沿着阿尔金山脉,乍一听宋思媛说红白山中也有玉脉,脸色既好奇也惊讶。 好奇,是因为红白山位于沙漠之中,距离昆仑山实在太遥远,应该算不上昆仑山的偏峰侧山,可以说是完全不搭界。惊讶,是因为红白山身处沙漠之中,山体上的土壤基本上被侵蚀干净,大部分山体都***着岩层的原始本色,这种贫瘠的山,不太可能有昆仑玉石原料。 宋思媛点点头,她知道众人好奇的点在哪里,解释道:「我以前刚听到红白神山的介绍时,也很好奇这座山出现在沙漠中几千年,为什么还不会被风沙侵蚀掉?哪怕山上的所有泥土都已经完全消失,依然能坚挺在沙漠,千年的风沙似乎对他不起作用。」. 「要么,说明这座山真的有神力,可以抵御风沙侵蚀。要么就说明山岩的材质很硬实,不容易遭受水土侵蚀。」 她停顿片刻,语气恢复严肃:「从我们找到的石头材质来看,我想应该属于后者,这与红白山的地质形成有关……」 将时间拉回到远古时代,印度洋板块和亚欧板块的地质拉扯,引起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使得塔里木盆地西南部分隆起又断裂,在地质活动的挤压之下,形成了如今的红白神山。 这座山应该是藏在盆地之下的,如果不是地质运动的话,不会出现在地面之上,整个山峰的板块和昆仑山同属于一个板块,其实算是同一种地质岩层,只是他们身处沙漠之中,周围又全是沙土,完全不同的表层地质,掩盖了真正的岩层状态,这才让他们觉得,红白山跟昆仑山风马牛不相及。 那么,再说回来,他们发现的水塘碎石,和红白山洞窟中的碎石材质一样,这就证明了宋思媛的猜测! 在千年前,唐末时期,红白山附近确实发生过地质灾害,这种地质灾害的结果,是红白山靠近和田河附近的一段山体断裂坍塌,地动山摇之下,岩层不断倾倒在和田河西岸沙漠,在沙土之上形成了乱石滩。 也是这部分乱石,堵住了地下河的通道 ,又被千年来的沙土覆盖,由此形成了西岸的平地沙丘,只有在雨水过量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水塘积水的现象,他们刚才挖出的碎石,就是当年红白山断裂时,产生的碎裂石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能解释红白山东麓为什么如此陡峭,就好像是山体碰到了什么无法逾越的屏障,在和田河支流附近戛然而止。 这是因为千年前这里的岩层曾经发生过断裂,看整个西岸的情况来推论,山体的断裂几乎已经达到了地震灾难的级别,以至于山体碎裂产生的碎石头,将西岸将近十里的沙地完全掩盖起来。 「哪怕是证明了沙坑里的碎石和红白山的材质一样,我们又去哪寻找沙海王城?」 岳观潮疑惑起来,眯起眼睛问道。 宋思媛眼神流转光芒,手指朝下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沙海王城是被埋在了岩层之下。」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苍穹石盖 这个结果,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岳观潮有些疑惑,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地动山摇之后,山体崩塌产生的碎块直接淹没了沙海王城,然后沙土覆盖在乱石废墟之上,彻底填平了乱石,在西岸形成了平坦的沙地,我们找不到沙海王城,是因为它们还被埋藏在某个岩层之下,只要我们接触不到那个乱石岩层,就没有办法找到他们。」 岳观潮的解释是完全合理的,宋思媛朝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沙海王城大概是在断裂的红白山掩体之下。」 话是这样说,关于这一点,岳观潮反倒好奇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有找的必要吗?沙海王城就位于红白山脚下,一旦山体崩塌,碎裂山石产生的力道,就好像是投石机攻城,足以将王城完全炸毁,我们找到的,可能不是什么沙海王城,而是一片被碎石砸得稀巴烂的废墟。」 「尤其是这片废墟还隐藏在某些乱石岩层之下,那就更不可能被我们挖掘出来,进一步说,我们就是找到了王城,我们恐怕也进不去吧,被沙漠掩盖的城池,已经没法再挖掘出来。」 这一点所有人都已经有这个意识,众人心头弥漫起阴霾,宋思媛似乎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打了个响指反驳道:「我和你们的想法反倒是不一样的,你们先看一下地宫壁画上关于红白山的图像,再看看如今的红白山。」 他们在宋思媛示意下,观察起如今的红白神山,再结合地宫壁画的照片,可以清晰看到红白神山东麓大片的尖峦山峰已经不再存在,就好像是从地理位置上被完全抹去。 从支流河道再到山峰的距离来看,那段崩裂的山体,长度至少两三千米,同时,山体之上近乎于垂直的斜面坡度,似乎也证明了当初山体是直接裂开,就好像是被劈天斧子直接凿开,被切开的山体直接倾倒在沙海王城上,而非是碎裂成石块才滚落下来。」 「这能说明什么?」岳二炮挠挠头,完全摸不着头脑。 宋思媛提示道:「那么大体量的山石,覆盖在沙海王城上,应该会形成高度很可观的高坡或者矮山,可为什么,他们现在所看到的是平地,甚至是与和田河河高度不相上下的?」 这说明沙海王城在坍塌之前,很可能在地洞的影响因素下发生了坍塌,承载王城的整块岩块都在地震中向下沉降,由此形成了个巨型天坑。 而后,红白山山体直接从山边断裂,巨大的山体在重力拉扯下砸落西岸,完全将天坑给遮盖起来,就好像巨型盖子笼罩在沙海王城的天坑上空,这种情况也产生了一个独特且微妙的结构-石穹天坑! 在这种结构之下,石穹相当于苍穹的盖子,给天坑罩上了断裂山体,就像一个保护壳,替沙海王城阻挡了山体崩裂的碎石,同时,天坑也将沙海王层承载其中,无论崩裂多少石头,都只能落在岩层盖子之上,没法伤害到岩层下的王城。 经历千年时间,沙土完全覆盖了这些岩层,也就完全填平了天坑形成的凹陷,在某种程度上,也都算是恢复了地质灾害之前的地面状态,以这种情况来推测,这片沙地能与和田河拥有同样的地平线高度,也是完全可以解释的。 宋思媛怕他们对这种抽象的概念无法消化,带着他们走进中心帐篷,来到那座沙盘前。 随后,她拿出两块手掌大的石头,摆在沙海王城左右,再用一个硬纸板盖在沙海王城的模型上,然后在上面又摆上很多手指头大小的碎石头,开始往硬纸板的碎石上倾倒沙子。. 随着沙子填满纸板之上的碎石缝隙,石头之上逐渐形成了沙层平地,完全将碎石掩埋起来,到了这一步,宋思媛随手把几个木雕小人放在沙土层之上。 她示意众人看向沙海王城的现有结构,解释起她这样做的意义:「如果换成更通 俗的话来解释,我们可以把沙海王城所在的天坑比作是一楼,那么,我们现在站立的位置,就可以粗略看作是天坑之上的二楼。」 「在沙海王城完全陷入天坑的情况下,唯有二楼露出地平线,一楼已经完全沉入地下,再加上二楼之下的所有空间被沙土覆盖,我们找不到沙海王城也就显得合理许多。」 她眼前一亮,掷地有声说道:「毕竟,我们站在二楼,是永远不可能找到位于一楼的东西,如果要真的找到沙海王城,就要打通岩层之下的碎裂岩石,也唯有这样,才能进入沙海王城所在的天坑。」 说到这里,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我相信沙海王城一定存在于巨大岩层之下的某个天坑里,只要我们找到下天坑的路,就能找到沙海王城。」 「天底下真有这么奇怪的结构吗?沙海王城怎么可能正好落进天坑里?」 奎尼哪怕是沙漠牧民,深知沙漠的地形情况,也对这种结构不是很了解,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种过于巧合的地质构造,这种巧合,就好像是人为设计的一样,他看了宋思媛给出的地质模型后,就更觉得这种沙层之下还有天坑的结构,十分的巧妙奇怪。 宋思媛的地质经验很是丰富,她已经意识到这种结构的精巧性,解释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是这也是可以解释的,地震不是自然因素引发,而是鱼佩的神秘力量引起,地动山摇的范围也仅仅限于红白山以及和田河西岸,区域正好也是沙海王城所在地。」 「地震的精准、岩层倒塌的位置,证明了是人为控制的结果,也许鄯善女王早就知道沙海王城地下有岩层空腔,这才发动神秘力量,将整个沙海王城沉入天坑,然后巨大岩石砸下来,盖在天坑之上,形成石头苍穹。」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说道:「至于沙海王城之下为什么会有地下空腔?应该是和红白山的地质构造有关。」 红白山是因为塔里木盆地隆起分裂形成,这些山峰看起来并不高,但是在地质结构上来说,隆起的结构直接要将岩层分裂且朝上托举,很容易在地下形成某些空腔。 沙海王城的位置,距离红白神山不过数百米,在以山为单位的长度中,这几百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当于沙海王城就修在山下,很有可能在亿万年前地质构造形成时期,红白山的地下已经形成了某些空腔,那么,这也意味着沙海王城就建在地下空腔之上。 「千年前这次地磁紊乱,相当于利用空腔达到掩护沙海王城的目的,这一点是完全有可能的。」 岳观潮见宋思媛这样解释,心中也明白了怎么寻找王城:「那是不是只要我们找到进入地下空腔的路,就可以进入沙海王城?」 宋思媛点点头,确认道:「理论上是这样的,至于进入地下空腔的通道在哪里?我们可以大致猜测一下,是在旧河道的位置。」 「为什么?」 他们都好奇起来,催促宋思媛解释其中的原因根据。 宋思媛朝他们点点头:「刚才我大致也看了一下旧河道的位置,河道附近完全没有任何水塘地,干燥的沙土也让旧河道的轮廓异常清晰,能清晰见到一条干燥的河道出现在沙土上。」 「能出现这种情况,这就说明干涸的河道之下,存在着某些地下河,也许借由地下河可以进入岩腔内。」 宋思媛说到这里,他们已经明白了该怎么做,众人出了帐篷,沿着河道开始检查其支流的轮廓,果真像她说的那样,满是水塘的西岸,旧河道的轮廓清晰显示。 岳观潮说道:「既然整条河道都一样,要我看也别找什么位置了,说不定从哪里挖下去,都能找到地下河,先把地点确定了,直接用竹筒炸药炸开,这样也好挖一点。」 说做就做,岳观潮他们选中露营地百米外的地点,将河道上的厚重盐壳完全挖开,开始挖出干燥细沙,随后,将土制炸药塞入挖好的沟槽,拉起引线来到百米外的帐篷。 随着众人全部退出爆炸范围内,岳观潮拿起火折子点燃引子,这些火炮引线一路窜起火星子,将火光带到百米外的沙窝中,只消轰隆巨响,百米外开始荡漾起黄沙尘埃,连带着沙中的石头都被崩裂许多,形成飞沙走石洒落数十米。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走到沙坑之前,那厚达十几米的沙层,已经被火药给炸掉不少,底部的岩层已经暴露在外,显露人前。 岳观潮他们下到岩层上,河道之下的岩层就好像是两座山挤压后产生的岩层边缘,能清晰看到岩层中有无数缝隙出现,呈流线型分布在河道的范围内,朝下倒入几桶水,能清晰看到水流被缝隙吸收,逐渐深入地下。 宋思媛见此一幕,眼中露出振奋之色:「看来,我们已经找到苍穹盖子的边缘,这里应该是东麓裂开岩层的边缘,这些缝隙之下应该是地下河,朝下炸出一道口子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地下暗河 岳观潮他们拿出竹筒炸药,下到已经挖好的岩层表面,开始在某个裂缝附近排布炸药。.. 等众人躲到远处,只消点燃引子,岩层轰隆一声,炸裂出无数碎石,等灰白烟雾散尽之后,他们再次看向岩层表面,只见那些狭窄的缝隙已经被炸药给扩充,出现了可以容纳人身通过的巨型裂缝。 「成功了,这洞口虽说算不上大,容纳两三个人同时进入地下还是可以的,我们先下去看看,至少得保证这些洞口之下是安全的。等我们上来之后,就开始打桩子下揽绳。」 岳观潮说完和徐侠客他们一起,下到炸好的窟窿旁边,这窟窿大概一米宽大,沿 着长条形缺口形成眼睛型窟窿,表面被炸药炸得凹凸不平,冒着丝丝火药的烟气。 他拿起手电筒照向洞口附近,原本黑暗的地下河空间,开始被手电筒照亮,从手电筒下落的光柱长度来看,从洞口到地下河底大概有将近三五十米高度,至于更远处,那就没有办法预计了。 他可以看出,河道是沿着某些岩层的裂缝朝前后延伸,他们所看到的河道弧线,大概就是这些地下河的轮廓和方向。 最后,他拿出一个木棍,点燃之后扔进洞中,那火光划出一道弧线,直接坠落到地面,燃烧殆尽之后,形如烟灭的星辰隐没在黑暗中。 由于在洞窟外视野受限,他也没办法查看到更详细的情况,岳观潮上到岸上,只能将自己看到的大致情况告诉给众人。 宋思媛听完,朝岸上众人点点头说道:「我还以为这里只是某些较浅的地下缝隙,没想到我们直接找到了地下暗河,你刚才探入的空间,应该就是干旱时节的地下河道,现在已经临近七八月份,汛期已经过去,如果是春夏时节,这里应该是有河水在流动,眼下汛期已经结束,地下河大概已经完全干涸,或者只剩下涓涓细流,这个情况也刚刚好利于我们朝下探索。」 话不多说,按照宋思媛的预估,他们至少要下到河底才算完全安全,那也就意味着从井口之上的空间算起,他们至少要准备五十米长的绳索,众人各自准备了东西,沿着沙坑周围搭建了三角形木桩架,架子顶部架设卷轮,两根绳索全部栓在架子上。 等一切准备就绪,岳观潮他们各自带好地下探险要用的东西,开始分配起以后的任务。 首先,他和宋思媛、徐侠客、岳二炮肯定是要去的,克力、娜依、王元箓也要跟着,至于古柏月兄妹,他们本身就是为了寻找沙海王城,才要跟着他们来冒险,没理由等到这一步却退缩了,当然也要进入地下河。 真正不必要涉入险境的,恐怕就是老牧民奎尼了,他们当初并没有要带奎尼来沙漠的想法,只是想租用这老牧民的骆驼,压根也没想让他跟着一起来,是这老牧民知恩图报,非要和他们一起进入沙漠腹地,见他强烈要求,他们才勉强带着这位老阿叔。 眼下,就要进入地下河,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危险,他们也没理由再让奎尼去冒险,索性让他跟着他几个伙计都等在岸边,一方面接应他们,一方面也没必要让他们再进入危险之地。 对于岳观潮的这一点打算,奎尼明显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摆摆手说道「老头子嘛?我年老体衰确实也跟不上你们了,但是有一点,我的这些伙计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好手,你把他们留在岸上也没什么用,不妨只给我留下两个,剩下的四五个人你们全部带下去,也可以帮你们打打下手帮帮忙,你们看怎么样?」 岳观潮知道奎尼是一片好意,他们也不再拒绝,只挑了四五个身体强壮的伙计,打算带着他们一起进入地下河。 分配完毕,岳观潮带着众人下到沙坑底部,然后将绳子拴住自己的腰,慢慢朝下滑动,等滑动三五十米之后,他 就已经可以看到底部暗河地面,只消脚步触及到潮湿的下河,他就已经安下心来。 他定了定神,利用火把照亮周围的空间,这里除了有石窟以外,就是地下河道里的淤泥苔藓,确定周围没有什么潜伏在暗地的野兽怪鱼什么的,才朝上面闪动手电,示意众人可以下来了,有了他的提前示范,剩余众人也都随着绳子落入地下河,站在岳观朝周围。 滴答,滴答! 他们下落所在的地下河,只剩下鞋底一层缓缓流动的地下水,再深也不过到脚面而已,四处全是地下河中的水苔水草,这东西几乎不会出现在沙漠中,料想是地下河道常年都有水流浸润,这才让苔藓有了喘息生长的机会。 宋思媛他们打开手电朝上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地下河道的转弯处,向前向后,都是不断弯起的河道石壁,朝上看可以看到高四五十米的石窟顶部,各处怪石嶙峋、崎岖不平,表面有着被流水侵蚀的流线痕迹。 这种斑驳水痕,从脚底蔓延到石窟顶部,岩层表面打磨得很是光滑,布满奇特纹路,头顶时不时会落下水滴子,大概是从某些岩层缝隙中滴落。 宋思媛盯着这些水的纹路说道:「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现在确实是汛期结束了,这种纹路从我们脚底的地方蔓延到石窟顶部,可见涨水时地下水要比现在的水位要高,已经到了河道顶部的位置。」 「我们去哪儿找沙海王城?前后好像都能走通,万一走错了地方,那就越走越远了,你们可别忘了,这种地下河里可能有什么吸血毯子之类的东西。」徐侠客观察周围说道。 宋思媛对这一点似乎不是很担心,解释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我猜得没错,沙海王城应该是在地下塌陷的岩窟里,在水往低处流的前提下,只要我们找到水向前流动的方向,大概是可以往最低处走的,那些地方一定是天坑。」 说完,宋思媛拿出准备好的落叶直接撒入水中,枯叶在水中空转涟漪,片刻后开始找到水流的方向,被水流裹胁着朝低处流动,她努努嘴说道:「我们跟着这些落叶往前流动,就可以找到水流的最低处,如果前方真有天坑,那就一定能找到沙海王城。」 话不多说,众人打开手电,开始沿着落叶流动的方向往前走,走动时脚腕蹚起地下河,激起哗哗啦啦水声!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周围的河道环境已然发生变化,他们也能感觉到,地下河似乎越来越宽,刚才他们落下的地方最宽处也就十几米,到了此刻,两侧的宽度已经成了四五十米,勉强能被手电筒照到石壁,水深从没过脚面,到了脚腕的位置,连湿气都增大了不少。 「你们看那是什么?」 岳观潮走动时,不经意间扫到地下河道腰部,出现的东西叫他瞳仁大睁开,示意众人看向石窟腰间的位置。 在手电照耀中,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更为诡异的丝状纹路,出现在石壁。 这纹路与水流形成的冲蚀纹完全不同,能看得出来类似树木年轮,多数由层叠的不规则线条构成,全无方向朝各处延伸,有些纹路晶莹剔透泛起闪亮白光,有些纹路青绿斑驳能感觉到青脆如草木,出现玉石的质感。 还有一些纹路就好像是颜色各异的玛瑙,红、黄、白、灰、蓝、青各色纹路沿着主要线条分布,看起来清透水润,类似半透明的质地,勾勒出好似彩绸飘飞一般的线条,在光芒照耀下,映衬流光很是奇异。 宋思媛也被这种石头的质地吸引,拿着手电靠近这些脉络,用手电光打进这些清透线条,能看到光芒在线条内不断流转,好似岩浆灌入石缝,在缝隙里不断迸发亮光,有一种流光充盈的感觉,照得周围亮堂,再无黑暗的感觉。 「我想,这应该是玉脉,我 们在讨论红白山岩层质地的时候,就已经说过红白山的石头材质为砂岩,沉积岩,石灰岩,水成岩,白云岩,石头中还有不少玛瑙石,蛋白石,鸡血石以及玉石原矿,我们所看到的,应该就是昆仑玉石的矿脉,还有就是玛瑙石的矿脉。」 「玉矿不是都是成块分布的吗?怎么还有这种像丝线一样的线条?」 王元箓在敦煌也见过不少玉料商人,只见玉矿都是成块贩卖,再不然就是做成商品玉件什么的,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形成丝线乱麻一样的脉络。 宋思媛又观察了一些玉脉的纹路,随口解释道:「你们看到的都是已经成了商品的玉石原矿,或者干脆是已经是雕琢得十分精美的玉石构件,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完全没有被人发现,甚至都不作为商品存在的矿石脉络。」 所谓玉脉,就跟金脉、铜脉这样的矿脉一样,是一些矿元素在石头中天然存在的脉络,有时候是以丝线游丝的形式出现,有时候是以金属颗粒的形式出现,有时候又二者皆有,只要能循着这些天然的脉络,就可以发现大片的矿石。 这些矿石最终会被取出矿洞。被切割成大小各异的原矿石。 「我们继续往前走试试,说不定还能看见大量的矿石呢。」 他们循着矿脉的痕迹,沿着落叶流动方向继续往前走,大概又走了半个小时,那游丝乱麻的矿脉,总算是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矿石,一些混杂玉石玛瑙的岩层开始大片出现,其中夹杂的玉料玛瑙面积不断增大,在手电光芒中闪着宝石的光泽。 . 第一千零九十章:岩腔玉川 宋思媛看到眼前情况,朝众人点点头说道:「刚才我的预计是对的,随着玉脉往前走,我们发现的是矿石会越来越多,现在玉脉已经从这种丝状脉络变多,开始出现不规则的大面积玉石,这种情况恰恰证明了这里的岩层,似乎是来自红白山,很可能是红白山的断层落在了天坑之上形成,这也意味着我们走对了地方,越是有玉脉和矿石,就越证明我们距离天坑已经很近。」 宋思媛的这一说法,让众人振奋起精神,脚下步伐也越来越快,寻着这些青白斑驳的玉石矿石继续赶路。 越是往前走,就越是能感觉到黑灰普通岩石逐渐退去,周围的岩层逐渐被玉石原矿代替,有些矿石在水流的冲刷下已经脱去石头外皮,可见玉胚被打磨得很是晶莹剔透、光滑圆润,好像是岩层中生出了大片玉川,完全区别于黑灰斑驳的岩石。 他们再往前走出几百米,黑灰岩层就已经完全褪去没了踪影,满目所望,已经成了玉石原矿的天下,地下河也从石窟变为岩层空腔,空腔不知道究竟有多宽 、多广、多高、多大,只能感觉到就连手电筒的灯柱,也开始照不到远处石壁。 可以看到,这层岩层空腔之中,好似出现了地下玉川,它们嶙峋崎岖、层叠堆积、倒垂如犬牙、上竖如竹笋,大小各异、前后连接、仰面倒地、俯卧弯曲,以各种姿态绵延在这座岩层空腔。 它们被流水侵蚀后,产生的光滑外表,更为这些玉山增添了晶莹剔透感,行走在这些玉石原山之中,无论是朝上看还是朝下看,亦或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只感觉被无穷无尽的青白玉石包围,连上下界限都模糊了。 这些玉川周围往往有水塘和流水河道,在手电筒和火把的映照下,灯火沿着河流的方向四处流窜辉映光华,连带着周围的玉石山峰也被完全照亮,只剩下璀璨华丽夺目,再不见刚才的原始粗糙。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的话,刚才他们就好像行走在昏暗怪异的地下河道,现在就好似行走在地面上的雪山冰川,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半透明玉石,再不见黑暗混沌的感觉,周围亮堂成片,已经完全照亮各自的身体。.. 他们走动时,地下水的侵蚀从未停止,缓缓流过玉面,不断雕琢着光滑河底。 「这种地貌是怎么形成的?」徐侠客好奇问道。 众人虽然惊讶于玉石山的华丽晶莹,也对玉石山地的形成好奇,对他们来说如果只是岩层断裂的话,为什么只有这里形成了玉石连川的景观?而其他的岩层只是寻常的地下河道,难道地下水塑造岩层空间时,还要分个主次优劣吗?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明显也不太明白,众人走到玉川边缘,尽头好像被完全截断,只剩下朝下倾斜的斜坡。 众人站在斜坡边,他们身后的地下河水借由高低落差,不断汇入斜坡深处,流水速度加快后,表面的光芒从微微反光,逐渐变得碎裂,好似碎玻璃一般,流动斑驳杂光,不断奔涌进斜坡下的缝隙。 仔细观察,斜坡的上层是倒垂如犬牙的玉石,从这些倒垂的石头底部算起,到斜面最多也就四五米的高度,相比于整个岩腔的高度而言,算得上是狭窄缝隙,与狭窄的上下高度相比,左右宽度却已经无法估计,从斜坡的左右开合距离来看,至少是和整个岩腔的宽度相匹配。 如果站在远处去看,这条斜坡就像横在玉石山尽头的巨大裂缝,朝下延伸到他们看不见的石窟。 宋思媛观察了这里的情况,这才想明白为什么山石会被雕刻成这样,她眼前一亮,解释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已经是红白山断层岩的尽头,这条巨大的横向裂缝,大概位于天坑和断层岩的边缘地带,如果是这样来理解的话,我们眼前的巨大空腔和玉石山峰出现在这里,就 可以理解了。」.. 她示意众人看向脚下,他们脚下的地下河水流速,在经历斜坡时明显变快了,在高低落差下,好像瀑布一样落入这条横向裂缝,水流冲刷过急时,甚至能看到某些表面的松散玉石颗粒,直接被冲入狭窄缝隙,这说明这条地下河朝下冲刷的力道很大。 看到这里,他们已经明白斜坡的作用,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地下岩层的塑造主要和两个因素有关,一是板块地质运动和地震对于岩层的裂变,二是地下河道和地下水脉对于岩层的冲刷,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岩腔玉川,能塑造成这个样子。主要是后者的功劳。」 说到这里,她指着玉川说道:「我们所在的地下河上头,有无数岩层裂缝,等到沙漠中雨水充沛时,这些雨水会经过沙层,沉淀到断层缝隙,最终靠着缝隙渗入地下水,汇入我们一路走来的地下河道。」 「由于红白山断层覆盖在天坑之上,在水往低处流的原理下,地下河越是临近天坑,流速在地势高低落差之下就越是快速,最终将由我们现在看到的斜坡汇入更深层次的岩层。」 对于任何石头来说,水流速越快,它被侵蚀得也就越厉害,水流速越慢,它被侵蚀得也就越慢,这些玉川位于流速最快的这一段河道,再加上玉石质地比大部分石头都要柔软一些,在河水冲刷以后,也就更容易变得圆润光亮,在上千年的雨水冲刷中,形成了他们现在看到的岩腔玉川。 「我猜测这片斜坡的尽头,应该就是王城所在的天坑,我们得下到斜坡之下看看。」宋思媛分析到最后,斩钉截铁说道。 「那这可危险了。」 克力拿着手电照了下斜坡以下的玉川,这片斜坡形如横向裂缝,上下都被如犬牙的玉石给错开,完全看不到尽头是什么,看起来就好像是某个深不可底的冰川,在不知道尽头是什么的情况下,贸然滑入玉川有点太危险了。 古姮熙说道:「依我看,先选两个人下去探探路吧,大家不要一股脑全部涌下去,万一出现危险,两个人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岳观潮点点头,他也同意他们的提议,说道:「那就由我和克力前去探探路吧。我们俩算是这里面身手最好的,有了危险也能互相帮助,你们就站在岸上帮我们拉好绳子。」 说做就做,他和克力拿出绳索扣在腰间,再把绳索的另一端固定在某些突出的玉山石柱,开始在众人把关拉扯下,顺着斜坡朝下滑落,在冰川棱角之间巡回穿梭。 大概一炷香时间,这才拉了下绳子,众人慢慢把他们拉上斜坡。 等二人松下绳子,宋思媛问道:「从你们下绳子的时间来看,大概整个斜坡的长度,应该是在五百到六百米,斜坡尽头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喘了口气,脸色兴奋起来:「和你猜的不错,斜坡尽头已经来到天坑底部,我们已经看到了那座王城遗址,等会儿你们跟我们一起下去就知道了。」 岳观潮和克力提前探路后,再下去就变得没那么像无头苍蝇,众人又连续加了另外两条绳索固定在石柱上,顺着绳索直接爬下玉川。 等他们全部爬到玉川尽头时,天坑底部的情况已经映入眼帘出现人前。 整座天坑的面积,比王城还要宽大许多,呈现出不规则形态,既不是圆形,也不是方形,看起来就好像是某些陨石或者重物砸下来的巨大窟窿,顶部被分裂成几块的断层岩给完全盖住。 他们出来的位置,刚好是断层沿边缘碎裂的部分,就好像是一个斜坡,将地下河水引入天坑底部,经历上千年冲刷,形成天坑中的某些蜿蜒河道。 仔细看这块断层岩,表面和他们所见到的矿脉差不多,在黑色的石质背景之上,有着众多牵连不断的玉脉游丝,再不然就是 一些突出于岩层的什么晶石玛瑙之类的颗粒,在烛火照耀下,泛着盈盈星光,巨大的岩顶成了一片璀璨星空。.. 断层岩之下,是天坑石壁! 可以看到靠近和田河的石壁比较陡峭,近乎于直上直下,在岩壁上有着诸多裂纹。这些裂纹冲出细小瀑布,形成各种弧线落入地下河,反观他们下来的方向,石壁就没那么陡峭了,形成了某些逐渐降落的坡度,上面怪石嶙峋,夹杂着大量的玉川、石窟还有碎石摊子。 再往下,就已经能看到他们寻找多日的沙海王城!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沙海皇都 整座沙海王城位于天坑中心位置,大概占了天坑面积的三分之一,周围有地下河环绕而过,形成冲击滩涂,大部分沙土只有低矮的岩洞植物痕迹,在和地下河水的共同滋润下,地面沙土被这些低矮草丛固定起来,使得沙土形成一种类似于板结土壤的状态。 他们下来的地方,正是一个斜坡,借由斜坡的高度,他们也可以大致俯瞰皇城。 宋思媛拿出地宫中的照片,仔细对比他们看到的天坑王城,天坑下的城镇与地宫照片上的丝毫不差,只是毕竟落进天坑近两千年,整体显得灰扑扑的,有种失落秘境的感觉,在这个基础上,众人开始仔细观察起沙海王城的结构。琇書蛧 前面说到,整座沙海王城是曼陀罗花形态,面东背西,背靠红白山修建在山脚下,将和田河引入城池,修造出四方椭圆的城池,城池的造型也十分接近曼陀罗花,其中,中心圆形盘成为王族居住,外界被线条划分为八瓣曼陀罗花形态,这些区域是百姓和商人所居。 更外围的视角修建有参天高耸的佛寺,形如王城的四个定点,固定住城墙和槽河。 以前,他们对沙海王城的认识只停留在地宫壁画上,此刻真正看到王城,还是被王城的辉煌奢靡所震撼。 严格意义来说,沙海王城是古鄯善国最后一个都城,比之楼兰城、蜜兰城设计得更为巧妙,与古鄯善国前期的汉胡混杂式建筑相比,整座城市已经完全抛弃了汉地夯土木建的风格,完全融合了西域乃至于中亚地区的宝楼高塔建筑样式。 这样的建筑风格转变,与古鄯善国的境遇是完全分不开的! 在鄯善国前期,靠着丝路贸易中转点的地位,古鄯善人尽收南北方贸易之力,也造就出了五大汉胡混杂的贸易都市、文化城邦。 商业的繁荣、文化的融合以及人口的杂居,使得古鄯善国成为沙漠中文化最辉煌灿烂的国家,也成为沙漠国家中的明珠和翡翠,靠着与东方的贸易盛极一时,国力最强盛时,已经从鄯善国升级为鄯善王朝。 老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鄯善国因为贸易兴盛、汉胡杂糅而繁荣,必然也会因为贸易衰落、汉胡矛盾而失势。 到了鄯善后期,绿洲退化、贸易萎缩,鄯善国人的商业活动也受到严重影响,从以前的增量市场转向存量市场,再通俗一点来说,因为贸易的断绝,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国人的商业收入被严重压缩,开始转向朝内追求财富。 钱不够分,必然会带来一个现象,那就是商户与商人团体之间开始出现商业倾轧,民族矛盾、利益剥夺、贸易壁垒,并最终影响到商业的大环境,让整个商业环境开始不断恶化。 在古代社会,社会财富的总量是一定的,整个社会的财富就好像一盘大蛋糕,谁多吃一口,那必然会有人少吃一口,当分配开始不均时,一些享受利益的团体就会开始抱团取暖,挤压起其他团体的利益空间。 鄯善果本来就是汉胡杂糅的国家,胡人占据大多数,在本国商人利益受损的情况下,鄯善国当然要优先保护胡人的利益,在其他各个民族的商人利益受损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不断寻找其他出路,最差不过是搬迁出去另谋生路。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鄯善国的五大贸易城邦,迎来商人团体出走的情况,不断有外邦商人撤离鄯善国,商业危机已经开始出现。 出现这种情况,贵族阶级肯定也是不想这样的情况发生,曾经试图缓和过汉胡矛盾,秘兰城中的祈神殿,有着诸多胡汉神明以及其他民族的保护神,大概就是当年缓和民族矛盾的时候修建的宫殿。xь. 可见这些贵族也不傻,企图通过共同供奉各个民族的神灵,来使民族矛盾缓和,甚至是完全消弭矛盾,重新回到各族共治的时代。 只可惜,他们的努力完全失败了! 鄯善国能兴盛,完全是因为商业繁荣,随着商业的衰落,一切优势地位也都不存在了,很多民族都不会再买他们的账。 