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繁花》 靠右骑车(1) 水只有不断流动才能保持新鲜,如果是一潭不变的死水,只会惭惭变得腐臭;人只有不断得学习,才能不断获得发展。如果只一味得固步自封,最后或许比井底之蛙更可怜更可笑!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的故乡一切是那么恬静,那么自然!放在诗人眼中或许这里是绝佳的世外桃源,你看不见滚滚车流,迷朦的空气,更多的是激发诗人灵感的清清的小桥流水、布满鸟语花乡的田野,还有质朴的可爱的人们。即使一脚踩在泥泞的道路上,也能踩出一句感慨的诗来。 我们村东头有一条绵延七八里地的南北大道,沿着这条土路错落横亘着七八个村子。这条土路宽约五米左右,平时不下雨的时候还好,虽然大坑套小坑,毕竟是坚硬的,赶马车也好,骑自车也好,人们也早已习惯了颠簸。只是赶到下雨天人们就得拿出很大的勇气出行,忍受深一脚浅一脚带来的那份艰难。如果大雨再把有些农家堆在路旁的牛粪冲出来,更是污浊不堪! 就在这条约定俗成的乡村公路上,一个人正骑着八成新的自行车自南而北缓缓而行。现在正值盛夏,头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时不时有几个小水洼。他正悠然前行,从对面过来一位像学生穿着的小孩,骑着一辆生满铁锈,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往前挪。赶巧的是就在他们彼此相会的时候,那一小段路几乎全是水洼泥泞,只留中间很窄的距离。可两个人谁也没有打算让开的意思,结果两人压根错交不开,那位小孩的自行车手刹也坏了,旁边一歪,倒在泥汪里了。而年长的这位来了个急刹车,幸亏腿长,用腿撑住车子未倒,但一趔趄也一脚陷入泥泞里,等把脚伸出来时,鞋陷里边了。而且本来穿着干净整洁的蓝西裤,也都溅了泥水。 这下那位穿西裤的火了,刚才绅士的悠然自得劲没了,冲着小孩吼道:“小狗崽子,骑车不长眼吗?你不懂得靠右行驶吗?”说完把车子一叉,他去拾那只掉在水洼里的皮鞋。 呵!这下不得了了,小孩虽然不大,看着也就十几岁年纪,可脾气还挺倔,他不顾满身的泥泞,也不去扶歪倒的自行车。来到那人身后嚷道:“你骂谁呢?谁小狗崽子,你才是狗呢?” 这么一来,穿西装那位倒有点朦了,没成想这小孩敢反过来骂他。瞪了半天,憋出一句“记住,以后走路靠右走。”气哼哼地光着一只脚骑着车子走了! 那小孩也气哼哼的,心想“靠右个屁,右边是泥坑,你怎么不靠右,好意思说我。”见那人走了,他也扶起自己那辆破洋车子走了。 两人这段小小的插曲就像那句俗语所讲“无巧不成书”,他们竟然因为这条路彼此相识,而且产生激烈的交集。命运弄人,十几年后两人竟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结局。 靠右骑车(2) 那位小孩是位中学生,他在乡里中学上初一,他叫张若晨。父母是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什么文化,对待文化也不知可否,显得近乎愚昧,对待任何事情总是得过且过,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去改变之类的话题。和大多数农村人一样,在地里艰苦刨食,别人怎样咱们也怎样,只期望老天来年让多收点粮食,多吃点细粮。 所以对待下一代,他们也是得过且过,也不指望他能学多大文化,认识几个字就行,将来娶了媳妇守在自己身边直至终老。从张若晨的衣着也可以看出父母的不精细,只见他穿着宽硕肥大背心,几乎垂到膝盖,那是他父亲的,再加上系着带子的破蓝裤,一双开边的拖鞋,简直就像一个无人管的小乞丐。幸好没人笑话,因为那个时候大部小孩都生活在穷人堆里,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偏偏张若晨又是个要强的孩子,心中有种隐隐的崩发力量,他从内心深处不满父母这种怨天尤人,不思进取的生活,他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用知识改变自己,不能像父母这样近乎机械不知改变的生活。所以他的性格是倔强的,面对刚才那人的出言不逊,他选择了反击。 若晨被泥水溅了一身,简单拧了拧,又抓紧扶起掉了链子的自行车,弄好急忙往学校赶。可到了学校门口,却又被关了闭门羮,因为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几分钟。看门的姓谢,一位孤独一辈子的老光棍,听说是校长的亲戚,守在这里像是有无尚的权力似的,若晨怎么解释就是不让进。 这种情况放到现在可能不多了,我们的教育也更注重素质更注重人性,是真正把教育获得知识放在首位。 