往通俗来说,大部分人来古鄯善国的城邦,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民族一家亲或者是文化交融,只是来赚取足额的金钱利益,如今他们赚不到钱,当然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从这一点来说,鄯善国贵族的努力就已经是本末倒置,各民族的商人是因为要赚足利益,才要在鄯善国的城邦定居经商,因利而聚必定也要因利而散,他们想要缓和胡汉矛盾、民族矛盾,唯一一条路就是准备好更大的蛋糕,让所有族群都能够分到利益,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各族继续维持民族繁荣。 过分强调民族融合,强行用文化理念来要求商人不许离开城邦,却没有办法给商人带来更多的利益,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 到了鄯善国后期时代,整个国家内部已经没有多少外族人,直到鄯善女王修建起沙海王城时,胡人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权利和利益,他们不需要再为其他外族服务,建筑风格当然也就回归到中亚,乃至于西方的整体风格。 在这种情况之下,沙海王城与善国的其他城邦相比,拥有极为特殊的城市风格! 整座城市的主色调为白色和金色,圆形城墙砖石垒砌,白石泥涂满外表,整体看上去就好像完全白色的高耸城墙,包围着城池。 城门之上的碉堡塔楼高耸参天,可见红砖窗棂、青顶瓦片、圆盔宝顶、花丝雕纹,四周的佛塔完全采用了吐蕃佛塔的结构,基座宽大、塔身高耸,金顶光耀、花纹繁复,层叠的金塔檐塑造出最为敦肃神圣的气氛质感。 再往王城以内看,主要分为内城和外城! 内城主要为椭圆形,若把它看作略微圆润一点的正方形的话,那长宽大概在一里左右,是王族、贵族、官员、大商人、神职祭司居住的地方,建筑密度并不高,从内城中的草木痕迹,也可以看出来千年前整座内城,都被繁荣的风景园林覆盖,多数建筑都点缀在风景园林中,建筑入景色。 内城之外就是普通百姓、商户、税吏、贫民、乞丐、匠作等等一切低等阶级所居住的外城了。琇書蛧 整座外城的面积是内城面积的八倍,以内城为中心形成器字格局,分为八个不同的聚居区。 聚居区之间有内城河和道路分隔,以槽河形成天然的分界线,无论区域内怎么发展,怎么建造房屋,都无法影响片区的边界漕河。 这样以漕河分割城市,多半是为了分割聚居区,能对每个聚居区分别管理不至于混乱行政,同时也可以兼顾城镇的风土面目美观度,防止百姓乱搭乱建,使得整个城区变得混乱肮脏。 也正因为这些漕渠,才保证了内外城之间的轮廓永远是八瓣曼陀罗花的形态,成为名副其实的曼陀罗坛城。 具体的百姓聚居区,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可守,除了建筑都是二层小楼和和方形合院之外,民居修建没有任何限制,大致控制在西域风格的范围之内,有点像他们在墨玉县见到的平面版高台城,在折叠城镇中可见市井烟火气息。 在这些八个不同的片区中,唯一都有的建筑,是高度更小、规模更小的金顶白塔,白塔周围的数百平空间,大多修建着寺庙宫殿,周围广布棋盘错落的民居,八个寺庙就好像八个定点,与城墙之上的四座高大浮屠遥相呼应,互相定位。 经历千年时间,这些寺庙的建筑大多褪去光彩,唯有奢靡贵重的黄金塔楼,依旧灿烂奢靡、璀璨光耀,哪怕经历那么长时间,也能感觉到昔日沙海王城的异域奢靡气息。 「原来沙海王城是这样的。」 古姮熙兄妹一直都想见到真正的沙海王城,此刻他们的愿望已经明了,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不断大喘气息。 她嚷嚷道:「快!把沙海王城给绘制下来,用作我们制作幻术戏法的材料,如果能恢复到千年前的状态,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宋思媛知道他们的激动之情,缓缓说道:「古姑娘,你也不用太着急,我已经用彩色相机给拍了下来,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就可以把照片给洗出来,你们看照片总比自己画的要详细一点。」 古姮熙这时候才意识到宋思媛带了相机,朝她点点头:「也对,你们已经记录了照片了,我们就不用再画了,只是,我没想到沙海王城居然是这样的。」 「那你设想中的沙海王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岳观潮问道。 古姮熙顿了顿,脸色严肃说道:「千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形容沙海王城的样子,在面对沙海王城的描述时,要么套用汉人檐拱繁复的华丽宫殿,要么是直接套用西式的圆顶宝楼建筑,又或者是只是将现如今的南北疆建筑,贴了些华贵珠宝或者是弄得更为华丽一点。」 「万变不离其宗,总归是有些俗气,落入俗套。」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坛城万象 说到这里,古姮熙眼中带了些明亮光芒:「我们没想到,居然是以曼陀罗坛城的形式,修建起整座王城,这样的城镇,放在古鄯善国繁盛时期也完全不存在,当然也就没人能猜得到,料想,当时古鄯善人吸收了雪原羌藏文化,将羌藏文化和西域文化进行了融合,完全把汉人的风格排除在外,塑造出这种完全独特于西域建筑的风格。」 「只是。」古姮熙话锋一转说道:「刚才宋姑娘也说过,到鄯善王朝后期,已经很少有其他外族人只剩下鄯善湖人,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融合吐蕃国的佛塔建筑?」 这个问题也是众人好奇的点,古鄯善王朝最后的皇城,抛弃了所有民族的建筑风格,却唯独融合了吐蕃的金顶浮屠,确实叫人很是费解。.Ь. 宋思媛仔细观察着白塔的结构,眼前一亮说道:「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搞错了前后关系?」 沙海王城修建的时间,应该是在南北朝时期,那时候吐蕃信奉的是原始宗教,佛教要在唐朝初年时,才开始传入雪域高原,等真正在雪域高原形成万人信奉的流行宗教,已经是唐朝末年。 也就是说,到沙海王城灭亡时,佛教也才开始传入雪域高原,根本不可能繁荣到让古鄯善国也借用吐蕃佛教的建筑风格,在此基础上,她更愿意相信是吐蕃借鉴了西域的佛教文化,而非是古鄯善国借鉴了吐蕃的佛教文化。 说白了,西域的佛文化是父亲,吐蕃人的佛文化是子女,从来都是子女肖像父亲而不是父亲肖像子女。 关于这一点,她也不是胡乱猜测! 佛教产生于印度半岛,且源自天竺国,天竺国佛教的建筑文化特征,就是这些不可上人的浮屠高塔、还有金碧辉煌的寺庙殿阁。 大概在东晋十六国至南北朝时期,西方的高僧大德开始沿着河西走廊东行传教,一条路线是经由河西走廊进入西域地区,经过西域传播到吐蕃、西南地区、东南亚地区,另一条路线,是经由河西走廊直接进入关中平原,再沿着关中平原北上南下。 也是因为如此,从南北朝时期开始,南北方出现大量的佛寺经窟,禅院寺庙, 可以猜想,大概也是在南北朝时期,天竺的佛教沿着西域宣传到了古鄯善国,这些高僧开始在古鄯善国的五大贸易城镇修建佛寺禅院,当然也就把天竺的浮屠宝塔引入了西域,逐渐形成了西域的佛教文化。 白塔金顶,其实就是西域佛教建筑文化的其中一个重要特征和表现形式! 在古鄯善国全盛时期,有不少吐蕃商人来往于疆地沙漠和雪域高原之间从事贸易,在民间交流时也就把西域的佛教文化带到了吐蕃国,和本地的原始宗教融合形成了藏式佛教文化,之后也开始出现这种白塔金鼎的浮屠。 「等于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浮屠白塔。应该是发展至全盛时期的西域佛教建筑,只是因为吐蕃佛教有西域佛教的影子,我们才会觉得这些金顶白塔有点像吐蕃浮屠。」 宋思媛的这个说法,刚好解释了众人的疑惑,他们不再怀疑沙海王城的佛塔真实性,沿着斜坡之下的沙地,走向沙海王城的西城门。 天坑底下已经有自然冲刷出的几条河道,他们也不确定泥土之下到底有没有泥沙,走动时十分小心,脚下的泥沙浸润地下水,走在上面略微松软,但又不至于让脚步陷入沙地,有种走在黄泥地上的感觉。 他们越是往里面走,就越是能感觉到沙海王城保存得十分完整,结合这里曾经坠入天坑的情况,沙海王城完整的程度就显得有些诡异——从地面沙层直到天坑的高低落差已经超过了百米,这么高的距离别说是一整座城池,哪怕是一块石头也应该摔得粉碎。 像这么大面积的城镇能保持原样,甚至连开裂坍塌的 迹象都没有,确实让众人好奇起来。 宋思媛似乎对这一点也很奇怪,打开手电仔细照着地下的土壤,他拿起洛阳铲,直接往沙土中刺进去半米深,等再抽出洛阳铲看土壤表面,一寸以内确实都是沙土。但一寸之外的另外半米,却都是一种近乎于十分湿润的黑黄泥土,稍微静止几分钟,就已经见有水分从泥土中浮出,朝下不断滴落水滴。 她仔细观察了泥土的质地和形态,似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朝众人解释道:「沙海王城陷入天坑却不倒塌的秘密,可能就在这些含水量非常大的泥土身上。」 她顿了顿,朝众人解释其中的各种缘由:「沙海王城位于地面之上时,一直都被和田河引入各种支流,由此才形成了绿洲,土壤的水分本身就比较多,在地质灾害之下,位于沙层之下的岩层本身就不怎么牢固,在地震中不断裂开缝隙,最终完全坠入天坑。」 这一过程中,由于地下岩浆中可能也存在着某种湿润淤泥,给承载王城的岩层起到了缓冲作用,再加上岩层之上也是绿洲泥土,在岩层下落的时候,上下都有为王城卸去冲击力的结构,这才保护了沙海王城的完整。 话语间,他们已经走到王城西门前,门板已经在下落时被震得脱开松动,斜倒在一边,他们把木板移开经由门洞走进古城,里面出现的情况,叫所有人心头起了疑心。 「活人都去了哪里?」 岳观潮察觉到异常,好奇问道。 沙海王城陷落时,大部分百姓都在王城之中,甚至就连鄯善国的贵族以及鄯善女王,也都和王城一起消失在沙漠中。 当下,王城陷入到天坑已经是事实,城池中的百姓从高处落下时,断然不可能完好无损,这里应该满地都是尸体,眼下他们进入城池中却不见任何一具尸体,就好像全城的百姓、所有的活物在天坑中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经历千年的废弃古城。琇書蛧 「有没有可能,是这些古人随着鄯善女王逃出去了。」徐侠客说道。 他们见不到任何尸体,也不代表这些人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有可能在发生灾难之后,跟着鄯善女王逃出去了。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地下蝾螈 岳观潮对他的这一猜测,明显是不怎么信服,捏着下巴皱起眉头说道:「你说的这个也有可能,但是哪怕真就是鄯善女王带着百姓逃出去了,难道中途一点伤亡都没有吗?我们现在看到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伤亡的痕迹,你要说在沙海王城落下之后,所有人都存活了,这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他的怀疑众人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此刻见他说出来,纷纷点头附和。 宋思媛长呼一口气:「先找找建筑里的东西吧,万一他们都躲在建筑里呢?」 岳观潮他们走进临街的其中一处民宅,楼阁之中所有东西都维持着千年前的原貌,腐朽破碎的状态,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也依旧是没有活物的痕迹,哪怕是家畜什么的也都消失不见了。 他们又陆续找了其他的宅子,翻看了一条街上的情况,大致的情况都是类似物品维持原状,经历千年已经大多损坏,却始终不见尸体的痕迹,也没有家畜踪迹,这说明整个沙海王城的活人家畜,很可能在发生灾难时就已经完全消失。 站在街道上,岳观潮眯起眼睛满眼狐疑:「这就奇怪了,难道这些人进入了其他地方?还是说天坑之中有朝外逃出的通道?总不能是被鱼佩给送到了镜像世界。」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刚才我们观察周围情况时,已经查看过天坑的地形,附近除了我们来的位置是有出口之外,其他部分的天坑石壁都是封闭起来的岩层,最多有些岩层裂缝,如果他们真的要能出走的话,那一定是经由我们来时的路线,转入某些地下河道。」 「但是」 她话锋一转:「从我们走来的方向来看,似乎并没有人走动的痕迹,再退一步说,这些地下河是由地下水冲刷形成的,千年前天坑塌陷时,这些河道估计还没有成型,就是真的想走也未必就能有路往外逃走。」 徐侠客明白了宋思媛的意思,插话道:「那也就是说,这些沙海王城的百姓自从陷入到天坑之下,就一定还存在于天坑中,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们,如果他们都已经死了,至少能见到尸骨,假如他们是活着的,应该也有活动的痕迹,现在不死不活的状态,你们觉不觉得和活死人的描述有点像?」 说到这里,小道士的脸色越来越奇怪:「假如他们真的是活死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在躲着我们,又或者说在暗处慢慢窥探我们,想看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朝前赶路的脚步纷纷停下,他们走进城中时,确实有一种被窥探感,此刻直接被徐侠客挑明了这种感受,彼此面面相觑的同时,身后的汗毛也不断炸起,就好像有蚂蚁沿着脊椎爬上后脑皮层,只感觉后脑发麻,冷气嗖嗖。 沙海王城中走不出去的百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完完全全是介于生死之间。他们想起活死人的传说,也难免会有点多想。 岳二炮咽了口唾沫:「你可别吓唬我们,你们说的这些人到现在连个骨头渣子都没见到,如果还在天坑里,到底会在哪里?」 哗啦! 众人停下后已经没了脚步声,此刻有些走动的声音却从转角的地方传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摩挲着脚底走路,很明显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这会儿已经传出了挖土的声音,能明显感觉到似乎有土被某些东西给挖出地面。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的心随即悬了起来,岳观潮示意克力拿起猎枪,同时身后的几个伙计也抽出弓箭,随时警戒前方的未知物体。 众人蹑手蹑脚走向转角的位置,越是靠近拐角,心里就越是忐忑,心中就好像跳了个兔子,咕咚咕咚叫人心中难受。xь. 岳观潮和克力深吸一口气,拿起猎枪迅速转过拐角,看到那未知活物的一刹那,当即松了口 气。 猎枪前面是一只蝾螈! 这只蝾螈通体发黑,花纹为青绿斑驳,头颅身体尾巴长三段式分布,头颅窄小、身子宽大、尾巴细长,身体大概一米长短,手脚短粗有蹼膜,尾巴细长有尾鳍,贴地爬行的时候不断摇摆着尾巴。 头颅的样子,有点接近于蜥蜴和娃娃鱼,靠近腮帮的位置就好像是狮子的鬃毛一样,遍布一层半透明的红瘤膜,嘴边长出鲶鱼一般的须子,它的眼睛圆溜溜、微微发黑,嘴里好像鱼的嘴巴一样没有任何牙齿,看身上沾满淤泥的状态,大概是刚从地洞中钻出来。 动物怕活人,尤其是在这几百米深的天坑中,蝾螈见到他们,朝后退了好几步,眼中出现惊恐害怕的情绪,还没等岳观潮驱赶它,就已经直接钻入打好的地洞消失进地下。 他走到地洞附近仔细观察,蝾螈挖出的地洞已经开始朝里面渗水,就好像是打了一口井出现水洼,只见它摆着尾巴躲入泥坑深处。 虚惊一场,众人意识到地下蝾螈只是在打洞觅食,稍微放心了一点,总比碰到从地下钻出来的什么大粽子要强多了。 「这里怎么会有蝾螈?」 宋思媛对这一点很是好奇,他们走来也没见什么活物,这只蝾螈好像是要故意吸引他们过来。 克力解释道:「这一点倒也正常,沙层之下的岩层,就很容易出现这种地下生存的动物,幸好我们没有碰见什么黑布袋或者是吸血毯子。」 这种蝾螈也叫泥龙,是沙漠深处生活在岩层中的一种小型蝾螈,体长最长不过一米,以地下的鱼虾蛇鳝、部分草木果实为生,如果是碰到死亡大型动物,会拖拽进巢穴慢慢食用。 它们在河道中***或者是在淤泥中打洞,体型较小,对于大于他身体的物种天然有一种恐惧性,只要见到比他大的动物,会直接钻入他们挖好的地洞,借由四通八达的地洞逃走。 这种蝾螈虽然没有牙齿,上下颌却极度坚硬,可以挤压碎裂大部分小型动物的骨头,有时候也会捕食一些落入地下河的、老鼠、兔子一类的东西。 克力扫了下周围的环境,又继续说道:「这里有地下河道又是个天坑岩层,很适合这种喜湿、喜温、不喜光的生物生存,再加上附近很可能有水中的鱼虾什么的,他们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 「有蝾螈生存的地方,至少证明这片土地不是什么被诅咒的地方,是有活物可以生存的,那么沙海王城的百姓具体去了哪里?恐怕就和这里的地质环境无关了。」 「那个地方是什么?」 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行走到圆形坛城附近,这会儿解决了地下蝾螈的问题,抬头的一刹,已经见到坛城中心的高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金顶浮屠 前面说到,沙海王城的城墙四角,有四座金顶白塔的寺院,在外城,每个百姓聚居街巷,也有小型的白塔寺院,前后两层的金顶白塔,塑造出盛开的曼陀罗造型。 这两层金塔的圆心汇集到内城中心,可见一座高度更高,面积更大的塔,完全矗立在内层圆心,成为整个曼陀罗花的中心点。 内城,完全是这些贵族和官僚居住的区域,这种位于中心点的建筑与外城的寺庙相比,往往承担的是主要祭祀场所的功能,在面积和高度上当然也是最高级别,他们不再犹豫,穿过街道走进内城,来到贵族宅邸簇拥的浮屠寺院。 整座寺院的占地面积,大概有五六座四合院,算起来至少也得在千平米上下,整体造型呈现出回字形布局,中心有一座高达二三十米的金顶白塔。 这白塔由塔基、塔脚、塔身、塔顶、金顶五个部分组成,从下到上逐渐尖锐,就好像是朝上矗立的高大竹笋,在节塔身的关节连接点上,有略微收缩圆润的结构,就好像是给塔身五个部分连上了大小各异的黄金箍圈。 塔身为雪白素净的汉白玉垒砌雕刻,从塔脚到塔身绝无任何开口,到了塔顶的部分,才开始出现九层嵌套的金色塔檐,每一层塔檐下都有漆色装饰的窗棂走廊,看起来很是华丽。 整体造型和吐蕃浮屠很像,只是比吐蕃的浮屠明显要华丽很多,假如把吐蕃白塔比作素白神圣的话,这些白塔还要再加上珠光宝气、神彩浓郁,若从高空看向城池,立马就能分辨城中寺庙的高低贵贱,主次君臣。 这座金顶主塔只是寺庙的中心白塔,在主塔周围,还有几座七八米高的小型白塔,它们的造型就逐渐归于平常,和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居民区白塔没有什么区别,建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与中心的巨大塔楼共用同塔基,形成较为华丽的白塔建筑群。 在这些白塔建筑群之外,形成了回字形的白色宝楼。 这些宝楼的形态,就已经跟城市中的方形宝楼差不多,金白主色、窗棂华丽、圆顶金盔、庄严肃穆,三层楼的高度正好与塔基完全持平,楼阁之中也有桥梁可以通向塔基,四个方向的桥梁形成了四面包抄的栏杆,保护着中心白塔建筑群的安全。 按照建筑风格来说,这种浮屠属于西域的佛塔风格,多是南北朝时期,经由佛教传入中原,是最早的佛塔形式,后世进出自由的木结构宝塔,要到唐朝中期乃至于宋朝才开始出现。 在此之前,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佛塔多是石头材质、无法进出,这样的佛塔到了当今的时代已经不多见了,唯有在雪域高原的某些寺庙中,还能见到残留有西域佛塔风格的吐蕃式佛塔或者喇嘛塔。 这种塔楼如果过大的话,往往是石头累积而成,再外面浇筑泥沙浆形成稳定结构,然后再装饰上汉白玉石头或者是白色石膏,呈现出白塔的质地,如果只是一人高的小型浮屠,就没有那么麻烦了,只需要找到一块巨大石头,雕刻成浮屠样式,再涂抹白石膏或者装饰汉白玉就可以。 石头材质的东西,天然就比木构建造的东西要困难,与后世的木结构宝塔相比,拥有极为明显的缺点! 由于塔楼的主材质为石头,天然就要比木材重很多倍,再加上雕刻石料不比雕刻木材容易,在制作塔楼的零部件时也显得困难很多,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影响塔身的稳定性、塔基的承重能力。 为了兼顾石头塔楼的地基承载力,塔楼往往修建得不会特别高,同时也为了塔身能够更加稳定坚固,也会牺牲塔内的空间,以完全实心浇筑的塔楼来换取整个塔身稳定,免得因为塔身空心影响了坚固。 这两个问题如果解决不好的话,建再高的塔楼,也可能在顷刻间倒下。 为了避免石结构塔楼的 缺点,后世的匠人将石结构塔楼改良,形成了木结构宝塔,这种木结构宝塔可以通过各种横梁、斗拱、枋木、栋柱、卯榫等木构件的组合,来加强塔身的稳定坚固,同时,利用石头地基和木结构,将塔身的承重压力全部转移到塔基,只要能保证地基稳定,就可以随意添加塔楼层数,最高可以建成百米上下的高塔。 唐朝开元年间,将作监的匠人为唐玄宗修建的灯楼,高达三四百米,登楼远眺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若点上花灯的话,就好像是从天空中坠落人间的金宫琼楼,蔚为壮观,美不胜收。 从这一点也可以表明,木结构的塔楼无论是在稳定性还是在可塑性上,都是优于这些石构塔楼。 也许正是看到了石构塔楼的弊端,从南北朝时期直到唐朝中期,塔楼开始从石质朝着木质转变,二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混合出现,直到宋朝时石质塔楼才完全消失。 此后的宝塔或者浮屠,没有了石头束缚,塔身也就变得越来越轻盈、宽大、稳定,装饰性上也多了很多选择,后世的宝塔越来越华丽精美,石塔楼逐渐被淘汰掉,消失在历史建筑中。 若再有出现的话,那就是出现在某些寺庙的后院禅院,规格也仅仅是一人多高,不具备任何制作难度。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他们走到寺庙附近观察了塔楼,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岳观潮好奇问道:「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娜依的眼神奇怪起来:「刚才我看到这座塔楼顶部,在微微泛着光,就好像有什么烛火在上面被点亮,我们凑近来看,那个光芒却又消失不见了,我也在奇怪,是不是看花了眼。」 众人看向塔顶的窗台附近,九层金顶没有任何被点亮的感觉,当下的情况也就诡异起来。 宋思媛观察了一下中心的塔顶说道:「上面的金顶经历将近两千年,都还没有腐蚀也没有产生任何锈迹,很可能是外面贴了金、刷了金漆或者来说干脆就是纯金打造的。」 「刚才我们举着火把的时候,很容易将火光照上去,那就好像是塔身屋檐在慢慢被点亮,我看屋檐之下有窗户和走廊,这座中心的白塔是可以登到顶部的,我们可以去上面去看看,看看到底是我们看走了眼,还是说有什么灯火在上面?」 既然有此一问,那还是打消心中的怀疑比较好,免得在心里多想几次,后背发毛,他们绕过宝楼进入塔基附近,在偏东的方向,塔基上确实有一道门。 这道门洞椭圆开阔,连带着屋檐一起垒砌在塔基底部,除此以外,地基之上就再也没有任何进入塔内的通道。 岳观潮他们临近这道塔基上的门,拱门已经被锁链给锁住,链条的铁环出现了拉伸变形,估计是千年前古城下沉时,产生的力道让锁链产生了部分形变,在千年的腐蚀下,已经完全没了禁锢门板的力气,他们拿起猎枪把子,轻而易举炸开锁链,拉动门板朝外打开。 他们站在门外观察了片刻,确定里面没有什么活物或者来说野兽之后,带着众人走入其中。 徐侠客说道:「宋千金,你不是说这样的塔楼不可以进人吗?」 宋思媛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解释道:「塔内尽管可以进出自由,能供给人活动的空间并不算大,空间长宽也不过七八米,这将近几十平的空间相对于整个塔身的宽度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正面印证了我说的话,这种塔身为了兼顾稳定性,不可能完全将塔内凿空,哪怕是凿空了一部分,宽度也有限,不可能像木结构塔楼一样,可以摆下一整个宫殿。」 宋思媛走动时又说道:「如果是体积较小的话,这种金顶白塔是完全不可能容纳人进出,但是这座高塔已经超出了二十米,属于石构建巨塔,完全可以靠自身的重力保持稳 定,也全靠这座主塔面积较大,才能够在这种汉白玉的空间之内,留出能够供人上下的空间。」 「但也仅仅是能够供人上下而已,放了楼梯之后也就没多大的空间了,实际上还是属于没有空间,相对于占地面积来说。」 他们走动时,沿着狭窄阶梯已经来到塔顶的位置,仔细观察也明白了塔顶的结构到底是什么样的。 白塔的塔顶大概有七八米那么高,中心有个石柱支撑起整个塔顶,沿着石柱可以看到无数木构件朝外不断发散,和中心石柱一起牢牢支撑起坚如竹笋的塔顶空间。 他们所见到的九层塔檐,全部都层叠分布在整个塔顶外墙,各处窗棂门洞可以通往外界走到栏杆附近。 走上塔顶之后,塔中心的石柱也到了尽头,石柱的顶端出现一个巨大平台,这平台已经是塔顶最高处,距离塔尖只剩下四五米高度,平台空间有限,面积当然也不大,总共算起来也就五十平大小,周围有栏杆固定平台,五根华丽木柱束缚住这些栏杆,从平台的位置一路固定到塔尖顶端。 众人脚踩平台,把视角转移到平台中心,这里有个他们完全认不出的器具物件。 这个东西有点像八卦罗盘之上摆了一个观象仪,主要有底座,撑杆,成托盘,观象圈,水晶球组成。 底座是一个长宽三米、高半米的巨型圆盘,圆盘被从外到里完全分为九个同心圆环,每个同心圆环之间有一定缝隙,看上去又是一个整体,环体上镌刻着很多粟特文写的文字符号。 在这些同心圆环的中心,也就是圆盘的中心点,有一根水桶粗的柱子,大概半米高,表面攀附着龙凤造型,柱子表面做了很多既像海浪又如鱼鳞状的纹路,这个东西就是撑杆。 这根撑杆和顶端的托盘完全固定在一起! 所谓托盘,其实就是类似于仰面躺倒、固定在撑杆顶端的大型如意,材质接近于黄铜,造型和撑杆很像,都是游龙附凤、雕刻鳞片,就好像是一个比水缸还略大一点的如意,以撑杆为中心,分为两端支撑起观象圈。 最顶端的观象圈,就是观象仪的最重要的构件,这个构件构造很是复杂,由三个碗口粗的巨型金属环构成。 这三个金属环以不同的角度互相套合在一起,中间用一根手腕粗的支撑杆,串起金属环,固定在托盘上。 在这些金属环中间,另有一颗比水缸略大的水晶球,也被固定在金属圈之间,三个金属圈互相错开,就好像是组成了一个米字型金属笼子,固定住中间的水晶球。 重头戏,就是金属圈笼中的水晶球,这水晶球比金属圈小了一点,大小有点接近烧大锅饭的锅盖,表面被打磨得很是圆润光滑,看着比他们见到的玉川山石还要清澈透亮,中心被金属圈的支柱刺穿,和金属圈固定在一起,若是往水晶球的深层次去看,就能看到水晶球的深层有着很多被刻意篆刻出来的星宿图,就好像是在水晶球中绘制了宇宙星辰,很是精巧。 众人对这个结构不是很了解,更不知道水晶球做什么用,观察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这是什么玩意儿?有点像个大煤油灯。」 岳二炮拍了下仪器,振荡起金属颤音。 「别动,万一有机关就麻烦了。」 宋思媛仔细观察后,解释道:「有点像天体观象仪,通过这些仪器可以观察经、纬、日、月的相对位置,还能用来观测天气,是古代司天仪器,只是,从来也没见司天仪器里有水晶球,我们更不知道水晶球是做什么用的。」 古姮熙走上前,眼前一亮:「我倒是知道一个东西,就是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宋思媛说道:「古姑娘,你可以尽管说,集思广益总 比我们想破头强多了。」 「幻术师所用的幻谶仪!」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民间骚乱 「幻谶仪?那是什么东西?」岳观潮他们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幻谶仪,眼下听古恒熙说起这个东西,当即起了好奇心。 古姮熙见他们不明白情况,解释其幻谶仪的来历! 所谓幻谶仪,其实就是幻术师用来制造大型幻象的器械,这种器械能够出现,完全是因为鄯善国的鄯善女王。 当年,鄯善女王统治鄯善国之后,宣称自己的玉佩拥有神秘力量,逐渐把统治稳定下来。 只是,城邦的百姓只是听说过玉佩具有神秘力量,从来也不知道这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亲眼见过神秘力量被催动,一来二去,关于对神秘力量的怀疑越来越多。 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迎合这种怀疑,宣称玉佩相当于骗局,欺骗了所有的百姓,只是用来维护统治而已,实际上,女王手中拿到的,不过是一颗无用的石头。 这种说法甚为喧嚣,也加剧了一些反对派对鄯善女王的反抗! 说得通俗一点,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心不悔,只要见不到女王催动玉佩的力量,那他们就认为这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这种怀疑和质疑,女王当然是看在眼里,只是玉佩的力量更多是操纵者自身感应到的,而非能显化人前,这些百姓对她的怀疑,她也无力证明什么,毕竟自己能感应到的东西,不可能让其他臣民也感同身受。 如果只是百姓怀疑她,女王尚且可以忍受,他更害怕的是某些有心人,借助百姓对她的怀疑,来个合纵连横、搞东搞西,最后威胁鄯善国的统治基础。 事实也正如鄯善女王所料,这些人确实已经开始借由百姓臣民的呼声,有了一些风吹草动的动作,当这些动作是由旧贵族发起,那也就更难处理了。 当初,鄯善王族和嫫婆罗王族合并法统,肯定要有所谈判取舍,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人的利益,是注定被牺牲掉的,这些人以前都是鄯善国的王族或者贵族,很有可能在鄯善国的继位法则之下,成为国王或者说摄政贵族。 嫫婆罗王族统治鄯善国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利,一方面是让他们丧失了成为国王的继承资格以及成为摄政王族的权利,再一个,也要让渡更多的利益给嫫婆罗贵族,等于说,鄯善贵族们除了保有贵族地位之外,所有的权利都可能在以后完全丧失,甚至于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丧失贵族地位。 谁都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得到的利益受损,甚至连自己的贵族地位都不复存在,他们这些人心中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当然也就不希望鄯善王族和嫫婆罗王族合并法统,在谈判之时也是他们屡屡阻挠、不肯妥协。 在古鄯善国绿洲枯竭的大背景下,任何人的反对,都被鄯善皇族给按压下来,完全没有地方去哭诉反对,两国皇族到底还是完成了法统合并,就此成为新的鄯善王朝,开始了女王统治的时代。 鄯善国的反对思想虽然被按下,却因为这些反对的人都是旧贵族,也没有办法严厉惩处,闹得厉害时也只能申斥责罚,也不能要了他们的命,就此为女王摄政留下隐患尾巴。 后来,多数贵族都已经接受了现实,只剩下很小一部分不愿意放弃利益的贵族,仍然要选择反抗,他们也学得聪明了很多,表面上尊重皇族、敬奉法统,表现得和其他的贵族没有任何区别。 背地里却买通鄯善国的流民乞丐,开始散播关于鄯善女王的流言蜚语,主要集中在鄯善女王的玉佩没有任何神力这一方面,只不过是旧皇族为了促进法统合并,故意造出的神物,实际上一无是处。 这种思想很快就被一些乌合之众接受,用来在生活不如意时攻击鄯善皇族,甚至是利用这个流言揭竿而起,企图裂土封疆,图谋自治或者是干脆更没出息一点,以 这些百姓乱象为筹码,换取皇庭的一官半职。 这种事情数不胜数,不止一次发生在女王统治时代,到最后,甚至发展成了公开反对女王统治的民间骚乱,鄯善女王见这种事情越来越多,已经动摇了统治基础,这才下定决心要终止这种乱象。 老话说,捉贼要捉脏,打蛇打七寸,皇族知道这些百姓都是随着某些旧贵族乱起,决定先朝旧贵族开刀,给了旧贵族两条路。 一条是和嫫婆罗贵族通婚,从此亲如一家合并利益,另一条路,就是和皇庭反抗到底,女王会直接取消他们的爵位,把他们贬为庶民,然后再按律治罪。 这两条路中,以前有很多旧贵族都选择了第一条,他们多是选择和嫫婆罗贵族通婚,以此来保住他们的权利和利益,几乎是在当下法统无法分开的情况下,最优的一条选择。. 第二条路嘛,基本上没有贵族会选择的,他们闹得那么厉害,无非是不甘心丧失权利、丧失地位,如果再那么继续闹下去,皇庭会直接取消他们的爵位,收回他们所有的俸禄、爵位、头衔、赏赐、田地、庄园、奴隶、部曲,把他们从贵族贬为平民,到最后闹来闹去,真的就什么都剩不下来了。 既然都闹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再顾及面子,皇庭给他们的两个选择,大多数旧贵族都口嫌体正直地选择了第一条,剩余的一些零零散散的旧贵族不愿意听皇庭的话,那就只能按照先前提的惩处方法变为平民,收回所有的一切。 把这些反对的旧贵族处理干净之后,也就把民间骚乱的根源给斩草除根了,没了这些旧贵族的支持,乱民的财力物力支撑也就没有了,女王处理起来,当然也就更为顺风顺水。 当然了,面对这些流民,肯定不可能像面对旧贵族这样强硬! 他们能对旧贵族那么强硬,是因为就吃准了贵族在鄯善国有很大的利益根基,他们的爵位、宅地、庄园、田产、赏赐、俸禄,所有利益几乎全都和鄯善皇庭绑定在一起。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鄯善皇庭也不存在了,那他们这些所谓的贵族也就成了臭狗屎,什么都不是。 过往之前,他们所有的反抗都是因为利益受到了损失,而非是真心要反对鄯善皇庭,只是为了要拿取更大的利益。 说得更通俗一点,这些人并非什么为了正义或者是维护法统,只是为了赚取更大的利益才煽动骚乱,他们最害怕的,恰恰就是鄯善皇庭跟他们来真的,要取消他们的一切优势地位。 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输不起,只需要给足他们所要的利益,当然也就退去了,面对这些旧贵族,鄯善皇庭确实可以这样处理,但是面对骚乱流民,这种处理方法显然就失效了。 有句老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流民和乞丐本身就是因为贸易萎缩、经济受挫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们本身就已经积累了对鄯善皇庭的很多不满,如果采取强硬态度的话,只能让这部分流民破罐子破摔,造出更多的事故灾难出来,说不定还会把一部分百姓给推到皇族对立面,让百姓和皇庭离心离德。 想要解决他们,鄯善皇庭确实要多费心思! 这部分人不可能完全封爵封官或者赏赐贵族身份,也不可能包揽他们的生活,不断地给他们钱让他们用来挥霍,鄯善皇庭纵然再是家大业大,也不可能负担得起所有流民骚乱的衣食起居、生老病死。 除此以外,大包大揽还有更严重的后果——如果让其他百姓看到了有利可图,说不定民间骚乱的规模还会扩大,反而会屡禁不止。 对于这种棘手情况,鄯善皇庭的文臣经过商议,也说出了他们自己的看法。 这些流民是因为质疑女王的玉佩力量是假,才会引发着诸多骚乱,仔细想想, 他们真的如此在乎玉佩力量的真假吗?往深处想想也不见得,这玉佩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实际上,这些流民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担忧。 他们已经因为绿洲恶化而倾家荡产,到了现在已经到了朝不保夕举家迁徙的地步,鄯善国旧皇族虽然告诉他们嫫婆罗人可以带百姓找到绿洲,这到底也没什么保证,只是空口白话。 假如未来嫫婆罗人无法兑现他们的承诺,旧贵族或许可以继续维持优越的生活,他们这些底层人一定会过得非常惨。 对未来家国情况恶化的担忧、对自身生存境遇的绝望、对绿洲生死存亡的疑心,不断萦绕在这些流民心头,长此以往,这些流民当然会越来越对皇庭丧失信心。最终才引起了不信任玉佩力量引发的骚乱。 再退一步说,哪怕没有旧贵族质疑玉佩力量造假,也会有其他的东西被流民拿来作为工具,缓解心里的恐惧和绝望,皇族不能给他们任何生存的保障,他们当然也就对这虚无缥缈的力量全然不信任。. 如果解决不好这个问题,会有更多的沉迷变成这种骚乱流民,说白了,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这些流民,都已经对鄯善皇庭失去了信任,才要破罐子破摔,死前再疯狂最后一次。 得知了这个情况,当务之急是尽快让百姓对皇庭重拾信心,同时也要向百姓证明玉佩的神奇力量是真实存在的,而非是什么骗局。 心病还需心药医,既然百姓的心病是玉佩力量,那只要为这些臣民百姓展示出来,玉佩真的具有神奇力量,那就可以让他们重拾信心,重新拥有活着的希望,也唯有如此,才能打消他们的怀疑,彻底平息内心的愤怒。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幻谶天仪 话是这样说,怎么让百姓看见玉佩神秘力量才是关键,前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玉佩的力量无法被看见,只能由催动者自己感受得到,鄯善女王无法将自己的感受散播给所有臣民。 为此,女王的文官只能经过多方讨论寻找方法,最终还是找到了幻术师的身上。 幻术师是最善于挑拨情绪、制造幻觉的能人,女王可以把自己所感受到的触觉、听觉、视觉、嗅觉、感觉全部都叙述给幻术师,让幻术师利用她所描述的情况,造出幻术。 以这种幻术的形式,让所有臣民看到鄯善女王感受到的神秘力量,到底会给他们带来怎么样的改变,同时,也可以让臣民感受到玉佩可以带领他们寻找绿洲。 方法如此,要真正办到也要耗费不少心思! 首先,幻术师有没有能力造出这种幻境暂且不说,到底要用多大的器具,才能造出令全城百姓都可以看到的幻象,他们也完全没个把握,鄯善女王在鄯善国和沙漠附近的城邦周围不断寻找,最终,还是找到一个享誉沙漠的幻术大师,古佩罗。. 这位古佩罗能享遇沙漠,靠的正是精湛的幻术。 传闻,他曾经被沙漠中的魔鬼神明召唤入沙府幻境,在幻境中看到了沙漠中每一粒沙子的变化和构成,也看到了每一处绿洲的位置和方向,还见到了诸多沙漠传说里的精怪异兽以及怪奇诡异的奇闻异事。 他醒来之后,就有了制造幻觉的能力,甚至不用靠任何器具工具,就可以凭空造出让所有人都无法分辨真假的虚实幻境。 古佩罗接受鄯善女王的命令造出幻术,也是因为他也想看看鄯善女王的神奇玉佩,到底蕴藏了什么力量。 为此,他花费大力气造出从未出现过的幻谶仪。 这种幻谶仪由底盘、撑杆、托盘、水晶球、金属圈构成,球中可以蚀刻大量图案和文字,只要经过强光的折射和金属圈的转动,就可以直接将幻术释放出来,通过这种幻谶仪,可以直接造出让所有全城百姓看到的幻觉。 唯有一点要注意,可供全城百姓看到的幻觉,必然需要极大的能量来推动,水晶球要做得足够大,同时这种幻谶仪也需要更多的数量来保证成功,需要把幻谶仪尽可能摆在合适的角落,以点线面的规律均匀分布,才能让这些幻谶仪共同旋转金属圈,以此来造就出全城可看的幻觉。 到了那一日,在鄯善王庭的支持下,古佩罗造出多台幻谶仪,摆在王城的各个角落,随后,他在水晶球之下点燃火光,利用火光的折射、水晶球的转动、金属圈的遮罩转动,让一个巨大幻象如同海市蜃楼,浮现在城池上空,也让百姓看到了鄯善女王所感受到的玉佩力量。 臣民百姓这时候才明白,玉佩确实有着神奇力量,可以带着他们创造更多的绿洲所有人都在海市蜃楼中,看到他们即将到来的绿洲生活,当然也就对鄯善皇庭重新有了信心。 从此以后,流民骚乱逐渐停息,鄯善皇庭也给了这些流民新的活路,只要他们愿意安定下来,就可以由鄯善皇庭出面,给他们宅子和绿洲田产,让他们重新成为百姓,如果还继续闹下去的话,那就只能以威胁皇庭为罪名驱逐出城邦。 这个幻谶仪也被鄯善皇族册封为国器,用来在战争、祭祀、观礼等重大场合,显示鄯善皇庭的尊贵权威,古佩罗也因为造出幻谶仪给鄯善皇族帮了大忙,被鄯善女王册封为国术师,被皇庭给了爵位、宅邸、田地、庄园,以贵族的身份被赡养起来。 说到这里,古姮熙已经把她所知道的故事给说完了,众人这才明白,眼前的所谓观天象的仪器,居然是用来制造幻觉的幻谶仪,惊讶之余,也对古姮熙的身份好奇起来。 岳观潮眯起眼睛问道:「等会儿,我先寻思寻思, 这幻术大师叫古佩罗,你们俩好像也姓古,我是在想啊,你们和古佩罗之间是不是也有什么渊源?」 古姮熙几步上前,眼神动容抚摸了下这幻谶仪,朝他们点点头,承认了岳观潮的猜测:「你们说的没错,我们兄妹两个确实是古佩罗的血脉,不过,我们已经不是古佩罗家族的主脉主宗,属于已经分离出去的小宗旁支,和古佩罗的正宗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们的幻术也不是来自古佩罗的家族,而是跟着其他的幻术师苦学而成。」 「不过」 古姮熙话锋一转:「我们虽然是小宗旁支,到底还是知道古佩罗家族的故事,当然也很清楚幻谶仪的存在,刚才我看到这水晶球的这一刻,就已经明白幻谶仪是真实存在的。」 「那你们执着于进入沙海王城,是不是也是想要寻找到祖先的幻谶仪?」宋思媛琢摩着她话中的意思问道。 古姮熙点点头,似乎也不怎么准备掩饰自己的目的,说道:「你们还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了你们,我们对沙海王城有执念,除开想要找到千年前的繁荣古城之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幻谶仪,让已经失落上千百年的幻谶仪,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 「怪不得呢,可这仪器到底是怎么让全城出现幻觉的?」 岳二炮对眼前的仪器很是好奇,对他来说,让某个人出现幻觉很容易,让全城的人都能看到幻觉,这得多么强大的力量,如果是用的是器械的话,这器械又该需要多么精密才能达到目的。 古姮熙看向幻谶仪解释道:「我们在客栈里给你们演示过金宫玉阙的幻术,我们所用到的水晶球、光源、灯盏支柱和镜片,其实就是一台小型的幻谶仪,只是这样的幻谶仪多多少少透着粗糙,却没有古佩罗的幻谶仪那样精巧神奇。」 「古佩洛的幻谶仪图纸和技术已经丢失,我们也没有办法复原,这才只能造出小型的幻谶仪,要说我们确实不清楚幻谶仪真正的结构,但是幻术成像的原理是共通的,无非是用光源将水晶球内部的某些图像映照出来,然后再借由三根金属环不断遮罩图形,形成不同的幻术画面。」 宋思媛听着她的话眼前一亮,指着幻谶仪说道:「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们能操作幻术仪,也就能操作幻谶仪。」 古姮熙朝她点头默认:「宋姑娘说得不错,万变不离其宗,幻谶仪确实已经失落两千多年,但经幻谶仪改造的幻术仪却一直都被历代幻术师使用,我们既然能够使用幻术仪,那必然也知道幻谶仪是怎么操作的。」 「那就好。」宋思媛眼中闪过异常光彩:「我在想,沙海王城中既然有幻谶仪的存在,那就证明曾经的鄯善女王利用幻谶仪去给百姓造出过幻境,如果我们能知道幻境是什么的话,那也就能了解沙海王城更深一点。」 说到这一点,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鄯善女王的玉佩,这座城池的城墙长宽在四五里,漫无目的寻找玉佩也不太现实,如果能有什么线索,也许能找得更快一点,就是不知道经历将近两千年时间,这些幻谶仪到底能不能在使用。」 古姮熙似乎也不确定这一点,斟酌说道:「器具讲究小坏小修,大坏大修,器具毕竟需要维护才能够正常运行,从古鄯善国灭亡开始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千年,等于说,这台幻谶仪也有将近两千年没有被维护过,我们也无法保证到底能不能使用,不过我们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可以先检查检查,如果能使用的话,或许还真的能从里面看出不少东西。」 说罢,古姮熙示意古柏月跟上自己的脚步,仔细检查起幻谶仪的底座、撑杆、承托盘、观象圈、水晶球,拿出腰间准备好的动物油膏,淋入这些观象圈和承托盘之间的缝隙。随着他们不断朝左右前后推拉转动,原本 已经完全固定在原地的金属圈,开始从粘连固定的状态逐渐松动,恢复了部分活络状态,可以随意拨动金属圈引起转动。 古柏月朝后说道:「从我们的检查情况来看,这些器具也没什么缺失破裂的地方,只是年久失修,时间长了里面的油膏已经完全蒸发,再加上渗入了某些灰尘,就直接完全无法再转动,现在我们用的是润滑器具所用的猪油,现在稍微能够转动了,你们把水拿过来,我再浇一些水,里面的脏东西全部冲出来,大概就可以恢复了。」 岳观潮心领神会,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古柏月拔掉水囊塞子,朝机关的各个关节开始倒水,每倒一次就用力转动机关器具的零件,到底还是把机关给完全润滑完成恢复正常,和金属圈撑杆活动时,不再有咯吱卡顿的感觉,恢复了润滑流畅。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千年幻象 随后,他们摸索着底盘,从底盘的位置发现了一个铜舌,打开铜舌之后,是一个朝外打开的正方形铜板,里面由于完全密封起来,倒是没有进多少灰尘,只是起了一层浮灰,并不耽误功夫。 岳观潮拿起手电,替他们照着底盘下的空间,借由这个机会观察起底盘中的结构,他一直以为下面的底盘,就是个实心浇筑的金属圆盘,好用来配重能够支撑起金属球和金属圈的重量,现在来看,是有些想当然了。 底盘底部出现了很多碗口大小的铜盏,这些铜盏成六边形互相拼合,将铜盘底部完全铺满,形成一种类似蜂窝蜂房的结构,每一个蜂窝铜盏都有手指粗的灯芯柱子,高出整个碗口一寸,柱子上缠绕着灯芯材质的绳子。. 看烧焦的痕迹,大概率是已经燃烧过了,他在观察铜盏之中,就已经看到还没有完全蒸发干净的油膏,形如淡黄色的猪油完全凝固,就好像是放了个碗口粗的蜡烛在这些灯盏之中。 说完了底盘的地面层,再说说底盘四壁,这里出现最多的就是被镀了银的铜镜。 这些铜镜的高度与底盘的高度一样,宽度也接近半米,形成了比锅盖略大的铜镜,这些铜镜都略略凸出于底盘四壁,彼此互相连接起来,将地盘的内壁完全铺满。 这些所有的结构,都围绕着中心支撑杆出现,可以看到支撑杆是中空结构,和底盘相连,再然后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岳观潮问道:「这东西怎么用啊?」 古姮熙拿出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其中一处灯芯,灯芯火苗跳动,逐渐恢复稳定,绽放出明灭光芒,随后,火苗顺着柱子流向其他灯芯,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见底盘中的所有火苗被点亮。 大量的烛火照得整个底盘内部亮堂通明,再不见刚才的黑暗混沌,每一个零部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这一过程中,火苗的光芒不断被周围镜面折射、反射、映照,开始出现极为璀璨的光斑,就好像是在底盘扔进了一颗太阳,产生的光芒一瞬间发射出无数光线,这些光线和光斑彼此牵连互相咬合,在光线结构的设计中,完全集中在撑杆所在的中空筒子。. 烛火的这种情况,已经说明被镜面光学效应影响,在底盘内部形成了亮如太阳的炽盛白光,这种亮度已经完全超过了烛火的亮度,只这一刹那,幻谶仪中间的水晶球被完全点亮,就好像是一颗突然出现的太阳,出现在漆黑的塔楼。 他们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环境,突然被这种强光刺激就好像被人迎着面门给打了一拳,又是流泪又是酸胀,直到带上准备好的遮阳墨镜,才算能完全恢复正常。 「这种亮度未免也太高了吧?」宋思媛戴上墨镜之后,眼眶周围的酸胀感受这才消失,可见水晶球中绽放的光芒有多刺眼。 古姮熙反驳道:「幻谶仪是为了造出供千万人看的巨大幻境,烛火的亮度一定是最高的,如果没有这些亮度的话,是不可能让很多人看到共同幻象的。」 他们说话时,周围的地板下开始传来轰隆声响,就好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了一样,眼见九层塔檐外的窗棂全部自动打开,借由窗口朝坛城的四面八方飞速照射出去,就好像是城池中出现了一座高亮度的灯塔,将坛城照得亮如白昼。 岳观潮借此机会走进窗口,借由窗台看向外界,原本黑暗混沌的世界逐渐退去黑暗,沙海王城开始掀开漆黑面纱,将自己的本来面貌展露人前,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们所看到的黑白照片在逐渐恢复色彩,城市中的宫殿寺庙、亭台楼阁、民居宅邸、商业街道、园林河池、桥梁塔楼的细节,都开始在光芒中丰富起来,不再是没有光源的情况下看到的灰黑恐怖。 「其他的寺庙,好像也有这种幻谶仪,我好像看见其他的金塔顶楼 也在发光。」 岳观潮观察外界时,很容易就能见到从里到外的所有寺庙都在发光,仔细看,光芒正是从寺庙中的金顶浮屠发出,只是,这些寺庙的规格毕竟较小,发出的光芒当然也不如中心的高大浮屠,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完全可以确定的,从寺庙的结构和排布来看,这些光芒是以他们所在的高大塔楼为中心,不断绽放光明。 古姮熙察觉到当前情况的怪异,随着他一起走到窗台边,仔细观察这些光芒的布局,果真是以他们所在的塔楼为中心朝着内外城以及城墙上的寺庙不断排列,形成众星拱月的照明格局。 甚至能看到,从这个金顶浮屠发出的金光,完全落在所有小型金顶塔楼之上,激发起无尽的金光,共同的亮度,也彻底驱散了天坑中最后一丝黑暗。 整个城池就从黑白灰色被人染上了鲜艳颜色,恢复了千年前那个华丽奢靡的鄯善皇城,若要准确形容的话,就好像一具沉睡的枯萎尸体逐渐拥有灵魂和肉体,再次焕发新的光彩。 「这些其他的塔楼怎么会亮起来呢?」岳观潮兴奋之余,也对眼前的出现的情况好奇起来。 古姮熙观察了周围情况,朝他点点头说道:「刚才我们听到的轰隆声是我们启动了幻谶仪的机关,从这些排布的规律来看,所有寺庙的塔楼似乎都有幻谶仪存在,那些机关的转动,就有可能触发其他塔楼的机关,引起这些寺庙塔楼的联合反应,像这种情况也就不奇怪了。」 「现在,就看我们能从幻谶仪中发现什么了。」 古柏月说完,走回幻谶仪附近,在底盘之上已经浮起两个圆球一样的摇杆,古柏月把双手放在两个铜球之上,直接可以转动两个铜球,与此同时,那金属环也开始在托盘之上轰隆转动。 只消他们头顶的塔顶轰隆声再次传来,整个塔顶朝外绽放,他们头顶的金顶就此分为八瓣、完全开合,随着古柏月操纵铜球,金属环开始沿着中心铜轴来回转动,水晶球中的图腾图案,开始经过金属圈的遮罩折射,逐渐浮现在塔顶上空。 沙海王城灭亡前最后一次出现的幻象,连同整个城池成为海市蜃楼,开始在众人面前徐徐出现。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无上秘术 此时此刻,经历过金顶白塔万道金光照射之后,沙海王城从金光普照的状态逐渐恢复正常,视野开始由耀眼刺眼金光逐渐恢复到正常白昼亮度,观感无比接近沙漠中的白日环境。 与此同时,沙海王城顶层的巨型断层岩开始消失,整个断层岩好像是不断褪色的墨迹,逐渐由黑灰斑驳开始变得透明清澈,到了最后,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极目远眺,抬头四望,只见头顶出现了暑热蒸腾的湛蓝苍穹,连苍穹之中的云层都在随着天空一起飘动,苍鹰翱翔,一跃而过。 这种情况的出现,不止发生在天坑上空,连周围地下的石壁都开始慢慢褪色,最终褪色到完全透明,远处开始出现无垠如海的滚滚沙丘、河流绿洲。 到了现在,纵然沙海王城还在他们脚下,他们却只觉得整个沙海王城正在从天坑中的废弃古城,成为地面上的繁荣绿洲城池,最后,以王城为中心的绿洲,开始像攀爬上石头的青苔一样,肉眼可见朝外扩展边界,最终使得周围的沙漠形成了沃野绿洲,再不见刚才的贫瘠沙漠。 叮铃叮铃! 驼铃响动,交蹄而行,驼铃声从远处渐渐传到他们耳朵,沙海中很明显有一只骆驼商队,正沿着沙丘朝王城的方向徐徐穿行,片刻功夫,就已经来到王城门楼前。 随着税官检查了他们的贸易商品之后,骆驼队被放行,沿着城楼门洞进入皇城之中,伴随他们的移动,众人也把视野从远处转向城内。 城中此刻完全恢复了千年皇城熙攘繁盛的状态,内城之中,鄯善女王的百官群僚和将士守卫,沿着皇城的中轴线朝皇城赶去,大概率是要去商议国事、朝见议政,在内城中的贵族雍容华贵、宫人低眉顺眼、文官文气洋溢、武官气宇轩昂,内城之中的所有活人活物,各自如同钟表的零部件,互相紧密配合,维持着鄯善王朝的稳定运行。 相比于内层的整肃威严,百姓生活的外城就显得随意很多! 楼阁之中,富商大贾谈着生意,觥筹交错称兄道弟;街头巷尾,江湖艺人锣鼓敲响,周围百姓围的水泄不通;胡同巷末,流民乞丐拿起破碗,身着破烂对着来往的行人乞讨吃喝; 运河内外,货商吆喝着周围的脚夫力夫,朝货船上搬运货物,更远处的无数货船已经扬帆起航、迎风航远;铺面之内,店主商贩指使这伙计摆出摊子,招呼客人迎来送往;码头河畔,手艺工人蹲在街道边,等待着雇主挑选各自做工;寺庙前后,铜钟送经香火不绝,百姓携家带口来到寺庙中求神拜佛;绿洲之外,河道延伸出灌溉渠,深入绿洲各处,农户取水灌溉料理田园…… 士农工商,尊卑贵贱,八个聚落区的民宅中上演着无数悲欢离合爱恨嗔痴,这些所有的空间图景、所有的大小人物、所有的物事人情,全部汇聚到一起形成了千年皇城的人间烟火。 他们看到现在,已经迷失了部分意志,有那么一瞬间,岳观潮甚至以为自己就生活在沙海皇城! 这些士农工商、尊卑贵贱的黎民百姓就在他身边,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真实地发生着、演绎着,真实到只要他下到楼下去,就可以和他们攀谈交流。 “我们眼前看到的真的是幻觉吗?”宋思媛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虚拟的感觉,所看所观都无比真实,这恰恰让她好奇起来,他怀疑是幻谶仪有什么药物,让他们产生了幻觉或者幻想,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 古姮熙似乎比她还要激动,压下一口气说道:“这就是幻谶仪带来的震撼幻术,当年,古佩罗作为西域的幻术大师,已经将幻术修得出神入化、至臻至美,所造出的幻象无比真实生动,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在里面,如果把一个人丢入幻想之中,他可能从生到死都意识不到,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术。” 说到这里,古姮熙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这幻谶仪应该是古佩罗遗留在世的最后一批东西了,它们以内外圈层的规律排布在皇城,正是他们共同接力,才会造就出这种顶级幻觉,在古佩罗的幻术中,他把幻术分为不同的等级,分别为人外看景,景外看景,景内看景,人景合一……” 先说人外看景。 人外看景,指的是人以监督者的身份去看戏法幻术,比如什么大变活人、水缸变米、凌空飞鸽、残肢断臂、刀山火海、吞剑吞碳、游龙走蛇、狗越火圈……这类的幻觉或者幻术技法,只能以新奇或者猎奇的东西来吸引看客的注意,以隐藏某些致命的错漏或者是机关,来带动看客的眼睛,但凡被看客看出了门道,也就破了戏法的精妙。 这种就是下等幻术,只求不漏错处,本质上只是因为看客没看到错处或者疏漏,才骗过了看客。 再说景外看景。 景外看景,指的是人以观察者的身份去看戏法幻术。 这类幻术,已经不再需要用猎奇的东西来吸引看客的注意,而是将看客的视角从某个聚焦点转向幻术造景,这类幻术师会幻化出麒麟神兽、蛟龙凤凰、玄龟孔雀、龙蛇神鱼、仙山岛屿、海市蜃楼等这种自然界不怎么常见的动物或者景物。 大部分百姓都无法亲眼见奇观,当然就留给了幻术师很大的操作空间,一些幻术师会尽可能地将这些幻术给怪兽化、神秘化,形成极为怪奇诡异的画面,于他们而言,既然百姓都没看到过这些东西,想怎么幻化都就怎么幻化,完全不拘泥于现实情况。 但是,正因为太过于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反倒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假的,只要这些幻术出现,很多看客也就明白这是幻术造出的幻觉,不会再轻易当真,这就是中下等幻术,以奇观带动看客,但因为太过于奇幻,反倒让人一眼看出就是假的,纵然再过于瑰丽奇幻,也始终都属于卖弄幻术。 又说景内看景。 景内看景,指的是看客以参与者的身份,去感受幻术魔法,到了这个程度,幻术师已经不屑于用什么奇观者来说怪奇诡异的画面,来吸引百姓看客的注意,他所塑造的幻术开始归于平常,甚至是平常的就像大部分看客的日常生活一样,让他们完全看不出和日常生活有任何区别。 有些幻术师在舞台上会预设一个情景,比如预设是生活在沙漠城镇中的一家六口,包含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男丁女丁,他们一家人居住在沙漠周围的城邦中,幻术师会将一家人某一段时间的饮食生活、吃喝娱乐、走亲访友、治病救人全部都照搬到舞台上。 这些看客可以看到,家中老人常年吃药咳嗽不止,每呼吸一次就好像拉动风箱呼啸缓慢,走动时也步履蹒跚敲打着拐杖,没走好几步都要停顿几下,到了这个年纪,他们已经耳聋眼花,坐着太师椅在葡萄糖架子下晒着太阳,炙热阳光晒到他们如同年轮般的面部皱纹上,轻轻哼唱着疆地民歌。 在他们膝盖之下这一对姐弟,孩童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整日拿起风车你追我赶,抢不到东西就大哭大闹大喊大叫,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哭着闹着要找阿娘去讨回公道,两个人互相说对方的坏话。 一旁织布绣花的女子,一脸笑意看着他们,问着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哭闹?说话时手里的活计并没有停下,给这对儿女擦了把眼泪,变戏法般从针线篮子里变出两颗包着油纸的玛仁糖。 见到这些满是果脯果仁的甜蜜糕点,这对孩童顿时把受的委屈忘到了九霄云外,拿起糕点用门牙啃了一口。 这时候,院墙外响起走动声音,一个中年男人推着小推车走到院落里,小推车上是针头线脑、剪刀顶针、筷子汤勺这样的小玩意儿,肩上挂得琳琅满目、滴沥当啷。 这男人打开盛水的水缸,狠狠喝了一口水,等在弯下身来时,已经见姐弟俩一人抱住一条腿又开始互相告状,这男人也不气恼,用肌肉虬结的臂膀直接拦腰抱起一对儿女,左右各亲了一口,又拍了几下巴掌进到堂屋里。 家人齐聚,夜晚临近。 这家女主人将饭菜端到圆桌上,一家人乐乐呵呵吃完饭,在葡萄藤架子下纳凉散风,直到两个孩子都已经睡在大人腿上,这家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夜晚熄灯后,两个孩子的呼吸沉降缓慢,透着酣甜,等他们彻底睡熟之后,两个大人剪了蜡烛,彻底熄了灯火沉沉睡去。 到了这一刻,院落中的所有灯火全部熄灭,等再次亮起来时,这一家人已经完全消失,舞台中只见一个幻术师坐在堂中,还有他身后的诸多乐器班子,正是他操纵者手中的幻术仪,才造出细节真实无比的幻觉。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破灭真相 这样的幻术,完全不靠任何猎奇的机关,或者是诡异画面来吸引看客的眼球,全都是沙漠百姓都有的日常生活,但就是在这些日常生活中,让百姓看到了游走的烟火气息。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看某个友人的生活,亲切又温暖,带着些平凡中的感动,尤其是当幻术被揭晓时,就更让人有意犹未尽之感,让人怀疑是不是在沙漠中的某个城镇,真的有这么温馨团圆的一家人! 像这种幻术就属于中上等幻术,展示给看客的,不再是单一的器械、画面、机关或者情景,而是给看客塑造了完全合情合理的环境,看客就好像游走在幻境中的魂灵,感受着情景的神奇。 在这种环境之下,任何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被不同的人关注着,好像是让所有人看了一场身在景中的话剧,以观察者的角度,经历了一切所能经历的事情。 说完了前三个,再说最后一个人景合一。 所谓人景合一,指的是看客以亲历者的身份去经历幻术戏法,这种幻术已经不属于普通幻术是能够做到的了,不管是监督者、观察者、参与者,人都是能感觉到自己是作为看客在经历幻术,他们心中始终认为自己是看客,紧绷自己是看客的这一根弦,也使得所有人都独立于幻术之外。 而人景合一,恰恰做到的就是让看客的意志,完全消失在整个幻术中,让看客完全意识不到这就是幻术,想要达到这种程度,就要想清楚看客想要的是什么,因材施之。 比如,有些看客少年时被父母抛弃,他想要的,可能就是弥补少年时的遗憾,看到家庭团圆的场景。 幻术师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给出他造出幻想,在幻想中他的双亲仍然健在,双双来到他面前,告诉他当年只是因为家中贫穷,迫不得已才要把他抛弃掉,但是这几十年家人一直都关注着他,现在家庭的情况好些了,要把他接回去,一起过好日子。 此人纵然是觉得奇怪,却仍然会选择相信,因为眼前出现的场景,是他最想要看到的,满足了他对家庭对父母的所有期待。 再比如,有些看客年少时曾经有忘不了的情人,就因为当时年纪尚小有心无力,只能阴差阳错放弃这段感情,人到中年开始百般悔恨。 当幻术师了解了他的经历之后,就会造出一个符合他心境的幻境,在这个幻境中,年少时的有情人会因为各种灾难来到他面前,自叙生活困苦、家庭并不幸福,眼下丧夫丧子,别无他想,只想和此人再续前缘。 