那个时候形式更多些,从来不管为什么,几乎有一点小小的权力,似乎可以主宰一切。那位谢老头或许从来没想过把人当在外面,不更耽误学习吗?也许这不是他的错,可能校长就是这样规定的。 最终学校教导主任孙主任正好路过,问清情况,让谢老头放行,若晨才没有耽误更多的课程。若晨直到现在,也一直感激那位孙老师。 这一天对若晨来说,实在憋火,可他宁愿把火憋在肚子里。因为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无法改变这些。只有考上大学,离开这穷地方,才能摆脱脑人的生活。 人的一生总会充满各种各样的波折,可一个人特别一个还未历经事故的小孩接二连三的接受艰难困苦,或许老天太残忍了些。 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晨只知道自己憋火,哪知道他与刚才骂人的那位交锋才是第一个回合。 若晨放学回到家,父亲正在门口修理锄头,他侧过身子,不想让父亲看见脏了的衣服。而父亲似乎也没注意到他的衣服,他只淡淡看了眼若晨,就继续摆弄他的家什。在他眼里,地里的秧苗要比孩子更重要。苗长大了可以结粮食,书读多了能当饭吃吗?这也是若晨与父母关系紧张的一个敏感话题。 若晨回到泥土挑的老屋,把衣服赶紧脱了,自己只穿一只裤衩,光着膀子来到压水井旁准备洗衣服,如果今天不洗,明天也就没衣服穿了。 他压出水,正用手使劲揉着,突然院墙外面传来阴阳怪气的招呼声,时间不大,变成剧烈的争吵声。若晨一听是父亲,赶紧将衣服放在一边,往院墙外跑去。 出门一看,父亲正与两个人争吵,其中一个就是那个与自己撞车的人,那人也看见了若晨,脸就涨得更红了。 选举(1) 强者与弱者,或许压根就是一对不可调和的关系。虽说弱者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与可怜,但是有时无知的强者更让人可怜。孰不知那种强并不是真正的自强,他是在滥用自己身上那点可怜的权力,将身上的匪气与无能视作自己为胜利者,颐指气使的无视弱者,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弱者。 若晨来到父亲旁边,看着他们将一张纸递到父亲面前,父亲因为生气而满脸通红,其实更准确的说是涨得发黑,那是终日风雨劳作的结果,耳后的粗筋,几乎把血管要撑裂。不知怎么的?若尘有一种想哭但又说不出来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在他眼里,父亲一直是一个很老实又毫无远见的一位老农民,他在那两位傲慢的挑唆下,终于爆发出了他内心的愤怒!感觉父亲其实一直是站着的!若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如何插手,因为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若晨这才仔细看清与自己撞车的那位,圆圆的脑袋,几乎谢完顶的几根头发稀拉地耷拉着,倒是那撮元宝胡挺有特点,显得是那么滑稽可笑。 他扫了一眼若晨,接着又把那张纸递到父亲面前厉声叫嚷:“今天必须得签,这是乡里下的任务,谁也不能够逃过去?必须得选。”而父亲想都没想直接回道:“我说了,我不选,我不识字,我不知道你让我画的是谁?上面有六个黑突突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名,你就给我指着第一个让我画,我知道你让我选是谁?”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第一个是胡富三,第二个张天白。” “那也不行,你们开过社员会了吗?大家都同意了吗?选谁不选谁?你们还非得逼着我吗?如果是这样,那你还拿这张破纸上我面前来干什么?你们定就行了!”父亲声音更大。 在这里简单补充一下,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刚实行包产到户没几年,以前乡的机关不叫乡政府,而叫人民公社。村民是现在的叫法,以前称为社员。即使公社改称乡政府,但很多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农民还是喜欢称村民叫社员。 想想挺可笑,那个时候沿海已经乘着改革开放的大船破浪前进了,而我们这里依然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另一个时代里。看来邓爷爷那句话很有道理,要想前进,首先要改变人的思想,这话一点不假。 双方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震得栋树上的麻雀惊叫着飞走了。 “这是乡里派到咱们这儿的包片主任,他就负责咱们庄,领导说了,咱就得执行,要不还不反天了。”一副沙里透哑的声音插口说道。 这个说话的人就是叫胡富三的那位。他正是自己本村的民兵连长,论关系若晨还得叫他一声三爷。 有时若晨会想“一个姓胡,一个姓张,从哪儿论的关系!真是让人脑恨!” 若晨经常在村委的破院茬子里见他光着膀子,和同样光着膀子的乡里来的人喝酒吃饭。若晨听见他说话,一股无名业火让他浑身不自在,那件让若晨铭记永难忘的事情又涌上心头。 选举(2) 征收公粮几乎是乡政府全年工作中最贯穿始终的工作,就连整个县都没有几个像样的企业,何况我们这一个穷乡僻壤的乡疙瘩。几乎所有的财政开支只能压向土地压向农村,自然百姓负担加重很多。而刚分包到户的农民所有的劳作几乎全是人力,有牛马牲口的一个村找不出三户两户来,也没有像现在花样繁多的各种肥料。那时各家各户都自己养一两头猪,把起出的猪粪掺上土洒在地里。所以天还胧黑的时候,你要是起的早些,总能看见扛着粪筐捡拾遗落在路上马牛粪的老人,他们很节俭。 可想而知,这样的土地收成少得可怜,很多人家不够吃,就在地垄上点上高粱,或者多种些地瓜这些高产作物。现在我想起小时侯妈妈将刚刚从锅里铲起的高梁饼子递给我时,脑子里还有香喷喷的记忆,只是红红的高粱面粗,拉的嗓子疼。 让若晨愤恨的事情就是前年的一次交公粮,当时若晨还在上小学,家里比现在还困难。像他家这样的还有几家。但交收公粮不会因为你不够吃而停止,那一年他们家交上所有小麦,还差几百斤,全年的口粮要全靠玉米面和高梁支撑。可是崔交欠收公粮的工作依然毫无悬念的开始了,乡里花大力气购置了一台拖拉机,投入力气搞起广播村村通,专门为征收公粮服务,于是广播里经常播出这样的声音:“广大村民们,注意了,广大村民们,注意了,一年一度的公粮征收工作开始了,希望……,否则,依法……” 每当听到这些声音,村民们都会端着碗聚到广播底下,闲拉今年收成怎样,怎么交公粮,还有各种摊派。 若晨不知道这些到底为了什么,但他却隐隐明白,这些亢奋的喇叭声下,不知有多少人家欢喜多少人家愁。 他们家就是其中之一,那一次到他们村征收公粮就是这位胡富三带领乡里人来的,拖拉机停在十字街口,后面跟着十几辆骑自行车准备强行抬粮的人,这让若晨想起下乡放映员放过电影里那些骑自行车的便衣特务。 或许从来没有被人关注过,胡富三在人群当中异常积极;或许他也从来没想过同住一村,相煎何急之类的?他带领人踹门抬粮装车,一气呵成,而一旁的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顿时整个村子沸腾了,鸡飞狗跳,连一向好吃懒做的猪也被惊的在圈里来回直窜,它以为自己要被逮走杀了呢?不过它的担心并不多余,好几只它的朋友却被强行拽上拖拉机,那几只羊也发出近乎绝望的咩咩声。 家畜在凄厉惨叫,而几声人的无耐嚎啕,更让围观的人愤愤不平,可别人又能怎么办呢?若晨看到一旁哭泣的母亲,父亲还是倔强的倚着他那把心爱的锄头,看着抬玉米的人两眼发直。 不知若晨从哪儿来的勇气,还是鬼使神差的突然念头,他和另外两个同样愤怒的小伙伴周小虎,张强偷偷跑到一道沟边,哪里停着几辆自行车,就是那帮抬粮食的人放在这里的。他们把自行车气门芯拧下来扔得很远很远,车瞬间撒了气。若晨又上来一股急劲,他撇开两个小伙伴,跑到拖拉机侧边一处高岗上,用脚轻轻一踩半头砖的侧面,半块砖就落在脚面上。若晨和小伙伴们经成常玩这种游戏,不用手把砖放在脚面,看谁踢出的更远, 所以若晨做这动作非常娴熟。他瞅准时机,朝正在拖拉旁指挥抬粮的胡富三踢去, 腿踢出去,胡富三一声怪叫,蹲在地上,若晨看得清楚那块砖砸在他的脚踝上。  胡富三蹲下片刻,扭回头看见若晨,青筋暴起,冲着若晨一蹶一点走过来,而若晨竟没有跑,仰起倔强小脸瞪着他。“啪”一声响,耳光狠狠落在若晨脸上,鼻子顿时流出血来,或许与生惧来的泥土地给了小若晨从不低头的硬气,他强忍疼没有哭,依然瞪着胡富三。“缺教养的东西,老子打死你!”说者举手又要打。 此时若晨已经变得晕晕乎乎,他只记得父亲发疯似的举着锄头冲过来,随后旁边的好几个人也堵住胡富三,再后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件事让若晨一直难忘,胡富三或许更难忘,他一见若晨右脚就会不自然的动一下,似乎不动就会挨上一砖。今天他带着那位包片主任过来,这些新仇旧恨别说父亲,就是自己狠得牙痒痒。 他替父亲接过那张半张纸大小的东西,看了一下原来是竞选村长的选票,有两位后选人,后面有画勾的小括号,还有选举人签字按手印的地方。只是第一位不是包片主任说得张天白,而是胡富三,这明显是欺骗父亲,因为父亲不识字。 若晨告诉父亲这张纸的用处,和需要勾选的候选人名单以及排序,父亲依然没有抬头,继续用小石块磨他那杆锄头。那位包片主任脸一阵发烧,指着选票说:“不管选谁吧,凡正你得选,今天就这样吧!”说完他充胡富三一使眼色两人气哼哼地走了。