家庭圆满、亲子和睦、双亲健在、身体健康、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出将入相、封侯封王、升官发财、金玉良缘、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位极人臣、配享太庙、烟火供奉、成仙得道、得正果位、逍遥自在、大乐无极…… 如此种种,诸如此类,无论看客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只要抱有遗憾,只要有想要的东西,只要被幻术师察觉到,都可以被幻术师塑造出最真实的幻境,满足他们的人生遗憾,或者是人生所想所求。 等于说,人景合一的秘诀不在于造景有多么的华丽、不在于场景是多么的恢宏、也不在于器械机关是多么的精巧,只在于满足了看客心中的执念。 说白了,世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什么世外神仙,不过都是些庸人俗人,所求不过是少艾遇良人、农夫得良田、才子遇狐仙、文人当大官、武夫做状元、残疾的全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人有各种各样的执念,也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欲望。 这些欲望尽管各不相同,却都是这些看客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只要加以满足,任何人都不可能逃得出幻术师的手掌心,到了此刻才是真正的人景合一,真正的无上幻术。 说到这一点,古姮熙的眼角不自觉滑下泪珠子,她擦了一下眼泪,压下激动说道:“古佩罗所划分的这四个等级的幻术,至今还被西域的幻术师所接受,只是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无上幻术,却从来没有真正亲眼见过,如今我们见到的就是最高级的无上幻术,我们所看所想,都是我们一路走来要寻找的东西。” 岳观潮眯起眼睛,那是不是说我们在这幻术中,也能找到关于玉佩的线索。” 话音未落,沙海皇城之外的沙漠中开始响起擂擂战鼓,这些战鼓抑扬顿挫、咚隆敲响,借由沙漠中的风沙传导的他们的耳朵中,众人不自觉朝远处的方向看去。 旌旗飘然、战马嘶鸣,人山人海,杀伐震天,那挂着唐旗的河西府兵,已经兵临城下。 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塔楼的最高点,这就意味着是整个沙海王城的至高处,站在窗口的位置,可以清晰看到沙海王城之外的沙漠绿洲,当然也就看能看清楚河西精锐已经被某个唐国将军带领而来,兵临城下,气势威压,让周围的人间烟火的气氛瞬间变了味道。 “这是要攻城了吧?” 宋思媛拿出千佛洞中的照片,画面果然和千佛洞中的叙功壁画差不多,那为首的估计就是昆丘道行军大将军阿史那,至于在他身后站着的诸多骑兵和战列将士,则是跟着他一起攻打古鄯善皇城的唐朝府兵。 一切,都如壁画中记载的那样,走向战争和毁灭! 自古以来,攻城战争必须要斩断后路、断绝粮草、阻其后援,唐朝人已经包围了整个沙海王城,切断了他们通往城外的所有道路,一应生活用品、吃喝用度全部都无法再进入城中。 这种粮食完全断绝的情况,也让城池中的百姓慌乱起来,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出城,只是,他们未必就能如愿,城池之外全是唐朝府兵,守城的胡人将领为了保证整座城池不被攻破,是不会放任何百姓出城的。 百姓和守卫混乱之下,也引起了一些砍杀事故,头破血流之后,这些百姓也就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再想打出城的主意。 到了这一刻,鄯善女王终于出现,一队人出现在内城中的大皇宫城门上。 岳观潮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大皇宫也就不过数百米,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鄯善女王穿着唐朝时很流行的襦裙披帛,整个服装都受到唐朝时的审美影响,身着长到袖口的浅棕色半臂,下身搭配深棕色襦裙,上衣下裙花纹趋向统一,有凤凰和百鸟的翠色刺绣。 在上衣下裙之外,还搭配着一个长及脚面、拖曳在地的宽袖大衫,这款大袖衫的颜色为杏黄棕金,表面刺绣着大量花鸟纹、百鸟纹,在宽袖大衫之外,还搭配着一条深蓝色披帛,披帛之上,重工刺绣缀满珠宝,从臂弯中绕到身后,拖曳在地。 整个衣裳质地都偏向于华丽丝绸,颜色为了显示女王的庄重,偏向于棕色浅棕以及深蓝色等较为稳重的颜色,在稳重之上多使用珠宝、金玉、丝绸、刺绣以及璎珞等东西点缀其上,让其既庄重又不失华丽奢靡。 仔细观察她的形象,最后一位鄯善女王,乌黑发丝全部被利落地挽在头顶脑后,形成唐朝很流行的高发髻,头顶的发髻高高竖起,戴着凤凰朱雀做的金冠,这金冠大如头颅,尾巴分散形成扇形朝前卷起,点缀红蓝宝石、翡翠玛瑙,两侧各插着两支凤尾步摇。 上层的凤尾步摇大如巴掌,形如花朵绽放,缀有三缕金色流苏,摇曳生姿,下一层的凤尾步摇小而精致,形如凤凰的头颅,点缀精致宝石,左右四支步摇配合着金凤冠,塑造出极为神圣的女皇威严。 额头之上的发髻,也多坠着绿松石镶嵌花朵的面簪,以金冠为中心,在两侧各自排布成弧形,耳朵上戴着红宝石耳环,脖颈处还挂着好几圈五色玛瑙做成的璎珞,妆容有着唐朝时的斜红面胭、珍珠贴面、小山远眉、绛朱唇色。 这鄯善女皇在宫人和百官的簇拥中来到城门前,也不想再欺骗百姓,直言她可以用玉佩将所有百姓送往神明世界,他们将不再作为人而存在,而是作为无实体的魂灵存在。 如果有不能接受的百姓,他们可以随时放他们出去出城逃难,但是如果愿意接受这个情况的,就可以直接留在城中,等女王举行完祭祀仪式,就可以把所有人送入那个神明的世界。 从此以后不再忍受生老病死,但也永远回不到这个世界了,如果想回来的话,就要借用人的肉体来活动,否则寸步难行。 城中的百姓也都明白,如今唐朝府兵已经包围了皇城,他们错失了逃难的最后机会,哪怕就是出城了,也会被唐朝府兵抓住变为奴隶,甚至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 他们纵然是对成为神明的魂灵比较害怕,可是要跟眼下家破人亡的结局相比,仍然属于可以接受的,毕竟,他们尽管不再是人,至少还是活着的状态,总比被乱刀砍死比较好。 如此情况,大多数百姓都接受了女王的提议,由她来做主举行祭祀,将所有人都送到那个神明的世界。 他们看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鄯善女王所描述的状态和活死人何其相似,和现实要接触的话,就要寻找新的肉体,来容纳他们的灵魂,这种说法基本上等同于活死人的一种状态。 那也就是说,古姮熙兄妹所描述的猎妖师,很可能就是那些被鄯善女王带到异界的百姓,至于之后的唐朝府兵,也应该是在死后被捉住,送往了那个神秘的世界。 这一点让他们好奇起来,众人开始屏息凝神,看向鄯善女王,在经历诸多祭祀仪式之后,女王拿出玉佩利用匕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刀,两只手忽然握住玉佩。 第一千一百章:鱼佩踪迹 顷刻之间,玉佩迸发出奇怪力量,众人虽然没看到什么光芒闪过,却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开始蒸腾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波浪朝他们袭来,好似爆炸产生的声波。轰的一声朝他们走来,将众人打落在地面。 然后,关于沙海王城的灾难,就已经开始了! 飞沙走石,沙尘漫漫,河道断流,地动山摇,沙土中钻出很多沙漠中的怪物,包括黑布袋、吸血毯子,还有更多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尸体,裹胁着藤蔓朝城外的唐朝府兵袭去,唐朝府兵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在同一时间,绿洲中开始高低起伏破裂分开,黄沙形成龙卷风,朝绿洲滚滚而来,皇城西边的红白山在咯吱声响中完全断裂,好像被一把劈天神斧从山巅直接劈到山顶,倾斜的力道,让这块山体岩层开始朝下缓缓降落,动静就好像天崩地裂,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朝皇城砸下。 皇城此刻也开始左右乱动,绿洲附近的泥土不断涌出泥浆,这些泥浆最终完全淹没了绿洲,也使得皇城之下的岩层完全成了空腔,一声剧烈震动,皇城附近的地层完全断裂,淤泥连带着整个皇城开始朝下陷落,在淤泥的缓冲下,皇城好似缓慢降落,沉入地下百米天坑。 恰在此刻,断层岩完全砸下来盖在天坑上,使得即将涌进来的泥浆完全没了用武之地,轰隆一声冲击在断层岩,将碎裂的石头和岩层完全淹没,料想经历上千年以后,这些泥浆不断风化,这才形成了断层岩石上的深厚沙漠。 这种情景之真,幻象之真,让所有人都好像经历了千年前皇城的巨大灾难,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岩层砸下天坑时产生的阴冷气息和飞扬尘土。 不过片刻功夫,碎石直接把天坑的空隙完全淹没,形如一个巨大的坟墓,将皇城包围其中保护起来。 皇城之中的所有百姓此刻变得极为痛苦,从五官钻出很多流动的金色光芒,就好像灵魂被吸出,完全丧失力气倒在地上。 这些丝丝缕缕的光芒,从千千万万的百姓身上被吸出,朝天空飘飞,逐渐在城楼上形成了大如太阳的光团,随着这个光团吸收的光芒越来越多,满城的百姓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最终被不断震动的泥土吞入地层之下,完全消失了身影。 恰在此刻,这个光团形如炸弹爆炸,砰的一声从沙海王城爆裂开,无数金光粒子好似除夕夜漫天绽放的璀璨烟花,给整个皇城带来最后一丝亮度,这些冒着金光的粒子,最终好像烟花一般,完全消散在夜空中,让整个皇城堕入黑暗,再没有任何 一瞬间,亮如白昼的天色,在这一刻彻底陷入黑暗,众人沉默片刻,察觉到幻术仪停止了转动,这才意识到幻觉已经结束了。 他们再次点亮手电,看向窗户外,沙海王城已经恢复了,灰白颜色再不见刚才的华丽奢靡。 宋思媛惊讶之余,也察觉到了幻术中所存在的信息,眼前一亮说道:“我记得鄯善女王是在大皇城的城楼之上,举行的整个仪式,那是不是意味着鱼佩也在城楼之上?” 古姮熙点点头:“我刚才也发现了这个情况,鄯善女王举行了仪式之后,带着他的文武百僚,整个人全部消失了之后,才发生百姓被抽走灵魂的事情,幻术中的情况,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这个鱼配,就很有可能是在大皇宫的城楼上,我们到那里去寻找,一定会找到某些东西。” “万一这鱼佩被那个什么女王给带到了异世界,那怎么办?”岳二炮,回想起幻术中的情况,好奇问道。 宋思媛摇摇头反驳道:“嗯,这个不太可能,鱼佩只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媒介,不可能连鱼佩都消失掉了,如果那样的话,鱼佩就无法再充当媒介的作用,我们先去大皇宫看看吧,总是能找到东西的。” 话不多说,他们从塔楼下来之后,沿着他们所看到的方向一路往大皇宫走去。 所谓大皇宫,就是内城中靠近东方的宫城建筑,刚好和这座大佛塔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整座皇城仿照了西方人的城堡混合了胡人的高台宝楼,四方周正、盔顶金塔、宝楼林立、圆拱花窗,那大皇宫前的城楼是整个宫城的出入口,在城墙之上形成了浮屠塔楼的造型,塔楼前有个巨大宽场,刚好可以供人上下、祭祀观礼。 他们走入皇宫之中,沿着走马道走上城墙,来到这座塔楼前的广场上,顺利找到千年女王祭祀所用的科仪道场。 这里陈列的诸多祭祀用具暂且不提,在道场中心的高台上,明显能看到一个青铜盏,上面摆着一块玉佩,岳观潮一眼就看得出是另一块阴鱼佩。 “果然还是让我们找到了。”宋思媛眼见阴鱼佩就在青铜盏,言语兴奋起来,他们找了那么长时间,到底还是有了成果。 岳观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祭台上,观察起青铜盏,这青铜盏高到人半腰,宽如水桶,整体被蚀刻了很多古怪符文,顶部是个类似于平躺玉如意的造型,中间的位置有个黄金圆盘,上面摆放的正是鱼佩。 只是,这青铜盏附近的地面,躺着一副华丽尸体,看衣服形制和头饰首饰,就是他们在幻境中看到的鄯善女王,只是,眼前的善善女王已经形如枯骨,只剩下一副皮囊和骨架,衣服对于他来说,就好像盖被子完全不合身,身上还长着诸多藤蔓杂草。 毫无疑问,当年鄯善女王举行完祭祀后,应该是死在这里,经历千年成为他们眼前所见的骷髅。 宋思媛看岳观潮要拿下鱼佩,赶紧拦住他说道:“岳观潮,你先别急着拿着玉佩,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如果鄯善女王可以让百姓成为神明的仆从,那为什么她自己的尸体却落在了这里,还是说,当年沙海皇城中的所有的百姓都已经去了神秘的世界,唯独她被留在了这个世界慢慢等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唯独把自己留下!” 宋思媛的疑问,让所有人都起了疑心,岳观潮越来越感觉有点奇怪,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得更远了一些。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藤尸塔楼 宋思媛顿了顿解释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具尸体远在城楼之上,没有办法接近土壤,才会一直停留在大皇宫城楼之上,在幻术中,我好像看到过有一些似人非人、似尸非尸的东西从土壤钻出,把唐朝府军打得措手不及,当下这具尸体身上也有些藤蔓附着在上面,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说到这里,她示意众人看向尸体,这具尸体十分枯萎,几乎没有任何血肉脂肪的痕迹,只剩下皮囊包裹住硬骨架,在这种情况下,皮肤却仍然没有一丝破损,只有一层细密藤蔓包裹在皮肤表面,就好像是一张细密的渔网包裹住尸体。 他们开始沿着渔网的尽头,寻找藤蔓的踪迹,最终发现这些藤蔓全部来自广场之上的地砖缝隙,沿着这条缝隙可以看到藤蔓是从广场前的巨大宝楼延伸出来。 这就说明缠住尸体的藤蔓主体,很可能是在塔楼中,这些藤蔓沿着青铜盏的纹路,直接包裹住整个铜盘和鱼配,就更显得有些诡异。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被眼前城门塔楼吸引! 这座塔楼的样子,也是金顶白塔的风格,但是塔身却不再是石头材质,明显能感觉到木质结构的轻盈,整座塔身的造型很是奇特,地基之上是四方周正的塔脚,在正方形的塔脚上,垒砌半圆形态的塔身,就好像是一个半圆,倒扣在方形塔脚之上,再往上看,才是尖锐如竹笋的塔顶,塔顶周围出现了装饰性的九层檐,遍施金漆、覆盖琉璃,高大概二三十米。 这些城墙本来就已经高耸在半空,再加上塔楼的高度,这座金顶白塔好似鹤立鸡群,完全独立于大皇宫所有建筑室,就好像是皇宫的巨大门神,永远守护着大皇宫的安全。 宋思媛观察了这塔身的形式和外表,说道:“从近乎于半椭圆形的膨大塔身也可以看出来,里面大概是中空结构,这种结构的塔身,不可能用石头来建造,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塔大概率是木质结构,只是在外面贴了一层石片,才显得好像是石头材质,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里面估计放的有什么东西?” “这什么意思啊?”岳观潮疑问道,在他看来,这塔楼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宋思媛知道他们看不明白情况,耐心解释道:“我们在寺庙中见到的高大塔楼已经超过了二三十米,他们完全是由石头材质建造,可见古鄯善人是掌握了用石头来建造巨大塔楼的技术。” “那既然他们是有这个技术的话,为什么在修建大皇宫时,同样都是二三十米的高大塔楼,却要用木质结构来建造,这一点你们想过吗?” 众人齐齐摇摇头,他们还真的想不到这一点。 宋思媛又说道:“无论是石结构塔楼还是木结构塔楼,在稳定性上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唯有一点上是完全有所区别的。” 石制塔楼为了兼顾稳定性,会牺牲掉内部的很多空间,导致石塔楼内部很少有宽大空间,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完全实心的,而木塔楼是用木结构的灵活度和地基的稳定来确保了塔楼的坚固,当然也就能拥有更大的塔内可用空间。 “我在想,是不是这座木质塔楼里要存放什么东西?他们为了要尽可能利用中空的空间,才要放弃石制塔楼而改用木结构建造。” 宋思媛说到这一点眼前一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座城楼金塔中可能真的有什么东西?”说完这一点,她眼神看向地面延伸进塔楼中的藤蔓,眼中的担忧越来越明显。 岳观潮捏起下巴,琢磨着他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是塔楼中可能有什么东西?是这个东西嗅着尸体的味道直接包裹住整个尸体,才让尸体呈现出被藤蔓完全裹住的状态。” 岳观潮的猜测,很明显就是他想说的话,宋思媛点点头:“你的意思大概就是我想说的,但我不知道的,是这座巨大塔楼中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还是说这是鄯善女王故意豢养出来的什么东西,用来处理她死后的尸体,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百姓的尸体,也是被这种藤蔓给拉到了地层之下?” 这个猜想让所有人心中咯噔一下,从他们刚才所经历的幻觉来看,百姓确实是被某些地面之下的东西拉入泥土之中,再结合唐朝府兵被藤蔓附着的尸体给打得措手不及来看,二者很可能就是同一种东西。 察觉到这一点,那这情况就棘手起来了,无论这东西是什么,拥有那么大的攻击力又数量繁杂,不可能是当时产生的物种,很有可能是被人故意豢养在皇城之下,这也意味着这些藤蔓形的怪物,早就生活在皇城岩层之下,只待鄯善女王启动鱼佩,就可以把它们唤醒,用来保护城池。只是,最后他们确实没有胜算,鄯善女王可能是怕百姓被俘虏为奴隶,这才让藤蔓把他们全都拉入泥土。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皇城会完好无损地落入天坑,很有可能是皇城之下的这些藤蔓对皇城起到了支撑作用,让他们缓慢迫降进天坑。 徐侠客又问道:“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活死人和猎妖人又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点点头解释道:“这并不冲突啊,鄯善女王举行仪式,把他们的灵魂吸到了某些异界,这些藤蔓又把尸体捕捉拉到淤泥以下,由于他们的尸体被毁掉,异界的灵魂想回到现实世界,就要用猎妖人的载体,以不死人的身份出现在沙漠。” 眼见众人越说越离奇,岳观潮赶紧打断他们:“这又是灵魂,又是异界的,真正去到那个镜象空间的人有多少,这还没法确定呢,他们连肉体都没过去,只是灵魂过去了而已,谁知道鄯善女王究竟有没有祭祀成功?如果没有祭祀成功的话,那这部分人很可能只是凭空消失,或者很有可能就不是去了什么异界,只是成为某些藤蔓植物的肥料。” 他顿了顿,语气谨慎起来:“既然他们的尸体能被拉到淤泥里去,就说明淤泥中的某些怪物,需要他们的尸体,也许这只是鄯善女王给他们造出的最后一场幻术呢?让他们以为自己去了异界,其实是被这些藤蔓给当做了养料,好像我们看到了女王的尸体一样,她不也被藤蔓给包裹住消化干净了!” 说到这一点,岳观潮的脸色神秘起来:“我们还是先去塔楼内看看吧,说不定藤蔓的母体或者来说藤蔓的主体,就在塔楼内。” 众人讨论不出结果,跟着岳观潮一起来到塔楼门前。 这座塔楼只有一座门洞,以梯形形态分割为长宽三米左右的塔门,左右门完全闭合,中间的门环部位用铜盘完全焊死,不可能再进人了。 这种形态特殊的门,本身就有点接近于墓室的门,再加上完全密封的结构,就更加坚定了众人这个想法。 岳观潮拿着手电,看向已经焊死的铜盘,上面的花纹很是奇特,好像互相搅缠的藤蔓,形成了人骨骷髅的形态,向前去敲击铜盘时,也能感觉到叮铃作响,很是坚固。 他们虽然不明白其中到底是什么?看封闭很严实的状态,也间接证明了他们的想法——皇城中唯一的木质塔楼,里面一定有存放着什么不适合放出来的东西。 “那我们现在还要打开吗?”万一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了就麻烦了。”宋思媛看一下已经被完全固定死的门,打开的话,里面的东西如果是活的,肯定是要跑出来的,哪怕是死的东西,也有可能出现什么危险。 “那要不我们就只能试一下,看看到底这藤蔓是死是活?” 岳观潮低头看向地面,藤蔓沿着地砖缝隙,延伸到祭台。 他拿起匕首直接割断其中一只藤蔓,这些藤条果真如同活物般扭曲起来,被割断的同时,很快生出更多细小的藤蔓,延伸入其他的地缝,再次形成一整个藤蔓状的网络。 所有人都见到这一幕,也就明白了塔内的东西确实是活物,那么它延伸到尸体身上,可能就是为了吸收尸体身上的养分。 “看来不能打开。” 岳观潮明白,这些铜盘无论是什么,只要打开被密封起来的门洞,他们就很有可能直接冲出来袭击活物,门密封起来反倒是最安全的。 岳观潮估摸着当前存在的情况,说道:“现在我们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原路返回,在不惊动藤蔓的情况下,可以安全回到冰川,然后再回到地面上,只是,这一条路如果要走的话,那就要舍弃掉玉佩,因为这鱼佩已经被藤蔓爬满了,他们要拿出鱼佩的话,肯定会惊动藤蔓。 还有第二条路,他们拿走鱼佩同时也会惊醒这些藤蔓,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赶在藤蔓抓住他们之前出了冰川,就能安全回到地面,但由于冰川距离地面实在是太遥远,他们无法保证,这期间是完全安全的,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不会被藤蔓抓住。 岳观潮把这两条路摆在众人面前时,很多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逃出生天 宋思媛说道:“鱼佩肯定是必拿的,如果我们不拿鱼佩的话,那这一路走来,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我是在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不惊动这些藤蔓,还能把鱼佩拿走。” 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鱼佩既然能被放在铜盘之内,必然是很重要的东西,藤蔓将青铜盏包围起来,也证明了他们似乎也在保护着东西,这些植物藤蔓好像毛细血管网络一样,牵一发则动全身,只要一处醒了,各处就会感知到有人的存在。 他们想拿到鱼佩,其实举手可得,怎么逃出去才是最难的! 岳观潮停顿片刻,眼前一亮:“还有一个铤而走险的方法。” 那就是先把塔楼内的东西给杀死,这样依附于他的这些菌丝和藤蔓,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想要做到这一点的话,那就必须要把门给打开,无论里面是什么,都要直接面对。 “我同意。” 克力朝前走了一步,点点头说道:“我们惊动了藤蔓之后,很可能塔楼里的那个东西也会醒来,这些木质的塔楼又不是石头做的,也未必就能经受得住这些东西的冲撞,这些木质塔楼很可能直接就被冲破,其实和我们主动去打开门洞没什么区别。” 克力的话也让众人坚定了要打开门洞的心思,他们回到门洞前,仔细观察起铜盘。 两扇门之间互相扣合,形如弓形凹槽,这些铜盘直接伸出很多铜舌,刺进门洞中,再经过扭转之后,将铜舌扭转成转螺旋式,完全固定在一起,铜舌互相扭曲的力道,直接将两扇门给完全扣紧,再没有一丝缝隙,只有下面的门缝有些许地缝,被藤蔓钻出来。 有了这个大前提,他们也就不用再暴力破解,岳观潮和克力各自拿起的工兵镐,来到铜盘左右两边,将工兵镐刺进铜盘贴合石门产生的缝隙,只要两个人朝着铜舌螺旋扭转的方向,再反方向回转回来,铜盘锁舌也就被取下来。 轰隆一声,他们把石门完全推开,里面与外面一样都是黑黢黢一片,完全看不到任何情况,众人打开手电照进门洞,这才看清楚了塔楼内的东西。 塔楼之中,巨大石柱从地面一直矗立到塔顶,就好像是一根支撑柱,完全撑起整个塔楼,石柱身上延伸出各种栋梁骨架,支撑椭圆形塔身的稳定性,以此造就出空间巨大同时又极度稳定的塔楼。 在塔楼中存放的东西,也在手电筒的映照中显出了真身! 整个半圆形的塔身穹顶,全是类似于蜂窝蜂房一样的巨大巢穴,就好像是穹顶石壁上长满了灰棕色的杂乱鸟巢。 这些鸟巢枝条枯叶互相交织穿插,形成一种疏松多孔的结构,从半圆形的穹顶一直蔓延到最底层的塔身四壁,已经将除了塔顶以外的所有空间完全占满,就好像是从墙壁长出了很多枯萎如珊瑚的灌木,透着古怪离奇。 从这些灌木末端,长出各种藤条,牵连在地面,也是这些藤条延伸出网络,和外面的藤蔓连接在一起。 宋思媛仔细观察了这些灌木和藤条连接的部分,朝众人解释道:“我猜测这应该是一种爬墙植物,他们的同伴在幼苗时期会变得柔软坚韧,有利于攀爬,寻找猎物,等到了成年时期就会逐渐硬化,形成我们见到的灌木状的结构,这些藤条在硬化之后互相交织,也就形成了类似于鸟巢一样的外观。”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越来越严肃:“他们能长得那么大,整个半圆形的穹顶完全占满,就意味着他们吸收了大量的营养,对于生物来说,真正高营养的东西恐怕就是动物或者人的尸体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千年前国都沦陷时,百姓被拉入土壤之中,很可能就是被这些藤蔓给吸收了。” 岳观潮脸色凝重起来:“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整个皇城地下的已经被这种藤蔓给完全穿透了,不只是塔楼之中有这种东西,连塔楼之外的地下似乎也潜伏了这些藤蔓。” “对,是这样的,千年前都能把尸体完全拉入淤泥中,到了眼下又过去一两千年,数量就会变得越来越多,某种意义来说,我们所看到的皇城已经不再是皇城,而是某个藤蔓怪物的老巢,我们,正站在老巢心脏的位置上。” 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经揭露了当下他们周围的危险情况,他们的汗毛不自觉立起来。 岳观潮思索片刻,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手电:“我们手里的火油还有多少?” 他们各自搜索了自己的背包,来的时候为了方便在地下有照明的工具,各自带了煤油灯,还有两瓶火油以及照明手电筒,用来应对一些不适合点火的地方,一路走来,他们用的都是手电筒,火油也就被节省下来,每个人两瓶火油,算起来数量也不少。 “你是想用火油把这些东西都给烧掉。” 宋思媛见岳观潮收集起火油瓶子,眼中闪过异色。 岳观潮点头默认,说起自己的主意:“这些已经硬化的藤蔓,基本上属于完全失了水分的,干干巴巴很容易烧着,这种互相牵连的结构只要一处点火的话,火势就会蔓延到其他地方,整个穹顶就会被完全烧起来,无论是什么东西在里面,那么大的火,烧也烧死了,也就不用我们再杀了。” “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知道利用火攻,已经是最省力的办法了,也觉得岳观潮的提议大有可为,他们找出棉花布条和包扎袋子,完全浸润了火油,固定在箭头下方。 只消点火的一瞬间,克力他们松开满弓拉箭的力道,弓箭嗖嗖几声飞向穹顶,将火苗也带到穹顶上。 这些伙计他们都带有弓箭,拿着浸润火油的箭头四处开花,将火苗散播到穹顶的各个位置,穹顶之上全部附着已经完全干枯硬化的藤蔓灌木,整个穹顶相当于糊满了干枯稻草,火苗流窜到灌木之后,很快烧灼出巨大火团。 这些火团沿着互相牵连的枯萎藤蔓,好似流动火蛇朝外蔓延,不过一时半刻,就已经将整个穹顶烧得汹涌流动,整个穹顶好像被火焰完全覆盖,照得塔内一片通明火热,灼烧产生的咯吱卡拉声响彻一片。 他们趁此机会出了巨塔,岳观潮来到铜盘附近拿到阴鱼佩,在众多藤蔓中直接将鱼佩撕扯下来,送进自己的背包。 “走吧,我们还要离开呢。” 岳观潮正准备走动时,他脚下的女王枯骨,忽然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在藤蔓的流动中缓缓站起身子。 一个死去将近两千年的尸体就站在众人面前,所有人惊得朝后倒退了几步,这些伙计拉弓满箭直接射向尸体,弓箭嗖嗖刺进头颅,震动的尸体倒退十几步。 岳观潮也趁着这个机会跳下祭台,只是无论他走到哪里,这具尸体就好像嗅到了血腥味儿,一路跟随,想爬上去撕扯他的身体,好像是瞅准了岳观潮身上有什么东西,丝毫不在乎其他的活人,也对其他的活人完全没有兴趣。 这一情况已经引起了众人注意,他们也明白可能是鱼佩的缘故,这尸体才紧紧跟着他,克利抡起横刀,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朝尸体的手臂砍去,刷刷两声,直接把尸体的手臂完全砍断。 同时他在地面滚动几下,连带着牵连尸体的藤蔓也被齐齐斩断。 只一瞬间,尸体好像没了活力,直挺挺倒在地上,轰隆一声,砸得地面尘土飞扬。 岳观潮和他怕夜长梦多,直接拎着尸体丢进门洞中,将尸体连同藤蔓烧得咯吱作响,就好像是尸体在不断呻吟,渗得人后背直发毛。 他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带着鱼佩下了大皇宫城楼,沿着他们来的方向一路朝玉川跑去,等出了皇城门楼众人这才敢喘口气。 “你们不觉得我们逃出来逃得太容易了吗?” 岳二炮跑得呼哧哈哧,喘着大粗气说道。 “怎么滴?你还想再跑几圈?” 岳观潮说话时一直观察着皇城内的情况,话是这样调侃,他确实已经察觉到了诡异之处,他们把藤巢都给烧了也不见活物出来,如果藤巢真的是活物的话,他不可能任由外人伤害它,都已经快烧完了还不做任何反应。 他们说话时,城楼轰隆一声朝下倒塌,与此同时,周围的地面也开始起伏不定,就好像是被液化的泥土,走动时很是湿润蓬松,这种状态分明是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 他们眼疾手快,快步走上岩层斜坡,一路循着这些斜坡来到玉川前,顺着绳子爬到了玉川缝隙处,站在地下河尽头。 前后脚的功夫,就已经见玉川尽头出现了很多藤条操纵的腐烂尸骨,朝着他们匍匐过来,就好像是不断游走的龙蛇,沿着玉川的斜坡游动上去。 由于玉川斜坡被流水冲蚀得已经很滑溜,还有地下水涌入斜坡,使得斜坡上完全无法走动,他们如果不是拉这些绳子,肯定也走不上去,这些藤蔓但凡想游上斜坡,就会被流水冲刷下来,堆积在玉川尽头,完全无法向上走半步。 他们怕夜长梦多,在这些玉川缺口附近放了很多竹筒火药,点燃引线直接引爆玉川,将这些玉片完全炸碎堵住了这道斜坡,赶紧顺着地下河道,来到洞口上方,逃了出去。 ……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绑架风波 河西绿洲,敦煌城外。 岳观潮一行人经历半月时间,回到敦煌城外,按照计划,古姮熙兄妹要沿着敦煌旧道前往北疆,王元箓和克力娜依兄妹也要回到千佛窟,帮着他一起修造太清宫,至于岳观潮他们,肯定是回到义潮客栈,商量这两个阴阳鱼佩到底怎么销毁,各自都有行程计划,也就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古姮熙牵着骆驼抱拳说道:“到了这里就不用再送了,也托你们的福,我们找到了沙海王城,还看到了王城千年前繁荣的样子,已经没什么遗憾,这出关于沙海王城的幻术很快就会补充完整,到时候若有时间的话,还请你们来观赏。” “行,一定捧场。”岳观潮拱手抱拳说道:“后会有期。” 等他们走后,克力兄妹和王元箓也冲他们招招手,返回千佛洞的方向,岳观潮他们也陆续返回敦煌城,来到义潮客栈。 “二叔,我们回来了。” 岳观潮推开客房门,本以为老岳头和老孙头会在客房里下象棋喝小酒,等真正走进客房,却只见孙大乔一个人坐在桌子旁。 他大马金刀坐进板凳,拿起茶壶倒了一碗水,饮了喉咙随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老孙头?我二叔呢?” 见孙大乔言语有些犹豫,他当即就发觉情况有异常,顺着孙大乔的方向看向桌面 桌面上陈放着牛皮色的信封,看字体明显不属于孙大乔和岳青山任何一个人,想来是属于第三个人的笔迹,再想想二叔不在客房,当即明白情况,顺着已经撕开的信封口抽出信纸摊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岳青山已经被我们绑架了,想要得到他的具体信息,三日之内到敦煌市永盛商行,过期撕票。” 信封中还附着一个徽章,看徽章吊坠的式样,和鬼方宗给他们的是同一个东西,岳观潮心中咯噔一下,赶紧看了一下落款日期,正好是今天他们回来的时间。 宋思媛见岳观潮神色异常,接过信封看了一眼,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他们回来的当天就能把信送到,可见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着他们,也许他们自从来到敦煌市以后,就已经在某些人的监视范围内,那么,他们冲着什么来的?也就一清二楚了。 宋思媛放下信封看向孙大乔:“老孙头到底怎么回事啊?二叔怎么可能被他们给绑架?好赖他还是有些身手的。” 孙大乔叹了口气,脸色隐晦说道:“功夫再好也怕菜刀,更何况他们手里拿的还不是菜刀是枪杆子,二掌柜的再大能耐,也躲不过枪子儿啊,再说了人家是冲着我们来的,肯定知道我们有几斤几两,来了个瓮中捉鳖,你连躲都没地方躲。” 说罢,孙大乔将他们这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众人。 他们今天早晨起了个大早,正准备去敦煌街市上看看,过去的路上就已经感觉到后背直发毛,岳青山和孙大乔也都是曾经混过江湖的,感觉到后背刺刺挠挠总是不舒服,就已经知道后面跟了什么尾巴根儿。 二人相视默契加快了步伐,在走入市场的时候毫不犹豫分开了路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开始混入敦煌集市。 江湖规矩,感觉到有人跟踪就要分道扬镳,各自到他们会合的地方碰头,岳青山和孙大乔就此分开,混入熙攘热闹的百姓。 孙大乔也明白,他们在敦煌是人生地不熟,完全没有任何人脉,当然也不会随便得罪人,能被人在这里跟踪,一定是以前的仇家或者是对他们别有所图的人。 既然都追到了这里,可见是已经甩不掉了,再怎么分道扬镳,也未必就能逃脱他们的掌心,岳青山让他们二人分开的时候,已经知道是冲着他来的,他只是不想两个人都被那伙人抓住,总得分一个人出来,让他们知道消息。 孙大乔在集市里游荡了好几圈子,躲入某些茶楼,再从小门出去,才彻底甩开这些人,他后来在他们刚开始分开的地方等了半天,还没见岳青山过来,就已经知道他被这些人抓走了。 才刚回到客栈,就见客栈桌子上摆着一封信,开了信封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到这里,孙大桥摇了摇头:“我和老哥哥分开以后,压根儿就没见那些人诚心诚意追过我,要不然以我这把老身子骨,还能跑得过这些人吗?我估计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二叔,你二叔估计也知道这一点,才要让我和他分开,好回来通风报信。”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看了一眼信封里的徽章吊坠:“这些人多半也是斯坦曼集团的打手,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的触角竟然已经延伸到了敦煌市。” 岳二炮问道:“连我爹都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在哪里?他们怎么就知道我们会在今天回到敦煌市?难道他们跟踪了我们一路?” 想起这一点,所有人后背都起了一层汗毛,他们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居然能被斯坦曼计算的人跟踪至此,可见他们在西域手眼通天。 宋思媛摇了摇头,反驳道:“西域的情况很特殊,我们走的都是荒漠野外,如果真的有人在一路跟踪我们,肯定会留下大量的痕迹,想不发现他们都难,我猜测他们在敦煌市应该是有据点的。” “信上也确实提到过永盛商行,那么大概率就是斯坦曼集团在西域的一个据点,我记得以前的时候说过,斯坦曼集团是一个跨国盗墓集团,靠着自己在明面上的业务线,可以在华国扩展很多据点,永盛商行估计就是其中一家据点。” 说到这里,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几年前他们就在西域寻找过古鄯善文明,他们既然对阴鱼佩那么看重,又怎么可能会从西域退出自己的势力,大概率是会在这里设立据点,用经商作为幌子,来观察着敦煌市的一切……” 也许从他们进入敦煌市开始,永盛商行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只是他们不太方便随时现身,就只能躲在暗处默默监视众人,这次去沙海皇城的事情,他们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情况,当然也就任由他们沙漠走一遭。 如果他们运气不好,在沙漠中全军覆没,永盛商行也算不知不觉消灭了自己的敌手,又或者说他们侥幸拿到了阴鱼佩,那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坏事,只要找准机会,拿到他们手里的阴鱼佩,也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东西弄到手里。 说到这里,宋思媛眼神闪过一丝异色:“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抓走二叔也就在意料之中了,他们也明白二叔对你们的重要性,抓错了人反倒达不到他们的目的,知道这一点我们也能稍微放心了,他们想要的是这一对已经集合好的鱼佩,而非是二叔的命,那我们不把鱼佩拿过去,他们是不可能对二叔怎么样的。” 岳观潮皱起眉头,嘶哑说道:“你话是这样说的,但是这东西可是阴阳鱼佩啊,我们好不容易把这东西拿到手里,如果真给了这帮人,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想肯定不是拿来当做文物去卖,有可能是贪图鱼佩上的神秘力量,我们真要给了他们,那就完全落了被动了,如果不给他们的话,他们说不定真的恼羞成怒,结果了二叔。” 说到这一点,岳观潮继续补充道:“截止日期是三天以后,这三天就看我们怎么去做了。”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徐侠客坐在桌子旁问道。 当下他们确实面临两难抉择,给或者不给,都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先说第一种情况,把鱼佩给出去。 如果把阴阳鱼佩真的给他们的话,那这批人肯定会设法启动阴阳鱼佩里的神奇力量,又或者是拿阴阳鱼佩的神奇力量做一些其他的事情,阴阳鱼佩就好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谁也不知道某些有心人会用他们的力量来做什么。 这一年以来,岳观潮跟那么多假洋鬼子、洋鬼子打交道,越来越觉得这些洋人没安什么好心,把东西真的给洋人,无论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也好,还是出于公心也好,都完全无法接受。 再说第二个选择,不把鱼佩交出去。 如果他们真的不把鱼佩给交出去,那二叔也就危险了。 从这些人冤枉古尼孜大叔来看,他们分明是有些不择手段,二叔在他们手里绝对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万一这些人恼羞成怒,二叔这把老身子骨就很可能死在他们手里。 如此细想,进退两难,众人眉头弥漫起浓重阴霾,寻找到阴阳鱼佩的喜悦,也就烟消云散。 沉默片刻后,宋思媛眼前一亮:“交是要交的,但是不是现在要交,也不一定要交给他们真东西。” 宋思媛的话让他们好奇起来,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岳观潮问道:“如果交给他们假的东西,这些人发现的话,岂不是坏了我们自己的事,也让二叔置于危险境地。”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拯救之法 宋思媛点点头:“说到底,斯坦曼集团想要的不是我们的命,而是我们手中的阴阳鱼佩,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不敢擅动就是因为我们手中拿着阴阳鱼佩,万一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让我们起了逆反的心,再把阴阳鱼佩给弄消失了,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她顿了顿,语气谨慎起来:“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心理,让他们有些投鼠忌器,始终都不肯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是在背后鬼鬼祟祟,他们抓住二叔也是想要以此为要挟,尽可能的完整拿到玉佩。” 说到这一点,宋思媛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说白了,阴阳鱼佩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谈判的筹码,只要我们手中有筹码在,就可以和斯坦曼集团共同坐在谈判桌前,如果我们交了真的东西,就完全失去了筹码,也失去了谈判的机会。” “在这场博弈上,我们本身就处于劣势地位,轻而易举地把筹码交出去,那对我们极为不利,斯坦曼集团臭名昭着罪恶昭彰,他们以前就曾经冤枉过古尼斯大叔,如果他们不把二叔给放了,我们连最后救回他的机会就没有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轻易交出阴阳鱼佩。” 宋思媛的解释合情合理,也比较贴合当下的情况,岳二炮托着脑袋说道:“你的意思是,无论我们给与不给玉佩,老头子都有可能回不来。” 宋思媛点点头:“现在来看,情况确实如此,但也不是说我们没有救二叔的机会。” 她脸色严肃起来,眼中底色越来越凝重坚毅:“我刚才说了,交是肯定要交的。但不是现在交,也不一定要交真的给他们,在没有见到二叔之前,在我们没有安全之前,他们永远都别想接触到真正的阴阳鱼佩。” 岳观潮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宋思媛话中的意思,眼前一亮:“你是想反客为主,威胁他们。” 宋思媛点点头:“没错,他们对阴阳鱼佩的渴望,明显是大于我们,既然是他们有求于我们,怎么反倒是他们威胁我们?我们应该把节奏拉到我们自己的逻辑框架中来,绝对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根据信纸上留的消息,我们等最后一天也去会会他们,到时候买卖怎么做,全看我们的心情。” “但是。” 宋思媛话锋一转:“未免他们狗急跳墙,真的跑来抢鱼佩,我们需要让阴阳鱼佩处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最好是远离我们身边,只有我们知道,所有人都找不到。” 岳观潮思索片刻,不自觉脱口而出:“克力和娜依。” “对。” 宋思媛明显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朝他点点头赞许道:“你说得没错,阴阳鱼佩既然那么重要,在我们手里就有些危险了,我们必须要把鱼佩先交给克力兄妹,让他们代为保管,只有这样,我们和二叔才都是安全的。” “今天晚上趁着夜晚我们要走一趟,先把鱼佩送出去,去的时候记得掩护着一些,别让这些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这个方法已经是最安全的,岳观潮他们等到夜晚来临,仔细观察了周围街道的情况,避着某些人的耳目,出了城池来到千佛洞。 克力见到他们漏夜前来,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赶紧把烛火全部熄灭,窗口落进惨白月光,照着众人的脸一片灰白,衬得事情越发严肃。 “出了什么事?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克力毫不犹豫说道。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把岳观潮,他们看作是朋友,当下见他们脸色凝重起来就知道遇到了困难,无论困难是什么,他总要帮一把的。 “克力,我们想让你帮我们保管阴阳鱼佩。” “好。” 还没等岳观潮反应过来,克力兄妹就已经点点头,不假思索同意他们的请求,也让岳观潮有些难为情:“这东西太重要了,这些人很可能派人来夺走,你们很可能会进入某些危险境地,这种情况下你们也愿意帮忙吗?” 克力点点头:“愿意,我相信你们不会做坏事,可是我们怎么帮你们呢?” 岳观潮拿出玉佩朝他们说道:“我们需要和斯坦曼集团谈判,要用这阴阳鱼佩换回我二叔,但是在我见到我二叔之前,是不可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的,想让你们替我们保管着阴阳鱼佩,等我们的消息进行下一步,最好,你们也藏起来完全消失,这样他们就完全找不到鱼佩的任何踪迹了。” 克力思索片刻朝他们点点头:“敦煌城外的绿洲尽头有很多自然村落,这些地方都在贫瘠的荒漠之中,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就很难有人能找到我们,我记得阿爸在沙田村有一处地坑院子,当年变卖的时候,由于不值什么钱,也就没有卖出去。这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我们可以先躲在那里,你们有消息的时候就可以去那里找我们。” 说完,克力从书房里搜索了东西,从里面拿出一张敦煌市的行政舆图,以敦煌市为中心,沿着绿洲清晰标注出不少村庄、村落、县城,他可以把他们老家所在的沙田村,给明确标注出来递给岳观潮。 “好,我们知道了。” 岳观潮接过舆图,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已经完全拼好的阴阳鱼佩,继续说道:“你们到了沙田县,我们也就不那么担心了,但在此之前,还是有可能被他们寻找到,我在想,到底藏到什么地方,才能让他们完全想不到。” “这个简单。”克力眼神神秘起来,从外面的院落牵来一头骆驼,众人都不知道情况,瞪大了眼睛。 岳观潮仔细观察了这匹骆驼,他记得当初去秘兰城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就是这一峰老骆驼。 眼前这老骆驼全身的毛已经完全发白,两个驼峰又大又高耸,人站在骆驼旁边,只能看到驼峰中间的沟壑,从下巴底下直到脖子里,白色鬃毛拖得老长,头颅上的圆溜眼睛微微半睁着,有一种年龄迟暮的苍老颓唐,明显感觉到老骆驼岁数大了。 唯有眼神仍旧没有衰老,能感觉出一股老成精明的感觉,哪怕是众人都盯着它看,也没见它有任何反应,鼻子微微颤动喘着热气,慢吞吞反刍着嘴里的东西。 克力摸着老骆驼的脑袋,徐徐解释道:“这老骆驼跟了我阿爸十来年,又跟了我几年,算是我的家人了,当初变卖家产的时候,都没想把它卖了,老地已经通了人性,我们可以把阴阳鱼佩藏进骆驼胃囊,这种地方外人不可能知道,打死他们也想不到,我会把阴阳鱼佩藏在骆驼身体里面。”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会见贼首 宋思媛疑惑起来:“这可行吗?暂且不提伤不伤害骆驼,那么大个东西放到胃里面会不会被腐蚀掉啊?” 克力知道他们的担忧是什么,解释解其中的道术:“骆驼有三个胃,第一个胃用来储藏平时要喝的水,第二个位用来储藏食物和草料,平时骆驼反刍的东西,就是从第二个胃里出来,只有第三个胃才是正儿八经的消化胃,具有消化功能,我们要放的话,就把这些东西放进骆驼喝水的胃,这样就不会损伤骆驼,也免了这东西被胃液腐蚀。” “如果要更保险一点的话,可以在这两块鱼佩外面包上一层猪油膜,放进胃里面都不用和胃接触,这里的水也不可能通过猪油膜渗透到鱼佩中,你们觉得怎么样?” 如果真的能把东西放进去,那就是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了,谁也不可能想到一个老骆驼胃里,居然藏着阴阳鱼佩,岳观潮和宋思媛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克利的主意。 克利走到厨房,拿出从集市上买好的猪油膜,将鱼佩用布裹了好几层,再包上一层猪油膜打结系好,随后他走进骆驼身边临近骆驼脑袋,在骆驼耳边说了什么,这骆驼低声闷叫几声,缓缓张开嘴巴。 克力趁此机会,将巴掌大的猪油膜塞进骆驼嘴里,这骆驼扬起脑袋吞咽几次,渐渐把阴阳鱼佩咽了下去。 做完这些,克力疑惑起来又说道:“我还想再多问一句,威胁你们要拿鱼佩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个斯坦赫因?” 岳观潮点头默认,他们本来也不想瞒着克力,察觉到自己猜测是真的,克力眼中蔓延出一丝痛恨:“原来真的是他们,那你们的这个忙我就必须要帮了,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宋思媛解释道:“他们给我们留了书信,要我们三天之内去永盛商行和他们见面,见面肯定是要见的,但是阴阳鱼佩坚决不能给他们,免得落于被动,我们得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再伺机行动。” “那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一定把阴阳鱼佩给你们保证好,但是你们也得答应我,无论之后有什么样的行动或者你们打算干什么,我都要参与。既然已经找到斯坦赫因,我不可能不为我阿爸报仇,这仇恨积累了十来年,也到了该结算的时候了。” “行,你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我们也拦不住你,你们两个今天晚上走的时候注意安全。” 商量至此,计划成型,岳观潮他们趁着傍晚夜色又返回城中,回到客栈这才稍微有些安心。 阴阳鱼佩不在身边,无论如何斯坦赫因他们也没有办法干任何事情,其后两天,岳观潮他们并不急着要去永盛商行,反倒是故意晾着永盛商行的人,该干啥干啥也并不着急。 在宋思媛看来,这恰恰是博弈的一部分,筹码在他们手里,那该着急的永远不会是他们,而是永盛商行和斯坦赫因,等到最后一天去,也显得他们完全不在乎这件事,免得落于被动。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第三天中午,岳观潮和宋思媛两个人来到永盛商行,至于徐侠客和岳二炮就在门外负责接应他们。 永盛商行的位置,比较靠近当初的敦煌满城,这里有很多新盖的摩登洋楼,找到永盛商行的牌匾之后,他们踏入其中。 这些人果然已经等待多时,还没等他们说出话,掌柜的就已经招呼所有的伙计把客人全部驱离出去,把门一关,脸色阴冷下来,华老已经在等着你们了。 说罢,引着岳观潮二人走进后堂,沿着回形楼房走上二楼办公室,推开门进入房间之后,这是个方桌会议室,桌子尽头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洋人,还有两个力壮打手。 岳观潮看了一眼这个老洋人,眼里有着透不出的厌恶,揶揄道:“我没想到还能再见你这条老洋狗,我还以为江汉水早就把你给淹死了,一大把年纪了那么能折腾,跑到西域来找我们。” 华约翰道行深重,脸上并不见任何生气的迹象,反倒示意他们坐下,由秘书端来两杯咖啡,抄着已经有些字正腔圆的国话说道:“你们可是我的老朋友了,先坐下来喝杯咖啡吧。” “别介,这洋中药汤子,我可喝不惯!” 岳观潮低头瞅了一眼这些苦哈哈的东西,不动声色推到远处:“绑架了我家里人,现在还要请我喝咖啡,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们这些老洋狗到底想干什么?” 华约翰云淡风轻喝了口咖啡,温吞说道:“很简单,我们想要的就是阴阳鱼佩,只要你把我们想要的东西给我们,无论是你们还是你们的亲人,生命都是可以得到保障的,我们从不害命只是求财,但如果有人敢挡住我们求财的路的话……” 说到这里,华约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剩下的意思,岳观潮和宋思媛也明白。 他低声叹气摇了摇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手腕用力朝前一推,将木盒子直接推到华约翰的手边。 这老洋狗似乎有些激动,颤巍巍拿起盒子,眼中出现贪婪目光,只是这股贪婪目光在打开盒子的一刹那,瞬间消散,就好像熄灭的炭火没了颜色,随之而来的,是眼眸中死一般的冰冷黑暗。 在盒子中躺着的,只是两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石头上粘起来的尘土,大概率是出门时随手捡起来的两块,没有任何意义。 一瞬间,这老狗的眼神从黑暗变得阴狠,满脸戏谑看着他:“你难道真的不在乎你家人的命吗?他现在可在我们的手里,你们在西域人生地不熟,遇见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这赤裸裸的威胁,已经让岳观潮很不耐烦,压下怒气语气缓和说道:“我们确实人生地不熟,比不上永盛商行在这里的势力,无论如何都处于劣势,我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当然要让筹码停留在手里久一点。” 说完,他停顿片刻,抱着膀子:“阴阳鱼佩我们确实没什么用,可以给你们,但是我们必须得见到我家里人,如果我见不到我家里人,我是不会把鱼佩给出去的。” 华约翰嗤笑一声,摇摇头:“那你们可就来晚了,这老头子已经被我们的勘探队带走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心口掏出的怀表:“两天时间,估计已经到草原附近,勘探队的目的地,是草原尽头的肃慎海,当然,也是你们华国草原的贝尔加湖!” ……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北海之山 贝尔加湖! 岳观潮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了,上一次听见这个名词的时候,还是鬼方宗告诉他们贝尔加湖就是历史上的北海,也是肃慎族的肃慎海——早在上古时期,肃慎族的先民曾经在这里开采鬼骨石,在之后也就不知道其他情况了。 再次听到贝尔加湖的名字,他明显是心中咯噔一下,这些老洋狗不会无缘无故去那么远的地方,大概率是另有所图。 仔细想想,从老洋狗所说的情况来看,他们在三天前抓住二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送他去前往贝尔加湖,这说明他们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谈判,吸引他们来恐怕是另有目的。 想到这里,他的手不自觉伸到腰间,摸住口袋里的防身短枪。 华约翰漫不经心收起怀表,眼中的狠厉之色转瞬即逝,干笑几声之后又坐回座位上,温吞说道:“你们肯定很好奇,我们为什么要去贝尔加湖?” 岳观潮戏谑出口:“让我猜猜,你们既然说是求财,是不是贝尔加湖附近有什么远古墓葬,又或者是什么先民的藏宝库,如果什么东西都没有,你们这些财狼不可能闻着味儿就过去了。” 华约翰朝他拍拍手说道:“你们还真的说对了,鬼方宗虽然已经死了,我想他肯定也告诉你们关于北海的秘密了吧。” 岳观潮回忆起鬼方宗的话,关于北海的秘密,这老头子确实说过。 北海最早的记载,出现于汉朝。 当初,汉家皇帝命苏武手持节旄出使匈奴,而后,遭匈奴挽留被大单于强行扣在匈奴牙帐,这些匈奴人对汉人的文人士大夫求贤若渴,自从苏武进入牙帐开始,就没想过让苏武回去。 为了让苏武留下匈奴牙帐,大可汗赏赐给苏武无数黄金宝石,但凡有大小宴会,也会让手下苏武请到现场,用上宾的礼仪招待他,让他和诸多匈奴贵族一起享受美酒、佳肴、歌舞。 到了最后,见苏武实在是不为所动,还想把匈奴人中最高的左右相封给他,想以高官厚禄引诱苏武变节,为匈奴牙帐效力。 只是,他们明显是低估了苏武对汉朝的忠心,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利诱,都没法改变苏武效忠汉家皇帝的心意,哪怕是同行的其他使臣全都变节投降,他也没改变自己的心意。 匈奴大可汗见苏武不为所动,为了惩罚苏武同时也消磨掉他的意志,他们不再给苏武善待礼遇,直接把苏武看做奴隶,关押在牢狱中,每日只给粗茶淡饭,到最后已经成了馊掉的猪狗饲料,他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匈奴人当做奴隶,去给他们干各种各样的脏活儿累活儿,从高贵的使臣彻底变为猪狗不如的奴隶。 哪怕如此,苏武也未曾屈服过,到最后匈奴大可汗彻底放弃苏武,决定把他放逐到草原最北部的瀚海,让其放羊为生,自生自灭。 到此为止,苏武从匈奴牙帐被发配到瀚海边,以畜牧牛羊为生,他在瀚海整整放牧接近二十年,匈奴人才放他回去。 苏武放牧的瀚海,就是北海,这是汉人史籍中,关于“北海”的最早记载! 把视角再往更早的商周先秦时代追溯,汉人从未到达过这里,唯有古肃慎人曾经跨过兴安岭森林和广袤草原来到过北海,这里当然也就成了古肃慎人的贝海儿湖。 在鬼方国的记载中,北海为亡灵之地,是三大阴府北海阴府的驻地,负责接引北方亡魂,海中有石砌所造鬼府,这座鬼府的修造过程,也是鬼方先民的血泪历史! 鬼方人还未南下时,是松散的部落状态,在以前还是肃慎人的分支部落,他们负责的正是替肃慎人镇守北海,同时也为肃慎人挖掘鬼骨石。 这种鬼骨其实不是真的鬼怪骨头,而是一种拥有奇怪力量的石头,材质接近于灰黑和淡金,未灼烧之前为石头材质,炼化后形如青铜,材质接近玉石。 利用鬼骨石造出的东西,拥有无尽的神秘力量,如果是作为兵器,可以做到无坚不摧,以一抵百,战无不胜,假如是作为法器,也可以和死亡者沟通,甚至是接引亡者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同时,还可以作为媒介,接触异界的神明,向神明沟通祭祀、献祭生命。 肃慎人素来信奉原始宗教,擅长与自然沟通,他们认为这些石头可以帮助他们与神明交流,将这些石头看作鲜卑金石,专用于肃慎人制作法器和武器,就连寻常的肃慎人都无法接触,唯有大祭司能随意使用。 可以说,只要不经过大祭司的同意,哪怕是肃慎部族人也不能贸然接触金石。 物以稀为贵,这肃慎金石如此珍贵,肃慎人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石头下落,整个北海都被肃慎人划为禁地,禁止任何部族靠近北海。 他们为了彻底隔绝外人与金石接触的机会,独自霸占石头,直接让鬼方人镇守北海,但同时他们也不信任鬼方人,连鬼方人都防备起来,给鬼方人划了个自留地。 所谓自留地,其实就是一座大型牢狱! 这个牢狱以北海为中心,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二十里,这之间的所有土地都为自留地,鬼方人也只能生存在北海附近,但凡他们出了自留地,就属于擅离职守,会被巡逻的肃慎骑兵直接处死。 在这种境遇下,鬼方人说是为肃慎人镇守蛮疆,其实只是说法好听,他们不过是为肃慎人挖掘金石的傀儡和囚徒。 之后的故事,就是鬼方人找机会逃出了北海自留地,同时也将鬼谷石带出去,发展出鬼方文明。 这个鬼骨石他和宋思媛也讨论过,鬼骨石就是未经炼化的鲜卑金石,阴阳鱼佩的材质,正是未经炼化的金石,为了消除诅咒之毒,周文王选择用八卦来应对,这才雕刻出阴阳双鱼的造型。 他们也通过这些金石的作用,发现无论是鬼骨山还是雍山、又或者是秦朝时的海外仙山,都有可能是同一种东西,这就意味着这座金石山,可以任意在时间和空间中移动,甚至是能穿越现实世界和镜象世界,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成为两个世界的媒介。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突厥可汗 到了这里,岳观潮再仔细想想,斯坦曼集团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到阴阳玉佩、还要前往贝尔江湖,他们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要么,是为了找到曾经的金石山,要么就是找到贝尔加湖附近的北海鬼府,除此以外,贝尔加湖附近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想到这里,岳观潮脱口而出:“你们是想找到金石山下的北海鬼府?对不对?” 华约翰点点头:“你们只是说对了一半,我们要去寻找北海鬼府,那只是为了要搞清楚镜象世界到底是什么,除此以外,我们仍然需要寻找贝尔加湖畔的巨量财富。” 岳观潮知道这老洋狗喜欢打谜语,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贝尔加湖畔虽然是华国的领土,但已经临近外国疆土属于边疆,边界局势都不稳定,这里有什么巨量财富?” 华约翰并不说话,眼神示意秘书,这个秘书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历史文件的影印档案,摆在宋思媛和岳观潮面前,看影印档案的记录,大概是某些古籍资料。 “从资料的描述上看,是和唐朝时的颉利可汗有关……北海长生陵。” 宋思媛把目光落在这些文字身上,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斯坦曼集团想要追求的巨量财富,或许就在长生陵里面,她瞬间来了兴致,拿起资料从前到后看了一遍,也将北海长生陵的线索资料了然于心。 北海长生陵是文物界对于这陵墓的说法,实际上,如果按严格意义来称呼的话,应该叫他东突厥颉利大可汗王墓,墓主人当然也是东突厥的颉利可汗,他的墓能修建在这里,和唐太宗李世民有关。 李渊李世民父子在位时期的初唐,并不像后来的盛唐那么繁荣富饶,天俾万国,他们面对的,首先是一个新生政权都会面临的内忧外患。 内忧指的是隋朝灭亡时,北方无数自立政权、南方的流民民乱、还有天灾引起的洪涝饥荒,这些事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威胁李唐政权的稳定,也让李渊,李世民父子头疼不已。 暂且不提内忧,只说外患,外患指的就是唐朝接壤的强盛国家! 李氏父子打下李唐江山时,唐朝周围就已经有了很多国力强盛的政权,分别是西北方向的突厥、以及西南方向的南昭国、还有东北方向的渤海国、高原上的吐蕃国,到李世民登基称帝开始掌权,周围的强国也在虎视眈眈盯着大唐。 渤海国和南昭国体量小,暂且还够不上威胁,唯有突厥和吐蕃,是唐朝的隐患大敌。 李世民面对吐蕃王朝,选择派公主到雪域高原和亲,划分歧为和平,给吐蕃和大唐带来了很长时间的和平,但是面对西北方向的突厥时,确实让李世民头疼不已。 雪域高原之上的吐蕃国,已经建立了完整统一的国家,存在的文明并不比中原文明要落后,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中原还要先进,他们对于中原的态度是贸易经商,沟通交流为主。 在唐朝派公主去和亲之后,又为吐蕃带来了很多高原上从来没有的建筑器物技术、文化艺术典籍、百行百业工匠,还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丝绸茶叶,甚至就连粮食精耕细作的方法也一并交给他们。 在高原温暖的大气候下,吐蕃国迎来了经济的高速繁荣以及文化的高度灿烂,李唐皇族这样做,也是因为明白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只有让高原文明经济繁荣,两国才会永远安全下去。 这种与人为善的国际交往策略,在面对西北的突厥时完全失效了! 因为西北的突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大一统国家,哪怕称之为突厥国,也不过是因为有一个强大的地头蛇,压住了其他的小地头蛇。 一旦强大的地头蛇失势,这些小地头蛇就会取而代之,同时也将突厥国分崩离析,推向分裂的边缘,甚至是在和平时期,他们为了王权和可汗的位置,也会各自为政,互相倾轧,这就又造成了突厥内部的重重乱象。 早在隋唐交际时期,突厥就已经分化成了东西突厥,他们各自为政,互相为敌,并不对付,但是对于一点,确实有着难得的共识,那就是当灾荒年时,必须要南下骚扰中原,美其名曰“打谷草”! 这与大西北的气候有关,和游牧民族的饮食结构、社会聚集方式也息息相关。 越是往西北方向,就越是气候寒冷,水草不丰,在丰年时节,游牧民族可以依靠牧羊牧牛来获得维生的粮食,饮食中会出现奶酒、牛羊肉、肉干、高粱粟米,也能依靠动物皮毛来维生过冬,若有富裕的话,甚至还能拿下中原,去换取点东西。 一旦到了灾年,风雪加大、牧草枯萎,这冰天雪地之间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牛羊牧马几乎全都需要依靠肥美的牧草才能长肉长身体,在牛羊无法成活的情况下,他们就得活活饿死。 偏偏越往西北这种极寒天气就越多,他们也就时常要经历各种天灾,十年之中六年灾荒都是有可能的,这种极不稳定的生产方式,始终都没法形成较为稳定的朝廷政权。 哪怕真的是在风调雨顺的好年,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牛羊数量,也会被迫去追逐各种水草肥美的地方,好养活更多的牲畜,当然也就形成游牧或者半游牧的生活。 对于他们来说,可含驻扎的地方称之为匈奴牙帐,牙帐在哪里首都也就在哪里,这种完全无法定居的状态,有利有弊。 好处是可以四处迁徙,只要一处的牧草枯萎,就可以迁徙到牧草更肥美的地方,但凡发生雪灾,也能随时开拔营帐迁徙到更温暖的地方,若是敌人来了,也可以迅速做出反应,带着营帐与敌人迂回。 坏处嘛,也很明显! 这种游牧或者半游牧的生活,始终都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让匈奴的百姓以及匈奴王庭永远无法安定下来,他们无法修建高大华美的建筑,也无法制造器具用具,无法发展文化,一切都以轻装简便为主。 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让匈奴人始终停留在奴隶社会甚至是部落社会,他们的医术、建筑、技艺完全无法发展,医术的停滞更为致命,人只要得了病,要么向神明祈祷,要么,就只能让萨满太太跳大神治病,人的寿命始终都不高。 在草原上有句老话,别看草原上的孩子多,风吹过去就倒了一片,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匈奴人尽管能生,顺利长大的却并不多,中途多因病夭折。 这种长期居无定所又物资匮乏的生活,让牧民无法稳定维生,一到灾年他们除了白白饿死之外,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南下“打谷草”。 只要南下,他们就会得到吃不完的粮食、金银珠宝、衣服器物,甚至是掳掠中原作为奴隶,来丰富匈奴的人口。 可以说,但凡是匈奴人南下打谷草,就证明是灾年到了,李唐面对的是一群活都活不下去的匈奴难民。 匈奴人兵就是民,民就是兵,只要到来就相当于敌军扣关,完全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他们就是要劫掠百姓来抢夺物资,好让他们活下去。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历代历朝的皇帝只能修长城、守险关,尽量看家护院,别让这些游牧民进来,甚至是派公主和亲也不行,因为到了北方地界,也唯有游牧习俗才能活命。 从这一点来说,不是匈奴人杀不死杀不灭,而是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到了北方,那里恶劣的自然环境,会把所有人催化为匈奴人或者突厥人。 到了李唐时期,李世民终于找到机会,趁着东西突厥内乱直接灭了东突厥,甚至是活捉了东突厥的颉利可汗,这东突厥的最后一代可汗,就以这种被活捉的屈辱方式,在唐朝府兵的押送下,从草原来到长安!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被唐朝府兵押送到长安之后,他的经历更为曲折离奇,面对这种亡国之君,李唐王族通常的做法,是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悬首示众,朝堂群臣的意见,也是将颉利可汗斩首,好震慑那些突厥残部,也让仍然与大唐为敌的西突厥统治者看看,与强国为敌到底是什么下场。 而李世民却有着更为实际的打算! 在他看来,杀掉一个亡国之君完全没有任何难处,他完全可以像对待西域小国的城邦那样,把国王的人头悬挂在城墙之上,用于震慑这些小国寡邦,让他们臣服大唐。 李唐皇族能这样处置西域寡邦的小国君主,是因为知道这些小国势单力薄,已经山穷水尽,没有任何反抗的势力,且又隔着河西走廊,周围又都是大国,完全被周围的地缘强国压制,已经掀不起一丁点风浪。 但是,面对东突厥显然不可能这样做! 东突厥的君主虽然被他们俘获,西突厥却仍然与大唐是敌人,如果大唐的君主杀掉东突厥的首领,也就相当于告诉了所有突厥人,兵败被捉的下场就是身死国灭。 这样不但对后续对东突厥的统治极为不利,还会助长东突厥人的报复之心,他们见东突厥首领被杀,肯定与大唐再无修好的机会,剩下的突厥残部也会跟唐人死磕到底,不利于后续计划,甚至是和西突厥也有着厉害关系。 东西突厥一体为二,看似是两个国家,其实和一个国家没什么区别,东突厥的下场,对于西突厥来说完全是示范和警惕,大唐对东突厥人的处理和作为,影响着西突厥人对大唐的看法。 如果处理不当,会给西突厥人起到反面作用,他们见东突厥人投降的下场是国破家亡、斩尽杀绝,也会放弃和大唐修好关系的想法,反而继续与大唐为敌,甚至是联合东突厥的残部势力和大唐死磕到底。 等于说杀掉东突厥颉利可汗,反倒是帮助了整个突厥民族思想上的统一,让他们继续危害大唐。 李世民想到这里,当然不想把大好的局面给破坏掉,也就放弃了杀掉颉利可汗,反而给他各种礼遇优待,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接下来的筹划谋略。 在他看来,留颉利可汗不过是又供养了一名贵族,大唐供养的贵族和官员何其多,压根不存在任何难处,甚至连不痛不痒都算不上,但是,为此所得到的好处,却是无穷无尽。 首先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把颉利可汗当做人质养在长安,让所有东突厥的残部贵族看看,他们的君主在长安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长此以往,会有越来越多的突厥贵族内附大唐,成为归降唐朝的某些部落,这样也可以让北方的东突厥领土一点点被蚕食掉,成为大唐的疆域,哪怕突厥人真的不愿意内附归降,也可以在这里设立羁縻州府,让突厥人变为都督、太守、刺史、州牧之类的官职,继续管理着突厥的土地,以此羁縻制度,消解掉大唐打下的东突厥广袤领土。 说白了,杀掉颉利可汗不费吹灰之力,如何解决颉利可汗死后留下的诸多难题才是重点。 相比于颉利可汗的死,他活着的意义更大,李世民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打消了杀颉利可汗的心意,转而授予他右卫大将军的官职,还赏赐给他田园美宅让他和家人在长安定居。 只是,草原气候和风俗与中原完全不同,颉利可汗纵然是恢复了自由,生活在长安,仍然有些水土不服,他受不了居住在房子里,最喜欢的是在庭院搭建帐篷,穹庐起居,仍然和自己的部下化作突厥人的装束生活,到了最后,越来越思念故土,常常对着部下相对而哭,连身形都有些消瘦,完全不像一个突厥人了。 他想回到大漠草原,想回到北海边,想在穹庐如盖的天地间恣意欢歌,驰骋纵马。 仔细想想也明白,在别国享受再大的荣华富贵,也要恪守君臣之礼,不如在自己的国家当说一不二的可汗,颉利可汗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在他走后,东突厥陷入内乱,很快被唐朝府兵攻陷,整个东突厥国土完全纳入大唐疆域,大唐也在东突厥国土上设立云中和北庭大都护府,以羁縻制度管理起内附的匈奴各部。 到颉利可汗晚年时,他突然不吃不喝、不饮不宴,就连自己的家眷子女也都不见面,只求再见唐皇李世民一面,李世民见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索性来到他的穹庐之中,和颉利可汗来了一次面对面交谈。 到了这个地步,李世民和颉利可汗都已经老了,他们以前都是强国君主说一不二,甚至颉利可汗仗着兵强马壮,还曾经欺负过当年的大唐,到了如今,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颉利可汗却越活越倒回去,成了个亡国之君和降封之臣,反而是李世民成为万人敬仰膜拜的天可汗,他颉利可汗这是被彻底打趴下了。 尤其是颉利可汗听说自己的家眷儿女,全都以报效大唐为荣时,就知道自己的家族已经被完全同化,从骄傲的蓝突厥贵族,成了偌大长安中,受朝廷管理的平平无奇之勋爵贵族,再无半分草原民族的野心和野性。 颉利可汗以穹庐为居,其实就是想要家眷子女不忘他们的身份,既然大势已去,他最后一口心气也完全散去,不再和李世民倨傲针对,开始向李世民称臣,直言他年纪大了,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再有什么野心举措,想乞骸骨回到故土。 还打起包票,若李世民送他回大漠,作为交换,他可以完全将大漠的领土交到他手上,只是李世民心有忧虑,怕颉利可汗回到突厥后,首鼠两端再起争端,也就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让他安心居住在长安,东突厥的领土,他会代替颉利可汗管理好。 不过,李世民见颉利可汗形容消瘦,也明白他思念故土,还是略微有些松口,他答应颉利可汗,只要他活着的时候安分守己,待他百年之后寿终正寝,可以将灵柩迁往东突厥故土安葬,这样,也算他死后有了归宿,不至于埋骨长安。 颉利可汗听闻这句话这才心满意足,对他来说,反正也就这几年活头了,哪怕活着的时候不能回到故土,死了能落叶归根也算不错。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雪山埋骨 他们这次见面之后不到两年,颉利可汗就已经郁郁寡欢消瘦而终,在他死后,李世民追赠他为归义郡王,允许他的家族后代承袭他的爵位,同时,赏赐俸禄一如往昔,同时为了践行他和颉利可汗的承诺,李世明让袁天罡李淳风前往大漠北海,为颉利可汗寻找陵墓的位置。 他们到北海边时,通过走访附近的牧民,知道了北海其实是肃慎族的肃慎海,也是鬼方人所说的北海鬼府的驻地。 他们发现北海中一座岛屿很不一般,与北海附近的山体完全不同相当突兀,就好像是某些盆栽造景,似乎是被什么力量刻意为之,后来经附近的萨满太太告知,北海中的岛屿是一座鬼岛,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上到岛上的人,也很少能够安全返回,仿佛能吞噬所有活物的灵魂,于是他们就把这座岛命名为了鬼岛,禁止活人进入鬼岛。 袁天罡与李淳风不信这个邪,派人到鬼岛上勘探环境,发现确实如同萨满太太说的那样,鬼岛之上全无任何活物,可能真的是活物无法生存的地方,他们同时也发现了这座岛上的石头,似乎有着某些神秘的力量,可以让他们感知到一些原本不存在的生物和空间。 意识到这一点,袁天罡和李淳风拿出连山、归藏,就此发现了周易的秘密,也窥探到了镜象世界的细枝末节,但由于当时是为了给颉利可汗寻找陵墓的位置,也就把这件事往后放了放,在距离东北方向的位置找到一处山林,为颉利可汗寻找了陵墓的位置。 此后,他们开始发动东突厥羁縻玄阙州的百姓,为颉利可汗修建陵墓,历时两年将陵墓修建好,让颉利可汗的后代,护送灵柩前往北海湖畔,将其葬入其中。 至于他的后代,一部分后代留在北海湖畔守墓,另一部分则是回到长安继续为质。 在料理完颉利可汗的丧事不久,他们发现湖中的鬼岛已然消失,这个情况让袁天罡和李淳风好奇起来,一座山峰的消失无外乎山崩地裂,至少也该有点声响,像这种不声不响之间完全消散,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情况,确实闻所未闻,他们也就此对北海的诡异情况好奇起来。 回到长安后,他们利用在北海查看到的情况,再结合归藏连山,这才发现周易的秘密,同时也拥有了预测天地事的能力,之后才奉唐太宗命推演未来,发现了唐朝国运衰弱的情况,为了化解国运灾厄,受李世民修建主脉魂宫。 宋思媛看到这里,将这典籍资料看到最后已经明白了大部分情况,这颉利可汗陵墓竟然是被袁天罡李淳风建造,注定难以寻找,斯坦曼集团把他们都骗来,估计打的就是颉利可汗陵墓的主意。 她看向华约翰说道:“哪怕真的找到颉利可汗的陵墓,里面也不一定有巨量财富,他被下葬时已经是个亡国之君,全家都要仰仗唐朝官府的供养,能有多少财产呢?” 华约翰似乎已经意识到他会这样说,徐徐解释道:“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颉利可汗曾经好歹管理着整个东突厥帝国,他的财产绝对不在少数,最后兵败被唐朝府兵押往长安时,携带着东突厥王宫的所有财富,到了长安之后,由于有利用价值,李世民也没有像对待囚徒一样对待他。”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但没剥夺他的财物,而是赏赐他田园美宅金银珠宝,还给他官职俸禄,让他和家眷在长安安居,可以说,自从他到长安直到去世之后的这十年间,一直都被李世民礼遇有加,为了顾及颉利可汗的面子,李世民时不时都要赏赐给他珍玩珠宝,让他不至于那么丧气难过,就更积累了不少财产。” “他本身就有的王宫遗产再加上李世民赏赐的金银珠宝,数量绝对不在少数, 颉利可汗去世后,李世民追赠他为归义郡王,同时准予他的家眷厚葬颉利可汗,在他的家眷护送灵柩到北海陵墓之前,又赏赐了一批陪葬品。” “哪怕他的家人没有完全把他的王宫遗产葬入陵墓,光是这十年来的赏赐以及死亡后的陪葬品,那也算是一笔可观的财富,根据历史典籍记载,这位东突厥王公的遗体回到东突厥故土时,以前的臣属部下,也都前往颉利可汗的营帐吊唁祭奠。这期间又有不少各部首领进贡金银珠宝,这些所有的东西,最终都被葬入了颉利可汗的陵墓,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找到。” 华约翰说到这里,朝他们点点头:“我们既然选定了颉利可汗的陵墓,就一定是有我们的理由,绝对不会无功而返,只是有一点我无法确定,那就是北海陵墓的确切位置。” 说到这一点,华约翰语气神秘起来:“颉利可汗的陵墓在贝加尔湖东北方向,当时是在地球的温暖时期,完全封墓之后,还是可以通过封土找到地方……” 但是过了唐朝以后,气候逐渐转冷,使得贝加尔湖东北方向出现了大量的雪山。 这些雪山以前只在冬春季结冰,在气候寒冷后化为常年雪山,连带着雪线也开始下移,那埋葬陵墓的地方完全被雪山冰封起来,成为永久动土。 其后的将近一千五百年,冰期和温暖期交替进行,也重新塑造了东北方向的山地形态,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陵墓埋葬的痕迹。 等于说颉利可汗的陵墓永久被封在某些冻土之下,且由于雪山融化又凝固,塑造了新的地形地貌,连地面的陵墓特征也消失了,完全没有人能找到他在哪里,斯坦曼集团曾经派了很多勘探队员过去,也都一无所获。 直到听说了阴阳鱼佩的事情,他们才觉得机会又来了! 因为,袁天罡李淳风当初修建陵墓时,是以北海鬼岛为方位,只要能把这座岛找出来,那么颉利可汗的陵墓,就在岛屿的正北方向上,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北海之行 岳观潮听完他说的话,总算明白他们拿鱼佩到底想做什么,没想到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说道:“你们拿到阴阳鱼佩,就是为了要找到那座鬼岛,好确定颉利可汗陵墓的位置,这个确实没啥问题,但你们怎么就确定阴阳鱼佩就真的能呼唤出鬼岛?是有人告诉你们方法了吗?还是说这是你们自己的猜测?” 华约翰点点头:“据我们所知,这座鬼岛能够消失在北海,不是因为被埋葬在了水下,而是穿梭去了其他的世界,他就好像能在不同的世界穿梭,以极为不稳定的状态存在,无论是我们所在的现实世界,还是那个无法探测到的空间,都能见到鬼岛也即鬼骨山的踪迹。” “这种阴阳鱼佩,恰恰就是沟通两个空间的媒介,也许能通过阴阳鱼佩察觉到这个空间的存在,说不定还真的能看到消失的鬼岛。” “总之,阴阳鱼佩对于我们来说极为重要,我们既想探究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也要拿到颉利可汗陵墓所有金银珠宝,所以,你二叔的命暂时对于我们来说有大用,只要你听我们的话,把阴阳鱼佩交出来,那我们就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这一点你们肯定也清楚。” 岳观潮听着老洋狗的话,眯起眼睛质疑道:“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一样,你们就不可能把我二叔带到北海去,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我们也跟过去,我猜测你们想要的不只是阴阳鱼佩,还想让我们替你们寻找到鬼岛,推断出颉利可汗陵墓的确切方位。” 华约翰朝他们微微一笑,眼中闪过狡黠光芒:“确实,我们把这老先生带去北海目的就是你们,我相信你们在背后已经调查过斯坦曼集团,但同时,你们肯定也知道,我们在背后调查过你们。” “袁天罡,李淳风设计的墓葬,往往利用风水做到掩藏的极致,若非找到门道,那是不可能寻觅到墓室的入口,你们既然找过祖脉魂宫,就至少找到过他们所设计修建的墓,哪怕与颉利可汗的陵墓完全不同,至少已经拥有了经验,而你们的这份经验,对于我们来说极为宝贵。” 岳观潮听完这话,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他放缓语气说道:“既然是有求于我们,那你何必拿出这种态度,好好跟我们说也许我们还能答应你,现在你把我们得罪惨了,连真正的鱼佩都拿不到,如果我们见不到我家里人,这鱼佩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拿到了,你们真要想鱼死网破的话,那你们尽管出招吧。” “我猜测,我们过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去客栈里找过东西,没有就是没有,这个玉佩你们绝对想不到在哪里。” 岳观潮的话,华约翰明显是不怎么相信,眼神中满是狐疑,随后一个人走到他身边,低头说了什么悄悄话,他的眼神逐渐冷静下来,尽管不愿意接受现实,却也无可奈何朝岳宋二人摊开手掌:“好吧,现在主动权在你们手上了,你们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出来。” 来的时候,岳观潮和宋思媛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无论有没有接回二叔,阴阳鱼佩都不可能真正交给他们,眼下正是提条件的好时候。 宋思媛说道:“我们可以帮你们找到鬼岛,还有那个什么颉利可汗的陵墓,但是阴阳鱼佩会一直在我们手上,在此期间你们不能抢夺,你们必须保证我们的安全,如果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那鱼佩也就会被我们销毁,事成之后,鱼佩将由我们销毁。” 华玉翰眉头一抖:“完全可以答应你们,我们想要的只是探寻镜象空间,不是在意鱼佩这个东西本身,你们可以随时拿走。” 岳观潮见华约翰答应,也点点头说道:“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记得通知我们,在此之前,撤掉客栈所有的眼线,反正我二叔已经被你们带去草原了,我们不可能放弃他,逃跑的话也没必要。” 华约翰对这个谈判非常满意,朝他们点点头:“不用担心,你们回去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们确实不在了,我们大概三天后出发,三天后你们来永盛商行汇合,由我们的商队带着我们去大漠北方。” 谈判到这里,也没什么话好说,岳观潮和宋思媛出了永盛商行,带着徐侠客和岳二炮回到客栈,他们一路上观察着客栈的情况,果真见很多监视他们的眼线已经撤退,这才完全放心下来。 客栈中,二人将谈判的细节告知给所有人,孙大乔满眼都是疑问:“如果,在过程中他们发现了鱼佩的踪迹,把我们在路上给解决了就麻烦了,克力和娜依无法同行吧。” 宋思媛点点头:“没错,为了鱼佩的安全,克力和娜依会和我们分开出发,他们是在三天后出发,我们可以让克力和娜依先提前去外蒙,等到了地方让他们跟我们在贝加尔东北附近的雪山汇合,这样可以确保我们和鱼佩都是安全的。” 岳观潮明白,宋思媛的计划完全可行,老洋狗的话不可全信,在到达贝加尔见到二叔之前,还是将鱼佩的行踪给隐藏起来最好,那么,克力和娜依的行动就要提前了。 几人商量好,趁着夜晚来到沙田屯,在这里见到了克力娜依,将他们的计划告知给克力。 克力听完,眼神严肃点点头:“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敦煌有沿着草原去兴安盟经商的路,我们可以跟着商队一起走,到了兴安盟再转道去贝加尔湖,到时候我们自己去找你们。” “好,那你们要注意安全,我们来的时候来了下从敦煌到贝加尔湖的距离,至少有四千里,按照汽车的行程来计算,至少也要走个十天,你们提前三天走,大概是可以赶上我们的!” “明白,我们肯定提前出发。” 岳观潮他们和克力兄妹商量好,他们的行程也正式固定下来,接下来只要收拾他们的东西就好。 其后几天,他们又准备了不少东西,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来到永盛商行,跟着永盛商行的车队出了敦煌城,沿着草原去往贝加尔湖!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北海之畔 辗转度日,跨越草原。 岳观潮他们用了半月时间,才跟着永盛商行的车队,越过草原来到贝加尔湖畔东北方向的雪山下。 此时正值八九月份,贝加尔湖秋季来临,各处松林层林尽染,好似火烧山峦分外漂亮,更远处的贝加尔湖面波平如镜,荡漾着蓝天苍穹,湖水偶尔拍到岸边,激起无数雪白水花。 若再往东北方向看去,就能看到从西西伯利亚高原绵延而来的雪山,沿着如流线型的贝加尔湖,散落在东北角两岸间的盆地,形成雪山夹盆地的地理景观。 可见盆地之上层林尽染美丽盎然,再抬头望向高处山峦,盆地周围的秋意野山匍匐在下,雪白凛冽的高岭雪山层叠相加,好似湖边神明静静矗立远处。 他们的车来到距离雪山不远处的山间盆地停下,随后进入附近的雅萨古城! 听华约翰的话说,雅萨古城是蒙族草原最北端的城镇,再往前就到了人迹罕至的西西伯利亚高原,那是真正的国境之外。 他们到的这座古城,主要生活着雅萨人,属于蒙族最北端的一支游牧民族,他们聚居的城镇,也被称作雅萨部或者雅萨城,除了他们所在的古城之外,北方草原上还散落着不少大大小小的雅萨城,只是规模都没有他们所在的雅萨古城那么大。 他们所在的雅萨城称之为古城,是因为这座城从前朝时期就一直是雅萨人的聚落点,贝加尔湖畔牧草肥美林地多样,他们不需要迁徙到远处就可以放牧畜牧,数百年来,形成了半定居半游牧的生活,不知不觉也在这座古城中生活了三四百年。 进入城中,能看到这座古城的构造为圆形,城中的街道没有经过规划,完全是几百年来依照自然建筑的轮廓分割而来,很少见到横平竖直的道路,多是像树叶的脉络一样主脉旁枝、错综复杂。 各处民居宅邸就沿着四通八达的街道绵延排布,民居多是二层石楼或者说干脆是单层木楼,彼此之间很少留有空隙,偶尔还能见到几座尖顶教堂,荡漾出清澈悠远的钟声。 走动时,随处可见楼栋院子的高大烟囱,它们冒着滚滚浓烟,让整个古城上空缥缈虚幻,云遮雾绕。 沿着雅库古城的城墙外,还能见到草地各处散落穹庐帐篷,就好似城墙外围散落着大小各异的蘑菇,可见蒙族人混杂聚居,牛羊成群,牲畜遍地,喧闹成片,可见除了雅萨人之外,居住着不少草原各旗各部的百姓,也算是个多族混居的古城城池。 他们进入古城,找到了某些商队休息的客栈,将大部分东西送入客栈房间,被华约翰带着出了古城,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雪山下。 临近贝加尔湖畔,他们这才知道,为什么贝加尔湖会被称之为北海。 这座湖泊前后长几百公里,最宽处也要四五十公里,形如一轮弯月镶嵌在西伯利亚高原之下,蒙族草原上任何河流,任何湖泊都无法和他相媲美,只要有人跨过广袤草原来到最北端,绝对无法忽略贝加尔湖,以他巨大的体量,说是位于草原最北端的海洋,也就说得过去了。 在数千年的岁月里,贝加尔湖始终是蒙族百姓的草原明珠,雪原翡翠,同时也是中原文明的北海。 前面提到汉武帝时期,苏武曾经不畏匈奴强权,在此牧羊二十年,他回到汉朝之后,将他所观察到的北海情况,以及回归时沿途草原各部的情况,全部告知给汉武帝,使得汉武帝对西北匈奴的国情地貌、草原百姓的风土人情有了大致掌握,为后续的汉家北逐匈奴,提供了极大的帮助,苏武也因此封侯封官,荣耀门楣。 到了盛唐时期,大唐府兵灭绝东突厥,从此以后,西至河西走廊、东至兴安岭,南至阴山、北至西西伯利亚高原在内的东突厥领土,全部收归唐朝管理,大唐在这里设置云中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管辖广袤的东突厥领土。 当时,包括贝加尔湖所在的区域,被唐廷划分为羁縻府玄阙州,让当地的部落首领担任都督州牧,对这里实行管理、推行皇统,至此开始,北海正式纳入中原文明的官府管理范围,不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听说过,从未抵达过。 到了元代,元代皇帝也曾降服贝加尔湖畔的林中百姓,将这里划分为岭北行省管辖,到了前朝,这里继续生活着蒙族部落的分支,受到前朝官府的羁縻管理。 可以说北海虽然断断续续从中原文明手中流出,却仍然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来没有真正独立于中原文明和中原文化。 此刻他们站在贝加尔湖畔,总有种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岳观潮和宋思媛也想看看,时而出现时而隐没的鬼岛,为什么会出现在湖中?这座湖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如果你们想找到鬼岛,为什么不派潜水员下去看看?”岳二炮指着湖泊说道。 华约翰朝他们摆摆手:“我们早就试过了,贝加尔湖的深度远超于一般的湖泊,最浅的地方也要将近七百米,这还只是在湖畔沿岸的浅显地带,至于更深的地带,考虑到水压和深度,我们也不敢随便潜水,但根据湖岸深度和湖底的深度比例来判断,最深处至少会超过两千米。” 说到这里,华约翰脸色严肃起来:“这样的深度,把高达四百米的纽约帝国大厦头尾相接全部填进去,也要四五栋才能完全填满。” 单独去看两千米,确实没什么感觉,如今华约翰给他们找了个例子,那纽约帝国大厦至少高度在四百米,连续四五栋才能填满,可比大部分近海地区的海床海盆还要深! 宋思媛看了一下手中的舆图,说道:“这确实有点太诡异了,湖泊大多是由地面河流汇入较为和缓的凹陷地表构成,纵然面积再大,深度大多在十几米到百十米之间,这是因为水流只能侵蚀表面泥土,不可能将泥土层之下的岩层都冲刷掉。” 像这样最浅处都要七百多米深的湖泊,他最深的地方恐怕已经深切入地下岩层,这种深达数百米的水下结构,大多是因为地面的岩层产生了缝隙,在地面河流汇入之后,才产生了类似于湖泊的状态。 由于地下裂缝深数百米到数千米不等,当然也就造就了很多无与伦比的湖泊深度,只是,这样的结构多出现在海洋深处又或者是喀斯特地貌,难道贝加尔湖也是属于岩层之上的巨大裂缝? 说到这一点,华约翰语气神秘起来,朝众人点点头说道:“我们派潜水员下去潜行时,除了要找到鬼岛的踪迹之外,还有就是勘探湖泊水面之下的空间,看看湖泊的成因到底是什么?从我们拿到的岩层标本来看,贝加尔湖能形成,除了地表河流注入之外,和远古时期的地质运动也有关……” 数千万年前,印度板块和亚欧板块不断挤压冲撞,造成的地质运动使得雪域高原整体抬升,同时巨大的力道,也使得亚欧板块的内部直接发生了地质变化,在西伯利亚高原和蒙古草原交界处,形成了一道弯月形的撕裂峡谷。 由于撕裂峡谷的位置在盆地中,这也使得峡谷成为周围的盆地最低点,周围大大小小的河流,开始在地势落差之下,将水量注入峡谷,这个过程整整进行了数千万年,这才将峡谷完全填满,形成了他们如今看到的湖泊。 华约翰朝众人点点头:“如果贝加尔湖中没有任何水的话,那么他应该是一个深达数千米的地下峡谷,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根本无法触及贝加尔湖的底部。” 岳观潮质疑道:“假如贝加尔湖中真的有鬼岛的话,那他应该是完全漂浮的状态吧,要不然的话这深达数千米的水,总不可能是湖泊深处浮上来的。” 华约翰对此摇摇头,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宋思媛思索着湖泊的情况随意说道:“刚才华约翰解释过贝加尔湖的地质构造,是由于远古时期的地质运动产生的,我是在想,是不是鲜卑鬼岛能出现在这里?也是和地质运动有关?” 说罢,宋思媛看了一下远处的雪山,眼前一亮:“据我所知,西伯利亚高原的名称来自西伯利亚鞑靼语,这里曾经被鞑靼人建立过西伯利亚汗国,后来被莫斯科大公国征服,在鞑靼人的语言中,西伯利亚也叫鲜卑利亚,鞑靼鲜卑语中的沉睡之地,这里出现鲜卑金石这种山峰,是不是和西伯利亚高原有关。 华约翰眼神好奇起来,似乎他也认为有这个可能,宋思媛继续说道:“板块冲撞其实就和地震是一样,而地震前后,起变化的恰恰是电磁场……” 提起这里,宋思媛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地震前后会引起电磁场的变化,同时,电磁场也会影响附近环境的磁场变化,从而引起磁场的扭曲,也许在地质构造时期,西伯利亚高原和蒙古高原在激烈地质运动之下,产生了某些扭曲的诡异电磁场,让贝加尔湖附近的某些岛屿受到了影响,变成了所谓的鲜卑金石。” 在这种地磁影响之下,这些岛屿拥有了穿梭镜象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能力,同时由于岛屿石头的特性,也成为两个世界沟通的媒介。 她顿了顿,猜测道:“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我们把阴阳鱼佩放入贝加尔湖中,靠着鲜卑金石的相互感应,可以找出当初鬼岛出现的大致位置,当初我们也用仪器检测过鲜卑金石造成的虎符,确实有股异常的能力蕴含其中,引起了磁场和磁力的变化,从而影响人体的五感!”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虚空索命 华约翰点点头:“那就要看你们怎么做了,反正阴阳鱼佩又不在我们手里。” 说到这里,宋思媛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最有可能,眼神示意岳观潮,他心领神会,抽出腰间别着的疆地特色哨子,随着鼓哨声徐徐吹响,远处的山林中也开始走动起人影,克力和娜依牵着老骆驼走到附近。 由于克力比他们的车队先走了三四天,已经先到了雅萨古城,一直居住在雅萨古城之外的牧民帐篷中,只等岳观潮吹动他们约定好的哨子,就会带着老骆驼出现,当下哨子声响了以后,他们当然也就来到众人身边。 克力抵着骆驼的脑袋,嘀嘀咕咕说了些悄悄话,只见这骆驼又扬起脑袋不断反刍胃口,他们能明显见到胃口不断上下起伏,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吐出来,咔嚓一声落到地上。 他们用水囊清洗干净上面的粘液后,再揭开猪网油膜,打开布料包裹的东西,将阴阳鱼佩释放出来。 这一刹那,华约翰的眼睛绽放出异样光芒,克力已经握紧了腰间匕首,朝所有人说道:“这阴阳鱼佩上面已经被我们下了慢性毒药,可以在十五天以后发作,只有我们有解药,你们这些无关的人谁要是碰了鱼佩,解不了毒可别怪我。” 说罢,直接将鱼佩递给岳观潮和宋思媛,又顺手给他们吃了一颗解毒丹药,宋思媛也不再犹豫看向华约翰:“阴阳鱼佩已经在这里,我想只有在湖水中才有反应,你们要把先把船准备好,等会儿我们一起离开湖岸看看。” 一切都为了找到消失的鲜卑鬼岛,华约翰也明白事情的重要,很快吩咐手底下的人把巡航湖面的汽船准备好。 岳观潮他们连同华约翰坐上汽船,发动机轰隆轰鸣,汽船尾巴拨开浪花,远离湖岸航向贝加尔湖。 离开湖岸之后,周围就已经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声,再有,就是湖中浪花翻涌流动的哗啦杂音,见他们已经航行出二三十里,宋思媛示意他们停下拿出阴阳鱼佩,把鱼佩完全浸透进湖水中。 从鱼佩入水开始,众人开始屏息凝神,等待着阴阳鱼佩的反应,期间,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就连呼吸都影响了发生反应,一时片刻后,见鱼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们这才怀疑起来,牵动绳子让鱼佩在水里又抖动了几下。 “不行!” 宋思媛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确实还是要尊重客观现实,也许是他们方法不对,也许是他们寻找的地点不对,总之,当下的鱼佩完全没有任何感应的能力。 岳观潮思索着当下情况,又回忆起幻境中鄯善女王当年操纵鱼佩祭祀时的场景,当即眼前一亮:“会不会是因为需要血液什么的吗,不管是我当时被诅咒还是鄯善女王操纵异界,都有血液参与其中,也许只有活人的血才能触发他们的感应。” 华约翰示意周围的人,这个人朝自己的胳膊划了一个一道小口,将血滴到鱼佩身上,然后经过鲜血浸润的鱼佩,开始出现一股诡异的亮红色,沉入水中之后明显是起了反应。 在不断的震动中,无数黑影从湖底慢慢升上来,拿探照灯一照,发现是在水中游动的鱼,他们还以为是水中的岛屿浮了上来,眼看是无数游动的鱼组成巨大黑影,略略有些失望。 岳观潮说道:“还以为是鲜卑鬼岛浮上来了,现在看只是鱼群而已,估计是被血腥味儿吸引过来了,白高兴一场。” 宋思媛低头看着不断游动的鱼,这些鱼群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又或者是被投喂了什么东西显得很是亢奋,不仅在水中胡乱游动,有些鱼都已经弹跳尾巴跃出水面,就好像是临近下雨的海面,不断跃动出各式各样的鱼类,将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可见这些鱼类出现不是为了觅食,倒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 她接着又观察了鱼群的亢奋情况,眼前一亮:“不一定是血腥味儿吸引来的,如果真是血腥味儿吸引来的,那他们应该是绕着我们提着的鱼佩才是,但是为什么会是出现在很远的地方,甚至于有了越绕越多的趋势,我有点感觉是因为鱼佩感应到了某些磁场的变化,才会让这些鱼丧失的方向,不断在磁场扭曲的地方游动。” 说到这一点,宋思媛严肃起来:“也许鱼佩起反应不一定是发光、发热、发出声音这种具体的变化,可能是引起磁场扭曲之后,会招惹了一些什么动物之类的,动物为了获得生存的机会,比人更能感应周围环境的变化,甚至于能感应磁场的微弱的变化,以方便他们延续种族用来逃命,会不会那座岛屿已经出现了,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但是动物却能看到。 他看向胳膊像有伤的那个打手:“你闭上眼睛感受一下你周围的变化,如果能感觉到东西的话,会是在哪里?” 这个人心领神会闭上眼睛,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仔细感应着异物的存在,忽然之间睁开眼睛,指着鱼群跃动的方向说道:“那里!我能明显感觉到那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华约翰眼神关切起来,他既好奇这个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好奇这个人眼前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不过是一群不断跳出水面又聚集游动的鱼。 这个打手继续说道:“我能感觉到我眼前有一座很大的岛屿,就好像是远处的雪山一样,陡峭高耸、全无植被,上面连活物都没有,唯有阴冷的带着石头味道的风吹到我脸上,我能感觉到这座山就在眼前,他就好像是活的一样盯着我,给我一种很强的压迫感,然后……然后……然后。” 这个打手说到这里,话语忽然磕磕绊绊,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嘴唇颤抖着低声嘟囔:“我感觉这座岛屿他已经盯上我了,好像在看着我一样。” 话音一落,忽然开始惊厥,身体不自觉颤抖,同时伴随着大幅度的抖动,眼耳口鼻开始喷出大股鲜血,最终在极度震颤和恐怖中咽下气息! 一切都在半分钟之内发生,离得近的人,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吐出来的血还是热的,只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见打手死得如此惨烈,震惊之余所有人再次看向鱼群欢腾游动的湖面。 湖面虽然此刻还是空空荡荡,他们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鱼群中间,刚才那打手死前所说的话,已经表明这座山好像是个活物,甚至就是因为这个活物注意到了有人在感应他,才会让这个人瞬间死亡。 哪怕他们看不见这些东西,也能感觉后背开始发麻,手背起了一层汗毛,这比看见怪物鬼怪更让人心跳加速,未知的恐怖比已知的恐怖,要瘆人千万倍。 若以这些鱼群的形状来划分的话,确实可见一座很大的岛屿切面出现在湖泊中,如果这座岛屿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想来就是和鱼群的组成的弧面形状是相互吻合的。 华约翰震惊之余也没忘记手头的工作,示意其他的随从,赶紧把这座岛屿的轮廓和位置全部记下来。 随后,汽船上的人一阵忙碌,沿着这些鱼群形成的轮廓走了一圈,基本可以确定这些鱼群组成的形态,虽然不是横平竖直的,却能固定在十公里到二十公里之间,同时也结合鱼群的位置,在地图上确定了湖泊和岛屿的相对位置和大小,将这座岛屿的巨大轮廓,绘制在贝加尔湖的舆图之上。 从舆图上看,如果把贝加尔湖比作一湾从东北向西南倾斜的月亮,那这座岛屿大概位于东北方向的角落,距离岸边大概四五公里,正对着角落中的一座巨大雪山。 华约翰以岛屿为起点,把朝着雪山的方向画了一条线,示意众人说道:“按照鱼群的轮廓朝雪山的方向画出一条线,颉利可汗的陵墓大概就在于这一条线上,虽说这条线段看起来很短,如果按照比例放大到实际距离,至少也有4至少也有四到五千米,也就是说,在这条线上的所有的山,都有可能藏有颉利可汗的陵墓。” 众人齐齐看向雪山之下的众多野山,在巨大雪山之前,还有四到五座小型野山前后相叠,延伸到湖岸。 宋思媛盯着雪山若有所思说道:“袁天罡和李淳风既然能算到唐后两千年大事,难道他会算不到气候会逐渐变冷?他们能把颉利可汗的陵墓修建在这里,说不定已经考虑到了气候转冷之后,山体变成冻土和雪山。据我所知,冻土比一般的土壤更为坚固,如果是千年以上的冻土的话,要靠电钻等工具才能转动,这种硬质的土壤对于陵墓来说恰恰就是一种保护。” “我看,我们也不用浪费时间了,不妨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去最远处的雪山附近找找,说不定还真的能找到东西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悬桩葬 华约翰朝他们点点头:“好,我也同意你们所说的,今天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先回去吧,等明天一大早我们去出发去雪山。” 岳观潮继续说道:“还有个事儿,我们已经帮你找出了雪山的方向,我家里人现在在哪里?” “这一点请你们放心。”华约翰朝他们摆摆手:“你们的家人很安全,已经在客栈里,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交易,那我肯定会遵守交易细节,你们回去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他们收了东西回到雅萨古城,回到客栈的时候,岳青山已经在房间里。 “老爷子,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岳二炮关切问道,虽说岳青山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到底还是要问问。 “嗨,这孩子,我一个老头子,他们能对我做啥?无非是把我关起来好吃好喝伺候,我猜测他们也不想要我的命,要不然路上有那么多机会,也不至于全都白白错失掉,应该是拿我来威胁你们。” 他顿了顿,眼神奇怪起来:“现在你们能见到我,就说明你们达成了交易,老头子我比较好奇,他到底想要要挟你们做什么?” 岳青山好歹是做过金鼠会掌柜的,对江湖这一套还是有点数的,眼下他能见到这些后生,就已经明白他们和华约翰大概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宋思媛插话道:“他们想让我帮他们找到颉利可汗陵墓,到今天已经确定了陵墓的大致位置,只是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方位,明天我们打算去雪山看看。” “那你们有头绪了吗?”岳青山知道,他们达成的交易绝对不是提供这种模糊的线索,而是真正找到古墓,如今只是出有头绪反倒是最危险的。 孙大乔叹了口气:“这困难还不小呢,上一次咱们找祖脉魂宫,其实也不是我们自己的功劳,而是唐家人给了我们一套切口,才让我们顺利找到魂宫的位置,现在,光凭我们自己的双手,恐怕很难找到颉利可汗陵墓。” “不过。” 孙大乔话锋一转:“宋千金有一点是提示对了,袁天罡李淳风能算尽今后两千年大事,绝对能算得到颉利可汗的陵墓会变作冻土,老朽是在想如果颉利可汗的陵墓真的是想在冻土中存在,那要耗费的功夫可不是一星半点。” 岳观潮搂住着老头子的脖子说道:“孙大乔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嘚吧嘚吧嘚也没说到重点上。” 孙大乔颤巍巍说道:“永冻雪山只存在于雪域高原,除了雪域高原以外,大部分地方的冻土都是冬春冻上,夏秋完全化开,冰冻化开之间,冻土之间肯定会浸满了水分,每到冬春季花开时,有可能发生泥石流,从高处直接落下山坡,我是在想,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利于陵墓的。 修造陵墓的时候,往往会选择风水极好的地方,其中一个因素就是要为陵墓寻找到稳定的土方环境或者来说山石环境,会尽可能的避免沼泽这种土壤结构较为松散的地方。 因为结构松散的土壤,完全无法承托墓室结构,在几年之内就有可能因为土壤变冻土层坍塌,直接就将整个陵墓毁掉。 袁天罡和李淳峰寻找墓葬时,应该不会故意寻找以后会变成冻土的山峰,如果他们安稳将陵墓放置在这种山峰和土层之下,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解决了冻土融化或者土壤坍塌的问题。 想解决这两个问题,第一个法子是寻找永久冻土,第二个法子就是从建造墓室的材质上打主意。 先说第一种情况! 如果要寻找永久冻土,这就意味着这些冻土,将在两千年内完全不会融化,也不可能出现变动,在这种情况下,坚硬的冻土会为陵墓的坚固增添不少助力,但是这样的陵墓,往往不会出现在雪域高原之外。 他们所看到的雪山,也只能算是季节雪山,冬春冰封夏秋解冻,从每年十二月到每年的五月有着长达半年的冰冻期,等五月之后,直到十一月才会完全解冻,等到这个时间段,夏秋季也就来临了。 每年长达半年的冰冻期以及长达半年的融化期,相当于冻土每年都要融化一次,再冻上一次,完全达不到永久冻土的条件。 宋思媛也说起过,从唐朝初年直到前朝开始,在这两千年内,寒冰期和温暖期交替进行,这也意味着这些雪山的冻土可能融化过,又经过寒冷气被冻上,如此反复解冻又冻上。 如果他们没有解决好冻土的问题,陵墓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了,因为陵墓早就在冻土的坍塌和融化中被完全挤压脆裂。 完全达不到永久冻土的条件,当然也就不可能被袁天罡李淳风选择,但如果以到结果来倒推过程的话,他们能选择这里修建墓葬,说明极有可能实现了第二种情况——那就是解决了冻土层融化的问题,给了墓室更为稳定的结构,可以保证这些墓室哪怕经历上千年上万年的冻土融化冰冻,也不至于被土层坍塌所危害。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好奇起来,宋思媛问道:“这种问题可以解决吗?又或者换一句话说,他们能够找到冻土融化也能稳定的陵墓结构吗?” 孙大乔明显是知道怎么做,压低声音点点头,脸色变得越来越神秘:“当年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也见过一些从草原来的蒙族商人,越是往北的方向越是能碰到融化又凝固的冻土,甚至于好的土层在经历三五年冰雪风霜之后,也会变成冻土,一旦融化注定成了湿乎乎的泥浆。” 草原人无法分辨冻土何时出现、何时消融,逐渐因地制宜发展出针对冻土的悬桩葬! 这种悬桩葬需要在冻土坚硬时先凿出深坑,然后利用木头造出一个巨大方形的墓室,在这个墓室放入墓坑之前,需要在墓室的四面插入很多十几米长的木桩子, 这些木桩子形如梳齿一样密集排列,再以角铁完全固定在墓室外面,看起来就好像浑身都是刺的巨大木盒。 然后再将这个墓室完全沉入墓坑,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是要封土的时候了,这些被挖出来的冻土会被烘烤炉子完全融化,然后在融化之后倒入糯米浆搅拌均匀,趁着还未完全凝固,完全倒入木坑之中。 等再过一天两天,土壤完全凝固之后就会变得十分坚硬,他们本身就是冻土又加上了糯米浆,哪怕是铁锤铁棒也未必能凿穿凿开,当然就把巨大的墓室给保护起来。 等到来年春季融化之后,有了糯米浆的粘性,冻土就好像是一团年糕一样,虽然变得暄软,却不会像普通的冻土一样直接朝下塌陷。 在冻土融化的过程中,由于木头比石头具有韧性和延展性,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保持墓室的完整,相当于墓室之外多了一层固定冻土的桩子,直接和将墓室给完全撑住,不至于因为冻土融化下陷,造成墓室的坍塌。 这种冻土泥土融化后,很容易改变形态,这些蒙族人为了寻找的陵墓,会把小骆驼杀死在老骆驼眼前,等到祭拜时就可以牵着老骆驼来寻找墓室,让老骆驼嗅着血迹找到小骆驼死亡的那个位置,这样也就可以找到准确的墓葬处了。 孙大乔说到这里,朝他们点点头:“我是在想会不会袁天罡李淳风用的是这种方法,让整个墓室在冻土内保持了一种动态的稳定,有了这种巨大的木质墓室,也许真的能在冻土中维持稳定。” “话是这样说,难道他们没想到木头也是会糟朽的吗?经历千年,万年这些木头很可能会腐烂掉吧。”岳观潮质疑道。 孙大乔点点头:“我也只是这么个说法,不知道这种悬桩葬是真是假。” 他顿了顿,又说道:“虽说这种悬桩葬有可能是假的,但我记得有一种墓葬形式,确实被元朝贵族采用过,那就是疑陵密葬制度。”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疑陵密藏 元朝时,元人贵族统治江南地区,他们知道南宋皇室虽然已经覆灭,但是百姓嗣汉之心从来没有断绝过,为了能彻底让百姓绝了恢复汉祚的心思,元朝贵族在能人方士的帮助下直接盗掘了所有南宋贵族的墓,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后妃公主 功臣将领,只要被葬入南宋的皇陵,基本上都被抛尸在外,任由山林野兽吞吃,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残忍,也让百姓愤愤不平。 到元朝统治时期,元朝贵族知道自己对汉人压迫太深,就兴起了一种疑陵密葬的风俗。 先说密葬。 密葬就是秘密下葬的意思,贵族死后,不像汉人贵族大操大办,极尽死后风光,一切追求简便,既没有迎来送往吊唁祭奠,也没有丝竹管乐宴饮酒席,甚至都没有多少送葬的队伍,至于埋葬身体的地方,更是一切追求简洁,所谓的棺材不过是一段已经挖空的木材。 要下葬时,在尸体外面包裹一层马皮,然后连同尸体送入木头,将木头完全装订成一段完整的木头,送入地下百米深处的墓室,同时地面之上不起坟茔,不做标记,不盖陵楼。 等到尸体下葬之后,就会将挖出的土完全回填进墓室中,直接恢复到未开挖时的荒野状态,然后再让上千匹马同时在下葬的区域不断踩踏,将土壤的疏松结构完全踏平,再用耕作的工具将表层土壤挖开,种植草木,恢复成有植被覆盖的状态。 经过这些程序之后,就已经和周围的环境完全融为一体,再无任何区别,若非有人亲眼看见贵族埋葬在这里,是断断不可能认出这里是埋葬陵墓的地方,这样也就满足了密葬的特点。 为了方便家人忌日祭拜,他们往往还会把一头小骆驼杀死在母骆驼眼前,骆驼最能便是自己的血亲,等真正要扫墓的时候就可以让母骆驼走在前面,让他以小骆驼的血为引子找出贵族的墓,以此来确定陵墓的大致位置,予以祭拜。 在密葬之外,他们还会让后人修建出很多密布机关和毒药的疑陵,这些疑陵完全按照丧葬风俗来修建,甚至于每年都有人去祭拜,完全看不出是假的陵墓,如果有心人要危害他们的墓室的话,很大可能找到的只是疑陵,而非是他们真正的墓葬处。 以这样的疑陵密葬的制度,完全保护起他们的死后尸身! 也正因为有此制度,很多土夫子很不乐意去寻找元朝贵族的墓,如果寻找到他们真正的密葬墓,往往代表着既没什么金银珠宝、也没什么墓葬品,就连棺材都很可能是一段沤烂的木头。 一伙儿人向下挖掘将近两百米,就挖了一具烂木头和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那算是白白浪费功夫,也有点太晦气。 假如更不幸一点,挖到的是贵族的疑陵,里面十分阴毒的机关足以让所有土夫子丧命其中,他们连命都可能留不下。 这个世界上,他们真正的密葬墓只有一处,疑陵却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这些元朝贵族生前就已经预料到,有人能挖到他们的疑陵,就证明要对他们的密墓葬动手了,不如先用疑陵把他们赶尽杀绝,免得密葬墓受损。 传闻曹操树敌颇多,为了让自己死后的陵墓不被任何人盗掘,采用的正是密葬制度,在自己的密葬墓之外。还修建了七十二处假的陵墓用来迷惑外人。 孙大乔说到这里,敲了一下自己的拐杖:“老朽的意思是,不管是匈奴还是突厥人都是草原民族,这些民族长期处于征战杀伐互相倾轧的状态,树敌颇多当然也就怕死后被人寻仇,为了尽可能保持尸身的完整,发展出这种疑陵密葬的制度并不奇怪。” “我的意思是颉利可汗的陵墓,可能是这种疑陵密葬的形式,我们就是真的找到了他的墓葬,未必里面真就有他的尸体,有可能是各种精密机关的疑陵,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可就得不偿失了,问题的关键,已经不在于雪山之上有没有墓葬,而是雪山之上真正的墓葬在哪里?” 孙大乔又说道:“无论是悬桩葬还是疑陵密葬都有个特点,那就是需要把小骆驼杀死在老骆驼眼前,用老骆驼重视血亲的特点来给陵墓做标记,等第二年祭拜时,好在平常的环境中找到墓室的确切位置。” “我是在想。”孙大乔脸色神秘起来:“也许我们可以换种思路,颉利可汗是突厥人,他的墓葬大概率也是采用了疑陵密葬。” “无论他葬在了哪里,一定会做一些标记,因为他的一部分家眷留在了北海边,要祭拜的时候肯定要找到位置的,大概率会留下骆驼血来做气味标记,然后让老骆驼去寻到气味,能找到真正的墓在哪里,也许,寻找到骆驼的气味才是关键。” 他们除了知道颉利可汗的陵墓,在华约翰画出的直线范围之内,对其他情况一无所知,孙大乔的话虽然只是猜测,也有些民间传奇的味道,却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 颉利可汗作为草原民族的可汗葬在贝加尔湖畔,在丧葬风俗上肯定更接近草原风俗,那么绕不开的东西就是疑陵密葬或者是悬桩藏,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必须以骆驼重视血缘善于寻亲的动物习性,来做陵墓地表的标记,他们往这个方面努力是完全没错的。 随后,他们把孙大乔的猜测和华约翰稍微通了通气,他们也觉得可以按照孙大乔的方式试一试,几人敲定了主意,也就把眼光打到克力的骆驼身上,从客栈出去,来到克力他们居住的帐篷。 岳观潮他们把意思说了之后,克力朝他们点点头,母骆驼天生记忆力很强,确实也拥有着极好的嗅觉,可以通过嗅觉找到小骆驼,如果把小骆驼杀死在某些地方,母骆驼也确实可以凭借着气味找到小骆驼的尸体,哪怕只有一滴血,也完全能找得到他们。” 关于母骆驼的这种母爱,沙漠中还流传着一个古老传说。 传闻,沙漠中的盗宝高手,往往会在沙漠的歇脚城镇中潜伏起来,看到某些行客商人比较富裕,就会趁着夜色盗走他们的财宝,但由于沙漠城镇中面积不大、人数也并不多,他们的行为当然也处处受到注意。 如果有人发现他们盗取了财宝,就有可能向官府举报他们,到时候他们不但得不到财宝,反而会面临牢狱之灾,再一个,他们偷盗的宝物不可能随时放在身上,如果数量巨大的话,也不可能放在某些客栈中,免得引起怀疑。 他们的做法,往往是把财宝埋葬在沙漠中,且是无人居住的沙漠,也唯有如此才能把宝藏藏起来,不被人所知。 无人居住的沙漠确实比较适合藏东西,但有一点劣势,那就是完全没有任何地标建筑物,一旦把宝物埋藏其中,如果忘记了埋藏宝物的地点,也就彻底和宝物失之交臂,再加上沙漠环境都很类似,就更容易混淆埋藏宝物的地点。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利用的就是母骆驼天然的母性! 等到财宝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就会带着这些财宝来到无人居住的沙漠,在附近挖出沙坑,将宝藏全部埋入沙子中,然后再填埋沙子恢复原状,随后他们会牵来母骆驼,把一个小骆驼杀死在埋藏宝物的地方,让小骆驼的血尽可能洒在埋藏宝物的沙土表面,然后再牵着母骆驼离开。 等到时局平静后,他们需要找到宝物的时候,就可以把母骆驼牵来,母骆驼天生嗅觉比较敏感,可以轻而易举地嗅到小骆驼血液的味道,当然也就找到了宝藏的埋葬地点。 “这些盗宝高手靠着子母骆驼的亲子天性,没有失手过一次。” 说到这里,克力眼神疑惑起来:“这种特性仅限于拥有血缘关系的子母骆驼,哪怕颉利可汗的家人,真的在他的墓前杀过一只小骆驼,两千年过去了,血早就算干净了吧,哪怕没有散干净,去哪儿找母骆驼呢?难道一头骆驼能活成百上千岁。” 克力的话确实现实,毕竟两千年时间过去,他们既不知道小骆驼的血散干净了没有,更找不到母骆驼,哪怕真的能实现,要操作起来也确实不太容易。 岳观潮思索片刻,眼前一亮,问道:“那骆驼能不能嗅到同类的血腥味儿呢?” “这个是可以的。” 克力超他们点点头:“骆驼是沙漠动物,拥有极端的忍耐力,他们同时也是沙漠的向导,有人在沙漠中迷路了,跟着骆驼总能找到水源地,这些骆驼能找到水源地,靠的极强的嗅觉,靠着这些嗅觉他们可以在十几里甚至几十里之外,嗅到水的味道、植物的气息,可以循着本能找到水源和植物,既然嗅觉那么灵敏,当然也就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狼皮封墓 从这一点来说,母骆驼只要嗅到小骆驼的血腥气,哪怕隔着百里都要过去,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幼崽救回去,靠的就是动物亲子天性,只是,这些并不相干的骆驼,一旦嗅到同类的血腥气,只会慢慢远离目的地。 在这些骆驼看来,闻到同类的血腥气,他会认为某些地方很危险,可能远隔几十里,就已经变得躁动不安,这一点和母骆驼寻找小骆驼是有所区别的,我们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闻见两千年前的同类血气。 “但至少你们的做法是没问题的,确实可以用骆驼引路。” 宋思媛点点头:“好,那明天麻烦你们牵着骆驼和我们一起去雪山,也许在路上可以让这骆驼嗅到其他的气味,哪怕不是同类的血腥气,如果是其他动物的血腥气,至少也证明那些冻土在以前的历史时期,大量出现过献祭血液,和我们要找的墓葬,或许也有关系。” 一夜之后,翌日上午。 岳观潮他们带着华约翰,开始沿着湖边直线前往雪山,一路上他们时刻关注老骆驼的状态,这老骆驼始终是气定神闲,没什么情绪波动,直到临近最高的雪山,这老骆驼才变得躁动起来。 克力察觉到老骆驼的情况,摸着老骆驼的脑袋看向众人:“他好像是嗅到了什么特殊气味,我们要跟着他往雪山走。” 说罢,他带着娜依骑上骆驼,带着老骆驼开始嗅着味道朝前狂奔,华约翰开着车紧紧跟随老骆驼。直到彻底临近雪山脚下,来到一处缓坡上才彻底停下来。 到了这里,老骆驼终于停下脚步,开始在原地踢踏蹄子,明显是不愿意再往前走,克力他们下了骆驼示意众人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他不愿意往前走就是因为味道已经没有了,味道大概率就是在这里出现的。” 华约翰虽然不太相信骆驼真的能闻到几千年前的味道,但既然他在这里停留,必然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他眼睛看向周围的人,这些帮手把钻机工具拿下来,沿着骆驼走动打圈的地方,圈出一块大概在几百平米的冻土层。 随后,几个人开始沿着这片区域不断凿开冻土,由于冻土很是坚硬,比这一般的土要硬实很多,质感有点接近于已经完全凝固的水泥,凿开的过程异常艰难。但好在钻机比人力要好用得多,大概一上午将整片区域的表层冻土全部钻开、清理到别处。 等把表层冻土清理出来之后,再往下就已经能看见黑漆漆的土壤,在这土壤中能明显见到很多小型动物的尸骨。 克力走上前拼凑起散落在黑泥地中的骨头,片刻功夫已经把骨架拼凑完整,从骨骼的形态来看,应该是一匹小骆驼。 见此一幕,克力朝他们点点头:“看来这老骆驼带我们找的地方没错,确实是某些小骆驼的埋骨地,当年颉利可汗的家眷应该是为了标记他的陵墓位置,才把小骆驼杀死埋骨于此,这样就可以利用小骆驼的鲜血来引得母骆驼,以此确定陵墓的位置。” “这数千年来,他们为了祭拜颉利可汗,怕是杀了不少小骆驼,这才留下不少小骆驼的尸骨,看骨头的腐蚀程度,大概几百年都没有人祭拜过他了,这说明他的子孙后代现在估计已经完全消失了或者灭亡了。” 由此判断,就证明他们找对了地方,华约翰也就明白墓室的入口,想必就是在这里,他带着这些打手继续往下挖掘,挖到泥土层之下二十米时,总算是出现了石器砖条。 这种规律摆放的砖条,多是铺设墓道的砖石,他们开始在出现砖石的地方继续挖掘,很快在泥土中发现了有砖条步道引路的门洞。 这门洞上下左右垒砌厚重岩石,形成一个长方形墓道结构,同时在门洞顶部用砖石造出圆拱顶,形成圆顶方门的墓室门结构。 这墓室门高大概二米左右,宽也大概在两米,圆拱顶扇满砖石,雕刻出牛羊木马驰骋草原的图案,在门洞两侧,还有两根石柱浮雕,出现了雄鹰展翅的图案,雕刻得很是精细,但由于在冻土之下年头长了,已经被腐蚀掉了颜色,外皮斑驳掉落花了一片。 再往门板上看,就可以看到两扇门板严丝合缝密封起来,用狼皮织了一张正方形的毯子,正好可以盖住整个门板,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粘得很是坚固,被挖出之后,很多尘土都粘在狼毛上,免得有些脏乱。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门板上粘上狼皮?”岳观潮不懂其中的道理。 孙大乔解释道:“这是游牧民族封闭墓门的风俗,粘到门上的东西是好几张狼皮缝合而成,一般是上了年纪的老狼,这些狼体味重、皮毛有韧性,只要他们出现在草原,其他动物一定望风而逃,把这些老狼的皮剥下来之后,晒干做成狼皮毯子,用动物骨髓熬的胶糊到木门上,一旦粘上就很难再接下来。” 这样做,不只是仪式感,还有着诸多实际效用。 老狼的皮封到门上,可以防止生活在泥地里的蛇虫鼠蚁靠近木门破坏木门,同时也能对木门起到保护作用,狼皮历来以保暖闻名,被狼皮粘住的木门,不容易被冰冻的岩层冻裂,同时狼皮也可以封住木门之内的所有气息,防止墓室内外气息交流,延缓尸体的腐蚀。 但是,也正因为有狼皮封锁了墓道,尸体腐烂后的气体也会被封锁在墓道内很难排出去,如果不明白情况的人揭开狼皮走进墓道,很可能被这些毒气毒死,这种情况也算是给盗墓的人来了个下马威。 “老先生好见识。” 华约翰本想让打手打开墓道,听完这老头子的介绍也就留了个心眼儿,把所有人疏散之后,才让打手带着防毒面具揭开狼皮,然后利用撞门器械,直接将墓道门撞开,产生的诸多气体在墓道碎裂之后,开始朝外散开。 他们能明显感觉到一股似青非黑的半透明气体,朝外不断飘散,最终散入空气,直到这股气体逐渐透明消散如烟,才算是将气体完全散干净。 华约翰带着防毒面具,拿起一支蜡烛走进墓道中,在墓道中逐渐点亮,等烛火明灭恢复稳定,就说明的墓道里的毒气已经完全散干净了。 随后他示意打手,拿起手电继续往墓道中走,走了大概三百米才算走到尽头, 华约翰站在地面大致估摸了一下距离,从墓道门廊再到墓葬入口,至少有着三百米距离,刚好穿过整个斜坡来到雪山脚下。 华约翰拿起望远镜解释到:“从他们的观察来看,墓道是倾斜向下的,颉利可汗的陵墓应该是在山体空腔里面,当年袁天罡和李淳峰是利用空腔造出了墓室,将颉利可汗的墓葬全部置于雪山之下,这样既可以利用空腔来容纳墓室,也能利用雪山之下的冻土固定住墓室。” 到了这一步,已经要进入墓室之中,岳观潮他们为了安全,能把所有人都带上,一行人带着防毒面具打开手电,走进墓道之中,来到尽头打开墓室门。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机关陷阱 走进墓葬之中打开手电,无数光柱将漆黑空间照得亮堂如白昼,眼前出现的却并不是墓室,而是某些近乎于原始的山洞石窟,他们脚下的墓道延伸到这些岩层空腔中,形成连环拱桥连接到远处。 一时间,众人就好像是站到桥梁尽头,只见一条笔直桥梁跨越数百米空间延伸到远处,再远就已经看不见了,只感觉黑雾朦胧,辨认不清。 岳观潮警惕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大家小心,如果岩层中有石质平地,大概率是不会出现这种桥梁的,能出现桥梁就证明除了桥梁之外,很可能无法站人走人。” 众人仔细观察起桥梁,这些桥梁完全是石头材质,桥面宽三米,长十米,自成一孔,栏杆呈弧线形贴合桥面分布,每隔半米就会有栏杆石兽,上面雕刻展翅高飞的雄鹰。 从他们站的位置直到远方,全是由这种基本结构类似的一孔桥构成,连续拱形在桥梁下已经形成了十二孔之多,再往前就不可数了。 他们打开手电将手电光照到桥梁之下,并没有见到他们设想的湍急河流亦或是殉葬坑,有的只是近乎于沼泽的泥浆。 这些泥浆的质感,接近已经蒸熟的糯米,或者是形成膏体的粘糊年糕,看起来粘粘糊糊,表面的水分反射出不少光亮。 岳观潮他们拿起工兵镐朝桥墩下刺了几下,质感就好像湿了水的沙子,能刺得进去也能挑出来,只要把他们落回原位,就能很快和其他泥浆融为一体。 孙大乔盯着这些泥浆看了一会儿,眼前一亮说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是没错的,这些泥浆中确实被混入了不少糯米浆,眼下正是夏秋冻土化开的时节,这些都是已经化开的冻土,如果我们从冬季来看的话,桥墩之下应该是坚硬如水泥的平地,这就意味着袁天罡李淳风,确实用了糯米浆来增加冻土的粘性。” “那么!” 这老头子继续说道:“他们就很有可能也用木头材质做出巨大墓室,如果满足这两点的话,应该可以确定他们用的是草原悬桩葬。” 他们沿着桥梁一直朝前走去,走到桥梁的另外一端尽头才停下来,从踏上桥梁开始,岳观潮就一直数着自己走动的步伐,按每步半米来算的话,整座桥的长度大概是在两百米,也就是说,整个淤泥坑暂且不提宽度,光是长度就达到了两百米。 他们所在的桥梁尽头,出现了狭窄石窟,等穿过狭小的山洞石窟,石窟里的墓室藏头落尾,终于显露人前。 穿过狭窄洞口之后,他们进入了更大的一个岩层空间,若结合内外两层空间来看,这两层岩层洞窟的形态就好像是一个前大后小的葫芦,他们刚才穿过石窟,恰好就是两个葫芦的腰部,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最大的那个葫芦肚子。 仔细观察,岩层地面依旧满是淤泥,但是在淤泥之上,却不再是桥梁,而是出现了一座四方规整的石头平台,这石头平台比四五个篮球场还要大,呈四方规则的形态,就好像是水面的亭台楼榭,悬空在距离淤泥半米的水面。 平台之下,可见几百根木头桩子完全撑起平台,四角还有比圆形粮仓还要宽大的石质柱子,以这些淤泥中的柱台结构,牢牢撑起石头平台,也稳定住整个石头平台,让它不至于因为淤泥融化而晃动。 平台之上,是一整座墓葬建筑群,由于颉利可汗是草原民族且他生前并不喜欢华美宫殿,而是比较钟爱穹庐起居,他的墓葬宫殿当然也被袁天罡李淳风设计为穹庐式样,并不是汉人贵族的华美葬殿,比较接近于突厥贵族的牙帐。 所谓牙帐,其实就是突厥王公贵族居住的帐篷,与普通百姓的帐篷相比,牙帐的制作和形制明显更为精美奢华,帐篷呈四方形态,到屋顶的位置形成圆形盔顶,屋顶之上又出现六边形墙壁,最终形成尖尖的宝塔顶,在大帐的左右两侧,还有工字形走廊可以连接着左右帐篷,形成类似于宫殿的格局。 最高级的牙帐,往往以中心的可汗牙帐为圆心,不断用工字走廊连接各处帐篷,扩充牙帐的规模,逐渐形成类似八边形迷宫的牙帐建筑群,若从高空看下去,就好像是一个八卦形态的图腾,每一个节点都代表着一座奢华穹庐。 早在东西突厥合并时期,突厥大可汗的牙帐王宫,丝毫不逊色于中原皇帝的深宫高院,可以供突厥大可汗的所有前朝后宫人员居住其中,到了东西突厥分治以后,东突厥已经没有财力修建起这种大可汗压榨王宫,可汗的牙帐已经缩小了规模,即便如此,和汉人贵族的亲王府邸也是可以媲美的。 按照中原的丧葬风俗,贵族的墓葬形式和自己的地位和封号有关,颉利可汗生前只是右卫大将军,到了死前才被追封为归义郡王,按照葬礼加一等的规矩,它的陵墓规格只比李姓嗣王低一等,可以以异姓王的身份操办葬礼。 袁天罡和李淳风也确实按照规矩给他修造了死后地宫,整个地宫建筑群以器形分布,前后左右,东南西北是偏帐,中间则是突厥可汗居住的牙帐,为了尽量让地宫存在的时间更长一点,肯定是不可能用兽皮和木头来做牙帐。 眼前的牙帐完全是由夯土垒成再用石条固定,然后在石条之外用皮毛覆盖外表,看起来像是动物皮毛制成,实际上却是实打实的石质夯土建筑,要不发生地质灾害的话,承受千年万年是没有问题的,料想这些夯土和石头里都灌了糯米浆,可以让穹庐的材质更为坚固。 仔细看这些穹庐建筑群圆顶金盔、帐篷华丽、图腾丰富、宛若迷宫,能感觉到是按照颉利可汗生前的王宫修建,在帐篷之外,还有用唐朝瓷器塑造出的牛羊木马,奴隶部曲,完全是将生前的尊荣照搬到了死后。 宋思源打着手电数了数平台之上的穹庐建筑,大概有将近一百座帐篷,以十分均匀的状态平铺在平台之上,整体呈现六边形分布,好似巨大迷宫出现在平台之上,其中最有可能藏着宝藏的穹庐,大概就是中心的可汗牙帐了。 他们不再犹豫,走过拱桥来到平台之上,正想走进牙帐迷宫入口,岳观潮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叫所有人停了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有些打手朝前探路,已经走进迷宫,只当踏上走廊间的石板,就已经听到苏苏沙沙的声音,从穹庐宫殿中传来。 不消片刻,就已经见穹庐宫殿中的窗口飞出无数弓箭,直接把这些打手射成了刺猬,几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无数青铜弓箭穿住脑袋,当即暴毙。 这些情况在一瞬间发生,根本就来不及叫他们躲开,他们只得朝后逃走,这才免于被弓箭袭击。 等这些人全被弓箭杀死,周围的穹庐宫殿这才安静下来,经此一事,他们也知道了,走廊中恐怕是有什么暗器机关,当即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对于华约翰来说更为棘手,他带了十几个人,本来是用做帮手,还没走进牙帐之中就已经损失了七八个,脸上到底还是有些恼怒,看向岳观潮:“你们不会是引我们走进机关里吧。”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岳二炮嗤笑一声,揶揄说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想引你们进机关,好歹是知道事先有机关,咱们前后脚进来,谁也不知道地板下面有什么东西,要不是我们拦着你们,你带着这十几个人肯定要全军覆没,现在只折了七八个,你还应该感谢我们呢。” 这么一会儿功夫,穹庐迷宫就已经恢复正常,宋思媛仔细观察情况,徐徐说道:“眼下也不是吵架的时候,地板之上有机关也属于正常,这毕竟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设计出的墓室,没有像祖脉魂宫一样危险,已经属于万幸,现在就看我们怎么找出机关,要不然我们不可能走进牙帐中。” “关键是这也没个什么规律之类的。”岳观潮刚才观察了,这些弓箭的飞出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几乎都是随机触发,从四面八方飞来,如果真是无规律的状态,那他们恐怕是不可能走进牙帐了,人不可能在没有规律的暗器发射中功成身退。 “不可能没有规律。”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只要是机关,肯定是拥有某种规律或者关窍,倒也不是为了给别人留出破解的方法,而是机关被造出时,本身就拥有某种格律规则,无论是奇门遁甲还是八门金锁、亦或是什么八卦阵列,他们能被造出,就拥有了某些规律。” “这是阵法自带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种机关,又或者说但凡是把这种机关给改了,也就破了机关的精妙之处,轻则机关失效,重者伤及布置机关者,他们应该不至于蠢到用修改机关的方式伤害自己。”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些打手走得很松散,他们走动的位置并不一样,站立的位置也有些区别,等彻底分开之后,某些机关才被触发,这说明地板之下有些地板是实心的,有些地板却是空心的,他们是踩到了某些空心的地板,才触发了藏在石板之下的某些机关,如果我们要找到某些规律的话,恐怕就要着眼于这些地板。” “至少!”她意味深长看了眼众人:“要走动一段距离,才能知道这些地板之下的机关,呈现出什么样的排列规律,到底是什么阵列,只是,这个过程中谁也不能保证会不受伤害。” “要不,我们俩上吧。”克力看向岳观潮说道,人群中老的老、弱的弱,身手最敏捷的也就他和岳观潮了,再让华约翰的打手上,就更坐实了他的怀疑,说不定直接把华约翰给惹急了。 宋思媛点点头说道:“可以,不过你们要小心一点,我看这些被人走过的路已经没有了机关,大概是因为机关触发之后,里面的箭头就已经消耗完了,有尸体倒地的地方,至少是安全的,这一段路要仔细观察,看看空的机关呈什么方式排列。”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数衍奇门 岳观潮和克力一前一后走到石质地板上,走动时不断用脚试探着地板的空鼓虚实,等走完这些打手走过的路程,已经用手中的匕首画出了所有带着机关的地板,二人走到尸体的尽头时停下脚步,再往前走就没了尸体替他们提前打探,每踩一下都有可能遇到机关。 岳观潮灵机一动,利用已经死亡的尸体朝前挪动,这些尸体本身就有着重量,只要落到地板上,就会引起地板的震动,从而触发机关,他们也正好不用涉险,二人将尸体不断朝前腾挪,在此基础上机关也陆续被触发,直到行走了近五十米,才看到某些机关存在的规律。 宋思媛已经看到了机关的规律之处,示意他们朝原路返回,等岳观潮回到原点之后,她看向众人说道:「我刚才的猜测是错误的,我怀疑这些机关不是触发暗器类的类型,而是开关型机关,意思是只要走对了某些规律,就可以组合出一条畅通大道,你们看!」 她示意众人看向岳观潮他们画出的标识,可以明显看出有某些规律,孙大乔察觉到有门路,戴起自己的眼镜。嘴里嘟囔一阵之后,拍了一下脑袋和众人说道:「这是天罡数术。」 「天罡数术?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对这个概念并不熟悉,但是应该是和某些八卦规律有关。 孙大乔咳嗽了几下,清理了自己的老烟嗓子,解释起天罡数术的来历。 所谓天罡数术,最初来源于鬼谷子的数衍奇门算数,算是由演算筹算之法发展来的机关术。 大部分机关术都源自鲁班奇术,靠的是精工细作的齿轮精簧来带动机关,达到机关运行的目的,除了鲁班奇术以外,还有一种操纵机关的方法,那就是鬼谷子的数衍奇门。 如果把鲁班奇术比作利用齿轮精簧来带动机关,那数衍奇门就是用大量计算来判断,整个机关哪些地方属于最有可能被人触发的?哪些地方的机关最容易被人忽略?又有哪些地方的机关始终都不被人找到,以大量的算术来确定机关触发的概率,以此来发挥机关的最大效力。 传闻,鬼谷子可以通过算数之法,扬长避短区分君臣,厘清主次化繁为简,造出最为精密的机关,这种机关和鲁班奇术所创造的机关数完全不同,鲁班术的机关靠的是精密的结构,无论来者是谁,只要触发了机关,无非是投石射箭、喷火中毒、再不济地动山摇,坍塌陷落,等于说无论是谁进入了机关,所面临的无非都是这些。鬼谷子最善于合纵连横,谋度人心,他的数衍奇门也将人心人性的千变万化融入数衍奇门所创造的机关,等于说,机关能否发动,全在于来者有什么样的心思和人性,而不在于他触发了什么机关。 在此基础之上,这些机关似乎是有头脑一般,完全避开了大部分人破解机关的法子,利用人性可疑的特点,将他们带入即将破解机关的情境之中,只等来人上钩,就可以触发他最后设置的机关。 无论是鲁莽力大之人、心思细腻之人、谨小慎微之人,还是精明诡谲之人、心思邪恶之徒、心地善良之人,只要进入机关的人不同,他们所看到的机关的规律也就完全不同。 在人性的影响之下,人会很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真相,他们对于机关的规律不会有任何怀疑,自然而然也就进入了数衍奇门的诡谲机关之中,至于其后会发生什么情况,那就完全要跟破解机关之人的造化有关了。 无论破解机关之人身份为何,只要动了破解机关的念头,那数衍奇门最终使得他们命丧其中,哪怕破解机关的人找到了机关的诀窍,也有可能死于最后一步,甚至于让有些人死的不明不白,哪怕是中了机关的埋伏即将死去,他们也只是觉得自己流年不利,笃信自己所找到的就是机关的诀窍,他们不会想到,自己所谓的破解机关只不过是假象。 说白了,利用的正是人性中阴险狡诈的劣性! 到了春秋战国末期,鬼谷子一门逐渐失落断绝,数衍奇门被秦汉时期的数学家掌握,化为天罡数术,专门用来演算较为复杂的数学谜题和各类疑难筹算,至于用数术制造机关,则是被人彻底遗忘,直到唐朝时期,袁天罡李淳风看了归藏连山,才有将天罡数术给发扬光大。 说到这一点,孙大乔压低声音语气神秘说道:「现在想来,我们在进入祖脉魂宫经历的诸多机关怪象,似乎就是用天罡数术造出,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感觉到环环相扣,就好像被人推着后背朝前走,这种引人进入机关的状态,不正是数衍奇门的拿手把戏吗?」 宋思媛他们没想到,机关中竟然会有数衍奇门这种筹算之法,岂不是相当于将人心都已经算透了? 这就意味着袁天罡李淳风在一两千年前就已经算到,会有人通过骆驼血液找到陵墓走入其中,眼前一亮说道:「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所看到的机关格律是假的,只是依据我们的人心人性创造出的假象?」 孙大乔朝他点点头:「对,如果我们以此假象来寻找规律破解机关,恐怕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那这机关可怎么破?」 岳观潮看向他们做好的标记,一路辛苦算是白白浪费了。 岳青山思索片刻,语气神秘起来:「你们也别泄气,这天罡数术再千变万化,也是成型于八卦,有一句切口一直流传至今,那就是北斗七宿,六十四数,天罡地煞,尽归于此。」 「意思是天罡数术再厉害,只不过是按照八卦的卦象来演变,冥冥之中一定有道术,但是,我们绝对不能通过自以为是的诀窍,去破解机关,免得中了天罡数术的圈套,最好是跳脱规律之外,另外寻找破解之法?」 北斗七宿,六十四数,天罡地煞,尽归于此,宋思媛呢喃品味着这十六个字,猜测道:「会不会是和北斗七星有关,无论是三十六天罡还是七十二地煞,都算是天上的星宿,星宿之主恰恰是北斗七星,同时也叫北斗帝星,那会不会破解的关键不在于我们看到了什么机关,而在于这六十四种变化和北斗星宿的关系。」 「有可能。」岳青山朝宋思媛点点头。 有了这个猜测,宋思媛开始抬头观察起石窟顶部,他们也确实在漆黑顶部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们看,那好像是银盘。」 宋思媛说完这些话,众人顺着手电光灯柱,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石窟顶部似乎排列着七个水缸大的银盘,由于从地面到石窟顶部足够高,使得这些银盘缩小为拳头大小,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完全隐入黑暗,但只要被手电筒照亮,就能见到圆如明月的亮光。 他们随后分开站立,每个人都打着手电照向其中一个银盘,等七个人完全就位之后,就已经见七个银盘形成勺子造型,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发出银白光芒,好像是众人头顶出现了七颗硕大星辰,刚好组成北斗七宿。. 「可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啊?」 岳观潮看向北斗七宿,这北斗七星刚好位于洞窟顶部最上方,除了照到光柱会发光以外,还没见有其他的用处。 宋思媛观察手电光柱时,清晰感觉到从圆盘之上能发散出很多细小光芒,只是因为他们的手电光芒太弱了,细小的光芒只局限于银盘周围。 意识到这一点,她言语兴奋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光太弱了呢,如果我们用更强一点的光,照到这个银盘,也许是能发现某些东西,还有没有更亮一点的手电?」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银盘斗宿 华约翰明显是做了两手准备,朝他们点点头说道:「我们给你们分发的是民用手电,光芒不是特别足,但是用作平常的照明是已经足够了,除此以外,我们还准备了军用手电筒。」 「这种手电筒功率极大,可以直接照到前方三百米到五百米处,还能够调节灯罩之内的光芒,让它形成散射的状态或者聚集光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用军用手电筒看银盘,看看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 机关在前,无需犹豫,华约翰示意自己的随从,分发给众人军用手电筒,他们拿起手电筒仔细观察起手电筒的细节。 军用手电筒做工用料十分扎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之民用手电筒体积大了很多,整体类似于熨斗大小,外面一层金属壳子,灯头位于金属壳子顶端,大概一只手可以掌握。 半圆形灯头里面用光滑的金属银片分割为八瓣,拼合得严丝合缝,灯头的位置有个稍微略厚一点的镜片,就好像是放大镜一样呈现凹面或者凸面,靠近灯头后面是一个背在身上的绳子,还有一个扶手。 开关位于扶手上分为一档,二档和三档,同时扭动灯头,可以让光线聚集或者分散,在手电侧边的位置,还有一个红色按钮,标明了sos,大概是用于在紧急情况下,频闪发出求救信号,通体草绿色,只有灯头是银色的。 岳观潮把它开到三档,直接照向其中一个银盘,扭动灯头的开关原本散射起来的灯光逐渐聚集,形成一种极为明亮的黄色光束。 随着光芒照到银盘之上,原本轻微出现的光束彻底被激发出来,能明显看到银盘之中似乎有七颗珠子,在强烈光束的作用下延伸出七道光线,正好照在这些工字形走廊之上。 这就意味着那银盘之中确实有某些东西! 其余的人心领神会,打开军用手电筒照向银盘,只见北斗七星中的光芒不断散落到穹庐上空,排布在迷宫中的走廊之上,就好像是给他们指了一条路,形成前后连贯的通道。. 见到这一幕,宋思媛总算明白了北斗七星的意义,眼前一亮说道:「这些光束照出的走廊就是正确的路,我们得把这些路径先给记下来,然后等一会儿先从第一条路径开始走。 说到这里,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宋思媛站在桥梁高处,先大概画出穹庐迷宫的大致结构,将北斗七星造出的走廊路径标识清楚,等把全盘的标识完全画出,整个穹庐迷宫的路线也就清晰了。 宋思媛画好了穹庐迷宫的正确路线图,展示给众人,可以明显看到,整个图的所有工字走廊形成了一个巨型北斗七星图案,刚好连接到中心的突厥可汗王宫,有了这个提示,他们也就清楚该怎么走了。 收了手电,周围归于黑暗,众人的心思再也没有以前那么沮丧,未免这些标识也有可能是假的,岳观潮和克力先行一步,按照图腾标识走在众人之前,知道没有触动任何机关,他们这才清楚,北斗七星上的路线,确实是真实的行走通道。 众人按照走廊标识,开始往迷宫中行走,走动时他们特地将重物丢弃到路径标识之外的走廊,果真见各种各样的机关暗器出现在走廊之外,只要他们行走在关键路径之内,就不受这些暗器的伤害。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众人总算是走到可汗王宫之前,看到了可汗王宫的样子。 整座王宫有一座高两米的八边形院墙,从院墙外可以看到王宫牙帐呈现品字形分布,周围的三座牙帐为贵族偏帐,共同围绕着中心的六边形牙帐,这座牙帐的形态正如他们所看到的大可汗王宫,圆顶金盔,帐篷华丽,图腾丰富,雕塑金银,有着王侯的奢华威严。 走入院门之中,见院子里出现了很多草原之上特有的动物,野狼、牧牛、牧羊、马匹、斑马、角马、 羚羊、牦牛、藏羚、野马、双峰骆驼、野鹿、盘羊、雪豹、苍鹰、秃鹫、天鹅、白鹤、沙蟒,但凡是草原上已经有的动物,全部化作唐朝时的彩色瓷器,以一比一复原形态出现在院落中,就好像是聚集了很多动物,乍一看,还以为这些动物已经活过来了。 绕过这些栩栩如生的动物,他们已经来到可汗牙帐门前,众人深吸一口气打开可汗牙帐前的圆形拱门,打着探照灯走入其中。 前面说到,可汗牙帐比大可汗王宫低一等,呈六边形分布,中间的空间类似于一个六边形宫殿,每一面宫墙全部都贴满了金箔银片,让整个宫殿有了金属的质感。 在这些金属墙壁之上,布满了突厥时期的浮雕壁画,这些金属浮雕壁画,好像将草原人繁复华丽的地毯完全平铺到了宫墙上,显得极为奢靡华丽。 再往六边形宫墙朝上看,就已经看到大如院落的圆形盔顶,这圆形盔顶采用的是藻井的装饰形式,整个圆形顶以金属银片打底,用一个巨型米字浮雕错格分为八个相同的区域,好像是朝内收拢的花瓣,形如骨朵固定在藻井,每一片骨朵都有不同形式的壁画图案。 鹰击长空、野狼潜伏、野鹿回顾、牛羊牧草、骏马嘶鸣、雪山风光、草原穹庐、荒凉山川,这些图案以花骨朵的界限为边缘,绘制的色彩浓郁,极为鲜艳。 再往上看,就已经能看到藻井中心有着六边形的宝塔顶,这座宝塔顶中似乎镶嵌着一颗水缸大小的明珠,晶莹璀璨,水头十足。 整个穹庐宫殿的结构大致如此,将目光从周围转向宫殿中心,宫殿中心的陈设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宫殿中的圆形葬台、藏台之上的宝塔形葬龛以及在外围的石头雕刻的殉葬俑人。 这些俑人按照草原民族的萨满雕刻造型,多是身穿长袍,披着彩幅璎珞的造型,手里拿着银铃和萨满鼓,脑袋上带着形如簸箕的帽子,有无数玛瑙珠串覆盖整个帽檐,也将脑袋遮盖其中。 整体造型神秘,色彩丰富,统一面向中间的葬台,形成内外六圈的包围圈。 中心的葬台高约三层,上有亭子、下有台阶,中心却不是什么华贵的棺椁棺材,还是一段比人体还宽大的木头,刚好从中间一分为二,上下严丝合缝盖起来,在六边形的宫殿中,还可见有三条走廊出现在墙壁中,可以通向可汗牙帐周围的三座偏帐。 华约翰照了下漆黑的墓室,言语好奇说道:「站台上的那段合二为一的木头,大概就是颉利可汗的棺椁,草原民族遵行简葬传统,出现这种棺椁也不奇怪,关键是财宝都在哪里呢?」 他顿了顿示意周围的人:「你们去其他三个偏殿看看,有东西的话,应该是在偏点。」 这三个打手来去一时片刻,等回来的时候满脸兴奋说道:「和华老猜测的一样,三座偏殿里放着无数金银珠宝,都是盛唐时期的珍品。」 「总算是找到东西了,你们赶紧通知上面的人,叫他们沿着我们走过的路线进来运送宝藏。」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正主现身 果然还有后援在后面,这些打手走了一时片刻后,就已经见外面传来汽车轰鸣,他们走出穹庐时,只见隧道穿梭车已经来到穹庐外。 那些打手开始把院子里的陶瓷陪葬品,打包进成木头盒子,塞满减震泡沫,很快将他们全部打包好用穿梭车运输出去。 宋思媛示意众人看向穿梭车,所谓穿梭车其实就是小型的汽车,长宽不过一米,没有顶棚、车座,轮子完全暴露在外,仅供一个人坐在座椅上,在车子后面带着十七八个同样大小的车斗,可以用来运输物品...... 《民国诡闻实录》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正主现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破釜沉舟 这洋人叹了口气说道:“难道比我现在还要差吗?我已经终身无法再随意走动,我要找到阴阳鱼佩,是为了要让古神降临,让我恢复正常,至少让我能够正常走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再继续延续寿命。” 岳观潮看向斯坦赫因,总算明白这老洋狗打的什么算盘,原来是为了治好自己的双腿,甚至还想延年益寿,只是,他的目的明显是古神办不到的。 他揶揄出口说道:“我们在贝加尔湖上的时候,也用血水祭祀过阴阳鱼佩,我们没看到有任何古神出现...... 《民国诡闻实录》第一千一百二十章:破釜沉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血珠入棺 岳观潮听完全程,只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斯坦赫因常年和墓葬文物打交道,从文物身上中什么病毒或者尸毒之类的实在是太常见了。 从墓中出土的文物由于和尸体堆积在一起,很可能表面就已经浸透了尸毒,如果不加处理,擅自去处触碰的话,很容易造成这种后果,只能说这洋人有点水土不服,还不知道东方文物的古怪离奇。 像华国的土夫子,但凡要接受这些东西都必定是带着手套,这些手套还都是不透水不透气的皮质手套,经过一番清洗...... 《民国诡闻实录》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血珠入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僵尸复活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岳观潮眉头一阵横跳:“不好,那些液体就是为了引出棺材里的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棺材的咯吱声越来越响,这一段木桩本来就是从中间劈开,分为上下棺材,只是用金钉加以固定,这会儿棺材耸动得越来越激烈,甚至连装订棺材的金钉都开始松动,在最后一声咔嗒声响起之后,棺材上的金钉被完全崩开。 只听得轰隆一声,棺材盖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彻底掀起,落在葬台之下,与此同时,棺材中的尸体也僵直着身体坐了起来。 《民国诡闻实录》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僵尸复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偏殿惊魂 华约翰没想到,斯坦赫因居然会被活活拧下头颅,愣住一时片刻才反应过来,察觉到老僵尸根本就不是什么古神,眼神示意这些打手朝老僵尸开枪。 这些打手也都齐齐对准老僵尸扣动扳机,殿宇中一时间枪炮轰轰打响,火花四射冲向老僵尸,打得他身上弹孔密布满是疤痕。 只是,这些子弹枪炮对老僵尸似乎没什么用,纵然是在他干瘪的身上留下几个弹孔也无济于事,完全无法阻止老僵尸继续啃食斯坦赫因的人头,甚至于直接惹恼了这老僵尸。 他双手一...... 《民国诡闻实录》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偏殿惊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沙涌雪山 “我们怎么往山上跑啊?不是应该往山下跑吗?” 几人连续跑了将近半个小时,早就累得筋疲力尽,蹲坐在雪地上呼呼喘着气,若不是宋思媛的态度火急火燎,他们是不可能那么急着往上跑的。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概一时片刻,整座山体开始剧烈震动,他们能明显感觉到震动是从脚底下传来,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见他们挖出的墓门的位置,开始喷出大量泥沙,这种泥沙就好像是含水量很大的淤泥混合了沙子,朝外喷涌的过程中,很快淹没雪山...... 《民国诡闻实录》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沙涌雪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大结局 岳青山抽着旱烟徐徐说道:“桥归桥路归路,既然这阴阳鱼佩是来自北海的鬼骨山,不如我们就把它送入北海,这北海深不见底,把阴阳鱼佩丢进北海,也能保证不会被任何人打捞出来,怎么样?” 众人齐齐点点头,他们没有办法取消阴阳鱼佩身上的邪性,尽可能远离它才是正经事。 等雪山活动结束之后,众人沿着雪山附近的道路来到贝加尔湖边,靠着斯坦赫因他们留下的汽船,航行到湖泊靠中间的位置,岳观潮利用油布把鱼佩包裹了好几层,又拿起...... 《民国诡闻实录》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大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